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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朱寿》


第一章 重生

“巴图!”透着青稚的清脆童音惊叫声响起,一个瘦弱的身躯从露着草毡的破布单上猛地坐起,剧烈的喘着粗气,清秀苍白的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可随即朱寿轻晃了一下上身,又无力的栽倒在破床上,饿得昏花的双眼,瞧着破木梁顶露出的能瞧到一线天的缝隙,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喃喃道:“没想到重活过来的命,竟他娘的这么凄凉悲惨,真是上哪说理去!”因饥饿失去控zhì

的思绪仿若幽魂似幻似真在眼前飘荡。

三个月前,朱寿如从梦中醒来,瞧着自己披麻戴孝躺在荒山岭上,木怔怔瞪了半天碧空如洗的天空,这个倒霉少年的记忆才与自己的脑子重合在一起,弄明白自己重生穿越到了明朝,如今是孝宗弘治十八年二月。

倒霉少年家住在保安州治下东八里堡,先祖竟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嫡亲血脉,被封藩开封的第五子朱橚的后代子孙,自己这一支脉原本也曾是郡王,靖难后,不知何原因获罪,削职为民了,子孙四散,自己这一支脉辗转流落到了直隶保安州。

倒霉少年无巧不巧也叫朱寿,与自己前世的名字一字不差。昨晚刚死了爹,自己一个人将父亲背到东八里南边的小土山,挖了个坟,将裹着家里唯一的草席的父亲埋葬,在极度悲痛和饿累下突发心梗倒毙在父亲坟前。

两世记忆重合渐渐清醒的朱寿打量着重生后身上这身破白布包裹,到处露着灰黑成捻的棉絮,活脱要饭花子的打扮,无声地吧嗒了一下嘴,手有些颤抖的四下乱摸着破衣下这副身板,暗暗轻吁了口气,手脚都在,也都有感觉,能动。虽然精瘦皮包骨头,可这副骨架倒还算差强人意。

朱寿无力地瘫躺在地上,重生后的那股子仿若中彩票的狂喜兴奋也随之烟消云散,脑海中闪动着倒霉少年可称得上苦不堪言的人生经lì

,嘴里如吃了一大把黄连一般,苦到了极至。

刚穿越就死了爹,这兆头可是委实不好啊!老天爷你这是在开啥玩笑,没爹还家徒四壁,这以后可咋活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家伙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竟能十五岁长一米六的个头,我还真不是一般的佩服你!

怔怔好半天,朱寿才勉强从繁杂的思绪中回到现实,昏花的目光慢慢从头顶一线天挪开,有气无力的苦笑道:“饿的都快要起不来了,可这脑子倒是一刻也不闲着,又胡思乱想的做了个哭笑不得的梦。已经回不去了,求求你就他娘的别再想了。”

微喘着粗气,又待了片刻,感觉自己虚弱的体力稍微有些恢复了,朱寿缓慢小心地爬了起来,手按着破床,摇晃着站在地上,没滋没味的瞧了一眼身上穿着的这身,那位从没见过面的父亲留给自己的,又大又宽的满是补丁破烂青布长衫,喃喃道:“别再破了,再破老子可就出不了门了。”慢慢摇晃着走向四处见光,没有任何作用,纯粹就是个摆设的房门。

推开发出咯吱牙碜声响的房门,清晨刺眼的阳光,让朱寿不由又眯了眼,眼前又是一阵目眩。

一股透着几丝冷意的微风拂来,让腹内没一粒米垫底,虚到极点的朱寿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长衫,目光无力的穿过对面七零八落的土墙民居,瞧着数十米外一幢全东八里堡唯一的青砖瓦房,因饥饿营养不良越发凸起的喉结急促抖动了几下。…,

朱寿使劲咽下上涌的辛辣胃酸液,满脸苦笑:“这他娘的过的是什么日子,来了三个月,每天都饿得半死不活,我现在是真知dào

了,人饿急了,根本就没有脸。今儿无论刘胖子怎样羞辱,也要弄回些残羹剩饭,要不然这条小命就悬了。”抬头望向瓦蓝如洗的天空:“娘的,哪怕让我吃个八成饱呢,这样老子也有力qì

出去,做个山贼糊口。”

朱寿无力的叹了口气,收回望天的哀怨目光,摇摇晃晃步履不稳的沿着民居间坑洼崎岖的土路,走向青砖瓦房。

瞧着距离几步之遥的黑漆院门,朱寿喘着粗气,艰难的擦了擦额头冒出的虚汗,又使劲咽下返上来的酸水。胃酸的烧灼,让朱寿的饥饿感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刺激的两条虚弱沉重的腿又奇迹般生出了几丝力qì

,挣扎着走向院门。

在距离大门已在咫尺之遥,地面轻微的震颤起来,耳朵里全是嘈杂尖厉之声,朱寿伸向院门的手也颤抖的越发厉害起来,露出惊色:“耳如蝉鸣鬼哭,难不成要饿聋了?”

话音刚落,手也刚碰触到漆黑院门的刹那间,朱寿感觉腰背间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量,眼前一黑,身子如一颗炮弹砸开院门,飞入院内,狠狠地摔在天井内晾晒的草料上,一动不动了。

院门口传来清亮的马嘶声,紧接着几名头戴羊皮毡帽,身穿破旧皮革裁剪的短袍皮裤,身材矮壮的彪悍男子们簇拥着一名羊皮毡帽上插着一根雉鸡翎,身上的皮革短袍外罩了一件溅染着血迹的棉布短衫,下身同样是用牛筋穿扎着的硬牛皮裤,身量虽然也不高,但却彪悍雄壮的更加惊人的男子冲进院内。

男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圆形大脸,细小的双眸闪动着精亮的光芒,扫视了一圈院内天井,沉声喝道:“这里是这个堡子最气派的房子,给我仔细搜,能拿走的全都要拿走,一根线,一粒盐都不能留下!”

“是!”几名手下齐声答道,随之快速的分开,三名手下分别冲向正房和东西厢房,一名手下则快速穿过天井,踹开西厢房旁通向牲口棚和家里雇工们住的草泥坯房的小门。

剩下的三名手下则解开腰间近寸半宽厚的牛皮腰带,将身后背着的牛皮口袋取下,开始快速的将天井晾晒的小米,玉米棒子和地瓜干收进牛皮口袋内。

洗劫在麻利快速中进行着。那名羊皮毡帽上插着雉鸡翎的男子站在天井内,用马鞭轻轻敲打着自己满是厚厚老茧的黑手,脸上全是满足得yì

的笑容,眼神也曾扫过被自己心爱的战马踢飞到晾晒草料上的朱寿,但也仅仅扫了一眼,就直接无视了。

院外堡子四周到处传来惨叫声和女子惊叫哭嚎声以及放肆张狂的笑闹声。

突然一个尖利的女子惊叫声从西厢房内传出,紧接着那名洗劫西厢房的手下兴奋的飞奔出来,脸上全是淫邪的笑意,嚷道:“库里刺百户长大人,在房里的柜子后面发xiàn

了一个美貌的汉家小姑娘。”

马鞭停住了敲打,那名彪悍的叫库里刺的百户长胖脸露出不屑一顾之色:“美貌漂亮的女子在保安州都未必能有一个,这么个小堡子又能有什么有姿色的汉家女子,对这些货色,本大人没什么兴趣,赏给你,”

话音还没落下,那名兵士眉开眼笑,满脸谄媚道:“百户长大人您要是真将汉家小姑娘赏给篾力合,您一定会后悔的。向长生天发誓,那可是个能掐出水,皮肤白嫩如奶的美貌女子。”…,

库里刺细小的双眼瞬间瞪圆了,愣了片刻,放声狂笑起来:“篾力合你这个哈喇抽(平民)出身的崽子,你还真有运气,好,这房子内搜刮的所有一切赏你一成。”

“谢库里刺大人!”篾力合惊喜的翻身跪倒。

库里刺大笑着冲进西厢房内。篾力合瞧着已快速聚集到天井,都背着两到三个鼓囊囊牛皮口袋的几名兵士,其中冲进牲口棚的那名兵士还牵出了一匹骡子两头牛,淫笑着努了努嘴,这些兵士脸上都露出了然之色,也都浮起淫邪的笑意,快速的退出了院门。

随着院门关闭,西厢房内又传出惊怖至极的惊叫哭闹声和库里刺的狂笑声。

头埋进草料内呈大字型的朱寿被尖利之极的惊叫哭闹声从昏迷中惊醒过来,身子一激灵,猛地抬起头,迷怔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在这了?”

轻轻摇晃了一下头,可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进的院子。正要挣扎着直起身子,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将朱寿吓了一哆嗦,扭头望向西厢房,这时西厢房内又传出了陌生的狂笑声。

朱寿脸色一变,不好,刘胖子的女儿出事了。身子猛地弹起,飞奔向西厢房,朱寿此时也顾不上寻思自己这是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让自己跑了起来,而且速度还不慢。

朱寿一脚踹开西厢房虚掩的竖棂房门,冲了进去,飞快瞟了一眼无人,只有桌椅板凳的小厅,没有片刻的停留,冲向右侧挂着花布门帘的卧房,挑帘冲了进去。

卧房内,一名年纪与朱寿大致相仿,容貌精致俊俏的女孩子,上身仅穿着一件粉红的肚兜兜,同样粉色的亵裙已被撕扯成超短裙,哭叫蜷缩在红木床上。

库里刺精赤着黝黑,肌肉虬结,脏兮兮的上身,正在手忙脚乱的将两个如套筒般露着裆的牛皮裤脱下,身旁不远,散落在地上的绿色碎花被子上扔着两只牛皮低腰靴子。

就在库里刺要将裆部缝补着软皮的粗布亵裤扒下之际,朱寿怒吼着用足了全身气力,一记炮拳狠狠的击打在库里刺弯腰低垂的后脖颈上。

拳颈相交,朱寿感觉自己的拳头仿若击打在一块又厚又坚硬的木板上,不由自主的一咧嘴,身子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指节和腕骨同时传来筋折骨断般的刺痛感,疼的险些蹦起来,急忙使劲甩动着右手,心惊地瞧着个头与如今的自己差不多,但身材强壮的如大猩猩一般的库里刺。‘这混蛋好硬的皮骨,恐怕昔日的自己对上他,也难说胜负。’

朱寿暗暗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嗓子眼一阵刺疼,娘的,自己这条小命今儿恐怕要悬。原本就处于严重神经衰弱,不停胡思乱想的脑子如今转得更快了,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快他娘的想出法子来,不然死定了!

库里刺暴怒的抬起头,一双细小的双眼圆睁,爆闪着冷厉的杀意恶狠狠的瞪着朱寿,狞笑道:“没想到你这下贱的孛斡勒(奴才)竟然没有死,还敢偷袭本大人。”

朱寿身子一震,怔怔的瞧着库里刺:“你、你是蒙古人?!”

库里刺一愣,转而放声狂笑道:“下贱的孛斡勒,你吓傻了不成,既然没有死,那本大人就再次送你下地狱!”

身形刚要动,朱寿突然扑通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流了出来,跪爬向库里刺,哀嚎道:“高贵的蒙古军爷,小的吃屎迷了眼,没瞧出是您,冒犯了您的虎威,搅和了您的好事,实在是罪该万死!”

朱寿抱住库里刺粗壮如坚石般的左腿,一股猛烈地腥膻骚臭差点将朱寿噎晕过去。

库里刺惊愕的瞧着抱着自己大腿哭嚎的朱寿:“你、你会说蒙语?!”

朱寿泪眼吧嚓抬起头,强忍着强烈的呕吐感,露出谄媚的笑容:“回军爷,小的告sù

你个大秘密,其实小的是蒙古人。”

库里刺又是一愣,惊疑的瞧着朱寿:“你、你是蒙古人,是哪个部族的?”

“我是——”朱寿笑着拉着长音,突然抱着粗腿的右手急如闪电抓向库里刺的裆部。

“啊——!”库里刺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矮壮彪悍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双臂抬起要砸向朱寿。

朱寿的左手也随着惨叫抓了过去,一双手用尽全力使劲的挤压。随着力道增加了一倍,库里刺剧烈哆嗦着,瘫跪在了地上,惨叫声更加凄厉了,一双粗如树桩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第二章 饱饭可以免了

朱寿抬头冲床上惊呆的女子吼道:“不想死,还不赶快帮忙!”

女子惊醒过来,慌不迭的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双满是惊惧的美目不知所措的瞧着咬牙切齿正卯足力qì

在库里刺身上用劲的朱寿。

朱寿喘着粗气吼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堵住他的嘴,要是让他的同伙听到,咱俩全都死定了!”

女子醒过神来,快步来到惨叫的库里刺身旁,颤抖着将一双白嫩细若香葱管的玉手轻轻按在库里刺嘴上。

“没吃饱饭啊!用力堵上!”朱寿的怒喝惊得女子急忙用尽全身力qì

使劲堵住了库里刺的嘴。

库里刺此时疼的已没了力qì

,就算女子不堵上他的嘴,他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弱了。

女子使劲捂着库里刺的嘴,神情虽然依旧紧张,但美目内的惊惧之色已消散了不少,偷偷瞟向朱寿用足吃奶的力qì

挤按的地方,带着几分青稚的俊俏小脸立时红如火烧,急忙将美目挪开,心虚的瞧了一眼朱寿。

刚才惊怖至极又万念俱灰的心随着危机的消减又轻动了起来,立时朱寿刚才抱着库里刺大腿猥琐哭嚎哀求的画面又在脑中浮现。

女子微撇了一下嘴,露出几分鄙夷之色,瞬间惊醒,又心虚的瞧了一眼朱寿,心里涌起愧疚之色,虽然手段下流卑鄙,但他毕竟救了自己,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样的恩情,我、我还是应该感谢他的。

朱寿不知dào

也顾不上去探究女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一门心思全在双手的着力点上,脸上的汗珠如雨点一般溅落,浑身上下全湿透了,因为用力过猛,一双手臂酸麻的已快失去知觉了。

朱寿心里叫苦不迭,抬起头,使劲眨了眨被汗水浸的涩疼的双眼瞧着脸色已煞白如纸,不住向上翻着白眼,已开始前后摇晃的的库里刺,咬牙切齿低吼道:“娘的,给老子爆!”

双手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qì

捏了下去,耳旁传来两声仿若鱼鳔破碎的轻响,朱寿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松开双手,无力的向边上倒去。

几乎同时库里刺也向后栽倒过去,女子惊呼着急忙松开玉手,向边上一躲,无巧不巧一双精致可爱的小脚丫站在了朱寿头旁。

朱寿被汗水灼的满是血丝的双眼无意识的顺着白如凝脂润玉一般的美腿向上瞧去,恰在这时,女子的目光也瞧了过来,惊叫了一声,蹦了起来,随着蹦跳的动作,超短裙内的风光被朱寿看了个通透。

“没有廉耻的登徒子!下流胚子!……”女子跳到红木床上,蜷缩起身子,惊叫怒骂着,精致俊俏的玉容如刚漂染出的红布,似乎要从汗毛孔内滴出血珠来,清澈纯净的美目内溢动着羞恼的泪光,恶狠狠的瞪着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朱寿。

随着夺眶而出的两串晶莹泪珠掉落,女子愤nù

的将床上的绣花枕头举起砸向朱寿。

刚才那惊鸿一瞥所带来的强烈震撼力让朱寿脑子一片空白,绣花枕头砸在自己肚子上,才猛然清醒过来,脸色不由也是一红,有气无力道:“刘大小姐,你没搞错吧,是你自己站过来的,再说了,我都累的快要死了,眼前除了白花花一片外,我真的啥都没看到。对了,你要不砸我,我还没反应过来,那白花花的是你的腿吧?!嗯,白,真的很白!”…,

“你还敢乱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女子尖叫道。

“好好好,小的不敢再说了。我也真没力qì

再说了。刘大小姐,你这有吃的吗?”朱寿顺坡下驴,岔开话头,问道。

女子冷哼了一声,羞红着脸,没搭理朱寿,美目闪过羞臊怀疑之色,也、也许这下流胚子说的是真话?!他当真是累的眼花,没、没瞧见什么。可是,哎呀,羞死人了!这让我以后可怎么见人。偷偷瞟向依旧喘着大气,瘫倒在地上的朱寿,贝齿轻咬着红嫩的下唇,美目内波光流转,半晌,颤抖着轻声喊道:“喂!”

朱寿有气无力道:“刘大小姐有何吩咐?不过你有吩咐,恐怕小的也没力qì

去做了。”

女子又微撇了一下小嘴,但鄙夷之色稍显即逝,犹豫着问道:“今日之事你要如何才能不说出去?”

朱寿一愣,慢慢扭脸望向红木床上的女子。

女子俏脸又是一红,美目迎视着朱寿的目光,轻声道:“我这些年攒了一些体己钱,有三两二分银子,只要你能将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我全都给你。”

朱寿静静地瞧着女子,半晌,笑了:“我不要银子,我要一顿饱饭,实实在在的一顿饱饭。”

女子愣住了,惊疑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寿:“一顿饱饭?”朱寿点点头。

好半天,女子才确定朱寿不是在开玩笑,急忙点点头:“那可说定了,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丑话说在前头,是你要如此的,你可不能反悔。你要是不守信用,”

“我朱寿对天发誓,要是将今日之事说出半个字,天打雷劈!这总可以了吧。”朱寿苦笑着说道。

女子放心的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朱寿静静的瞧着女子,女子俏脸微红,微蹙娥眉,露出怒色。

朱寿苦笑道:“别误会,我只是想请你大小姐快点把饭食拿来,我实在是快要饿昏过去了。”

女子脸色又是一红,有些尴尬的想要下床,猛地醒悟过来,嗫嚅道:“你、你先出去。”

朱寿也反应过来,自嘲的一笑,咬牙挣扎着坐了起来,正要强撑着站起身来,眼神落在库里刺散落在地上的短袍腰带,挪动身子蹭了过去,掀开短袍,露出下面压着的两个牛筋缝合的皮囊。

朱寿费力的拿起一个皮囊,里面有水声荡漾,拔掉上面的木塞,一股裹挟着奶香的酒气扑鼻而来。朱寿激灵打了个冷战,惊喜道:“是酒!”掂掂重量,估摸有近三斤。兴奋的插回木塞,将皮囊跨在肩上,使劲打了个喷嚏,笑骂道:“这王八蛋从生下来八成就没洗过澡,要不然身上的物件怎么全他娘的臭不可闻。”

笑着伸手拿起另一个皮囊,入手沉甸甸的,险些没拿起来:“什么玩意,这么重,不会是金银财宝吧。哈哈,这回发财了!”兴奋的急忙打开用牛筋扎系的口,探头瞧去,一股难闻的臊臭味扑鼻而来,险些将朱寿顶个跟头,剧烈咳嗽着,脸上却如开了花一般,欣喜若狂。皮囊内的味道飘散,让女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是牛肉!哈哈,这真是老天爷开眼啊!”朱寿欣喜若狂的伸手进皮囊拿出了一块足有半斤重黑乎乎有些发粘的牛肉块,迫不及待的张嘴咬去,费了半天劲,才咬下一块,在嘴里使劲嚼着,含糊不清的说道:“巴图这小子没骗我,确实是闻起来臭哄哄,可越嚼越香。好吃,真他娘的好吃。”…,

女子瞧着朱寿捧着臭不可闻的牛肉块,吃的津津有味,一脸享shòu

之色,感觉胃里一阵抽搐,险些没吐了。

朱寿将牛肉咽下,笑道:“刘大小姐来块尝尝,这可是正宗的蒙古牛肉干,味道好极了。”

女子惊得尖叫道:“不要!别过来!”朱寿笑着摇摇头,又使劲咬下了一块,大嚼起来。

女子轻轻捶打着已见发育翘挺的胸脯,微撇小嘴,恶心鄙夷道:“早就听闻蒙古鞑子吃臭肉,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吃这么恶心的东西,无怪是茹毛饮血的畜生。”

朱寿一愣,随之笑了,这个时代国家尚未统一,两个民族为了土地和资源仇恨敌对,互相攻击谩骂侮辱对方,本就司空见惯,再平常不过了。

片刻,半斤风干牛肉就被朱寿吞入肚内,抬手擦去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心满yì

足的笑道:“牛肉生力,果然不虚。感觉身上有些力qì

了。这玩意巴图曾写过,数斤才能出一斤,最是涨肚。我这大饿之体,吃下半斤,不少了,再吃难保不会涨坏肚子。”打量了一眼皮囊内少说还有四五斤的风干牛肉,美滋滋的将皮囊口扎紧,也挎在了身上。

朱寿惬意的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笑道:“刘大小姐,你那顿饱饭可以免了。”女子一愣,轻动了几下香唇,没有说话。

第三章 剿杀

朱寿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酸麻的双臂,弯腰拿起散落在地上的长袍皮裤短靴,微憋着气给库里刺穿上,然后抓住库里刺粗壮的双臂,气灌丹田,吐气开声,一声低沉的喝声,将库里刺背了起来。

女子震惊不敢置信的瞧着朱寿,有些恍惚,这还是刚才那个满脸穷酸活像饿死鬼投胎的朱寿吗?

朱寿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灿烂的笑道:“外面蒙古鞑子肆虐,刘大小姐你的卧房不安全,还是另寻安全所在吧。”

女子瞧着朱寿突然露出的极富俊挺英武的灿烂笑脸,心突然莫名的颤动,砰砰乱跳起来,美目发虚的急忙从朱寿的脸上挪开,他、他的双眸怎么突然间这么亮,亮的让人心里发慌。

朱寿迈步出了屋,微眯着眼瞧着碧蓝如洗天空中东升的旭日,穿越重生到这个时代,第一次感觉全身上下无处不是畅快之感。兴奋的真想喊上一嗓子。

从今后老子可要天高海阔,快意人生了!

抖动肩膀,背着的库里刺从肩头滑落摔在了天井的草料上,瞧着库里刺的尸首,朱寿脸上露出歉疚之色,巴图,别怨大哥,大哥也不想杀你的族人,但身在这个时代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

朱寿轻吁了口气,目光落在库里刺腰带挂钩挂着的一长一短,刀把用牛角纹饰着精美狼头图案,刀鞘用牛角红木缠绕金线的蒙古弯刀和短刀。弯腰摘下弯刀,拔刀出鞘,阳光下一抹寒光刺眼,隐隐有一股冷森杀气。

朱寿打量着弯刀完美的弧形刀身,二指交并,弹了一下刀身,刀身发出低沉的呜咽之音,禁不住赞叹道:“好刀!没想到这个时代竟有如此钢口的好刀。”掂了掂重量,轻重适手,嘿嘿笑道:“这下当山贼的家伙什有了。”

还刀入鞘,又将短刀拿起,有些尴尬的低笑道:“刚才真是饿疯了,撕咬了一块牛肉,竟没想起你这吃饭的家伙。”弯腰将皮带捡起系在腰间,将弯刀挂回挂钩上,又将短刀插进腰带内,瞧着自己不伦不类的打扮,开心一笑。

眼神一闪,朱寿抬眼瞧向死尸,又快速蹲下,将库里刺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失望地叹了口气,鄙夷的瞧着死不瞑目狰狞的胖脸:“你他娘的真是跟老子有一拼,全身上下竟然连一个大钱都没有,也他娘的敢出来抢劫,呸!”目光落在库里刺脚上的牛皮短靴,眼露犹豫之色,还是算了吧,这家伙也太他娘的臭了,老子实在没勇气去扒他的鞋,就给他留个体面吧。摇摇头,转身兴奋的走向院门。

突然地面一阵轻微的震颤,紧接着从院门外由远及近传来铁蹄践踏声和连绵的马嘶声。

院门外随之又传来一阵嘈杂蒙语喊叫声:“集合!明军卫所官兵掩杀过来了,准bèi

迎战,屠了这些废物们!”

朱寿脸色一变,刚停住脚步,院门被暴力撞开,一名头戴毡帽,身穿牛皮短袍皮裤的蒙古兵士飞奔进来,嚷道:“报百户长大人,好像是明军美峪守御千户所的五十余骑骑兵及二百余步兵,”

报禀军情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抹刺眼的寒芒乍起,紧接着身子僵住了,目光呆呆的瞧着从右肩牛皮短袍斜劈进胸肺处的弯刀,慢慢抬头望向阴冷握刀的朱寿:“你、你是谁?库、库里刺百、百,”话音未落,头垂下不动了。…,

朱寿抽刀还鞘,迈步走向院门。大开的院门外已传来急促猛烈地铁器撞击声和铁器洞穿身体的噗噗声。

院门前空旷的土路上,一名骑着黄骠战马,头戴护耳铜盔,内衬大红鸳鸯对襟战襖,外罩铜扣密锁护心战甲,脚蹬黑面护铁战靴的战将,手持一杆熟铁长枪,如蛟龙出海,穿挑劈抽,与将自己围住,来不及上马的六七名蒙古兵士激战着。在他身前身后已倒下四五名被洞穿成血葫芦的蒙古兵士尸体。

在这名大明战将身后十数米远,数十骑大明骑兵带领着急速跟随军行不乱,左右排开的两百步兵,正杀气腾腾飞驰而来。

战将手腕抖动,泛起一片黑色枪影,如出洞毒蛇狠而准的从右侧马前一名蒙古兵士心脏处洞穿而出,手腕又是一抖,竟将蒙古兵士的尸体挑了起来,横空如风车一般在身前身后席卷了一圈,枪身剧烈一抖,尸体如离弦的箭激射而出,将已快冲到马头前的一名怒目狰狞满脸杀气的蒙古兵士砸飞了出去。

蒙古兵士倒射,狠狠的撞击在青砖围墙上,狂喷着鲜血,登时骨断筋折,成了一堆烂肉瘫在墙根。

战将同时暴吼道:“打乱建制,马步军十人一组,百户、总旗、小旗统领,各自为战,务必尽屠这伙鞑子杂碎!”

“遵命!”

“散开!”骑兵和步兵瞬间散开,十人、十骑一组向东八里堡四处掩杀过去。

站在院门口的朱寿看的是气血沸腾,浑身战栗,心中暗叹道,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亲眼瞧见了披坚执锐以命相拼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感慨之余,眼神余光一闪。

一骑蒙古铁骑突然从土路对面数米外的一处草泥土坯民居旁急速杀出,呼吸间已到了那名大明战将马后,手中横举的弯刀,斜空划过一道诡异冷冽爆闪杀气的寒芒,劈向大明战将后脑。

“小心身后!”朱寿大声惊叫道。

大明战将闻声,没有一丝犹豫,猛地转过头,怒目圆睁瞪着劈砍过来的炫目寒芒,张嘴暴吼一声,声浪喷涌而出,如旱天打了一记惊雷一般,那名偷袭的蒙古骑兵脸色瞬间白了,斜劈下来的弯刀停在了战将面门毫厘之间。

大明战将枪交左手,右手闪电探出,一把揪住蒙古骑兵牛皮短袍前襟,将那名骑兵举向了半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土路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名蒙古骑兵哼都没哼一声,被砸成了一堆血肉。

围聚在战将周围的蒙古骑兵出奇的谁都没哼一声,仅是微愣了一下,暴怒的杀意再度透体而出。

借着战将回身之际,一名蒙古骑兵快步闪身突pò

马头,手里的蒙古弯刀擦破空气,划过一道冷森炫目的寒光劈向大明战将的胸膛。

“鼠辈敢尔!”怒吼的余音未消,蒙古骑兵的前胸突然探出一把血刃,强劲的冲击力诡异的让那名蒙古骑兵身子向外扭了一寸,蒙古弯刀从大明战将左腿对襟襖衫毫厘间划过,狠狠的劈在地上,冒起一团火星。

大明战将扭过身子冷冷的瞟了一眼死尸做弯腰劈地状的蒙古骑兵,微夹胯下战马,黄彪战马向前一纵,左手手腕剧烈抖动,一点黑线急速旋转破开空气,暴起碗大的漆黑枪花,将一名转身冲向朱寿的蒙古骑兵的后心洞开,血浆四射。

在大明战将马后左右两侧的蒙古骑兵飞快的互相看了一眼,突然同时散开向三个方向飞奔,边跑边将小指放入口唇边,尖厉的哨声响起。…,

在靠近青砖瓦房数米外,静默无声瞧着血腥杀戮的蒙古战马中,三匹扎系着鼓囊牛皮口袋的蒙古战马突然放蹄飞奔起来,紧接着其他满载着洗劫物品的蒙古战马也跟随其后放蹄狂奔。

三名分三个方向吹着口哨奔逃的蒙古骑兵听到身后熟悉的马蹄声,急速转过身,飞奔了几步,如灵猿一般跃上坐骑,纷纷打马汇合,向东八里堡低矮的土墙堡门疾驰而去。

正在与大明马步兵将血战,剩下不足二十骑的蒙古骑兵听到哨声,突然如疯了一般,拨转马头,嘴里发出古怪的叫声,在草泥土坯民居间的土路上四处奔驰。

大明的马步兵将都是一愣,莫名的互相瞧了瞧,耳旁传来那名战将的喝声:“都傻愣着干什么,蒙古鞑子败了,还不速速追上,尽数剿灭!”

马步官兵醒悟过来,急忙追赶,可是已来不及了,近二十余骑蒙古骑兵已从民居土路冲出,连同剩下没了主人,但都满载着洗劫物品的近三十余骑蒙古战马汇合一处,发出兴奋的怪叫,向西面低矮的土墙堡门飞驰而去。

大明战将深深地打量了一眼站在青砖院门口形象怪异的朱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稍显即逝,一双黑瞋瞋亮的惊人的虎目爆闪出冷厉的杀机,从雕鞍旁取下铁胎硬弓,又从箭筒内抽出一只狼牙雕翎,箭搭弦上,抬眼望天,弓拉满月,有些莫名其妙的将箭射向天空,劲箭急速破开空气,发出哨音般但又有些低沉悠远的鸣叫声冲上天空。

紧接着战将突然扭转身躯,右手闪电般又抽出三支狼牙雕翎,冷哼一声,弓拉满月,阴冷的瞧着已在百米开外疾驰的蒙古骑兵,弓弦发出割碎空气的低沉颤音急速弹回,三只狼牙雕翎激射而出,急速旋转着切割开空气,稳准狠的分别射在三名奔逃的蒙古骑兵后心,三名蒙古骑兵立时摔落马下,大明马步官兵爆fā

出喝彩声。

“副千总大人神射!兄弟们,蒙古鞑子败了!追上去,屠了这帮杂碎!”一名头戴红缨大檐圆帽,身上铜扣软甲全是血迹的马军总旗校官兴奋的大声嚷道,正要拨转战马,去追赶逃走的蒙古骑兵。

那名大明战将清亮的声音传来:“穷寇莫追!速去查探堡民伤亡,财物损失,登记造册,堡民负伤者,随军郎中要及时救治。”

“遵命!”大明马步官兵齐声答道,又快速分散。

第四章 狠如豺 狡如狐

随着马步官兵查探,陷入寂静的东八里堡内渐渐传出了哭嚎之声,并且哭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稳坐马上的大明战将穿过残破的低矮土坯民居,望向西堡门的目光闪过一抹诡异之色。耳中听着乱嚷嚷凄厉的哭嚎声,眼中又飞快闪过不耐厌恶之色,但稍显即逝,两片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报副千总大人,堡内三十民壮以及守东西堡门的四名兵卒和堡外垛口把守的五名兵卒全体力战阵亡,堡民死八十九口,伤一百三十二人,掳走女子四人。另还有山西潞州、平遥进京住在堡西大车客栈的行商十一人也都被杀,所带财货也被洗劫一空。”一名百户飞马过来,抱拳躬身禀道。

战将冷哼了一声:“力战阵亡?!”百户没敢抬头答话。

“软骨头,废物!兄弟们伤亡如何?”

“回副千总大人,马军郑百总战死,蒋总旗、宋总旗也力战身亡,马军军卒战死二十八人,全体挂彩。步军阵亡一百一十人,也、也尽数都落了彩。”那名百户低声说道。

战将目光爆闪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狰狞,一股透着浓烈血腥的杀气从体内弥漫而出,淡淡问道:“洗劫东八里堡的蒙古鞑子又死了多少?”

百户胆怯的偷瞟了一眼战将,含含糊糊的嗫嚅着。

“明白回话!”

裹着冰碴的冷喝声惊得百户一激灵,急忙大声道:“回副千总大人,此次洗劫东八里堡的蒙古骑兵约六十余骑,逃走二十骑,其余皆被我军剿灭,但、但所劫人财物都、都,”

战将眼神又闪了一下,淡淡道:“六十余骑蒙古骑兵?人数准确吗?查点恐怕不仔细吧。”

百户发白着脸,急忙躬身道:“回副千总大人,卑职亲自查验过,绝无漏报,请、请副千总大人明察。”

战将脸色猛地狰狞起来,暴怒的咆哮道:“六十多骑蒙古骑兵就敢远路奔袭绕过宣府、保安,洗劫了东八里堡,杀戮数百官兵,你脑子进水了吗?”

百户身子剧烈一颤,从马上摔落在地上,尽管摔得灰头土脸,但却没有一丝犹豫,翻身跪伏在地,大声说道:“副千总大人息怒,卑职刚才是吃屎迷了眼,卑职查看清楚了,不是六十余骑,而是二百余骑蒙古骑兵,这伙贼鞑子意图绕路迂回偷袭我保安州,副千总大人妙算明察,设计将贼寇引入东八里堡,被我军围死在堡内,寸步难移。并于弘治十八年五月二日卯时实施围歼。此役副千总大人披坚执锐亲冒矢石,力杀贼寇数十人,随军设伏二百马步军全体将士誓死用命,杀敌报国,剿灭贼寇一百余人。虽全歼残寇大部,但仍有二十余骑蒙古残寇突围逃窜,副千总大人已令骑军追击,不使一名蒙古残寇逃脱大明天朝惩处。”

战将嘴角浮起了一抹满yì

的笑意,淡淡道:“二百余骑蒙古贼寇?!你刚才不是说只有四十余骑贼寇尸首吗?”

百户随着战将的话扭头飞快的瞟了一眼四周残破的土坯民居,转头冲着战将嘿嘿笑了起来。

战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起来吧。”

“谢副千总大人。”百户喜笑颜开的站起身来。

“活干的扎实些,不要出什么纰漏。”

“副千总大人放心,卑职用脑袋担保,绝不会撒汤漏水。”

战将满yì

的点点头:“伶牙俐齿,好口舌。既然说的这么中肯,本将就索性再抬举抬举你,这次报捷的呈报就由你写吧。”…,

百户身子一颤,惊喜若狂的看着战将,半天才回过神来,扑通跪倒在地,颤抖着说道:“卑职此生结草衔环都难报答副千总大人的拔擢栽培之恩。”

战将望向依旧站在青砖院门口的朱寿,双目微眯了一下,正要翻身下马。堡西门方向传来急促嘈杂的马蹄声,脸色微变,扭头望去。

散杂在堡内民居各处的官兵也都脸色一变,马军全都飞奔向自己的战马,步军官兵则快速将兵刃拿在手里。跑出家门哭嚎的数十名百姓惊得哭声立止,惊怖至极连滚带爬冲回各自的家。

战将微眯眼仔细观瞧疾驰过来的二十余骑,脸上隐隐露出复杂之色,大声道:“不必惊慌,是孟千户大人从京城回来了。”拨动马头,迎了上去。

在离马队三五米远时,不待战马停住,战将腾身而起急落而下,如一根桩子稳稳地站在地上,翻身跪倒:“卑将江彬叩见千户大人。”

“吁!”为首的头戴护耳铜盔,身穿铜扣金锁护心软甲,一张脸胖乎乎活像缩小版弥勒佛的战将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去,未语先笑,眯着两条几乎看不到眼珠的缝隙,笑道:“江彬老弟,你这是又在打老哥的脸啊!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兄弟相称,可你总是这么谨小慎微的,让老哥不自在。快起来。”张开双臂,伸手扶起江彬。

江彬恭谨的笑道:“小弟深知福远兄折节屈就待弟情深意重,只是当着这么多将士,小弟怎敢藐视国法军规,乱了体统。”

孟明哲瞪眼道:“你我兄弟情深意重,谁他娘的敢乱嚼舌头,老子非拧下他的狗头不可!”江彬笑笑,微垂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样复杂之色。

孟明哲咧着嘴,满脸得yì

喜色,胖脸仿若开花一般:“江彬老弟,你刚才称呼为兄什么?”江彬一愣,不明所以的瞧着孟明哲。

孟明哲身后数米外站着的二十余名护卫亲兵中的一名亲兵躬身施礼道:“副千总大人,孟大人已被朝廷晋升为保安卫指挥使了。”

江彬身子剧烈一震,木怔的瞧着那名亲兵,这才发xiàn

亲兵身上的打扮是内衬窄袖长齐膝大红袢襖,外罩十二颗铜钮青布圆领衫。

望着二十余名护卫亲兵簇新的装束,江彬感觉胸膛一阵沉闷,气血不住上涌,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不公平!一个靠祖上福荫袭了军职的纨绔,只懂得钻营溜须舔腚沟,无尺寸之功的废物无赖,竟然越爬越高,从正五品千户越级升到正三品?!天理何在?是非公道何在?

霎时间江彬心头涌起悲愤怨毒又万念俱灰之意,但也就在这电光之火之间,醒过神来,脸上突然挤满惊喜笑容,翻身跪倒,大声道:“卑将恭贺孟大人高升,卑将叩拜指挥使大人。”

孟明哲喜笑颜开,垂头瞧着江彬脸上的笑意:“是真心话?本指挥使怎么觉着你脸色不对呢?是对愚兄我有怨言吧?”江彬一惊,伏身刚要解释。

孟明哲脸色一沉,沉声道:“内阁会同兵部行文。”江彬脸色一凛,忙整理身上软甲战袍,沉声道:“臣美峪守御千户所副千户江彬恭领行文。”

孟明哲眼中闪动着笑意,沉声道:“北直隶万全都指挥使司治下美峪守御千户所副千户江彬忠勇可嘉,治军有术,本着擢贤黜愚,为国举才,经都司、兵部提请,内阁合议,特擢升江彬保安卫指挥佥事。弘治十八年四月戊寅内阁。”江彬身子又是一震,惊愕不敢置信的瞧着喜笑颜开的孟明哲。…,

孟明哲笑嘻嘻的搀扶起江彬:“老弟这回心里没有怨言了吧。”

江彬脸色一红,尴尬的抱拳躬身道:“福远兄待小弟天高海深,小弟纵是变作牛马也难报万一。”

孟明哲大笑着给了江彬胸膛一拳:“你他娘的就不想让愚兄自在是吗?!枉愚兄一路马不停蹄从京城赶回来给你小子报喜,臭小子吃我一老拳!”江彬咧嘴笑着,眼中飞快地闪过复杂之色。

孟明哲低笑道:“贤弟这回明白愚兄为什么要带着你离开蓟州卫,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狗屁地方来了吧。蓟州卫那是肉少狼多,想升迁不仅要争个头破血流,这银子恐怕也要比现在多花出去一倍不止。”

江彬赞同的点点头,笑道:“指挥使兄长谋虑深远,小弟愚钝,今日才明白兄长的用意。”

孟明哲得yì

开心的放声大笑起来,江彬笑着瞧着孟明哲,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佩服之色。

孟明远搂住江彬的肩头,低声笑道:“从京城一路赶回来,热茶都没顾上喝上一口,听闻贤弟在此御敌,又急忙赶了过来,让愚兄担惊受怕在堡子外等了半天,观贤弟神情,贤弟应该有所收获吧。”

江彬心领神会的低声道:“兄长放心,小弟已放出鸣镝,二十余个蒙古残匪,他们若是再拿不下,出了闪失,就不用活着了。”

孟明哲大喜,拍着江彬肩头:“老规矩四六分成。”

江彬摇头道:“此次兄长为劣弟前程破费颇丰,这次斩获,弟分毫不取,全愿献与兄长。兄长莫要推辞,小弟为兄长牵马坠蹬时日长着呢,今后兄长还能亏了小弟。”

孟明哲愣了一下,感慨的拍着江彬的肩头:“我孟明哲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将兄弟留在身边。好,兄弟一番情意,愚兄也就不推辞了,愚兄笑纳了。不过说实话,这次为了咱俩,万全都司不消说,光都指挥使李琮那王八蛋就索去了一万两润笔举荐费,同知、佥事们又给了六千两封口缄默费。上到京城再上下打点,又足足花了愚兄一万四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第五章 私贿中官

江彬眼露疑惑好奇之色,犹豫了一下,笑着低声问道:“万全都司那群贪财货色,小弟早有所闻,只是没想到兵部尚书刘大夏和内阁刘谢李等辅臣阁员也是贪财之徒。”

孟明哲撇嘴道:“这贤弟就错了,刘大夏及刘谢李还真如世所传闻,皆是油盐不进的老怪物。娘的,我托先父故旧去到刘府刚透出那么点意思,就被老家伙轰了出来,听说老东西就差没用棍子打他出来了。”

“那兄长这是?”

孟明哲嘿嘿笑道:“实不相瞒,我在京这段日子,辗转托人拉关系,花了不少银子,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竟让兄长机缘巧合与内宫新掌钟鼓司的刘瑾刘公公搭上了线。我送与他家管家刘三一千两引荐费,并允诺,见到刘公公,不管此事成与不成,再送他一千两。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一日,我就在刘府见到了刘公公,我拿出二千两荣盛号钱庄钱票,本意只是想先孝敬个茶水钱,在刘公公面前留下好感,也好能近身说出心中所求。可不成想,刘瑾瞧到钱票,脸上立时大变,喜笑颜开,不仅让兄长上座,好茶侍候,并不等兄长说出所求,就一口先答yīng

下来。兄长我迷迷怔怔坐了一个时辰,光听他一嘴陕西腔的坐那胡侃,直到刘瑾将兄长亲送出府后,我站在李树胡同瞧着空寂无人的巷道,才反应过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正郁闷得想抽自己嘴巴时,身后有人拍了愚兄肩头一下,回身瞧是刘府管家刘三,激动地正要再次求他代为容禀,刘三笑眯眯道,不就是想升官嘛,咱家老爷答yīng

了,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回去等好消息吧。愚兄听闻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刚要掏银票答谢。刘三道,银子先不接,等办完了事,咱们皆大欢喜,这银子你拿的痛快,我接着舒坦不是。愚兄连声道谢,回到客栈,等了整整三天,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没着没落时,刘三拿着内阁行文抄本登门。我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在付他银子时,送与了他两千两。”

“妙!好气魄!好手段!兄长深谋远虑,这么做必是想让刘三再次代为引见刘公公。”江彬赞叹道,眼中再次流露出赞佩之色。

孟明哲得yì

的嘿嘿笑道:“知我者贤弟也。刘三接钱票时,激动地手都有些哆嗦了,一口答yīng

并允诺,最迟晚饭过后,就让愚兄见到刘瑾。果然晚饭前,刘三亲自相请,到了刘府见到刘瑾,愚兄翻身跪倒,连呼公公真是重生父母。刘瑾笑着搀起愚兄,愚兄趁势拿出备好的五千两钱票,刘瑾瞧着钱票,喜笑颜开,连槽牙都让愚兄瞧到了。”孟明哲和江滨同时咧嘴低声笑了起来。

孟明哲笑着喘着粗气道:“当晚刘瑾亲自相陪,设宴款待愚兄,直喝到夜近子时,才依依不舍散席。贤弟是不知晓,自从我送了五千两钱票,这一晚上刘公公就没怎么松开愚兄的手,摸得我浑身一阵阵的直起鸡皮疙瘩。”

扑哧,江彬忍不住大笑出声,又急忙警惕的强忍住笑声,瞧向五六米外的护卫亲兵们。

孟明哲笑着摆手道:“贤弟过于小心了,放心,慢说他们听不到咱们兄弟的私话,就是听到只言片语,愚兄再借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蹦出一个字。”江彬嘿嘿笑而不语。

孟明哲笑着叹气道:“再次从刘府出来,静下心想想,才想明白,感情这对主仆竟然是一对没见过银子的土包子,若不是亲眼得见,真是说死我,我都不信。”…,

江彬眼光一闪,也低声笑道:“说心里话,若非兄长告知,小弟也不敢相信,这昔日太子府内大伴,皇城内宫掌钟鼓司太监竟会将不足万两银子,看得这么重。”

“也幸亏如此,不然来个狮子大开口,愚兄可就只能破产了。”孟明哲摇头笑道。

江彬沉默了片刻,正容沉声道:“若非天子圣明,创一代盛世气象,使百官兢业勤政,内宫崇尚节俭,宦臣谨守规矩,不然怎会有如此奇事,皇上之德,追比尧舜。”

孟明哲点点头,四下瞧了瞧,低声道:“这次在京城刘府宴饮时,听喝的酩酊大醉的刘瑾只言片语吐露出天大的机密。”

江彬脸色微变,低声问道:“是何机密?”

“皇上病体沉重,已卧床有日了。”

“可、可会有天塌之变?”

孟明哲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好说。也许仅仅是病的重了些,没有大碍的。”江彬默不作声,眼眸深处闪烁不定。

孟明哲低笑道:“无事也罢,天塌地陷也罢,不是你我这等身份与闻操心的。不说这些了,我已先派人将你的家搬去保安卫了。走,咱们回去好好喝上几杯,庆贺庆贺。”

江彬笑道:“兄长先行一步,小弟将此件事料理妥当,没有纰漏,就赶回去为兄长洗尘祝hè。”

孟明哲微微一愣,扫视了一眼残破刚遭洗劫的堡子,沉吟点头道:“正事要紧,事关前程,马虎不得,我将赵顺几个留下给你帮忙,有郑铨他们护卫足以,此间事贤弟就多费心了,愚兄在保安卫摆酒设宴等着贤弟。”

江彬笑道:“兄长放心,绝不会有丝毫纰漏的。这次捷报送达兵部内阁,必会让兄长扬名朝廷,朝廷赏赐自不消说,说不定兄长这指挥使的位子还没做热,就又要高升了。”

孟明哲刚露出眉开眼笑之色,突然笑容僵住了,缓缓摇头道:“不妥,不妥,此事万不能向都司、兵部报捷。”江彬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稍显即逝,没有说话。

孟明哲叹了口气:“此次蒙古鞑子远路奔袭绕过宣府、保安,悄无声息摸进了东八里堡。虽然被咱们尽数剿杀,但事前宣府、保安数卫并无告警,这可是玩忽昏聩贻误资敌的大罪。咱们要是就这么报捷上去,都司倒还好说,但咱们可是将宣府总兵张俊给得罪了。此人嫉贤妒能,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又是在军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以他在朝廷的人脉关系,别咱们无心打雁,却反被雁啄瞎了眼。弄不好报捷不成,反被他诬为谎报战功,把咱们给反淹了,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啊。”

孟明哲瞧着微笑的江彬,心有余悸的咽了一口唾沫,说道:“还是算了吧,想升官不是这么个玩法。实惠咱们已经占了,朝廷赏赐那三瓜两枣以及所谓的虚名就算了吧。咱们太太平平闷声发财,愚兄向兄弟保证,最多两年,我这个指挥使的位置就是兄弟的,咱们犯不上弄险,招惹张俊那老狐狸。还是,”

江彬冷笑打断孟明哲的劝说:“兄长虽有成人之心,恐怕此时焦头烂额的张俊也没心情领受了。咱们若是不将这次捷报上传都司和朝廷,那你我兄弟恐怕也会步了张俊的后尘。”

孟明哲不明所以惊疑的瞧着江彬:“贤弟此话何意?愚兄怎么听不明白?”…,

江彬冷笑道:“兄长此时还以为偷袭东八里堡的只是一小股蒙古骑兵的私自行动?!”

孟明哲身子一震,惊骇的瞧着江彬:“贤、贤弟是说,这股蒙古鞑子不、不是孤军突入,打秋风的?”

“蒙古鞑子虽然彪悍勇猛,但数十骑就敢孤军深入,这么愚蠢的举动,福远兄恐怕从未听闻吧。若是小弟估算不错,如今宣府左右前卫、万全左右卫,怀安卫等周边村镇都受到了小股蒙古鞑子骑兵的骚扰侵袭。”

“他、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孟明哲瞠目惊恐地问道。

江彬冷笑道:“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各卫兵力牵制在所辖之地,使其不敢存分兵救援宣府的意图。尤其是让宣府左右前三卫疲于奔命四处灭火,造成宣府中门大开之势。”

“天啊,兵分各处滋扰佯攻,暗中集全力攻打宣府?!宣府九边重镇,非重兵难撼其分毫。这、这么说是、是蒙古小王子亲自率蒙古精锐来攻打了?!”孟明哲脸吓白了,失声惊呼道。

江彬阴冷的点点头:“大哥的分析,虽不中,亦不远矣。并且以小弟对各卫的了解,恐怕只有咱们打了胜仗,尽屠了侵扰的蒙古贼寇。”

孟明哲煞白着脸连连点头,瞧着仿若救命稻草一般的江彬:“贤弟所言极是,既然咱们已剿灭犯境的蒙古贼寇,是不是即刻调兵驰援宣府?”

江彬玩味的笑了,瞧着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孟明哲,淡淡道:“兄长当真想驰援宣府,替张俊作嫁衣裳?兄长难道就没想过借此次机会搬开压在咱们头上这块又臭又硬,随时有覆顶之危的巨石,让自己的仕途更顺畅些?况且大明军制有明文,没有都司调兵军令,私自调兵救援,可是行同造反谋逆,那也是死罪。”孟明哲一愣,目光闪烁的瞧着江彬。

第六章 杀机弥漫

江彬微笑道:“这次蒙古鞑子重兵攻打宣府,张俊事前毫无所察,早就已败了大半了,如今必是惊慌失措,进退失据,乱作一团。宣府之战,败局已定,纵算福远兄为国不顾及自身安危,尽起本卫军马驰援,以张俊卑鄙的心性,危难过后也必会诿过给咱们,说咱们肆意扰乱他所谋划之战局,没有都司调令,就敢不听其调遣,私自纵兵,将其苦心所设围歼蒙古贼寇的战略谋划冲乱了,才致使蒙古大军攻破宣府。纵算最后朝廷明察秋毫,不为其诿过谎言所蒙蔽,不放过他这首恶,他也会拼命拉咱们及其他各卫给他做垫背的。”

孟明哲赞同道:“贤弟说的不错,以那老混蛋的心性,他干的出来。不过贤弟,小王子若是攻占了宣府,万一得yì

忘形,挥师强进,妄想一鼓作气兵犯京都,那,”

“不可能。”江彬斩钉截铁道:“小王子虽善用兵,但其人没有乃祖横扫天下的雄心,此次攻打宣府,是去年雪灾,损失巨大,特别是甘陕河套一线蒙古各部已有些难以度日,因此无非为的是利。就算他被一时之胜冲昏头脑,得yì

忘形想蛇吞巨象,沿线卫所听闻宣府陷于敌手,唯恐朝廷震怒降罪,祸及自身和家小,也会死拼阻挡蒙古铁骑进犯京都。宣府周围各卫以及大同重镇有我大明数万大军,与数万大军死战,更何况万一皇上调京师及各省援军驰援,小王子就算再发昏,头脑也会立时清醒过来。小弟说的这些,他心里一定也清楚得很,因此小弟判断,此战虽惊但无险。”

“不错,不错,这么看来,此次宣府之战,倒霉的就是张俊或还有其他卫所没什么根基的冤蛋了。你我兄弟可保无恙。”孟明哲连连点头,如释重负笑道。

江彬笑道:“兄长若再想锦上添花,那这份捷报?”

孟明哲阴险的笑道:“要报,一定要报!这么露脸的事,不报岂不成了傻瓜。只是这时机,要选择好。”

“兄长放心,小弟会密切关注战况,宣府城破时,这份捷报会随着城破战败的火急军情一块呈送朝廷的。”江彬和孟明哲相视,同时开怀大笑起来。

“好了,贤弟,咱们一切照旧,这费脑筋琢磨人的勾当全权交给你,愚兄我就等着吃现成的了,哈哈哈哈哈。”

孟明哲使劲拍了一下江彬的肩头,开心大笑着走回坐骑前,一名护卫亲兵急忙弯腰跪倒,孟明哲踩着脊背,翻身上马,满脸喜色的带领着十余骑护卫亲兵离去了,留下的十余骑亲兵悄然无声围聚在江彬身后,呈护卫之势。

江彬微眯着眼瞧着孟明哲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眸深处闪烁着异样难明的光芒。

半晌,江彬低沉的问道:“赵顺,刘公公的家你可曾记得?”

一直静默无声,站在江彬身后的孟明哲护卫亲兵中,一名瘦高眉眼透着精干之色的亲兵,躬身低声回道:“回佥事大人,小的已印在脑子里。”

江彬脸上闪过满yì

之色,喃喃道:“刘瑾?!”

“不过,”江彬慢慢回头瞧着欲言又止的赵顺。

赵顺躬身道:“小的探闻到刘公公是求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才能如此顺利让孟明哲和佥事大人拿到内阁擢赏升职的行文。”

江彬双目瞬间射出两抹亮的惊人的寒光:“消息可靠?”…,

“小的有九成把握。”

半晌,闪烁的寒光淡去,江彬微垂双目,脑中快速思索着,王岳,司礼掌印,掌内宫二十四衙门,十万阉宦之首,素有内相之称。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近侍内宦。此人在朝臣清流中名声甚佳。况今上仁德宽柔,不甚在意内宦交结朝臣,因此王岳与内阁刘谢李等辅政阁臣以及兵部尚书刘大夏和户部尚书韩文等名重海内的名臣重臣都有私交。我若是能搭上他这条线,投其门庭,我之前途可谓乘风上九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江彬嘴角露出一抹开心激动地笑意,但随之笑意又消失了,孟明哲的话语在耳旁响起,‘皇上病体沉重,已卧床有日了。’万一天塌之变已在咫尺之间,我这时盲动,弃新贵刘瑾,而将宝全押在随时失势的王岳身上,诚大不智也。

可是孟明哲已搭上刘瑾这条线,我再去攀附巴结,刘瑾也不过将我之诚意认作是孟明哲之意,成了出力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的蠢货。

江彬眉棱骨轻挑,眼眸内涌动寒光,不,我江彬绝不做骥尾!

胸膛内气血涌动,一双铁拳不由自主握紧了,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骨节交错声。江彬猛地转过身,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浮动着淡淡的狰狞,迈步走向自己的坐骑,亦步亦趋的赵顺急忙翻身跪伏在坐骑旁。

江彬脚踩背脊,翻身上马,眉头微皱了一下,还是不可操切,皇上之病波谲云诡,万一走错,万劫不复。可富贵险中求,若不舍命一搏,何时才能出头,难不成我这一生都要依附在那废物身上,俯首做人玩偶?!

江彬目光望向赵顺,黑瞋瞋的双眸慢慢透射出决然之色,低沉道:“赵顺,附耳过来。”

赵顺急忙站起身,探身过去,江彬垂身在耳旁低语了几句,赵顺脸色大变,震惊的瞧着江彬,脱口道:“主子,太、太急了吧,万一,”

江彬没有说话,淡淡的瞧着赵顺,赵顺激灵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气瞬间密布脊柱,深知自己主子心性的他,不敢再言,翻身跪倒叩了个头,站起身来,快步飞奔向自己的坐骑,经过护卫亲兵身旁,抬手指了两下,两名亲兵出列跟随他上马,疾驰而去。

江彬望着三骑离去的背影,轻哼了一声,拨转马头,雄俊的黄彪战马踏着碎步,小跑着奔向青砖瓦房。

身旁一骑疾驰而过,马上护卫亲兵对散杂各处的马步官兵以及听闻没事涌出家门的堡内百姓,大声喊道:“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恭贺副千总大人荣升保安卫指挥佥事大人!”

马步官兵和堡内百姓闻言都是一愣,随即醒过神,急忙纷纷跪伏在地,大声喊道:“卑职(小的)(草民)叩见指挥佥事大人。”

江彬面带笑意,眼神慢慢环视着堡内四处叩拜的兵将和堡民,勒住缰绳,那名提前飞奔到青砖院门前的护卫亲兵早已跪伏在马旁,大声喊道:“恭请指挥佥事大人下马。”

江彬甩镫离鞍,踩着背脊,落在地上,目光瞧着院门前跪伏的多出来的一个身穿玉色襴衫,皁絛软丝垂带,头戴四方平定巾,年约三十四五的中年胖子,微微一愣,微眯了下眼,走了过去。

中年胖子听到脚步声,微觑眼,瞧到黑面护铁战靴已来到身前,急忙抬起后臀,爬伏在地,颤抖着大声道:“东八里堡刘氏族长兼堡长刘保本叩见指挥佥事大人。”…,

江彬扫了一眼同样跪伏在地的朱寿,淡淡的问道:“本将军见你穿着生员服饰,可有功名?”

“回、回指挥佥事大人,小、小人曾、曾捐了个三等附生。”刘保本颤抖回道。

江彬露出了然之色,淡淡道:“捐的也是朝廷名器,依大明律,生员可见官不跪,本官不敢受你的礼,起来吧。”

刘保本颤抖着抬起头,满含热泪,如望舔犊老牛一般瞧着江彬,哽咽道:“小人虽粗鄙,但也粗知礼法,不敢轻辱朝廷名器,小人跪拜大人,是发自五内,感激涕零大人除残去暴,替东八里堡全体堡民剿除天杀的蒙古鞑子,保全全堡百姓性命身家,还东八里堡一境平安。指挥佥事大人对我等百姓直如重生父母,堡内草民就是变牛作马也难报答大人如天恩德。小人身为东八里堡刘氏族长兼堡长,代表全堡百姓,叩谢大人活命保家大恩。我等百姓愿为大人建造生祠,使之日夜香火不断,保佑大人出将入相,名彪我大明史册。”

刘保本如泣如诉的话音刚落,已围聚在院门前空地上的堡民们都哽咽着大声道:“草民叩谢指挥佥事大人活命保家大恩,愿大人大富大贵,福寿双全,子孙绵延!”

江彬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意,伸手搀扶起刘保本,转身大声道:“诸位乡亲快快请起。乡亲们如此抬爱,江某诚惶诚恐,愧不敢当。刘族长,”

受宠若惊激动瞧着自己双臂的刘保本一激灵,大声道:“小人在!”

江彬微笑瞧着他,刘保本醒过神来,涨红着脸,拱手作揖道:“生、生员在,敢问指挥佥事大人有何吩咐?”

江彬微笑道:“至于建生祠,就不必了吧。”

刘保本激动地刚要张嘴,江彬微笑道:“所谓树大招风,你等好意,本官心领,但若被别有用心之人曲解污蔑,本官可就百口莫辩了。”

刘保本惊得脸色一变,忙躬身施礼:“生员考lǜ

不周,若非大人点醒,差点险些害了大人。”

江彬淡笑道:“刘族长言重了。”心中冷哼道,若非背后有勾当,怕张扬太大,出纰漏。本官岂能放过扬名天下,博取大好声誉的好机会?!可惜啊!

江彬目光瞧向朱寿,眼神微眯了一下,微笑道:“刘族长,这跪着的可是令公子?”

第七章 虎口脱险

刘保本脸露尴尬,刚要张嘴否认。朱寿伏地道:“草民朱寿叩见指挥佥事大人。”

朱寿?江彬一愣,瞧向刘保本。

刘保本尴尬的陪笑道:“这少年自幼丧母,生父也在三月前亡故,如今已是孤儿了,衣食无靠,平日都是生员接济与他,今日想必又是腹中饥饿,来我府上讨食,恰逢蒙古鞑子肆虐,因此才躲在生员府内。”

果然只是一个下贱的草民!

江彬暗暗如释重负轻吁了口气,自从鏖战时瞧到朱寿,江彬心里就莫名的有一丝不安,几次强压都无法消散,因此在二十骑蒙古残寇逃走后,他没有直接下令屠堡,湮灭证据和后患,此刻亲自过来问了究竟后,一颗悸动的心终于平复下来。

江彬眼眸内暴起冷厉的杀机,收回瞧着朱寿的目光,强烈的杀意从体内透出弥漫开来,慢慢转身望着空地上跪着的百十位,泪眼吧嚓感激敬畏瞧着自己的堡民。

目光飞快地瞟了一下形成包围圈站立在暴民周围,手握腰刀、长枪,满脸杀气的三十余名马步兵将,又将目光扫向分守家中有人的土坯草泥民居前的余下数十兵将,嘴角露出满yì

的狞笑。

张嘴,杀字从唇齿间将出未出的刹那间,站在身旁的刘保本突然说道:“对了,回指挥佥事大人,这个朱寿,生员幼童时,曾听家父说过,他家是太祖皇帝嫡亲血脉。”

江彬身子剧烈一颤,猛地转过身子,双目爆闪着噬人的寒芒瞪着刘保本,脸色已有些见白。

刘保本惊骇的瞧着突然变得狰狞可怕的江彬,两条腿一哆嗦,扑通跪在地上。

“刘族长,你说朱寿是太祖皇帝嫡亲血脉?”江彬低沉的问道。

刘保本惊骇的已说不出话来,使劲点着头,心里叫苦不迭,我他娘的没来由说这个干什么,这下可好,原本只是想献媚自己忠心朝廷,默默照顾被贬黜的朱姓子孙,也许能得些好处实惠啥的,可怎么也想不到我说出朱寿是被贬黜的朱姓子孙,佥事大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难、难不成朝廷有法令,不让接济被贬黜的朱姓子孙?天啊,真要如此,那我及全家性命岂不都要不保?!

刘保本的脸色已煞白如纸,眼前一阵摇晃发花,悲愤欲绝的偷瞧向跪伏的朱寿,你这个小贱种臭要饭的,你害死老子了!

江彬慢慢瞧向朱寿,脸色阴晴不定,声音有些暗哑道:“朱寿,你当真是我大明太祖皇帝的嫡亲血脉?你可要明白回话,要知冒认皇家血脉,可是重罪!”

跪伏在地上的朱寿后背前胸早已被冷汗浸湿了,其实在听闻到江彬与那名百户交谈要谎报军功时,朱寿就已意识到大事不妙,曾想过趁刚才那二十余骑马队进堡的混乱逃走,却吃惊的发xiàn

,他已被那名百户的双眼牢牢的锁定了,根本不敢动弹半步。

朱寿抬眼瞧着仿若一大块无瑕疵上品碧玉散发着温润光芒的天空,脑中念头闪动,老子这运气,要是买彩票,五点七亿必是自己的!苦涩到极点的悲愤险些从腔内喷涌而出,心里怒吼咆哮道,贼老天,你是存心要再弄死我啊!娘的,连这种足以被灭口数百次的秘密勾当都能站在门口就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落,你他娘的究竟是哪里看我这么不顺眼?要三番两次耍弄老子!

呆滞的目光慢慢落下,瞧着百户和周围几名马步军校双眼内隐露的杀意,朱寿突然怦然心动,要不干脆,冲杀出去?!但念头刚一起,就被快速掐灭了。…,

先不说以如今自己这副精巴瘦,若无刚才那块牛肉垫底,喘气都费劲的少年身板体力能否冲杀出去,就是能冲杀出去,自己与官军血肉相搏,那可是等同造反的不赦大罪,天下再无容身之所。造反这么光荣艰巨的任务,自己无论如何是做不来的。现阶段自己的初步理想,只是想做个山贼,仅仅是个山贼,糊口而已。

朱寿绞尽脑汁差点脑浆迸裂都没想出对策,悲凉压抑的暗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真躲不过,也只能以命相搏了,娘的,我这个命啊!

因此刚才跪伏在地,江彬身上弥漫的强烈杀意和眼中射向自己如利刃般的杀机,让穿越前干了大半辈子刀口舔血**生涯的朱寿敏锐的感觉到了死亡逼近的威胁,汗毛孔瞬间炸开,伏地的双手已开始缓慢的往回挪移,做好了拼命地准bèi

。可随着江彬的问话,朱寿惊疑的感觉到虽然逼迫自己的那股如山压力还在,但杀意却消失了。

朱寿虚脱的暗吁了口气,抬头瞧了一眼面无表情但双目闪烁着异样之色的江彬,又急忙垂下头,恭谨的回道:“草民回指挥佥事大人的话。草民没有也万不敢冒认皇家血脉。草民祖上确实是大明太祖皇帝的第五子,先皇祖名讳,上朱,单名橚字。先父在世时,对草民讲,先祖先被太祖皇帝御封定王,后在洪武三年改封吴王,洪武十一年再改封周王,封藩开封,后自己这一支脉在成祖皇帝时,不知触犯何罪,被削去王爵,贬为庶人,在草民祖父时辗转流落到东八里堡栖身度日。”

江彬呆住了,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东八里堡弹丸小地竟然藏着皇家血脉朱姓子孙。虽然从成祖皇帝始,这小子一族已被贬黜为庶民,流落民间百余年,可焉知朝廷尤其是无孔不入坐缉访查的厂卫会不会早就记录在案,有据可查。若是当真鲁莽杀了他,万一追查,杀戮朱姓子孙,那可是抄十族的大罪。

一滴冷汗从护耳后的鬓角发际悄悄滑落下来。江彬眼眸深处划过恐惧之色,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钝疼起来,下意识的用手揉着额头,微眯着眼闪烁不定的瞧着朱寿。

可不杀他灭口,他已将自己欲要夸大谎报军功的事听了个半字不落。再者没有堡民尸首来冒充被杀的蒙古骑兵,这军功也无法上报,那可是二百余被杀的蒙古骑兵!这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江彬慢慢走过去,突然弯腰双手将朱寿搀扶起来,四目相对,朱寿满脸受宠若惊之色瞧着江彬神色复杂的脸,心里却暗暗嘀咕,难道这家伙放过我了?!

江彬瞧着朱寿那双黑漆明亮的双眸,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嘴角随之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玩味的笑意。

朱寿后脊背上的肉立时抱紧,紧张的瞧着江彬,这家伙表情突然如此阴险猥琐,一定没怀好意,难不成还存着杀我之心?

江彬后退了几步,整了整身上的盔甲,抱拳,冲朱寿深施了一礼。不仅朱寿呆住了,门前空地上所有的目光都惊呆的瞧着突然向朱寿行礼的江彬。指挥佥事大人疯了不成,怎么向一个草民行起礼来?

朱寿激灵打了个冷战,慌忙要跪倒,双臂已被一双如山般的大手托住,江彬满脸和煦笑意:“朱寿小兄弟不可如此。本官向你施礼,并非因小兄弟是皇家血脉太祖皇帝子孙,而有意巴结。而是感谢小兄弟两次救命之恩。”…,

朱寿强笑着,双眼紧紧的盯着江彬脸上的表情,瞧着没有邪思清澈深邃的双眸,一颗紧张悬着的心稍微下沉了一些,心里暗暗叫苦道,老子对天发誓,要知dào

你他娘的会杀我,打死我我也不会救你的。不过话说回来,看起来你是终于想到老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了,这样的话,你不会再想杀我了吧?!

江彬回身望去,用目示意,那名百户急忙捧着那柄蒙古弯刀飞奔过来。江彬接过蒙古弯刀,朱寿立时目露警惕紧张的盯着江彬握刀的手腕。

江彬手腕突然一抖,一抹寒光如鬼魅般斜劈而下,朱寿脸色大变,白驹过隙间,身形不退反进,手握住腰间插着的蒙古短刀,正要拔出之际,右肩被一只仿若铁钳的手按住。

朱寿白如纸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还是没躲过!耳旁传来低沉的入鞘声,身子一震,惊疑不敢置信的瞧着江彬。

江彬微笑瞧着仿若虚脱般轻喘粗气的朱寿,目光落在密布细密汗珠的额头,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

两人刚才的动作幅度极小,又快如闪电,就连站在一旁的刘保本都没瞧出有任何不对,双眼露出羡慕妒忌之色,随即那双精明的三角眼飞快的转动起来。

按在朱寿肩头那只手上如山般的压力消失了,轻拍了拍朱寿的肩头,江彬笑道:“果然是一把好刀,本官手下军校已告知本官,这把蒙古战刀应该是这次带领蒙古贼寇洗劫东八里堡的蒙古百户长的战刀。他的尸首就在院内,本官若没猜错,院内倒毙的蒙古百户长和一名蒙古马卒,应该都是朱寿小兄弟所为吧。”

随着江彬的话落,刘保本以及围聚在院门前空地上的堡民全都震惊不敢置信的瞧着朱寿。一个无父无母,衣食无着,整天饿的有气无力,随时都有可能饿死的十五岁少年竟然杀了蒙古鞑子的百户长还有一名鞑子马卒?!这怎么可能?不会听错吧?

第八章 兵头小旗官

人群中一些年轻力壮的堡民的脸色全都变了,尴尬羞愧的垂下头。尤其是刘保本失魂落魄瞧着朱寿,脸上的肉都不受控zhì

的轻微跳动起来,蒙古鞑子洗劫堡子时,明知女儿还在外面,可还是吓得躲在挖好的地窖内不敢出来寻找,我、我他娘的连个半大小子都不如,真是羞煞脸皮了!

朱寿脸上恢复了血色,慢慢堆起小心谨慎又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回指挥佥事大人,草民只是一时运气,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而已。”

朱寿的话刚落下,刘保本以及空地上垂头的青壮汉子们都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口粗气。原来只是运气啊!那就怪不得了。

江彬目光闪烁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意,悠然道:“一掷之力,洞穿皮甲身躯,将贼寇钉死地上,救本官于危难,这恐怕不是仅仅运气好就能做到吧?!”

江彬的话又如巨浪拍岸将刚自以为找回一些脸面和自尊的刘保本及青壮堡民们拍击的彻底体无完肤,全都呆滞的瞧着朱寿,片刻,已有不少青壮堡民们承shòu不住,泪流满面,痛苦的瘫跪在了地上。

朱寿惊觉的发xiàn

周围的异常,心里的警惕戒备又到了临界值,脸上依旧堆着笑意瞧着江彬,这王八蛋突然开始对我大加赞美,究竟想干什么?

江彬瞧着笑容里隐露戒备之色的朱寿,心里暗自赞了一声,本官对他先抑后扬,这小子小小年纪竟依旧能保持心智不乱,没被本官牵着走,反而露出常人难有的成熟老练,言谈举止有度,身子张弛间进退得当,真不愧是体内流淌着太祖皇帝的血脉。

江彬心念一动,涌动起几许欣赏之意,玩味的一笑,话锋突然一转:“小兄弟刚才说到运气,对那名鞑子百户长来说,运气是差了些。临机应敌,间不容发之际,小兄弟竟能想到如此妙招,本官佩服。”

朱寿脸色一红,尴尬的嘿嘿笑了几声,心里郁闷的咆哮道,这家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不到一点章法,根本抓不到他的脉络,他他娘的究竟要干什么?

“刚才听闻朱寿小兄弟双亲皆已不在人世,小兄弟如今只是一个人,不知今后有何打算?”江彬突然问道。

朱寿一愣,脱口道:“回佥事大人,双亲不在了,朱寿也了无牵挂,古人云,好男儿志在四方,朱寿想出去闯闯。”

话音刚落,朱寿懊恼的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脑子让门板挤了吗?!告sù

他这些,这不是主动等着让他半道黑了自己吗?

江彬微皱了一下眉头,微笑道:“本官倒有个建议,不知小兄弟可有兴趣?”

朱寿忙堆笑,躬身施礼道:“大人太客气了,草民诚惶诚恐,斗胆恭听大人教诲。”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假,但好男儿更应杀敌报国,保家乡一方平安。本官冒昧,不知小兄弟可愿意从军,为国效力?”

朱寿呆住了,从军当兵?!

江彬微笑道:“小兄弟一身好武艺,若是不用于保家卫国,实在是可惜了。当然这仅是本官的建议,愿意与否,全凭你自决。若小兄弟肯从军,本官绝不会屈才,东八里堡小旗之职,虚位以待。”

朱寿身子一颤,从这世少年记忆里,大致知晓明朝时军队的小旗基本相当于现在的班长。这么说我从军,一入伍就是兵头了?!…,

朱寿表面一脸呆滞,实则暗暗仔细观察着江彬的神色,江彬满脸真诚的笑容,怎么看都没看出有一丝其他意图。

朱寿放下心来,随即心花怒放,前生是贼,今生也本来打定主意,继xù

从事做贼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没想到凭空从天降下这么好的事,能当兵,谁他娘的还回去做贼。转运了,一定是转运了!

眨了眨眼,朱寿装作从震惊呆滞中醒过神来,翻身跪倒:“指挥佥事大人,草民朱寿愿从军入伍,为国杀敌,保乡土平安。”

“好!哈哈哈哈哈。”江彬伸手扶起朱寿,放声大笑起来。

朱寿原本也咧着嘴开心笑着,可是随着瞧江彬的笑容,越瞧越有一种阴险的味道,感觉江彬的笑容非常的熟悉,颇像前生被自己打断手脚的人贩子脸上的笑容。朱寿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起来,笑声也很有几分被踩了脖子的鸭子音。

好半天,江彬慢慢收住笑声,脸上浮动着淡淡的玩味笑意,说道:“既已入伍,就不再是自由身,明日卯时正,抽调归你统领的十名军卒会连同军法条文一同带来,向你这小旗官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法必须牢记在心,须臾不可越雷池半步,否则,莫怪本官军法无情。”

“卑职明白。”朱寿跪倒,声音有些发颤道。

“还有东八里堡善后事宜,本官也一并交给你,三日后,将善后处理文本交到保安卫本官手里。”

朱寿一愣,惊愕的抬头瞧向嘴角浮动玩味笑意的江彬,忙低下头,心虚的低声道:“是。”

“不送送本官吗?”江彬微笑道。

朱寿急忙站起,躬身道:“卑职送指挥佥事大人。”

“指挥佥事大人,学生要从军!”空地上围聚的堡民内冲出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泪流满面跪倒在地,大声喊道。

“放肆!”

江彬摆手制止那名厉喝的百户,打量着跪地哭求的少年。少年头戴四平巾,身上穿着溅着血渍,有些破烂的粗布短衫土裤。

“你是何人?是何出身?为何要从军?”

少年抬起泪脸,哽咽道:“学生史可朗,世居东八里堡,今年一十七岁,是一名童生。学生从军是要报父母血仇,夺妻之辱。”

江彬恍然,微点点头:“家里还有何人?”

史可朗泪如泉涌,哽咽道:“只剩学生孑然一身。”

“那你妻家?”

一旁惊魂稍定的刘保本,犹豫了一下,躬身道:“回指挥佥事大人,童生史可朗没过门的妻子,是他父亲史全如收养的义女。十年前,此女的爹冻饿毙倒在东堡门外,扔下幼女哀告嚎哭。是史全如出钱发送了他,并将此女带回家抚养,原本再过几日就要给他们圆房,可不成想,唉!”

江彬了然点点头,看着史可朗,道:“史可朗,你的遭遇,本官深表同情,但你既然是儒生学子,你从军的请求本官不能答yīng

。还是好生找一个安身之所,安心读书,将来科举,谋得一官半职,才是正途。”

“大人,学生三岁开蒙,但资质愚钝,虽已尽心苦读,可直至今日连个秀才都考取不中。看着日夜辛劳,华发早生的父母,学生早已羞愧的无地自容。学生知晓不是读书的料,此生绝无考取功名的可能。因此学生心里早已存了弃文从商,做一小生计,帮持父母,养家糊口的念头,只是还没来得及与他们禀明,老父慈母就,大人,蒙古鞑子杀我父母,掳我妻子,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我若不能报此大仇,枉为人子,与禽兽何异,学生泣血伏请大人恩准。”史可朗伏地大哭,哭声凄厉,让人不忍听闻。…,

堡民们大多感同身受,纷纷低头垂泪。

江彬叹了口气,沉声道:“史可朗,你的孝心,本官已尽知,但你要知dào

这一步迈出,就再无回头之路,你不后悔吗?”

史可朗眼角轻微颤抖着,清瘦的脸猛一抽搐,伏地大声道:“学生至死不悔,恳请大人成全!”

江彬沉吟了片刻,慢慢点点头:“也罢,你既有此决心,本官就成全你。”

“多谢大人!”史可朗兴奋的连连叩头。

“蒋钦。”

“卑职在。”

“明日抽调归朱小旗官的十名军卒,替下一名,由史可朗补上。”

“是。”百户躬身应道。

史可朗激动地大声道:“谢指挥佥事大人,学生,不,小的一定会誓死保卫乡土!”江彬淡笑了一下,迈步走向自己的坐骑。

百户蒋钦挥手喊道:“集合,收队回营!”散杂各处的马步军纷纷飞奔归队,排好军列,跟随在江彬坐骑之后。

百户蒋钦举鞭打马,坐骑轻嘶一声,扬蹄飞奔,大喝道:“都跑起来,堡外等候。”马步军闻言急忙跑动起来,从江彬身旁疾驰而过。

黄彪战马踏着碎步,缓缓前行,江彬扭头瞧了一眼跟随在马后的朱寿,转头,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惬意的扫视着土路两侧的草泥土坯民居。

一骑一人慢悠悠来到低矮的西堡门,江彬勒住缰绳,轻吁了一声,黄彪战马停住,身后跟随的朱寿一愣,飞快的瞟了一眼堡门外数十米远等候的马步军将,快步来到坐骑右侧,满脸堆笑,刚要翻身跪倒。

江彬双目随意的打量着低矮残破的堡门,突然说道:“本官要拟报的报捷战报上,此次东八里堡战役,共围歼多少侵袭的蒙古贼寇?”

朱寿一愣,脸色随之一变,神经瞬间进入高度紧张状态,手下意识的摸向寸半宽牛皮腰带上挂着的蒙古弯刀。

江彬猛地转头,瞧着朱寿伸向腰间的手,玩味的笑了,悠然道:“你不会是想告sù

本官,你没听到吧?”

朱寿尴尬的掸了掸身上的破旧长袍,脑子里电光石火飞速想着对策。江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只是这笑容已露出明显的嘲讽之意。

娘的,这早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明说又何妨,大不了以命血拼,都他娘的一条命,谁怕谁?!朱寿脸上露出了笑意,平静的瞧着江彬:“回指挥佥事大人话,刚才卑职听闻蒋百户与大人言报战况,在大人您的谆谆教诲治下,蒋百户查明此次东八里堡之战,共围歼蒙古贼寇二百余人。”

江彬眼中闪过异样之色深深的瞧着朱寿,沉默了片刻,微笑问道:“你觉得人数可有不实?待拟战报可有谎报?”

暗中已随时做好拼命的朱寿,闻言一愣,惊疑的瞧着江彬脸上丝毫未改的笑意,突然灵光一闪,脸色大变,踉跄后退一步,老子明白这王八蛋为什么不杀老子,还抬举老子做了小旗了,他他娘的是要让老子为他谎报军情提供证据。

第九章 叫我寿哥

江彬眼神再闪,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之色,沉声道:“朱寿你很聪明,本官就喜欢聪明人,因为聪明人都能听出弦外之音。话既然说到这里,本官就说几句心里话。本官之所以没杀你,不仅因为你是太祖皇帝子孙,更因为你很特别,小小年纪胆量却大得出奇。一个人既有脑子又有胆量,若此人再有高人肯对之雕琢栽培,日后必会成大器。朱寿,本官很欣赏你!”

朱寿苍白着脸呆呆的瞧着江彬,半晌,苦涩的笑了:“大人如此高看卑职,卑职真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江彬笑着点点头:“佛道成佛成仙,儒家也追求成圣成贤。在本官看来,其实都如同在爬山。山高万仞,始于足下。三天后,是一脚踩空,万劫不复,还是向上登攀,就看你自己了。”

朱寿慢慢抱拳,长揖一躬,苦涩道:“多谢大人教诲,朱寿感铭肺腑。命只有一条,卑职一定会加倍小心呵护的。”

江彬满yì

的点点头,转头,要抖动缰绳驱马前行之际,淡淡的说道:“不要耍小聪明,若是真不识字,本官可以派一名书办。”

朱寿苦笑道:“卑职虽家贫,但自幼随先父读过几年书,字还是认得几个的。”江彬抖动缰绳,坐骑踏着碎步,小跑向数十米外的马步军将。

朱寿神情复杂的瞧着江彬的背影,突然一拍脑门,糊涂,就算死,也得先知晓这王八蛋的姓名,不然岂不成了糊涂鬼!大声喊道:“卑职斗胆,敢问指挥佥事大人名讳?”

江彬没有回头,沉声道:“本官江彬。”

江彬?!朱寿一愣,瞧着马步军汇合在江彬身后离去的背影,狐疑的喃喃道:“奇怪,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思索间,一张青春可爱,眼如弯月般俏丽的笑脸在脑海浮现,朱寿的心瞬间传来针扎般的刺疼,轻撇了一下嘴,耳旁似幻似真的传来脆生生的声音‘正德十六年春三月,武宗崩于豹房。内阁首辅大学士杨廷和假托遗诏,与太后及司礼中官魏彬谋,借坤宁宫重修,安兽吻,召江彬入宫祭拜,一举擒获……’

朱寿身子剧烈一震,惊叫声已到嘴边,急忙用手捂住嘴,小心警惕的四下扫视,扭头突然瞧到身后一张恭谨透出谄媚的笑脸,尖叫声再挡无可挡,酣畅淋漓的从唇齿间喷薄而出,身形也急速向后蹦出去两步。

谄笑的史可朗惊得脸色一变:“小旗官大人,您、您没事吧?”迈步要过来搀扶。

朱寿吼道:“别过来。”用手轻拍着胸膛,脸色发白的瞪着笑容尴尬的史可朗。

史可朗瞧着朱寿脸上堆积起的越来越多的狰狞,脸色也开始见白,笑容全吓没了,下意识的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想要向后退,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冲了过来,紧接着胸口剧疼,身子向后飞去,狠狠地摔在了两米外的土路上,惨嚎声没等喊出,身体上下仿佛被无数只脚踢卷踩踏,仿若被七八个大汉侮辱的凄厉叫声在堡子内扩散开来。

十几米外,刘保本带领着堡民瞧到施暴的这一幕,都惊得停住脚步。

“王八蛋,鬼鬼祟祟躲在老子身后多久了?”

“哎呦,我、我才走近,啊,疼!疼死我了!”

“老子不信!说!多久了!”

“天、天地良心,我、我他娘的真是刚到!小旗官大人,寿哥,祖宗!求你别打了,再打我就没命了!”…,

朱寿喘着粗气,又狠狠的踢了一脚,才悻悻的停了下来。

史可朗蜷缩着身子,一双手哆嗦着哪都不敢碰,声嘶力竭的哭嚎着:“朱寿,老子X你祖宗!你他娘的这是报复!报复你当年要饭上门,老子没给你饭吃,还踢了你两脚。你这小人!一朝得势,你变本加厉欺负老子!”

朱寿蹲下身子,笑眯眯的瞧着灰头土脸声嘶力竭大哭的史可朗:“你说的没错,老子就是报复,不服吗?还有你刚才骂什么,你要X我祖宗?”

史可朗仿若被谁踩了脖子,哭声戛然止住,惊怖的瞧着笑眯眯的朱寿,那神情仿若白日见鬼一般,脸色已煞白如纸。

朱寿阴险的抬头瞧向十几米外的刘保本等人:“他们可都听得真真的,你扯着嗓子发狠的喊着要干老子的祖宗,老子的祖宗是谁,你这王八蛋这会儿想起来了吧。”

史可朗吱溜爬起身,叩头如捣蒜,惊怖的低哭道:“小的吃屎迷了心,一时口无遮拦,还请小旗官大人,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吧。”

“一时口无遮拦?”朱寿冷笑道:“不是吧。老子看你这滚屎球的屎壳郎是早就对我大明心怀叵测,公然詈骂太祖皇帝,老子看你,咦?”

朱寿吃惊的瞧着翻了白眼,僵挺倒地的史可朗,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轻吁了口气,笑骂道:“老子还以为我有武侯的口才,骂死了你这卑鄙小人呢。感情是他娘的装死啊。”站起身来,使劲踢了一脚:“别他娘的装死,快起来!”

吱溜,史可朗闻声而动,一把抱住朱寿踢过来的腿,哀嚎道:“小旗官大人,求您老念在咱们自幼相识,光屁股长大的情分,你就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吧,小的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朱寿扑哧笑出了声:“你他娘的不是比我大两岁吗,光屁股长大,你那两年让你拉出去了。我看啊,你才是个十足的小人。滚起来吧。”

“谢、谢小旗官大人。”史可朗惊喜的急忙松开朱寿的腿,叩了个头,站起身来,泪眼吧嚓的满脸堆笑瞧着朱寿。

朱寿摇头笑道:“统共手下没有三瓜两枣,一个兵头,没官没品的,叫的哪门子大人,换个称呼。”

史可朗眨了眨眼睛,谄媚道:“要不叫旗爷?”

朱寿没好气的瞪着史可朗。史可朗惊叫道:“小的再想,再想。”

史可朗挠着头,眨了半天眼睛,含糊道:“要不叫您寿哥。”

“不好吧,你不是比我大吗?”朱寿阴笑道。

史可朗眼睛一亮,急忙谄笑道:“圣人云,达者为先。您力杀蒙古贼寇百户长,救堡子众乡亲性命于危难。小的这条命都仰赖您周全才苟活下来。您理当为兄。”

“马屁拍的不错,书没白读,成,就这个称谓吧。”朱寿笑道。

史可朗嘿嘿笑道:“寿哥,您看乡亲们都来迎您了,小的引您过去?”

朱寿瞧向刘保本等堡子乡亲,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暗暗叹了口气,此彼朱寿已同为一体,他的遭遇我现在已是感同身受,虽然对你们没有一丝好感,但接下来要做的,却绝非我所愿,我也是被逼无奈而为之。唉!

朱寿走了过去,史可朗忙头前引路,大声道:“乡亲们,小旗官大人来看望大伙了。”

“朱寿贤侄,恭喜恭喜啊!”刘保本瞟了一眼,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如同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史可朗,暗暗打了个冷战,拱手,笑容可掬的迎过来。…,

朱寿也满脸堆笑,拱手,施礼道:“朱寿见过刘老爷。”

“贤侄使不得。”刘保本忙一把托住朱寿虚应的双臂,笑容透出几分亲切:“贤侄如今已是小旗官了,刘叔可不敢当你的大礼。”

朱寿笑道:“刘老爷秀才功名,朝廷礼法,见官不跪,还要赐座。朱寿一个小小兵头,怎敢在刘老爷面前放肆。”

“哎,贤侄今日怎么尽说见外的话,弄得刘叔都不自在起来了。呵呵”刘保本笑容透出虚假的责怪,抬手拍拍朱寿的肩膀:“贤侄今日可真是让你刘叔和乡亲们都大吃了一惊。乡土遭蒙古鞑子凌虐,贤侄挺身而出奋勇杀敌,护乡保土,刘叔和乡亲们都感佩不已啊,心中都非常感激贤侄。”

“刘老爷客气了。”朱寿望向围聚过来,脸上都露出敬畏之色的堡民们,心里不仅没有丝毫得yì

,反而涌起了几分腻歪。

一旁的史可朗瞧着两人虚情假意的互捧,鄙夷的暗撇了一下嘴,但随即又露出感激的笑容瞧着朱寿。

刘保本扭头瞧了一眼堡子乡亲们,轻咳了一声,转头,笑道:“贤侄,有些疑惑不解之处,刘叔想请教贤侄。”

虚话屁话完了,该轮到正题了。心里暗冷笑了一声,朱寿忙笑道:“刘老爷,有什么话直言便是,朱寿知无不言。”

刘保本有些不自然的清了下嗓子:“贤侄,指挥佥事大人匆匆离去,什么话都没交代,可死难的大明将士尸首依旧还在堡子内。刘叔请教贤侄,指挥佥事大人临走时,对此事可曾有话交代贤侄?”朱寿笑而不言。

刘保本眼角轻颤了一下,强笑道:“莫非指挥佥事大人是想让堡子百姓出钱安葬他们?”朱寿依旧笑而不言。

刘保本又咳了一下发紧的嗓子,笑容更加勉强了:“按理说这些将士都是为了东八里堡众乡亲殉难的,于情于理他们的后事乡亲们也应该义不容辞。只是不知指挥佥事大人有没有交代下来他们丧葬的用度?是,照理说为这些将士全堡子的乡亲们掏多少丧葬费用都是应当的,可贤侄也知晓,堡子刚遭蒙古鞑子的洗劫,乡亲们的财物几乎都被洗劫殆尽,更何况这次蒙古鞑子肆虐,堡子里虽不是家家带孝也有近一多半乡亲家里有人被杀。乡亲们实在是没有能力,”

第十章 补偿费

“刘老爷。”朱寿微笑打断了刘保本喋喋不休转弯抹角的诉苦,也让围聚过来想要帮腔的堡民瞬间闭住了口。

刘保本脸色微变,强笑道:“贤、贤侄有话请、请讲。”

朱寿目光淡淡的扫视了一圈,落在刘保本紧张的胖脸上,微笑道:“指挥佥事大人并没有交代让乡亲们负责安葬殉难的将士们。”

刘保本和堡民们闻言都如释重负喘了一口大气,露出了笑容。“但是,”瞬间,笑容都僵住了,全都再度紧张的瞧着朱寿。

朱寿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指挥佥事大人想求乡亲们一件事。”

“贤侄,不、不知指挥佥事大人所求何事?”刘保本声音有些发颤,紧张的问道。

“指挥佥事大人想借乡亲们这次遭难的亲人尸首一用。”刘保本和堡民们愣住了,疑惑不明所以的瞧着朱寿。

朱寿叹了口气,微垂双目,沉声道:“话既说到这份上,我就直说了吧。这次指挥佥事大人向朝廷呈报的战报上写着毙敌二百余人。可大伙都瞧到了,这里只有数十具蒙古贼寇的尸首,因此指挥佥事大人想,”朱寿停住话语,不再往下说了。

刘保本和堡民们都呆滞的瞧着朱寿,仿若傻了一般。半晌,愤nù

声和女人的哭嚎声潮水般响起。

“朱寿你是不是人啊?!这么丧心病狂的事你也能做得出来,你简直就是禽兽不如,老子和你拼了!”

“六子,你这个怂货,你听到了吗,你让蒙古鞑子害死,尸骨未寒,朱寿这小王八蛋就要如此祸害你,让天杀的蒙古鞑子祸害还不算,朝廷还要在你女人伤口上捅刀子,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妮子,可怜你小小年纪,让蒙古鞑子糟蹋死还不算,还要让朱寿这天杀的畜生祸害你的尸首,我苦命的女儿!”

“朱寿,婶可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全堡的乡亲们也都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那些年要是没有乡亲们接济,你父子早就,就算婶在言语上有什么不到之处,你、你也不能这样祸害我家老头子!我苦命的老头子!”

“娘的,这忘恩负义衣冠禽兽的王八蛋畜生,乡亲们,咱们打死他!”……

堡民中青壮汉子群情激愤起来,都红着眼,挥舞着拳头,要和朱寿拼命。

史可朗流泪愣了半天,突然抬腿踹了朱寿屁股一脚,红着眼,怒吼道:“你敢动我父母尸首,老子和你拼命。”

史可朗的动手如同干柴上扔了火星,霎时间,青壮汉子都冲了过来,眼看燎原之火就烧到朱寿身上之际。朱寿突然大喊道:“指挥佥事大人说了,老幼妇孺不要,只要青壮男子尸首!”

冲过来的青壮汉子都是一愣,扬起的拳头都停住了。揪住朱寿胸襟,红眼的史可朗先是惊喜,如释重负喘了一口大气,紧接着脸色一变,急忙松开朱寿,转身冲青壮堡民们吼道:“放肆,竟欲殴打朝廷卫所军官,不想活了吗?还不快退下!”

堡民们闻言不由自主都后退了一步,急忙都放下拳头,一名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之色的青壮堡民有些惊慌的喊道:“史秀才,是你第一个动、动的手,大伙儿都瞧到了,我、我可没动手。”

史可朗险些没惊怒的气背过气去,双目喷火,恶狠狠的瞪着那名青壮堡民,脑子飞快的搅动脑汁,急速想着如何化解对己不利危局的时候,又有不少堡民随声附和起来。…,

史可朗脸都白了,慢慢转身,胆怯哀求的瞧向朱寿。朱寿依旧微垂着双目,脸色阴沉似水。史可朗险些吓哭了,脑海中尽是刚才朱寿痛殴自己的画面。这王八蛋脸色阴成这样,肯定是憋着坏,要往死里打我,看起来我这条小命要悬了,至圣先师,历代先贤们,求你们显灵教我个脱险的法吧。

“不行!谁要是敢动我儿子,老汉就和他拼命!”

“老婆子也是,想糟蹋我屈死的儿,除非从老婆子尸体上踏过去!”死了儿子的堡民们静默了片刻,又开始激愤起来。

“都别嚷嚷了!都给本老爷住嘴!”一直静默无声,双眼闪烁不定的刘保本突然大声呵斥道。

唰!堡民们全都静了下来,全都瞧向自从花钱捐了个三等秀才身份,就张口闭口以老爷自居的刘氏族长刘保本。

刘保本阴沉着脸,厉声说道:“东八里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规矩了,本老爷还没死呢,你们就要造反吗?”

随着刘保本的呵斥,堡子内刘氏族人都噤如寒蝉,其他不是刘氏族人以及外来户们虽心中还有怨愤焦躁,但也都不敢再吭声了。

刘保本眼中闪过满yì

之色,冷哼了一声,道:“一群没脑子的蠢货,你们也不想想,要是没有指挥佥事大人带兵剿灭了蒙古鞑子,咱们能喘气好端端站在这里吗?!早就也是那些冷冰冰的尸首了!”

一名年约近五旬,满头花白头发,身穿土布偏襟短衫长裙,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泪痕的老妇人哽咽道:“刘族长,指挥佥事大人对咱东八里堡,对我老婆子一家的恩德天高地厚。老婆子一家就是做牛做马都难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只是老婆子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儿,人都已经死了,却还要让他装成那些遭天杀的害死他的蒙古鞑子的尸首。这、这也实在是,老婆子求求刘族长和小旗官大人,求你们发发慈悲善心,就让老婆子将孙儿干干净净的葬了吧。老婆子给你们跪下了。”老妇人扑通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刘保本猛一跺脚,厉声吼道:“钱老三,还不快将你娘搀起来,明年的地,我看你是不想种了!”

青壮堡民内一名身上土布短衫长裤,胸前襟和两个膝盖都打着补丁的壮年汉子,慌忙过去搀起哭嚎的老妇人,又敬畏的冲刘保本作了个揖,退回到人群内。

刘保本阴沉着脸,厉喝道:“你们再用你们的蠢脑袋好好想想,此事若是不依从指挥佥事大人的安排,后果是什么?难道都不知晓吗?”堡民们脸色都是一变,互相瞧着,脸上都露出惊惧之色。

刘保本叹了口气,语气稍微和缓道:“刘某也是世代居住此地的老户了,刚才话虽说得重了些,但也都是为了保全你们的性命。诸位乡亲,刘氏族人们,本老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利害相信诸位应该都掂量出来了。这事就这么办吧,贤侄,”

朱寿抬起头道:“刘老爷,众乡亲若是答yīng

此事,朱寿可以尽绵薄之力,给予补偿。”刘保本及众堡民又都愣住了。

半晌,刘保本怀疑地笑道:“贤侄不是说笑吧?”

朱寿沉声道:“刘老爷认为朱寿会拿这种事说笑吗?”

“这么说,指挥佥事大人答yīng

给众乡亲些补偿?”刘保本兴奋的问道。

朱寿摇头道:“是朱寿想对乡亲们补偿。”…,

你?!刘保本和堡民们都呆滞的瞧着朱寿。半晌,刘保本回过神来,干笑道:“贤侄还是说笑了。”

朱寿沉声道:“朱寿恳请刘老爷做个调解人,与诸位乡亲商议合计出个数目,无论多少,朱寿绝不还价。期限一年,一年之内,朱寿一定如数奉上。”

刘保本干笑道:“若是一年过去,贤侄无钱又如何?”

朱寿笑了,笑容稍显即逝,平静的说道:“一年期限到,朱寿若拿不出借据上所欠数目,就用项上头颅抵债!”

刘保本瞧着朱寿平静俊秀透着几分青稚的脸,清晰的感受到从朱寿身体里涌动出的强dà

的信心。

下意识的眨了眨眼,这一瞬间刘保本感觉眼前的朱寿充满了陌生感。真是邪了门了,这才两日不见,这个昔日的小讨饭花子竟然好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

刘保本沉吟了片刻,暗咬咬牙,娘的,本老爷倒要看看你小子一年之内怎么变出这笔补偿费来。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贤侄既然如此坚定,好!那你刘叔就做个见证人。诸位乡亲也都听到了,若是没什么异议,就随本老爷回去商议下补偿费。”

堡民们互相瞧了瞧,其实到了此时,怨怒宣泄的也差不多了,心里都清楚,自己根本就无力改变,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若真是拧着不同意,后果实在是不敢想。既然还有补偿费可拿,就都不在口舌上再宣泄无用的不满了,都点点头。

刘保本满yì

的笑道:“贤侄,请。”

朱寿摇头道:“此事全凭刘老爷费心了,朱寿就不一同过去商议了。刚才说了,无论商议出多少补偿费,我绝不还价。”

刘保本深深的瞧着朱寿,感慨的一笑:“贤侄是越来越让你刘叔瞧不懂了。也罢,既然贤侄信得及你刘叔,我就勉为其难了。”刘保本带领着堡民们沿着土路向自家门前走去。

朱寿默默的瞧着他们的背影全都拐进土房民居内,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瞧向史可朗,史可朗惊得扑通跪在地上,捂着脸,惊叫道:“我知dào

错了,别打我。”

第十一章 兄弟

朱寿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过去搀扶起史可朗。史可朗捂着脸,惊疑的瞧着朱寿。

朱寿苦笑道:“你踢我也是因为一片孝心,我要是因为这打你,就真成混蛋了。”史可朗慢慢放下捂脸的双手,眼圈慢慢红了,溢动着泪光,瞧着朱寿。

朱寿笑道:“臭小子,不打你了,你怎么反倒像个娘们似的了。要哭给老子滚一边哭去。”

史可朗哽咽道:“寿哥,我和你一样,也是孤儿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

朱寿身子剧烈一震,静静地瞧着眼泪夺眶而出的史可朗,慢慢咧嘴开心的笑了,重重的拍了拍史可朗的双臂:“这一世,你是我朱寿第一个好兄弟。”史可朗也咧嘴开心的笑了,抬手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朱寿斜睨眼,打量着史可朗:“你小子既比老子大,又不像老子天天挨饿,怎么身子骨这么单薄,这个头也比老子矮了足有半寸,你说你这是咋长的。”

史可朗扑哧笑道:“我娘也常说这话,”话刚出口,意识到说错了,急忙向后退去,惊叫道:“寿哥,你别误会,我、我没别的意思。”

朱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笑笑:“你娘倒也没说错,老子都混成吃百家饭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倒是没耽误长。”史可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慢扭头望向自己家门的方向,眼圈又开始红了。

朱寿叹了口气,过来拍拍他的肩头:“想哭就哭出来吧。”

史可朗咬着牙,使劲摇摇头,哽咽道:“我不哭,我不能哭,我要是哭了,他们就真的离开我了。”

朱寿静静的瞧着强忍着哭意的史可朗,没有说话,叹了口气,心里苦笑道,前生我是个孤儿,穿越重生后依旧还是个孤儿,对这世没亲眼见过一面就已入土的爹一点感情都没有,想哭都没一滴眼泪。可朗,老子还真羡慕你能为自己的爹娘哭两声。

静默了半天,史可朗轻声问道:“寿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寿沉默了片刻,低沉道:“我也不知dào

,大概是求个心安吧。”

史可朗也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笑道:“这要不少银子,我估摸着咱俩那点兵饷恐怕不够。”

朱寿有些吃惊的瞧着史可朗:“这年头当兵还有兵饷拿?”

史可朗仿若看怪物一般瞧着朱寿:“不是吧,寿哥,不给发兵饷谁会去当兵拼命。”

朱寿嘿嘿笑道:“我还以为只管饭呢。”

史可朗目光刚露出鄙夷之色,朱寿一巴掌扇了过去,抽的史可朗使劲揉着后脑勺,眼泪又差点滚落下来。

朱寿嘿嘿笑着搂住史可朗肩头,兴奋道:“刚才力道重了点,不好意思,下回注意。快说说,你寿哥一个月能拿多少饷银?”

“什么?还下回注意?这么说你还想打我?!”史可朗不满的尖叫道。

朱寿咬牙笑道:“再废话,磨磨蹭蹭,信不信我抽的你找不着家门。”

“别,我说。”史可朗惊叫道,惊惧又极度郁闷的小声嘀咕道:“粗野,殴打读书人小心遭雷劈!”

朱寿一瞪眼,史可朗急忙道:“寿哥和小弟都不是世袭军制的世兵出身,因此不用一边种地求温饱,一边守边保卫地方,另外还要服大量名目繁多的劳役。咱们是指挥佥事大人招募之兵,按大明兵制,咱们是募兵,只管守边打仗,不缴纳徭役赋税,而且每月是有月银的。小弟是兵卒,朝廷一次发给二匹民坊机织土布,每月月粮四斗,折银六钱。寿哥呢,是小旗官,除一次发给官坊织机所织两匹中平棉布外,每月月粮八斗,折银十二钱。”…,

朱寿吧嗒了一下嘴,失望的喃喃道:“才他娘这么一点饷银。”

史可朗叹口气道:“也就是个糊口钱,饿不死罢了。我听闻南直隶那边的卫所所募兵卒的月银稍高一些,每月能有银九钱。”

朱寿沉默没有说话,眼眸深处不时闪动异样之色,不知在想什么。史可朗轻推了推朱寿,才使朱寿从沉思中醒了过来,瞧向史可朗。

史可朗轻努了一下嘴,示意。朱寿顺着瞧了过去,刘保本带领着堡民们走了过来,人群内两名堡民扛着方桌和两把凳子。

朱寿轻吁了一口气,看来是有结果了。

刘保本手里拿着一本黑皮账簿,十几米外就大声笑道:“贤侄想必等急了吧,刘叔这回幸不辱命。”

史可朗鄙夷的低声道:“真他娘的瞧不惯这老王八蛋假充斯文。不过这回他倒是做的还挺仁义,还真有点不像他了。寿哥,难道这老王八蛋经蒙古鞑子一吓,变好人了?”

朱寿微笑低声道:“事关自己命运,他岂能不上心。至于转性变成好人,除非他让天雷劈过。别忘了,他名字都叫保本,不赚便宜的事他会做,你信吗?”

史可朗干脆道:“不信!打死都不信!”

“史贤侄,什么事打死都不信?”刘保本乐呵呵走到近前,问道。

史可朗挤眉弄眼,嘿嘿笑道:“刚才寿,小旗官大人说笑,说旱天打雷,劈死了一个蒙古鞑子,小侄说,打死也不信。”

刘保本抬头瞧了瞧天,笑着摇头道:“要是真的就好喽。”

朱寿瞧着堡民们面如缟素,泛红的双眼都是呆滞之色的神情,心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飞快的将目光挪开,低沉的问道:“刘老爷有结果了吗?”

刘保本叹了口气,点头,将账簿递了过去:“去除老弱妇孺,一共有五十一位青壮堡民,刘叔与家属们商议,他们同意每人二两银子。不知贤侄?”

朱寿接过账簿,点点头,并没翻看,转手交给史可朗。史可朗脸色有些发白,急忙打开账簿翻看。

刘保本深深地瞧着面容不改的朱寿,半晌,自失的一笑:“大侄子真是好气魄,刘叔佩服。”

刘保本转身冲着堡民说道:“大伙都瞧见了,朱寿贤侄没有打喯就一口应承下来了。贤侄豪爽,大伙儿可以放心按手印了。但是在按手印前,本老爷再叮嘱你们一遍,拿了借据的,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得哭泣,也不得戴孝,就如同没发生过此事一样。”

“刘老爷,小妇人不仅死了男人,四岁的儿子也、也,不许哭男人,难道也不许哭自己的孩子吗?”一名年约二十出头,容貌透着憨厚的妇人强忍悲声,颤抖问道。

“是啊,刘老爷,老妇人家里也是既死了老伴,也没了儿子,老妇人哭自己的男人总无什么关碍吧?”人群内一名老妇人也出言问道。

刘保本脸色一沉,厉声道:“本老爷刚才说了半天,敢情你们一句都没记在心里。我问你们,你们如此胡搅蛮缠,难道要连累全堡乡亲都没好下场吗?拜托你们,再用你们的蠢脑子好生想想,坏指挥佥事大人的事,不想要命了吗?在这里啰啰嗦嗦,不依不饶,难不成你们也想将本老爷也一同搭进去吗?本老爷丑话说到前头,谁要是敢将灭门之祸引到老爷我的头上,我就先灭了他全家!”堡民们全都不敢说话了。…,

刘保本喘了口粗气,又瞪了片刻,这才满yì

的冷哼了一声,说道:“年轻守寡,死了男人孩子的,不得哭泣,也不得戴孝,孩子也要处理干净,今日就埋。年岁过五旬的,只准为自家男人戴孝,但不得哭泣。本老爷估摸,要不了几日,朝廷必会派官员来探视核查,若真有人问你们,你们不仅不能面带悲色,还要露出高兴开心的样子。一定要统一口径,一定不要承认家中有青壮男子,只说指挥佥事大人为围歼这股蒙古贼鞑子,已提前派兵卒招呼乡亲们撤离,只是有些老迈或鳏寡无处可去或躲避不及,这才遭难。本老爷警告你们,谁要是敢胡说八道,殃及全堡,就算本老爷放过你们,指挥佥事大人也不会放过你们!都听清了?!”

“听、听清了。”堡民们参差不齐的答道。

刘保本转头笑道:“贤侄,可以签字画押了。”

朱寿轻点点头,跟随刘保本来到桌前,刘保本笑着示意,朱寿强笑摇摇头。刘保本坐下,史可朗将账簿放在桌上,退到朱寿身旁。

刘保本翻开账簿,说道:“李婆子,过来按手印。”

一名年过五旬的老妇人满脸悲色,步履不稳的走了过来,在桌上印泥按了一下,又按着刘保本的指点在第一页账簿上按了手印。

刘保本笑着问道:“贤侄是按手印还是?”

朱寿拿起桌上做工粗制的狼毫毛笔,蘸墨,在账簿下角,写下自己的名字,瞧着字迹工整,颇有几分笔力的名字,心里苦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子字倒写的不错。

刘保本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将第一页小心撕了下来,交给那名老妇人。

朱寿瞧了一眼刘保本,微笑问道:“怎么刘老爷不在借据上做个见证?”

刘保本呵呵笑道:“刘叔信得及贤侄,就不必落笔作证了。”

第十二章 老子是男人

史可朗微撇了一下嘴角,心里鄙夷道,老狐狸!

刘保本接着喊下一个,依旧这套程序足足大半个时辰,账簿上所有的借条都分发下去。

“好了,这下大伙就都放心了吧,都回去吧。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家,活人总还是要活得。贤侄,尸首您看放在何处?”刘保本瞧向朱寿。

朱寿道:“今日就先放在各家吧,让众乡亲最后再看上几眼。明日卫所会派兵丁来,在他们来之前再将尸首搬去他处。朱寿还要请刘老爷帮忙,找一处空旷之地放置他们。”

刘全宝一口答yīng

:“贤侄客气,堡西门旁是堡子晒粮的晒场,明日就将尸首搬到那里吧。”

朱寿微笑拱手:“多谢刘老爷。”

刘保本呵呵一笑:“都傻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朱寿贤侄说吗,今日不搬运尸首,还不赶紧回去再最后陪上一日。”

堡民们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纷纷作揖:“谢刘老爷,谢小旗官大人。”慌不迭的簇拥着向家中奔去,人群内隐隐有哭泣声。

刘保本声嘶力竭的吼道:“老子最后警告你们一次,再敢哭泣本老爷就扒了他的皮!”脸色铁青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堡民们的背影。人群立时变得鸦雀无声纷纷快速离去了。

半晌,刘保本如释重负的喘了口大气,笑道:“贤侄,去刘叔府上做做吃杯茶?”

朱寿笑道:“刘老爷客气了。朱寿还有些琐事就不敢叨扰了。”

刘保本微微一愣,目光闪烁了一下,转而笑道:“也罢,今日突遭这么大变故都有些惊魂未定,确实不是好时机,等此事了结,刘叔再来相请。”

刘保本站起身来,一直守在旁边的两名在刘府做长工的堡民急忙过来搬起方桌、板凳,跟随刘保本离去了。

史可朗疑惑地瞧着刘保本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寿哥,看这王八蛋的神情不像是在说客套话,好像是真有事要同你说。”

不会是要问他女儿的事吧?!朱寿摇头道:“现在没功夫理他。可朗,咱们回去将二老葬了吧。”

史可朗身子一颤,眼圈红了,眼里溢动着泪水,哽咽道:“寿哥,我、我不!”

朱寿拍拍史可朗的肩头,轻声道:“可朗,从现在起你就是男人了。要扛得起放得下。你若还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就永远也长不大,二老在天之灵也不会心安的。听寿哥的话,让二老入土为安吧。”

史可朗嘴角颤抖着,沉默了半天,抬手擦去脸颊上的泪水,重重点点头,低沉道:“我听寿哥的。”

朱寿眼中露出宽慰之色,又拍拍史可朗的肩头:“走,回家。”……

东八里堡对面已是一片郁郁苍翠的小南山上,朱寿父亲的坟旁又新起了一座坟包。朱寿过去,摘下身上的酒囊,在坟前的两只空碗内倒了两碗酒,端着跪在泪流满面的史可朗身旁,低沉道:“可朗,请二老喝碗上路酒吧。”

史可朗颤抖着接过一碗酒,哽咽道:“父亲母亲,儿子没将您二老葬在咱史家的祖坟内,儿子是不想让您二老就这样去见史家的列祖列宗。儿子在您二老坟前发誓,不杀十个蒙古鞑子祭奠您二老,我枉为人子。父亲母亲您二老的在天之灵请保佑儿子吧。”将酒洒在坟前,随之酒碗掉落在地,双手使劲的捶打着地面,声嘶力竭的哭喊道:“父亲!母亲!”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悲凄,令人不忍卒听。…,

朱寿也将碗中酒洒在坟前,低沉道:“伯父伯母,从今儿起可朗就是我朱寿的兄弟了,有我朱寿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可朗。你们放心,可朗会光耀门楣将您们风光的葬回史家祖坟的。”

朱寿磕了三个头,端着酒碗来到自己父亲的坟前,三个月过去,这座孤零零的小坟已是一片绿色,野草长了足有半尺长,如同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绿地毯,野草丛内还开了好几朵红黄小花。

朱寿瞧着坟上的绿草鲜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低沉道:“还不错,比咱们的家漂亮多了。老爷子,儿子来看你来了。这么久没来看你,你别怪我,儿子我是心有余力不足。今儿我带着酒来看你,你可是有日子没尝到酒味了。但可说好了,只能喝一碗,不是做儿子的抠,是你那点酒量一碗就足能让你醉上三天。我这点酒要是都给你喝了,估摸着你在那边也醒不了了,真成了名符其实的醉鬼了。”

摘下酒囊,倒了满满一碗,笑道:“老爷子,你都瞧见了吧,满满一碗,儿子有孝心吧。”蹲下身子,轻轻倒在坟前一点,等了片刻,又倒了一点,低笑道:“慢慢喝,你老胃口不好,喝急了会胃疼的。”

史可朗慢慢停住了哭声,抽泣着,扭头瞧着朱寿边自言自语边一点一点的倒着酒。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朱寿碗里的酒全都倒没了,又等了片刻,笑着叹了口气,低声道:“臭小子我给你尽了孝心了。咱爹的习惯,这会儿已经酩酊大醉醉的不省人事了。”

“寿哥你在干什么?”史可朗擦着眼泪走过来,抽泣的问道。

朱寿笑道:“没什么,我也给老爹上上坟。”抬头瞧着哭得两眼通红不住抽泣的史可朗:“哭痛快了,心里敞亮多了吧。”史可朗默默点点头。

朱寿垂头,又瞧向长满野草鲜花的坟,微眯着眼,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读的圣贤书比我多,孔孟这些老夫子对孝道说的很多,那些人伦道理你也都明白。但有一点你未必心里清楚。孝,不仅是父母在,不远游,守在身边孝养双亲;父母亡故,在坟前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这些固然是孝,但只能算做小孝。而大孝呢,是要拼尽全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光大你史家门楣,这样才能上可告慰父母及列祖列宗,下可让后代子孙对你瞻仰。”

史可朗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寿哥,你说我、我能做到吗?”

朱寿瞧向史可朗,绽颜笑着点点头:“我相信人定胜天,不只是你,而是你我都一定会做到的。”

史可朗瞧着朱寿灿烂的笑脸,心里的怯懦无助和茫然慢慢消散了,强烈的信心从心底涌出,也绽颜笑了,仰天大声喊道:“我史可朗以苍天为证,我一定会光大史家门楣!”

朱寿也抬起头瞧着天空,瞧着斜挂西天,边缘已浸入若火般席卷半边天晚霞的夕阳,微眯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臭小子,你的心思我明白,既然我占了你的身子,你的理想就是老子的理想,无论多么艰难老子竭尽全力为你完成!

一阵与此情此景不和谐的咕噜声响起,史可朗低头瞧向朱寿,朱寿尴尬道:“臭小子没听过肚子叫啊。”

史可朗扑哧笑道:“没听过叫这么大声的肚子,像蛤蟆一样。”

朱寿也扑哧笑出了声,摘下跨在身上的皮囊,边解着边说道:“老子就早上吃了点东西,累了一天自然肚子不满抗议的声大了些。”…,

打开皮囊,馋涎欲滴的瞧着皮囊内的风干牛肉块,使劲咽了一口口水,贪婪的使劲嗅了一下,刚要说好香,瞥眼瞧到史可朗捂着鼻子皱眉的德行,没好气道:“别他娘的一脸吃屎的德行。这是好东西,虽然闻着是不怎么好闻,味道可是顶呱呱!你也一定饿了,来坐下我切一块你尝尝!”

“不要!我不吃鞑子的臭东西!”史可朗边向后退,边惊叫道。

“不吃拉倒,好心当驴肝肺,老子还舍不得给呢。”朱寿嘿嘿笑着刚拔出腰间插着的蒙古短刀,史可朗突然冲了过来抬脚踢翻了皮囊,紧接着连续几脚将皮囊和散落的牛肉块都踢下了山。

愣了片刻,朱寿惊叫道:“我的肉!臭小子你发什么疯?老子踢死你!”发狠的刚要站起身收拾史可朗。

史可朗急忙一个箭步按住朱寿的肩头:“寿哥您别生气,鞑子的臭肉没了兄弟请你吃好的。”

朱寿怀疑的瞧着满脸谄笑的史可朗:“请我吃好吃的?没骗我?”史可朗嘿嘿笑着从袖内掏出一个扎口的小布袋,晃了晃,里面传出铜钱撞击的哗啦声。

朱寿眼睛瞬间亮了,兴奋的蹦起来一把搂住史可朗:“兄弟,你他娘的真是好兄弟,老子爱死你了!”

史可朗闻言,笑脸随之大变,惊叫道:“寿哥原来你?!放开我!救命啊!”惊怖到极致的尖叫声刚响起,史可朗的嘴就让朱寿捂住了。

朱寿尴尬的笑道:“一时兴奋过度用错词了。兄弟别误会,寿哥,男人,十足的男人!”

嘿嘿笑着刚松开手,惊叫声再起。惊得朱寿一把又将史可朗的嘴捂上,狰狞咆哮道:“娘的,老子不是说了吗,老子是男人不喜欢那个调调!听懂没有?”史可朗惊怖的瞧着快贴在自己脸上怒目狰狞的脸,吓得使劲点着头。

第十三章 堡西大车客栈

朱寿恶狠狠的瞪了半天,咬牙道:“老子再松开你的嘴,你要是再敢喊一声,老子就宰了你!”史可朗急忙使劲点着头。

朱寿慢慢松开手,史可朗扑通瘫坐在了地上,手捶着胸膛,剧烈的咳嗽起来。朱寿悻悻的瞧着史可朗。

好半天,史可朗才止住咳嗽,长出了一口气,胆怯怀疑的瞧向朱寿:“寿哥,你、你真不是?”

朱寿暴怒的抬腿,史可朗惊叫道:“我信!我信了!”急忙爬起身来,满脸谄笑的伸手捋着朱寿气的剧烈起伏的胸膛,朱寿怒吼道:“把你的脏手拿开,你这死兔子!”

史可朗尴尬的急忙将手挪开,满脸赔笑,连连作揖:“小弟错了,小弟向寿哥赔罪了,求寿哥看在我父母,”史可朗的话突然停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扭头瞧向父母合葬的坟。

朱寿抬手给了史可朗后脑勺一巴掌,笑道:“你小子岁数不大,邪门歪道懂得倒不少,想必一定是背地里偷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

史可朗呲牙揉着后脑勺,不满的嚷道:“你又借故打我。这种事何必去看书,保安州内就有一家公子堂,我有眼睛耳朵不会听看吗?”

朱寿一愣,怀疑的问道:“你怎么知dào

的?亲眼瞧见过?”

“父母在世时,曾花银子送我去州公学读过一年书,我在保安州亲眼瞧过那家公子堂的门面,可是很气派的。”

史可朗愧疚的瞧向父母的坟:“父母花掉家中一半的积蓄,送我去公学读书,指望我能学业有成,考取秀才。唉!其实我真的尽lì

了,怎奈自己实在是资质蠢笨,无论怎么用功,也不如大多数同窗学友们。白瞎了父母的积蓄。”

朱寿瞧着情绪又开始低落的史可朗,忙笑着搂住他的肩头,有意无意的挡住了望向父母坟茔的目光:“好兄弟,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我吃顿好的吗?不会反悔了吧?”

史可朗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慢慢露出笑容,笑道:“咱们去刘胖子的大车客栈好好吃一顿,慰劳一下饿了一日的肚子。”

朱寿拍拍史可朗的肩头,笑道:“娘的,说来真可怜,我长这么大还没下过馆子呢。今儿,要谢谢兄弟了。”

史可朗笑道:“寿哥,那咱们麻溜的,吃饭去!”“对!吃饭去!”两人说笑着沿着两侧林清木秀野绿色浸润的崎岖山间小道向山下走去……

两人下了山,沿着土路向西绕了小半圈,拐上了官道,离东堡门十几米远时史可朗突然沉默不语了。朱寿斜睨着眼打量着他:“你小子不会又舍不得了吧?娘的,既然如此老子不勉强,把老子的牛肉还给老子,老子就不与你计较了!”

史可朗瞧向朱寿,眼中全是感激之色,低沉道:“寿哥谢谢你。”

朱寿一愣,怪笑道:“没来由的谢我做什么,臭小子,想跟你寿哥耍滑头你还嫩了点。”

史可朗低沉道:“我虽然脑子有些蠢笨,但我不傻。我一直在想今儿发生的事,下山的路上我终于想明白,刘胖子那王八蛋为什么一反往日有便宜好处抢有事就躲的性子,上赶着帮你了。”

朱寿沉默了片刻,笑道:“你想多了,没那么复杂,他帮我其实是在帮自己,他知晓这起假冒军功的事要是处理不好,必会引来难以想象的灾难后果。到时身为东八里堡的堡长,他是逃不过去的。因此才这么上心帮我逼迫压制堡子里的乡亲们。”…,

史可朗摇摇头:“这只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原因,刘胖子是感谢你对他及对全堡子乡亲的救命之恩。”朱寿没有说话,迈步向堡门走去。

“寿哥是你的皇家血脉,”

“不必再说了,既然想明白了心里知dào

就行了。”朱寿打断了史可朗的话。

“可是堡子内的乡亲们并不知晓。”

朱寿沉声道:“为什么要让他们知晓,让他们知晓了也许反而倒生出什么事端,到那时再想他们平安无事度日,恐怕就是奢谈了。可朗,说实话我也是在送那位指挥佥事大人出堡子时才想明白。原来我体内从来没给过我丝毫好处的所谓血脉,不仅救了我一命,也因缘巧合救了全堡子人的性命。我本无心救人,因此也不想让他们对我有什么感激。还有可朗,此事到此打住永远烂在心里,对谁都不要讲。别忘了,咱们还要在那位指挥佥事大人治下讨生活。”

史可朗不甘的嘟囔道:“你做了这么大的好事,难道就这样永远都不能说出去?寿哥,我觉得冤得慌。”

朱寿沉默了片刻,瞧着越来越近的东堡门,淡淡道:“未来的事没有发生,谁知dào

会怎样。”

史可朗一愣,瞧着朱寿的背影,半晌叹了口气:“寿哥,等等我。”

两人沿着笔直直通西堡门的土路向前走着,东西长约两百米,南北约一百五十米的堡子内寂静无声,一派死气沉沉的残破景象,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两人收回扫视四周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摇头,叹了口气。平常并不觉得多长的土路,如今竟走得如此漫长。

两人来到东堡门右侧数米远的一座土坯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子的门前,都如释重负舒了口气,互相苦笑了一下,迈步走进院内。

院内一片空旷,右侧马棚内空空如也,没有一匹马。左侧一排十多个破旧的青砖客房,房门都上着锁。

两人径直走向对面客栈的正房,在离正房两米远时,虚掩的掉漆破旧竖棂糊纸房门内传出男子的声音,“十一名山西老客的尸首遵照老爷的吩咐都挪到晒场了。小的刚才出西门走了数百米,官道上瞧不见一个商贩过来。小的估摸着咱这都让蒙古鞑子摸进来,保安、宣府、张家口以及进山西的路都不太平,老客商贩们恐怕都躲在州府不敢过来了。”

“回大小姐,小的奉您的吩咐去东门瞧了瞧,也顺着官道向前走了走,直走到怀来县界碑旁的驿站,瞧到官道上来回巡逻着足有数十手持兵刃的官兵。看起来怀来卫八成是也知晓咱们这被蒙古鞑子洗劫的事。从京里往山西去的商旅贩子恐怕也都过不来了。”

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从正房内传出:“嗯,六子刚才回来也说,通向京城的各处垛口墩台上也瞅见有官兵上岗查探,想必通向张家口以及进山西的各处垛口墩台也都增派了官军。这段日子不太平,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招呼大伙躲进窖里去。”

“是,大小姐,那这段日子咱们的生意还做吗?”

“闲着也是闲着,就算没客人上门客栈也不歇业,你们放心,月钱照给。”

“好嘞,大小姐!还是大小姐仁义,不是小的背后说老爷的坏话,客栈没交给大小姐打理时小的们干同样的活,可这月钱总拿不到足额。”…,

“就是,就拿如今说吧,没客人上门,要是老爷管着客栈,俺们这个月的月钱恐怕就悬了。”

“行了,别贫嘴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在我面前编排老爷,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正房内传出开心的笑声。

史可朗伸手推开漆迹斑驳的破旧房门,大声笑道:“谁说没生意,这不生意上门了吗?!”

笑声戛然止住,正房对面柜台前簇拥的四五名年纪三十四十不等的伙计都惊愕的瞧向门口。

柜台后一双美目也惊愕的瞧向门口,瞧到走进来的朱寿,愣了一下,美目随即露出几丝慌乱之色。

史可朗和朱寿挑了一张正中间的桌子,分左右坐在长条木凳上。史可朗笑着拍打着已快没了漆的破旧方桌,嚷道:“都直勾勾的傻瞧着我俩做什么,我们脸上又没长花。春华小姐,你该管管你这些伙计了,客人都坐下了,还这么没眼力价,连口水都不端,你这生意可要悬啊!”

柜台后的刘春华暗暗定了下神,美眸内的慌乱消失了,精致俊俏的脸上浮起微笑,淡淡道:“这真是亲不亲家乡人,刚还说外头兵荒马乱没生意,秀才公子就来捧场了。冯五,六子,还不麻溜的过去侍候两位公子。”

一高一瘦两名伙计快步走了过来,瘦子拿下搭在肩上的布巾随意抹了几把桌面,嬉皮笑脸道:“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怎么把史秀才刮到这来了?”

史可朗吧嗒了一下嘴,乜眼瞧着瘦子:“六子,你他娘的脑子让门板挤了吗?”

六子一愣,吃惊的瞧着史可朗,平日木讷老实满嘴之乎者也的史可朗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满嘴粗话,这做派也透出一副**相。

六子眨了眨眼,脸上的笑意变得勉强:“史秀才您这是?”

“混账!还敢调侃老子,难道你家老爷没吩咐你们这些狗奴才吗?”史可朗脸色一变,嚣张的喝道。

六子和高个冯五飞快的互瞟了一眼,听闻这小混蛋爹娘今儿都死了,不会是受刺激疯掉了吧?

第十四章 史秀才你没病吧?!

冯五和六子不约而同瞧向柜台后的刘春华。刘春华一脸平静,低头翻看着账簿,好似没听到似的。

六子慢慢转头,瞪着史可朗,虽然脸上还能瞧出些笑意,但眼中已隐隐射出凶光:“史秀才,您今儿真是来吃饭的吗?别说小的没提醒你,您来捧场,小店欢迎之至,你若是,嘿嘿,那您可别怪六子对你不住,请您离去了。”

史可朗瞪着眼,一脸惊奇的打量着六子,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老爷就没对你们说什么?”

六子和冯五又是一愣,互相瞧瞧,同时摇摇头,狐疑的看着史可朗。

史可朗清了一下嗓子:“你两个狗奴才都听仔细了,你史大爷投笔从戎,弃文从军了。如今你史大爷是大明保安卫治下驻东八里堡朱小旗官手下亲随兵。”

六子和冯五以及散在各处的伙计们都震惊的瞧着满脸嚣张的史可朗。装着翻看账簿的刘春华也抬起美目,不敢置信的瞧了过来。

士农工商,地位等级有序,这小子放着高人一等的童生不做,自毁前途去当兵?!难不成真疯了?六子半晌才醒过神来,和冯五都悄悄向后挪了一步,惊疑的问道:“史秀才你、你没毛病吧?”

史可朗脸上嚣张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紧接着暴跳如雷吼道:“混账!你史大爷投笔从戎,报效国家,守卫乡土,你竟敢说老子有毛病,你们他娘的都不想活了!”

六子脸色一变,忙陪笑作揖道:“史秀,不,史军爷息怒,小的一时痰涌心窍,胡说八道,绝没有半分诋毁之意,小的给史军爷赔罪了。”

史可朗悻悻的瞪着六子,冷哼了一声:“一群眉眼高低的蠢货,还不赶快跪下见礼。”

六子脸色尴尬,陪笑道:“史军爷,您这玩笑可有些,小的已经赔罪了,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您何苦消遣小的一个跑堂递水的下人呢。”

“混账,你将史大爷看做什么人了,我才没工夫消遣你们这帮子蠢货呢。老子是让你们给小旗官大人见礼。”

六子、冯五及大堂内的其他伙计又都是一愣,目光随即飞快的瞟向虚掩的房门。房门依旧虚掩,并无人走进来。刘春华美目也闪动着惊疑,瞧着一脸嚣张得yì

的史可朗。

“都他娘的往哪瞧呢,没看到史大爷对面坐着气宇轩昂,一脸官威的小旗官大人吗?”

小要饭花子朱寿?!大堂内的伙计们全都呆滞的瞧向面带微笑一直没有出声的朱寿。

刘春华的神情更是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瞪圆美目眨也不眨的看着朱寿。他、他是小旗官,不可能!一个讨饭度日的废物怎么可能成了小旗官了?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再说了,我今儿早晨还瞧见他到我府上去讨食,这会一日不到就成了小旗官了?

刘春华俏脸悄悄浮起一丝淡淡红晕,早上让她尴尬浑身不自在的情景又在脑中闪过,急忙压了下去。暗暗轻吁了一口气,美目眨动,露出恍然之色。

本姑娘明白了,史可朗这小子从进来就在满嘴胡柴,什么从军、小旗官,哼!八成是想来骗吃喝吧。只是他们两个又怎么会混到一处去了,这才一日不到,好好地一个饱读圣贤书,见谁都谦恭有礼的童生,就被那整日骗吃骗喝,一无是处的下贱东西祸害成满嘴脏话的泼皮无赖。…,

刘春华瞧向朱寿的眼神越发露出鄙夷之色,红嫩的樱唇微撇,精致如凝脂般的俏脸露出一抹阴险的笑意,想不给钱,拿这套拙劣的蠢话在本姑娘这骗吃骗喝,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们!哼!

六子喘了口大气,强笑道:“史军爷,这玩笑可开不得?”

史可朗先谄媚的冲朱寿笑了一下,紧接着脸色一板,瞪眼道:“谁他娘的与你开玩笑,还不赶快跪下见礼!”

朱寿笑着刚要张嘴,一串银铃般清脆中又透着几丝让人怦动的笑声从柜台后传来:“朱小旗官大人和史军爷能光临小店,小店真可谓蓬荜生辉。李师傅,一会儿多炒个菜孝敬小旗官大人和史军爷。只是两位军爷也都知晓,咱们这刚让蒙古鞑子骚扰洗劫,兵荒马乱的,小店如今连一个客人都没有了,眼瞧着就没了进项,小店还要养活好几口子人,有心全孝敬,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两位军爷,小店的规矩,先交钱后上饭菜,概不赊欠,还请小旗官大人和史军爷谅解小店的难处。六子,还不麻溜的接两位军爷赏。”

“是,大小姐!”六子响亮的应了声,哈腰陪笑道:“小旗官大人,史军爷,小的接赏了。”

史可朗眨眨眼,瞧向刘春华,嘿嘿笑道:“春华小姐这话说得可是有些尖酸刻薄了,你这话里话外都透着我是来骗白食的。”

刘春华绽颜笑了,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花苞瞬间绽放开来,咯咯笑道:“史军爷这话奴家可不敢承shòu,奴家可没这个意思。除非——您二位军爷不肯赏赐小店两个糊口钱。”

史可朗眼前一阵眩晕,瞧着刘春华的笑脸,眉眼变得痴痴怔怔,已忘记此身在何处了。

刘春华猛地收住笑容,俏脸微红,脸色阴沉下来,美目微垂,暗自咬牙道,没廉耻的东西,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哼!一会儿拿不出银钱来,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们这两个下流胚子!脑海闪过绣房内羞人的一幕,俏脸越发红艳如火,暗暗使劲跺了一下精致小巧绿绸面绣着碎花的绣鞋,心里一阵阵的发狠。

朱寿轻轻敲打了一下桌面,史可朗一激灵,茫然的瞧向朱寿。朱寿呲牙笑道:“本大人饿了。”

史可朗立时回过神来,脸色腾地红了,尴尬瞟向眼中闪动嘲讽不屑之色的六子和冯五,心里越发有些慌乱,连声道:“对对,吃饭,吃饭。六子,拣你们这拿手的菜给史大爷上几道。”

六子抬手挠着脸颊,嘿嘿笑道:“军爷的赏钱?”

“娘的,狗眼看人低,你史大爷能白吃不给银钱吗?哼!”史可朗从袖内掏出钱袋子,嚣张的扔在桌上。

六子先是一愣,紧接着眉开眼笑:“谢史军爷的赏。”伸手要拿银袋子。

史可朗一把按住,瞪眼道:“干什么,要抢不成?”

六子忙陪笑道:“军爷误会了,冯五别他娘的傻站着了,还不快小心侍候着。”

冯五也忙躬身陪笑道:“小旗官大人,史军爷,您二位军爷也知晓,让蒙古鞑子这么一抢,小店也没剩下啥了。不过两位军爷放心,侍候两位军爷的能力,小店还有。”

史可朗刚要瞪眼,六子急忙道:“你这缺心眼的憨货,胡咧咧个啥,还不赶紧禀告两位军爷,店内做得出的吃食。”

冯五急忙道:“小店有酱好的野兔肉,落花生,两位军爷是水煮还是油炸都行。豆坊还有几块豆腐。菜蔬只剩下些口蘑,其他也没什么了。饭有小米稀饭,大饼。”…,

史可朗吧嗒了一下嘴,谄媚的瞧向朱寿。朱寿笑道:“客随主便,既是你请客,就放权全听你的。”

史可朗嘿嘿一笑,说道:“来只酱野兔,炒盘花生米,有鸡子没有?”

冯五点头:“还有几个。”

“再来盘炒鸡子,溜豆腐,还有口蘑,再来个素烧口蘑。”

刘春华接过话来:“六子,将鸡窝里剩下的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给两位军爷做个口蘑炖鸡,这个菜是孝敬的,不要钱。”六子应了一声,快步走向门口。

史可朗眉开眼笑,拱手道:“多谢春华小姐了。”

刘春华嘴角象征性的抽动了一下,鼻端轻哼了一声,美目飞快的瞟了一眼坐在史可朗对面,一脸淡然笑意的朱寿,微微愣了下,心里鄙夷道,啧啧,还真拿自己当棵葱了,一个四处讨食的要饭花子,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德行,在本姑娘面前充大尾巴狼,真是既可笑又可憎!

刘春华心里虽然诅咒着,可不知怎么的嘴上却鬼使神差道:“冯五,再去窖里将这两天煮好的酱牛肉切一盘端来,也是孝敬两位军爷的。”

冯五一愣,有些吃惊的瞧向刘春华,刘春华也回过神来,俏脸微红,瞪眼道:“怎么没听清?”

冯五一激灵,急忙连连点头:“听、听清了。”

刘春华又瞪了一眼冯五,美目收回之际,下意识的飞快瞟了一眼露出愕然的朱寿,急忙微垂双目,装作在瞧账簿,心扑腾腾慌乱跳动着,耳旁全是打鼓的声音,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没来由的倒上杆子巴结上了?

史可朗惊喜的嚷道:“还有牛肉?这可是稀罕物!”

刘春华没抬头,装作不在意的说道:“四婶家头两天下地将耕牛使得狠了,累死在地里了,因此才有这酱牛肉吃。”

史可朗恍然笑道:“怨不得前两天素琴四婶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原来是他家的吴四憨弄出这么大的祸来。这憨货也真够可以的,就他家那三亩薄田,怎么会将耕牛都累死?嘿嘿,累死了刘老爷的耕牛,吴四憨就是砸锅卖铁加上今年的收成都不够赔的!”

第十五章 酒话

刘春华抬头瞧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史可朗,淡淡道:“不然小店怎么会有酱牛肉孝敬你史军爷还、还有朱小旗官大人。”

史可朗笑着点头:“不错,是便宜我,还有小旗官大人了,嘿嘿嘿。”

冯五陪笑道:“小店还有沙城老窖两位军爷不来几两尝尝?”

朱寿道:“酒我们自带,你给拿两个酒碗就可。”

冯五忙点头笑道:“小的明白。史军爷一共三钱银子。”

史可朗从钱袋内掏出一小块散碎银子递过去,不放心道:“称仔细了,不能贪爷的银子。”

“史军爷放心,小店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冯五笑着接过银子,边往回走边大声喊道:“两位军爷点酱兔肉、酱牛肉、炒花生米、炒鸡子、溜豆腐、口蘑炖母鸡,后厨手脚麻利点!”

片刻,冯五从柜前一溜小跑过来,将一小串铜钱放在桌上又将两个酒碗放在桌上,陪笑道:“史军爷,大小姐称了三遍,银称打得高高的,您那块散碎银重三钱半。这是找回的三十一文弘治通宝。”

“三十一文?”史可朗双眼眯了起来,灼灼的瞧着冯五,冷笑了一声,声调拔高了一度:“你小子胆子不小啊,竟敢蒙你史爷的钱!”

冯五强笑道:“史军爷这话从何说起啊?”

“娘的,方今天下就是三岁孩童都知晓银贵钱贱,不说陕西、甘肃、宁夏那些苦寒省份一两银子兑换二千文,就指京畿,民间买卖一两银子也总能兑换一千二三百文。你他娘的竟敢跟爷弄个实打实一两千文出来。爷不与你理论,”史可朗拍桌子,就要起身。

冯五忙赔笑轻抽了自己一巴掌,忙从袖内摸出一小串铜钱放在桌上:“瞧俺这记性,要不是史军爷仔细俺险些忘了,小的向您赔罪。”

史可朗拿起两串钱串仔细数了一遍,满yì

的哼了一声,装入钱袋内,笑道:“爷就知晓你小子不地道早防着你呢,今儿要不是爷请小旗官大人绝不与你善罢甘休,还不给爷滚蛋!。”冯五嘿嘿干笑着退下了。

朱寿微笑瞧着很有后世城管做派的史可朗:“舒坦了?”

史可朗咧嘴嘿嘿笑道:“舒坦!全身上下每个汗毛口都透着舒坦。”

朱寿摘下酒囊将两个酒碗倒满,端起一碗放到史可朗面前,笑着摇头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你小子为什么屡考不中秀才了。资质蠢笨?你真是瞪眼说瞎话!”史可朗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的瞧着朱寿。

朱寿端起酒碗,轻抿了一口,吧嗒了一下嘴:“不错,有劲道!”抬眼瞧着史可朗,“你不中秀才,是因为你越发愤苦读越觉着这些煌煌圣贤教诲的立身处世之言与你睁眼看得世界迥异。因此你越读越觉着索然无趣,你那颗已躁动茫然的心又说服不了自己,因此才屡试不中我说的对吗?”

史可朗默然了片刻,脸上露出凄凉之色,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呛得剧烈咳嗽了半天,涨红着脸道:“寿哥说的不全尽然。我辈读书人受圣贤教诲,本就肩负着教化世人的使命。圣人教诲与时事不合,正是我辈读书人慨然匡正之时。可是寿哥,自从我去州公学读书那一年我的这个信念就全然倒塌了。先不说公学同仁十之八九皆蝇营狗苟之辈,每日除了誊写背诵前朝刊本八股文章就是谈论阿谀钻营巴结倖进之途,放眼望去一片乌烟瘴气。…,

就说我在公学授业解惑的徐先生。先生名讳上徐下策,字学锦,号燕山叟。是一位饱读诗书满腹锦绣文章,极方正之人。历成化弘治两朝,官拜礼部员外郎。只因他看不惯官场上司、同僚在庙堂公廨满嘴仁义煌煌,私底却巧取豪夺奢侈糜烂人鬼同皮。屡次上言直谏,恳请皇上擢贤黜愚刷新吏治。因此遭同僚、上司忌恨倾轧,几陷九死之地,最后落得罢官归乡的下场。

听闻先生经lì

,每每夜深人静扪心自问,我这个人虽心存些善念然胆气不足,自度做不成青史留名敢言直谏的名臣,但也委实不愿趋炎附势,昧心做个百姓唾骂的赃官昏官。因此既知前路浪急风狂有倾覆之危,倒不如退舟上岸落得个逍遥自身。”

朱寿静静的瞧着史可朗,沉默了片刻,说道:“可朗,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过于偏激了。”史可朗一愣,不明所以的瞧着朱寿。

伙计冯五手端托盘过来,将盘中几碟菜放在桌上,哈腰陪笑道:“酱兔肉、溜豆腐、酱牛肉、炒花生米、炒鸡子。口蘑炖母鸡还需yào

稍待片刻,两位军爷慢用。”

史可朗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冯五嘴角轻抽搐了一下,郁闷的干笑着退下了。

朱寿淡淡一笑,道:“话说到这里我也说几句心里话,我说你偏激就在于将所有事都一刀切分为二非正即邪。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人性是复杂的,正邪清浊又岂是能一眼就分得清的。圣人云,学而优则仕。读书人考取功名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上匡正君王得失,下安黎民百姓,政通人和,使天下盛世。”

朱寿笑了:“这是大道理,只是这大道理在很多时候就是空道理而已。有两句话你一定听过,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千里来做官,为的吃喝穿。能说出这两句话的人,才是真读懂了圣贤文章。

你心里清楚,圣人的那些所谓教诲,他自己也算是躬身力行了但结果怎么样呢,弄得一生坎坷有时连衣食都不能周全。因为人性本就做不到至公至正。每个人都有私心。就拿你仰慕的那位徐师傅来说吧,说句不好听的话一介酸儒而已。你先别忙着瞪眼,他的学问是极好的,论学问一百个朱寿也难望其项背。只是他穷尽大半生至耄耋之年,也并未由自己的阅历教xùn

而有所长进,还是空读死书满腹牢骚,对官场上司、同僚私下所为明恨实嫉,见识还依旧与你这黄口小儿一般。说到根本他就压根没读懂那几本圣贤书。”

史可朗怔怔的看着朱寿,眼神露出深思之色。朱寿边夹菜边自饮,淡淡道:“圣人云,天之历数在尔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君王眼里,做臣子的,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何事别说做就连动下念头都是万万不可的。何为忠,何为奸,何为清,何为浊。你那位徐师傅恐怕到今儿也没真弄明白吧。”

史可朗瞧着朱寿,猛地举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犹豫着问道:“寿哥的意思,是不是圣贤书要反着读?”

朱寿笑了:“还不错,孺子可教也。但不是反着读,而是正反融会贯通。有人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要想窥儒学门径,必须笃学之,慎思之,明辨之,融会有得而见之于行事之间必可得到自证,从而切磋琢磨形成利于自身的立身处世之道。”…,

朱寿脑海闪过一抹隐约的倩影,心刺了一下,急忙快速的压了下去,端起酒碗轻抿了一口,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刻骨铭心的感伤。

“可寿哥咱大明以八股取士,天下学子入试所作八股文章皆都是代圣人立言,”

朱寿打断史可朗的话,笑道:“又迷怔了不是,八股文章不过是敲门砖。今后仕途能否飞黄腾达,这圣贤之道的真学问皆在文章之外。你若真能做到公私兼顾融会贯通,于己则安乐逍遥,于国家则有所建树,留名于当时后世。嘿嘿,名利双收这才是儒学的真文章呢。”

史可朗扼腕道:“小弟若早听闻寿哥这一番开弟愚鲁的金玉良言,也不会,唉,一步走错,自毁前程!”

朱寿瞧着史可朗追悔莫及一脸痛苦之色,笑道:“未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可朗这一步另开天地,也未尝可知。”

史可朗苦笑道:“如今也只好如此自我安慰了。”

朱寿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如今已是弘治十八年五月了,历史上这位孝宗皇帝驾崩好像就在这个月份,随之登上历史舞台他的儿子史称武宗皇帝的朱厚照,可是有明一代在太平年间唯一抑文重武喜好武事的怪胎皇帝。武宗朝,那可是天下武臣倖进,跃龙门博取荣华富贵的大好时代。

江彬?!朱寿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嘴角那抹笑意越发玩味了。

史可朗终是少年心性,痛苦哀怜了不一会儿心态就平复下来,笑道:“娘的,事既已如此没后悔药吃,若在此没完纠缠不过徒增烦恼而已。来,寿哥,吃酒,吃酒,一醉解千愁,今儿咱们将所有痛苦哀伤全都化作碗中酒一醉方休!”

朱寿瞧着端碗大笑的史可朗,也端起酒碗,笑道:“说得好!来,咱们今儿不醉不归!喝!”两人推杯换盏,笑闹着,大快朵颐起来。

第十六章 莫名其妙的试探

站在柜台后的刘春华虽然美目装作在瞧着账簿,但刚才两人的话一字不差都落入耳中,眼中露出惊诧之色,抬头飞快的瞟了一眼朱寿,美目内全是陌生之色,不敢置信刚才的话是出自一个在她眼中就是个讨饭花子,还品行不端一无是处的家伙能说出来的。

虚掩的房门推开了,刘保本轻咳着,踱着四方步走了进来,瞧到大堂内酒兴正酣的朱寿两人,愣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笑容:“朱寿贤侄好兴致啊!”

大堂内原本要见礼的伙计们都惊愕住了,都露出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

刘春华更是一愣,呆呆的瞧着自己的父亲,贤侄?父亲管他叫贤侄?!

朱寿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刘老爷来了,我和可朗兄弟今日从军,到贵店吃上几杯也算是对从前的所有一切做个告别吧。”

刘保本笑着走过来,将朱寿按着坐下:“贤侄这话说的有些感伤了,不过既已从军今后确实不再是自由之身。贤侄,今后你叔全家老少及东八里堡的安危可就全仰仗贤侄了。”

朱寿微笑道:“刘老爷客气了,既已从军,保乡守土就是朱寿的职责,怎敢不尽心竭力精忠报国。”

刘春华心内一阵剧震,美目瞬间瞪圆了,呆呆的瞧着朱寿。这、这么说他当真做了小旗官?可他怎么会又怎么能做上小旗官的?

史可朗皮笑肉不笑道:“刘叔坐下一同吃几杯吧。”

恰在此时,冯五端着乌泥砂锅走了过来放在桌上,揭开盖一股浓浓的鸡香四溢开来。

“两位军爷,口蘑炖母鸡,菜上齐了,慢用。”冯五谄笑着转而冲刘保本躬身施礼。

刘保本压根就没瞧他,一双眼死死的盯着砂锅内的口蘑炖鸡,喉结轻微动了一下,嘿嘿笑道:“既然两位贤侄相请,刘叔盛情难却,就与两位贤侄乐上一乐吃上几杯。”

史可朗脸色见青的瞧着借势坐下的刘保本,翻了一下白眼,将脸扭向一边,娘的,真是见便宜就蹭的老王八蛋!

不待朱寿和史可朗谦让,刘保本嚷道:“狗杀才一点眼力价没有,还不快给老爷我拿副碗筷来。”

冯五急忙快步飞奔到柜台,刘春华俏脸微红,有些尴尬的将碗筷放在托盘内。

冯五一溜小跑过来,刚放下碗筷,刘保本就迫不及待伸筷进入砂锅,搅动了片刻,夹下一只鸡腿,边啃着鸡腿边眉开眼笑含糊不清道:“不瞒两位贤侄,忙活了一天,刘叔是粒米未进可是有些饿急了。”

朱寿微笑着给刘保本倒了一碗酒:“刘老爷辛苦。朱寿明白若无刘老爷上下帮衬,朱寿现在还在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哪能坐在这如此清闲吃酒聊天。”

刘保本将鸡骨头扔在桌上,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微微一愣:“鞑子酒?!”转而笑道,“贤侄是个懂情义的,有贤侄这番话刘叔今儿这顿忙活就值了。不过,”

刘保本夹了一筷子酱牛肉送入嘴里咬得咯吱直响,瞟了一眼气的低头喝闷酒的史可朗,笑着问道:“史贤侄,刘叔有几句话想同朱寿贤侄单独聊聊,不知史贤侄能否行个方便?”

史可朗蹭的站起身,拱手道:“寿哥,小弟有些内急不恭敬了,你们聊。”话音未落,已转身气冲冲的奔向大开的房门。

刘保本微微一笑,眼神扫向大堂内的其他伙计,伙计们也急忙快步出了大堂,大开的房门随即合上了。刘保本端起酒碗,笑道:“贤侄,来,刘叔敬你。”…,

“刘老爷客气。”朱寿笑着端起酒碗,轻抿了一口,借刘保本喝酒之际飞快的瞧了一眼柜台后花容变色露出惶急之色的刘春华,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刘保本放下酒碗,打了个酒嗝:“娘的,鞑子酒的劲道是够冲的!”瞧向朱寿,嘿嘿笑道,“朱寿贤侄今儿到你刘叔家恰赶上蒙古鞑子侵袭骚扰,刘叔家没发生什么事吧?”说话间,一双眼飞快的在朱寿及柜台后又装作瞧账簿的女儿间扫视。

朱寿故作赭然道:“朱寿还没向刘老爷赔罪,事发突然朱寿也是被逼无奈,我不杀那两个蒙古鞑子朱寿这条命恐怕就,脏了刘老爷的家朱寿深表歉意,刘老爷放心,吃过饭我就前去打扫,一定用水将天井地面冲刷的如镜面一般。”

刘保本干笑道:“哎,贤侄多心了,那两个鞑子的尸首我已打发人挪到晒场去了,家里也已都收拾出来就不敢劳动贤侄了。”

刘保本突然向前探了下身子,低声问道:“贤侄,刘叔家里当时真没发生什么事吗?”

朱寿茫然的摇头道:“朱寿刚进入刘老爷家那两个蒙古鞑子就冲进来了,一番拼斗朱寿杀了他们,又在院子里喊了几声没人应答,想着刘老爷一家想必都知晓消息早已躲了起来。朱寿怕鞑子再来骚扰刘府,因此就一直守着院门。”

朱寿突然脸色一变,阴沉下来,微笑道:“难道说,刘老爷府上丢了什么贵重的财物?”

刘保本急忙摇头,笑道:“贤侄误会了,刘叔家里除了损失了一些粮食布绢油盐酱茶外,那几头抢去的牲口,贤侄也都瞧到了只是牵出了家门,蒙古鞑子败逃并没带走它们。至于钱财嘛,是分文没少。”

朱寿心里暗笑,你贪吝守财的本事在东八里堡早就人尽皆知,你的钱财慢说是蒙古鞑子,就是你的家人恐怕都不知晓你藏在何处吧。

“刘叔只是随便问问,贤侄不要多心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刘保本神情露出轻松,嘿嘿笑着端起酒碗正要喝,突然眼神一跳,不对,这小子在瞒哄本老爷。我冲进家时明明瞧到女儿神情惊慌未定,身上的衣裙皆有撕破之处,难道是?

刘保本下意识的瞧向柜台后的女儿,恰好迎上刘春华偷瞟过来慌乱的目光。目光稍碰,刘春华心虚的垂下双目,又故作是在瞧账簿,但精致俊俏的脸庞还是流露出了欲盖弥彰的几丝慌乱。

刘保本的脸色有些发白了,神情复杂的看着女儿头上黑亮青丝梳就的三丫髻,拿酒碗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刘老爷你与小旗官大人的私谈结束了吗,要是没结束小侄我再去清清肠胃!”关闭的房门外传来史可朗压抑着怒火,阴阳怪气的声音。

刘保本回过神来,强笑道:“史贤侄快进来。”房门猛地拉开,史可朗一脸阴郁的走了进来。

刘保本暗咬了一下牙,仰脖将大半碗酒全都喝下,放下酒碗,长喘了一口粗气,脸色涨红透青,强笑道:“刘叔就不打扰两位贤侄兴致了,刘叔突然想起还有些要紧事和小女商议,两位贤侄慢用。”站起身来,冲女儿刘春华说道,“丫头,随为父出来一下。”说完,身子微摇晃着走向大堂房门。

刘春华玉容微变,贝齿轻咬红嫩欲滴的唇瓣,犹豫了一下迈动莲步出了柜台,微垂臻首,跟了上去。…,

史可朗愕然的瞧着又被刘春华合上的虚掩房门,低声问道:“寿哥,这老王八蛋怎么突然阴沉着脸走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朱寿微笑道:“人家的事轮不到咱们操心,来,吃酒。”

史可朗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疑惑着瞧着朱寿,嘿嘿低笑道:“寿哥,刚才那老王八蛋都同你说了什么?”

朱寿夹了一筷子炒鸡子,淡淡瞧着史可朗那张极富求知欲的脸:“你他娘的好歹也是个读书人,非礼勿听,圣人的教诲难道刚才全被你拉出去了?”

史可朗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但不到片刻又抬眼瞧向朱寿,眼中的疑色更浓了,低声问道:“寿哥,刘保本该不会是瞧上你了吧,想把女儿,”

话没说完,朱寿激灵打了个冷战,咬牙狰狞道:“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半个字,老子保证你这辈子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解决!”史可朗惊得脸色一白,急忙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又拿起筷子夹菜闷声吃了起来。

朱寿阴沉着脸,心里也在犯嘀咕,这老王八蛋刚才话里话外究竟想干什么?瞧他那架势好像是想讹诈我,可老子一个大子都没有,他讹诈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至于刚才史可朗的话,朱寿连念头都没有就自动屏蔽了。刘保本将自己这女儿捧为掌上明珠,自从使银子捐了个秀才名分就自以为混进读书人堆里。整天价想将女儿嫁给秀才、举人。可是他打发媒婆将保安州甚至宣府和延庆州几县都跑了个遍,竟无一家书香士子同意结亲。不仅结亲不成反倒招惹回不少羞辱嘲讽。一个唯利是图满身铜臭的暴发户捐来个三等附生,竟也敢癞蛤蟆吃天鹅肉妄想与书香士子门庭结亲,真是可笑可憎不知所谓!

刘保本被弄得没脸遭人耻笑不说,待守闺中的刘春华被他爹弄得也无法自处,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妇德,也一怒之下,索性破罐破摔抛头露面帮自己的爹料理起家里的生意来。

尽管刘春华如此,可刘保本依旧想着将女儿嫁给家道殷实的人家,又怎么会发疯想到自己这家徒四壁一个大子都没有的穷光蛋。

退一万步讲,就算刘保本发疯自己也不会同意,一则自己对刘春华压根就没有那种感觉,二则朱寿的心里还装着自己的初恋,虽然明知此生已再无法相见,但曾经沧海,朱寿这么快就对别的女人动情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第十七章 嫁给朱寿?!

朱寿微皱眉头,沉思了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来,摇摇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放下酒碗之际脑子一闪,听闻刘保本与过往的山西商旅暗地里干着一些走私的勾当,我被江彬任命为驻守东八里堡的小旗官,也肩负着盘查过往行旅商队的职责。刘保本前倨后恭对我突然如此亲切,不会是盘算着想拉我下水为他走私保驾护航的主意吧?!

朱寿嘴角浮起淡淡的阴险笑意,老子前世为贼,今世为兵,自古道兵匪一家。刘保本你要是真动着这个脑筋,你朱大爷可是求之不得,那就看咱俩的合zuò

谁更技高一筹了,嘿嘿嘿……

“爹,你这是要带女儿去哪?”

夜幕已如幔丝随微凉的微风四处翻卷游荡,层层叠叠不断覆盖笼罩天地,白日刚经lì

惊心动魄惊恐异常洗劫的东八里堡早早陷入死一般静寂。

跟随在刘保本身后的刘春华娇躯轻颤停住脚步,惊恐的瞧着不远处晒场上摆成一排躺着的尸首,感觉从小到大走了不知多少来回的土路小径和晒场逼射出强烈阴森诡异的窒迫感,乱如鼓敲的心升起荒谬恐怖的感觉,自己与父亲仿佛走在一座巨大漆黑的墓穴内,而这座墓穴就是生养她的东八里堡。

刘保本也停住脚步,四下小心谨慎的扫视了一圈,随即目光停在蒙古兵尸体堆内库里刺身上,沉默了片刻,低沉的说道:“丫头,这里清静没人敢过来。爹让你当着那蒙古鞑子百户的尸首再对爹说一遍今早的经过。”

刘春华俏容微变,那双闪动着惊恐如吹皱湖水涟漪荡漾的美目下意识的瞧向晒场,又急忙收了回来慌乱的垂下头:“女儿不是全都对爹说过一遍了吗?!女儿不、不想再提。”刘保本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瞧着女儿。

刘春华心虚的抬头瞧了一眼刘保本,不自然的笑道:“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瞧女儿,怪、怪吓人的。”

“女儿,你可从不对爹说假话,爹希望这回你也能告sù

爹实情。”

刘春华脸色再变,心已慌乱的如打鼓一般,强咬牙道:“女儿说的句句是实并无半句哄骗爹爹。”

“事到如今你还在骗为父。句句是实?那爹问你,你今早那身衣裙为何破烂?”刘保本阴冷的质问道。

“是、是女儿当时心慌,四处躲藏时不知被什么刮破的,爹,你该不会是认为女儿被、被,”刘春华故作镇定的俏脸露出羞怒之色。

刘保本暗暗握紧冰冷的双手,犹豫了片刻,咬牙问道:“爹只问你一句话,你当真没有被蒙古鞑子给?”

胡春华滑腻如凝脂的小脸瞬间红艳如霞,轻跺精致小巧的绿绸面碎花绣鞋:“哎呀,爹,你胡说什么,没有,真的没有。”

刘保本仔细打量了半天女儿,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嘿嘿笑道:“爹估摸着也是如此,不然以你的性子恐怕爹现在就见不到你了。对了,是朱寿从蒙古鞑子手里救了你吧。”

刘保本最后这句话如惊雷在耳旁炸响,惊得刘春华一哆嗦,呆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强笑道:“爹,你、你胡说什么,我压根就没瞧见蒙古鞑子长什么样,他、他又如何会救我。”

刘保本扭脸瞧向库里刺的尸首,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爹检查过那蒙古百户的尸首,你的力道是捏不死他的,一定是朱寿。你的身子让那小子瞧见了吧?!”…,

刘春华羞臊的无地自容,脑中一片空白,他、他没说,爹是怎么知晓的?慌乱间,惊恼的低嚷道:“爹,你疯了不成,这要是让堡子里的人听到女儿还怎么做人?哪有做爹的信口雌黄,埋汰自己女儿的。”

刘保本有些尴尬的摸了一下鼻子,瞧着自己的女儿,眼中露出慈爱之色,叹了口气:“你这丫头长大了,可这脾气也越来越大了。明知晓你二娘有了身子,你还因为一点琐碎之事就和她吵个没完。爹和你二娘天没亮就到客栈来,你二娘是想和你赔不是的,可你连听都不听又赌气跑回家去。你要不是赌气回家又怎么会险些发生不测,你这丫头心里压根就没有我这个爹。”

刘春华美目泛红,哀怨的瞧着刘保本,哽咽道:“女儿赌气是不对,可你也不能如此偏心,那女人仗着有了身子就敢对女儿吆五喝六,爹还视而不见只一味的护着她。女儿心里怨你,更想过世的娘。要是娘活着你也不会续弦,更不会让她欺负女儿。女儿也不会险些,”

刘保本瞧着伤心垂泪的女儿,暗叹了口气,转而眉飞色舞呵呵笑了起来。刘春华一怔,抽泣着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狐疑的瞧着父亲。

刘保本嘿嘿笑道:“便宜这小子了,这也算是天意使然命里注定。不过丫头放心,爹会多备嫁妆不会委屈了爹的宝贝丫头。”

刘春华闻言如受雷击,惊得险些没跳起来,精致纯净的小脸上全是惊怖之色,瞧着满脸开心笑意的父亲:“爹要嫁女儿?”

刘保本笑眯眯道:“丫头年岁也不小了,要不是那帮狗杀才狗眼看人低你如今早就为人妇了。这回好了,爹的这桩心愿可以了了。”

刘春华俏脸已没了血色,颤抖问道:“爹要将女儿许配给何人?”

刘保本捉狭的笑道:“鬼机灵的丫头,明知爹要将你嫁给谁还在爹面前故作糊涂。”

“是、是朱寿?!”

刘保本呵呵笑道:“老夫将你这么俊俏的宝贝女儿送与他,这小子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刘春华眼前一阵眩晕,险些没瘫软昏死过去,已见发育婀娜的娇躯剧烈颤抖着,好半天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陌生的瞧着自己的父亲,胸脯内如同坠着一块巨石憋闷的胸膛似乎要炸开一般疼痛,嘶哑的问道:“女儿有句话想请问爹。”

刘保本呵呵笑道:“好女儿有什么话就问吧,爹保证知无不言。”

“女儿是爹亲生的女儿吗?”

刘保本一愣,笑容僵住了,这才发觉女儿有些不对劲:“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刘春华突然如发疯般的尖叫道:“女儿若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忍心将女儿嫁给一个讨饭花子,你这是要将女儿推进火坑!天底下有你这么残忍没有一丝亲情的爹吗?”

刘保本忙笑道:“丫头你先别着急生气。不错,朱寿从前是如同讨饭花子吃百家饭,但那不都过去了吗。如今这小子可是小旗官,这还在其次,重yào

的是女儿你难道忘了朱寿并非是草民百姓,他可是太祖皇帝嫡亲子孙。在我大明那可是一等一的最高贵血统,那些曾拒绝咱们自认门第高贵的狗杀才们就是骑上千里驹也望尘莫及。”

刘春华冷笑道:“那又如何,祖上据闻早在成祖皇帝时就已被罢黜为民,历经百余年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连草民百姓都不如的废物。至于那个什么小旗官天知晓他是怎么骗来的。爹,女儿今儿给你撂下一句话,你若非逼着女儿嫁他,就把女儿的尸首嫁过去吧!”…,

刘春华一甩小手,右衽罩浅绿色山西绸同样绣碎花的比甲束身长裙如大花蝴蝶一般飘逸舞动,暴怒的转身要离去。

刘保本阴冷的喝道:“站住!”

刘春华猛地一咬银牙,从怀内抽出一根银簪指向自己的咽喉,转过身来冷冷的瞧着自己的父亲:“爹是想现在就见到女儿的尸体?”

但出乎刘春华意想,刘保本并没有丝毫担心害pà

,依旧阴沉着脸瞧着她。

“爹问你,你从小到大爹对你如何?”

“爹曾对女儿呵护备至慈爱有加,但那是昨日,今日爹爹却要狠心,”

刘保本打断刘春华的话,又接着问道:“你觉得爹疯了吗?”

刘春华一愣,转而怨怒道:“爹若没疯为何非要执意将女儿推进火坑?”

刘保本冷笑道:“你爹我一生精打细算几时瞧见过你爹做过赔本买卖。”刘春华再一次愣住了,美目眨动,莫名的瞧着自己的父亲。

刘保本小心的四下扫视了一圈,低声道:“你以为如今你我父女完好无恙站在这里,全是拜那位指挥佥事大人所赐吗?大谬!那是因为朱寿!”

“朱寿?!”刘春华怔怔地看着父亲,脸上全是怀疑不能置信之色。

第十八章 弄巧成拙

刘保本低声冷笑道:“那位指挥佥事大人要谎报战功,心里已存了将咱们全堡的人都屠了的念头。”刘春华俏脸瞬间煞白如纸,娇躯晃动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惊怖的看着刘保本。

“要不是在危急关头那位指挥佥事大人从你爹嘴里听闻到朱寿是太祖皇帝嫡系子孙,这才打消了屠堡的念头。不然你我父女连同全堡百姓如今也全都在晒场躺着了。”

刘保本又不放心的四下瞧了瞧,低声道:“指挥佥事大人让朱寿做了小旗官却并没将他带回保安卫,而是命他驻守东八里堡,为父想了许久才隐约想出其中的道道。”

刘春华震骇迷惑的瞧向刘保本,苍白如纸的精致俏脸隐约浮起丝丝血色。

刘保本低声道:“用意有二,一是朱寿知晓他要谎报军功,若是将他带回保安卫,嘿,你爹虽然捐了个秀才的功名,但当年闯荡南北的那点子阅历见识却丝毫没放下,深知军伍、官场人心叵测尔虞我诈,在卫所那样险恶之地难保朱寿不会说漏了嘴,泄露出谎报军功之事那可是杀头的重罪。因此给朱寿个小旗官将他留在东八里堡,一是困住他让他寸步难离,二呢就是想将朱寿也牵连进来,让朱寿为他谎报军功做手脚,这也就是今儿你爹为什么上赶着帮朱寿恐xià

吓唬堡子百姓忙活了一天的原因。这用意二呢,指挥佥事大人是想向朝廷示好,虽然如今朝廷没人问及这些贬黜为民散落民间的朱氏子孙,但难保哪一天朝廷就突然问起来,一旦朝廷追查知晓了朱寿做了小旗官,必会对给了朱寿糊口安身的指挥佥事大人有所褒奖,也许因此升官也未可知。”

刘春华冷冷道:“说来说去,女儿听明白了,就因为他救了爹的命,爹就要将女儿嫁给他。”

刘保本无奈的摇头道:“你这丫头平日瞧着倒也聪慧机灵,今儿是中邪了不成怎么尽说些没脑子的蠢话。今儿的事你也都亲眼瞧到了,朱寿这小子在咱家就连杀了两个蒙古鞑子。”

“那不过是他运气罢了。”

“运气?”刘保本冷笑道:“那鞑子兵的尸首你爹事后仔细瞧了,一刀毙命将大半片身子都快劈下来了,这也是运气?你还不知晓朱寿杀了鞑子兵冲出院门又出手救了被鞑子兵围攻的指挥佥事大人。他的那一身本事就连指挥佥事大人都赞赏有加。这小子有这么一身好本事竟然平时丝毫不显,连你爹都瞒过了。”

刘春华鄙夷的撇了一下小嘴:“既有一身本事还整日靠乞讨度日,这更说明他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刘保本气的摇摇头:“愚蠢!他不露本事刻意隐藏,就是在等待时机,如今你我都瞧到了,他不是露出端倪坐上小旗官了吗?!小小年纪心机如此深沉,这小子将来必是个人物!”

刘春华冷哼了一声,没有争辩,但嘴角依旧微撇着,悻悻的瞧着自己的爹。

刘保本沉吟道:“这小子替指挥佥事大人做成了这件大事,从此就搭上了指挥佥事大人这条线,今后谋个一官半职,想来不是什么难事。丫头,你嫁与他,说不准要不了两三年你就是正六品百户夫人了。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小子愚钝没什么出息,这辈子就在东八里堡当这个小兵头,女儿你也不必担忧将来的日子,真到了那时,爹会将攒下的家产分你们一半保你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刘春华呆住了,不敢置信瞧着刘保本。她是太了解自己的爹了,平日里一个大钱看得都比磨盘大,分他的家产岂不是要他的命?!怎么可能?!

刘保本微带愠怒的瞪了女儿一眼,转而嘿嘿笑道:“也罢,为父知晓你这丫头鬼精得很,为父就不瞒你了索性全都告sù

你。为父之所以将你嫁给他还允诺分一半家产给你们,这固然是一片爱女之心,”

刘春华撇了一下嘴,俏脸全是不信之色,刘保本嘿嘿笑着,接着说道:“更重yào

的是这小子能保咱们全家从此无灾无难。丫头知晓,为父能攒下这点家当大多都与私货逃税有关。这俗话说,久在河边走,难保不湿鞋。一旦泄露那可是抄家杀头的重罪。可是为父要是有了这么个太祖嫡亲血脉的女婿,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自卫所访缉查私,下到州府税吏收缴查税,都不会再敢来找为父的麻烦,为父以后就可高枕无忧顺风顺水的发财了,呵呵呵呵。”

“女儿明白了,说到底,爹是为了钱财将女儿卖了。”刘春华冷冷的瞧着刘保本喜笑颜开的神情,心里的凄凉怨怒以及逆反情绪如岩浆一般剧烈翻滚着。

刘保本沉了一下脸,嘿嘿笑道:“你这丫头将爹说的如此不堪,你也不想想,爹这么做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和你那没出世的弟弟。”

刘春华轻吁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爹算盘打得精,女儿佩服。但爹似乎少算到了一点吧。”刘保本狐疑的瞧着自己的女儿。

刘春华红嫩小巧的唇瓣轻翘,笑意慢慢浸润从滑腻的脸蛋扩散到了眼梢,含苞待放的芍药又慢慢绽放开来,透射出炫目的妖娆。

刘保本心里一跳,脸变了色了,知女莫若父,从从小到大每当女儿露出这样的笑容,一定是已下了决心跟自己拧着干了。

“女儿对他除了鄙夷厌恶没有一丝好感。女儿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他的。爹还是趁早消了这个不切实jì

的念头吧。”

刘保本激灵打了个哆嗦,惊怒道:“你、你放肆!婚姻大事岂是能由你做得主的。看来这两年爹将你骄纵的越发不成体统了,从小爹就教你背诵的《女诫》《内训》,让你谨守的妇德都忘记了不成。不孝的东西!”

“女儿不嫁,死都不嫁!”刘春华脸色苍白,美目溢动着羞怒的泪光,冷冷道。

刘保本冷笑道:“休拿死来吓唬爹,你若真敢忤逆不孝,大逆不道自绝于父母祖宗,爹也不会再将你当做女儿看待。今儿老实告sù

你,嫁与不嫁由不得你!就是死,也要将你的尸首嫁过去!”

刘春华哇的哭出了声,转身捂脸要走。刘保本冷喝道:“站住!这几日世道不太平,你哪都甭想去老实和二娘躲到窖里去,给老子乖乖的等着出嫁!”

刘春华站住脚步,苍白俊俏的小脸轻微抽搐着,泛红流泪的美目内全是倔强怨怒之色。

刘保本走了过来,冷哼道:“你出嫁前这段时日看来爹要再好好教教你何为三从四德,不然还不让全堡的人笑话我刘保本教女无方!随爹回去!”

刘春华贝齿轻咬着下唇,倔强不服的瞧着刘保本的背影,抬起细长白嫩的玉手使劲擦了一下脸颊,郁怒的低嚷道:“爹别白费力qì

了,我就是嫁猪嫁狗也不嫁给他!”

“那就将你嫁猪嫁狗!”刘保本头不回,冷冷的回了一句………,

一丝阳光穿过糊纸旧窗的缝隙钻进来,破散成一缕青烟无声的倾泻在夯得平实的土泥地上。

一根满是树结的木棍轻轻伸到破旧掉漆的柳木床上,捅了捅打着呼噜睡意正酣的朱寿。朱寿挠了挠木棍轻捅的大腿,翻了个身,又接着打着呼噜。

史可朗咬牙切齿的瞪着床上的朱寿,突然挥起木棍使劲抽了朱寿屁股一下,朱寿蹭的坐起身来,睡意未消的双眼已瞬间透射出冷厉的杀气。

惊得史可朗身子一哆嗦,急忙将木棍藏在了身后,谄笑道:“寿、寿哥,天亮了,小弟做了点米粥,你起来喝点?”

朱寿定定地瞧着史可朗,眼中的杀气消失了,心里自嘲的苦笑道,自从莫名穿越到明朝,整三个月都没这么舒服在床上睡过觉了,梦中还以为又在前世那个时代呢。

“辛苦了,咦?”朱寿刚露出的笑意僵住了,吃惊的瞧着两眼黑青仿若熊猫的史可朗。

史可朗郁闷的抽搐了一下嘴角。昨晚喝得酒劲不住上头摇摇晃晃的史可朗凄苦无比的背着酩酊大醉的朱寿,气喘吁吁回到家,将朱寿背进自己房内,放到床上。

自己呢则像一条累脱了力的田园犬张着大嘴,喉管发出仿若用力过猛将风箱鎚破的沙哑破音蹲在床头,又不敢睡在父母房里怕受刺激,就想着和朱寿挤在自己床上凑合一晚。

没曾想,有气无力上了床合眼没多久,突然听到堡子里有急促的马蹄声,惊得睁眼刚探身要坐起就被一记重拳击到床下,史可朗疼得捂着右眼跌坐在地上,还没等疼嚎出声,左眼又被朱寿狠狠的给了一拳,立时直挺挺栽倒在地疼昏了过去。

直到天蒙蒙亮,史可朗才醒了过来,费了半天劲睁眼,才勉强瞧见一条缝隙,随着人清醒双眼的疼感也排山倒海般袭来。

史可朗咧嘴嚎了半声就急忙捂住嘴,惊怖的瞧着床上鼾声大作睡得四仰八叉的朱寿。直到确认朱寿不可能醒过来再接着暴打自己,这才双手握拳坐在地上无声的疼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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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方的手笔

“你的双眼是怎么了?”朱寿吃惊的问道。

史可朗郁闷之极的轻抽了一下嘴角,干笑道:“半夜起来小解,睡迷瞪了不小心撞门框上了。”

“那也不能双眼都,”

史可朗干笑道:“睡迷瞪了,连、连撞了两、两次。”

朱寿扑哧笑出了声,紧接着笑的前仰后合。史可朗干笑着悄悄凑到床头,将身后藏的木棍轻轻倚在了床头。

好半晌,朱寿才止住笑声,喘着粗气,冲史可朗竖了下大拇指。史可朗干笑着,眼神不住瞟向刚倚在床头的木棍,心里不断使劲压抑着要抓起木棍暴打朱寿的冲动。

朱寿笑意未消,打量着史可朗的卧房兼书房,房间不大,按现在的住房面积算也就五六平米的面积,床紧靠着刷着白灰的土泥墙,在床尾方向不远处摆放着一张破旧的四方木桌,桌上散乱放着几本翻开的书。在书桌凳子后靠墙摆放着一个一米多高的书架,架上密集地摆放着书籍。

朱寿扫视着书架上的书,除了朱熹的《易学启蒙》、《大学中庸章句》、《四书或问》、《论语集注》、《孟子集注》、《朱子语类》等书外,还有几套前朝八股精选及《大诰》《大明令》、《大明律》等律法方面的书籍。

朱寿瞧着从窗户缝隙挥洒进来如雾如烟的阳光,笑道:“虽是陋室,倒也有些格调,还真有那么几分书卷之气,环境不错。”史可朗鄙夷的微撇了下嘴,我这要是陋室,你那个破家连狗窝都算不上!

朱寿惬意的打着哈欠,斜睨眼道:“怎么还站着,还不快打洗脸水,侍候爷起床!”

史可朗郁闷的一拨愣脑袋,这他娘的到底是谁家?!干笑着正要走向门口,突然从窗外传进来中气十足的喝声:“大明保安卫治下东八里堡小旗朱寿何在?”

朱寿和史可朗都是一愣,同时脸色一变,朱寿急忙跳下床,穿上底快要磨穿,布面起毛,脏的已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布鞋和史可朗快步出屋,推开院门,透过参差的土房民居,飞快的瞧了一眼,辨认喊声传来的方向,随即沿着低矮不平的土路,飞奔向左侧十几米外刘保本家门前那片空地。

“卑职(小的)朱寿(史可朗)叩见蒋百总大人。”

头戴圆檐黑罩纱幞头,内穿铜钉软甲,外罩宝相花窄袖裙襖,脚蹬黑面薄底快靴的蒋钦阴沉着脸打量着跪在面前的朱寿,冷喝道:“身为小旗,公然藐视军法,本大人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要睡到日头落山,朱寿你知罪吗?”

“卑职知罪,只是,”

“只是什么?”蒋钦厉吼道。

朱寿慢慢抬起头,脸上堆满了惊慌之色:“回蒋百总大人,卑职昨日奉指挥佥事大人军令,安抚全堡百姓,直到夜近丑时,才睡下,因此起来晚了。再加上卑职昨日才从军,军规还不太知晓,求百总大人念在卑职初犯,饶过卑职这一回,卑职保证绝不敢再犯。”

蒋钦脸色微变,阴声道:“你这是在用指挥佥事大人压本百户吗?!”

“卑职天胆也不敢存这样的心思,卑职只是实话实说,恳请百总大人明察。”

蒋钦瞧着朱寿虽然满脸惊慌畏惧之色,但一双眼却清澈有神没有一丝慌乱害pà

之色,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

临来时指挥佥事大人曾交代,这个破落王孙人虽年少,但却是个骨子里都透着心机不好对付的家伙。但恰恰如此,这小子最大的弱点也还是太年轻,因此做事一定会撒汤漏水。你这次去东八里堡要借事敲打敲打他,让他能心怀畏惧不敢在这件大事上动什么心思。还有那小子身份不同,也许将来会很有利用价值,你要想办法收了这小子让他能为我所用。…,

蒋钦语气和缓了下来,淡淡道:“既是因为公事本官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起来吧。”

“卑职谢百总大人。”朱寿站起身来,跪在身旁的史可朗也急忙跟随着站了起来。

蒋钦淡淡的瞟了一眼朱寿,将手里拿着的一卷牛皮纸包皮的册子递向他:“本官临来时,指挥佥事大人百忙之中亲自交代要我将军法条例交到你手。”

朱寿双手去接,蒋钦突然收了一下,阴笑道:“你可要读仔细了,要知晓军法无情,再若触犯可就没今日这么便宜了。”

朱寿脸色一正,躬身肃立,大声道:“卑职明白!百总大人放心并请代为禀告指挥佥事大人,卑职一定将军法烂熟于心今后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蒋钦微眯着眼瞧着一脸恭谨的朱寿,阴笑了一下,将军法册子递了过去,朱寿双手接过珍而重之的揣入怀内。“还有指挥佥事大人交代卑将,你与这名新入伍的兵卒共计四匹布,因你们也无人代为漂染并依图样做出军服,大人交代给你们折银吧。两匹官坊中平布及两匹民坊土布按如今的官价共合银十四两。大人说了,你朱寿毕竟是我大明帝胄血脉,而你,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回百总大人,小的叫史可朗。”

蒋钦愣了一下,扑哧笑出了声,瞧着躬身垂首脸色涨红的史可朗:“好名字!史、史可朗,大人念你曾是读书娃子,又是为父母双亲报仇从的军孝心可嘉。因此特擢赏朱寿二十两纹银,你四两纹银。”

朱寿、史可朗都是一愣,惊喜不敢置信的瞧着蒋钦。朱寿扥了一下史可朗,翻身跪倒,史可朗也醒过神来急忙跪倒,两人大声道:“指挥佥事大人的知遇之恩,卑职(小的)必结草衔环已报大恩。”

蒋钦微眯眼,阴笑道:“啧啧,说得这么齐整,怎么瞧着像是提前练过似的。”

朱寿站起身,嘿嘿笑道:“百总大人说笑了。”

史可朗飞快的偷瞟了一眼朱寿,垂下头,眼中闪过佩服之色,昨晚酒桌上寿哥说帮那个江彬做成这件没屁眼的缺德事,那混蛋想必会有所表示的,嘿,今儿就得到了。寿哥还真是未卜先知啊!这个大哥认的还真是有眼光。史可朗使劲眨了眨眼睛,脸抽搐了一下,轻吁了口气,紧接着嘴角露出开心的笑意。

“另外呢,军服也给你们捎了两身。”蒋钦边说边从腰间扎系的寸宽革带上拽下一个半尺大小蓝色钱袋扔给了朱寿。

朱寿忙伸手接住,入手微沉,打开,瞧着里面拥簇在一起泛着青色的两大四小的银锭,无论前世今生这一遭都是头一回瞧见传说中的古代官银,心里不禁一阵怦动,这真是什么好东西都不如金银看着赏心悦目啊,嘿嘿。

“寿哥,这、这可是上好的银色,十足的台州官银啊!”史可朗两眼冒光,激动的说道。

朱寿将一锭一两银锭从钱袋内拿出交给史可朗,躬身又将钱袋双手托向蒋钦。

蒋钦一愣,不明所以的瞧着朱寿:“你这是?”

朱寿面带感激之色,道:“卑职心里明白这都是百总大人心里怜我们这俩无依无靠的孤儿,在指挥佥事大人面前没少为我二人说好话,我二人这才有了这般天大的好处。卑职对百总大人照顾提携之恩感激涕零,今后卑职在大人治下一定肝脑涂地为大人争光,这些银子虽少,但却是我二人孝敬大人的一点心意。还请百总大人万万收下我二人的这点子孝心。”…,

蒋钦微眯眼,目露吃惊之色瞧着朱寿,二十四两折银这小子没有丝毫犹豫就将二十三两送与我,这可是足够一家四五口的庄户人家衣食无忧过一辈子的银子,好大方的手笔啊!

蒋钦目有所动,沉默了片刻,微笑道:“这恐怕不合适吧,这可是指挥佥事大人给你们的折银,本官怎么好,”

朱寿猛地抬起头,眼圈泛红:“我二人别无他意,全是一片肺腑感激大人对我们的照顾提携之恩,大人若不收下卑职就长跪不起。”作势要跪,蒋钦急忙一把拦住,拍着朱寿的肩头,感慨道:“仗义!今儿本官算开了眼了。这世上还真有重情轻利之人,本官是个粗人有啥说啥,一句话你们两个兄弟我认了。”

朱寿身子一颤,激动道:“可朗,跪下,从今后咱们兄弟就是百总大人的人了,为大人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蒋钦面带满yì

笑容,摆手道:“错了,咱们都要为指挥佥事大人肝脑涂地。”

“是,为指挥佥事大人和百总大人肝脑涂地。”朱寿大声道。

孺子可教!佥事大人没说错这小子,这小子确实机灵。佥事大人只是稍加提携这小子就能顺杆溜爬,上道之快连本官都有点佩服了。

蒋钦嘴角露出一抹浓浓的玩味笑意,扬起右臂挥了下手,身后站在九辆装载着军服和锅碗瓢盆的独轮大车旁的九名高矮胖瘦不等的兵卒内,一名身形高大彪悍,上唇留着浓密一字胡,满脸桀骜之气的兵卒出列,从独轮车上拿下一身军服一溜小跑过来。

第二十章 九个兵痞

“朱寿兄弟,你们两个穿上军服也好过来见见手下的这群混蛋。”

“是,大人。”朱寿笑着瞧着捧着军服过来的兵卒,兵卒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却放肆无忌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朱寿,又斜了一眼史可朗,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之色。

朱寿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瞧着兵卒手里捧着的军服,问道:“怎么就一身军服?”

兵卒眼皮都没抬,不耐烦道:“你是小旗,他是个啥玩意,跟彪爷一样也是个卒子,又他妈的没长爱人肉,彪爷干哈要侍候他呀,要穿衣裳自己不会过去取去啊。”

史可朗心虚的瞧了一眼兵卒,强笑道:“寿哥我去取军服。”匆忙一溜小跑过去。

在从余下八名兵卒身边经过时,突然一条腿快速伸出绊了史可朗一下,史可朗如狗抢屎般飞了出去,仅差毫厘之间头就砸在独轮车车把上,砰,重重的摔在地上。

八名兵卒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声,一名身材精瘦高挑,脸长的像驴脸的兵卒,得yì

的低声笑道:“能么样?还有谁不服?你侃爷的震地雷响吧,哥几个,一人十个大钱,发饷时侃爷来收账。”

朱寿闻声淡淡的瞧了一眼,拿起圆檐红缨毡帽扣在头上,笑着问道:“兄弟贵姓?听口音是从辽东来的吧。”

兵卒一愣,瞧着脱下身上全是补丁的破旧长袍换穿军服的朱寿,无声的吧嗒了下嘴,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俺姓孙,大号孙大彪。原是辽东都司治下铁岭卫一名马卒,因为俺马侍弄得好,指挥使卢大人调任保安卫时就将俺也带进关来,专门侍候他心爱的枣红马。如今卢大人又调任到甘肃,这回没带上俺,新上任的指挥使孟大人有自己的马弁不用俺,俺没地方去又回不了铁岭卫就被打发到你这来了。”

朱寿点点头,打量着配给自己的长约三尺红漆木鞘小旗腰刀,将刀抽出一寸,瞧了瞧,微笑着摇摇头,将腰刀扔在地上,将蒙古弯刀拿起挂在腰间的挂钩上,瞧着自己身上穿的窄袖长齐膝大红袢襖以及脚上的白靴,笑着喃喃道:“穿着倒还合身,只是怎么瞧着这么怪好像戏装似的。”

史可朗也换上了兵卒军服,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朱寿瞧着鼻孔塞着两小截破布摔得鼻青脸肿的史可朗,眼神微眯盯着浸得血红的破布,一抹寒光乍现即逝,笑着拍拍史可朗的肩头:“怎么走路这么不当心。”

“不是,是,”史可朗瞥眼瞧到站在一旁的孙大彪目露狰狞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惊得一激灵,将要告状的话又硬生生咽了进去,心虚的低下头。孙大彪得yì

的轻哼了一声。

朱寿眼神似乎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背负着手,面带微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似乎视而不见的蒋钦。又笑笑,拱手道:“百总大人,卑职过去瞧瞧那几位新来的兄弟。”

蒋钦笑道:“这以后都是你手下的兵,自然是要见见相互熟悉一下,也让这帮子混蛋知晓自己的长官是个什么脾性,今后也好顺着你的脾气规矩当差。”

朱寿躬身,诚惶诚恐道:“卑职只是个小小的兵头哪敢有什么脾气,卑职一定小心带好手下的兄弟当好差,不给百总大人惹祸添乱。”

蒋钦嘿嘿一笑,迈步走向列队参差不齐的八名兵卒。朱寿眼神微跳跟了上去。…,

孙大彪鄙夷的瞧着朱寿的背影,小声道:“啥他妈玩意,毛都没长齐呢溜须舔腚沟子倒他娘的挺在行,一瞅就是个小人杂碎玩意!呸!”斜眼瞪向史可朗,惊得史可朗脸一白,慌不迭的快步追上朱寿。

孙大彪眯着眼盯着史可朗的背影,那神情仿若饿狼瞧肥羊一般,嘿嘿低笑着也跟了过来。

蒋钦摆手拦住朱寿还没开口的话,笑道:“本官就不越俎代庖了,这都是你的兵有什么话放心大胆的说。”

朱寿笑着躬身施礼,直起身子,瞧着面前队列站的歪歪扭扭一脸痞气的八名兵卒。心里暗自冷笑,老子早就估摸到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兵卒交给我的,不消问,这几头烂蒜应该都是保安卫兵卒内挑选出来的刺头。江彬和蒋钦这两王八蛋这是想看老子笑话。哼!不过老子要让你们这两王八蛋失望了,你们做梦都想不到老子前生就他娘的最喜欢摆弄刺头,刺儿越扎手老子越喜欢!

站在朱寿身后的蒋钦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指挥佥事大人打发这几个瘪三兵痞过来,是想给朱寿个下马威让他能乖乖俯首听命。可没想到朱寿这小子这么快就上道,上赶着投了过来,目地既已达到还要不要再这么折腾他?

蒋钦脸上慢慢浮起不怀好意的笑意,让这帮兵痞瘪三先折腾他几日然后再将他们调回去,另派些老实巴交的新兵过来。这样既能更稳妥的敲打他让他从此彻底俯首听命又能瞧一把乐子。何乐而不为呢,嘿嘿嘿。

朱寿微笑瞧着孙大彪入列,站到了头一个,抱拳道:“在下自我介shào

一下,我姓朱,单名一个寿字,就是这东八里堡人,今年一十五岁,年未及弱冠,先父逝去因此没有表字。诸位兄弟都知晓,指挥佥事江大人任命我做你们的头。从今儿起咱们就要在一个锅里吃喝了,也意味着从今儿起咱们就是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了。我这个人很好相处,兄弟们和我处久了就会知晓,我这个人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嘿嘿,这不打镲哪嘛,小旗官您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讨得哪门子喜欢?”列队的九名兵卒内,那名绊倒史可朗的精瘦长脸兵卒撇嘴怪笑道。兵卒们随之哄笑起来。

精瘦长脸兵卒歪着脖子,挤眉弄眼上下打量着朱寿,嘿嘿笑道:“不过侃爷这么上下端详小旗官,还别说,小旗官细皮嫩肉眉清目秀还真挺像个娘们,我说兄弟们,小旗官刚可是说了,你们谁要是好这个调调晚上就去钻他的被窝!”

随着精瘦长脸兵卒阴损龌蹉的调侃,兵卒们哄笑声越发热烈放肆起来,全都开始挤眉弄眼冲朱寿不怀好意的上下瞟着。尤其是孙大彪咧着大嗓门,笑声好像堡子上空飞过来一只嚎丧的大乌鸦。

史可朗脸色青白的瞧着这群嬉笑放肆的兵痞,双眼内全是惊恐之色,身子已开始不受控zhì

的哆嗦起来。

朱寿微笑瞧着那名精瘦兵卒,拱手道:“这位兄弟话说得很风趣,听口音是天津人吧,请问高姓大名。”

精瘦长脸兵卒探着肩膀,微躬身,抱拳嘿嘿道:“好说,高姓大名小的不敢当,小的叫胡侃。小旗官高明,没想到您了年岁不大见识倒是不少,小的确是直隶天津卫大沽人,曾在蓟州卫当差,后随江副千总大人如今的指挥佥事大人调任美峪守御千户所。江副千总升迁指挥佥事大人,小的也跟着去了保安卫。听到这,您了一定很有些疑惑为嘛江大人到哪儿都带着小的呢,这是因为小的上阵厮杀嘛的这些本事都差点行市,但小的有样本事,哎,不是小的吹这天下不做二人之想,那就是小的善走。说鼓词的不是说过梁山好汉有个神行太保嘛,小的绰号也叫神行太保。”…,

孙大彪鄙夷的笑道:“别他娘的扯犊子了,人家神行太保那是响当当的好汉,你啥玩意?垛口狼烟刚示警鞑子敌袭,让你这瘪犊子货去卫所报信,你他娘的跑的是挺快,可他娘的屎拉的也挺快。俺就纳闷了,你咋那么多屎呢,能拉一路,你咋没把卵子拉出来呢?”兵卒们又是一阵大笑,笑的是前仰后合,闹嚷嚷的队形更乱了。

胡侃脸红道:“彪哥,兄弟不就那么一回跑得慢了点,兄弟为了赔罪可是将攒了半年的月银都搭进去了,再说了,兄弟那天不是跑肚嘛,彪哥您了也吉人天相有惊无险,事都过去一年了您了记恨兄弟要到嘛时候?”

孙大彪扭脸瞧着胡侃,吧嗒了一下嘴:“要不是你这瘪犊子货有义气是兄弟俺早一巴掌抽死你了。行了,以后你要不吹牛皮俺不揭你短。”其他兵卒闻言都撇了下嘴,露出鄙夷之色,但稍显就急忙收了回去。

朱寿微笑点头:“胡侃兄好本事,无怪指挥佥事大人如此赏识。”

胡侃拨楞了一下脑袋,挑着大拇指,得yì

道:“那是,小的不是跟您了吹,小的算得上是江大人身前能递上话的人。”

朱寿微笑瞧向其他兵卒:“大彪兄弟和胡侃兄弟,我已经算认识初步有个了解了。其他各位兄弟也都别藏着掖着了,都报报家门让兄弟我熟悉熟悉。”

站在孙大彪身旁排第二位,身材胖墩墩,活像一大一小两个肉球堆在那,看年纪三十上下的兵卒,抱拳拱手,微喘着粗气道:“回小旗官,小的姓郑,没有大号,家里兄妹多,俺排老八,因此都叫俺郑老八。”

第二十一章 心黑手毒

孙大彪和胡侃都扑哧笑出了声,郑老八胆怯的瞧了一眼身旁咧嘴坏笑的孙大彪,不情愿的拱手道:“不过兄弟们都不管呃叫郑老八,彪爷说呃的脸长得像屁、股,给呃改名叫郑大屁、股,兄弟们就、就都叫呃郑大屁、股。”

轰!兵卒们又都放声大笑起来。站在朱寿身后的蒋钦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紧接着强忍住笑意,咳嗽起来。

朱寿笑道:“既然兄弟们都叫你郑大屁、股,入乡随俗,那以后我也叫你郑大屁、股吧。”

郑老八尴尬的笑道:“小旗官愿意叫,小的没意见。对了,小的是伙夫,山西蔚州人。”

朱寿笑着瞧向郑老八边上的兵卒,郑老八边上站着的兵卒正好与他截然相反,瘦得像麻杆,身上的兵服又肥又大,冷不丁瞧去,颇有神似麦田里用竹竿扎成的稻草人。

“小的姓董,大号叫董勇。是保安州人。是老八哥的帮厨,平时除了打下手切菜、揉面、淘米外,还负责采买青菜和去保安卫储粮仓往回运米面。”

董永?不会是音同字不同吧,这要是传说中能勾搭七仙女私凡的董永,那七仙女不是瞎子,就一定是傻子!朱寿心里恶意腹诽,脸上却笑着点点头。

孙大彪瞪眼,撇嘴嚷道:“尽他娘的扯犊子,大伙儿听听,这瘪犊子货不是瞎白话吗,采买青菜?他啥时候买过青菜了,这大半年咱们谁不是顿顿咸萝卜条子,烂白菜帮子,他娘的,和点苞米面都能喂鸡了。小瘪犊子,彪爷警告你,给百总大人和小旗官回话要实诚,你要是再敢胡咧咧,彪爷非削死你不可。”

“就是,彪爷说的没错,董勇你小子太不地道了,竟敢当着百总大人和小旗官瞪眼说瞎话。百总大人,小旗官,您了都上眼瞅瞅小的这张脸,小的现在都不敢喝粥啊,每回瞅见粥碗映的这张绿脸,俺哭死的心都有啊!”胡侃拍着大腿,一脸大便干燥痛苦表情,嚷道。

蒋钦原本微笑的脸阴沉下来,冷冷的瞧向嚷嚷的胡侃,四目相对,胡侃身子一颤,长脸微微变色,低垂下来,再也不敢嚷嚷了。

朱寿瞧着如变戏法般瞬间从乱嚷嚷变得鸦雀无声的兵卒们,眼眸深处闪过异样之色。静默了片刻,微笑道:“怎么停下了,下一位兄弟,”

蒋钦轻咳了一下,朱寿忙转过身,满脸恭谨的瞧着蒋钦。蒋钦微笑道:“朱寿兄弟,要是这么一个个乱嚷嚷的吵闹下去,恐怕到晌午,你也未必能记住他们的名姓。来日方长,这帮混蛋你慢慢都会熟悉的。依本官看,还是正事要紧。你可别忘了指挥佥事大人吩咐的大事。对了,事儿办得怎么样?指挥佥事大人可是吩咐过,只有三天时间。”

朱寿忙躬身道:“回百总大人话,指挥佥事大人吩咐小的办的事,小的已办的差不多了。”

“当真?”蒋钦一愣,惊喜地问道,但随之露出怀疑之色,阴笑道:“朱寿兄弟,这可不能开半点玩笑,否则,指挥佥事大人怪罪下来,你吃罪不起,本官也吃罪不起。”

朱寿刚要答言,刘府关闭的黑漆院门突然轻轻开启,刘保本满脸惊喜之色,手撩着蓝布直裰下摆,一溜小跑过来,躬身施礼:“学生不知蒋百总大人大驾光临寒舍,未能出迎,实在是罪过。”

蒋钦皮笑肉不笑的虚拱了下手:“刘族长误会了,今日本官并非要过府拜访而是另有要事要办。至于这要事嘛,想必朱小旗官,”眼神瞧向朱寿。…,

朱寿躬身道:“回百总大人,指挥佥事大人吩咐的事,全亏刘族长帮衬卑职不辞辛苦对全堡百姓耐心劝导,因此卑职刚才才敢有胆子回禀百总大人,吩咐的事办的差不多了。”

蒋钦双眼再次露出惊喜之色,抱拳拱手道:“好,太好了。刘族长劳苦功高,本官一定将刘族长所为回禀指挥佥事大人,待此事了了,江大人一定会有所表示的。”

刘保本激动地躬身道:“学生只是做了一些份内之事,万万不敢妄求指挥佥事大人有什么恩赏。”

“刘族长客气了。不过堡内百姓听闻了刘族长和朱小旗官的话,没什么不满和怨言吗?”蒋钦不放心的问道。

“百总大人放心,全堡百姓经刘族长训诫劝导,没有一人不满。”朱寿躬身答道。

蒋钦眼中射出揉合着几许紧张的冷厉寒光,低沉问道:“他们当真愿意交出亲人尸首?可曾提出什么条件?”

“百总大人放心,他们全是心甘情愿交出的,并无丝毫条件。”刘保本谄笑着将自己警告全堡百姓的话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自然只说江彬对全堡的恩情,一字没敢提自己瞧出了江彬要屠堡的意图。

蒋钦兴奋的喜笑颜开:“刘族长不愧是东八里堡一言九鼎的堡长,大秀才,这办事就是稳重,滴水不漏,本官钦佩。刘族长放心,本官一定如实回禀指挥佥事大人,大人必有重赏。”

“学生谢百总大人提携。只是学生还有一事甚是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理,还请百总大人示下。”刘保本躬身谄笑着,双眼偷觑着蒋钦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蒋钦笑道:“刘族长有何为难之事,但说无妨。”

刘保本谄笑道:“百总大人知晓,东八里堡青壮男丁本就不多,又兼朝廷历年征兵徭役,大多青壮汉子都驻守宣府大同一线,因此驻守东八里堡的三十民壮大多都是保安州附近西八里、大黄庄以及从鸡鸣驿、涿鹿等地招募而来。昨日堡子遭蒙古鞑子侵袭劫掠,驻守的三十民壮随同驻堡的四名兵卒皆为国捐躯。朱小旗官传达的指挥佥事大人对殉难战死的马步军卒一百三十八具尸首的要求,学生已知晓。只是不知是否也适用这三十民壮?”

蒋钦微笑颔首:“自然适用。”

刘保本犹豫了一下,嘿嘿笑道:“他们家皆在附近,若是闹将起来,学生对东八里堡的乡亲倒能说话好使,可对他们的家小实在没这个能力摆平。还请百总大人给学生示下个万全之策。”

蒋钦微笑瞧向一直沉默不言,面带恭谨的朱寿,这小子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让刘保本宛若下人一般如此尽心尽lì

,仔细周全?!

蒋钦虽然跟随江彬驻守美峪守御千户所,但保安卫治下这一亩三分地他可是早就摸了个了如指掌,不然他也不会献策江彬将那小股蒙古鞑子引到这来。因此这两年虽与刘保本仅见过两次,也都是因公事在堡西大车客栈打尖,刘保本闻讯前来巴结,虚应一二句,没什么交情。但他对刘保本暗中干的那些走私勾当可是心知肚明,刘保本是个怎样的人也暗地里早就查了个清清楚楚。

今日亲自瞧闻刘保本如此殷勤卖力,真是出乎蒋钦意料之外,原本准bèi

的那套威吓又带着那么一点小小利诱的话,竟然不用费神开口了。…,

蒋钦狂喜的心里突然慢慢涌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小小年纪心机和手段如此老辣,江大人的眼毒啊,这小子将来会是个人物的。

蒋钦眼眸深处闪过一抹诡异之色,本官看来要仔细留意这小子了,若发xiàn

这小子但有一丝心术不正,本官就灭了他,决不能养痈为患。

蒋钦右眉骨轻动了一下,淡淡笑道:“刘族长,本官问你,昨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远了不说,怀来卫和保安州不消晌午可是都嚷嚷遍了,那殉难的三十民壮中离这儿近的想必也都得着信了,可他们的家小可曾有一人来过东八里堡?”

刘保本一愣,眼神闪烁,随之目露惊喜:“百总大人的意思?!”

蒋钦微笑道:“你们尽心竭力仔细办差,本官也不能不勤于职守不是,这事嘛,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干净利索,不能按住了葫芦又起了瓢,更不能撒汤漏水。”

一股彻骨寒意从脊柱骨透射而出,刘保本悄悄打了个冷战,心里惊吓中又透出几许庆幸,这新上任的指挥佥事江彬的手段竟如此恐怖,幸亏我竭力压住了堡子百姓,要不然这后果真是不敢想啊!

刘保本暗咽了口唾沫,谄笑道:“学生明白。如此在晒场共计有二百二十二具蒙古鞑子尸首。”

蒋钦笑道:“不,应该是二百一十九具尸首。”刘保本一愣,瞧向朱寿,朱寿也目露疑惑瞧着蒋钦。

蒋钦叹了口气,道:“佥事大人吩咐下官,今儿要将郑百户、蒋总旗、宋总旗三人的尸首带回保安卫。指挥使大人要亲自厚葬他们,并已为他们向朝廷请功,申请抚恤家小。”

朱寿激动道:“指挥使大人体恤下属,爱兵如子,卑职感动涕零。”

刘保本也唏嘘道:“指挥使大人功德无量。有这样厚待手下兵将,视兵民如己出的指挥使,保安州百姓从此可高枕无忧了。”

第二十二章 各怀心腹事

蒋钦微笑道:“走,咱们去晒场瞧瞧。”

刘保本谄笑道:“学生知晓百总大人心系公事。但窃以为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学生敢请大人先去寒舍吃上一口热茶,稍作歇息。学生再将全堡百姓都唤来,恭听大人训话。”

蒋钦脸色微变,淡笑道:“公事要紧,这茶嘛,日后本官有闲暇一定过府叨扰。至于——将全堡百姓召集过来,依本官看就不必了,本官信得及二位。”

刘保本闻言也是神情微变,忙谄笑道:“学生失言。”

朱寿微垂头,眼微眯了一下,胆小如鼠又自作聪明的家伙,光想着将自己摘干净不沾边,也不用脑子想想,真若是出了事还能跑了你?!

“百总大人请!“刘保本引着蒋钦向晒场走去。

朱寿瞧向依旧站着的九名兵卒,微笑道:“都别傻站着了,麻溜的推车跟上。”说话间,快步追上蒋钦、刘保本二人。

孙大彪咧着嘴嚷道:“都聋了?!还不麻溜的!这他娘的是啥事啊,刚轻快轻快脚就又当驴使唤了。”眼神瞟到也想跟随朱寿的史可朗:“你哪去?找削啊,过来给老子推车!”

史可朗惊得脸色一变,慌不迭的小跑过来,胆怯讨好的探头道:“彪、彪爷。”

孙大彪与胡侃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不怀好意之色,孙大彪扬手给了史可朗一巴掌:“行啊,这玩意这不挺有眼力价嘛,瞅着不傻,挺好!”

一巴掌扇的史可朗一趔趄,感觉半边脸立时没了知觉,耳朵里全是嗡嗡声,疼的想哭,可瞧着孙大彪那张满是横肉暴戾的脸,吓得眼泪在眼圈里逛荡硬是不敢流下来。

孙大彪呲牙笑着如拎小鸡一般,将史可朗提溜到自己的车前,将头按进车把中间半圆弧形的柳木车套内,又随手给了史可朗后脑勺一巴掌:“麻溜的!”

随着清脆的巴掌响,史可朗再一次狗抢屎般扑向独轮车,一头扎进车上捆扎的腥臭味冲头的蒙古军服内,吱拗咣当连人带车翻在了地上。其他兵卒全都幸灾乐祸的嬉笑起来。

孙大彪抱着肩膀,嘿嘿笑道:“这瘪犊子玩意不会是高粱杆扎的吧,俺也没使劲啊!你们瞅瞅,就这玩意也来从军,上了战场遇上鞑子这不就是白给的货嘛!”

史可朗眼前一阵发黑,感觉自己半片脑袋都没了知觉,眼泪夺眶而出,可又不敢哭出声来,摇晃着慢慢爬起身来,边使劲扶着车边泪眼吧嚓哀怨的偷瞟向晒场方向,寿哥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快回来救救兄弟吧,兄弟这条命快让这王八蛋折腾没了。

“妈的,扶个车还磨磨唧唧的,找削呢!”

史可朗实在忍不住了,惊叫道:“别打我!我尽lì

扶了!”

孙大彪不屑的撇了一下嘴,单手过去如若无物般将独轮车扶正:“完蛋玩意,快走,再磨蹭让蒋钦那王八犊子训斥,老子削死你!”

史可朗泪如涌泉,咬牙摇晃着,推着独轮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土路向晒场行去。胡侃推着车来到孙大彪身旁,两人同时发出阴险得yì

的笑声,史可朗身子哆嗦了一下,听笑声,这两王八蛋指定又憋着坏呢,寿哥,寿哥,救命!

胡侃快行几步,追上史可朗,嘿嘿笑道:“小兄弟,你了嘛名啊?”

史可朗流泪的脸泛起苍白,惊叫道:“天地良心,我没骂你的名讳。”…,

胡侃翻了个白眼刚要张嘴,跟过来的孙大彪笑骂道:“你长得那是啥耳朵,猪耳朵吗?侃子是问你小子叫啥名字?”

史可朗泪脸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彪爷、侃爷的话,我叫史可朗。”

“啥?屎壳郎?!”孙大彪愣了一下,大叫道,胡侃等兵卒也是一怔,全放声大笑起来。

孙大彪笑的直揉肚子,喘着粗气道:“这也不是人名啊!你爹妈不是缺心眼吧?咋给你取了个滚屎球的名字?”

史可朗脸上的肉轻微颤抖着,怒火顶到了嗓子眼,可瞧着身形彪悍雄壮,满脸横肉的孙大彪,怒火又悄悄压了下去,咽了口唾沫,强忍悲声道:“彪爷,我的父母昨日刚过世,还请彪爷嘴下留德。”

孙大彪一愣,瞧着史可朗,突然吼道:“都他娘的别笑了!谁再敢笑,老子削死他!”笑声戛然止住,后面跟随的兵卒们都莫名其妙瞧着突然发邪火的孙大彪。

孙大彪阴沉着脸,沉默了片刻,低沉道:“闹了半天,你小子跟俺一样,也她娘的是个孤儿。爹娘咋死的,不会是被蒙古鞑子杀了吧?”史可朗哽咽着点点头。

孙大彪叹了口气,刚要伸手拽住史可朗,膝盖被边上的独轮车碰了一下,扭头瞧去,胡侃歪着脑袋瞧着他。

孙大彪瞧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摇摇晃晃已走出几米远的史可朗背影。

“弄么的了,彪哥不会心软了吧?”

孙大彪目露犹豫之色:“侃子,这小子和俺一样,要不就算了。”

胡侃吧嗒了一下嘴:“彪哥,你了可想清楚了,这小子和咱们身世一样是不错,可如今这天下和咱们一样的多了去了,咱们要是都发了善心饿死百八个来回都打不住。你了可别忘了,咱们可打着赌呢,输了月银是小事,这面子咱们可栽不起。还有咱们都亲眼瞅见了,这小子身上可有白花花的银子,你了要是不要那兄弟我就不客气了,这离怀来的柳子街可不远,到时兄弟我去风流快活你了可别眼热!”

孙大彪的目光穿过杂乱的土坯民居,瞧向东堡门,气息开始粗了,半晌咬牙道:“娘的,老子也快憋不住了,行,俺听你的,抢这瘪犊子!”胡侃咧嘴嘿嘿怪笑起来……

蒋钦负手站在晒场,眼中闪过复杂之色,瞧着尸体堆内三名身上的铜钉软甲、大红袢襖被发干的血迹浸成黑灰色的尸首,无声叹了口气,扭脸瞧着懒懒洋洋推车进入晒场的兵卒,扬声道:“卸车,听仔细了,手头利索点,晌午之前必须都换好,否则军法从事!”

朱寿瞧到推车的史可朗,微微一愣,淡淡的瞧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孙大彪。

蒋钦微笑拱手道:“接下来的事就多多有劳刘族长了。”

刘保本忙躬身还礼:“百总大人放心,学生一定会仔细周全。”

蒋钦点点头,瞧向郑老八和董勇:“你们两个先不忙卸车,也过来帮忙换衣裳。”

“是!”郑老八和董勇急忙过来,帮忙解着其他独轮车上扎系的绳索。

蒋钦扫视了一圈忙碌换衣服的兵卒,微笑道:“这帮子混蛋,除了那两个火头兵,东八里堡东西两门要留有两名兵卒看守盘查过往行旅商队,保安州是直隶州,州卫在一处,咱们这呢,是军事区,因此这过往商旅课税是由咱们代为收缴,这里面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一二吧。”…,

朱寿忙躬身道:“百总大人放心,卑职就连睡觉都会睁一只眼,绝不让朝廷损失一个大钱的课税。”

蒋钦眯着眼瞧着朱寿,半晌,嘿嘿笑着点头:“嗯,看来本官的意思你是明白了。还有垛口要日夜看守,那里责任重大,绝不可等闲视之,至于如何调派,就是你的事了,一句话,本官要的是万无一失,懂吗?”

朱寿点头,恭谨道:“百总大人放心,卑职用脑袋担保,就算万一有什么状况,也绝不会是卑职这里。”

蒋钦眼神又是一眯,呲牙一笑:“这话说的讲究,有点意思,本官记在心里了。”背负着手,悠闲地向十余米外的西堡门走去。

朱寿瞧着蒋钦背负在身后轻轻抖动的手,眼眸深处闪过异样之色,跟了上去。

晒场外牵马的亲兵扯动缰绳要跟随,蒋钦头不回,扬声道:“你留在这。”自顾自,神情悠闲的出了堡门,朱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两人出了堡门,沿着官道走了二三十米,拐下了左侧一条羊肠土路,就这么慢悠悠的走了约三四里路,一条流水不算湍急,约三四米宽,浑黄的河水拦住去路。

蒋钦站在约二尺宽的破旧木桥前,瞧着河对岸二三百米外,约三四米高,残破的土泥城墙,吧嗒了一下嘴,喃喃道:“这帮子该死的废物,真是吓破了胆了,无怪鞑子能如此轻巧的过河,袭扰了堡子。”迈步上了木桥,朱寿急忙跟上。

来到对岸,朱寿飞快的瞟了一眼木桥两侧堆放的五六坛约十斤重,用泥封口的瓷坛。从刚才蒋钦的自言自语,明白过来,这坛子里装的一定是桐油、清油。

蒋钦来到土泥城墙下,沿着被践踏残破泛着黑紫的土泥台阶登了上去。站在垛口墩台上,瞧着垛口左侧一角堆放的干狼粪,厌恶的冷哼了一声。

跟随上来的朱寿左右扫视了一下绵延望不到尽头,每隔一二里就一个垛口的土造长城,暗暗摇摇头。对于从未来穿越来的朱寿,心里明镜似的,所谓长城防御,不过是劳民伤财心理作用远胜于实战作用的摆设,从来就没真zhèng

防御住过进攻,更何况瞧到了眼前这一大段残破的内里用石块外表垒坯糊泥的土泥造长城,其防御作用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第二十三章 恐吓敲诈

蒋钦双目瞧着城外仿若鬼剃头一般野草黄土交错的广袤荒野,微笑道:“说句泄气的话,一墙之隔外的广袤之地,名虽归我大明所有,但实jì

上蒙古鞑子早已铁骑驰骋纵横无忌了。这里其实就是前线了。你从这里望着天地交、合的广袤荒野,心中作何想?”

此时虽已进入初夏,但居庸关外皆是塞外气象,因此拂面而过的微风都透着丝丝从蒙古高原吹来的凉意。

朱寿瞧着空旷天地,目光从透着寂寥沧桑起伏不定的厚厚黄土上那片片团团因寒冬枯黄衰败的野草丛内,探出的彰显着顽强生命力的一抹抹绿色,慢慢折射目力所及的荒野深处,黄绿之间,层次是那样分明一目了然,死亡、新生,死地、活地全然一处,自亘古以来就连绵不绝交织往复。

默然了片刻,朱寿低沉道:“瞧着这广袤空旷寂静之地,卑职的心里感受到了这天地间隐藏着无尽的冷漠杀意和百折不弯的强悍生机,卑职不敢瞒大人,卑职此刻心里除了涌动着莫名的悲怆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蒋钦眯着眼深深的瞧着朱寿,半晌,微笑道:“本官现在有些放心将这里交给你了。心里有畏惧就好,朱寿,知晓本官为什么亲自带你到这里来吗?”

朱寿恭谨的躬身道:“卑职愚昧,恳请大人示下。”

蒋钦微笑道:“你年岁虽小但你的心思却很够用,本官的用意不说你也能猜出几分。本官刚才说了,你心里有畏惧就好,这样你才能不作出让你追悔莫及的错事,才能如履薄冰小心活着。天威之下死生一念。本官相信你这条命你自己明白应该怎样小心呵护周全。再送你一句话,要保留这份敬畏,敬畏天威难测,敬畏所有能掌握你身家荣辱之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得长久。”

一滴冷汗从后脑发际冒出,沿着脖颈缓缓向下流去,朱寿脸色微变,急忙躬身道:“卑职谢大人点拨,大人的教诲,卑职一定铭记在心须臾不敢忘怀。”

蒋钦微笑点点头,望着旷野,轻吁了口气:“你能看明白这里既是生地又是险地,不枉本官这番苦口婆心,本官不妨再点拨点拨你,指挥佥事江大人很赏识你,你可要懂得把握,可千万不要弄得自己身前身后无一处容身保命之地。”

朱寿翻身跪倒,双手伏地,大声道:“大人对卑职的这番恩德,卑职就是做牛做马都难报万一。”

蒋钦瞧着伏地的朱寿,心里突然又涌动起那股子说不清楚的不安,本官这是怎么了?没来由的怎么反倒点拨起这小子来了?缓缓轻吁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该说的不该说的,本官今儿都对你说了,是成人还是做鬼就看你小子自己选了。”

朱寿大声道:“请百总大人放心,并请百总大人回禀指挥佥事大人,卑职定当竭尽全力将两位大人交代的事办好。卑职的身家荣辱前程全系于两位大人,卑职绝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蒋钦静默了片刻,悠然一笑:“这里天地宽阔,一个人在这好好静一静想一想,有好处!”

“是!卑职恭送大人。”

“你起来吧。”蒋钦迈步走向台阶,朱寿悄悄抬头,瞧着蒋钦拾阶下移的侧影,暗暗轻吁了一口气,蒋钦的话里能听出来江彬的意思,他们是在告sù

我,此事完了他们也不会心存着找由头对我怎么着的。只是让我不解的是,江彬为什么还要通过蒋钦的嘴再承诺一次?…,

朱寿慢慢站起身,黑瞋瞋的双眸闪烁着疑惑之色,望着黄绿交织彷如一幅生命不断抗争的波澜壮阔画卷的荒野,眉头微蹙,他们如此煞费苦心威逼利诱,难道还是因为我如今这副有朱元璋血脉的皮囊身份?可是几辈前就早已废黜成庶民,这个身份又能有几何价值?

步下垛口的蒋钦突然停住脚步,心里的那股子不安消失了,猛地转头望着垛口之上,微眯的双眼闪烁出强烈的复杂之色……

东八里堡晒场,跪伏在地的孙大彪抬眼瞧着蒋钦骑马驶出了西堡门,脸上露出轻松之色,随之斜眼瞧向跪在身旁,用手紧紧捂着嘴浑身不住哆嗦的史可朗,嘴角浮起一抹坏笑,突然一把揪住史可朗的后脖领子,将他扔到已换好蒙古军服的兵士尸首上。

史可朗惊怖至极的尖叫一声,手忙脚乱的从尸首上爬下,爬出去不及半米远就忍不住哇哇吐了起来。

胡侃摇晃着肩膀,嬉皮笑脸的过来:“我说你小子还真你妈能吐,从给这帮子死鬼扒衣裳就开始吐个没完,彪哥,这他娘的是吐第几波了?”

孙大彪皱着眉头,瞧着自己一双满是老茧黑如铁皮的双手,摇头道:“这瘪犊子贼能吐,俺都数不过来了,怎么也有二三十回吧。”

胡侃呲牙笑着,蹲下身子,瞧着吐得脸色蜡黄的史可朗:“我说屎壳郎,嘛都没有你干吐有嘛劲呢,你要是能将蛋黄吐出来,侃爷也服你。”

“彪爷,侃爷,两位祖宗,求求你们饶了小的吧。”史可朗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哭嚎道。

“饶你?!”胡侃嘿嘿一笑:“彪哥,这小子让咱俩饶了他,咱们跟这小子又不沾亲带故的,咱为嘛要饶他?”

“对,他又不是俺儿子,凭啥饶他,不能饶!”孙大彪点头道。

史可朗闻言,不住叩头,惊哭道:“别别,两位祖宗,求您二老给句明白话,要怎么才能饶了小的?小的实在受不了了,两位祖宗再折腾小的,小的就真没命了!”

“哎——!不愧是读过书的,这脑瓜子就是比一般人灵,有这话就行。屎壳郎,侃爷问你,真想让侃爷饶了你?!”

史可朗鼻涕眼泪一大把,连连点头:“还、还有彪爷。”

胡侃扑哧笑了:“刚说你小子胖这还喘上了。屎壳郎,这老话说的好,无利不起早。你说你有嘛好处让俺们饶了你?”

史可朗抽泣道:“不知侃爷、彪爷要什么样的好处?只要小的有的,小的一定孝敬两位祖宗。”

胡侃得yì

地点头道:“哎!这话侃爷爱听,你小子要早这样,何苦遭这份罪呢。行了,把怀里那一两银子掏出来吧。”

孙大彪嚷道“不对!侃子,你脑袋让门板挤了,咋是一两银子呢,你刚才不是告sù

俺这瘪犊子身上还有银子吗?”

胡侃嘴角轻微一抽搐,嘿嘿干笑道:“对对,侃爷把这茬忘了。”

“忘个屁呀!你这王八犊子干这事不是一回两回了,总寻摸吧的想吃独食,彪爷都给你记着呢,等攒够了我一次削死你!”孙大彪瞪眼不满的嚷道。

胡侃干笑着瞪向史可朗。史可朗脸色一变,连连哀求道:“彪爷、侃爷,小的怀里的那点银钱,小的愿孝敬两位祖宗,可那一两折银不是小的的,那是朱小旗官放在小的这让小的代为保管的,小的要是给了二位祖宗,小的没法向小旗官交差,求两位祖宗发发善心别难为小的了。”…,

“敢拿没屁眼大的小旗吓唬彪爷,都别拦着我削死这瘪犊子!”孙大彪暴跳如雷,作势要冲过来。

胡侃摆手笑道:“先别忙,彪哥您了先消消火。”扭头狞笑瞧着惊怖到极致的史可朗:“你小子感情到现在还没明白如今是嘛行市。屎壳郎你不会还以为这一亩三分地是那个屁眼大的小旗,叫嘛来着,对,朱寿说了算吧。彪哥,给这小子开开眼。”

孙大彪眨眼发蒙问道:“咋开眼啊?”

“给他比划一下,让这小子知dào

嘛叫天外有天。”

孙大彪狞笑着,突然吐气开声,右拳笔直砸在晒场被碾子压的溜平的土泥地面,地面随即发出轻微震颤。

史可朗的双眼猛地瞪大到极限,直勾勾的瞧着孙大彪仿若短了一截插在地上的手臂,心里惊嚎道,他、他、他,娘啊!他竟然将整只拳头都砸进地里了?!

胡侃嘿嘿笑着,抬手给了瞠目结舌的史可朗一嘴巴:“能么样,瞧傻了吧?这回长了见识了吧?!”史可朗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慌不迭的直点头。

“要不要彪爷再给你耍耍刀?”史可朗又急忙摇摇头。

胡侃又扬手给了一巴掌:“那你妈还不赶快给看钱!”

史可朗哆嗦着慌忙从怀里掏出两个小钱袋,胡侃一把夺了过来得yì

的抛起,一只手如闪电般探过来将两个钱袋都抓在手里。

胡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咂巴了一下嘴,没敢吱声,直勾勾的瞧着眉开眼笑打开钱袋的孙大彪。

片刻,孙大彪将史可朗的钱袋扔给胡侃,将装着一两银子的钱袋揣进自己怀里。

胡侃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脸上露出谄笑:“彪哥,这、这少了点吧。这里面撑死大天也就不到四钱银子,那一两银子能么着也得分兄弟一点。”

孙大彪摇头道:“你小子不地道不能分。这一两银子里有你彪哥扣你的不仗义鬼么哈眼的利息钱。”

第二十四章 不干活没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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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侃诅咒发誓道:“天地良心,我胡侃对彪哥你那可是义字当先,从来都是为兄弟两肋插刀!”

孙大彪瞥了一眼四周撇嘴鄙夷的兵卒们,点头道:“兄弟们放心,这王八犊子说得再动听,你彪爷也绝不上当!”

胡侃气得跳脚骂道:“我日你们姥姥!你们他娘的这是落井下石!”眼神余光瞟到史可朗嘴角浮起的幸灾乐祸笑容,猛地扭头恶狠狠的瞪着史可朗,惊得史可朗一哆嗦,悄悄向后蹭着。

“看你侃爷吃瘪,你小子心里很得yì

吧。行!侃爷成全你,让你小子像过年一般乐个够。我说哥几个咱这活儿还差多少?”

“还差十个就齐活了。”一名兵卒瞧了瞧,回道。

胡侃嚷道:“别说侃爷不够意思,今儿侃爷和彪哥都吃肉了,兄弟们能么的也得喝口汤是吧。哥几个都别干了,这十个这小子包圆了。”

兵卒们都发出欢呼声,有气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幸灾乐祸的瞧着傻怔着的史可朗。

刘保本背负着手,从客栈对面南城根圈起的军营篱笆门内走出,身后跟随着捧着大簸萁的郑老八。

一股浓郁的玉米面饼子香气飘了过来,孙大彪及众兵卒几乎同时望了过去,喉结都不受控zhì

的急促上下抖动着。

刘保本瞧了一眼失魂落魄孤零零跪在晒场的史可朗,心里暗叹了口气,不知深浅的后生娃子,如今知晓当兵这池水是什么滋味了吧,唉!少不更事啊!

“各位兵爷辛苦了。”刘保本笑呵呵拱手道。

孙大彪等兵卒对刘保本都视而不见,一双眼都直勾勾眨都不眨盯着郑老八手里的簸萁。

郑老八微喘着粗气,笑道:“兄弟们没做梦,这是刘老爷体恤咱们,瞧咱们大早上的就这么辛苦给了咱们十斤棒子面,让我全做成饼子让兄弟们吃点硬食再干。”

“多谢刘老爷!”

“刘老爷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孙大彪等兵卒听了郑老八的话,回过神来,兴奋的连连作揖,全都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一拥而上就要抢饼子。

郑老八急忙转身,将大屁股对着他们,嚷道:“别说兄弟没提前招呼,你们要是在刘老爷面前出丑这种好事以后可就没了。”

孙大彪冲过来的身子如桩子一般,没有丝毫缓冲就硬生生停住了,吼道:“都给老子站住!谁要是敢在刘老爷面前出丑让俺以后没饼子吃,俺削死他!都给老子排队站好了!”兵卒们急忙排好队,胡侃排在了孙大彪身后。

郑老八满yì

的笑道:“人人都有份,一人两个饼子。”

孙大彪从簸萁内抓起两个玉米面饼子,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眉开眼笑,含糊不清道:“真香啊!谢、谢刘老爷。刘老爷以后再有这好事,您可要第一个知会俺啊!俺给你作揖了!”

刘保本微笑颔首,心里冷哼道,若不是为了这件见不得人的差事你当本老爷得了失心疯不成?!本老爷这是咬牙扔了三十文的玉米面就全当是喂狗了。还想有下次?!真是做梦!

刘保本瞧向史可朗,暗叹了口气,笑道:“史贤侄先吃口饭,吃完了再干不迟。”

孙大彪狼吞虎咽着玉米面饼子,并没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郑老八身旁,一双眼紧盯着簸萁。片刻除却史可朗外,七名兵卒都拿了饼子。…,

孙大彪瞧着簸萁内剩下的四个饼子:“大屁股,你这饼子不够数啊!加你还有四个人没吃呢,这咋少了一半饼子呢?”

郑老八嘿嘿笑道:“呃的和董勇的饼子早就已经拿出去了,这簸萁里剩下的四个饼子,小旗官两个,可朗兄弟两个,这不就正好吗?!”

孙大彪伸手进簸萁又抓起两个玉米饼子:“那瘪犊子也没干啥啊,全是彪爷干的,这饼子归彪爷了。”

郑老八嘿嘿笑着瞧向刘保本,刘保本依旧背负着手,面带微笑瞧着晒场,仿若没听到看到似的。

胡侃嘿嘿笑道:“蒋百总走了半天了,小旗官也没回来,想必一定有重yào

公干,八成今儿晌午都回不来。这玉米饼子就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既然小旗官回不来,那侃爷就替他吃了。”伸手进簸萁刚拿起一个饼子,一只手快如闪电将剩下的另一个饼子抓在手里。

“谁这么大胆子敢抢你侃爷?是彪哥啊,你这可就太没义气了,你都拿了两个了,这两个怎么着也都得是兄弟的了。”

胡侃脸色刚变,瞧到抓饼子的如铁皮的手,气急败坏的怒色变作了苦笑,目光跟着收回的手抬头瞧向满脸得yì

狼吞虎咽的孙大彪。

孙大彪边吃着饼子,边含糊不清说道:“全给你,你彪哥才真的没义气呢。你咋不想想你吃的是谁的饼子,要都你一个人吃,你就不怕那小子回来找你麻烦?彪哥分一个这叫祸福同享,有彪哥给你挡风遮雨你小子吃着也踏实。”

胡侃眨巴了几下眼睛,驴脸露出笑容,连连点头:“彪哥这话在理,哎我说,彪哥你这饼子可没白吃这脑子变聪明了!”

“滚一边去,老子一直也不傻呀,只是你彪哥不愿动这个脑子罢了,行了,放心大胆吃吧,有彪哥在没人敢把你怎么着!”

刘保本眼角轻微颤抖了一下,背负的双手暗暗握紧了,这兵痞看样子要找本老爷未来女婿的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刘保本下意识的微皱了下眉头,突然眼神一闪,嘴角浮起淡淡玩味的笑意。这倒也是好事,先让朱寿这小子吃些亏等他无计可施时,我这个老泰山再出面求蒋百户帮他弄走这兵痞,大不了花上几两银子而已。这样这小子从此还不得对我感恩戴德,我这个老泰山今后说什么还不就是什么。嘿嘿嘿。

晒场上乱嚷嚷,谁都没注意到站在堡门口的朱寿。朱寿已来了有一会了,史可朗被孙大彪和胡侃虐待敲诈以及抢夺史可朗和他的玉米饼子都尽入眼底。

朱寿微眯着眼瞧着啃着玉米饼子神情嚣张的孙大彪,嘴角阴森的笑意越发的浓了,眼神慢慢收回瞟到堡门口扔着的大半块青砖,悄悄挪了几步弯腰将青砖拿起,轻轻掂了掂重量相当于现在的两块红砖还有余,瞧纹理烧造工艺相当不错。绝不是现在那种一碰就碎的豆腐渣砖头。

朱寿满yì

的将青砖放在身后,仿若背着手迈步走了过来,笑道:“好香的玉米饼子,闻着这香味就很有食欲。”

晒场的闹嚷瞬间停住了,霎时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投射过来。胡侃心虚的瞟向孙大彪,孙大彪不屑的撇了一下嘴依旧不在乎的吃着。

朱寿站在簸萁旁,瞧着空簸萁,呲牙一笑:“大屁股,看样子没我的饭食啊。”

郑老八脸色一变,惶恐的躬身赔笑道:“那哪能呢,没谁的饭食也不敢没您的饭食,小的没将您的饭食端出来是怕凉了,放在伙房呢,小的这就给您端来。”…,

朱寿深深的瞧了一眼郑老八,笑着摇头:“大屁股,你的人品不错。不必了,我还不太饿。咦?可朗兄弟,大伙都吃饭呢,你一个人跪在那干什么?”

史可朗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满含委屈的喊道:“寿哥你终于回来了!”飞一般跑了过来。

朱寿瞧着站在面前,哭的一塌糊涂不住抹泪的史可朗,笑道:“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像吃人参果的猪八戒因为吃得太快没尝出滋味,难过的?”

史可朗哀怨的看着朱寿,抽泣道:“吃、吃什么吃,我一个都没吃着。”

朱寿故作一愣,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淡淡的问道:“大屁股这是怎么回事?”郑老八胆怯为难的偷瞟向旁若无人依旧吃着的孙大彪。

孙大彪将嘴里的玉米饼子咽了下去,不在乎的说道:“这瘪犊子磨磨蹭蹭的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连一身衣裳都没换下来,不干活就他娘的没饭吃。彪爷干得多,干得多就得多吃,所以他的饼子彪爷吃了,兄弟们是不是这个理?”

“没错!彪、彪哥说的在理!”胡侃有些心虚的附和道。其他兵卒都没敢吱声神情复杂的瞧着朱寿。

朱寿笑了,点点头:“干得多多吃,不干活就没吃的。这么说我有些明白了,我今儿也没干活我那份饭食想必也没有吧,想必也应该给彪爷你吃我说的对吗?”

孙大彪咧嘴笑了,张嘴又吃了一口玉米饼子,含糊不清道:“你小子还挺明事理,实话告sù

你,彪爷现在吃的就是你那一份。”

郑老八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小旗官,这、这可不关呃的事,您老要明察。”

朱寿笑道:“大屁股你这做什么,彪爷说的对,今后咱们就这个章程,偷奸耍滑不干活的没饭吃!”

史可朗呆怔的瞧着朱寿,身子一个劲的哆嗦,扑通也瘫坐在了地上,刚有些止住的眼泪,又如涌泉般流出。心里悲嚎道,弄了半天你也是个怂货,老子真是瞎了眼了!这、这日子没法过了!其他兵卒脸上都隐隐露出轻蔑之色,尤其是胡侃鄙夷蔑视之色溢于言表。

第二十五章 老虎发威

朱寿笑眯眯的走向孙大彪,孙大彪眼神微眯,露出警惕之色盯着朱寿。

朱寿笑道:“彪爷身子骨壮这几个饼子够吗?要是不够我再叫大屁股做上几个。”

孙大彪眼中的警惕消失了,咧嘴得yì

的笑了,冲跪着的郑老八嚷道:“郑大屁股你小子聋了没听到小旗官的话吗?还不麻溜的滚回去给你彪爷做饼子去。”跪着的郑老八恍若未闻,一双眼古怪的瞧着朱寿的背影。

孙大彪一愣,脸上的怒意刚浮现,突然眼前一黑,脊骨的汗毛孔瞬间炸开的刹那间,脸上被硬器狠狠的拍了个结实。

高大彪悍的身子一晃,痛感还没传递到大脑的间隙,那件不知dào

是什么的硬器密如箭雨连绵不绝与自己的脸不断交合。

孙大彪被暴风骤雨般的击打轰击的直挺挺栽躺在地,朱寿骑在他身上,手里挥舞的半截青砖快到在空中显出了虚影,连绵不绝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砖肉相触发出的噗嗤声,让周围所有人的脸全都变作了惨白,失神的望着眼前这暴虐惊怖的一幕。胡侃激灵打了个冷战,惊叫着冲了过来。

朱寿边狠狠的砸着,边冷冷道:“怎么着,你想和这杂碎换换?”胡侃如踩着电门一般激灵站住了,惊怖的瞧着施暴中的朱寿。

朱寿清秀的脸上浮起一抹狰狞,阴冷道:“跪下!”胡侃一哆嗦醒觉是冲自己说的,没有一丝犹豫扑通跪倒在地。

“可朗。”

史可朗苍白的脸泛起血色,兴奋的急忙爬起,应道:“在呢,寿哥。”

朱寿卯足了全身的劲再一次拍在孙大彪肿得像猪头似的脸上,青砖终于不堪其负碎成了数瓣。朱寿瞧着紫黑胖肿没了人摸样的脸,感慨的吸了口凉气,这王八蛋的脸皮未免太厚了吧,这么击打竟然没砸出一滴血来,真他娘的好脸!

朱寿从孙大彪怀里掏出钱袋揣进自己怀里,轻吁了一口气,拍打着双手站起身来,慢慢转身,这才发xiàn

晒场上除了刘保本和史可朗站着,其他兵卒不知何时都跪伏在地身子都轻微哆嗦着。

朱寿微笑拱手:“朱寿手下的兵没了规矩,让刘老爷见笑了。”

刘保本苍白着脸强笑着还礼,嘴唇动了几下没说出一个字来,看情形情绪还在刚才暴虐的刺激中没恢复过来。

朱寿瞧向跪着的胡侃,淡淡道:“可朗脱鞋抽这王八蛋,你今儿要是不抽的手臂抬不起来,以后就别叫我寿哥。”

胡侃惊得尖叫道:“小旗官大人您了可不能啊!侃爷,不不,小的、小的无过啊!”

“寿哥你就瞧好吧!”史可朗兴奋的脱下鞋,狞笑着走了过去。

胡侃脸都吓白了,惊恐的瞧着史可朗,连连作揖:“史兄弟,史秀才,史爷,史爷,您了大人大量就饶了小的吧!”

史可朗双眼喷火,狞笑道:“饶了你这王八蛋?你史爷脑子进水了吗?”手里抓着的麻底布鞋卯足了劲抽了过去。啪,啪,啪……清脆响亮的鞋底抽脸声伴随着鬼哭狼嚎般凄厉的惨嚎声在晒场响起。

朱寿身旁的孙大彪发出轻微的呻吟身子刚动了下,朱寿抬脚狠狠的踩在胖黑脸上。噗!孙大彪又如死尸般没了动静。其他兵卒吓得都急忙低垂下头,脸上的肉都在不受控zhì

的抽搐哆嗦着。

朱寿阴沉着脸扫视着他们,冷冷道:“怎么少了一个?董勇呢?”…,

郑老八急忙抬脸,颤抖道:“回、回小旗官,董勇奉、奉命将三位大人的尸首拉回保安卫,已跟随蒋百户回保安卫了。他、他晌午前一定会回来,要、要不然咱们的晌午饭和晚上的饭食就没了着落。”朱寿奇怪的瞧着郑老八。

郑老八道:“小旗官您老人家刚从军有所不知,咱们卫所有、有规制,每日的粮米都必须去卫所储粮仓领取。”

朱寿一愣,疑惑的问道:“这么麻烦,多领取几日不行吗?”

郑老八苦笑道:“别说几日,就是多领一粒米都办不到,全都是按人头定量领取的。”

“咱大明其他卫所都如此吗?为何要如此麻烦?”

郑老八嘿嘿干笑道:“据小的所知宣大一线卫所皆是这个规矩,至于为何如此,这外面上的原因嘛,听说是朝廷怕有人冒领军粮军饷因此才制定的章程。这内里嘛,就不是小的敢妄加说道的。小旗官大人您从军时间长了自然就明白了。”

朱寿默默点点头,这也没什么玄虚的,古今皆然,无非是那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花活。哼,这种事用脑子一琢磨就知晓,制定这章程的人要么是个不知兵却硬充内行的门外汉蠢蛋就是个喝惯人血的奸佞。自古历朝历代,军队谎报兵数冒吃空额空饷是最平常的事。历代开国之初皇权威盛,这种勾当也不过少些而已。太平盛世或是国祚衰退,几乎就到了半公开和公开化的程度。归到根本上,不改变体制根本就无法禁绝。制定这章程的人,不从控zhì

查明各卫所实jì

兵数着手,却制定了这么个欺上不瞒下表面光鲜实则缺德冒烟的章程,你这么制定表面上看好像杜绝了吃空额空饷,其实反而是让天下卫所的贪将庸官暗中偷吃变成了堂而皇之合法的吃占,苦了这些下层兵卒。

朱寿眨了眨眼睛,微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咸吃萝卜淡操心,这种烂事我一个兵头闲无聊寻思它干什么,还是老夫子的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要想也是想法子如何让自己吃饱吃好才是最实jì

的。

朱寿问道:“对了大屁股,你们一日的粮米定额是多少?我又是多少?”

郑老八陪笑道:“回小旗官,呃们这些小卒一日定额小米四两。要是换成杂面的话就是五两。小旗官您呢,小米六两,杂面八两。”

“菜呢?”

“菜就是买萝卜之类既便宜又易存放的菜蔬腌成咸菜,每人一日一两。”

朱寿嘴里有些发苦,这他娘的没营养不说根本就吃不饱啊!朱寿木怔了片刻,嘴里发干的问道:“这么说一点肉都没有了?”

郑老八一愣,扑哧笑了:“小旗官您是说笑呢吧,还能有肉?呃说句实话,呃当兵六年了,慢说是肉就是荤腥都没看着过。要说吃肉,那也是没当兵时每年过年能吃上薄薄两片猪肉。”其他兵卒嘿嘿干笑了几声,随即忙都收住胆怯的瞧着朱寿。

“寿、寿哥,不行了,我实在打不动了,我能不能歇会儿?”

史可朗气喘吁吁的声音传了过来,朱寿郁闷的扭脸瞧去,不由愣了一下,史可朗如狗般伸着舌头不住喘着粗气蹲在晒场上,浑身大汗淋漓身上穿的兵服湿的都能挤出水来,好像刚从河里上来一般。

朱寿的目光落在也直挺挺仰躺在晒场,不知何时被抽昏过去,驴脸肿的仿若长条茄子的胡侃,砸吧了下嘴,笑着摇头道:“我今儿算见识了,什么叫疯狂报复。可朗,下手黑了点吧,怎么瞧着都有股子小人得志的味道。”…,

不是你说的手能抬起来就不准停吗?!史可朗不满的翻了下白眼,活动了一下抓着鞋的手臂,喘着粗气嘿嘿笑道:“寿哥,兄弟这手还能动让兄弟先喘口气,等气顺了我再接着抽这王八蛋!”

兵卒们纷纷收回偷瞟的目光,心里都在不住念叨,可要长记性,小旗官说的对,这家伙就是个小人,今后就算让门板挤了脑袋也绝不能得罪他。

兵卒们的神色都落入朱寿眼里,朱寿笑了一下,转而脸色阴沉下来:“都坐着充大爷呢,活干完了吗?”

兵卒们惊得急忙站起身来,纷纷手忙脚乱的为剩下的十个尸首扒换着军服。

片刻,一名年约三十上下,中等个头,满脸褶子,胡子拉碴的兵卒躬身道:“回、回禀小旗官,尸首的军服都、都换好了。蒋百总大人吩咐小的,让将扒下来的军衣即刻送回保安卫,不知小旗官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朱寿瞧着堆在一起的大明兵服,犹豫了片刻,漫不经心问道:“全都要送回去吗?”

那名兵卒眨了眨眼睛,露出恍然之色,忙躬身谄笑道:“小旗官您可是要留下几身?想必蒋百总大人知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朱寿微笑道:“真不会说什么吗?”

那名兵卒急忙摇头,谄笑道:“小的办事小旗官您就放心吧。”

“你叫什么?”

“小的姓徐,没有大号,家里排小,因为从小不爱说话蔫了吧唧的,因此都叫俺徐老蔫,是老怀安县如今的怀安卫人。”

朱寿笑道:“徐老蔫,如今可不蔫蛮会说话嘛。”

徐老蔫谄笑道:“谢小旗官夸奖。”

“你们过去按自己的身量挑两身兵服都交给大屁股,让他吃过晌午饭就洗出来。”

“是。”郑老八忙躬身道。

兵卒们欢呼着过去挑拣兵服。

朱寿瞧了一眼有些苏醒的孙大彪和胡侃:“这两个混蛋你们也帮着挑两身合身的兵服。”

兵卒们一愣,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已开始发出微弱哎呦声的孙大彪和胡侃,又接着挑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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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为我们以命换命?!

片刻,兵卒们都喜笑颜开拿着挑好的兵服交到郑老八身前。“大屁股你可一定洗干净了,可不敢留下一点晦气!”一名同样操着山西口音,身材单薄,年约二十上下的兵卒不放心的嘱咐道。

郑老八笑道:“曹二蛋你他娘怕死还敢穿死人的衣裳。”

曹二蛋笑着露出两片发黄仿若兔爷的大门牙,又将两身身形肥大的兵服扔了过去:“怕死怎的,怕死就不要这两身能值好几钱银子的军衣?你这怂蛋当呃傻呢,可一定要洗干净了!”

郑老八立时喜笑颜开:“还真有呃能穿的?!放心吧,保证洗的跟新的似的呃也怕死呢。”

徐老蔫捧着军服来到史可朗身旁,谄笑道:“史爷,小的将您的军服也挑出来了,您看着可合适?”

史可朗脸色发白,急忙摆手:“不要,不要,老子不穿死人衣服。”

徐老蔫笑道:“哎,史爷这是咋说话哩,人死了衣裳又没死,怕球!洗干净了就是好衣裳,这可是二钱银子一身。”

“就他娘的是二两银子一身老子也不要,快给老子拿走!”

朱寿沉声道:“可朗,咱们既已从军,从今后干的就是刀口舔血有今儿没明儿的日子,这胆子一定要大心也一定要狠,否则不消几日就是别的兄弟扒你身上的军衣了。”

史可朗脸色发白瞧着周遭兵卒闻言脸上都露出的赞同之色,惊恐的双眼慢慢落在徐老蔫递过来的沾血发黑的兵服,沉默了片刻,颤抖的脸露出狰狞,低吼道:“娘的,老子连死都不怕还怕穿死人衣服?!我、我听寿哥的,老子还就穿了。”伸手夺过兵服使劲在怀里蹭了蹭,咧嘴嘿嘿笑了起来,徐老蔫等兵卒也呵呵笑了起来。

朱寿微笑着,眼神瞟了一眼已醒过来了却故yì

躺在地上装死的孙大彪和胡侃,沉声道:“有句老话兄弟们想必都听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朱寿是什么样的人处久了你们会知dào

的。还是那句话,既然从军在一个锅里抡马勺咱们就是生死兄弟,我能不能替兄弟们挡刀枪以命换命,兄弟们战场上会看到的。”

他会为我们以命换命?徐老蔫等兵卒吃惊怀疑都露出是不是听错了的神情瞧着朱寿。

朱寿笑了一下,脸色阴沉下来,抬手指着不远处库里刺和那两名被自己一刀毙命的蒙古兵的尸首,喝道:“我被指挥佥事江大人任命为你们的头的那一刻起,你们的一切就都交到我手里了包括你们的命!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不守规矩藐视长官,窝里横欺压自家兄弟的杂碎王八蛋。今儿是初犯我可以稍惩即过不再追究。但若再敢故态重萌给脸不要脸,老子不介yì

像杀蒙古百户和那两个鞑子一般宰了他!”

徐老蔫等兵卒全都震惊的扭头瞧向晒场那数十真蒙古鞑子的尸首,目光都聚焦在库里刺的尸首上。那、那个蒙古鞑子百户竟是他杀的?装死的孙大彪和胡侃的身子都轻颤了一下,肿的眯成一条缝隙的双眼勉力睁着互相偷瞧了一眼,都感受到对方的震惊和怀疑。

朱寿阴冷的笑了一下:“怎么不信?”

“信,信,小的们信!”徐老蔫等兵卒都脸色见白,忙连连点头,答道。

朱寿脸上浮起阴险的笑意:“你们若有兴趣不妨过去瞧瞧那个蒙古鞑子百户是怎么死的,我相信你们从他的死法中应该能揣摩出来几分我这个人行事的风格。”…,

徐老蔫等兵卒互相瞧了瞧,几乎同时奔了过去仔细察看着库里刺的尸首。

片刻,一名兵卒惊呼道:“天爷!肿得像河里的大癞蛤蟆,这鞑子的蛋都捏碎了!”话音刚落,兵卒们陷入沉默,眼神互相偷瞟着都不由自主暗打了个冷战,都感觉自己身下一阵阵发紧。

“看清楚他是怎么死的了?”朱寿淡淡的话传来,徐老蔫等兵卒激灵回过神来慢慢退了回来。

徐老蔫瞧了瞧其他脸色更见苍白眼神闪躲的兵卒们,轻咳着发紧的嗓子眼,强笑道:“回小旗官,小的们看清楚了。”

朱寿微笑道:“若是诸位兄弟还觉着印象不深刻,就再过去瞧瞧那两个瘪三王八蛋。”

兵卒们惊得连连摇头,都眼神发虚飞快的偷瞟了一眼挺尸般的孙大彪和胡侃,心里都在惊恐的念叨,这毛头小子心性不是一般的阴损歹毒,俺(呃)明白这是在警告俺(呃),要是得罪了他他有得是阴损手段对付俺(呃)!

徐老蔫惊恐的双目飞快的闪烁,突然翻身跪倒,声音发飘道:“小的从今后惟小旗官马首是瞻,小旗官让呃跪着呃绝不敢起来,总之一句话,小旗官从今儿起就是呃的爹娘,就是天!”

“小的们同老蔫兄弟一个心思,从今儿起小旗官让俺做啥俺就做啥,绝不敢有二话!”其他兵卒也急忙跪倒,随声附和道。

朱寿微笑道:“我曾对天发过誓心思和手段绝不用于自家兄弟身上,如违誓言万劫不复。就是不知晓你们是愿和我做兄弟还是?”

“做兄弟,俺(呃)们都愿和小旗官您做兄弟。”徐老蔫等兵卒慌不迭的连声道,其中几名兵卒的话音已透出了哭音。

徐老蔫抬起头,眼泪在眼圈晃荡,哽咽道:“小旗官要和呃们做兄弟,这样真诚的肺腑之言只要他还是个人都会感激涕零受宠若惊,小旗官如此抬举看得起呃们兄弟们真是无话可说,从今后兄弟们的命就是小旗官的了。”

“对对,俺们的命就是小旗官的了。”

朱寿微笑扬了扬手,“谢小旗官。”徐老蔫等兵卒纷纷站起身来,脸上都挂着余悸未消的强笑。

朱寿走过去拍拍徐老蔫的肩头:“老蔫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自己的兄弟是聪明人,因为脑子不累。我知晓你运送兵服去保安卫已经很辛苦了,但我还是要再给你派一桩苦差事。”

徐老蔫忙谄笑道:“小旗官这话说得,小的可受用不起。小旗官但有吩咐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做好。”

朱寿微笑点头:“东西堡门驻守的兵卒以及垛口驻防的兵卒如何排班我想交给你。”

徐老蔫一愣,惊喜的翻身跪倒,咧嘴露出两排大黄牙:“小的谢小旗官抬举。”

朱寿微笑搀扶起徐老蔫:“这差使说轻了关系到军法军规,说重了可关系到咱们这些兄弟的性命。老蔫,可不能有丝毫马虎。”

徐老蔫兴奋道:“小旗官只管放心,小的可是个老兵了,敢用人头担保绝不会有半点差错。再说了小旗官您如此抬举呃,呃就是块烂泥呃也会把自己糊墙上。”

“好!”朱寿笑着重重拍了拍徐老蔫的臂膀:“今儿白天垛口就先由我和史可朗盯着。”

“那怎么成,您是小旗官应该坐镇指挥,这些苦差事哪能让您,”

朱寿笑着打断徐老蔫的话:“蒙古鞑子想必不会这么煞风景。兄弟们初来乍到又忙活了半天,今儿就好好歇歇,这事就这么着了。”…,

“小旗官如此体贴兄弟们,兄弟们还不快谢过小旗官。”徐老蔫等兵卒都满脸欢喜的翻身跪倒。

朱寿微挑了一下眉梢,笑道:“这称呼要改一改,一个小兵头算的哪门子官。今后除却上司检查一律都叫我寿哥。”

寿哥?!徐老蔫等兵卒都是一愣抬起头瞧着朱寿,转瞬间脸上都露出激动惊喜之色,齐声大喊道:“兄弟们见过寿哥。”

朱寿笑道:“嗯,这么听起来有一家人的味道了。”

“呵呵呵呵。”徐老蔫等兵卒兴奋开心的笑了。

“可朗别傻愣着了,走吧。”朱寿笑着挥手道。

史可朗意犹未尽的瞟了一眼装死的胡侃,使劲啐了一口:“娘的,便宜你这王八蛋了!”一溜小跑过来。

朱寿瞧了一眼和死人混在一处的孙大彪和胡侃,嘴角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玩味的笑意,冲刘保本拱拱手走向堡门。

刘保本眼中闪烁着异色深深地瞧着朱寿的背影,阴狠毒这小子全占了,手段干净利落,不仅将那两个兵痞教xùn

得不省人事,其他兵痞也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越瞧这小子越觉着他一定不会是个平庸之辈,这女婿本老爷要定了!

朱寿背负着手拐上羊肠小道,史可朗扭头瞧了一眼西堡门,兴奋道:“寿哥,兄弟真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不仅为兄弟我出了气解了恨,还顺势将那帮子兵痞混蛋也收拾的服服帖帖。从今儿起东八里堡这一亩三分地,寿哥就是轻咳一声地皮都得颤上几颤。小弟我借您得势也能让这帮子王八蛋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嘿嘿嘿。”

微风拂面,一股浓郁的桃梨花香气飘入鼻端,朱寿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气,扭脸瞧着西面数十米外一大片粉嫩雪白,问道:“那是刘保本的果园吧?”史可朗笑着点点头。

朱寿心里明白,东八里堡虽然在明朝时归保安州管辖,但到了清以后就又划归怀来县。怀来县是有名的葡萄水果产地,如今看来在明朝时这方圆之地就已是果花香四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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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那根枣木棍

不好意思,昨天那章把章节名写乱了,刚才改过来了,还有昨天是老狼女儿过百岁,少上传一章,抱歉,今儿传三章,将昨天的补回来。再次腆脸求推荐票,求收藏。

沿着两侧一片生机勃勃绿意不断延伸的羊肠小径悠闲慢步,朱寿弯腰掐下道旁的一朵野花,放在鼻端轻嗅着,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悠然道:“你刚才说他们都服服帖帖?未必吧。”

史可朗一愣,愕然的瞧着悠然前行的朱寿,急忙迈步追上脸上的兴奋得yì

消失了,神情透着紧张:“寿哥您这话是?”

朱寿瞧了一眼史可朗,将手里的野花随手扔了:“他们都是老兵油子,虽都是斗大字不识几个,可是每个人的阅历经验都足够将你小子卖十个来回,你还能心甘情愿的帮他数钱。”

史可朗嘿嘿干笑道:“寿哥你这话说的兄弟也太不堪了。”

朱寿玩味一笑:“是吗?那我问你今儿明面上孙大彪和胡侃欺负你不假,可你知晓吗要是没有他们暗地里拱劲,哼!孙大彪人虽然有些彪可他不傻,尤其是胡侃那更是个滑头,他们既然不傻不乜又岂会瞧不出你我关系不一般。”

史可朗呆怔住了,眨了眨眼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对啊,打狗还看主人呢,寿哥你是小旗官他们怎么也应该得给你几分面子,可是这两王八蛋刚到地头气都没喘匀,就一点面子不讲殴打兄弟公然抢劫财物。寿哥,既然这两混蛋没发疯,那这到底是为什么?”

朱寿淡淡道:“能让孙大彪和胡侃如此做,除了钱不会有其他原因了。”

“寿哥是说那帮混蛋杂碎暗地里和孙大彪胡侃下赌?”史可朗有些恍然。

朱寿站在桥前,瞧着漆迹斑驳泛着霉菌的木桥,冷笑道:“当兵的大多光棍一条,整日刀口舔血干着与阎王爷赌命的勾当,因此骨子里都有赌性。自古军营内皆好赌这也本是平常之事。只是今儿这赌就有点意思了。”

史可朗恍然道:“寿哥的意思,那帮子杂碎是利用孙大彪和胡侃探你的底?”

朱寿赞许的瞧了史可朗一眼,笑道:“有长进嘛,看来今儿这顿打没白挨。”

史可朗嘿嘿笑了两声,转而咬牙切齿道:“这帮子黑了心肝的小人,老子饶不了他们。”

朱寿怪异的一笑:“瞧不出来你还颇有几分胆气嘛,敢于四面为敌好气势!寿哥佩服你。”

史可朗脸色一红,既尴尬又憋气瞧着朱寿:“寿哥的意思难不成是让兄弟装傻子忍了这口气?”

朱寿迈步上了桥,沉声道:“他们都是当兵多年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兵油子,生死看得多了自然都训liàn

出了自我保护的强烈意识。对所有他们不了解的陌生人都会自然而然有防范。一句话,死见多了就会更怕死。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次东八里堡遭蒙古鞑子侵袭,驻守垛口和堡门的兵卒连示警都没有的缘故,因为他们都被吓破了胆忙着逃命根本就不会顾及别人的死活。我瞧过他们的尸首几乎都是一刀毙命,应该都是没有任何反抗就被杀了。”

史可朗咬牙道:“一群王八蛋!老子第一次觉着他们被蒙古鞑子所杀,杀得好!杀得解恨!”

朱寿笑了一下,接着道:“老兵怕死,可他们也是世上最重视兄弟情义的人。”…,

史可朗一愣,嚷道:“怎么可能?这种贪生怕死的怂蛋杂碎能讲兄弟义气,寿哥你莫不是在说笑?”

朱寿来到土墙下,拾阶上行:“我刚才说了死见多了就会更怕死。这是人性无可厚非。但也就是在战场上生死边缘躲闪挪移见多了别人的死,让他们都明白了一个永记心里的道理,要想不死就必须对一个锅里抡马勺的袍泽兄弟周全保护,只有大伙同心协力才有可能保住自己这条命。”

史可朗呆怔的瞧着已上到垛口墩台的朱寿,眼里怒色消失了,露出深思之色。

朱寿回身瞧着土墙下的史可朗,没有说话。史可朗醒过神飞奔上来。朱寿笑着拍拍他的肩头:“有些事必须亲自经lì

过你才能明白感悟到。”

史可朗眼中闪动着疑惑,问道:“寿哥,你和我是同一天从军,为何这些道理你会懂?”

朱寿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沧桑的笑意,轻拍了拍史可朗的肩头:“你小子忘了老子的先祖可是尽有这九州万方的太祖高皇帝。”

史可朗恍然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嘿嘿笑了起来。

朱寿目光挪开,落在垛口左侧角落堆放的那堆干狼粪,悠然道:“他们之所以连点燃狼烟示警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一个更重yào

的原因,是他们没有主心骨可以依靠,就如同一间房子没有大梁,稍遇风雨就立时坍塌崩摧。”

史可朗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瞧着朱寿,沉声道:“他们没有可兄弟我有。”朱寿扭脸瞧着史可朗,片刻,伸手又重重拍了拍史可朗。

史可朗笑道:“寿哥,兄弟懂了,我不会再和他们计较了。”

朱寿玩味的笑了,悠然道:“恐怕没这么轻松吧,那帮子老兵痞若是如此轻易就范也不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了。”

史可朗瞪眼道:“他们还敢给脸不要脸太岁头上动土?”

朱寿淡淡道:“我是不是太岁对他们来说尚在两可之间。别人先不说,就说孙大彪和胡侃这两货既赔了赌银又没了面子,从那帮子兵痞畏惧的眼神就可知这两头烂蒜以往必是嚣张跋扈张狂不羁的性子,这一回被老子收拾的威风扫地,要是你,你会乖乖夹着尾巴做人吗?”

史可朗眨了眨眼睛,干脆道:“不会!”

朱寿点点头,微眯着眼瞧着东八里堡方向,黑瞋瞋的眼眸深处闪烁出强烈的兴奋。

史可朗皱眉沉默了片刻,苦恼的挠着后脑勺:“寿哥,你是小旗官他们没这个胆子公然挑衅你,必是来阴的使黑手。这俗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难不成今后走路睡觉都要留个心眼防着他们?唉!想想就他娘的头疼!”

朱寿摇头道:“就冲这两货今儿刚到,连气都没喘匀就迫不及待借你恐xià

我,他们是没有那份耐住性子的忍力。我估摸着下一次对咱们的报复恐怕不会过了今夜。”瞧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目露惊惧的史可朗,微笑问道:“怕了?”

史可朗使劲咽了口唾沫,撸胳膊挽袖子,大声道:“不、不怕!有寿哥在老子谁都不怕!”

朱寿惬意的伸了一下懒腰,微笑道:“说心里话我还是很期待他们今晚的表现。对付他们得有个趁手的家伙,对了,就用你今早偷袭我的那根枣木棍吧,长短正合手!”

史可朗惊得险些没蹦起来,惊怖的瞧着朱寿:“什么枣木棍子,我、我怎么不知dào

?”…,

朱寿乜眼瞧着浑身紧绷随时做好逃跑准bèi

的史可朗,嘴角露出透着阴森的玩味笑容。

“别打我,我,”史可朗惊叫转身,还没等迈步逃走,脖颈处传来如山般的压力,骇的险些魂飞魄散,尖叫透出哭音:“我再也不敢了,寿哥饶了我吧!”

朱寿搂着史可朗,嘿嘿笑道:“别那么紧张,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你寿哥我有那么小气吗?”

史可朗煞白着脸惊恐的点点头,瞬间醒过神,又急忙摇摇头。

“哎,这就对了!”朱寿嘿嘿笑着松开半搂半掐脖颈的手臂,悠闲的向前走去。

史可朗怔呆了,不敢置信的瞧着朱寿的背影,愣了片刻,抬头瞧瞧天,喃喃道:“没做梦啊,是白天啊!可他怎么可能知晓了还跟没事人般这么轻巧就放过我,难不成是我那一棍子把他打傻了?!”

“磨蹭什么呢?”

“来、来了!”

史可朗忙一溜小跑跟了上来,谄笑道:“寿哥,兄弟我是真没想到您这么仁义,兄我这心里真是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哎——!不对!”

史可朗脸上的谄笑僵住了,紧接着暴跳如雷吼道:“老子明白了,你是故yì

借那俩杂碎的手报复我!”

朱寿扑哧笑出了声:“脑子转的够快的,你人才啊!”

“我、我跟你拼了!”怒吼声刚起,朱寿如兔子般向前飞奔。

“你这个小人!老子和你没完!”史可朗咆哮着也飞奔着追赶朱寿。

星星点点点缀各色野花的两条绿地毯中间的羊肠小径上开心爽朗笑声与怒吼咆哮声交织,慢慢的绿意浓郁的小径远处怒吼声越来越弱,随之远远传来的都是开心的笑声。

史可朗喘着粗气,脸上虽然洋溢着笑意,但一双眼依旧有些不满的瞪着朱寿。

朱寿笑道:“没你那一棍子,今儿这顿修理你也逃不掉,我只不过在心里偷乐了几声而已,你打我一棍子,我偷乐几声都不成,再说了你今儿也不算吃亏,刚才在堡子里你那报复的气势,可是把他们吓得不轻,你变态的德行一定会让他们做很长时间噩梦的。”

史可朗眨巴着眼瞧着朱寿,突然咧嘴嘿嘿笑了:“想想还真是过瘾啊!这世上啥事最解气过瘾,就是他娘的以为吃定老子了正嚣张跋扈时,没想到老子突然咸鱼翻身大杀四方。爽!”

史可朗凑了过来,眉开眼笑道:“现在想想这俩王八蛋之所以能吃这么大的瘪,很大程度上是被寿哥你的年岁和外表骗了。”

朱寿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都眯着眼相互对视着,几乎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第二十八章 变个戏法

“寿哥,胡侃那王八蛋说的有些道理,你这张脸仔细端详,确实清秀的像个小娘们。”

“死兔子,给老子滚远点,信不信老子现在就阉了你!”……

史可朗喘着粗气,用手撑着垛口土墙,双眼望着一墙之隔外的空旷静寂荒原,突然声嘶力竭的吼道:“鞑子们,你就等着老子来杀光你们吧!”青稚透着几分嘶哑的吼声在寂寥荒野不断荡漾回响。

朱寿静静的瞧着史可朗,无言的叹了口气。

史可朗转过头,兴奋的说道:“娘的,这时候还真想瞧见几个鞑子,也好让兄弟我宰了他们过过瘾!”

朱寿没有说话,目光穿过史可朗望向又恢复死一般寂静,弥漫着令人压抑的孤独沧桑感的荒野,脸色变得有些阴郁。

史可朗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愕然瞧着朱寿:“寿哥,你怎么了?”

朱寿低沉道:“可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要劝你一句,不要妄自藐视你的敌人,这是很白痴很愚蠢的行为,不然真的交战时你会用你的生命来补偿你的愚蠢自大。”

史可朗强笑道:“寿哥,你这也太长他人志气了吧。”

朱寿脸色阴沉下来,冷笑道:“那你告sù

我自成祖皇帝后,我大明与蒙古鞑子交战是胜多还是败多?”

史可朗愣了一下,脸上的强笑有些僵滞了。

朱寿沉声道:“是败多胜少吧。离这里不远的土木堡数十年前曾发生什么你不会不晓得吧。蒙古鞑子若真如你刚才所言可以随意就砍杀几个,那我大明重兵驻守的边镇也就不会屡次被他们袭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眼睁睁瞧着他们随意烧杀淫掠。”史可朗的脸色透出了苍白,怔怔地瞧着朱寿。

朱寿苦笑道:“失败固然有庸将误国士不用命等诸多原因,但我认为其中重yào

的一点就是蒙古骑兵无论整体还是单兵作战都以倍数强于我们。你沿着这残破的土泥长城瞧瞧就应该知晓,他们是进攻而我们是防守,孰强孰弱应该一目了然。昨日我曾与蒙古鞑子交过手,他们体魄的强壮足以咋舌。若不是我取巧你今日瞧见的就是我的尸首了。”

史可朗脸上已没了血色,呆怔了半天,嘴唇颤抖着说道:“寿哥的意思是不是再有一次蒙古鞑子侵袭,咱们、咱们生还的希望渺茫?”

朱寿静静地看着史可朗:“短期内应该是这样。”

“短期?”史可朗惊疑的瞧着朱寿。

朱寿没有回答,双眼微眯,瞧着死一般寂静荒野上那从厚厚黄土内探出,延伸跳跃直到天地交际处的片片点点绿色,就如一幅大泼墨技法画就的古画上的点睛之笔,使寂寥压抑的黄土荒原飘散起丝丝活意。

朱寿的脑子也随着这丝丝活意飞快思索着。

在小农经济贪蠹丛生,黎庶温饱无法解决的皇权时代,要让手下这帮子兵吃饱然后加强体能训liàn

,谈何容易。靠朝廷那点只能勉强饿不死的口粮无异是异想天开。必须另辟蹊径在别处想办法。可是能在哪里想法子呢?

朱寿苦恼的微皱起眉头,抬手揉按着太阳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缓缓收回目光,当下也只能寄希望蒙古骑兵在老子想出法子前不要再来侵袭。

史可朗煞白着脸,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朱寿,蠕动了几下嘴唇没有说出那在心里颤抖跳跃的跑字。…,

朱寿瞧向惊恐未定的史可朗,咧嘴一笑,抬腿踢了他一脚:“娘的,瞅你那熊样,不是刚才意气风发胡吹牛皮的时候了。”

史可朗险些没哭出来,咧嘴道:“寿哥,性命都快不保了,你就别打趣兄弟了。”

朱寿微微一笑:“你就这么对老子没信心?!”

史可朗一愣,转而惊喜道:“这么说寿哥有法子保命?”

朱寿摇头:“暂时没有。”

史可朗险些没瘫在地上,悲愤地嚷道:“你还拿我开心,枉我一直拿你当亲兄弟!”

朱寿笑道:“娘的,你急什么眼我话还没说完呢,暂时没有不代表永远没有。”

史可朗又是一愣,怀疑道:“这么说你有些眉目了?”

“暂时也没有。”

史可朗气急败坏的刚要瞪眼,朱寿笑着扇了他一巴掌:“你他娘的有点耐心行不行,你的命金贵老子的命也不便宜,我会抓紧想出个保得住咱们命的法子。”

“你别骗我!”

“你他娘的怎么现在不去死!”朱寿伸出中指。

史可朗如释重负的喘了口大气,一把抱住朱寿,哀嚎道:“寿哥你可要抓紧想,兄弟这条小命可全在你手上呢!”

朱寿一激灵,怒吼道:“老子阉了你这死兔子!”史可朗吱溜躲到一边,满脸堆笑连连作揖。

朱寿斜睨着眼,笑骂道:“我算看出来了蒙古鞑子要真杀过来,你这王八蛋只要能不被杀铁定当汉奸!”

史可朗尴尬的挠着头:“我虽然怕死,但是真躲不过了命也舍得。汉奸是绝不会做的。”朱寿静静的瞧着史可朗,四目相对,半晌,两人同时笑了。

朱寿过去拍拍史可朗的肩头,低沉道:“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dào

,但既然现在你和那帮子兵痞的命交到我手上,我会竭尽全力让你们都活下去!”

史可朗瞧着朱寿,眼圈慢慢红了,重重的点头,哽咽道:“寿哥,我信你!”

朱寿嘴角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苦笑,办法,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垛口下传来董勇的谄笑声:“小旗官,史、史爷,午饭小的送来了。”

史可朗闻声,肚子咕噜一阵肠鸣,兴奋的抬眼瞧了一眼不知何时已上中天的日头:“娘的,我说怎么这么饿呢,这么快就到晌午了,快,快上来!”

片刻,董勇满脸堆笑提着篮子走了上来,史可朗一把夺过篮子:“瞧瞧有啥好吃的。”揭开篮子上盖着的破旧花布,篮子里两小碗小米粥,两个玉米面饼子,一碟腌萝卜干和一碟拌野菜。

史可朗笑脸变作了苦脸,端起粥碗,瞧着碗内清的都快能数出米粒的稀粥,郁闷道:“都说当兵苦,今儿我算是领教了,寿哥,过来吃饭吧。”

朱寿过来,瞧着篮子里的饭食,微笑道:“两碗粥一路上没撒出一点,董勇好本事。”

董勇笑着躬身:“谢小旗官夸奖。不瞒小旗官,小的这稳劲都是连饿带打生练出来的。”

朱寿微笑道:“理解。不错,还有盘拌凉菜。”

董勇谄笑道:“这是小的从保安卫回来的路上采的野菜,用水焯一下,撒点盐,既清火又扛饿。”

史可朗郁闷的嚼着满嘴苦涩的野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都淡出鸟来了,还清火,再清就成死鬼了!”

朱寿笑了一下,微眯着眼,得抓紧想办法,要不然没几天,老子比前三个月的状况强不了多少,要是真有个什么状况,连逃命的力qì

都没了。…,

朱寿咬了一口玉米面饼子,有些羡慕的瞧了一眼颇有精神头的董勇,吃这么少还有这精神头,这个时代的人还真是有副好身体!

董勇满脸堆笑道:“小的有句不该说的话,不知小旗官可愿听?”

朱寿笑道:“自家兄弟,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有话就说。”

董勇抱拳躬身,嘿嘿笑道:“小旗官和史爷亲自来垛口墩台站岗放哨,小的连同其他兄弟都很钦佩小旗官和史爷的勤勉尽职。只是小的窃以为,实在没这个必要。”

朱寿和史可朗都是一愣,不解的瞧着董勇。

董勇瘦的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意:“小的给您二位变个戏法,小旗官和史爷就明白了。”

变戏法?朱寿惊疑的瞧着董勇,刚要张嘴询问,董勇突然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吼道:“前后垛口长耳朵的都听着,你董爷爷要日你们的亲娘!”

吼声在空旷的荒野不断回响,可左右两侧离着最近的一二里外的垛口墩台上却鸦雀无声,仿若没听到似的。

朱寿猛地站起身来,眯着眼瞧着怀来和保安方向的那两个垛口,不可能啊,这么空旷,回音会传得很远,就算他们听不出董勇骂了什么,也应该回一嗓子才对。

董勇呲牙,嘿嘿笑道:“小旗官您老就别看了,不会有人应答的。”

朱寿惊疑的瞧着董勇:“为什么?照理你这么声嘶力竭喊了一嗓子,左右最近的垛口墩台怎么也应该有人喊话询问。”

董勇嘿嘿笑道:“小的当兵也有些年头了,不瞒小旗官,从小的当兵没多久,就知晓这附近一线垛口墩台白日是无兵看守,晚上虽有些垛口墩台有一二兵卒巡视放哨,但也不过是凑景应付差事,尤其是一近冬天,沿线的垛口墩台更是空空如也。”

“为什么?他们怎么敢如此做?”朱寿目光闪烁,问道。

董勇抬手挠着脸颊,嘿嘿笑着,微犹豫了一下:“这原因嘛,其实就是小的不说,要不了许久小旗官自然也就知晓了。不过既然小旗官相问,小的就算再顾忌,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对小旗官您说的。”

第二十九章 分析敌情

朱寿没理会董勇肉麻露骨的谄媚,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一旁脸色又见苍白的史可朗,嘶哑道:“你他娘的哪来这么多废话,再罗里吧嗦,老子一脚踹你下去。”

董勇脸色微变,忙躬身道:“回小旗官,这原因之一,就是无这么多兵可派。”

史可朗厉声喝道:“胡说八道,咱这离保安卫不过八里路程,按大明军制,卫统辖兵卒五千六百人,怎么会无兵可派?”

董勇嘴角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史爷读书人出身,学识渊博,小的从心眼里佩服,不过史爷说的那是官样文章。史爷刚从军,自然不知晓每年卫所逃兵有多少,空额兵卒又有多少。”

史可朗冷笑道:“真是笑话,既有逃兵抓回来不就成了,就算抓不回来,申报朝廷,再行招募也就是了。这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董勇嘿嘿干笑道:“史爷真是读书人,小的佩服。”

朱寿笑道:“想必各卫所的指挥使及千户大人们不会作如是想,他们恐怕巴不得甚至暗自变相引诱鼓励兵卒逃跑。”

董勇一愣,转而吃惊的瞧着朱寿,伸出大拇指:“小旗官到底是小旗官,小的说句冒犯不恭敬的话,小的心里曾有些不解,指挥佥事江大人为何要让您,如此年纪又没从过军的人做小旗官。如今小的明白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小的亲身经lì

了几年才瞧明白。小旗官仅凭小的含糊几句,就能了然其中的利害关节,与小旗官相比,小的真是空活这许多岁数,小旗官果然非常人啊!”

朱寿微笑道:“董勇兄弟过奖了,朱寿虽然初为军卒,但军队里喝兵血吃空额的勾当不绝史册,知晓这些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董勇惊佩的笑笑,眼神飞快的瞟了一眼同样吃惊的瞧着朱寿的史可朗,微撇了下嘴,小旗官不是读书人却见闻广博强似了你这读书人,你还真他娘的是个草包,无怪时至今日连个秀才都考取不中。

朱寿眼神微眯,沉吟了片刻,微笑问道:“董勇兄弟,你是保安州人,从军行武这么多年想必一直都在保安卫,你说说咱们这保安卫实有多少兵卒?”

董勇嘿嘿笑道:“小旗官您这是难为小的,小的只是个火头兵,这等查核兵卒实数的机密之事小的怎能知晓。”

朱寿微笑道:“董勇兄弟谦虚了,咱们只是闲聊而已,怎么董勇兄弟信不过我朱寿?怕我向上检举告发?”

董勇慌忙作揖道:“小的可万万没有这个心思,保安卫兵卒实数小的确实不知晓,不过小旗官既然相问,小的也不敢让小旗官失望。小的做了多年火头兵,保安卫兵卒大致数目多少,小的还是能估摸出来几分的。”

“你、你快说,究竟有多少兵卒?”史可朗迫不及待问道。

董勇用小手指挠着脸颊,嘿嘿笑道:“三千有余,但绝不到四千。”

史可朗脸色大变,惊叫道:“什么?三成去了一成多?!”

董勇心虚的四下张望了一下,干笑道:“史爷知晓便是,可莫要如此高声。”

史可朗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急忙捂住嘴,目光惊惧的也四下张望起来。

董勇微露不满的瞥了一眼史可朗,嘿嘿谄笑瞧着沉默不语的朱寿,道:“说起来江大人确实是赏识小旗官,您恐怕是十几年来手下兵卒最足额的小旗官。”…,

朱寿嘴角绽起一丝玩味的笑意:“董勇兄弟,刚才只说了头一个原因,还有呢,请接着说。”

“是。”董勇谄笑道:“其实小旗官你瞧瞧咱们所处的位置,心里就能知晓了。东八里堡东毗邻怀来卫、隆庆右卫直至居庸关,沿线皆有重兵。向西则保安卫,宣府三卫,万全左右卫,更是重镇。蒙古鞑子虽然愚昧颟顸,但小的还是要说句心里话,他们用兵还是有一套的。因此他们只要不发疯,是不会选择有可能将他们陷入我大明重兵包围的险地,更何况东八里堡相比宣府大同这些重镇不过弹丸小地,民贫地弱,率兵攻打也抢不到太多油水,反而弄不好会被陷在这里。”

朱寿负手左右瞧着,前世记忆里那道似幻似真的清脆甜美声音又在耳旁拂过……

半晌,朱寿轻吁了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苦涩,此生再无法相见,思念的伤感和痛苦就当是上天留给自己的恩赐。默默点点头,两下印证,赞同董勇所言。

重生这世除了数十年前突厥瓦剌部即塔塔尔部那个所谓天圣可汗也先,曾因种种机缘巧合擒获英宗朱祁镇,有过妄图吞并明朝的野心外,自从蒙古小王子达延汗巴图蒙和重新统一蒙古后,安于自顾,早就没了祖先昔日开疆扩土,问鼎中原的雄心。

蒙古鞑子屡次叩关侵扰,大多都是因天旱无雨或冬季酷寒牛羊马匹损失严重无法度日或者是为过冬做准bèi

,大多都是动机单纯赤裸裸的抢劫行为。

“那为何这次蒙古鞑子侵袭了东八里堡?”史可朗怀疑地问道。

董勇小心地四下瞧瞧,压低声音嘿嘿笑道:“这次小的运送尸首去保安卫又兼将咱们今日的口粮运回,在储粮仓凑巧听到刘茂正大使与孙副使闲聊,听闻到一些机密之事。”

“什么机密之事?哎,我说老董你卖什么关子,再这么故作神mì

,仔细老子一脚踢你下去!”史可朗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嚷道。

董勇嘿嘿笑着,瞧着面带微笑静待自己往下说的朱寿,又压压声音,低声道:“刘茂正大使说,昨晚酉时,宣府和万全都司都传来紧急战报,宣府已被蒙古小王子袭破洗劫,总兵官张俊和都指挥使李琮都仓皇逃到怀安卫,如今蒙古一万精锐铁骑正攻打怀安,形势危急的很,两位大人向京师告急求援的六百里加急不绝于驿站。”

史可朗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惊怖的瞧着朱寿:“怨不得昨日夜里堡子里不断传来马蹄疾驰之声,我还以为又是蒙古鞑子偷袭呢,要不是寿哥你把兄弟我打,我早就吓死过去了。寿哥,宣府陷落了,京畿屏障已破,蒙古鞑子这是要挥师东进,亡、亡我大明。宣府重镇都没守住,咱们这里就更不值一提了,寿哥,你、你倒是说句话呀,咱们怎么办?”

朱寿瞧着董勇微带嘲讽的笑意,挥挥手,笑骂道:“不是他娘的还没打过来吗,瞧你小子吓得那个怂样。董勇兄弟你接着说。”

董勇眼中闪过惊佩之色,忙笑着答道:“史爷不必担心,蒙古鞑子虽然攻陷宣府,又分兵穷追围攻怀安卫,但小的以为鞑子最迟不过几日就会撤出宣府。”

“为什么?”史可朗极度怀疑的问道。

董勇嘿嘿笑道:“小的也是凭多年军伍的经验估摸出来的。”…,

史可朗一愣,转而暴跳如雷,失控的吼道:“估摸?你估摸?你、你他娘的算老几啊?你他娘的是总兵官还是都指挥使?就连他们都十万火急向京师告急求援,你一个伙头兵卒就敢昏了头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几日鞑子就会主动撤兵,你他娘的难不成与小王子沾亲带故,他亲自告sù

你的不成?!”

董勇瞟了一眼没说话依旧微笑看着自己的朱寿,嘿嘿笑道:“史爷你先别发火,小的这么说也是有些根据的,并非无由胡说。”

史可朗瞪眼刚要张嘴,朱寿淡淡道:“有点耐心,听董勇兄弟把话说完。”

史可朗吧嗒了一下嘴,将到嘴边的怒骂又咽了回去,悻悻的瞪着董勇。

董勇再次竖起大拇指,钦佩道:“小旗官,不是小的奉承您,小的十六就从军入伍,十五六年来,指挥使、指挥同知、佥事、千户、副千户这些大官,小的身份卑贱瞧不见几回,但这么多年来可是瞧见了一茬又一茬的小旗、总旗和百总大人,遇到大小军情也不下百十回,可还从没瞧见过像小旗官您这般听闻如此危急军情还能如此镇定的,小的从心里佩服。”

朱寿笑了笑,道:“董勇兄弟夸奖了,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我也不例外。但是事既然已临头,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这老天爷也并不会因为你害pà

就对你有所垂怜照顾不是。董勇兄弟,朱寿很想听听你对敌情的见解。”

董勇脸上的谄笑消失了,躬身道:“小旗官看得起小的,愿意听小的胡说八道,小的知无不言。小的之所以刚才敢这么说,这都是经lì

得多的缘故。小的从军这些年,蒙古鞑子从来都是破城洗劫后,即刻就走,绝不贪恋。缘由呢,这么多年小的自己也揣摩过,别处不说单说宣大一线,鞑子若打大同重镇,宣府数卫、万全都司甚至陕西延绥各路兵马都必会驰援,而京师闻警,虽不敢说能调集十二团营以及上直亲军前来驰援,但必会派朝廷大员和援军驰援。鞑子叩关不过为了吃穿,他们不会跟咱们死磕的,若估摸在驰援赶到前不能破城,必会撤兵回返再寻其他边镇突pò



同样的道理,如今鞑子攻破宣府,若是他们贪得无厌,想继xù

东进,兵犯保安、怀来、隆庆,叩居庸关直指京师,妄图与我大明决一死战,夺取天下。先不说他们有没有这么多人马实力,就算他们有,东进沿途遭遇我大明各卫以及京师驰援精锐拼死阻拦不说,大同和山西都司甚至陕西一线重兵也会尽其精锐增援,抄其后路。前有不断援驰重兵,后路又被彻底截断,这种蠢事蒙古鞑子不会干的。因此小的以为他们洗劫了宣府,必会见好就收,收兵回返的。”

第三十章 二次报复

史可朗如释重负,笑道:“对对对,还真是这么回事,娘的,这么浅显的道理老子怎么就没想到呢,可吓的老子不轻。嘿嘿,老董,刚才多有得罪不要和史爷我计较。”

朱寿眼神闪烁,微眯着眼,负手瞧着极远处如苍龙起伏向东蜿蜒的燕山山脉上座座垛口墩台,董勇的话有道理,到明世宗朝,蒙古俺答兵围京都,就是绕过宣大,从密云墙子岭偷袭得逞的,也正是害pà

宣大后路截断,陷入内外夹攻之危,才匆忙解围而去。

朱寿收回目光,瞧向董勇,抱拳道:“多谢董勇兄弟,朱寿受教了。”

董勇慌忙躬身还礼:“这可万万不敢当,小的无非是兵当得年头多了,多少知dào

些少咸没淡的,小旗官愿意听小的胡说,小的感激尚且来不及,怎敢当得起小旗官如此礼待。”

朱寿深深的瞧着董勇,脸上浮起玩味的笑意:“老卒胜将军。”

董勇惶恐的笑道:“小旗官这夸奖,小的越发受用不起了。不过小的这次去保安卫,从刘茂正大使的闲聊中倒真听到些新消息,就是不知消息的真假,不知小旗官可愿意听?”

“董勇兄弟,请说。”

“小的听闻到这小股侵袭东八里堡的蒙古鞑子,是如今的指挥佥事江大人有意沿路示警,引到东八里堡的。”

朱寿一愣,刚要张嘴询问时,听闻了董勇的话放下心来,神色恢复正常的史可朗恍然道:“娘的,这就对了,老子一直心中不解,美峪守御千户所在保安卫以南,与山西蔚州交界。鞑子侵袭,照理说应该是离着最近的保安卫派兵围剿,怎么会反倒是远途的守御千户所先到呢,原来是江彬大人故yì

将这股蒙古鞑子引过来的。不消说,江大人一定是想全歼这股贼寇,唉!只是苦了东八里堡的乡亲和我的爹娘。”

朱寿轻拍了拍眼圈泛红的史可朗,嘴角绽起一抹苦笑,同时心里也如释重负轻舒了一口气,要是这样看来,外患的危险先可以缓上一缓了,我也能踏下心来想办法解决吃饭问题。

董勇有些尴尬的瞧着史可朗,干笑了一声:“小的听闻,江大人此次围剿这股蒙古鞑子,提前并没知会保安卫原指挥使卢忠宇大人,而是率马步兵将径直扬长过卫,指挥使卢大人当时就气得暴跳如雷,可弹劾奏本还没写完,嘿嘿,内阁会同兵部行文就到了,美峪守御千户所的孟明哲千户擢升把他取而代之了,而卢大人则被调任甘肃。听刘大使幸灾乐祸的说,卢大人接到行文,当时就气晕过去了。”

朱寿疑惑道:“美峪守御千户所是保安卫辖下卫所,江彬如此胆大妄为,卢指挥使难道就无权处置他,怎么还要上本弹劾?”

史可朗道:“寿哥有所不知,按大明军制,守御千户所虽在各卫所辖之地,但并不上下隶属,而是自达于都司,因此卢指挥使虽然官位比江彬高,但却不能辖制江彬。”

朱寿恍然的点点头,明白了,在军事重地设立守御千户所直属都司,与各卫不上下隶属,这么做是存着要其互相挟制监视之意图,其用意必是防止兵权下移,以防有人拥兵自重,反手胁迫朝廷。

史可朗疑惑道:“我还是有些不解,保安州是直隶州,咱大明有属州和直隶州,知州品秩相同,可属州视同县,直隶州视同于府。东八里堡虽弹丸小地,却是交通要道进京必经之地,又是保安州人口最多也是上缴钱粮赋税最多之地。江大人为何要将蒙古鞑子引到东八里堡来?要知东八里堡遭蒙古鞑子洗劫,今年的钱粮赋税和徭役,保安州恐怕要三成少去一成。”…,

朱寿没有说话,眼神有些发虚的躲开史可朗疑询的目光,望向垛口墩台外空旷寂静的荒野。

董勇不自然的轻抽了一下嘴角,眼神诡异的瞟了一眼朱寿和史可朗,急忙垂了下来。

半晌,朱寿低沉道:“董勇兄弟,你怎么看?”

董勇身子轻颤,干笑道:“小的、小的也是一头雾水,猜测不透江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朱寿扭头,深深的瞧着目光有些闪烁的董勇,突然笑了一下,没有接着追问。心里冷笑道,这种龌蹉肮脏的勾当,瞒不过你们这些老兵油子的,不仅瞒不过,恐怕你们或多或少都干过吧。

“寿哥,你们这是怎么了?”史可朗不解的问道。

朱寿脸上浮动着复杂的笑意,拍拍史可朗的肩头,真诚道:“兄弟,有些事现在想不透是件好事。若是你现在就想透了,也许你会更痛苦。懂吗?”

史可朗疑惑茫然地看着朱寿,半晌,点头笑道:“我听寿哥的,不想这些事不关己的闲事了。”

朱寿笑笑,突然瞧向董勇,董勇脸色微变,目光闪缩,有些尴尬的笑了……

夜近子时,万籁无声,堡子内静如死寂。一道黑影蹑手蹑脚行动鬼祟的来到东八里堡东门,四下张望着,含糊不清的低声道:“彪哥!彪哥!”

东门土泥围墙根传来孙大彪同样含糊不清,但没好气的声音:“喊啥啊,你他娘的眼瞎啊,俺不就在这蹲着呢吗?!”

胡侃闻声过来,也贴墙根蹲在孙大彪身旁,肿成一条缝的双眼瞧着也依旧如猪头一般的孙大彪。

孙大彪暴跳如雷,低吼道:“你他娘再这样瞧老子,老子就削死你这瘪犊子!也他娘的不瞧瞧你现在的德行,还他娘的不如老子呢!”

胡侃心虚的低声道:“彪哥,兄弟知dào

你了心情不好,兄弟跟你一样也是感同身受。兄弟过来就是想讨彪哥一句准话,咱哥俩不仅半年的月银没了,还都让那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收拾成这付惨相,那帮子混蛋可是将价码升了一倍,这回是一年的饷银。只要咱们能将朱寿那王八蛋弄呰了,那可就是七人一年的饷银。彪哥,能么样,你了是干还是不干,你了要是不干我这就去回了他们,咱们认栽了,从今后兄弟我就夹着尾巴做人。你了要是干,这事怎么干,兄弟就等你一句话。”

孙大彪吸着冷气,用手轻抚着黑紫绽青肿的惊人的脸,肿成一条缝的双眼射出阴冷愤恨的寒光,咬牙道:“干,干哈不干?!要是不干,输了一年的饷银倒是小事,彪爷以后就没脸了,那还咋混啊?那不是个人就敢跟彪爷蹬鼻子上脸啊!”

“痛快!到底是彪哥,兄弟没跟错人!彪哥,说吧,咱们能么干?”胡侃兴奋的低声道。

沉默了片刻,孙大彪低声道:“今儿那瘪犊子动手削彪爷时,彪爷一是没防备,让这瘪犊子钻了空子。二是这瘪犊子拳脚上的功夫不错,得过真传。”

胡侃使劲睁着肿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震惊的看着孙大彪:“彪爷你了可别吓兄弟,这些年你了从辽东到直隶京畿,一路披荆斩棘,杀了多少蒙古鞑子不说,军营里再厉害的狠角儿,除了徐老蔫坚持了三合,其他在你彪哥手下都没走过一个回合。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兄弟我实在是没法相信!那要这么说,看来兄弟以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这辈子是甭想报仇了?!”…,

孙大彪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紧接着吸着冷气道:“你小子长的是人耳朵吗?咋听的话,俺不是说了吗,主要是你彪爷没防备。这小子要是明动手,这种瘪犊子,彪爷轻松削死十个八个的。”

胡侃如释重负,兴奋道:“可吓死兄弟了,太好了!有彪哥这句话,兄弟就放心了,侃爷就等着报仇了!”

孙大彪咬牙低沉道:“不过收拾这瘪犊子不能明来,他毕竟是小旗,公然殴打长官咱们非吃军法不成,弄不好不死也得残废。要是因为打了这瘪犊子离开军营当逃兵,上哪找地管饭?俺爹娘临死前可是跟俺说了,要俺饿死也不能当匪盗,俺对他二老发过誓。哼!这瘪犊子不是对咱们来阴的吗,咱们也给他来阴的。”

“对!来阴的保险,彪哥你了快说,咱们能么干?”

孙大彪冷笑道:“俺问你,蒙古鞑子最好在什么时辰攻击咱们的边镇?”

胡侃一愣,疑惑道:“彪哥你了不是要对那小瘪犊子来阴的,怎么突然提到蒙古鞑子上了?”

“别废话,说!”

“鞑子最好在丑寅之间动手攻击。”

“为啥?”

胡侃郁闷的答道:“因为那个时辰人睡得最沉,我说彪哥,你了到底,”

孙大彪嘿嘿阴笑道:“咱们就那时候动手收拾这小瘪犊子,趁他睡的死沉时,把这瘪犊子削个半死。等他醒过来就算心知肚明是你彪爷干的,可他没当时抓着咱,他就只能吃哑巴亏。不然嚷嚷起来,这小子更没脸威风扫地。挨了这顿臭揍,这小子得有几天不敢合眼睡觉,哼!老子还偏偏就不去找他麻烦,等这小子像熬海东青似的,实在困得不行时,咱们再去削他个半死。彪爷保证,不超过三次,这小子就得跪下求彪爷放了他!”

第三十一章 议罪

胡侃眉开眼笑,低声道:“妙!真是妙计!彪哥你了实在是让兄弟大开眼界,哎,我说,你了这脑子突然开窍了,不会是让那小子给打的吧!”

孙大彪不满道:“去你娘的,你才让那小瘪犊子打开窍了呢,再敢胡咧咧,老子先削死你!”

胡侃挠着头,嘿嘿干笑了几声,转而咬牙切齿道:“朱寿交给了彪哥,那王八蛋屎壳郎就是侃爷的了,你他娘的竟敢用鞋底子抽你侃爷,你小子等着,侃爷要是不将你的蛋黄抽出来,侃爷跟你的姓!”

两人对视,都肿成一条缝的双眼同时射出得yì

之色,黑寂的东八里堡东门土泥城墙根传来风格迥异但都很瘆人的低笑声……

时间无声的流逝,夜近丑寅之间,没有一丝遭受到现代工业文明摧残的夜空,群星璀璨,放眼望去是那样的清澈纯净。

两道人影如鬼魅一般蹑足潜踪,沿着崎岖的民居土道,快速穿过杂乱没有规矩的座座草泥土坯民居。片刻,停在史可朗家院门前,孙大彪做了个手势,纵身而起,如苍鹰一般越过低矮的土泥院墙,无声的落在院内,身形微蹲,借着星光,小心观瞧着正屋偏房。

天井对面的正屋和左侧的偏房都是一片漆黑,没有丝毫的动静。孙大彪慢慢直起身子,闪身来到院门前,轻轻将门闩拉开,轻托两扇门板,院门无声地开启一道缝隙,胡侃仿若捕食的猎豹迅捷的钻进院内。

孙大彪嘴角绽起一抹狞笑,用手指了一下正屋,刚要迈步,胡侃忙摆了摆手,细若蚊蚋道:“我都扫听过了,正屋是他父母住的,屎壳郎这小子住偏房。虽然他父母死了,但朱寿和这小子关系不一般,于情于理,一定都不会住正屋的,屎壳郎那小子那鼠胆,更不敢住正屋,他俩应该都在偏房。”

孙大彪赞赏的点点头,冲胡侃伸了下大拇指,胡侃得yì

地呲牙一笑。孙大彪身形闪动,倏忽间穿过近三米的天井,没有一丝声响站在了偏房门前,轻轻的将腰间的腰刀抽出,小心翼翼的插进门缝内,轻轻地拨动着。

片刻,传出轻微的物件掉地声。孙大彪急忙侧耳听着,房内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又待了片刻,孙大彪轻轻将腰刀抽出,慢慢插回刀鞘内,紫青胖脸绽起阴森的狞笑,夜幕下望去仿若从阴司鬼殿逃到阳世的厉鬼,伸手轻推房门,房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开启,孙大彪正要迈步,突然眼前一亮,惊得一怔,房门口朱寿盘腿坐在地上,在他身前地上放着一盏油灯。

朱寿手里拿着一个涂满墨汁漆黑的灯笼罩,面带微笑瞧着孙大彪,开口问道:“大彪兄弟,这么晚了不请自到,有急事?”

孙大彪脸色一变,眯成缝隙的双目寒光乍现,狰狞刚浮起,突然身下传来难以想象的剧疼,身子剧烈一哆嗦,微翘狞笑的嘴猛地张大到极限,慢慢低头瞧去,一根酸枣木棍子探到自己两腿中间。

朱寿握着枣木棍,微笑道:“滋味不错吧?!再品品?!”随着话音,手腕抖动,木棍迅疾上挑,孙大彪的身子又是剧烈一抖,钻心刺骨难以忍受的剧疼从下身那一点如核子弹爆破一般瞬间扩散全身。

如果说朱寿第一下敲打,孙大彪还能以无上的定力咬牙挺着,那么这力道稍重的第二下敲击,让孙大彪金刚不坏之躯瞬间变作了稀泥,所有的定力都急速土崩瓦解,尖厉凄惨到极点的嚎叫撕碎宁静的夜空,在东八里堡席卷开来。…,

朱寿笑道:“高音区有些提不上,咱们再接再厉,再试试。”手腕猛地一抖,枣木棍力度更大的敲击了过去。

孙大彪随之蹦了起来,又尖又飘的惨叫声仿若鸭子被踩了脖子,戛然止住,双脚刚落地,就瘫跪在了地上,整个身子哆嗦成了一团。昏黄的灯光下,原本淤血紫黑的胖猪脸已没了一丝血色,仿若是一颗放净血的死猪头。

院外传来惊醒的兵卒慌张的喊声:“敌袭!不好了,蒙古鞑子又打来了!”

兵卒们慌张的喊叫声不仅没让东八里堡瞬间陷入混乱,堡民们也没有衣履不整,惊叫慌张跑出家门,更没有孩子哭女人叫的声音。反而家家依旧漆黑,没有一丝动静传出,仿若都睡死过去一般。

朱寿收回望着院外的目光,瞧着无声哆嗦的孙大彪,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感慨的叹了口气。耳旁传来兵卒们嘈杂的闹嚷声:“这是咋回事?没有敌袭为何会有惨叫?”

“是啊,出啥事了?俺听着叫声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没错,呃也听着叫声是从小旗官住的地方传来的,不会是小旗官出什事了吧?!”

“快走,过去看看。”闹嚷间,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朱寿嘴角绽起一抹冷笑,漫不经心的瞧了一眼不知何时已乖乖跪在院内的胡侃,淡淡道:“克朗,别傻站着了,来生意了。”

站在朱寿身后,双眼眨也不眨兴奋盯着瘫跪在地上剧烈哆嗦的孙大彪的史可朗回过神来,望向胡侃,脸上浮起狞笑:“寿哥,你就瞧好吧!我要不将这王八蛋抽的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我就不姓史!”

胡侃肿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惊怖之极的瞧着边走过来边脱鞋的史可朗,尖叫哭喊道:“小旗官!史爷!祖宗!两位祖宗!小的这回真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今后做牛做马,惟两位祖宗之命是从!求两位祖宗发发慈悲,饶了小的吧!史爷,史爷,你了可不能再抽了,再抽不只是小的的脸要不得,连脑袋瓜子也会让您了抽碎了!”

哭喊间,徐老蔫、郑老八等兵卒慌乱的涌进了院子,瞧到眼前这一幕,脸色都是一变,眼中都露出惊骇之色。

兵卒们飞快的互瞧了一眼,徐老蔫上前一步,满脸堆笑,躬身道:“小旗官,敢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事?”

朱寿目光缓慢扫过兵卒们的脸,在董勇神情不自然的脸上微停,嘴角浮起淡淡笑意,慢慢收回目光,瞧着徐老蔫,沉声道:“克朗,算了。”

手里抓着鞋,已抡圆了膀子正要开抽的史可朗闻声,有些惊诧的瞧了一眼朱寿,惋惜的吧嗒了一下嘴:“便宜你这王八蛋了!”

“小的谢小旗官,谢史爷不抽之恩。”胡侃连连作揖,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大气,虚脱的瘫跪在了地上。

“徐老蔫。”

“小的在。”

“还有你们,你们都是老兵了,本小旗问你们,这两混蛋三更半夜潜入本小旗卧房意图行凶不轨,按军法该如何处理啊?”枣木棍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左手,朱寿淡淡道。

徐老蔫和其他兵卒脸色又是一变,目光闪缩,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朱寿脸色一沉,冷哼道:“都聋了?!”

众兵卒身子都是一颤,胆怯的都瞟向徐老蔫。徐老蔫险些没气晕过去,小旗官是问大伙,你们他娘的都看呃作甚?!…,

朱寿阴冷的目光射来,徐老蔫一激灵,急忙躬身道:“回小旗官,按军规对长官不敬,要责打四十军棍。”

朱寿静静的瞧着脸色有些泛白的徐老蔫,脸上慢慢浮起玩味阴森的笑意:“按军规?好,咱们就按军规,徐老蔫,本小旗问你,意图包庇有意避重就轻开脱欲对长官行凶之人,按军规又怎么说?”

徐老蔫脸色白了,惶恐道:“回小旗官,小的刚才的回话还、还没说完,请、请小旗官容禀。”朱寿淡淡一笑,又开始用枣木棍轻敲着左手,点点头。

“证据确凿,确有对长官行凶歹意,按大明军法,责打四十军棍,先行羁押。然后将罪证上报百户所,再由百户所逐级上报给都司,由都司会同刑部贵州司行文,将凶犯递解到都司,查核案情,议定罪行。”

“刑部贵州司?”朱寿疑惑道,瞧向史可朗。徐老蔫忙满脸谄媚讨好的向史可朗躬身。

史可朗得yì

的一笑,道:“寿哥,按大明官制,刑部十三司各掌其分省及兼领所分京府、直隶之刑名。贵州司带管吏部,职权大得很,大宁、万全两都司及保安、宣府、蔚州、永宁等以及直隶还包括山东德州等诸卫诸千户所一切刑名皆归贵州司管辖。”

朱寿恍然的点点头,扫了一眼已停止哆嗦但依旧痛苦的捂着裆瘫跪在地上的孙大彪,微微一笑,瞧向徐老蔫:“你觉得都司会同刑部贵州司会怎么处理这两头烂蒜?”

徐老蔫神情复杂的瞧向孙大彪和已吓傻了的胡侃,眼角轻微颤抖着,眼中闪过痛苦之色,低垂下头,低沉道:“回小旗官,会、会是斩立决。”

话音刚落,徐老蔫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小旗官,这两个混蛋只是一时糊涂犯下错事,恳请小旗官念在他俩从军多年没有功劳还有些许苦劳的情分上,就、就不要上报都司了。小的求您了,您万万要开恩啊!”呼啦,其他兵卒也都跪下哀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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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做兄弟?!

朱寿瞧着他们,眼眸深处露出一抹开心温情之色,淡淡道:“一时糊涂?!这话说的玄妙,徐老蔫还有你们,本小旗想讨教你们要是这两混蛋得逞,你们又该如何说呢?”

徐老蔫等兵卒一愣,都快速的互瞧了一眼,低下头不吱声了。

朱寿微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难不成在你们心里这两混蛋要真是得逞,才是你们心中所愿?”

“冤枉!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小旗官,天地良心,俺们怎么敢有这样该千刀万剐的心思?!小的对您那可是敬畏的五体投地!”徐老蔫惊得尖叫道,其他兵卒也是捶胸发誓,就差哭出来了。

朱寿扑哧一笑,刚要开口,孙大彪吸着冷气开言:“仗义!俺他娘的是实在没想到,彪爷落难了,你们这帮瘪犊子会跪下来为俺求情。俺平日多有对不住兄弟们的,今儿给兄弟们赔罪了。俺到了阴曹地府一定会给兄弟们说好话,让你们都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呸呸呸,孙大彪你他娘的昏头了?!你又没死说啥晦气话哩?!可不敢这么说话!”徐老蔫脸色发白,连啐了几口,惊慌嚷道。

孙大彪咧嘴笑了,感慨的叹了口气:“俺现在越发觉着从前俺是真他娘的缺德亏心,这世上没后悔药吃,俺要知晓兄弟们对俺这份心,俺一定会拿你们当亲兄弟的。唉!没机会了,下辈子,下辈子俺再来给你们当兄弟!”

“大彪!你这混球咋就不说好听的呢?再说晦气话,老子真跟你翻脸了!”徐老蔫眼圈泛红,哽咽骂道。有些兵卒已忍不住哭出了声。

朱寿静静的瞧着他们,脸上浮起玩味的笑意,吧嗒着嘴:“哎哎,我说你们唱戏呢?!这家伙,一个个还挺入戏,都他娘的哭上了!”

徐老蔫等兵卒闻言下意识的怒目瞪向朱寿,猛然都觉着不对又急忙闪躲垂下头。

孙大彪眯缝着眼恶狠狠地瞪着朱寿:“人死就跟睡觉没啥区别,彪爷累了正想好好睡上一觉。小瘪犊子,你恶心俺的兄弟,俺他娘的既鄙视你又可怜你,因为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瘪犊子压根就不懂啥叫兄弟义气,你这种黑心的王八犊子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彪爷在下面吃香的喝辣的等着你。但是有个事,彪爷宁死不服,你他娘的两回都用下作见不得人的手段对付你彪爷,你小子是人不是?你要是还他娘的带点种,就跟你彪爷真刀实枪的好好打一架!”

朱寿微眯着眼瞧着孙大彪,脸上浮动着鄙视之色:“跟你打,你他娘的也配!”

孙大彪黑紫泛青的胖脸剧烈扭曲,双眼狂射着暴怒的寒芒,呲牙冷笑道:“你小子放心,彪爷只想临死前抻量抻量你有几斤几两,俺这帮兄弟落到你手里还能蹦跶几天,老子在下面也好提前给他们寻好去处。你彪爷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既已认栽就不屑于对你这瘪犊子动什么心眼,暗里下黑手。”

朱寿冷笑道:“你话里话外无非是在说你寿爷做人不地道,行事龌蹉用诡计算计了你。孙大彪,还有你们,寿爷问你们一句话,你们都他娘的是老兵了,不是跑江湖的那帮子脑子进水的混子。老子问你们,你们有脸对蒙古鞑子说,你他娘的手段龌蹉竟趁老子不备时下手,老子不服,有种先放过老子,让老子喘口回魂气,咱们光明正大再练上一回?!”…,

徐老蔫等兵卒脸色都是微变,互相瞧了瞧,都开始目光闪烁着异色,躲避着朱寿灼灼的双目。

孙大彪暴怒瞪着朱寿的双目变得有些发怔,直勾勾的瞧着他,嘴唇蠕动了几下想反驳几句,可是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怨怒不服竟在惊人的减弱,所有反驳的话到了嘴边都觉得是那样苍白无力,又不得不依次咽了回去。

朱寿冷冷的收回扫视他们的目光,冷笑道:“孙大彪你刚才污蔑老子压根不知晓什么是兄弟义气,那老子就告sù

你,老子教xùn

你和胡侃就是为了兄弟义气!”

孙大彪又是一愣,眼神不由自主瞧向朱寿身旁满脸自豪站着的史可朗。徐老蔫等兵卒瞧着史可朗脸上的神情,眼中都闪过复杂之色。

朱寿冷笑道:“还敢恬不知耻嘲讽污蔑老子不知兄弟义气,哼!有事想到兄弟,没事就相互算计,计谋使得要多阴损有多阴损,所谓的兄弟在你们心中不过就是任你们欺骗欺压的绵羊!十足的小人人渣!还敢恬不要脸在你寿爷面前大放厥词谈兄弟义气?这四个字从你们这帮子杂碎嘴里说出,也不怕天雷劈了你们。老子告sù

你们什么是兄弟义气,那就是不论是谁,只要敢动老子的兄弟,老子就穷尽所有的智谋和手段要他的命!”

朱寿阴损仿若扒皮般的咆哮,让孙大彪等兵卒都心虚的低垂下头,一双眼都互相偷瞟着,眼中都露出羞愧之色。

朱寿轻喘了一口粗气,一双手捧着冒着热气的茶碗送到面前,史可朗脸上全是激动糅合着谄媚的笑意:“寿哥,没必要和这帮子王八蛋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的。来,喝口高碎润润嗓子,顺顺气。”

朱寿微微一笑,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将茶碗放在地上,抬眼瞧着低头不语的孙大彪等兵卒,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稍显即逝,阴沉着脸道:“老子将你们当兄弟,可你们将老子当白痴,蹬鼻子上脸,不仅将老子的心意践踏在地上,公然殴打侮辱老子的兄弟,还一而再的想对老子不轨。既然都给脸不要脸,有兄弟不做,非要做敌人,就别怪你寿爷翻脸无情。克朗,将这两个王八蛋扒光了,吊在院门的门槛上。明儿让东八里堡的乡亲都好好瞧上一瞧,先羞辱一下这两个给脸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后儿就押他们去保安卫蒋百总处。”

“好嘞!”史可朗兴奋地应了一声,心虚的瞧了一眼孙大彪,转而满脸狞笑走向胡侃。

胡侃惊得脸色全白了,伏地连连叩头:“小旗官,俺的亲祖宗,小的有罪,该千刀万剐,虽然砍头有点疼可也不过碗大的疤瘌,死的也算是条汉子,小的认命。可您了千万不能扒小的衣裳,小的命可以不要,可这脸千万不能丢。小旗官,史爷,您了发发慈悲,给小的留点体面,小的不想做没脸的鬼!”

孙大彪脸色发青,瞧着一步三摇的史可朗背影,惊惧犹豫的眼中再次爆闪起凶光。

朱寿拿起茶碗,轻抿了一口,淡淡道:“你要是规矩认罪,寿爷就让你现一次眼。可你要是贼心不死,妄图还想做些罪上加罪的勾当,寿爷保证你就是死了,也不会得到安生的,光腚暴尸直到烂成枯骨,只是其中一项选择而已。”

孙大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眼内的凶光消失了,嘶哑的问道:“俺们已经认罪服软了,你、你干哈还要如此羞辱俺们?”…,

朱寿静静的瞧着孙大彪,微笑道:“老子刚才说了,既不愿做老子的兄弟,那就是老子的敌人,对敌人老子想做什么都无可厚非。”

徐老蔫眨巴了一下眼睛,瞬间眼珠亮了,惊喜的嚷道:“彪哥,胡侃,你们两头脑子不开窍的闷驴,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向寿哥赔罪!”孙大彪和痛苦流涕的胡侃都是一愣,惊愕不解的瞧向徐老蔫。

徐老蔫兴奋地嚷道:“俺真想踢死你们这两个榆木脑袋的笨球!寿哥话都说得这么透了,你们咋还听不出来,真想被扒光腚丢人现眼?”孙大彪和胡侃都惊疑不定的眨巴着眼,弄不清徐老蔫话里到底是啥意思。

徐老蔫翻了个白眼,兴奋地嚷道:“兄弟们,快、快给寿哥磕头。”话音刚落,徐老蔫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粘着土的额头泛起青色,眉开眼笑道:“从今后寿哥就是俺徐老蔫和兄弟们的大哥了,徐老蔫愿与寿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其他兵卒也反应过来,齐声磕头道:“给寿哥磕头了,郑大屁股(董勇)……愿与寿哥患难与共,生死一处!”

朱寿开心的笑了,点点头,大声道:“娘的,这才像话!有点兄弟的味道。都给老子滚起来吧!”徐老蔫等人咧嘴嘿嘿笑着站起身来。

朱寿瞧向跪着的孙大彪和胡侃,脸上的开心笑意淡了。孙大彪和胡侃呆滞的瞧着满脸开心笑意的徐老蔫等人,胡侃眼神突然一亮,兴奋地刚要叩头,孙大彪沉声喝道:“侃子你他娘的先等会儿,俺有话要问。”

胡侃和徐老蔫等人都是一愣,紧接着脸色都是一变,徐老蔫惊慌嚷道:“孙大彪,老子日你祖宗,你他娘的真想找死还是怎的?”

孙大彪眼中露出温情之色瞧了一眼徐老蔫,转而直勾勾瞧着朱寿,沉声道:“俺不想再丢回人,俺要问清楚了,小旗官你、你真想认俺俩做兄弟?”

朱寿微笑淡淡道:“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第三十三章 赌债充公

“你要真认俺们做兄弟,今儿俺俩做的错事,还有史、史克朗兄弟你们就都不能再计较了。你要是答yīng

了,俺和胡侃从此以后就拿你当亲兄弟。”

朱寿咬牙嘿嘿一笑:“我怎么听着你们俩王八蛋不是想要做老子的兄弟,而是想做老子的爹!”

孙大彪咧嘴一笑,嚷道:“侃子,咱们给寿哥磕头。”伏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孙大彪愿生生死死与寿哥做兄弟。今后为寿哥有刀挡刀,有命押命,若有半字假话,天打雷劈!”

“还有俺,俺这条命今后就是寿哥的了,你了嘛时候要,胡侃就嘛时候给,绝没二话,若有半字虚假,三刀六洞,尸首喂野狗!”胡侃也重重磕了三个头,嚷道。

朱寿扑哧一笑,笑骂道:“生生死死?娘的,以后谁要是说你彪,那他就是白痴!都给老子滚起来吧!”

孙大彪咧着大嘴嘿嘿笑着站起身来,徐老蔫等兵卒瞧着孙大彪憨傻样,都放声大笑起来。

胡侃如释重负的喘了口大气,抬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抬眼瞧着站在身前的史可朗,嘿嘿笑道:“兄弟,你了可将你侃哥吓得不轻,侃哥现在两腿还软着呢,受累将你侃哥扶起来吧。”

史可朗犹豫了一下,不情愿的伸手搀扶起胡侃,刚要转身,胡侃一把搂住史可朗,嘿嘿低笑道:“秀才,还生你侃哥气呢,咱们这不是不打不相识嘛,这样吧,等发了兵饷侃哥出份子,请兄弟去柳子街耍耍,给你去去火。”

史可朗腾地脸红如血,身子激灵一颤,一双眼复杂的瞧着胡侃,嗫嚅道:“如、如此肮脏龌蹉所在,我、我不去。”

胡侃呲牙一笑,细若蚊蚋道:“我知dào

兄弟是雏,又是个读书的秀才,脸皮嫩,可兄弟你总听过这句话吧,风流才子,既是才子,哪有不风流的?!放心吧,这事除了你侃哥没人知dào

。”

史可朗艰难的将眼神从胡侃脸上挪开,心慌乱地似乎要从胸腔撞击而出,声音从嗓子眼挤出:“真是有辱斯文,不、不去!”猛地挣脱开胡侃,身子有些发飘的走回房门前。

胡侃尾指轻挠着胖肿的脸颊,脸上浮起淫邪诡异的笑意,这小子是读书人心眼多,又和寿哥像亲兄弟似的,侃爷又曾得罪过他,要是不动点道道将他攥在手里笼络住了,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朱寿微笑瞧向徐老蔫,轻描淡写道:“既然你们都认我这个大哥,那暗地里算计我的赌注是不是该充公啊?”

徐老蔫、孙大彪等人脸上的笑容全都僵住了,惊恐的瞧着朱寿。

朱寿又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怎么?不想承认?”

孙大彪和徐老蔫等兵卒都急忙点点头,异口同声道:“认、认。”

朱寿笑道:“既然认那还等什么,交出来吧。”

徐老蔫喘口大气,苦笑着躬身道:“寿哥,兄弟们是真服你了,你怎么知晓兄弟们暗地里的勾当?”

朱寿嘿嘿一笑:“费什么话,既然认痛快的!”

兵卒们苦着脸互瞧着,徐老蔫苦涩道:“寿哥,不是兄弟们不想拿出来,是实在没有啊。兄弟们是用一年没发下来的兵饷做的赌注,要不等到每月发饷时,兄弟们再按月孝敬您。”

朱寿怀疑的瞧向孙大彪,孙大彪急忙连连点头:“俺作证是真的,俺和胡侃输进去了一年半的饷银。”…,

朱寿淡淡笑道:“行嘛,没瞧出来,在老子身上你们还真肯下本钱。大屁股。”

“在。”

“听好了,彪子和胡侃是一年半兵饷,老蔫也包括你在内的混蛋们那半年就免了都是一年的兵饷。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发饷?”

郑老八苦着脸道:“回寿哥,若是不拖欠每月最后一天。”

朱寿微皱眉头,这才是月初到月末还有整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日子难不成真的只能饿肚子?看来这法子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朱寿目露怀疑的扫视着孙大彪等人,孙大彪、徐老蔫等人的脸色又随之露出紧张。

朱寿脸色一沉,冷笑道:“不对,险些让你们蒙过去,你们当兵这么多年了,应该多少都有些存银。都痛快的,先拿出来折抵赌债。”

徐老蔫欲哭无泪的连连作揖:“寿哥,兄弟们对天发誓真的没有一钱存银。咱这九个兄弟,除了孙大彪是孤儿,胡侃老家还有个寡居的娘和没出嫁的妹妹负担小些外,都是有一大家子人等着这点兵饷活命啊。因此每月一发下兵饷就赶紧托故旧熟人捎回家去,兄弟们手里连一个大钱都不敢留。”

孙大彪微抬眼,瞟了一眼眼圈泛红满脸痛苦的徐老蔫,嘴角轻撇了一下,这王八犊子真能扯,月银是捎回家养家没错,但你们他娘的可不是每月都捎,都是先攒个三四个月换成整数再捎回去。另外你们这些王八犊子不每月捎回家还不是拿月银放印子赚昧心钱,老子就是受害人之一!

朱寿闻之动情,站起身,歉意的施了一礼:“朱寿还是年少欠考lǜ

,还请兄弟们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寿哥也是不知兄弟们的难处。”徐老蔫等兵卒忙躬身还礼,都轻轻吁了口气。

“赌注的事到此为止,一笔勾销!”

徐老蔫等人惊喜不敢置信的瞧着朱寿,算了?!没听错吗?七个人一年的月银,两个人一年半的月银,那可是整整四十五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朱寿微皱眉头,垂目沉吟着,这么看来这根本就不是远水,而是这条以饷养兵的路压根就行不通。看来还要另处开源才成,只是这开源的法子在哪呢?

半晌,朱寿有些苦恼的摇摇茫然没有头绪想的有些脑仁疼的头,轻吁了口气,这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事,只能慢慢想了。抬眼迎上徐老蔫等人惊疑忐忑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嘴角绽起玩味的笑意:“瞧你们这眼神,老子有些明白了,你们是不是都将老子当成喝兵血的杂碎了?”

兵卒们都心虚地嘿嘿强笑起来。徐老蔫目光闪缩,察言观色的强笑道:“寿哥你这是说啥话来,兄弟们可万万没有这个想头。嘿嘿,其实让兄弟们拿出些月银孝敬寿哥,这都是兄弟们的福分。只是寿哥刚才要的太多,兄弟们实在是有难处。寿哥你、你也莫发火郁闷,兄弟们都是晓事的人,这样吧,兄弟们每月都拿出二钱饷银孝敬寿哥,寿哥你看可满yì

?”

朱寿嘿嘿怪笑道:“二钱?加上可朗,十个兄弟,这一月也不少拿。”

徐老蔫心疼的嘴角轻颤,嘿嘿干笑道:“既然寿哥满yì

,依兄弟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大伙都听着,从这个月起算,发兵饷时都扣下二钱孝敬寿哥。”

“是。”兵卒们有气无力参差不齐的应道。…,

徐老蔫满脸谄媚笑意讨好的瞧向朱寿,迎上的却是冰冷的眼神,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一股寒意快速沿着后脊梁骨直冲头顶,惊恐的急忙说道:“寿、寿哥,你要是不满yì

兄弟们还、还可以再计议,你可千万莫发火。”

朱寿咆哮道:“老子真想一脚踹死你们这帮子混蛋!你们他娘的拿老子当什么了,老子要是那种不是人的玩意,苍天不佑!”

孙大彪瞟了一眼吓傻了的徐老蔫,暗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问道:“徐老蔫你他娘的不会说话就别瞎说话,啥叫寿哥不满yì

?寿哥你也别误会,这帮王八犊子也是按军营的惯例。你呢,是要的是多了点,其他小旗都是要一钱。不过寿哥你别误会,连我孙大彪在内兄弟们都佩服你,每月二钱兄弟们都是心甘情愿拿出来的。”

朱寿气乐了,瞪着孙大彪,咆哮道:“老子真想踹死你!你们他娘的长耳朵没有,老子刚才说的是将赌注充公,充公懂不懂?老子什么时候要你们孝敬了?”

孙大彪惊得后退一步,摇头道:“寿哥你别发火,俺真不知dào

充公是啥意思。”

朱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老子原本打算是想将你们这帮子混蛋的赌注都交到大屁股那里统一管理,让他和董勇盘算着每月再加上你们充公的月银,怎么掂对着让大伙吃饱吃好。”

孙大彪和徐老蔫等人都是一愣,呆怔的瞧着气得喘粗气的朱寿。半晌,徐老蔫惊喜的问道:“这么说寿哥不是想要兄弟们的孝敬,反而一门心思都是在想着兄弟们?!”

朱寿阴沉着脸道:“你他娘的以为呢?!娘的,好心当了驴肝肺,早知是这样老子才懒得管你们这帮子小人混蛋呢!“

提到吃,孙大彪肿成一条缝的小眼立时亮了,咧着大嘴,喜笑颜开嚷道:“哎呀妈呀,寿哥你咋不早说呢,让兄弟们误会你,这、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俺真没想到寿哥对兄弟们这么好,俺能当你兄弟一定是俺老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朱寿扑哧一笑,摆手道:“别他娘的高抬老子,老子受用不起。你孙家的祖坟早就因为有你这么个彪货,浓烟滚滚了!”徐老蔫等兵卒都哄堂大笑起来。孙大彪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着。

第三十四章 查案钦差

朱寿虚抬手,有些苦涩的叹了口气:“不过这个法子没用了,看来还得重新想法子才是。你们他娘的饿着肚子能活蹦乱跳的,老子可没你们这么好的本钱,就那点饿不死活不起的饭食,老子不消几日就该爬不起来了!”

孙大彪笑道:“俺相信寿哥,寿哥一定能想出法子让兄弟们吃饱饭的。兄弟们,跟着寿哥咱们大伙有福了!”

徐老蔫也谄笑道:“就算寿哥想不出法子来,兄弟们也感动的不行,兄弟们除了爹娘还有谁像寿哥这样想着咱们?彪哥有句话说对了,咱们这辈子有福了!”

朱寿急忙摆手,压住要泛滥的谄媚之声,没好气道:“停停停!你们他娘的不用说便宜话挤兑活人。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知晓,如今这天底下养活活人是最难的事,尤其是像你们几个这样的饭桶更是难上加难!老子这也是赶鸭子上架没法子!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为你们,为我自己我也会打破脑袋想出个吃饱饭的法子的!”

朱寿瞧着听了自己的话不仅没有一丝羞愧不安,反而全都喜笑颜开的孙大彪等人,有气无力的苦笑道:“你们还要不要脸啊,瞧你们这德行,老子要是没法子解决你们吃饱饭,你们八成都能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他娘的估摸着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来还债来了。可朗,”

一直神思不定,晕晕乎乎的史可朗闻声茫然地瞧向朱寿,愣了一秒,才醒过神来,忙答道:“寿哥,有啥事要吩咐兄弟?”

朱寿抬头,夜空虽然依旧繁星点点,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了几丝浮白,苦笑道:“为了收拾这俩混蛋前半夜压根没敢合眼,又让你们跑来闹嚷了半天,这天也快亮了,睡是甭想睡了。可朗拿着咱那一两银子去砸客栈的门,让他们立马起来扒上几捆葱蒸上几锅饼子,再让他们炒上一大锅豆腐,咱们美美吃上一顿!”

孙大彪使劲咽着口水,笑道:“俺就说寿哥是大好人吧,瞧瞧怎么样,兄弟们,一会儿都别客气,饼子大葱可劲造!”其他兵卒纷纷兴奋地附和点头,脸上全都乐开了花。

史可朗强笑着点点头,转身要走,一旁的胡侃笑道:“寿哥,让兄弟我跟秀才一块去吧,我在一旁盯着点,不能让他们偷奸耍滑,棒子面多掺水糊弄咱们。”

史可朗脸色一变,瞧向朱寿,朱寿笑着点点头。

胡侃脸上浮动着诡异的怪笑,欠身道:“秀才兄弟,咱们走吧。”

史可朗暗打了个激灵,急忙低头快步向院门走去,胡侃跟在后面瞧着史可朗的背影,嘿嘿低笑了起来。

孙大彪和徐老蔫飞快的对了下眼神,都满脸谄笑走上前来,朱寿警惕地看着他们。

徐老蔫笑道:“寿哥辛苦,让兄弟们搀着你。”

朱寿摇头,干脆道:“多谢,不必!”

孙大彪谄笑道:“那哪行啊,寿哥对俺这么好,俺心里感动的都想给你做儿子了,还是让兄弟服侍你吧。要不俺背着你?”

朱寿眼中的警惕之色更浓了,冷笑道:“少来这一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实说,你们两个究竟打什么主意?”

徐老蔫嘿嘿笑着瞧向孙大彪。孙大彪不满的横了他一眼,转而又满脸堆笑道:“寿哥,俺昨儿早上服侍你换衣时,瞧见你挎着个皮囊走起来里面有水声,俺闻着似乎有酒味,今儿你这么乐呵俺们也乐呵,是不是——拿出来,”…,

孙大彪的话还没说完,朱寿已快速后退一步,猛地转身如离弦的箭射进偏房,咣当,房门紧紧地关闭了。

房内传出朱寿的怒喝声:“你们他娘的还要不要脸,老子出血请你们吃饭还不知足,竟然得陇望蜀还想喝老子的酒?!老子告sù

你们,没门!这点马奶子酒可是老子用命换回来的,谁要是敢动老子的酒,老子和他拼命!”

房门外孙大彪等兵卒挤眉弄眼互相瞧着,徐老蔫大声笑道:“兄弟们,刚才寿哥的话都听真了没有,寿哥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要喝酒,就必须是寿哥过命的兄弟!”

“俺(呃)就是寿哥过命的兄弟!为寿哥兄弟们都舍得这条命!”

孙大彪咧嘴大笑道:“那还都等啥呀,进屋拿酒呗!今儿咱们和寿哥一醉方休!”

众兵卒开心嬉笑着开始撞门,门内朱寿的恐xià

咆哮声和门外拥簇撞门的兵卒们开心的笑声响成了一片……

初晨,一轮如血的红日从绵延起伏的燕山山脉喷薄而出,冉冉升起。

官道上,一乘四方高檐蓝呢官轿在七八名身穿淡青色皁衣系白褡禣,头戴平顶巾,腰挂锡牌腰刀的皂隶差役的前后护卫下缓缓向东八里东堡门行来。

在官轿左侧平行一名骑在黄骠骏马,头戴黑翼垂悬尾指粗细黄丝纠结带穗小帽,身穿大红麒麟过肩,绣熊罴补子对襟官服,脚蹬黑面红底软靴,年约三旬开外的男子。

在男子身后则跟随着十余名头戴圆檐红缨毡帽,身穿窄袖长齐膝大红袢襖,腰跨长刀,脚蹬白靴,高大彪悍的身躯透着杀气的军校。

黄骠骏马上端坐的官员微睨眼,瞧了一眼蓝呢官轿垂下的窗帘,嘴角微撇了一下,目光悠闲的瞧向渐行渐近的低矮土墙堡门。

在距离东堡门约数米远时,走在官轿第二排手执铜锣的一名差役,从两名最前排举着红底描金,书写钦命都察院福建道监察御史及赐进士及第官衔牌的差役中间奔出,一溜小跑飞奔到紧闭的堡门前,嚣张的喊道:“里面有喘气的没有,马上开门!”

半晌,堡门内传出徐老蔫带着醉意的嚷嚷声:“这是谁他娘的大早上嚎丧?也不看看时辰,堡门辰时才开,在外面给老子规矩等着吧!”

“放肆!这是福建道监察御史的官轿,还不速速打开堡门!”那名差役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片刻,徐老蔫满眼密布血丝,一脸醉相从低矮的堡门垛口探出头来,瞧了一眼,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徐老蔫顾不上拾阶而下,直接从垛口跳了下来,身子微摇晃着,低声对同样睡眼惺忪带着酒意的兵卒道:“你在这守着我去知会寿哥,记住了,不管怎么嚷嚷喝斥,寿哥没来不许开门!”兵卒酒意吓掉了大半,急忙点点头。

徐老蔫使劲摇晃了一下头,身形如箭般射了出去,自幼苦练的八步赶蝉腿功发挥到了极致,脚步微沾尘,沿着土路,倏忽之间已消失在杂乱无章的土泥民居内。

虚掩的院门被暴力撞开,徐老蔫飞奔而入,嘴里大声嚷嚷道:“寿哥,出、出、出、出大事了!”冲到偏房门前,使劲敲打着房门。

房门猛地拉开,朱寿同样睡眼惺忪没好气的瞪着徐老蔫:“你他娘的发什么疯,不去站岗,跑这嚎什么丧?”…,

徐老蔫脸带惊慌道:“寿哥,出、出、出大事了。福、福、福建道监察御史来了!”

朱寿一愣,疑惑道:“福建道监察御史跑咱们这干什么?”

徐老蔫急得嘴越发不利索了,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话,眼神瞧见房内闻声过来的史可朗,使劲挥了挥手示意他来说。

史可朗脸色也是大变,惊慌道:“寿哥,十三道监察御史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协管两京、直隶衙门。福建道监察御史协管户部,察纠上直亲军诸卫及直隶二府、二卫和一个守御千户所。虽管不到保安卫,但却恰好能管到美峪守御千户所。”

朱寿双目随之眯了起来,一丝寒芒射出,轻声道:“难道是专程来查咱们这被蒙古鞑子洗劫一事?”徐老蔫和史可朗都煞白着脸,惊慌瞧着朱寿。

朱寿沉吟了一下,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克朗,你马上去找刘保本,让他马上召集全堡乡亲迎接监察御史大人。老蔫,你马上派一个兄弟,就让胡侃去,让他火速去保安卫报信。”徐老蔫和史可朗急忙飞奔出院。

朱寿眯目光闪烁瞧着打开的院门,低声道:“来者不善,看来问题应该是出在你新上任的保安卫!江彬,梦雨没说过你曾因谎报军功被朝廷发觉而惩处过。我不信你,但我信她!”

朱寿紧抿的嘴角露出弯弯的弧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服,返身回屋带上军帽,背负着手踱步出了院门。

“混账!再去叫门,若再敢藐视本官,推三阻四,拖延不开,就给本官将堡门砸开!”蓝呢官轿的轿帘猛地掀开,露出一张暴戾双眼同样泛着血丝的脸,厉声喝道。

站在堡门前的那名差役急忙躬身应道,正要再次厉声叫门。

“高大人。”端坐在黄骠马上的官员突然微笑扬声道。

轿内福建道监察御史闻言微微一愣,不待轿旁的差役服侍,挑开轿帘出了轿,轻抖了一下官袖,脸上露出透着勉强的和煦笑意,抱拳施礼:“不知秦大人有何指教?”

秦钟嘴角微微僵滞了一下,目光似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他身上青色绣獬豸补子的七品官服,翻身下马,微笑拱手道:“高大人,这么做似乎有些操切了,不太妥吧。以本官看,再等等?”

高怀恩满是血丝的双眼闪出怀疑之色,强笑道:“秦千户与新上任的保安卫指挥使孟明哲、佥事江彬有旧?”

第三十五章 动机不纯

秦钟双眼微眯了一下,闪过一丝怒意,但稍显即逝,嘿嘿笑道:“高大人误会了。本官没其他意思,本官与孟明哲和江彬都素无什么交情,仅是听闻过有这么两号人物而已。你我此次奉所部上司和内阁之命会同查案,不提前知会他二人就,这似乎?!嘿嘿,这官场上还是和光同尘一些的好。更何况咱们只是奉命调查东八里堡是否曾遭蒙古鞑子洗劫又是否有虚报谎报军功之情事而已。先不说他们是否真的做出了辜恩欺君之事,就是当真做了,咱们也不过是个传话筒,如实回禀罢了。”

高怀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的看着秦钟:“恕本官愚钝,本官还是没明白秦千户话里的意思。”

秦钟嘴角微撇了一下,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淡淡道:“本官是想说,咱们只是查核实虚,这事嘛,尚在未知之数,似乎不好不知会他们二人就这么操切办事。说难听点,这可是有些还没查证就直接坐实他二人有罪似的。高大人,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高怀恩冷笑了一声,拱手道:“秦千户之言本官不敢苟同。奉调甘肃的原保安卫指挥使卢忠宇六百里加急举奏他二人谎报军情战功等情事,已震动兵部、都察院和内阁,听闻就连皇上也十分震怒,这才有本官与你秦千户会同前来查案。秦大人你身属上直亲军锦衣卫,对皇上的忠心自不必说。高某身为监察御史,此次奉命办案若不将此间情由查个水落石出,则有负君恩愧对朝廷,也有亏自己的职守。至于不提前知会两位大人,高某也是为他们着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既然无愧又怕什么,本官这么做恰恰也正是想还清白与他们。”

高怀恩停住话语,瞧着目露沉思之色的秦钟,满是血丝的双眸闪过满yì

之色,脸上的冷笑随之透出几分阴森,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秦千户试想,若知会了他们,万一卢忠宇所举全是事实,有他们在场协查就会暗中处处掣肘,试问此案真的能查的清楚吗?”

秦钟抬眼瞧着言辞咄咄逼人,目露阴厉之色的高怀恩,那抹淡淡的微笑又浮了起来,拱手道:“是本官拘泥了。高大人执法查案素来秉公执中不徇私情,部院朝野尽知,天下称颂,本官是甚为佩服的。不过,”

高怀恩面带几分得yì

的脸色微变,惊疑的瞧着突然停住吹捧意味的话语,未尽处隐露似有峰回路转之嫌的秦钟。

秦钟淡淡的扫过高怀恩惊疑的双眸,悠闲的瞧着几米外紧闭的堡门:“几个月前,本官回京述职时,偶然听闻到一些无聊的街头巷议。”

喉结急促抖动了几下,高怀恩瞧着再次欲言又止瞧着堡门的秦钟,眼中的惊疑已变作了惊恐。到了这时他那颗一路上急火攻心怒不可遏的心才清醒,想到了与自己会同查案的秦钟昔日手段有多歹毒可怕。慌忙抱拳躬身施礼道:“高某敢请秦大人明言。”

秦钟扭头,露出吃惊之色,笑着还礼道:“高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不过都是一些无聊又无趣的话而已。高大人既然如此想听,秦某直言相告就是。”

“多、多谢秦大人。”高怀恩强笑道。

秦钟瞧着已明显露出几分惊恐不安之色的高怀恩,淡然一笑:“秦某听闻原保安卫卢忠宇大人是山东德州人,而高大人的老家也在德州吧?”…,

高怀恩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强笑道:“高某也、也曾听闻过,不过没有细究这种无聊之事。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同府州县甚至一村出而同朝为官的本就是平常之事。不过他家世为军爵,高某出身寒门,从无往来瓜葛。如今他袭军职凭战功累迁为一卫指挥使,而高某为文官,我二人更是没有丝毫来往。”

秦钟笑了笑:“是吗?这倒有些奇怪了,秦某听闻一年前高大人曾为独生爱女张罗婆家,又听闻卢忠宇曾托媒人过府为他的小儿子保媒。而这个媒人也不是什么生人,秦某机缘巧合下还与他有些交情,他就是六科廊刑科都给事中赵俊。高大人,本官说的没错吧?”

高怀恩脸色大变,慌忙拱手道:“卢忠宇是曾托赵大人做媒,欲给其子配下官小女,但已、已被下官婉言回绝了。还请秦大人明察。”

秦钟笑了:“高大人你这是为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就是天经地义正大光明之事嘛。这又没关碍到谁,本官不过闲聊而已。不过,高大人确实回绝了?”

高怀恩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心虚的瞟了一眼秦钟,低声道:“不敢瞒秦大人,下官原是同意这门亲事的。可谁知送来他家公子生辰年月,经人算过,竟与小女八字不合,没法子只好退婚。卢家也同意退婚,只是有些彩礼琐碎事务因为往来不便,暂时还没处理干净。但是下官确实与卢忠宇再无什么瓜葛,秦大人请务必相信下官。”

秦钟呵呵笑道:“本官自然是信得及高大人的,本官也是好意,怕因为这件事使高大人因此有所顾忌影响到查案。既无瓜葛就好,高大人放下心怀放手大胆查案,本官一定会全力协助你的。此案你我二人精诚协作,必上不负皇上、朝廷,下也可因案情大白,不冤枉或放纵一个有罪官员。高大人,请!”

高怀恩满脸强笑,惊魂未定的顺着秦钟的手势瞧去,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堡门已经开启,慌忙拱手道:“不敢,秦大人先请,下官跟随就是了。”

秦钟笑道:“高大人客气了,这恐怕不妥吧,此案你是主查,本官只是协查全力配合而已,怎能越俎代庖。高大人,请吧。”

高怀恩强笑笑,不敢再坚持,也不敢再上轿摆监察御史的威风,撩着官服下摆,迈步走向东堡门。

秦钟嘴角浮起一丝鄙夷的笑意,稍显即逝,负手慢悠悠跟在了后面。

朱寿率领兵卒们跪在低矮的拱门内,微抬眼觑到两人走近的身影,忙伏地大声道:“保安卫驻东八里堡小旗朱寿叩见两位大人。”

高怀恩和秦钟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拱门,谁都没抬眼瞧一眼跪着的朱寿和兵卒们。

史可朗微觑双眼,瞧着依次走过的护卫差役,小心的小声道:“寿哥,走在前头身穿青色七品官服的就是福建道监察御史。寿哥莫要看他虽是七品,可朝廷规制,监察御史查纠办案见官大半级,就是各省三司大员,也不敢轻慢他们。”

朱寿轻点点头,低声问道:“后面跟随官员的装扮是武官吧?身上的官服竟是锦罗大红,应该不是一般的武官。”

史可朗脸色苍白,眼中透出惊惧之色,低声道:“瞧官服,是、是锦衣卫千总。”

朱寿一愣,微抬双眼,眨也不眨的瞧着秦钟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涌动起几许紧张激动,这就是后世臭名昭著让大明天下臣民闻名丧胆的厂卫之一锦衣卫?!…,

高怀恩和秦钟进入堡内,瞧见跪在土道两侧的堡民们,高怀恩脸上的惊惧已散去,微露笑意,大声道:“都快快起来。”

堡民们闻言都瞧向跪在道旁未动的刘保本,谁都没敢站起身来。高怀恩故作有些无奈的冲秦钟笑笑,低声道:“乡野之人本就不知什么规矩,又没见过官,倒也不能怪他们。”

秦钟微笑点头,沉声道:“村保里正何在?”

刘保本忙伏地道:“回两位大人,东八里堡地处偏僻人丁不旺,保安州又是边镇军事区不比内地其他省份,历任知州大人也都就繁从简,因此东八里堡村保里正统由学生刘保本一人兼领。”

秦钟和高怀恩都是一愣,有些惊愕的打量着头戴四平巾,身穿蓝布直裰,跪伏在地的刘保本。

高怀恩疑惑的问道:“你叫刘保本,瞧你的穿着似乎有科举功名在身,为何跪迎?”

刘保本抬起头,谄媚恭敬道:“学生仰赖祖业家里有些微财,身上的秀才功名是捐来的。”

高怀恩嘴角立时微撇了撇,对于他这种皓首穷经汗牛充栋,寒窗苦读八股文章,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最是瞧不上这等花银子滥竽充数混冒读书人的商贾市侩。鼻端轻哼了一声,淡淡道:“捐的也是朝廷名器,你怎可如此轻慢不识体统,还不快快起来。”

刘保本谄媚笑道:“学生虽是捐来的功名,但心里绝不敢有半丝轻慢朝廷规制之意。学生之所以跪迎两位大人,全是因为两位大人都是钦差,天差驾临,学生怎敢不诚惶诚恐心存敬畏。”

高怀恩和秦钟相视,皆都莞尔一笑,高怀恩摇头笑道:“你倒是乖巧,起来吧。刘,”

“回大人,刘保本。”

“刘保本,快让堡民们起来吧。”

“是。”刘保本站起身,满脸笑容道:“两位钦差大人恩典,大伙儿都起来吧。”

“谢钦差大人!”堡民们参差不齐的说道,纷纷站起身来,胆怯敬畏的瞧向高怀恩和秦钟。

第三十六章 查验现场

高怀恩收了笑容,正色道:“本大人与秦大人是奉朝廷之命到东八里堡查实一桩事由。刘保本,你既是兼领村保里正又是有秀才功名在身,应知朝廷法度。本官问你的话,知dào

则知dào

,不知dào

就说不知dào

。若敢虚言欺瞒,煌煌律法在上,你不想要性命也就罢了,若连累家小全族,这里面的干系,你可要仔细了!”

刘保本脸色一变,急忙正襟躬身道:“大人有话只管问,学生但凡知晓的一定如实回禀,绝不敢有半个字的虚言。”

高怀恩满yì

的点点头,阴笑道:“知晓内里的干系就好。放心,本官要问的一定是你知晓的。本官问你,东八里堡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

“回大人,三日前清晨东八里堡曾遭蒙古鞑子洗劫,若非守御千户所的江彬大人提前未雨绸缪,抢在鞑子洗劫前将大部分堡民撤出了堡子,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高怀恩脸色一变,满是血丝的双眸射出丝丝寒光,冷笑道:“蒙古鞑子当真曾洗劫过东八里堡?”

刘保本点头,愕然地看着高怀恩:“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堡内百姓。”

高怀恩的目光刚扫向围聚在一处的堡民,秦钟淡淡道:“高大人不必问了,刘保本没说假话。你瞧堡内大部分民居,能清楚看出曾遭到过严重的破坏,再瞧那些残破的土泥院墙房屋露出来的草泥夯土的颜色,本官敢说,时间不超过三两天。”

高怀恩双眼闪烁着异样之色瞧向十余米外杂乱无章破败不堪的土泥民居,干笑了一声:“秦大人好目力,如此远的距离竟能瞧得这般真切,本官愧不能及,惭愧,惭愧。”

秦钟微眯了下眼,微笑道:“高大人若是不信本官的话,可自行去瞧瞧。”

高怀恩忙笑着摆手道:“秦大人说笑了,秦大人的话本官怎会有些许怀疑,本官只是佩服秦大人不愧是行伍出身目力远非常人啊!”秦钟轻微抽动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高怀恩目光闪烁了片刻,问道:“刘保本,本官问你,此次蒙古鞑子侵袭来了多少人马?堡民既然提前撤出为何还有死伤?官军伤亡数目你可有所知晓?还有蒙古鞑子的尸首现在何处?”

刘保本忙躬身回道:“回大人话,侵袭东八里堡的蒙古鞑子大部全被江大人歼灭于此,只有零星贼寇败逃,学生与堡民都亲眼所见,江大人命兵将追杀,学生以为,那一二十败逃蒙古残寇必被江大人诛杀殆尽。战后鞑子的尸首,学生奉江大人之命,召集堡民全都抬到西门的晒场了。学生曾亲自查点过,一共是二百一十九具蒙古鞑子尸首。”

“二百一十九具蒙古鞑子尸首?!好!太好了!孟明哲和江彬设下的这招关门打狗之计用得妙,实在是太妙了!全歼如此多的蒙古鞑子,这可是十余年来少有的大胜,圣上听闻,龙体,”

秦钟突然停住话语,咳嗽了一声,随而喜笑颜开的搓着手:“刘、刘堡长,快、快引我们去晒场,本官要亲自验看。”刘保本忙陪笑前面引路。

高怀恩眼角轻颤,清瘦的脸颊有些扭曲,瞧着秦钟兴奋地背影,血丝密布的眼射出郁怒之色,心里无声的咆哮道,本官倒要瞧瞧这是怎样的两百余具蒙古鞑子尸首!孟明哲,江彬,本官就不信抓不到你们的罪证!狠狠的一甩官袖迈步跟了上去,冷冷的扔下句话:“你们都留下!”…,

正要迈步跟随的差役闻言停住脚步,不约而同瞧向如桩子一般手握腰刀面无表情站立的锦衣卫兵校,都自觉的向边上撤了撤,列队站好。

朱寿带领着兵卒要跟过去,一记低沉的刀鞘声在耳边响起,眼前寒芒乍现,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长刀横在鼻子前。

朱寿瞧了一眼仅差毫厘就碰到鼻子的腰刀,脸上瞬间堆满笑意,抱拳对那名执刀的锦衣卫总旗:“卑职是驻东八里堡小旗朱寿,卑职没别的意思,是怕万一两位钦差大人若有什么事要问卑职,卑职若不在周围小心侍候,怕是吃罪不起。”

总旗闻言,沉默了片刻,这才抬眼瞥了朱寿一眼,瞧着眼前清秀中透出几分青稚无害的笑脸,眼中露出吃惊异色,腰刀缓缓收回,冷冷道:“你可以过去,兵卒必须留下。”

“多谢总旗大人!”朱寿示意了一下孙大彪等兵卒,一溜小跑奔向西门。

刘保本边不时小心引着秦钟前行,边趁机偷瞟向数米外快步急行过来的高怀恩。

秦钟背负着手,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慢慢放慢着速度,刘保本如释重负的暗暗轻吁了一口气,脚步也放慢了下来。

片刻,气喘吁吁地高怀恩追了上来,目露恼怒恶狠狠地瞪着刘保本。

刘保本装作不觉,满脸堆笑道:“两位大人,晒场就快到了。”

秦钟瞧着渐行渐近的西堡门,嘴角那抹玩味笑意越发浓了。若不是瞧见已快到堡门,本官又岂会放慢脚步。

刘保本引着两人拐向左侧夯的溜平摆放着尸首的晒场,一股腥臊揉和着淡淡的腐臭气味也随之弥漫开来。

高怀恩人还没走近,就已被这股气味熏得不住的咳嗽起来,胃里一个劲的抽搐。

秦钟停住脚步,面露关切之意:“高大人若是实在受不了这味道,就由本官前去验看如何?”

高怀恩边咳嗽边摇头道:“多谢秦大人好意,但高某职责所在,不敢有玩忽懈怠之心,虽然气味是不好闻,但高某坚持得住。”

秦钟微微一笑,不再相劝,迈步进了晒场,眼神快速的在各具尸体身上扫视。瞧了几十具尸首后,秦钟突然停住脚步,微眯着眼瞧着那具已开始轻微腐败的尸首身上的伤口。

稍停片刻,秦钟目光随之又瞧向刚才瞧过的一具尸首,盯着牛皮软甲军服上划开的口子,走过去蹲下身子,伸出二指拨开口子,瞧着里面又深又长腐烂的伤口,眼神一跳,随之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慢慢站起身子,装作不经意的瞧了一眼用官袖掩着口鼻数着尸首的高怀恩,笑了一下,背负着手又慢慢瞧着其他尸首。

朱寿来到晒场,除了与刘保本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双眼就紧密的锁定着秦钟。

数着尸首的高怀恩瞥到朱寿,朱寿忙躬身陪笑施礼,高怀恩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朱寿,并没说什么,就阴沉着脸又接着数起尸首来。

负手踱步的秦钟又停住脚步,打量着面前的蒙古鞑子尸首,片刻,狐疑的再次蹲下身子,开始从头到脚的查验着尸首。

朱寿悄悄跟了过来,站在两米外,轻踮脚尖瞧了一眼,认出是库里刺的尸首。

秦钟瞧着张着大嘴,怒目狰狞,死状凄厉的库里刺,眼中的疑惑更浓了,目光缓慢的下移慢慢落在下身,瞧着尸首有些异常的下身,犹豫了一下,伸手轻探,恍然的笑了,沉声道:“这个鞑子百户是何人所杀?”…,

朱寿身子一颤,忙翻身跪倒:“回千总大人,是卑职所杀。”

秦钟猛地扭身瞧向朱寿,片刻,微笑道:“若是本官没记错,你叫朱寿?!”

“回千户大人,是。”朱寿愣了一下,急忙应道,后脊梁骨隐隐冒出丝丝寒意,这家伙从进堡就没瞧我一眼,竟能记住我的名字,不愧是出身锦衣卫。

秦钟慢慢站起身子,饶有兴趣的瞧着朱寿,微笑问道:“年岁不大嘛,今年十几了?从军多久了?”

“回千总大人,卑职今年十五岁,从军入伍不足三天。”

秦钟那双深邃不可测的双眸亮了一下,紧接着脸变白了,异样不敢置信的瞧着数米外,抬起头露出透出几分青稚的笑脸。

足有十数秒的时间,秦钟才慢慢眨了眨眼,将心底的震骇强行压了下去,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影像也被他硬生生压回到心底,又静默了片刻,微笑道:“三天?!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又刚从军就能杀了鞑子百户,本官都对你刮目相看了。对本官说说你是如何杀死他的?”

朱寿抬眼偷瞟了一眼秦钟,心里暗暗告诫道,从问话能感觉到,这家伙看似问的随意,但稍有纰漏,恐怕后果不敢想。他绝对是极度危险的家伙,心机深沉诡异难以揣测,这时候可不是抖机灵买好弄巧的时候,要加倍小心提防可别让这王八蛋阴了。

朱寿脸上露出憨厚透着羞涩的笑意,挠着头,嘿嘿傻笑道:“卑职当时也是吓急了,那个鞑子百户举刀要杀卑职时,卑职也不知怎么的就跪在了地上,鞑子百户就愣了一下,也是苍天庇佑,卑职突然恍若神助下意识的就一把揪住了他的蛋,将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死死的攥着,心里发狠,就是死也不能让你这臭鞑子好过了。就这么的,鞑子百户就、就让卑职给捏死了。”

“哈哈哈哈哈……”秦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清脆中隐隐有金石撞击之声。朱寿眼角轻颤,不会吧,他竟然是个内家高手?!

第三十七章 武人之风

刘保本紧张惊恐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一直小心盯着高怀恩。突然听闻到笑声,腿肚子一颤险些跪在地上,双眼惊怖的瞧了过来,心里叫苦不迭。

你这臭小子,活祖宗!你他娘的昏了头了不成,稍有不慎就掉脑袋的时候,你这是在胡搞什么,你不想要命,老子还没活够呢!

高怀恩双眼闪烁着躁狂的怒火,虽听闻到秦钟的笑声,却并没扭头去瞧,依旧发狠的数着不知数了几遍的尸首,心里暴怒的咆哮道,想瞧本官的笑话,妄想!亲家说的有理,他们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一定有破绽的,只是这破绽到底在何处?

保安卫通往东八里堡的官道上,一人奔跑速度快得惊人似猎豹捕食引着十余骑疾驰而来。

在距离东八里堡不足一里路程时,头戴护耳战盔,身穿大红鸳鸯对襟战襖,外罩铜扣密锁护心软甲的保安卫指挥使孟明哲,突然轻轻勒了一下缰绳,胯下如雪的坐骑轻嘶了一声,放慢了速度。身后跟随同样一身戎装的江彬以及众护卫亲军也都忙勒住缰绳。

孟明哲微皱眉头,双眼闪烁着异样之色瞧着远处东八里堡土泥围墙堡门,挥了一下手。

诧异停住,等候示下的胡侃,忙跪地叩了个头,站起身又如灵猿猎豹飞奔向西堡门。

江彬催马过来,孟明哲扭脸瞧着他,胖脸上全是阴沉惊疑之色:“贤弟,愚兄越思量越觉着这事透着邪。宣府城破,都司跟着遭殃,皆都退守怀安。咱们报捷的军报当日就已六百里加急送呈兵部,军报到兵部满打满算不过六七个时辰的光景。这福建道监察御史高怀恩与景陵锦衣卫千户秦钟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东八里堡,而且气势汹汹毫无避讳摆出查案的架势。难不成他们都长了翅膀飞来的?”

江彬脸色同样阴郁,冷笑道:“大人的疑惑,卑职也是一路上苦思,左思右想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那就是参奏大人和卑职谎报军功的奏本先报捷军报一步到了朝廷。”孟明哲脸色一变,猛地扭头怀疑的瞧向自己的护卫亲兵。

十余名护卫亲兵的脸色全都白了,惊慌的纷纷下马,跪伏在地正要辩解清白之际,江彬摇头苦笑道:“大人多疑了,他们都是大人多年来最亲信之人,绝不会做出吃里扒外卖主之事。”

孟明哲眼中的怀疑慢慢消失了,冷哼一声:“都起来吧。”

十余名护卫亲兵如蒙大赦,站起身来,纷纷翻身上马,眼中都流露出感激之色瞧着江彬的背影。

“贤弟,难道是你手下?”

江彬摇头道:“也不会是蒋钦等人所为,作茧自缚的蠢事他们不会做的。”

“那这到底是谁?”孟明哲气急败坏,咬牙切齿道:“刚听闻到消息,愚兄脑子里想到的就是张俊诿罪陷害咱们,可又一想,他如今被围怀安自保尚且不暇哪有这个闲心想到咱们,更何况这等机密他又如何会得知。可思来想去,愚兄也想不透到底是谁在害咱们。”

江彬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其实大人只要细想想咱们妨碍挡了谁的路就明白了。”

孟明哲愣了一下,眯着眼狐疑的瞧着江彬,片刻,眼睛一亮,阴沉道:“贤弟该不会是指今儿起程调任甘肃的卢忠宇吧?!”

江彬冷笑道:“大人雀占鸠巢将他挤到了甘肃,他的心里会舒服吗?!还有今儿他调任,大人难道没瞧出来保安卫有几人没去送行?哼,除了一直与他暗里不和曾是羽林前卫都指挥同知,因臣僚倾轧获罪被贬到保安卫做指挥同知的许泰一人未去送行外,全都没将大人放在眼里。”孟明哲宛若笑脸弥勒的胖脸扭曲狰狞,双眼爆闪着暴戾的杀机。…,

江彬冷笑道:“咱们设计引诱那小股蒙古鞑子进东八里堡,只有身为保安卫指挥使的卢忠宇近水楼台,卑职估摸,卑职正与那小股鞑子厮杀时,他也正在写弹劾大人与卑职的奏本。”

孟明哲暴怒道:“这庸碌昏聩只知dào

玩女人的老王八蛋,敢暗下毒手阴本官,本官绝不会放过他,老子这就派亲信跟随,半路黑了他!”

江彬摇头微笑道:“尾随暗算,固然痛快,可这是等而下之之策。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以他昏黑暗淡的仕途与前程似锦未来不可限量的大人做对。卑职已能掰着指头算他的死期了。”

孟明哲得yì

的放声大笑起来,伸手拍着江彬的肩头:“贤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口才,愚兄越发觉着须臾不能没有贤弟在身边啊!”江彬深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阴森诡异,脸上全是恭维的笑意。

“好!愚兄听贤弟的,那老王八蛋就先让他蹦跶几日。不过贤弟,东八里堡的事当真如你所言已做到滴水不漏?”

江彬抱拳躬身道:“大人尽管放宽心,卑职用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出一丝纰漏。”

孟明哲挥了一下手,笑容里透出埋怨之色:“你我兄弟怎么说这样伤感情的话,再要如此,愚兄可真要生气了!”江彬嘿嘿干笑起来。

孟明哲轻吁了一口气,阴险得yì

的瞧向远处的西堡门,冷笑道:“老子今儿不弄得你们灰头土脸,本官就不姓孟!”

手里的马鞭轻轻敲打了一下胸前的护心铜镜,转而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戎装,有些不满的笑道:“愚兄真是气糊涂了,真不该听贤弟的穿这身劳什子,应该穿公服见他们。你我二人一个正三品,一个正四品,而他们一个区区七品,一个不过正五品,正好在气势上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江彬笑道:“大人错了。咱大明以读书人为尊,庙堂官场重文轻武之风甚炽,文高武低是公认的规矩。高怀恩虽是七品,但却是科甲正途出身,自诩清流,更兼是监察御史,察纠办案见官大半级,咱们若穿公服去见他们,以品阶压他恐怕反倒激起他对抗难缠之心,更助其狂妄气焰,到时咱们就被动落了下乘。咱们一身戎装见他,正是要让他瞧瞧,大人日夜勤勉不卸甲胄守我大明边镇的威武大将气度。大人以慷慨激昂武人之风对臭闻三里的酸腐文人之气,大人之气势直可扫天下颓废之气,振奋我大明臣民爱国之情。在气势上大人可是实实的压了他一头!”

孟明哲闻言眉开眼笑,下意识地挺起了膘满肠肥的草包肚子,连连点头:“对对,贤弟这话可真说到愚兄心里了,不错,咱们就是要压压他们嚣张跋扈的酸腐气焰,振振武人之风!”

江彬抱拳躬身,微笑道:“指挥使大人,请!”

孟明哲得yì

地咧嘴笑着,兴奋地扬起马鞭抽了一鞭子,坐骑惊叫长嘶,高扬了一下两只前蹄,飞奔起来。

江彬瞧着孟明哲驱马疾奔的背影,漆黑深邃的瞳仁又闪过诡异玩味之色,也扬起马鞭,沉喝道:“驾!”胯下黄骠坐骑也如狂风奔雷急冲追向孟明哲……

晒场内,高怀恩血丝双眼闪烁着兴奋暴戾之色,狰狞阴沉的瞪着脸色青白的刘保本:“刘保本,本官险些被你糊弄过去,本官甫一进堡子问你的话,你避实就虚,答不及一二,敷衍耍弄是何居心?”…,

刘保本两腿打颤发软,惊怖的瞧着高怀恩,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尖细发飘道:“学生冤枉!天大的冤枉!当时的情况大人历历在目,学生并非不想回答大人的发问,而是实在是分身乏术,恳请大人明查啊!”

高怀恩阴冷的一笑,厉声喝道:“那现在本官问你,既然东八里堡已事先得到蒙古鞑子侵袭的消息,为何还有堡民伤亡?还有既然死了人,为何本官却没见到有人戴孝,这是何道理?”

刘保本伏地,慌忙答道:“回大人,堡民之所以事先得到消息还有人死于非命,是因为一则堡民得到消息与鞑子侵袭之间的时间太短,二则被鞑子所杀的堡民皆是无人奉养的鳏寡孤老,他们因腿脚不便撤走不及,这才惨遭杀害,也因此堡子里无人为他们戴孝。但这绝非江副千总和众兵将之责,皆是学生畏敌怕死没有招呼周全,学生身为东八里堡的堡长,没有尽到护民之责有愧于他们,恳请大人责罚。”

高怀恩目光灼灼盯着跪伏在地已失声哭泣的刘保本,嘴角轻微抽搐着,半晌,冷哼一声:“起来回话!”

“谢、谢大人。”刘保本抽泣着站起身,泪眼惊恐发虚的瞟了一眼高怀恩,又急忙垂下头。

高怀恩收回目光,冷冷的扫视着晒场上的蒙古鞑子尸首,清瘦的脸颊露出狰狞的冷笑:“刘保本,本官有一事不解,需yào

你为本官解惑。”

刘保本忙躬身,颤抖道:“大人有话请问,学生知、知无不言。”

“本官问你,为何这晒场上只有鞑子尸首,却无我大明兵士的尸首?”

“回大人,之所以没有我大明兵卒的尸首,这是因为为国殉难的兵卒在前日战事结束后就被江副千总带走了。”

第三十八章 混水搅局

“带走了?!”高怀恩冷笑瞧着刘保本,突然冷喝道:“抬起头回话!”刘保本惊得一激灵,急忙抬头瞧向高怀恩。

高怀恩瞧着脸色苍白眼中全是惊恐的刘保本,嘴角浮起一丝得yì

的冷笑,但稍显即逝,狰狞的冷喝道:“有多少殉难兵卒,如实回话!”

刘保本又是一激灵,惊叫道:“回大人,学生亲眼瞧到江副千总打发兵卒运走了三具将官尸首。”

“只有三具尸首?!你没看错?”高怀恩声音中透出兴奋。

“回大人,学生亲眼所见,确实运走了三具将官尸首。”

“这么说没有一具兵卒尸首?”高怀恩声音透着紧迫,满是血丝的双目紧紧地盯着刘保本的脸。

“回大人,没、没有兵卒尸首。”

“刘保本,欺骗本官是什么罪,你心里应该知晓。”

刘保本扑通又跪倒在地,颤抖道:“大人,学生所言句句是实,绝没有半句欺瞒,学生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若有半句不实,大人就砍了学生的头。”

高怀恩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追问道:“本官问你,你可敢在证词上具结画押。”

“学生敢!”

“好!哈哈哈哈哈哈。”高怀恩难以抑制心中的得yì

兴奋,放声大笑起来。

负手站在晒场一侧的秦钟脸上浮动着淡淡的笑意,高怀恩与刘保本之间的话点滴不漏进入耳中,对于刘保本说出只有三具大明将校尸首时,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突然扭头瞧向朱寿,朱寿脸上立时堆起谄媚恭谨的笑意。

秦钟突然轻声道:“江佥事只带走三具将官尸首,是疏忽大意还是有意为之?”

朱寿谄笑道:“大人的话卑职听不懂,当日战况惊心动魄,卑职身临其境,亲眼瞧到蒙古鞑子发觉中计被围,人心大乱纷纷四散想要夺路逃窜,皆被江佥事大人带兵堵住,我大明将士,无论将校还是兵卒皆身先士卒,气势如虹奋勇杀敌。蒙古鞑子的胆全都吓破了,不少鞑子连手上握着的刀都掉落在地,鬼哭狼嚎如无头苍蝇在堡子里乱奔乱撞,任由我大明将士将其砍翻在地结果狗命。就连卑职都因此捡了个大便宜,轻松杀了统兵的蒙古鞑子百户。还有战事结束后,卑职也是亲眼瞧见确实只有三具咱大明将校尸首被运走。”

秦钟深深的瞧着朱寿,眼眸深处那抹异样又闪过,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朱寿你年齿虽小,但听你谈吐却不粗鄙,想必曾念过几年书,人也透着机灵。本官不是妄谈清议,自诩英才,临事却百无一能的庸官,能理解你的不得已而为之,也佩服你临机应断的那份精明。只是本官问你句心里话,为保命这么做不怕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朱寿神情一震,脸上的谄媚笑意慢慢透出几许苦涩,翻身跪倒,低沉道:“卑职何人,竟蒙大人降阶屈尊教诲,大人恩德卑职感铭肺腑,只是,”

“只是什么?”

朱寿苦笑了一下,轻声道:“临事方知一死难。”

秦钟双眼猛地一睁又瞬间眯了起来,闪烁着异样复杂之色盯着朱寿,半晌,突然微笑道:“了事之人到了,这趟差事也该告一段落了。”

朱寿一愣,抬头愕然地瞧着秦钟,数秒后,西堡门方向传来清脆急促的马蹄声。

孟明哲一马当先冲出堡门,未勒缰绳就大笑道:“高大人,秦大人,两位大驾光临,孟某忝为地主竟不知晓,真是多有失礼啊!呵呵呵呵。”…,

高怀恩得yì

兴奋的脸色猛地一沉,满是血丝的双眸射出两道阴冷的寒光,瞧着孟明哲身后鱼贯飞驰进堡身穿甲胄的江彬及众护卫亲兵。

孟明哲甩镫离鞍下马,满脸和煦笑意走了过来。秦钟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瞧了一眼朱寿,迈步迎了过去。

朱寿急忙站起身来,暗吁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的飞快瞟了一眼秦钟的背影,快步下了晒场,翻身跪倒:“卑职朱寿叩见指挥使大人,指挥佥事大人。”

孟明哲挥了一下手,“谢大人。”朱寿站起身来,抬眼迎上了江彬淡淡的目光,心里一跳,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后脊梁透出,微垂目急忙向后撤去。

孟明哲满脸笑意眼神慢慢瞧向跪在晒场的刘保本,故作一怔,转而笑问道:“刘堡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刘保本仿若虚脱一般喘了口大气,心虚的瞟了一眼高怀恩,没有说话。

孟明哲又是一愣,转而笑望向阴沉着脸的高怀恩,抱拳拱手道:“高大人,你这是?”

高怀恩冷笑拱拱手:“孟大人好灵通的耳目,本官与秦千户为何到此,孟大人想必早已是心知肚明。既如此,你我就都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本官与秦大人是奉内阁及司礼监之命,前来东八里堡查案的。孟大人与江大人皆涉及本案,似乎回避一下的好。”

孟明哲又是故作一怔,转而与江彬互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

孟明哲笑道:“本官与江佥事都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惧心怀叵测的宵小之徒使阴计下绊子,没什么好回避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高大人只管放心查案,本官与江佥事只做闷嘴葫芦,绝不敢有一丝妨碍高大人查案之举。”

江彬阴笑道:“孟大人所说的与下官同做闷嘴葫芦,自然不包括高大人。高大人若有问,孟大人与下官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对对,本官就是这个意思。高大人你继xù

。”孟明哲呵呵笑着,转而拱手对秦钟笑道:“秦大人,三年前,孟某袭父职进京讨差使。家父至交后军都督同知陆柄临大人曾向本官提及秦大人,并曾想代为引见,无奈总是事不凑巧让孟某失之交臂,每每想起令人扼腕。不想今日与秦大人相见,真是喜出望外大慰平生。”

秦钟抱拳微笑道:“匆匆三年,却已是物是人非,如今孟大人春风得yì

,已官拜指挥使。秦某则因不通上下逢迎左右逢源,官途多蹉桀,已被赶出京城去守先帝陵寝了,惭愧惭愧。”

孟明哲笑道:“哎,秦大人只是一时暂栖落凤坡,孟某今儿将话放在这,以秦大人的才识,不消多时必会凤舞九天跃上鳌头。”

秦钟微笑道:“孟大人如此高抬,秦某可是诚惶诚恐愧不敢当。若真有朝一日,托孟兄吉言能重回京城当差,此生也就心满yì

足了。”

孟明哲笑道:“你我兄弟果然一见如故,既是自家兄弟,没啥说的。今儿愚兄就修书一封命亲随快马进京送呈陆大人,请他老人家出面托托人情,贤弟放心,你的事就是愚兄的事,愚兄会全力以赴,绝不让贤弟失望!待贤弟忙完公务再无瓜葛牵绊时,愚兄设宴为贤弟洗尘,咱们一醉方休。对了,高大人可是要务必赏兄弟面子,与兄弟好好吃上几杯!”

一旁的高怀恩脸都气青了,嘴角轻微抽搐着,官袖内的双手已暗握成拳,突然嘿嘿冷笑道:“孟大人,此案还未了结,如今就想这些好事,似乎早了些吧。”…,

孟明哲一愣,呵呵笑道:“愚兄见着贤弟,兴奋地就将这些琐事都抛到了脑后,高大人提醒的对,先查案。”

江彬微笑拱手道:“两位大人来查的这桩案子,诬告也罢,实情也罢,并不复杂。东八里堡弹丸小地,最多一日此案真伪便可一目了然。大人,下官以为,晚宴还是早备为好,毕竟咱们这不比京城,小地方菜肴备料也需yào

费些功夫。”

“对对对,还是江佥事想得周到。你们两个速去告知鸿兴楼掌柜的,务必晚宴上给本官弄出一桌像样的八珍席面来,要不然就别怪本官砸了他的馆子!”孟明哲大声嚷道。

“是!卑职明白!”两名亲兵跪地应道,站起身,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高怀恩木怔了片刻,才从要炸开胸腔的暴怒中醒过神来,嘴唇剧烈颤抖着,冷笑道:“孟大人、江佥事,好、好手段,本官佩服!你们既然如此给本官与秦大人面子,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官若再藏着掖着倒显着本官小气了!江大人,本官有些疑问,不知江大人可否赐教?”

江彬抱拳道:“高大人请问,本官知无不言。”

高怀恩咬牙冷笑道:“好!蒙古鞑子袭扰东八里堡时,江大人还是守御千户所副千户,美峪岭在保安州以南,东八里堡在保安州以东,保安卫辖下。江大人为何越俎代庖到东八里堡设伏围剿这股蒙古贼寇?”

江彬淡然一笑,沉声道:“高大人有所不知,这股蒙古骑兵于五日前在蔚州及我美峪岭一线周围突然出现,并多次试探我方动静意图寻隙滋扰。说句不敬的话,当日宣府虽未有示警,但本官已听闻到蒙古小王子集结数万铁骑意图犯我宣府。这时突然发xiàn

这股蒙古贼寇竟绕过宣府重镇出现在本官治下,本官急忙一边命辖下各百户所严加防范不得轻易交战外,一边正欲修书宣府示警,可不成想,这股贼寇见我沿线各百户所均有戒备无隙可乘,竟突然大胆沿垛口墩台一线向东移动。本官怕沿线有失,急忙调集五百马步军卒亲自带军沿线堵截,本官万没想到的是这股蒙古鞑子见我沿线皆有防备,不仅没有退去反而越发向东移动。眼瞧着他们就要出了保安卫治下进入怀来卫辖下,引水东流只顾自己安稳,让怀来卫所将士们担惊受怕不是我江彬所为。因此本官紧急制定在东八里堡围歼这股贼寇绝不能让他们继xù

沿线猖狂滋扰。也正是因此,本官才会在东八里堡实施围歼战。”

第三十九章 唇枪舌战

高怀恩阴沉着脸,目光闪烁了半天,也没咂摸出这番话有什么破绽漏洞,无奈何,求助的瞧向秦钟。

秦钟背负着手,瞧到高怀恩投射过来求助的目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高怀恩胸膛立时又是一阵生疼,心里咆哮道,首鼠两端的小人!你还当你是昔日杀伐由己的镇抚司七爷?!你现在不过是个被发配看皇陵,神憎鬼厌的落配鸡而已!要不是还有个锦衣卫千户的身份,本官岂能如此迁就你?!你最好求神保佑,莫有把柄落在本官手里,否则,哼!

急促的喘了一口大气,高怀恩轻咳了一声,问道:“江大人,你带兵在东八里堡围歼蒙古鞑子,事前可曾知会保安卫前指挥使卢忠宇?”

江彬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诡异,点头道:“当时虽然敌情如火,但毕竟是要在保安卫治下围剿这股蒙古鞑子,虽然本官与卢指挥使大人不上下隶属,但为官的规矩和礼数本官还是懂得,因此曾派亲随火速报知卢指挥使本官的意图并希望卢大人能给予配合。”

高怀恩一愣,极度怀疑的瞧着江彬。

江彬微笑道:“怎么,看高大人的神色,好像不信本官的话?!”

高怀恩冷笑刚要张嘴。

秦钟开言道:“江大人刚才所言,确实有让高大人和本官疑惑之处。”

江彬抱拳道:“请秦大人明示。”

“客气了。”

秦钟微笑瞧了一眼有些惊愕的高怀恩,沉声道:“秦某瞧过一份弹劾两位大人的奏本,奏本上白字黑字写着你江大人率领马步兵卒没有打一声招呼,叩卫而过,保安卫上下无人知晓你江大人此举是为何。至于江大人所言请卢指挥使派兵配合,更是只字未提。不知江大人对奏本上这段话有何解释?”

“对对,奏本上是这么写的,江大人请解释一二吧。”高怀恩连连点头,阴笑道。

江彬默然了片刻,淡淡道:“本官无话可说。”

高怀恩愣了一下,转而冷笑道:“江大人你这种态度可就有些欠妥了。需知我二人可是代表朝廷在问你话,你必须如实回答。”

江彬淡淡的瞧着高怀恩,沉声道:“本官请问高大人,高大人是否是在审问本官?”

高怀恩冷笑道:“审与不审,这就要看案情如何发展了。若是真有人敢丧心病狂做出欺君辜恩之事,煌煌律法绝不放过一个有罪之人。”

江彬眼神微眯,一抹冷厉的寒光爆射而出,惊得高怀恩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江彬,本官警告你,你,”

秦钟微笑打断高怀恩的话:“江大人言重了,我二人只是因为奏本上与江大人所言有出入,因此向江大人求证,仅此而已绝没有别的意思。”

江彬眼中阴森的寒芒消失了,转而露出和煦的笑意,冲秦钟抱拳道:“秦大人这话也言重了,江彬不过是大明治下一武夫而已,天胆也不敢轻藐钦差大人。刚才江彬问高大人的话,并非心存不敬,只是想问明白后,才好回话。”

秦钟深深的瞧了一眼江彬,微笑点点头,没再说话。

江彬转而微笑瞧向高怀恩:“高大人,你刚才的问话,若是只是想解惑,江某告sù

你,江某绝不曾也不会如此放肆径直闯卫扬长而过,没有一点规矩和礼数。江某确实曾派亲随拿着亲笔手书告知卢指挥使大人,至于奏本为何会这样写,江某确实不知。但若是高大人是以钦差的身份质询审问江彬,事关旁人江彬不愿攀扯,只能对你说我本人无话好说,大人若有疑惑,还请大人自行去问卢指挥使大人。”…,

秦钟微笑道:“其实也没这么麻烦,只要随意问问保安卫兵卒就知晓江大人是否曾不告而过,至于是否手书告知卢指挥使,现在看似乎是与咱们调查的案子已没多大关联,高大人,本官说的是吗?!”

高怀恩勉强干笑了一下,轻咳了几声,拱手道:“江大人,本官刚才清点了一下尸首,共计二百一十九具,江大人可有异议?”

江彬摇头道:“江某没有异议。”

“刚才听闻东八里堡堡长刘保本讲,这次围歼蒙古鞑子,我大明官军仅有三位军校殉职,本官请问江大人,刘保本所言是否属实?”

“刘保本所言句句属实。”

高怀恩闻言,脸上顿时又露出阴险的笑意:“这本官就有些疑惑了,江大人这次围歼了二百余蒙古鞑子,怎么可能仅有三名将校殉职,难道说这些蒙古鞑子都是木头,傻子,站在那里任江大人宰割?”

江彬笑笑,淡淡的瞧着阴笑的高怀恩:“高大人这疑问,江某原本不想回答,因为这有自我吹捧之嫌,但因高大人这话涉及到为国殉难的三位军校,为不使英魂受到诋毁,江某只能觍颜为高大人简述一下当时的战况。”

高怀恩脸上的阴笑僵滞住了,眼角不住颤抖着,双眼闪出暴怒之色,嚅动了几下嘴唇,才强忍住没有反唇相讥。

江彬沉声道:“围歼蒙古鞑子的战役是从三日前破晓发起,当时东八里堡堡民已被江某提前撤离,蒙古鞑子冲进堡内,仅仅杀了几位来不及撤出的鳏寡孤老,也正是由于他们的无辜惨死,才使蒙古鞑子虽有所疑惑但并没有撤出东八里堡,搜寻静候了片刻,见无什么动静,随之在堡内大肆劫掠起来。江某正是等他们全都一门心思洗劫财物,没有任何防备,战力最松懈时发起围歼的。因此我军如猛虎扑食一般冲进堡内,大多蒙古鞑子甚至连腰刀都来不及抽出就被我大明将士砍翻在地。交战中,郑百户、蒋总旗、宋总旗三名军校身先士卒,为周全手下兵士不幸壮烈殉国。他三人都是义字当先铮铮铁骨的汉子,待手下兄弟如同胞手足,若不是为救力竭遭危的兄弟也不会,如今壮士英灵未远,可却有人要对他们,江某恳请高大人收回刚才所言。”

还未待气的发昏的高怀恩张嘴,秦钟击掌赞叹道:“真是壮哉!有如此爱兵如子铮铮铁骨的军校,江大人治军,秦某佩服!”

“若真是如此,本官确该收回刚才不当之言,但是,”

又飘又颤又尖的话语戛然止住,高怀恩使劲喘了口大气,郁怒的瞧了一眼秦钟,脸上露出了冷笑:“本官在参奏你的奏本上瞧到的却不是这样。奏本上说,这次侵袭东八里堡的蒙古鞑子不过区区数十人而已,你江大人手下的兵将也并非只战死三名军校,而是所带兵将大半死伤,更兼驻守东八里堡的军卒和三十民壮也尽皆战死,还有东八里堡堡民们也多有惨死于蒙古鞑子之手,并非那几个腿脚不便躲避不及的鳏寡孤老。不知江大人对此有什么解释的吗?”

江彬淡然一笑,刚要说话,一旁的孟明哲勃然色变:“高大人慎言!你虽然是朝廷查案钦差,但这样不负责任激起公愤的话还请三思!”

“三思?!”高怀恩冷笑道:“本官正是本着追查事实真相,对朝廷有所交代之心,才不惜泄露参奏奏本所言,本意就是想请两位大人做个解释。本官不知孟大人指责本官的话从何说起?”…,

孟明哲咬牙冷笑道:“本官明白了,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怀恩!你处心积虑肆意罗织罪名这是要致我们兄弟于死地啊!本官问你,我等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般丧心病狂奸狡狠毒?”

高怀恩脸色大变,惊怒尖叫道:“你、你这是倒打一耙!本官处心积虑罗织罪名?真是笑话!孟明哲,江彬,你们要搞清楚,是有人将你们冒天下大不韪谎报军功欺君辜恩的罪行上奏朝廷,因此,本官与秦大人才奉命前来调查此案!本官不过依办案程序询问了你二人几句,怎么说到痛处了?若如此,本官倒以为你二人这是图穷匕见,见无法抵赖就效市井村妇在这耍泼放刁,秦大人你都看到了吧,他们这是公然抗拒阻挠朝廷查案,依大明律法,”

秦钟微笑打断高怀恩的话:“高大人消消火,还请稍安勿躁。你们若都这般只凭意气用事相互撕咬谩骂,既不利于案情的审结还伤了彼此的感情,何必呢?!孟大人,江大人,咱们都是朝廷官员,规矩自然不消秦某赘舌,我二人为何到此你们都清楚,既如此就不要在言语小事上纠缠,若真闹得不可开交,到时就真不好收场了。”

孟明哲脸色微变,目露惊疑瞧着始终不温不火面带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秦钟,右脸颊的肉轻颤了一下,转而嘿嘿干笑道:“秦大人所言甚是,是孟某莽撞了,还请高大人不必见怪。”

高怀恩话说半截,威胁恐xià

之言还没等出口,就被秦钟打断,气息错乱,胸腔内的郁怒撞击的自己双眼一阵阵发花。

第四十章 反被蛇咬

又见秦钟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让孟明哲服了软,心里更是烦躁嫉妒的恨不能嚷上几嗓子,一双密布血丝的双眸更如受伤的凶狼瞧向秦钟。

但甫一与秦钟深邃复杂的双眸相触,一丝冷意立时从心底激射而出,紧接着脑海中随之闪过进堡前与秦钟的对话,不由暗打了个哆嗦,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忙心虚的躲开秦钟的双眸,干涩如鸦鸣般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一旁冷眼暗查的江彬心里一跳,同样不可测的双眸警惕的瞟向秦钟,转而微侧头斜睨向身后的朱寿,朱寿微垂双目,一副昏昏欲睡的德行,好似刚才的言语争吵皆都没听到似的。

江彬眼神一闪,微悬的心又缓缓落下,嘴角慢慢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突然抱拳道:“高大人,你刚才质询江某的话,江某无论怎样回答,想必高大人也不会满yì

的,因此江某的回答依旧还是那四个字无话可说。”

高怀恩一愣,刚压下的郁燥之火腾地又窜了起来,咬牙冷笑,刚要张嘴又被秦钟低沉的话语打断了。

“江大人你这似乎就有些不识好意了。”

孟明哲也是脸色一变,心虚的瞧向江彬,你这是又唱的哪一出?莫非昏了头不成?

临近堡时你不是还劝过本官,虽然秦钟如今是落配的鸡被从京里赶出来守皇陵,但此人毕竟昔日身份不同,既没彻底从锦衣卫扫地出门就难保是否会有朝一日咸鱼翻身。

再退一步讲,就算如此,他的人脉也不可小觑,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因此咱们不是商议好,万事只对高怀恩绝不与秦钟有任何纠葛。刚才明明秦钟有意做和事佬,你怎么不仅不领情反倒连他一同捎上了?

江彬微笑瞧着脸色第一次有些阴沉的秦钟,拱手道:“秦大人误解江某话里的意思了。”秦钟微微一愣,没有说话,静静的瞧着江彬。

江彬笑道:“江某刚才话里的意思其实与高大人第一次问江某时一样,都是若要回答了,会有攀扯同僚抬高自身之嫌。因此江某无法回答刚才高大人所问。不过高大人若想清楚奏本所劾情事究竟是真是假倒也不难。”

秦钟脸上的阴沉消失了,双眸闪烁着异样之色瞧着江彬,脸上重又浮起淡淡的笑意,拱手道:“秦某愿闻其详。”

江彬目光瞧向依旧跪着的刘保本以及身后一副垂首半死不活形象的朱寿。

秦钟顺着江彬的目光依次瞧去,眼神一闪,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

江彬拱手道:“此中真伪,高大人可问东八里堡堡长刘保本及高某身后驻守此间的小旗朱寿。究竟如何一问便知。”

高怀恩目光扫视着刘保本和朱寿,沉吟着没有说话。

江彬淡淡笑道:“高大人若是觉着此二人或会与江某有什么勾连,怀疑他二人的话有什么不实,江某再请高大人不妨去问问本堡的堡民们,奏本弹劾所言也涉及他们的家小,他们总不会罔顾亲人性命与江某勾结作假吧。”

高怀恩与秦钟对视了一眼,冷笑道:“取证之事就不劳江大人操心了。”

江彬故作一愣,扭头瞧了一眼远处堡子内杂乱无章残败的土房民居,笑道:“这么说倒是江某自作聪明了,既如此,江某再无什么话好说了。”

高怀恩目露得yì

的冷笑道:“不过既然江大人如此说了,本官也不好拂了江大人的一番好意。”…,

瞧向跪地的刘保本,阴沉着脸道,“无论是捐还是凭本事考来的,你毕竟也算是读书人,如此没有担当,读书人的脸面,朝廷的体统全让你丢尽了,还不赶快起来!”

“谢、谢大人。”刘保本如释重负喘了口大气,咬牙苦撑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两条小腿连同膝盖都已没了知觉。

高怀恩鄙夷的冷哼了一声,并没有问刘保本而是望向朱寿,扬声道:“你过来回话。”

话音刚落,朱寿瞬间清醒过来,躬身快步来到高怀恩面前,翻身跪倒,大声道:“卑职朱寿叩见钦差大人。”

高怀恩打量了一下朱寿,淡淡道:“你叫朱寿?!是小旗?!看年岁不大嘛,从军多久了?如此年纪就能混上小旗,想必是很会晓事了。哪里人啊?”

朱寿大声道:“回钦差大人话,卑职朱寿是保安卫驻东八里堡小旗。从卑职祖父算在东八里堡居住已三辈了。卑职从军时间不长,算上今日整三天。”

高怀恩一愣,微眯眼怀疑的瞧了一眼江彬和孟明哲,皮笑肉不笑问道:“你竟是东八里堡人?!在东八里堡做小旗倒也有那么点光宗耀祖的味道。不过从军才三天就坐上小旗,看来你不光是会晓事那么简单了。小旗按我大明兵制,虽是最低军校,但若无尺寸之功也是不可轻授的。本官十分的好奇,你从军这三天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事竟能坐上小旗官。朱寿,你可否对本官讲述一二?”

不待朱寿开言解释,秦钟微笑道:“高大人还真不能轻看了这少年小旗,他虽从军仅三日,但这次侵袭东八里堡的鞑子百户却是死在他的手里。连本官都对他颇有些刮目相看。”

高怀恩又是一愣,极度怀疑的瞧着朱寿,他杀了鞑子百户?!嘿嘿笑道:“秦大人,你莫不是在说笑?”

秦钟笑了一下:“秦某从不说笑。”

高怀恩脸上的干笑僵滞住了,木然了片刻,又笑道:“这么说倒是本官失言了。既然秦大人都对你赞不绝口,本官也自然信你杀了鞑子百户。朱寿,前日蒙古鞑子侵袭东八里堡,你既然杀了鞑子百户,也必然是参加了这场围歼战。本官问你,蒙古鞑子究竟有多少人马?这次围歼我大明千户所官军究竟死伤如何?驻东八里堡的兵卒以及三十民壮是死是生?还有东八里堡百姓的伤亡有多少?”

朱寿跪地大声回道:“回钦差大人话,蒙古鞑子被我千户所官军全歼尸首全都在此,卑职曾清点过,共计二百一十九人。这次围歼蒙古鞑子,我大明千户所官军确如指挥佥事大人所言,仅殉国郑百户、蒋总旗、宋总旗三名军校。兵卒虽有不下数十挂彩但皆都没有性命之忧。卑职就是东八里堡人,卑职用项上人头担保,堡内乡亲们确实只有几位腿脚不便躲避不及的鳏寡孤老惨死,其余乡亲全都撤出堡子安然无恙。至于驻守兵卒与那三十民壮,”

朱寿含糊停住,眼神有些发虚,但并没瞧向江彬和孟明哲而是瞧向高怀恩和秦钟。

高怀恩铁青着脸,正要呵斥之际。

秦钟沉声道:“朱寿,你应知我二人是何身份,高大人问你的话,你必须如实回答,绝不可有半点虚假。要知欺瞒高大人就是在欺瞒朝廷欺瞒皇上。这里面的利害攸关不需本官再对你交代吧。”…,

朱寿忙伏地,大声道:“卑职天胆也不敢欺瞒两位大人,欺瞒朝廷,欺瞒皇上。卑职是不知如何回答高大人的问话。”

高怀恩铁青着脸,厉声喝道:“混账!你知dào

什么就如实说什么,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有什么不知回答的,难不成有谁还敢恐xià

你不成,有本官在此你尽管放大胆子,大胆直说,本官倒要瞧瞧他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敢亵渎朝廷律法,藐视朝廷,藐视皇上!”

孟明哲脸色微变,瞟向江彬,江彬依旧面带微笑,一副淡定之色。

“回钦差大人,并无人恐xià

卑职。卑职刚才说不知如何回答是因为卑职在蒙古鞑子侵袭东八里堡时没见到有驻守兵卒,更没见过有三十民壮,因此他们的生死卑职不知dào

,无法回答。”

高怀恩闻言脸色大变,失控的嚷道:“你、你胡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肆意捏造污蔑,”

“回钦差大人,学生能否插言说上几句。”刘保本苍白着脸,突然躬身说道。

高怀恩暴怒的瞪向刘保本,咬牙阴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刘保本惊慌的低垂下头,颤抖道:“学生、学生想要禀告两位钦差大人,东八里堡三年前是有驻堡兵卒和民壮守卫,只是这、这三年学生并没瞧见有兵卒和民壮驻守。大人,学生所言句句是实绝无半句假话,两位钦差大人若不信,堡内百姓皆可作证。”

三年没有驻守兵卒和民壮?!这、这不正是卢忠宇任保安卫指挥使这段时间吗?!高怀恩身子剧烈摇晃了一下,失控的大声吼道:“不可能!奏本上明明写着东八里堡有驻守兵卒和民壮,怎么会?!刘保本,朱寿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污蔑朝廷官员,来人!来人!”

秦钟微皱眉头,沉声道:“高大人你失态了!”

高怀恩身子一颤,失神的望向秦钟,喃喃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一定是污蔑。”

秦钟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但稍显即逝,拱手微笑道:“孟大人,江佥事,案子问到了这个光景,你二人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第四十一章 破绽

孟明哲兴奋地刚要张嘴,江彬微笑道:“事涉前任上司和同僚,孟大人和江某都不便说什么,秦大人和高大人若有什么疑问,还是请两位大人自行去问卢大人吧。”

“对对,咱们兄弟是不便说什么,老弟和高大人就多多担待了。”

秦钟静默了片刻,突然抬头瞧着从杂乱民居飞奔过来的锦衣卫百户和一名差役,目光徐徐落在渐行渐近两人手里捧着的黑皮卷宗上,笑了一下:“若没什么意wài

,秦某想这案子就差不多了。”

江彬和孟明哲都顺着秦钟的目光扭头望去,瞧到小跑过来的的锦衣百户和差役,目光也都随之落在两人手里捧着的卷宗上,脸上几乎同时露出一抹得yì

的狞笑,但都是稍显即逝。

两人来到近前还没等跪下禀告,高怀恩脸色青白,迫不及待嚷道:“快拿来我看!”差役急忙捧着卷宗过来,高怀恩劈手夺来,匆忙翻看起来。

锦衣百户迟疑着瞧向秦钟,秦钟微笑招招手,锦衣百户急忙过去,躬身双手奉上卷宗。

秦钟玩味的瞧着卷宗,并没拿过来翻看,而是淡笑道:“辛苦了。”

锦衣百户受宠若惊的急忙道:“卑职不敢。”

秦钟笑着瞧向额头已见冷汗,脸色更加青白狰狞,使劲翻看着卷宗的高怀恩,嘴角那抹蔑视又浮了起来。

片刻,高怀恩气急败坏的将卷宗砸在差役脸上,咆哮道:“这都是什么玩意?!没用的东西!滚!”

差役惊得不敢捂一下生疼火燎般的脸颊,慌忙捡起卷宗,狼狈躬身后退几步,转身飞奔而去。

“高大人。”高怀恩一激灵,失神的瞧向秦钟。秦钟拿起卷宗,轻敲着左手掌心,微笑道:“高大人若无什么异议,这案子结了?”

“是、是否有些草率了?”高怀恩强笑道。

秦钟笑了一下:“高大人是主查,高大人说此案尚有疑点,秦某无话可说尽心协助而已。只是秦某请问高大人,接下来该怎么查?”

高怀恩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又轻微摇晃了一下,急忙稳了稳神,余光瞟到孟明哲脸上已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嘲弄笑意,心里又是一阵气苦,有心跟他们死磕到底,可脑子如一团稀粥乱到了极致。

高怀恩闭上眼,又使劲稳了稳神,不能乱,绝不能乱。看来为今之计,已不能再查下去,否则恐怕会将自己也陷进去。要马上脱身将与卢忠宇这王八蛋的一切勾连都撕扯干净,绝不能给自己留下麻烦。

高怀恩睁开眼,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拱手道:“本官刚才细细想了一遍,此案已无再查的必要。孟大人,江大人,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公事不由己,查案中若有什么慢待还望两位大人千万不要怪罪。”

孟明哲嘿嘿笑道:“高大人话说的轻巧,刚才可是险些将本官的魂吓出来,既然高大人查清了本官和江佥事都是遭人诬告,是冤枉的。高大人是不是也得给本官和江佥事一个说法啊?!”

高怀恩眼角微颤,强笑着拱手,刚要张嘴,江彬笑道:“大人,高大人将诬告之案查得水落石出,其实就是还了大人和下官的清白。高大人说的对,他这也是皇命在身公事不由己。咱们就不要再难为高大人了。所谓不打不相识,既然咱们都再无官司缠身,咱们和高大人就是朋友了,既是朋友,这酒是一定要喝的。”…,

孟明哲一愣,转而呵呵笑道:“江佥事说的是,本官就不再逗高大人了。没啥说的,走,吃酒去。”

高怀恩慌忙摆手道:“高某既是奉命办差,就必须对朝廷有交代。先忙正事,酒就先免了吧。”

孟明哲笑道:“兄弟我知晓公事要紧,可是再要紧也不急于这点时间吧,再说了,高大人和秦老弟又不是孤家寡人来办差,手下这么多随从这点收尾的事交给他们就成了。走,咱们还是喝酒去,今儿我要和高大人、秦老弟一醉方休!”

秦钟笑道:“瞧天色,离正午还有段时间。还是先忙正事吧。陆扬。”

“卑职在。”锦衣百户躬身道。

“你带朱小旗和刘堡长去写笔录,记住一字不差再誊写一份交到高大人处。”

“卑职明白!”锦衣百户应道,正要招呼朱寿和刘保本。

秦钟淡淡道:“还有你打发两名兄弟去追赶卢大人,追上后请转告他,暂缓赴任甘肃,请他即刻回京述职。”

“是!”陆扬躬身应道,稍待片刻,见秦钟再无吩咐,这才带着朱寿和刘保本向堡内走去。

朱寿离去时瞥了一眼江彬,江彬双目淡然瞧着方寸大乱脸色青白的高怀恩,嘴角露出一丝得yì

的冷笑。

高怀恩眼角轻颤,神情忽晴忽暗瞧着三人的背影,突然拱手强笑道:“职责所在,本官不敢玩忽懈怠,还是、还是亲自瞧着案卷蜡封落印心里才能踏实。两位大人有秦大人相陪,本官就、就先告罪了。”不待孟明哲答话,快步出了晒场。

“高大人!”高怀恩身子微颤,停住脚步,但却并没回头。

秦钟玩味的说道:“慢点走,不急。急中容易出错,卢忠宇回京会很有一段时日的。足够了。”

高怀恩身子又是一颤,猛地转过头,神情复杂的瞧着秦钟,慢慢抬起拱手道:“承教了。”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官帽身上青色官服,转身,大踏步离去了。

孟明哲瞧着高怀恩离去的背影,灼灼的目光内闪动着疑惑担惊之色,悄悄瞟向江彬,恰与江彬投射过来的目光相触,江彬展颜笑了,抱拳拱手道:“留高大人一人在此,咱们去吃酒,似乎有些慢待贵客有失地主之谊。不如这样,大人与秦大人先行一步,下官留下相陪。”

孟明哲刚要附和,秦钟笑了,淡淡道:“高怀恩私心作祟蒙蔽心智,未到东八里堡之前就已乱了方寸,举止失措没了章法。退一步讲,就算他又发xiàn

什么破绽以他现在的情形,也不会再贸然轻举妄动,两位大人尽可放心。”

孟明哲和江彬脸色同时一变,孟明哲嘿嘿笑道:“秦老弟这话,愚兄怎么听不明白。”

秦钟微笑道:“孟大人真不明白秦某话里的意思吗?”

孟明哲脸上的强笑僵住了,瞧着秦钟的双眸闪烁不定。江彬嘴角浮起一丝阴森,抱拳道:“敢请秦大人明示。”

秦钟嘴角的淡淡笑意也不加掩饰露出狰狞:“秦某如今虽然虎落平阳,但虎就是虎,绝不可能是摇尾乞怜的狗,招惹了他,依旧还是会吃人的!”江彬和孟明哲脸色又是一变,神情都露出复杂不自然之色。

一滴冷汗顺着后颈发际悄然沿着脊柱滑落,孟明哲咽了一下唾沫,满脸堆笑道:“秦大人这话言重了,你我兄弟刚刚还有说有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么有伤感情的话来,啥都别说了,走,吃酒去。”…,

江彬也忙躬身施礼,满脸赔笑道:“这全怪下官,是下官扰了两位大人的兴致,还望秦大人万勿怪罪。”

秦钟嘴角挑起,那抹笑意慢慢浸润扩散到了眼角,笑意内糅合的狰狞慢慢消失了,也抱拳拱手道:“不过话说回来,人若不去招惹虎,虎又岂有伤人意。”

孟明哲突然一把搂住秦钟的肩头,呵呵笑道:“咱们兄弟一见如故,愚兄我信自己这双眼,贤弟绝不是那种不讲交情的人。既然贤弟将话说到这份上,愚兄再藏着掖着,那可就是愚兄不够义气,不将贤弟当自家兄弟了。”

孟明哲的话让江彬和秦钟同时脸色一变,江彬眼角微颤,飞快的瞧了一眼秦钟,随即微垂双目,双眸在眼帘内急促转动,眼眸深处不时闪过冷厉之色。

秦钟则怔怔的瞧着满脸开心笑意的孟明哲,戒备的神情慢慢松懈下来,黑瞋的瞳仁闪出温情之色,低沉道:“孟兄以诚心待弟,弟怎敢不以诚心对兄。”

“好兄弟!”孟明哲使劲搂了搂秦钟,放声大笑起来,秦钟脸上也露出真诚的笑意,随之也放声大笑起来。

江彬暗暗轻吁了一口气,抬眼瞧向大笑的两人,眼眸内的冷厉消失了,也展颜笑了,只是这笑容里多少透出了勉强味道。

孟明哲嘿嘿笑道:“贤弟,你跟愚兄说说,这事可是江彬老弟一手操办,愚兄也自认为天衣无缝没有一丝破绽,可你怎么就瞧出了破绽?快说说,让愚兄和江彬老弟都长长见识。”

秦钟瞧向江彬,拱手笑道:“江兄在东八里堡人事虽做得完备,这物证嘛,就稍有些瑕疵了。”

江彬正色抱拳道:“愿闻指教。”

秦钟扭头瞧了一眼晒场内的尸首:“这些尸首身上皮袍软甲上露出的口子,虽与尸首上的伤口大致吻合,但却有一个明显的破绽,那就是皮袍软甲处的口子是用利刃横切面划割开,而并非如有些尸首内里伤口是被枪等利刃刺破的。这是其一,其二,皮袍软甲被划割开的口子两边太干净了,没有任何血污。江兄是战场上披坚执锐刀口舔血的武将,你觉得这符合常理吗?”

江彬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躬身拱手道:“受教了。谢秦大人。”

第四十二章 孝宗驾崩

秦钟笑着摆手道:“江兄过谦了。不过说句心里话,孟兄和江兄这一次如此顺利过关还真是很有些运气的。七年监察御史,高怀恩要不是私心作祟,这些查案的小细节,断然瞒不过他的双眼。两位兄长想必也有所耳闻,高怀恩在都察院上至左右都御史大人,下至各道监察御史对他大多都是颇有赞誉的,他查案的才能也着实很有些水平。此人自视甚高,平日也总以断案如神自诩。当年秦某在镇抚司瞧过不少他移交过来的案卷,有些案子的审理细节连秦某都有些佩服。这次虽然两位兄长在东八里堡人事做的完美,但他要不是心里有鬼又岂能自乱阵脚。”

孟明哲点点头,疑惑的问道:“贤弟说他私心作祟心里有鬼,可愚兄想来想去也想不透,这桩案子与他八竿子都打不着,他又会有什么牵绊?”

秦钟笑道:“孟兄有所不知,高怀恩与卢忠宇是儿女亲家。要不是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他的独女与卢忠宇的小儿子如今正准bèi

着完婚呢。”

孟明哲一愣,转而恍然笑道:“怪不得这王八蛋瞧见我和江老弟就如同瞧见仇人一般,原来这结在这呢。”

江彬犹豫了片刻,抱拳道:“下官心里有两不解之事,不知秦大人可否赐教解惑?”

“江兄客气了,有话请讲。”

江彬道:“秦大人如今虽已不在北镇抚司当差,可毕竟还是亲军锦衣卫千户,高怀恩不过七品福建道监察御史,此次查案独断专行嚣张跋扈,说句不恭,下官并没瞧出他对秦大人有多少礼敬,为何秦大人对他却处处忍让?”

秦钟淡淡一笑:“江兄这是只知其一,高怀恩七品微末小吏虽说是福建道监察御史,可在秦某眼里,与苍蝇臭虫没多大分别,要不是看在他座师的面上,秦某岂能如此礼待这么个沽名钓誉的杂碎。江兄,孟兄想不想知晓高怀恩的座师是朝中哪位大员?”

“愿闻贤弟(秦大人)指点迷津。”江彬和孟明哲同时说道。

秦钟微笑道:“是内阁首辅刘阁老。”

“刘健?!”孟明哲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

秦钟点头:“高怀恩官虽微末,可是刘府的大门却能随时都为他敞开着,刘阁老对他这位门生的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秦钟正容抱拳躬身:“主子万岁爷贤德宽仁,不在乎什么内外之防。秦某的老祖宗司礼监掌印王公公与刘阁老相交甚厚。秦某就是不看刘阁老,老祖宗那里也要有个交代不是。”

江彬默默点点头,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秦钟笑道:“江兄怎么不接着问了?还请江兄明示这二不解。”

江彬望向秦钟,低沉道:“江某这二不解是,既然秦大人与高怀恩有这般隐情在里头,秦大人又发xiàn

破绽之处,为何还要隐瞒不直接说出,反而暗中保全孟大人和下官?”

秦钟微笑中透出淡淡的苦涩和自嘲:“原因嘛,有两个,这其一,秦某当年在镇抚司曾弄死了宣府总兵官张俊新纳的十一房小妾的哥哥。虽然并非秦某亲自所为,但毕竟诏狱那时归秦某管着。手下两个掌刑原本就是想多敲诈些银子,可不成想刚将刑具拿出,还没等动刑就把那小子给吓死了,因此与他结了过。秦某能有今日,他张俊也是没少暗中用劲。如今宣府城破,百姓涂炭,那王八蛋是灰头土脸狼狈逃窜,龟缩怀安。可两位兄长却在东八里堡弹丸之地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这案子能让那王八蛋更加没脸吃瘪,秦某又凭什么不乐得看热闹。…,

这其二嘛,俗话说,人走茶凉。自从秦某被倾轧陷害,发配沦落到守皇陵,见惯了人情淡薄。说不在意那是假的。今儿奉老祖宗命,协同高怀恩查案,虽存了出口恶气的念头,但真下定决心淹了此事还是被孟兄的真诚所感。”

孟明哲愣了一下,转而开心的拍拍秦钟的肩头。

秦钟笑道:“两位兄长报捷奏本虽有些许不实,但胜仗是实打实的。秦某又岂能因夸大了些许战功,就助纣为虐陷害忠良。”

“好兄弟啥话都别说了,一会儿吃酒,咱们仨拜把子!”孟明哲兴奋地大笑道。

“下官还有一事不解,”

“我说兄弟你咋这么多不解,絮絮叨叨个没完,还让不让我这大哥吃酒了?”孟明哲笑着嚷道。

江彬嘿嘿笑着,眼神瞧着秦钟。秦钟笑道:“孟兄,还是让江兄将疑问都说出来吧,要不然兄弟这酒也不会吃尽兴了。”

江彬抱拳,有些尴尬道:“下官生性如此,藏不住疑惑,还请秦大人见谅。”

“江兄客气了,有什么疑问尽管直言,小弟知无不言。”秦钟忙还礼道。

江彬目光微眯,沉声问道:“既如此,下官就不客气了。秦大人知dào

,东八里堡一战不过三四日,孟大人的报捷奏本此刻想必也是刚到京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为何秦大人和高怀恩竟能这么快就奉内阁司礼监之命前来调查此事?”

孟明哲也不解道:“对对,兄弟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钟笑道:“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没什么玄虚。高怀恩原本就是上京述职,在回返宣府的路上,马上就要到居庸关时接到他的亲家卢忠宇的快马密报,就急忙派亲随火速返京呈递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宇大人接报后,即刻前往内阁,恰此时宣府告急战报也由兵部上传到了内阁,主子万岁爷也命老祖宗去了内阁,责成众阁臣及六部九卿拿出应对章程来。因此卢忠宇弹劾奏本一到内阁,立时一片哗然。听闻兵部尚书刘大夏道,蒙古小王子率数万铁骑叩边宣府,形势危如累卵之际,突在宣府后方惊现蒙古铁骑,此事非同小可,这很有可能扼守京师的门户已被蒙古鞑子破开口子,因此无论是否有谎报军功都应即刻查清楚。这么着内阁责令在居庸关等候消息的高怀恩即刻查明真伪。小弟也由老祖宗亲点,命小弟协同高怀恩到东八里堡查案。因此上这时间上觉着快了一些。”

孟明哲恍然道:“怨不得听闻下面报,怀来卫、延庆右卫辖下各卫所突然都一片风声鹤唳。老子还以为是让我们兄弟这场仗给吓的,原来是兵部怕鞑子偷路袭扰京师。”江彬点点头,心中的疑团解开,长舒了口气,笑着刚要说话。

突然东八里堡东堡门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从残破杂乱的土坯民居内传出沙哑的喊声:“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了!”

秦钟、孟明哲和江彬脸上的笑容全都僵住了,都猛地瞪大双眼震惊的瞧向从民居土路飞奔而出的三十余骑身上穿着重孝的锦衣卫军校。

秦钟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出晒场,如脱兔般疾奔过去。为首的锦衣卫校尉急忙勒住缰绳,泪水混合着尘土的脸全是悲戚,一双哭红的双眼瞧着飞奔过来的秦钟,抱拳,沙哑着嗓子,哽咽道:“七爷,主子万岁爷驾、驾崩了!”…,

秦钟疾奔的身形如桩子一般硬生生停在马前,身子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脸色已煞白如纸,直瞪瞪不敢置信的瞧着马上的校尉。东八里堡内传出了哭天抢地的嚎哭声。

眼泪夺眶而出,秦钟大声哭喊道:“主子!”扑通跪倒在地,一双手如插进豆腐般没入践踏坚硬如铁的土道内,身子剧烈地哆嗦着。

锦衣校尉泪眼模糊瞧向出了晒场,跪在道旁放声悲哭,大声喊着皇上的孟明哲和江彬,带着哭音喊道:“两位大人可是保安卫官员?”

孟明哲鼻涕眼泪一大把,抬起头,哭喊道:“本官、本官保安卫指挥使孟明哲!”

锦衣校尉身旁一名锦衣兵士催马过去,翻身下马,解开背着的黄锦包裹,拿出一道黄绸面奏本,哽咽道:“孟指挥使大人,接旨吧。”

孟明哲嚎哭着急忙伏地叩了三个头:“臣、臣孟明哲接旨。”双手颤抖着接过奏本,打开瞧了一眼,猛地合上搂在胸前,撕心裂肺的嚎哭起来。

跪伏在地的护卫亲兵们都被孟明哲凄厉的哭声从惊怖呆滞中惊醒过来,忙都放声痛哭起来。

锦衣兵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躬身施了一礼,翻身上马回到锦衣校尉身后。

锦衣校尉冲伏地放声大哭的秦钟,抱拳深施了一礼,抖动缰绳带领着三十余骑飞奔向西堡门,嘈杂忙乱的马蹄声似乎能将人的心踏碎了,眨眼的功夫,数十骑已冲出了西堡门。

江彬擦去脸颊的泪水,抽泣着搀扶起哭的声音嘶哑的孟明哲,哽咽道:“天子龙驭上宾,天下臣民无不悲痛欲绝。卑职的心与大人一样,都为皇上驾崩痛不欲生。但卑职还是斗胆请大人节哀,这样哭会哭坏身子的。”

孟明哲抽泣半天,这才点点头泪眼婆娑望向秦钟。秦钟已站起身来,迈步走了过来,满是血丝的泪眼瞧着伤心欲绝不住抽泣的孟明哲,眼中露出感佩之色,抱拳深施礼,哽咽道:“小弟能结识孟兄这样忠义之人,实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第四十三章 巧表忠心

孟明哲拍着秦钟的肩头,哽咽道:“先帝仁德,泽被天下臣民,我等都蒙受先帝大恩,却无尺寸之功还报于万一,早就羞愧难以自容,惊闻先帝驾崩,愚兄心里直如老父再次辞世,真恨不得追随先帝于地下。”

江彬低沉道:“大人切莫如此,值此国难之时正需大人这样的忠良守边御寇,保卫大明的江山社稷。”

秦钟点点头:“江兄说的是,孟兄还请节哀,越是这时越要冷静。如今鞑子虽退去,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犯我大明边镇,保安一线还要仰仗孟兄。”

孟明哲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秦钟沉默了片刻,抱拳道:“先帝驾崩,国本动摇,小弟不敢久留,还请两位兄长见谅。”

孟明哲悲戚的点头道:“非常之时,愚兄就不敢多留贤弟了,你我兄弟,来日方长。”

秦钟冲江彬抱拳施了一礼,转身离去了。江彬瞧着秦钟的背影,嘴唇轻蠕,却没说什么。

“贤弟,愚兄感觉头昏眼花,实在没什么力qì

答对高怀恩那王八蛋了,这里的事就,”

江彬忙道:“大人放心回去歇着,这里的事就交给卑职吧。”

孟明哲苦笑了一下:“歇是不可能歇了,先帝驾崩,愚兄回去还要布置灵堂,召集僚属祭拜,为先帝守灵。对了,贤弟,你要务必交代刘保本,先帝百日孝期,这帮子粗鄙村野之人可都要小心仔细,万不能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来。”

江彬嘴角绽起一抹冷森:“大人放心,除非他们不想要九族的命了!”

孟明哲拍拍江彬肩头,叹了口气,迈步来到坐骑前,一名满脸泪水的亲兵已跪伏在地,孟明哲踩着背脊,翻身上马,又冲江彬拱拱手,抖动缰绳,拨转马头,两腿轻夹马腹,坐骑惊嘶一声,放蹄疾奔,十余名护卫亲兵也都忙打马,紧随其后……

江彬背负手瞧着孟明哲离去的西堡门,复杂难明之色充斥眼眸,喃喃道:“上下逢源,宛如娼伶,若论圆滑处事,我不及他远甚!

涕泪交流,脸颊轻微快速的抽搐扭曲,一双手颤抖着刚碰到自己的大腿,朱寿的嘴随即无声地张开,脸上的表情痛苦到了极点。

重生前君权专制早已荡然无存,重生这三个月在濒死的饥饿中度过,破落王孙朱寿凄惨的人生无选择的与自己的记忆融合,对同宗朱姓天子又有的只是无尽的怨恨和愤nù

,哪里会有一丝悲伤之意。

因此无论前世今生朱寿对孝宗皇帝的死真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可面对惊闻塌天噩耗跪在刘府门前空地哭声震天的堡子百姓和众多差役锦衣卫,没有眼泪也必须要有眼泪,急中生智,只能暗暗咬牙发狠对自己的一双大腿使劲的掐拧虐待。

疼得脸色发青,泪眼吧嚓的朱寿悄悄抬眼瞧向西堡门方向,来时如惊雷滚滚宣泄天威的钦差人马,去时却如风卷残云迅疾离去,耳旁隐隐能听闻丝许哭声。

朱寿暗暗松了口气,扭脸瞧向跪在身旁哭得一塌糊涂的刘保本,又瞧瞧四周跪在刘府门前哭嚎的堡民,怎么瞧怎么觉着这场景像是刘保本死了爹,乡亲们来吊丧。嘴角抽动,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将险些失口的笑声硬生生咽了回去。低下头,又下意识地拧了一下大腿,立时又陷入痛苦之中。

片刻,朱寿轻嘘着气,又抬起头瞧着他们,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有所感悟。君权独治时代,天下百姓只能被动的默默祈祷上苍神灵,新登基的皇帝能是一个让天下子民少遭受些无妄灾难的明君。因此他们如此痛哭哀嚎与其说是在哭皇上驾崩,不如说是在哭自己即将到来的莫测难辨的前途命运。…,

朱寿沉默了片刻,抬手轻推了推刘保本。哭得昏天黑地的刘保本红肿的泪眼愤nù

的瞪了过来,瞧到是朱寿,愣了一下,茫然的瞧着他。

朱寿低声道:“指挥佥事大人想必此刻还在晒场等着咱们。”

刘保本脸色一变,急忙擦了擦脸颊上的泪:“多谢贤侄提醒。”咬牙用手撑地要站起身来,朱寿急忙搀扶着,两人都站起身来,迈着麻木如虫爬的双腿向晒场奔去。

“卑职(学生)见过指挥佥事大人。”

负手站在晒场外的江彬转过身来,瞧着一站一跪气喘吁吁的两人。目光扫过双肩微微起伏,低垂着头,跪地叩拜的朱寿,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起来吧。”

“卑职谢大人。”朱寿站起身来,依旧微垂着头。

江彬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冲刘保本虚拱了下手:“刘族长的情,本官记下了。”

刘保本受宠若惊,激动的身子轻颤,气息越发粗了,泪痕未消的胖脸上全是谄媚笑意:“大人如此说,学生实在是诚惶诚恐愧不敢当。大人今后但有吩咐,学生一定拼了命做好,决不让大人失望。”

江彬轻轻点点头,瞧向晒场的尸首,淡淡道:“案子查完了,这些尸首的用途也就算完成了,天气已转热,不要生了瘟疫。一客不烦二主,本官就麻烦刘族长代为安葬了吧。”

“大人客气了,请大人放心,学生一定会妥善处理,绝不会有一丝隐患的。”

江彬微笑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本官对刘族长的商贾之道也有些耳闻,今后若在生意上有何为难之事可让朱寿告知与我,本官会尽些绵薄之力的。”

刘保本惊喜若狂翻身跪倒:“大人对学生的照顾提携之恩,学生就是变作牛马也难报答万一。”

“刘族长客气了。”江彬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正色沉声道:“先帝驾崩,官民同悲。先帝百日孝期,刘族长身为一堡之长可要尽忠职守,管束好堡民万不可让他们做出丝毫大逆不道之事。兹事重大,祸福轻重,想必不需本官再赘舌提醒吧。”

刘保本伏地大声道:“请大人放心,皇上仁德,泽被四海,天下百姓久受皇恩浩荡。如今天子驾崩,小民百姓如丧考妣悲痛欲绝。东八里堡虽是偏僻小地,但同蒙天恩雨露,堡民衣食得以周全。为天子守孝是我等小民唯一能尽的微薄孝心。学生敢用人头担保,全堡百姓皆都是守法良善之人,断无一人敢行丧心病狂大逆不道之事。再者有朱小旗官驻守此处,替大人您看着,学生以为万不会出什么乱子。”

江彬瞧了一眼朱寿,淡淡道:“那就好,不过也不可有丝毫掉以轻心。起来吧。”

“是,学生明白。”朱寿急忙上前搀扶起刘保本。

江彬嘴角露出一丝满yì

的笑意:“朱寿,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本官说的吗?”

朱寿翻身跪倒:“回佥事大人,卑职蒙大人不弃,开恩提携成为大人麾下一小卒。卑职明白,既已从军,一身一命皆是大人所有。大人但有吩咐,唯有拼尽全力不惜这条命也要将大人吩咐办好。至于其他,卑职从未想过也不敢想。况且,”

“况且什么?”江彬脸上的笑意浓了。

朱寿抬眼望向江彬,嘿嘿笑道:“卑职以为,卑职之所以能有此幸运成为大人麾下之卒,是因为大人觉得卑职虽愚顽但似乎还能做些事。因此卑职只要谨守这个仅有的长处,少些鹦鹉学舌卖巧,多些实在。还愁大人今后会亏待卑职吗?!”…,

江彬扑哧笑出了声,转而醒悟,收住笑容,淡淡道:“还说不是在鹦鹉学舌卖巧,能说出如此媚语巧言,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实在之人。但有句话你没说错,只要你真堪大用,本官是绝不会吝惜官爵赏赐的。起来吧!”

刘保本心里一颤,瞬间狂跳不止,偷瞟向朱寿的双眸深处狂涌着贪婪之色。

“是,卑职绝不会也绝不敢让大人失望的!”朱寿伏地叩了个头,站起身来。

突然从东堡门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江彬抬眼望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朱寿微侧身觑眼瞧去。一人引着一骑如奔雷疾奔过来。

在距离江彬数米远时,骏马还在疾奔,马上之人突然翻身而下,被身上绣着朵朵桃花晋绸玉丝面直裰长衫下摆绊扯了一下,狠狠地摔趴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蓬起一大片土尘。

胡侃惊了一跳,如劲箭疾奔的身形硬生生拧了过来,射了过去想要搀扶。

摔得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蒋钦急忙抬手推开,快速向前爬了几步,伏地道:“卑职因一时贪睡来迟了,请、请大人恕罪。”

朱寿微眯双眼怪异的打量着胡侃双腿绑着的两块红布,红布上用墨笔画着奇怪的线条图案,好像是符咒。

堡子内孙大彪等兵卒也闻声飞奔了过来,纷纷跪倒,哽咽道:“小的叩见指挥佥事大人。”

江彬静静的瞧着灰头土脸跪伏在地的蒋钦,沉默了好一会儿,淡淡道:“将你从手软脚软的温柔帐内唤起,也真是有些难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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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风波再起

蒋钦脸色一变,额头立时渗出细密的冷汗,伏地道:“大人,是卑职麻痹大意掉以轻心辜负了大人对卑职的信任,卑职恳请大人责罚。”

江彬笑了一下,迈步向西堡门走去,话语随风轻飘飘送来:“温柔帐让男儿贪睡高卧,可也是男儿埋冢之所。正所谓温柔帐,英雄冢。蒋钦你可是英雄?!朱寿,这是你的地头,待客之道你似乎该送送本官。”

朱寿飞快瞟了一眼脸色大变的蒋钦,眼角轻颤,快步跟了上去。

江彬牵着坐骑慢悠悠进入拱门:“朱寿。”

“卑职在!”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朱寿忙躬身应道。

江彬停住脚步,扭身瞧着朱寿,微笑道:“你果然没让本官失望。”

轻摆手阻止朱寿跪拜,接着道:“你今日的表现既在本官意料之中也有些出乎本官意料,在两位查案钦差面前当说则说,既无怯懦怕事之举也无画蛇添足的愚蠢卖巧。小小年纪竟有这份沉稳老练实在是难得,倒也不负了你身上的血脉。本官为官多年,能让本官赏识的人不多,你如今可算一个了。机会本官给了你,你也把握住了。很好!”

“这全是仰赖大人提携栽培,卑职感激涕零。”朱寿忙躬身道。

江彬淡然一笑,翻身上马:“你手下兵卒若不喜欢,本官可再给你换一批。”

“卑职与他们还算融洽,不敢劳大人费心了。”

江彬静静地瞧了朱寿片刻,嘴角绽起明显欣赏的笑意,没有说话,抖动缰绳,黄骠骏马轻嘶踏着碎步出了堡门。

“卑职恭送大人。”

扬鞭打马的江彬沉声道:“打发军卒去保安卫领取守孝用物。”

“是!卑职明白!”

朱寿瞧着江彬打马远去的背影,慢慢站起身来脸上全是苦涩的笑容,喃喃道:“我还以为这王八蛋能因此赏我几两银子,没想到就是几句轻巧的灯草屁就把老子打发了。”

朱寿哀怨郁闷的叹了口气,突然脸色一变,一跺脚:“让那王八蛋弄晕了,怎么把这茬忘了。”急忙转身飞奔进堡子内,瞧着晒场前乱作一团的兵卒,愣了一下,发xiàn

蒋钦已不知何时离去了。

耳旁传来史可朗暴怒的叫声:“兄弟们,逮住这吃里扒外的杂碎,今儿老子要不把他脑瓜子抽碎了我他娘跟他的姓!”

“侃子,你他娘的咋那么膈应人呢,老子昨晚都和你说啥了,真是气死我了,谁都别拦着,我非削死这小瘪犊子不可!”

“兄弟们动手,今儿弄死这吃里扒外出卖寿哥的杂碎!”

“冤枉!史秀才,彪哥,兄弟们,真他奶奶的,你们冤死侃爷了!”

满含着憋屈的惊叫声从围成圈追打的军卒内传出,随着惊叫,胡侃闪躲腾挪仿若泥鳅一般在拳脚袭来间不容发之际闪躲开,神情虽然惊恐憋屈狼狈但速度快得惊人,一双绑着鬼画符的腿闪动的似乎都要离地飞起,带起了让人眼花的虚影。

孙大彪和徐老蔫等人咬牙切齿,可是每次出手却总在毫厘间让胡侃逃脱了。气得孙大彪咆哮道:“小瘪犊子你他娘的还真敢臭得瑟,别让你彪爷逮着,老子非把你那俩鸡腿插屁眼里不可!”

朱寿诧异的喊道:“都他娘的停了,都得了失心疯不成,侃子做了什么该遭雷劈的事,你们要这样对他?”

史可朗孙大彪等人闻声,精神稍微一松,胡侃身形扭动快如闪电从围捕越来越紧凑的人群内钻了出来,脚尖点地劲箭般奔向朱寿,尖叫道:“寿哥救命,天地良心兄弟可全是好意,您了可要明察啊!”随着飘着哭音的尖叫,胡侃已到了朱寿身前,扑通跪倒嚎啕大哭起来。…,

朱寿挥手阻止追过来的孙大彪等人,扑哧笑道:“停停,这调门拔的,老子都怀疑你他娘的是不是女扮男装啊?!”

胡侃尖着嗓子嚎道:“都要出人命了,寿哥你能么还拿兄弟开心,兄弟我真是冤死了,我将蒋百户带来真的全是好意,全是为寿哥你着想。天地良心,我要是有一丝想害寿哥的念头,让我不得好死!”

朱寿迷惑的将胡侃搀起:“你这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阻止胡侃继xù

含糊不清的诉冤,瞧向一个个怒目狰狞,那眼神就好像是逮住捉奸在床的现行奸夫似的史可朗、孙大彪等人,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克朗你给说说。”

史可朗挥舞着手里的土布军鞋,气急败坏说道:“这欠抽的王八蛋好死不死的乱抖机灵将蒋百户给弄来,让他当着寿哥和大伙儿的面被佥事大人训斥。彪哥和老蔫刚都说了,蒋百户可是个吃骨头不吐渣滓,睚眦必报心黑手毒又最好脸面的人,今儿让这王八蛋弄这么一出,他岂不是要恨死寿哥了,那咱们以后这日子?老子越想越气,我今儿非抽死这王八蛋不可!”

“寿哥冤枉,兄弟可是一片,”

朱寿摆手止住,沉思着慢慢低头,目光有些发虚,瞧着胡侃跪着的双腿间土道,被踩踏得仿若生铁般的地面竟然拱出一抹带着微黄的绿色,在如丝般拂来的微风中兴奋用力的摇晃着自己纤弱的身躯。

漆黑的瞳仁内,那一抹绿色变得越来越浓,朱寿的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开心的笑意。

沉默了片刻,弯腰搀扶起胡侃,轻拍着肩头,沉声道:“今儿出现这插曲,责任全在我,是我做事不周全所致。蒋百户是咱们的顶头上司,今儿这么大的事,我竟没想到要先报知他,也怨不得百总大人愤nù

还连累了兄弟们,我这个做大哥的心里有愧,对不住大伙了。”

孙大彪等人都愣住了,怔怔的瞧着朱寿,没想到朱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除了史可朗外,他们围打胡侃的真zhèng

意图是想平息朱寿因此事而生的暴怒。

胡侃弄出这么一出,让朱寿得罪了蒋钦,凭他们对蒋钦的了解,这事甚至可能严重到事关前程性命。因此心里都存着让他瞧到兄弟们卖力围打胡侃,能对胡侃的责罚轻上一些,胡侃不至于伤筋断骨。

可做梦都没想到,朱寿不仅没怪罪胡侃,反而主动承担所有责任,并向大伙儿道歉?!

孙大彪等人心里的惊悸担忧消失了,胸腔内一股如火般的热涌到了嗓子眼,身子都轻微颤抖了起来。

史可朗惊叫道:“寿哥这怎么是你的错,明明是这王,”

“不必说了!这两天瞧军法军规也听克朗和兄弟们讲解告知,我也算大致明白咱大明万全都司和宣府重镇卫所各辖所在,保安卫虽直属万全都司,但这些年也被宣府东路永宁路城辖制,因此咱东八里堡又归保安卫直属百户所管辖,而这直属百户所的百总大人就是蒋钦,咱们都是蒋百总治下之兵,这次朝廷派钦差查核东八里堡遭蒙古鞑子洗劫,我理应先报知蒋百户。”

朱寿微停顿,瞧着胡侃微笑点点头,接着道:“难为侃子替我想着,虽然这事做的撒汤漏水得罪了蒋百户大人,但无心之失相信百总大人也不会太计较的。就算退一步,百总大人因此有所愤恨,只要咱们小心当差不让百总大人再烦心,我想也不会太难为咱们的。好了,这事就先这么着。皇上驾崩举国悲痛,咱这堡子虽僻小,但咱们悲痛的心情与天下臣民一样。董勇,指挥佥事大人临行有令,让咱们去保安卫将守孝用物领回,你带个兄弟这就去吧。”…,

“是,寿哥。”董勇和曹二蛋急忙飞奔向对面土泥夯的南墙根圈起的破旧军营,推开咯吱直响的篱笆门,从院内推出独轮车向西堡门飞奔而去。

“寿哥。”史可朗等人围了过来,担忧的看着朱寿。

朱寿笑着摇摇头,瞧向堡子内,刘保本带领着堡民从堡子内走出向晒场而来。

“本老爷再叮嘱尔等一句,这次指挥佥事大人开恩准许你们将尸首掩埋,你等决不可将尸首埋进各家坟茔,尸首全都要合葬,就埋在小南山南坡那片小林旁,听仔细了,谁若是敢暗里弄幺蛾子,就别怪本老爷不念及同乡之情,心狠手辣。”刘保本阴沉着脸,厉声喊道。

堡民们都没有说话,那些家里有充数的堡民已冲到晒场纷纷寻找着自家亲人的尸首。

片刻,寻到亲人尸首的堡民站在尸首旁默然了一会儿,开始将尸首抬离晒场,家中有车的放在车上,没车的就这么抬走了。剩下的尸首也开始被那些没有牵挂的其他堡民们抬起抬离了晒场。

朱寿瞧着那些推着、抬着亲人尸首的堡民因压抑悲痛已变的有些麻木的脸,漆黑的眸子里也闪动着木然之色,这件事能以这种结局收场恐怕已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自己被动被搅进去并直接促成了这个结果,虽情非得已,也不是本心所愿,但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歉疚,明知不可为还要用生命做代价去螳臂当车,在前生为了自己的大哥而舍了自己的命这种傻事他做了,今世不想再做。

‘如果有来生,我想为自己活上一回。’

前世生命消失前自己说的话在耳旁清晰地响起,朱寿嘴角露出一抹沧桑的苦笑,迈步向堡内自己的家走去。

第四十五章 动机

史可朗等兵卒互相瞧了一眼,眼中都闪过担忧之色,史可朗快步追了上去。

刘保本嘴唇轻动了几下,将要喊出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的瞧着朱寿的背影,眼眸内闪烁着复杂之色。

这小子自以为得江佥事的赏识正春风得yì

,这时候去和他讲婚配之事,反倒助了他的势,轻看了老夫和春华那丫头,万不可行。

眼神一闪,刘保本脸上慢慢浮起阴险的笑意,老夫数十年的阅历和道行就不信摆不平你一个胎毛未褪的毛头小子,必要让你求着老夫不可。

呜咽透着几分瘆人的咯吱声响起,头扎白布,腰束白条的朱寿推开自家破旧漏风的房门,站在茅草檐下,抬头瞧着夜色。

从临近黄昏时大半碧洗小半如火的天空开始不断拥簇起灰黑如陈年旧棉的云朵。

云层厚厚的堆积,夜幕下望去,穹顶已变作了漆黑锅底。不知是因为穹下人间这万方之地的那位史称恭俭有制,勤政爱民,兢兢于保泰持盈之道的大明主宰龙驭上宾还是对东八里堡弹丸小地的不幸有所怜悯,天象突变起来。

“要下雨了。”朱寿弯身随意的坐在檐下门口的土泥地上。

“是啊,从开春就一直没下过雨,终于要下雨了。天子龙归大海天下震动,苍天悲悯,一为大明又失去了一位贤君明主,二为可怜苍生惶恐悲苦,终于要降甘霖普度众生了。”

史可朗从房内走出,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拿着两个沿边掉碴的陶碗,坐在朱寿身旁,将茶碗放下,倒了两碗热茶,将一碗热茶端给朱寿。

朱寿接过茶碗,瞧着碗内水汽如烟似雾漂浮,碎末在内旋转,颜色深黄的高碎浓汤,吹了吹,呷了一口,酽茶的苦涩强烈刺激味蕾,舌头传来微微发麻木涩的感觉。微蹙眉头,在满嘴的苦涩未尽将尽时,舌齿间溢出淡淡的甘甜。

前生朱寿不喜饮茶,在他心里认为饮茶那是有品位有情调又有大把时间浪费的小布尔乔亚喜好之物。像他这种既无品味又无情调,生活随时都激烈碰撞没有半刻闲逸的粗人,还是强刺激的酒精最适合自己。

今生自从前几日在史可朗家喝了一次十几文大钱就能买一斤的最粗制熟茶高碎,朱寿喜欢上了那苦涩尽处似有丝丝回甘的味道。

又呷了一口,斯茶斯人,十分相符。

朱寿在心里暗叹道,茶如人生啊!

“寿哥……”

朱寿抬眼瞧着欲言又止清瘦的脸上流露出担忧惶然的史可朗,笑道:“克朗,在你心里觉着寿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史可朗一愣,随即嘿嘿笑道:“寿哥,寿哥自然是好人。”

朱寿脸上的肉轻颤:“你这话听着像骂街。”

不知晓后世某一时代好人这个名词成了嘲弄讽刺别人的贬义词的史可朗不满的翻了下白眼。

朱寿抬头瞧着遮住穹顶颇像旧棉絮堆积在一起的浓厚乌云,双目有些微眯,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这个人曾经很热血……也很**。”

端着茶碗喝茶的史可朗闻言木了一下,紧接着噗,将嘴里的茶水全吐了出来,边咳嗽边忍不住笑出了声。

朱寿嘴角也露出一抹透着苦涩的自嘲笑意,又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爹死的那天,我在他坟前发誓,今后无论能不能混出个摸样,忠孝仁义那一套都他娘的吃屎去吧,今后我要为自己活着。”…,

“其实先贤圣人也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寿哥这么想也、也算不上太、太离经叛道。”史可朗心虚警惕的小声道,身子悄悄向边上挪了挪。

朱寿没空去探究史可朗心里认为自己是否精神出了毛病,会不会要发作暴打他;更没兴趣凭自己肚里那点七拼八凑见个瓶底的墨水和他辩论人性善恶这类无聊的哲学问题,自顾自的苦笑道:“经lì

了堡子发生的事以及和你成为兄弟又做了那帮子兵痞的头,我不得不很无奈的承认,有些东西已经渗入我的骨髓血肉,我似乎做不到干净利落的放下。”

朱寿低下头,扭脸瞧着意有所动的史可朗,笑道:“不用弄出那副欠扁的死样子,老子没拿你和他们当包袱。娘的,想通了,心里没了关碍,舒服多了。”

“寿哥。”史可朗眼圈泛红,闪动着泪花,身子刚向前挪。

朱寿目光随即飞快的在四周寻摸。

史可朗惊叫道:“我没动,我真的没动!”

朱寿咬着牙道:“你他娘的再敢做出让我作呕的死兔子样,我就彻底绝了你作为男人的一切象征。”端起茶碗,狰狞着喝着。

史可朗抬手擦了一把吓出来的冷汗,心有余悸的瞧着朱寿,又悄悄向后挪了挪。

朱寿扑哧一笑:“再挪就到土道了,我现在不是很想修理你,坐过来吧。”

史可朗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干脆道:“多谢,不必了,这挺好的,你要是再突然发疯,我跑起来方便。”

朱寿嘿嘿笑着,端起茶壶又为自己倒了一碗,瞧向史可朗:“你要是不过来,我就自个儿笑纳了。”

话音刚落,史可朗手撑着地飞快的挪回来,将自己的茶碗端起,瞪眼道:“我想明白了,这是我的茶,凭什么我不能喝。”

朱寿笑笑,低头呷了一口,低沉道:“我知dào

你和那帮子兵痞心里担忧我,谢了。”史可朗冷哼了一声,警惕的瞧着朱寿。

“关于蒋钦,今儿我对大伙说的是明面的意思,暗里的意思我没有说,一是既是暗里不能公示与人的意思,知dào

的人越少越好,并不是信不过你们,是为你们好。二是这层意思当时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今儿下午,我私下问过胡侃,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史可朗脸色严肃起来,静静的瞧着朱寿。

朱寿笑了,眼里露出欣赏之意:“今儿你也瞧到了,胡侃和蒋钦并不是从保安卫而来,而是从通向怀来卫的东堡门过来。下午我问胡侃,胡侃对我说,蒋钦在怀来柳子街蓄养一个叫红袖招的娼优,他今儿赶去保安卫报信,先去的百户所签押房,在那没找到蒋钦,他就知晓蒋钦夜宿红袖招处了。”

史可朗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疑惑的看着朱寿:“为什么?”

朱寿点头道:“蒋钦是江佥事大人的心腹,不会不知晓这几日朝廷会有官员来东八里堡查核,问题恰就在这,他为什么还会在这当口夜宿花街柳巷呢?”

史可朗疑惑的瞧着朱寿:“是啊,纵算蒋钦如何心痒难耐,也不应在这几日。”

朱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了,他是有意为之。”

史可朗激灵打了个冷战,双目露出惊骇之色,紧接着又飞快地四下小心瞧着,半晌,放心的轻吁了口气,眼中闪动着余悸之色瞧着朱寿,低声颤抖道:“寿哥是说蒋百户心怀异,”…,

“他的心里揣着什么,又打着怎样的小算盘,咱们不必也没必要揣测,那是江彬该去操心的事。”朱寿打断史可朗的话:“咱们弄明白了他的心思,也就能明白他今儿的做派几分真几分假了。”

史可朗连连点头,拍着胸脯,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没错,这么看来咱们不仅不会有麻烦上身,蒋百户还反倒欠寿哥个大人情,嘿嘿嘿。太好了,这回不仅江佥事大人就连蒋百户也承了寿哥的情,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这个人情对寿哥太重yào

了,这意味着这东八里堡依旧还是老子,不,寿哥的天下!”

朱寿瞧着史可朗兴奋得yì

的笑脸,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笑容玩味难明了些,淡淡道:“蒋钦的为人心性,老蔫讲得很清楚了,因此承情你就不必想了。虽然他不会因此事对咱们怎么样,但也绝不会让你舒舒服服在东八里堡称王称霸颐养天年的。”

史可朗的笑声嘎然止住,瞧着朱寿脸上浮动的玩味笑意,心里的警惕感不断上升。

两人对视了片刻,随着朱寿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史可朗终于承shòu不住,声音透着颤抖的哭音:“寿哥你就明说吧,你又想让兄弟我做什么?”

“克朗,这话可透着生分啊,伤感情哟!”朱寿笑眯眯道。

史可朗突然蹦起来,咆哮道:“你他娘的说不说,不说老子回去睡觉了!”

“我可是心里想着你,想给你个美差,你竟然这般不识好人心,算了,太伤感情了,得,我找大彪或者老蔫他们去做。”

朱寿作势要站起身,史可朗一个箭步按住朱寿双肩,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寿哥,你可别骗我,当真是美差?”

“娘的,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算了,我算看出来了,信得过信不过,这差事也得落我头上,你就直说吧,究竟让我干什么?”史可朗郁闷悲愤地说道。

第四十六章 振翅的蚂蚁

朱寿嘿嘿笑着刚要张嘴,史可朗一把搂住朱寿,哀嚎道:“寿哥,你可要想清楚我可是你兄弟,你可不能丧良心!”

朱寿咆哮道:“老子揍死你!”

吱溜,史可朗躲到一边,嘿嘿干笑起来。

朱寿没好气的瞪着史可朗:“天子驾崩,天下百日内不得有婚娶、庆生、过寿、堂会、庙会等一切喜庆活动。但不禁阻商贾流通,估摸着过不了几日,宣府战事平息,直隶晋陕的行商走贩又会往来京城和各地,东八里堡是进京必经之道,往来行商贩子所带商货要缴纳的课税就由咱们收缴。大彪、老蔫他们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对他们来说就已是天大的学问了,因此除了你没人能干得了这个活。从明儿起,收税记账的事就交给你负责了。”

史可朗一愣,转而目露惊喜,接着嘿嘿笑了起来。

朱寿瞧着一脸奸诈笑容浮想联翩的史可朗,摇头笑骂道:“我真的很疑惑,前两天口口声声大言不惭说自己曾想考取功名,做清官这话时怎么没有天雷劈死你?!”

史可朗欠扁的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没投笔从戎,自然是想考取功名做清官留名当时后世来着。如今我已不再是读书人,此生再不能科举做官,也用不着留什么好名声,一个大头兵卒自然是先想着自己了。”

朱寿笑道:“你倒是真小人!”

史可朗嘿嘿笑道:“其实寿哥就是不说,我也知晓这缴税的美差也会落到我头上的,孙大彪那帮子兵痞连名字都不会写,这美差已是舍我其谁铁板钉钉了,因此这两日晚上躺在床上就在核算着咱们的好处。朝廷有制,咱大明商税三十取一,但那是朝廷定的税法,颁布天下就没有哪个地方真照此执行过,咱们这地方小,因此历年规矩,再多抽取一成里的十分之三,这多抽出的三里,二分五交给蒋百户,至于他怎么孝敬上司堂官,用不着咱们操心。余下的半分就是寿哥,嘿嘿,还有兄弟们的好处了。”

朱寿了然的苦笑了一下,人性贪婪古今皆然,前生就屡见报端网络,何况身处几百年前。瞧着脸上仿若鲜花绽放眉飞色舞的史可朗,微笑道:“这些歪门邪道的勾当,你倒是门清啊。”

“寿哥夸奖。这都是兄弟在州公学读书时,从那些家有财势背景的同窗学友们闲聊中听来的。事关家乡,因此记得瓷实些。”

“我他娘的真怀疑你究竟是去读书了还是去当八卦小报记者了。”

史可朗一愣,愕然问道:“什么是八卦小报记者?”

朱寿醒神,知dào

自己说错话了,微笑道:“哦,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意思就是贴门缝抠墙皮刺探小道消息的探子。”

史可朗恍然,嘿嘿笑道:“寿哥说笑了,在州公学兄弟我一直是以学业为重,这些那个小道消息都是发愤苦读时不经意溜到耳朵里的,绝不是有意为之。”

朱寿鄙夷的撇了下嘴,微笑问道:“我那半分好处,不知晓我的好兄弟心里是怎样分的,寿哥很想洗耳恭听。”

史可朗眨巴着眼睛,小心观察着朱寿的神情。笑容笑得这么阴险,必是盘算着独吞。可这是我,自然还有那帮子兵痞最大的外财了,无论如何就是被他暴打,也得争一些回来。

“寿哥这话说得,兄弟哪敢打这样的主意,自然是寿哥说多少就是多少了。”…,

“这不太好吧,事关兄弟们的切身利益,哪能独断专行呢。”

“寿哥这话,兄弟越发受宠若惊了,不过,寿哥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兄弟我再拿捏着,就是兄弟不识抬举矫情了。寿哥这么给兄弟面子,那兄弟就胡说两句。兄弟以为五五平分,”

满脸堆笑实则小心警惕观瞧的史可朗瞧到朱寿眉梢轻挑,紧接着又微蹙了一下,激灵打了个冷战,急忙陪笑道:“那是绝不可以的。”

“哦?这是为何?”

“没有寿哥为兄弟们挡风遮雨,兄弟们又岂能拿到这份外财,因此兄弟觉着四六比较合适,寿哥拿六,我和兄弟们拿四。”

朱寿眉头又蹙了起来,木然没有说话。

史可朗感觉一阵心慌乱跳,脸上的笑容有些颤抖了,暗咬咬牙,笑声已有些暗哑:“寿哥若、若是还嫌多,那、那就三七如何,这总该满yì

了吧。”

可令他万没想到,朱寿听闻这话,眉头蹙的更紧,白净的额头露出漂亮的川字形,脸色也变得有些阴郁了。

“你不会是想二八吧?寿、寿哥太黑了点吧?!”史可朗声音嘶哑,已透出了哭腔。

朱寿叹了口气,抬眼静静的瞧着史可朗。

史可朗瘦小的脸颊也堆起了褶子,惊怒之下,肝气上涌,脸色白里透着青,眼前一个劲的发花,突然失控咆哮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他娘的心真不是一般的黑,一九分成这种养孩子没屁眼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你就不怕打雷劈死你!”

朱寿脸上慢慢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瞧着气急败坏直喘粗气的史可朗:“一九也不行。”

史可朗眼前一黑,身子趔趄了一下,朱寿吓了一跳,弹身而起,一把拽住了他,扑哧笑道:“至于的吗?这还急火攻心了,就为这点银子中风,咱这出息小了点吧。”

史可朗使劲推开朱寿,悲愤的吼道:“这他娘的压根就不是银子的事,你、你他娘的心里就没把我当兄弟!”

朱寿笑着摇摇头,手臂突然被史可朗死死攥住:“寿哥你行行好,咱就一九了,就一九。”

朱寿嘿嘿笑道:“还说不是为了银子,我说你小子穷疯了,没见过银子吗,一成十个人分,落你手里能有多少,”

“我说了这压根就不是银子,这是面子!我要是连这点都替他们争不来,以后我在他们面前还有什么脸面!你知dào

现在他们私下叫我什么,叫我二哥!二哥!你明不明白?!”史可朗截住话,悲愤的吼道。

朱寿静静地瞧着史可朗,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拍了拍史可朗的肩头:“我不同意和兄弟们分那半分好处,不是我想独吞,而是这半分好处咱们一个大钱都不私留,全数交给蒋钦。”

史可朗愣住了,怔怔的瞧着朱寿,半晌,低声道:“寿哥,兄弟曾粗略算过,这半分私扣的商税一年下来怎么也有百余两,寿哥分文不取全都送给蒋百户,你、你真舍得吗?可这又是为什么?”

朱寿点头道:“这么说来,要是不交这半分好处一年下来,每个兄弟都能有十余两银子进账。干上几年就都能成为小富户了。”

史可朗身子一震,眼中闪过羞愧之色,低头低声道:“能如此,这都是因为他们命好,能成为寿哥麾下小卒,换做保安州其他堡子能如咱们这一般官道驻防收缴课税,那些驻守兵卒一九分账做梦都会偷笑的。”…,

朱寿拍拍史可朗的肩头,低声道:“克朗,你记住寿哥的话,舍不得小钱就永远发不得大财。相信寿哥,我向你保证,将来你会数银子数到手疼。”

史可朗没有丝毫的犹豫,重重点点头,低声道:“我信寿哥,这辈子都信你。”

朱寿脸上洋溢起开心的笑容,但随即笑意就消失了:“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是你寿哥我遭了忌了。”史可朗脸色大变,震骇的看着朱寿。

朱寿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江佥事在东八里堡借蒙古鞑子侵袭设的这个局,我被迫搅了进去。你都瞧到了,江彬不止一次当着你们甚至蒋钦的面抬举我,特别是查案钦差走后,我和蒋钦,一个受到了佥事大人几滴口水的褒奖,一个则得到了训斥。蒋钦何人,徐老蔫说的很清楚了。咱们又是他百户所麾下的兵,以他嫉贤妒能蛇豺心性,他必会时时处处盯着我,想抓我的短处。若真的哪里不小心,被他一口咬住,慢说现在这个屁都不是的小旗职位,就是我这条命恐怕……”

“因此与其日夜小心谨慎时时提防,不如索性以咱们现在能得到的所有利益拱手让给他,以钱财献媚向他示忠,或会寻条活路。”

朱寿微挑眉梢,瞧着默然点头脸色苍白的史可朗:“蒋钦暗里包养柳子街当红娼优红袖招,人若好色,就必然贪财。我这么做赌的就是他对钱财的贪婪,也赌他对我的蔑视不屑。”

朱寿抬头瞧着如丝线一般自穹顶滑落的绵绵细雨,嘴角那抹阴冷笑意又浓上了一分:“这个世道,在那些有着官阶品位掌握几人、几十数百、甚至万计人命生死的大人物眼里,咱们这些人不过就是蚂蚁,指尖轻轻一捻,就会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我要让他觉着,我就是只突然抬头望了一下天的蚂蚁,在他震怒之前,我又乖乖俯首听命,继xù

安于本分,要让他觉着,我不仅没有其他心思,我的忠心他还能摸得着看得到,用起来舒服。”

拍了拍静默若有所思的史可朗,微笑道:“记着寿哥的话,在你还没有能力掌握自己命运,暂时无力翻盘扭转局面时,面子尊严根本就是无用的累赘,只有自己这条命,活着才最重yào

,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或许有一天,我这只蚂蚁不仅能撼动大树,还能振翅到天上耍耍。”

第四十七章 示诚

史可朗望着眼前那双黑瞋瞋在房内昏黄灯光折射下亮的惊人的双目,心情突然间变得非常平静,慢慢绽颜笑了:“还是那句话,我听寿哥的。”

“我估摸着,明日堡门开启,蒋钦必会来。”朱寿活动了一下双肩,迈步走进房内:“今晚都在家里睡上一宿,算是留个念想,从明儿起,都去营房,与大彪老蔫他们同吃同睡。”

史可朗透过连绵雨丝的夜幕瞧着自己家的方向,打了个冷战,弯腰拎起茶壶茶碗,飞奔进房内:“寿哥,还、还是我和你挤挤,凑合一晚吧。”

“没商量,俩大老爷们吃喝能在一起,睡觉各睡各的,给老子麻溜滚蛋!”

“别介,这黑灯瞎火还下着雨,就让兄弟留下吧。”随着话音,漏光的破房门呜咽着咯咯吱吱关上了。

“你他娘的要敢上床,我非削死你!”

“寿哥你这么说似乎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不上床怎么睡觉啊?嘿嘿,你受累给兄弟让个地方。”

“你往哪挤?我宰了你!”

“误会!这绝对是误会……”

绵绵细雨如千丝万线自空而下射在土道、堡门、土泥民居之上,不断浸润着每一寸地方……

第二日清晨,天穹之上如旧棉包堆积的厚厚黑云没有丝毫消散,依旧如漆黑的锅底一般,下了一夜的细雨也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依旧如亿万点银针连绵不绝的射落。

虽然阴云遮天,细雨绵绵无止歇,日头却没有任何干扰,平静准时的从东方探头升起,阳光顽强的从遮天黑云内点点溢出,照亮大地的每一寸角落。

辰时,东八里堡东西堡门在四名披着茅草蓑衣好像刺猬的兵卒推启下,准时开启了。

穿戴齐整,腰间束着白布,头上圆檐毡帽红缨已摘下,缠系指宽白布的朱寿背负着手,站在西堡门低矮的拱门内,目光淡淡的透过道道层层雨丝,看着空寂无人的官道。

官道两侧每隔数米就栽种着一颗如大腿粗细的大叶杨树,经过一夜的洗涤,尘埃荡尽,枝干干净,巴掌大小的叶子舒展着,透出让人心旷神怡的青翠,在微风细雨中快乐享shòu

的摇曳着身姿。

站在拱门右侧披着蓑衣的史可朗与对面的孙大彪对视了一眼,又都瞧着面无表情的朱寿。

“寿哥,是不是应该去东堡门等着,咱们不都瞧到了吗,昨儿佥事大人离去,蒋百户并没追赶,而是又回返了柳子街。”

朱寿的目光右移,瞧向官道右侧远处青树重叠的南山。一夜细雨,高低起伏向东南绵延,汇入燕山山脉的小南山,青树枝叶被洗涤的越发青嫩翠绿,又因林木间潮湿闷热,水汽蒸腾而起,如雾如烟缭绕荡溢,白雾绿意,仿若仙境一般。

史可朗随着朱寿的目光也瞧了过去,迷茫了片刻,有些醒悟:“寿哥的意思,蒋百户沿山路绕堡去了保安卫?”

朱寿笑了一下,淡淡道:“也没什么玄虚,你们不必想得太复杂。说穿了不过人性问题。蒋百户虽是佥事大人心腹,保安卫上司同僚即便知晓他行为不检也不敢轻易对他怎么样,但私养娼优毕竟有违军法,若张扬出去怎么着也会影响到仕途前程。这事不光彩,人呢就会下意识地越发小心,虽然他心知肚明知晓此事之人不少,这么做不过是掩耳盗铃。但既形成习惯,就很难改变了,并不是怕咱们谁敢张扬出去。”…,

孙大彪鄙夷道:“那瘪犊子这点破事,下边的兵卒谁不知dào

啊,敢做不敢当,俺最膈应这种没卵子的瘪犊子玩意!”

朱寿扭脸瞧着满脸羡慕嫉妒恨的孙大彪,微笑着摇摇头:“彪子,当心祸从口出。”

孙大彪嘿嘿笑道:“寿哥放心,俺这话只跟兄弟说,对寿哥,俺心里有啥都不藏着,只是俺心里实在憋火的很,娘的,断寿哥和兄弟们的财路,俺真想削死那瘪犊子!”

朱寿目光又透过绵绵雨丝望向官道,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谢谢。”

孙大彪瞧着朱寿清秀稚嫩却又透出沉静的侧脸,咧嘴开心的笑了。

史可朗探头瞧了一眼丝线射落黑漆压抑的天空:“寿哥,这雨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没完,这蒋百户会不会不来了。”话音刚落,官道上远远传来马蹄践泥的声音。

朱寿微眯着眼,嘴角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冷笑。

“真让寿哥猜着了,这瘪犊子还真顶风冒雨来了。”孙大彪微喘着粗气,既敬服又有些紧张的低声道。

朱寿瞧着渐渐已在绵绵细雨中露出端倪的马车,淡淡道:“这不难猜,他那心胸狠毒狭小的豺蛇心性,睚眦必报当时就报的为人,又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早已稳稳吃定了我。让我舒坦过了一夜已是很难为他了。他又岂会有这份闲情雅致的善心让我多舒坦几天。”

毛色灰黄的军马踏着碎步,四蹄不断溅起环形的泥片,拉着蒙盖着油布的平顶车厢迎着雨丝不疾不徐的向西堡门而来。

史可朗和孙大彪脸上都露出紧张之色,瞧向依旧沉静负手的朱寿,都欲言又止……

马车刚进入拱门,朱寿已翻身跪倒。同样披着蓑衣坐在车架上的兵卒吁了一声,勒住缰绳,灰黄军马打了个响鼻,在朱寿身侧停住,紧接着使劲抖动了一下鬃毛修剪还算齐整的脖颈,大片雨丝四溢,喷溅了朱寿一身。

兵卒淡漠的瞧了一眼跪在地上,毡帽和身上窄袖长齐膝大红袢襖大半被浇湿的朱寿。将马鞭插在辕架上,跳下车,从车架拿下板凳,放在辕前,这才探身掀开油布车帘谄笑道:“大人,咱们到地了。”

车厢内嗯了一声,蒋钦头上圆顶幞头上蒙着白布,身上的朝服外也套着孝衣,从车内探身而出。

“卑职朱寿叩见百总大人。”

蒋钦瞧着朱寿,眼角微颤,一丝寒光乍现即逝,兵卒搀扶,踩着板凳,黑面软底官靴踩在了干爽的土路地面上,眼神又瞟过朱寿身后跪伏的史可朗和孙大彪,微笑道:“这倒巧了,本官刚进堡子,你朱小旗就在堡门迎候,若不是本官确信,还真以为有谁事先告知你本官要来呢。”

朱寿抬起头,透着几分稚嫩的清秀脸上全是恭谨的笑意:“还真让百总大人说着了,还真是巧。昨晚下了一夜雨,卑职担心这帮子混球贪凉不愿起来,坏了军规,故而今早过来瞧瞧。倒还不错,没谁敢藐视军法,都规矩当差呢。一块石头落了地,卑职就想着站在拱门内瞧瞧细雨山景那片绿色,万没想到竟把百总大人瞧来了。”

蒋钦嘴角抽动,干笑一下,淡淡道:“都起来吧。今儿本官赶雨前来,可不是为瞧什么雨景。昨儿后半夜来了军报,蒙古鞑子已有迹象要从宣府一线撤兵了,怀安的围困想必也在这两日就解了。这战事结束了,要不了几日,这官道上行商贩子又该多起来了,为朝廷收缴商税就是头等大事。”…,

蒋钦停住话,瞧着躬身静听的朱寿,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如何收缴商税,想必这几日你也将营房内张贴的税录明细都瞧过了,私底下也多少能听到手下这帮子混蛋风言风语说道了一些,这里面的道道应该不必本官再对你耳提面命格外教导了吧?!”

朱寿躬身道:“请百总大人放心,卑职这几日已将税录明细和货品官价都默记下来,卑职用自己这颗脑袋向大人您保证,在卑职这里绝不会让朝廷损失一厘商税。”

蒋钦眼中闪过阴森的寒光:“这话说得漂亮,也听着舒坦,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朱寿抬头,谨慎的瞟了一眼站在车旁的兵卒,低声道:“卑职还有些私话,能否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蒋钦一愣,扭头瞧了一眼车旁的兵卒,又扫了扫已退回堡门两侧,规矩站着的史可朗和孙大彪,转而眼神微眯盯着朱寿脸上敬畏恭顺的神情,嘴角抽动,干笑道:“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就是再借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乱说半个字。”

“是。”朱寿凑前一步,低声道:“请大人放心,大人那份好处,卑职一定替大人看牢了。”

“就这事?”蒋钦脸色木然瞧着朱寿。

朱寿白净的脸蛋浮起淡淡的羞红,有些羞涩道:“卑职也知dào

,这收缴的商税里也暗中有卑职些许好处,”

蒋钦嘿嘿阴笑起来,眸子深处那抹阴森又浮现出来,正要张嘴,

“卑职何人,要是没有大人您的栽培,卑职岂能有今日的人样。俗话说,知恩图报才为人。大人对卑职的这份天大的恩德,卑职就是将心挖出来献与大人,都觉着难以报答。这几日夜深,卑职每每想到大人对卑职的栽培之恩,就坐立不安,因此卑职想将自己那点微末好处全数献与大人,还请大人念在卑职耿耿此心,莫嫌微薄。”

蒋钦愣住了,怔怔的看着朱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竟然想将自己那份好处全都送给我?!

第四十八章 再遇刘春花

默然了半天,蒋钦眼神闪烁,有些干涩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本官岂能夺,”

话未说完,朱寿已翻身跪倒,眼圈泛红,哽咽道:“自卑职从军那刻起,大人就对卑职屡加照顾关爱。卑职心里已认定,卑职是大人的人,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若是不受卑职这点孝心,卑职就跪死在此。”

“快快起来。”蒋钦弯腰搀扶起朱寿,拍着他的肩头,感慨的叹了口气:“本官果然没看错你,也罢,你的心意本官受了。好好当差,本官绝不会亏待你!”

“是!”朱寿大声应道,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蒋钦笑着点点头,目光微闪瞟了一眼车厢,转而扭身瞧着绵绵细雨遮挡的堡内民居。

堡子内静悄悄的,杂乱残破的土坯民居院门上都挂着被雨水浸湿的二尺白布,院门上经年的尘土和着雨水化作的黄泥汤已将白布浸染的变作了黄白色。

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的蒋钦突然开口道:“刘保本做事还算仔细。”

“听闻这些孝布都是刘族长自家拿出的,因此全堡才能如此。”

蒋钦笑道:“你就守在这里。走,去刘保本那讨碗茶喝。”迈步向堡内走去。

守在车旁的兵卒躬身应道:“是。”

“大彪,快去营房给大人拿身蓑衣。”

“不必,这点如小儿撒尿的雨水,本官身子若都禁受不起,又岂能上阵杀敌。”蒋钦脚步未停,踏着被雨水浸软的土道向前走着,朱寿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前后相随沿着杂乱的民居土道来到刘府门前,蒋钦站在黑漆院门悬挂白布的雨檐下,拂了拂浇湿的孝衣:“打门。”

朱寿拍了拍门环,大声喊道:“刘族长,蒋百户大人来访!”

院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院门开启,刘保本满脸惊喜,拱手作揖道:“蒋大人驾临寒舍,学生真是喜出望外,大人快里面请。”

蒋钦拱手微笑道:“冒昧登门讨刘族长一碗茶喝,刘族长不要嫌本官冒失。”

“大人这话,学生可万万承shòu不起,大人贵体能到寒舍喝茶,那可是学生求都求不来的。”刘保本满脸堆笑边恭请边殷勤的抬袖替蒋钦挡着雨。

三人来到天井院内,西厢房旁那扇通向牲畜棚和家里雇工土坯房的木门咯吱推开,清脆中透出几许娇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再敢如此懒惰,湿了草料,仔细你的皮。”

朱寿抬眼瞧去,一道倩影来到木门前,黑亮如缎秀发盘拧着三丫髻,精致俊俏娇颜薄施粉黛,圆领对襟白底秀朵朵粉嫩碎花的晋绸长裙,轻盈可握的腰间扎系着三尺白绫,越发将修长尽显发育的婀娜娇躯,衬得如一朵正初始绽放的菊花,望之竟有一种目夺魂牵之感。

朱寿心里暗赞,俊俏、清冷、傲人,这丫头全都占了。

薄怒未消的刘春华出了院门,不经意抬眼望去,瞧到朱寿,一愣,羞怒还未涌上精致娇颜,波光流转,又惊羞得看到了直勾勾死死盯着自己的蒋钦。

面容微微一沉,美目瞥到雨水浸湿的孝衣内透出的青色小杂花官服,心里咯噔一下,微蹲身福了福,扭身如一穿雨乳燕返回门内,跟着的家里长工胆怯的望了一眼刘保本三人,急忙回身进院将木门虚掩上了。

刘保本有些尴尬道:“小女未见过生人,失礼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直勾勾盯着虚掩木门的蒋钦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失魂落魄道:“哪里哪里,久闻刘族长有一位堪比花娇的女儿,今日一见才知传闻皆是谬谈。令爱何止堪比花娇,直如仙子临凡,美到了难以形容之境。本官的魂魄都险些被令爱摄了去”

刘保本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瞧了一眼一脸平静的朱寿,干笑道:“大人实在是谬赞了,大人快请屋内用茶。”

蒋钦恋恋不舍得收回目光,突然脸上堆笑,一把抓住刘保本替自己挡雨的手臂:“刘族长一口一个大人叫着,太生分了。我也不自在,咱们换个称呼如何,我叫您刘叔,我的表字寿元,您就呼我寿元贤侄吧。”

刘保本脸色大变,眼中闪过阴霾,强笑道:“这如何使得,学生万万不敢造次。”

“刘叔客气了,这么称呼彼此亲近,自然是使得的”蒋钦嘿嘿笑着强搀着刘保本走进正房。

朱寿扭头瞧了一眼虚掩的院门,心里暗叹了口气,也跟着进入正房内。

蒋钦前倨后恭突然示好的举动,就是傻子都能瞧明白是怎么回事。压根不知晓刘保本打什么主意的朱寿对此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也仅仅纯粹是看到鲜花要插在牛粪上,这种大煞风景之事似乎要发生的不忍和郁闷。

朱寿心里对刘春华没有丝毫其他念想,对她胜似花娇的外表仅有欣赏之心,没有情爱之念。仅此而已。

朱寿站在门前,打量着刘府正堂的摆设格局,对面靠墙一张方桌,左右两把方凳,右侧靠窗同样摆放着方桌方凳。东西偏门旁都摆放着两屏木质屏风。

至于屏风上画着什么,因毗邻偏房私室,朱寿不好仔细观瞧,仅是扫了一眼。整体屋内的布置给人一种简约但很舒服的感觉。

前生跟随的老板附庸风雅颇喜收藏古旧木器,因此耳濡目染也大致知dào

一些皮毛。

清家具木器做工厚重繁琐,颇喜在器面雕饰图案,且雕工细腻。而明家具结构线条粗犷简约,崇尚自然。至于孰优孰劣,朱寿就不甚了了了。

正堂对面留白处挂着一副工笔技法的松鹤延年图,粗看倒也栩栩如生,嶙峋石旁苍松若虬龙延伸枝干,树下丹顶仙鹤振翅欲飞,一静一动跃然纸上。

但细细观瞧则发xiàn

细微处笔法稍粗疏精细细腻之感有欠,朱寿虽不懂画,但也能瞧出画师画功技法欠些火候,且画上并无印章,多半是一副临摹之作。

画卷两侧悬挂一幅立轴对联,写着两句大俗话,上联忠孝传家,下联礼义为本。

对于写字,前生临过几年贴,今生占用的那废为庶人的倒霉朱姓子孙别的才能在和自己重合的记忆里没有发xiàn

,但那一笔工二王和孙过庭的俊逸不失挺拔的行楷倒是很让朱寿喜欢,并堂而皇之据为己有之才华。

瞧着这副对联,是颜体楷书,但大气厚重不足,笔画顿提涩滞,笔力发飘,缺乏饱满刚劲之感。

和我前生写的差不多或稍有胜出,今生十倍不及我。朱寿心里暗自得yì

了一下,耳旁传来刘保本有些发飘的笑声。

“朱寿贤侄别站着,快坐。”

满脸强笑相互推让数次,才恭请蒋钦坐在正房左侧主位,自己则坐在右侧客位的刘保本,瞧着一脸事不关己,神情悠闲四处端详的朱寿,气的险些没失控,双眼隐隐闪动着郁怒,一双手在袖内不住的攥拳,勉强控zhì

着情绪,笑容已有些走形。…,

也不知晓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自己的女人都快被人抢走了,你竟然还跟没事人似地四处乱寻摸。

朱寿笑着躬身:“谢刘老爷,百总大人在,卑职不敢放肆。”

蒋钦笑道:“刘叔既然让你坐,你就坐吧。在刘叔家里,这些规矩都免了。”

“是。”朱寿躬身施了一礼,来到靠窗左侧的方凳坐下,抬起右手随意搭在桌上,手指悄悄轻捋了一下泛油黄方桌的边沿,心里暗暗道,嗯,还不错,是花梨木的。

朱寿之所以暗里有这么古怪的举动,在刘保本家处处挑刺,全是受到了今世那可怜破落王孙记忆里的负面情绪所影响。

几代前被削爵贬为庶人,到了自己这一代,连饭食都不能周全,沦落成了讨百家饭的凄惨境地。

从出生到悲愤心梗而死这十五年,从没离开过东八里堡这弹丸之地,眼中所见到最有财势的就是刘保本刘大老爷,这破落王孙的境界也就如漏水的池塘,低到了快干塘的地步。

虽然十余年经常登门乞食,但最多是允许站在天井院内,刘府正房却是从没进去过,仅是有一次大着胆子走了几步,偷偷窥视了几眼,就被刘府雇佣的老妈子赶出府去。

就这窥视几眼就让这可怜人至死都念念不忘,那羡慕嫉妒恨的怨念在记忆与朱寿的脑子融合下竟然都没有归复平静。

今日朱寿进到刘府正房,那怨念瞬间不受控zhì

的爆fā

了,因此弄得朱寿有点神情鬼祟,神神道道……

蒋钦眼神又顺着正房大开的竖棂雕花贴纸房门瞧向西侧,被门挡着瞧不到那扇虚掩的木门,只能瞧到一角西厢房。怅然若失的收回目光,眼珠在眼内缓缓转动起来。扭头瞧向刘保本,笑容刚浮起,还没等张嘴。

刘保本突然脸色阴沉,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这人都死了吗,如此慢待贵客,想让本老爷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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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我媳妇?

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年约四旬,头裹青布碎花头巾,身穿洗的发白的粗布衫裙,身材瘦小的中年妇人端着托盘快步进房,惊慌胆怯的蹲身施礼:“下雨柴禾都浇湿了,水烧的慢了些,不是存心偷懒,请老爷恕罪。”

“那个耐烦听你啰里吧嗦,还不上茶!”

“是!”

妇人急忙上前将茶盘内的青瓷茶碗端出两盏放在方桌上,蹲身施了一礼,又来到朱寿面前,将余下的茶碗放下,眼角全是细密鱼尾纹瘦黑的脸上露出巴结讨好的笑脸。

朱寿正眼都没瞧她一眼,直接无视。妇人面露尴尬,施礼退下了。

朱寿瞥了一眼妇人出门的背影,嘴角微撇了一下,无论是可怜王孙还是自己这三个多月都没少受刘府这位操持杂事的李婆子羞辱呵斥,余怒未消之下,岂有好脸色给她,朱寿自问自己没这么大度心胸。

“蒋大人,请。”刘保本端起专门托人从京里买回,不遇贵客轻易不拿出来的景德镇青瓷茶碗,有些心乱强笑道。

蒋钦满脸堆笑,双手奉茶碗:“刘叔,您又见外了不是,小侄刚不是说了,你就直呼名字吧。”

刘保本苦笑道:“大人抬举,学生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只是等级有定,保本万万不敢造次,还请大人不要强逼保本了。”

蒋钦笑容微僵,转而又堆笑道:“刘叔既然执意如此,小侄也不敢相强,不如这样,咱们各称呼各的。”

刘保本强笑了笑,没敢再坚持,低头吃茶,眼神余光又瞟向揭开盖碗,轻吹茶水,眉眼间露出享shòu

之色的朱寿,心里又是一阵郁燥。这可如何是好?

朱寿嗅着淡淡的茉莉香气,瞧着碗内嫩芽漂浮黄中微偏绿的茶汤,轻呷了一口,嗯,苦的清淡,回甘绵软,这可比高碎好喝多了。

蒋钦呷了一口茶水,笑道:“好茶,味不错。”

刘保本强笑道:“这是保本托经常往来京城做生意的山西老客,从京城老字号一品香茶庄捎回的花茶。蒋大人若喜欢,我这还有些,一会儿全包了,权当学生孝敬大人了。”

蒋钦笑着放下茶碗:“这如何使得,小侄早就听闻刘叔喜好饮茶,这两日我就打发人去京城就到这京城第一茶庄的一品香再为刘叔捎几斤上好花茶回来。”

“这可万万使不得。”

“刘叔又见外了不是。不过,”蒋钦突然收住笑容,站起身来,躬身冲刘保本深施一礼:“刘叔,小侄有一事相求,还请刘叔无论如何应允小侄所求。”

刘保本身子一颤,脸色随即泛起青白,瞧着施礼的蒋钦,暗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搀扶蒋钦,强笑的脸轻微颤抖:“大人忽然如此大礼,保本惊骇难当,不知大人所求何事,只要保本能力所及,绝不推脱。”

蒋钦狂喜交加瞧着刘保本,突然翻身跪倒:“刘叔一定能做到的。刘叔可能不知,小侄是宣府人,未从军前曾娶一房妻室,从军这些年虽军务繁忙,但也曾归家探视不下十余次,可小侄今年已到而立,这蠢女人依旧未能为蒋家生下一儿半女,使小侄身背大不孝罪名。小侄与她早就没了夫妻情意,休妻之念久矣。今日过府拜访,瞧见小姐芳容惊为天人。小侄的心已被小姐所夺,此生不做他念,恳请刘叔成全。刘叔放心,只要刘叔应允这桩美事,小侄这就回返宣府休妻,待先帝孝期满百日后,立即八抬大轿迎娶小姐进门。小侄发誓,此生竭尽所能必让小姐荣享富贵。”…,

刘保本静静地听着蒋钦的话,青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了平静,微笑道:“大人切莫如此,快快请起。”

“刘叔若不应允,小侄就长跪不起,恳请刘叔成全。”

刘保本眉梢微挑,收回搀扶双手,微笑淡淡道:“劣女能蒙大人抬爱,实在是她的福气,只是小女已许配人家,这一女二嫁,有违礼法,刘某实在不能答yīng

大人所求,小女只能辜负大人错爱了。”

蒋钦脸色大变,惊怔不敢置信的看着刘保本。

见蒋钦跪地,已站起身的朱寿也微抬眼复杂的瞧向刘保本。

蒋钦落座就迫不及待说出想娶刘春华,这副急色的嘴脸,意料之中,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刘保本的行为却让朱寿有些疑惑。

从刘保本自称的三次改变,学生、保本到刘某,能清晰地听出从小心应对到拒绝再到拒绝中露出明显的对抗意味。让糅合了前朱寿十几年以及自己这三个月亲身经lì

亲眼目睹刘保本为人的朱寿大出意料之外,甚至有些发懵。

刘保本何人,在他印象中那是典型的唯利是图小人心性。刚捐了个三等附生,就张罗媒婆可处为女儿寻书香人家。如今正六品百户求婚,刘保本居然没美得冒泡,反而干脆明确的拒绝了?!

要知dào

保安州虽是直隶州,直隶州虽视同于府,但按大明官制与属州品秩相同,身上穿的都是青色正七品官服。

蒋钦可是正六品百户。那套文高武低的官场规矩在其他省份可以,但朱寿这几日与史可朗和手下的兵卒闲聊知晓,在宣府重镇所辖之地却没有文官敢扼武官嚣张之势。

特别是自正统皇帝在土木堡被瓦剌也先所俘后,这呈扇面扼守直隶京畿的屏障越发受到景帝和复位的英宗以及宪孝两帝的重视。

虽遭历朝文官激烈反对,但到孝宗朝已是默认宣府边镇卫所插手地方钱粮民政,这才有原本是保安州地方税吏在东八里堡收缴商税,变成了卫所代为收缴,吃过水面捞取油水的事发生。

蒋钦百户所直管东八里堡,若与这直管上司结为亲家,刘保本在东八里堡坐地与晋陕行商暗中那些走私勾当还有谁敢查,这等求之不来,既保身家又能广发财源的好处他竟然拒绝?!

朱寿下意识微蹙了下眉头,难道是因为蒋钦曾娶妻?念头刚起,朱寿就自动掐灭了。

蒋钦已答yīng

先休妻后迎娶,虽是二婚,但毕竟是明媒正娶做正室,因此这点瑕疵,刘保本绝不会在乎的。

蒋钦慢慢回过神来,站起身来,脸上又慢慢堆起笑意,只是这笑意内隐隐透出阴森:“刘叔这话可有些不实在,小侄虽是这几日才随江佥事大人移防保安卫,但贵府小姐的事,小侄早有所闻,小侄知晓小姐并没许配人家。刘叔如此说,莫非是有意推脱瞧不上小侄?”

刘保本满脸诚恐笑意,连连摆手:“大人误会了,小女若没许配人家,大人这番屈就美意,刘某就是打着灯笼烧香拜佛都难求来,怎会拒绝。实在是小女无福,蒙大人错爱了,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蒋钦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脸色阴沉如水,阴冷的瞧着刘保本:“那就请刘族长明示,令爱究竟许配何高门府第?”

刘保本故作没瞧到蒋钦脸色,满脸憨厚笑容:“这说起来还真不是外人,此人就在大人治下从军。”…,

“哦?是谁?”

“就是朱寿贤侄。”刘保本抬手指向朱寿,呵呵笑道。

朱寿如遭雷击,惊得险些没蹦起来,震骇的瞪着刘保本,脑子一片空白。

蒋钦猛地扭身,狰狞的看着朱寿,咬牙道:“朱小旗,当真有此事吗?”

这唱的是哪一出,这老家伙昏了头了不成,怎么满嘴胡说,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女婿。

朱寿瞧着刘保本脸上隐露的紧张担忧之色,慢慢挪开目光瞧向蒋钦狰狞暴怒的脸。电光石火间,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厌恶感,脑中闪过刘春华如花苞待放的倩影。

唉,爷今儿所做的努力全白费了!也罢,那就做戏做全套吧。

白净的脸蛋慢慢浮起两抹羞涩的红晕,微垂下头,声音虽轻但很坚定地回道:“是。”

蒋钦那双因怒火泛红的双眼爆闪出强烈的杀机,一双被官袖遮挡的手猛地紧握成拳,暴起青筋的同时响起了密集的骨节交错声。

正堂内瞬间杀气四溢。

朱寿慢慢抬起头,平静的瞧着蒋钦,嘴角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四目对视,蒋钦瞬间从朱寿还有几分青稚的平静面容感受到毫不退让的意志。目光慢慢盯住那丝笑意,强烈的杀气慢慢减弱消散无踪,突然绽颜笑了,只是这笑意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阴森:“是本官鲁莽了,朱小旗不要见怪。”

朱寿嘴角翘起,那丝笑意浸润开来,微躬身道:“卑职不敢。”

蒋钦深深的瞧了一眼朱寿,猛地扭身冲神情惊慌的刘保本拱手,微笑道:“刘族长也莫要见怪。”

“不敢,大人、大人客气了。”刘保本慌忙还礼。

“本官还有些军务,就不叨扰了,告辞。”话音刚落,蒋钦已迈步走向房门,朱寿快步跟上。

“大人军务繁忙,学生不敢强留,大人下次驾临,学生一定好茶好酒以待大人。”刘保本拱着手,满脸堆笑送到院门口。

第五十章 二不解与三不可

蒋钦背负着手,没有回头,也没有虚应,脚踩湿泥,迎着如丝绵雨穿过杂乱民居,向西堡门而去。

朱寿无言复杂的瞧了一眼刘保本,脸色有些阴郁在后亦步亦趋跟随着。

刘保本站在檐下院门前,目光穿过丝丝雨帘瞧着两人背影消失在民居小道内,身子一软,险些坐在门槛上。

颤抖着长吐了一口余悸的浊气,一手撑着门轴,一手抬起擦着额头渗出的细密冷汗,身上黏黏腻腻,已是被冷汗湿透了。

鼻端淡淡的兰香,一双白嫩好kàn

的玉手搀扶住刘保本撑门的手臂,扭脸瞧去,女儿精致俊俏的小脸映入眼内。

瞧着疼惜感激疑惑交织的秋水美目,刘保本苦笑道:“搀爹回去。”府内长工急忙过来关闭院门。

刘春华搀扶着仿若虚脱一般的刘保本来到正房门前,一名仆妇搀着一位年近三旬,头上青丝在脑后挽髻,露出丰腴雪白的额头,鹅蛋脸,未施粉黛,秀丽中透出几分妩媚的脸上长着大小不一的斑,身上穿着对襟素色比甲长裙,腰腹高高隆起,看着已有数月身孕的美妇站在门口紧张担忧的瞧着刘保本。

“怎么出来了,当心碰着肚里的孩子,快回去好生歇着。”刘保本苍白的脸上露出怜爱疼惜之色瞧着自己的妻子。

“老爷,”美妇瞧到刘春华冰冷的俏脸,欲言又止,慢慢向边上让了让。

刘春华阴冷着脸搀着刘保本进房坐下。刘保本指了指桌上自己喝的茶盏,刘春华忙递了过去,刘保本揭开盖碗,仰脖连茶叶一同喝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将茶碗放在桌上,嚼着嘴里残留的茶叶,挥了下手,服侍美妇的妇人蹲身退出了正房。

美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有些担忧道:“老爷为何要拒绝这桩婚事?”

没等刘保本张嘴。

刘春华已冷冷道:“是啊,我爹没顺遂了你的心意答yīng

了这门婚事,你的那点子心思落空了,心里又急又恼吧。不过要依着我看来,没答yīng

这门亲事,对你反倒是好事,我若真嫁了那百户,二娘就不担心今后的日子会如何吗?”

“我、我没旁的意思,姑娘你莫多心,我、我只是担心那百户大人求亲不成,心生怨恨,会对老爷不利。”美妇急忙辩解道,眼神求助的瞧向沉吟不语的刘保本。

刘保本将嘴里的茶叶咽了下去,低沉道:“可儿,不许对二娘这般没有规矩。”

有几年没听到父亲喊自己的乳名了,刘春华愣了一下,心里升腾起既委屈又温暖的复杂情绪,酸涩的热意蒸腾进美目,秋水随即荡漾涟漪,微撇了一下小嘴,不再对二娘针锋相对了。

沉默了片刻。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刘春华瞧着自以为很了解,可今日的举动表现却又感觉很陌生的父亲,如玉贝齿轻咬了一下红嫩樱唇,轻声问道:“女儿有二不解,父亲回绝那位百户求亲,这不像女儿眼中父亲的所为,此一不解。父亲若真是为女儿终身着想,为何又非逼着女儿嫁给朱寿?这是女儿二不解。”

刘保本嘴角浮起几许苦笑:“你这丫头将你爹说的如此不堪,不过还不错,对朱寿你倒是嘴下留情了,不似昨晚之前那般尖酸刻薄。爹知晓你打发人偷听,知dào

是朱寿那小子救了你,还算你懂得知恩图报。”…,

刘春华香腮微红,美目闪过羞恼,但忍住没有说话,静静地瞧着自己的父亲。

“你有二不解,为父今日之所以如此,是有三不可。这一不可就是我刘某人再贪图富贵,再为此曲意巴结讨好那些有权有势之人,老夫也绝不会为此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做交yì

。那蒋钦为了贪图美色,竟然如此薄情凉德对待结发之妻,他今儿能休发妻,明儿他就能为别的女子休了你,为父岂能将你嫁与这等寡情凉德之徒。”

刘保本瞧向胆怯站在一旁,手抚肚子,脸上全是担忧之色的后妻:“这二不可是因为你二娘和她肚里的孩子。这两年落脚打尖在咱大车客栈的蔚州山西老客嘴里对这个蒋百户是何评价,你也曾有所耳闻。老夫若将你许配给他,老夫这点家业他绝不会放过,老夫活着他或者不会太放肆无忌,可万一,你二娘和你弟弟岂不是没了活路。”

刘春华瞥向胆怯站在一旁的二娘,目光落到挺起的腰腹,美目内露出亲切之色,微微点点头:“那三不可呢?”

“这三不可,自然是因为朱寿。指挥佥事江大人很赏识朱寿,以这小子的机灵劲,老夫相信要不了几年,必会成为佥事大人的心腹之人,到了那时他还会仅仅是个小旗?!也许也升为了百户。咱们不妨再把眼光放长远些,佥事大人若仕途有幸,加官进爵,那小子跟之水涨船高,前程又岂是区区百户就能止步的。”

刘保本嘿嘿笑道:“识蚌珠于污泥,识英雄于草莽。女儿做人要眼光长远,若等到这小子发达了,恐怕他的眼里就真的没有你了。”

两抹嫣红在凝脂美玉般脸蛋上越发浸润,刘春华微撇小嘴,冷笑嘲讽道:“父亲好算计,可父亲想过没有,万一你夸赞不已之人金玉其外,你硬逼着女儿嫁与了他,你岂不是真的坑了女儿?”

“这恰是最关键处。”刘保本干脆道:“为父说过,万不及这小子确实烂泥扶不上墙,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为父也会将一半家产分给你们。为父这双眼不会看错人,这小子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若嫁给他,他必会好生待你,爱屋及乌,将来也必会奉养为父和照顾你弟弟。”

“还有父亲曾说过,最不济他还有个朱姓子孙的身份,对父亲您的生意可是大有裨益。”刘春华两道微有些粗的峨眉眉梢轻轻上挑,嘲讽道。

刘保本嘿嘿笑着点头道:“不错。”

刘春华似笑非笑道:“不过,在女儿看来,父亲的这些如意算盘,还是等他过了如今这一关再说吧。”

刘保本微眯双眼,没有说话,沉吟起来。

刘春华小脸洋溢起开心的笑意,微蹲身施礼:“两个都不嫁,这才是皆大欢喜之局。今儿之事,多谢爹爹成全,解了女儿苦思不解之局,若无什么事,女儿告退了。”

刘保本瞧着女儿迈着轻快的脚步,仿若一只蝴蝶飞出了房外,脸色阴郁如水,轻摆了下手:“让为夫想想。”

二娘担忧的瞧着闭目沉思的刘保本,轻叹了口气,慢慢向左侧虚掩房门的偏房走去。

西堡门拱门内,蒋钦停住脚步,慢慢转身,面带微笑瞧着朱寿:“朱寿兄弟,刚才之事切莫记在心里。”

“大人这么说,卑职实在不敢当,卑职早就忘记了。”朱寿躬身陪笑道。…,

蒋钦深深的瞧着朱寿,微笑点点头,转身走向马车,突然停住脚步,拍着额头,笑道:“险些将正事忘了,孙大彪,过去帮忙将车内的大秤抬下来。”

守在车旁的兵卒忙跳上车架,掀开油布遮挡的车帘,费力地将粗如婴儿手臂的秤杆探出,孙大彪忙跑过去接住。

蒋钦瞧着拱门左侧摆放的原木大架,笑道:“朱寿兄弟,这收缴商税的重任就全交予你了。”

“大人放心,卑职绝不敢有片刻玩忽懈怠。”

孙大彪和史可朗两人将大秤中间的系绳套在大架上,将另一杆小秤的前系挂在大架上的铸铁挂钩上。

史可朗涨红着脸摇摇晃晃将重三十斤的秤砣费力的挂在小杆秤边上大架探出的铁钩上。孙大彪则玩似的将重二百斤的秤砣轻松地挂在大架另一侧的挂钩上。

蒋钦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点点头,迈步来到车前,兵卒搀扶着上车,掀帘进入车内,马鞭脆响,兵卒驾车转头出了堡门。

“卑职恭送百总大人!”朱寿翻身跪倒,大声道。

马蹄又溅起片片湿泥,在如丝雨帘中,左右甩动马尾,不疾不徐拉着油布车厢沿着官道向保安卫而去。

透着丝丝凉意的微风裹挟湿气穿过如丝如线的雨帘,穿过拱门,拂过脸颊,脸上的皮肤感觉到阵阵湿润,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朱寿慢慢抬起头,瞧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慢慢站起身,沉默了片刻,扭脸,目光落在原木大架上那两杆钩秤和悬挂的大小秤砣上。

“可朗,你瞧瞧有什么不妥?”

史可朗有些尴尬道:“寿哥这可难为我了,我光会称,至于这秤准不准,我就不知晓了。不过我想这不是民间私秤,是朝廷校准过的度量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再者,咱们都将好处给了他,照理他也应该不会下阴手害寿哥了吧。”

朱寿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转而问道:“大彪,兄弟们中有谁懂秤?”

孙大彪摇头道:“那帮瘪犊子跟俺一样都是苦哈哈靠天吃饭的出身,要是懂得认秤,怎么也做点小生计了,谁还会来当兵。”

史可朗眼睛一亮,说道:“寿哥,刘保本私下没少弄这些见不得光的歪门邪道,要不请他来看看?”

朱寿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他欠我人情,这个忙想必能帮,克朗你跑一趟,请他过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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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保安卫城

史可朗边向堡子内跑去,边狐疑的寻思,难道刚才蒋百户和寿哥去刘保本家又发生了什么事?可看他两人回来的神色又不像有什么事。还有寿哥说刘保本欠他人情,我怎么不知晓,难道刚欠下的?是什么人情?

等了约半盏茶,史可朗引着披着油布雨衣的刘保本踩着泥泞的土道快步而来。未及寒暄客套,朱寿就即请他帮忙查看。

刘保本过去瞧了瞧秤杆,用手摸摸又掂了掂,摇摇头,转而瞧向挂吊着的一大一小秤砣。

仔细瞧了秤砣上铭刻的铸造年份,大明弘治八年户部督造。随即用双手吃力地欲托起那大秤砣,孙大彪急忙过来帮忙,接过秤砣。

“翻转过来,老夫瞧瞧底面。”

孙大彪将秤砣底面冲上,刘保本伸出二指敲了片刻,眯着眼睛仔细瞧着底面,过了片刻,来到小秤砣前翻起,又仔细瞧了片刻,肯定道:“秤砣被磨去了薄薄一层。”

朱寿快步走了过来。

“朝廷铸造度量衡,这砣子是用专门的模子一次浇铸出,底面是无论如何不会有凹凸不平的。更何况这砣子是弘治八年造,到今儿已有十年。这铸铁的东西年头久了,又总在用,不会生锈,却会越发乌黑。可你仔细瞧底面,虽然活干的不错,又经人为做旧,还是能瞧出底面颜色与砣子上的颜色不同,并能看到锉具打磨的细微痕迹。”

朱寿点点头,笑了,淡淡道:“凭心而论,今时今日,我本不愿招惹麻烦,可事不从我愿。既然如此,一味忍让下去,不是我朱寿的性格。”

“娘的,老子受不了了,为了寿哥俺宁可不孝,对不住死去的爹娘了。寿哥,这窝囊气咱们不受了,俺他娘的这去宰了这不是人的瘪犊子。你不是跟俺们说过吗,你未从军前曾想落草当山贼,娘的,俺和兄弟们全都跟你干了。凭寿哥的本事,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小日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孙大彪脖红脸粗,暴跳如雷吼道。

史可朗脸色青白,身子轻微颤抖着,双眼慢慢泛起血红,也尖声叫道:“大彪说得对,老子也受不了了,娘的,就当山贼了能怎么着,寿哥,咱们不受这腌臜气了!”

朱寿扑哧一笑,瞧向脸色微变的刘保本:“你们两混蛋唱戏呢,幸亏是刘老爷听了这话不会与你们计较,换做旁人,”

刘保本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歉疚之色,瞧着一脸笑意的朱寿:“贤婿,”

闻这开场白,一直云淡风轻的脸色瞬间大变,朱寿的神情仿若是被谁当头给了一闷棍,诡异的瞧着刘保本,这老家伙不会是让蒋钦给吓出毛病了吧?

眉梢眼角轻颤,笑声有些沙哑:“刘老爷这玩笑可开不得,也不好笑。刚才在贵府朱寿只是帮忙解围,绝没别的意思。事关刘小姐名节,刘老爷还请慎言。”

刘保本笑了,笑的如同一只成精的老狐狸:“贤婿才是在说笑,这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既已应允,岂有反悔的道理。”

朱寿木怔的瞧着笑眯眯的刘保本,脑子一阵迷糊,使劲眨了眨眼睛,瞧向一旁的史可朗和孙大彪,求证自己莫非压力过大,神经出了问题,产生了幻觉?可映入眼帘的是两人足能扔进两个剥皮鸡蛋的大嘴和仿若痴呆的表情。

使劲打了个激灵,朱寿勃然色变。…,

刘保本抢先一步,笑道“这事不急,如今是为先帝守孝期间,你我翁婿还不宜谈论此事。”

扭头瞧向原木大架上的秤砣,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忧虑道:“你与小女订婚一事,已激怒蒋百户,贤侄还要想个万全的法子,至于他二人刚才那些昏话,老夫全做从没听闻,老夫想贤侄也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一句话,贤侄若需上下打点,这一切花销老夫必当竭尽全力。”

朱寿闻言一愣,愕然地看着刘保本,羞怒郁闷被强行压了下去,下意识的摇了摇思维有些混乱的头,沉默了片刻,说道:“要破这个局,那就唯有全力以赴借钟馗打鬼。”

朱寿伸手握住粗如婴儿手臂的红木秤杆,瞧着上面点点秤星,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握住秤杆的双手,青筋猛地暴起,低沉的喝声中伴随着尖利刺耳的破裂声,红木秤杆被硬生生折为两截。

刘保本、史可朗和孙大彪都呆住了,惊骇的瞪着被折断,半截秤杆扔在地上的钩秤。

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又是一声清脆刺耳的断裂声响起,那杆钩挂在大架上的小的杆秤也断为两截。

朱寿将手里的半截秤杆扔在地上,轻拍着双手,微笑瞧着他们。

沉默了好半天,史可朗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尖叫道:“寿哥你疯了不成,故yì

毁损朝廷颁制度量衡,依大明律,那可是死罪!”话刚落下,史可朗反应过来,惊惧的急忙捂住嘴。

朱寿微笑道:“你们都瞧到了,刚才突然刮来一阵怪风,掀倒了立在堡门的大架,将朝廷收缴商税的量具砸坏了。这天意如此,咱们也没法子,我只能拿着这毁损的量具亲自到保安卫江佥事大人处请罪。也许佥事大人念在这非人力损坏的原因,能从轻发落。”

原本苍白着脸,因朱寿大胆疯狂举动惊骇发懵的刘保本闻言,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猛的使劲拍了下巴掌,吓了史可朗和孙大彪一跳。

“妙!快去大车客栈,将老夫的马车赶来。”

朱寿笑着拱手:“多谢刘老爷。”

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回事的孙大彪,瞧到朱寿示意的笑脸,立时撒丫子向大车客栈飞奔而去。

片刻,一阵马蹄车轮响动声传来,客栈伙计冯五和孙大彪坐在车架上赶着蒙着油布的马车来到堡门。

孙大彪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下车,与朱寿将毁损的量具放进车内,朱寿跳上马车,掀开油布车帘:“大彪赶车,咱们去保安卫。”

“寿哥,我也一同去吧,也能在佥事大人那做个见证。”

“这事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你留下,替我看着点兄弟们,别我前脚刚走,他们就没了规矩乱了营。大彪咱们走。”

“好嘞,喔喔。”孙大彪赶着马车出了堡门。

后臀烙印着记号的老马,有些瘦骨嶙峋,但两条前腿靠近胸颈处,依旧肌肉雄起发达,长长的马鬃随四蹄的踩踏左右飘起,拖着车厢在泥泞的官道上小跑奔行着。

两侧头顶那些被细雨清洗的舒展青嫩的叶子,随微风不时将蓄积在叶内的雨水撒落下来,噼噼啪啪溅打在蒙着油布的平顶车厢上,坐在车内感觉好似骤雨倾泻,雨打沙滩。

道路泥泞,车厢内感觉很有些颠簸。

朱寿抱着肩膀,坐在车厢后裹扎着粗布的横条木板上,微蹙眉头,瞧着车内被自己折断的秤杆和散落在旁的大小秤砣,今早发生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不断闪过,思绪有些烦乱不堪。…,

与蒋钦彻底撕破脸,今后不会再有任何转圜余地。朱寿心里很平静,因为这是早晚要发生的事,只不过有些过于提前,让自己被动了些而已。既然不可避免,那就迎头而上。无论前世今生,朱寿做人的原则里都有这一条。

去保安卫找江彬,一是瞧出江彬对蒋钦的不满,蒋钦心里那点算计,瞒不过江彬,此事可大可小,赌的是江彬对蒋钦已有了猜忌之心。二是也想试试自己这个小卒,当真如江彬所说,不会成为过河的弃子。

朱寿轻吁了口气,抬手捏着眉心。今早刘府发生的事又上心头。

自己虽然无意刘春华,但帮刘保本拒绝蒋钦求婚,故yì

承认自己与刘春华定有婚约,至今想来还是有些莫名。

虽然自己很讨厌明珠暗投,鲜花被逼插牛粪,可这似乎不是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可为什么当时自己内心突然涌动起难以遏制的厌恶感,让自己瞬间变得很冲动。

朱寿默然了许久,微露苦笑,喃喃道:“我想来想去,这问题应该就出在你小子和我融合的记忆里。难不成你对那丫头还有想法,因此这么不顾一切折腾我。你小子早已死翘翘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念想。实话实说,你和蒋钦比起来,你小子连牛粪都没资格。”

苦笑着摇摇头,朱寿站起,躬身来到车前,掀开车帘,淡淡凉意的微风裹挟着雨丝拂面,放眼望去。

官道上雨丝如雾,迷离人眼。远处丝丝雨帘中,保安卫城渐露端倪。

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孙大彪扭头笑道:“寿哥,前面就是保安卫城了。”

保安卫城明永乐二年置,永乐十三年正月又置州于卫城,地址就在今新保安,后于景泰二年迁州至雷家站,地址在今涿鹿。

保安卫城周长七里有奇,全城四门,城高三丈五尺,外用青石米浆抹缝,内用青砖砌成,厚约数丈。东西南北四门各有城楼一座,角楼一座。城门外各有一座与主城宽厚高均相同,长约数十米的方形瓮城,东西城门外的瓮城城门向南开,南北城门外的瓮城城门向东开。

(腆脸继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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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更加恐怖的小旗官

自宣德五年,朝廷设万全都指挥使司于宣府,原有与宣镇相互援守,互相挟制之意。保安卫是万全都司治下。

可自正统年间开平卫移至独石口,大明朝廷不仅彻底丧失绥远以北蒙古高原以南三百里疆土,特别是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英宗被瓦剌所俘。更是让离京不到四百里的宣府成为锁钥所寄的前线之地。

宣府拱卫京师屏障战略意义越发重yào

。宣镇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原本归属万全都司的卫所不断外移受其辖制。

至世宗朝以后的明后期,万全都司境况越发尴尬,已变的无足轻重了。保安卫所如今是既受万全都司辖制,又听命宣镇总兵调遣。

随着保安卫城越来越近,城墙上互为呼应的砖木结构城楼与角楼越来越清晰。

细雨中檐角如雀翅翘起,划出圆滑的弧形。乌瓦被洗刷的干净,就连檐上站立的六只造型各异的镇兽也被冲刷的剔透玲珑。

孙大彪赶着马车来到瓮城城门口,城门口两侧各站立两名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兵卒。

兵卒远远就瞧到马车过来,细雨绵绵,再加上宣府战事,官道空荡荡无人车往来,突然瞧到有马车过来。几名早就站的闷极无聊,浑身黏腻发酸的兵卒都呲牙坏笑,等着找把乐呢。

马车甫近,没等兵卒吆喝,孙大彪已咧着嗓门,笑骂道:“侯老二你们这几个瘪犊子贼眉鼠眼瞧啥呢,这才几日,就认不出你彪爷了。”

兵卒们闻声脸色一变,脸上瞬间都露出透着惊惧的笑脸,一名身材微瘦,眉眼透着机灵的兵卒,忙拱手笑道:“哟,这是哪阵香风将彪爷吹来了。”

孙大彪抬眼瞟了一眼城上闻声探头又纷纷快速躲了回去的兵卒们,呲牙笑道:“彪爷这才去东八里堡当差没几日,这咋看着你们这帮瘪犊子跟俺生分了呢。”

“不生分,想着呢,兄弟们都盼着彪爷能回来呢。”惊得守门的几名兵卒拼命挤着脸上的笑容。

“没功夫跟你们扯犊子,快过来见过彪爷的大哥,东八里堡朱小旗官大人。”

朱寿冲兵卒们笑着点头:“兄弟们辛苦。”眼神随即透过开启的城门,瞟了一眼瓮城内左右两排仿若窑洞般的青砖兵营。

“小的们见过朱小旗官。”四名兵卒忙翻身跪倒,满脸谄笑道,瞧着朱寿透着青稚的白净笑脸,眼中都闪过惊疑之色。

“今儿有正事,不敢耽搁。下回,下回彪爷再来卫城,一定好好调理调理你们这帮子瘪犊子。”

孙大彪呲牙笑着,扬鞭打马,老马不满的打了个响鼻,迈动四蹄拉着马车慢吞吞走向卫城东门。

瓮城口四名兵卒瞧着马车离去的背影,脸上都露出仿若见鬼一般恐怖之色。

让卫城屯兵瞧见就心惊胆战的孙大彪能如此恭维规矩,那胎毛都未褪尽就是个屁大小子的朱小旗官该又会是何等变态恐怖。

朱寿青稚的笑脸不断在他们眼前晃悠,都不受控zhì

的使劲打了个哆嗦。

马车来到东城门口,城门上刻着两个黑漆大字,迎恩。两条粗如手臂的铁链自城墙之上而下,勾挂着城门口地面上用碗口粗细原木钉扎的吊桥。

停在瓮城口时,朱寿曾瞧到城门口有兵卒伫立,马车驶近,兵卒都已不见了踪影。

城墙上、城楼内巡逻瞭望的兵卒们在马车驶过来也都非常有默契的后退一步,将自己完美的隐藏在青石包边青砖砌成的城墙内。…,

朱寿微笑摇摇头,瞧着身板溜直赶车的孙大彪:“你他娘的在卫城时该是何等的人憎狗嫌啊!”

“这可不怨俺,是这帮子瘪犊子欠削。”孙大彪嘿嘿笑道。

马车上了吊桥,马蹄车轮碾压发出蓬蓬沉闷声响,颠簸晃悠着进入城内。

保安卫城城门东西南北相对,呈直线十字相交,又在相交主道旁十余米外各修出两条干道。勾连如枝叶脉络的街巷小道。

城门里十余米内没有民居,全是连成片的青砖兵营、军械仓、粮秣库。靠近远处左右城墙那密集成排的营房后不时传来军马嘶叫的声音。

细雨虽小,若不为吃穿劳作,谁也不愿这样黏腻压抑的天气出行,因此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

街道两侧酒肆茶馆以及各业商铺林立,都悬挂白幛。雨天更兼守丧期间,路人稀少,生意清淡,但大多商铺依旧开着门。

不少商铺雨檐下,都百无聊赖倚门站着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看穿着似掌柜的人呆呆瞧着街上雨景。听闻到马车声,都满含希冀瞧了过来,马车驶过,掀帘瞧看的朱寿耳旁似乎拂过声声透着失望的低叹。

与商家失望落寞的心情相反,朱寿却是饶有兴趣瞧看着街道两侧檐角如翅划空翘展,雨水顺着瓦脊汇集成道道水线直落,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建筑群落。

来到今世三月有余,朱寿因饥困一直呆在东八里堡。虽然穿着改变,但若不是经lì

了这几日落差极大地改变,让朱寿发昏的头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几百年前的大明时代。不然瞧着堡内残破的民房土道,总有一种穿越**国某个贫民窟的感觉。

此时瞧着卫城内处处充满浓郁明代建筑气息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落,古典建筑的线条框架意境以及美感所带来的强烈感官刺激,让朱寿的心心潮澎湃,第一次真实的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变成了这个时代的一份子。

马车踏着古老卫城的青石板路,马蹄起落溅起片片水花,发出哒哒糅着水音的清脆回音。

有风吹过,两侧细长嫩绿的柳枝摇曳翩舞,韧性十足的枝条割裂微风,破开细雨,将丝线般的细雨化成道道水箭斜射而下,流水汇向两侧下水道的青石板道上不断幻化出朵朵水莲荡漾开来。

沿着卫城主道,沿途经过数座门前盘踞狰狞咆哮石狮,重檐斗拱金漆牌匾,气势非常的官署。分别是巡按御史察院、布政分守道以及按察分司等官署。

行进快到主道中心,朱寿突然瞟到左侧一座飞檐乌瓦官署大门匾额上美峪守御千户所的泥金正楷大字,一愣,疑惑问道:“美峪守御千户所怎么在这?不是在保安卫以南美峪岭吗?”

孙大彪笑道:“官署在保安卫。由昔日的孟千总如今的孟指挥使大人坐镇。当时的江副千总驻防在美峪岭。”朱寿恍然点点头。

马车停在大明保安卫指挥使司门前。

作为曾为前任指挥使伺候心爱战马的马弁,孙大彪望着这曾战斗生活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指挥使司官署,心里涌动起复杂的情绪,抬手抹了一把被雨水淋湿的浓黑一字胡,波愣了一下脑袋,跳下车。

站在官署门前台阶上站岗的一名瞧着有点二的年轻兵卒狐疑的打量着孙大彪和下车的朱寿,刚要张嘴询问,后脑勺被狠扇了一下。…,

边上年约三十,留着八字胡的兵卒满脸谄笑道:“眉眼高低的憨货,还不快给彪爷见礼。”

被打的年轻兵卒从身上那身看着刚上身的新兵士服和二呵呵的神情,估摸是这一两天才从军入伍的新兵。

捂着后脑勺,瞧着撅着屁股从车厢内拿秤杆秤砣的孙大彪蓑衣露出的与自己一样但很埋汰的兵卒服,兵卒既惊惧又怀疑的瞧向动手抽他的兵卒。

孙大彪轻松地提溜着两百三十斤一大一小两只秤砣,正要拾阶而上,抬眼瞧到兵卒竟然没给自己见礼,依旧如桩子杵在官署门前,瞬间色变:“敢跟彪爷叫板,老子削死你这小瘪犊子!”

“大彪不得无礼!这是何等所在,由得你在这撒野!”朱寿夹着秤杆,阴沉着脸喝道。

孙大彪乜着眼悻悻的瞪着脸都吓白了的兵卒,不敢再吱声了。

朱寿冲吓傻了的兵卒点点头,转而将腰牌递给另一名傻怔呆住的兵卒,白净青稚的脸上全是笑意:“我是东八里堡小旗朱寿,有要事求见江佥事大人,劳你代为通禀。”

木了片刻,那名兵卒颤抖着接过腰牌,瞧着面前这张完全无害极富青春朝气的清秀笑脸,下意识的使劲打了个哆嗦,转身如见了鬼一般飞奔进官署内。

片刻,那名兵卒脸色发白喘着粗气奔出官署大门,翻身跪倒,满脸余悸未消的谄笑:“佥事大人请您进去,小的给您带路。”

朱寿笑道:“多谢。”

“不敢。”

兵卒麻溜的站起身,谄笑小心引着朱寿进入官署。

孙大彪摇晃了一下手里提溜的秤砣,狰狞的瞪了一眼吓傻呆站着,但看上去还是很二的新兵蛋子,迈步进了官署。

兵卒引着朱寿沿着青砖小路绕过一进院落的议事正厅,从正厅左侧的拱形偏门来到二进院落。

一阵阵浓郁的槐花香气扑鼻而来,湿润的青砖地面上到处落着白中带着微黄的小花瓣。花瓣娇柔,随风轻颤,如舞者拼尽最后余力绽放着即将逝去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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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过关

二进院落的四角栽种着几株古槐,树下同样落着一层溅落的花瓣。

树上如伞盖,堆满绿叶白花,细风微雨尽洗尘埃,放眼望去,绿的娇嫩,白的无暇。

枝叶白花轻摆,弥漫清香,好奇的瞧着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走进院落。

二进院落呈长方形,沿着正厅和两厢修出一条宽约一米的遮阴雨廊。院落尽头正厅以及两侧各六七间的红木竖棂宣纸房门都紧闭着。每个房前廊下都站着两名挎着腰刀的兵卒。依稀能听到两侧有些房内有说话的声音,说的什么,听不清楚。

兵卒低声道:“正厅是孟指挥使大人的签押办公所在,厅后是指挥使大人的内宅。两侧左右第一排房间是两位指挥同知大人办公之地。第二排和第三排四房就是指挥佥事大人办公所在,江佥事大人在第二排左边的房内。”

朱寿笑着点点头,目光飞快的扫了一眼两侧厢房剩下的有话音隐隐传出的房间,这几房想必是镇抚司、经lì

司等下级官吏办公的堂屋吧。

江彬办公的签押房前两名兵卒瞧到走过来的朱寿和孙大彪,看着两人夹着和提溜的物件都是一愣,随即一名兵卒躬身冲房门轻声禀道:“回事。”

“进来。”

红木竖棂贴纸房门轻启,守门兵卒躬身进内,跪倒禀道:“回佥事大人,朱小旗已在廊下等候。”

“传进来吧。”

“是。”

兵卒脚步极轻从开启一角的房门走出,犹豫瞧着朱寿和孙大彪拿着的两截秤杆和秤砣,低声道:“朱小旗官,大人唤你进去。只是这,”

孙大彪瞪眼,兵卒瞟了他一眼,平静的看着朱寿。

“今儿就是因为此事才冒雨前来叩见佥事大人,兄弟可否通融通融?”朱寿低声陪笑道。

守门兵卒犹豫了一下,身子侧向一旁,但两名门外守卫的兵卒的手几乎同时握住了刀柄,眼中都闪过警戒之色。

“多谢两位兄弟。”朱寿故作未见,满脸堆笑夹着秤杆从开启一角的房门挤了进去,孙大彪挑衅的晃了晃手里的秤砣,也跟随挤进房内。

手上的青筋暴起,进房通禀的那名兵卒握刀的手猛地张开,嘴角轻颤了一下,过去将房门轻合,只是并没关上,而是露出虚掩的一道缝隙。

朱寿瞧了一眼头上乌纱身上朝服外都披着孝的江彬,他端坐在两侧都堆着厚厚函笺军报的红木大案后,垂目,手持毛笔,写着什么。

朱寿翻身跪倒,将夹着的秤杆轻轻放在青砖地上。孙大彪将两个秤砣摆在旁边,退后两步,跪在朱寿身后。

江彬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抬起毛笔,将写满的笺纸放在一旁,又在左侧大案上拿过一张笺纸,接着低头写了起来。

签押房内鸦雀无声,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一呼一吸间原本通畅充足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慢慢凝滞,朱寿身后传来孙大彪透着紧张见粗的呼吸声。

朱寿微抬眼瞥了一眼依旧奋笔疾书的江彬,悄悄活动了一下跪的有些酸疼的双膝,暗暗打量着房内格局。

左侧摆放一张颇有汉晋味道的红木长几,几上放雕饰精致的紫檀托架,一把剑把嵌指甲大小绿宝石,剑鞘同样嵌细碎宝石的宝剑托于其上,大红剑穗垂悬而下,望之冷厉肃然。

长几两侧紫檀托架上各摆放着一盆木石盆景,对于盆景,朱寿不懂欣赏,但觉着长几宝剑盆景如此布置,杀栗之气消弱,倒是给人一种风雅逸远之感。…,

上方留白处悬挂一幅狂草中堂,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书写之人运笔行云流水,浓墨处如巨斧开山,运转勾连处又如铁戟银钩,整体格局给人大气磅礴又随心所欲不受技法所囿之感,字里行间肃肃然又透出一股浓烈的刀戟血煞之气,可想见书写中堂之人必是一位豪放不羁杀戮又极重之人。

眯眼细瞧,落款,大明洪武十六年逃虚子作大庆寿寺。朱寿恍然,知晓逃虚子就是助成祖皇帝谋夺天下的僧道衍。

抬眼偷瞟向依旧书写的江彬,书画本是怡情之物,但也能略窥喜好者之心志。姚广孝助成祖谋取天下,你江彬挂此人之书,其志可想而知。

知晓江彬未来命运的朱寿在心里暗竖了大拇指。大俗话,人有大志,必图大事,这句话很有些道理。

目光落在江彬伏案的红木书案后,有一人高的红木书架,匣装、线本书籍将造型简约古朴的书架塞得满满的。书架旁数尺远,有一紫檀拱形门隔断。

朱寿的目光刚瞟进去,江彬抬腕停笔,急忙收回目光,又做跪伏规矩之状。

江彬轻吁了口气,瞧着案上落笔笺纸,眉眼间露出满yì

之色,左手拈袖,将狼毫探入白瓷笔洗内涮了涮,放回紫檀笔架上。微闭双目,双掌轻搓片刻,按在双目上:“这样的天气跑来,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朱寿将那番怪风掀翻大架砸折秤杆的鬼话,嘎嘣溜脆声情并茂的讲述了一遍。

江彬放下双手,睁眼瞧向青砖地上放着的秤杆、秤砣,眼眸深处冷厉乍起即逝,似笑非笑道:“这倒是奇闻,不过,蒋百户前脚刚走,东八里堡就刮起怪风,似乎有些太巧了吧。”

“卑职也觉着是巧,不早不晚偏在蒋百总走后刮,卑职也觉着实在无辜。大人,这怪风来的实在突兀,卑职根本来不及反应。唉,天风毁损朝廷量具,虽非卑职之过,但卑职毕竟看护不周,有亏职守,因此斗胆来向大人请罪。”

江彬瞧着朱寿垂头丧气一副苦不堪言的德行,淡然道:“既是怪风所为,自去向蒋百户讲明,怎么跑到我这里来请罪?”

朱寿抬头瞧向江彬,白净稚秀的脸上堆起笑容,嘿嘿笑道:“卑职觉着蒋百总不会信卑职的话,弄个不好卑职会再多个欺哄上司的罪名,那卑职可就冤比窦娥了。”

江彬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你又怎么敢肯定本官就信你这套鬼话?”

朱寿干脆道:“大人一定会信卑职的话,因为卑职对大人的忠心,大人知晓。因此就算卑职话里有不实之处,大人也知dào

卑职的苦衷。”

江彬微笑道:“你倒是越发乖巧了。”目光扫到案上放着的一封拆口的信函,微皱了一下眉,露出厌恶之色。

听江彬话里的味道,再瞧他的神色,朱寿知晓这次的冒险过关了。接下来就要见好就收了,弄巧成拙这种蠢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朱寿嘿嘿笑道:“卑职斗胆敢请大人示下。”

“来人。”

虚掩的房门闻声开启,守在门外的两名兵卒快步进来,躬身道:“请大人吩咐!”

江彬挥了一下手,一名兵卒躬身退了出去。

“去将余吏目唤来。”

“是。”兵卒转身快步出房,这次虚掩的房门合上了。

片刻,房门开启,一名年约三旬开外,黑瘦脸膛,淡眉豆眼,蓄着三绺鼠须,头戴展脚幞头,身穿素青色胸前练鹊补子官服,脚蹬黑面软靴的从九品吏目躬身而进,躬身道:“卑职余利本见过佥事大人。”…,

“互相打个招呼吧。”江彬点头道。

朱寿忙站起身,躬身施礼道:“东八里堡小旗朱寿见过余吏目。”

余吏目抱拳笑道:“不敢,朱小旗年少有为前程远大,就直呼利本大名吧。”说话间,豆眼微闪,扫了一眼地上的秤杆秤砣。

江彬挥手道:“客套话以后有得你们说。余吏目这事就交给你了,还有今后东八里堡商税上缴由你负责。记住了,只管收账。朱小旗的事办完后,去百户所与蒋百户知会一声,东八里堡的商税就不劳他们费心了。”

余利本淡眉微颤,躬身道:“卑职记下了。”

江彬瞧向朱寿,淡淡道:“回去好生当差,像今日这等浑蠢的话,本官不想再听到。”

朱寿白净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几许羞涩笑意,躬身道:“今儿是走投无路,才斗胆到大人这撞天钟。大人对卑职的恩德,卑职感激涕零。卑职保证下次来,一定是让大人开心的事。”

江彬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折断的秤杆和秤砣上:“这个就先放在这吧。”

“是。”

三人躬身退到门前,朱寿后侧一步,笑着恭请,余利本满脸堆笑,不再谦让,出了签押房。

签押房内又恢复了安静,江彬缓缓收回瞧着毁损量具的目光,冷哼了一声,眼神又落回案上那封信函上,两片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朱寿并不知晓,这封信函与自己有关。是景陵卫千户秦钟在回返景陵的路上所写,又命亲随即刻送至保安卫交予孟明哲。信的内容只有一个,就是讨要朱寿去给他当贴身亲随。

今早孟明哲拿着信函兴冲冲来找江彬,不想江彬看完信函,断然拒绝,口气极其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孟明哲从没见过江彬如此面冷,连自己都不给面子,既败兴又十分疑惑问其缘故。

江彬冷笑答复,朱寿是东八里堡一案的局中人。无论秦钟是何用意,让朱寿离开,都是自付把柄与他人的蠢事,因此绝不能让其离开咱们的控zhì

。孟明哲默然片刻未发一言但神情有些古怪离去了。

第五十四章 暗斗

“多谢余叔,等余叔去东八里堡,小侄一定好好和余叔喝两杯,有好多不懂之事要向余叔请教,到时余叔可不要吝于指教。”

保安卫西城经lì

司仓场门口,朱寿和孙大彪将新领出的量具小心放进车内,朱寿满脸堆笑抱拳说道。

从保安卫官署甫一出来,上了马车,朱寿的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巴结讨好余利本,等到了西城经lì

司仓场,朱寿与余利本不仅相谈甚欢,还论起了叔侄。

余利本瞧着朱寿稚嫩清秀人畜无害透着股子亲切的笑脸,心里知晓朱寿的担心,瞧向车厢,呵呵笑道:“贤侄尽管放心,就算余叔大胆不将佥事大人的话放在心上,你我叔侄一见如故,余叔也断不会在此事上有丝毫马虎。每月月末,余叔会去交割商税,这一月一次的饭食,贤侄可要破费了。”

朱寿放下心来,笑道:“余叔这话说得,小侄哪会是那等小气之人。余叔来,小侄保证有酒有肉。”

余利本笑着摇头:“你那点月银真要有酒有肉恐怕连两顿都不够。余叔要真这般没品,岂不辜负了你我叔侄的这番情谊,有口热汤能吃顿饱饭就成。”

余利本摆手阻止朱寿,笑道:“你我叔侄日子长着呢,贤侄既然认我这个叔,叔自然会替贤侄睁着眼仔细瞧着。”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其他就是多余了。

朱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静静的瞧着余利本,抱拳深施了一礼:“小侄拜别余叔。”

余利本点头,眼中露出赞赏又糅合着几许轻松之色:“雨天路滑,贤侄一路慢行。”

凉风徐徐,拂动雨帘,雨丝碰撞纠结,化作雨雾,漫天飞舞,雨檐下余利本默然瞧着马车破开雨雾出了仓场大门。

余利本并非世袭军籍出身,而是地道的读书人,家在山西太古虽不是晋商中那些数代积累的大富之家,但也有几间铺面上百顷田亩。

自从十余年前,中了举人,可接着无论怎么努力,这进龙门的双腿就是无法迈出。晋地重商,商贾之家对仕途都不甚热心,但余利本是个另类,总觉着付出了十余年辛苦,若是不能谋个一官半职,这人生的第一笔生意就彻底赔了,哪怕做个八品县丞,这心里也能对得住自己这十余年的辛苦。

因此进京四处打点,费尽周折,终于进了吏部清吏司,听闻到的消息却又让自己大失所望。自己家乡的八品县丞有倒是有,可是自己却不能补缺。

问其缘由,是本朝自太祖皇帝始,就对前代历朝,特别是宋元文官系统机构臃肿,危及王朝生存大加鞭挞,因此这大明的官位从不轻授,就连八品微末之位,也要确实有功于朝廷经吏部考核确实才能授得。

余利本毕竟出身商贾之家,不似那些读八股文章读昏了头蒙了心的蠢人。心知肚明,吏部所言那是朝廷规制官面文章,实下这些七品以下的微末职位都是给那些在其位有权势的晋籍京官和在其他省份做大员的那些山西老乡的妻妾娘家和旁系族人预留着的。

灰头土脸万般不情愿就要这么扫兴回乡之际,吏部清吏司打发属吏传话,文的没去处,武的倒可考lǜ

。若有意,直隶万全都司治下保安卫经lì

司还有一个从九品的吏目有缺,是清吏司黄郎中大人念你远路进京不易,不想让你空手而回,因此又在兵部托了些关系,才为你谋得这个差事。…,

余利本心知此举纯粹是想赚自己的银子,虽说差一点就是未入流的小官,可有总比没有强。就无暇探究这里面暗藏的猫腻,封了五百两银子谢了那位黄郎中大人,拿了赴任的手续,到了保安卫。

到了保安卫亲身领教,才知晓自己一个外来户特别是自己还是个读书人在这世袭军职眼里不容外人插手的武官系统里面是如何举步维艰。

本朝自太祖成祖后确立的文高武低,文官辖制武官制度,在武人集团里有多不满和怨怒,余利本深入其中滋味是尝得淋漓尽致。

整整十年,余利本再有两年就到不惑之年,虽然一直勤勤恳恳,小心周全,并刻意淡化自己的读书人身份,与同僚下属打成一片,人缘也混的不错,可依旧还是吏目。

今儿朱寿弄出的这一出,江佥事将他找去,已经心灰意冷准bèi

着寻个由头辞官的余利本那颗不甘的心又活动起来,意识到这可能也许是自己最后上爬的机会。

身为下级官吏,又曲意小心摸爬滚打了十年,同僚下属对他早就没了防备芥蒂之心,甚至有什么私话都愿意和他讲。因此余利本敢说是对保安卫这一亩三分地各级官吏明的暗的为人知的不为人知的事知晓的最清楚的人。

蒋钦虽是江佥事大人的人,但这一段时日,他与孟指挥使大人身边的亲随私下走的很近,今儿发生的这一幕,让他心里暗自揣测江佥事大人会不会是对蒋百户起了什么疑心和芥蒂?

指挥佥事与指挥使大人?这念头乍起,就让余利本不寒而栗。深知自己若被搅进去后果之严重。

可祸兮福所倚,若惧险不敢下水,这一生实在是太没滋味了,更何况暗里听闻江佥事正谋划与京里某个通天的大人物套上交情……

不知过了多久,余利本悠悠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苦涩,喃喃道:“已经被搅进去了,此身又岂能由己。”收回目光,眼中的犹豫疑惑消失了,豆眼闪过一抹赌徒赌身家才有的寒芒,沉声道:“备车,去百户所。”

站在身后门旁的一名兵卒,闻声一溜小跑,冒雨向左侧偏门而去。

保安卫官署佥事签押房内。

“卑职是觉着这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小子的利用价值也就没了,因此想着替大人您找个由头除了他。”蒋钦满脸谄笑的躬身轻声说道。

江彬手扶书案,从红木圈椅上站起身来,背负着手来到蒋钦身前,却并没瞧着他,而是瞧着地上毁损的秤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语调非常亲切,低沉地问道:“蒋钦,你跟着本官多久了?”

蒋钦一愣,眼中闪过疑惧飞快的瞟了一眼秤杆秤砣,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道:“大人怎么忘了,卑职未从军前就跟随大人。”

“是啊,从宣府老家一同从军时至今日还跟随本官的老人就剩你一个了。”

江彬抬起头,瞧向蒋钦,脸上的笑容透出了几丝冷意:“跟了本官有十余年,本官的心性你不应该不知晓,本官疑惑,既然知晓你还敢暗存他念,你心何在?”

蒋钦脸色一变,大人二字刚到唇边,江彬抬腿急如闪电狠狠地踹在蒋钦胸膛上。

这记力道极狠的飞踹,并没依力学惯性将蒋钦踢飞撞向几尺外的红木竖棂贴纸房门,而是九成力道入体,一成力道将蒋钦的身子向上托起三尺狠狠地摔在青砖地上。…,

青砖地面发出仿若屠夫将一整只肥猪扔在案板上的沉闷声响,蒋钦脸色煞白如纸,眼前一阵发黑,胸膛剧痛欲死,但身子刚摔在地上,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急忙爬起跪伏在地,颤抖嘶哑道:“卑职该死。”

江彬虎目微阖,射出阴冷刺骨的杀意,英俊的面容狰狞,冷冷道:“若不是念在你跟随本官十余年,做事还算可心的那点子情分上,本官岂能饶你。再敢首鼠两端,仔细你那条狗命。滚!”

蒋钦急忙爬起,狼狈不堪的退出了签押房。手抚胸膛摇摇晃晃沿着青砖道向前院走去,煞白的脸扭曲着露出惊恐怨怒交织之色,究竟是谁暗中出卖老子?

蒋钦的背影刚在拱形偏门消失,正房指挥使签押房的房门悄无声息开启一角,孟明哲的贴身亲随郑铨闪身而出,飞快的瞟了一眼江彬办公之所,房门紧闭,廊下两名兵卒目不斜视站立。

郑铨装作随意拂了拂身上十二颗铜钮青布圆领衫,拾阶而下,背负双手,惬意的在细雨微风中踱步走向偏门。

天空依旧阴云浓叠,官道上依旧空荡无人,细雨依旧如丝如雾随风飘舞,可赶车的孙大彪却一扫来时的压抑郁闷,扯着嗓门撒欢的大笑着。

那仿若乌鸦惨死前最后唳叫一般的笑声,惊得两侧杨树绿枝嫩叶不断轻微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巴掌大小的叶内不断蓄积的雨水也不断倾泻而下,如箭雨噼噼啪啪使劲溅打在身下经过的油布车厢上。

拉车的老马不知是受到孙大彪兴奋开心的笑声所染还是不堪其扰,也咧开马嘴,露出长长的黄板牙,放声嘶叫,两股噪声交织最大限度的恐xià

着周遭的一切。

油布车帘掀起,朱寿一脸痛苦的探头出来:“这怎么还二重唱了?这是人动静吗,比鬼嚎还难听,停停!”

兴奋被打断,孙大彪心里虽有些许郁闷但立时止住笑声,那头老马不知是听懂了朱寿的嘲讽呵斥而有所不满还是被孙大彪那仿若同类母性的笑声刺激的腺液冲脑,使劲摇晃着乱草般的马尾,依旧拼命大声嘶叫。

第五十五章 奉旨讨贼大军

“寿哥,这不关俺的事。”

朱寿瞧着孙大彪无辜的神情,扑哧笑了起来。紧接着刚沉寂的乌鸦惨死般的笑声又响彻了起来……

“寿哥,这回商税的好处咱们是不是不用给蒋钦那瘪犊子了?”

“嗯,回去让克朗将最后那点银钱都拿出来,让他去大车客栈全买棒子面,大葱饼子咱们今儿晌午可劲造。”

“哎呀妈呀,真的假的,寿哥,每回你给俺吃饱饭,俺就觉着你像俺爹。”

“我要是你爹,我就应该饿死你这吃货!”朱寿没好气的放下油布车帘。

孙大彪兴奋地扬鞭抽了一马鞭,老马吃疼,愤nù

的嘶叫了一声,放开四蹄,在泥泞的官道上狂奔起来。

车厢内传出朱寿暴怒的吼声:“孙大彪你想颠死老子。”

这场从弘治十八年五月孝宗皇帝报丧的消息传至东八里堡的当天傍晚下起的小雨,竟就这样不分昼夜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有丝毫停歇迹象。

十余天后,三个消息从保安卫传到了东八里堡,一个是皇太子已正式登基,年号正德,明年为正德元年。

第二个消息是朝廷已下旨,命御马监太监苗逵监督军务,保国公总督团营,领三千营、右军都督府事的朱晖为征虏将军,充总兵官,右军都督李俊副之,右都御使史琳提督军务前往宣大御敌。

第三个消息是蒙古小王子听闻消息从宣府撤兵,宣府不战自收,上至镇守、都指挥使,下至各卫所指挥使、千户这口气还没松懈,不成想巴图蒙和又率蒙古铁骑精锐突然迂回杀向大同。

朱寿之所以能知晓这么清楚,是因为保安卫上至指挥使下至各百户所百户都要到东八里堡毗邻怀来的州界旁跪迎苗逵、朱晖等中官大员。

因此命令下到东八里堡,朱寿率领着手下兵卒在堡内是一番鸡飞狗跳,好说歹说,瞪眼骂街,武力恐xià

的招数全用上,这才将堡内所有还能看得上眼的民居全部征集。

作为一堡之长的刘保本再一次主动将自己的府宅和大车客栈贡献了出来,作为指挥使大人和指挥同知、佥事等大人的休憩之地。

朱寿带领着兵卒将征集的民居从里到外一阵打扫,直忙活的头发冒烟,实在干无可干了,才住手。

孟明哲带领全卫百户以上武将提前三天就进驻东八里堡。服侍这一大帮子老爷们的光荣艰巨的任务又落到了朱小旗身上,从早上的洗脸热水,漱口水,到从大车客栈将一日三餐热腾腾的饭食端到各位长官嘴边,再到晚上的洗脚水。一句话,吃饭就差喂了,出恭就差给递手纸擦屁股了。

连轴三天下来,朱寿累的脚底板也差点冒了烟,头发乱得像鸡窝,眼圈黑得像熊猫,整个人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看上去就像刚被从偏远山区解救回的傻姑娘。手下这帮子兄弟也都累得活像刚从小煤窑里逃出来的,一个个都没法当人瞧了。

地狱般的三天终于熬过去了,第四天卯时初,孟明哲率领着保安卫大小官吏连早饭都没吃,就在这阴雨绵绵凉风裹挟着雨丝扑面的清晨步行来到保安州界碑前,依品阶跪在泥泞的官道两侧树下等候钦差御敌大军到来。

十多天饱饮雨露的青树表皮结子都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浮囊臃肿,似乎都中了水毒,一滴雨水都不想再饮。…,

突然瞧到树下跪着的官员们,都狂喜兴奋的随徐徐拂过的微风使劲晃动着枝叶,不停蓄存zài

枝叶上有气无力洒落的水滴瞬间汇成婴儿手指粗细的水线倾泻而下。

霎时间,漫天雨丝变作了倾盆暴雨砸落,一众大小官员在秒数内全变作了落汤鸡,虽苦不堪言,可没有一位武官起身往边上挪挪。

笑话,这时候正是要向领旨御敌的中官、大员们表现自己忠心孝心的时候,而这身落汤鸡的打扮正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上至指挥使下至各所百户都纹丝不动,一脸悲壮的每隔数分钟就经受一次暴雨倾盆。

朱寿官卑职小,这等谄媚邀功露脸卖巧的机会是无论如何轮不到他头上,所以,此刻他率领着手下兄弟跪在东堡门低矮遮雨的土泥拱门内。

自己和一干手下瞧着极远处雨雾内跪在官道两侧的上司长官们,互相偷瞧的脸上都挂着虚伪的感动同情之色,心里却都早乐开了花。

可是随着时间无声无息缓慢的消逝,朱寿脸上的虚假感动同情也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眼苦巴巴望眼欲穿的透过层层雨丝瞧着怀来方向。这都快到晌午了,怎么还没来?

一直等到下午申时中,官道上和堡子内跪着的保安卫大小官员、堡民们以及西堡门外跪着的保安州大小官吏全都被雨浇的都能发芽了。

朱寿也饿得两眼发蓝,额头不住冒着虚汗,快要坚持不住时,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人马的奉旨御敌大军终于从怀来卫方向开拔过来。

怀来卫大小官吏一个个满身泥水步履蹒跚跟随在队伍后面,在御敌大军经过界碑进入保安州境时,怀来卫大小官吏呼啦啦全都跪在践踏的泥泞不堪的官道上,在怀来卫指挥使大人的带领下,齐声喊道:“怀来卫全体将士恭送天使钦差,祝我奉旨讨贼天军除残去暴,旗开得胜,奏凯而还。”

乱嚷嚷的叫声还没停住,跪伏在界碑这侧的孟明哲已声嘶力竭喊道:“保安卫指挥使孟明哲率全卫将士恭迎苗公公,征虏大将军总督朱大人,右都御使史大人及全体奉诏讨贼将士。”

数千重甲持镔铁长枪兵校重重护卫内一乘八人抬重檐银顶明黄锦缎绣飞龙大轿的窗帘掀起,露出大半张白净有些瘦削的脸,一双眼微眯瞧向浑如落汤鸡一般的孟明哲,咧嘴笑了,眼角瞬间露出细密的鱼尾纹。轻声笑道:“这就是刘公公说的保安卫指挥使孟明哲,长的倒是挺富态嘛。”

声音虽轻,但却恰到好处让身后数尺跟随的四人抬重檐绿呢官轿内坐着的人以及并行身后有重甲兵校手执大红伞盖,骑着乌骓神骏,头戴护耳金盔,身披锁叶金甲,国字脸,浓眉虎目,鼻直口阔的将军听到。

绿呢官轿也掀起窗帘,一双有些昏酕的眼瞧向马上将军,四目相碰。

马上将军花白的浓眉微蹙了一下,突然抬手。

身旁跟随身披甲胄的将军扬声喊道:“止!”声音破开雨雾,直射而去。

行军仪仗前列的两名手执红黄旌旗的重甲校尉闻声落旗,数千重甲兵校皆勒住缰绳,没有丝毫感情的双眸平静的盯着最前列两名棋手校尉落下的旌旗。

征虏将军朱晖双目露出恭敬之色瞧向明黄大轿的窗帘,窗帘并没再次掀起。静默了片刻,朱晖收回目光,转而望向跪伏的孟明哲,轻轻点点头。…,

身旁的右军都督李俊扬声道:“保安卫指挥使孟明哲近前问话。”

孟明哲急忙双手撑地,想站起身来,可是一双腿早就跪得没了知觉,这一撑险些没一头跄在地上。

一旁跪着的指挥同知许泰急忙伸手搀扶。孟明哲借力使劲咬牙站起身来,蹦跳着来到马前,正要跪倒。

朱晖忍不住莞尔笑道:“不必跪了。”

“卑、卑将谢总督大人。”孟明哲感激涕零的躬身说道。

朱晖上下打量了一下孟明哲,沉声道:“你很懂规矩,本督领情了。”

孟明哲惶恐的赶忙答道:“这都是卑将应尽的本分,总督大人如此夸奖,卑将诚惶诚恐。”

朱晖扭脸仿若沉思望着雨雾弥漫的官道,实则余光瞟着明黄锦缎大轿的窗帘,窗帘依旧没有掀起的迹象。

沉默了片刻,朱晖沉声道:“走吧。”

李俊扬声道:“起!”

两名执旗校尉闻声同时将手里的旌旗举起,抖动缰绳,胯下战马践踏着湿泥向前行去。身后的仪仗骑兵以及数千重甲军也都依序缓缓行进起来。

突然明黄绣龙锦缎大轿内那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军情如火,侯爷能否让你手下的这些兵腿脚麻利一些。”

朱晖脸色微变,急忙抱拳拱手道:“苗公公说的是,是本督疏忽了。只是,”

轿内传出沙哑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声:“侯爷无须担心咱家的这些猴崽子们,他们善走着呢,累不着他们。”

朱晖身旁的都督李俊急忙扬声道:“全军急行军,沿途不得停留,务必在两个时辰内到达宣府。”

“猴崽子们都听清了吧,距离宣府不过数十里,却要两个时辰。侯爷可真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只是这面子你们消受得起吗?”

头前抬轿的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相貌俊秀宛若女子,头上平巾及身上圆领青色曳衫外都披着孝,一双黑面软靴全是泥浆的听事闻言,抿嘴一笑,媚态十足道:“祖宗且放宽心,孙子们这两条肉腿不见得就比他们四条腿出溜的慢!”

第五十六章 内宦威势

“那咱家可瞪眼瞧着了,要是丢了人,咱家可撕了你这抹蜜的小嘴。”

“我说哥几个,祖宗可是拿眼瞧着呢,都卖卖力qì

,让祖宗瞧个乐。”

话音刚落,八名小听事脚底如抹了油似的,仿如一阵急风飞奔起来,速度如三级跳一般不断加速,可抬着的明黄大轿却平稳的连一丝颠簸都没有。

绿呢官轿轿帘掀起,右都御使史琳同样朝服外罩孝衣走出,瞧了一眼粘泥的官靴,苦笑道:“本官骑马吧。你们几个抬轿也不必追赶,就在后面慢行吧”

朱晖微露苦笑道:“速给史大人备马。”

一名校尉催马过来,翻身下马,搀扶着史琳上马。自己则与另一名重甲校尉合乘一匹战马。

朱晖扬声喊道:“全军急行军开拔!”

霎时间数千重甲骑兵如狂飙席卷,向东八里堡疾驰而去。

站在官道上被疾驰而过的战马马蹄扬起的泥浆,糊的仿若雕像的孟明哲,茫然莫名的瞧着疾驰进堡内的数千奉诏讨贼重甲骑兵。

半晌,又愣愣的瞧着那在微风细雨中慢悠悠前行的绿呢官轿,喃喃道:“就说了一句话,就这么莫名其妙走了?”

木然了片刻转身,眼神瞧到怀来卫指挥使及大小官吏都一副羡慕嫉妒恨的神情瞪着自己。

糊满泥浆已看不出人脸的孟明哲突然咧嘴,露出雪白的一口牙,兴奋开心的放声大笑起来,望之既恐怖又滑稽。

江彬脸上全是仰慕之色,大声喊道:“卑职恭贺指挥使大人,大人能亲身恭聆总督大人教诲,得总督大人赏识,前程仕途指日可待,卑职等能追随大人左右,是此生最大的福分。”

其他官员也醒过神来,纷纷极尽肉麻的吹捧恭维着。

指挥同知许泰目露钦佩瞟向江彬,两人目光稍碰即收,嘴角都浮起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贴身亲随郑铨小跑过来,撩起青衫下袂要替孟明哲擦脸,孟明哲一摆手,喝道:“放肆!这是何物,这是沾染着天子余威以及全体讨贼将士杀贼雄心之物,岂能轻易拭去。本官决定了,从今日起本官三日不净面沐浴,这身官服也要仔细保管。”目光瞧着依旧跪着的一众官员,恍然笑道:“诸位大人都快快请起。”

江彬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今儿是大喜之日,卑职自掏腰包请大人和全卫大小官员去鸿兴楼乐上一乐,为大人贺喜。”

指挥同知许泰也满脸堆笑道:“为大人贺喜,我也出一份子,诸位大人都莫要与我和江大人抢,今儿鸿兴楼,我与江大人包了。”

孟明哲有些惊喜望外的瞧着许泰。

“大人,请。”江彬适时笑道。

孟明哲醒神,大笑道:“对对,回去吃酒,今儿咱们一醉方休!”

这边乱嚷嚷兴奋说笑着离去,界碑那侧浑身泥浆狼狈不堪如同逃荒的怀来卫大小官吏,那双嫉妒恨的双眼都快滴出血来。

怀来卫指挥使一双手狠狠地捏着泥泞官道上的湿泥,猛地站起身来,暴怒的挥手,泥浆四射,周围的下属立时再添浓妆。

“回去!”

一众官员闻声都铁青着脸气哼哼的站起身,跟随着指挥使大人步履蹒跚相互搀扶着沿官道离去了。

东堡门拱门内跪着的朱寿微觑眼瞧着从身旁疾驰而过的重甲骑兵。重甲骑兵驾驭坐骑虽在飞奔,但都恰到好处不远不近让出前后左右都是数尺的距离,空档内一乘八人抬明黄大轿映入眼帘。…,

重檐银锭,绣飞龙透显皇家威严的明黄轿身,周围相隔距离恰到好处的重甲兵校眉眼间的紧张小心好似在护卫自己的亲爹祖宗的神色。

朱寿的心轻颤了一下,知晓轿内坐着的就是后世津津乐道权势熏天的大明中官内宦。

微眯眼瞧着在眼前如一阵风闪过,那八名上身平稳能在双肩放水碗,下身一双腿跑动间似乎能带出虚影,脸上挂着轻松淡然轻藐周遭一切神色的八名听事,更让朱寿深有感慨。

来到今世,朱寿真切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等级森严有序。

在这个任何人都谨守本分,半点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君权独治时代,突然在这八名听事脸上瞧到只有在曾经那个时代某些装逼之人脸上才有的轻松聛睨神色,让朱寿内心的冲击感更加强烈。

嘴角露出怪异的笑意,心里暗叹道,不能凭八股文章鱼跃龙门步入仕途的草民百姓,要想出人头地,不受等级约束,割了弟弟倒也能让人理解了。

朱寿胡思乱想之际,征虏将军保国公朱晖与一脸苦不堪言仿若犯了痔疮骑在马上的提督军务右都御使史琳在重甲兵校护卫下从西堡门疾驰而过。

经过堡门时,朱晖无意识的扫了一眼跪在堡门一侧微垂着头双眼发飘瞧着地面的朱寿,微微一愣,这个小旗怎么好像在哪瞧见过,转而有些自嘲一笑,真是老了,这弹丸小地岂会有本督认识之人,看来这眼花之疾又犯了。

朱晖想不到也压根不会想到,自己这一瞥看着有些面熟的兵头小旗会在不久的将来突然与自己有怎样的遇合,自己的前程性命与这个最下等的小旗兵头竟会是那么的紧密无隙,在面对他时又是何等的恐惧惊吓。

不知过了多久,孟明哲等保安卫大小官吏的说笑闹嚷声将胡思乱想的朱寿惊醒过来,急忙规矩跪好。

一双双沾满泥浆的官靴从身前走过,突然朱寿感觉有两道阴冷的目光从堡门外射了过来,强烈的杀意拂身而过,颈部的肌肉立时一紧,慢慢抬头瞧了过去,准确的与走在最后说笑的各百户所百户中蒋钦射过来眼神对上。

四目相对,眼神交接,谁都没收回目光,朱寿平静的瞧着浑身上下恍若落汤鸡,湿漉漉的脸上挂着笑意,但双眼毫不掩饰杀意的蒋钦,玩味笑意也从嘴角绽起,慢慢浸润开来。

蒋钦脸上的笑容一僵,双眼紧紧地盯着朱寿青稚俊秀脸上灿烂开心的笑容,随之发僵的笑脸也慢慢灿烂起来,收回目光,与身旁的同僚说笑着进入堡内。

朱寿收回瞧着蒋钦背影的目光,瞧了一眼身旁低头跪着毫不知情的兄弟们,那抹笑意越发灿烂开来。

奉旨讨贼的重甲骑军与东西堡门迎驾的保安卫保安州大小官吏全都离去后,东八里堡又恢复了让人压抑的寂静。只剩下这没完没了的绵绵细雨依旧兴奋地飘洒,游荡在堡内的每一寸角落。

朱寿站在拱门内,瞧着静默无声站起,返回被强占去三天的家的堡民们,眼前依旧闪现着他们瞧向自己明显流露着愤nù

的眼神,苦笑摇摇头,看来自己古代城管的恶名算是落实了。

“寿哥,俺饿了。”孙大彪苦着脸说道。

朱寿有气无力道:“我也快饿昏过去了,大屁股麻溜的,赶紧做饭。”

郑大屁股也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挪着两条发沉无力的肥腿奔向营房边的厨房。…,

“那饭食清汤寡水的,连个底也不够啊。”孙大彪叫苦道。

“是啊,寿哥,您了要不再出点血,兄弟给你作揖了。”胡侃腆脸笑道。立时徐老蔫等人都七嘴八舌嘴里抹着蜜的央求起来。

朱寿瞧了一眼一脸悲愤的史可朗,急忙收回眼神,吼道:“都他娘的别嚷嚷了,老子没钱了,再出血,你们他娘的干脆喝我的血得了!”乱哄哄的央求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了。

朱寿试探性的问道:“克朗,真没一点存银了吗?”

史可朗刚瞪眼,朱寿急忙道:“了解,了解。”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向营房走去。

孙大彪苦着脸嚷道:“这奉旨讨贼的大军咋不晚两天到呢。这样咱们还能再蹭那帮子瘪犊子几顿。”

“彪哥,你了就别说了,你再说兄弟的馋虫非从嘴里爬出来不可。”胡侃哭丧着脸嚎道。

“哎——!”徐老蔫脸上露出恍然的奸笑,瞧向又饿又累身子都有些摇摇晃晃一脸郁闷的史可朗。

这一嗓子让所有的目光都瞧向徐老蔫,孙大彪等人的目光是满怀着强烈希冀。史可朗的目光则是充满了强烈的警惕。

徐老蔫满脸堆笑:“二哥。”

史可朗打了个激灵,惊叫道:“我他娘的真的连一个大钱都拿不出来了。”

徐老蔫笑道:“二哥放心,兄弟们不是让你出银子,而是让你帮个小忙。”

“啥忙?”

“二哥和彪哥不是和兄弟们说了吗,这刘老爷想将小姐嫁给寿哥。”

“那又咋了,”话音未落,史可朗眼睛亮了:“你是说让寿哥带咱们去大车客栈借顿吃食?”

徐老蔫奸笑道:“二哥怎么还犯糊涂,寿哥都是人家女婿了,这吃自己家的饭食还用借,那不就是想吃多少就多少嘛。”

孙大彪兴奋地直拍巴掌:“哎呀老蔫,这真是蔫人放蔫屁,没瞧出来,你这脑瓜子这么好使,俺咋就想不到呢。没错,吃自己那不用客气,客气啥啊,兄弟们,一会儿跟着寿哥过去,都敞开了吃。”

第五十七章 患得患失

“对对,敞开了吃。”

“二哥,兄弟们的肚子可就全靠你了。”

徐老蔫、孙大彪等人咧着嘴呵呵笑着,那眼神都涌动着强烈的饥饿感瞧着史可朗。

史可朗惊得后退一步,笑骂道:“瞧你们这帮混蛋的眼神,这个忙我要是不帮,你们能把我生啃了填肚子,也罢,为了兄弟们,没啥说的,这忙我帮了。”

徐老蔫等人兴奋地连连作揖,嘴里不住的恭维。被捧得晕飘飘的史可朗使劲咽了一口泛上来的酸水,立时脚底生风,迎着绵绵细雨一溜小跑奔向营房。

满脸期盼渴望饥饿的孙大彪等人站在和风细雨泥泞的营房外,眼睛直勾勾的瞧着虚掩的篱笆门。

突然营房内传出朱寿暴怒的吼声,紧接着篱笆门被猛地推开,捂着脑袋的史可朗跟那根满是结子的枣木棍一前一后飞奔而出。

惊得孙大彪等人脸色全都一变,瞧着急速从眼前飞过仅差毫厘没追上抱头鼠窜的史可朗,狠狠地插进泥泞土道内的枣木棍,脸色又都瞬间吓白了。

耳旁传来朱寿已到营房外的怒骂声,嗖嗖嗖,孙大彪等人没有丝毫的犹豫,全都如狼吻之下逃生的兔子,四散飞奔。

细雨如丝如线不温不火不大不小的就这么没完没了下着,下过了五月,六月依旧如此。

宣府战事结束,大同一线与蒙古鞑子的战争也陷入胶着状态。堵在直隶山西交界的大批行商贩子终于松了口气,开始试探着前行。

这条通向京城憋了快整整一个月的官道,终于迎来了商旅们行进的脚步。

东八里堡每日扛着农具去地里干活的堡民们随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乃至慢慢络绎不绝的商贾行旅的经过驻足,积压在脸上心里的悲伤惊恐也慢慢随着堡子重又有的热闹消散了,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死者已矣,活人终究还是要活的。

沿途一路贩卖针头线脑、布头、酱、醋、咸菜等居家生活应用必需品的走贩也开始溜达进了堡子。

堡子里的女人也开始从家里走出,或戴斗笠,或头上披着家里的旧衣,在细雨微风中与这些小商小贩在调笑中讨价还价交yì

着。

刘保本的大车客栈随着行商络绎不绝,住宿的客房早已是供不应求,每天从早到晚客栈的饭堂都坐满了吃客。

刘保本高兴,朱寿更高兴,行商走贩的到来,就意味着能收税,能收税就意味着有银子进账,就能有饱饭吃。

因此孙大彪等人瞧见行商贩子进堡,就跟瞧见一串串串起来的玉米面饼子,兴奋美得光剩咧嘴傻乐了。

那些从京城或从山西远路来的老客贩子都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尊敬,从东西堡门进堡,守在堡门的兵卒都又是拱手又是点头的。瞧着他们笑得都露出牙花子的脸,让这些行商贩子既受宠若惊又心里打鼓暗自警惕。

可随着不管是进京还是贩运回晋陕的行商贩子在西堡门官秤前被那位笑容可掬的兵卒公平公正过秤,严格按章程收税后,这颗心都彻底落回肚里。

不消数日,东八里堡文明收税文明执法的良好声誉,通过往来的行商走贩,沿着官道向京城和山西传扬开来。

第一笔税银进账的当天晚上,朱寿就开了次利润分配会。会议决定,包括自己在内所有兵卒的月银从本月起全部上缴,并从估算出的每月每人大致能分一两的税银好处内再抽二钱出来,这样自己交银十四钱,他们每人交银六钱。全数交给郑老八,由他去跟大车客栈谈,按这个标准定下包月伙食,条件必须菜里要有肉。…,

对这个决定,孙大彪举双手赞成。徐老蔫等兵卒虽然心疼也觉着吃的有些奢侈,但都沉默没敢反对。

朱寿瞧着徐老蔫等人苦着脸沉默不语的神情,笑骂道:“真他娘的小家子气,瞧你们这个德行就是一辈子受穷没出息的命。算了,当我没说,那就各吃各的。不过丑话说前头,以后老子发财了,你们可别眼热。”

徐老蔫等人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懊恼的真想抽自己,跟着这样公平还很有前途的大哥,自己竟然还没长出息,还这样小家子气,实在是脑子进水蠢驴一个。

“寿哥怎么说,就怎么办。谁要是再敢摆出那副没出息的穷算计样,别说呃跟他掰了交情!”徐老蔫这一嚷嚷,其他兵卒也都急忙诅咒发誓绝没算计过。

朱寿笑道:“舍不得小钱的人,这种人一辈子也发不了大财。今儿我不妨把话说开了,要做我朱寿的兄弟,就他娘少整那些没出息的算计,要算计咱们就算计大的。我和克朗说过,做我的兄弟,将来他会数银子数得手疼的。”

营房内鸦雀无声,徐老蔫等人都瞪着亮的惊人的双眼怔怔的瞧着朱寿。

好半天,徐老蔫声音发颤问道:“寿哥,真的会有让兄弟们数银子数的手疼的那一天?”

朱寿坚定的点头:“我保证。”

又静默了片刻,轰然而起的笑嚷声似乎能将营房木梁草泥顶子掀翻了。朱寿瞧着一张张兴奋开心的笑脸,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郑老八就兴冲冲地去大车客栈商谈包月饭食。史可朗等人都悄悄用狐疑古怪的眼神瞧着负手站在营房门口的朱寿。

自从上月去保安卫前,朱寿陪蒋钦去刘府,又因量具问题请刘保本过来检验,交谈中让他们知晓了刘保本想将女儿刘春华嫁给朱寿这一大新闻。

可从保安卫回来直到今日,刘保本曾数次相请,朱寿都以种种理由推脱,拒绝再去他家。

史可朗等人都对朱寿如此坚决表明拒绝娶刘春华甚为不解。刘大小姐那可是堪称绝色的美人,换做是谁有这等好事,只怕夜里睡觉都能笑醒。但有了史可朗做榜样,谁都没有胆子当面去问,私下里不时聚在一起嘀咕揣测。

傍晚,刘府正房,门外雨檐滴答着雨滴,房内红木方桌上摆放着两碟菜,一把白瓷细腰酒壶,一个白瓷酒盅。

两碟菜,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炒鸡蛋。酒是自家酒坊酿的高粱烧。

刘保本一个人捏着白瓷酒盅自斟自饮着。怀有身孕挺着显怀肚子的二娘坐在身旁,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扇着风,一双眼柔情的瞧着自己的男人。

院门开启,家里长工低语,片刻,披着油布雨衣的刘春华来到正房门前,将雨衣解开交给李婆子,迈动莲步进入房内。一缕淡淡的幽香随之在房内缓缓飘散开。

“女儿见过父亲。”

“姑娘回来了,今儿累坏了吧,李婶快去给小姐倒茶。”二娘瞧到刘春华进来,慌忙撑着站起身来,满脸堆笑道。

“不必了,我不渴。”

刘春华走过来,从二娘手里拿过蒲扇,冷冷道:“郎中不是说了吗,这个月份不宜走动,万一有个不小心,我看你这后半辈子怎么过。”

二娘愣住了,怔怔的有些不敢置信瞧着刘春华。

虽然面前这张滑腻如凝脂般的精致玉容依旧如冰般冷,说话的语气也还是那样冷厉,可话里关心的意味却让她做梦都没想到。…,

二娘嘴唇蠕动着,一股酸热从心底涌了上来,眼圈慢慢红了。

刘春华躲开二娘的眼神,淡淡道:“我想和父亲说会儿话。”

“哦,你、你们聊,我回屋了。”二娘有些哽咽着,慢慢挪身向东偏房走去。

瞧着偏房房门关上,刘春华有些烦躁的舒了口气,使劲扇着手里的蒲扇。

刘保本端着酒盅,斜睨着眼瞧着自己的女儿,嘿嘿笑道:“你这么个扇法,就不怕为父受凉?”

刘春华恍然,俏脸微红,放慢了速度。

“有这个心就行,不必扇了,为父不热。”

刘保本慈爱的笑着示意女儿坐下,瞧着女儿轻蹙那两道又弯又细十分好kàn

的娥眉:“有心事要对为父说?”

刘春华沉默不语,自从上次在家中听闻朱寿承认与自己有婚约,她就羞恼到了极点,虽然知晓当时的情况,朱寿这么说也是为自己好。可她心里一直根深蒂固的以为这个在她眼里品行不端让她厌烦的家伙对自己是有不良企图的,他那么说完全是在假戏真做。

因此这段时日,刘春华一直憋足了劲等着朱寿上门求婚好痛快淋漓的痛斥他的无耻。可不曾想,朱寿时至今日竟再没登门。

一个人如果太渴求什么事时,就会变得患得患失。渐渐地刘春华有些惊骇的发xiàn

,对于朱寿再次上门求婚这件事,自己竟然有些既怕又盼。这盼她能理解,她是太渴望能当面痛斥这个无耻的家伙了。可这怕,又是为何,刘春华百思不得其解。

“今儿营房的伙头兵郑老八到客栈来了。”刘春华突然开言道。

刘保本闻言愣了一下,将手里捏着的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咀嚼着问道:“朱寿那小子没一同来?”

刘春华有些不自然的摇摇头。

刘保本微眯着眼,咧嘴笑了:“真没瞧出来这小子脾气还挺倔。”

第五十八章 喊破天

“他那是还知dào

羞耻。”刘春华微撇小嘴,不屑道。

刘保本嚼着花生米,瞧了一眼刘春华,没接这个话茬,半晌,举起酒盅,滋了一口,吧嗒着嘴,笑道:“郑老八去客栈,这么说朱寿那小子已开始从税银里得好处了。”

对于自己爹的精明,刘春华一直是很佩服的,因此并没觉得惊讶,点头道:“他是来谈包月饭食的。不到五两银子就要咱们管他们一个月的饭食,他们的饭量那可是比猪还能吃。除了史可朗,还有,”

刘春华有些不自然的磕绊了一下,接着道:“那九个兵痞一个人的饭量都赶上咱堡子两三个壮劳力的饭食了。更滑稽的是竟然还要每顿菜里都要有肉。要是往年这个价钱还能勉强够个本钱,今年,你看这下了一个月还依旧没完没了的绵绵细雨,这两天种咱家地的乡亲都来诉苦,说地里刚长了半截的庄稼,根都快让雨水泡烂了,照这么个下法,到了秋,能收回种子来就算谢天谢地了。我打发冯五和六子到保安州瞧了瞧米粮行的情况,粮价每日都在涨,入秋各村镇堡子都收不上粮食,粮价肯定翻上一番不止。”

“你回绝了?”刘保本突然打断女儿的絮叨,问道。

“那倒没有,我只是对郑老八说这笔生意实在没什么利,要回来和您商量一下。”

刘保本松了口气,点头道:“明儿郑老八来,你就告sù

他,朱寿那小子要求的咱们全照办,这生意咱们接了。”

“接了?!”刘春华惊诧的看着父亲,有些怀疑他今儿没生病发烧吧。

刘保本捋着颌下稀疏的几根胡须,自顾自道:“老夫有种不好的感觉,这小子要是不抓紧攥在手里,恐怕这个女婿就要便宜别人了。”

“父亲!”刘春华尖叫着站起身来,凝脂一般的脸蛋浮起浓浓的胭脂红晕,秋水般的美目荡漾着愤nù

瞪着刘保本。

刘保本对刘春华的羞怒视若未见,依旧自顾自的说道:“看来老夫要想个万全的法子,绝不能让这小子从手心里跑了。”

刘春华猛地转身,两道又弯又细的娥眉羞恼得轻微颤动,一双修长白嫩的玉手也紧握成拳,气冲冲的飞奔出正房。

刘保本默默地瞧着房门外,檐下滴雨溅打地面发出轻轻的滴答声……

月底,余利本带着一名属吏赶着经lì

司的马车迎着这依旧没停的黏糊雨来到东八里堡,与史可朗拿着算盘子一笔笔对着税账,余利本对史可朗记账分目条目清晰是大加夸奖。

中午时,余利本瞧着桌上有酒菜里有肉,笑了,冲朱寿点头道:“余叔现在可以放心回去睡安稳觉了。”

朱寿笑道:“余叔这可是中午,你这会儿睡觉早点吧,您该不会是可怜小侄,想饿着肚子就这么回去,替小侄省下这顿饭食。”

余利本大笑,落座,两人杯起酒尽,吃喝聊着。余利本将这段时日经lì

司发生的一些趣事说了一些,但却只字没提上司长官的任何事。对江彬和蒋钦更是绝口不谈。

他不提朱寿也没主动去问,就这么笑着听着,适时地插科打诨应和几句。

酒足饭饱,朱寿送余利本到堡门前,余利本抬指捋着唇上上翘的两撇鼠须,瞧着停在拱门外的的马车,突然低声道:“最近这些时日,听闻蒋百户与孟指挥使大人的贴身亲随郑铨私下走动很勤。因为上次度量衡损坏一事,江佥事大人已不准蒋百户过问你这里收税的事。贤侄如今也是局中人了,也知晓这商税里面的油水。凭空失了笔稳定的财路,想必蒋百户心里一定有些不自在。他与郑铨私下走动,余叔估摸,多半还是冲着你来的,贤侄可要多加小心。”…,

朱寿抱拳深施一礼:“多谢余叔提醒,余数为小侄之事上心操劳,小侄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叔对小侄这番情意。”

余利本笑道:“你我叔侄一见投缘,说这个就远了。好了,余叔回去了。”

“小侄恭送余叔。”朱寿又深施一礼,慢慢直起身子,瞧着雨丝中渐行渐远的马车,静默了片刻,转身返回营房。

“我说你小子对这些歪门邪道还真是很有天赋嘛,就连余利本这种经lì

司记账的老油条都对你赞不绝口。看来你小子天生就是做假账的好手。”

朱寿进房瞥了一眼还在埋头算账的史可朗,翻身躺在通铺土炕上,两手枕着都快能渗出水来的粗布荞麦皮枕头,笑骂道。

史可朗抬头嘿嘿笑道:“寿哥对兄弟的溢美之词,兄弟暂时还愧不敢受。不过这余利本真不愧是山西老客出身,又在经lì

司摸爬滚打十来年,刚才蒙他指点一二,兄弟真是受益不浅,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寿笑道:“溢美?你不要脸的德行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了。”史可朗嘿嘿笑着又低头算计起来。

朱寿抬头瞧着低矮的木梁草泥顶子,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冷笑。余利本刚才那番话的动机,朱寿心里清楚,明着是在关心自己,实则是想借自己的口将蒋钦私下所为告知江彬。从上次去保安卫,朱寿从江彬毫不掩饰的处理结果就已心知肚明,江彬对蒋钦远不是不满那么简单,恐怕猜忌之心早生,因此蒋钦私下所为恐怕早就尽入江彬眼中。余利本平日最喜探听保安卫上下官员的隐私,照理说自己能瞧明白的事他应该早就心知肚明。

眼中的狐疑刚露,脑子一闪,朱寿眼前一亮,余利本的话在脑中闪过,孟明哲已猜忌江彬?如果这个判断是正确的,那么余利本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站队了,站在了江彬这边。

朱寿嘴角慢慢浮起一抹苦笑,看来你在经lì

司从九品吏目这个职位上呆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了让你发疯失去冷静,竟想铤而走险,介入到保安卫指挥使与佥事的暗斗中。

可你也不想想,你以出卖一卫最高长官作为进身悻进的本钱,就算江彬赢,你的所为都会让他对你时刻猜忌警惕,他又岂会留你这样的人在身边。你这种没有根基的浮萍蚂蚁,只要轻轻一捻,就会化作齑粉的。

朱寿慢慢坐起身,下了土炕,来到营房门前,抬头瞧着阴云密布绵雨不断的天空,脸色归于平静。

七月依旧绵雨无止歇,淅淅沥沥日夜不停到了月末,余利本阴郁着脸来了,朱寿装作不知,满脸堆笑酒菜款待,临走时,余利本瞧着朱寿那张毫无觉悟堆满笑意的脸,极度郁闷的拂袖而去。

朱寿瞧着再一次步入层层雨帘内的马车,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从余利本急不可耐的神情来看,孟明哲和江彬的暗斗已开始愈演愈烈了。

对于知晓江彬最终命运的朱寿来说,江彬的起家是以大同游击将军的身份奉旨剿灭平原暴民叛乱开始的,而并不是保安卫的指挥佥事或者指挥使的身份。

这样预估下来,这场内斗江彬恐怕会很狼狈,不然也不会去到大同当了个无品级无定员的游击将军。

以朱寿本心而言,他是希望江彬会失败这种结果出现,因为只有在他墙倒亲离的时候,自己的追随才能最有可能并顺理成章的成为他的心腹,并借其势向上攀爬。…,

临近八月中旬,已近至中秋之时,这场下了三个多月的绵绵细雨依旧没完没了无止歇的折磨着北直隶大地上的所有生命。这真是秋风秋雨下死人。

营房内的墙壁、房梁、草泥顶子全都长满了厚厚一层灰绿的苔藓,散发着强烈土腥气的霉味。

朱寿等人身上的军服,通铺土炕上的铺盖,只需用手摸就能摸出一汪水来。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那种黏腻潮湿冰冷折磨的每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的,恨不得将皮从身上扒下来放到火堆旁烤烤。

刚吃过晌午饭不久,营房外长满厚厚一层又黑又大木耳的木篱笆门被暴力踹开,朱寿光着膀子如一道狂飙冲了出来,站在将脚面陷进去的泥泞土道上,暴跳如雷的指天吼道:“你奶奶个熊的,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

话音刚落,如旧棉絮堆积的阴云突然破开了一道尺长的口子,一抹阳光激射而出,瞬间东八里堡亮了起来。

霎时间,从大车客栈刚吃完饭,整理车马货物,准bèi

上路的以及已在通向东西堡门的那条土道上来往的行商贩子和闷极无聊冒雨出来的堡民,站岗的兵卒,忙碌收税的史可朗都震惊的仰头望天。

随着第一抹阳光撕开阴云洒向地面,密集浓厚的阴云在短短数秒犹如遭遇箭雨,不断有阳光或撕破或洞穿阴云,照射而下。

虽然细雨依旧挥洒淅沥,但光明已现,晴天注定到来。这场从弘治十八年五月一直下到八月中旬的雨终于要停了。

饱受三个月连绵细雨折磨的人们并没因阳光普照晴天到来而欢呼,反而整个堡子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连拉车的马驴牲口都止住了响鼻嘶叫。

第五十九章 各怀心腹事

望天的目光落下,又紧接着齐刷刷透着恐怖瞧向站在被往来行商贩子践踏的稀软泥泞土道上,如同雕像一般,抬手指天的朱寿。

经过近两个月的饱饭滋补和体能训liàn

,瘦的见肋条的身板如充气一般膨胀起来,已见发达的胸肌和接近完美的腹肌还有两臂如馒头般的肱二头肌,让朱寿修长湿漉的上身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充满活力和爆zhà

性的强壮美感。

好半天,朱寿才从惊怔中醒过神来,低头心虚的瞧着堡子内投射过来的道道恐怖目光,有些沙哑的嘿嘿笑道:“巧合,纯属巧合。”

渐渐地朱寿惊疑的发xiàn

投射过来的恐怖眼神中还夹杂着其他味道的眼神。

一些带着家眷进京的直隶和山西行商的女眷以及堡子内与货郎小贩调笑买货的小媳妇小婶子的眼神都闪动水波荡漾的涟漪,脸颊都泛着红晕,直勾勾的盯着朱寿健美的上身和白净俊秀的面容。

已至中秋时节,更兼下了这么长时间的细雨,拂过的风都透着丝丝沁皮的冰凉潮湿。

但朱寿感觉盯着自己的那些溢动着很有要燎原之势小火苗的眼神并没让自己感受到些许暖意,反而自己的身体越发冰冷了。

使劲打了个冷战,这才发xiàn

缘由所在。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平静的背负着手很稳很慢的走进篱笆门内,轻轻将门推上,这才手抚胸膛,大喘了一口长气,如劲箭一般射进营房内。

将天骂晴的主角消失,堡子内又静默了数秒,开心的大笑声随之响起,笑声中夹杂着回过神来醒觉失态的掩饰和违心的啐声和笑骂声。

又过了盏茶时间,细雨终于停了,穹上碧天白云阴云交织,绘出一幅幅造型各异奇美无比的画卷。

不屈不挠闷头苦干的极阳之光挟着胜利的喜悦普照大地,往来于堡内的人们阴郁的脸色,蹙紧的眉头,压抑的心情全都一扫而光,脸上都露出久违的微笑,感觉吸进的空气是那样清新滋润,整个人都透出神爽之色。

篱笆门发出吱呀颤音再次被推开,朱寿穿戴整齐,依旧脸色恬淡,背负着手沿着依旧泥泞的土道,从往来行商走贩开心中透着些许敬畏又交杂着些许嫉妒的眼神中慢慢穿行而过。

在西堡门验货、记录、过秤、收税的史可朗和董勇瞧到朱寿过来,笑着刚要打招呼。

朱寿道:“忙你们的,我去垛口瞧瞧。”说话间,扭头瞧了一眼商旅忙碌进出的大车客栈,眼中露出狐疑之色。

官道通行已有两个多月了,也曾瞧到几波打扮成行旅,装成探亲回乡摸样的人进入大车客栈,可都是待了一日就空手又原路离去了。

来两手空空,去也两手空空。并没瞧见他们有什么货品交yì



要说他们交yì

地点在堡子外吧,可这段日子我让胡侃、曹二蛋与郑老八、董勇日夜盯着堡子内外的动静。

不仅刘保本一直没出过堡子,就连大车客栈的伙计出堡去州卫也只是采购米面鲜菜生肉,并没瞧到有什么异常。

至于刘保本是否收手不再私下走私,改邪归正做了正经买卖人,朱寿压根就没想过,也压根就不相信会有这样滑稽不堪的事。

朱寿微蹙眉心,负手出了西堡门。

朱寿狐疑不解,刘保本则在家中急得嘴生燎泡,不停地来回踱步画圈。…,

官道重新通行,那些往来频繁的老客户都闻声而动,纷纷打发人前来洽谈生意,可刘保本都没敢应承。

这些日子不仅晋陕延绥的老客户对自己表示了不满,就连远在甘肃宁夏边镇的客户也打发人放出话来,若是再这样拖着不做生意,就另外找下家了。

刘保本真是急得坐立不安,今年宣大一线战事频仍,陕西延绥甘肃一线也不太平,再加上这连绵细雨,货品流通不畅,因此直隶晋陕一直到甘肃宁夏沿边所有交yì

商品的价格都在上涨。

钱贱银贵的越发惊人,听闻在宁夏甘肃一线一两银子已涨到三吊钱了。

东八里堡遭洗劫前,自己私下收的没来得及出手的盐引、马匹以及本以为会砸在手里的那批茶叶、布匹的价格已涨了好几番。可眼瞅着这发财的生意就因为一个人竟然全都不敢做。

刘保本越走越烦乱,手里的蒲扇也越扇越快,突然正房内的光线亮了起来,望向门外,阳光挥洒进院内。

刘保本快步走出,站在檐下瞧着已露出碧空白云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思虑过度发懵的脑子立时见了些清醒,苦笑道:“还是要抓紧想出个好法子,可这办法究竟在哪呢?”

转而眉头皱起,眼中露出忧疑,喃喃道:“难不成他当真对丫头没有意思?”想到自己女儿俊俏的模样,刘保本坚定地摇摇头。

朱寿脚步放轻,拾阶而上来到垛口上,瞅见孙大彪和徐老蔫都撅着个屁股倚在垛口上,边百无聊赖的瞧看着下面的景色,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屁。

孙大彪无意识的偏了下头,边上的泥墙上映着戴着圆檐帽子的大半个头像。脸色微变,懒洋洋拄墙的身子瞬间如青松挺直,沉着脸呵斥道:“哎哎,干哈呢。朝廷还有寿哥养你不是让你上这看风景来了,站好了,尽忠职守不懂吗?”

徐老蔫扭头迷惑的瞧着突然抽风的孙大彪,咧嘴刚要笑,眼角余光瞟到了负手的朱寿,瞬间挺直腰板,扭身规矩站好。

朱寿瞧着背对着自己站的溜直的两人,微笑道:“装,接着装。挺好,你俩不是能装吗,今儿晚上值岗也交你俩了。”

转身故作要离去,两个胳膊被两只手有力的搀扶住,朱寿乜着眼打量着左右这两张极度猥琐谄媚的笑脸。

徐老蔫嘿嘿笑道:“寿哥,呃们知错了,你大人大量就饶过呃们这回吧,呃们保证,下回不敢了。”

“下回?!”

“没有下回,绝没有下回,这回就彻底打住,老蔫你他娘的会说话不,啥下回啊,哪有下回啊。”孙大彪急忙陪笑说道,不满的瞪了徐老蔫一眼。徐老蔫惊得连连点头。

朱寿瞧着他俩褪了菜色很见长肉的脸,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

两人的脸色瞬间全都白了,惊恐的瞧着朱寿嘴角那抹让他们心里生寒的笑意,连朱寿挣开他们的搀扶都没意识到。

朱寿惬意的舒展着双臂来到垛口前,经过三个多月绵绵细雨的滋润,鬼剃头一般的沙土荒原以脱胎换骨的惊人变化展现在眼前。

青翠的绿草以旺盛的生机疯涨至一尺多高,密集草丛探出朵朵黄粉素白的野花点缀其间。如一幅精工织就巨大无比的锦毯,覆盖绵延至目力所及的天地尽头。

有风拂过,青草如浪翻滚连绵起伏,数只流莺振翅追逐遨游其上,不时借风吹草摆露出的空隙觅得食踪,随之俯冲啄食草虫。…,

旷野间,蝶动、蜂鸣、鸟啼,虫叫交织,为壮阔的锦毯赋予了更富生机的动态美感。

高天之上,碧空如玉白云翻卷,穹顶之下,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好一幅壮丽秀美风景无限的江山美图。

“好美的景色,置身于这样的景色中,再坏的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眼中满是欣赏之色的朱寿深吸了口气,全身上下无处不舒服。

“对对,就是有再大的气,瞧到这样的景色,气也都会马上消了。”徐老蔫急忙随声附和,脸上全是讨好之色。

孙大彪也反应过来:“寿哥说的太好了,看着这野草甸子就不能生气,这多绿啊,像地里的庄稼似的,心情多好啊。哎,寿哥,你说这要真是庄稼该有多好,这绿油油的,那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可惜啊,地里的庄稼都没这野草壮实,俺听说,堡子里种的地全让雨给毁了,到了秋,还不知dào

有多少人挨饿呢。就昨天,大车客栈伙计冯五那瘪犊子又来了,说咱们太能吃,现在粮价一个劲的涨,从下月起要咱们再多给些银子。他这不是想蒙人吗,能吃吗,俺也没觉着能吃啊。”

“大彪,你胡咧咧甚呢么,你瞧瞧寿哥的心情都让你破坏了。”徐老蔫瞧着朱寿闻言越来越阴郁的脸色,惊得尖叫道。孙大彪脸色也是一变,讪笑着不敢吱声了。

朱寿沉默了片刻,微笑道:“这也没什么心情不好的。这样的雨结果如何,可想而知。至于饿不饿肚子,也轮不到咱们咸吃萝卜淡操心,那是朝廷和府州县的那些老爷们该操心的事。只要咱们别饿肚子就成。”

“寿哥说得对,只要咱们不饿肚子,咱们操那闲心干啥。”

朱寿笑了一下,伸出双手按着泥墙,边欣赏着旷野美景,边做着撑压。

孙大彪和徐老蔫都目露怪异瞧着朱寿。从与大车客栈定下包月伙食的第二天,朱寿就开始每天卯时起床,冒雨在堡内转圈跑步近一个时辰。

吃过早饭,辰时开启堡门后,除了四处巡查外,闲着就在营房内不是打拳拿顶就是做这种类似的无聊动作。

第六十章 送到嘴边的肉

孙大彪等人观察了好几天,才确认朱寿没出什么毛病,打拳以及搬弄石锁之类重物,对孙大彪和徐老蔫等练家子来说,能理解,拳不离手,功不离身嘛。

可闲着就将自己倒吊在房梁上或是手抓着房梁身体不断的上下,然后就是双手撑地身体不断起落。再不就是背负着手蹲在地上不住的乱蹦,一句话除了吃饭睡觉洗澡,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大伙儿都弄不清朱寿为什么放着清闲不好好呆着,非要这么瞎折腾自己,把自己累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

可自从有了史可朗这前车之鉴,史可朗、孙大彪等人都怕哪句话没问好,再像史可朗那次一样,把朱寿这说不定啥时候就来火的脾气给惹起来,暴打自己一顿。因此都憋在心里,只能私下嘀咕琢磨。

最后经过胡侃分析观察,说出了一句极富哲理的话后,大伙儿都恍然大悟,冲胡侃伸出大拇指,佩服不已。

这句话就是,寿哥这你妈就是憋得难受,在泻火。

孙大彪和徐老蔫两人瞧着在垛口上手按泥墙做着撑压的朱寿,偷偷互相瞧了一眼,眼中都露出既佩服又担忧之色。

佩服的是,寿哥这阳火也实在太壮了,真是纯爷们。担忧的是这么折腾这火都泻不下去,再憋下去那可是要伤身的。

好半天,朱寿才意犹未尽松开双手,轻吁了口气,瞧着自己如今这副正在青春期发育的身体,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容。

说起来真是佩服这个时代,人的身体健壮程度。自己重生后这副孱弱的小身板,吃了两个多月稍见荤腥的饱饭,再加上稍有压迫性的体能锻炼,朱寿清晰感觉到这副身体内蕴藏的力量竟比自己前世那个时代最佳状态时还要强上许多。那么青年、壮年呢,朱寿很是期待。

不过想想也是,这个时代空气清新,没有任何工业文明副带的污染,吃的也是纯天然健康食品,身体焉能不强壮健康。自己的体质都恢复得这么快,那这帮家伙也调理得差不多了,该是狠狠操练他们的时候了,嘿嘿嘿。

朱寿笑着抬头,正想兴奋的冲着碧天锦毯交相辉映的旷野喊一嗓子时,突然两眼发直瞧着绿草绵延目力所及的天地交合处。

地平线处绿草翻滚起伏内一缕白烟袅袅升起,随风轻摆直上。

“你们看,远处怎么会有烟,看烟雾不像是失火了。”半晌,朱寿才疑惑的问道。

孙大彪和徐老蔫闻言一愣,急忙收回瞧着朱寿,佩服担忧交织的眼神,望向远处旷野。

徐老蔫恍然道:“那是鞑子放牧的毡包冒出的炊烟。”朱寿惊疑的扭头瞧着徐老蔫。

孙大彪郁闷道:“鞑子沿着咱们大明边线放牧牛羊这事年年都有,没啥稀奇,只是今年越发的嚣张竟然跑到眼皮底下了。”

徐老蔫眯着眼道:“看方位是在保安州那一片上。”

“为什么沿线卫所不剿了他们。”

孙大彪和徐老蔫都不吱声了,脸上的表情既尴尬又郁闷。

朱寿有些恍然,扭头瞧着地平线上那缕不断升起的白烟。

自明英宗土木堡之变后,国势大损。彼我攻守易势,大明朝廷对敌方针由进攻态势转为战略防御。突厥部和蒙古部屡屡犯边侵扰,沿边军镇只是被动防御,最好的结果就是击退了事。再不复太祖成祖开疆扩土将战火烧到蒙古高原的威势雄心。…,

宪孝两帝时,因不堪其扰,也曾动过振作反击的念头,可被朝臣们一通什么攻守势易,如今的国力只可守,万不可攻。什么妄动兵戈,劳财损民,会致生灵涂炭。兵凶祸劫,稍有不慎必会重蹈土木灾难,到时国本就有崩摧之险之类的昏话递上去。面对汹汹谏言,也只能作罢。

朱寿静静地瞧着那丝不断随风轻上的白烟,嘴角慢慢露出一抹冷笑,沉声道:“送到嘴边的肉都不吃,那不是我朱寿做人的脾性。老蔫,你去把胡侃找来。”

“是。”徐老蔫转身飞奔下了垛口。

孙大彪惊疑的问道:“寿哥你该不会是想……”

朱寿扭身瞧着一脸疑惑的孙大彪,冷笑道:“鞑子这么热情赶着牛羊送肉给咱们吃,怎么……没胆子吃?”

孙大彪惊喜的瞧着朱寿,兴奋地嚷道:“谁要是不敢吃谁就是瘪犊子,寿哥,说吧,让兄弟们咋干?”

朱寿倚靠着垛口泥墙,抱着肩膀,闭眼微笑道:“这肉啊它跑不了,铁定会吃到嘴里。有点耐心。”

孙大彪兴奋地嘿嘿笑着,使劲搓着手,一双眼闪烁着嗜血的狼性贪婪的盯着地平线处那道袅袅白烟。

盏茶功夫,徐老蔫和胡侃飞奔上了垛口。

朱寿睁开眼,不待胡侃问话,转身指着那缕白烟:“侃子,去将那烟下的毡包情况摸清楚,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寿哥,你了就放心吧。这活小菜一碟。”

胡侃一脸轻松道,伸手入怀,掏出两块红布和一小截黑炭,铺在地上,翻身跪倒,望空叩了三个头,拿着黑炭,嘴里念念有词,在红布上画了起来。

朱寿瞧着画的图案好像和上次瞧到的不太一样,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一脸恭谨,嘴里磨磨叨叨听不出说什么的胡侃。

胡侃停住磨叨,红布上如鬼画符般的线条图案也完成了。将两块画好的红布绑在小腿上,笑嘻嘻道:“寿哥,你了还有嘛吩咐?”

朱寿抬眼瞧了一眼偏西从棉花糖般白云内探出小半个身子的日头:“估摸现在的时辰大概是未时中,你最好在天黑前赶回来。万事小心。”

胡侃呲牙一笑,唱了个肥诺:“你了就瞧好吧。”

声起身子已跃上垛口泥墙,脚尖一点墙尖,如一只硕大的鼯鼠迎空滑翔而下,落在十余米外没膝的湿草丛内。

垛口上喝彩声响起,随之又止。朱寿吃惊的瞧着蹲在草丛不动的胡侃:“不会崴着脚了吧。”

孙大彪扑哧笑道:“寿哥放心,侃子那是在将嫩草蓄进鞋里。”

“哦?”

“蒙古鞑子贼邪,能闻风听声,摸黑辩方位。侃子往鞋里放些嫩草,这样跑动起来,听上去就像野兔走兽,鞑子不容易察觉出来。”

朱寿恍然点头,想起前世巴图曾写过蒙古人的祖先只要能上马打仗,不论老少都有这样的本事,传说是跟狼学的。

胡侃站起身来,身子如弓微躬,全身的肌肉若散开一般放松开来,突然左脚脚尖猛地一点地,每一寸的肌肉与此同时抱紧,力量在肌肉和骨膜间快速穿行,身子如捕食的猎豹疾奔而出。

奔行中速度不断提升加速,短短数秒后,已如一道虚影在没膝的草甸内蹦跳穿越,仿若鬼魅般化作了一个不断变小让人眼花的虚点。

朱寿看着如浪翻滚延伸的锦毯内,速度快到让人震惊,有些眼花的虚影,喃喃的赞叹道:“这爆fā

力和持久力若是……田径所有跑的项目的所有金牌,这家伙都能玩似的全部囊括。这他娘的简直就是个非人类!”…,

孙大彪和徐老蔫都没听清朱寿喃喃低语说了些什么,但瞧着朱寿满脸震惊赞叹的神色,明白朱寿的低语一定是在夸奖胡侃。

孙大彪嘿嘿笑道:“俺第一次瞅见这小子跑,可是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是鬼变的呢。”

徐老蔫扑哧笑出了声。孙大彪笑道:“笑啥,刚瞅见时,你不也被惊着了。”

朱寿狐疑道:“胡侃的速度确实匪夷所思,难道真与他腿上绑着的鬼画符有关?”

徐老蔫笑道:“那是一年前卫城来了一个说鼓词的戏班子,胡侃听了梁山好汉戴宗为救宋江从江州去梁山送信的小段,晚上就做了个梦,醒了就说戴宗爷爷给他托梦,说把本事传给了他。胡侃就照着梦里挂甲符咒的样子画了这两个绑腿,可那小子哪会画符咒,因此每次画出来的都不一样。但还别说,自从他鼓捣出了这两个绑腿,跑的是更快了,不管跑多远,都是一脸轻松不觉着累。”

自我催眠法。

朱寿恍然,有些尴尬的一笑:“让这小子匪夷所思的速度弄得,我还真差点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了。”心里下了个结论性判断,胡侃是天才。

孙大彪和徐老蔫都是一愣,惊疑的瞧着朱寿。

“寿哥不信鬼神?”

朱寿负手走向垛口台阶,淡淡道:“我只信自己。好了,不用站岗了,都回去。今儿提前一个时辰关堡门。”

东八里堡内,郑老八拿着面破锣,边敲边通知,提前一个时辰关闭堡门,有急事等不得的马上出堡,不然就要明日开堡门才能走了。

一些急于进京的行商听闻都开始匆忙整理行李货物,赶着马车出了堡子。

堡门关闭后,营房内,朱寿将抢劫计划说了一遍。末了,说道:“这事有违军法,若是泄露出去,严重了恐怕会掉脑袋。兄弟中有的已娶妻生子,有的虽然还是光棍,可都有爹娘要奉养。因此这事我不勉强你们,不愿去的可以留下,但有一条,绝不能泄露半个字。否则休怪我朱寿翻脸不认人。”

第六十一章 落花无意,流水无情

营房内沉默了片刻,徐老蔫等人互相看着,都咧嘴笑了,转而平静的瞧着朱寿。

朱寿笑了,笑的非常灿烂,抱拳沉声道:“兄弟们信我朱寿,把命交给了我。我朱寿发誓,用我这条命保护兄弟们周全。”

“等侃子回来,入黑咱们就出发。望山跑死马,这么远的路程,没有马一来一回天都亮了。我去找刘保本借马。”

站在门口,朱寿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他为朝廷管着老病退伍驿马的马场内可是有些好马的。”

房内史可朗、孙大彪等人都露出阴险的笑容。

史可朗阴笑道:“这事瞒不过他,再说抢来的马羊也要通过他才能出手卖出去。是到了跟这王八蛋摊牌的时候了。”

营房内一阵死寂般的静,所有的目光都诡异的瞧着兴奋过度忘形的史可朗。

话说出了口,史可朗就醒过神来,脸立时白了,一双眼快速闪着寻找逃跑路线,可是门口站着朱寿,巴掌大的营房躲哪都是被暴揍的下场。

朱寿回头笑道:“克朗这话说得在理。那帮鞑子好客的情谊断不会就这一回,这以后销赃换银子的勾当还就得刘保本,是到了和这王八蛋摊牌的时候了。”

史可朗和孙大彪等人都愣住了,怔然的瞧着无人的房门,耳旁传来门外朱寿玩味的笑声……

朱寿站在刘府门前,叩打门环,片刻,黑漆院门开启,府内长工瞧到是朱寿,愣了一下,慌忙挤着讨好的笑容要跪下见礼。

朱寿一把扶住,笑道:“李四叔你这是要折我的寿。我就一个兵头,没品没级的,可受不起这个礼。再说乡里乡亲的,这么着太见外了。对了,刘老爷在家吗?”

李四慌忙点头:“在在,小的这就去回禀老爷。”

“不用了,我刚不是说了吗,不是外人,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朱寿迈步往里走,门内一阵闻之令人怦动的淡淡幽香拂面而来,抬眼瞧去,刘春华玉面寒霜挡在了身前。

做了多年刘府长工,李四可说是眼精脚快的很,见情形不对,忙躬身施了一礼,快步走向那扇通向牲口棚和自己住的地方的小木门,推门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朱寿微笑,抱拳施礼:“原来刘小姐在家,朱寿见过刘小姐。”

刘春华红嫩的唇角微撇,冷笑了一声:“不敢。不知朱小旗官今日突然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朱寿微微一愣,瞧着俏脸阴冷如冰的刘春华,微笑道:“刘小姐这话说得朱寿有些尴尬了,朱寿今日登门是有点重yào

的事想同刘老爷商议。”

“商议?!朱寿你无耻!”

朱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静静的看着刘春华,没有说话。

刘春华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心,冷冷道:“趁早死了那份痴心妄想吧,我就是再如何,也不会……”俏脸一红,停住话语,但一双美目喷涌着怒火瞪着朱寿。

朱寿笑了,那笑容浮现在白净清秀的脸上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依旧没有说话,而是绕过刘春华向正房走去。

刘春华娇躯一震,俏脸全是不敢置信之色,他、他竟然就敢这么过去。

猛地扭身,身上墨绿提花秀荷塘月色图案的晋绸褶皱长裙下摆如一朵牵牛花瞬间怒放即收,那张如凝脂美玉般精致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愤nù

的喊道:“朱寿……”…,

朱寿闻声,眼神微眯,出言打断:“刘老爷,朱寿来访,若不便相见,朱寿告辞。”

躲在正房左侧房门后偷听的刘保本闻言忙闪身而出,一脸惊喜道:“老夫数次想请,贤婿都推脱事忙,不想今儿贤婿竟突然登门,这真是意wài

之喜啊。贤婿快请。”

朱寿静静的瞧着满脸堆笑的刘保本,抱拳拱手:“当日之事,刘老爷心知肚明。朱寿不想多言纠缠。还请刘老爷自重。”

刘保本脸色一变,脸上的笑意慢慢透出冷意,微眯着眼瞧着站在院中的朱寿,刚要张嘴说什么。

朱寿抢先一步,说道:“今日朱寿过府是有要事想与刘老爷相商,不过看来,好像来的不是时候。那就等刘老爷处理完家事,朱寿再来拜访。”拱了拱手,转身要走。

刘保本脸色又是一变,忙说道:“贤侄且慢,既有要事,还请屋内详谈。上茶。贤侄请。”

朱寿静默了片刻,点点头,迈步走进正房内。

刘保本瞧了一眼俏脸苍白站在院门前,一双美目怔怔失神瞧着朱寿背影的女儿,心里一阵烦乱,微跺了下脚,转身进入房内。

刘春华到了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朱寿刚才脸上会有那样的笑容。那笑容里透出的是对自己的蔑视,不,不是蔑视,是无视。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对他的恶语羞辱不发一言。因为他根本就不屑于对一个在他眼里不存zài

的女人说什么。

胸腔内隐隐发热,悲怒羞恼无可遏制的涌了上来,娇躯轻微摇晃了一下,急忙抬袖捂住嘴,一股腥热从嗓子眼喷出,轻轻挪开衣袖,墨绿袖角湿润了胭脂盒大小一块殷红。

刘春华知晓自己吐血了,可并没有惊慌,慢慢抬手从左侧发育完美的翘挺旁扥下绣花手帕,擦了擦被鲜血浸润的越发红嫩诱人的香唇,自失的一笑,修长婀娜的娇躯轻微摇晃着走向西侧自己的绣房。

正房内,刘保本与朱寿分宾主落座。

刘保本端起青瓷茶碗,微笑示意。

朱寿瞧了一眼青瓷茶碗,端起,揭开盖碗,沁人心脾的淡淡花茶香气扑鼻,瞧着与上次喝的一样的上品茉莉花茶,微笑道:“刘老爷客气了。”轻呷了一口,微眯双眼,细品着舌齿间回甘的味道。

刘保本压下烦乱的心情,疑惑的瞧着一脸享shòu

的朱寿,笑着问道:“贤婿,”

朱寿猛地睁开双眼,冷冷的看着刘保本。

目光**出的阴冷让刘保本暗自打了个哆嗦,将下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心里既惊又怒,这才短短数月,竟然判若两人。如今这小子身上的威势竟然硬生生压住了我这老江湖。

刘保本眼角轻颤,有些不甘地干笑道:“此事咱们稍后再说。贤侄刚才说有要事要同刘叔谈,不知这要事是?”

朱寿放下茶碗,沉声道:“今儿过府,是想在刘老爷这借几匹马,当然,朱寿不是白借,请刘老爷开个价。”

“借马?!”刘保本惊疑的瞧着朱寿,半晌,嘿嘿干笑道:“贤侄莫非在说玩笑话。不错你刘叔是领了个照管老病驿马的马场兼草料场。可那都是为朝廷服役有功因老病退下来荣养的驿马。朝廷可有规制,这马可是万万不能骑的,再说都是些老病残疾的牲畜,慢说做脚力,就是走上几步都摇摇晃晃的。”

朱寿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刘老爷误会了,朱寿自然不是要借这些老病驿马,朱寿借的是您藏在马场的那十余匹蒙古好马。”…,

刘保本脸色大变,蹭的站起身来:“贤、贤侄是在说胡话,马场如何会有什么好马。”

“刘老爷稍安勿躁。今儿朱寿前来没别的意思,真的是想借刘老爷的那十几匹好马做笔买卖。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刘老爷私下做的那些生意,朱寿心里清楚。刘老爷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刘保本灼灼的看着朱寿,脸色慢慢阴沉下来:“贤侄是在威胁老夫吗?”

朱寿笑着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淡淡道:“刘老爷若是不借,那朱寿刚才那番话,你也不妨认为是在威胁。”

刘保本慢慢坐下,眼中的阴森越发明显了,冷笑道:“看来是本老爷自作多情了,这么说你今儿来是来拆台的。朱寿,念在咱们还曾有些交情,本老爷提醒你一句,这么做你考lǜ

过后果吗?”

朱寿笑道:“我知dào

刘老爷是老江湖,也知dào

您这池水深。你那大车客栈内那几个伙计表面上看着憨厚老实,实则只要稍留神观察,就能瞧出他们身上眼内隐藏的暴戾之气。想必都杀过人吧。不过我想刘老爷怎么着也不会铤而走险,对朱寿怎么样的,毕竟这后果,嘿嘿。”

刘保本脸色又是一变,可还没等他张嘴,朱寿接着道:“再者我也没打算去告什么黑状。你刘老爷有大把的银子,这状就算告到佥事大人那,恐怕最后赢的也会是你刘老爷。”

刘保本郁燥的吼道:“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做此蠢事?”

“可有句话,县官不如现管。东八里堡这一亩三分地既然现在是我朱寿管着,我自然就要尽忠职守。你刘老爷私下的那些生意我会盯的死死的。对了,官道通行这两个月,刘老爷就很守本分,希望今后再接再厉。不过……我想刘老爷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就算刘老爷本事能将朱寿撵出东八里堡,恐怕怎么地也得半年一载吧。这走私的生意停了一年,再想重新接上,这代价和周折想必以刘老爷的精明和手段也会深感头疼吧。”

第六十二章 不择手段

刘保本脸都被说白了,暴跳如雷的拍着桌子,吼道:“朱寿,老夫到底与你有何过节,你要如此的跟老夫过不去?”

朱寿嘿嘿笑道:“刘老爷,其实今儿朱寿来,就是想向您借几匹马,这些话说起来不都是话赶话,让您逼出来的嘛。”

刘保本喘着粗气,乜眼瞪着朱寿,半晌,咬牙问道:“你借马做什么?”

“刚不是说了吗,做笔买卖。”

刘保本冷笑恶意道:“不会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吧。”

朱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平静的瞧着刘保本,沉声道:“刘老爷放心,就算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也绝不是对我大明的百姓和商货。”

刘保本一愣,双眼涌动着的浓浓的疑惑瞧着朱寿,突然脸色微变,有些不敢相信的低声道:“难不成你是想对鞑子……”

朱寿欠了欠身:“请刘老爷开价。”

刘保本噌的站起身,随即醒悟,有些尴尬的坐下,目光灼灼瞧着白净清秀脸上的淡然,声音有些低哑:“你有多大把握?”

朱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并没直接回答刘保本的问话,而是淡笑道:“以他们如今好客热情的态势,这买卖想必不止一次,应该能做很长一阵子吧。”

刘保本紧蹙着眉,目光闪烁,沉默不语。

朱寿知晓他在盘算这件事的利害得失,微微一笑,端着茶碗慢慢品尝着茶汤。

沉默了半天,刘保本沉声道:“一两银子一匹。”

朱寿险些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放下茶碗,嘿嘿笑道:“刘老爷还真是漫天要价啊。官价一匹马的价格不过二两银子,我借一次马你竟要我一半的价格。看来刘老爷很没有诚意啊。”

刘保本脸色微红,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这价嘛,是怕你们伤了马,老夫提前打出了些余量,做个保证。若真有伤损,废了马,那可是要实打实的赔偿老夫二两银子。”

“刘老爷放心,若真伤损了你的马,有一匹我赔一匹。这余量就没必要了,开个实价吧。”

刘保本又沉默了片刻,说道:“六钱银子,不能再少了。”

“二钱。”

“贤侄在说笑不成,我那可是真zhèng

的蒙古好马,不是各地马场配的中看不中用的劣等货。实话对你说,少了五钱银子,这生意没法做。”

朱寿微挑眉梢,沉声道:“三钱,不能再多了。”

刘保本盯着朱寿平静不容商量的神色,目光闪烁了片刻,一拍红木方桌,咬牙道:“四钱,这也是老夫的底价了。若你还不能接受,那老夫只能说抱歉了。”

“成交。”

刘保本瞧着朱寿开心的笑脸,懊恼的紧握了一下拳头,今儿真是大失水准,竟然两次在这小子手里吃瘪。

朱寿笑着站起身来,“慢!老夫还有条件!”朱寿脸上的笑意微僵,瞧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刘保本。

“今后老夫的生意,贤侄不能再过问。”

刘保本看着朱寿平静瞧着自己的眼神,突然感觉后脖颈有些发紧,心发虚的轻颤了几下,原本底气十足的腔调也弱了下来,下意识的躲避开朱寿的眼神:“自、自然,老夫也不会亏待贤侄的……”

朱寿微笑拦住刘保本的话:“好处分配这件事,等朱寿忙完这笔买卖,会打发史可朗来与刘老爷详谈细节问题。这事不急。”…,

“细节问题?什、什么细节问题,贤侄这话……”刘保本脸色大变,结舌的问道。

朱寿再次拦住话语,嘿嘿笑道:“有件事险些忘了,这一客就不烦二主了。还请刘老爷费心为朱寿准bèi

几身衣裳。我和手下的这些兄弟,总不好穿着军服去会客吧。朱寿多谢了。稍后我会打发人来知会刘老爷行动的时间,还请刘老爷早作准bèi

。”

刘保本眼前发晕瞧着朱寿清秀脸上显着很是亲切实则可恶至极的笑脸,已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房内已是人去茶凉,刘保本突然发疯一般抓起桌上的青瓷茶碗,举手要扔,犹豫了一下,又放回桌上,随即用尽全力抬手拍向红木方桌,怒吼道:“无耻之尤!”话音刚落,惨叫声响起,刘保本泪流满面,痛苦的托着右手,在房内乱蹦着。

黄昏,天上依旧多云,晚霞如血泼洒四射,霞光穿过若雪浓云,将千姿百态的云朵浸染成红色,碧蓝如洗的天空也被染红了大半。

东八里堡在落日余晖照耀下,低矮的堡门,土泥的民居,泥泞的土道都如抹上了一层泛着紫色的金漆。

快到极致的一道虚影从官道左侧,通向垛口的绿毯小道射出,又如离弦的劲箭射向已关闭的堡门。

在距离堡门数米远时,虚影突然弹身而起,双臂如翅展开,飞如闪电,落下却如一根羽毛,无声的一点堡门垛口上的土墙,飘入堡内。

胡侃进入营房,笑着抱拳道:“寿哥,兄弟还算准时吧。”

朱寿笑着将一碗温度不凉不热的高碎递了过去:“先喝口水,稳稳神。”

胡侃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满yì

的呲牙一笑,仰脖全数灌了下去,将茶碗双手递还朱寿,弯腰解下绑腿,小心地揣进怀里。

“木栏架子后有三座呈环形毡包,毡包都不大,羊圈马栏就在环形内。我离木栏架子大约百十米,没敢靠的太近,等了两盏茶时候,三座毡包就出来一个上岁数的鞑子老妇,没见其他人。不过她在毡包边羊粪泥搭的炉灶大锅前翻动,随风吹来的浓浓肉香,毡包内绝不止她一人。”

听着胡侃的话,营房内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吞咽口水声。

朱寿没好气的笑骂道:“再他娘的这么没出息,都滚外面去。侃子你接着说。”

胡侃嘿嘿笑道:“虽然我离得稍远些,但瞧着围起来的羊圈马栏和随风送进耳朵的马嘶羊叫,估摸着马少说有十匹,羊怎么也有百十头。”

朱寿点点头,沉吟着。

三座毡包,十几匹马,百十头羊,一大锅炖肉。这个时代,绝不是普通牧民能拥有的。看起来还真抄起块不大不小的肥肉来。就是不知毡包里面有多少人。

“你们估摸这三个毡包内能有多少人?”

徐老蔫等人面面相觑,都摇摇头。

徐老蔫苦笑道:“寿哥你这话可是难住兄弟们了,虽然呃们都当了多年的兵,与鞑子都血战厮杀过,可对他们家里大致能有几口鞑子还真是不知晓。”

孙大彪嚷道:“寿哥,管他多少呢,咱们照抢不误。娘的,这些年光让那帮瘪犊子抢了,今儿咱们就让他们尝尝被抢的滋味!”

“对,抢他娘的!”

朱寿抬手揉了揉微蹙的眉心,说道:“侃子刚才说的大伙也都听到了,三个毡包连在一处,这最起码也是个小土财主。蒙古鞑子一直人丁不旺,但这家有三个毡包,估摸最少也应该有两个成年男子,也许更多。就按三个算,加上老的就是四个男人。再加上依附于他家的奴隶,一个毡包就算两个,这就有六个。粗略一算,就快与咱们打平了。这笔买卖不好做啊。”…,

孙大彪等人面面相觑,都隐隐露出失望之色,但谁都没敢吱声。

憋了一会儿,孙大彪实在忍不住了:“寿哥的意思该不会是不想做这笔买卖了吧。”

朱寿抬头瞧了一眼孙大彪,又瞅了瞅沉默不语的其他兵卒,微笑道:“你们说,这笔买卖能做吗?”

“那还用说,到嘴边的肉不吃,这不是傻子吗,一定得做。”孙大彪嚷道。

徐老蔫等人都没说话,但闻言都点点头。

朱寿笑了:“这肉咱们是一定要吃的。没商量余地。但能不能吃到嘴里,我没信心。”

话说到此,营房内的兵卒们再傻也听明白朱寿话里是什么意思。

“寿哥这话是对呃们没信心吧?!”徐老蔫脸上露出羞辱之色,强压着怒火,问道。

朱寿微笑瞧着一个个脖颈青筋绷起,脸都变色的兵卒们,没有说话。

孙大彪血红着眼,吼道:“兄弟们要脸不,咋还傻站着呢,是爷们这就走,不就是一腔子血嘛,都怕死咋的。”

“没错!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球!走!”史可朗也气得吼道。

“哪去。”

朱寿阴冷的话响起,立时嚷嚷着往门口走的兵卒们都停住脚步,不敢吱声了。

“你们他娘的是去抢劫,不是去送死。”

史可朗瞅瞅都不敢吱声的兄弟们,瞧向脸色阴沉的朱寿,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苦笑道:“那寿哥你倒是给个章程,兄弟们该咋办,我们都听你的。”

孙大彪等人都抬起头,求恳的瞧着朱寿。

朱寿脸色稍霁和,沉声道:“你们他娘的都给我记住了,咱们是去抢劫,不是去拼命充好汉。要充好汉,认为自己烂命一条,现在大同一线鞑子还在和朝廷大军打着呢,你们上那充去。这次咱们出去,都给我听好了,那些拉开架势,刀来枪往的打法,谁要是再敢用,只要他没死,回来我也砍了他。”

众兵卒闻言都是一愣,迷茫的瞧着朱寿。

孙大彪含糊问道:“寿哥,那不刀来枪往,以命搏命,那咋抢劫啊?难不成你是想带俺们去偷?”

朱寿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大彪你刚来堡子时,咱俩的两次交情应该没忘吧。”孙大彪尴尬的嘿嘿笑了。

朱寿望向其他人:“那天晚上我对你们说过的话,你们不会都忘了吧。”

孙大彪徐老蔫等人都露出沉思之色。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废话,因为我想要你们活蹦乱跳的活着。要活着,只要能让自己活下去,哪怕是不择手段。这次是咱们第一次协同作战,没有规矩,只要能消灭你的敌人,无论什么手段都是正当的。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稳准狠,力求最快解决对手,决不与敌缠斗,听明白了吗。”

“明白!”孙大彪等人兴奋的应道。

第六十三章 驿马场

戌时中,穹顶夜空,已临近大圆满的皓月在千姿百态的白云内欢快的穿梭,忽隐忽现。

夜幕下,东八里堡随着清冷明月忽隐忽现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堡内无论是大车客栈内留宿的早已累乏了的行商还是堡内的居民都早早睡下,此时大多已好梦正酣。

堡内一片寂静,静到若是屏息静听,能隐隐听闻堡外南山漆黑的密林内隐隐传来的乌鸦和夜猫子叫声。

临近中秋,入夜温度落差极大,走在外面已感到了丝丝塞外的凉寒

西堡门无声的开启又无声的关闭。

泥泞不堪的官道上,朱寿等十一人头上都包裹着黑布,身上的短褂长裤也同样是漂染成黑色的粗布缝制。

刘保本背负手,脸色阴沉如水,在前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沿着官道走了约一里多地,清凉的微风裹挟着沁人的果香扑面而来,一行人从官道左侧拐上通向果园的小径。

未等一行人走进,果园的篱笆院门发出有些瘆人的低哭长音拉开。大车客栈伙计冯五躬身施礼,刘保本没有说话,依旧背负手,进入园内。

冯五的目光与朱寿的目光相碰,冯五笑着躬身,忽明忽暗的夜色下,冯五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朱寿很有深意的微笑点头示意,引着手下兵卒进入园内。

冯五合上篱笆门,身形一闪隐在一旁枝桠探出园外结满梨子的梨树旁,警惕的扫视着官道上的动静,夜色下一双眼仿若猫眼般闪烁着寒光……

果园小径踩踏的人少,虽然湿滑,道路还不算难走。

夜色多云,圆月隐现不定,周围结着累累果实的果树虽然瞧上去都是黑乎乎的,但清凉夜风不断拂林,压弯的枝干轻摆,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果香随风越发浓郁,诱人食欲。果园内不断响起吧嗒嘴吞咽口水的声音。

“手脚都规矩些,否则别怪老夫翻脸。”前边引路的刘保本扭头阴沉着脸不放心的发狠道。

朱寿微笑道:“都出息点,等买卖做成了,有了银子,刘老爷随便你们吃。”

史可朗、孙大彪等人脸上的羞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怀憧憬的兴奋。

圆月探身,清辉洒落,穿过枝叶果实空隙,洒在园中众人身上。

刘保本瞧着月光辉映下,那一双双仿若狼眼冒着光的双眸,心里冒起丝丝寒意,不敢再说什么,转身低头急行起来。

园中小径曲折,朱寿轻嗅着随风不断拂过的各种果香混合的香味,瞧着左侧木棍搭起的修剪规矩的果藤枝蔓。

月色下,藤蔓上挂着的尺长青葡萄饱满的颗粒都散发出晶莹的清辉,望之晶莹剔透。

一行人穿过果园,从后门而出,远处传来缓缓流水之声。众人循着水声来到河边,缓流的河水剪碎倒映其上的白云圆月,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刘保本引着众人上了简陋的木架小桥,对面桥下数米远就是驿马场。

驿马场直通到长城脚下,周围用粗如碗口的原木围成围栏,纵长约三百余米,横长足有约两里地,有一大半的地方种着草。

马场厚重的木板院门已开启,大车客栈的几名伙计都守在门口。瞧到刘保本一行,仅是躬身冲刘保本施了一礼,都没有开口说什么,眼眸内都闪烁着警惕阴冷之色瞧着朱寿等人。…,

瞧着这几位平日憨厚满脸堆笑的伙计突然如换了一个人似的,从里到外都透着陌生和阴冷。史可朗等人心里都升起怪异滑稽的感觉。

朱寿等人进入马场,马粪草腥气扑入鼻端。

马场右侧十几米外一溜长长的马棚,棚内的老病驿马嗅到了生人的味道,有些不安的不时打着响鼻。

院门左侧有一排低矮的土泥茅屋,屋内堆满了草料垛。

刘保本点点头,一名伙计引着众人走向马棚。

推开马棚偏门,从第一间隔断着四匹老病驿马的马棚向里走去,马棚内同样堆着高高的草料垛。

伙计手脚麻利快速的将草料垛挪开,后面露出了一扇上锁的木板门。

原来马棚后面别有洞天。

朱寿有些佩服的瞧向刘保本,四目相碰,刘保本收回目光看着木门,嘴角露出一抹得yì

的笑意。

伙计掏出钥匙捅开锁,推开木门,躬身侧到一旁。

刘保本冲朱寿示意,朱寿笑着拱手:“你们在外面等着。”迈步进入门内。

刘保本郁闷的用鼻子长出了一口闷气,老夫都上赶着把女儿许给了他,这小子竟然到这时还防着老夫会阴他,真是他娘的喂不熟的狼崽子。

想到今儿下午朱寿和自己的谈话以及因羞愤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的女儿,刘保本心里就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要宰了朱寿。乜着眼恶狠狠地瞪了史可朗等兵卒一眼,迈步进了木门。

马棚暗藏的隔断狭长,除了马站立之地仅能有一人过去的间隙。不过隔断内虽狭长,但却很干净,连马粪尿的味道都很轻,想必每日都有人小心打扫伺候。

瞧着周遭的环境,朱寿既佩服又疑惑刘保本是如何将马赶进隔断的。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正是十一匹马。

朱寿打量着上了马鞍,套着拢嘴,看着还算精神的蒙古马,嘿嘿笑道:“刘老爷费心了,不过有些过于小心了吧。”

刘保本走过来,哼了一声:“小心总不会出错。”

“这倒是。”朱寿点头道:“可就这么圈着,刘老爷不怕把这些马圈病了饿瘦了?”

刘保本极度郁闷窝火的看了一眼负手瞧马的朱寿,虽没有回答,但心里早已暴跳如雷的怒骂着,要不是你这薄情寡义翻脸无情的小兔崽子紧盯着,老夫又岂能将这些马压在手里这么长时间。

朱寿微抬眉梢,露出恍然之色,嘿嘿笑着沉声道:“大彪,进来。”孙大彪闻声快步进来。

“瞧瞧,这些马如何?”

孙大彪依次打量着这些马,目光从眼距、脸长、脖颈、腰背、腿蹄依次看了一遍。

来到最前头那匹马前,抬手用力按按臀腰,掰开马嘴瞧瞧,又低头仔细瞧了瞧马蹄子:“两岁口,都是去年草原上配不了马驹子的骡子马,速度和耐力都不足,作为军马战场厮杀差点行市,不过也凑合,做个代步的脚力还成。”

刘保本实在受不了了,满腔的郁怒瞬间爆fā

:“好马?也不用你的蠢脑子想想,鞑子什么时候卖给过咱们好马。不是老夫夸口,这样的马,在大同和辽东开原、广宁马市上,官银二两马价,鞑子是无论如何不会卖给咱们的。”

朱寿觑着孙大彪脸上隐露的坏笑,知晓刘保本没有以次充好,说得是实话,笑着刚要张嘴缓和。

刘保本回过味来:“不对,你们是租马,不是买马,在这与我胡搅蛮缠什么。”…,

脸上露出警惕之色,一双眼闪烁着怒火瞪着朱寿:“老夫是看在咱们的交情,才勉强同意四钱银子一匹租借与你,你们若是盘算着说上几句浑话,就想糊弄老夫往下杀价,朱小旗官,老夫奉劝你还是免开尊口。一句话,若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就不必纠缠了,马,老夫不租借了。”

朱寿笑道:“刘老爷莫生这么大的气。你放心,朱寿绝没有杀价的企图。刘老爷心里也知晓,朱寿这笔买卖是有风险的,这脚力到时也许就是救命的本钱,因此仔细了一些,还请刘老爷理解。”

刘保本余怒未息的冷哼了一声,阴沉着脸将头扭向一边。

“大彪,牵马吧。”

“慢!老夫信不过你,毛手毛脚若是伤了马,这笔生意就甭做了。咱们都出去,让我的伙计将马牵出去。”

刘保本怒瞪了一眼隐露得yì

坏笑的孙大彪,拂袖出了隔断木门。

朱寿知晓孙大彪刚才那做派是在报复在果园内刘保本对他们的蔑视,笑了一下:“走吧。”

马棚外,伙计将拢嘴摘下,又将嚼子套上。史可朗、孙大彪等人兴奋的过去挑马。

刘保本拱手冷冷道:“马匹已交割,恕不远送。”转身要走,眼前一花,朱寿微笑站在面前。

刘保本立时目露警惕的瞪着朱寿。

那名伙计闪身来到刘保本身旁,一双眼闪烁着阴厉看着朱寿。守在马场门口一直盯着里外的几名伙计也身形闪动飞奔过来。

朱寿抬手止住要过来的孙大彪等人,俊秀的脸上浮动着亲切的笑意:“刘老爷这是要去哪啊?”

刘保本现在是一瞧到朱寿脸上那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可恶至极的笑脸,就有躁狂的冲动。暗暗深吸了口气,压住心里想暴打朱寿的冲动,摆手,伙计们后退了一步,但依旧目露凶光扫视着朱寿等人。

“这大晚上的,自然是回家睡觉了。”

朱寿嘿嘿笑道:“这么说刘老爷是想让朱寿和兄弟们就这么骑着马,沿着官道一路狂奔喽。”

刘保本脸色一变,目光闪烁瞧着朱寿,冷笑道:“那就是你的事了,与老夫无关。”

朱寿脸上的笑意慢慢冷了下来:“这么说刘老爷不肯成全了?”

第六十四章 通道

刘保本沉默下来,静静的瞧着月光洒落在脸上,散发出丝丝冷森的朱寿。好半天,刘保本有些不自然的刚要张嘴。

“刘老爷请慎重,要知dào

您的话决定着咱们的交情,也决定着你以后的生意。”

刘保本的脸色又一变,又目光闪烁沉默了下来。

朱寿借着月色瞧着刘保本意动的脸,堆笑不失时机的诱惑道:“其实到了这时你我之间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为了咱们的交情和长远的利益,刘老爷也得给朱寿指条明路不是。”

刘保本叹了口气,苦笑看着朱寿,沉声道:“张福,送朱小旗官出去。”

“是。”

那名贴身保护的伙计闻声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向草场深处走去。

朱寿笑着抱拳:“多谢刘老爷。”刘保本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朱寿笑笑,过去牵马:“这趟买卖回来,还请刘老爷掌掌眼。”

刘保本瞧着牵马步入黑暗中的朱寿背影,脸上全是复杂和浓浓的欣赏之色……

伙计引着朱寿等人走进草场深处,突然转向向土泥城墙走去。身后除了马蹄声就是此起彼伏的拍打声。

半尺多高的青草丛内蚊子小咬多得难以想象,不断吸血,不断被拍死,血腥气四溢,立时招惹来仿若军团般的蚊子群,没头没脑的疯狂进攻着。惊得史可朗等人手忙脚乱不住的拍打驱赶。

一直没回头引路的伙计张福,听着身后连绵不绝的拍打声和史可朗低声咒骂,嘴角绽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朱寿同样挥着手驱赶着蚊子,但眼神一直盯着引路的张福,渐渐的眼中露出疑惑之色,瞧着越来越近的城墙。

张福引着众人来到的这一段,土泥城墙与草场有一块大约长二三十米的缓坡。上了缓坡,距离城墙数米远时,突然抬手。

朱寿牵马停住,史可朗等人也急忙停住脚步,依旧手忙脚乱的拍打着密集飞来不住叮咬的蚊子军团。

张福蹲下身子,伸手进草丛内拽住了什么,慢慢站起身,使劲拉动,缓坡竟然慢慢升了起来。

史可朗等人都惊呆了,借着从云朵内探出大半个身子的圆月洒落的清辉,怔怔的瞧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都忘记了拍打,任由蚊子军团叮咬。

随着张福稳健有力的拽扯,粗大的麻绳不断地从攥着的手掌掉落到草丛内。长约两米,宽也约两米的草皮被拽了起来,露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巨大的草皮被拽成直角,张福蹲下身子,将茶盏粗细的麻绳在草丛内的一根粗大的铁钉上转了几圈系紧了。站起身来,迈步走进通道内。

朱寿眼中露出赞叹之色瞧着张福的背影。此人其貌不扬,扔进人群瞬间就可忽略,不成想竟有这样惊人的腰臂力量。真是人不可貌相。

通道从土泥长城下穿过,另一侧同样有一根粗如茶盏的麻绳从原木中穿过,绳头扔在地上。

通道内一片漆黑,但张福仿若长了一双夜视眼,步履稳健来到绳索前,弯腰双手握住绳索,有力快速的将土泥城墙另一侧的暗门拉起。

朱寿牵着马摸黑穿过通道,来到看了数月却一直没有亲自踏足的草甸绿毯上,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意。身后史可朗等人也依次牵马走了出来。

张福躬身道:“小的就守在通道内等候小旗官大人和诸位兵爷,只是时辰最好不要到天亮,不然我家老爷和小的没法稳妥的处理小旗官大人带回的货品。”…,

朱寿点头:“多谢。”

张福进入通道,那扇覆盖着厚厚草皮的暗门缓缓合上了。瞧着又恢复成缓坡绿毯的地势,史可朗等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若不是亲身通过,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下面竟有一条通道。

片刻,徐老蔫低声道:“六合。”

孙大彪撇嘴道:“勉强凑合两合。”

朱寿笑了一下,踩镫,翻身上马:“出发。”抖动缰绳,胯下马打了个响鼻,踏着一尺多高的青草湿地缓跑起来。

夜幕下,随风翻卷的草甸绿毯如同望不到头的黑色海洋荡漾翻滚着。

草甸绿毯内蚊子更加密集凶悍,闻到血腥味,纷纷从草丛内飞起,疯狂的追赶着骑马奔行的朱寿等人。

经过一段缓跑预热,再加上草甸的宽阔和草泥的土腥气,让它们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因此都精神抖擞,放蹄狂奔起来。

嘈杂的马蹄践踏草丛湿地发出噗噗的沉闷低响,在寂静的草甸绿毯内荡漾开来。

天上白云吞吐圆月,地下草甸如海,纵马其上,劲风裹挟着浓郁的青草泥土芬芳扑面,此情此景,斯人斯马都感到了通透的欢畅。

史可朗疯狂的用缰绳抽着马颈,坐骑疼得不住长嘶,玩命的疾奔从朱寿身旁冲过。

朱寿耳旁传来史可朗欲哭无泪的哀嚎:“你奶奶的,都跑这么快了,你们他娘的还能叮老子,你们还是蚊子吗?!”

瞧着大煞风景的这一幕,朱寿摇头苦笑,催马追了上去。

史可朗勒了勒缰绳,坐骑放慢了速度,有气无力道:“寿哥你别发火,兄弟也不想丢人现眼,可这蚊子也实在太多了。”

孙大彪等人也催马赶了上来。

徐老蔫边拍打边笑道:“这算甚,这点蚊子对兄弟们都是小菜一碟了。当兵的夏天挨咬,冬天挨冻,打仗的时候不仅与鞑子争命,也与这天老爷争命,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二哥这是刚当兵,身子骨还娇嫩,呃保证过上一年,你也就如兄弟们一样皮糙肉厚,不怕咬咧。”

“老蔫说的没错。这点蚊子算啥呀。当年俺在铁岭卫时,那荒草甸子,水泡子,一到夏天蚊子多的都能吃人。俺夜里站岗,不就硬是一宿一宿熬过来了吗。”

被叮的满脸是包的史可朗脸上露出羞愧,闭上嘴不再抱怨了。

朱寿拍拍史可朗的肩头,笑道:“别垂头丧气的,打起精神来,回去我还指着你和刘保本争利呢。”

史可朗扭头瞧着朱寿的笑脸,一股温暖从心底升起,脸上也露出开心的笑容:“放心吧寿哥,我一定会让这老家伙哭都找不到坟头。”

朱寿没有说话,抬眼瞧向又被云朵遮住圆月的夜空。

“今儿刘保本还真让兄弟大吃了一惊,也让兄弟大开眼界。做梦都没想到,这老王八蛋竟然暗里将城墙挖穿了,更没想到平日瞧着张福在大车客栈里抹桌端碗,笨嘴拙舌的,竟然还是个真人不露相。”

朱寿收回目光,悠然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大吃了一惊。看来咱们从前对刘保本的印象,就如这夜空被遮住月亮的云朵,实在是谬之远矣。这也给咱们提了个醒,今后万不能以表象取人。刘保本是个人物啊。”

史可朗等人都默默点点头。

沉默了片刻,朱寿道:“还有冯五、六子、张福这些伙计,平日里不显山露水,装傻充憨,今晚露了本相,个个都不是善茬,都有一身的好本事。而刘保本能将他们聚拢到身边,并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其人的手段本事,想想实在是佩服。此人能长期合zuò

,咱们有必要重新调整定下的方案,与刘保本公平合zuò

。”…,

朱寿扭脸瞧向沉默静听的史可朗,微笑道:“这个公平是咱们不欺负他,但该咱们得的利,寸利必争,技巧和分寸你要掌握好。”

史可朗点头道:“寿哥放心,只要你定下章程,兄弟我保证咱们该得的利必全都得了。”

朱寿笑着点点头,抖动缰绳使劲抽了马颈一下,坐骑吃疼,惊嘶飞奔起来。史可朗等人也急忙催马飞奔起来。

希律律……,坐骑惊叫着站住,一双前蹄大半没进草甸内隐藏的一个水泡子内。

朱寿身子使劲摇晃了一下,猛烈的惯性,险些从马上翻出去。急忙抖动缰绳,驾驭着坐骑从水泡边缘走了出来,翻身下马,借着月光,查看着这个由雨水蓄积,方圆足有四五米的水泡子。

“寿哥,你没事吧。”史可朗等人急忙勒住缰绳,跳下马,快步过来,纷纷紧张地问道。

朱寿笑着摆手:“我没事。”抬眼瞧着若黑浪翻卷的绿毯远处,沉默了片刻,问道:“侃子,这离那三个毡包大概还有多远。”

胡侃瞧了一眼泡子,肯定的说道:“前边一里多地有一小片酸枣荆棘杂林,过了那小片林子再走最多两里路就到了。”

“马留在这,咱们步行过去。”

“寿哥,俺能不能就留在这看着马匹。”郑老八嗫嚅道。

夜色中依稀瞧见孙大彪、徐老蔫等人脸上的鄙夷之色,急忙解释道:“俺绝不是怕死,我是身子胖走不快,等到了地光剩喘粗气了,忙又帮不上还成了兄弟们的累赘。”

徐老蔫恍然,歉意的笑了下,说道:“寿哥,大屁股说得是实情,就让他留下看马吧。”

朱寿走过去,拍着郑老八的肩头,亲切的说道:“你放心,寿哥向你保证,一定会让你瘦下来的,到那时你就能和兄弟们一块并肩战斗了。”

史可朗等人瞧着水泡子,都想起刚才孙大彪的话,都挤眉弄眼笑起来了。

孙大彪咧嘴笑道:“大屁股,寿哥说得对,就你这身大肥膘子,站在水泡子边喂蚊子,一晚上指定能瘦不少。”

郑老八尴尬的笑笑。

第六十五章 搏杀

朱寿也别有深意的笑了,只是恰好云朵吞月,脸上诡异玩味的笑意都被夜幕遮挡住了。

笑的露后槽牙的孙大彪等人,在不久的将来,终于亲身体验了,朱寿这句话里隐藏的真zhèng

意图后,回想起今时今日幸灾乐祸的神情,都有一股想一头撞死的强烈冲动。

大伙儿笑着又都瞧向史可朗,史可朗嚷道:“别这么看我,我可不留下喂蚊子,怎么都要去的。”

朱寿沉声道:“侃子带路,都跟紧了,眼神机灵点,下了几个月的雨,草甸里蓄了不少泡子,别再掉进去。出发。”

胡侃头前带路,引着朱寿一行急速飞奔,消失在黑浪翻滚的草甸绿毯内……

一行人穿过一小片酸枣荆棘杂林,稍作驻足,往鞋内蓄了些嫩草,随即不再聚在一处,每人之间距离数米远。

又行了大约两里路,胡侃停住脚步,抬手示意,朱寿等人也急忙依次抬手,示意身边人停止前行。

侃子身形一扭,如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倏忽无声的凑到朱寿身前:“还有最多两百米距离。”

朱寿点点头,挥了一下手,大伙儿都聚了过来。

“我和大彪负责中路,侃子、可朗、二蛋、华子负责左翼,老蔫、董勇、石头、顺子负责右翼。还有一条,从现在起直到任务结束,除了我,你们不许说话,都当自己是哑巴。”

史可朗等人闻言一愣,虽然不解,但都重重的点点头。

朱寿挥了一下手,分成三波的人同时行动,奔行中脚步都尽量放轻,但速度并没减弱多少,掩杀了过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尽管穹顶白云遮月,夜色变得黑沉,但朱寿等人因心情激荡,杀气都直冲体外,一双眼都亮的惊人。

高大的木栏架子以及后面三座呈环形的毡包在黑沉的夜幕内隐约露出端倪,黑暗中仿若三座阴森森的坟墓一般。

木栏架子下,朱寿突然停住脚步,借着微弱的夜光瞧了一眼架子上随夜风轻轻旋转,发出低沉呜咽声的风车,慢慢低下头,瞧着数米外正中一片静寂的毡包,俊秀的脸上浮起狰狞,正要发起冲锋之际,突然毡包厚厚的牛皮门帘似乎轻动了一下。

电光石火间,脑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子已铁马硬桥倒折成与小腿平行,一道爆闪着冷厉杀气的黑线洞穿气流从眼前急速飞过。

孙大彪一激灵,刚要张嘴,猛地想起朱寿的警告,怒吼着飞奔向毡包。

左右两翼徐老蔫和胡侃知晓行藏已漏,偷袭计划失败,也都咧着嗓子吼叫着拔出腰刀杀向另外两座毡包。

正中毡包的牛皮门帘发出尖锐的刺啦声横向破开,一道刺眼的亮光伴随着透着蔑视的冷笑从毡包**出,紧接着战马长嘶,一骑如狂风从毡包内席卷而出。

透过毡包内挥洒出的火光,朱寿清晰地看到马上蒙古鞑子头上羊皮毡帽上插着的雉鸡翎,脸色一变,怎么会有蒙古鞑子百户藏在毡包内?

几乎是同时,围在当中的马栏内也传出震动心弦的马蹄声。

从毡包内杀出的蒙古鞑子百户手里的弯刀如一道诡异的闪电割裂夜色,劈向挥拳怒吼急冲过来的孙大彪。

孙大彪根本无视那道爆闪着杀气已劈到头顶的弯刀,眼中闪烁着暴虐的凶光,身形突然再次加速,右拳如闪电狠狠的击打在飞奔撞过来的战马马颈上。…,

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响起,飞奔战马两腿一软,庞大的身躯随着疾奔的惯性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木栏架子前,才悲惨至极的发出了一声嘶叫。

那名马上的蒙古战将在坐骑摔在地上的刹那间如一道离弦的箭也横空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数米外的草丛内,生死不知。

急速飞奔向马栏内杀出的两名鞑子骑兵的朱寿,眼神的余光一直紧盯着孙大彪,暴怒的吼道:“我的马!我宰了你这没脑子的混蛋!”

话音未落,身形已到了鞑子骑兵马前,鞑子骑兵手里的弯刀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裹挟着劲风劈砍了下来。

奔行中的朱寿左脚在松软湿润的草地上使劲一拧,身子在马前鬼魅般平移出去两尺,饱含杀意的弯刀劈空了。

没等鞑子收刀再劈,已闪到战马左侧的朱寿突然纵身而起,左脚凌空踩在战马雄壮发达的胸肌上,身形借势跃上半空的同时极其灵活的扭了一下腰背,已到了鞑子骑兵身后,弯刀出鞘,在透射出的火光中,炫起耀眼的寒芒,又准又狠从鞑子颈部大动脉切割进去。

噗,浓烈的血浆四射,一颗斗大的头颅飞了起来,火光辉映下,头颅的眉眼依旧保持着震惊不敢置信之色。

朱寿脚尖一点马臀,身子再次凌空飞起,手里的弯刀划着完美的弧形破开道道气帘,劈向后面纵马飞奔过来的蒙古兵士。

蒙古兵士一脸络腮胡子的圆胖大脸上全是愤nù

震惊之色,举起刀劈向砍过来的弯刀,怒吼道:“是谁的命令,为什么要杀我们?”

怒吼中两刀相交,出乎鞑子兵士意料,自己用尽全力的一刀竟如砍在了一叶芦苇上,轻飘飘毫无一丝力道。

惊愣之际,手中弯刀突然一沉,重力从刀刃倾压而下,急忙用力抵挡,朱寿借力弹身再起,如一只归巢乳燕划空从鞑子头顶空翻而过,落在马臀上,左手迅疾拔出短刀,狠狠地插进鞑子兵士的脖颈内,贴着耳旁,笑眯眯道:“你猜。”短刀拔出,血箭劲射,尸首栽落马下。

朱寿坐在马上恶狠狠瞪了一眼一脸茫然惊怔瞧着自己的孙大彪,转而瞧向两翼战局。

左右两翼徐老蔫和胡侃等人冲到毡包前,遇到的敌情与朱寿、孙大彪遇到的几乎一致。

那两个毡包内也同时杀出一名蒙古骑兵。相比徐老蔫手忙脚乱,胡侃的反应是既准确又非常的卑鄙委琐。

蒙古骑兵纵马冲出毡包,疾奔的胡侃耳中听到朱寿用蒙语暴怒的吼声,微愣,眼神瞟到倒毙的战马,明白过来,心虚的一激灵,瞬间打消了砍人先砍马的念头,双脚突然连续错动数下,整个身子后倾,若滑雪一般从飞奔的战马两只前腿的间隙钻了进去。

战马奔行,胡侃大半个身子已从马后露出的刹那间,突然抬手狠狠地揪住要害之处,马眼瞬间一拧,紧接着剧痛从要害洞穿全身,疼得长嘶一声,猛地扬起两只前蹄,一个倒空翻向后拍去。

嘭!一声地皮颤动的沉闷声响,战马庞大的身躯仰躺在地上,朝天的四蹄剧烈的哆嗦着。

胡侃坐在地上,小心的松开被揪的肿大凸起的要害之处,瞧瞧四蹄朝天的战马,发xiàn

并无大碍,放松的咧嘴一笑,突然收住笑容,警惕的侧身,瞧到已被压成肉饼的蒙古鞑子,这才放心的咧嘴笑了。…,

站在毡包门口惊呆了的手里握着短刀,看身上穿的破烂皮袍,赤着脚的打扮,应该是奴隶的矮瘦蒙古汉子与胡侃身后手里握着腰刀同样惊呆的史可朗几乎同时醒过神来。两人同时狰狞怪叫了一声,相互杀了过去。

史可朗绕过依旧震颤哆嗦的战马,挥舞着手里的腰刀,两刀互砍正要相碰之时,突然脚下一滑,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

蒙古奴隶用尽全力的一刀劈空了,愣神之际,突然觉着下身剧烈疼痛,身子一僵,低头瞧去,摔在地上的家伙手里的腰刀已插进了自己的要害之处。疼得刚要惨叫,史可朗的怪叫先他响起,手里的腰刀玩命的拔出插进。

右翼徐老蔫没有胡侃那么轻松,虽然听不懂朱寿蒙语怒骂,但也估摸出了是因为孙大彪打死马的缘故。

因此毡包内蒙古骑兵杀出,脸上随即露出古怪诡异的表情,做了个手势,董勇离队往中间跑去,石头和顺子则跟着自己转身往回跑。

蒙古鞑子细小的眼睛冷厉的睨了一眼往边上跑的董勇,喝道:“高吉格日,宰了他!”催动坐骑追向徐老蔫三人。

奔跑中的徐老蔫三人突然转身,分开,顺子和石头飞奔划了个半圆弧形,从两翼横切,挥舞着手里的腰刀杀了过来。

鞑子骑兵微微一愣,但并没停住,反而催动战马加速,挥动手里的弯刀杀奔徐老蔫。

徐老蔫身形加速,双手握住腰刀冲向疾驰而来的鞑子骑兵,石头和顺子已从横切面直线距离鞑子骑兵不足两米。

鞑子骑兵冷哼了一声,并没在意两翼横切杀过来的石头和顺子,而是不住催动坐骑加速,希望冲过两翼夹攻,挥刀先砍了徐老蔫。

徐老蔫突然停住脚步,高举腰刀冷冷的看着疾奔过来的鞑子骑兵。两翼横切的石头和顺子也突然加速跟随战马飞奔起来,边跑边不断地接近战马。

鞑子骑兵暴吼了一声,弯刀大力劈向徐老蔫,徐老蔫也举刀迎了上去,清脆的兵刃撞击声响起,弯刀劈进了腰刀内大半。

第六十六章 伪装

鞑子骑兵一愣,吃惊的瞧着在如此速度的冲击下,并没有被砍飞,依旧如生根老树一般稳稳站着不动的徐老蔫。

徐老蔫胡子拉碴的脸露出奸诈的笑意。

鞑子骑兵一惊,想要收刀,已飞奔到近前的石头和顺子刀交左手,右手迅疾握住鞑子骑兵粗壮的脚踝,向后一拉,软靴从马镫内被拉出。

鞑子骑兵大惊,再想收刀却发xiàn

砍进腰刀内的弯刀竟被徐老蔫手里的腰刀牢牢地锁住了。

徐老蔫猛地收住笑容,嘴里吹了一声尖厉的哨音。

握紧脚踝的石头和顺子同时转身用尽全力向两边跑去,两胯间发出刺啦的声响,鞑子骑兵痛苦的惨叫起来。

尖厉的哨音再次响起,又高又尖的音调内已能听出徐老蔫的不满愤nù



石头和顺子脖颈和手背青筋暴起,眼中都浮起血色,暴吼着用尽全身之力猛地一扯,惨叫声嘎然止住,清脆让人毛骨悚然的骨盆碎裂声响起,紧接着噗噗啦啦漏气之声连绵不绝,血浆从两胯之间喷涌而出。

暴吼之声再起,顺子和石头脚下使劲,突然感觉一松,身子踉跄着向前跄去,两人都背着一条血淋淋的大腿。

没了两条大腿,翻着白眼诡异坐在马鞍上的鞑子兵士,头晃动了几下,从马上栽落下去。

徐老蔫脸上刚露出笑容,突然脸色一变,加速疾奔起来。石头和顺子也几乎同时扔掉大腿,紧追跟着徐老蔫。

三人跑到木栏下,瞧着董勇气踹如牛的压在一名鞑子身上,手里握着的蒙古短刀不停的在鞑子胸膛捅着。

徐老蔫三人仿若虚脱的喘了口粗气,露出轻松满yì

的笑脸,借着毡包透出的火光,瞧着地上早已气绝身亡的蒙古鞑子,几乎同时扑哧笑出了声。

徐老蔫坏笑的瞧着长着一张同胡侃非常相似的驴脸的鞑子奴隶,嘿嘿低笑道:“你俩瞧瞧,这鞑子像不像侃子的同胞兄弟。”

石头和顺子坏笑瞧向左翼毡包前正挥刀劈开门帘的胡侃,使劲点着头。

徐老蔫突然想起朱寿交代不让说话,急忙心虚的捂住嘴,踢了还在玩命捅着的董勇一脚。

董勇一颤,身子猛地转回,满是血污的脸全是杀气瞪着徐老蔫,瞧清是徐老蔫三人,脸上露出笑容,刚要张嘴,徐老蔫急忙轻嘘了一声,董勇反应过来,心虚的伸了下舌头。徐老蔫将董勇拽起,再次冲向右翼的毡包。

瞧着己方都完好无损,朱寿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意,翻身下马,余怒未息的指了指倒毙马匹前面的草丛。

惊惧的孙大彪醒过神来,忙飞奔过去,来到那名如劲箭飞进草丛的蒙古百户身前。

瞧着仰躺在草丛内,口鼻全是血,一动不动,手里依旧握着弯刀的蒙古百户,嘴角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意,抽出腰刀,左腿微弯,砍了下去。

鞑子百户握刀的手突然动了,弯刀变砍为刺急速捅向孙大彪的腹部。突然一把如钢钳般的大手闪电般伸出,握住了鞑子百户握刀的手腕。

鞑子百户猛地圆睁细小的双眸,眼中射出惊怒的寒光瞧着裹挟着劲风的腰刀落下,头身瞬间分离。

孙大彪松开握着鞑子手腕的手,脸上的鄙夷之色越发浓了,瞧着依旧圆睁豆眼惊怒瞪着自己的头颅,使劲啐了一口浓痰,腰刀归鞘,转身,脸上瞬间露出谄媚讨好的笑意,一溜小跑飞奔回来。…,

朱寿瞧向依旧站在鞑子奴隶尸首前,浑身哆嗦,手里的腰刀不断滴淌着血珠,脸色青白的史可朗,嘴角绽起一丝开心的笑意,转身走向毡包。孙大彪急忙头前开路小意护卫着。

朱寿负手进入毡包环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外表看着这座毡包不大,进入才发xiàn

空间宽敞的仿若前世能容纳下约二十多人围聚会餐的大包厢。

四周的毡幕上挂着一些动物的头骨和一些用兽骨打磨出的挂件,左侧摆放着几个明显明朝式样的木箱。

毡包中间围起了一个用粪泥砌的小炉台,上面坐着一把擦得锃亮的长嘴铜壶,壶嘴徐徐冒着水汽,散发着浓郁的奶茶香气。

在炉台周围摆放着两座银烛台,上面依次插着一支粗如婴儿手臂的牛油蜡烛,火苗足有一寸多高轻微跳动着,将毡包内照的亮如白昼。

炉台后不远处铺着厚厚的毛毡,一名年约五旬的鞑子老妇跪坐在毛毡上,老妇瞧到朱寿白净透着几分青稚的清秀面容,愣了一下,满是皱纹的愤nù

脸上露出吃惊之色。

朱寿抬头饶有兴趣的瞧了瞧毡包上仿若圆月一般的天窗,白云在其上随风缓缓飘着。

还是很有几分意境。朱寿微笑收回目光,这才悠闲惬意的瞧向老妇左侧靠近毡幕站立的两人。

随即微微一愣,露出惊异之色打量着其中身高较矮,但身材匀称修长,年约十三四岁,头戴紫红锦丝缝制边缘翘起的圆形毡帽,露出一小部分滑腻雪白的额头,瓜子脸,有些尖下颏的鞑子少年。

鞑子少年两道弯眉又黑又长很是好kàn

,一双大眼睛内泛蓝的瞳仁在烛光照映下,仿若碧空一般晶莹透彻。挺直的鼻梁白的近乎透明,两片弧线非常好kàn

透着红嫩的嘴唇紧抿着。

朱寿心里暗叹道,这小子俊的未免有些邪乎了吧,瞧着就如妖魅一般。目光缓缓向下打量着身上的穿戴。

小鞑子一直清冷透着蔑视的双眸瞬间一变,射出愤nù

之色,散发着晶莹光辉如美玉般的脸蛋突然浮起淡淡的几许红晕,一双白如凝脂虽修长但略显小的手也瞬间紧握成拳。

小鞑子身上穿着同样是紫红锦丝织就的长袍,胸前用金线绣着咆哮的狼头,脚下穿着一双非常精致也用金线绣着图案的牛皮软靴。

朱寿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眼神不断在小鞑子脖颈的金项圈和腰间锦带上挂着的五六个或金或玉的精美挂件转悠。

压根没注意到,小鞑子的脸蛋已红成染布,每一根细细绒毛下似乎都能渗出血珠来。一双蓝宝石般的大眼睛内涌动的怒火已如狂潮翻滚。

朱寿抬起目光又瞧了一眼越发俊美如妖的面容,心里恶意的暗道,不会是个人妖吧。

目光挪开,瞧向一直低头瞧不清长相,躲在小鞑子身后,穿着一件粗布长袍,像竹竿一般又高又瘦的鞑子,片刻,在他身上没发xiàn

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

转而脸上浮起非常亲切的笑容,看着那名鞑子老妇,用蒙语说道:“想必你是这一家之主了,你能否告sù

我,为什么会有兵士在你的家里?”

老妇以及那名小鞑子都是一愣,怪异的瞧着朱寿。朱寿微皱了一下眉头,依旧笑容可掬瞧着老妇。

半晌,老妇愤nù

的问道:“你、你是哪个部族的,为什么要干这种天杀的事?”…,

“你似乎没回答我的问题。”

老妇紧抿着嘴唇,愤nù

阴冷又隐隐透着几丝慌张瞪着朱寿。

朱寿微挑眉梢,笑眯眯道:“我这个人没多少耐心,也不愿意打女人,但你若还是这个态度,我也就只能勉为其难了。”

“那是我的哥哥阿日斯楞,娘亲病了,捎信给他,他是向吉囊王爷告假,王爷批准,昨儿才回来的。”那名小鞑子开口说道,声音清脆中透着一股子甜美。

朱寿心里暗颤了一下,再次确认,这小子一定是个人妖。微垂目咂摸了片刻小鞑子的话,没觉着有什么不妥。瞧着老妇毡帽上垂悬至胸前的精美银饰以及手腕腰间的金镯、金银挂件,微笑道:“你的儿子很有出息啊,无怪能挣下这份家业。”

老妇一双昏酕的老眼死死地瞪着朱寿,眼中闪烁着惊怒疑惑之色,开口问道:“你究竟是哪个部族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寿白净的脸上又浮起亲切的笑容:“我只是个讨生活的流浪人,生活艰难活着不容易,需yào

你和你的家人救济一二,想必你不会反对吧。”

“孛斡勒。”老妇轻声说了句,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但惊怒有些慌乱的神情却似乎放松了些。

朱寿嘿嘿笑着,没有解释,眼睛灼灼瞧着老妇。

老妇冷笑着将毡帽上垂悬的银饰以及手镯挂件依次摘下,放在毛毡上:“娜仁托雅,将身上的东西交给他。”

小鞑子并没有依言摘下身上金银饰物和玉件,一双深蓝如海的大眼依旧闪烁着狂潮波澜怒视着朱寿。

朱寿微蹙眉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彪子,过去拿货,手把利索点,我可不想看到那些精巧的饰件上有血污。”

边上听的一脸迷糊茫然的孙大彪终于听到一句自己熟悉的话语,立时咧嘴阴笑着走向小鞑子。

小鞑子身后的那名像竹竿一般的鞑子突然动了,隐藏在身后的右手一抖,尖锐刺耳的毡幕破裂声响起,左手一抓小鞑子腰间的锦带:“快走。”随着低喝小鞑子如离弦的箭倒射而出。

朱寿和孙大彪脸色都是一变,几乎同时身形闪动追了上去。

竹竿鞑子抬起左手,嗖,一抹黑幽的寒光射向朱寿,右手握着的长剑几乎同时如出洞的毒蛇狂吐着信子炫起斗大的剑花刺向飞奔过来的孙大彪。

第六十七章 审问

朱寿疾奔的身形诡异的向右一扭,带着淡淡微腥的漆黑袖箭擦着耳旁射了过去,身体一弹,又如离弦的劲箭射了过去。

孙大彪脸色狰狞,身形不退反进,阴冷暴虐的双眸内寒光倏忽间已到眼前之际,低沉的兵刃出鞘声响起,一道寒光如电般在刺来的剑尖已碰触到咽喉汗毛的刹那间,将长剑磕开。

竹竿鞑子左手如鹰爪抓向疾奔过来的朱寿,右手手腕轻抖,长剑又如鬼魅般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孙大彪握刀一侧的胁下。

朱寿抬左手迎向鹰爪,在两手要碰触的刹那,腕肘突如蛇般灵活绵软的弯曲,手掌从鹰爪大拇指一侧滑了进去,化掌为雀尾勾住鹰爪,右手与此同时快速跟进,化掌为拳,又快又狠的击打在勾住的鹰爪手背,清脆的掌骨碎裂声响起。

竹竿鞑子脸色大变,身子向后趔趄了一步,刺向孙大彪胁下的那一剑也不得不迅疾收回,意图再变招,回刺朱寿。

可是随着剑势收回,手握腰刀的孙大彪如跗骨之蛆竟随剑势同步跟进,没有丝毫犹豫已到了竹竿鞑子身前,腰刀爆闪着冷厉的寒光划空劈下,凄厉的惨叫与血箭同步,一条握着长剑的胳膊喷着血浆摔在了毛毡上。

刀芒再起,朱寿阴冷的声音响起:“不要杀他。”尾音袅袅,朱寿的身影已从毡幕破开的口子射了出去。

朱寿双脚刚踏在松软潮湿的草地上,微眯着眼还没等瞧清马栏内的情况,一股劲风从身体左侧袭向颈部动脉,后脊骨的汗毛孔瞬间乍起,没有丝毫的犹豫,抬手护住左颈。

手腕碰触滑腻但颇有力道的拳背的瞬间,一团黑影贴身跟进,朱寿急忙快速后退,烛光从劈开的缝隙射出,瞧着小鞑子侧身跟进,欲用肩背撞击自己的前胸,朱寿眼中突然露出古怪之色,抬手去挡。

清脆中透着甜美的冷笑在耳旁响起,未等朱寿的手碰触到肩头,小鞑子突然诡异的转身,锦袍内弹出修长的腿踢向朱寿下身要害。

朱寿推挡的手在小鞑子抬腿的刹那间快速落下挡住要害,身子随即向边上一扭,两人的动作迅疾一气呵成,可给人的感觉却仿若两个熟悉的同门在练拳一般,对对方的套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软靴被朱寿手腕挡住,正要顺势卡住脚踝,小鞑子身子突然前倾,软靴却同时回撤与朱寿的手相碰,猛地用力,借势如一支离弦的箭倒射而出,在数米外翻了个空翻站住身形,纵身跃上身旁站立的蒙古马,双手抱住马颈,大眼内全是震惊不敢置信之色,猛地一夹马腹。

那匹原本正在悠闲吃着嫩草,不断翻着白眼不满瞧着在马栏内争斗影响自己食欲的两人,做梦没想到其中一人竟然跃上了自己身上,正发懵之际,肚腹传来剧痛,疼得长嘶一声,几乎没有助跑,就硬生生跃出马栏,在毡包后划了个弧形,随着小鞑子嘴里清脆的唿哨声,向草甸深处放蹄狂奔而去。

站在马栏内的朱寿眼中也全是震惊不能置信之色,喃喃道:“虎尾、熊靠、鹤踢,这是我以八极拳为母,糅合太极和形意自创出来的醉打山门招式,这个时代怎么可能会出现。”

我结合的这三种拳法,没有一个是应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八极拳就算按传说起源,最早的雏形也应该在明嘉靖与万历之间的年代,形意拳更是始创于清初。…,

没有这三种拳法做基础,又怎么可能有这一招。

朱寿迷惑不解的沉思了好半天,依旧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出现。抬手揉了揉已成川字型的眉心,将疑惑放进心里,转身拨开缝隙进入毡包内。

那名失去右手的蒙古鞑子仰躺在地上,灰白的脸上全是浓痰,朱寿瞧了一眼依旧发狠往他脸上吐脓痰的孙大彪:“你不觉着恶心吗?”

孙大彪使劲啐了一口,暴怒的嚷道:“寿哥,这杂碎是汉人,他他娘的是汉奸。要不是寿哥说要留他一条命,俺早剁碎了这狗杂碎了。”

朱寿微皱眉头:“擦擦。”

“哦。”孙大彪抬脚在那人的脸上使劲搓着,片刻,抬开脚,瞧着满脸泥浆已瞧不出模样的混蛋,嘿嘿笑道:“寿哥,擦好了。”

这他娘的还不如不擦。朱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蹲下身子,平静的瞧着眼前这张泥脸:“姓名。”

泥脸冷冷的瞪着朱寿,眼中全是怨毒仇恨之色。朱寿轻抬脚面,温柔的踩上那只被自己打碎手骨的左手,一点点很细致的碾压着。

“啊……!”那名假冒鞑子的男子猛地张嘴凄厉的惨叫起来,身体剧烈的扭曲哆嗦着。

“我的耐心很有限,从现在起每三个数,我就切下你一根手指。”话音落下,短刀也落下,将露在脚面外的尾指切了下来。

惨叫声立时凄厉到了极点。

男子疼得身子直抖:“你、你不是说要、要数三个数吗?”

朱寿将脚从手掌上挪开,瞧着没了尾指血流如注的手掌,笑眯眯道:“刚才是还你射我那两箭,从现在开始。”话音落下,短刀也再次落下,无名指整齐的被切了下来。

“啊……,你、你他娘的又没数数!”男子凄厉暴怒的吼道,混合着浓痰泥水的脸已成了花脸,汗水如溪流般从脸上流淌下来。

朱寿笑眯眯再次扬起握短刀的手。

“呃说,呃叫杨季青,是山西榆次人。”

朱寿阴沉脸问道:“以前做什么的。”

“曾在平遥钱家驼队做过几年掌头,十年前领着驼队过戈壁滩时遇到了沙暴,手下的驼工和三十驼货全都被沙暴卷走了,就我九死一生活了下来。没脸回去见掌柜的,又走投无路,在大漠挨冻挨饿大半年,一狠心就投了土默特部。”

朱寿静静地听着杨季青有气无力的述说,沉默了片刻,冷笑道:“沙暴?”握刀的手再次举起。

“我没骗你,真的是遇到了沙暴。”杨季青惊恐地叫道。

短刀闪烁着噬血的寒芒落下,中指也被完整的切了下来。

“啊……!我日你祖宗!”

短刀并没停止再次扬起要落之际,杨季青嚎哭着嚷道:“呃说,呃全说,不要再砍了。”

朱寿冷冷的看着他,将滴淌着血珠的短刀锋刃紧贴着食指。

杨季青哭嚎着述说自己屠戮手下驼工抢夺商货并打算将商货卖给突厥塔塔尔部后远走高飞,可不想塔塔尔部首领乌力吉见他就一个人领着三十驼茶叶棉布丝绸货,起了歹心,想入夜黑吃黑。

也是这杂碎命不该绝,正巧赶上蒙古土默特部清剿流窜至蒙古北部戈壁滩周围的塔塔尔部残余,一番激战,塔塔尔部兵败逃遁。

杨季青得救后,就将三十驼商货献给了这次围剿大军的右翼吉囊,巴图蒙和的第四子巴尔苏·博罗得。…,

吉囊见他仗义,又有一身的好功夫,就收为幕宾,厚礼相待。

这一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护卫吉囊最小的王子娜仁托雅来见自己的乳娘阿娜日,也就是那个鞑子老妇。

当年阿娜日是王妃陪嫁的奴隶,因王妃生产奶水不足,恰赶上阿娜日同时期生下个孩子,没到一月就死了,因此有奶水喂养娜仁托雅。吉囊大悦,就抬阁免了奴籍。娜仁托雅从小吃她奶水长大,对她感情深厚。因此总时不时来看望她。

那名蒙古百户阿日斯楞真是阿娜日的独子,吉囊打发他跟随保护娜仁托雅,也是念在他征战近一年,一直没有回去见过自己的娘,这一次也算是公私两便。

阿日斯楞仗着自己骁勇,素来桀骜不驯,轻视大明边镇官军,再加上这一次又有杨季青这样的高手护卫跟随,因此就带了四名亲随。

他们一行是今儿上午到的,因蒙古正在大同与明军交战,吉囊怕有事,命令见了当日就回。朱寿他们再晚来一会儿,娜仁托雅一行就离去了。

那小鞑子竟然是个王子。朱寿脸上露出惊疑之色,随即恍然,若不是王子,又岂能穿绣着金线的上品锦袍,只是在这破旧的毡包内,自己没往这方面想过。

还是经验不足啊。朱寿在心里暗自检讨着。小王子妖媚的样貌在眼前闪过,娜仁托雅,这好像是个女人名字,人妖还是女扮男装?

“寿哥,太可惜了,要是活捉了那小瘪犊子,那可是,”

“这块肥肉太大,咱们如今没那么大的嘴,真活捉了他,怎么处置反倒是个麻烦。”朱寿打断孙大彪懊恼的话语,淡淡道。

孙大彪一愣,沉思了片刻,默默点点头。是啊,跟着寿哥倾巢而出本就是擅离职守偷溜出来抢劫的,若再弄这么个鞑子小王子回去,天知dào

卫所那些长官老爷们会怎么对自己这帮人。

朱寿瞧向杨季青,微笑问道:“你们是如何发xiàn

我们的?”

“最早听到你们来的是她。在那片酸枣荆棘林外你们的脚步很重,可到了那片杂林,你们停了下来,过了一阵你们奔向这边的脚步就变得轻重不一,她就对自己的儿子说,有大约七八个人不怀好意过来了。”

第六十八章 德行

今天太忙,没等按时更新,抱歉。晚上大约十一点还有一章,将中午的补上。求推荐票,求收藏。

“七八个人?”朱寿挑眉笑着瞧向鞑子老妇。鞑子老妇已没了慌张,脸上眼中全是愤nù

阴冷。

杨季青喘了口颤抖的粗气,接着说道:“等到了木栏,你们不再隐藏准bèi

出手时,她听出来是十个人。之所以我会射你一箭,是因为她最后才听出你和另外一人的脚步声,因此她才会让……”

朱寿仔细想想觉着没什么可问的了,微笑道:“谢谢。”短刀抬起抹过了脖颈,杨季青不甘怨毒的瞪着大眼,身子剧烈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朱寿站起身来来到鞑子老妇面前,微笑道:“你的听力很准确,射出的袖箭差点射中我。”

鞑子老妇收回瞧着杨季青尸首的目光,狰狞的瞪着朱寿:“可惜没一箭射死你。”

朱寿笑道:“闻名不如亲身领教一次,确实很让我佩服。不过也不是那么神奇,最起码除了我还有一人的脚步声你没听出来,有缺陷就好,这样我就能知dào

怎么弥补了。”

鞑子老妇愤nù

的喊道:“你这个假冒蒙古人的残暴无耻汉狗!”

朱寿微笑道:“我本打算留你一命,但中间出了变故,既然你的那个干儿子小王子跑了,你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至于残暴无耻,比起你们肆意袭扰边镇,抢劫烧杀来说,我很善良。因此这四个字原封不动奉还。”

随着话音,短刀又快又轻柔的从鞑子老妇咽喉抹过,红线闪现,血浆喷涌的瞬间,身子一软瘫倒在毛毡上。

朱寿轻吁了口气,站起身来:“搜仔细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能掉下。”

孙大彪激灵打了个冷战,收回瞧着鞑子老妇尸首的目光,慌不迭的点点头。

朱寿瞧着孙大彪的神情,笑笑没有说话。出手杀了鞑子老妇,朱寿心里没有丝毫的歉疚,既然是敌人,就没有任何仁慈怜悯可言。更何况她已经知晓自己是假冒的蒙古人,为了保密,不给自己和兄弟们甚至是边镇的百姓带来危险,他也必须杀了她。

朱寿迈步出了毡包,突然惊觉四周一片安静,心里一跳,急忙警惕的四下查看,左翼毡包门前有烛光挥洒而出,一众兵卒都鸦雀无声围聚在左翼毡包门口,掀着毛毡门帘偷瞧着。

朱寿放下心来,没好气的走了过去,拍了最外面撅着屁股使劲往里挤,嘴里不住低声嘟囔的石头屁股一巴掌。

不想石头并没回身,音调有些哆嗦不满的嘟囔道:“呃好不容易挤进去,这还什都没瞧着呢,凭什给你让地方,有本事自己挤。”

朱寿一愣,怪异的瞧着快挤成沙包还使劲挤,撕扯着毛毡门帘往里瞧着的一干手下,甚至还听到了声音发颤的吞咽口水声。

“嗯。”朱寿清了一下嗓子。

围聚偷看的兵卒们听到清嗓声,身子立时都有些僵,沉默了一下,一个挨一个向后退,转身尴尬的瞧着朱寿。

朱寿瞧着一个个怪异的神情,目光聚焦在站在最里头,手依旧拽着门帘的史可朗。

毡包内的烛光顺着缝隙挥洒而出,借着烛光,朱寿有些吃惊的瞧着史可朗。

史可朗胸前已湿了一片,嘴角还止不住流着口水,一张脸红得如猴屁股似的,眼睛也是一片血红。…,

笑着刚要张嘴询问,掀开一角的门帘内传出低沉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朱寿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众兵卒脸色也随即一变,心虚的低下头。

朱寿迈步,兵卒们慌忙闪开,来到毡包门前,史可朗这才反应过来,惊得急忙松开门帘。

朱寿冷冷的瞧了他一眼,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毡包内弥漫着一股子混和着汗味的奇怪味道,朱寿脸色阴沉如水,冷冷的瞧着炉台后铺着的厚厚毛毡上一黑一白叠在一起剧烈蠕动的人,腮帮上的咬合肌鼓起又慢慢下去,走了过去。

胡侃满是汗水湿漉漉的左手死死地攥着一双手腕,右手则紧紧地按住女子的嘴,喘着粗气嘿嘿笑道:“你这鞑子娘们是有劲啊,折腾了半天,侃爷这都是第二回了,你还有这么大劲,我还真你妈服了你了。”

黑影从身上投射过去,胡侃嘿嘿笑着扭头:“能么的,受不…….”瞧见身后阴沉似水站着朱寿,笑容顿时一僵,后面的话噎在了嗓子眼。

朱寿出手如电卡住胡侃后颈,往后一扔,胡侃倒飞了出去,迅疾的一记飞踹,又狠又准的踹在胡侃胸膛上。胡侃没吭一声,如离弦的箭撞开门帘飞了出去。

眼前白花花一片,感官上的刺激,剧烈的撞击了一下朱寿的大脑,朱寿随即微眯了一下双眼,心脏有些不受控zhì

的轻微快速跳动起来。

年约三十出头,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如从水里捞出一般的鞑子女子,慌忙坐起,蜷缩着身子,一双红肿细长的眼睛闪烁着惊恐怨毒屈辱的复杂神色冷冷的看着朱寿。

朱寿瞧着女子汗落如雨,宽额头,颧骨微凸,嘴唇微厚,既说不上美又谈不上丑的的面容,低沉的说道:“对不起。”

女子一怔,耳旁传来熟悉有些呜咽的出鞘声,细长双目内的瞳仁闪过一抹刺眼的寒光……

弯刀归鞘,朱寿转身出了毡包,冷冷的看着精赤着身子跪在湿草地上的胡侃,迈步要过去。

呼啦,史可朗、徐老蔫以及闻声跑出来的孙大彪等人全都跪倒在地,哀求道:“寿哥,侃子是初犯,你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胡侃抬起头,嘴角一抹血渍,既惊恐又不服的望向朱寿,大声道:“寿哥,我胡侃好这个调调,兄弟们都清楚,我也知dào

这不是嘛有脸的事。可是这一回,兄弟觉着没嘛错。鞑子犯边,哪回不是烧杀淫掠,凭嘛我就不能弄他们的女人。”

朱寿静静的瞧着胡侃:“因为咱们是人。侃子还有你们都记住了,咱们今后少不了干这些烧杀抢掠的勾当,有来有往彼此敌对,这无可非议。但唯独不能做这种事。咱们可以杀了她,但绝不能侮辱她,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德行,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一众手下都大声应道。

朱寿来到胡侃身前,低沉的说道:“不教而诛,确实与理说不通,这一次我可以算了。但你要做我的兄弟,就绝不能有下一次,否则…….”

胡侃打了个冷战,伏地重重的磕了个响头:“一日大哥,终身都是我胡侃的大哥。你了咋说,俺咋办。再有下次,不需寿哥您了动手,我你妈自己切了它。”

朱寿阴沉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沉声道:“滚起来吧。”

胡侃咧嘴嘿嘿笑着站起身来,瞬间哄笑声响起。胡侃脸色一红,急忙手捂夹着腿蹦跳着奔向毡包………,

笑闹声、马蹄声、羊叫声在穹顶白云吞月微风徐徐的草甸锦毯上飘荡,朱寿一行人都骑在没有马鞍的蒙古骏马上,十骑连同跟随的十余匹马围成半圆将羊群和两头黄牛圈在里面,悠闲惬意的往回走着。

“哈哈,这回是真你妈发财了,两百多头羊,二十多匹马,还有两头牛。”胡侃兴高采烈的嚷道。

孙大彪大嗓门笑道:“这算啥,你们见过金子长啥样吗,还有那些白的红的石头,不是石头,寿哥说是玉,还有啥来着。”

史可朗鄙夷道:“玛瑙。”

“对玛瑙,俺第一回瞧见还有那颜色的马脑子,红不刺啦还挺好kàn

。寿哥说玉和马脑子都不比金子差,金贵值钱着呢。”

朱寿和史可朗扑哧笑出了声。

孙大彪不解的瞧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朱寿和史可朗,嘿嘿笑道:“还有呢,兄弟们猜猜,这几个木箱子里都是啥好东西?”

徐老蔫胡侃等人都瞧向跟随的那些马中托着好几个木箱的三匹马,纷纷兴高采烈地猜了起来。

朱寿也好奇的瞧着那几口木箱。

“啥玩意,就那三个破毡包,可能有整箱的金元宝银锭子吗,一群穷疯了没脑子的蠢货,还是让寿哥猜吧,寿哥你猜猜,箱子里是啥?”

朱寿笑道:“我还真没顾得上瞧上一眼里面装着什么。好,那就猜猜。我估摸里面装的不是丝绸就是布。”孙大彪嘿嘿笑着没吱声。

朱寿笑着摇头,突然脑子一闪,笑道:“难道里面装的是毛皮?”黑暗中瞧着孙大彪没吱声,正想笑着认输。

孙大彪啧啧连声道:“寿哥,兄弟真是服你到底了,就猜了两回就猜着了,要不兄弟们咋都这么服你呢。是不是兄弟们。”

“是。”徐老蔫等人呵呵笑着大声道。

朱寿笑道:“虽然你这马屁拍的没啥水平,但听着还是挺舒坦的。”

孙大彪嘿嘿笑道:“寿哥,那可是好几箱子上好的水獭皮和狐狸皮。一张皮就能值一两多银子呢。”

朱寿恍然,笑道:“我差点忘了你是辽东人,这就不奇怪你懂皮货了,听说辽东的女直鞑子经常到开原用皮子换生计所用之物。”

孙大彪瞪着眼,刚啧啧出声,朱寿急忙道:“停停,马屁拍多了,也受不了。你给老子闭嘴。”

孙大彪哀怨的闭嘴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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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唱曲

朱寿瞧着另外两匹马驮着的几个鼓囊囊的牛皮口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半晌没动静,扭脸瞧向闷声不语的孙大彪,笑骂道:“孙大彪你他娘的聋了,问你呢。”

孙大彪嘿嘿笑道:“现在俺还不能说。”

朱寿一愣,深深的瞧着遮月夜幕内孙大彪模糊的笑脸,片刻又瞧向那几个牛皮口袋,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没再追问。

这二十三匹马,听大彪讲,都是当岁的马驹子,瞧毛皮、身量、骨架都是马市买不到的好马,绝对值三两银子一匹。

更妙的是,其中有三匹毛皮油亮模样俊俏的马驹子都是今秋才能配的小母马,这可是上佳的马种,无论搁到大明哪个马场都得当宝贝供着。按孙大彪的话,就是给十两银子都不卖。

嗯,卖给刘保本,三匹母马驹子就按十两一匹。剩下的二十匹马驹子就按二两一匹。

再加上两头牛,农耕时代耕牛金贵得很,虽然不知dào

这两头拉车的黄牛能不能耕地,但就算按卖肉价,怎么也值一两银子了。这样马牛总计七十二两银子。

两百一十头羊,如今保安州一整头活肥羊能买到五钱到六钱银子。就按五钱算,四舍五入,计六十五两。

还有那几箱毛皮,看样子不少于二十张,按一两一张,计二十两。

还有银饰金镯子和一块玉以及一串玛瑙串子,那块玉晶莹剔透,摸着很温润,应该成色不错。玛瑙串子的成色和做工也不错,总加起来怎么也值一百两银子吧。

朱寿默算了一下总数,瞧向史可朗,恰好一直沉默不语的史可朗也扭头瞧了过来,两人同时说道:“这趟买卖估计能赚两百五十多两(两百六十两)。”

话落,两人又同时笑了。

朱寿笑道:“就按你说的数,吉利。”

一旁徐老蔫笑道:“刨去还东八里堡乡亲们的一百零四两银子,还有一百五十多两银子。乖乖,这一趟买卖可真是干的过。”

朱寿一愣,摆手道:“这不好,我不能……”

“寿哥,你咋还和俺们闹成分呢,你欠的帐那就是兄弟们一起欠的帐。再说了,咱们现在是有钱人了,是财主。一百多两银子能看在眼里吗,寿哥带着兄弟们随便出来划拉划拉,就不止这个数,是不是兄弟们。”孙大彪扯着嗓门嚷道。

徐老蔫等人笑着大声回应道:“没错!”

胡侃笑道:“在收拾战利品时兄弟们私下合计过,这赚来的银子不分,全都交给寿哥,就算兄弟们入股,兄弟们都看出来了,寿哥您了可是个能发财的人,放着这大好的发财机会不干,那兄弟们脑子不都进水了吗,对不对。”

“对。”

朱寿沉默了片刻,脸上慢慢洋溢起开心的笑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们的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既这么着,那咱们就每年分红利。”

“噢!发财了!”

“发财咧!”……

一众兄弟都兴奋仰天大叫起来。

朱寿笑道:“不过以后可不敢保证还有像今天这样的开门红。”

孙大彪咧嘴笑道:“那就看侃子刺探情报的本事了。”

胡侃得yì

地抱拳道:“寿哥,兄弟们,放心。没瞧着大鱼,兄弟决不让寿哥撒网。”

“咦,鱼有甚好吃的,又腥又臭。还是呃山西的山羊肉,咬劲十足,那才叫一个香呢,是不是兄弟们。”…,

“是。”曹二蛋、石头笑着起哄道。

胡侃鄙夷的撇了撇嘴,一群老坦儿。

朱寿一行人骑着马赶着牛羊经过酸枣荆棘林时,孙大彪和胡侃跳下马,一人撅了几棵婴儿手臂粗细的酸枣树,用刀将枝杈砍去,又削平了尖刺,挤眉弄眼的上了马。

朱寿瞧着两人扛着一小捆削得溜直的枣木棍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郑老八提心吊胆的站在水泡边,一双眼眨都不眨的瞧着如黑浪翻滚的草甸锦毯远处,嘴里喃喃道:“怎么这么久,不会出什事吧?可千万莫出事,不然吓也吓死了。”

微风拂面,吹送过来草甸远处隐隐传来的蹄声人声,郑老八全身的汗毛孔都一乍,没有丝毫的犹豫,吱溜来到自己的坐骑旁,手忙脚乱的翻身上马,一双肥胖的肉手紧紧地攥着缰绳,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bèi



马蹄践踏湿滑草地发出的扑哧声和乱糟糟的说话声越来越近,郑老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越想越怕,欲哭无泪的瞧了一眼越是紧张要死这可恶的月亮就越偏偏躲进云朵内的夜空,一定是出事了,这他娘的是鞑子来抓呃来了。

正欲抖动缰绳,拨转马头,逃跑之际。夜风徐徐传来熟悉的笑声:“大屁股,你他娘的还在吗?不会吓得逃跑了吧?!”笑闹声随之也随风传了过来。

郑老八虚脱般的瘫坐在马鞍上,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怎么才回来,可吓死呃了,呃他娘的都想过去寻你们了。”

远处立时嘘声一片。

黑暗中郑老八脸色尴尬的红了,嘟囔着翻身下马,突然听到阵阵羊叫,刚有些平静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刚才光害pà

了,没反应过来。马蹄声还有羊叫声,这么说成咧?!

“娘啊,发财咧,发财咧!”郑老八突然跟疯了似地大笑嚷着飞奔了过去。

嘭,一声带着水声的沉闷声响,笑声戛然止住。

朱寿等人脸色一变,正要催马,传来郑老八透着哎呦的笑声:“没、没事,不小心摔到草丛里的小水坑里咧。”朱寿等人闻言一愣,紧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片刻,一个黑呼呼仿若狗熊的身影连滚带爬奔了过来,冲进围起的活动羊圈内,抱住一头肥壮的绵羊,兴奋地嚷道:“呃的亲娘啊,不是做梦,这么多羊,发财咧,这回真发财咧。”大伙儿奚落笑闹了一阵,赶着牛羊打马来到水泡边。

孙大彪和胡侃笑嘻嘻的瞧着抬头望着夜空的朱寿刚要张嘴,朱寿微笑道:“四头羊。不过手头和嘴都要利索,要在一个半时辰内结束战斗。”

静默了一秒,瞬间兴奋的笑声暴起,孙大彪翻身下马,笑着嚷道:“哎呀妈呀,是四头羊,兄弟们这回可劲造,哎我说都他娘的傻站着干哈啊,还不赶紧的,生火宰羊啊。”

胡侃转身飞奔到那三匹驮着鼓囊囊牛皮袋子前,边卸着口袋,边嚷嚷道:“大屁股,董勇你奶奶的还不赶紧宰羊,再磨磨唧唧,侃爷把你俩烤了。”

朱寿瞧着从牛皮口袋内倒出的干牛粪和劈的整齐的木材,笑笑,果然如此。

果然是吃的欲望产生的生产力大,不到片刻,四头羊扒皮开膛,洗干净内腔,从身体插过枣木棍子,放在已开始熊熊燃烧的火堆旁绑好的架子上烧烤了起来。…,

朱寿瞧着瞬间被火苗燎的皮黑的羊腔子,摇头道:“火太旺了,侃子再添些牛粪压压火。”

胡侃急忙往火里添着牛粪,窜得老高的火苗子被压了下去,片刻,羊腔子发出滋滋冒油的声音。

朱寿将一只绵羊按倒,舒服的躺在背脊上,瞧着火光中一双眼瞪得滚圆,直流哈喇子的孙大彪:“彪子,勤转着点,别烤糊了。”

“放心吧寿哥,保证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孙大彪抹了一把嘴,边小心翻着羊腔,边含糊不清道。

不一会儿,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随着凉丝丝的夜风飘荡在草甸锦毯上。

水泡边分成了两拨,燃着两个火堆。孙大彪、胡侃、董勇等人一拨,徐老蔫、郑老八、石头等山西人一拨。

翻转羊腔的徐老蔫兴奋地手舞足蹈,笑道:“这好日子,怎都能干坐着呢,呃虽是怀安园子沟人,但祖籍是山西忻州的。呃给大伙儿唱个老家的山曲听听。”大伙轰然叫好。

徐老蔫清了清嗓子,声音略微沙哑中透着骚情唱了起来:“门搭搭开花呀不来来,门外走进俺哥哥来,亲呀亲呀个呆呀个呆。每日里想你你不在……杨桃蔓花开白奶奶,衣服破了你捎回来,亲呀亲呀个呆呀个呆。韭菜花开一大片,亲哥哥是俺心肝瓣,亲呀亲呀个呆呀个呆……”

骚情的歌声再加上徐老蔫胡子拉碴一脸骚呼呼很是投入的表情,把大伙儿逗得前仰后合。朱寿也笑得实在躺不住,坐了起来。

压在身下的大肥羊咩的叫了一声,慌不迭的站起身来,晃动着大屁股拱进了羊群内,再也不敢瞎好奇瞧热闹了。

孙大彪嫉妒的撇了一下嘴,嚷道:“这啥破曲啊,像得了中风似的,说话都不利索,一听就土得掉了渣。这唱曲就得那啥,二哥,那叫啥来着。”

史可朗笑道:“上品。”

“对,你听人秀才二哥说的,上品,得能上那什么大什么雅的地。保安卫指挥使和同知、佥事大人们逢年过节有喜庆事叫的堂会唱的都是昆山腔,你瞅瞅那身段、模样、小嗓,那叫一个绝,能给魂勾出来。哪像你胡子拉碴埋埋汰汰的,还唱得像中风似的,一会儿这羊肉都没法吃了。”

石头、郑老八等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要不是惧怕孙大彪,恐怕早就翻脸动手了。

第七十章 昆山腔

朱寿暗叹了口气,国人重地域籍贯的陋习,在君主独治时代更是更加严重。由于交通的不便利以及朝廷的管制等诸多原因,各地域之间的人很少交流,形成各自差异非常大的民俗风俗,也使得各地域的人都对外面的一切感到陌生恐惧,因此长久以来都秉持固守乡土的这个难以说清道明的信念,都认为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乡好。

受这种观念的影响,那些走出去谋生或经商的人也都固执地认为外面千好万好不如家好,外面的山亲水亲都不如乡人亲。因此在外都抱成团,不是本省乡亲,都怀着提防远惕之心。

明清两代历经六百余年的晋商在这方面就是典型的例子,六百余年生意做遍天下,富可敌国,甚至在清朝时掌握了国家经济命脉。

可没有一个晋商发了财离开过山西老家远居他乡,晋商的商号票号驼队的掌柜掌驼也没有一个是外省人,甚至有些严重到连伙计学徒都必须是本乡本县的乡亲,外人一概不用。

轻家国,重乡土的观念,伴随了整个君主独制时代。

因此孙大彪刚才的话所引起的后果可说是很严重,有可能导致手下这帮子兄弟,从心里上分裂,甚至仇视。那自己的这点起家本钱恐怕就要如流沙攥在手里……

朱寿有些头疼的微蹙眉心,心里思量着怎么解开这个结。

徐老蔫瞧着火光辉映下脸色铁青的石头、郑老八、顺子和曹二蛋几人,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突然暴跳如雷吼道:“你们这帮子小兔崽子要做甚,寿哥是怎么说的,呃们都是能换命的兄弟。对自家兄弟说的玩笑话当真,还摆出一副臭脸,你们他娘的配做兄弟吗?”

石头、郑老八等人被徐老蔫的怒骂弄得一愣,直愣愣瞧着徐老蔫因愤nù

有些变形的脸,脸上的表情也由怨怒变得尴尬慢慢露出羞愧之色,都低垂下头。

徐老蔫气得喘了一口粗气,脸上强挤出笑意瞧向孙大彪,嘿嘿笑着要张嘴。

孙大彪也被徐老蔫突如其来的发火弄懵了,怔怔的瞧着对面火堆那一幕,直到徐老蔫瞧向自己,才回过神来,急忙拱手作揖:“哎呀,兄弟们,俺没那意思,俺对天发誓。俺嘴臭不会说话,让兄弟们误会了,是俺不对,这样,俺向兄弟们赔罪。”

话音刚落,孙大彪抬起左手使劲扇了自己两耳光,嘿嘿笑道:“够不,不够俺再扇几下。”

石头等人更尴尬羞愧的不知咋办好了,都站起身来,扬手要抽自己。

朱寿笑道:“都他娘的住手,鞑子没把咱们怎么样,自己倒把自己收拾得不轻。”

一直心里紧张的胡侃、史可朗等人都扑哧笑出了声,脸上都露出轻松又有些不敢置信之色瞧着孙大彪。

朱寿瞧着孙大彪,笑道:“彪子刚才让我也有些意wài

,出息了,知dào

心疼兄弟们了。这才是我朱寿的兄弟,很好。”

孙大彪咧嘴开心的笑了,谄媚道:“这都是跟寿哥学的,是寿哥教得好。”

朱寿笑着点点头:“既这么着,你打死的那匹马,我就不让你赔现银了,咱们折现吧。”

“咋、咋还要赔银子啊?”孙大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吃惊地问道。

“那他娘的是匹能上阵杀敌的好马。这样的好马你就是掏十两银子也没处买去。我当时瞧着被你打死的马,我踹死你的心都有。你自己说凭什么不让你赔。”…,

“寿哥,你该不是想让俺赔十两银子吧,刚才你都算过账了,就算兄弟们平分,俺也就能挣十两银子。你要都罚走,那俺拿啥入股?”孙大彪叫苦道。

胡侃扑哧笑道:“彪哥你了就别想美事了。没银子入嘛股啊,你了就等着年底兄弟们分红过过眼瘾吧。兄弟都想好了,等分了红,我就将柳子街的那些长得俊的粉头娘们,挨个舒服一回,哎呀,想想就很兴奋啊。”

孙大彪嫉妒的瞪着胡侃,低声道:“你要是敢吃独食,我削死你这瘪犊子。”

“彪哥,这话就不对了,你了该不会穷疯了,想抢兄弟的银子吧。”胡侃警惕的向后挪了挪。

孙大彪感觉自己好像把苦胆咬破了,苦的直咧嘴,欲哭无泪的瞧向朱寿。

“你也不必一副死了老婆的德行,我刚不是说了吗,因为你表现不错,现银就不让你赔了,折现了。”

“那俺能问咋折现吗?”

朱寿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瞧着苦兮兮的孙大彪,淡淡道:“到今年年底,只要你能弄回三匹和被你打死的战马同品质的马,欠的债务就抹了。”

“那俺这回挣的银子?”

“暂时作为你的本钱入股。”

闻言,孙大彪兴奋地又眉开眼笑了。

朱寿微笑道:“听清了,只是暂时,若你弄不回三匹好马……”

孙大彪兴奋笑道:“跟着寿哥出去做生意,弄回三匹好马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兄弟们,彪哥现在可是有债在身,到时兄弟们可要让着点彪哥。”兵卒们都放声大笑起来。

朱寿笑着望向徐老蔫,点头道:“老蔫这事做得地道,话说的也瓷实。没错,咱们都是可以换命的兄弟,为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能伤了兄弟情义,实在是可笑。若咱们这些兄弟里有谁有这个心思,就不要和我朱寿做兄弟。”

“寿哥呃们知错了,呃们向彪哥赔罪。”

朱寿挥手道:“串亲戚呢,互相赔来赔去的,一家人哪那么多的讲究。明白这个理就行了。今后该咋样还咋样,说句心里话,只要你们心里都明白是同袍手足,就他娘的犯浑动了刀,老子也懒得管你们,不过话先说好,不许出人命。”一帮兄弟都开心的放声大笑起来。

朱寿笑道:“咱们有罚就得有赏。老蔫识大体,知dào

维护兄弟情义,该赏。老蔫说说,想要什么?就算现在寿哥给不了你,年末也一定给你补上。”所有的目光都笑吟吟瞧向徐老蔫。

徐老蔫翻动了一下烤得焦黄滋滋冒油的羊腔,嘿嘿笑道:“寿哥既然说咧,呃还真想要点稀罕的。刚才彪哥说呃唱的难听,身段摸样也都不好kàn

,那就让彪哥给大伙儿唱个昆山腔吧。”

“好,彪哥来一段。”

“对,来一段,彪哥,唱吧,兄弟们都想听昆山腔。”……

孙大彪忙摆手:“俺跟兄弟们说实话,刚才俺是在吹牛。指挥使和同知、佥事大人们的堂会,俺哪有资格去瞧。俺知dào

昆山腔,那都是因为俺听秀才二哥唱过几回,俺偷摸学来着,可也没学会啊。”

朱寿惊异的瞧着满脸尴尬的史可朗,嘿嘿笑道:“看来保安州一年公学还真没白念,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你全才啊。”

史可朗脸色涨得通红,冲朱寿尴尬的笑道:“苦读时,偶尔听闻,偶尔记得几句,实在是有些羞臊脸皮。”转而瞪眼吼道:“我他娘的不是叫你不要往外说吗?!”…,

孙大彪苦笑道:“俺这不是没法子了吗,秀才二哥,要不你帮帮兄弟,唱上两句。”

“我唱个”屁字还没出口,朱寿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大伙想不想听。”

“想听。”胡侃、徐老蔫等人齐刷刷回答道。

史可朗羞红着脸,没等张嘴哀求,朱寿微笑道:“就别客气了,起来唱吧,你可别跟我说,书没念好,这外道杂学也是个半瓶晃荡。”

“那兄弟就腆脸献丑了。”史可朗无奈哀怨的低声道,站起身,一双喷火的眼恶狠狠地瞪着孙大彪,咬牙低声道:“老子和你没完。”

孙大彪伸了下舌头,嘿嘿笑道:“寿哥,你可得给兄弟做主。”

朱寿微笑道:“放心彪子,你二哥是个大度之人,不会和你计较的。再说了,私下苦练了这么久,今晚有机会登台,他心里说不定正在偷乐呢。”

史可朗暗暗咂摸着朱寿这几句话,可硬是没咂摸出来,他非让自己出来献丑是生气自己当年荒废学业呢,还是真的想听昆山腔。

借着火光瞧着朱寿微笑的面容,就算我当年没流连这些,今日也是如此,我现在已从军,科考之途早已绝了,寿哥八成不是怪我,是真想听戏。

放下心来,史可朗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意:“我一人唱不了大剧,只能唱些小令和简单的散套。寿哥是想听什么?”

朱寿笑道:“抱歉,我还真不懂昆山腔,你随便吧。不过要选个骚情一点的。”胡侃等人闻言都色迷迷的嘿嘿笑了起来。

“那我就给寿哥唱个双调·碧玉箫吧。”

史可朗清了清嗓子,手拈兰花指,轻扭腰肢,脸上流露出怨女之色。这一亮相还没开唱,就将孙大彪、胡侃等人的目光牢牢的吸了过去,眨都不眨的瞧着史可朗翘首弄姿做出的久旷怨妇之像。

一瞬间,两堆火旁鸦雀无声,烤的娇嫩的羊腔油脂滴落声变得清晰刺耳。

朱寿瞧着史可朗学女人学得惟妙惟肖的身段神情,暗自打了个激灵,这王八蛋可和自己在一个床上睡过好几宿,不会趁自己睡熟时,暗中骚扰过自己吧。

第七十一章 有客远来

闪动着怀疑的目光下意识的挪开,瞧向都直勾勾瞧着史可朗的胡侃等人,吃惊地发觉每一双眼内都涌动着色迷迷的神色。朱寿感觉身上有点冷……

“怕见春归,枝上柳绵飞。静掩香闺,帘外晓莺啼。恨天涯锦字稀,梦才郎翠被知。宽尽衣,一搦腰肢细;痴,暗暗的添憔悴。”

余音袅袅随如丝夜风在如浪翻滚的草甸锦毯上飘散远去。又寂静了片刻,两堆火旁响起震天介的拍巴掌声。

朱寿也真心实意满是欣赏的拍了巴掌,虽然对史可朗惟妙惟肖的娘们做派直起鸡皮疙瘩,但不得不对史可朗堪称妙音的声腔暗挑大拇指。这小子要是生在民国,绝对是五大名旦。

“寿哥,我唱的怎么样?”

史可朗兴奋地依旧拈着兰花指,迈着碎步走向朱寿,看情形,还没从表演的状态恢复过来。

朱寿一激灵,扬声道:“彪子,肉还没好吗?”

孙大彪恋恋不舍得收回色迷迷的眼神,翻动着羊腔,嘿嘿笑道:“再撒上些盐水入入味,就可以吃了。”

胡侃也醒过神来,擦了一把流出的哈喇子,将皮囊的塞子打开,往羊腔上均匀的淋洒着化开的盐水,笑道:“哎呀二哥,兄弟真不是恭维你,你了简直就演活了,兄弟到现在瞧你都像个俊俏的小娘们。”

徐老蔫孙大彪等人都嘿嘿笑着连连点头,瞧着史可朗的眼神中还残留着色眯眯的余色。

孙大彪嘿嘿笑道:“秀才二哥,你这唱的也太少了,刚咂摸出滋味就没了,这心里抓心挠肝的,你再来一个吧,兄弟们,想不想听。”

“想听!”

“二哥再来一个。”

史可朗瞧着朱寿避自己唯恐不及的神情,满腔的兴奋喜悦瞬间沉入谷底,自己刚才那段小令,自觉着身段优美,唇舌打开,声腔娇媚婉转,无一不到了妙处,是自己发挥最好的一回。

没曾想朱寿竟然毫无欣赏赞美之色,心里涌起牛嚼牡丹的哀怨,神情举止越发像个怨妇了。耳旁听着兄弟们的起哄声,突然恶意突生,嘿嘿笑道:“兄弟们,想不想听寿哥来一段?”

起哄声立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瞧向惊愕的朱寿。静默了片刻,都狂笑着,起哄声如炸雷一般。

朱寿瞧着不怀好意哀怨的眼神,心里又暗打了个哆嗦,恍然,这小子嫉妒心这么强,越发有跑偏的迹象,他是存了心想报复我。

听着炸雷似的起哄笑闹声,朱寿沉默了片刻,眉梢微挑,笑道:“好,今儿高兴,那我就也助助兴,也唱上一段。”

无视史可朗吃惊不敢置信的神色,接着道:“刚才可朗兄弟唱得小令,声情并茂,身段唱腔无不绝佳,只是身段过于柔媚,唱腔也过于娇媚,不适合咱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当兵之人听。若久听这种绵软勾魂之音,恐怕手软的再也拿不起刀枪了。我给大伙儿换换口味,唱段纯爷们的小段。”

“好!”孙大彪等人扯着嗓子使劲喊道。

朱寿笑着抬手压了压,雄浑高亢激昂的黑头唱腔从朱寿的唇齿间迸出,这段唱腔随着朱寿这个人穿越时空,提前近三百余年在保安州长城外,这片如黑海般的草甸上劲射开来。

穹顶被如锦绸飘浮的云朵遮挡,静默听遍古往今来曲调唱腔的圆月,在此刻也急不可耐的挣脱云朵的纠缠,使劲探出身子,好奇的聆听凝视下方传来的从没听过的声腔旋律。…,

“雄志凌云白虹贯,壮哉都督赠离言!六十年来尘扑面,今日才得洗汗颜。说什么开基业经百战,说什么鲸鲵阵里骋雕鞍。大丈夫岂能够老死床笫间,学一个丹心报国马革裹尸还。我把那长江当匹练,信手舒卷履平川。东风起烧战船,应笑我白发苍苍着先鞭。烈火更助英雄胆,我管叫那八十三万灰飞烟灭火烛天。收拾起风雷供调遣,百万一藐谈笑间。”

余音随夜风远散,火堆旁一片静寂,所有人都被朱寿高昂粗犷的唱腔唱词所震撼,全身的汗毛孔都扎立,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被火光映得灼灼发亮的双眸都涌动起心底深藏的那股英雄血性。

“妙!曲调高昂慷慨,曲词中耿耿报国丹心之情,闻之令人气血贲张。好曲好词,妙不可言。”回返东八里堡方向的草甸内突然传来熟悉清亮的笑声和巴掌声。

朱寿等人脸色都是一变,手都迅疾的握紧腰刀,扭头警惕的望去。

十余米外突然大亮,数十支火把飘摇着尺长的火苗,徐徐接近。朱寿脸色大变,人数足有百余人悄然接近,自己等人竟然毫无察觉,看来这些人个个都是潜踪夜伏的高手。

火把快速分开,一行人迈步走出。清亮而又熟悉的笑声再次响起:“诸位不必惊慌,我等是从京城来的行商,因贪看这夜景美色,都无心留宿客栈,就这样欣赏着夜景乘夜赶路。凑巧听闻到了歌声,一时被词曲所染,情不自禁,失礼之处,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竟跑到长城之外乘夜赶路欣赏夜景,在这大明天下恐怕还没这么胆大的行商吧,更何况没有后军都督府或都司出关牒文,私自越过长城,那可是通敌重罪,罪可致杀头抄家。

朱寿脑中电光石火,双眸飞快扫视了一下手持火把约百余人的队伍,放声笑道:“贵驾说笑了,我等俚曲胡唱,没有污了贵驾的耳朵,已是侥幸,当不得贵驾如此夸奖。相逢即是有缘。贵驾若不嫌我等粗鄙,就请移驾过来坐坐,尝尝我等烤制的羊肉。”

“好一句相逢即是有缘。夜景虽好,走了许久,腹内确实有些饿了,那在下就冒昧了。”

来人大笑着要过来,身旁一人急忙低声劝阻,来人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脚步未停走了过来。

朱寿低声道:“来人身份不明,看样子那些好手都是其手下,能拥有这么多好手的人,一定不是善茬。若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兄弟们都不许妄动,瞧我眼神见机行事。”史可朗、孙大彪等人轻轻点点头。

来人动,在他周围的十余人也急忙跟随,依旧保持着护卫状态。身后手举火把的百余人也随之迈步跟随。

只是草甸内只听闻这十几人踩踏草丛发出的悉唆低闷的脚步声,身后跟随的百余人竟如鬼魂漂浮,没有丝毫的脚步声传出。

来人越来越近,已能瞧出是个少年,朱寿瞧着火光辉映中少年有些模糊的面容身形,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可自己自从重生到这个时代,除了去了次保安卫,就一直没离开过东八里堡,怎么想都想不起曾遇见过这等人物。

少年在距离火堆两三米远时,沉声道:“尔等就在此等候,不要惊了我的客人。”

百余名手持火把的手下闻言都瞧向少年身旁最近的一名矮胖之人,那人急忙道:“主子的话没听到吗,还不规矩站着。”…,

百余名手下停止前行,手举着火把,面无表情瞧着朱寿等人,火光辉映中,一双双眨都不眨死死盯着朱寿等人的双眼都闪烁着警戒阴厉之色。

朱寿瞧着那一双双如狼般警惕冷厉的双眸,敏锐地察觉到原本向东南方向吹拂的夜风,竟被这站着的百余人体内席卷而出的杀意绞成碎片,四散混乱的吹拂着。

朱寿丝毫不怀疑,自己这方若有人乱动,恐怕在秒数内就会被这群杀人机器绞成齑粉。心里也不由暗暗颤动,再次确定,每一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自己与其中一人交手,胜面在己,与两人交手,进退自如,与三人交手,必败无疑,与四人……朱寿掐灭了念头,不再想下去,转而含笑瞧向已快至近前的少年。

火光映照,少年容貌清晰可见。

朱寿瞬间瞪圆双眼,震骇不敢置信的瞧着少年的脸。与此同时,少年也猛地止住脚步,同样震惊不敢相信的瞧着朱寿。

史可朗等人以及跟随护卫在少年身旁的十余人也都惊呆了,同样瞪圆双眼惊怔呆滞的瞧着对面那张原本陌生但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寿与少年几乎同时醒过神来,脸上的表情迥异,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双点漆如墨的双眸微眯闪烁着阴森瞧着朱寿,一股如山般的压力席卷而来。

朱寿有些不自然的活动了一下脖颈,嘴角绽起一抹苦笑:“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在下也不会相信这世间竟有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说句不恭之话,若不是朱寿知晓自己是先父母独子亲生,确无兄弟,不然我真的要怀疑咱们是否是孪生兄弟。”

少年一愣,静静的瞧着朱寿,慢慢的双眸内那让人窒息的阴森消失,取而代之的匪夷滑稽之色,嘴角绽起了一抹与朱寿一模一样的笑意。

少年身后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老或年轻或俊俏或憨厚的十余人也都回过神来,脸色惊怖大变,几乎同时脱口惊喊道:“主子……”

第七十二章 公侯之子?

少年猛地抬手,止住他们要说出口的话,微笑瞧着朱寿:“你说的不错,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为何深夜在这长城之外?”

少年白净清秀的脸上虽然透着和朱寿一模一样的那股子看似人畜无害亲切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是咄咄逼人,不容人不回答。

其实朱寿从震惊中醒过神,瞧着少年头上戴着红面六瓣锦绸六合帽,身上穿着盘领玄色绣兰草、蚕虫、祥云、振翅鹰雀图案的锦袍,腰系紫玉锦带,腰间悬挂的玉饰皆做工精致剔透如血,就算再没见识也能瞧出皆都是上品美玉。袍摆微分双腿,露出半截做工精致缕金线的牛皮短靴。

大明会典有制,四品以上官员才准穿红,而腰系玉带,则是一品大员才能享有的资格。

再则此少年举手投足言谈话语都流露出一股贵气,一双眼开阖间透射令人胆寒畏敬的威严霸气。朱寿不用猜也能知晓此少年压根就不是什么行商豪富家的公子,必出身高门或许是公侯之家,只是不解他为何会夤夜出现在长城外。

之所以朱寿没有怀疑他如在毡包见过的鞑子小王子,是因为这少年自称来自京城,可说话的发音却带着外省味道。

朱寿前世曾去凤阳游玩过,能听出少年的话里有凤阳话发音的味道。身处大明朝,这必就是凤阳官话。这种地道的发音鞑子是无论如何学不会的。

朱寿没露出瞧出少年身份贵重的神色,因此依旧懒散的坐在地上,微笑道:“在下朱寿,是保安卫驻东八里堡小旗,他们都是我手下的兵卒。之所以这么晚会在这长城外驻足,贵驾想必瞧着这架上烤的鲜嫩羊肉和这些牛羊马匹就应该猜得出来。”

少年瞧向朱寿身后水泡子边由马群半圆环围的牛羊,慢慢的脸上的笑容越发浓了,半晌点头道:“你一个小旗,手下就十余个人,就敢夜袭鞑子毡包,还抢夺来这么多马匹牛羊。看来你不仅有胆量,这脑子也很聪明。”

朱寿笑道:“贵驾过奖了。”

少年微挑了一下眉梢,淡淡道:“若与那些依旧还在与蒙古鞑子扯皮冒功的将军们比起来,你称得起英雄二字。”

英雄?!朱寿微微一愣,瞧着少年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这话说的学问,在这位贵宦公子心里不会以为,我这个兵头是那些落草或是江湖道上闲晃的所谓好汉假冒的吧,这句明是赞美,实则套话,估摸是心里存着像我这等粗鄙的江湖汉子闻了英雄二字,必会眉开眼笑行藏大露,连忙套词,不敢不敢,敢问兄弟是哪个山头的。接着就是吹牛皮甚至再顺着他的话蔑视几句边镇兵将,接下来就是被他那些手下就地擒拿了。想诈我,你小子还嫩点。

朱寿白净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羞涩,摆手笑道:“贵驾谬赞了,在下越发不敢当了。在下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自己这点本事也就能钻钻鞑子的空子,抽冷子干些小买卖而已。怎敢与那些为守卫大明边镇,与鞑子浴血奋战的将军大人们相提并论。”

少年扭脸深深的瞧着朱寿白净脸上的笑容,可无论怎么瞧怎么就是自己站在了对面,突然绽颜一笑,在朱寿身旁坐下了。

朱寿瞧着少年脸上开心的笑容,心里暗自好笑,看来他是认可了我这个兵头的身份了,不过就简单的一句试探,就信了我。到底是少不更事没有多少阅历的贵宦公子。…,

“主子不可!”一名头戴黑翼幞头,身穿圆领青布直裰,身材矮胖,两鬓花白,额头有很深的抬头纹,看年纪约有五旬开外,一张无须白净有两个胖脸蛋的脸透着忠厚的仆人紧张担忧的出声喊道。

少年没有回头,笑道:“你刚才的话,我也深有同感,要不是我也知dào

自己是独子,还真有些怀疑你我是孪生兄弟,怎么会长得如此之像。”

一旁烤肉的孙大彪喘了口大气,忍不住说道:“要不是你俩说话口音有些不同,俺还真以为见鬼了呢,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似的。”

“放肆!”那名矮胖老仆人目露阴厉杀意,喝道。

少年回头淡淡的瞧了一眼老仆人,老仆人脸色一变,微躬身子,不敢再说话了。

少年转头笑着瞧向孙大彪:“肉还没烤好吗,我可是真饿了。”

孙大彪横了一眼老仆人,不屑的撇了下嘴,听闻到少年问话,抬眼瞧着和朱寿一模一样的笑脸,有些发花的眨了下眼,不由自主笑道:“好了,好了,这就能吃了。”

说话间,双手一举,将烤得焦黄油亮的两只羊腔子从架子上端起,将其中一只交给胡侃。

端着剩下的羊腔,迈步走了过来,将木棍一头支在地上,抽出缴获的蒙古短刀,得yì

地笑道:“俺的手艺天下独一份,这整只羊烧烤,火急了慢了都不行,火急了光是外表一层烤焦了,里面都是生肉。火慢了,这外面的肉倒是被小火炙熟了,可力道不够,里面还是生的。俺烤的可是外焦里嫩,火候刚刚好,内里绝没有一点生肉。”

少年馋涎欲滴的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香啊,都快将我的馋虫勾出来了。”

史可朗过去帮忙扶住枣木棍,孙大彪也不怕烫,一手抓着烤肉,一手握刀,在后腿上片下一大块肉,先递给朱寿,朱寿笑着示意,孙大彪犹豫瞧着少年。

少年满脸兴奋伸手去接。惊得一旁的十几名仆人都变了色,老仆人急忙拦阻道:“万万使不得,主子会烫坏的。你们都将帕子掏出来。”十余名仆人纷纷伸手入怀。

少年眼中闪过怒意,沉声道:“他们能如此吃得,我为何就不能,我偏就要这样吃。你等要是再多嘴,都给我滚回去。”伸手要去接烤羊肉。

“等等。”朱寿站起身,绕过火堆,拔出短刀割了厚厚一捆嫩草回来,将嫩草放在草地上,捋了一小把递给少年,少年疑惑的看着朱寿,慢慢伸手接过。

朱寿又捋了一小把草放在手里,笑道:“大彪他们没当兵前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劳作的农民,这当了兵,餐风露宿什么样的苦都吃了,一双手就连睡觉都摸着兵刃,因此他们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老茧,不怕烫。”

少年瞧了瞧孙大彪粗糙的大手,果然如此。

朱寿微笑瞧着少年透着余怒又充满好奇的脸,接着说道:“贵驾不同,瞧贵驾穿着和气度,必是攥着金元宝出世的大富之家少爷。你的手娇嫩,若是真将那块炙烤冒油的后腿肉抓在手里,你这手立时就会烫出燎泡来。那你这双手恐怕要有些日子不能拿东西了。”

朱寿示意,孙大彪将后腿肉放在少年垫草的手里,又在另一条后腿上片下一大块肉放在朱寿手里。

少年身后那位矮胖老仆人瞧到少年并没喊疼扔了羊肉,如释重负的暗暗轻吁了一口气,微眯着眼瞧着朱寿的背影,无声的冷哼了一下,算你小子晓事识时务,不然烫着主子,老夫一定立毙了你。不过……真是万没想到,你这小子竟与主子如此相像………,

老仆人微眯的双眼又下意识的眯紧了,两道冷厉的杀机迸射而出。

朱寿笑着示意,隔着嫩草轻握羊肉:“别握的太紧,不然冒出油脂,会烫着手。”吹了吹,张嘴咬了一口,边咀嚼边赞赏地冲孙大彪笑着点头。

孙大彪咧嘴一笑,切羊肉与史可朗狼吞虎咽起来。

少年有样学样,也隔着嫩草轻握羊肉,轻吹着咬了一口,双眼立时亮了,也连连点头,边嚼着边兴奋道:“香嫩软滑,咸淡适中,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草香,这才是男人的吃法,合我的口味。可惜没有酒,若是有酒就更完美了。”

朱寿笑了一下,瞧向孙大彪,孙大彪肉疼的从腰上拽下酒囊扔了过去,嘟囔道:“那帮鞑子都是酒鬼,搜了半天就搜出这一囊里有酒,寿哥你可要省着点喝,千万给兄弟们留两口。”

朱寿伸手接过,要递与少年,想了一下,张嘴咬开塞子,仰脖喝了一大口,这才递与少年,抬手抹了一把嘴:“我下了死命令,这趟买卖没完成,不许饮酒。抱歉了,贵驾自能独饮,在下和兄弟们不能相陪了。”

少年接过酒囊,闻了一下,惊喜的问道:“这就是鞑子的马奶子酒?”朱寿笑着点点头。

少年也仰脖喝了一大口,脸色立时涨红了,但咬着牙尽数咽进肚里,吐着酒气,笑道:“鞑子的酒果然好烈,入喉就如刀割,到了肚里也如火烧一般,不错,这才是英雄喝的酒。”

朱寿一愣,瞧着少年眉飞色舞兴奋的神情,眼中露出怪异之色。

少年又仰脖喝了一大口,咬着牙苦着脸咽进肚里,但随即面露舒服的使劲呼了一口气,大口咬了一口羊肉,使劲咀嚼着,笑道:“痛快!”脸上全是征服感的兴奋。

第七十三章 牛八

身后的老仆人一脸担心,有心张嘴劝阻,可听着少年兴奋开心的笑语,嚅动了几下嘴唇,又无声的咽了回去。

朱寿有些吃惊的笑道:“真没想到贵驾好酒量,佩服。”

少年得yì

的一笑,转而双眼放光瞧着朱寿,兴奋道:“同我说说,你们是如何劫得鞑子毡包的?”

朱寿没有隐瞒,笑着从雨后垛口墩台发xiàn

草甸尽头鞑子的炊烟讲起,除了隐瞒马场通道那段,一直到抢劫完毕,尽数说了一遍。

当然在讲述在木栏被鞑子发xiàn

随之展开的搏杀这一段时稍微添加了些紧张刺激气氛。听得少年一惊一乍,激动兴奋不已,听到胡侃杀敌所用的损招,笑得前仰后合。

史可朗等人眼中都闪过奇怪之色,都不明白朱寿为何要这样诚实。

少年眉眼高挑,满脸难以抑制的兴奋激动,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杀得好,真是痛快!你知dào

吗,我心里真希望你们这次劫杀鞑子毡包的行动,我也是其中一个。你是大英雄,你们都是大英雄,这次出门能遇见你们,真是不虚此行!”

朱寿连续从少年嘴里听到英雄这个词,再瞧着少年双眼放光激动不已的神情,恍然明白了。

脑海中瞬间将少年与前生自己曾是学生时那些看侠客小说看的走火入魔,整天提溜个破棍子满处想要路见不平的同学重叠在一起。

也明白刚才是自己想拧了,还以为他在试探自己,不想他竟真是在夸自己。不由微带苦笑暗自自嘲了一下自己。

激动的少年瞧着朱寿等人微笑看着自己的神情,醒觉自己有些失态,有些尴尬的嘿嘿一笑,坐了下来,又仰脖喝了一大口酒,长舒了一口气:“有很久了,都没这么痛快了。”

朱寿低头吃着羊肉,对他流露出心里有郁结的话恍若未闻,心知肚明对像他这种二世祖所谓的烦恼,无非两种,一种是吃饱了撑的无病呻吟以及自寻烦恼的多愁善感,另一种无非是家产钱财。他既是与自己一样是独子,自然就是第一种。无论前世今生,朱寿都没兴趣探究这种无聊的心理问题。

少年对朱寿的恍若未闻,脸上露出既有些轻松又隐隐流露出一丝对朱寿不当捧哏演员的失望。

沉默了片刻,少年绽颜笑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哦?”朱寿依旧低头吃着羊肉,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瞧你的年纪,咱俩应该差不多大,我今年十五,你呢。”

“我也是十五。”

“我是九月二十四申时生,你呢。”

朱寿微皱眉想了片刻,说道:“抱歉,我也不知晓我是几月什么时辰出生的,不过小时听先父说,生我那日,外面风狂雪急,先母难产受尽折磨,生下我第二日就辞世了。”

少年有些尴尬。

自己重生来到这个时代,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早已死了十五年了,除了脑中那位朱寿残留的淡淡伤感外,朱寿对这个可怜女人没有丝毫的印象,也没有任何伤感触及心头。

沉默了片刻,朱寿笑道:“没什么,你不必介yì

,对于这种伤感的事,我早就忘记了。我生在下雪的日子,居庸关外就是塞外天气,比不得京城,十月初就下雪了。不过生我那日雪下的急,想必不是头场雪,应该还是贵驾大。”

少年笑道:“那我就更好奇了。你同我说说,你这样的年纪怎么坐上的小旗,该不会是……”不待朱寿答话,少年眉梢微挑,狐疑道:“若是钻营巴结使银子买来了的小旗,你这些手下又怎么会如此尊重你,我听他们都管你叫寿哥,他们年岁可都比你大许多。”…,

朱寿笑笑,将自己如何当上的小旗,以及如何将手下这些兵痞制服的经过说了一遍,自然隐去了用堡民和兵卒尸体冒充鞑子尸体的经过。

少年笑得前仰后合,抬手指着朱寿,笑得说不出话来。

孙大彪、胡侃等人听着朱寿讲起几个月前初来东八里堡那一段经lì

,脸色都有些臊红,但都咧着嘴开心的笑了。

“咱们交谈了许久,我注意到你一直没问过我的名姓。”少年突然含笑道。

沉默了片刻,朱寿咽下最后一块羊肉,站起身来,又从护食的胡侃那只烤羊身上切了一块肋条,回来坐下,边吃着肋条,边说道:“之所以没请教贵驾名姓,是因为你我身份不同,贵驾出身大富之家,而朱寿只是个当兵吃饷的。今夜偶遇,实属天意巧合。稍后分别,贵驾自有生意要打理,而朱寿和兄弟们也要守边戍土。从此天涯分隔,我们这些人刀口舔血祸福难知,也许此生也无再见之日。也就没敢想着请教贵驾高姓大名。”

少年目光闪烁着异样之色,深深的瞧着朱寿,没有说话。

朱寿狼吞虎咽吃下肋条,抬眼瞧着少年:“不过今晚偶遇,在朱寿心里确是觉着是种缘分。贵驾若肯告知高姓大名,朱寿和兄弟们在守边值岗累乏时,想起贵驾今晚与我等吃肉笑谈,想着贵驾的名姓也算是个念想。”

少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深深的点点头:“我姓牛,单名一个八字。”

牛八?!朱寿一愣,抱拳道:“多承相告。”扭脸有些牙疼的轻抽了一下嘴,这名字果然牛八!

“兄弟们,该走了。”朱寿站起身,冲牛八抱拳笑了笑,迈步走向坐骑。

胡侃和徐老蔫等人急忙将剩下的羊肉剔下依次分了,都顾不上油腻揣进怀里。

朱寿眼神扫过朱寿身后恭谨静立的十余名仆人以及数米外那百余名手执火把的护卫,沉声道:“留五十头羊,剩下的牛粪木材也留下。”

孙大彪等人和十几名仆人都愣住了,怔怔的瞧着朱寿。

牛八双眼闪亮瞧着朱寿的背影,嘴角露出欣赏的笑意,没有出言答谢或推脱,在心里赞了声,豪爽仗义!

孙大彪肉疼的抽搐着嘴角,突然吼道:“都他娘的傻了,寿哥的话没听到,还不赶紧分出五十头羊来。”胡侃、徐老蔫等人不情愿的走进羊群,往外拽着绵羊。

孙大彪郁闷之极的瞪向朱八和他身后的仆人们,突然瞧到十余名仆人脸上流露出的怀疑之色,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们他娘的别自作多情,以为俺寿哥在巴结你们。你们在俺眼里还算瓣蒜,可在俺寿哥眼里屁都不是。临走也叫你们这些有俩臭钱的行商贩子知dào

知dào

,俺寿哥那是太祖皇帝嫡系子孙,虽然如今落配,但这身份依旧不止高你们多少个来回,在俺寿哥面前摆高贵,充大尾巴狼。呸!”

孙大彪狰狞着脸,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郁怒的走向羊群。

牛八和他身后的仆人们闻言脸色都是一变,仆人们脸上都是震惊之色。牛八虽然也震惊,眼中却闪过一抹恍然如此之色。

“朱寿兄,这位兄弟说的可是真的?”朱八沉声问道。

朱寿瞥了一眼孙大彪,苦笑抱拳道:“牛公子客气了。这兄字万不敢当。我确实是太祖皇帝嫡系子孙,不过听先父讲,在成祖皇帝时就失了爵位,被废黜为民了。前事不堪回首,如今朱寿就是大明保安卫治下的一名小旗。朱公子对此不必介怀。送与公子五十头羊,是瞧着你手下的这些人站着瞧咱们吃肉,也着实有些辛苦,这肚子想必也饿了,就留给他们充充饥吧。”…,

“不知令先祖是太祖皇帝第几子?”

朱寿沉默了片刻:“牛公子的好奇心很浓啊。也罢,既然大彪兄弟说出来了,这事也没什么可瞒人的。先祖是太祖皇帝第五子的子孙,原本也曾是郡王。”

朱寿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翻身上马:“说心里话,这个名分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废为庶人,百余年流离辗转衣食不得周全。先父病饿而死。我若不是机缘巧合做了小旗,恐怕也熬不了几年,就会如先父一般。”

牛八嘴角轻微抽搐,眼中射出阴森愤nù

之色。围聚在身旁的十余名仆人都有些不自然的低垂下头。

朱寿抱拳道:“牛公子,朱寿有个不情之请,今晚咱们相遇,还请牛公子能守口如瓶不要对任何人讲起。”

牛八一愣,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牛公子不嫌我等粗鄙,席地而坐与我等吃肉说笑。说句不恭的话,我瞧着牛公子与自己如此相像的面容,心里也很有亲切之感,因此有问必答没有任何隐瞒。恳求公子不要说出去,原因有二,一是我等今晚是私自出关,偷袭鞑子毡包并非奉上司军令,是擅离职守,有违军法。二是在毡包我故yì

放跑了一名小鞑子,他以为我等是鞑子流匪。公子若是将今晚之事说了出去,若万一传到鞑子耳中,难免鞑子不会报复,朱寿不愿因此连累沿边将士和殃及无辜百姓。”

牛八深深的瞧着朱寿,重重点点头,道:“朱小旗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多谢了。”朱寿在马上抱拳深施了一礼,扫视了一圈都已上马的手下兄弟,抖动缰绳,驱赶着牛羊马匹开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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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郁怒爆发

太好了,我还以为今天没戏了呢。又上推荐了,恳请各位书友多多帮衬,求收藏,求推荐票。鞠躬拜谢了。

牛八负手静静的瞧着朱寿一行渐渐淹没在夜幕黑帘的草甸深处,慢慢的马蹄声、牛羊叫声也变得隐约不可闻了。

眼神缓缓收回,无视数米外手执火把都已翻身跪在草丛内的护卫们,转身,那张清秀透着几分青稚的脸已阴沉如水,淡淡的瞧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十余名仆人,又坐在了草地上。

指甲修剪整齐,手指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抚摸着朱寿留给他的牛皮酒囊,静静的瞧着从火堆内飘起,被清凉夜风吹拂在夜幕内四散飘舞的飞灰。

水泡边、火堆旁陷入一片沉寂,静到风拂叶尖和飞舞的飞灰破碎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仿若朱寿他们离去前的热闹只是一种错觉。

十余名跪伏在地的仆人从后脑皮、脖颈、肩背一直到腿脚每一寸皮肉都是紧绷绷的,但肢体紧绷所带来酸疼麻涨远远不及心里所承shòu的如山般倾倒的巨大压力和恐惧。

每一位脸贴在青嫩草叶眼中神色各异的仆人,跪伏在地的姿势都如生根草地一动不动,也都一模一样,如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一般。

自己的主子从出生就没离开那片红墙碧瓦,抬眼永远是四方天,宛若迷宫般的家。

但这次却不顾一切偷偷离京装作行商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察觉下出了居庸关,出了居庸关后就拒绝骑马,就这么一直沿着长城外线直到在这与宣府重镇近在咫尺的保安州界面的长城外驻足。

他们心里都了然清楚,主子的心里压抑着何等的郁怒,但这一路他只是沉默却只字没提,直到与朱寿一行人相遇交谈后,都敏锐地感觉到,主子心里压抑难以发泄的郁怒终于到了临界点,随时一触即发。

果然,沉默了好半天,牛八突然冷笑了一声,十余名仆人的身子同时颤抖了一下,头伏得更低了。

“五月先皇龙驭上宾,朕骤失至亲,心虽痛不欲生,但为祖宗之基业和这天下万民,不得不抑痛匆忙即位,可这屁股还没做热,就得为了明年的登基大典以及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你们这些宫里的奴才宫女们添置些首饰新衣,与内阁的那几位辅政重臣还有户部的韩文打嘴仗。”

牛八清秀脸上露出的冷笑透着鄙夷和阴冷:“哼,说什么朕花销太大,所用财物是先帝登基时的数倍,户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行啊,朕急他们所急,替户部省银子,让刘瑾他们和朕的两个舅舅想法子,法子想出来了,卖些盐引给商人,让他们平价按引从淮、浙、长芦盐场取些存积残盐,这样朕有了银子,户部也能少掏些银子,盐商也能从中取些利。盐价还是那个盐价,百姓也不会多掏银子。这不是能渡过燃眉之急皆大欢喜的好事吗,可他们左一道奏本右一道奏本,说什么奸商谭景清勾结中官奸佞沮坏盐政,损国肥私,祸国殃民。”

跪在头前的矮胖仆人眼神一跳,余光瞥向身左后跪着的年约三旬,相貌俊秀的仆人。

那名仆人嘴角眼角都露出一丝笑意,悄悄抬头,恰与投射过来的余光碰上,仆人忙低下头,眼角嘴角的笑意都消失了。

矮胖仆人心里冷哼了一声,奸佞小人。

牛八二字合在一处,就是朱字。牛八者就是大明新君年号正德的朱厚照。…,

正德脸上的阴冷更浓了:“他们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其实朕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就是想说盐政是让朕给败坏了。”

这话出口可就是在诛心了。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岳不能不开口了,跪伏在地,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回禀主子,内阁刘阁老他们可断断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他们之所以对主子这次卖盐引给盐商反应激烈,是怕开了不好的先例。其实盐政弊端由来已久,商人逐利铤而走险,勾结中官有司倒卖积盐,从太祖、成祖时就没禁绝过。淮、浙、长芦盐场历来常股四分,以供边军匠役赈济和百姓日常所用。存积六分,若非国家大事,边境有警需用盐引换取民间粮米物资以供军资,否则不得妄开。先帝朝时国泰民安,沿边军镇战事都不大,因此各盐场积盐颇多,可这积盐虽多,也毕竟事关朝廷安危,不能擅动。自然主子的登基大典是天下最大的事,绝不能草率马虎,这不仅是咱天家的脸面,也是咱大明朝的脸面。主子虽是好心,善待宫中奴才婢女,也想着帮户部筹些银子,可是主子您这法子,卖盐引给盐商,盐场必然就要开积盐。没了积盐储备,万一国家有事,那……,主子不可不察啊。”

“老祖宗这话,奴才不敢苟同。”身后那名相貌俊俏的仆人伏地说道。

“刘瑾,在主子面前没有什么老祖宗,你也是服侍主子多年的老人了,怎么能在主子面前说这样的混账话。”王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沉声道。

“是,王公公训斥的是,奴才在主子面前失仪,请主子责罚。”

正德静静的瞧着跪伏在地的王岳,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不是在宫里,规矩能免则免,刘瑾,你想说什么?”

刘瑾抬头瞧了一眼微笑看着自己的正德,长着一颗绿豆大红痣的嘴角露出妩媚的笑意,转而瞧向王岳:“王公公,咱家想请问你,既然盐场积盐不能卖,主子的登基盛典还要不要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为登基盛典需yào

置办的宫服新衣以及凤冠饰佩还置不置办?”

王岳勃然色变,猛地回头,惊怒的瞪着刘瑾:“刘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瑾微笑道:“王公公莫要误会。咱家身为奴才,能替主子分忧,是做奴才最大的福气。主子瞧得起奴才,让奴才我想个能为主子赚银子的法子,奴才愚钝,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个法子可用。可刚才听王公公这么一说,盐场那些积盐竟然攸关咱大明朝的存亡,主子的安危,奴才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动这个念头了,奴才也没辙可想了,只能请王公公运筹帷幄,替主子想个能生银子的法子。”

“奴才们也恳请王公公,替我们脱了这天大的干系吧。”刘瑾身后的七名太监都伏地齐声道。

跪在刘瑾右侧的太监以及他身后的三名太监都没吱声,眼中都闪出惊怒担忧之色,偷瞟向一脸淡然坐在草地上,手里轻摇着牛皮酒囊的正德。

王岳气的手脚冰凉,一双眼闪烁着阴冷的寒光瞪着刘瑾那眉眼摸样仿若俊俏女子,尤其是唇角那颗美人痣,更添阴柔妩媚的粉嫩瓜子脸,眼神若是利刃,刘瑾早已被切割成了碎片。

刘瑾依旧面带微笑,一双很有向桃花眼过渡的大眼睛闪动着些微的畏敬与王岳冷厉的眼神相触,只是含着美人痣的微翘嘴角隐隐露出嘲讽之色。…,

“王岳。”

王岳一激灵,急忙伏地,大声道:“奴才在。”

正德淡淡道:“你有什么好法子就说说,今儿咱们集思广益。”

静默了片刻,一滴豆大的汗珠从满是抬头纹的额头滴落下来,王岳脸色青白,颤声道:“奴、奴才愚钝。”

正德静静的瞧着王岳,嘴角露出一抹与他清秀温文儒雅面容不符的阴森,点点头:“你没法子,先帝留给朕的那些辅政重臣也没法子。朕的法子还不许朕用。”

正德突然停住话语,沉默了片刻,咧嘴一笑道“朕是人君嘛,应有容臣子之量,俗语云,宰相肚里能行船。何况人君乎。既然都想不出法子,那就召集内阁六部九卿,咱们廷议。”

正德突然飘高音,响亮的哼了一声:“还真是精彩。一群国之重臣议来议去,竟告sù

朕,天下田土财货本就有数,无论再怎么开源,也不可能有奇术生财。唯有节流让朕躬行节俭,才是正途。要不是那个吏部侍郎焦芳说了些实话,朕还真不知dào

这个廷议还能让朕怎么做。”

跪伏在地的刘瑾眼角微挑,脑海中闪过家里暗柜内放着的焦芳送来的三千两银票,嘴角轻起,露出一丝既得yì

又满yì

的笑意。

“没有本事为国家生财也就罢了,可一个个诋毁朕倒都是一把好手。”

王岳身子一颤,悄悄抬头,惊惧忧虑的瞧向脸色阴森冷厉已有些狰狞的正德。

正德抬头瞧着终于从重帘叠嶂如锦如丝的云朵内挣扎而出,完整的挂在穹顶夜空散发着皎洁光辉的圆月,冷笑道:“一道燕山阻隔,京城两月,居庸关外三月绵绵细雨,也能说是朕德政有亏,宠信内宦奸佞所致。”

跪伏的刘瑾以及身后的七名太监脸色都是一变,眼中都闪出惊怒阴冷的寒光偷偷瞟向王岳。

王岳也是脸色大变,惊怖的说道:“主子,奴才敢用脑袋担保,内阁阁臣上本,绝没有这样的心思,他们也万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正德木然了片刻,绽颜笑了:“这是做什么,朕不过就是发发牢骚而已。朕知dào

你心里怕什么,朕不会怎么样他们,刘健等毕竟都是先帝留给朕的托孤辅政老臣,朕的江山还指望着他们来替朕打理,就算他们有什么错,朕也会包容的。万方有错,错在朕躬嘛。”

第七十五章 暗斗

王岳听闻正德的话,如释重负的暗暗轻吁了一口气,正要悄悄抬手擦一下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

正德微笑瞧着他,声音很温柔的说道:“不过有时候朕对他们还是会有些怨气的。其实朕的要求不高,就是希望他们能像服侍先帝一样服侍朕,不要时不时的拿朕当小孩子。”

王岳的手僵住了,一张胖脸已没了血色,惊怔的看着正德,已说不出话来。

正德心里得yì

的冷哼了一声,诚意朕已经给你们了,若是再不识抬举,欺朕年幼意图玩弄朕于股掌。朕也就不会再给你们什么脸面了。

眉梢挑了一下,惬意的舒展了一下双臂:“这沉积在心底的火发出来,心里是透亮多了。刚才说的两件事,第一盐引的事,刘瑾。”

“奴才在。”

“这事就这么定了。”

“奴才明白。”刘瑾大声应道,一双有些桃花的眼睛飞快的瞟了一眼已惊怔呆若木鸡的王岳,含着美人痣的唇角绽起开心妩媚的笑意。

“第二件事,节流断不可行,朕已亲眼所见亲耳听闻朕的一位同宗叔伯被他们所谓的节流活活饿死了,他的儿子,朕的同宗兄弟也因饥寒竟然当了兵。”正德愤nù

的说道。

王岳怔然瞧着正德愤nù

阴冷的脸,心知肚明主子这是在借题发挥,理由也未免太牵强附会了,可此时此刻王岳知dào

自己已遭了主子的忌,再出言劝解恐怕后果……

近二十年处事泰然临危不乱的司礼掌印感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正慢慢在吞没自己……

“太祖皇帝时就立下规制,废除为民的朱姓子孙每月也有七石粮米。朕就纳闷了,他们那些整日张嘴律法纲常,闭嘴律法纲常,如念经一般不离嘴的所谓忠臣直臣们,眼都瞎了吗。”

刘瑾扑哧笑出了声,抬头瞧着愤nù

不已的正德,笑道:“主子,您这事还真怪不着内阁和六部九卿的阁老堂官们,就是怪这保安州和保安卫的小官,那也得瞧瞧前任案宗记了没有。奴才记得这朱小旗自己说,他们是辗转流离来到此地的,估摸着这些地方小官也不知晓他们的来历出身,不然奴才以为就是借他们十个八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样作禁皇家子孙。”

“给朕查,朕要瞧瞧是哪个混账官吏敢这么作禁朕的同宗。”

“主子放心,奴才这就打发镇抚司追查,一定给主子一个水落石出的答案。”王岳醒神,急忙伏地大声道,随即转过身,招了一下手。

百余名跪伏的护卫内,两名手执火把的护卫未见腰身动弹,已直溜溜站起身来,身形闪动,脚下无声,如鬼魅一般来到王岳身前,翻身跪倒:“奴才叩见主子。”

正德瞧了一眼两人精干彪悍蜂腰虎背的模样,没有说话。王岳知晓正德不说话就是对两人还算满yì

,忙沉声交代查办之事。末了,叮嘱道:“要细,不许遗漏一丝一毫,明白吗。”

“查出来后,先不要动他们,朕要好好想想。”正德突然说道。

王岳和刘瑾都是一愣,王岳忙道:“还不回话。”

“是,奴才明白。”两名身穿圆领过膝黑布长衫的镇抚司百户沉声应道,等了片刻,见正德无话,这才站起身来,露出如石柱生铁一般绷紧的小腿和穿着黄麻草鞋的脚。

草鞋微点踩踏倒伏已有些干燥的草地,身形如箭般射了出去,在黑浪翻滚的齐膝草丛隐现两个起落,就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通往保安州长城的草甸内。…,

正德双眼瞧着月光下随风翻滚的草甸,半晌,叹了口气,沉声道:“朕没有兄弟,自然也就从来没体会过那种兄友弟恭的兄弟感情,也以为此生不会有这种感情。但今晚与这位同宗兄弟朱寿相见,也许是因为我们长得如此相似,朕对他有种很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朕从来没有过。他说他对朕没有隐瞒,朕相信他的话。因为朕真的似乎能触摸到他的心。也正因为如此,朕觉着对不住他。因此朕很愤nù

。”

王岳犹豫着说道:“主子,这个朱寿与您长得太像了,奴才以为……”

正德猛地转头,非常平静的看着王岳。

王岳瞬间从这平静的神情中敏锐地感觉到内里藏着的足以让这九州万方之地为之震颤的天子雷霆之怒,惊得脸色煞白如纸,伏地使劲叩着头,惊慌失措的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正德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们都记住了,这种话朕不想再听到第二次,还有关于朱寿的一切,对外都要禁言,不许说出一个字。”

“奴才们遵旨。”王岳、刘瑾等太监急忙大声答道。

“主子,奴才以为,宗人府对朱小旗一家的遭遇难辞其咎。”刘瑾眼中闪过阴毒之色,说道。

朱寿点头:“不错,宗人府确实难辞其咎。”随即摇头苦笑道:“刘瑾你糊涂了不成,宗人府宗人令甚至左右宗正都必须由亲王担任。皇祖共有十四子,除却父皇和早夭的第一子和第十子未名外,其余皆早就封藩外省。弟弟厚炜三岁就夭亡,父皇就朕这一个儿子,因此这宗人令和左右宗正从父皇登基始就一直空缺着。”

刘瑾妩媚一笑,眼神瞟向身子微颤伏地的王岳:“主子怎么忘了,宗人府从先帝时就暂由王公公和司礼秉笔范公公、徐公公代管着。王公公侍候主子又掌管司礼监及内宫这么多内宦,平日忙的连口茶水都顾不上喝,无暇宗人府也情有可原。但是范公公和徐公公具体负责宗人府并代理左右宗正,对皇九族之属籍,宗室子女嫡庶、名封、嗣袭、生卒、婚嫁、谥葬等事应该了如指掌。主子不妨问问他们。”

王岳明白刘瑾这是要借势剿除自己的羽翼,脸色大变,急忙道:“主子……”

正德挥了下手,止住王岳的话,淡淡的瞧着跪在王岳右侧以及身后的两名身子颤抖伏地的太监:“范亨,徐智,这么说你们两人早就知晓朱寿的身份?”

范亨和徐智同时抬起头,惊恐的说道:“主子,奴才冤枉。”

“哦?”

范亨使劲咽了口唾沫,青白着脸道:“宗人府确实有存档记录,勤懿郡王被成祖皇帝废为庶人后,一直居住开封,其孙朱子静于天顺二年迁居洛阳,又在天顺四年迁居登封,直到成化元年六月因河南大灾朱子静子朱堠荣逃荒离开河南不知所踪,存档就再没记录。”

“为何不查访补缺?”

“奴才是弘治四年被先帝指派协助王公公管理宗人府,奴才接手时,距朱堠荣逃荒离开河南已有近三十年了,实在是无从查起。”

正德阴冷的目光瞧向徐智,徐智忙道:“奴才是弘治六年才去的宗人府,比范公公晚了两年,存档遗缺,范公公曾与奴才谈起过,奴才也、也觉着这么多年人海茫茫,确实无从查起。”…,

正德笑了,咬着牙道:“你们连查都没查,就用这等昏悖之言搪塞,范亨,徐智你们好大的胆子。”

范亨和徐智惊得伏地连连叩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回禀主子,奴、奴才并没有这样大的狗胆,奴才二人曾因存档遗缺回禀了王公公。”范亨满头冷汗,眼神瞟向王岳,颤抖道。

王岳伏地道:“回禀主子,当日奴才听闻他二人禀告,就即刻向先帝回禀,先帝说,时隔近三十年,也未见他们在哪省府州县报备,再加上当年是因灾荒才逃荒离开河南,恐怕沿途饥寒交迫一家老少多半都没能活下来,若再追查不过是徒耗国帑人力而已。因此奴才就、就让他们查访寻找。”

刘瑾眼角轻颤,似笑非笑的瞧着王岳,好你个钻过油桶的老乌龟王八蛋,真是油滑的八面玲珑。一句先帝说了不用查了,就轻轻巧巧的不仅将你自个儿还连带着将那两个就会溜须舔腚沟的跟班也都摘拔干净了。

正德听闻说到先帝,急忙正襟而坐,脸无表情听完王岳的话,随即双目微眯,扫视着王岳和范亨、徐智,心里冷哼了一声,微笑道:“既是先帝有过交代,朕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轻轻摇晃着酒囊,酒水碰撞皮囊发出悦耳的水声:“都起来吧。”

“谢主子。”

正德瞧向抬袖擦汗脸色青白的王岳,心里又冷笑了一下,微笑道:“坐吧。”

王岳一激灵,忙躬身道:“奴才何等身份,怎么敢……”

正德笑着打断道:”从先帝是太子时,你就在服侍先帝,先帝这大半生都是你侍候的。如今你又接着服侍朕,不容易啊,说你劳苦功高也不为过,你是有这个资格的,坐吧。”

王岳噗通又跪伏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奴才何人,竟有这样的福气能服侍两代主子。主子不嫌奴才愚蠢,如此恩遇,奴才就是立时死了,也是心满yì

足笑着死去的。”

一旁站着的刘瑾嫉妒鄙夷的微撇了下嘴。

第七十六章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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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静静的瞧着王岳,脸上也露出些许感动之色:“起来吧。”

“谢主子。”王岳擦着眼泪站起身来。

“今后不要动不动就生啊死的,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朕的身边不能没有你这样老成持重的人服侍,给朕好好活着,朕还想你像服侍先帝那样服侍朕这一辈子呢。”

“奴才可没有也不敢有这样的福气,主子是万岁,奴才服侍主子上万年,那奴才岂不真成了老而不死的老王八了。”

正德原本脸已变色,待听完王岳话,愣了一下,扑哧放声大笑起来:“你这老王八蛋平日里木着个脸,没想到你也会说笑话逗朕开心。”

王岳嘿嘿笑着,偷瞟着正德开心的笑脸,暗暗提气大着胆子道:“主子,奴才宁愿受主子责罚,也要劝主子一句,天子不可轻动,咱这大明朝不可一日无君,主子您都出来两夜一日了,估摸现在京里大小官吏都慌作一团了,主子还是回銮吧。”

正德微笑,突然扬声道:“你们都过来,把这些羊都宰了烤了。”

“是。”跪着的百余名锦衣卫镇抚司急忙站起身,脸上露出开心笑容,飞奔向羊群。

“主子……”

正德笑道:“朕的这位同宗一番好意,就算回去也得吃了这些羊再走,你总不会让朕赶着这些羊回去吧。”

刘瑾等内宦谄媚讨好的笑出了声。

王岳也嘿然笑道:“主子说的是,是奴才考lǜ

欠妥。”

“主子,您那位同宗朱小旗给咱们留下的木材还有牛粪太少了,慢说是五十头羊,就是五头羊都难烤熟,”刘瑾抿嘴笑道。

正德瞥了一眼跑到水泡边忙着宰杀羊群的锦衣卫镇抚司百户千户们:“这朕可管不着,要吃烤羊自己想辙去。不过刘瑾你可给朕看好了,朕刚才可是没吃饱,要是烤不熟羊,朕可拿你是问。”

刘瑾抿嘴笑道:“主子放心,少谁的奴才也不敢少了主子的羊肉吃,自然还捎带着奴才们。”围聚在正德身旁的近身得宠内宦都咧嘴笑了。

一名在泡子边洗羊腔的镇抚司千户大着胆子笑道:“主子放心,奴才刚才瞧了那名小旗留下的枣木棍子,上面的刀口和折断的痕迹都是新的,这附近一定有林子,奴才们自去寻木材,绝不敢用主子的木材。”

正德笑了一下:“这倒是个猴精子。不过话说回来,赏识朱寿做小旗的保安卫将官还算有些眼光。”

“回主子,是保安卫指挥使(指挥佥事)孟(江)……”刘瑾和王岳同时住嘴,惊疑的互瞧着对方。

正德瞧着两人的神情,笑了一下没有吱声。

保安州方向没膝草甸内一道黑影如劲箭一般,速度快得惊人,疾奔而来。

围聚在水泡边宰杀清洗肥羊的锦衣卫镇抚司的千户百户们,几乎同时脸色一变,双目闪烁着寒芒准确的锁定疾奔过来的身影。

也几乎是在同时,二十余名镇抚司千户如振翅的苍鹰,急如闪电划空而起,配合极其默契的兵分两路,一路十余人将正德和王岳、刘瑾等内宦围在中间。

另一路十余人,凌空越过水泡子,脚尖在嫩绿的草尖上微点,再次划空急射,人还在空中,低沉刺耳的出鞘声几乎同时响起,绣春刀在月光泼洒的夜幕草甸上炫起一道道冷森的寒芒,席卷向疾奔的来人。…,

来人低喝道:“见龙在田。”

十余把爆闪着冷厉杀气的利刃在距离来人毫发之间硬生生收了回来,十余名镇抚司千户同时闷哼了一声,踉跄倒退了两三步,峰峦叠起的胸膛都剧烈的起伏着,气血不住上涌,嗓子眼都有了腥甜的味道。

与敌相遇,一击出手,不留余力,这是镇抚司的铁规矩。但是若再想将这全力一击再硬性全收回来,不啻于扔出去一个铅球,却又瞬间用手接住了一辆飞来的小轿车,击出和收回两下的力量悬殊太大,十余名镇抚司千户都受了内伤。

来人脸上露出歉意之色,脚步未停,疾奔而过,距离正德数米外,翻身跪倒,大声道:“仁寿门锦衣卫千户姚振海叩见主子万岁爷。主子,太后娘娘有信给您。”

王岳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正德,快步过去,姚振海忙从怀里掏出信笺,双手奉上。王岳接过信笺,快步而回,躬身奉上。

正德目光扫了一眼王岳手上的信笺,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回去禀告太后,朕正在烤羊肉,待吃饱了肚子就会回京。朕会亲自烤炙一大块鲜嫩的后腿肉孝敬她老人家和皇祖母的。”

姚振海伏地大声道:“奴才领旨,奴才会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带回京城禀告太后和太皇太后。”姚振海站起身来,躬身后退了几步,转身又如劲箭急射而去。

王岳瞧着手里的信笺,犹豫了一下,揣进自己怀里。

刘瑾觑眼瞧着正德阴沉如冰的脸色,绽颜笑道:“主子,一会儿您尝尝奴才的手艺,管保让您赞不绝口。”

正德淡淡的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刘瑾悄悄扥了一下身旁眉清目秀相貌英俊中有几分英武气的内宦衣袖,迈步走向火堆木架旁。

木架支着的枣木棍上早已插着一支肥羊,一名镇抚司千户谄媚的躬身施礼,刘瑾微笑挥了下手,镇抚司千户躬身退到另一堆火堆旁。

刘瑾细若蚊蚋道:“大用,对锦衣卫镇抚司你门清,你马上挑个腿脚利索的心腹,让他这就悄悄去趟保安卫,告sù

孟明哲,他手下那个佥事江彬是个败类,让他……”刘瑾妩媚俊俏的脸上闪出阴狠之色,猛地握紧了架上插着肥羊的枣木棍。

谷大用心领神会的眨了下眼睛,笑道:”刘公公,这火太急了,我找些牛粪压压火。”转身走向另一堆火旁围聚的几名镇抚司千户……

圆月映空挥洒清冷光华,云朵如锦带随风不断摇曳变幻。银辉洒落的穹下如浪翻卷的草甸锦毯上,朱寿一行骑在马上,呈半圆环状围裹着牛羊,沉默的前行着。

史可朗扭头瞧了一眼身后漆黑旷野,实在憋不住,问道:“寿哥,你这是咋的了,那小子再有财势也是个商贾出身,你怎么还有问必答唯恐不尽,临走还上杆子巴结,白送了他们五十头羊。”

孙大彪也嚷嚷道:“是啊寿哥,俺都看不下去了,你是中邪了还是咋的,他不就是个土财主吗,你至于这么讨好巴结吗?”

史可朗瞧着依旧沉默不语,清秀的脸被皎月冷辉照拂散发着淡淡晶莹的朱寿,越想越憋气,说道:“难不成就因为他和你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你起了疑心,真怀疑你和他是失散的孪生兄弟?寿哥,你就别做梦了,你生在东八里堡,这堡子里上岁数的乡亲都能拍着胸脯保证,你确实是你爹的亲生儿子。”…,

朱寿扑哧笑出了声,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史可朗。

史可朗不示弱的也瞪着朱寿,继xù

发泄着心里的强烈不满,道:“至于说你爹或你娘……”

朱寿一激灵,暴怒的吼道:“你他娘的再敢满嘴喷粪,我一脚踹死你!”

史可朗惊得一哆嗦,这才反应过来,光寻思发泄不满痛快嘴了,竟昏了头忘了,差点顺嘴说出口要被自己侮辱的夫妇是谁。

“寿哥,兄弟没这个意思,天地良心,二老在俺心里就如同俺亲爹亲娘一般,俺刚才是昏了头,嘴里吃了大粪,也不知怎么的就满嘴喷粪起来,俺是鬼上身,真的,俺鬼上身了!”边惊叫边使劲扯动缰绳,想要从朱寿身旁躲开。

朱寿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就纳闷了,你们跟着我也有段日子了,怎么这见识不仅没往上涨,反而越来越往下出溜。你们哪只眼睛看出那个牛八是商贾家的少爷。”

史可朗、孙大彪等人闻言都是一愣。

朱寿没好气的瞧着史可朗:“你他娘的好歹还念过几本书。大明会典明文,商人不得着纻罗绸缎。他那一身上等锦缎金线绣的衣袍能是商人敢穿的吗?!”

史可朗脸色一红,也回过味来,嘿嘿干笑道:“这不是黑天再加上心里有些紧张,就忽略了他的穿着。这么说他出身官宦。”

朱寿沉默了片刻,说道:“身着大红金线绣锦袍,腰横玉带,就算他是阁老家的公子恐怕也不敢这身打扮招摇过市吧,我估摸着,这天下只有那些勋贵公侯之家的公子哥们才敢这样逾制穿戴吧。”

砸吧了下嘴,苦笑接着说道:“要不是咱们都知晓先帝只有当今皇上这么一个儿子,我真都以为他是哪位皇子微服出来游逛。”

瞧了瞧震惊静默无声的一干兄弟们,叹了口气道:“其实可朗刚才说的挨上点边,不过我可没胡想我和他是什么失散的孪生兄弟,娘的,我当然知dào

我是我爹的亲生儿子。但也确实没想到在这个世上竟有和我如此相像的人。也许就因为如此,我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我对他所问,之所以除了事关咱们兄弟性命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外,没有任何保留全都说出,一是因为这个原因。二也是不想招惹祸事和麻烦。”

第七十七章 了然本心

史可朗等兄弟全都吃惊的看着朱寿,沉默了片刻,史可朗有些恍然道:“所以寿哥在临走时,才会求他不要将今晚的事说出去。”

朱寿点点头,有些肉疼的苦笑道:“这不管什么年头,求人这种事都没有白求的,所以我才会送给他五十头羊,想来他应该会遵守承诺守口如瓶吧。”

史可朗眯着眼做沉思状,狐疑道:“瞧他身边仆人就十余个,又跟随着百余名家院护卫,这个牛八身份绝对不简单。寿哥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大同战事……那位保国公征虏将军朱晖与鞑子作战不利,因此朝廷又派了公侯勋贵前来坐镇,咱们今晚遇见的牛八就是这位公侯勋贵的公子?”

朱寿沉默了片刻,说道:“咱们也不必瞎猜,到底如何咱们不在其位,不操这份心。只要他信守承诺,不将咱们说出去,大伙太太平平,闷声发财,咱们也懒得理会他究竟是何鸟人。”兄弟们都笑了起来。

朱寿抬眼瞧了一眼已偏西的圆月:“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咱们得加快脚程,不然天亮可就麻烦了。”

驿马场土泥长城下漆黑不见五指的通道口内,一直如石像坐着一动不动的张福耳朵突然动了动,随即翻身趴在地上,右耳紧贴着被夯砸溜平的土道听了片刻,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喜,喃喃道:“足有二十多匹马,百十多头羊,似乎还有一头,不,两头牛。乖乖,真没想到这帮子棒槌竟然成功了。”

张福弹身而起,伸手抓起地上粗如茶盏的麻绳,又快又稳的拽着,随着绳子不断从手掌心穿过滑落到地上,外表长着没膝高浓密野草的通道门,无声地缓缓拉起,片刻,通道暗门被完全拽起。

张福弯腰将绳子缠绕在钉入土道内的粗大铁钉上,打了个活结,闪身走出了通道,蹲下身子,借着月光,擦着青绿的草尖,眯眼望去。

足足能有半个时辰,马蹄声、牛羊叫声才随风清晰地传来。

张福站起身,瞧着已能朦胧瞧出身影的朱寿一行人,快步迎了过去,抱拳躬身:“恭贺朱小旗官和各位兵爷满载而归。”

说话间,眼神飞快的瞟过牛羊和马匹,果然与耳听的差不多,脸上露出得yì

地笑意,突然双目瞬间一眯,怔怔的瞧着那三匹在清冷月光下反映着油亮毛皮模样俊俏身材修长的母马驹子。

片刻,张福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迈步要过去仔细瞧看,朱寿翻身下马,闪身拦住,微笑道:“心急了点吧,要瞧看是不是也得等我们进了马场。”

张福醒觉,脸露尴尬,躬身施礼:“小的一时心喜,失了规矩,还请小旗官不要见怪。小旗官,各位兵爷,请。”

驿马场内,刘保本阴沉着脸背负着手不停地来回画圈,心里是既担心又焦躁,抬眼瞧向东方天际隐隐显出丝丝浮白的夜色,使劲跺了一下脚:“糊涂啊,怎么就答yīng

租马给他,这下可好,天都快亮了还没回来,八成是连小命都搭进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刘保本额头上全是急出来的冷汗,既心疼自己的马可能白白损失回不来,也担心朱寿他们出事。

经过昨晚近乎撕破脸皮的谈判和朱寿对自己女儿的绝情,刘保本心里对朱寿做自己的女婿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对朱寿恨得是牙痒痒。…,

但他依旧为朱寿他们担心害pà

,原因是,万一朱寿他们有个什么好歹,保安卫必会追查,万一自己私下做的这些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因追查而露馅,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因此刘保本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在心里已不知多少遍弄翻朱寿的祖宗八代了。

边上躬身站着连粗气都不敢喘的几名伙计都突然惊喜的低嚷道:“掌柜的,你快看。”

正咬牙切齿暗中努力用劲,再一次弄翻朱寿祖宗八代的刘保本,被低嚷惊得一怔,顺着伙计们的眼神,扭脸瞧向远处草场,再一次怔住了,呆呆的瞧着草场深处半空中摇摆跳动宛若幽灵一般的火苗。

马场院门口,刘春华头上扎系着如侠女十三妹般的黑头巾,凝脂美玉般的俏媚小脸和修长雪白的粉颈在清冷月华挥洒下散发着晶莹的光辉。

上身穿的右衽束腰黑标布小褂,将发育完美的绵弹雪峰衬托得越发翘挺傲人。下身穿着束踝黑标布长裤,脚蹬了一双黑面薄底软靴。

这身通黑飒爽的装扮,使刘春华原本修长婀娜的娇躯透显出几分英武之气和令人怦动心跳的妖异美感。

刘春华微蹙两道弯眉,纯净如一汪秋水的美眸内闪烁着复杂之色瞧着远处草场内闪耀跳动的火苗。

昨儿下午朱寿面对自己自以为是的羞辱呵斥时平静冷漠淡然的面容一直在眼前萦绕,心里依旧隐隐传来被撕裂般的丝丝疼痛。

当自己所有的盛气、傲气被朱寿冷漠淡然的撕下,随意的践踏而过时,被气得吐血躺在绣床上的刘春华在无尽羞辱的煎熬中也曾反复告sù

自己,这个结果很好,虽然受了些许羞辱,但毕竟彻底摆脱了这个讨厌男人。

可是就在这仿若念经般的自我告sù

中,刘春华突然惊恐地发xiàn

,结果似乎不是如嘴里所说,那个自己一直蔑视瞧不起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在自己心底深处生了根,怎么拔除都拔除不掉。

脑子里用尽全力拼命驱赶,却不断涌入朱寿清秀充满阳光的脸庞。平日那些用蔑视眼光远瞧到的朱寿身影,也都彻底颠覆,全都变成了曾经似乎拥有却被自己随意丢弃的后悔和痛苦。

刘春华惊叫着从绣床上爬起,俏媚绝色的小脸如雪般白,娇躯轻微哆嗦着在绣房内无主的来回走着。

可随着在房内不断地画圈,一股仿若因为自己的随手丢弃,却猛然发xiàn

竟是最宝贵的,也许从此再也不可能失而复得而产生的让她无法承shòu的锥心刺骨的痛苦,不断从心底涌出弥漫整个身体。

刘春华痛苦的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的心随之一次次给出答案,是因为朱寿。面对着心底一次次给出的相同答案,刘春华崩溃的瘫坐在青砖地上,凝脂俏脸已是梨花带雨。

到了这时刘春华才彻彻底底明白,自从自己的爹告sù

自己要将她许配给朱寿的那刻起,虽然她反应激烈,但她的心其实已经开始萌动,并期待着最终结果的实现。

那些甚至连自己都被蒙蔽的激烈反应,其实都是一种潜意识里由于自己的爹数次想把自己嫁入书香门第而遭到拒绝所受到的伤害所导致的。

她的潜意识里是希望通过自己这种激烈的反应传达给对方,自己并不轻贱,让他珍惜自己,并渴求对方能因为自己的激烈而心生敬畏,因此能越发宠溺自己的近乎变态的示爱手段。…,

刘春华骨子里继承了他爹刘保本的坚韧也有着强烈的逆反,她不顾刘保本激烈反对,并忍受着堡子里那些长嘴欠舌的老婆子小媳妇们私下里的鄙夷和嘲讽,抛头露面经营大车客栈,并不是因为自暴自弃,反而是对这个要谨守妇道男尊女卑的世道的抗争和不满。

她这种既继承了他爹的坚韧又有着强烈逆反心理的性格,在顺风顺水时,也许不太显山露水甚至可能表现出一种淡然洒脱的假象。可一旦遇到危机和逆境,她立kè

就会如蓬起尖刺的刺猬,竭尽全力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捍卫自己的权利和幸。

了然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刘春华抬起玉手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站起身来,换下了那身外罩比甲的墨绿提花秀荷塘月色图案的晋绸褶皱长裙,换上了这身黑色短褂长裤,推门而出,置身云朵吞月忽隐忽现的夜色内,独行来到了驿马场。

夜风如丝拂过耳旁,传来草场上的几声马嘶和连绵的羊叫。

刘春华轻启紧抿的红嫩樱唇,沉声道:“看来他这桩买卖收获倒是不小。”

跟随在身旁,躬身肃立的冯五笑道:“说实话,在小的心里真没想到他们这几个棒槌能干成这事。”

“可他干成了。”刘春华干脆道,美目闪烁着复杂之色,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苦笑道:“每次不都如此,从他杀鞑子开始,哪回咱们还有堡子里的乡亲会相信是他能干的,可却偏偏还就是他干出来的。”

冯五一愣,异样的瞧了一眼突然替朱寿说话的大小姐,沉思没有说话。

刘保本惊喜交加的瞧着草场飘摇跳动的火把,耳朵听着马嘶牛羊叫声,如释重负的喘了口大气,两条早已走直了的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身子摇晃了一下,咧嘴嘿嘿笑道:“娘的,还真让这小王八蛋干成了。”兴奋地迎了几步,又停住脚步,背负着双手,脸色恢复平静淡然。

朱寿一行人牵着马赶着牛羊缓缓从草场走来,瞧到刘保本,朱寿脸上立时堆起笑容,抱拳道:“有劳刘老爷等候了。”

刘保本皮笑肉不笑,虚拱了下手,道:“朱小旗官无须客气,老夫是担心自己的马,因此过来瞧瞧,也是刚到,正巧瞧到你们回来。”

第七十八章 狐疑的诚意

张福手举火把,快步过来,贴着刘保本的耳旁低声说着,瞬间刘保本的眼亮了,闪烁着惊喜快速的在马群内搜索,目光随即牢牢地盯在那三匹母马驹子身上。

张福的低语还没讲完,刘保本已迫不及待走了过去,分开拥簇的羊群,来到三匹母马驹子身前,张福急忙举着火把跟了过来,刘保本借着火光上下仔细的瞧看着。

片刻,刘保本伸手依次掰开三匹母马驹子的嘴,瞧着口齿,又依次拍了拍三匹马的腰背,摸了摸腰窝查看着膘情,蹲身捏了捏蹄踝,仔细瞧了瞧马蹄,又站起身再次仔细的观察着三匹马驹子的鼻子和眼睛,好半天,点点头,赞叹道:“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缺陷,也没有暗疾,真是上品的母马驹子。”

孙大彪不满的瞪眼嚷道:“刘老爷你这话俺就不爱听了,啥叫没有暗疾,你这不是诚心恶心俺的眼光和相马手艺吗,俺的眼又没瞎,马有没有毛病能看不出来吗,再说了这马要是真有瘟病,那鞑子早就把它烧成灰挖深坑埋了。不然这迎风一吹,要不了两日,鞑子的马都得染上玩完。这罪过后果,吓死鞑子他也不敢留着它。”

刘保本嘿嘿笑着拱手道:“刘某失言,大彪兄弟不要往心里去。”

孙大彪瞪眼还要不依不饶,朱寿沉声喝道:“彪子,不许对刘老爷无礼。刘老爷是掏银子的买家,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了。”

朱寿转而满脸堆笑:“刘老爷,这批货你还满yì

吧。”

刘保本眼神扫过其他马匹和牛羊,不由自主的点头道:“朱小旗官好本事。”

“刘老爷客气,咱们是不是谈谈价钱。”

刘保本眼神随即微眯,再次缓慢地扫视着马匹牛羊,慢慢的目光又重新落回那三匹母马驹子身上,眼眸深处闪烁着喜爱贪婪之色。

沉默了好半天,刘保本说道:“公马驹子一匹一两,羊一头三钱,这两头牛给个合价五钱,至于这三批母马驹子,也罢,算我赔本赚吆喝,每匹给你五两,朱小旗官,老夫可从来没给过这么高的价,这也是看在咱们乡里乡亲的情分上,这价你应该满yì

了吧。”

朱寿险些没气乐了,全砍了半截还多,这还说是看在情分的照顾价,你他娘的要是不照顾,我是不是应该全送给你?!

朱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阴沉着脸,冷冷的瞧着刘保本:“刘老爷,这才一晚上没睡,你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

刘保本嘴角绽起一抹冷笑:“朱小旗官,这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出口伤人。你若真觉着你这批货好的没边了,可以另请高明,再寻买家嘛。”

这老王八蛋是盘算着货到地头死,知dào

我没处找买家,也知dào

这么多牛羊马匹不能见光,我不敢拖到天亮,他这是黑心要吞我的货。

朱寿笑了,只是这笑容毫不掩饰的露出狰狞之色。张福迈了一步,挡在了刘保本身前,那张平庸寻常的脸也露出阴厉之色,冷冷的看着朱寿。霎时间,孙大彪等人以及另外几名伙计全动了,纷纷围了上来。

朱寿摆手,止住满脸杀气要抽刀动手的兄弟们,冷笑道:“刘老爷好算计,你我都知晓干这种买卖的买家没打过几回交道,知根知底,是绝不会跟我这样的生人做生意的。更何况朱寿这身份,他们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再者这天就要亮了,看起来你是打定了主意不会让我这批货暂存zài

驿马场内,我呢也没这个胆子赶着这么一大群牛羊马匹进堡子。这就是所谓的货到地头死吧。”…,

刘保本没有说话,脸上慢慢露出老狐狸般奸诈笑意瞧着朱寿有些气急败坏的神情,心里的郁闷终于有了宣泄之处,感觉胸口敞亮多了。小子跟老夫斗奸耍狠你还差得远咧,今儿就叫你知dào

知dào

老夫的厉害。

朱寿瞧着刘保本得yì

的笑脸,脸上也慢慢堆满了笑意,笑眯眯道:“算你狠,朱寿认栽了。”

刘保本微微一愣,喜笑颜开刚要张嘴,朱寿脸色一沉,沉声道:“兄弟们将牛羊马匹全宰了,扒皮取肉,这笔生意不做了。”瞬间,刘保本和史可朗等兵卒都愣住了。

朱寿阴冷道:“我的话没听到吗?!”

史可朗等人互相瞧了瞧,随即都脸露狰狞怨毒的瞪着刘保本,低沉刺耳的刀出鞘声连续响起。

“慢!”

刘保本脸色大变,惊叫道:“朱小旗你、你这是做什么?”

朱寿微笑道:“怎么,刘老爷不许兄弟们在这动刀见血?可以,兄弟们将牛羊马匹都赶出驿马场,咱们官道上宰杀。不过,刘老爷你对我等兄弟的深情厚意,朱寿和兄弟们都会深记在心,山水有相逢,我和兄弟们早晚必结草衔环好好报答的。兄弟们,我们走。”

刘保本脸都白了,心里知晓朱寿威胁的后果是什么,慌忙嚷道:“慢慢,都不要着急走,朱小旗,朱寿贤侄,这、这做生意哪能意气用事,老夫漫天要价,你可以坐地还钱嘛,何必要弄成这样。”

“做生意讲究的是个诚字,刘老爷既无诚意,还有什么必要再谈下去。兄弟们,走了。”朱寿头不回,脚步不停,冷冷的说道。

“四成。”对面拦住朱寿去路的几名伙计身后传来清脆中透着媚意的娇音。伙计分开,刘春华和跟随的冯五走了过来。

朱寿瞧着火光辉映下散发着朦胧光辉没有一丝瑕疵的精致绝美面容,愣了一下,心里不由自主升起惊艳怦动之感。目光随即下移瞧着黑色短褂长裤英姿飒爽的婀娜身材,嘴角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这丫头这是刚从女飞贼岗位上下班吗。

刘春华美眸闪过异样复杂之色,瞧着朱寿依旧淡漠的神情,心里针刺般疼了一下,红嫩的樱唇轻微颤动,随即恢复了平静,静静的看着朱寿:“以卖价为准,无论卖出什么价格,我们要四成。”

朱寿和刘保本都是一愣,刘保本瞧着突然出现的女儿,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朱寿回头瞧了一眼悻然惊诧但没有吱声的刘保本,知晓他是默认了他女儿的话,扭脸看着刘春华凝脂美玉般的俏美容颜,蹙起眉心,慢慢垂目,沉思不语。

驿马场瞬间静了下来,夜风拂过,火焰摇摆挑动发出轻微的劈啪声清晰可闻。刘春华、刘保本以及手下的伙计和孙大彪等兵卒都紧张的瞧着依旧阴沉着脸的朱寿,都以为朱寿是在沉思还要不要做这笔生意。

哪里会想到朱寿皱眉不语其实是在心里算计四成究竟是多少银子。只有史可朗心里明白寿哥绝不会意气用事,这神情八成是在算计四成是否合适。也皱着眉在心里飞快的算着。

少了五十四头羊,按五钱银子算,就是十七两银子。余下的一百五十六头羊还值四十八两,这样牛羊马匹总额为一百二十两。这是这笔买卖应赚回的银子。

要按刘保本卖出的价格,二十匹公马驹子每匹至少三两,三匹母马驹子每匹他怎么也能卖到十五两以上,就按十五量算,马匹总额为一百五十两。…,

羊按六钱算,总额为五十九两银。牛还是一两,其余毛皮金银饰物玉件先不算,牛羊马匹总额二百一十两。

他要四成,就是八十四两,剩下一百二十六两,还多了六两。

史可朗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意瞧向朱寿,朱寿也适时装作活动脖子瞟向史可朗,史可朗笑着轻点点头。

朱寿转头瞧着面色平静美目眨也不眨瞧着自己的刘春华,隐隐觉着这双美目内似乎少了什么,眨了下眼,将狐疑的念头瞬间掐灭,沉声道:“三成。”

史可朗一愣,怎、怎么是三成?

刘春华依旧静静的瞧着朱寿,并没瞧向暗自向她示意摇头的刘保本,沉默了片刻,轻启红唇:“成交。不过我有条件。”

朱寿微微一愣,没想到刘春华竟然这么干脆就同意了,深深的瞧着那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脸上终于浮起笑意,淡淡道:“刘小姐请讲。”

“一,三成指的是你所有的货物,而且不是这一次,而是你今后所有的货品。我会在交yì

时请你的人过去听价。春华信得及朱小旗官的人品和诚信,相信朱小旗官断不会干出砸自己招牌的事。”

刘保本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瞧着自己的女儿,这丫头疯了不成,真要这么做,以朱寿那小子奸狡的性子,用不了两三次,他就能踢了咱们,自己与对方搭线。

朱寿眼睛亮了一下,深深的瞧着刘春华,微笑问道:“说实话刘小姐说出的条件有些出乎朱寿意料,让我见了买家你就真不怕朱寿……”

刘春华干脆道:“我刚说了,我信得及朱小旗官的人品和诚信,这种事你不会做的。”

朱寿有些发怔也有些发懵,这丫头今晚很反常啊,我什么时候在她心里的形象变得这么高大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dào

呢。

第七十九章 螳螂捕蝉

“还有既然咱们是合zuò

关系,那么自然就有周转回账的问题,因此这账最好在接收朱小旗官你的货品后一月内结清。”

朱寿醒神,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既是长期合zuò

,自然也要考lǜ

贵方在钱账回转上可能出现的难处,毕竟你刘家不是只和我们一家在做生意。可以理解,就按你说的,但绝不能超过一个月。”

刘春华点头同意,接着说道:“这第二条就是从今日起刘家所有不能放到明面上的生意,你不能再以任何理由干预,并在刘家需yào

帮zhù

时能给予援手。”

朱寿微挑眉梢,笑了:“这恐怕不妥吧,咱们生意归生意,这公事嘛,还是要有些章程的。你们的那些生意我可以当做睁眼瞎。不过我与人方便,自然自己也要方便,不然这眼瞎的岂不是有些不值。我不会狮子开口,一成。这是死规矩,不能讨价还价。还有这给予援手,这可就不是交情问题了,你这可是让本小旗和兄弟们犯法。”

刘春华银白贝齿轻咬朱唇,美目内第一次露出怒意,这个贪得无厌的可恶家伙,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吧。事关家族利益,刘春华无法退让,正欲反唇相讥。

朱寿微笑道:“不过适当的帮忙还是可以的,比如说若有人举报,无论是保安卫还是保安州派官吏来查,恐怕也都会先知会一声我这个土地爷吧。只要你们没干出什么内讧火拼闹出人命的大事出来,我提前知会你们一声还是可以的。”

刘春华一怔,此时夜色越发透白,天际已现大片鱼肚,熹微晨光对这黑暗已在欲破未破之间,朱寿白净清秀满是真诚可亲笑容的脸也瞧得越来越清晰。

刘春华的心突然有些慌乱,胸脯内刚升腾起的那些许怒意瞬间就被这片慌乱踩踏的荡然无存。几丝细微的红丝悄然从吹弹可破如脂如玉的脸颊探出,泛起淡淡的红晕,美眸也闪出些许慌乱,闪躲开面前这张让她爱怨交织的脸,下意识的轻点点头。

刘保本眼前一晕,险些没瘫坐在地上,丫头你昏了头了不成,你可要活活气死你老爹了。

其实在刘保本内心里也知晓,女儿做的没什么大错。从朱寿这泼皮无赖话里已听出,他对这一成好处已是势在必得。若是不答yīng

他的条件,以他无赖性格,恐怕立时就会翻脸,以后这麻烦恐怕就会不断。

可是就算他要,你也适当争取一下,就算最后划不下价来,给他也不为过。可你怎么争都不争就同意了。

瞪着女儿的刘保本悲愤怨怒的心里突然一动,又涌动起浓浓的疑惑不解,不对,丫头好像有些古怪,刚才的言行与她平日的性子还有对那小子的恶感都是大不符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朱寿拒绝结亲,遂了你的心愿,因此你投桃报李拿你爹的银子感谢他。

念头刚在脑子里转悠,就被刘保本捏死了,知女莫过于父,就算这丫头对我这个爹再不满,也不会做这种吃里扒外的勾当。可、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不提刘保本那头喘着粗气,一脑子解不开的浆糊,郁闷憋屈的要死。

朱寿抱拳拱手,微笑道:“刘大小姐爽快利落,朱寿佩服。”

刘春华暗暗轻吁了一口气,有些心虚的瞟了一眼气怔住了的父亲,目光落回朱寿含笑的脸上,平静道:“那就请朱小旗官将其他货品拿出来吧。”…,

“彪子,侃子,可朗把咱们这趟买卖弄回的余下货品都拿出来,请刘大掌柜和刘小姐过目。”

孙大彪和胡侃急忙来到驮箱子的马前,解开绳索,将箱子依次搬了过来,史可朗也将系在腰间的牛皮口袋摘了下来,拎在手里。

“把箱子都打开。”

孙大彪和胡侃将木箱依次打开。

刘保本挤了过来,瞧着里面的狐狸皮和水獭皮,脸上的憋闷郁怒瞬间抛到九霄云外,伸手抓起一张毛皮泛紫不算纯红的狐狸皮,手从整张毛茸茸滑溜的狐毛滑过,又使劲吹了吹,闻了闻,惊喜不敢置信道:“你们究竟把哪儿给抢了,这油水也太大了吧,竟有这么多品质不错的狐狸皮和水獭皮。”

刘春华美目也放光,伸出好kàn

白皙的玉手也拿起张灰白的狐狸皮,用手轻轻地摩挲着。

朱寿瞧着刘春华美目放光,兴奋地泛起红晕的脸蛋,心里暗自好笑,皮草这玩意,无论古今对于女孩子都是拥有着难以抵御的杀伤力的。

“这趟买卖运气好,那三个毡包竟然是一个鞑子百户的家,因此好玩意多了些。”

“鞑子百户,不会惹什么麻烦吧?”刘保本一愣,吃惊地问道。

刘春华也望向朱寿,美目闪过担心之色飞快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朱寿,神情随即透出轻松,醒觉不对,急忙又垂目装作在查验毛皮。

朱寿笑道:“放心吧,这次运气确实好的出奇,那鞑子百户正巧在家,连他带兵一共五个,都让我们一锅烩了,不会有麻烦的。”

又宰了个鞑子百户?!

刘保本和伙计们都震惊的瞧着白净清秀脸上那抹熟悉的看似人畜无害透显真诚实则隐藏狡诈狠毒笑意的朱寿,片刻,都暗暗打了个激灵。

刘春华也闻言再次飞快抬目,清澈的大眼睛瞪得滚圆,两颗如黑水晶的眸子闪烁着震惊异样的光彩怔怔的看着朱寿。

几名伙计瞧着朱寿等人眼神中的轻视都消失了,第一次浮现起敬畏之色。

好半天,刘保本才感慨道:“贤侄果然好手段。”

朱寿笑道:“只是运气好了那么一点,刘老爷夸奖了。”笑着不经意间瞧到刘春华美目有些怪怪的瞧着自己,微微一愣,有些狐疑的看着她。

四目相碰,刘春华醒过神来,目光急忙闪开,慌乱的再次装作验看箱内的皮货质量。

朱寿微眯着眼,警惕的瞧着刘春华,这丫头有些古怪,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朱寿脑子飞速运转,将刚才的谈判仔细的过了一遍,没发xiàn

有什么问题,又狐疑的瞧瞧低头翻看着皮货的刘春华。

谈判已经结束,验看这四箱皮货,已是例行公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这丫头为什么眼神这么怪的瞧着我。

刘春华虽未抬头,但第六感敏锐的感觉朱寿一直在瞧着自己,紧张慌乱的一双白嫩玉手都有些轻微哆嗦起来,心里暗自叫道,求求你别再看了。

渐渐地刘春华感觉朱寿瞧着自己的双眼所带来的压力越来越重,压得自己低垂的粉颈似乎都要断了,实在受不了了,猛地抬起头,羞恼的瞪向朱寿,这才发xiàn

朱寿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自己身上挪开和一旁的史可朗低声说笑着。

刘春华解脱的暗暗轻吁了一口气,目光逃避似的再次急忙垂下,小脸和脖颈一阵阵发烫火烧火燎的。…,

此时熹微晨光已彻底荡碎黑暗,黎明无声的吹着胜利的口哨来到人间。朱寿若是这时再瞧向刘春华,会发xiàn

那如雪一般扮嫩晶莹的修长粉颈早已浸染出了淡淡的桃红。

“这四箱皮货刚清点了一下,一共是十张狐狸皮,十七张水獭皮,还有一张上好的白狼皮,只是可惜,狼尾毛色不纯,不然那可就是能卖出大价钱的雪狼皮了,不过即算如此,这也是上好的狼皮。看起来这个鞑子百户不是很勇猛擅猎,就是一定在他的部落里很得宠。”刘春华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张狼尾有灰黄杂色,身子毛色纯白如雪的狼皮,美目流露出遗憾之色。

朱寿瞧着那一双玉手抚摸着的狼皮,笑笑,这抢劫生涯才刚刚开始,再弄回像这样的皮货甚至更好品质的皮货,无非只是个运气而已,运气这东西,对于自从解决温饱飞快踏上奔小康的康庄大道上的朱寿一直是信心满满。

“能不能卖出好价钱,那就要看刘老爷和刘小姐的本事了。”

刘春华点头,平静的看着朱寿:“朱小旗官放心,这四箱皮货春华刚才粗略算过,绝不会低于一百五十两银子的。”

刘保本兴奋地摇头笑道:“丫头保守了,这几年京城的皮货是一年一个价,每年都在涨,这四箱皮货要是不给二百两银子,老夫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谈判结束,大势已定,朱寿的货品能最终卖出什么价格,已瞒不了朱寿,因此刘保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朱寿弯腰将面前的箱子合上,刘保本笑声戛然止住,惊疑的问道:“贤侄你这是?”

朱寿笑着回手接过史可朗递过来的牛皮口袋,里面装着的物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洒落在桌面上。

刘保本的眼瞬间瞪大了一圈,惊喜不敢置信的瞧着桌上金银饰物,玉件和玛瑙串子,声音有些发飘笑道:“我的天啊,贤侄你这趟买卖简直肥的放、屁都能油裤、裆,老夫、老夫都想跟着你一同去抢劫了。”

兴奋地手直哆嗦抓起那件晶莹剔透纹刻着狼头的玉件,摩挲着,又拿起对着晨光瞧了瞧,笑道:“竟是块和田玉,不过这鞑子的雕工可不怎么样,好好一块玉,竟雕出了个死狼头,有些可惜。”

朱寿笑着刚要张嘴,突然驿马场外传来急促嘈杂的马蹄声:“将马场给我围了,不许放走一人。”蒋钦透着狰狞阴森的喝声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第八十章 黄雀?

驿马场内的人脸色都是一变,震惊的瞧着十余骑马军和数十名手执长枪的兵卒疾奔进马场内。

当前一骑疾驰而来,在距离朱寿等人一米处,勒住缰绳,灰花战马高扬起前蹄,响亮的长嘶了一声,站住了身形。

头戴圆顶黑纱罩面幞头,身穿内衬大红鸳鸯对襟战襖,外罩青色小杂花彪补素银带子对襟常服,脚蹬黑面薄底官靴,端坐在坐骑上的蒋钦,目光缓缓的从每个人脸上移过。

在刘春华精致绝色的玉容上稍作停留,眼内随即狂涌出淫邪之色,喉结颤动了一下,将目光慢慢挪开,落在朱寿脸上,嘴角翘起笑了,笑意慢慢浸润到眼角直至整张脸:“朱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朱寿飞快扫视着将自己这些人和牛羊马匹围起,杀气腾腾刀枪林立的马步兵卒,一个念头瞬间跃进脑中,被刘保本出卖了!

听闻到蒋钦的话,急忙翻身跪倒,脸上堆满笑意:“卑职朱寿叩见百总大人。百总大人突然带兵到此,莫非是有鞑子敌袭?”

蒋钦听着朱寿到了这时还在耍巧避重就轻的话,看着清秀脸上那让他憎恶的笑容,脸上狰狞的笑意更浓了,冷哼了一声,将目光挪开,瞧着桌面上的金银饰物和那串鲜红如血的玛瑙串子,浓浓的贪婪之色不加掩饰的显于眼内,片刻,又将目光投视在牛羊马匹上,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意,沉声道:“刘保本,你勾结驻堡兵士走私朝廷违禁物品,你不想要命了吗?!”

脸无血色的刘保本身子一哆嗦,扑通跪倒在地,惊恐的干笑道:“大、大人一定是误会了,保本守法良善之民,绝不敢做有违朝廷律法之事。”

蒋钦脸色的笑意猛的一收,阴厉暴虐的瞪着刘保本:“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你信不信本官现在就砍了你的狗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刘保本惊叫连连叩头。

朱寿抬眼偷瞧着满脸都是冷汗惊恐万状的刘保本,眼神微眯,不是刘保本所为,自己已被人赃并获抓了个现行,他现在已没必要再做戏给自己看。

那会是谁呢?飞快的扫视着刘春华和那几名伙计。刘春华不会出卖自己的爹,看来问题就出在这几个伙计身上,目光随即慢慢观察着跪伏在地的几名伙计。

“大、大人……咦?”刘保本抬头惊恐的要解释,眼神突然瞧到女儿身旁跪着的冯五,一愣,惊怒的低吼道:“你、你怎么会在此?”

冯五抬起头,平静的看着惊怒的刘保本:“小的是跟随小姐一块进来的,老爷的心思都在这批货物上,就没注意到小的。”

“你混蛋!老夫不是让你守在果园门前盯着动静吗,谁让你……”刘保本戛然止住话语,惊怒不敢置信的瞧着冯五,突然失控的怒吼道:“是你?!冯五你竟敢吃里扒外!”

瞬间,刘春华和其他伙计以及孙大彪等兵卒都惊怒的瞪向冯五。

冯五沉默了一下,满是胡子拉碴的脸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低沉道:“小的需yào

一笔你不可能借的银子,蒋百总大人他大方,白送与了我,受人家恩情不得不报,掌柜的,大小姐,对不住了。”

“当年若不是老夫,你他娘的早在偏头关外的枣木岭被野狼吃了,老夫对你有救命再造之恩,你竟然为了银子出卖老夫,冯五,你不得好死!”刘保本怒目狰狞,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刘保本,如今这里已轮不着你嚣张了吧。”蒋钦冷笑道。

刘保本打了个激灵,从愤nù

中醒过神来,抬头怔怔的瞧着马上的蒋钦,失神了片刻,苦笑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话好说,刘保本听凭大人发落。只是恳求大人放过小女。”

蒋钦瞧向玉容虽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并不怎么惊慌的刘春华,眼中再次闪烁出浓浓的淫、邪之色,心里一阵阵的燥热。

刘春华心里一跳,既厌恶又有些慌乱的挪开美目。

蒋钦嘿嘿笑了:“刘老爷,其实今儿的事还是有转寰余地的,就看你会不会做人了。”

刘保本一愣,惊疑的瞧向蒋钦,瞧到蒋钦那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女儿,恍然,脸色随即一变,露出苦涩,抱拳拱手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想让刘某用女儿换平安?”

“这话说得生冷了。只要令爱做了我蒋某的妾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的这点事,做女婿的自然睁一眼闭一眼了。”

刘保本脸色大变,惊叫道:“妾室?你、你不是说要娶小女为妻吗?”

蒋钦淡淡道:“刘保本,你现在有资格跟本官讨价还价吗,当日,本官给脸可你却不要脸,今儿本官为何还要给你脸面。”

“我答yīng

你。”刘春华苍白着脸站起身来,平静的看着蒋钦。

“女儿,你疯了!”刘保本惊怒大叫道。

刘春华绝美的小脸浮起一丝伤感的苦涩,看来这苍天终究是不作美,不肯尽遂人意。也罢,今生既无缘,唯有企盼来生。

“但我有个条件。”

蒋钦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让他日思夜想无数次发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弄到手的女子,瞧着那双如秋水清澈纯净的美目内的冰冷,心里一震,随之暗自冷笑,等本官剥、光你的衣裙,将你按在身下时,希望你还有这样的冷傲。

蒋钦嘴角绽起阴邪的笑意,既无耻又圆滑的说道:“哦?说来听听。”

刘春华一愣,俏脸露出怒意,冷冷的看着蒋钦:“大人,奴家刚才所言不是请求,而是嫁给你做妾的条件。”

蒋钦冷笑道:“刘小姐你也要明白,你现在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你若是想让本官放了你爹和这些伙计,那你就必须答yīng

做本官的妾室……”

刘春华香腮微红,美目含怒打断蒋钦的话:“刚才奴家说了,可以给你做妾,但必须有条件,奴家的话大人听不懂吗?”

蒋钦嘿嘿冷笑道:“我看刘小姐是没听懂本官的话吧。既是做妾,就不需什么明媒正娶,也无需选什么日子。今儿朝霞映天,一扫三月余阴雨绵绵,就是个上好的黄道吉日,这洞房我也选好了,就是那几间草坯茅屋,待你我成就了好事,我自然会放了岳父大人和你们家的这些伙计。

刘春花羞怒至极,娇躯剧烈的摇晃了一下,精致俏媚的小脸先红又白,颤抖骂道:“你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无耻之尤!”

“大人你欺人太甚!”刘保本煞白着脸,愤nù

的要站起身,两把明晃晃透着寒意的钢刀压在了两肩上,欲站起的身子又被压得跪在了地上,脸色狰狞扭曲,双眼喷火瞪着蒋钦。

蒋钦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阴冷的乜向刘保本:“你要不想死,最好规矩点。”转而冷冷的看着刘春华:“不要以为本官不知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想以你的身子为饵,让本官放了你的情郎夫婿,今儿明白告sù

你,你就别痴心妄想了,朱寿必须死。至于你,你骂的越凶,一会儿本官就会干、你干、的越狠。不想你爹死,就乖乖的与本官走吧。”…,

“蒋钦大人。”朱寿拨开压在肩上的钢刀,站起身来,随着朱寿的站起,史可朗、孙大彪等人都呼啦啦站起身,双眼都瞧着朱寿,但脸上都露出冷厉的杀意。

朱寿抱拳平静的看着愕然的蒋钦,淡淡道:“卑职虽不信命,但也知dào

这人世上,有人就是看另外一人不顺眼,甚至是憎恶。讲不清道不明原因,也没道理可言。比如你蒋钦大人与卑职。卑职从军以来,对大人一直敬畏有加,从不敢也从没有任何对大人不敬之举。大人不喜欢卑职,那卑职就躲着大人,不敢惹大人生厌。可今儿大人做得有些过了,卑职不想与大人为敌,今日之事大人可否网开一面,不要这么不留余地。这桌上的财物以及这些牛羊马匹,卑职都送给大人,若大人还觉着少,开个价码出来,只要卑职能做到,卑职绝无二话。”

蒋钦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那神情好像听到了十分可笑的事,可没笑几声,那尖飘的笑声就如被踩了脖子戛然止住。

蒋钦怒目狰狞,咆哮道:“你女人跟本官谈条件,你他、妈、的竟然也敢跟本官谈条件,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这个资格吗?给我拿了!”

朱寿叹了口气,手瞬间握紧了刀把,看来我终究还是只能选择做山贼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在身后两名兵卒抬手要抓自己肩背的刹那间,朱寿脚尖微点草地,身形如鬼魅倏忽之间已到了蒋钦身前,腰刀欲出未出之际,驿马场门口传来江彬阴冷的喝声:“本官有资格和你谈条件吧。”

朱寿闻声,身形硬生生止住,握刀的手闪电般探出按住蒋钦握刀的手腕,两张脸仅差毫厘,几乎贴在一起。

朱寿脸上慢慢露出笑意,瞧着近在咫尺,脸色阴狠狼狈,闻声又瞬间变得惊惧难看的脸,微笑道:“大人还请稍安勿躁。”随之后退一步,翻身跪倒:“卑职朱寿叩见指挥佥事大人。”

第八十一章 孤注一掷

蒋钦惊愕瞧着朱寿,激灵醒过神,也急忙翻身跪倒:“卑职蒋钦叩见指挥佥事大人。”

江彬牵着坐骑迈步走了过来,目光落在跪地叩拜的朱寿身上。

江彬眼神变得有些恍惚,眼前闪过近两个时辰前,天还是一片黑寂的丑时初……

保安卫孟明哲所住后宅的书房门口,江彬悄然无声蹲在窗棂贴紫檀花的书房窗下,脸紧贴着窗根,偷听着孟明哲与一名陌生男子的谈话,脸色很快变得苍白如纸,眼中全是慌乱惊恐之色。

突然江彬的身子如狸猫一般无声跃起,一个空翻落到书房前不远处的芍药花丛内。

数秒后,书房的门开启。

孟明哲谄媚中透着愤nù

的声音传来:“请上差代为回复刘公公,对那个敢卖主求荣吃里爬外的败类,本官绝不会手软。”

隐约传来衣袂悉索声,微带沙哑的声音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孟大人客气了。”

“上差从京里一路奔波劳顿,到了下官这里连口热茶都没喝安稳,就要匆匆离去。下官这心实在难安。这点心意是下官为上差回京路上买碗热茶的赔罪,上差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下官了。”

“也罢,那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对了,驻东八里堡的小旗叫什么名字。”

话落,静默了一下,孟明哲的声音才响起:“好像是叫朱寿吧,上差怎么会想到问他,莫不是这次上差微服途经东八里堡,这混蛋曾无理刁难过上差?”

沙哑声音笑道:“孟大人误会了,只是瞧着那小旗过于年少,心里有些好奇,刚才恰好想起,随口一问而已。好了,刘公公还等着回信,本官不敢耽搁,告辞。”

“下官送送上差。”

“不必,本官微服不想引人耳目,孟大人留步。”

“大人慢走。”

趴在芍药花丛内的江彬竖着耳朵静听,只捕捉到一声非常微弱的脚踩沙砾的声音,之后就杳然无声了,心里又是一阵惊惧,厂卫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又等了片刻,书房的门关上,随即里面传出茶碗被暴力摔碎的尖厉刺耳声音和孟明哲的咆哮声:“郑铨所言,本官还半信半疑,没想到你这杂碎竟然真的首鼠两端心怀异心,江彬你这个敢背主求荣的杂碎,本官决不饶你。”

花丛内江彬慢慢站起身来,苍白着脸瞧着红木竖棂贴花大窗上映着的孟明哲变形的身影,静默了片刻,闪身出了花丛,踏着青石板道快速离去了。

保安卫后街偏西一条不算深的胡同口处,一道身影急速飞奔而来,在距离胡同口约二十余米远时,来人放慢了脚步,边负手慢行,边轻咳了一声。

赵顺从长满苔藓的青石墙阴影里走出,迎了过去。

江彬脸色平静的停住脚步,瞧着清冷月色下赵顺有些模糊的面容,低沉道:“这次亏你报信及时,本官谢了。”

赵顺躬身道:“卑职份内之事,当不得大人谢字。”觑眼瞧着江彬平静的面容,看来没出什么大事,心里刚微微放松了一下,可随之江彬的问话又惊了他一哆嗦。

“山里还有多少金银细软?”

赵顺不敢怠慢,忙躬身道:“若不算上皮货和字画古书,还有约六千两的金银细软。”

江彬沉吟了片刻,说道:“本官不瞒你,这次本官遇到坎了,能不能平安过去,本官连五成把握都没有。你这些年跟着我不容易,这些财物细软你带着远走高飞吧。”…,

赵顺没有丝毫的犹豫,抬头苦笑看着江彬:“大人,从卑职跟随大人那天起,卑职这条命就已跟大人荣辱一体了。大人若过不去这道坎,小的将命搭进去陪着大人就是了。卑职恳请大人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江彬深深的瞧着赵顺神情悲怨没有丝毫异色的脸,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板荡显忠良,本官没看错你。好,很好。赵顺你这就进山将字画古书和金银细软全都运出来,一个时辰后,在我府宅后门等我。”

“是。”

赵顺躬身应道,沿着江彬来时的方向,踏着后街的青石板道快步而行,走出十余米,赵顺才轻微抽搐了一下嘴角,脊背如雨般的冷汗从圆领青衫后背渗出,湿漉了一大片,夜风拂过,又冷又黏……

一个时辰后,赵顺赶着一辆黑呢面平顶马车来到江府后门,马车刚刚停稳,黑漆的院门发出低沉瘆人的颤抖长音开启,江彬抱着一个红木小箱走了出来,小心警惕的四下瞧着。

赵顺急忙上前接过箱子,低声道:“大人放心,来时转了两个大圈,确认无人跟踪,这才过来的。”

江彬点点头,随着赵顺来到车旁,挑帘瞧着车内放着的红木大箱,犹豫了一下,纵身上车,拿下没合上的铜锁,将箱子打开,将上面的金钗簪子手镯等金银饰物和几条珍珠链子拨开,瞧着下面码放整齐的银锭,脸上露出轻松之色,这才放心的合上箱子,躬身下了车。

赵顺上车,抱箱钻进车内。

江彬低沉道:“上锁吧。”车内传来铜锁合上的声音。赵顺挑帘出来,静默的瞧着江彬,等候示下。

虚掩的黑漆后门里隐隐传出数名女子的哭泣声。

江彬眼神有些发虚,沉默了片刻,迈步进了后门,片刻,将黄骠战马牵出,翻身上马,胡同巷内的青石板道响起连绵清脆的马蹄声,赵顺急忙抖动缰绳,车轮吱呀车厢轻摇跟在了后面。

一路无语,出巷子,穿过后街,沿着正街直奔迎恩东门。

守城兵卒听闻马蹄声,挑灯观瞧,夜色朦胧中瞧到一骑一车行了过来,目露警惕刚要呵斥,江彬沉声道:“开门。”

兵卒听出喝声透出的威严,怔怔瞧着车骑来到近前,虽不认得江彬,但身上的大红小杂花纹虎豹补子官服却是认得,急忙跪倒叩头见礼,大声吆喝开启城门。

江彬冷漠瞧着城门开启,打马出了东城,一骑一车缓行经过瓮城,拐上了官道。

清凉夜风不时拂过,已见发白的官道两侧,笔直杨树的枝叶依旧漆黑随风轻摆,发出类似有人在低声呓语的沙沙声。巴掌大小的片片叶子仿若只只张开的手掌摆动,就如两侧惨白的夜幕内有无数的幽灵在向这一骑一车打着招呼。

除了马蹄踏着湿泥以及车轮碾压泥泞和车厢轻摇发出的声音外,依旧无语。

渐渐地夜幕不断消散,鱼肚大白越来越泛起红色,熹微晨光终于碾碎最后一缕顽强的黑丝,散发着临近中秋的微寒再次降临人间。

距离东八里堡一二里外刘保本的那片果园传来马嘶嘈杂之声。

一直微垂双目沉思的江彬被惊醒过来,惊疑的瞧着百十米外那片果园,十几名手持长枪兵卒的身影在眼前闪过飞奔进果园内。

“大人,好像是百户所的兵卒。”赵顺低声道。…,

江彬微皱眉头,眯着眼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将马车停到西堡门口。本官过去瞧瞧。”马镫轻踢马腹,黄骠战马提起了速度,踏着轻快的碎步向前奔去……

朱寿微抬头偷瞧向好半天沉默无语的江彬,吃惊的发xiàn

江彬微眯着眼一直静静地瞧着自己,心里一跳,急忙低垂下头,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听刚才江彬对蒋钦的呵斥似有回护我的意思,可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反而直勾勾的瞪着我。莫非……

朱寿微侧头偷瞟了一眼箱子上的金银饰物和玛瑙串子。只要不逼我去从事山贼那份职业,这笔买卖就当没做过,反正便宜江彬总比给便宜蒋钦那杂碎强。看来这一次应该会有惊无险吧?!

蒋钦的脸色也是一变再变,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江彬迟迟不出声所带给他的压力,就如肩膀端着两座不断加码的山一般,整个人都快被压垮了,心里是越来越感到恐惧,已养好的胸膛又开始隐隐作疼,江彬阴冷的警告也一个劲的在耳旁不住回响。

蒋钦实在受不了了,猛地抬起苍白的脸,颤抖说道:“佥事大人,卑职这一次并非挟私报复,朱小旗与刘保本私下勾结,胆大妄为,竟敢暗中走私朝廷违禁物品,卑职这次可是证据确凿,人赃俱获。”

蒋钦的话将沉思中的江彬惊醒过来,目光从朱寿身上挪开,慢慢瞧向蒋钦。

蒋钦抬手指向木箱上的金银饰物和玛瑙串子又指向身后的牛羊马匹:“这些还有这些都是赃物,他们正在交yì

时,被卑职一举拿获。”

江彬顺着蒋钦的手依次瞧着赃物,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蒋钦心中暗喜,张嘴正要再表几句功,江彬冷如寒冰的喝声从嘴里喷出:“带着你的人,给本官马上滚!”

蒋钦惊得一激灵,表功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露出是否听错了的惊怔神情瞧着江彬。

江彬扭脸阴森的看着蒋钦,狰狞的说道:“本官的话没听到。”

这一次蒋钦是彻彻底底的听清听懂了江彬的喝斥确实是在说自己,瞧着江彬狰狞暴闪杀意的脸,刚有些血色的脸再一次煞白如纸,心胆欲裂下没有片刻的犹豫,吱溜爬起身,尖叫道:“还不滚!”第一个快步奔向驿马场院门,手下的马步军也急忙牵马扛枪低着头快速的向院门奔去。

第八十二章 再提婚事

驿马场外数米远,蒋钦气喘吁吁放慢脚步,扭头惊惧的瞧去,厚重院门和原木围栏遮挡已看不到江彬的身影,慌乱惊恐的心这才稍稍有些安稳,抬手擦了一把汗落如雨的脸,怨毒嫉妒羞怒等负面情绪又瞬间弥漫整个心头。

蒋钦苍白的脸随之扭曲变形,突然抬脚将满脸讨好牵着自己坐骑过来的马卒踹翻在地,抓过缰绳,手上的青筋暴起,冷笑喃喃道:“既如此,也就别怪我无义,咱们看谁笑到最后。”翻身上马,马镫使劲一磕马腹,灰花战马疼得惊叫长嘶,猛地高扬起两只前蹄,窜了出去,一阵风般冲上木桥……

驿马场内,虽然蒋钦被江彬厉喝惊惧退走,可是偷瞟着江彬依旧面无表情阴沉的脸,刘保本等人心里的寒意不减反增。

江彬发虚的眼神又落回朱寿身上,耳旁不断重复回响着那位不知是东厂还是锦衣卫的来人临走时的问话。

江彬偷听到来人传话刘瑾震怒不能容他,心里既恐惧又震惊,自己私贿司礼掌印王岳,事自认为做的隐秘,可是刘瑾是怎么知晓的。

时隔三个多月突然发作,这问题必是出在京里,难道是自己那个远房侄子江禄不经意说走了嘴,落入有心人耳中?

答案随即被否定,江彬之所以用他在京城为自己的仕途打通关节,就因为江禄谨小慎微,嘴巴严实,多余的话从不多说半个字。

那问题只能出在了宫里。这个答案江彬是最不愿意得出的,可如今偏偏只有这个答案最接近自己遭遇到的危机。

从先帝驾崩新皇继位这三个月,江彬可说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对自己将宝全压在王岳身上,在心里不知懊悔过多少次,可事情已经做了,没有后悔药可吃,心里只能无数次的企盼这个执掌近二十年司礼掌印,圆滑老谋的王岳能讨得新皇欢心,依旧荣宠。

这种患得患失茫然焦虑的心情在昨晚终于被听到的无情现实击碎碾成了齑粉。

江彬从保安卫后宅出来赶回家去的这一路上,脑子都是一片混乱发懵,可却不知为什么,京里来人临走时的问话却一直在耳旁响着,冥冥中就仿佛这问话似乎就是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不知是不愿捅破这荒谬难以解释的臆想还是其他江彬弄不明白也不愿想明白的原因,江彬突然萌生了一个让他心跳剧烈难以抑制的念头,那就是跟着这感觉走。

反正事已至此,不如就由着这荒谬的念头走下去,无论如何都总比什么都不做束手待毙强吧。

只是他可以相信吗?纵然是要寄予念头,可他这个人绝不能如脱缰之马,必须要能驾驭控zhì

住,控zhì

之法何在?

江彬发虚的眼神动了一下,眉心深蹙,无意识的将目光从朱寿身上挪开,再次慢慢依次瞧过桌上的金银玛瑙饰物和牛羊马匹,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罢了,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江彬眼神欲收之际突然停住,怔怔的瞧着跪着的刘春华,眼神随即亮了,放射出惊艳与惊喜交织之色。

这想必就是刘保本的女儿吧,果然长得国色天香,尤物一个。真没想到这东八里堡弹丸小地竟有这般绝色女子,还真是空谷生幽兰,荒涧长灵芝,芳草隐于乱丛,也无怪蒋钦会因嫉生恨,要置朱寿那小子于死地,这样的尤物娇娃,连本官瞧见心神都为之所动。…,

只要将这只风筝握在手,那小子就是放出再远,这线依旧还是攥在本官手里。积郁在心里的担忧瞬间荡然无存,江彬嘴角绽起难掩的笑意,但稍显既收。

“朱寿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江彬的突然开口让朱寿身子微微一颤,只是听他话里的语气却是不咸不淡不重不轻,急切间怎么也没能品不出这话里的意味。

朱寿抬眼微露警惕的瞧着江彬淡然看着自己的神情,心突有所感,悬在半空的心随之轻巧落地,脸上迅速堆起笑容,腆脸笑道:“卑职惶恐,这都是大人您的调教好。”

江彬嘴角绽动,露出玩味笑意,没再理会朱寿,而是瞧向一直忐忑难安的刘保本:“刘族长,咱们可是有过交情的。令爱许配本官治下之兵,这样的大喜事,竟然不知会我这个长官,你这可未免不够朋友了吧。”

刘保本一愣,随之惊喜的看着江彬,忙拱手陪笑道:“原是想亲自去卫城告sù

佥事大人的,可又怕大人公务繁忙,怕打搅了大人,因此犹豫着没敢前去,还请大人恕罪。”

“这话越发见外了,咦,怎么还都跪着,都起来。”

“谢大人。”

刘春华玉腮羞红,低垂头,忙过去搀扶起自己的父亲。

江彬笑道:“也罢,你刘族长不通知,那本官就亲自来了。不过,刘族长,令爱完婚时这喜酒不会也舍不得让本官吃上几杯吧。”

刘保本眉开眼笑,连连作揖道:“佥事大人这话,学生可是惶恐得很,大人能屈驾前来出席小女的婚礼,这可是刘氏全族最大的荣幸。学生斗胆,有个请求,万望大人能够成全。”

一旁低垂着粉颈站在刘保本身旁的刘春华,早已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雪白嫩的粉颈已泛起了淡淡的桃红,双耳内如鼓敲,一颗心慌乱的似乎要从挺拔雪峰撞击而出。

江彬微笑干脆道:“只要本官能做到,绝不推脱。”

刘保本瞧了一眼发懵见傻呆站着的朱寿,笑道:“大人也知晓,学生这个贤婿,父母都已辞世,家中再无亲人。既然从军,在学生心里大人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成婚当日,若大人能作为他的父母主婚,学生和朱寿都会感激不尽的,就是不知学生冒昧此请……”

江彬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本官心里也正有此意,刘族长你我想到一处去了。这夫家至亲长辈,本官当仁不让。”

江彬的笑声和话语将懵怔发呆的朱寿惊醒过来,不对啊,江彬难道不是来查走私的吗,这、这怎么绕到结婚上了?

朱寿一激灵,惊叫道:“大人,你误会了……”

江彬微沉脸,转而笑着打断朱寿的话,道:“你且住嘴。本官与你岳父泰山讲话,你插的什么嘴,越发没有规矩了。”

“不是,我、我……”朱寿头冒虚汗,口干舌燥,刚要接着辩解否认,史可朗咧嘴笑道:“寿哥,兄弟恭喜了。”

孙大彪等人也围聚过来,咧嘴开心笑着。

“哎,俺说兄弟们,依俺看啊,这些羊就甭卖了,就留着成婚时宰了摆席吧。”

“这怎行,彪哥你是高兴傻了还是怎的,寿哥这是要去做倒插门的上门女婿,这刘老爷既是寿哥的泰山老大人也是寿哥的半个亲爹,这婚礼的一切花销都得是刘老爷掏。”

“哎——!老蔫这话说的才是正理。寿哥都你妈做了上门女婿了,这婚礼还要出份子?那寿哥不你妈成了既搭上人还要搭上银子的大傻子了吗?”…,

“对,没错,老蔫和侃爷说得是正理。”

“呃说兄弟们,还有个事咱们可都要先想好了,这个洞房要怎么个闹法,寿哥成亲,要想早得贵子,就看咱们洞房闹得好不好了。”

“是啊,呃看,就按呃们老家的习俗,呃们老家闹洞房可是热闹得很。”

“滚一边去,凭啥按你老家的习俗,要论闹洞房,那还得是俺们辽东,俺们辽东……”……

朱寿被手下这帮兄弟七嘴八舌的笑闹起哄,弄得脑子一个劲的嗡嗡,眼前都有些发晕。

也难怪他,前世就是个快三十大几的光棍,好容易找到了心中梦寐以求的人生伴侣,刚进入到搂、抱弄个嘴啥的过些小瘾解渴的地步,还没轮到恋、奸、情热赤诚相对的境界,却不想一竿子穿到了几百年前,这又突然大张旗鼓要办喜事成亲,他能不懵吗。

朱寿痛苦的揉着太阳穴,苦笑道:“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我这脑子都快让你们嚷破了。”

史可朗等人都嘿嘿笑着意犹未尽的停住了嘴,挤眉弄眼的瞧着朱寿。

一直低垂着粉颈羞臊羞喜交织的刘春华耳朵和瞧地美目的余光都一直在偷听偷瞟着朱寿这边的动静,史可朗等人兴奋的起哄笑闹,让她的心越发慌得不行,娇躯都有些不受控zhì

的轻颤起来。

脑子也随着笑闹话语不时说到闹洞房而不受控zhì

的想着虚幻的闹洞房场景,凝脂如玉的小脸羞臊得如同着火一般,每一根细细的绒毛下似乎都能渗出血珠来。

可接下来听到朱寿透着烦乱的苦笑声,慌乱的心瞬间一沉,火烧火燎的脸蛋红艳中透出了苍白,如一汪秋水纯净清澈的美目慢慢掀起涟漪,变得模糊起来……

江彬面带微笑听着刘保本谄媚肉麻又絮叨没完的话,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不时还插上一句适时风趣的话,使气氛更加融洽,笑声不断。

不行,这事今儿一定要掰扯清了,绝不能再像块狗皮膏药在身上出溜个没完揭不下来。朱寿铁青着脸走了过来,躬身正要张嘴。

第八十三章 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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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彬微笑道:“朱寿,随本官出去,有些事要与你谈。”

朱寿一愣,抬头愕然的瞧着冲刘保本含笑点头,转身牵马,向驿马场门外行去的江彬,微眯了下眼,快步追了上去。

驿马场外那座漆迹剥落的简陋木桥旁,江彬瞧着青草野花蔓蔓,自然加人工堆起整固的泥沙河岸,已被涨起的河水淹没了大半,又望向浑黄污浊流势有些湍急的河水,沉声问道:“知dào

这条河的名称吗?”

“回大人话,浑河,听闻是由山西的桑干河和蒙古鞑子境内流过来进入直隶的洋河汇聚而成,向东经怀来卫,隆庆卫,并隆庆卫境内的妫水河汇入此河,流经到京城的宛平卢沟桥再入直隶武清卫入海河而汇入大海。”

“你知晓此河经怀来卫朱官屯后流入京城又叫什么名称吗?”

朱寿疑惑的瞧着江彬的背影,不是说有事要说吗,你又不是河道官员,怎么扯到河水上了。

“不知晓吗?”

“回大人,叫无定河。”

江彬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唐人陈陶陇西行有句可怜无定河边骨,此无定河虽非彼无定河,但天怒灾祸给这世间苍生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江彬猛地转回头,静静的瞧着朱寿愕然不解的神情,沉声道:“朱寿,本官有大事相托,你可敢担?”

朱寿微愣,忙躬身道:“大人但有差遣,卑职全力以赴。”

江彬眼角轻颤,眼微眯了起来,眸内一丝杀气含而未露,沉声道:“此事事关身家性命,前途莫测,成败各半,你已有婚约在身,未过门的妻子绝色可人,你若不愿,本官绝不怪你,再寻他人也就是了。”

朱寿躬身静听着江彬的话,后脖颈的汗毛慢慢立了起来,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敏锐地感受到了围绕身体周围若隐若现的杀意。

心里暗自冷笑,先是仿若闲白的扯无定河,接着又说有大事事关身家,再接下来就是弄这套虚话假话诱之,这一连串仿若组合拳的恐xià

、压力和诱引,无非就是想看我是何反应,是否有畏惧之心,我若真是那个少不更事性情懦弱的倒霉王孙,恐怕这条命今儿就到此了。这套把戏前世电视里那些三流港产片里都是演烂了的桥段,对我来说实在是毫无新意。

江彬的话音刚落,朱寿就抬起头来,神情诚恳真挚看着江彬,语调低沉道:“大人对朱寿恩同再造,若无大人栽培,就没有朱寿今天。今日又蒙大人相救,要不然恐怕……朱寿说这番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sù

大人,此身此命早就是大人所有,但有差遣,竭尽全力,至不济,无非就是将这条命舍了而已。”

江彬深深的瞧着朱寿,脸上慢慢露出开心的笑意:“好!本官没看错你。此事无论成与不成,总旗的位置,本官替你留着了。”

朱寿翻身跪倒:“谢大人栽培,卑职敢请大人吩咐。”

“快起来。”江彬搀扶起朱寿,低声道:“我要你进京一趟。”

进京?!朱寿心虽惊诧,但神情未改,静静地看着江彬,低声道:“请大人示下。”

“京城棋盘街苏州会馆,将这封信交给本官的侄子,他叫江禄,你留下来听他的安排,他会告sù

你做什么,怎么做的。”

江彬从怀内掏出封口的信笺递给朱寿,朱寿接过揣入怀里:“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江彬沉默了片刻,摇头,洒脱的一笑:“你只管用心大胆去做,若不成就只能是天意了。不过本官对你有信心,预祝你凯旋而归。”

“卑职绝不辜负大人重托,拼尽全力也要将大人吩咐之事做好。大人,卑职何时走?”

“马上。我已将车马停在西堡门口,你这就驾车进京。”

朱寿犹豫了一下,躬身道:“大人能否允许卑职跟兄弟们交代几句再上路。”

江彬嘴角慢慢绽起玩味的笑意,瞧着朱寿:“恐怕是想和未婚娘子说上几句情话吧。”朱寿神情有些尴尬,没有说话。

江彬沉默了一下,点头道:“本官在西堡门前等你,但要记住,决不可说出所去之地。”

“大人放心。”朱寿兴奋地躬身道,转身向马场院门奔去。

江彬眼眸内闪烁着异样之色,瞧着朱寿的身影飞奔进院内,又静默了片刻,这才转身牵马上了木桥……

马场内,朱寿招手,史可朗等兄弟们围聚过来,朱寿低声交代,自己奉江彬命令要远行一段日子,至于去哪,都不要问,若万一保安卫有人下来查问,一律说不知dào

,也绝不能说出自己是被江彬派出去的。

史可朗等人虽惊愕但都点头记住。

朱寿迈步走向愕然不解瞧着自己这边的刘保本,瞧了一眼被吊在马棚正遭受一干伙计痛扁鬼哭狼嚎惨叫的冯五,抱拳道:“刘老爷,朱寿要出趟公差,即刻就走。我已交代可朗,这批货品的交接和结算就全权由他与刘老爷进行办理。还有我的去向若有人问起,还请刘老爷和你这些伙计们代为保密。”

刘保本一愣,恍然,想必是江彬有什么隐秘之事要让朱寿去办。忙笑道:“贤婿只管放心前去,老夫会仔细叮嘱他们,若真有什么人问起,一概皆说不知情。至于这批让咱们都心惊肉跳又失而复得的财货,贤婿放心,就算是为补偿你我受惊之心,老夫也一定会卖上个彼此都满yì

的好价钱,呵呵呵呵。”

朱寿沉默片刻,抱拳深施一礼:“刘老爷,当日在贵府之所以附言假意承认与小姐有婚约,实是不忿蒋钦仗势逼婚,心里并无觊觎高攀之心。可令朱寿万万没想到,刘老爷竟真的将当日为形势所假言婚约当真,这可让朱寿大出意wài

,实为不解,这心里也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但还是那句话,朱寿有自知之明,心里没有丝毫觊觎高攀之心,也曾几次向刘老爷言明心志,昨日下午租马在贵府与刘老爷交谈,朱寿以为这荒唐之事已经结束,可今日刘老爷竟与佥事大人谈论起我与小姐婚事来了,朱寿实在无法接受,也请刘老爷顾及小姐名声。朱寿心里知晓,刘小姐对我从无好感,昨日下午在贵府,更清楚知dào

因刘老爷乱点鸳鸯谱,小姐对我已是心生憎恶。朱寿父母都已辞世,孑然一身,这婚姻之事,不再听从父母之命,心里早有定论,不是两情相悦彼此珍爱对方,我宁可终身不娶。”

朱寿这番话不仅史可朗等手下兄弟们惊呆了,就连在马棚痛殴冯五的那些伙计也都停住了殴打,惊怔的瞧向这边。

刘春华更是俏脸煞白如纸,胸腔内疼得连呼吸都有些窒息了,怔怔瞧着朱寿的美目已是模糊一片。

刘保本的脸色早已阴沉,有些恼羞成怒瞪着朱寿:“朱寿,老夫放下身段和面子,亲自向你讲明要将女儿许配给你,不论礼法,就论老夫待你之厚爱和赏识,放眼天下恐怕也是绝无仅有吧,可你却不知感恩,反而三番两次拒绝羞辱老夫,老夫的女儿在你眼中就如此轻贱吗,朱寿你欺人太甚了吧。”…,

其实朱寿心里明白,在这个礼教大防,婚姻之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刘保本不请媒人说合,亲自当面允婚,如此所为已是惊世骇俗,这般曲意抬举自己,实在是给足了面子。

朱寿私下也不止一次苦笑扪心自问,难道是自己哪里突然长出了爱人肉,因此才让刘保本跟吃了迷心丹似的这般抬举自己,非要将女儿嫁给自己。

再者刘春华可不是相貌丑陋身有残缺的女子,恰恰相反,那丫头无论相貌身材都是万中无一,真zhèng

的婀娜多娇,天人模样。

可先不论自己心意如何,就说刘春华,自己刚重生来到这个时代的头三个月,那丫头对自己的视而不见,美目流转间隐隐闪过的鄙夷之色,以及昨日下午更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那丫头如发怒的小母狮子对自己发泄积郁的怒火。

有着现代恋爱婚姻观念的朱寿是绝不会娶这么一位对自己深有恶感的女人的。一想到将来成婚每晚同床异梦,此生毫无幸福可言,朱寿就不寒而栗。

朱寿抱拳微露苦笑:“刘老爷误会了,朱寿不是狂妄自大不识抬举之人,也无任何轻侮贵府小姐之意。当日朱寿帮刘老爷,虽是不忿蒋钦仗势逼婚,心里也有几分怜惜令爱鲜花插于牛粪,嫁与这样的好色寡恩的败类,这终身恐怕再无幸福可言,昨日登门,刘老爷也亲眼瞧到了,令爱对朱寿无一丝好感。朱寿又岂能如蒋钦这般,强逼小姐违心下嫁于我,毁了这生幸福,刘老爷的厚爱抬举,朱寿只能说抱歉了。”

刘保本一愣,瞧向脸色苍白呆怔瞧着朱寿的女儿,红润骄阳已升起,但晨光却并不刺眼,柔和挥洒而下,沐浴晨光中的女儿眼中波光粼粼,似有水雾泛起,嘴角慢慢露出开心的笑意。

第八十四章 初露真情

女儿今晨与昨日下午判若两人的举动表现让他百思不解,弄不清究竟为何。

但在刚才自己与江佥事谈论婚事时,却意wài

察觉到了女儿羞涩暗透喜意的神情,心里虽吃惊也猜测不透这个脾气倔强性情古怪的丫头为何突然会有这么迥异的反差,但有一点刘保本已非常肯定,自己这个丫头现在对朱寿并非无情,反而有意。

刘保本笑着正要开言,刘春华突然低声道:“爹,女儿想同他说几句话。”

刘保本又是一愣,愕然了片刻,微笑点点头。

刘春华迈动莲步走向朱寿,朱寿有些吃惊瞧着站到面前的刘春华。

刘春华苍白的小脸浮起淡淡的红晕,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平抑了一下慌乱的心,突然裣身施了一礼,轻声道:“刚才小旗官与家父的话,奴家都听到了,就如小旗官刚才所言,事关奴家的终身,奴家不得不腆脸出来与小旗官说上几句话,还请小旗官不要因奴家失礼冒昧,轻贱了奴家。”

朱寿慌忙还礼,苦笑道:“刘小姐客气了,这话朱寿万万不敢当,你有什么话请讲,朱寿洗耳恭听。”

刘春华直起身子,清澈纯净的美目在晨光辉映下散发着晶莹的光辉,静静地看着朱寿。

被一个年轻女子还是一个有着强烈杀伤力的绝色女子直勾勾别有意味的瞧着,朱寿心里不仅没有一丝得yì

和自恋,反而感觉一阵阵的发毛。这丫头不会被这事刺激的出了什么毛病了吧?

对视了片刻,刘春华低声道:“昨日之事奴家羞臊后悔不已,奴家不敢为昨日之事向小旗官赔罪,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奴家想对小旗官说,奴家会改的,真的,奴家会努力做个让小旗官满yì

的女人。”

朱寿愣住了,怔怔有些发懵瞧着吹弹可破滑腻脸蛋已如熟桃的刘春华,脑子一阵迷糊,呆怔了片刻,忙摆手:“等、等、等会儿,刘小姐你这话朱寿没听明白,你、你究竟要说什么?”

刘春华虽然心慌乱地真似要从挺拔雪峰破峰而出,凝脂小脸火烧火燎好像已没了感觉,但一双秋水美目依旧顽强的直视着朱寿,颤抖道:“出门远行不比在家里,万事要小心,压着些火气,不要与人发生争执,要保重身子,早去早回,奴家、奴家等你回来。”

这次朱寿是真懵了,微张着嘴,仿若让雷劈了一样,僵直身子,瞪着茫然发直的双眼瞧着刘春华。

就算是在重生前的时代,(自然夫妻不在此例)一个女孩子要是对一个男子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没到赤诚相见,也离这个境界近在咫尺了。

刘春华鼓足了最大的勇气说出这番话后,已再没有一丝勇气和胆量面对朱寿了,美目羞慌的闪躲开,又裣身施了一礼,扭身,恍若逃命似地回到父亲身旁。

刘保本瞧了一眼玉腮如火,低垂臻首的女儿,虽然女儿对朱寿的低语没有听清一个字,但女儿的神情和朱寿傻子般的样子,刘保本猜也能猜出几分,嘴角露出几分复杂的笑意。

你这丫头面皮和胆量都实在太大了些吧,这些年的书和为父的教诲都算是白读白费了。唉,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早晚是夫妻,由你捅、破这张纸,也省得为父再跟这混账倔强小子费口舌。

朱寿眨了不知多少下眼皮,才从石化状态解脱出来,这时也才发xiàn

刘春华已不在面前,目光随即望向垂首站在刘保本身旁的刘春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木然了片刻,将杂乱的心绪压了下去,又深深的瞧了一眼依旧垂首的刘春华,冲刘保本强笑抱拳。…,

刘保本又露出老狐狸般的笑眯眯神情:“贤婿一路平安。”

朱寿身子微颤了下,不自然的躲开刘保本大有深意的双眼,扭脸笑着冲窃窃私语眉开眼笑的史可朗等人挥了下手,转身向院门走去。

身后传来胡侃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喊声:“寿哥,您了要保重身子,早去早回,兄弟们等你回来。”话音落下,史可朗等兵卒都放声大笑起来。

朱寿身子一震,眼神飞快的在土泥地上扫视了片刻,失望的收回目光,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瞪着胡侃和笑闹起哄的其他人。

胡侃等人立时强忍笑意,不敢再笑闹了。

朱寿趁收回眼神之际有些心虚的飞快瞟了一眼依旧垂首的刘春华,猛地转身快步出了马场院门,身后又传来胡侃孙大彪等人的笑闹声……

刘春华慢慢抬起头,美目闪烁着清冷看着挤眉弄眼笑闹不停的众兵卒,冷冷的目光依次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史可朗等人又立时停住笑闹,但脸色都涨红,强憋着笑意。

刘春华清冷的目光停在胡侃脸上,凝脂玉腮不自然的微红,冷冷道:“你的耳朵倒是很灵啊。”

没等胡侃强憋的笑脸露出得yì

,更加清冷的娇音逼、射了过来:“你既然听见了我与你们寿哥的话,就应该知晓我将来的身份。可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怎么就敢有这个胆子,当着我的面拿我对寿哥说的话放肆调笑,你们难道是觉着你们如今翅膀都硬了,寿哥也奈何不了你们了,或者是觉着我这个未来的嫂子性情软弱,不能对你们怎样,因此你们就蹬鼻子上脸敢如此放肆!”

胡侃、孙大彪和史可朗等人的脸色都变了,强憋笑意的包子脸都被这番阴冷恐怖的话吓瘪了,都惊恐的瞧着粉面桃花的绝美笑脸,那神情都如见了鬼一般,后脊梁骨开始不住的冒冷风。

刘春华冷哼了一声,扬声道:“张福,六子,这百十头羊就放在草场上,那三十多匹马牵回马棚,有佥事大人罩着,出货前应该不会再有谁敢找麻烦,就不必都挤暗间了。对了,这马都跑了一晚上,喂些精料,不要瘦了膘。”张福和六子忙过来一个赶羊进草场,一个过来牵马去马棚。

“徐三,韩老六和刘武都过来,把这几个箱子连同金银饰物都搬回家去。客栈还要做生意,留两人在这收拾那吃里扒外卖主背恩的混蛋,别傻兮兮的,不是有鞭子吗,那个抽着既省劲又解气。”

刘春华娇音嘎嘣溜脆吩咐着,三名在马棚打累了的伙计忙快步奔了过来,史可朗煞白着脸,迎上几步,颤抖着手将牛皮口袋递给跑过来的伙计徐三,又急忙撤回来,规矩站好。

刘春华冰冷的小脸隐现得yì

之色,美目乜了一眼史可朗:“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寿哥临走时怎么吩咐的,还不麻溜跟着,回去将这几箱皮货和金银饰物的账目记好了。还有你们,这天都大亮了,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开堡门了,怎么着,寿哥不在,都想造反吗。”

史可朗和孙大彪、胡侃等人都一激灵,史可朗忙大着胆子道:“回、回嫂子的话,兄弟们不敢放肆,恭请嫂子和刘老爷先行,我等后面跟随。”

刘春华满yì

的轻哼了一声,伸手搀扶刘保本:“爹,咱们回去吧。”

刘保本吃惊的瞧着自己的女儿,摇头笑道:“你这丫头,真是让为父越来越瞧不清了。”…,

史可朗等人亦步亦趋跟在刘氏父女身后,惊惧的眼神偷偷互相交流着,都在心里哀嚎道,悍妇,寿哥,悍妻猛如虎,你可千万别被她那张小脸给欺骗了,不然兄弟们可没活路了。

临到马场院门,刘春华清脆的娇音轻飘飘传了过来:“你们只要心里有这个敬字,我也不是一味的不通情理,今儿晚上炖肉吃酒,酒肉管够,只是可别醉的值不了岗。”

史可朗等兄弟一愣,随即全都面露惊喜,齐声道:“谢嫂子。”心里对刘春华的观感立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这小嫂子脾气大了点,可还是很疼兄弟们的,有了这么个疼人的小嫂子,看来今后有口福了,嘿嘿嘿。

不知dào

自己走后驿马场内发生小插曲的朱寿,穿过果香扑鼻,青嫩梨子压弯枝头,藤架串串红青龙眼的果园,沿着两侧青翠嫩草如毯的小径一路急行,飞奔上了官道。

瞧着远处堡门前停着的马车和负手牵马站在车旁的江彬,朱寿压下一路纷乱繁杂的思绪,加快速度,飞奔向堡门。

“免了。”江彬微笑止住朱寿见礼。

坐在车架上的赵顺跳下马车,嘴角绽笑,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裹,冲朱寿拱了拱手。朱寿急忙笑着还礼。

赵顺将蓝布包裹递给朱寿,笑道:“里面有二十两散碎银子和路引凭证,还有一身衣裳和一双鞋。”

朱寿瞧瞧身上这身黑衣,笑着点头,也不避讳,就当着两人的面将身上的短褂长裤脱了,摘了头巾,换上包裹里的蓝布长衫,又将包裹里的一袋碎银和路引揣进怀里。

赵顺将脱下的黑布短褂长衫头巾又包回包裹内,挎在了肩上。

“大人,卑职上路了。”

第八十五章 途经怀来

朱寿拱手,上了马车,正要抖动缰绳,江彬目光闪烁了一下,微笑道:“无须惦念家里,本官会替你好好照顾刘族长一家,量蒋钦也不敢再来骚扰闹事。”

朱寿眉梢轻动了一下,瞧向江彬,目露感激:“多谢大人。”

赵顺过去拉开虚掩的漆迹斑驳厚重的实木堡门,朱寿抖动缰绳,后臀若隐若现数字烙印,鬃毛修剪齐整,骨架宽大的退役军马打了个响鼻,迈动四蹄,拉着车厢进入堡内。

江彬微眯着眼,瞧着马车沿着踩踏高低不平的泥泞土道直穿堡子来到东堡门,朱寿下车,放下门闩,推开堡门,又驾车出堡上了官道。

“大人,您真放心让他一人进京,万一……”赵顺低声说道。

江彬沉默了片刻,低沉道:“你这就去怀来卫的李家车脚行租匹马,悄悄跟在他后面,切记不可被他察觉到。”

“大人放心。”

“若是……你驾车进京。”

赵顺瞧着江彬眼内爆闪过的冷厉杀机,点点头,快步进了堡内。

江彬眼神有些发虚,瞧着赵顺疾行远去的背影,又沉默了片刻,翻身上马,轻磕马腹,黄骠坐骑沿着官道如一阵狂风飞奔回保安卫。

天高如洗,万里无云,放眼望去就如一大块清澈无瑕疵的碧玉。

官道两侧被人为切割成各种形状大小不一的田地里,都是成熟待收割的庄稼,晨风阵阵拂过,稼禾有气无力地摇摆着微垂的头颅。

三月余绵绵细雨,田里的庄稼被雨水浸泡,大多烂根枯黄,根本就没有结出穗来。

朱寿瞧着左右两侧十不及二三长着中指大小谷穗的谷子和半个大拇指长短的麦子,微皱起眉头,照此情形看起来这沿线边镇的百姓铁定是要饿肚子了。

听闻上游桑干河、洋河和其他支流都因这场绵延数月的细雨不断上涨,河水都快与岸堤平了,北方秋季多雨,若是再下上几场雨,恐怕……

宣大战事频仍,沿线各卫所官兵纷纷抽调,又赶上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从朝廷到这宣镇、都司都无暇顾及到天灾民生。

朱寿暗叹了口气,抬头瞧了瞧骄阳高悬,无云碧天,只能寄希望你可怜这直隶苍生了,不然兵祸天灾,别说发财了,就冲这一个劲翻番的粮价,我得抢多少回鞑子才能够养活自己和手下那帮子饭桶们。

两侧碗口粗细的大叶杨树却无暇理会官道上赶着马车的朱寿这腔忧民忧己的心,也无心理会已零散上路来往于官道的行旅商贩是何心情。

三月余细雨将栽种的杨树从主干到枝叶都洗刷的那叫一个干净,迎着旭日骄阳,碧空高天,都兴奋的将枝叶尽情舒展,青枝绿叶随风摇摆扇动,发出沙拉拉的笑声。

马蹄踩踏泥泞官道,车厢轻微摇晃,朱寿赶着马车过了界碑,经过官道下十余米远处土墙黑门飞檐乌瓦的驿站,进入怀来卫地界。

前行了没多久,地势渐渐开始慢慢平缓向下,两侧的地势也慢慢抬高。朱寿知晓怀来古有小盆地之称,盆地的中心就是后世卧牛山官厅水库,也是怀来卫及清以后怀来县县城所在地。

朱寿瞧着两侧不断开始渐高的丘陵绵延之上,长着的蒿草荆棘和低矮的酸枣树,怎么也和印象中前世沿京张公路去坝上游玩经过的怀来县重合不到一起去,几百年沧海桑田地貌全都变了,朱寿摇头笑了笑。…,

官道上渐渐行旅商贩多了起来,瞧着不时从身边经过匆匆来往而行的牛车、驴车、马车、二人抬或布面或灰呢面小轿,朱寿也抖动缰绳,嘴里吆喝着,拉车棕马不满的晃头呲牙甩嘴,马蹄紧刨泥泞的官道,开始加快速度。

又行了半个时辰,左侧抬高的丘陵地貌已足有二三十米高,不远处地势突起一个环形的大土包,朱寿眯眼瞧着其上土墙结构围起,大致比东八里堡大上一圈的堡子。

不算刺眼的阳光照在已大开的堡门和门上用原木修建的城楼,有兵士执枪在上肃立或来回走着值岗。

堡门上刻在土墙内掉漆的三个正楷大字,朱寿费了半天眼力,才看清是土木堡三个字,心里一震,急忙勒住缰绳,棕马不解的扭头瞧向已在车架上站起身的朱寿。

朱寿打量着土包之上的土木堡,又瞧瞧这突兀土包前后周围,泛着沙砾的土地上长得稀疏的东一块西一块荒草荆棘酸枣丛,脑海中浮想联翩,耳旁隐隐都是金戈铁马的喊杀声。

好半天,朱寿摇头暗叹,这果然是一个易攻难守四面无靠的孤地,难怪明英宗会被突厥大军团团围死在这土木堡内,最终成了人家的俘虏。

堡门上城楼值岗的兵士都微眯着眼,冷厉的瞧着下面官道上行为怪异的朱寿。

朱寿冲他们咧嘴笑了一下,又坐下,嘿嘿低笑着:“不会将我当探子了吧。”握着缰绳的双手使劲一抖,棕马眼中露出鄙夷,摇晃着脖颈,继xù

拉车前行……

朱寿随着人、流车辆来到怀来卫城西门,守城兵卒接过朱寿递过去的保安卫开具的路引,愣了一下,抬眼瞧着朱寿露出友好的笑意,点点头,返身交给坐在长条椅子旁的兵卒:“自家兄弟。”

兵卒拿起印章在印泥内按了一下,在路引最上方按上了印章,递给兵卒,笑着瞧向朱寿:“行啊,兄弟能去京城开开眼界,在保安卫混得不错啊。”

朱寿接过路引,瞟了一眼这类似于后世介shào

信的路引,兹兵卒张全福一人,籍贯保安卫城人,奉保安卫镇抚司差遣,公干进京。

恍然笑了,冲两名兵卒眨了下眼,低声笑道:“私活。”

两名兵卒恍然理解的也咧嘴笑了,双方拱了拱手,朱寿赶车进入卫城。

怀来卫城与保安卫城级别同属,城内格局也是基本相似,东西南北四门对角直线相通。

城内靠近城门十余米左右两侧也全是兵营军械粮秣库房,棕马踏着青石板道发出清脆的踢踏声向东城而去。

一路上朱寿再次领略了高低起伏檐角如翅乌瓦高脊的明代建筑,商铺酒楼门前都挂着类似灯笼的幌子,随风轻微晃动,发出轻微呼啦啦的声响。

此时已近辰时中,经营各类商品的商铺和酒楼都已开业,街上人来人往,已现热闹景象。

朱寿饶有兴趣的眼神依次扫过经过的商铺酒楼,不论是米行布庄还是各类杂货的铺面以及门面大小不一风格也迥异的酒楼饭庄内,无论冷清热闹,伙计都在擦抹清扫,整理货架,搬扛物品,忙的一塌糊涂。

沿途经过的怀来卫指挥使司、巡按御史察院、布政分守道以及按察分司等官署,朱寿仅是匆匆一瞥,并没太多眼神驻足。

面对这些气势威严让人侧目的地方军政署衙,朱寿的心里并非没有一丝躁动和期盼。朱寿是有野心或者叫理想和目标,他甚至认为这一级只是前行途中的一站而已,而并非终点。…,

朱寿并不认为自己的理想和目标是一种不切实jì

的妄想和画饼,因为这世,上苍已给了他一个能借势攀登峰顶的机会,这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qì



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在这世人生脚步要想到达峰顶,俯瞰天下群山,还需yào

很长的路要走,而在这攀越的过程中,首先的一条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平抑得住自己躁动的心。

古人云,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朱寿认为自己就是在这样小心谨慎的做着。

但此时的朱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次进京对于自己的人生会发生怎样让他瞠目结舌做梦都不会梦到的改变。

随着他的改变,北直隶、京城、庙堂、天下,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都随他在发生变化,甚至深藏不可觅的历史轨迹也随之发生着悄然或者是揭开了这迷雾显出几许本来面目的变化……

马车踏着碎步来到了卫城东城,出了东城城门十余米外,官道两侧早点小吃、酱货、土特产、时令果蔬各种席地而占的摊位棚子摆出了好长一段距离,人声车马喧闹,好不热闹。

经过一个卖稀粥馒头的早点摊,朱寿扥了下缰绳,想停住马车,买几个馒头带着,不想拉车的棕马不仅没驻足,反而打着响鼻,小跑了起来。

无论朱寿怎么拽动缰绳,棕马毫不理会,依旧小跑前行,周围摆摊卖货、驻足吃早饭、买土特产水果的行旅客商都轻笑瞧着这滑稽的一幕。

朱寿神情有些狼狈,气的抓起插在车架旁的马鞭,刚要举起抽打,棕马在城外最后一个早点摊停住了,不住的冲摊上热气腾腾的笼屉,晃头吧嗒着嘴。

朱寿既好气又莫名其妙瞧着棕马,摊位上中年摊主的话解开了疑惑:“怎么这次进京换了个小掌柜,赵掌柜在家享清福啦?”

朱寿一愣,随即恍然,笑道:“赵掌柜家里有些事,让我替他进京采办。”

中年摊主脸露羡慕讨好的笑意:“小掌柜年少有为,这般年纪就能独挑一面,要不了几年就能自营买卖了。这回是按赵掌柜的老规矩一屉包子带走还是坐下吃?”

第八十六章 遇阻

朱寿笑道:“还是带走,不过要两屉包子,什么馅的。”

“好嘞,小掌柜的放心,地道猪肉大葱馅,小掌柜吃了,保准下回进京还在我这买包子……”

朱寿笑笑,没理会中年摊主兴奋地自吹絮叨,扭头装作随意瞧着其他地摊棚子,没发xiàn

什么异常,转头,眉梢微动。

朱寿从赶车出堡,虽一直没有挑帘瞧看车厢内,但这一路赶车从马蹄踏地有力,车轮压地沉稳,车厢仅是微晃,已估摸出车内必装着重物。

江彬行为诡秘并一再交代自己进京是办大事,朱寿心里清楚,对江彬来说,这所谓大事,无非就是保仕途或是再图加官进爵。

但观江彬神情,似有恍惚,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想到他与孟明哲的暗斗,朱寿估摸,这次进京八成是为保仕途官位,那车内重物应该就是金银。

朱寿突然转身,挑帘进入车内,瞧着车内一大一小两口上锁木箱,嘴角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意,掀帘出来,坐在车架,笑着接过中年摊主用浸油麻纸包着的两包包子,付了银钱,赶车沿着官道前行。

朱寿边吃着包子,边定定的瞧着拉车棕马随步伐均匀起伏的脖颈,心里是既佩服感慨又疑惑,虽然自己猜到车内可能装着金银,可亲眼瞧见还是吃惊不已,江彬竟然真的敢让自己独自带着这么一大笔财富进京,他就这么相信自己?

朱寿并没有因此飘飘然,而是敏锐的感觉到江彬遇到的麻烦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恐怕他已没有或是不敢用自己的心腹之人押运这笔财富进京,因此才被迫选择自己,这也是江彬暗示用刘春华威胁自己,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乖乖做事的缘故吧。

朱寿将一屉包子吃下,意犹未尽的瞧瞧另一屉用油麻纸包着的包子,嘴角绽起玩味的笑意,心里暗道,放心吧,无论这次结果如何,你都不会完蛋的,因为你的结局我知dào



无论你是迫于无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你敢让我带着它们进京,我还是很佩服你的胆量,也很让我有些感动。

因此这次进京,我会如对你所言,全力以赴帮你渡过这次危机,因为这对我能否抓紧你这颗大树向上攀爬非常重yào



朱寿使劲抖动了一下缰绳,棕马扭头,眼内又露出鄙夷之色,朱寿抓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饱含着惊惧不满的长嘶在官道上响起,棕马放开四蹄飞奔起来,朱寿得yì

的笑声随风飘荡着:“娘的,不给你点颜色,你还真不知dào

马王爷三只眼。”

往来的行旅商贩都吃惊不解的瞧着朱寿坏笑举着马鞭赶着马车从身旁疾驰而过……

未时初,朱寿在鸡鸣驿又买了些干粮和一只烧鸡,拒绝了驿站旁这家客栈老板的好意留宿,赶车沿着山路向延庆卫方向行去。

身后客栈老板依旧扯着嗓子喊道:“小老客你还是住下吧,山路不好走,这沿途各百户所不容留商旅,你只有去延庆卫城才能有客栈留宿,可天黑前你是到不了延庆卫城的,再说了落了黑,延庆山里可是有狼的,还是回来吧,小店价格便宜,童叟不欺……”

“多谢了,呃没银子了,掌柜的就别费力qì

了。”朱寿笑着模仿着徐老蔫的口音,迎空不停的甩着鞭子,赶车的棕马眼里全是惊惧,已将朱寿当成了疯子,惊叫长嘶,拉着马车沿着曲折高低起伏的山路玩命狂奔着。…,

两侧绿树层叠郁郁苍翠在绵延山峦起伏,望之就如波澜壮阔的绿色画卷。

朱寿欣赏着山路两侧的美景,呼吸着微带湿润的林间草木气息,身体四肢百骸都是一阵阵的舒爽,兴奋地边挥动着马鞭,边放声大喊着,两侧覆盖绿毯的绵延山峦回响阵阵回音。

沿途徒步或拄着木棍从延庆卫方向沿山道过来的行旅都慌忙躲向两侧,神情疲惫的脸上都露出怒意或苦笑,瞧着狂奔马车上兴奋举鞭大喊的朱寿,不时传来低声的咒骂。

漆黑夜幕内,城门早关的延庆卫城城门口,朱寿郁闷的坐在车架上啃着冷馒头凉烧鸡,来时山路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

瓮城及卫城城楼角楼上的值岗兵卒挑着火把灯笼,眯眼瞧着城门口的马车和车架上坐着的朱寿,不时传出嘲讽的笑声。

“保安卫的兄弟也怨你自个儿,赶这么急干什么,这下可好,只能在城门口眯一宿了。”

朱寿嘿嘿干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挑帘进入车内,城楼上又是一阵哄笑。

那匹累的满嘴沫子的退役军马也随着笑声咧开嘴沙哑的喊了几声子,发泄着心里的怨怒。

第二天开城门,朱寿在兵卒嘿嘿笑声中,赶着马车逃难般进入卫城,在城内买了些吃的,未作停留,直接出城。

翻越起伏曲折的延庆山,过昌平,绕过沿途帝陵,过居庸关稍驻足,瞧着落日余晖照耀下仿若披上紫金战衣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八达岭长城,感慨了片刻,又踏着随之而来的层层夜幕连夜赶路。

第二天清晨,朱寿瞪着两双兔眼进入潞河驿,在驿城中一家早点铺子买了些干粮咸菜,就直接钻入车内眯了个把时辰,又接着上路,终于在下午申时中进入京城。

马车绕过瓮城,后世仅瞧见过箭楼的朱寿,瞧着两溜青砖米浆抹缝高大雄伟的城墙,和城墙上左右绵延每隔数米就是一座角楼、箭楼,在其上林立金戈鲜明值岗禁军的德胜门,以及桥闸城门处拥簇排成长队挤得水泄不通的过往行旅商队,清晰真切的感受到皇城帝都带给世人的威严和繁华。

重生来到这个时代,一直蜗居在东八里堡弹丸之地,如今瞧到这古代都市繁华喧嚣露出的一角,朱寿的心情很是激动,如同初进城的土包子般四处乱瞧着高大雄伟的城门城墙城楼箭楼角楼,心里嘿嘿笑道,这可是后世花多少钱都看不到的原貌景致。

朱寿很没有军、人的觉悟而是怀揣着一个旅游者欣赏历史古迹的激动心情,赶着马车随着拥簇嘈杂的行旅商队缓慢前移着,足有近一个时辰,朱寿赶着的马车才来到城门口处。

城门口左右两侧都摆放着拼凑足有数米的长条桌子,桌子后都坐着七八名头戴圆帽身穿灰色旋褶直裰脚蹬白靴的番役,根据行旅夹带或是商旅货品不同各司其职。

左侧长条桌子后的番役只管出城,右侧的番役则管着进城行旅商贾车队的盘查。

接受盘查时,自己这一路上畅通无阻的路引在这里失去了效应,守城盘查的兵卒接过路引,瞧了一眼,眼神飞快的扫了一下车轮马蹄,冷冷道:“老实呆着。”

转身走向右侧长条桌子坐在第三位瞧看着桌上账簿的番役,脸上露出小意讨好,将路引递了过去,低声说着。

番役连瞧都没瞧路引,满是肉疙瘩外露凶相的脸阴沉着抬起,随着话声,微眯着眼冷冷的瞧了一眼朱寿,随即目光扫视着马蹄和车轮,眼神瞬间亮了,上唇修剪整齐的八字胡随着嘴角站起的狞笑微翘了起来。…,

不待兵卒讨好的的话讲完,站起身来,从桌后走出,来到马车前,又瞧了瞧满是泥浆的马蹄和车轮,眯着眼似在瞧又不似在瞧朱寿,撇着嘴问道:“车里装着什么?”

朱寿笑着拱手:“车里都是一些土特产,奉所司长官差遣,进京公干,总不好两手空空不是。”

番役抽动了一下嘴角,脸色猛地一沉,喝道:“上车检查。”

守在一旁的兵卒闻声就要上车,手刚搭在车架上,朱寿的脚微挪轻柔的碾压在兵卒手上。

“哎哟,我的手!”兵卒痛呼尖叫。朱寿又暗碾了一下,这才一脸惶恐急忙将脚挪开:“这怎么话说的,兄弟实在是没瞧见,抱歉,抱歉。”

“我他、妈弄死你……”兵卒气急败坏蹦高挥手抽向朱寿。

朱寿一脸惊恐捂脸向边上闪躲,仿若身子不稳右腿随即抬起,看似无力,实则又阴又狠踹在兵卒前胸上。

兵卒没哼一声,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两米外车轮人行碾压踩踏出的小水坑内,手捂着胸口,溅着泥浆青白的脸痛苦的扭曲着,已说不出话来。

番役并没瞧向满身泥浆险些被踹背过气的兵卒,一双微眯的眼闪烁着冷厉凶光瞧着故作惊慌的朱寿:“小子,在爷面前耍鬼,你还嫩了。不过小子,敢在京城撒野斗狠,爷还真有些佩服你的胆量,你恐怕不知晓爷是干什么的吧。爷今儿告sù

你,你车上的货连你这条命还有你那上司的前程今儿就全撂在这了。”

朱寿脸上的惶恐没了,平静的瞧着番役,从怀里掏出还剩十九两银子的钱袋:“兄弟,在下奉所司长官差遣,进京公干,临行时长官有过交代,这车上的物品必须如数送到地方,能否行个方便。”

第八十七章 苏州会馆

番役愣住了,瞧着朱寿递过来的钱袋,神情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半晌,哑着嗓子嘎嘎怪笑起来:“你跟爷论兄弟?!还敢拿你那芝麻绿豆大的保安卫所谓的上司说事,有趣,真他娘的有趣。哎,我说哥几个,见过这么有趣的土鳖吗?”

城门两侧长条凳子内,坐着的或是正在盘查出城货品的番役,全都咧嘴笑了起来,仿若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一般。

德胜门城门口已静得鸦雀无声,无论是出城还是进城的行旅商队,只要是还没接受盘查的都开始悄悄向后退着,眼中都露出惊惧和怜悯之色。

番役脸色猛一沉,眼中爆闪出冷厉阴森的杀气,朱寿眼神飞快的落在番役握住腰刀,已暴起青筋的的手,眼瞬间眯起来,一丝寒光迸现。

真他娘的没想到,这京城连个守城的兵卒都能这么嚣张,看来今儿是难以善了了,无论如何箱子里的货都不能见光,也只能先打了再见机行事了。

在番役的腰刀正欲拔出的瞬间,从城门深长的拱门内飞奔出一名番役,边跑边嘴里笑嚷着:“曲老四,可让哥哥好找。”

脸上肉疙瘩暴起,目露杀意的番役闻声,有些惊讶扭脸瞧着已到身前的番役:“二哥今儿不是你的岗,你怎么来了?”

那名番役笑着凑到耳旁低语着,曲老四的脸色一变,目光随即瞧向城门内,连忙拱了下手,飞奔向城门。

那名被喊做二哥的番役瞧着曲老四的身影进入城门内,又稍待了片刻,扭脸不耐烦的喝道:“都他娘的没喘气吗,还不麻溜的走着。”

眼神落在一脸惊愕的朱寿脸上,瞪眼道:“说你呢,还不麻溜的,堵了城门你吃罪得起吗。”

朱寿一愣,忙满脸堆笑点头,抖动缰绳赶着马车奔向城门。

穿过深长的拱道,朱寿左右瞧看,也没瞧到那名叫曲老四的番役,有些莫名其妙的摇头笑了,我还以为今儿麻烦了呢,万没想到就这么莫名其妙轻松的进城了,看来我这阵运气还真挺旺的,小灾小难邪祟小鬼都不敢近身。朱寿笑着有些唯心的飘飘然了。

进京这一路上朱寿已知晓这匹拉车的退役军马识途,因此也没寻人打听去棋盘街的路,任由老马驾车沿着宽阔的街道自行,自己则悠闲的沿街四处瞧看着。

已至黄昏,如火的落日余晖飘洒而下,街道两旁的商铺酒肆民居甚至街上来往的行人商旅的身上脸上都是一片金红。

燕山阻隔,温差相差了好几度,临近中秋,宣府保安一线早已感受到了入秋的凉意,尤其三月余绵绵细雨不停,因此拂体而过的微风都已透出丝丝阴凉。

可京城则不然,依旧有着秋老虎的感觉,虽然也下了两月细雨,可天才放晴没几日,地气就蒸腾而起,最后的潮热席卷着京城的大街小巷。沿街两侧不少居民都手持蒲扇坐着板凳,纳凉聊天瞧看着街上的热闹。

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两旁招牌幌子林立,酒食香气四处弥漫。

鳞次栉比高低起伏,飞檐乌瓦建筑格局更显富贵大气的商铺酒楼内,进出人、流频繁。

经营五行八作的商铺内伙计都在忙着收货出货,而无论是一层还是两层的各家酒楼酒肆内也几乎都是人满为患,楼上的雕花大窗都敞开着,传出里面笑闹说话声。…,

街道两侧栽种的经年槐柳经过一日的炙烤,青叶嫩条都发蔫低垂着,随不时拂过携着潮气的暖风有气无力地摇摆着,与这繁华热闹的景象形成强烈对比。

朱寿擦了一把鬓角流出的汗,小心驾驭着马车在拥簇的人群缓缓前行着,心里暗叹道,看来这京都的繁华热闹从古至今都没有片刻的寂寞过。

马车穿街过巷足行了一个半时辰有余,在瞧到近在咫尺的绵延宫墙,又一头扎进一条更加繁华热闹但不长的街道内。

夜幕之内,两侧酒肆商铺都高悬灯笼,门窗大开,烛光溢出,将街道照的亮如白昼,朱寿注意到这条毗邻紫禁皇城的街道上的建筑格局更加气派嚣张,不少商铺酒楼竟然是重檐红瓦。

朱寿已隐隐感觉,这条小街与刚才经过那条几乎涵盖大明朝廷最重yào

权力中心衙署的街道相连,又毗邻紫禁皇城。实在是收集刺探各部衙和皇城内消息的绝佳之地,这里想必就是棋盘街吧。

心思转动之际,马车已停在街道右侧一家门面宏阔,装潢透显富贵之气的重檐红瓦建筑门前。

朱寿抬眼瞧着大门之上朱梁画栋,锦幔宫灯挥洒柔和烛光的骑楼,心里暗赞,漂亮气派!欣赏了片刻,目光下移落在檐下黑漆泥金匾额上四个方正颜体大字,苏州会馆。

朱寿绽颜笑了,瞧着扭头马眼似乎闪出得yì

之色的棕马,低声笑骂道:“你这畜生倒是好记性,行,今晚犒赏你。”棕马闻言,咧开唇瓣,露出黄板马牙,无声的笑了。

会馆门前站立的两名身穿簇新圆领青布短衫长裤,脚蹬元宝布鞋,年约十六七,透显着精干之气的伙计瞧着停在门前的黑呢面平顶马车,等了片刻,车夫并不下车,车内也无人挑帘而出,都露出狐疑之色,又瞧向仰头瞧匾额的车夫朱寿。

苏州会馆在京城这百十家各省府会馆中那是拔头筹的,原因不言而喻,苏州那是江南膏腴富饶豪商富贾云集之地,文华藻渥士绅高门所居之乡,因此前来这苏州会馆的无一不是豪商鸿儒。

虽然成立之初是为江南和苏州籍商贾学儒以及江南地方官员们进京不愿在官驿憋居而由豪商士绅出资所建。但也不拘泥于本省本府,天下商贾学儒只要你掏得起银子,一概笑脸纳客。

可今儿瞧见这么个穷车羸马停在门前,车夫又这般古怪,伙计们不由不疑惑。

两名伙计互瞧了一眼,毕竟是在京城讨饭食,也是见过世面之人,更兼会馆规矩严厉,因此虽心里鄙视,但面上却没显露分毫。

同时轻点了下头,一名伙计转身进门,一名伙计迈步过来,未语先笑,虚拱了下手:“敢问这位公子您停车驻足鄙馆门前,不知是想留宿还是寻人?”

朱寿下车,笑着拱手:“小哥客气,在下从保安卫来,在贵馆停车驻足,是来找在贵馆客居的叫江禄的客人,小哥请代为通禀一声。”

伙计眼中飞快闪过果然如此之色,笑着问道:“敢问公子名姓,小的也好代为通禀。”

“朱寿。”

“公子请稍候。”伙计转身小跑进入馆内。

片刻,伙计引着三人出了馆门,看穿着,一主二仆。

两名身穿青布直裰的仆人在后,瞧精气神和脚下沉稳,朱寿看出是练家子。

头前这人头戴花哨凌云巾,年约近三旬,清瘦脸颊,淡眉大眼,圆鼻头,上唇留着淡青的八字胡,尖下颏,身穿湖绸绣团花长衫,走动间露出黑面薄底软靴。…,

“你叫朱寿,从保安卫来?”江禄瞧着朱寿,有些疑惑的问道。

朱寿笑着拱手,从怀里掏出信件递了过去。

江禄接过撕开封口,抽出笺纸,目光飞快扫视,脸色微变,急忙将信笺收好揣入怀内,脸上已露出亲切的笑容,拱手道:“哎呀,原来是表弟,这多年未见,竟认不出来了,刚才多有失礼,表弟勿怪,快请。”

“我车里的货?”

“你们两个将朱公子所带的货品搬到我房内。”

两名仆人跳上车,片刻,一大一小两只木箱搬了出来,朱寿瞧着两名仆人抱着箱子走向馆门,这才微笑颔首和江禄跟随着进入馆内。

门内大堂宽敞,地面铺着波斯进口极富异域情调图案的羊毛地毯,九曲洄殇的红木梁顶悬挂着十余盏精美的宫灯将大堂辉映的亮如白昼,二十余张仿汉晋风韵的红木长几极有格调品位的摆放其间,有几席客人席团而坐,酒兴正酣的说笑交谈着。

大堂左侧靠近柜台前不远处红木楼梯直通二楼,擦抹的能照出人影的柜台翻板抬起,头戴汉阳巾,身穿苏绸暗花长袍,腰间系着乌角锦带,年约四旬开外,留着三绺黑亮长髯,一脸儒生书卷气的会馆掌柜含笑抱拳迎了过来。

江禄笑着拱手道:“卫馆主……”

会馆掌柜忙笑着摆手:“乾仁老弟又在羞臊我的面皮,我说过多次了,会馆自有东家,延礼只是受聘忝为掌柜,乾仁老弟可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若哪日真让东家听闻,乾仁老弟你这可是要砸我的饭碗喽。”

会馆掌柜卫延礼笑着拱手瞧向朱寿:“乾仁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还不代为介shào

一下这位公子。”

江禄笑道:“这是我娘家的表弟,叫朱寿,这次进京谈笔生意,哎,我说你这个贪财的老东西,我才回过神来,放心,少不了你的银子,我隔壁那间房不是昨儿空下了吗,我要了,这回满yì

了吧。”

卫延礼眉开眼笑道:“乾仁老弟这话可将延礼说得委实不堪了,明晚顺天府何通判在一品居的花酒,我的份子钱可得你出。”

第八十八章 大事为何

江禄摇头笑道:“我是实实服了你这贪财吝啬的老家伙了,我表弟一路劳乏,还没用晚饭,叫孙师傅炒几个拿手菜,送到表弟房里。”

“顺安还不快引着江公子和朱公子回房歇着,朱公子稍待片刻,饭菜就会送去。”卫延礼笑着抱拳道。

那名伙计忙过来躬身相请,朱寿笑着拱手还礼:“多谢卫掌柜。”随着江禄一行向大堂后门走去。

卫延礼微笑的目光飞快的扫了一眼两名仆人吃力抱着的木箱,目光闪烁了一下,手捻颌下胡须,嘴角绽起玩味笑意……

伙计顺安引着朱寿一行出了大堂后门,来到占地数亩的庭院,庭院中间假山嶙峋青藤缠绕其上,四角栽种着几株苍柏,围着苍柏则是修剪齐整的花卉兰草。有风吹过,扑面皆是淡雅的花草香气,闻之心怡神清。

一行人沿着青砖小径绕过青藤假山,穿过造型别致的太极拱门,进入三重飞檐如翅红瓦高脊的环状楼阁间,楼阁上下两层每间房的檐下都挂着两盏宫灯,柔和的烛光挥洒,三重院内栽种的花草,绿叶嫩花,清晰可见。

伙计顺安引着众人沿着雨檐回廊来到右侧拐角红木楼梯前,边拾阶而上边恭声道:“贵客小心脚下,千万莫摔着。”

从大堂后门出来,这一路上,朱寿和江禄都没说话,偶尔眼神相触,都是面带微笑颔首示意,随即分开。

来到二楼右侧第二个房间前,顺安摘下挂在腰间的一串铜钥匙,拨动了几下,握住其中一把,捅开锁,推门侧身微躬:“房内每日打扫,贵客可以放心入住,稍待片刻,茶水就送到,请问贵客还有什么吩咐?”

房内一片明亮,朱寿瞧着房内斜对面八仙桌上早已点着的方形坐灯,微笑摇头,伙计躬身施礼,迈步下楼。

“表弟,茶水饭食还得稍待一会儿,不如先去我房内坐坐。”

朱寿含笑点头,随江禄进入他的房间,打量房内格局,靠门对面摆放着花梨木洗漱架子,云铜盆,边上铜盒内用各种上等香料浸泡出的胰子散发着淡淡清香,很有几分后世香皂的味道。

左侧靠窗摆放着红木方桌,两把圈椅分列左右,桌上一套精美的粉底三彩细瓷茶具。

地面同样铺着波斯进口猩红地毯,右侧靠墙一人高花梨木橱架,放着些朴拙典雅的漆器瓷器,估摸着应该都是些仿品。

上方留白处既有中堂也有立轴书画。大致是山水泼墨和一些看上去颇有几分笔力妩媚秀美有余,雄健之力不足的行楷书法。因不好细观,朱寿仅匆匆一瞥,不知何人所作,写的什么。

房内左侧靠墙摆放着一张厚重的红木书案,书案后则是一排一人高书架,瞧着架上纹丝不乱的典籍史册,朱寿估摸这些书江禄恐怕从没翻看过。在书架后一米远处一扇红木竖棂拱形隔断,隔断后丝幔垂悬,想必是隔出来的卧房床榻。

两名仆人将箱子放在房内中央,江禄沉声道:“守在外面,不许人接近打搅。”两名仆人躬身退出,将房门关严。

“朱小旗,请坐。”

江禄笑着招呼落座,拿起桌上三彩细瓷茶壶倒茶,将茶盏端到朱寿面前,江禄又为自己倒了一碗,却没喝,沉吟了片刻,抱拳道:“朱小旗,江某是个急性子,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你能否对我说说保安卫的情况。”…,

朱寿微欠身:“抱歉,朱寿一直在东八里堡当差,保安卫的事情朱寿不知。”

“那你这次进京,我叔都有什么交代?”

朱寿笑着摇头:“佥事大人只吩咐卑职将这两口箱子带进京交给你,并吩咐卑职全力协助江公子办大事,至于什么大事,朱寿还想向江公子请教。”

江禄手指轻敲着茶盏盖碗,默然了片刻,问道:“朱小旗知晓箱内装的何物吗?”

朱寿微笑道:“能猜出一二。”

江禄深深地看着朱寿,半晌,抱拳道:“朱小旗,你我虽初次见面,但我叔既然让你带着这两箱银子和金银饰物独自进京,你就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你不可能一点不知晓保安卫的情况,你也知dào

这次进京,咱们要在一起精诚合zuò

,我这个人不喜藏着掖着,既要共图大事,首在坦诚,还请朱小旗能以诚待我。”

朱寿笑了:“朱寿所闻不过只是一些零散传闻,你要知晓的佥事大人信里恐怕已说得很清楚了。”

江禄脸色一变,急声问道:“这么说事情真已糟糕到我叔和孟明哲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朱寿沉默,但眼露异样瞧着江禄。

江禄颤抖着拿起茶盏,刚递到身前,又突然重重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负手在房内转圈,皱眉苦脸道:“糊涂啊,当日他让赵顺尽携几乎全部身家进京,非要全数孝敬司礼王岳,我当时就劝过,如今京城已有传闻,先帝病重,这时将宝押在王岳身上,实为不智……”

朱寿一愣,有些吃惊的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江禄。王岳?!孝宗朝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余利本曾隐约对我透露,江彬巴结上了京里某个通天的大人物,原来就是他。

朱寿知晓王岳失败被刘瑾所杀的结局,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在孝宗快死时,将宝押在王岳身上,江彬这步棋实在是臭的不能再臭的臭棋了。

“……我当日就劝过,新掌钟鼓司太监刘瑾是太子大伴,甚为得宠。若万一,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刘瑾必会取代王岳。虽然孟明哲已挂上这条线,可咱们可以和他争宠嘛,拼得无非就是银子,以叔的本事,只要仕途升迁,还愁不连本带利挣回来,可那个赵顺说我叔主意已决,不容更改。可如今怎么样,这下可好,刘瑾果然得势,若要执掌司礼监,岂能不先铲除王岳羽翼,现在刘瑾下手了,王岳却连个屁也不敢放,这银子花的实在是愚蠢啊,愚蠢透顶……”

朱寿暗暗微蹙眉心,江禄抱怨的话透出了两个信息,一是孟明哲竟然早在孝宗驾崩前就攀附上了刘瑾,二是明白了江彬为什么会让自己带着银子进京,原来是刘瑾对他下手了。

这么说来的路上自己分析的是对的,这最后孤注一掷,江彬是不敢用也不能用自己的心腹跑这一趟。

朱寿眼神微眯了一下,心里还真有些佩服江彬,刘瑾得势威势熏天足有近六年,江彬竟然能躲过刘瑾对他的剿杀,真是好本事。

心思突然一动,我这个原本不应存zài

的变数,因机缘促就,江彬计穷,万般无奈选择了让我进京,这岂不意味着是我这次进京救了他?

朱寿愣住了,若真如此,那我这个本不应存zài

的变数还能算是变数吗?历史上的江彬并没因得罪刘瑾而完蛋,可他眼前的困局却是只有我可用,这样推演下去,难道历史本来就是这样的?…,

朱寿脑子有些乱,也有些毛骨悚然,急忙将这个突然升起的怪异荒谬的念头压了下去,暗暗轻吁了口气,抬眼瞧着依旧在房内画圈,苦着脸嘴里喋喋不休抱怨的江禄,心里涌起强烈的好奇,江彬打发自己来,是要帮他翻身脱困,不知他信中计将安出?

朱寿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江公子请慎言。如今事已如此,还是请江公子按佥事大人信中所言及早谋划救大人脱困。”

江禄醒过神来,有些心虚惊惧的瞧了一眼朱寿,默然了片刻,抱拳拱手道:“刚才一时昏头之言,还请朱小旗……”

朱寿微笑打断:“蒋公子放心,我这个人最厌恶无事生非私下乱嚼舌根,这次朱寿进京是助大人脱困,还请江公子示下,咱们应该如何着手。”

江禄深深的瞧着朱寿,眼中慢慢露出感激之色,抱拳深揖了一躬,低沉道:“多谢。”

“江公子无须客气,还请公子示下。”

江禄眼神慢慢落在那两口箱子上,沉默了片刻,苦笑道:“叔信里交代,让咱们寻门路将这两箱银子尽数献给刘瑾,希望刘瑾能看在银子的份上,放过叔。”

朱寿一愣,愕然地看着江禄:“这就是佥事大人信中交代的大事?”

江禄苦笑点点头。

背主保命,再图将来,做的倒也光棍,知晓未来走向的朱寿沉默了片刻,默默点点头,这恐怕是最好的方式了。

也开始明白江彬为何在刘瑾得势这几年,一直沉寂无声,直到刘瑾败亡,才又再次东山再起的原因。

“那就按佥事大人信中所言,抓紧行事吧。”

脸露苦涩,眼睛瞧着两口木箱的江禄,闻言,身子轻微颤了一下,苦笑道:“谈何容易。如今新皇登基,刘瑾眼瞧越来越炙热烫手,如今巴结登门送银子的早就不止六部及京里大小衙门,我听闻连外省官员这一月来也有不少闻风打发心腹进京给刘瑾送孝敬,早就不是数月前孟明哲区区几千两孝敬就能打动刘瑾心的时候了,这两箱银锭及金银饰物满打满算不过万余两,刘瑾如今能看在眼里吗?更何况叔一步走错,投了刘瑾死敌。”

第八十九章 奉天门

江禄瞧向朱寿:“如今京城都在传宫中八虎,你知晓这八虎何人吗,就是刘瑾、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等昔日太子府的大伴。我听闻十年前这八虎都在御用监做听事,一日打扫藏宝库房,刘瑾失手将暹罗国进贡镶着祖母绿的象牙杯扔在了地上,将纯金底座摔了下来,掌印太监急忙回禀王岳,王岳大怒,不仅刘瑾连同当时一同当差的马永成、谷大用等七人也要一同杖毙。如今看来刘瑾八人都是有造化的,偏赶上年仅五岁的太子殿下去御用监挑新鲜玩意,也不知怎么就动了慈悲之心,将这八人都要了去,刘瑾八人因祸得福,不仅没死反倒都成了太子的大伴。你说说,如今风水陡转,太子登基成了皇上,刘瑾八人得势,这深仇能不报吗。叔是王岳的人,那刘瑾岂能轻饶,唉,还是那句话,悔不听我当初之言……”

“回禀公子。”

“什么事?”正在倒苦水叙述自己当初有远见的江禄话语被打断,勃然大怒,怒吼道。

“伙计将朱公子的茶水饭食端来了。”仆人话语有些发虚回道。

江禄有些尴尬瞧向朱寿。

朱寿道:“就让伙计先放在我房里吧。”

待了片刻,门外仆人回道:“公子,伙计走了。”

朱寿笑道:“吃饭不着急,江公子请接着说。”

江禄苦笑道:“这说一千道一万,一句话这次若无一笔天大的银子,若想办成此事,比登天还难。凭这区区万余两银子,恐怕连答对刘府管家刘三请他代为引见都唯恐不够。”

朱寿静静的瞧着江禄,眼神微眯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江公子,朱寿是外人,但既蒙佥事大人信任,命我进京与你共图大事,有几句话就不得不说在前头了。江公子你是佥事大人至亲,此事事关佥事大人前程性命,你恐怕不能畏难而畏缩不前吧。要知dào

大人的前程若没了,恐怕你在京里的差事也就就此结束了。”

江禄脸色微变,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苦笑道:“朱小旗你千万莫误会,事关我叔的前程性命,我怎能也怎敢不尽心去做,可是我刚才说的也是实情,这点银子就想办成这件大事,实在是太难了。”

朱寿微眯着眼瞧着江禄:“依你的意思?”

江禄犹豫说道:“你看你能不能再辛苦一趟,回去再让我叔想办法再筹集一笔银子,这样此事的把握就大上了许多。”

朱寿笑了:“江公子你觉着佥事大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若有银子还能不让卑职带进京吗?”

江禄羞红着脸,哑然不语,低头垂目,一双眼闪过异样难明之色。

“无论此事如何难做,我等都要竭尽全力去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尽百倍千倍努力。江公子,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银子多就能办成的。我朱寿信有志者事竟成。朱寿一路奔波,实在有些劳乏的紧了,想先告退,回去打个盹。也请江公子能静下心来想想此事该如何运筹,也许今晚思索江公子就想出了可行的法子。无论多晚,朱寿随时恭候江公子教诲。”

朱寿站起抱拳拱手,不待江禄起身再说什么,迈步来到房门前,推门走了出去,瞧着守在门外的两名仆人,含笑点了点头,回到隔壁自己的房内。

两名仆人瞧着隔壁关闭的房门,又瞧向主人开启的房门,犹豫了一下,一名仆人上前将房门关上了。…,

江禄脸色有些发白,怔怔的瞧着已关上的房门,其实刚才自己说了一大堆话,表面上听着是埋怨牢骚的废话,实则话里是有其他隐而未露的意味的。那就是此事前途暗淡渺茫,几无成功可能,与其将这万余两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倒不如你我……,

江禄眼前闪过朱寿微眯瞧向自己的双眼不时露出的阴森,耳旁响起他临走时话虽说的客气但内里威胁意味明显的话语,不由激灵打了个冷战,清瘦的脸扭曲了起来,心里气急败坏的咆哮道,你这个又倔又蠢只知dào

奉命行事的蠢驴土包子,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执迷不悟。

眼中闪过杀机,瞧着关闭的房门,半晌,杀意慢慢消散,江禄从怀里掏出信件,抽出信笺,默默的看着,脸色慢慢变得更加苍白了。

目光落在信尾那几行笔意有些散乱的字迹上,尔在京数年,耗费银两,十事成不及一二,念及叔侄情分,不忍对尔重责,今事关吾之身家前途,尔若再不用心,尽全力助叔脱困,叔之身家前途危矣,尔焉有前途可言,望慎之重之,切切……

江禄猛地将信笺攥成团,眼角轻颤,喃喃道:“你的前途性命没了,不代表侄子我这生还要如当年一样受穷挨饿。事已至此,别怪侄儿对你不住了。”

江禄站起身,眼神又落在那两口木箱上,眼中射出炽热之色,这些年我也私没了五六千两,再加上这一万余两足够我和那小蹄子去江南逍遥快活一生了。

脑中闪过一张宜嗔宜喜娇媚的笑颜和让他心狂跳不止愿痴迷永坠沉沦的如雪绵软娇躯……

江禄的喘息越来越粗,快步来到桌前,拿起茶碗,仰脖喝下,喘了口大气,眼中的杀机再次浮现,心里冷哼道,本公子只想求财,不想杀人,明日再做次努力,你若还是这般执迷不悟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嘴角慢慢露出阴冷得yì

地笑意……

朱寿狼吞虎咽吃了晚饭,又喝了两碗黄山毛峰,这才心满yì

足的掀起蚊帐,和衣躺在松软的红木大床上,闭着双眼,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冷笑。

这趟差事倒是有趣得很,江彬恐怕做梦都没想到,他的这个侄子竟然见他势穷,想要黑了他保命的银子。看起来我还要先帮你处理家事保住银子,才能再去想办法保你的命。

朱寿打了个哈欠,翻身睡着了……

四更,紫禁城奉天门大坪上分左右分品阶跪着身着朝服的内阁六部九卿以及在京六品以上官员。

在丹樨下放着一张红木条案,条案上摆放着厚厚的奏本。条案后则垂手恭立着头戴黑翼竹骨刚义帽,身穿大红胸前或蟒或飞鱼补子曳衫,脚蹬红面黑底软靴的王岳等司礼监掌印和秉笔太监们。

农历八月十五,民间有谚,八月十五云遮月。

可今年连下两月细雨,瞧着穹顶夜幕之上无云,斜挂西天越发临近大圆满的圆月,跪着的文武百官心里都清楚今晚的中秋赏月不会让他们失望了。

奉天门汉白玉雕盘龙吐日的丹樨上摆放着一张紫檀木书案,两名头戴乌纱曲脚帽,身穿青色葵花胸背团领衫,手提着华美宫灯的奉御分列书案左右。

书案上左侧摆放着一个镶满红绿细碎宝石的纯金香炉,提神醒脑的暹罗国息香从炉盖上的小孔袅袅升起。随如丝夜风缓缓飘散,消失在月华银辉洒落的夜幕内。…,

书案正中摆放着一只黄底粉彩万寿无疆茶碗。

书案后放着一把两边把手镂刻龙头的圈椅,大明天下九州万方之地的主宰,即位刚数月的正德皇帝因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因此并未穿冕服,而是头戴折角向上乌纱覆之的翼善冠,身穿两肩及胸背各绣金线盘龙正黄盘领窄袖常服,面带微笑端坐在圈椅上。

在奉天门两侧红墙分列着身穿大红麒麟过肩飞鱼补子锦袍,手握绣春刀刀柄,面无表情,双目微垂,微开阖间冷厉肃杀之气四溢的锦衣卫当值御前将军。

丹樨下依品阶位列文武百官之首,须发皓白,年约七旬开外,头戴七梁冠,身穿绯红仙鹤补子,佩云凤四色花锦结青丝网印绶,腰横墨玉带朝服的内阁首辅大臣刘健出列跪伏正在奏事:“……臣蒙先帝不弃,屡屡恩赏拔擢忝位内阁首辅,先帝中道亡故,临危顾命,臣痛心刻骨,唯誓以死报,以谢先帝和陛下知遇之恩……”

正德手里拿着刘健奏对的奏本,微笑打断刘健的奏对:“阁老位侍两朝,劳苦功高,这般大的年纪,夙夜奏对,实在是太难为你了,从今儿起,刘阁老奏事,赐座。”

奉天门内刘瑾端着绣龙墩一溜小跑而出,飞快下了丹樨,来到刘健身旁,放下绣龙墩,妖媚俊俏如女子的白净脸上堆满笑意,躬身搀扶刘健:“刘阁老,您这可是咱大明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恩遇,主子的这一番恩赏,您老可万不要辜负了。”

刘健微挣官袖,脱开刘瑾的搀扶,伏地大声道:“陛下隆恩,臣唯有鞠躬尽瘁以报陛下。”说完颤抖着身子自行站了起来,坐在绣龙墩上,从始自终没瞧刘瑾一眼。

刘瑾俏脸微红,抿嘴笑了一下,转身,心里冷哼道,老家伙底气还挺足嘛。微躬身一溜小跑又上了丹樨。

从御书案旁经过,正德抬眼瞧了一眼刘瑾余红未消的脸,嘴角微动了下,又低头瞧着奏本,看着奏本上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台阁体蝇头小楷,眼角微颤,大拇指修剪齐整的指甲深深的按进了奏本笺纸内。

第九十章 狂悖与公论

刘健正襟坐在绣龙墩上,依旧慷慨陈词,中气十足的启奏道:“……陛下即位以来,天下臣民无不翘首延颈以盼新政。可这数月,朝令夕改,迄无宁日,百官庶府也仿效成风,陛下若再不幡然废止,则百官惶然不知该何为,天下百姓亦会对新朝新政寒心……群臣建言陛下以为多事,干事者则斥为生事,累章执奏也沦为渎扰。臣等为陛下釐剔弊政,陛下也说臣等妄改旧政,有伤国体之嫌,对百官忧国忧民之奏章,置若罔闻,可一旦事涉内宦近幸国戚勋贵,陛下则龙颜大怒,百般斥责……”

正德猛地合上奏本,将奏本慢慢轻轻的放在书案上,端起桌上的茶盏,揭开盖碗,含着茶香的水汽袅袅扑面,正德眼神瞬间眯了一下,一丝寒光射进微黄的御贡雨前龙井茶汤内,稍显即逝,轻吹了吹,呷了一口,微闭双眼,面带微笑,似乎在品茗回甘的余香,只是嘴角却有些不受控zhì

的轻微哆嗦着。

“……近日以来,陛下不时免朝,大起奏事也时有不遵太祖、成祖皇帝立下的时辰任意晚到,经筵日讲陛下也直命废止,臣等愚昧,实在是不知陛下宫中究竟有何急事竟能超越了这天下国事……臣等听闻陛下这月余时常在宫中身披甲胄与一众锦衣卫舞刀弄剑,陛下不时免朝,是因为近幸内宦恣意妄行,诱帝犬马,致使陛下纵马持弓游猎与南海子。”

刘健突然翻身跪倒,声音透着悲愤大声道:“臣闻之大骇惊恐难安,伏阙泣血恳请陛下,恢复圣学日讲,亲正人,远近幸奸佞,听直言,远谄媚邀宠蛊惑妖言,广开言路,釐除弊政,使下情得以闻于天听,臣之言,虽有狂悖,但耿耿此心,伏请陛下明察。”

正德身子猛地向前一顷,用手扶住御书案,微闭眼沉默了片刻,慢慢睁眼,脸上又露出微笑:“刘阁老请起,朕刚说了,你是先帝留给朕的顾命重臣,又年事已高,从今日起,君前可以免跪。至于刚才——阁老所言,朕这几个月确实偶有些怠政,也确实有些纵了性子,不过你等也都知晓,皇考待朕慈爱有加,朕骤失至亲,心情实在有些悲痛难安,与锦衣卫嬉戏和到南海子游猎也是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和思念。朕也曾听闻帝王也难免会有阙失过错,但贵在闻过则改,有阁老和众位爱卿在朕身边时时警醒朕,朕会慢慢排遣思念皇考的悲痛。还有三位阁老,先帝将朕托付给你们,你们就算念及先帝的知遇之恩,托孤之重,也要尽心竭力辅佐朕,匡补朕的阙失,怎能动不动就意气用事递辞呈。难道在你等心中,朕就这么不堪辅佐吗?”

正德将诸葛武侯的话都说出来了,言语虽恳切,但话里藏针,责怪之意跃然。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内阁托孤辅政重臣脸全都变了色,急忙翻身跪倒:“臣等万不敢有这样狂悖的念头,伏请陛下明察。”

正德微笑道:“三位阁老请起,有此心也罢无此心也罢,朕都不会记在心里,惟愿今后三位阁老和众位爱卿都能一心辅佐朕。”

不会记在心里?!刘谢李三位阁臣愕然,尤其是刘健已经怔住了,心里苦涩到了极点,这么说刚才奏对所言以及所费的苦心全都白费了,一股悲愤从心底冲起,眼前有些发花,两耳传来一阵尖锐的蝉鸣。…,

“陛下善待臣下之心,臣等感铭肺腑,臣等惟有尽心竭力,尽忠职守,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满朝文武急忙跪倒,齐声说道。

刘健脖颈青筋跳动,伏地正要再次直谏,官服下摆一角被轻扥了一下,身子微颤,微侧头,余光瞟去,李东阳伏地垂首,轻摇摇头,愕然了片刻,垂下头,痛苦的闭上虽有些老花但依旧亮的惊人的双目。

“众卿平身。”正德眼神扫过刘谢李三位阁臣,心里冷哼了一声,脸上却依旧微笑,问道:“还有何本,接着奏。”

王岳瞧了一眼条案上厚厚的奏本,微抬目瞧向刘谢李三位阁臣。三人都躬身垂目不发一言。王岳心里暗叹了一声,收回目光,脸上露出隐忧之色。

等了片刻,正德端起茶盏,轻抿着茶水,眼神余光扫视着丹樨下都静默无声,眼神却都瞟向内阁三位阁臣的文武大臣,嘴角绽起一抹冷笑。

盖碗轻敲了一下茶碗,发出一记清脆悦耳的声响,正德将茶碗放回书案上,食指和中指轻敲着紫檀桌面,眼神落向丹樨下的王岳身上。

一直偷眼瞧着正德的王岳忙扭身,躬身点点头,然后又扭回身,双眼平视着百官,沉声道:“主子万岁爷有旨,既然没本要奏,今儿就散了吧。今儿是八月中秋,主子万岁爷吩咐尚膳监做了些枣泥和桂花什锦馅的月饼,诸位阁老和各位大臣们今年都不容易,国家多事,都忙了大半年。主子说了,无论品位等级,每人两块月饼。一会儿,尚膳监会将月饼送到内阁,三位阁老就代为分发一下吧。”

刘健、谢迁、李东阳都躬身道:“臣领旨。”百官们都躬身说了些谢恩的话。

“王岳,这会儿正是天亮前最黑的时候,刘阁老年岁大了,眼神不好,你替朕将刘阁老搀扶回内阁。”正德言语透着尊重老臣的味道,微笑说道。

“奴才遵旨。”王岳满脸堆笑走了过来,搀扶着刘健,刘健躬身深施了一礼,转身,心里暗叹了一声,君心难测,臣实在是猜不透皇上你这究竟是什么心思。

奉天门大坪上随着内阁六部九卿百官们依品阶缓缓退去,以及大坪四周提着灯笼的听事们躬身上了丹樨进入奉天门内,又恢复了寂静。

正德并没起身,惬意的伸了下懒腰,如丝微凉的夜风拂面,脸上露出舒服的笑意,抬眼瞧着圆月与鱼肚白同现的天空,突然沉声问道:“今儿这朝会你们怎么看?”

已躬身肃立在御书案旁的刘瑾和谷大用、张永三人互瞧了一眼,谷大用陪笑道:“主子就是主子,您今儿一番微露天子气绵里藏针的话,吓得刘健、谢迁、李东阳他们都不敢再开口了。”

正德笑了一下,依旧抬眼瞧着天。三人又瞧了一眼,知dào

这话没说到正德心里。张永笑着躬身道:“奴才心里觉着有点怪。”

“哦?怪在何处?”

“主子恕罪,奴才偷瞧了今儿朝会的奏本,这些奏本有旧事重提盐商谭景清勾结中官沮坏盐政的,有弹劾保国公征虏将军朱晖冒领军功的,有弹劾两位国舅爷强行圈占良田私改草场的,有京畿皇庄留守中官不法,内宦校尉人员太多,户部请求裁撤的……还有,”张永突然含糊停住话语,有些心虚的瞧向正德。

“张永,在主子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咱们这些奴才都是主子万岁爷的狗,无论什么事瞒谁都不能瞒主子。”刘瑾插言道。…,

“是,奴才愚钝。”

正德笑了,收回望着越来越见发白的天色,悠悠道:“你不是愚钝,是心里害pà

。那些奏本是打着直谏的名头,嘲讽朕宠幸你们这些奴才的。”刘瑾三人都躬身肃穆,谁都没敢说什么。

正德又伸了个懒腰,淡淡道:“怎么停了,朕还没听出怪在哪呢。”

“是,除了那些各地呈报的天灾之类的奏本外,奴才刚说的这些奏本有内阁另两位阁臣单独上的,也有通政司汇总呈交内阁上的,还有都察院六科廊那些言官们单独或联名上的。可让奴才奇怪的是,除了刘阁老奏了一本外,主子再问,竟全都缄默,今儿是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基本都到了,虽是惯例,朝会上并由内阁三位阁老代为陈奏,可也不禁着言官们单独上奏。可主子您也瞧到了,平日左一本又一本,嚷嚷着敢为天下先的那些自诩为天下为主子敢言直谏的御史言官们竟全都哑了音,因此奴才觉着今儿这朝会有些怪。”

张永微蹙眉心,话音低沉透着点沙哑,却极好地把握着说话的节奏,不疾不徐,每个字都清楚的送进正德耳中。一旁躬身肃立的刘瑾,眼眸深处闪过佩服兼有些嫉妒的神色。

话音落下,奉天门又陷入寂静,只有如丝晨风兴奋地不时戏弄吹散丹樨上的袅袅青烟,温柔的拂过正德与几名内宦的耳旁脸颊以及身上的袍袖袂角。

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盖碗上面的窝轻轻转动着,正德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对刘健的奏本怎么看?”

谷大用率先说道:“狂悖!”

张永犹豫了一下:“公论。”谷大用一愣,疑惑不解的瞧向张永。

正德眼神瞧向刘瑾,微笑道:“平常就属你话多,怎么今儿倒弄起乖巧来了。”

刘瑾抿嘴笑道:“回主子,他两人将奴才的心里话都说了,所以奴才就没话回主子了。”

正德微眯眼,慢慢说道:“他们的狂悖就在于他们欺朕年幼,想替朕做主。可这个家是朕的,不是他们的。他们想反客为主,朕能答yīng

否?先帝性子柔弱,身子骨也不是太好,精力不济,因此难免被他们所欺瞒,可朕不是先帝,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第九十一章 五五分成

“曹操,王莽。”谷大用脸露惊怒,大声道。

正德噗哧一笑,没好气的瞪着谷大用:“朕若不是知晓你平日就这么个蠢笨的德行,朕非一脚将你踹到丹樨下去,这种蠢话你也能说得,他们是曹操王莽,那朕岂不成了汉献帝汉平帝,他们有这个资格吗。”

谷大用忙翻身跪倒,涨红着脸,咧嘴嘿嘿傻笑起来。

正德探身过去,清秀的脸上故作狐疑说道:“你说你一个太监,怎么就能有这么洪亮的嗓门,朕很是怀疑,你不会使银子贿赂压根就没净身吧。”

谷大用惊得脸色一变,惊惧道:“哎呦,我的主子万岁爷,这、这可开不得玩笑,奴才可是如假包换的阉、人。”

“真的?”

“奴才对天发誓。”

“朕不信。”正德冲谷大用眨了一下眼睛,嘿嘿笑道:“你褪了裤子,朕瞧瞧。”

“主子饶了奴才吧,奴才知错了。”谷大用透着哭腔连连叩头。

净身入宫做阉、人,虽然此生衣食可以无忧,但却再不能生儿育女繁衍子嗣,在君主独治儒学盛行的时代,这种行为受世人唾弃,属大不孝,死后都不能葬回祖坟。

因此在这些宫中内宦心里都有着非常强烈的自卑,一朝得势,决不允许有人拿这种事羞辱他们,让他们褪裤查验,那更是奇耻大辱,不啻于杀了他们。

正德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收回身子,冷冷道:“连你们这种人都知dào

脸面,可他们却敢一次一次打朕的脸。”挥了一下手。

“奴才、奴才谢主子。”谷大用抽泣着站起身来。

“连这点事都禁受不住,将来主子怎么放心让咱们做事。”刘瑾微笑道。

谷大用悚然一惊,急忙擦去脸颊上的眼泪,躬身肃立,面露羞愧。

刘瑾瞧到正德眼中露出的些许赞赏之色,欣喜的抿嘴笑道:“主子刚才的训斥真是一针见血,捅破了那层谁都不说但都心里明白的窗户纸。天下财货田土五成归了他们,剩下的五成主子还要和家里人以及那些太祖、成祖时为咱大明朝立过汗马功劳的世袭勋贵们分。”

刘瑾瞧着正德沉默但已开始变得阴沉的脸色,嘿嘿笑道:“这种分法也真算是难为了他们,这大概是老夫子所说的中庸用于天下最完美的体现吧。”

正德无声的抽搐了一下嘴角,用手一指御书案上的茶盏,张永扭头低喝道:“没眼力的蠢东西,还不快给主子上热茶。”

片刻,一名奉御端着茶盏上身平稳,则脚下如风从幽深的拱门飞奔了过来,换掉茶盏,正欲跪下请罪,正德挥了下手,忙躬身退了下去。

“接着说。”

“是,可这东一分西一分,到了主子这满打满算也就三成。因此这天下的子民与其说是仰承主子倒不如说是仰承他们的鼻息活着。主子知dào

,奴才大字不认得几个,但奴才服侍主子多年,经常听闻侍讲夫子们与主子言谈历代政事得失,主子也不嫌奴才们粗鄙愚钝,也时常对主子们谈论这些,奴才耳濡目染久了,也琢磨出些许道理出来。”

“哦?说来听听。”正德眼中闪过异色,淡淡道。

刘瑾躬身道:“奴才以为历代凡属明君盛世,这天下财货田亩所分之局皆是如此,所不同者仅是天子这五分,或是多或是少些。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们之所以称先帝朝是明君盛世,道理恐怕也在此……”…,

刘瑾微觑眼瞧着正德平静淡然不知是何情绪的脸色,有些心虚的停住了话语。

正德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淡淡道:“怎么停了,接着说。”

“是。因此今儿这些奏本里有关于盐政的,也有说奴才们妄行不法,巧取豪夺的……其实说白了,无非是说主子的手伸得过长了,再伸就伸到他们碗里了。”

正德咧嘴一笑,轻轻敲打着紫檀桌面:“这话虽说的粗俗,不过倒也恰当。”

刘瑾紧张的心情瞬间一松,那张狐媚般唇角长着美人痣的白净脸上露出了笑意,躬身道:“谷大用说他们是曹操、王莽,主子训斥得是,他们确实不是曹操、王莽,说他们是曹操和王莽那也真是将他们高抬到天上去了,奴才大胆,明白主子已了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们是在自保,保住他们那五成或许还有他们的命。他们认为陛下坏了这默认的规矩,因此他们的奏本才如此狂悖,对主子妄加非议,他们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愤nù

还有恐惧。”

“他们也是在警告朕适可而止。”正德脸上浮起淡淡的冷笑。

刘瑾点头道:“若就如今晚刘健一人所言或者再加上另外两位阁臣的奏本,那他们的奏本确实无疑是狂悖之言,可主子瞧到了,虽然刘健在主子面前吃了瘪,吓得他们缄默没了声,可今儿朝会上那厚厚的奏本,可是能上本的臣子几乎都上了,这指斥君非的狂悖之言要是他们都在说,那就不是狂悖之言,而是张永说的公论了。”

刘瑾扭头目露佩服的瞧了一眼张永,正德的眼神也瞧了过去,沉默了片刻,微笑问道:“今儿这场朝会,也算是他们当面锣对面鼓跟朕直接交锋了一回,朕小胜。你们说他们是否会有所收敛,消停一阵子?”

刘瑾和张永互瞧对方,张永脸上露出谦恭的笑意,又微垂下头。

刘瑾抿嘴笑了一下,偏桃花的大眼飞快闪过满yì

之色:“既然张公公谦让,那奴才就先在主子面前卖弄了。奴才以为不会。事关天下分羹,也关系到他们每个人的身家荣辱性命,他们是断不会退让的。不过经过和主子还算含蓄的交锋了一下,主子坚刚不可夺志的心,他们是清楚领教了,既然一时半会儿憾不动主子这棵大树,那就下力qì

修剪枝叶,再徐图之。”

“先收拾羽翼,再直捣黄龙。”

刘瑾抿嘴笑道:“这话可是主子说的,奴才天胆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正德微笑问道:“那谁又是朕的羽翼?”

刘瑾、张永、谷大用三人互看了一下,几乎同时道:“奴才们。”

“你们倒是很看得起自个儿,不过,朕也想不否认。”刘瑾三人闻言都兴奋的笑了。

正德微笑道:“对付你们,他们不会有太多的顾忌和掣肘,名头也会是正大光明无可挑剔。面对即将到来的满朝来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铲除祸国奸佞的风潮,朕一个人撑着,还确实有点孤单。嘿嘿,孟夫子有言,虽千万人吾往矣,朕很期待啊。”

刘瑾三人翻身跪倒,齐声道:“奴才愿誓死追随主子。”

正德伸了个懒腰,清秀的脸上露出鄙夷不屑之色,冷笑道:“就凭他们,朕还没无用到要以死相拼。不过,朕毕竟刚掌这个家,先帝也很爱重他们,并将朕托付给他们。只要他们能让步,朕也不想现在就把事做绝。”…,

正德突然话锋一转,怪异的笑道:“不过朕有些疑惑,他王岳一个阉人,怎么就那么愿意帮着他们对付自己人呢。”刘瑾和张永眼中一闪,都没说话。

谷大用则鄙夷的冷笑道:“王岳背主。”

“大用不许胡说。”刘瑾和张永脸色都是一变,齐声喝道。

正德淡淡的看着脸色透出惊惧的刘瑾、张永,又瞧向谷大用不忿透着怨毒的脸色,沉默了片刻,绽颜一笑:“王岳毕竟服侍先帝多年,一直勤勉谨慎,喜欢虚名攀附风雅是有的,至于说他心生外向帮着他们对朕,”

正德又笑了一下,停住了话语,又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

躬身肃立微垂头的刘瑾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身旁的张永嘴角也适时轻微抽动了一下。

眼神余光瞧着正德似乎要起身,知晓正事谈完了,刘瑾抬起头,脸上堆满笑意,轻声道:“主子是这就回宫,还是悄悄出去逛逛?”

正德站起身,笑了一下,淡淡道:“朕听说了你和于永在东安门戎政街开了几家杂货铺面,说说,这铺面如今经营如何?”

刘瑾笑道:“主子也太心急了,奴才虽不懂做生意,可也知晓这做生意不能急,不过奴才跟主子说句实话,这几间铺面不过是个摆设,不挣钱的。”

正德一愣,笑道:“不挣钱,那你们开它们做什么?”

刘瑾抿嘴笑道:“主子去瞧瞧就知dào

了,奴才保证绝不会让主子失望的。”

正德眼中闪过异色,露出领略过沧海才有的笑意:“于永这家伙弄出来的玩意,朕信得过,上次他献给朕的药,很好。”刘瑾三人闻言都嘿嘿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都显得有些猥琐。

“好,那朕就随你们去瞧瞧。对了,让大用上回举荐的钱能的干儿子钱宁随驾。朕没想到老钱能竟有个这么出色的干儿子,唱曲、骑射、拳脚样样了得,还长得俊俏的紧,初瞧见朕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呢。无怪钱能那老东西临死还央求你举荐,嗯,大用这个举荐好,该赏。”

正德瞧瞧腰间挂着的几块玉佩,笑道:“先记着吧,等有可心的玩意,再赏你。”

谷大用微露哀怨的陪笑道:“那奴才可盼着了,主子可别忘了。”

正德放声大笑起来,刘瑾脸色微变瞧了一眼谷大用,转而也眉开眼笑起来。

正德笑道:“朕与钱宁交手过了五个来回,虽然知晓他在让着朕,不过朕有自信,三招之内,他打不倒朕。”

正德突然停住话语,微眯眼瞧着已升起的骄阳旭日,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说若论拳脚上的功夫,朕的那位同宗与朕相比谁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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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再试他一次

刘瑾脸色微变,眼中闪过怪异之色瞧着微眯眼望着骄阳旭日的正德。

谷大用笑道:“自然是主子厉害,在奴才眼里天下就没有人是主子的对手。”

正德嘿然一笑:“你这谄媚卖巧之言很是没有滋味。朕不是妄尊自大的狂徒,朕对自己这点拳脚功夫还是心里有数的。朱寿在拳脚上一定比朕厉害,朕想与钱宁比,就算略逊,也不会差到哪去。”

谷大用嘿嘿笑道:“主子又没瞧到他耍拳弄棒,这么说是否高抬他了,钱宁的本事奴才可是亲眼瞧过,奴才自叹不如。”

正德斜睨眼瞧向谷大用:“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本事也配和朱寿相提并论。”

谷大用脸色一变,忙翻身跪倒:“奴才言语无状,请主子责罚。”

正德冷哼道:“朕说你蠢笨,不代表你可以随意侮辱朕的这位同宗兄弟。”

“奴才该死。”谷大用伏地连连叩头,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刘瑾和张永脸色都是一变,急忙躬身肃立。

正德阴冷的目光扫视了他们一圈,眼中的厉色缓缓退了下去,沉声道:“那夜你们也都亲眼瞧到了,他就带着十个兵卒,就敢夜袭蒙古毡包,还杀了一员鞑子百户。朕每每想起与他相遇那晚,他那股子豪爽洒脱血性男儿之气,朕心实在赏之。”

谷大用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使劲的叩着头。

张永偷瞟了一眼额头已磕得青紫汗出如浆的谷大用,陪笑道:“主子说的是,朱小旗与主子一见投缘相谈甚欢不说,临走时竟将血战拼杀抢来的绵羊送给了主子五十头,这等豪爽性格,奴才还是头一回瞧见过,真不愧主子称赞他是个英雄。主子,他既是您的同宗兄弟,又受了这么多苦,小旗实在是屈才了,您是不是……”

正德阴冷的脸色稍霁,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滚起来吧。”

“奴、奴才谢主子。”谷大用低沉无力道,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趴在地上,张永和刘瑾忙过去搀扶起他。

谷大用感激的冲两人苦笑了一下,随即惊惧的瞧向脸色依旧阴沉的正德,吓得低垂下头。

正德沉吟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不过此事不急,待朕处理完了这风波国事,对他朕自有打算。”

刘瑾三人眼神飞快的碰了一下,都露出惊疑之色。

正德突然绽颜笑了:“朱寿,寿与天齐?!哈,你这名字还真不是一般的嚣张啊。霸气十足,朕很喜欢。说心里话,朕想见他之心,也很有些迫不及待,若不是这国事牵绊腾挪不开,朕还真想即刻召他进京。”

刘瑾眼角轻微颤抖了一下,躬身笑道:“主子想见朱小旗的这个心愿,也许不必等到花开结果之时,奴才就能替主子达成。”

正德似笑非笑的瞧向满脸堆笑的刘瑾,刚要张嘴,突然双眸一亮,面露惊喜道:“朱寿该不是进京了吧?!”

刘瑾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主子。”

“他为何事进京?几时到得京城?现在住在哪里?”正德兴奋地连珠炮问道。

“昨晚申时中到德胜门,戌时两刻住进了棋盘街的苏州会馆。”

“苏州会馆?朕知dào

那家会馆,看起来咱们这朱小旗官很是有银子嘛。”正德神情有些古怪看着刘瑾,玩味的笑了。

刘瑾心里一颤,忙回道:“回主子,朱小旗之所以住进苏州会馆,是因为他要找的人住在里面。”…,

“是谁?”

刘瑾扑通跪倒在地:“奴才请东厂张锐问过棋盘街那一片的坐探档头,他查探后回禀,朱小旗官找的人叫江禄,是、是保安卫指挥佥事江彬的一个远房侄子。”

正德眉梢微挑,疑惑的看着刘瑾:“江彬?”

“回主子,奴才、奴才知晓这个江彬是王公公的人,因此奴才曾暗中派镇抚司一名千户密会保安卫指挥使孟明哲,让他,让他寻机会……”刘瑾伏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细不可闻。

正德似笑非笑道:“镇抚司一名千户,这么说是在朕与朱寿见面的那晚?”

“回主子,是。是奴才找的,这名千户是镇抚司掌刑,叫胡勇。”谷大用也扑通跪倒,颤抖说道。

“这么说朱寿是为江彬进京找王岳求救的?”

“奴才、奴才也是这么揣测的。”

正德疑惑道:“朱寿曾跟朕说过东八里堡遭蒙古鞑子洗劫的事,他那个小旗就是因为捏死为首的鞑子百户,才被……对,就是这个江彬赏的。可是不对啊,奉旨查案的秦老七曾有密报,虽然保安卫夸大军功,但朕记得秦老七密报上写着这夸大军功之事是保安卫这个孟明哲和江彬合谋所为。怎么这才几月不到,他们就反目成仇,一个成了你刘瑾的人,一个成了王岳的人。”

刘瑾鬓角缓缓淌着汗珠,脸色青白,颤抖道:“奴、奴才也不、不知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德笑了一下,淡淡道:“既然都不知晓,就不必在这瞎猜,朕亲自去替你刘公公问问。”

刘瑾脸瞬间全白了,伏地惊恐的说道:“主子,奴才对主子绝没有一丝隐瞒啊。”

正德冷冷的看着刘瑾和谷大用,沉默了片刻,微笑道:“若不是看你们还算知dào

本分,朕又岂会这样和你们说话,都起来吧。”

“奴才谢主子不责之恩。”刘瑾和谷大用站起身来,都仿若虚脱般暗喘了一口回魂气。

奉天门丹樨上又陷入一片沉寂,正德负手,微眯着眼,眼神有些发虚瞧着空旷的大坪。片刻,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朕还要再试他一次。”

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刘瑾三人闻言都是一愣,疑惑茫然的瞧着正德。“大用,你附耳过来。”

谷大用急忙近身侧耳,正德在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谷大用扑哧笑出了声,急忙捂住嘴,正德笑着给了他一脚:“麻溜办差去。”

“奴才遵旨。”谷大用一溜小跑,屁颠屁颠飞奔进奉天门幽深的拱门内。

“刘瑾随驾,张永去将钱宁叫来。”

“奴才遵旨。”……

朱寿洗漱完毕,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藏在腰间的短刀,这次进京弯刀是不能带的,但这把短刀朱寿还是带在了身上,以防万一出现什么不可知的状况。虽然昨晚疲惫的和衣而睡,但今早洗漱瞧着铜镜,朱寿还是很满yì

很自恋的笑笑。

推开房门,江禄已一脸笑意候在门外,拱手道:“表弟一路远来奔波劳顿,我正想着不要打扰你,让你再睡上一会儿,不想正要回房,表弟倒起来了。”

瞧着眼圈有些微青,脸上隐约透出些许假意的笑脸,心知肚明他昨晚恐怕一夜没睡,朱寿笑着拱手道:“劳表兄等候,表弟心里实在抱歉。”

“你我表亲无须客气,表弟,走,咱们吃早饭去。”…,

朱寿瞟了一眼在二楼其他房间络绎出来的衣衫光鲜的商贾儒者,笑着点点头:“表兄费心了。对了,表兄你的那两个下人?”

“他们何等身份,表弟实在是客气了,表弟请。”江禄异常热情的就要勾肩搭背,朱寿微笑,脚步微错,迈步走向楼梯。

江禄微微一愣,眼角轻颤了一下,一丝戾气从眼**出看着朱寿的背影,转而呵呵笑着跟了上去:“苏州会馆做的蟹粉汤包很是地道,一会儿表弟可要好好尝尝……”

一路上江禄喋喋不休从苏州小吃说到京城的风土人情市井趣事,朱寿只是微笑听着,并不插言。两人穿过庭院,来到会馆大堂。

伙计忙上前赔笑招应,引着两人来到江禄平日坐的红木长几。两人客气寒暄了几句落座。

大堂内窗明几亮,格局富贵中又不失典雅,堂外晨光柔和普照大地,棋盘街上人头攒动,似乎这番热闹繁华没有一秒停止过。

朱寿扫视了一下大堂内稀疏并不多的食客,低声问道:“江公子,那件事考lǜ

的怎么样,可有主意?”

江禄笑着低声道:“朱小旗放心,我已想出主意,成与不成就看今晚。”

“今晚?”朱寿疑惑的看着江禄。

江禄四下瞧瞧,又压低了些声音:“今晚中秋赏月,顺天府的何茂才何通判在一品居摆花酒赏月,那何通判与刘瑾的管家刘三可是交情匪浅,只要他给引荐,刘三断然不会拂了面子的。”

“一个通判不过六品,竟然有这样的神通。”朱寿微笑道,但眼中却流露出怀疑之色。

江禄瞧出朱寿神色,急忙道:“朱小旗还别不信,这里面是有典故的,几年前何茂才不过是个混迹青楼给一些半红不红的粉头写些淫、词填曲讨饭吃的破落秀才,该着这家伙走运,刘三去倚翠楼,相好的粉头就给他吟唱了何茂才新作的一首词,不想竟对了刘三口味,刘三就让茶壶将他寻来,两人不知怎么聊的竟聊出亲来,原来这何茂才也是陕西人,竟是刘三娘家大舅姆的亲侄子。这亲戚一攀上,何茂才自然不用再在勾栏讨生活,没过多久就回了陕西老家,几年后大摇大摆以举子的身份进京科考,竟然就中了,这不才不到两年就混上了顺天府通判。”

第九十三章 再次相遇

朱寿沉吟片刻,反复掂量没觉着江禄的话有什么不妥,若真如江禄所言,这还真算是个进见刘瑾的好法子。

低声问道:“你与这个何通判交情如何,你有几分把握他能为咱们之事帮忙?”

江禄面露得yì

:“我与何茂才那可是铁交情,只要我张嘴求他,他是绝不会有丝毫推脱的,这也是当初我劝我叔让他不要……”江禄醒悟,有些尴尬的停住了话语。

伙计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早饭依次放在几上,躬身陪笑道:“蟹粉汤包,牛肉锅贴,鸡汤混沌,两位公子点的早饭都已上齐,不知两位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江禄不耐烦挥了下手。伙计陪笑转身,嘴角飞快的闪过鄙夷之色,从你住进会馆,这几年我们这些伙计小厮就没得过你的赏钱,还以为你的表弟来了,你能充些大方,不想还是一般的吝啬守财。

朱寿点头道:“好,就按江公子的法子试试,哪怕只有一分希望,咱们也要竭尽全力。”

江禄闻言眉开眼笑,心里冷笑道,一会儿我引了你出去,我就不信你这土包子能抵御住本公子设下的温柔阵……

“朱小旗初次来京,反正这白日也无事,吃过早饭,我请公子在这京城逛逛,领略一下京城的繁华……”

低头吃着馄饨的朱寿闻言,抬头笑着正要委婉拒绝,大堂门前传来会馆掌柜卫延礼透着曲意讨好的笑声:“这是哪阵香风竟将牛公子吹到我这小馆来了。顺安,永成,还不赶快过来侍候贵客。”

卫延礼谄媚讨好的笑意隐着几丝惊惧,说笑间,眼角轻颤瞟向走进会馆内最后面的年约不及二十,头戴文士巾,身穿湖绸暗花长衫,白嫩如凝脂的瓜子脸上两眉斜挑入鬓,眼亮如星,鼻如悬胆,唇若涂朱,怎么瞧怎么是个绝色美人女扮男装的年轻公子。

耳旁隐隐响起这名不似男人的年轻公子那低沉婉转勾人心魄的声音:“锦衣卫镇抚司查案还请卫掌柜行个方便。”

卫延礼眼前闪过胜过芙蓉的笑脸和那块让他险些没当场吓昏死过去的,缕刻咆哮虎头刻着十三印记的镇抚司银质腰牌……

走在头前同样头戴文士巾,身穿白底杭绸绣朵朵绽放红梅锦衫,手里摇晃着乌竹骨泥金折扇,很有几分风流名士世家纨绔做派的正德耳闻卫延礼的话,嘴角绽起一抹笑意:“掌柜的招呼客人的话,怎么让我等有错走进勾栏烟花脂粉之所的感觉。”

微躬身跟随在正德身旁,打扮成管家模样的刘瑾扑哧笑出了声。

“公、公子说笑了。”卫延礼眼角越发颤抖得厉害,躬身陪笑道,眼神压根就不敢瞧向正德。

连镇抚司十三爷都在这年轻公子身后跟随宛若护卫,在京城呆了十余年,深知京师龙蛇混杂,水深不可测,在官道、商道甚至**都玩得转的卫延礼心里门清。

对正德的身份,别说是猜测,此事一过,送走这几位能将天捅破的大爷,就必须将今儿发生的一切彻底忘个干净,永远在记忆里当做没发生过。

正德笑了一下,眼神故作随意扫视着大堂内闻声都惊愕瞧过来的食客,瞬间与朱寿惊愕的目光对上,装作一愣,猛地合上扇风的泥金折扇,一脸惊喜道:“朱寿贤弟,这真是太巧了,你怎么会在京城?”

朱寿听闻到卫延礼讨好奉承的话,抬眼瞧去,意wài

的瞧见进来的竟是那晚水泡边相遇的牛八,也愣住了。…,

牛八满脸惊喜的话,又让他瞬间醒过神来,急忙站起,抱拳深施礼,笑道:“真没想到在京城又与贵驾相遇,真是太巧了。”

会馆大堂内瞬间鸦雀无声,卫延礼、江禄以及大堂内所有食客的目光都露出呆滞白痴不敢置信之色怔怔的瞧着朱寿和正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白日见鬼了的感觉。

刚才听闻两人称呼,都知晓他们并非亲兄弟,可眼瞧着除了身上的衣衫不同外,就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人,都实在无法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

朱寿瞧到堂内众人呆怔的目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别说你们震惊,我再次见到他,心里也依然觉着我是在照镜子。

正德却丝毫不在意或者说毫不理会食客们震惊呆滞的目光,笑着瞧了一眼桌上的早点:“这桌上原样再添一份,朱寿贤弟不嫌我打扰吧。”

朱寿微愣,笑道:“贵驾说笑了,贵驾快请坐。”

卫延礼回过神来,慌忙喝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三位贵客上早饭。”

刘瑾笑道:“只上一份,小主人面前,哪有下人一同用饭的道理。”

卫延礼暗打了个哆嗦,心虚的正欲偷瞟向那名比美人还美人的镇抚司十三爷。

正德淡淡道:“出来就不必讲这么多规矩了,边上这张几无人,你俩就坐这吧。掌柜的,再给他们也原样上两份。”

“谢小主人(公子)。”刘瑾和钱宁恭谨的答道,来到边上的红木案几,抚膝跪在锦团上。

朱寿目露惊叹怀疑瞧着钱宁那张芙蓉粉嫩堪称绝色的面容,下意识的眼神下移,片刻,作出判断,嗯,是男人,不是女的,不过这小子也太、娘了吧,这要是在重生前,绝对堪称伪、娘第一。

钱宁正襟危坐,微垂目,但眼神的余光早已将朱寿眼神扫视自己的神情看了个清楚,眉梢无风微动,双眸深处闪过浓浓的惊疑,这小子是何人,怎么竟与主子长得这般相似,微抬眼瞧向刘瑾。

刘瑾面带微笑,似有所觉,抬头淡淡的瞧了过去,四目相碰,钱宁敏锐地感觉到了刘瑾目光中隐而未露的警告意味,心里一颤,目光畏惧的躲开,又垂下双目。

正德瞧到朱寿看着钱宁的异样神情,向前探了下头,嘿嘿低笑道:“我第一次瞧见他,也如贤弟一般的神情,也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朱寿回过神来,脸色微红,抱拳道:“朱寿失礼,还请贵驾不要见怪。”又冲钱宁歉意的抱拳施礼。

钱宁一愣,怔怔的瞧着朱寿,刘瑾轻咳声传入耳中,醒过神,急忙还礼。钱宁心里清楚,自己刚才失神,是错以为是正德在向自己施礼,吓着了。

这时伙计面带恭谨敬畏将早饭上来,正德迫不及待一样吃了一口,微笑道:“味不错。”

守在一旁的卫延礼紧张惊惧的心落下了大半,慌忙陪笑道:“谢公子夸奖,公子请慢用,小的不敢打搅公子用饭,告退了,不过小的就在那边的柜台,公子若有吩咐,小的随叫随到。”

卫延礼又小意谄笑冲刘瑾和钱宁施了一礼,这才转身走向柜台,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长气,只要错不在我,不在会馆,哪怕是这三位煞神将会馆拆了,无非是再花些银子重建而已,遇到这种头疼的难题,东家是不会怪罪到我头上的,我这掌柜依旧还是掌柜。…,

坐在一旁早已惊呆了的江禄此时也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咧嘴,声音干哑笑道:“表弟,这位是?”

朱寿忙轻拍额笑道:“贵驾来得突然,朱寿有些晃神,失礼了。我来介shào

,这位是朱寿的表兄江禄。”

随着朱寿介shào

,江禄已站起身,抱拳恭维的笑道:“江禄,江乾仁见过公子。”

正德边用细瓷汤匙搅动着碗里的混沌,边轻吹着,没抬眼,仅是轻点了下头。

江禄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尴尬的嘿嘿笑着又慢慢抚膝跪坐下,江禄也是个八面玲珑,眼活嘴甜的江湖油子,不然江彬也不会打发他留驻京城,替自己刺探消息,打点仕途。

正德三人的穿着和那股子毫不掩饰的眼里无人的气势,还有会馆掌柜卫延礼如此曲意巴结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神情,都让江禄心神暗颤,但也心生浓浓的惊疑。

虽然在京这些年,自己还攀不到六部九卿这些朝中大员重臣的门槛,但京里大小十八衙门中下级官员可都是混的溜熟,更对各衙署这些手持权柄的大臣重臣家住哪条巷子,哪个胡同,家里几口人,几个公子,几个小姐,年纪多大,是否成人,是否中举,是否已外放或在京里哪个衙署当差,是否出阁嫁人,嫁的又是什么门第……甚至几房妻妾,有没有外宅,是否乔装喜去勾栏妓馆,中意的粉头是谁……等等都收集掌握了个门清。可却从没见过和听闻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江禄深知京城之地盘龙卧虎,就连去护城河钓王八,都有可能钓上绿毛的,更何况自己在京城弄出的这点道行比起苏州会馆掌柜卫延礼来,江禄是自叹不如的。

就冲卫延礼如此小心谨慎,曲意巴结唯恐不及的神情,江禄心知肚明,这等人物自己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因此脸虽微露尴尬,但却绝不敢有丝毫不悦不满之色。

相比之下,朱寿脸上的尴尬倒是非常明显,歉意的瞧了江禄一眼,又深深的瞧着依旧吹气搅动碗内馄饨的正德,沉默了片刻,笑道:“这位是牛八公子。”

第九十四章 首鼠两端

今儿上传有点晚,抱歉。

江禄一愣,脑子飞速的转动着,可是就差把脑浆子搅成浆糊,也没想出京里大小十八衙门哪位堂官大员是姓牛的。

正德突然停住搅动碗内馄饨,抬头笑道:“贤弟这次进京是公干还是私事?”

朱寿微一沉吟,笑道:“公干。”

“能否说来听听。”细瓷汤匙轻碰了一下碗边,正德松开汤匙,直起身子,微笑看着朱寿。

朱寿一愣,有些愕然瞧着正德,“怎么贤弟信不过我?”

“贵驾说笑了。”

朱寿瞧着正德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虽然依旧不知晓这位牛八究竟是高宦门第出身,但有一点朱寿是知dào

的,明中后期京城所谓的会馆其实基本都是官商合办,只不过官隐在暗,商在明,很有几分后世驻、京、办的雏形。

在京开会馆所用掌柜的无一不是官商两道通吃可称得上手眼通天的人物,刚才瞧到苏州会馆掌柜如此小意巴结,朱寿再次确定牛八此人来头绝对不小。

若他真肯帮忙,也许说不定会事半功倍,退一步讲,就算办不成事,我只是求他代为引荐,他又不知内里详情,也应该不会为江彬惹什么麻烦。一句话,多一条路试上一试,总没什么坏处。

朱寿抱拳道:“贵驾若肯帮忙,朱寿感激不尽。”

正德笑了:“我呼你为贤弟,可贤弟对我却透着生分,贤弟这是不愿认我这个兄弟?”

坐在旁边机上闷头不语吃着早点的刘瑾和钱宁身子都微颤了一下,垂首的双目都飞快的闪过复杂震惊之色。

刘瑾虽然知晓朱寿废黜王孙的身份,也知晓正德很赏识他,但却万没想到这个朱寿在正德心里的位置这么高。

服侍正德十余年的刘瑾清晰敏锐的感觉到,正德这句兄弟所蕴藏的含义绝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是同宗兄弟,而似乎是真有将这个废黜的朱姓子孙当做亲兄弟的味道。

这对刘瑾内心的冲击不啻于一场海啸席卷,迅速作出判断,看来这个小旗要飞黄腾达了,无论如何也要想尽法子笼络住他,绝不能让此人成为自己的敌人。

钱宁虽然不知晓朱寿来历,近身随驾也不过月余,可他的干爹钱能那可是历成化弘治两朝荣宠不倒堪称异数的内宦近臣。

在钱宁心里自己干爹其才其心其能皆深不可测,自从被钱能收为义子,亲眼瞧到钱能是怎样在庙堂、内宫雪片般的弹劾和看不见的毒计绊子倾轧中游刃有余有惊无险的。

在他心里最仰慕佩服的就是自己的干爹,耳旁依稀响起透着衰老的公鸭嗓音:“……天子无亲,你作为臣子奴才要谨守本分,秉持一个字,忠。……将你的忠心无时无刻都要摆在天子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但绝不能因天子宠信,就愚蠢的以为天子对你有情,你若真这般想了,你的死期就到了,你可要切记切记……”

干爹临终之言言犹在耳,自己就竟亲眼瞧到天子主动对他人流露亲切之意,钱宁的心也翻江倒海起来,虽是震撼羡慕甚至嫉妒这个叫朱寿与天子模样无二,不知是何来历之人,但同时心里也感到深深的恐惧和茫然。

干爹已死,已没了指路明灯的钱宁有些六神无主,脑子里不断反问自己,可若是天子对你示之以亲,又该如何自处?…,

钱宁凝脂娇嫩的脸颊缓缓升起仿若初开花瓣般的那淡淡粉晕嫣红,微垂双眸默默地瞧着漂着油花的清汤碗内仅剩下的那颗馄饨。

朱寿微愣,笑道:“你我身份使然,朱寿不敢放肆。”

正德静静的看着朱寿,慢慢露出与朱寿无二的笑容,淡淡道:“在贤弟心里恐怕是瞧不起我牛八,认为我牛八不够资格做你朱寿的兄弟吧。”

朱寿又是一愣,静静地瞧着正德隐露渴望真诚没有丝毫杂色的双眸,心里虽不解他为何非要和自己称兄道弟,但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诚意,沉默了片刻,抱拳道:“贵驾既如此说,那朱寿就放肆称你牛兄。”

正德开心的笑了,随之放声大笑起来,此时堂内食客都已悄悄走光了,正德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堂内不断回响。

小心守在柜台后的卫延礼有些惊疑不解的偷瞧向钱宁,这位煞神不是说有案子要办吗,我还以为稍时就会出手拿了江禄和他那位刚进京的表弟朱寿,可这又怎么反倒和江禄他们谈笑风生起来,这、这办的是什么案子?

一旁惊呆了的江禄瞧着正德开心大笑的样子,眨了眨眼,慢慢扭脸瞧着朱寿,心里是五味杂陈,各种情绪兼而有之。心里暗道,真没想到你这土包子竟有这般的好运气,竟长了副贵人脸,看来就算办不成此事,你这条命我也不敢再动了,我昨晚没有意气用事是对的,先看看情况,再做道理也不迟。

“贤弟,请说此次进京公干要办何事?”正德收住笑声,开心的瞧着朱寿,问道。

朱寿抱拳:“我此次进京是想求见钟鼓司掌印太监刘公公,不知牛兄可有法子代为引见?”

“刘瑾?”正德愣住了,转而又再次确认:“你进京是想见刘瑾?”

一旁早已将自己那份早饭吃的一点不剩,正襟危坐,低首垂目的刘瑾听闻到朱寿的话,惊了一哆嗦,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见了白,惊怔又有些不敢置信的瞧向朱寿,他、他要见咱家,这、这怎么会是要见咱家呢?你、你昏了头了不成,你应该去见的是王岳那老狗才是。

得到确认的正德眨了眨眼,故作沉吟的微垂头,片刻,微眯着眼,装作沉思下意识的扭头瞧了一眼煞白如纸轻轻冲自己摇头的刘瑾,转而扭头瞧向静静瞧着自己的朱寿:“贤弟能否告知你为何要见刘瑾?”

朱寿沉默片刻,瞧了一眼江禄,说道:“抱歉,朱寿不能说。”

“贤弟信不过为兄?”

“若是朱寿自己的事,我绝不对牛兄有半字隐瞒,但此事我是受人之托,事关他人,只能请牛兄见谅了。”

正德嘴角绽起玩味的笑意,压低声音问道:“受人之托,贤弟此次进京不会是想效仿荆轲、要离……”

朱寿脸色猛地一沉,打断正德的话,沉声道:“牛兄,这种玩笑不好笑也开不得,牛兄若肯帮忙,朱寿感激不尽,若有难处,朱寿再寻别的法子。”

正德笑道:“一句玩笑话,贤弟生这么大气做什么,区区一个刘瑾,贤弟无须紧张成这样。为兄不是说狂话,就算他刘瑾坐在旁边,听了为兄的话,他也不敢放个屁。”

朱寿和江禄都呆住了,怔怔的瞧着满脸不在乎笑嘻嘻的正德,心里都在暗问,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出身,说出的话竟如此嚣张。…,

“不过贤弟,为兄帮忙是想帮成,你什么都不跟为兄说,那刘瑾如何敢见你,你总不会让为兄将刘瑾绑来见你吧。”

朱寿醒神,牛八的话是这个道理,就算牛八有这个本事和面子能让我见到刘瑾,可刘瑾毕竟是皇上近身内宦,若不知要见之人为何事见他,他岂能轻易答yīng

相见。

犹豫瞧着正德,片刻,问道:“牛兄真能帮朱寿见到刘公公?”

正德笑着点点头。

朱寿抱拳道:“好,朱寿信得及牛兄,牛兄既肯帮我,就一定不会害朱寿的上司长官。”

朱寿不再隐瞒,将自己此次进京的缘由讲述了一遍。一旁偷偷竖着耳朵听着的刘瑾如释重负的暗吐了一口长气,心里咆哮的骂道,江彬这个王八蛋杂碎,你他娘的摆这么一道,你这要吓死咱家,咱家我……

刘瑾心虚的偷瞟向沉默的正德,紧接着又飞快的瞟了一眼静静看着正德的朱寿,心里飞快的琢磨此事该如何了结,才能不殃及自身。

沉默了片刻,正德玩味笑了:“江彬做事颠三倒四,他既是司礼监王岳的人,刘瑾想对他不利,他应该让你去求王岳。刘瑾不过是宫中钟鼓司的头,王岳何人,在这京城地面上,虽不知他掌内宫二十四衙门,素有内相之称。他若知晓刘瑾敢动他的人,岂能饶了刘瑾。这江彬放着近路不走,绕这么大一个糊涂圈,竟吓昏了头让贤弟去求刘瑾。”

江禄拱手,满脸谄笑道:“这并非江禄的叔叔做事颠三倒四,牛公子手眼通天,应该知晓如今这局势,早就已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别看刘公公如今在内宫掌钟鼓司,可刘公公可是当今天子的大伴,一朝天子一朝臣,此长彼消,如今这司礼监虽然依旧还归王岳执掌,可这京城地面稍有头脸长眼睛耳朵的都心里明白,王岳已是这深秋的蚂蚱了。”

正德眼中闪过一丝阴冷鄙夷,微笑道:“旧主失势,则弃旧主,媚颜奴骨转投旧主之敌,以出卖旧主来保全富贵仕途,这江彬首鼠两端,滑溜得紧啊。”

江禄脸色微变,有些惊慌笑道:“牛公子这话可是冤枉江禄的叔叔了,叔叔当日投王岳门下,为的不过是身家平安,可如今富贵仕途王岳并没给了叔叔,他失势,反倒将灭门祸事落到头上,叔叔何其无辜,叔叔此举不过自保,怎能说是卖主求荣。”

第九十五章 刺客

一直沉默的朱寿已看出正德脸上的鄙夷之色越来越浓,心知江彬此举遭了忠臣不侍二主的大忌,忙抱拳诚恳地说道:“牛八兄,朱寿曾对兄说起过,我能有今日全凭佥事大人恩赏成全,今朝他有难,身家性命又系于朱寿一人。大人功过是非,朱寿不愿评价,但此等恩情,朱寿一定要报,还请牛兄成全。”

正德深深地看着朱寿脸上诚恳真挚的神情,鄙夷蔑视之色慢慢消失了,沉声道:“贤弟真忠义之人,也罢,这个忙我帮了,不过不是看在你那个佥事江彬,而是全看在贤弟的面上。”

“多谢牛兄。”朱寿抱拳开心的笑了。一旁的江禄眼中闪过嫉妒猜忌之色,下意识地低下头。

正德笑道:“我帮了贤弟这么个大忙,贤弟是不是也要投桃报李谢谢为兄啊。”

“牛八兄肯帮这个大忙,朱寿和江公子都感激不尽,这求人办事的规矩,朱寿还是懂得,请牛兄说个数,朱寿这就让江公子拿给你。”

江禄脸色微变,这人还没见到,你掏的哪门子银子,若是没办成,你还能要回银子不成。

正德脸色也是微变,沉默了片刻,微笑道:“贤弟以为为兄是在管你要好处?”

“牛兄误会了,这只是我二人的一点感谢的心意。”

正德神色有些阴郁看着朱寿:“为兄自认对贤弟是一片真诚,可贤弟却总是和为兄隔了一层,难道我在贤弟眼里就是那等唯利是图之人吗?”

朱寿有些愕然,抱拳道:“朱寿从没如此想过。”

江禄也是一脸惊疑,不是你刚才张嘴要的好处吗,这怎么转眼又变成这副腔调,这家伙没什么毛病吧。

一旁的刘瑾大着胆子轻笑道:“小主人,朱小旗想必是有些误会了您刚才的话。”

正德一愣,眨了眨眼,随即恍然,轻拍了一下额头,笑道:“原来是我那句投桃报李让贤弟误会了,这倒是怨我了。不过为兄我话里的意思,可不是要银子,而是想让贤弟陪我出去逛逛。”

江禄又怔住了,惊疑不敢置信的看着正德,不要银子,只是陪他出去逛逛,他就肯帮忙办这等大事,这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的事?

朱寿也是一愣,笑道:“牛兄盛情,朱寿跟随就是,这京城朱寿也是头一次来,正好跟随牛兄瞧瞧这京都的繁华景象,只是不知所托之事,牛兄什么时候能给答复?”

正德微笑道:“贤弟还真是急性子,刘瑾今儿当值吗?”

刘瑾故作沉思了一下,满脸赔笑道:“今儿上午一定当值的,不过最迟不过申时一定会在李树胡同家中。”

正德也装模做样沉思了一下,笑道:“那就酉时,我打发我这个随从来接你。”

朱寿喜出望外,抱拳道:“朱寿可就翘首以盼敬候佳音了。”

正德笑着站起身:“你那点事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说完了,想必不会耽误今晚我和贤弟赏月的,贤弟请。”

朱寿和江禄都站起身,江禄谄媚笑道:“今儿是中秋佳节,今晚前去,是否有些打搅,万一刘公公不满,岂不是……牛公子您看是不是明日?”

正德瞧都没瞧他一眼,迈步向堂门走去,刘瑾和钱宁急忙跟随,“今儿中午挑个好点的酒楼,我要好好请贤弟吃一顿。”刘瑾眉梢微动,抬眼意味深长的瞟向钱宁,钱宁恭谨的轻点点头。…,

朱寿示意了一下江禄,快步跟了上去,笑道:“朱寿就不同牛兄虚客气了,今儿中午我可要好好品尝品尝京城馆子做的美味了。”

江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嘴角剧烈的抽搐着,瞧着已到门口的朱寿背影,暗暗冷哼了一声,这土包子对我的威胁太大了,今晚事成,我要连夜写信抢先一步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无论如何这京城的差事绝不能让这土包子给抢了去。

正德、朱寿一行说笑着出了苏州会馆。头顶高天,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虽已是中秋时节,斜挂高天的骄阳兴奋地发、泄着因两月阴雨阻隔,没有发、泄出的炙热火气。

朱寿一行甫一从凉爽通透的会馆大堂出来,立时就被饱含湿气的闷热气浪包裹,但这条京城最繁华的千步小街却没有一丝因为秋老虎的肆虐而显得有些冷清,棋盘街上依旧是人头攒动挥汗如雨的热闹景象。

不知是否是中秋佳节的缘故,朱寿瞧着街上拥簇的行旅商贩的神情各异,隐露的喜悦和淡淡的离愁思乡之色显现在来往的行人脸上。

朱寿眼前有些恍惚,前世的种种在眼前飞快而过,一道模糊的倩影从心底脑海升起,又快速的被压下尘封起来。

正德合扇拦住正吩咐会馆伙计备车的江禄,淡淡道:“出来瞧得就是这热闹景致,若是坐车走马观花,还有什么意思可言。”

江禄尴尬的挥了下手,抱拳笑道:“牛公子说的是,是在下欠考lǜ

了。”

正德抖手打开泥金折扇,与朱寿说笑着挤入人群内,刘瑾和钱宁则紧紧跟随在正德身侧身后。

前行了不过十余步,朱寿眼神瞬间一眯,异样的感觉拂面热浪似乎剧烈滚动了一下,眼神瞬间锁定从拥簇人群中挤过来的头戴斗笠穿着打扮好似农人的行人,后脊背的汗毛孔炸开的瞬间,一抹刺眼的寒光从来人手中乍然闪现。

电光之火,身体的反射快过了自己的大脑,朱寿脚下微错,身子鬼魅般扭曲弹出,迎着那道夺目刺眼足以让人暂时失明的寒光,如劲箭射了过去。

寒光炸开,化作道道刺眼的星雨爆闪着强烈的杀气瞬间将朱寿吞没,朱寿的身子剧烈的扭曲,令人眼花缭乱的变换着难以想象的怪异姿势,在密集的星雨中快速穿梭,身上的长衫发出刺刺轻微密集的破裂声。

眨眼之间,两人的距离几乎平行,左侧的朱寿停住身形,冷冷的盯着斗笠下那张平凡不能再平凡的脸,右臂腋下已牢牢夹住来人手握长剑的手臂。

那张平凡的引不起注意更谈不上喜恶的脸依旧平静如水,左手迅疾抬起,一抹寒光再次爆闪着冷冽杀意刺向朱寿的咽喉。

几乎是在同时,朱寿的左拳也击打了过去,但出拳的速度快过了那道短小的寒光,在短匕已碰触到咽喉汗毛的瞬间,如铁锤一般的拳头击打在来人的脸颊眼眶周围,剧烈的撞击,来人的头上戴着的斗笠飞了出去。

沉闷的皮骨声刚乍起,快到眼花缭乱又爆fā

着强横冲击力的拳头如暴风骤雨密集倾泻在来人太阳穴上,在这堪称完美的在同一轨道连绵不绝击出的刺拳击打下。血珠四溅,朱寿清晰地听到颊骨和颅骨碎裂的声音。

来人两手握着的长剑和短匕都已掉落地上,鲜血淋漓皮肉绽开的头颅如同速度球一般随着拳头暴风骤雨的击打,剧烈的摇晃震颤着。…,

直到此时,街上的行人才发xiàn

有异,纷纷驻足瞧去,没等眼中的惊骇闪现,朱寿左眼余光闪了一下,猛的一跺地面,青石板道剧烈的一颤,吐气开声,身子猛地弯曲又如拉开满月的牛筋弓弦瞬间弹回,斜空激射,被击打成速度球的刺客如面条软肉一般软软的瘫在了青石板道上。

右侧距离正德不足一米远的拥簇人群内,另一名刺客突然闪身而出,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寒光刺向正德的刹那间,一道身影速度比他更快挡在正德面前。

钱宁堪比花娇的面容已阴冷如水,腰间白玉带崩开,软剑如游龙弹射而去,刺客眼前如烟花一般炫起一大片银芒,猛地一闭眼,去势不止,手里的长剑依着既定的轨道迅疾无比的刺了过去。

刺客感觉喉头一凉,冰寒到极点的锐器刺穿了自己的咽喉,但刺客并没因生命即将逝去,而止住脚步,依旧去势不止,任由冷到极致的剑体不断从咽喉刺穿脖颈,刺出的长剑已刺进钱宁的左肩胛。

钱宁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手腕一抖,刺入咽喉的软剑猛地挑起,将刺客的头颅劈成了两半,雪白之物激射而出。

霎时间,惊叫声、哭嚎声响成了一片,拥簇的人群瞬间要乱之际,钱宁厉喝道:“谁敢乱动,抄家灭族!”

饱含着强劲内力的尖厉吼声如炸弹落下的冲击波四射开来,惊吓哭嚎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街上拥簇要乱的人群都如施了定身术一般僵立不动了,惊骇之极的瞧着鲜血已染红半片身子相貌妖异俊美的钱宁。

时间倒退几秒,朱寿激射的身形冲进人群,与一名书生打扮,年约近三旬的男子,几乎面对面站立着。

书生脸色苍白如纸,惊恐之极的看着快与自己鼻尖碰在一处的朱寿,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两只宽大的袖子抖动几乎低垂到地。

朱寿瞧着面前这张依旧没有任何特色的脸孔,平静的说道:“扔了手里的长剑短匕,我不杀你。”

第九十六章 继续演戏

书生惊恐的脸剧烈哆嗦着:“你、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懂……”

朱寿嘴角慢慢翘起笑了:“抱歉。”随着话音,一抹寒光毫无一丝征兆乍现,切开了热浪,也切开了书生的喉管。

书生无声的张了几下嘴,似乎要将没说完的话说完,身子如一面门板向后倒去,惊得人群急忙向边上闪去。

但所有人都捂着嘴,不敢喊出一声,惊恐的瞧着发出沉闷的肉摔案板声响,仰面躺在地上的书生,宽袖被利刃破开口子,露出袖内两手紧握着的长剑短匕。

朱寿淡淡的瞧着连自己的生命逝去都异常平静的双眸,沉声道:“如果有来生,你的表演一定要再上个层次才行。”

刺客无声的动了动嘴唇,双眸在黯淡的瞬间浮起疑惑不解,若还能发出声音,他一定会问朱寿,怎么会有两个?你,他,谁真?

连嘴唇都白了的刘瑾瞧着地上头颅整齐被劈成两半的尸首,惊怔的眼神猛地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有人在刺驾,尖叫道:“护,”

“闭嘴!”正德阴厉的低喝道,一双眼并没丝毫的惊怒恐惧,反而涌动着奇怪激动的神色,瞧着快步过来的朱寿,恍惚间仿佛走过来的是自己,刚才朱寿动若鬼魅劲箭,出手如雷击暴雨猎杀那两名刺客片段在脑海中已变作是自己所为。

朱寿眼神飞快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又瞧了一眼被血染红半片身子,但一双如云似雾的妩媚双眸依旧闪烁着亮地惊人地阴厉杀意,扫视着已后退两米开外,拥簇围聚成圈,不敢出一声的行旅商贾的钱宁,随即眼神落在朱寿身上,抱拳问道:“牛兄没事吧。”

正德摇摇头,瞧着朱寿开心激动的笑了。

朱寿瞧向刘瑾身边吓瘫跪在地上,脸已无人色的江禄,正欲走过去搀扶。

拥簇的人群内从四面响起惊怒的厉喝:“东厂办差,都让开!”

拥簇的人群闻声又都再次惊得一哆嗦,谁都没敢回头,身子都慌不迭的向自己认为的边上躲着。

十余道身影如泥鳅一般从人群中挤出,为首之人脸色苍白如纸,惊恐之极正要跪之际,正德突然使劲皱了一下眉,又轻点点头。

东厂提督太监张锐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瞬间露出怪异苦涩的神情,心里惊哭道,哎呦,我的主子万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有贼人刚欲行刺您,您怎么还有心情玩啊。

正德飞快的瞟了一眼正在搀扶江禄的朱寿,脸色又是一沉,双眸已闪出怒意。

张锐飞快直起双腿,微垂头,嘴角飞快露出一抹苦笑,主子,您是不玩死奴才不过瘾啊,罢了,奴才就舍命陪您玩吧。

年约三旬,头上发髻有些散乱,横插着一支桃木小剑造型的桃木簪子,圆脸,长着两道如蚕虫般浓黑眉毛,三角眼,薄嘴唇,身穿着青标布道袍的东厂提督太监张锐抬起头,脸上惊恐的表情消失了,若变戏法般露出阴笑:“我道是谁敢如此嚣张当街杀人,原来是牛公子,还真是巧了,这真是想谁来谁,小的们,都拿了。”

“慢!”朱寿迈步过来,抱拳施礼:“诸位既是东厂公人,就应该依王法办差,这三名来历不明的匪人手持利刃欲行刺我等,我等迫于无奈实属自卫,大人若不信,可问周围百姓。”

张锐使劲眨了一下眼,心里惊叹道,谷公公还真没说虚言,这、这简直就和主子一般无二,只是这等人还不尽早除去,主子怎么………,

张锐暗打了个激灵,急忙将这个不该也不敢想的念头压了下去,故作阴冷的瞧着朱寿:“你是何人?”

未等朱寿开口,正德轻摇着泥金折扇,淡淡道:“他是本公子的兄弟朱寿。”

兄、兄弟?!张锐眼角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冷笑道:“怨不得敢跟咱家这样说话,既是牛公子的兄弟,面子咱家还是要给些的,小的们,只要他不反抗,就不必锁拿。走吧牛公子,跟咱家回去好好叙叙这几个月的思念之情。”

正德猛的一收折扇,脸露怒意,喝道:“张锐,你竟敢真的拿我?!”

张锐嘴角露出阴森:“你牛公子洒脱,这行踪飘忽不定,连咱家想见你一面都不知dào

哪找去,今儿是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遇见了,咱们怎么着也要叙叙相思之情,你牛公子这么不给面子,难不成还需yào

咱家让小的们再请请你。”

“好,你有种,我倒要瞧瞧你敢把本公子怎么着。”

正德故作气得直喘粗气,扭头歉意的瞧向朱寿:“贤弟实在有些对不住,平白无故让你惹上麻烦,不过贤弟放心,有为兄在,他东厂不敢把咱们怎么着。”

自从张锐从人群内挤出,两腿依旧发软的江禄就一眼认出他是执掌东厂的提督太监张锐。

在大明朝东厂的恐怖以及这位厂公爷的阴冷残忍,漫说是京城就是整个天下都能让小儿闻名不敢啼哭。

江禄原本苍白的脸色就更没了血色,再听闻要被锁拿进东厂,两腿一颤,险些又瘫在地上,惊叫道:“厂、厂公爷,小的冤枉,小的只是凑巧与他们在一起,小的与他们并无什么深交,还请厂公爷神目如电高抬贵手放过小的。”

张锐淡淡的瞧了一眼已吓出眼泪的江禄,眼中闪过轻蔑,呲牙一笑:“凑巧?!正好咱家今儿也是凑巧,这两巧加一块就是好了,少他娘的给咱家废话,再敢扯闲白儿,咱家就让你这兔崽子尝尝七十斤大枷的滋味,小的们把这瘪三提溜走。”

一名东厂番役快步上前,嘴角山东鄙夷的狞笑,探手要抓江禄的后脖领子,突然一股微风拂体,眼前一花,紧接着探出的手腕仿若被一把钢钳夹住,腕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尖厉的惨叫随之响彻整条棋盘街。

围在四周的番役脸色全都一变,脸色瞬间狰狞,手腕一抖,腰间软索如蛇弹起,都如脱兔一般疾奔过来。

“住手!”张锐沉喝响起,抽向朱寿的软索闻声猛地弹回,不少抽打回自己身上,番役们顾不得疼,都吃惊的瞧张锐。

张锐飞快的瞟了一眼嘴角含笑很是欣赏之色的正德,心里又是一颤,目光落在蓝袍全是细长口子仿若混丐帮的朱寿身上,眼露疑惑,好俊的拳脚功夫,只是这是何门派的拳法?怎么咱家竟从没瞧见过。

朱寿缓缓松开手,抱拳道:“还请大人开恩,不要羞辱在下表兄。”

表兄?张锐下意识的瞧向正德,正德轻摇着折扇,嘴角微撇,露出不屑。

张锐明白,那个瘪三没在主子眼里,可那位叫朱寿的是万万不能得罪,不然事后没法向主子交差。装模做样的沉默了片刻:“也罢,看在牛公子的情面上,咱家这一遭就放过你的表兄,牛公子面子咱家可是给了,请吧。”

正德冷哼了一声,沿街向东向东行去,钱宁和刘瑾急忙跟随,张锐也急忙跟了上去“留两个将尸首和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了。”…,

“小的明白。”棋盘街这片坐探访缉的东厂档头翻身跪倒,大声应道。

朱寿拍拍江禄的肩头,没有说话,无视身旁充满敌意和杀气的番役们,快步跟上正德一行。

围成圈拥簇的人群急忙纷纷闪开,让出了一条宽约一米的通道,拥簇混乱间,一人被人群推搡踉跄推出,低着头脚下收不住冲向正德一行。

钱宁眼角一跳,没有丝毫的犹豫,内力瞬间灌注手中软剑,剑身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笔直坚硬,身形闪出迎向来人,手腕迅即一抖,一大团绚丽耀眼的剑幕银芒席卷而出。

来人躬身看似已失去平衡踉跄的双腿,突然如上弦般弹起,借力如一条游鱼横空直射,手中寒芒一点如一道流星擦着绚丽银芒的底部刺向钱宁小腹以下。

钱宁头皮一炸,不好,这是诱敌的弃子!身上的血瞬间倒灌,身体寒冷如冰,手腕快如魅影,嘴里发出饱含着悲愤恐惧的尖吼,剑幕银芒炸开,化作狂暴的流星雨将如游鱼横飞而至的刺客吞噬。

血箭碎肉横飞,短匕在碰触到染血锦袍的刹那间,无力的掉落,握刀的手已血肉模糊露出白的瘆人的指骨,不仅如此刺客整条右臂连同大半个身子的皮肉内脏都被钱宁悲恐愤nù

到极致的武当剑法切割成了碎片。

果不出钱宁所料,一人诱敌自己吸引过去,另一刺客趁机将军杀帅。

另一名刺客趁乱动了,可惜他的计算少算了一人,那就是东厂提督太监张锐。

干了半辈子抓捕暗杀等种种见不得光,可说是天下暗杀祖师爷辈的东厂第一人,在第一位刺客装作被推搡而出踉跄着奔过来时,张锐的眼神就没再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对于钱宁,在他还没入锦衣卫时,张锐就和他很熟,究其原因,张锐也是钱能得yì

的干儿子,因此他对钱宁的身手极富信心。

第九十七章 再起波澜

中午上传的时候没有注意页面,现在才发xiàn

,很是兴奋,鞠躬感谢小野虎打赏。

张锐装出一副惶恐乱了分寸的呆傻样,实则微眯的一双眼如鹰隼般飞快的扫视着人群内。

人群突然混乱,几人惊叫都踉跄而出,张锐眼神随即锁定其中一人,踉跄躬身的那人手腕迅疾抬起,寒芒急刺向正德,张锐冷哼,身形如苍鹰凌空飞了过去。

刺客眼神微眯盯着凌空扑来的张锐,手中长剑化作数道厉芒激射过去,迅疾如蜻蜓点水刺入张锐咽喉、心脏、肚腹、等处,张锐的身体发出仿若锐器刺入厚纸、木板的沉闷声响。

刺客脸色微变,急回剑,身形后退,可身后皆是拥簇的人群,身形被阻。

张锐身形未落下之际,左手如爪闪电探出,刺客紧抿的嘴角露出一抹狰狞,剑身发出低沉嗡鸣,内力尽数灌注,刺向张锐的咽喉。

崩崩崩,剑身连续寸断,弹射而出,张锐两道浓眉倒八字低垂,阴冷的看着面前的刺客,左手五指已插进刺客的脖颈,捏碎了喉管。刺客没了血色的脸轻微抽搐,露出一丝得yì

的笑意。

张锐脸色大变,回身瞧去,那几名惊叫被第二名刺客推出的行人中,一名行人已到了正德面前,手里的短匕爆闪着寒芒杀气已碰触到心脏处的锦袍。

大功告成的惊喜在平静如死人的眼内闪现,突然正德竟然倒射而出,眼前一花,正德又站在自己面前,手中的短匕微停顿狠狠地刺了过去。

鲜血迸溅,朱寿探手握住刺客的手臂,嘴角浮起阴森的笑意:“运气差了一点点。”右手横空划过,刺客的头颅与脖颈分离,被腔内喷泉冲起,依旧神情惊怒不解瞪着朱寿。

朱寿松开刺客的手臂,无头尸身倒摔在青石板道上。朱寿将短刀插回腰间,抬手摸了一把胸肋处,嘴角露出笑意,对自己身体的柔韧度很满yì

,短匕仅是在胸胁处划开了道口子而已。

“贤弟,你怎么样?”正德吃惊飞奔过来。

朱寿微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划破了个口子。”

一场血杀数秒内再次结束,张锐和钱宁瞧到正德无事,悬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落下,颤抖着正要跪地叩头请罪。

正德暴怒道:“张锐,一会儿到了东厂你要用最好的金创伤药为我兄弟治伤,要不然本公子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张锐身子一哆嗦,欲哭无泪的看着正德,还、还玩啊?可瞬间也醒悟,若此时露了主子的行藏,天子棋盘街遇刺的惊天消息,立时就会让朝野震惊,到时这后果绝不是自己能承担的,此事足能让自己这条小命死上千百次。脸色一变,主子是正确的,无论如何,这戏一定要演下去。

“牛公子不想再出事,马上跟咱家走,你们几个将这些杂碎的尸首给我剁碎了,喂野狗!”张锐狰狞暴怒的吼道。

正德淡淡的看了一眼张锐,欲搀扶朱寿,朱寿摆手低声道:“此处人多混杂,难保不会再有对牛兄预谋不轨之人,咱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

正德点点头:“贤弟说的是,你的伤也需抓紧处理。”

张锐嘶哑的吼道:“给咱家将一干人犯围在当中,要是再出丝毫纰漏,咱家将你的脑袋都拧下来。”

除却处理尸首的番役外,余下的番役围成圈将正德一行围在当中,手里紧握着软索,脸色狰狞瞪着边上的人群,惊得两边原本就已经人贴人的拥簇人群更向后挤着。…,

直到正德一行出了棋盘街,东厂番役和街上已快挤成年糕的行旅商贾都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番役们阴沉着脸厉声讲着,刚才发生之事谁若是敢说出半个字,那就是和东厂过不去。

和东厂过不去意味着什么,只要是大明子民都心知肚明,不少人都在心里暗自祈祷,此生晚上都不要说梦话,就是说梦话也千万不能说出今日之事。

一场惊心动魄的遇刺案,在东厂番役阴森的警告和对东厂深入骨髓的恐惧双重作用下,就这么无声无息连朵浪花都没溅起就彻底淹没了。

两辆高檐绿呢马车在东厂番役的护卫下向东安门外戎zf街的东厂总部行进。正德、刘瑾、钱宁、张锐坐在头一辆马车内,朱寿和江禄坐在第二辆马车内。

第一辆马车内,正德轻摇着折扇,微闭着眼,脸色阴沉似水。刘瑾身子躬得如大虾,恭谨的在左侧身旁站着。张锐和钱宁则跪伏在地。

刘瑾觑了一眼正德,转而厉声喝道:“张锐你昏了头了不成,你毁了尸首,主子遇刺这案子还怎么查?”

张锐苍白着脸,微抬头瞧了一眼闭目脸色阴沉的正德,又急忙低下头,没有说话,心里是既惊恐又窝囊,你刘瑾虽然是眼瞧着要坐上那把掌印的位子了,可如今毕竟还没坐上不是,咱家怎么说也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做得再有错,此刻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训斥咱家吧。

一旁跪伏的钱宁回禀道:“刘公公,张公公这么处理虽有泄愤之嫌,但也没什么大错,这伙刺客手法专业,根本就不会从尸首和兵刃上查出什么端倪来的。”

刘瑾脸色一沉,冷笑着刚要张嘴喝斥。

“好了,刘瑾你给朕闭嘴。”正德睁开眼,沉声道。

刘瑾忙住嘴,微露委屈的瞧向正德。

正德瞧向血染半边锦袍的钱宁,脸上露出几许满yì

的微笑:“身上的伤重不重,需不需yào

马上包扎一下?”

“回主子,奴才身上的伤不碍事,只是奴才的血多,看着难看了些。”

正德莞尔:“这话说得有些气势,你今儿的表现,朕很满yì

,凡是忠心侍主的,朕都不会亏待他。你如今是锦衣卫千户又是镇抚司的老十三,朕若再升你的官,你年纪太轻,对你不见得是好事。这样吧,赐你国姓,做朕的义子,今后随侍朕的左右。”

跪伏的钱宁惊呆了,抬头怔怔的看着正德,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是真实的。

其实钱宁左肩胛被刺的这一剑,以他的功夫可以很轻松的躲开,但身为天子护卫,竟然没在第一时刻发xiàn

有人意图行刺,而是朱寿弹身而起,击杀那名正面刺杀的刺客时才惊觉,这已是犯了护卫不力的死罪。

因此他故yì

挨刺客这一剑,心里暗存的是希望皇上看在自己不惜以身体性命挡剑护主的这点忠心上,能减轻对自己的责罚惩处。

可万没想到,这原本为保仕途性命,故yì

受的这一剑,竟然为自己赚来了天大的恩宠。

我、我钱宁是皇上的义子?!这岂不是说从今后荣华富贵都将指日可待?!

正德微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钱宁一激灵醒过神,急忙伏地,激动地大声道:“奴才,不,儿臣朱宁叩谢皇上如天恩遇。”

正德笑道:“起来吧,站到朕的身边。”…,

“是。”钱宁爬起,躬身站到正德右侧,与刘瑾一左一右恰好成了个人形拱门。

刘瑾眉骨微颤,微抬眼异样的瞧向钱宁,恰与钱宁的目光相碰,刘瑾嘴角轻动,干笑道:“恭喜大皇子了。”

钱宁的眼中已没了畏惧,神情虽然依旧恭谨,但目光却迎视着刘瑾复杂的眼神,微笑道:“刘公公客气。”

刘瑾嘴角抽动了一下,收回了目光,微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德瞧向张锐,沉默了片刻,说道:“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谁这么恨朕,非要致朕于死地。给朕查,他就是躲到地底下,也要把这个杂碎给朕挖出来。”

“奴才遵旨。”张锐伏地大声道,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彻底落了地。

正德又沉默了片刻,冷笑道:“这些刺客朕能瞧得出来都受过专业的训liàn

,绝不是草莽乌合之众。钱宁的话,朕明白,既然从他们身上和兵刃上都查不出什么,剁碎了喂野狗倒也算是出口恶气。如此悍不畏死,绝不是有银子就能训liàn

出这样的死士,将调查范围缩小,你一家之力不成,钱宁你抽调镇抚司精干之人,配合张锐彻查此案。”

“儿臣遵旨,请皇上放心,儿臣与张公公一定将幕后主谋揪出来。”钱宁忙再次跪倒,大声道。

正德阴沉的脸上浮起狰狞,冷冷道:“朕给你们特旨,大着胆子去查,不管他是谁,都要给朕揪出来,但是记住,朕要活口。”

“儿臣(奴才)遵旨。”

车厢内又沉默了片刻,正德活动了一下脖颈,脸上突然露出微笑:“原本今儿这戏出了棋盘街,就没必要演下去了,结果不仅让朕非常满yì

,也让朕很是感动。朱寿并不知晓朕的身份,可你们也都瞧到了,在那名刺客要伤到朕时,他竟然将朕推开,替朕挡刀,这样忠义双全的血性汉子,以往你等只有在市井那些说鼓词的优伶嘴里听到过吧。”

刘瑾躬身笑着正要答话,钱宁已抢先笑道:“皇上说的是,朱寿确实英雄侠义世所罕见,想起刚才发生那惊天一幕,至今还在儿臣眼前历历在目,儿臣这条命以及能有这样的恩宠,说到根上,全都是拜朱寿所赐,他是儿臣的大恩人。”

第九十八章 东厂

今天白天有事没有及时更新,晚上十点后还有一章上传,把中午的补上。

张锐也忙道:“他也是奴才的大恩人。”正德没有说话,嘴角露出满yì

的笑意。

刘瑾眼角微颤,抬眼瞧了一眼钱宁,一抹寒光稍显即逝,也咧嘴笑道:“细想想,奴才这条命也是朱小旗保全,不然今儿主子但凡伤及半点龙体,奴才可是没法活了。”

正德淡淡一笑,接着道:“这么精彩的一出戏若是就这么结束了,实在是有些意犹未尽,缺了点什么,朕不想留遗憾,朕想再看看是否还能有惊喜等着朕。张锐,戏不要演砸了。”

“主子放心,奴才绝不会让主子失望的。”张锐谄媚的笑道。正德微笑着,抱着肩膀,又闭上了双眼。

另一辆马车内,江禄惊恐失态的冲朱寿嚷嚷道:“你出的哪门子头,这下可好,将天大的祸事招惹到了头上,那东厂是什么所在,不需我告sù

你吧,进了那里还有命活着出来吗,我叔叔还有我的命全毁在你手里了,你混,”

一直微垂目沉思的朱寿抬眼瞧向惊吓的有些歇斯底里的江禄。

两抹阴冷的寒光刺入江禄眼内,蛋字在唇齿之间翻滚硬是没敢说出口,眼前瞬间闪过刚才在棋盘街上朱寿干净利落杀人的画面,心底升起彻骨的寒意。

江禄不由的暗打了个寒战,将蛋字悄悄咽回肚里,慌乱的躲闪开朱寿的眼神。

朱寿缓缓收回眼神,又微闭双目。对于危险,两世为人的朱寿有着比常人更加敏锐的第六感,这种对于未知危险而瞬间产生的敏锐第六感并非训liàn

所得而是天生的,准确的说是遗传基因里与生带来的,无法解释。前世拥有,今世也没失去。这种人无论在什么时代,最适合做的工作,首选都应该是做间、谍、特、务。

在棋盘街朱寿敏锐的感觉到了杀气,而且这杀气牢牢的锁定了自己,危险关头,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抢先出手,消弭对自己的危险,是本能。

可在他夹住刺客的胳膊的刹那间,从那名刺客平静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神,朱寿瞬间反应过来,能训liàn

的将自己的情绪全都控zhì

深藏的刺客是绝不会出手杀自己这种小人物。

可他却偏偏不合常理的出手了,答案只有一个,他认错人了。

朱寿知dào

杀手要杀的人是牛八。但他依旧毫不留情的出手杀了那名刺客,原因有二,一是自己和牛八太像了,因此自己和牛八都是必杀对象,刺客绝不会放过自己。二是能将自己的情绪控zhì

深藏,这样的刺客实在太专业太可怕,朱寿可不想因为自己手软,今后睡觉都必须睁一只眼过日子。

能训liàn

出这样的杀手,背后的势力或组织深不可测,朱寿不想这一生都被这样可怕的势力和组织盯上,那自己今后的日子恐怕生不如死,因此他绝不能放掉一个刺客,也绝不能留活口。

朱寿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自己竟莫名其妙被当做了牛八的替身,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前世耳朵都听出茧子的那些什么萨达姆替身之类的新闻。

对于牛八,朱寿心里的疑惑更加浓了,能请动这样专业的刺客暗杀他,只能说明一点,那个想杀牛八的人或是某种势力虽对他恨入骨髓,但在官道上却根本奈何不了他,因此才会出此下策,那——这位牛八的身份实在有些恐怖了,他究竟何许人?…,

朱寿疑惑的心随之轻动,陷入为江彬办事的身份而无暇旁顾的心瞬间跳了出来,开始以自己的眼光看着牛八。

稍后东厂闻风而动,朱寿从江禄嘴里吃惊的听闻,为首之人竟然就是东厂的提督太监,虽然棋盘街是京城繁华闹市,在这里出了凶杀命案,但朱寿不会没见识到认为这种人、命案子就能惊动执掌东厂的提督掌印太监亲临。

这位让天下闻名丧胆的特务头子出现的未免有些太巧了。接下来朱寿在张锐与牛八之间的对话中,敏锐地察觉,虽然张锐口气含着强硬威胁,但他的眼中却隐隐有畏惧之色。

他在怕什么?难不成此事是他暗中所为,朱寿的怀疑刚在心里揣测着可能性,牛八再次遇刺,张锐出手拦阻杀了刺客,并在稍后牛八再次遇险时,朱寿清晰的看到了张锐瞬间没了血色的脸和眼中的恐怖害pà

,随即确定张锐绝不是这起暗杀的幕后主谋。

间不容发之际,一个古怪难以解释的念头从朱寿心头涌起,对自己这世的人生,牛八绝对要比江彬更可资利用。因此朱寿出手了,不仅救了牛八,还让自己巧妙地受了些轻伤。

马车轻微摇晃,平稳的穿街过巷,朱寿抬手摸了一下用撕下的衣袂下角按住的胸胁处,脑海中闪过因自己负伤牛八紧张愤nù

的神情,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心里隐隐觉着自己这世的人生会因为棋盘街这一幕发生很大很大的改变。

心脏随之不受控zhì

的跳动得很快,朱寿突然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场原本平淡突然剧情起伏峰回路转的电影的看客,心里充满了期待。

无声的在心里喃喃道,很期待啊。慢慢睁开眼,发xiàn

江禄神情怪异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马车又轻微摇晃了一下,停住了,车帘随即掀起,一名东厂档头面无表情探头,喝道:“下车。”

两人站起身,朱寿微笑示意,惊得浑身直颤的江禄哪有心情谦让客套,忙躬身下了车。

朱寿下了车,瞧了一眼静寂的没有人行的街面,除了自己所坐的马车,牛八他们所坐的马车并没停在门口,估摸是早到,已经进去了。

朱寿转而饶有兴趣的瞧看着这让后世津津乐道,也让有明一代朝野闻风丧胆的东厂总部所在。

那名东厂档头神情古怪的瞧着仿若旅游观光客般面带微笑瞧着东厂大门的朱寿。

从他进入东厂当番役那天起,他就没瞧见过在这大明朝有谁能如此淡然面带微笑站在东厂门口。

东厂毗邻皇城,所在的戎zf街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除了东厂之人或是监押人犯囚车进出外,漫说是官员百姓,就是鸟都很少瞧见从这条街面飞过。

这条街尤其是东厂所在之地早就在大明臣民心里成为比幽冥鬼殿还要可怕的所在,避之唯恐不及,谁敢找死跑这来欣赏风景。

今儿竟然瞧见这么一幕,东厂档头眨了眨眼,又瞧了一眼朱寿身旁已快吓瘫了的江禄,才恍然自己并没出现错觉,嘴角绽起狞笑:“小子很有种啊!冲你这做派,就值爷说句请字。请吧,希望你小子进了里头也能这么硬朗。”

朱寿笑着冲那名档头点点头,又抬头瞧了一眼斗拱下悬挂的泥金黑漆匾额,钦命东厂提督衙署,迈步走向黑漆大门终年大开的东厂门口。…,

站在门前两侧十余名头戴圆帽,身穿旋摺直裰,脚蹬白靴,手执腰刀肃立的东厂番役也都用怪异荒诞的眼神,瞧着面带淡然走过来进入门内的朱寿。

东厂档头莫名的笑了一下,转而轻蔑的瞧着站在身旁不住颤抖不敢挪步的江禄,脸上露出狰狞,一把揪住江禄的后脖领子:“小子,你张五爷发发慈悲送你进南天门。”

江禄声嘶力竭的惊叫哭喊着,被那名档头提溜进了东厂大门内。

进入青砖院墙飞檐斗拱的东厂大门,入目是一片极宽敞的天井空地,四角围着院墙栽种着经年的苍柏古槐,枝干虬结斑驳,树上尖顶一片光秃,裸露着无叶的粗大枝桠,随着徐徐闷热的暖风,笨拙的轻轻摇晃着发出低沉有些瘆人的吱呀声,而尖下绿叶繁茂枝条轻舞哗啦作响,汇成仿若冤魂在其上哀嚎惨笑一般。

天井中间一条青砖板道直通对面乌瓦黑脊值事大厅。档头松开江禄,狞笑瞧了一眼等候的朱寿,也不说话,沿着青砖板道向值事大厅走去。朱寿过来搀住江禄跟随前行。

进入值事大厅,厅内一片静悄,并无一人,档头引着两人从右侧偏门而出,从一间不大的祠堂旁穿行而过。

往南经过一道番役把守的拱门,穿过五步一岗执刀番役站岗的雨廊,来到足有丈高,宽大飞檐突兀,刷着黑漆的大门。

黑门虚掩,门口把守值岗的番役瞧到档头躬身施礼,朱寿瞧了一眼门前摆放的斗大狴犴铜锁,知晓平日这门一定是上锁的。

档头将腰牌递了过去,一名番役躬身接过揣进怀内,另一名番役则急忙推开了大门。档头扭头瞧了一眼依旧淡然一双眼东瞧西看很是好奇的朱寿,摇头呲牙笑了一下:“好汉爷,请吧。”引着两人进入青砖高墙的院内。

院内左右两排皆是牢头廨房,几名牢头早已躬身迎了过来,脸上全是谄笑,可见这位自称张五爷的档头官职虽不大,背景一定不浅。

档头淡淡的问道:“厂公爷进去了。”

几名牢头急忙抢着应道:“进去有一会儿子了,估计在点心房等着大人您呢。”

第九十九章 蚂蚁上树

档头正颜点点头,在一众牢头引领下来到庭院尽头那扇漆迹斑驳的小门前,小门同样虚掩着,里面传出鬼哭狼嚎凄厉的惨叫声。

档头扭头又瞧了一眼神情有些恍然的朱寿,至于被朱寿搀扶,已没了人色,两腿软的直往下出溜的江禄,压根都不屑于瞧上一眼。

档头嘿嘿笑道:“瞧好汉的神色是猜出来了,不错,门后面就是咱们东厂的点心房,一会儿进去用点心时,好汉可千万别让本官失望哟。”

朱寿淡然一笑,没有说话,手上微使劲将闻言惊吓欲死的江禄提溜了起来。

一名牢头急忙推开小门,满脸谄笑,躬身相请。

档头带着朱寿二人进入门内,门内是呈长方形狭长逼仄的庭院,左右两厢的房子都使用大块青石抹缝建造,由于只有狭长的过道在正午能射下一线阳光,因此青石墙壁和两溜墙角都长得厚厚的苔藓,整个狭长逼仄的庭院内散发着浓烈的霉味和刺鼻的血腥气。

东厂总部没有监牢,他们历来只负责对进到这里的人犯审讯上刑,至于审完人没死,是关刑部大牢还是镇抚司诏狱,他们才懒得cao那份心。

甫一进到院内,两耳就立即被两排房内传出的清晰惨叫哭嚎哀求声灌满了耳朵。朱寿瞧着除了左侧头一二间同样漆迹斑驳的竖棂糊纸房门是敞开的外,其他房间的门都是关闭的。

头一间房内传来牛八愤nù

的咆哮声,档头引着朱寿两人向第二间房走去,经过头一间房门,朱寿扭头向里瞧去,浓烈刺鼻的血性臭气席卷而出,剧烈的撞击着朱寿的嗅觉和感官神经,双目随即一眯,吃惊的停住脚步。

房内牛八和他的管家以及护卫都被绑在原木刑具上,三名上身精赤肌肉发达,大汗淋漓的东厂番役,喘着粗气站在三人面前,手里都攥着探着细密倒钩的蟒皮软鞭。

牛八三人身上的锦袍都已经被鞭子抽的破烂,血渍已将锦袍染成了血袍,管家和护卫都低垂着头,似乎是已昏厥过去。

只有牛八依旧有精神高声痛骂着:“张锐你这条没卵子的yan狗,竟敢对本公子动刑,你有种今儿就弄死我,要不然等本公子出去,我他娘的非弄死你!”

朱寿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朱寿醒觉扭脸瞧着档头阴森的笑脸。

“别着急,已经到地了,一会儿就给你上点心。”

张禄使劲推开朱寿,扑通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哀嚎道:“饶命啊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并不认识他们,都是这人与他们有旧,小人是被他无辜拖到这是非中的,不干小人的事,还请大人明察啊!”

“干不干你的事,进去吃了点心就知晓了,你他娘的给老子进去。”档头狞笑着一把揪起哭的鼻涕眼泪一把的江禄,一脚踹进第二间房内,转而狞笑瞧着朱寿。

朱寿微笑一脸淡然迈步走进房内,可心里却掀起剧烈的狂澜,怎么会这样,他们竟然对牛八动了刑,难道我的判断有误?!

档头狞笑着正要迈步进房,余光一闪,张锐背负着手似笑非笑的站在身旁,脸上瞬间堆满笑意,翻身跪倒:“张串给四叔叩头。”

张锐瞧着一年前从老家跑来投奔自己的这个出了五服的远房侄子,脸上露出满yì

之色,迈步进了房内,档头张串急忙爬起,快步跟了进去。…,

张锐扫了一眼跪伏在地那两名事先安排好的番役,瞧向朱寿。

江禄又扑通跪地,叩头如捣蒜,哭嚎道:“厂公大人,小的真是冤枉的,是他,全是他结交匪类,将小的拖下水,今儿的事与小的没有一丝牵扯,小的冤深似海,求厂公爷明察啊!”

张串快步过去,搬着一把圈椅,服侍着张锐坐下,转身快步出去。

张锐从进来瞧都没瞧江禄一眼,面带玩味的笑意看着朱寿,慢条斯理问道:“你叫朱寿?”

朱寿抱拳躬身:“厂公大人,小民朱寿有一事不解,凶徒当街杀人,小民出手阻止,依大明律,小民此举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不知厂公大人为何要将小民带到这里。”

张锐嘴角那抹玩味笑意越发浓了,淡淡道:“小民?身为保安卫驻东八里堡的小旗,你这样对本督回话很不诚实。”

朱寿一愣,惊疑的看着张锐,耳旁听着隔壁牛八的高声痛骂,难道是他的管家说出的?

张串端着一盏茶快步进房,满脸堆笑奉给张锐,张锐接过茶盏,揭开盖碗,瞧了一眼,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意。

一旁小心察言观色的张串立时眉开眼笑,躬身立在张锐身旁。

张锐轻轻拨动着盖碗,问道:“你进京所为何事?”

朱寿沉默没有说话,脑子飞快地转动,难不成自己和江禄被带到东厂刑房并不是因为棋盘街命案,而是刘瑾让他……

朱寿脸色微变,手慢慢轻碰破长衫内的短刀。

张串谄笑道:“四叔,这瘪三很会装相,你将他交给侄儿,侄儿保证上碟小点心,他立马就会将他祖宗八代惟恐不细的全抖搂出来,甚至他爹娘是否偷人他都会一五一十说个详细。”

盖碗轻落,精美的景德镇官窑白底青花细瓷茶盏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张锐眼角轻颤,眼中闪过一丝阴厉和难过,抬眼似笑非笑的瞧了一眼张串,淡淡道:“串子,有多久没往家里捎银子了?”

张串一愣,谄笑道:“上月的月银除了留些零花,都托人捎回去了。”

“你是个孝顺之人,你这就去掌房支五十两银子捎回家去。”

张串惊喜的翻身跪倒:“侄儿替家里的老娘谢四叔。”

“去吧。”张锐揭开盖碗,轻吹着茶汤,张串兴奋的站起身,快步出了牢门。

张锐轻呷了一口茶汤,沉默了片刻,轻叹了口气,莫名其妙的说道:“就是有心抬举,可没这个命也是白搭。”

跪伏一旁鼻涕眼泪一把脸无人色的江禄瞧着刚才一幕,脑子立时一清,急忙伏地说道:“厂公大人,小的江禄是保安卫指挥佥事江彬的亲侄子,求厂公大人看在我叔叔为国守边的微功上,饶过小的吧,小的真是冤枉的。”

张锐恍若未闻,抬眼瞧着微蹙眉沉思的朱寿,淡淡道:“你就是不说,咱家也知晓你进京是干什么来了。你放心,咱家不是因为这事难为你,毕竟刘公公的面子咱家是要给的。”

朱寿一愣,惊愕的抬眼观察张锐那张淡然的脸,揣测他这话的真实性。

张锐一笑:“到了这,你认为咱家有必要戏耍你吗?”

朱寿默然片刻,抱拳道:“以厂公大人的权势地位,确实不需对朱寿说假话,朱寿斗胆敢问,您将我二人带到此处,究竟为何?”

“这事嘛,很简单,咱家也不妨跟你明说,你二人还真是受牛八公子的牵累。”…,

江禄闻言猛地回头,怨毒无比的瞪着朱寿。

张锐轻蔑的瞟了一眼江禄,微笑道:“牛八公子与咱家有笔钱财上的过往,他借了咱家五千两银子,说好了,一个月内还,可到日子了,咱家却找不到他人了,他家门槛高,咱家不好前去讨要,因此一直打发手下人盯着,可前脚瞧到他出了府,后脚他就没了踪迹,大半年了,他就这么和咱家玩捉迷藏,要不是今儿发生这事,咱家恐怕依旧满世界逮他呢。”

张锐呲牙一笑:“你也都瞧到了,他如今是咬了牙不还咱家的银子,咱家想来想去,只能在你们身上下些功夫了。”

朱寿听着隔壁传来的软鞭噗噗抽打的沉闷声响和牛八声势不减的高声叫骂,隐隐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可急切间又想不出问题所在。

张锐脸上的淡笑消失了,幽幽的说道:“怎么着,不愿帮咱家这个忙?”

江禄急怒的瞟了一眼微蹙眉沉思的朱寿,你他娘的这时候装的什么傻,还不快回话。转而惊恐的偷瞧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张锐,惊骇中也顾不得了,冲着朱寿轻咳了一声。可不曾想,朱寿恍若未闻,依旧沉思着。

张锐嘴角绽起狰狞的冷笑:“既然这么不给面子,那咱家也只好得罪了,来啊,先给那坨鼻涕尝点小点心。”

“厂公爷不要……”

江禄的惊叫被卡在后脖颈如钢钳的大手捏的立时没了音,翻着白眼,如同一条被拽的死狗提溜到挂着血迹斑斑铁环的原木架子刑具前。

两名番役一人将江禄的左脚插进架下角的铁环内,另一只脚则被抬起与肩高,插进右侧架上挂着的铁环内。

另一名番役边将江禄的双手拉直套进铁环内,边满脸诡异阴森的笑道:“小子,知晓要尝的小点心叫什么名字吗?爷告sù

你,叫蚂蚁上树。”

瞧了一眼惊骇的已说不出话的江禄,抬手拍了拍江禄的脸颊,从怀里抽出一团满是血污的牛筋,牛筋的一头绑着一根中指长铁针,边弯腰将牛筋的另一头绑在左脚踝处的铁环上,边嘿嘿笑道:“什么叫蚂蚁上树呢,就是将绑在你脚踝铁环上的这根牛筋从你的一颗蛋穿过,再绑在你高举的右腿上,然后再这么轻轻弹拨这根牛筋,那滋味就如有一群蚂蚁上下爬动,麻酥酥,实在是神仙的感觉,这滋味你这辈子都会回味无穷的,嘿嘿嘿。”

第一百章 承诺还银

“朱寿你他娘的再敢装傻不回厂公爷的话,我就毁了,你要是存心害本公子,我叔叔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的……”

江禄惊骇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射进耳内,朱寿脑中灵光一闪,微蹙的眉心瞬间舒展,抬眼瞧了一眼仿若杂技演员般造型滑稽的绑在刑具上惊叫的江禄,转而看向用盖碗轻刮碗边,一直盯着自己的张锐,敏锐的从张锐三角眼内察觉到一丝诡异之色。

“厂公大人是想让朱寿去劝牛公子?”

张锐放下盖碗,抬手轻挥了一下,那名手里攥着牛筋正欲扒、裤子的番役立时躬身退到一旁。

“使什么法子是你的事,咱家今儿只要见着欠银。”张锐瞧着朱寿,淡淡道。

朱寿同样直视着张锐的双眼:“厂公大人的意思,若是朱寿劝不动牛公子,您的欠银就得着落在我二人头上。”

张锐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咱家刚说了,法子你们自己去想,咱家今儿必须瞧见银子。”

朱寿也笑了:“我二人要是也拿不出这笔银子,就只能留在您这品尝你这东厂的点心,厂公大人,朱寿说的对吗?”

张锐嘿嘿笑道:“不,咱家要的是银子,不是人,要是你们两个都吃撑着了,走不动道,那谁去替咱家找银子去?因此你,咱家不请客,那坨鼻涕咱家瞧着就很有缘份,他留这享shòu

,你——只能辛苦了。”

江禄惊骇的哭叫道:“不要!厂公爷,厂公祖宗,求您放了小的吧。”

朱寿微愣:“厂公大人您要放了朱寿?”

“是去替咱家找银子。”张锐淡淡道,盖碗又开始轻拨碗边。

朱寿沉默了片刻,扭脸瞧向江禄,“朱寿你不能走,绝不能将本公子一人留这……你要是敢走,我让我叔叔剐了你……”

朱寿拱手道:“还请江公子示下。”

江禄惊怒的尖叫戛然止住,瞳孔剧烈伸缩满是恐惧的双眸瞪着朱寿露出迟疑之色,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含糊道:“要、要不你去求求那位牛公子,刚才厂公爷的话咱们都听到了……他家大业大,这点银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再说他与你的交情不错,应该,应该能听你的劝。”

朱寿眼中闪过玩味之色,半晌,点头道:“我尽lì

一试。”

张锐冷冷道:“你们俩都给咱家把耳朵支楞着,只要隔壁牛公子说出一个不字,就给咱家好好服侍这坨鼻涕吃点心。”

“小的明白。”两名番役躬身,嘿嘿笑着应道。

“别别,朱寿你、你还是别去求牛公子了,我瞧出来了,他要是想掏银子,就不会受这个苦了。”江禄惊叫道。

朱寿抱拳:“请江公子示下,朱寿该如何做。”

江禄眼角颤抖,眼神闪烁下意识的躲开朱寿直视的目光,又心虚的瞧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张锐,干笑道:“真是奇了,你、你怎么反倒问我,你是叔叔打发来做事的,我只是协助你办事,这是你拿主意就成,无须问我。”

朱寿心里冷笑一声,故作沉默片刻,说道:“江公子既这么说,事急从权,朱寿就大胆做回主,厂公大人,牛公子欠您的银子,我们替他还了。”

盖碗轻落,又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张锐阴沉的脸瞬间多云转晴,喜笑颜开:“仗义,朱寿兄弟果然豪爽,小的们,给江公子松刑。”…,

两名番役将江禄从刑具上放了下来,江禄两腿发软,险些没瘫坐在地上,但随即翻身跪倒,余惊未消的苍白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小的谢厂公爷慈悲。”

张锐一拍额头,笑道:“瞧咱家这记性,快去隔壁刑房解了牛公子,还有快给朱寿兄弟上最好的刀伤药。”

“不必了,这点小伤已止住血了,不敢劳厂公大人如此客气。”

张锐笑道:“哎,朱寿兄弟仗义豪爽,咱们都皆大欢喜,没了挂扯,咱们就是兄弟了,朱寿兄弟就不必客气了,兄弟我这,除了点心做得好,这各种内服外用的丸散膏丹要说第二,就没地儿敢称第一了。兄弟上了药,保管今儿就合口生肌,好了也不会留疤的。”

朱寿笑笑,没有说话。

片刻,番役拿着药瓶过来,服侍朱寿脱了破烂长衫,将药瓶内黑乎乎刺鼻的药膏倒出,在朱寿胸胁处一寸多长已止住血的刀口上厚厚的涂抹了一层。

张锐赞叹道:“这般长的刀口不用敷药竟能自行止血,朱寿兄弟好体魄,咱家真是羡慕啊。”

番役稍待了片刻,用上等的淞江棉布仔细缠了几圈扎系好,另一名番役手捧着雪白的潮阳丝布内衣和一件湖绸暗花锦袍过来要服侍朱寿穿上。

朱寿微愣,玩味的笑道:“厂公大人这般厚待,朱寿实在是受宠若惊。”

张锐嘿嘿笑道:“咱家说了,没了挂扯,咱们就是兄弟了,这可是兄弟我的一点心意,也算是赔罪了,朱寿兄弟要是不收,那就是还记仇了。”

朱寿微笑道:“厂公大人既这么说,朱寿要是不收,就是不识抬举了,多谢。”

张锐喜笑颜开瞧着番役服侍朱寿穿衣,啧啧道:“人要衣裳,佛要金装,这身锦袍穿在朱寿兄弟身上,越发显得风流倜傥了,兄弟真是一表人才啊。”

一旁跪伏的江禄都看傻了,怔怔的想着刚才自己所遭受的羞辱虐待再瞧着朱寿贵宾般的待遇,羡慕嫉妒恨剧烈交织,几能将内脏搅碎,慢慢垂下头,清瘦的脸已扭曲变形,眼内全是嫉恨怨毒之色。

朱寿打量了一下合体簇新的湖绸锦袍,笑了一下,抱拳道:“不知厂公大人是打发人跟随我二人去取银子,还是我等给您送来。”

张锐笑道:“咱家信得及朱寿兄弟,这银子不急,什么时候咱家需yào

银子了,咱家自会打发人找兄弟讨要。”

朱寿一愣,眼中闪过疑惑,但稍显即逝,微沉默了一下,抱拳问道:“既如此,不知我二人能否离开此地。”

“朱寿兄弟说笑了,我这个地什么人都招待,可就是不招待自家兄弟,朱寿兄弟,请。”

朱寿过去搀扶起江禄,江禄抬头瞧向朱寿,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东厂值事大厅内,正德底气十足的高声叫骂道:“少他娘给本公子来这一套,打了本公子,拿身破衣衫就想了事,想他娘的什么呢……这事没完,张锐你他娘的怎么对本公子,本公子十倍百倍讨还回来,咱们他娘的走着瞧!”

张锐满脸堆笑引着朱寿、江禄从右侧偏门进入大厅,听闻到正德的叫骂,虽知是在做戏,可还是惊得心里一哆嗦,急忙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坐在红木圈椅上的正德头上身下,瞧着并没什么异样,心里暗松了一下,随即又眯着眼目露凶光瞧向厅内躬身肃立的几名番役。…,

几名番役急忙翻身跪倒,惊骇的心里都不知晓厂公爷这是为什么突然对他们震怒目露杀意。

“张锐,咦,贤弟,贤弟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正德瞧到张锐身后跟随而出的朱寿,怒喝变作了惊喜。

朱寿微笑摇摇头。

张锐嘿嘿笑道:“牛公子,适才咱家多有得罪,不过一片云彩过去了,咱们交情还是老交情,牛公子若是心里不忿,咱家摆酒赔罪就是了。”正德故作一愣,目露惊疑瞧着张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嘛,就是咱家和牛公子两清了,这要多谢朱寿兄弟成全咱们的交情。”

正德怔怔的瞧向朱寿,脸色瞬间一变,惊怒的吼道:“你他娘的敢敲诈本公子的兄弟……”

张锐拦住话头,脸上浮动着诡异的笑意:“牛公子这话说得难听了,咱家可没怎么着朱寿兄弟,是朱寿兄弟对你牛公子兄弟情深,听闻了咱们之间的那点子挂扯,人家二话没说就替你牛公子还了银子。”

正德怔然,脸露歉疚:“贤弟……”

朱寿笑道:“我与牛兄虽然交浅,但却是一见如故,你既然认我这个兄弟,就什么都别说。”

正德激动的点点头:“好兄弟,你话既然这么说,为兄就什么都不说了,你对为兄的这片心,为兄记在心里了。你放心,最多两日,你交代的事,为兄必为你办成。”

朱寿抱拳深施一礼:“朱寿就静候牛兄佳音了。”

正德转而愤nù

地瞪着张锐,吼道:“张锐,你他娘的还不赶紧备车送我兄弟回去。”

张锐忙笑道:“牛公子不必发火,车驾早就备下了,朱寿兄弟,咱家送你出去。”朱寿微笑施礼道:“不敢劳动厂公大人,我等自行出去就是,只是……”朱寿有些担忧的瞧向正德。

正德心里涌动起阵阵暖意,声音有些异样道:“贤弟不必担心,他张锐绝不敢再动为兄,否则他真是不想活了。”

一旁圈椅上除了脸以外,身上血迹斑驳的刘瑾有气无力道:“朱小旗请放宽心,张锐那王八杂碎要是再敢动我家小主人一根手指头,我是就拼了这条命不要……”

第一百零一章 张网以待

张锐打了个激灵,急忙拦住话,微露埋怨的瞧着刘瑾,苦笑道:“咱家好歹是东厂提督太监,再怎么着也有些信誉吧,还请刘管家嘴下留德。”

刘瑾哼了一声,装作无力垂下头,嘴角绽起得yì

的笑意。

朱寿深深地瞧了一眼正德,抱拳道:“牛兄保重。”一名番役忙过来搀扶江禄,引着朱寿出了值事大厅。

片刻,正德站起身来,瞧着朱寿沿着青砖板道离去的背影,露出几许玩味的笑意。

张锐觑眼瞧着朱寿的身影从东厂大门消失,突然翻身跪倒。

正德一愣,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张锐语带哭腔:“主子,奴才可全都是照您的吩咐行事的,您可不能因此怨怒奴才,奴才胆小,慢说主子十倍百倍惩处奴才,就是主子不满瞪了眼,奴才吓也吓死了。”

正德恍然,微笑道:“想讨赏就直说,要是扮可怜,朕可是没银子赏你。”

张锐嘿嘿笑着爬起身:“奴才这点微功可不敢向主子讨赏,只求奴才以后当差,若有什么小错能将功补过,奴才就心满yì

足了。”

刘瑾和钱宁笑着站起身来,刘瑾满脸堆笑,兴奋地问道:“主子,奴才装的可像?”

正德笑而不言,眼神闪烁穿过大厅瞧向东厂大门。

张锐有些不满道:“刘公公,咱家自认为没得罪过你,你刚才怎么骂得如此难听。”

刘瑾扑哧一笑,偏桃花的妩媚大眼闪动着异色:“刚儿不是入戏了嘛,一时情绪所致,为了应景说了几句并非有心,怎么,张公公不会当真了吧。”

张锐心里一颤,忙堆起笑意,拱手道:“咱家的玩笑话,刘公公才莫要当真,嘿嘿嘿。”

“彼此,彼此。”刘瑾抿嘴别有深意的笑了。

“你们说,朕没露出什么破绽吧?不少字”正德突然说道。

刘瑾三人都是一愣,飞快的互相瞧了一眼,刘瑾笑道:“主子放心,棋盘街虽事起突然,但奴才和大皇子都谨记主子叮嘱,绝没露出丝毫破绽,再加上弄这套把戏的行家里手张公公帮衬,绝无任何问题。至于到了东厂,那是张公公的地头,那就更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了。”

张锐接话道:“刘公公说的是,奴才敢用脑袋担保,在奴才这绝没有丁点纰漏。”

沉默了片刻,正德脸上慢慢露出笑意,点点头:“朕也反复想了想,朱寿应该不会猜到朕的身份,也应该不会猜出这是朕设的局。”

正德舒展了一下手臂,接着道:“朕再无苛刻,朕的这个兄弟藏于市井山野多年,是到了出来为朕做事的时候了。”

刘瑾三人脸色微变,都微垂头,眼中浮起各有异样之色。

“刘瑾,那个江彬你是怎么处置的?”

刘瑾心里一颤,忙躬身回道:“回主子,奴才拟的罪名是谎报军功,欺君辜恩,只要主子认可,奴才,啊,大皇子在这,今儿镇抚司就可派人去保安卫将其锁拿进京。”

正德沉默了片刻,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不必锁拿进京,削去官职,打发他去东八里堡做个小卒吧。”

“儿臣今儿就让镇抚司派员去保安卫传旨。”钱宁躬身道。

“还有秦老七也一并打发去给朱寿当卒子。”

钱宁一愣,偷瞟了一眼神情同样异样的刘瑾,忙道:“儿臣遵旨。”…,

“主子,恕奴才多嘴,你刚儿不是想留朱寿在京里为主子做事吗,怎么?”

正德嘴角那抹玩味笑意更浓了,淡淡道:“在东八里堡就不能为朕做事了吗,对了,朕给自己取了个名儿,叫朱寿,寿与天齐,真是好名字。”

刘瑾三人全都抬头,震惊不解的瞧着正德,半晌,刘瑾笑问道:“主子是想给朱小旗另起个名字?”

正德笑而不言,刘瑾三人互相偷瞧着,都在心里惊疑的嘀咕,(皇上)主子给自己取名朱寿,可瞧(皇上)主子的意思,却并不想剥夺那个小旗的名字,这都叫朱寿,这岂不是没了君臣……(皇上)主子这究竟是想做什么?

正德脸上的笑意突然一收,脸色阴沉下来,瞧着谷大用引着一名头戴大红锦罗面子刚义帽,身穿大红胸前小蟒朝天补子曳衫的内宦,沿着青砖板道急匆匆奔向值事大厅。

刘瑾脸色也是微变,眼中闪过阴冷得yì

之色,轻声道:“主子,仁寿宫总管太监徐润来了,想必是有谁多嘴到太后娘娘那告了刁状,太后娘娘知晓了您不在宫里。”

正德阴沉着脸冷冷的瞧着谷大用和徐润进入大厅,翻身要跪时,淡淡道:“免了。徐润你的来意朕知dào

了,你这就回去禀告太后,朕处理完这些琐碎之事,就会去仁寿宫给太皇太后和母后请安。”

徐润忙躬身应道,后退至门口,转身快步离去了。

“大用,这是怎么回事,主子出来散散心,这又是那个混账多嘴的东西给捅到太后那去了。”

谷大用瞧着刘瑾异样的神色,心领神会,但脸上却故作畏难之色,含糊不清的嗫嚅着。

刘瑾故作愤nù

,刚要张嘴呵斥。

正德冷笑道:“算了,不要勉强他了,朕还真没想到你谷大用竟然这么畏惧王岳。”

谷大用忙翻身跪倒,脸露苦笑道:“主子,王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奴才何等身份,怎敢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

正德嘴角的冷笑已显露出明显的杀意:“王岳服侍先帝多年,一直恭谨勤勉有加,先帝也曾屡屡夸赞于他,怎么到了朕这,就会变成这样,先是与那些阁臣言官搅在一起,现在竟然敢到太后那搬弄口舌,朕委实不解,朕这个新主子,就这么不受他待见吗?”。

刘瑾抿嘴笑道:“主子这话让奴才想起市井坊间一句俗话。”

“什么俗话?”

“店大欺客,奴大欺主。”

正德脸阴冷如冰,没有说话,腮帮颌骨慢慢鼓起。

“主子,奴才听说王岳私下挑唆内阁六部和御史言官们上本,要、要,”

刘瑾脸色一变,呵斥道:“谷大用你昏了头了不成,怎么对主子回话时也吞吞吐吐的,还不明白回话。”

“是,王岳挑唆他们群起上本是要弹劾刘公公和奴才等八个端本宫老人,说奴才们豢养鹰犬,诱主子游猎玩乐……戕害国事等数十项大罪。”谷大用小心翼翼暗瞟着正德的神色,挑着能说出口的罪名回禀道。

值事大厅内静谧无声,静得掉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德默然了片刻,目光缓缓依次瞧着全跪伏在地的刘瑾等人,脸色恢复了正常,淡淡道:“朕曾说过,朕本不想落个寡恩刻薄的名声,但他们屡次蹬鼻子上脸,将朕宽容之心视作软弱,视朕于无物,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他们都不想要脸,那朕也就不会再给他们脸面了,这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朕担了。”…,

刘瑾和谷大用身子都是一颤,眼中都露出惊惧惊喜之色,他们心里清楚,正德这话可不仅仅指的是庙堂还有

……

正德冷哼了一声,清秀的脸上露出鄙夷轻蔑之色:“朕所想所图的大事,岂是他们能阻挡得了的,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不过这火才刚烧起来还不旺,朕再给他们泼点油,让他们彻底烧起来。刘瑾回宫后去内阁传旨,宣刘健、谢迁、李东阳乾清宫奏事,对了,你告sù

他们,他们上的那些狂悖犯上的奏本,朕都瞧过了,朕有话给他们,天下事岂皆内官所坏,朝臣坏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辈亦自知之。”

刘瑾兴奋地伏地道:“奴才遵旨。”

正德冷笑道:“昔日刘备三顾茅庐,今儿朕欲三退以狂其念,这礼数也算对得起他们所谓的托孤顾命臣子了。”

刘瑾、谷大用、钱宁、张锐皆愕然不解瞧向正德。

正德冷然片刻,沉声问道:“谷大用,朕让你找的人寻到了吗?”。

谷大用身子一颤,忙伏地道:“奴才已找到,此人现住在正阳门外柳絮胡同,奴才找的人叫王玺,与那人是同乡又都曾在武成卫做过兵卒,私交甚厚,奴才遵旨暗里送他银子,他才能说动那人进京。”

正德微眯眼沉默了片刻:“很好,要盯紧了他,要不了几日,朕就会用他。”

“主子放心,奴才亲自盯着他,管保不会出一丝纰漏。”谷大用忙道,一颗心砰砰乱跳,敲的胸膛不住的生疼……

马车在苏州会馆门前刚停稳,车帘掀起,江禄弓腰而出,跳下马车,胆怯的瞧了一眼赶车的东厂番役,也不等候朱寿下车,就急匆匆迈步进了会馆大门。

朱寿下车,眼露玩味之色瞧着江禄的背影。

番役躬身施礼,脸露陪笑,一路上琢磨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连提督厂公都很礼敬之人,拿捏着说道:“小的已送到,不知您可有什么回话要小的回禀咱家厂公爷?”

朱寿笑着拱手:“辛苦了,请代朱寿谢谢厂公大人。”

番役满脸堆笑赶忙点头,又虚话客气了几句,这才赶着马车离去。

朱寿瞧着马车离去的的背影,嘴角绽起一抹莫名的笑意,迈步进入会馆……,

第一百零二章 卷银欲逃

今天有应酬,回来的比较晚,正在写下一章,大概十一点上传,另说明一下,最近比较忙,应酬比较多,也许不能按时更新,但是每天两章保证不变。

烈日如炉,已近中天,无云碧空因为这炙热,蓝中泛着如水汽蒸腾般的苍白。

棋盘街上依旧人头攒动,挥汗如雨,沿街两侧重檐如翅高低起伏,红瓦雨脊连绵仿若地间田垄的各家商铺酒楼会馆门前都是迎来送往一片忙碌,更使得这闷热难耐的中秋涌动着浓浓的秋燥之意。

这条京都最有名的千步小街并没因近两个时辰前,那起突如其来的凶杀,而稍减热闹繁华。来往行人脸上也未见一丝不安和余悸,仿若这条街面上从没发生过什么,若有也仅是这始终不变得热闹和让他们有些喘不上气的拥挤。

不得不佩服这大明朝最大的特务机构的办事效率,街上的死尸和血迹全都以最快的速度消除了痕迹,只有那闷热湿风气浪翻滚拂过时,极隐晦的露出裹挟的几丝淡到了极致的血腥气味。

朱寿迈步进入会馆堂内,堂内已有不少食客邀朋相坐正在用午饭,但推杯换盏酒兴正酣的热闹场面却并没出现,堂内一片静寂,所有目光都隐露惊惧之色投射过来。

门外街上隐藏的凶戾血腥能瞒住往来拥簇行人商旅,但在这些长居会馆内的商贾学儒眼内却露出了端倪。

朱寿平静的看着负手站在大堂过道中央,阴沉着脸瞪着自己的江禄,心里冷笑了一下,知dào

江禄这是想要利用堂内长居食客的眼耳将今儿所有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江禄看着朱寿进入大堂,那张瘦脸露出冷笑:“朱寿表弟今儿这事你应该给个交代吧。”

朱寿微挑了一下眉梢,淡淡的问道:“不知表兄要朱寿什么样的交代?”

江禄冷笑了一声,薄薄的唇角露出一抹狰狞:“你私自做主拿我叔让你进京办大事所需财物送与他人,这个事你总要有个说法吧。”

朱寿静静地看着江禄,慢慢笑了:“江公子莫不是吓糊涂了,我若不答yīng

拿出财物,你此刻能这般潇洒站在朱寿面前吗?”

江禄脸色微红,狰狞中露出几许尴尬,但随即尴尬退去,冷笑道:“你认账就好,此事与本公子无关,你自行承担坏了我叔大事的责任,我会立kè

修书将这件事详细写明,打发人即刻送去保安卫。”

朱寿微蹙眉头,瞧着张禄阴险得yì

的瘦脸:“江公子现在修书早了些吧,牛公子不是已答yīng

两天必将大人交付之事办妥吗,再等两日修书也不迟。”

江禄歪头怪异的看着朱寿,脸上全是嘲讽的冷笑:“朱寿表弟你在乡下住久了,这脑子果然蠢笨的可以,竟然到了这时还相信那位牛八的话,这种京城最寻常的神仙跳骗术也就只能蒙骗你这种乡下土包子,在本公子面前耍弄,他们还缺着道行。”

不待朱寿答话,江禄冷笑接着道:“你的蠢笨害了我叔仕途性命,但本公子是我叔亲侄子,不能眼视我叔身遭厄难而不顾,哪怕有一丝希望,本公子也决不放qì

。但你我之间已无话好说,今儿我就结账离开,另寻别处住下,你放心,你我虽恩断情绝,但本公子也不想害你性命,你答yīng

他们的那笔财物,我留给你,还有我付得是包月银两,我那间房你还能住到月底,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江禄冷笑拱了下手,拂袖转身,嘴角露出一丝得yì

地笑意向大堂后门行去。

朱寿瞧着江禄的背影穿过大堂从后门消失,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江禄刚才那套推卸责任的做派言行在意料之中,但是连两日都等不了,就要立kè

修书告知江彬,以及要负气搬出苏州会馆另寻住处,这让朱寿就有些疑惑不解了。

因为万一两日后牛八真说动刘瑾,让刘瑾放过了江彬,江禄这么做岂不是自造了个笼子又将自己装了进去,做事如此昏头蠢脑意气用事,事后以江彬的心性又岂能再让他留在京中替自己刺探打点,那江禄自身的前途可想而知。

朱寿微蹙眉心,心知江禄应该不会这么蠢的,他这么做一定有其暗藏不可告人的打算。

突然朱寿猛地一眯双眼,看来江禄是认定牛八今儿就压根是没安好心来的,就是想设套坑银子,那么牛八承诺两日说动刘瑾,在江禄心里就一定认为是托词虚言,银子没有一半,江彬交付之事是无论如何办不成了,因此他今儿这么一出,就只能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要跑!

回想着刚才江禄的话,朱寿嘴角露出有些玩味的笑意,这王八蛋刚才那番话将自己护的还真是滴水不漏,他是怕江彬虽然免官若万一不死,一定会满世界寻他,他当着会馆食客和掌柜伙计的面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又故作负气搬出,扬言另寻法子,纵算将来江彬找到他,他也会说另一半银子被他上下打点花掉了,他对江彬做到仁至义尽了。

朱寿微摇摇头,嘴角绽起一抹冷笑,这王八蛋成事不足,想后路玩花花肠子倒还真有两把刷子,只是你想卷银逃跑,有我在,能如你的意吗。

苏州会馆掌柜卫延礼在柜台后,冷眼瞧着堂内发生的这一幕,一双老奸巨猾的双眸不时落在朱寿身上的锦袍上,目光灼灼,对那位让他恐惧不敢直视的牛八是何来历出身他不知晓,在心里也不敢乱猜,可牛八的护卫他可是知晓是何人。

牛八对朱寿称兄道弟的礼敬,也尽入他那双深谙世故沧桑的老眼,朱寿一行去了趟东厂,卫延礼虽心知肚明,朱寿绝不会有任何事,但眼瞧着蓝衫走,锦袍归,还是让卫延礼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东厂那是何等所在,在大明臣民心里不啻于幽冥鬼殿,有人进去不仅没事,竟还被礼待的赠以锦袍,这事要是传扬出去,立时就会是京里最大的最具轰动效应的新闻,足够市井坊间茶余饭后说上年头半载的谈资了。

卫延礼瞧着朱寿背影的眼神越来越亮,若是与此人攀上交情,对会馆及对自己这双重未来都存zài

着潜在的巨大好处。

卫延礼暗自稳定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掀起翻板,迈步走了过来,抱拳笑道:“朱公子。”

朱寿醒过神,忙还礼:“卫掌柜有何指教”

卫延礼脸上全是诚挚的笑意,微躬身相请,两人在一旁条几落座。

“朱公子若不嫌延礼冒昧,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朱寿一愣,忙笑道:“这如何使得……”

“朱公子,你虽昨晚入住鄙馆,但延礼初与公子相见,就有一见如故之感。”

朱寿微笑道:“朱寿深感荣幸。”

卫延礼笑道:“延礼虽出身商贾,但自认这颗心并没沾染多少市侩,既与公子一见如故,心里就存了与公子结交之心,刚才公子与江公子的话延礼都听到了。”…,

卫延礼瞧着朱寿清秀脸上的淡淡笑意以及那双黑瞋亮的惊人地双眸,话随即停住,原本想好的曲意巴结之词在脑子里变得混乱起来,心悚然一惊,此人这双亮的惊人地双目竟给老夫一种能看穿我心思的惊惧感觉。

微犹豫了一下,卫延礼悄悄收拾起那份讨好巴结之词,抱拳诚恳道:“延礼不知公子与江公子为何如此不快,也不敢打听原委。刚才江公子说,他的房还有半月房租,待他离去时,延礼会如数退他。”

朱寿一愣,眼神微眯,淡淡笑道:“卫掌柜的意思,朱寿明白了,在卫掌柜心里,我朱寿这等人是不配住在贵馆的……”

卫延礼慌忙摆手,拦住朱寿的话,笑道:“朱公子误会延礼的话了,延礼说过,我与公子一见如故,心中早已将公子视为友弟,岂能有这般龌蹉不齿的念头。”

“那卫掌柜您的意思?”朱寿疑惑的问道。

卫延礼正容道:“自今日起,只要延礼做一天苏州会馆掌柜,朱公子无论何时来住,住上多久,一概房费饮食,会馆不收公子分文。”

朱寿身子一震,吃惊的看着卫延礼,半晌,抱拳道:“这如何使得,卫掌柜您……”

卫延礼站起身来,抱拳深施礼道:“公子若看得起延礼,认为延礼可交,就不要说那些伤感情的话,拒绝延礼这片诚意结交之心。”

朱寿急忙站起身相扶,虽然心里知晓他这么做,恐怕是因为牛八与自己相交而借此讨好牛八,但瞧着卫延礼隐露哀求的求恳神情,心里还是有些许感动。

况且朱寿并不认为自己对于这座大明都城仅是个看客,恰恰相反,自己的心里充满强烈的信心,这座京城早晚会是自己粉墨登场赢得权势财富的舞台。

苏州会馆乃是江南豪商出资,为在京城买卖的江南商贾,联络感情交流商道信息所设。江南乃是天下财富两大聚集地之一,卫延礼作为江南商道在京中的联络人代言人,此人在江南商界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对于自己将来有足够实力,可以打通江南商路,将庞大的财富引为己用时,将会是非常大的助力。

第一百零三章 背主,杀之

两更完毕。

朱寿也面露诚恳看着卫延礼:“卫掌柜待朱寿如此高情厚谊,朱寿真不知说什么好,卫掌柜若不嫌朱寿冒昧,朱寿愿视卫掌柜为兄。”

卫延礼身子一震,目露惊喜,连连点头:“好,太好了,从今日起,你我就兄弟相称,苏州会馆就是贤弟在京城的家。”朱寿笑着点点头。

“对了贤弟,还没用午饭吧,快坐下,吩咐后厨孙师傅炒几个拿手好菜,再来壶二十年的茅台。”卫延礼喜笑颜开边将朱寿强按着坐下,边兴奋地喊道。

朱寿笑着刚要张嘴,卫延礼笑道:“贤弟还要见谅,一会儿还有些琐事要处理,绍兴有批丝绸棉布运抵京城永祥盛绸缎布行,因为用针和花样出了些问题,人家拒收,东家来信让我帮着调解说合,这帮子乡下土财主唯利是图,不愿入股东家的商行,可这出了问题倒想着找上门了,真是,可这东家发话了,这忙不帮还不成,因此这午饭就不能相陪了,今晚是中秋佳节,愚兄推掉所有应酬,就咱们兄弟边赏月边好好吃上几杯。”

朱寿笑道:“兄长有事只管去忙,小弟这也是一脑门子官司,正好自斟自饮理理头绪。”

卫延礼恍然瞧了一眼大堂后门,微露鄙夷摇摇头,笑道:“那愚兄就先告罪了。”转身向柜台走去,脸上已露出喜不自胜之色,朱寿之事要马上修书告知东家……

片刻,伙计将酒菜送上,朱寿边自斟自饮着,边眼神有些发虚瞧着门外街上熙攘的人、流。

作为拥有着两世人生阅历的朱寿来说,虽然依旧不知晓牛八究竟何方神圣,但从卫延礼对其的巴结奉承以及东厂提督太监眼神隐露的畏惧,朱寿心里清楚牛八绝不是个江禄嘴里所说的江湖骗子。

刚才曾动过念头,想从卫延礼那里探探牛八的来历,但随即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既然有心对卫延礼做长线感情投资,自己这份迷糊还是先保留的好,何况,朱寿心里清楚,谜底揭晓不会太久,牛八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主动对自己说出的。

经过两次相遇交往,朱寿能清晰地感觉到牛八对自己的欣赏和真诚,牛八对自己的承诺朱寿也相信他会尽lì

去做的,从东厂提督太监看似随意实则谨慎隐露畏惧的神色,朱寿甚至相信此事有他介入,至少能有八九成把握,刘瑾会因他之故放过江彬。

只是……东厂刑房那一幕在朱寿脑中重放,从隔壁传来的密集皮鞭声和牛八不屈不挠的高声痛骂,朱寿瞧出了破绽,牛八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被打的皮开肉绽后,还能有这样的底气叫骂。

常人做不到,自己也做不到,有信仰的志、士、斗士也做不到,也许超人能做到吧。

但牛八肯定不会是黑头发黑眼睛把裤、衩穿里边隐藏身份的东方超人。

因此唯一的解释就是,牛八在骗他。

可朱寿怎么想也想不透牛八为什么要和东厂提督太监合谋骗自己的银子。

为了区区五千两银子,东厂提督会亲自出马合谋诈piàn

,这种荒谬滑稽的事,别说朱寿不信,就是此刻出了会馆,在棋盘街随意拦住一人问他,那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认为问话的人不是疯子也是个白痴。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朱寿脑海中闪过在值事大厅内牛八看着自己那充满开心真诚的神情,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朱寿有些苦恼的抬手轻轻捏了捏印堂,放落手的瞬间,发虚的眼神瞬间清澈,瞧着从会馆门口走过向里瞧了一眼的行人。

赵顺?!他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朱寿没有丝毫犹豫,站起身,快步奔向堂门。

柜台后的卫延礼吃惊愕然地瞧着朱寿急匆匆出了堂门沿街向左快步而去,眼中闪出惊疑之色,下意识伸出托着柜台翻板的手又慢慢收回,强行压住了自己的好奇,慢慢低下头,瞧着账簿,手继xù

拨动着算盘。

朱寿沿着道边商铺门前的过道,从进出的人群中快速穿过,在三十余米外瞧到了缓步慢行的赵顺,快步走了过去,与之并肩,行了片刻,朱寿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进去?”

赵顺故作随意地四处瞧看着街市商铺的繁华热闹,低声道:“大人的字你是否瞧过?”

朱寿一愣,轻摇了下头,赵顺沉默了片刻,从怀内掏出半张笺纸递了过去,朱寿接过扫了一眼,江禄背主,杀之。将纸条揣进怀内,眉头微蹙,抬眼瞧向赵顺。

赵顺淡淡一笑:“信不过我,怀疑有假?”

朱寿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何时?”

赵顺眼中露出欣赏之色:“大人果然没看错你。半个时辰后,我会将马车停在会馆门前,至于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朱寿沉思了片刻,点点头:“大人还有何吩咐?”

赵顺低声道:“大人说,他的身家性命就全拜托小旗官了。对了,今儿早晨的事我全都看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等我办完大人交代之事,咱们马车上再详谈。”

赵顺点点头,脚下加快了速度向千步小街尽头走去。朱寿依旧慢步前行,直到走到街尾,这才负手转身向回路走去。

江禄欲卷银逃走,朱寿心知肚明。朱寿也相信这些年江禄手脚必定不干净,江彬对此不应该一点不知晓,若不是江禄还有可资利用的价值,以江彬的心性恐怕早就不能容他。

对于赵顺的出现,朱寿也不奇怪,江彬如此危急关头,他是谁都不会相信的,这一点在来京的路上,自己就有觉悟。

至于这张纸上的字迹真假,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没有赵顺拿着纸条出现,朱寿也绝不会让江禄卷银逃跑。

结果无外两种,一是江禄畏惧,被自己捆住,直到这件事做成,再将他押回保安卫,交给江彬处置。

二是江禄铤而走险负隅顽抗,并对自己不利,那只能杀之,将其尸首想办法带回保安卫。

朱寿迈步进了大堂,瞧到卫延礼询问的目光,故作尴尬自嘲的笑道:“小弟刚才以为遇到熟人,追了出去,才发xiàn

错了,赔礼解释了半天,实在有些尴尬。”

卫延礼恍然笑道:“贤弟不必纠葛,这种事愚兄也经常会眼花认错,不过要像牛八公子与贤弟这般相像,恐怕愚兄十次得有十次认错。”话出口,卫延礼醒悟,脸色立时变得有些不自然,嘿嘿干笑起来。

朱寿笑道:“兄长这么说,小弟的尴尬好受多了。对了,江公子还没下来用午饭吗?”卫延礼鄙夷的摇头笑了笑。

“今儿因与小弟生闷气,回来的路上一直闹心口疼,不会是病倒了吧,小弟去瞧瞧,若没什么大碍,小弟请他下来,都是为他叔叔办事,再生气,这分手酒总要赏脸吃上一口吧。”朱寿笑着迈步向大堂后门走去。…,

朱寿穿过庭院假山,过拱门,来到三重院内楼阁,沿雨廊来到右侧拐角,拾阶而上二楼,瞧到江禄所住房门前守着的那两位保镖,含笑点头:“江公子的心口疼好些了吗?”

两名保镖都是一愣,茫然尴尬的互相瞧了一眼,只瞧到公子满脸春风得yì

回来,那神情根本就没一丝心口疼的样子。

两名保镖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之际,朱寿到了近前,笑道:“劳烦通禀一声。”

一名保镖急忙抬手敲了几下房门,轻声道:“公子,您表弟来了。”

房内正收拾衣物细软,满脸抑制不住兴奋激动,眼前不断闪现那张宜嗔宜喜娇媚俏颜的张禄闻声脸色微变,犹豫了片刻,已到了这一步,还是不要节外生枝,逼急了这土包子反倒会弄巧成拙,也罢,就听听他啰嗦些什么。

江禄合上装着细软衣物的红木大箱,又扫了一眼房内摆放的那一大一小装着万余两红木箱子,嘴角绽起得yì

之色,沉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朱寿推门而入,瞧到坐在左侧方桌旁圈椅上阴沉着脸看着自己的江禄,笑了一下,反手将房门关闭,站在门旁,笑道:“江公子心口疼好些了吗?”

江禄一愣,狐疑的瞧着朱寿。

朱寿迈步过来,也不客气在方桌对面的圈椅坐下,瞧着厅内一片狼藉,地上多出来的红木箱子,玩味的笑了,只是这笑容隐约透着几丝阴森。

江禄端起桌上的三彩细瓷茶盏,揭开盖碗,呷了一口,冷冷道:“该说的话本公子都说了,想了想已没什么话再对你说的了,你又来我这做什么?”

朱寿扭脸瞧着江禄,笑道:“江公子当真再无商量余地,非要走吗?”

江禄将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不耐烦道:“你此来若就是这些废话,本公子劝你还是免开金口,不要再自取其辱,本公子很忙,就不送你了。”

朱寿笑着站起身:“公子既然去意已决,朱寿就不再相劝,不过有样东西佥事大人让卑职代为转交与公子,昨晚劳乏竟忘了。”

“什么东西?快拿来给我。”江禄一愣,急忙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 示好

朱寿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折叠的那半张笺纸双手奉上,江禄疑惑的瞧着半片笺纸,又瞧了一眼朱寿,伸手接过打开,立时脸色大变,惊得站起身,想要大喊。

一只钢钳般的手迅疾如电捏住江禄的脖颈,江禄立时感觉眼前一黑,全身的血瞬间灌进双腿,身子不住的瘫软。

朱寿微松手,右手大拇指按在江禄喉结上,微笑瞧着脸色煞白如纸的江禄,左手慢慢伸出将从江禄手里滑落的半张笺纸接住,低笑道:“瞧你的表情,这字迹应该是真的。”

江禄惊怖瞧着朱寿,嘴唇无力的张动,感觉喉结生疼瞬间向里挤压,瞬间窒息,整个身子软成了面条。

朱寿大拇指轻轻抬起,搀扶着江禄坐在圈椅上,随即卡住脖颈的手快速下落,大拇指又按在胸前的膻中穴,猛地用力一按,朱寿清晰地感受到大拇指肚凹陷了进去,脸色苍白已说不出话来的江禄猛地的缩成一团。

“江公子你怎么了?快来人,江公子心口疼又犯了。”朱寿惊叫声响起,房门推开,两名保镖快步进房,瞧到在圈椅上手捂胸膛缩成一团的江禄,脸色全都一变。

“来不及了,快背起江公子马上去最近的医馆,我去让会馆备车。”朱寿神情紧张道。

两名保镖急忙上前,手忙脚乱搀扶起江禄,一名保镖将江禄背起,朱寿第一个奔出房门,飞快的下了楼梯,沿雨廊出了三重庭院……

会馆大堂内,朱寿依旧神情紧张的冲柜台后的卫延礼点头示意,没说话就飞奔出门。

正欲出门的卫延礼吃惊的瞧到后面快步跟随的保镖背着的江禄:“江公子这是怎么了?”

“公子心口疼发作了,得马上去看郎中。”

没等卫延礼喊伙计马上备车,朱寿的身影又飞奔到门前:“车来了,快背江公子上车。”

保镖急忙背着江禄出了堂门,会馆门口停着一辆黑面平顶马车,头戴斗笠有些驼背的车夫讨好的欲过来搀扶,保镖不耐烦的喝道:“闪开。”

车夫慌不迭的让开,两名保镖连搀带扶将缩成一团汗出如浆的江禄弄进车内。

朱寿跳上马车,掀帘也进入车内:“快将公子平躺放下。”

两名保镖费力地在车内狭窄的空间将江禄放平之际,一名保镖的的头和脖颈被一双钢钳般的手紧紧地卡住,眼内的惊骇刚浮现,朱寿双手交错,秦琼背锏,低沉牙碜的颈骨交错摩擦声响起,保镖的脖颈被扭断。

另一名保镖一惊,猛地扭头,眼睛瞬间张大到极限,惊怒的瞪着朱寿。朱寿面无表情的将洞穿脖颈的短刀慢慢拔出,两名保镖的尸身相叠压在江禄身上。

马车轻微摇晃动了,朱寿瞧着被压在最底下,煞白如纸的脸涨起青紫色,已开始窒息,翻白眼的江禄,无声的叹了口气,扭身小心的掀起车帘一角,躬身而出,坐在赵顺身旁,眼神瞧着街上拥簇的人群,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他们怎么处理?”

赵顺扭脸看了朱寿一眼,轻声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处理。”

朱寿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马车出了棋盘街,拐上右侧的街道,人形随之变得稀少起来,行了盏茶功夫,停在一条胡同巷口。

“今儿的事说说吧。”

朱寿点点头,低声将今早发生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赵顺吃惊的看着朱寿,眼神闪烁了半天,问道:“你估摸着这个牛八能说动刘公公吗?”

朱寿沉思了片刻,说道:“应该能超过五成。”

赵顺静静的看着朱寿,眼内瞳仁轻微但快速的伸缩,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说道:“我处理完,就即刻返回保安卫回禀大人。”

朱寿点头,跳下马车,赵顺赶着马车进入胡同内,瞧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朱寿收回目光,循原路返回苏州会馆。

皓月当空,大如圆盘,清冷皎洁月光洒落京城。中秋佳节,乃团圆之时,京城无论官宦还是百姓人家,都举家围坐,热闹的摆酒上席,吃月饼赏圆月。

苏州会馆三重庭院二楼每间房的窗户都打开,清冷光华飘进这片唱曲声、吟诗声、饮酒说笑声的喧闹之中。

朱寿房内,同样摆着一桌上好的八珍席面,卫延礼和朱寿相对而坐,边赏月饮酒,边聊着江南、京城甚至东八里堡的那些透着浓浓乡土气味的趣事话题。

斯月斯景,人人开怀,酒兴大浓,渐渐地窗外飘进的优伶歌姬的调笑声、荤话、含糊不清的酒话声调门越来越高,但随着层层夜幕不断合拢,时光缓慢流逝,这一切热闹最终全都变作了雷鸣般的鼾声。

卫延礼也喝得酩酊大醉,被朱寿唤伙计们搀扶背出了房间。

一切归于静寂,只有偏西的圆盘皓月依旧清清淡淡透着高洁静默的瞧看着夜幕下的人间。

朱寿负手站在窗前,微有醉意望着穹顶那皎洁中仿若女子瞧看人间的圆月,心里暗叹了一声,那世此时也是如此圆月美景吗?

当夜,朱寿酒意上头,前世今生各种事由相互纠结缠绕,寻不到分理的头绪也剪不断这纠缠,就这样辗转反侧,直到蟾桂西坠,鱼肚泛白,熹微晨光即将洒落人家,才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夕阳如血染红西天,朱寿才意犹未尽醒来,懒懒的洗漱完毕,推门而出,拾阶而下,踏着余晖及落日前的秋燥闷热来到大堂,寻了个位置落座。

伙计脸上全是巴结的笑意上前,朱寿笑着询问了几句,才知晓卫延礼也是宿醉难解,直到现在还没醒。

想着昨晚卫延礼谈兴大浓又被周围的热闹所染,一个人就喝进去足有三斤二十年的茅台,朱寿笑着摇摇头,随意点了些饭食,有些无聊的边吃这边瞧看着堂外门前依旧嘈杂拥簇的人群,边想着是否食完饭去看看卫延礼。

钱宁从堂门而进,朱寿一愣,急忙站起身,钱宁瞧到朱寿快步过来,恭谨的躬身施礼:“朱公子,您托付我家小主人要办的事,小主人已经和刘公公说过了,公子用过晚饭后,就请随在下去李树胡同刘府亲自面谈。”

朱寿惊喜抱拳还礼:“这才一日不到,牛兄真信人也。还请稍待片刻,我去取了礼品,咱们这就走。”

“朱公子,我家小主人吩咐,朱公子什么都不必带,带了反而不美。”

朱寿一愣,犹豫看着钱宁,笑着刚要张嘴,钱宁拦住话,笑道:“朱公子不必担心,就照我家小主人的话去做吧。”

朱寿点头:“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请!”

钱宁瞧了一眼几上没吃几口的饭食,犹豫了一下,含笑点头,引着朱寿出了堂门,上了马车,车夫抖动缰绳,马车缓缓开动。…,

行了片刻,车内依旧一片安静,两人目光不时相碰,皆含笑分开。

又行了片刻,朱寿打破尴尬,有话没话问道:“牛兄可好?”

钱宁忙恭谨回道:“我家小主人一切都好,有劳朱公子挂念。”

朱寿笑笑,又没了话,车内又陷入安静。

又沉默了半天后,钱宁微抬眼瞧着因尴尬索性微垂目的朱寿,嘴角绽起一丝笑意,此人其实心中对皇上的身份以及如何帮他办的这件事都有一肚子的疑惑和强烈的求知欲望,但坐上车竟能一字不问,真是好定力,不愧皇上如此看重他。

钱宁目光闪烁了一下,抱拳,面露感激的看着朱寿,低沉道:“多谢朱公子。”

朱寿一愣,抬眼看着钱宁一脸感激的神色,疑惑的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朱宁身为小主人的护卫,未能事先发觉有人意图行刺,若不是朱公子警觉,后果实在不敢想,朱宁这条命全仰赖朱公子才得以苟活,朱公子活命大恩,朱宁此生不敢忘。”

钱宁说完,就要翻身跪倒。

朱寿急忙一把搀扶住,笑道:“朱护卫千万不要这样,当时就算没有朱寿在旁,以朱护卫的身手,牛兄也断不会被那几名匪类伤及分毫,这活命之恩,更无从谈起。”

钱宁深深地看着面前这张与皇上一般无二的面容,神情微恍惚了一下,忙躬身道:“朱宁不是心口不一的小人,今后朱公子但有所命,朱宁必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朱寿又是一愣,震惊疑惑的看着钱宁,笑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再说这话也太严重了。”

钱宁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意,轻声道:“朱公子不久就会知晓朱宁今日话中意思,朱宁如此说是想告sù

朱公子,我愿与公子祸福与共休戚一体。”

朱寿深深的瞧着钱宁,片刻,沉声问道:“朱护卫能否告sù

朱寿,牛兄究竟是何人?”

钱宁躬身,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笑意:“抱歉,未经小主人许可,朱宁不敢多言。”

朱寿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刚才话里的意思,我能否理解牛兄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第一百零五章 只带一双耳朵

两更完毕

钱宁眼中闪过异样之色,忙笑道:“朱公子误会了,我家小主人并无什么麻烦,这世间也没有人有胆子敢找我家小主人的麻烦?”

朱寿眉骨轻动,沉默了片刻,微露苦笑道:“实不相瞒,昨日东厂以及一日内就能将朱寿所托之事办成,朱寿虽位卑但不愚蠢,我能猜到牛兄必是公侯之后。”

钱宁脸上又浮起那抹诡异的笑意,笑道:“朱公子不必心急,朱宁刚说了,要不了多久,我家小主人就会对公子讲明一切。”

朱寿笑了一下:“那我就耐心等着牛兄揭晓着谜底吧。”话音刚落下,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停住了,车帘掀起,车夫垂首恭谨道:“刘府到了。”

“朱公子请。”

朱寿暗暗深吸了口气,躬身下了马车,瞧着对面飞檐廊下灯光影绰的黑漆大门,压抑的激动再次从眼**出,这就是武宗朝令朝野天下闻之变色的一代权宦刘瑾的家?!

钱宁紧随而下,瞧着朱寿难抑激动之色看着刘瑾府邸黑漆大门的神情,又玩味的笑了一下,迈步过去,上了台阶,来到悬挂两盏华美宫灯的门廊下,抬手轻叩门上铜环。

片刻,院门开启一角,一名年约三旬,相貌清秀,唇颌无须,身材有些瘦高挑,身穿绣大花杭绸长衫,瞧着有些花哨轻浮的年轻男子迈步走出,眼神瞧向钱宁,闪过一丝诡异之色。

钱宁轻轻抽动嘴角同样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没有说话,引着来人来到朱寿面前,笑道:“朱公子,这位就是刘府管家刘有才。”

朱寿正要见礼,刘三急忙一把拦住,笑道:“这可万万使不得。朱护卫客气,咱家公公可不喜欢我这个大号,我在家排老三,因此府里府外京城地面都唤我刘三,朱小旗官叫我刘三就成。”

朱寿躬身,陪笑道:“朱寿不敢放肆,刘管家,朱寿此来,想必刘管家已知晓朱寿的来意为何,还请刘管家代为通禀。”

刘三嘿嘿笑道:“朱小旗官来得不巧,才刚新任礼部尚书焦芳焦大人有紧急之事来访,咱家公公已入宫面圣了。”

朱寿一愣,愕然瞧向钱宁,刘三笑道:“不过咱家公公临行前,曾有过吩咐,只要朱小旗官能帮咱家公公做件事,江彬的事就一笔勾销,今后也绝不会再找补。”

帮刘瑾做件事?!朱寿眼角轻颤了一下,心里隐隐感觉不妙,抱拳,面带诚恳道:“刘管家,我家佥事大人不嫌朱寿位卑愚钝,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朱寿,朱寿此次进京就是恳求刘公公大人海量,宽恕我家大人一时昏聩之错。蒙刘公公抬举,看得起朱寿,欲让朱寿为他老人家做些事情,只是……朱寿斗胆请问,不知是何事?若是干碍国法……朱寿,”

刘三笑着打断朱寿的话:“朱小旗官放心,咱家公公绝不会也断不能让小旗官做那些杀人越货国法不容之事,咱家公公是想让朱小旗官帮着听一些人说话,再将这些人的话记下来,回来告sù

咱家公公就成。”

“只是记人说话?!”朱寿吃惊疑惑的问道。

刘三点点头,那丝诡异又在眼中飞快闪过,笑道:“咱家公公说了,这件事绝不勉强朱小旗官,你要不愿意,咱家公公绝不勉强。”

朱寿脸上露出苦笑:“朱寿此次进京能站在贵府门前,如同为山九仞,又岂能因这件事而功亏一篑。”…,

“痛快!不过我还是要叮嘱一句,事虽简单,但干系重大,此去朱小旗官只能带着一双耳朵去听,其他一概不能做。”

朱寿点头:“刘管家放心,朱寿还年轻,绝不会自找麻烦的。”

刘三抱拳笑道:“朱小旗官,那咱们就走吧。”

朱寿吃惊的瞧着刘三走向自己坐的那辆马车,钱宁笑着,微躬身相请,朱寿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钱宁,迈步走向马车。

车厢内来时两人,此时三人又加进来个刘三,三人相坐还是无声,依旧一片沉默安静。

朱寿微垂目,从刘三走向马车,心里就已明白这回的事牛八又有参与,这个牛八究竟是什么人……他们要让自己听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不断在脑海中蹦现,此时朱寿已开始感觉到牛八绝不仅仅是公侯之子那么简单……

一路无话,马车沿途停了一次,似乎是接受盘查,但声音很小,车厢内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片刻,马车开动,但随着车厢摇晃颠簸的力度越来越小,朱寿感觉马车似乎是在平坦的石板道上行走。

又行了盏茶功夫,车厢突然的稍有力度的摇晃了一下,马车停住了。三人几乎同时暗暗轻吁了口气,抬眼互瞧着,脸上都露出些许透着虚假的笑意。

车帘掀起,三人依次下车,烛光闪耀下,三名看不清穿戴模样提着宫灯的人站在车旁,借着宫灯烛光,朱寿瞧着宽阔的青砖道两侧数米高的红墙,惊得险些没蹦起来,这、这是皇宫?!

“朱小旗官,换换身上的装束吧。”刘三笑着说道。

朱寿打了个激灵,脸色渐白瞧着来到面前躬身,双手奉着平巾,绣花草补子青色曳衫的内宦听事。

听事身上的穿戴,朱寿在东八里堡跪迎朝廷讨贼大军时瞧见过,再次非常肯定的确认,面前这人是太监。

沉默了片刻,朱寿苦笑道:“你们该不会是让我去偷听皇上的话吧。”

刘三和钱宁闻言都露出怪异的笑意,刘三笑道:“朱公子放心,这等大逆不道抄家灭族的事,我等是万万不敢做的。”

听闻不是让自己去偷听皇上说话,朱寿一愣,心里的惊恐也随之压了压,但依旧惊疑紧张的问道:“那你们把我带到宫里是……”

钱宁抱拳笑道:“朱公子不必惊慌,准确的说红墙之内才能叫禁城内宫,这条甬道前行约二三十米右侧有一角门直通禁城内宫,再沿着甬道往东走约二百米向左拐一直走就瞧到了东华门,咱们刚才就是从东华门进的紫禁城。朱公子到这儿不是要进内宫,而是在这等着出去。”

“出去?”朱寿惊诧问道。

刘三笑着点头道:“不错,一会儿朱小旗官会跟随一行宫中内宦出宫,因此请朱小旗官换了身上的装束吧。”

朱寿借着灯光深深的瞧着刘三和钱宁脸上的神情,沉默了片刻,说道:“希望你们没有骗我,不然……”

刘三苦笑道:“哎呦我的朱小旗官,您知dào

这紫禁城内有多少宫殿楼阁,又有多少禁军锦衣卫把守的岗哨,还有那每个时辰就变一次的暗语口令,您的命金贵,我们的命那也不是萝卜白菜价不是,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人干这种害别人将自己搭进去的蠢事,我们也没活腻歪了,犯这种殃及全族性命的大罪,朱小旗官您就将心放肚子里吧。”…,

朱寿想想是这个道理,心虚的瞧了一眼红墙,这可不是后世进来旅游的故宫,这实实在在是君、主、专、制时代的皇宫禁地,甭管你是后世哪个时代穿来的,只身到了这稍有差池就粉身碎骨的皇权象征之地,敢说自己不害pà

甚至说什么用蔑视的眼光睥睨这里,那这个人不是白痴就是疯子。

朱寿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悸动的心情,将锦袍脱下,刘三双手接过。

奉着内侍奉御官服的听事,瞧到朱寿内衣袖内露出的短刀,脸色大变,张嘴要惊叫。

钱宁厉声低喝:“闭嘴!”惊得那名听事扑通跪在地上,脸色煞白,脸上的肉剧烈颤抖,依旧惊恐的瞧着袖内露出的一点刀尖。

钱宁和刘三脸色也是一变,刘三惊疑道:“你、你怎么还带着刀?”

钱宁昨日清晨那场激战瞧见过朱寿的短刀,苦笑道:“朱公子这把兵刃是时刻不离身的。”

朱寿脸色微红,将短刀拔出递给钱宁,有些尴尬的瞧着刘三,道:“纯属是习惯,再说我也没想到会来这里。”

刘三眼角剧烈颤抖了几下,张了张嘴,又将话硬生生咽回去了,他是刘瑾最信任的心腹又是刘瑾的堂弟,刘瑾什么话都不瞒着他,因此他是知晓朱寿的宗室身份以及朱寿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再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朱寿发泄不满。但心里狐疑的嘀咕道,这小子怀揣利刃去刘府,不会抱着乞求不成就穷凶杀人的念头吧。

听事瞧见朱寿主动将短刀交给钱宁,并没出现自己刚才惊怖臆想的局面,惊恐的心情稍稍平复,急忙站起,战战兢兢地服侍着朱寿换上奉御官服。

朱寿换好内宦官服,两名提着宫灯的听事引着朱寿一行沿甬道来到二十三米远处的角门前。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一名听事气喘吁吁从角门内漆黑中沿着青砖道飞奔过来,冲刘三和钱宁点点头,低声道:“王公公一行马上就过来了。”

刘三又招呼朱寿等人沿甬道往回走了数米,两名提灯的听事也将宫灯吹灭。

刘三低声道:“一会儿他们从角门出来,你就跟在那行人的后面,有人会暗中照应,你什么也别问,就跟着走,到了地儿,将他们所说的话都记下就成了,返回时自有人接应你。”

第一百零六章 首辅府邸

朱寿点点头,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身体从内到外达到放松平衡的状态,前世今生练拳养气的修为在这一时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朱寿心静如水,此前因紧张随时处于绷紧濒于爆fā

状态的皮肉筋膜骨都彻底放松下来,每个汗毛孔都无声张开极有节奏的悠长呼吸着。

闷热中透着丝丝秋意的夜风拂过甬道,拂过如石像般静默无声内宦、刘三等人脸孔、鬓角发丝和身上的衣袂。

如丝夜风从前身张开的汗毛孔进入飞快的游走全身,又在后背再次张开的汗毛孔泻出,一呼一吸间,多年修liàn

的混元丹田气散于四肢百骸,身外天地与身内小天地达到最佳平衡状态。

一旁的钱宁双眸瞬间亮了,静静的瞧着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朱寿,体内修liàn

多年的武当内家修为有些不受控zhì

被夜风内溢出的悠长气息所引,循着周身经脉跳动循环着,与之共舞。

一道柔和的烛光从角门射出,紧接着细碎轻柔的脚步声打破了甬道内的沉寂,五六个手提宫灯的内侍率先从角门而出,身后跟随着二十余名奉御、长随及锦衣卫护卫的三乘明黄重檐银顶抬舆,抬舆过后又有五六名手提宫灯的内宦最后走出。

不待刘三眼神示意,朱寿动了,如夜幕内捕食的狸猫没有带起一丝风,快如鬼魅倏忽间已到了最后跟随的那几名提灯内宦身旁。

离朱寿最近的内宦没有扭头,将宫灯递了过去,朱寿伸手接过,那名内宦往里迈了一步,隐在灯火内,朱寿也跟着挪了一步,站在那名内宦的位置上,跟随着舆轿沿着甬道向前走去。

片刻,一行人护卫着舆轿左拐出了左侧殿门,拾阶而下,沿着宽阔空旷大坪跸道向前而行,脚步声虽轻,但速度极快。

提灯跟随的朱寿扭脸瞧着身旁周围快速迈动步伐,但上身极其平稳地奉御们,眼中露出佩服之色。

这本事要是放到后世,都能是很出色的竞走运动员,脑海中闪过一群太监参加竞走比赛的场景,嘴角一咧,险些乐出了声,急忙努力抽动了几下嘴角,才勉强将笑意压了下去。

朱寿胡思乱想中,一行人轿来到东华门,东华门门正、门副,管事等内宦和守门当值的锦衣卫全都跪伏在地,看情形是提前就得了消息。

没有例行的关防盘查,暗语口令,一行人轿就这么从司阍落闩开启的大红嵌铜钉厚重的大门出了东华门,沿着皇城宽敞的街面向西而行。

一路上穿街过巷,行了两盏茶功夫,在栽种着一株树皮斑驳枝干扭曲若虬龙翻滚的古槐的胡同口进入,这条寂静的胡同内十余米远处一座府邸门前灯火通明。

内宦锦衣卫护卫的三乘舆轿来到府邸门前并没停下,而是在一名早已守候在门前的管家模样的人引着直接从大开的府门抬了进去。

朱寿瞧了一眼府邸门前,外轿厅内停满的四人抬蓝呢,轿顶或平顶或檐角微翘的官轿以及或驴车或马车。暗暗咂舌,这是朝中哪位大员的府邸,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官员驻留不走,此人权势该是何等炽热熏天。

进了府邸大门,内轿厅轿子虽少了一些,但全都是四人抬绿呢重檐官轿,有些官轿轿顶竟是银顶。

目光飞快扫视间,原本已经变色透着吃惊的朱寿脸色大变,震惊的瞧着内轿厅最里面那乘八人抬绿呢银顶重檐官轿。…,

这种超规格的八人抬官轿,在大明朝只能有一人有这种资格乘坐,那就是内阁首辅。朱寿暗打了个激灵,瞬间明白了,这是内阁首辅刘健的府邸。

刘府管家小心恭敬地引着一行人轿出内轿厅,过门房、花厅、穿假山嶙峋古树参天的庭院,沿着游廊出偏门,踏着两侧栽种花草的青石小径向府邸后宅走去。

俗谚,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儿正是十六之夜,透过夜幕,仰望穹顶高天,依旧无云星稀,黑得剔透晶莹,攀上府邸柳梢枝头的圆月,也更加圆润皎洁。

微带闷热显露秋意的如丝夜风裹挟淡淡水草腥气扑面而来,朱寿借着月华落辉,瞧到二三十米外泛起一大面粼粼波光,依稀瞧到探进那片波光内的凉亭。

这方府邸面积不大不小,但府内槐柳苍柏碧草鲜花,湖水潋滟山石凉亭点缀,游廊楼阁错落有致,可说是应有尽有,景色雅致格调高雅之中又涌动着浓浓通幽寻古的味道。

朱寿心里暗赞了一声,却并不知dào

这方府邸是孝宗皇帝赐予刘健的。刘府管家引着人轿拐进后堂内宅左侧的一个别致的小院内。

甫入院,菊花独有的香气扑鼻而来,朱寿瞧着院内宽庭大房对面栽种的修剪整齐的一片菊花圃,菊花高洁傲霜,最能养心修性,心里估摸此处大概就是刘府书房。

宽庭竖棂房门紧闭,里面人声嘈杂,似乎是在争吵什么,门外两侧站着刘府两名仆从。

三乘舆轿在宽庭前落下,依次有跟随长随上前,掀舆帘,服侍三名头戴大红锦罗刚义帽,身穿绣坐蟒或单面斜蟒,腰系鸾带大红曳衫,脚蹬红面黑底软靴的太监从舆轿内走出。

坐头一乘舆轿的胸前绣坐蟒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扭头瞧了一眼另两名太监,没有说话,迈步向宽庭走去,两名太监跟随在后,几名长随奉御跟随服侍。

舆轿后那名隐在宫灯辉映内的奉御挪步接过朱寿手里的宫灯,轻轻努了一下嘴示意。

朱寿迈步出列,脚下无声快步来到几名长随奉御身后,最后那名长随仿若脑后长眼一般,朱寿刚到身后,身子就向边上挪了一步停住,朱寿迈步占了他的位置,跟随着从身边走过,耳旁传来细如蚊蚋的声音:“听仔细了。”

宽庭门前守着的刘府仆从已翻身跪倒。小心恭谨引着的刘府管家忙推门,往边上闪开,三名太监及身后跟随的长随奉御依次进入宽厅内。

朱寿跟随进入厅内,抬眼瞧着宽厅内竟坐着不下数十人,吃了一惊,既吃惊书房造这么大宽厅,也吃惊这么多官员夤夜聚集刘府书房,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身为大明朝两朝内阁首辅的刘健,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因此下朝回家,这家里一年四季每日都络绎不绝有京里及各省府官员打着各种旗号投帖求见,以图开巴结倖进之门。

最开始刘健忌讳朋党之嫌,除却自己几位亲近门生故交之外,一概婉言谢绝。

可无论怎么婉言谢绝声言不见,也阻挡不住官员们升迁仕途的野心和欲望,每日府邸门前从早到晚都聚集着众多京城或外省官员。

买小吃茶饮的商贩也瞧到了商业价值也蜂拥而聚做起买卖来,因此刘府所在这条胡同终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比菜市场还嘈杂热闹。

孝宗皇帝听闻后大笑道,宰相无私务。下旨恩准刘健可在家接见有事官员,并命东厂番役驱散商贩,不准再在刘府门前摆摊做生意。刘健也因此在府内造了这宽庭书房。…,

宽厅内坐着的数十官员瞧见进来的三名太监,全都急忙站起身来。坐在主位的内阁首辅刘健神情紧张的看着王岳,拱手问道:“王公公,主子可有旨意?”

王岳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但面色未改,沉声道:“主子万岁爷有旨。”

呼啦,宽厅内所有官员都跪伏在地。“朕知过了,朕从众卿之意,将刘瑾等阉竖打发去南京净军守太祖孝陵,不知众卿之意可否?”

王岳宣读完正德口谕,忙脸露笑意过来搀扶刘健,司礼秉笔太监陈宽、李荣也急忙上前搀扶起谢迁、李东阳。

“阁老,今儿内阁六部九卿御史言官及在京六品以上官员一日之间三次上本,主子的心深为震撼,命奴才等三人夤夜宣旨,能有这样的结果,三位阁老及诸位大臣劳苦功高啊。”王岳边搀扶着刘健落座,边笑着说道。

内阁次辅谢迁瞧了一眼沉吟不语的刘健,出声道:“大伙儿都坐吧。”

司礼秉笔陈宽见旨意宣完,并没在三位阁臣和在座诸大臣脸上瞧见笑意喜色,绽颜笑道:“王公公说的是,能有这样的结果实属大不易了,诸位大人,再逼迫下去,可就有些失人臣之道了,见好就收吧。那帮子小人奸佞都被远远打发了出去,今后再不能巧言媚语蛊惑圣听,大家伙儿也就不必再穷追猛打了,毕竟主子万岁爷的颜面还是最要紧的不是。”

另一名司礼秉笔李荣也笑道:““咱家再告sù

大伙儿一件趣事,王公公和咱家们奉旨前来刘阁老府上之前,刘瑾等那八个平日张狂的小人这下都吓破了胆,在乾清宫外跪在王公公面前是痛哭流涕恳求王公公此来能替他们说句好话,饶了他们的残命,他们愿去南京守太祖孝陵,了此残生。当时咱家瞅着,心里是真痛快啊,呵呵呵呵。”

宽厅内坐着官员们都沉默无语,眼神全都瞧向主客座坐着的刘谢李三位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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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提前发动

二更完毕。

沉默了片刻,李荣脸露焦急,刚要再开口,王岳目光投过来,淡淡的瞧了他一眼,李荣心里一惊,神情有些尴尬畏惧的闭住了嘴。

头戴汉阳巾,相貌清癯,留着花白稀疏胡须,身穿青标布直裰的户部尚书韩文站起身来,声如洪钟道:“打蛇不死,必会反遭其害。此八人,尤以刘瑾最是奸狡阴毒,若我等遵从圣意,此次放过了他们,老夫敢用项上头颅作保,以刘瑾谄媚蛊惑君王之能,待形势稍有和缓,必会东山再起,到那时就真的国事不可为,社稷危已了。”

说至情动,这位在孝宗朝颇有风骨,敢言直谏,朝野赞颂的户部能臣脸色涨红,眼露坚毅,抱拳沉声道:“刘阁老,咱们绝不能做那种除恶不尽,一而鼓,再而竭,三而衰的事,为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为大明的黎庶苍生,咱们也要顶住压力,一鼓作气铲除这些祸国奸佞。”

同样身着便服的礼部尚书许进捻须缓缓摇摇头:“我倒是觉着弹劾刘瑾八虎之事,陛下能如此附从公议,确如陈公公、李公公所言,实在是大不易了。我等虽为公,但群起发难于庙堂,确实有失为臣子之道。皇上毕竟年轻血气方刚,能约束心性,自远小人,实在已是难能可贵,凡事不要过分,适可而止才是互利之局,若不依不饶穷追猛打就过激了,这过激就恐将有变。真若激怒了天子,事就真不可为了。”

陈宽和李荣都赞同的点点头。

韩文眼露郁怒瞧着许进,多年挚友,实在不好开口讥讽,郁怒难耐之下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岳,冷笑道:“王公公也是持此意了?”

霎时间刘谢李三位阁臣不满的眼神全都射了过来,在座的其他大臣脸色也是微变。

刘健轻咳了一声,透着明显不满的沉声道:“贯道你昏了头不成,怎么冲王公公发起火来了。”

王岳笑着摆手道:“阁老不必如此,相知多年,咱家素知韩贯道刚直,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又最是没有心机心直口快之人,他心忧国事说咱家几句,咱家要是记在心里,那还真就辜负了他这么多年对咱家另眼抬爱了。”

韩文脸色立时又涨得通红,既羞臊又郁闷的垂下头。

王岳又笑了一下,冲刘谢李及宽厅内在座大臣抱拳道:“话既然说到这,那咱家也说几句心里话。我王岳虽也是个阉、人……”

刘健脸色一变,忙开口道:“王公公你这……”

王岳躬身笑道:“刘阁老请让咱家把话说完。我这人虽残缺了,可这颗忠于我大明列祖列宗,忠于先帝,忠于主子万岁爷的心却是完整滚烫的。在座诸位阁老诸位国之重臣们,你们都是两朝老臣了,我王岳是何等样人,想必不需我厚着脸皮在这自夸吧。”

“王公公言重了。”包括刘健、谢迁、李东阳在内,宽厅内所有的官员都躬身还礼。

王岳脸上露出激动自豪之色,笑意缓缓消失了:“咱家服侍了先帝十余年,先帝对老奴恩宠有加,老奴受恩深重,如今咱家又服侍主子万岁爷,主子少年心性,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最是抵御不了那些新鲜的玩意。刘瑾等人投主子所好,整日鼓弄奇技、淫、巧,迷惑圣心,让主子沉迷于邪术、女色、游猎、弓马骑射,而荒怠朝政……”…,

王岳双目瞪起射出两道阴冷的寒光,额头上深深的抬头纹更如书页密叠,透显着忠厚的脸露出愤nù

,声调猛地拔高:“……若不加以阻止,要不了多久,我大明根基就会动摇,我大明列祖列宗百战而得的江山就有崩摧之危。咱家不是在危言耸听,更与刘瑾八人无私怨,有的只是正邪不两立。韩尚书说的是,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为了主子万岁爷,咱们一定要除恶务尽,绝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后患无穷啊!”

刘健猛地一拍红木桌面,沉声道:“王公公所言甚是,刘瑾等奸佞祸国媚君,先帝及大明的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也会雷霆震怒,此等祸乱社稷江山的大罪,非陛下所能赦免的,当日先帝临危,执吾三人手,言辞哀哀,涕泪托以大事。此情此景,历历在目,今先帝尸骨未寒,陵土未干,刘瑾等奸佞就敢将国事社稷败坏不堪到如此境地,若不尽数铲除,而留祸患与皇上,危我大明江山社稷,老臣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先帝于地下。”

内阁次辅谢迁奋然站起,大声道:“为谢先帝知遇重恩,为江山社稷,为天下黎庶苍生,奸佞逆贼决不可留。皇上的旨意,臣等不受!”

“两位阁老说的对,皇上的旨意,臣等不受。”在座的六部九卿堂官、侍郎以及御史言官们都站起身来,群情激动地说道。

内阁另一位阁臣李东阳虽也站起身来,却并没随声附和,一双黑瞋明亮的双眸依次扫过神情激动悲愤的刘谢两位首辅、次辅以及在座的诸位大臣,眼眸深处闪过深深地担忧之色。

悄悄躲到宽厅角落竖耳偷听的朱寿脸都惊白了,脑子如遭雷击,内阁首辅刘健发动阁臣、朝臣弹劾刘瑾等八虎,自己虽从没想过会亲身经lì

,身临其境也只是吃惊而已。

让他震惊的是,史书不是记载群臣群起弹劾刘瑾等内宦是在正德元年冬十月吗,这怎么竟然提前了一年有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半天朱寿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微抬眼悄悄扫视着在座官员以及那三名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的太监,心里暗自琢磨自我宽解,不要胡思乱想,弹劾刘瑾不是一蹴而就,自己亲眼所见的这次只是其中的一次而已。

刘健站起身,抱拳拱手道:“王公公,请上复皇上,我等弹劾刘瑾等内宦奸佞是因他们得罪的是我大明的列祖列宗,事关祖宗江山安危,非陛下所能赦免。除恶务尽,我等今晚再写奏本,明日早朝必要一举铲除这伙祸国奸佞。”

王岳急忙还礼,激动道:“咱家这就回宫回复主子,咱家这里先预祝阁老和诸位大明的忠臣们明日锄奸成功。”

王岳拒绝刘健等人相送,与陈宽李荣出了宽厅,朱寿垂首跟随长随奉御们紧随其后。王岳三人进入舆轿,由那名刘府管家引着出了小院。

行在后面的朱寿偷偷回头瞧了一眼宽厅门口执礼相送的一众执掌大明朝权力中枢的阁臣重臣们,心里突然一阵狂跳,急忙扭回头,跟随着出了小院。

出了刘府府门,一行人轿向胡同口行去,经过胡同口那株若虬龙枝干扭曲的古槐时,隐在烛光辉映中的那名奉御突然伸手握住朱寿手里提溜的宫灯,朱寿一愣,那名奉御细若蚊蚋道:“在此等候。”

朱寿松开了手,奉御提着宫灯跟随舆轿沿街向左的来路行去,身影渐渐淹没进层层夜幕内,只有那盏盏烛光在夜幕内跳跃逐渐远去。…,

朱寿正欲收回目光之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猛地扭头,将快到近前的刘瑾吓了一跳,失声轻笑道:“朱小旗官好灵的耳朵,反倒将咱,我吓了一跳。”

朱寿忙抱拳道:“刘管家你怎么会在这?”

刘瑾微微一愣,猛地想起在东厂时张锐管自己叫刘管家,忙笑道:“我奉我家小主人之命在此等候朱小旗官,朱小旗官都听得仔细吧?”

朱寿瞧着刘瑾手里拿着的自己的那身锦袍,点点头:“应该能记得八九成。”

刘瑾兴奋道:“那就请朱小旗官这就说说。”

朱寿一愣:“现在?”

“咱家小主人说了,时间紧迫,就不劳动朱小旗官再跑一趟,让我听了,回去禀告就是。”

“只是人太多,我只记得话,却不知说话之人是谁。”“无妨,你只管重复他们说的话就成。”

朱寿点点头,在脑子里整理了片刻,将在刘府内听闻到的话复述了十之八九。

月色银辉下,刘瑾一直平静的听着,看不出喜怒,但朱寿依然敏锐的瞧到刘瑾的眼角一直在轻微颤动着。

听完朱寿的话,刘瑾抱拳笑道:“朱小旗官好记忆,佩服,我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小主人。”

不待朱寿回话,刘瑾抬手打了个响指,街道右侧不远处响起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一辆马车奔了过来,车夫刚下车,刘瑾就迫不及待跳上车,挑帘进入车内,急迫的嚷道:“快,快走。”

车夫正欲抖动缰绳,朱寿醒过神来,急忙低声喊道:“刘管家,我的衣衫。”

车帘掀起,刘瑾满脸歉意将锦袍递出,朱寿伸手接过,车夫抖动缰绳,马车奔行起来。

朱寿瞧着消失在夜幕内的马车,耳旁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脸上露出苦笑,我怎么办?这算他娘的怎么回事?

半晌,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只能自己走回去了,只是这人生地不熟的,该往哪边走?苦着脸看着漆黑空荡的街道,不管了,先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遇到打更的更夫再问路。

第一百零八章 点破心思

朱寿沿街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扭头瞧着胡同口那株古槐,就这么走了?

今晚听闻到的这一切,无论是不是出现了什么不可知的偏差,还是倒刘斗争中的一个插曲,朱寿是知dào

刘府内那些执掌大明权力中枢的阁臣大臣们中绝大多数人的最终命运的。

但是有一个人朱寿知dào

他在这场倒刘斗争中不仅没伤及分毫,并且一直位列阁臣到正德九年,那人就是李东阳。

朱寿脑海中回想着刘府宽厅内坐主客位的三人,主位自然是刘健,左客位站起侃侃而言举止潇洒的……

朱寿心里默念,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左为尊,位列左客位的必是次辅谢迁,而坐在右客位一直沉默不言者必是李东阳。

李东阳个子不高,长得浓眉重髯也算仪表堂堂,只是头却有些大,猛地瞧过去人有些比例失调。朱寿脑中的画面定格在宽厅内群情激奋之时,李东阳眼中露出的担忧之色。

俗话说,头大聪明,这大头李东阳果然不是一般的聪明智慧。

朱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随即眼中闪动异样玩味之色,九年啊,刘瑾完蛋又做了近四年中枢阁臣,此人政、治、手腕之高,心机之老谋深算,实在不由人不叹为观止。

我若是抢先一步提前向他卖好提醒,说不定对我之前途会是极大的援手,有一位阁臣暗中相助……嘿嘿嘿。

朱寿脸上露出激动兴奋地笑意,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怎么想此事也是只有好处,纵是最不济,事后李东阳刻薄寡恩不记自己卖好之情,也不过就是白讨好而已,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不利的坏处。

心思定下,朱寿又迈步走回那株古槐旁,将身子贴在古槐斑驳的枝干上,瞧着胡同内灯火通明的刘府。

等了约小半个时辰,在刘府门房等候轿夫随从都急匆奔出府来,守在自家老爷的官轿旁,片刻,官员们开始络绎从府内走出,互相道别执礼,上了自己的官轿向胡同口行来

朱寿挪脚躲在古槐侧面,静静地听着连绵的脚步声和轿干轻颤的吱拗声从身旁经过,随着前轿厅清空,刘府内四人抬绿呢檐角微翘的官轿不断从府内抬出,步履很快的向胡同口而来。

紧贴在古槐侧面的朱寿侧目瞧着官轿从身旁经过,这些一二三品大员的官轿过去,该是那两位阁臣的官轿了。

不成想府门没有接着出来两位阁臣的官轿,而是又等了盏茶功夫,那两乘绿呢重檐银顶官轿才在护卫兵校和管家随从的簇拥下出了府门。

朱寿远远瞧去,依稀瞧到刘健亲自出府拱手相送,瞧着官轿向胡同口来,心里暗自琢磨,李东阳位居阁臣末位,依品阶断不会逾制走在谢迁前头,应该是后面那乘官轿吧?

朱寿嘴角抽搐了一下,可这万一错了,这玩笑可就开大了。正犹豫间,两乘官轿出了胡同口,一向左一向右背道而行。

朱寿瞧着两乘沿街背道而行渐隐进夜幕内的官轿,猛地轻跺了一下脚,总要试上一下,才知对错,就你了。快步追向沿街向左而行的第二乘官轿。

“阁老大人,请慢行。”朱寿悄悄跟随了片刻,估摸着背道而行的另一乘官轿已远去,这才出声说道。

官轿闻声停住,护卫兵校都手握腰刀,转身警惕的瞧着身后。身着软甲的护卫校尉从轿前快步过来,沉声喝道:“何人竟敢拦阻阁老大人的官轿。”…,

轿旁的管家和随从也提灯快步过来,借着灯光瞧见一身内宦奉御打扮的朱寿快步过来,都是一愣,惊疑的瞧着已到身前的朱寿。

朱寿拿捏着嗓子,有些心虚的问道:“请问这是内阁李阁老的官轿吗?”

管家闻言又是一愣,惊疑的点头,问道:“请问公公你这是?”

朱寿放下心来,判断非常准确,脸上堆起笑容,微躬身道:“我有几句话想对李阁老大人讲,能否代为通禀?”

深更半夜突然跑出个宫里的公公要见阁老大人,这事实在有些诡异不合常理,何况这公公从说话到举止怎么瞅着怎么怪异,不像个阉、人,可这身内宦服饰却又是真的。

管家眼中的惊疑更浓了,拱手问道:“公公瞧着很眼生啊,请问公公在宫里哪个衙门当差?”

心里一跳,朱寿脸上的笑容越发浓了:“你该不会是怀疑咱家别有用心吧。”

“唤他过来。”轿内李东阳沉声道。

“公公请。”

听到老爷发话,管家虽有怀疑也不敢再盘问什么了,挑灯引着朱寿来到轿前,但眼神依旧警惕的瞟着朱寿。

“见过李阁老。”朱寿躬身施礼道。

轿帘已掀起,坐在轿内的李东阳狐疑的瞧着躬身施礼的朱寿,眉头微蹙了一下。

自孝宗朝,宫中内宦的权势受到严厉的限制,除却内宫二十四衙门有品阶的掌印秉笔太监外,少监以下长随奉御听事等见到内阁阁臣六部九卿堂官一律都要行跪拜之礼。

瞧见面前这个奉御竟然躬身施礼,李东阳眼中已露出浓浓的怀疑警戒之色,淡淡道:“瞧你倒是眼生得很,在宫里何处当差?”

听到李东阳与他的管家说辞一样透出怀疑的问话,朱寿心里暗暗发紧,知dào

自己八成是露馅了,不过既然如此,干脆就硬装,依旧躬身,小心陪笑道:“我在哪当差不重yào

,深夜拦住阁老的轿子,是有几句心里话想对阁老说。”朱寿依旧躬身,小心赔笑道。

李东阳眼神微眯,已确定朱寿这个太监是假冒的,瞧了一眼立在轿旁的护卫校尉,微露冷笑道:“既有话对本官讲,又何必藏头露尾,抬起头回话。”

朱寿暗暗吸了口气,慢慢直起身子,清秀的脸上堆满了自认为非常诚恳的笑意,虽然看向轿内,可身旁管家举起的灯笼烛光辉映,晃得眼前发花,根本瞧不清轿内的李东阳。

朱寿瞧不清李东阳,李东阳瞧朱寿却瞧得真真切切。

李东阳脸色瞬间大变,猛地站起,头撞在了轿顶,顾不得疼,正要出轿跪拜,惊骇的双目瞧到朱寿微眯着眼的神情,猛地醒过神来,皇上这般装扮就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份,若是贸然出轿跪拜,泄露皇上微服身份,这可是大罪……

李东阳身子有些颤抖如坐针毡般慢慢坐下,脑子急转如风车,皇上深夜拦住臣的轿子,不知是有何事要对臣说?眼角瞬间剧烈颤抖,一股深深的恐惧从心底涌出,我刚从刘阁老府上出来,皇上就微服拦住我的轿子,难道……

李东阳不敢再想下去了,醒觉自己失仪,急忙微垂双目,声音有些发颤道:“李东阳恭听这位小公公教诲。”

此言一出,不仅朱寿连同管家护卫随从所有的人都惊怔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挑着灯笼站在朱寿身旁的管家虽然烛光有些晃眼,但依稀瞧见李东阳站起身又坐下,惊怔中脸色微变,有些惊惧的偷瞧了一眼笑容有些发僵也很发懵的朱寿,溜直的身板慢慢如虾般弯曲。…,

其实李东阳是误会了朱寿眯眼的神情,朱寿之所以微眯眼只是因为烛光晃得下意识的动作,心里也存着眯眼聚光想瞧清李东阳的神情。

朱寿眨了眨眼睛,心里升起荒谬滑稽的感觉,这位明史上有名的阁臣不会有什么精神上的毛病吧,前一句还在怀疑盘问语气不善,这后一句怎么就突然语气大变,怎么听着有股子小意谄媚的味道?

李东阳等了片刻,没听到朱寿说话,心里暗自琢磨,难道是刚才的话让皇上觉着太过于露痕迹,有泄密之嫌?

李东阳急忙轻咳了一下,将微躬的身子直起,依旧微垂双目,沉声道:“小公公有什么话请直言,本官洗耳恭听。”

朱寿醒过神来,有点僵的笑脸瞬间恢复弹性,满是诚恳笑意的问道:“请问李阁老,今晚刘府您与两位阁老和朝中大臣们所议之事,在阁老心中有几成胜算?”

李东阳脸色大变,眼内刚刚消减些的惊骇重又狂涌而起,抬眼惊骇至极的望向朱寿,皇上、皇上果然是因此事儿来!

天威震怒万劫不复的惊怖下,李东阳心里涌起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立kè

回返刘府,告sù

刘健,速去通知各大臣,必须立即停止倒刘。

可冲动归冲动,还要有胆子去做才成,当着皇上的面,不顾一切返回刘府报信,再借李东阳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额头、鬓角、后颈发髻如溪水一般流淌下冷汗,李东阳的脸上已没了一丝血色,粗重的喘息感觉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朱寿等了片刻,没有听到李东阳的回话,也瞧不清轿内李东阳的神情,索性心一横,就由着自己想好的话大胆往下说。

朱寿拱手陪笑道:“大人不语,我猜测其实答案早就已在大人心里了吧,不然大人在刘府不会一言不发,更不会眼露忧虑。”

第一百零九章 深晓帝心

李东阳身子剧烈一颤,瞧着朱寿身上那身奉御装扮,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涌进脑中,难、难道皇上刚才就在刘府书房?!

“李阁老心里还清楚,这次由户部尚书韩大人发起,内阁首辅刘阁老主事的这场弹劾刘瑾等八虎内宦的风波,明是弹劾刘瑾等人祸国乱政,谄媚邀宠迷惑圣心,暗里则是针对的皇上。”

“不!不!臣等万没有也绝不敢有这样没了君臣纲常大逆不道的心思。”李东阳惊怖的失声说道。

朱寿笑了:“有没有这样的心思,首辅次辅两位阁老心里清楚。李阁老雅量高致,人品高洁,文采也蜚声海内,素为士林学子所敬重仰慕,这弹劾背后暗藏的心思也瞒不过李阁老。李阁老少年神童,天纵之资,四岁能作径尺书,戾王召试,甚喜,抱阁老于膝上。英宗孝睿皇帝的事,不需典籍,您也是耳熟能详吧。当年若不是三杨苦心谋划,故yì

纵容王振弄权,蛊惑年少孝睿皇帝,就不会在其三人死后没几年,这盘大棋终于合拢,土木堡之变将我大明能征惯战的勋贵一网打尽,国势骤然衰退,国朝不得不恢复自唐牛李党争藩镇之祸后,把持两宋近四百年的文官统治。”

轿内李东阳听闻着朱寿的话,已如疟疾发作剧烈的哆嗦着,眼中全是祸及全族士林涂炭的悲恐。

朱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今日之局,虽形变但势却未变。首辅次辅以及内阁六部九卿这些重臣们看到了危局,那就是当今皇上想振太、祖成、祖之余烈,废黜文官统治朝政这种文恬武嬉之局,因此刘瑾他们又如王振一般做了替罪羊。当年三杨利用王振,恢复了两宋文官政权,今日刘健谢迁韩文等文臣欲借刘瑾八人扼杀皇上废止文官把持朝政的决心和意图,用心是一样的险恶的。”

碰,管家颤抖的手终于拿不住灯笼,灯笼掉落在地上,瞬间燃烧了起来。

朱寿瞧了一眼已见灯骨窜着火苗的灯笼,又望向轿内,这一次看清了李东阳惊恐苍白的脸,平静道:“国势如棋势,当年孝睿皇帝没看懂输了,今儿,这是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棋局,与天子斗,刘健、谢迁、韩文等人必败无疑。李阁老睿智,已窥到危机,你的势还有可为。我有几句话相赠。”

李东阳惊怖已露出颓然等死的双眸闻言瞬间亮了起来,惊喜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寿,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嗓子眼如刀割般生疼,急忙颤抖着深躬施礼:“李东阳泣血恳求公公指点迷津。”

“身居庙堂,危乎高哉,谨言慎行,才是根本。”

李东阳身子剧烈一颤,明白朱寿的话是让自己立kè

收手,倒刘之事上不再沾染分毫,可、可这是背叛和出卖,脑中闪过刘键等人身影以及即将面对的士林学子的千夫所指。

竹骨烧断,纸糊灯笼化作余烬之灰随夜风不断飘起,星星点点闪烁而灭,夜色重回黑暗,但月华银辉下没了烛火晃眼,朱寿还是能瞧得清李东阳呆滞苍白的脸:“言尽于此,相信李阁老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李东阳颤动了一下,眼眸深处隐藏着痛苦,深躬身施礼,声音嘶哑道:“李东阳感激涕零公公教诲。”

朱寿暗暗轻吁了口气,心里得yì

的笑道,瞧他的神色,我这番抢先一步的人情他是领了,有了这番人情,我朱寿可就和你这位内阁阁臣有了挂扯,将来你怎么着也会抬举抬举我这个恩人吧,嘿嘿嘿。…,

朱寿抱拳施礼道:“告辞。”

李东阳急忙从轿内出来,抱拳深施了一礼,待抬起头来,朱寿已沿街向回走去,边走边心里叫苦,往这个方向走,我可是连去哪都不知dào

,会不会就这么走出京城去?

一个时辰后,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正德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雪白的御贡蜀丝大袖夹衣长袍,精赤着脚站在擦得光鉴照人的金砖地面上,面无表情,背负着手静静地听着跪伏在地的刘瑾在重复朱寿听来的话。

谷大用、魏彬、马永成、张永等弹劾有名,被朝臣们称为八虎的内宦一个不少,都躬身肃立在靠窗处的小叶檀御案旁。

跪伏禀事的刘瑾与他们都偷偷瞧着正德的那双堪称雪白的大脚丫子,和另一双让他们眼露嫉妒更加雪白好kàn

的脚丫子。

钱宁同样披散着乌黑发亮的长发,穿着一件与正德一样的雪白大袖长袍,一双柔嫩白皙的手端着茶盏,满脸含笑走了过来。与正德站在一处,仿若两个从雪山高原闯入禁城皇宫内的精灵

刘瑾和谷大用等人都眼角轻颤,心里痛骂道,你奶奶的,连服侍主子你都要跟我们抢,干脆你连下面那一刀也抢了,这不就齐活了吗?!

正德目光从黄底薄胎三彩万寿无疆茶盏缓缓上移,瞧向钱宁堪比绝色女子的脸,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摇摇头,示意钱宁将茶盏放在紫檀书案上,依旧静听着刘瑾回禀。

片刻,刘瑾将朱寿听来的话重复了一遍后,脸露喜色,笑道:“主子,万事俱备了。”

正德负手沉默了片刻,眉梢上挑了一下,嘴角绽起一抹阴森的冷笑:“该给的礼数朕都给了,奈何蠢笨如牛非要撞南墙,也罢,这出戏是该曲终人散了。刘瑾。”

“奴才在。”刘瑾激动的大声道。

“朕的心思你们这帮奴才心里都清楚,不要让朕失望。”

“主子放心,奴才们就是主子的鹰,主子的犬,就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要替主子看好家。”刘瑾激动的声音已露出颤言道。

正德突然歪头,似笑非笑的瞧着刘瑾:“放心?朕的心放下过,可现在又提溜起来了。”

刘瑾身子一颤,惊愕的抬眼瞧向正德。

正德玩味的笑了一下,淡淡问道:“若像你今晚这么办差,朕对你还真的很难放心。”

今晚?刘瑾脑子急忙飞速转了起来,回想着今晚自己的所为,突然脸色一变,惊慌的抬手要抽自己嘴巴。

“要抽嘴巴滚出去抽去,别脏了朕的地方,遇事慌慌张张,毫无章法,自乱阵脚,这次朕可以包容你,但再有下次,就不必回来见朕了。”正德淡淡道。

刘瑾伏地急忙道:“奴才该死,奴才让主子失望了。奴才这就亲自去将朱小旗官送回苏州会馆。”

“算了,让他一个人在京城里转悠转悠,欣赏着京城的夜景,清醒清醒他那发昏的脑子,哼,竟想着上杆子去巴结李东阳,真是好大的出息。”正德撇嘴,不满的说道。

钱宁瞧了一眼跪伏的刘瑾,犹豫了一下,轻笑说道:“儿臣已派镇抚司的好手暗中跟随着朱小旗官,他的安全请主子放心,不过皇上,这算起来朱小旗官已溜达了一个时辰了,您也该消消火了。”

“再溜达一个时辰,再把他送回去。”正德负气道。…,

钱宁扑哧笑道:“主子您这可有些不讲理了,朱小旗官又不知dào

主子的身份,他苦了这么些年,有这么个机会,他当然不放过了,这才是人之常情嘛。”

正德也莞尔笑了,瞧着钱宁:“你很有心,不枉他救你一命。其实朕生他的气,倒不是因为他巴结李东阳。”

钱宁一愣,茫然的看着正德。

正德眼中露出欣赏相知之色:“朕的这个兄弟很聪明,竟能没见过朕,就能知朕的心,古人常云,知音也不过如此了。可让朕非常生气的是,他既然知晓朕的心,为什么还要救这个李东阳。”

刘瑾微抬头,偷瞟了一眼正德,鼓起勇气道:“主子,会不会是李东阳曾经有恩惠于朱小旗官,当然也许不是朱小旗官本人,而是他的父亲,因此朱小旗官才会这般做。”

正德冷笑了一下:“朕的那位堂叔伯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那弹丸小地,他李东阳又如何会施恩于他,愚蠢的念头。”

谷大用瞟了一眼刘瑾遭训斥尴尬的神情,大着胆子,陪笑问道:“奴才们愚钝,请主子指点迷津。”

正德沉默了片刻,悠然叹了口气:“朕刚说了,他是朕的知音,可他的心思,朕又何尝不知晓。他们一家虽然早已废为庶人,可他依旧是朱姓子孙,他这么做其实是在担心朕,可也恰恰如此,朕才会这么生气,因为他信不及朕,认为朕斗不过他们,他是想给朕找个万一事有不济可以有些体面的台阶下。”

钱宁、刘瑾等人脸色都微变,此人不仅能看穿主子的心思,更能提前未雨绸缪为主子想到了退路,李东阳在朝野人望极高,文采为天下士子仰慕推崇,门生大多皆为当世才彦。

孝宗朝颁布章著也大多出于他之手笔,典雅流丽的文章一经传出,天下传诵。自大明朝建立以来,宰臣以文章领袖缙绅者,除辅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四朝的杨士奇,唯有李东阳。朱寿选他作为正德退路,真可谓一针见血直中要害所在。

第一百一十章 报复

东暖阁内一片静寂,钱宁、刘瑾等人复杂异样的眼神稍碰即收的暗暗相互交流着。

沉默了片刻,正德眼中闪烁着复杂之色,悠然叹了口气:“可他对朕的这份心思,这份情谊,朕却无法拒绝,也罢,朕就随了他的意,李东阳朕不处理,放过他。”

钱宁、谷大用等人全都震惊的看着正德,这个朱寿竟然能让皇上改变已下圣断的心思,心里都暗暗再次加码此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都在心里暗暗告诫,此人一定要想尽办法拉拢结交,务必要使之与自己结为一体,最次也要能引以为援,万万是不可得罪于他,否则……

刘瑾虽然也震惊,但眼眸深处却闪过怀疑之色,十余年用心揣测,对正德的性格心思不敢说尽知,但也自信能揣摩出个八九分,他是深知正德不下决心则罢,一旦圣心独断,这世间是绝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和心思。

今日竟为了那个朱寿所谓的情谊心思,就让自己做太子时就苦心所设的天网破开一丝漏网的口子?

刘瑾心里深表怀疑,偷瞟着正德有些阴郁复杂的神色,突然心里一跳,莫非主子心里早就有了以防万一之心,这李东阳主子早就有心放过他,让他成为可以随时转寰的棋子?!看起来朱寿是误打误撞,而主子这是顺水推舟啊。

正德突然问道:“王岳到哪里去了,竟然不回来见朕。”

刘瑾激灵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抬头,嘿嘿笑道:“奴才让东华门落了锁,想必王公公一直在门外瞧夜景呢。”

正德瞧了一眼刘瑾,淡淡道:“小人心性。刘瑾司礼监掌印是你的了。”

刘瑾身子一颤,激动地伏地道:“奴才、奴才谢主子鸿恩,奴才一定将内宫管理好,绝不给主子添一丝烦乱。”

正德嘴角绽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又看了一眼刘瑾,转而沉声道:“马永成、丘聚东厂掌印,与张锐并称提督。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提督十二团营兼神机营,魏彬提督三千营。高凤司礼秉笔掌内官监,罗翔司礼秉笔掌尚宝监。”

“奴才们叩谢主子天恩。”谷大用等人伏地喜不自胜的齐声道。

正德瞧着他们,脸上浮起淡淡阴森:“都起来吧,明儿是你们第一次出来办差,可不要叫朕失望。”

“主子放心,但有闪失奴才们甘领死罪。”刘瑾等人互相瞧了一眼,脸上同样浮起阴森的杀意,齐声道。

钱宁轻笑道:“儿臣也提前知会了镇抚司和教坊司,儿臣听闻在下面嚷嚷得最凶的六科廊吏科给事中孟宾的女儿孟小菊可是国色天香绝色美人。”

正德嘴角慢慢浮起一抹淫、邪的笑意,看了钱宁一眼:“明儿完事,将她还有看得过眼的都弄到东安门外刘瑾和于永开的那几间铺面去,朕瞧瞧。”

“儿臣遵旨。”钱宁别有意味的笑了。

正德微沉吟,说道:“明儿下午将朱寿也带过去。”

刘瑾、钱宁的眼角都轻颤了一下,知晓那个朱姓宗室小旗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

刘瑾笑着刚要张嘴答话,正德淡淡道:“心思用到明儿的差事上去,让朱寿去你那几间铺子,就交给钱宁去办吧。”

刘瑾心里一跳,忙躬身道:“奴才遵旨。”

正德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过去拿起紫檀书案上的茶盏,揭开盖碗,呷了一口温度不凉不热恰好的淡绿茶汤,脸上露出满yì

之色:“国事朕交给你们了,家事朕还要亲自处理,刘瑾,你亲自去东华门将王公公请到朕这来。”…,

刘瑾激动地扑通跪倒,哽咽叩头道:“奴才谢主子。”

正德微笑道:“隐忍了十几年,难为你这奴才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还跪着干什么,还不麻溜的出气去,对了,新官上任嘛,捯饬的气派些,虽是锦、衣夜、行但气势还是要有的。”

“哎。”刘瑾擦着脸颊上的泪,站起身来,兴奋地快步出了暖阁。

正德瞧了一眼脸上隐不住兴奋报复之色的谷大用、张勇等人,微笑道:“既都这么迫不及待,那就都过去瞧瞧吧。”

“奴才谢主子。”

谷大用等人叩头起身,心里虽高兴的要死,但君前不敢失仪,都依序退到暖阁门口,慢慢转身,一个跟着一个迈过门槛出了暖阁,这才一窝蜂飞奔出乾清宫。

正德听着杂乱的脚步跑动声,脸上慢慢浮起玩味的笑意。一旁躬身肃立的钱宁瞧着正德清秀脸上的那抹笑意,不知为何心里隐隐发冷,有想打寒战的冲动……

东华门,沉重的门闩落地声响起,红漆密布铜钉的厚重城门发出沉闷牙碜的吱吱呀呀声缓缓开启。

王岳目露怒意,脸色阴沉,第一个迈步进入门内,身后的陈宽和李荣都尖着嗓子愤nù

的嚷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竟敢将王公公和咱家关……”

尖怒叫声戛然止住,陈宽和李荣脸色大变,瞧着灯火通明处头戴大红锦罗刚义帽,身穿御贡潮阳红绣坐蟒曳衫,唇角绽着鄙夷冷笑的刘瑾,都惊呆了。

王岳眼角轻颤露出一抹死灰之色,目光有些呆滞的从刘瑾身上挪开,慢慢扫视着刘瑾身后谷大用等人新换上的一身绣蟒行头。

呆滞了片刻,目光又瞧向围聚在刘瑾等人周围执灯的长随奉御听事和锦衣卫们,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慢慢翻身跪倒:“奴才王岳叩见新任司礼监掌印刘公公。”

身后的陈宽、李荣也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也急忙纷纷跪倒在地,身子都开始轻微的哆嗦起来。

刘瑾笑眯眯的上前几步,瞧着跪伏在脚下的王岳:“王岳,你恐怕做梦都没想到十年前在你杖下逃生的咱家,会有一天骑在你的脑袋上吧。”

王岳慢慢直起身子,抬头,平静的看着一脸得yì

笑意的刘瑾:“也没什么想不到的,咱家是奴才,这身子都是主子的,何况这身外的名分地位,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你刘瑾得yì

,这也是天意。不过刘公公今朝得yì

,焉知有一日你想如我王岳今日遭遇恐怕都是妄想。”

“说得好,不愧是二十余年执掌内宫的王公公,这眼光就是看得长远。”

刘瑾拍手笑着,慢慢蹲下身子,瞧着王岳,透着浓浓狐媚的俏脸慢慢浮起狰狞,轻笑道:“不过咱家保证,这一天你王公公是绝对瞧不到的。”

王岳脸上也慢慢露出笑意,沉声道:“咱家能看到还是看不到这一天,那要主子说了算,恐怕你刘公公没这么大道行吧。”

刘瑾站起身来,突然抬脚狠狠地踹了过去,将王岳踹翻在地,阴冷的喝道:“主子万岁爷说了,王岳背主辜恩,连狗都不如,既是连狗都不如,那就让他尝尝被人打的滋味。来啊,扒、了王岳身上的掌印官服,让这老狗好好尝尝背主的滋味。”

几名长随奉御一拥而上,打掉头上的刚义帽,扒、了王岳身上的绣蟒曳衫,正欲拳打脚踢。…,

“一会儿这老狗咱家还要提溜去见主子,不要打脸。”

“是。”长随奉御避开脸,开始在王岳身上拳打脚踢,只片刻功夫,就将王岳打得口吐鲜血摔躺在地上。

刘瑾摆了一下手:“停了。”暴打的长随奉御们急忙住手,躬身肃立。

刘瑾过去,一把揪起王岳,王岳张嘴吐了刘瑾一脸血,含糊不清的骂道:“奸佞小人。”

刘瑾笑了,满脸是血的脸笑起来颇有几分幽冥厉鬼之色,一旁的奉御急忙掏出雪白的丝帕,讨好的过来小心轻柔的擦拭着刘瑾脸上的血,刘瑾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好奴才,回去换块补子吧。”

奉御激动地扑通跪倒:“谢祖宗,谢祖宗。”

刘瑾嘴角微翘了一下,转而瞧向王岳,笑眯眯道:“咱家知dào

你的心思,你想激怒咱家,让咱家打死你,好让咱家没法回去向主子交差,咱家不会遂你的心意的。对了,你那两个跟屁虫范亨和徐智已被锁拿进东厂,还真没想到,他们的仇家竟这么多,咱家只是告sù

张锐,有谁想出出气,可以花些银子。没想到这一个时辰不到竟收了足有两千多两白花花的银子。这人太多,也不能都进去啐两口打两拳不是,因此他们就合计花钱寻来二十多个棒小伙子……想必此刻这两人正舒服的如上九霄,嘿嘿嘿嘿。”

王岳目眦欲裂,厉声吼道:“刘瑾你不得好死!”

刘瑾得yì

笑着,猛地一推,王岳倒摔在地上。掏出丝帕,擦着手,冷冷道:“提溜着老狗,去见主子。”

一名锦衣卫上前,揪住王岳后脖颈,真如提溜死狗一般跟随在刘瑾一行人后。

已吓瘫软在地上的陈宽和李荣煞白着脸互相瞧了一眼,急忙连滚带爬起来,嘴里嚷嚷道:“刘公公,奴才只是奉旨跟随王岳去刘府,不干奴才什么事啊。”

“……奴才可是对刘公公忠心耿耿,还请刘公公明察啊”

刘瑾负手边走边听着身后陈宽、李荣透着哭腔的哀求声,嘴角那抹得yì

更加浓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毁朝局的探子

将身上的太监服脱了,换上锦袍的朱寿在京城内足足转悠了一个半时辰,累得都有些快伸舌头时,从对面不疾不徐本来一辆马车。

颇有久旱逢甘霖滋味的朱寿急忙上前拦车,满脸堆笑费了半天劲,才让赶车的车夫相信自己是迷路并非歹人。

车夫知晓朱寿是去棋盘街苏州会馆,笑道,正好顺路,愿载他一程。

朱寿大喜过望,连连作揖感谢,上了车,车帘落下,赶车的车夫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笑意,抖动缰绳,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渐渐远去。

马车来到苏州会馆门前时,天上已隐露浮白,朱寿挑帘下车,掏银欲要感谢,不想车夫笑着拒绝,赶着马车缓慢从各家商铺、酒楼、会馆门前,一直拥簇到街上,来送各种货品以及鲜菜肉禽蛋的马车,留出的狭窄过道中穿行而过。

朱寿感激的收回目光,心里赞叹道,这就是古代的雷、锋啊!瞧着会馆门前忙碌的搬运着鲜菜肉禽蛋的伙计们,脸上露出透着疲惫的笑意,棋盘街果然生意兴隆,看来以后多晚回来,都不需砸门喊人了。

忙碌的伙计们瞧到朱寿,脸上都堆起讨好的笑意,急忙纷纷见礼。

朱寿笑着点头,快步进门,穿堂而过,一名伙计引着奔向三重庭院自己的房间。

进了房间,朱寿摇头表示洗漱水、茶水一概不要,伙计躬身退出房间,门刚关上,就隐约听到了里面的打鼾声,脸上露出别有意味的笑意,迈步下了楼梯,离去了。

既完成了江彬交付的大事,又兼着非常顺利完成了自己临时起意巴结李东阳的小算盘,更走了大半夜,疲惫却身心彻底放松的朱寿睡意正酣。

突然被人剧烈的摇晃醒了,睡眼朦胧又很不满的朱寿,费了半天劲才瞧清眼前的人是谁。

“贤弟,出、出大事了!”卫延礼神情紧张透着惊慌的说道。

依旧有些睡意未醒的朱寿苦笑问道:“兄长别着急,甭出了什么大事,待小弟起来,咱们坐下慢慢说。”

“哎呦,我的贤弟,这天下要大乱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卫延礼苦笑着一把将朱寿从床上拉起。

朱寿一激灵,瞧了一眼身上,扑哧笑道:“幸亏我早上回来,太累了,和衣而睡,不然兄弟我可就要和兄长赤身相对了。”眼神瞟到床上团成一团的太监服,脸色微变,正欲坐回床上。

“哎呦,我的贤弟,都这时候了,你还开玩笑,你可是心真宽。”

卫延礼一把抓住朱寿的胳膊,强拉着他来到窗前桌旁坐下,抓起桌上的细瓷茶壶,倒了一碗茶,使劲吹着,半天也没喝上一口,郁闷的又放在了桌上。

朱寿笑着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边轻吹着碗内淡黄的茶汤,边笑道:“兄长待弟真不错,先沏好了茶,才唤醒兄弟,起来就有茶水喝,不错,真不错。”

卫延礼郁闷的瞪了一眼朱寿,转而叹了口气,苦笑道:“今儿一早,内阁首辅刘阁老和次辅谢阁老已辞官。户部尚书韩文被罢官,廷杖工部侍郎、吏部侍郎及六部相当一部分郎中、员外郎、主事还有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光禄寺、钦天监、尚宝司、六科廊众多官员,并锁拿其中数十官员进镇抚司诏狱,这、这是要变天了。”…,

朱寿手一颤,茶水溅出,险些失手将茶碗扔了,急忙放在桌上,轻吹着手掌虎口处,眼中露出惊骇之色,这么说昨晚所见竟是倒刘决战的前奏。

震惊中朱寿也顾不上再去寻思这时间的偏差,沉声问道:“可是因为刘瑾八虎?”

卫延礼一愣,随即恍然点头:“贤弟的消息也很灵通啊,这等朝廷大事想必是那位牛八公子告知贤弟的吧。不错,这些时日,刘阁老等朝中大臣一直在上本弹劾刘公公等八位得宠的宫中内宦,只是我昨日奉东家之命去调解永祥盛与绍兴商人之间货款纠纷时,还听闻永祥盛掌柜王永旺说形势对刘公公他们不利,说什么皇上因内阁和朝臣群起弹劾,已有所动心,会对刘公公等得宠内宦有所惩处,要将他们发配去南京净军看守太、祖孝陵。可谁曾想,今儿一早,竟然是南辕北辙,满拧。”

卫延礼小心的向前凑了一步,低声道:“我听闻,执掌宫中司礼监掌印近二十年的王岳已被皇上发配去南京净军,刘公公已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正说话间,门口传来钱宁的声音:“朱小旗官,朱宁拜访。”

卫延礼惊得一哆嗦,脸色立时苍白。朱寿笑着示意无妨,站起身来,推开房门,一名伙计引着钱宁站在门外,朱寿抱拳笑道:“没想到朱护卫这么早来访,朱寿刚起,还没洗漱,失礼怠慢了。“

钱宁抱拳施礼,嘴角露出诡异玩味的笑意:“朱小旗官说笑了,如今已是下午申时初了。”

朱寿一愣,抬眼瞧着碧空高天上已西向的炽白日头,苦笑道:“昨晚真是一言难尽,天快亮才回来,正睡得香甜,被卫掌柜叫起,昏沉中以为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不想竟是下午了。朱护卫,快请进。”

钱宁笑着微躬身,迈步进入房内,刚才听声音就已惊吓得不轻的卫延礼,瞧见进房来果然是镇抚司十三爷,苍白的脸立时白如雪,身子发软不住的往椅下出溜。

钱宁淡淡的瞧了一眼卫延礼,抱拳拱手:“卫掌柜。”

卫延礼急忙一扶圈椅止住下滑的身子,挣扎着站起身,惶恐的强笑道:“不、不敢,学、学生卫延礼见、见过朱、朱护卫。”钱宁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卫延礼醒过神来,陪笑道:“你们聊,学生先告退。”脚下慌乱的向房门走去。

朱寿笑道:“朱护卫请坐,对了,兄长,麻烦让伙计打些洗漱水来。”

钱宁眉梢微挑,眼露异色瞧了一眼卫延礼的背影。

“贤弟放心,马、马上送来。”卫延礼慌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伙计躬身退出将房门关闭了。

经lì

了昨日一天堪称离奇的经lì

,朱寿对卫延礼如此畏惧惊恐的神情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相请钱宁落座,为钱宁倒了碗茶。

钱宁含笑忙欠身:“不敢,朱小旗官客气了。”

朱寿静静的瞧着钱宁那张看不出瑕疵只能用绝色一词形容的脸,半晌,脸上露出苦笑:“今儿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朱寿听闻了一些。只是万万没想到,这能让天下都会因此为之震动的大事,竟然也有我朱寿的功劳,这朝局竟毁在了我这个什么都不知dào

的探子身上。”

钱宁抿嘴一笑,并没接朱寿的话茬,而是躬身道:“今儿朱宁到此是奉我家主人之命,相请朱小旗官前往一聚。”…,

朱寿沉默了片刻,苦笑道:“牛八兄不会是还想让我去做探子吧。”

钱宁笑道:“朱小旗官说笑了,主人交代,是请朱小旗官过去喝茶的。”

朱寿挑了一下眉头,微沉思,点头道:“待伙计送水来,朱寿洗漱一下,就跟朱护卫前往,我家大人之事能如此顺利了结,我也正想感谢牛八兄帮我的大忙,也正好向他告个别,明日我就回保安卫了。”

钱宁笑而不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有些恍然道:“险些忘了,我家主人交代小的告知朱小旗官,那五千两银子还请务必带上。”

朱寿点头:“没问题。”

两人随即无话,但各怀心思喝着茶。

片刻,伙计送水,朱寿交代将隔壁江禄的房间打开,匆匆洗漱了一下,将淞江棉布手巾挂回梨木洗漱架上:“朱护卫,请。”引着钱宁出房来到隔壁房间。

朱寿伸手:“我的刀。”

目露恍然瞧着那两口上锁的红木箱子的钱宁,闻言微笑着伸手入怀从腰间拔出那把短刀,递给朱寿。

朱寿先将装着江禄衣物细软的箱子清空,细软衣物都扔在地上,然后将短刀从锁鼻处插进,用力一掰,将箱上锁鼻撬开,打开木箱。

朱寿又将上面铺着的金银饰物珍珠链子也抓起,扔到那堆衣物细软内,看着箱内快赶上手掌大小泛着青筋的银锭,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江彬竟然将劫来的散碎银两全都融成了银锭。

慢说钱宁如今身为正德义子炽热熏天的权势,就是当初身为镇抚司十三太保时,每月数千两银子的进项已是平常,按理说这箱内估计也就几千两的银子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可金银的魔力就在此,无论有多大的权势,多富有的身价,面对着满箱银锭,钱宁的双眼还是不由自主瞪大,眼眸内闪动着被晃花的贪婪之色。

钱宁暗暗努力平稳了一下呼吸,轻声道:“这些银锭成色极佳,几可媲美官银,保安卫指挥佥事江彬好手段。”

朱寿拿起一锭银锭,目露征询递给钱宁,钱宁微摇头道:“五十两一锭。”

朱寿掂了掂,笑道:“这倒容易了,一百锭就是五千两。”朱寿将箱内银锭边数着边放入清空的箱内,说来也巧,那口清空的红木箱子不多不少正好装满一百锭银锭。

朱寿瞧了一眼红木箱内剩下的约二十锭银锭,又将地上的衣物首饰细软装进箱内。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拦车的女子

瞧着足有三百多斤重的红木大箱,朱寿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转而看向钱宁:“请。”

钱宁微微一愣,看着朱寿真诚实则无耻的很彻底的笑脸,嘴角微露苦涩笑意:“客气。”走过去,两手托着箱子底,很轻松的将箱子抱了起来。

朱寿瞧着脸长得很女人,身材也颇有修长纤柔味道的钱宁神情轻松的抱着箱子,心里暗叹,内刚外柔,阴阳合一,这才是修liàn

葵花宝典的最上佳人选啊!

钱宁瞧着朱寿将那口略小的红木箱子抱了起来,不解的笑道:“朱小旗官你这是?”

朱寿笑道:“牛八兄仗义深恩,这是我家大人对牛八兄的一点谢意。朱护卫,请。”

钱宁闻言嘴角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皇上如今可是很缺银子,连蚊子的肉都不会放过,对江彬这万余两银子很是惦记,你主动送,皇上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不过这天下能让皇上为这点银子用心机使手段,除了对你朱寿不会再有别人了。

钱宁眼眸深处闪过异样之色,深深地看着朱寿出门的背影,迈步跟随了上去。

出了会馆,上了马车,钱宁笑道:“万余两银子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存进钱庄,换做钱票妥善保存。可朱小旗官就这么随意地放在你那位表兄的房内,虽然苏州会馆声誉极佳,从未听闻有过丢失财物的传闻,但朱小旗官这份视钱财于无物的心胸气魄,朱宁佩服之至。”

朱寿笑道:“朱护卫夸奖了,朱护卫也知dào

,这两箱银两原是我家大人孝敬刘公公的,朱寿岂敢掉以轻心不小心看护,朱寿这么做也是存了些心思的。”

“哦,朱宁愿闻指教。”

“这两箱银子若是真换成钱票,拿在身上,朱寿恐怕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了。这两口大箱数百斤重,真要想弄走恐怕最少也要两位壮汉,如此明目张胆搬箱出会馆,视会馆掌柜伙计于无物,这天下恐怕还没有这么蠢笨的贼。因此朱寿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下的万全之策。”

钱宁佩服的笑道:“妙!朱小旗官心思缜密,看似在行险,实则却是最安全稳妥的法子。”

朱寿笑道:“朱护卫夸奖。其实这就如朱寿小时听到的一个小故事差不多,一孩童闹市手执元宝,路人皆露出贪婪抢夺的心思,可却无人敢上前抢夺,原因也正是因为在闹市。我就如同那孩子,那晚住进会馆,正是用晚饭的时候,扛着这两箱银子住进会馆,慢说瞒不过有心之人,就连会馆掌柜伙计都知晓这箱子里应该就是金银财物,可也恰恰如此,谁也不敢在会馆内打这两箱银子的主意,若是换成了钱票,那可就不敢说了。”

钱宁闻言放声大笑起来,片刻,收住笑声,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今儿去会馆相请朱小旗官,又随小旗官又去了江禄公子的房内取了这两箱银子,怎么没瞧见江禄公子?”

朱寿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前日江公子从东厂回来,就因与我意见不合发生争执,也不知怎么的就犯了心口疼,我赶紧叫车送他去医馆诊治,可不想车行半途,就被轰下车来,这都两日过去了,也不知他在哪家医馆,诊治的如何,实在令我有些担心。”

钱宁微笑道:“我在德胜门守城兵卒内有些朋友,前日傍晚有辆马车急匆匆出城,那辆马车与送江公子去医馆的马车很相似,好像是去保安卫的。”…,

朱寿故作一愣看着钱宁,半晌,摇头道:“江公子做的倒也干脆,这么说他是回保安卫,告在下的黑状去了,不过,听闻他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相视,都别有意味的笑了,都闭上嘴陷入沉默。

朱寿心里明白,钱宁所说的马车必是赵顺所驾的马车,也猜到东厂就这么放他们回来,不会不派人暗中监视,但自认为这件事做得没什么纰漏,因此心里也不觉着惊惧警惕,反倒觉着有些好笑,这倒也不错,误打误撞,有东厂给证明,不管江禄的尸首以后是否被找到,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干系,自己算是被东厂给洗清白了。

钱宁嘴角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赵顺的马车不是在傍晚出的德胜门,而是提前了一个时辰。

东厂番役看出是空车,就急忙通知棋盘街沿线到德胜门这段,各街口胡同巷子日夜盯着的探子、番役、珰头。

不消半个时辰,就将江禄和两名保镖的尸首从赵顺赶车进入的那个胡同内,一间废弃的民居床下挖了出来。

负责这片的管事珰头没有任何声张,而是拉来一车生石灰倒进坑内,又将坑给埋上了。

钱宁微抬眼瞧着朱寿一脸平静的神色,心里暗笑了一下,琢磨道,皇上能给他多大的官职?他是被废黜爵位的宗亲,难道要恢复他祖上郡王的爵位?

随即钱宁在心里做出否定,祖宗成法有制,纵然是皇上想这么做,可若无大功于江山社稷,就恢复祖上被废黜的王爵,慢说满朝文武听闻要群起上本反对,就是各地藩王听闻也会有不少藩王反对的。

看起来皇上就算想恢复他的王爵,也只能慢慢来,估摸着这一次先从奉国将军或是辅国将军授起,若是辅国将军可就是从二品了。

他如今是小旗,是军职,估计会到五军都督府任职,与他袭爵相称,职位应该是从从二品的都督佥事吧?

钱宁嘴角隐现的笑意浓了一些,突然眉心微蹙了一下,不、不、不,记得皇上说过,朱寿还是要回保安卫的,那个指挥佥事江彬已被皇上削职,做了戍边兵卒,难道是让朱寿做指挥佥事?区区正四品,小了些吧?

正当车内两人都暗怀心腹事,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帘外传来车夫惊喝和女子的惊叫声,紧接着马车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停住了。

两人都是一愣,朱寿起身挑帘,马前一名女子正在搀扶另一名摔倒的女子,在马车对面十余米外有十几个人嘴里呵斥吆喝着追了过来。

朱寿吃惊的瞧着这十余名既有身穿青色直裰身形彪悍的壮妇,又有头戴平巾身穿青色曳衫的内宦,更有一身大红,头戴黑翼幞头的锦衣卫的奇怪队伍。

钱宁示意,两人下了车,那两名女子跌跌撞撞神情惊慌的从两人身旁跑了过去。

一股淡淡的幽香从鼻端拂过,朱寿扭头瞧去,两名跌撞慌乱跑过去的女子,乌黑亮丽的秀发都盘起,都插着颤微微穿细粒珍珠串子的金钗,身上穿的颜色各异的比甲绣花褶皱长裙一看都是上等锦罗面料。

朱寿微皱眉,穿锦罗,用金饰,这两名没看清年岁相貌的女子一定是士绅或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为何竟被锦衣卫和宫中内宦还有两名壮妇追赶?

那十余名混搭的追赶队伍瞧见马车旁站立的钱宁,脸色都是一变,急忙停住脚步,慌乱的正要跪倒叩头。…,

钱宁皱了下眉,轻轻摇摇头,十余人都急忙收回弯曲的双膝,惊慌紧张的躬身肃立。

朱寿扭转回头,瞧到这古怪的一幕,又是一愣,狐疑的瞧向钱宁,钱宁玩味的笑了一下,没说话。

没得到头绪的朱寿又望向站在十余米外的古怪混搭小分队,追赶的人停下,朱寿才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二三十米远的横街上,竟然有一群队列整齐穿着花枝招展的女子驻足。

更奇特的是,在这群队列整齐的女子周围同样有如这十几人装扮的混搭队伍。

钱宁犹豫了一下,正要张嘴,眼角余光瞥到那两名跑过去的女子似乎停住了脚步。

钱宁眼露异色扭头瞧了过去,两名女子也转头望了过来,看着身后停住追赶的混搭队伍,不知为何两人嘀咕了几句,竟然又跑了回来。

钱宁轻咳示意,朱寿扭头看去,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跑过来的两名女子。

两名女子跑到朱寿和钱宁身旁,扑通跪倒在地,伏地叩头,惊慌透着哭音道:“两位公子救命。”

朱寿一愣,吃惊的急忙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两位小姐快快请起。”

“公子若不肯搭救,奴家情愿跪死在公子面前。”其中一名女子低垂头,嘤嘤咛咛哭着说道。

朱寿搀也不是不搀也不是,苦恼的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钱宁。不想钱宁竟向边上侧了一步,笑道:“两位小姐跪错人了,在下只是名随从,这位才是公子。”

朱寿惊愕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看着抿嘴含笑的钱宁。两名女子听闻,都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望向朱寿,向钱宁跪着的女子急忙挪动双膝,又冲朱寿叩拜起来。

朱寿醒过神来,目露怒意瞪了一眼钱宁,低头正要解释,瞧到两名女子的容貌,心里剧烈一震,好美的两位女子。

两名女子虽然梨花带雨,哭花了脸上的胭脂水粉妆,可不仅未减绝色俏颜的美丽,反而更增添几分楚楚可怜的娇柔。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见义救美

跪在朱寿身前的那名女子看年岁最多十五六岁,透着青稚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到了极致,眉宇间给人一种纤弱之感,让人不由自主萌生欲将其揽入怀中怜爱呵护的护花情结。

而跪在旁边的那名女子年纪似乎比这名女子小一些,长着鹅蛋脸型,五官虽不及那名女子精致,但却另有芬芳韵味,小小年纪眉眼间已露出透着妖媚的勾魂之美,仿若磁石一般强烈地吸引着男人的目光,望着这张堪称精灵妖魅的小脸,心底都会不由自主涌起强烈的占、有欲望。

朱寿呆怔了片刻,才将眼神艰难的从两名女子脸上挪开,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窒息的感觉才慢慢消散,苦笑道:“两位小姐跪错人了,在下只是平民百姓,无权无势,而追赶你们的都是官家,在下实在没这个能力。”

那名年岁稍长的女子哽咽抽泣道:“公子骗人,奴家的父亲是六科廊给事中孟宾,受父熏陶,奴家也稍懂朝廷礼制,追赶我们的人有教坊司乐头姆妈,也有宫中听事,还有亲军锦衣卫兵校,照理来说,奴家姐妹是无论如何跑不掉的,可我们都瞧到了,他们就是因为瞧见了公子才不敢追赶了,公子若狠心不搭救奴家姐妹,那、那奴家姐妹情愿死在公子面前。”

跪在身旁的女子哭泣道:“今晨天威突然震怒,奴家与小菊姐姐的父亲都当廷被抓,家也随即被抄,母亲连同奴家都被抓了起来,我二人的母亲皆不知被关还是……”

两名女子对视了一眼,皆泪如涌泉,那名稍小的女子抬头看着朱寿,泛红的明眸全是哀求之色,哽咽接着道:“奴家父亲是都察院经lì

司经lì

李修权,奴才也自幼念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也知晓一些朝廷律法,奴家知晓,家遭此大难,纵然父母大人最终能得以保全,但我二人的命运却早已注定,看他们这样对待我们,就已知晓我等皆都会是被卖去那等生不如死之地。公子若能发善心相救奴家与小菊姐姐于苦海,我二人情愿为奴为婢服侍公子。”

两女子哭泣着连连向朱寿叩头。

朱寿苦笑看着她们,慢慢目露犹豫看向钱宁,钱宁微垂头,眼中闪动着异色,沉吟不语,心里飞快的思忱着。

这两名女子中那名孟宾的女儿孟小菊,昨晚我向皇上提起过,今儿是特意将她和其他挑出来的犯官之女及妾室送到戎zf街那几间铺面去给皇上过目的。

不想这孟小菊还有这李修权的女儿,记得好像叫李嫣然,这两个小妮子胆子还真大,竟敢逃跑,还竟这么巧就撞上了马车。

钱宁眼角轻颤了一下,这事还真不能等闲视之,一头是皇上,一头是皇上如此看重的同宗兄弟,将来可是前途无量。

本皇子看得出来,朱寿的心已被这两个小妮子哭泣哀求打动了,很有心思想救她们,此事看来要慎重,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样才不至于因此得罪了他。

不如这样,我将这两个小妮子也一同带去,事先先跟皇上禀明,若是皇上舍不得,那本皇子也只有对不住了。

但话说回来……皇上的性子谁也说不准,他又这么看重朱寿,万一他弄一出唐玄宗缘结军衣的段子出来,我这可就是送了个大人情给朱寿,有了这个人情,本皇子就不需再费力就已和朱寿攀上了交情,这对本皇子的将来………,

钱宁眼中闪过兴奋激动之色,抬头瞧向一直看着自己的朱寿,微躬身笑道:“公子的意思是想救她们?”

朱寿点点头,有些尴尬问道:“不知牛八兄能否再帮……”

钱宁微笑打断朱寿的话,玩味的说道:“那就看公子的决心和她们的造化了。”

转而冲跪着的孟小菊和李嫣然笑道:“两位小姐就别跪着了,我家公子已点了头,请上车吧。”

孟小菊和李嫣然流泪的美眸内都闪动着惊喜和有些不敢置信之色,瞬间都醒过神来,急忙向朱寿叩头:“奴家叩谢公子救命大恩。”

朱寿抱拳还礼,苦笑道:“说实话现在还不知能不能救得了你们,你们也无需感谢我,都请起上车吧。”

孟小菊和李嫣然都一愣,惊疑的互相瞧了一眼,但都没说话,相扶着站起身,来到车旁,瞧着已到肚腹的车架,俏脸都露出羞涩为难之色。

钱宁又后退一步,微笑冲朱寿做了个请你过去帮忙的手势。

两世为人的朱寿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时代男女大防满脑子礼教的束缚,微沉吟,迈步过去,拦腰抱起孟小菊,孟小菊惊羞得尖叫了一声,眼前眩晕了一下,已站在了车架上。

孟小菊摇晃了一下修长纤柔的娇躯,急忙伸玉手抓住车厢边角,娇躯轻颤,心慌乱地似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

一抱上车,虽快比闪电,但已到情窦初开年纪的她还是非常敏感的感觉到了,朱寿手臂的强壮以及宽阔的胸膛上,如峰峦发达的胸肌极富跳动感的弹动。

一张精致毫无一丝瑕疵的绝色娇颜已红如晚霞,羞慌得飞快瞧了一眼朱寿,玉手哆嗦慌乱的掀起车帘,弯腰进入车内。

朱寿的双臂触到了那勾动心魂绵软纤柔又富有弹性的身躯,心神也是颤动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瞧着孟小菊进入车内,转而望向向后挪了半步,俏脸红若桃花满是羞涩的李嫣然,有些尴尬的刚要张嘴。

李嫣然突然猛地闭上美目,比甲束腰长裙内已见山势挺拔,可以想见将来会是何等动人心魄的两座雪峰,剧烈的起伏着。

朱寿心里一跳,急忙挪开眼神,将其拦腰抱起放到车上,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结论性的一句话,这个比上一个丰盈有肉。

李嫣然秀美的小脚踩在车架上,随即睁开眼,眼前也是一阵眩晕的感觉,没敢瞧朱寿一眼,慌乱的急忙掀开车帘,钻进车里,羞慌乱跳的心暗叫道,他身上的味道既清新又干净。

钱宁笑道:“请。”

朱寿绕到另一侧,跳到车架上:“还是朱护卫上车吧,我和这位车夫大哥一同坐在车架上。”

钱宁玩味的一笑,沉声道:“你留下,我自驾车去。”

“是。”车夫躬身将马鞭双手奉上。

钱宁接过马鞭,上了车,盘腿坐在朱寿身旁,轻声笑道:“朱小旗官真君子也。”

朱寿微露苦笑瞧了一眼身后的车帘,眉心有些微蹙。

钱宁心知肚明朱寿为何这般神情,脸上浮起诡异玩味的笑意,抖动缰绳,拉车的枣红骏马甩了一下马尾,迈动四蹄向前行去。

朱寿暗叹了口气,见义勇为之心退去,苦恼随之来临,瞧着从身边经过躬身肃立的内宦、锦衣卫和那两名穿着官服不知是何衙署的壮妇,微摇摇头,抄家将犯官妻女卖为官奴或官ji,他们也都是按圣旨办差。…,

经过昨晚做探子,以及今日听闻到的应在一年后才发生的朝局剧烈动荡的朱寿,已深刻领略到了牛八的权势是何等炽热熏天。

心里暗自寻思,不知牛八能否愿意帮这个忙并是否有这个能力救她们出苦海?

至于救了她们以后怎么安置她们,念头刚才脑中闪现,就被朱寿掐灭了,还不知dào

能不能救得了,现在想这么多实在没必要。

枣红马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戎zf街,沿街向右行去,朱寿瞧着站在排成一排街上,容貌俏丽如花的脸上全是悲恐,泪流满面的昨日小姐贵妇们,暗暗叹了口气,一人犯法,殃及家小,是君、主独、制时代君权不容挑衅冒犯的一种最残酷的惩罚手段。

锦衣卫、宫中听事和教坊司的乐头瞧到马车过来,都躬身肃立敬畏的垂下头。

朱寿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根捆在每位小姐贵妇手腕上的绳索,目光随即落在她们中间隔开两人的距离,被利刃隔断掉落在地上的两截绳头,眼神一跳,与钱宁变色看过来的目光相碰。

朱寿急忙转身,掀起车帘,车内羞臊退去,惊恐难安再起的孟小菊和李嫣然都骇了一跳,美目惊恐的望向朱寿。

瞧着她们惊恐的神情,朱寿脸上露出歉意的笑意,声调尽量温柔地说道:“把你们身上藏着的,不管是剪刀还是刀子之类的东西交出来。”

两双惊恐的美目闻言都露出警惧之色看着朱寿,两只白嫩好kàn

,分不出优劣的玉手,都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左袖口。

朱寿脸上的笑意又浓上了一分,声音更加和缓温柔的说道:“我要救你们,就必须带你们去见能救你们的人,因此不能带着那些能引起误会的东西。我不勉强你们,你们要是不愿意交出来,现在就可以下车,咱们就当做没见过。”

孟小菊和李嫣然互相看了看,又都犹豫沉默着瞧着朱寿清秀透显着人畜无害的笑脸。

片刻,孟小菊贝齿使劲咬了一下红嫩的樱唇,慢慢从袖口内抽出一把不大看起来像是剪纸玩的小剪刀。

“小菊姐!”李嫣然惊慌的低声叫道。

孟小菊俏脸苍白,轻声道:“然妹妹,咱们没有选择,将你那把裁纸的小刀也交出来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波斯女人

李嫣然同样苍白着小脸,犹豫了片刻,不情愿的将藏在袖内的裁纸小刀拿了出来,犹豫着慢慢递了过去。

朱寿接过剪刀和小刀,笑道:“谢谢。”将车帘放下。

钱宁瞧着朱寿手上做工精致的小剪刀和裁纸小刀,暗暗轻吁了口气。

朱寿将剪刀和小刀递了过去,钱宁没有客气,接过揣进怀里,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你的那把短刀能不能也先交由我保管。”

朱寿一愣,伸手入怀将插在腰间的短刀拔出,边递过去边笑道:“你该不会是怕我对牛兄不利吧。”

钱宁不自然的嘿嘿笑了笑,没说话,又将短刀揣进怀内。

气氛随之有些尴尬,陷入沉默,只有那匹拉车的枣红骏马依旧高昂着头,有节奏的晃动鬃毛修剪齐整,健硕修长的脖颈,轻快地迈动四蹄沿着空旷有些沉寂的吓人的街道向前奔去。

之所以街上无行人静寂的有些吓人,原因无他,因为这条戎zf街上有一处堪比森罗地狱的所在,那就是让大明朝朝野闻名就腿肚子转筋的东厂衙署。因此京城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宁可多走绕路也不愿和不敢从这条街上走过。

穹顶依旧秋高燥热,少云碧天,炽白的日头也正按照日复一日既定的路线平稳缓慢的向西偏着,可甫一进入这条街上,原本闷热的秋风燥气尽消,化作丝丝裹挟着冰碴般的阴冷从脸上和身上拂过,穿透了皮肤和衣衫,让人从里往外透着刺骨的阴寒。

朱寿抬眼瞧着远处终于看到人行并似乎看起来很热闹之处,脸上露出复杂之色,那所在正是东厂衙署。

门前的热闹是因为门口停着十余辆原木囚车,东厂番役们正兴高采烈地说笑着什么。

随着马车行进越来越近,朱寿已瞧清每一张眉飞色舞的脸上露出的都是嘲讽蔑视奚落的笑意,目光落在囚车上,不用猜也能知晓他们是在嘲笑奚落被抓进来的官员们。

听闻到马车声响,围聚在一处说笑的东厂番役都兴奋的扭头瞧去,突然脸色都一变,笑容随之消失,纷纷翻身跪倒:“小的们见过大……”

钱宁勒住缰绳,抢先一步扬声拦住参差不齐的话语:“瞧你们一个个像狗吃屎似的兴奋德行,这差事都办完了?”

跪着的番役中一名珰头抬脸飞快的瞟了一眼车上的朱寿,微露恍然,随即满脸堆笑道:“小的们聚在这,就是等候最后一批用了点心的官员,将他们押到诏狱,小的们的差事今儿就算齐活了。”

钱宁瞧了一眼囚车,似笑非笑道:“还有十来个,应该是那帮子御史言官吧,不过就他们那些整日卖嘴,迎风打晃的体格,吃了东厂的点心,估摸最多不过能有两三个半死不活的,能有这个幸运进了囚车。”

珰头嘿嘿笑道:“您老这回可是猜的不太准,最后这几波卖嘴的御史言官们还真有几个硬骨头,上一批小的押往诏狱的官员们,十辆囚车就空了四辆,小的估摸,这最后一批说不定还能让小的开开眼。”

钱宁闻言,瞧了一眼东厂门内,嘴角绽起狰狞冷森的笑意,点头道:“敢跟皇上这么对着干,是得有几分硬骨头,不过我倒是很期待,他们进了诏狱,听闻到自己妻女家小的遭遇,是否还能这么硬朗。”

珰头闻言偷瞟了一眼远处被押解着缓缓行来的小姐贵妇们,眼中闪过淫、邪之色,但稍显即逝,脸上堆着恭谨的笑意看着钱宁。…,

朱寿悄悄向后伸去扥了一下掀起一角的车帘,钱宁眉梢轻挑,眼中闪过玩味诡异之色,抖动缰绳,马车缓动从东厂终年开启的大门经过,珰头和番役们动了动嘴,又将话咽了回去,脸露恭谨,目送马车缓慢离去。

马车又行了百余米,朱寿吃惊的看到这条一直空旷连民居都没有的街道右侧竟然沿街开着一溜铺面,每间铺面门前都拥簇聚集着些人,瞧着似乎还挺热闹。

钱宁扭脸看了一眼惊愕的朱寿,有些古怪的笑了一下,赶着马车向那溜铺面行去。

沿街铺面有六七家,马车放慢速度缓缓经过,门前站着的精干俊俏的伙计以及进出的行人,瞧到马车上的钱宁都面带透着诡异笑意,轻摇摇头。马车没停缓缓向前。

六七家铺面招牌幌子各异,卖的货品也都不一样,有卖金银首饰的银楼,有古玩店,有绸缎庄,有米粮店还有买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杂货店。

朱寿好奇的瞧着铺面内格局,感觉有些不伦不类可又说不出怪在那里,可当瞧到里面做柜台的老板娘以及在铺面里的伙计竟都是女人,不由得瞪眼双目,震惊的瞧着她们,竟都是女人做买卖?!

虽然在东八里堡那个让自己想起有些慌乱头疼的丫头也是抛头露面经营着大车客栈,可那里毕竟算是塞外边镇,再者刘保本身为保长,堡民虽有不满,可也只敢私下鄙夷嘲讽。

可这里不同,这是大明朝的京城,皇城首善之地,更可说是天下礼教最森严之地。

门内闲坐或来回溜达招呼客人看着都是未出阁花季岁数的女伙计,以及柜台后低头站着怎么瞧也不像风流寡妇的老板娘竟都能如此安详恬静的做着买卖,而没被顺天府以有碍风化查封以及没被街坊邻居的白眼吐沫星子淹死更没被自己的族人沉了猪笼乱棍打死,实在堪称奇迹。

听闻到马车声响,这些铺面内柜台后的老板娘以及闲坐的女伙计都纷纷抬起头向门外瞧去,朱寿震惊的目光又露出惊愕,这才发xiàn

她们竟都是高鼻梁深眼窝,俏媚的脸圆润中有些棱角,肤色如雪般白。

朱寿眨了眨眼,有些明白过来,轻声问道:“波斯人?”

钱宁眼中闪过惊讶佩服之色,笑道:“朱小旗官好见识。”随即勒住缰绳。

朱寿光顾着震惊瞧看铺面,并没瞧到马车经过米粮行时,门口的伙计和从铺内出来的两名身材雄壮彪悍,两手空空不像买米面的男子都冲钱宁微笑点点头。

“朱小旗官,请下车,咱们到了。”

钱宁跳下车,眼露异色,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两名彪悍男子见礼,笑道:“二哥,四哥,你们这是做什么,自家兄弟行的哪门子礼。”

两人中留着光头露着戒疤的彪悍男子闻言恭敬地躬身道:“今非昔比,董承不敢放肆,大皇子今后但有差遣,我等皆效死力。”

另一名男子也躬身道:“蒋顺与二哥同心。”

刚下车的朱寿听闻,身子剧烈一震,震惊的看着钱宁。

钱宁眼中闪过满yì

之色,但嘴角却绽起一抹苦笑:“主子千叮咛万嘱咐,不想还是让两位兄长泄了底。”

董承和蒋顺脸色都是一变,飞快瞧了一眼朱寿,又要翻身跪倒,钱宁再次拦住,笑道:“反正也到门口了,主子要是不满yì

,我担着就是。”…,

“谢大皇子。”董承和蒋顺目露感激,躬身施礼。

钱宁瞧着他们,别有意味的笑了一下,扭头道:“朱小旗官,请。”

朱寿身子一震,虽然心中所有的疑惑不解都在瞬间得到了让他震撼不已的答案,可还是不敢置信的看着钱宁,猛地醒过神来,脸色一变,翻身要跪倒。

钱宁一个箭步抢先搀扶住,笑道:“朱小旗官你这可是要折煞朱宁了,我怎敢受你如此大礼,皇上还在里面等着你呢,咱们快进去吧。”

话音刚落,听闻到车厢内传出扑通摔倒声。

钱宁瞧了一眼车厢,微笑道:“请。”

朱寿微躬身道:“草民不敢放肆,殿下先请,草民跟随就是。”

钱宁微笑摇头:“既如此,那我就放肆了。”引着朱寿进了铺子。

钱宁从躬身肃立的十余名波斯女伙计身旁走过,突然抬手轻碰了其中一名女伙计明显高挺雄峻的雪峰,峰尖轻颤,惊心动魄。

打扮成伙计摸样的波斯女白嫩的脸蛋浮起两抹嫣红,深眼窝内直如宝石般的蓝眼眸泛起吹皱的春水,轻声羞笑了一声。

钱宁微驻足,轻声道:“一会儿我去找你。”

波斯女闻言又羞笑了一声,碧蓝大眼内闪烁起勾魂的小火苗,轻轻点了点臻首。

钱宁脸上浮起淫、邪的笑意,又抬手碰触了一下雄峻雪峰,惊心动魄的雪崩再次开始之际,迈步向柜台左侧的偏门走去。

出了偏门来到后院,院落不大,也栽种了些花草,看着倒也干净别致。

朱寿跟随钱宁甫一进入院内,对面的正房靠窗的偏厅内传出仿若猫挠门猪被宰的激烈叫声。

脑子一片空白的朱寿下意识的循声望向红木窗户,突然惊醒过来,这种有男有女很是激烈似乎透着痛苦的叫声意味着什么。

朱寿马上反应过来,脸色一红,随即翻身跪倒在院内,心里暗自苦笑,正德的好、色不绝史书,今儿亲耳听闻,果然非同凡响。

这一次钱宁没有阻拦,躬身肃立,面带微笑站在院内。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杀人的权力

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越显凄厉的女子尖叫声戛然止住,片刻,正德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长衫负手站在门前。

钱宁急忙快步过去,从一只白嫩柔荑的手里接过雪白的淞江棉布手巾,小心翼翼的搽拭着正德额头和脖颈的汗水,轻声在正德耳旁说着。

正德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的看了钱宁一眼,钱宁手一颤,握着的棉布手巾险些脱手,随即又轻轻搽拭着汗水。

正德摆了一下手,用目示意跪在院内的朱寿,转身坐在了正厅摆放的紫檀圈椅上。

同样穿着薄如蝉翼的长衫,黑中泛亮的秀发披散到腰臀,春色未消透着浓浓异域风情的俏媚脸上,满是晶莹汗珠的老板娘端着茶盏过来,浅褐色仿若猫眼般的美目含着一汪春水瞧着正德。

正德目光透着贪婪从俏美的脸慢慢下移,盯着被汗水浸湿的蝉翼长衫内若隐若现的修长婀娜身姿。

老板娘未消的余红瞬间艳如桃花,美眸内春水又再次泛滥之势,正德笑了一下,接过茶盏。

老板娘怔怔的瞧着喝茶的正德,眉眼间隐隐露出淡淡的失望,蹲身施了一礼,扭转纤细的腰身,迈动莲步走向门口,恰与钱宁引着的朱寿插肩而过。

浓郁的香风扑鼻,朱寿微抬眼瞧到汗湿贴身的蝉翼长裙内几乎通透的白嫩婀娜身躯,心里一跳,急忙收回目光。

波斯老板娘瞧到朱寿样貌,娇躯一震,美目瞬间射出震惊之色,但随即恢复正常,没有回头,迈步出了房门,穿过小院向偏门走去。

朱寿进入房内,急忙翻身跪倒:“草民朱寿叩见皇上。”

正德将茶盏放在桌上,歪着头静静地瞧着朱寿,沉默没有说话。

正厅内静谧无声,朱寿耳旁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仿若绵延群山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整个房内的空气都似乎随之开始有些凝固起来,额头立时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暗自叫苦。

没见到皇帝时,老子还自以为有现代人的觉悟和思想,心里根本就不会畏惧什么君权,今儿终于见到了,我才知dào

那点可笑的念头是何等的幼稚愚蠢。

什么叫天子天威难测,什么叫在君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老子这回算是真zhèng

领教到了,娘的,腿都吓木了。

“草民?看起来你心里还是很怨恨朕及先帝以及从成祖以下的列祖列宗们。”半晌,正德轻微叹了口气,淡淡道。

朱寿一激灵,急忙伏地道:“草民,不,卑臣绝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卑臣一家虽被废为庶民,但卑臣是朱姓子孙,怎敢怨及祖宗和皇上。卑臣从军就是想守卫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卑臣伏请皇上明察。”

正德点点头,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意:“朕信你的话,起来吧。”

“卑臣谢皇上。”朱寿双臂用力一撑,慢慢站起身来,躬身垂首。

正德微笑道:“原本朕想了很久对你要说的话,可不曾想让他们这帮混蛋全毁了。”

躬身站在一旁的钱宁脸色一变,心虚的瞧向正德,看着正德脸上的笑意,提起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既然朕想了许久让朕很感动的那段你我堂兄弟见面的开场白没了,那咱们就有话直说。朱寿,对于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经过这一阵缓冲,朱寿的脑子渐渐从慌乱恢复平静,怕心一去,心思立时飞快的活跃起来,闻言心里一跳,抬眼偷瞧了一眼正德,问出这话,该不是想要赏我官做?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表现出想要官的念头,嘿嘿,历史小说没白看啊。…,

清秀的脸上立时露出很诚恳之色,躬身道:“回皇上,臣只求平安,衣食无忧,此生就满足了。”

正德嘴角露出鄙夷的笑意:“对于你这番言不由心的假话,作为天子,朕很鄙视你,作为你的堂兄,我更鄙视你。”

朱寿眼角轻颤,历史小说以后不看了!脸上急忙露出羞愧之色,红着脸道:“皇上训斥的是,卑臣知罪,卑臣说实话,卑臣还是很有理想和抱负的,卑臣想立些军功,将来能做到百户或把总,卑职就心满yì

足了。”

正德嘴角的鄙夷更加浓了,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朕不会再信你的话了,朕越瞧你越觉着你是个非常虚伪又无耻之极的家伙。”

朱寿一激灵,抬头惊叫道:“别啊,皇上,卑臣说的可句句是实话。”

“实话?”

朱寿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当然这官要是能做得再大点,比如千户就更完美了。”

正德重重的将茶盏放在桌上,腾的站起身,迈步来到朱寿面前,背负着手,冷冷的看着朱寿,冷笑道:“要是你心里真如你所说,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做个千户,朕现在就给你个千户,然后你就从朕眼前滚蛋,朕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朱寿惊愕看着站在面前已露愤nù

的正德,心里不仅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瞬间心花怒放,看他愤nù

的神情,这便宜堂兄给的官绝对不小,难不成他是想给我个都指挥使或是都督同知干干?!转运了,绝对转运了!既然这样,我就往大了说,不是有那么句话叫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嘿嘿嘿。

朱寿幸福的眼前有点晕,眨了眨眼睛,扑通跪倒在地,那张与正德一模一样白净清秀的脸上全是悲痛之色,沉声道:“皇上你这在逼卑臣,既然皇上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臣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卑臣此生最大的愿望和理想,就是恢复祖宗的王爵。”

站在一旁的钱宁眉梢轻颤,偷瞧向正德,皇上该不会真的要恢复朱寿祖上的王爵吧,真若如此,这第一步就恢复郡王爵位,以他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和爱重,那这个朱寿将来岂不是有可能封为亲王?!

虽然心里早就心知肚明皇上会厚待朱寿,一定会给以他高官厚禄,并也知晓朱寿才是真zhèng

的朱姓嫡系子孙,可想到此人将来极有可能封为亲王,心神剧烈动荡间,钱宁眼眸内的震惊中闪过浓浓的嫉妒之色。

正德静静地看着满脸悲愤一副豁出去德行的朱寿,冷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yì

的笑意,淡淡道:“这话才是应有之意,你这番话才是真心话,若没有这野心,当然也可以按你说叫理想,凭你一个小旗哪来的那个心机和胆量去巴结讨好李东阳。”

朱寿一愣,吃惊的看着正德,嘿嘿笑道:“皇上果然是皇上,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正德冷哼了一声:“朕没动李东阳,对你心里那点子不可告人的心思和算计,朕很愤nù

也很有些感动,因此这个人情朕给你。”

朱寿又是一愣,脸上一副感激涕零之色,心里却狐疑道,我不可告人的心思和算计?还我人情?什么意思啊?

正德突然露出一抹诡异之色,嘿嘿笑道:“至于你的那个所谓人生最大理想,朕从没想过要成全你,也不会成全你,废除你这支脉郡王爵位,是成祖皇帝圣心独断,这祖宗定下的成法,朕绝不会也不敢违背,因此这个心你就彻底死了吧。”…,

朱寿木然了片刻,点头道:“臣遵旨,臣立kè

就死了这条心。”

其实在朱寿心里,听闻正德的这番话,心里并不觉着吃惊,没有逆天的功劳,想恢复废黜的王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三国那位表情丰富以哭、闻名于世的刘皇叔费了大半生的劲,也没恢复中山靖王的爵位,最后很激动也很无奈的自己封了自己一个汉中王。

虽说勾出王爵这个名头只是一个幌子,用意就是为了能谋得一个高官厚禄,可朱寿心里还是有些对占了他身体,魂不知归于何处的那个可怜王孙的歉意。

正德歪着头,仔细瞧着朱寿脸上显露出些许遗憾,但没有丝毫怨恼的神情,眼中闪过放心之色,可脸上的诡异笑意却越发浓了,突然冷哼了一声:“朕原本是想给你个很好的差事让你做,可不成想你竟敢抢朕的女人,那个孟小菊还有那个叫什么?”

钱宁忙回道:“回皇上,叫李嫣然。”

“这两个女人都是朕相中的,竟然都让你给抢了去,朕很愤nù

,因此两相折抵,女人归你,官职朕收回。”

正德突然变脸发作,将朱寿和钱宁都震得惊呆了,钱宁惊怔的看着正德又瞧了瞧呆滞的朱寿,两相折抵?!这岂不是说我预估的这小子的锦绣前程没了?!

钱宁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再瞧向朱寿的目光已露出轻蔑之色。

朱寿好半天才将噎在嗓子眼的这口气咽进去,缓缓吐了一口长气,惊怔慢慢消失,露出自嘲的笑意,沉默了片刻,强笑道:“看皇上的神情,卑臣知dào

,卑臣就是再怎么解释这是一场误会,皇上也不会信卑臣的话,那卑臣只好发自肺腑感谢皇上不罪之恩,皇上您真大方也真客气。”

正德噗哧一笑:“听你这口气,你是很有些不满喽。”

朱寿欲哭无泪,哀怨道:“卑臣不敢也没有不满,臣刚才的话虽然有些君前失仪,但绝对是发自肺腑赞颂皇上的。能用皇上欲赏卑臣的官职,虽然卑臣也不知dào

是何官职换了那两名女子的自由,卑臣觉着很划算,卑臣心里也很高兴。”

正德又噗哧一笑,爆了粗口:“你他娘的都这副德行了,还敢在朕面前说很高兴。”

朱寿哭丧脸道:“卑臣不这么说,真不知还能怎么说,这样说卑臣心里好受一些。”

正德笑道:“行了,别哭丧着脸,这笔买卖你不吃亏,朕给你说白了吧,朕之所以不给你官职,本心是不想束缚你。当然你若非要想升官,就自己想辙去,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报捷的战报上有你的名字,朕就升你的官。”

朱寿极度怀疑的瞧着正德脸上诡异的笑意:“皇上说的不是真心话吧。”

正德笑道:“你说呢。”

心情大起大落的朱寿心里郁闷的真想吐血,本以为和皇上都论上堂兄弟了,这下高官有望,要飞黄腾达了,可谁想好心救那两个女孩子,竟被皇上误会,弄的有嘴说不清,又被皇上一棒子打回了原形,不仅如此,瞧正德的神情,估摸这小旗恐怕是这辈子的终身制职业了。

娘的,早知这样,还他娘的真不如去干山贼。

正德瞧着朱寿的神情,眼中露出满yì

之色,慢慢收了笑意,淡淡道:“还不错,虽然脸有哀怨但也勉强及格。好了,看你这德行,恐怕朕再试探下去,你非吐了血不可。也罢,朕就将底牌告sù

你。朱寿,朕刚才说的是真心话,朕不给你官职,确实是不想让你有束缚,俗话说,官身不由己嘛,朕这么做是想给你一个权力。”

权力?!朱寿惊愕茫然地抬头望向正德。

正德静静地看着朱寿,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朕给你杀人的权利。”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正德说话的声调并不高,可在朱寿和钱宁耳中却仿若炸雷响起,脸色都见了苍白,震惊无比的看着正德。

说到根本上,皇帝之所以能让天下臣民都心存敬畏甚至是恐惧,原因就是皇帝掌握着其疆域所有臣民的生死,更通俗的说就是这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拥有杀人的权力。

世人之所以如过江之鲫跗骨之蛆闻血之蚊蝇追逐权力,除了权力表象所表现出的那些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等种种诱惑外,其最实质的也是最不可告人的就是也想拥有哪怕是些许杀人的权力。

可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因此一旦越线,想要更真实或更多的掌握一些这项权力,下场必然是万劫不复。

因为这项人世间最大的权力自君主独治始,就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那个人就是皇帝。

这项权力帝王每时每刻都攥在手里,从不交付他人,因为一旦交出这项权力,不但自身难保,所谓列祖列宗开创的江山社稷也会随之拱手赋予他人。

在君主独制时代,可以说谁掌握和拥有这项权力谁就是皇帝。

皇上要给我杀人的权力?!朱寿眼神从震惊中慢慢醒了过来,心情难用言语表述,自己这位便宜堂兄没骗自己,自己若当真能拥有这种权力,还要那些高官厚禄做什么,那些不过是这权力所赋予的衍生品而已。

但是为什么?

朱寿绞尽脑汁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正德为什么会将这种权力交给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朱寿静静地看着正德,嘴角慢慢露出苦笑,声音有些暗哑道:“皇上的话让卑臣惊骇欲死,卑臣跟皇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卑臣虽然官卑职小,但其实在心里卑臣一直很自恋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对自己的评价从来都不低。可是卑臣依旧还是没想到皇上竟如此高看卑臣,这让卑臣感激涕零也让卑臣惶恐难安,卑臣斗胆请问皇上,您为什么这么做?还有你赐给臣的杀人权力可有限制?”

正德同样静静的看着朱寿,对朱寿的神情哪怕是细微都没放过,静默的听完朱寿的话,那抹满yì

赞赏的神色又在眼中浮现:“朕曾想过你会怎样回答朕,而且不止一次这么想过,您刚才的奏对,既在朕意料之中也有些出乎朕的意料。这出乎朕的意料是朕没想到你竟然敢反问朕,而且还是两问。”

正德微笑摆手阻止朱寿请罪:“没心的那一套请罪的说辞,最好还是给朕闭嘴,朕也不想听到第二次,因为朕很难保证再听到的时候心情会如现在。”

朱寿一激灵,急忙闭嘴,露出恭谨静听之色。

正德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脸上的神色倒是很惶恐,可你问朕的这两问,却没有一点你不想要这权力的意思。你很油滑,胆子更大,君臣奏对,敢反问朕的,这天下你是独一份了。不过很好,朕很满yì

。还有朱寿你知dào

吗,你刚才若是惶恐不敢受朕赐予你的这权力又或是欣然接受,你今儿都不会再走出这间房子了。”

朱寿身子一颤,面色虽微变,但神情更加恭谨,抬眼目露感激看了正德一眼。

正德扑哧笑出了声:“你他娘的无耻也就罢了,却还偏长了一张和朕相似的脸,你想让朕每次照镜子都不自在吗。”

朱寿嘿嘿笑着,没敢答茬。…,

正德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沉默了片刻,说道:“朕曾对他们说过,你是朕的知音,既然你知晓朕的心思,这第一问,你心里就应该知晓答案。”

朱寿一愣,有些愕然的看着正德,我知晓你的心思?!这话从何说起啊?

“自英宗皇帝起,咱这大明朝一直就是君不君,臣不臣的局面,这个局面到了朕的手里,就在今日早朝让朕给破了。想君臣共治,骑在朕的脑袋上,对朕的江山指手画脚,朕不是庸主,岂能容乎。朕虽雷霆手段,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但毕竟数十年势力,要想连根拔除,绝非一朝一夕。何况他们也不会束手待毙,因此这场仗朕估摸要打上几年。”正德脸露阴森,冷冷道。

静听的朱寿眼角突然一颤,眼中露出恍然之色,瞬间明白正德为什么说要还自己人情而放了李东阳,也明白正德为什么说自己是他的知音。

原来他以为我是猜到了他利用宦官摧毁文官政权的意图,这么说他是误以为我昨晚对李东阳的那番话,是在为他留退身后路,因此他才说要还我人情。

正德瞧向微垂头露出沉思状的朱寿,以为他在替自己想未来的朝局,嘴角慢慢绽起一丝糅合着开心温暖的笑意。

“这场仗不好打,朕虽有把握赢,但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可能。因此朕需yào

你帮朕。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若是秀才手里不仅有笔还握住了刀枪,那局势就不好说了。宣大一线乃是京师锁钥之地,关系社稷安危,你是太祖嫡系子孙,朕的江山你必须替朕看着。朕在明处,与他们的笔斗,你在暗处,要为朕盯死了宣大甘陕沿线边镇,若有丝毫勾结之事,杀无赦。朕不妨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朕给你杀人的权力,就是让你成为朕。”

一直听的脸色苍白的钱宁听到正德这最后一句话,脸色彻底白如雪,惊怖失神的瞧着虽有些变色但一直静听的朱寿。他、他是另一个皇上?!

正德瞧着朱寿,玩味的笑道:“你是朕,而朕还是朕。”

朱寿低垂下头,眼中露出大悟和滑稽交织之色,我叫朱寿,而历史上面前这位便宜堂兄也有个别名叫朱寿,要这么看来,那个荒唐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不会就是我吧?!

朱寿慢慢抬起头,看着正德,突然咧嘴嘿嘿笑道:“皇上您的意思是让卑臣做您的替身?”

正德静静的看着朱寿,也咧嘴笑了,淡淡道:“宫中的奴才们还有朕的这个义子钱宁都知dào

朕为自己又取了个名字,朱寿。朕是皇上,这寿字又寓意朕寿与天齐,怎么样你觉着这名字是不是很好听也很有气势。”

朱寿重重的点点头:“卑臣也觉着这名字实在是太好听了,卑臣也很喜欢。”

两人同时嘿嘿笑了起来,两个人,一样的脸,露出一样的笑容,这画面实在是既滑稽又有些恐怖。

“至于说你这第二问,”

正德瞧着朱寿,淡淡道:“只要你没存了不臣之心,你就应该知晓这权力该如何自我约束。”

朱寿苦笑道:“皇上,臣的胆子很小,禁不住您这么吓,会吓出毛病来的,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其实皇上早就给臣限制的如入囚笼一般,又何必再恐xià

臣。”

听出朱寿去掉了卑字,正德莞尔笑道:“你倒是很会自抬身份,顺杆溜爬,囚笼?这倒有趣,说说看。”…,

朱寿面露哀怨道:“皇上赐给臣杀人的权力,就好比皓月当空,皇上您端着盆水给臣,月在水中,看起来好像将这天下都送与了臣,可实jì

上,皇上既没给臣军权,让臣总兵一方有藩镇之威,又没给臣内阁阁臣官职以统御百官,说到根本,臣依旧什么都不是,这辈子看来也别指望升官发财了,因此皇上给臣的江山就如这盆中水月,手一抖,盆掉水撒,什么都没有。”

正德嘿嘿笑道:“也不必一副可怜兮兮哀怨的德行,朕没有防着你,你也知晓,既然要做朕,替朕看着天下四方,这秘密就不能见了光。不过朕刚才说的也并没敷衍你,你若真有这个本事往上爬,朕也绝不会阻你升官的。朕既然这么做,就信得及你,朕再给你交个底,只要不是出现不可收拾之局面,你做什么朕都不会干涉和过问的,这回该知足了吧。”

朱寿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君无戏言。”

正德不屑的打了个哈哈。

朱寿嘿嘿一笑,瞧了一眼躬身肃立已将头低垂的钱宁,原来你就是钱宁。沉吟了片刻,笑道:“皇上,您可别怪臣没规矩,臣心里是真的有个疑问向请皇上解惑。”

正德瞧着朱寿,似笑非笑淡淡道:“若你再敢说出疑心朕的话来,朕会很高兴教教你应该怎样对朕说话。”

朱寿急忙道:“臣没疑问了。”

“说。”正德微咬牙道。

朱寿堆笑,小心翼翼道:“是,臣是觉着其实监视防范天下文臣武将,锦衣卫和东厂……臣还听说皇上又恢复了西厂,有这么多干练威吓朝野的衙署,何必再多此一举,让臣……”

正德抬手止住朱寿的话,乜向钱宁,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既然你问了,朕就明白告sù

你,对于他们这些奴才侍卫们,朕也不是很信得过。”

钱宁扑通跪倒在地,惊慌道:“皇上,儿臣绝无自外于皇上之心,儿臣对天发誓,若有丝毫不臣之心,天诛地灭,伏请皇上明察。”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机密之事

正德淡淡道:“朕既让你听了,自然对你的忠心是信得过的,不过,朕与朱寿的话,不准有一字泄露。”

“请皇上放心,儿臣一定会将听闻到的烂在肚子里,到死都不会泄露一字。”

“起来吧。”

“儿臣谢皇上。”钱宁站起身来,颤抖着抬手擦去脸颊上的冷汗。

朱寿微觑眼瞧着正德,他们你都信不过,你又凭什么会这么信得过我?动动嘴唇,明智的将话咽了回去。

“朕知dào

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这个世间终究是要讲一些缘分的,你只记住了,不让朕失望,朕就永不会疑你。”

朱寿大声道:“是,臣将皇上的话记在心里,须臾不敢忘记。臣竭尽全力不让皇上失望。”

正德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笑道:“不知为什么,朕并不愿与你论君臣,既然国事谈完了,那咱们就该谈谈家事私事,叙叙堂兄弟之间的情分,你既然是堂弟,是不是该给我这个堂兄见个礼啊。”

朱寿一愣,急忙抱拳长揖一躬:“堂弟朱寿见过堂兄。”

正德笑着点头:“论国事,朕是天子,你是臣子。谈家事,我是堂兄,你是堂弟,朕依旧为尊,这种感觉很好,朕很喜欢。”

朱寿愕然瞧着正德脸上的得yì

的坏笑,嘿嘿干笑了一声:“皇上喜欢,臣深感荣幸。”

“是堂兄。”

“是,堂弟错了,请堂兄见谅。”

“那个保安卫指挥佥事江彬能让你如此尽lì

相救,说明他还有些可取之处,看得出来你很感激他对你的那点子恩惠,也罢,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了他的性命。不过他谎报军功辜恩欺君,又敢贿赂宫人阴结党援,这等昏头蠢脑的人,就不必做什么官了,让他在你手下做个兵卒吧。”

“是。”朱寿躬身答道。

“至于我向你要的那五千两银子,应你所求为兄我饶过了他,因此这就算是我饶他一命的报酬,对了,银子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就在店外的马车上。”

钱宁忙堆笑道:“回禀皇上,不止五千两,朱,不,您的堂弟,儿臣的堂叔为了感谢皇上出手帮忙,又孝敬您几千两银子。”

正德一愣,转而笑眯眯道:“堂弟客气了吧,不过你一片心意,为兄我就不拂你的面子,笑纳了。”

朱寿怪异的瞧了一眼钱宁,干笑道:“堂兄客气了。”

正德脸上浮起诡异复杂的笑意:“为兄不瞒你,我这阵子让那帮子混账官员们逼得是有些捉襟见肘,但为兄还不至于穷成这样,之所以要这点银子,是有件机密大事要办,既是机密,自然不能从户部拨银子,内库又人多眼杂,万一有所泄露,这后果……嘿嘿,因此只能用他的银子先救救急。”

朱寿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这是什么大事,竟然这样诡秘,要如此小心避开朝廷和宫中?

抬眼瞧到正德眼中那诡异似乎有阴谋的眼神,朱寿心里一跳,脸色立时木然,紧闭着嘴。

正德微眯眼看着故作充耳未闻的朱寿,眼神闪烁了一下,无声的冷哼了一声,除非你真傻了,否则这件大事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至于那两个女子,算作为兄送给堂弟的一片心意吧。不过你也不用想着爱屋及乌,替她们的父亲求情,就算求情,朕也帮不了你。”

朱寿疑惑的看着正德,正德叹了口气,道:“孟宾和李修权这两个读书读傻了的蠢蛋,被人利用还不自觉,还敢振振有词,虽然朕甚是厌恶他们,可也并没想杀了他们,是他们的身子骨比不上他们的臭嘴,在东厂熬刑不过,都死了。”…,

“那她们的母亲?”

“这个嘛……”正德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朱寿,沉声道:“你就告sù

她们,她们的母亲听闻丈夫已死,都殉节了。”

朱寿一愣,极度怀疑的看着正德:“臣弟请问,您这话是作为皇上对臣弟的答复,还是作为堂兄对堂弟的答复。”

正德瞪眼道:“这有什么区别?”

朱寿躬身道:“若是皇上对臣弟的答复,臣不敢说什么,领旨就是。要是堂兄说的,弟弟对您的话可是不怎么相信。”

正德瞪着朱寿那双怀疑中求知欲极强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苦笑道:“也罢,我就直说了吧。朕准bèi

要选入内阁做首辅的吏部尚书焦芳,今儿晌午就到教坊司将她们赎了出来。”

朱寿一愣,疑惑的问道:“这么快,朝会刚结束不过几个时辰,教坊司就敢卖人。”

“是朕下的旨,被抓官员家小一律充作官奴或卖入娼寮,教坊司奉銮回禀,孟宾和李修权的妻子虽都徐娘半老,但年轻时可都是美人,因此焦芳也花了八百两银子才给她们赎了身。”

朱寿不解的问道:“因夫获罪,卖为官奴,这又不是什么丢人之事,为什么不能告sù

她们,难不成她们还会因此瞧不起自己的母亲。”

正德瞪眼吼道:“我说你是榆木脑袋啊,我都告sù

的这么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明白,那焦芳虽有些才能,但也很是好、色,朕听闻他之所以这么急匆匆去教坊司赎人,就是早就垂涎这两个妇人的美色,弄回家去岂肯放过,更何况他向朕请了半天假,朕已准了,恐怕此刻他还在床、上呢。”

朱寿愕然了片刻,苦笑道:“堂兄这事你做的有欠考lǜ

吧。”

正德脸色一沉,没好气道:“朕又怎么知晓你这么有胆子,敢抢朕的女人。”

朱寿嘿嘿笑笑,试探的问道:“堂兄能不能想法子……”

“你还是少动这脑筋吧,朕瞧得出来你是个多情之人,朕对焦芳的心性还是知dào

的,他能让那两个妇人就范,必是用她们的女儿做恐xià

,一旦这两个妇人知晓自己的女儿无事,必不会再忍辱苟活,到时你救她们,反倒是害了她们。”

朱寿知晓这个时代礼教森严,从朱夫子那套扭曲怪异的儒家思想衍伸出来的,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的言论和思想在整个社会根深蒂固。

时代大势如此,在没有新的思想将其摧毁前,谁都不可能改变什么,个人若是强行想要改变整个社会固有的思想观念,轻者千夫所指,被撞击的头破血流遍体鳞伤,重者那可就直接碾成了粉末,还要被写进反、面、教、材里,被辱骂几百年。

可是虽然不能改变,难道就不能找条夹缝变通一下吗?

朱寿沉思了片刻,苦笑道:“既然堂兄告sù

了,我也不能装作不知dào

吧。堂兄您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焦大人纳她们为妾,这样她们母女日后也总好能相见吧。”

钱宁眼神闪烁,觑着正德沉默不语的神情,陪笑道:“皇上,儿臣以为,堂叔的法子倒不失为个好法子。”

正德缓缓点点头:“嗯,这法子确实不错,丈夫既然死了,与别人做妾也勉强算作再嫁之妇,钱宁,稍后去教坊司勾了她们的奴籍,焦芳那就由你去想法子。”

“儿臣遵旨,皇上和堂叔放心,儿臣一定将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钱宁满脸堆笑道。…,

朱寿瞧着钱宁讨好的笑脸,听着他一口一个堂叔叫着,心里不住的想打冷战,虽然前生已过而立,可此生才十五岁,瞧着年不过三旬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叫自己堂叔,实在是很有些变态,虽知晓他是因为什么才如此巴结自己,但他毕竟也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朱寿拱手笑道:“朱寿拜谢大皇子了。”

钱宁急忙翻身跪倒,一脸惶恐的笑道:“这大皇子都是外面人瞎叫的,侄儿怎敢在堂叔您老人家面前放肆无礼,您这声谢,让侄儿惶恐难安,万万不敢受的。”

朱寿笑着还要再说,正德有些不耐烦道:“跟他客气什么,他是为兄的干儿子,就是你的干侄子。在你面前,大皇子这身份也是他敢充的,你今后吩咐他做事,他若是敢有些许不情愿为难之色,一脚踹过去,不需给朕留面子。”

跪着满脸堆笑的钱宁眼角颤抖了一下,看着朱寿的眼眸深处闪过敬畏和狂喜交织之色。

朱寿嘿嘿笑道:“这做弟弟的可不敢,弟弟在东八里堡瞧见过许多堡民抱着孩子对自己兄弟都说过与堂兄类似的话,可真到动手管教的时候,这些父母是第一个翻脸的。”

正德一愣,想了一下,转而扑哧大笑道:“为兄不会,因为他不是为兄的亲儿子,哈哈哈哈。”

朱寿笑着看着开怀大笑的正德,心里暗叹道,你好为人父之风,史书早有记载,在位十六年,你竟然收了一百多个干儿子,可是临到驾崩,你也没生出一个亲儿子,这真是上天开的最具讽刺意味的玩笑。

“为兄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应该帮为兄个小忙。”

正德的话让朱寿游离乱想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瞧着正德又露出诡异算计的神色,心里暗暗发毛,强笑道:“请问堂兄,不知你想让臣弟帮什么忙?”

正德微笑道:“朕刚才说了,朕有件机密之事,这件事呢,前边用银子去办的你不用操心,后面关键之处,还需yào

堂弟鼎力相助。”

第一百一十八章 身份替换

正德看着已翻身跪倒,垂首静听的朱寿,眼神眯了一下,转而淡淡一笑,蹲下身子:“这件事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说严重些,事关江山社稷也事关朕的内宫和睦,于国于家朕都希望堂弟能欣然接受。”

朱寿苦笑看着正德:“皇上,您的话让臣很混乱,您若有旨意,臣遵旨照办就是。”

正德静静地瞧着朱寿,嘿嘿笑道:“其实说心里话,朕也不想这么逼你,可这件事只有你能做,但你还不能有丝毫畏难之心,否则稍有纰漏,朕可是也保不住你。”

朱寿眼角轻颤,伏地道:“皇上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臣已明白臣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请皇上吩咐吧。”

正德站起身嘿嘿笑道:“也没必要说的这么哀怨,其实这事做好了呢,无非也就是有惊无险罢了。你那五千两银子朕会打发人送到正阳门外柳絮胡同,交给一个叫王玺的人,这个王玺有个同乡也曾是在武成卫做过兵卒的好兄弟,此人叫郑旺……”

朱寿下意识的眯了下眼,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等等,郑旺,陕西武成卫做过兵卒,不会就是那个其女郑金莲在历史上传闻是正德亲妈的郑皇亲吧?!突然朱寿激灵打了个冷战,抬头惊骇的瞧着正德。

正德眼中露出惊讶之色,随即恍然一笑,淡淡道:“看来你是知晓这个郑旺是何人了,朕没想到先帝朝发生的案子竟然都传到了你所住的那个弹丸小地,看起来这案子轰动不小,只怕这大明天下是人尽皆知了。”

没等朱寿回话,正德突然歪头乜着眼瞧着朱寿:“不过朕发觉,你的记性还真是不错,竟然对郑旺这个名字记忆这么深刻,看起来当年朕出了这么件丑闻,想必你高兴了很长日子吧。”

朱寿惊得又打了个哆嗦:“皇上您这可就是欲加之罪了,郑旺冒认皇亲一案当年闹的沸沸扬扬,臣知晓也、也不算什么奇怪之事,但臣对天发誓,从没在心里有一丝对皇上您不敬。”

沉默了片刻,正德才慢慢直起脖子,微笑道:“你不必紧张,当年你的境况确实不如意了些,在心里腹诽朕和先帝几句,朕也不会怪你的……”

抬手止住朱寿又要说出口的诅咒发誓,微笑道:“既然你知晓是怎么回事,倒省了朕不少口舌,郑旺的同乡王玺会将这五千两银子交给郑旺,说辞就是在内宫的宫女内宦们可怜国母郑氏蒙冤被囚的遭遇,如今新皇登基,他们凑银子让朕的这位姥爷再告御状。朕让他们明儿晌午之前直闯东安门……接下来的事就有劳朕的堂弟了。”

史载,正德二年,郑旺伙同同乡王玺再次直闯东安门告御状,为女儿郑金莲鸣冤,最终以妖言罪被杀。可让朱寿万没想到的是,这起郑旺二次告御状竟然是正德暗中授意的。

还有让朱寿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明日郑旺东安门告御状被抓,这等大案无非就是镇抚司抓人,三法司会审,这还能有什么事需yào

自己去做的?

朱寿眼中闪过浓浓的疑惑,微抬眼瞧向脸上的笑意怎么看怎么诡异阴森看着自己的正德,后脊梁骨一阵阵的冒着寒意,一股强烈的危险从心底涌起,急忙垂下头,暗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哑问道:“臣斗胆请问,皇上要让臣做什么?”

正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轻声道:“代替朕去仁寿宫见母后。”…,

声音轻柔,但在朱寿耳中不啻于旱天惊雷炸响,脸瞬间白了,惊怖的看着正德,惊叫道:“皇上你该不会是真以为那郑旺是您的……”

“你紧张什么,朕有那么蠢吗。”正德脸色一沉,眼中露出怒意,随即满脸堆笑,笑眯眯道:“在朕心里,你就如真的亲兄弟一般,因此这家里事就不瞒你了,这回朕动的那两名阁臣都是先帝留给朕的托孤顾命老臣,再者先帝虽龙驭上宾近三个月了,可母后依旧还是没能接受这个现实,不肯以太后之尊在仁寿宫和太皇太后他老人家一起颐养天年,还总以为是先帝时的皇后,当朕还是那个没即位的皇太子,屡屡对朕指手划脚,插手朝廷政事,因此朕想让你代替朕去劝劝她老人家,不要操那么多心,该歇歇享享清福了。”

正德蹲下身子,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切看着脸色苍白的朱寿:“堂弟,瞧你的神情,该不会是想拒绝朕,不想帮朕这个忙吧。”

朱寿苦笑道:“这不是帮忙,皇上这是让臣去找死。”

正德脸上的笑容微收了收,淡淡道:“这么说你是拒绝朕,不肯忙这个忙了。”

朱寿的笑意越发苦涩了,低沉道:“臣有选择吗?”

“没有。”正德干脆道。

朱寿叹了口气:“那就不是帮忙,而是圣旨了。臣不接旨,也是死罪。”

正德脸上的笑容又绽放开来,嘿嘿笑着拍拍朱寿的肩膀:“不用弄出一副要上刑场的悲壮德行,你这张脸连朕都觉着自己是在照镜子,母后看不出来的。再说了,你帮朕这么大的忙,朕会将感激记在心里的。”

听闻正德是让自己去恐xià

自己的母亲当朝太后,朱寿所表现出的害pà

震惊和悲壮只有一小半是真的,其余都是装出来的。

那一小半害pà

是怕自己万一被张太后识破,掉了脑袋,不过瞧着正德那张仿若是自己的脸扒下来的面容,心里的担心和害pà

已降至最低限度。

至于那大半的害pà

和完全的震惊、悲壮则全是装出来演给正德看的。朱寿心里清楚,帮着正德恐xià

他亲娘,若不表现出一个纯臣该有的恐惧震惊,以及对皇上的赤胆忠心而万般无奈被逼去做的悲壮之色,而是欣然领命去恐xià

他娘。

事做完了,也许当时不会有事,但自己无人臣之道的所为就会像一根毒刺扎进正德心里,朱寿可不想从此每天都担心自己的脑袋下一刻是否还在自己脖颈上长着否。

至于对正德的所为,朱寿并不感到奇怪并觉着很是理解,帝王本身就是非正常人,无情是他们的本分。

皇权卧榻绝不允许任何人包括至亲骨肉有哪怕一丝一毫窥视觊觎之心,按儒家君臣纲常来说,正德这么做,既收回皇权又保全了母子情分,不仅不会被世人所非议,反而应归纳进孝子范畴内,堪称君王至孝的楷模。

朱寿伏地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满脸悲壮哀怨的看着微愕的正德:“皇上说这件事既是国事又是家事,但臣也知dào

,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后辈都不敢也不能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可这事又事关皇上一片纯孝之心,也事关祖宗江山社稷,皇上您的家庭和睦,臣也只能顶着被天打雷劈万劫不复的罪责去替皇上处理此事,只是皇上,臣真是被逼的啊!”

正德眼中慢慢露出感激和些许歉疚之色,抬手拍拍朱寿的肩头,叹了口气:“朕理解你的心情,难为你了,好兄弟。”…,

朱寿眼圈溢动着泪花,抽搐了几下鼻腔,稳定了下情绪,声音低沉道:“皇上,臣愿竭尽全力完成皇上的孝心,可是臣不懂宫廷礼仪,臣怕……”

正德将朱寿搀扶起,笑道:“这你无需担心,这天下最不讲礼的就是朕了,去仁寿宫一路上自有朕的贴身内宦在旁指引,进宫见了太皇太后和母后的礼节,其实如民间见母亲和奶奶的礼节并无什么两样,有时朕觉着还不如民间大户人家的礼节繁琐呢,来,朕这就给你说说应注意之处。”

正德滔滔不绝从仁寿宫内的格局到宫内服侍皇太后和太后的几名宫女以及近身内宦都有什么特点,皇太后的年岁平常穿戴,皇后年岁平常穿戴等等条理清楚不厌其烦的说着。

朱寿躬身静听往脑子里记着,嘴角轻颤了一下,看来他琢磨这件事绝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不会这么条理清楚,像打了草稿似的。

正德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朱寿开始演练,演练中又在有些细节处又反复敲实。

正德端起桌上的茶碗,一旁的钱宁忙陪笑道:“皇上,使不得,凉茶伤胃,儿臣这就去给您上热茶。”

“朕的身子没那么娇弱。”正德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长舒了口气:“舒服,既解渴又解心中燥热。”

朱寿陪笑道:“皇上,臣回去后今晚再演练几遍,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了。”

“回去?!”正德脸色微变,似笑非笑的看着朱寿,淡淡道:“你就不必走了,今晚就住在这。”

朱寿一愣,转而苦笑道:“皇上是怕臣跑了?!”

正德微笑道:“这一来一往多有不便,你住在这有她们服侍,也好养精蓄锐,明儿好办大事。钱宁,去将朕堂弟的两个妾室请进来吧,毕竟今儿刚进门,这心头火都热乎着呢,这院子清静得很,不会有人来打搅你们风花雪月的。还有相请要好生礼待,不可轻慢惊吓了她们,不然朕的堂弟会有些说辞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能做不能说

“儿臣遵旨。”钱宁讨好的冲朱寿笑了一下,快步出门穿院进入偏门。

朱寿苦笑道:“皇上你这明明就是不信臣嘛。”

“想听真话?”

朱寿点头看着正德。

正德有些心虚的瞧了一眼门外,长出了一口有些颤抖的气息,低声道:“既然就咱们兄弟俩,朕就对你说实话,无关信任,是朕心里有些没底,因此你必须留下,这样朕今晚才能睡踏实。”

朱寿一愣,看着正德,心里恍然的叹口气,看来这位张皇后果然如史书所写,是个性子严厉跋扈的女人,不然正德不会在心里这么畏惧忌惮自己的亲娘。

悍妻猛如虎,这悍母猛如一群虎,只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话看来也适合帝王。

“明日之事,无论如何都必须成功。”正德清秀的脸有些扭曲,既像发狠又像给自己打气的低声道。

朱寿瞧着正德,无声的点点头。

正德看着朱寿平静与自己无二的脸,蹙起的眉宇慢慢舒展开,绽颜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

钱宁面带恭谨引着娇躯剧烈哆嗦相互搀扶的孟小菊和李嫣然从偏门走出,穿过不大的庭院,进入房内。

两女甫一进房,就急忙跪伏在地,房内响起了清晰密集的牙齿碰撞声。

两女进院时,正德的眼就瞬间亮了起来,眼神飞快挪移在两女越走越近的赛过花娇的脸蛋,发育极其良好已见曲线婀娜的娇躯上。

当四只白嫩如凝脂美玉的修长小手按在青砖地面上,正德的眼神亮的都快射出光来了:“抬……”

猛地醒悟,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随即嫉妒的狠狠瞪了一眼朱寿,不满道:“还站着干什么,走吧,这里留给他们,朕眼不见为净,到别的铺子转转去。”

迈步来到房门前,正德又恋恋不舍得歪着身子瞧了一眼跪在身旁孟小菊苍白绝色的俏脸,有些痛苦的撇了一下嘴,直起身子,猛地转身,郁闷道:“原本朕想将乌力黛,就是这铺面的老板娘,今儿也留给你,不过现在朕反悔了,朕不能赔了夫人还要折兵。”

朱寿一愣,吃惊的看着一脸嫉妒的正德,苦笑道:“皇上您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方。”

正德郁闷的一拂蝉翼大袖,迈步出房,急匆匆过院进了偏门,钱宁冲朱寿恭谨的施了一礼,快步追了出去。

小院和房内都静了下来,只有裹挟着秋燥闷热的微风不时从院内栽种的花瓣嫩草尖拂过,日薄西天,晚霞残阳如血倾泻洒落人间,青砖院落,圃间花草,以及檐上瓦片都仿若被浸染涂抹了一层紫红色的油彩。

朱寿瞧着知晓皇上离去都瘫软在地上的两女,微露苦笑道:“两位姑娘请起来吧。”

孟小菊和李嫣然娇躯都是一颤,急忙伏地跪好,惊恐未消的美目互相瞧了一眼,又都偷偷抬眼瞧向朱寿。

再次瞧到比花娇嫩宛若精灵般的两张透着惊恐,却反而更能引发男人心底,隐藏的征、服、占、有欲望的绝色面容,朱寿的心禁不住剧烈的一跳,有些不自然的挪开双目,沉声道:“起来吧,我不习惯女人向我下跪。”

两女听着朱寿温和中透着些许温柔的话语,再加上朱寿的目光挪开,心里的压力小了许多,这才慢慢有了些胆量,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

沉默了片刻,朱寿望向她们,两女惊得又急忙垂下美目,宛若两只受惊的小白兔,相互搀扶的手臂又开始轻微哆嗦起来。…,

朱寿瞧了一眼相互紧紧缠绕,攥在一起的手臂和白嫩的小手,淡淡道:“今儿的事对我来说也有些不真实感,也没想到要求的人竟然是皇上,但结果还不错,你们自、由了。”

两女闻言娇躯都是剧烈一震,都抬起头,惊喜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寿。

朱寿微微一愣,看着她们,有些狐疑的问道:“刚才皇上的长相你们瞧到了吗?”

孟小菊和李嫣然闻言,俏脸腾地红如桃花,都微垂双目,犹豫了一下,轻轻摇摇头。

朱寿恍然,理解的笑了笑,也是,本来就惊魂未定,再听闻房内有皇上,吓都吓傻了,哪里还有胆量敢偷瞧皇上长什么样。

这倒是省却了许多费口舌的麻烦,朱寿瞧着她们,微笑问道:“还有能投靠的亲戚吗?”

两女闻言都轻摇摇头。

朱寿叹了口气:“也是,这回官员们惹出的事实在有些太大了,恐怕被抓官员都会牵连全族的,想必他们自身也难保吧。”

两女头垂得更低了,晶莹的泪珠不停的溅落,双肩都轻轻耸动,无声的哭泣着。

看她们这种精神状态,他们父母的事,暂时还是不说为佳,只是她们的安置真是个头疼的问题,无处投奔,难不成还真要将她们留在身边?!

朱寿心里一跳,急忙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怀疑的追问了一句:“难道一个亲戚都没有吗?”

孟小菊低头垂泪,抽泣道:“家父是三代单传,奴家曾听家父说起过,山东老家倒是有些出了服的叔伯,可是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来往,再加上家父是钦案,他们避之还唯恐不及,怎么敢有胆量收留奴家,奴家也不愿给他们惹麻烦。”

李嫣然也垂泪点头,轻声抽泣道:“奴家的情况和小菊姐姐差不多,招惹上塌天大祸,是没有亲戚敢收留我们的。”

朱寿有些苦恼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沉默了片刻,说道:“今儿你们是走不了了,一会儿吃过晚饭,就早点歇着,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人可以投奔。”

两女前半句刚听完,就惊羞得飞快抬起头瞧了朱寿一眼,紧接着又急忙低垂下头,心慌乱的如鼓敲一般,香腮早已红艳似火,后半句根本就没听进去。

心里也都是既惊慌又羞怒,可随即绝色的小脸都慢慢露出认命的凄苦,红肿流泪的美目相视,都瞧到了对方认命的眼神。

孟小菊猛地闭上美目,晶莹的泪水如泉涌出,顺着香腮汇聚于粉雕玉琢般的下颌,化作一道水线落到青砖地面上,青砖发出低微的噗噗声,随之不断浸润。

也罢,看来今日清白的身子是保不住了,既无力反抗,就权当是报答他救我们出苦海的恩情吧。

朱寿瞧着两女悲痛欲绝的神情,心里怜意大生,笑道:“两位姑娘也不必如此悲伤,人生就是如此,疼痛都是一时的,忍忍就过去了,忍过去也许就会苦尽甘来品尝到生活的甜蜜,都看开一些吧。”

孟小菊猛地睁开眼与李嫣然同时怒睁美目,羞怒到了极致瞪着朱寿。

孟宾与李修权都是山东人,一个家住潍县,一个家住高密,相隔数十里,也算得上老乡,再加上两人是同科考中的进士,又都是清流,政、治、观点相近,兴趣爱好也相近,两家又住得近,因此两家走动非常频繁。

两女都是在京城出生,自幼就是手帕交,感情极好,虽都出身书香官宦之家,家教门风甚严,但两女相互往来走动却都不禁止。…,

在两家相通的一条街上有一处戏楼,两女经常借着走动,私下相约将轿子停在戏楼外,听上一折戏。

随着年龄越大,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唱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戏词,也渐渐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每次听闻到那些露、骨的戏词,轿内两女的脸蛋都如发烧一般火烧火燎,在思、春、荡漾的小心思里都萌动着一个模糊的异、性、身影。

更兼在这种心态下,都暗中拿体己钱央求家里的轿夫买来西厢戏本话词,偷偷品读,因此对男、女之事也是大致知晓要做些什么。

今儿听闻到朱寿的话,以为他用下、流、不、堪之语在调戏她们,在虽已认命,但能做不能出言羞辱的强烈自尊下,勇敢的对朱寿怒目而视。

朱寿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们,他们怎么突然像看仇人一般瞪着我,难道我刚才安慰的话有问题,将刚才的话掰碎了碾成粉也没品出那个字说的不对。

“你们这是怎么了?”朱寿不解的笑着问道。

听闻到朱寿的问话,两女虽强烈但实则薄弱的怒意瞬间被吓得没了踪迹,急忙都慌乱的低垂下头。

胆怯、羞恼甚至还夹带着些许对即将要发生的,想想都让她们手足无措慌乱不堪的成、人之礼,让她们的心像锅里的饼不断地翻着个,几乎同时又嘤咛一声,咦咦哭了起来。

朱寿是更加莫名其妙了,瞧着两女的眼神闪出疑惑担忧之色,不会是因为听闻到自、由了,心情起落太大受了强烈刺激,有精神分裂的预兆吧。

这时从院内走进房内两名端着食盘的俏媚波斯女伙计,瞧见房内这一幕,两名波斯女伙计嘴角都露出暧昧了然的笑意,春水荡漾的碧蓝和浅褐色美眸都涌动出浓浓的春意,飞快的瞟了一眼神情有些尴尬的朱寿,蹲身福了福,将酒菜米饭摆放在红木方桌上。

一名波斯女伙计扭身来到右侧偏房,推开竖棂糊纸雕花房门,从里面搬出一张圈椅。

第一百二十章 表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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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寿抬眼瞧了一眼偏房,里面满满摆放着桌椅等杂物,心里一跳,这么说就左侧一间偏房能睡人,那晚上睡觉……

那名搬着红木圈椅的女伙计抬眼恰瞧到朱寿扫视收回的目光,美目瞬间亮了,浅褐色大眼睛内的春水已隐现决堤之势,嘴角露出一抹自以为了然的笑意,搬着圈椅走过朱寿身旁时,猛地挺了一下雄奇轻颤的雪峰。

朱寿怪异的瞧了一眼这名幽香扑鼻的女伙计,认出了她就是在铺子里钱宁挑、弄、的那个波斯女孩。

波斯女伙计穿着一身京城大商号时兴的簇新青标布右衽小褂,放腿长裤,腰间系了一条雪白汗巾的伙计装扮。

这种装扮穿在男人身上,透显着精干利落,略显宽松的褂子和裤子走路带风,防着暑热秋燥,最是让京城各商号酒楼的伙计们羡慕喜欢的工作服。

只是这身装扮穿在体态有些丰盈凹、凸、有致的波斯女孩身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裁缝手艺不过关,竟紧紧地贴在了身上,看上去很有几分前生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流行的小衣紧身裤的感觉。

这身衣裳穿在波斯女孩身上,静止站立,给男人的感觉很直接,两个字,诱、惑。若是轻扭纤细腰身走动间,也是两个字,冲、动。

波斯女孩有意无意的将圈椅放在朱寿对面的方桌一侧,弯身放椅的瞬间,纤细轻盈可握的腰身似乎折了一般,夸张的凹陷下去,背臀给人仿若折叠起来的感觉,那圆润丰满让人气血贲张的浑圆,完美的展现在朱寿眼前。

孟小菊和李嫣然在两名女伙计端着饭菜进房后,就尴尬的急忙压抑住了哭声,泛红的美目都在偷偷打量着两名穿着实在有些惊世骇俗的异域女孩。

突然瞧到波斯女孩做出了让她们做梦都没想到的大胆动作,视觉上的强烈冲击险些没让她们窒息昏过去,美目都瞬间瞪得滚圆,但又瞬间醒过神来,急忙挪开,如雪香腮都臊红如火,又都下意识的瞧向直勾勾瞧着女孩惊心动魄浑圆之处,目露惊叹赞美之色的朱寿。

两女美眸都露出怒意,那怪异荒谬的愤nù

感又从心底澎湃而出,虽然自己不情愿,可也认命了,你怎么能在我们面前还能这般不知羞耻盯着那里,你、你简直就是戏本上说的那些没有廉耻的下、流、胚子无耻之徒!

还有那个非我族类的蛮夷果然也是个不懂廉耻的贱人,你做出那样不要脸的动作,能、能不让人瞧看吗?

两女美目又恶狠狠地瞪着摆弄着椅子,仿若椅子有什么毛病,就是不肯直身的波斯女孩,精致如凝脂的鼻翼两侧都皱起一线好kàn

的皱纹,都鄙夷的微撇小嘴,除了肉多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嘛,要是我肯定……

娇躯都剧烈一颤,两女都被突然在脑中涌起的荒谬大胆念头惊住了,美目羞慌惊惧的互相偷瞧了一眼,又都急忙慌乱的低垂下头,瞬间砰砰乱跳的心跳声如嘈杂到极点的敲鼓声盈满耳朵。

“好了,你们下去吧。”

朱寿前世今生都是守身如玉的那啥青年,但他却有个很好的优点,就是不是那种看到漂亮女孩就心慌,连正视瞧一眼的胆量都不足的那啥青年。

虽然刚才波斯女孩大、尺、度的动作让他心跳,心底也有正常男人的冲动感,但他都很好的压制住了,收回目光,脸上更是非常虚伪的平静如水。…,

那名假借摆弄圈椅,实则在诱、惑、他的波斯女孩和另一名同样满脸春意,美眸如水瞧着朱寿的波斯女孩,闻言都是一愣。

波斯女孩慢慢直起身子,扭身愕然的看着一脸平静的朱寿,美目慢慢露出挫败黯然之色,两人慢慢蹲身施了一礼,退出房间离去了。

“想必你们一天都没吃饭了吧,都过来坐,咱们吃饭。”朱寿走过去,坐下,笑着说道。

孟小菊和李嫣然互相瞧了一眼,犹豫了片刻,低垂头慢慢走过去,坐下,同时轻声道:“谢公子。”

“都别客气了,吃吧。”

朱寿拿起三彩细腰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而尽,吧嗒了一下滋味,清冽绵软,好像洋河大曲,拿起象牙筷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之所以没有相让,朱寿心里清楚,这两个丫头脸皮嫩得很,若是自己客气想让,只怕这顿饭她们是不会吃好的。

两女微抬头瞧了朱寿一眼,又瞧瞧桌上色香味俱佳的精美菜肴,都不由自主暗咽了口口水,天还没亮就被抄家押解到教坊司,这一天当真是水米未进,早就饿得前心贴了后心。

如今瞧见桌上泛着扑鼻香气的食物更是饥饿难耐,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不约而同伸出颤抖的玉手拿起桌上的象牙筷子,夹了一点米饭入嘴,边咀嚼边偷偷观察朱寿的神情。

朱寿根本不抬眼瞧她们,自斟自饮,夹着菜,一脸的享shòu



两女胆子随之大了起来,将面前的细瓷饭碗端起,大口吃了起来,不时颤抖的伸筷夹些鸡丝、肉片和蘑菇等青菜放进碗内,就着米饭吃着。

片刻,两女放下空碗,朱寿目光过去示意,两女羞红着脸,都轻轻摇摇头。

朱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笑道:“咱们相互认识一下吧。我姓朱,单名一个寿字,是万全都指挥使司治下保安卫驻东八里堡的小旗。”

两女一愣,吃惊的瞧着朱寿,小旗?!一个小旗竟能见着皇上,还能说动皇上放了我们?!

两女美目内都涌起荒谬不可思议之色,可瞧着朱寿的神情,又不似在说假话耍弄她们。

年纪稍大一岁的孟小菊美眸突然露出惊羞恐惧之色,听闻武人粗鲁,性子暴烈,酒醉好打人,待会儿他会不会对我们……

李嫣然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颤抖问道:“公子当真是、是小旗,没有耍笑奴家姐妹?”

朱寿瞧着李嫣然眉眼间那抹勾人心魄的魅惑,淡淡道:“当初向我求救的时候,没想到我只是个小小的兵头吧。”

李嫣然闻言,尴尬羞臊的低垂下头,轻声道:“奴家失言,请公子不要怪罪。”

朱寿笑了一下,转而瞧向孟小菊,看着美眸内的惊惧,笑道:“我虽是武夫,但自问还算知礼,姑娘不必这么害pà

吧。”

孟小菊闻言醒过神来,心砰砰乱跳,急忙垂下头,心里暗道,是啊,他谈吐并不粗鄙,对我们也是一直温和有礼,瞧着确实不像是个会打女人的人。

片刻,孟小菊稳定了一下心神,慢慢抬起头,脸蛋红艳如火,颤抖道:“奴家姓孟,名小菊,今年一十六岁。”

“奴家姓李,名嫣然,”

李嫣然微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今年一十五岁。”

朱寿笑道:“粲粲黄金裙,亭亭白玉肤,孟小菊,名如其人。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也是名如其人,贴切。”…,

孟小菊和李嫣然闻言都羞臊的低垂臻首,尤以孟小菊心内悄然涌起如释重负的羞喜,果然不是粗鲁之人。

朱寿倒了一杯酒,并没喝,而是瞧着酒盅内清冽的酒水,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她们,说道:“相互介shào

的客套话说完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很直接,你们也许会觉着有些接受不了,但丑话说在前头,总比不告而做,丑事做在前头的好。”

两女心里都一紧,抬起头,紧张惊惧疑惑的看着朱寿。

“你们都很美,都是名符其实的绝色美人,很是让我心动。刚才我在问你们可有亲戚投奔时,总有个念头不断在脑子里闪过,那就是你们若真有可投靠的亲戚,我会舍得放你们走吗?”

孟小菊和李嫣然娇躯都是剧烈一颤,美目羞慌的躲开朱寿灼灼看过来的眼神,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

朱寿自嘲的一笑:“这个答案其实心里很清楚,但我这个人平生又最不愿做的就是强、迫、女人,也许你们听着我这话觉着很虚伪,但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你们曾说过,我若救了你们,你们愿意为奴为婢服侍我,抱歉,我不想要使唤丫头。因此我刚才反复想过,你们若是跟我就人和心都留下,否则我宁可咬牙放过。”

孟小菊和李嫣然娇躯又是一颤,美目相互偷瞟,但稍碰又急忙分开,朱寿的话已让她们羞臊的恨不得躲到桌子下面去。

朱寿眼中露出一抹伤感和茫然,但瞬间恢复了平静,微笑道:“永远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前世种种就让它成为一段美好的记忆深藏在心里吧。更何况我也越来越觉着我喜欢活在当下,我曾经对自己说过,这一世我要为自己活着。因此所有我喜欢的我都要得到。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是我此生的理想。”

“……对于你们来说,你们已没地方可去,无论情愿与否,做我的女人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但是我心里那点对女人的虚伪很是作怪……”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做事

朱寿静静地看着头低垂的都要掉到肚腹间的两女,眼中隐隐闪过异样之色,微笑道:“因此我想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若是想离开,我在苏州会馆还有千余两银子,我也可以送给你们,省着点用,足够你们一生衣食无忧。你们也可放心,在这大明天下无论是谁都不敢动你们一根头发,因此你们是留在京城还是去别处随你们心意。”

两女猛地抬头,震惊又揉合着其他难以言表的复杂之色瞧着朱寿平静有些模糊的面容,震撼的都在心里暗自念叨,这个小旗好强的霸气,口气竟敢如此之大,不过能让皇上如此礼待,也无怪乎敢这般狂傲,他一定不是个普通小旗那么简单。

孟小菊心里突然一跳,于走投无路命悬一线时,遇到他被他搭救,这冥冥中也许真是上天赐给奴家的缘分。

这时一线灯光射进房内,房内三人才觉察出此时已是日落西山暮色初起了。

除了刚才那两名波斯女伙计手捧宫灯外,还有两个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拿着竹竿的内宦听事和一名端着托盘的听事跟随进入房内,

女伙计和听事们进入房内见礼完毕,两名听事手持竹竿将两盏硕大的宫灯悬挂于房梁,一名女伙计则提着宫灯进入左侧偏房,明亮的烛光随之从偏房虚掩的房门挥洒而出。

女伙计又快步而出,来到桌前。朱寿瞧了一眼提着宫灯,美目隐露哀怨的那名曾诱、惑自己的女伙计,淡淡道:“将她们的碗筷撤下,桌上的酒菜不要动。”

“是。”女伙计蹲身应道,过去将桌上两女的碗筷撤下。

另一名女伙计手捧着宫灯底座正要上前,美目从震惊复杂之色转为沉思的孟小菊突然站起身来,拦住女伙计,从她手里接过宫灯。

女伙计一愣,吃惊的瞧向孟小菊,迎来的是孟小菊冷冷的目光,心里一颤,急忙躬身退了回去。

朱寿异样的瞧着将宫灯放在自己身旁,又羞红着脸坐回去的孟小菊,正要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之际。

一旁坐着的李嫣然突然也站起身来,来到那名端着茶壶茶碗托盘的听事面前,伸手接过托盘,扭身回来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后也羞红着脸回去坐下,两女偷偷互相瞧了一眼,美目内相知相通之色跃然,嘴角都露出羞喜的笑意。

朱寿的眼睛瞬间亮了,拿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笑着大声道:“完美结局。”

两女闻言,密布香腮的桃红瞬间浸润到了低垂的粉颈,突然都有些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

朱寿兴奋地挥了挥手,女伙计和听事们急忙退了出去,快步离去了。

朱寿瞧了一眼暮色寂静的小院,嘿嘿笑着冲两女招招手。孟小菊和李嫣然羞臊的互相瞧了一眼,犹豫着慢慢站起身,一点一点蹭着向朱寿走去。

朱寿猛地张开双臂一把将她们揽进怀内,两女惊得低叫一声,身子都险些瘫软在朱寿身上。

手指和手臂感受着绵弹软滑带来的强烈冲击,轻嗅着稍有差异但同样、销、魂的淡淡幽香,眯着眼的朱寿惬意的长长呻、吟了一声,双臂微用力,将她们紧紧揽进怀里。

孟小菊大羞,细若蚊蚋道:“羞死人了,会被人看到的。”

朱寿睁开眼,惊愕的看着孟小菊:“你不是愿意了吗,怎么又反悔了?”

“我、我、我……”孟小菊羞得口吃说不出话,急忙抬手捂住了脸。…,

朱寿嘿嘿笑道:“你如今已是羊入虎口,反悔也来不及了,就乖乖认命吧。”

李嫣然颤抖着低声问道:“公子,刚才你说的是真心话吗?若、若是我们当真要走,你真会放我们走?”

朱寿吧嗒了一下嘴,点头示意道:“你靠近些,我告sù

你,再靠近些。”

李嫣然羞红着俏脸,美目闪动着求知欲慢慢弯着身子,朱寿眼神一亮,距离刚刚好,飞快凑过去,嘴唇很准很稳的按在了红嫩柔软的樱唇上。

房内一片静寂,悬梁宫灯挥洒柔和的烛光,仿若两只大眼睛羞涩的瞧着下面突然出现的一幕,原本轻快流通的空气突然感到闷热和凝滞,变得黏腻起来。

只有时间鄙夷嫉妒的在窒息、肢体僵硬、脑子空白,以及边上还有一双美目呆滞傻眼等状态下,保持正常一如既往的缓缓流逝。

好半天,朱寿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嘴,瞧着依旧在晕懵状态没有苏醒的李嫣然,目光慢慢落在正在经受地壳剧烈变动而正在膨、胀、耸、起过程中的震撼雪峰,轻吁了一口气,一本正经道:“想得太多会影响发、育的,以后不要想这些无聊的问题。”

扑哧,醒过神,听闻到朱寿无耻话语的孟小菊忍不住笑出了声,美眸内露出了然的羞喜。

朱寿随即浮动玩味的笑意瞧向孟小菊,孟小菊大羞,娇躯剧烈一颤,想挣脱又被朱寿的手臂搂得紧紧的,看着朱寿慢慢凑过来的脸,两条腿不住的发软,低声惊叫道:“不、不要……”

朱寿突然停住,微蹙眉头,沉声问道:“你刚才说你多大?”

惊羞快要瘫软的孟小菊闻言一愣,脱口说道:“奴家十六岁。”

朱寿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比我大一岁,按国际标准,十六岁算成年人了,嫣然那丫头还要再等一年。”

孟小菊有些迷茫瞧着朱寿,没听懂什么是国际标准。

朱寿静静的瞧着孟小菊,低声道:“要不今晚咱俩先做了?”

孟小菊脑子嗡的一下,立时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朱寿,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朱寿嘿嘿一笑,放开手臂,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手拈兰花指,捏着嗓子唱了段西皮流水:“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pà

,跟随着小红娘就能见着她。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且莫要惊动了她……”

孟小菊从惊羞中醒过神来,美眸失神的和也刚从晕懵状态醒过来的李嫣然同样羞慌得眼神碰了一下,又都急忙躲开。

朱寿拿起酒盅,又喝了一口,转着头,瞧了瞧两女,转而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小菊:“想好了吗?”

孟小菊娇躯一颤,慢慢低垂下头,俏脸上的红晕慢慢消退了,美目溢动起泪光,颤抖轻声道:“奴家这就去铺、床。”迈动莲步走向偏房。

朱寿瞧向李嫣然,笑道:“你怎么不去?”

李嫣然惊羞得险些蹦起来,慌乱口吃道:“公、公子不、不是说奴家还、还小吗?”

朱寿一愣:“你听到了?我还以为你还在发懵中呢。那你自己说,你还小吗?”

在这个时代,十五岁的女孩子在谈婚论嫁时已不算是年龄小的了,而是属于年龄正合适的。

李嫣然下意识地摇摇头,又急忙羞慌得点点头,心虚的低垂下头。…,

朱寿伸手,李嫣然羞慌的后退了半步,又急忙停住,贝齿轻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玉手颤抖着慢慢递了过去放在朱寿手里。

朱寿感受着手掌内的冰凉,瞧着红得一塌糊涂的绝美小脸,轻笑道:“你去告sù

你小菊姐,铺好床就早点歇着,要想做人妇,回咱们自己的地头。”

李嫣然美目一亮,惊喜道:“公子你真是个君子。”

朱寿苦笑,不满的瞪了一眼:“你这话听着像骂街,以后别叫公子了,这称谓不适合我,再说了也不亲、热,从今儿起,都叫我寿哥,记住了。好了,你也给寿哥回去睡觉去。”

说完,朱寿顺手在浑圆极富弹性处拍了一下,李嫣然惊叫一声,眉眼内全是羞意,俏脸更红的能渗出血珠来,恍若逃命一般飞奔向偏房。

房内又静了下来,朱寿失神的瞧着桌上华美的宫灯,满脸苦涩,喃喃自语道:“假道学吧,娘的,关键时刻哪来的那么多怜、爱,装他娘的什么正人君子呢,这下好,女人没了,连床也没了,今晚睡哪啊?”

朱寿极度郁闷的使劲搓了搓脸,苦笑道:“其实我是很想做流、氓的。”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凄凉的自斟自饮起来。

片刻,偏房门轻轻开启,李嫣然两只玉手纠缠轻搓着,从偏房内走出,低垂头,怯生生的轻声道:“小菊姐说、说、说……”

正郁闷喝着闷酒的朱寿愕然瞧着李嫣然,李嫣然抬头瞧了朱寿一眼,又急忙低垂下头,细如蚊蚋道:“小菊姐说,请、请公子进房歇息。”

朱寿一激灵,顺嘴笑道:“不是说了吗,要做人妇回咱们自己地头……”话刚出口,朱寿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李嫣然如释重负的使劲喘了一口粗气,雪峰山巅剧烈震颤,羞红着脸轻声道:“哦。”正要扭身,朱寿已一个箭步过去,拦腰将李嫣然抱了起来,清脆尖锐的惊叫声嘎然响起。

朱寿痛苦的张开嘴,右耳朵眼里一直耳鸣哨音,含糊不清道:“别叫,这大晚上一惊一乍的,当心把真、色、狼召来,当然了,不做事,相、拥、而、眠还是可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正臣

偏房,丝幔垂悬内,精美镂刻龙凤图案的紫檀木大床上,并排躺着三人,最里边孟小菊,中间李嫣然,床边则躺着朱寿。

两女都背对着朱寿,蜷缩着身子,只有在床边的朱寿像根冰棍直溜溜仰躺着,眼珠子亮得惊人,一双手搁在前胸,手指灵活的敲打着前胸。

半晌,朱寿吸着气说道:“没想到这边上还挺凉,想想也是,都过了中秋了,是该有些肃杀寒凉的秋意了。”

沉默了片刻,背对着蜷缩着娇躯的两女几乎同时用鼻子轻嗯了一声。

朱寿听闻到回应,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意,突然翻身从李嫣然身上翻过,硬生生挤在了中间。

孟小菊感觉有些不对,转过身来,惊得立时瞪圆了美目,看着躺在两人中间的朱寿,与李嫣然同时惊羞得尖叫起来。

朱寿痛苦的捂住耳朵,低声呵斥道:“再叫就脱、衣裳。”

尖叫声戛然止住,两女惊羞微恼的微抬头互相瞧了一眼,都慌不迭的将身子扭过去背对着朱寿,又蜷成了一团。

朱寿手指又在灵活的敲打前胸,待了片刻,捏着嗓子念着小生道白:“手臂依旧还有些凉意,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一次两女谁都没吱声回应。

朱寿一挑眉梢,眼中露出坚毅之色,两只手从胸前放下,如两条捕食的毒蛇飞快的两女、身、子、下、钻出,搂住回撤,两具绵软婀娜的娇躯空中翻身,扑、进朱寿怀里。

没等尖叫响起,朱寿抢先一步,嘿嘿笑道:“手臂太凉了,只是暖暖手。”

两女惊叫未出口就被压了回去,互相瞧了一眼,都扑哧轻笑出声,羞臊可又无奈的慢慢将红得一塌糊涂火烧火燎的脸蛋,贴在朱寿宽阔的胸膛上。

朱寿轻嗅着两女身上淡淡的勾动心魂的幽香,鼻息有些粗了起来,亮得惊人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偏房内渐渐响起一重两轻但都有些颤抖的喘、息声,片刻,李嫣然挣扎着抬起头,羞红着脸轻声道:“我是睡不着了,公,寿哥,你在厅内唱得那是什么曲牌,听着词好像说的也是西厢记,可这曲牌乐调却是从没听过,很是好听,寿哥能、能再唱一遍吗?”

“好、好,我再给你唱一遍,叫张生隐藏在,娘的,不藏了,就这么着吧。”朱寿喘、着粗气唱了不到半句,突然嘴里乱嚷着,翻身将孟小菊压、在身、下。

孟小菊透着哭音,细若蚊蚋道:“你不是说不做事,只是好生睡觉吗?”

朱寿边手忙脚乱,边振振有词极度无耻的说道:“我说了吗,你确定是我说的,我反悔了,你能怎么着吧……”

圆睁双目惊怔看着突然发生这一幕的李嫣然,直到一大片晃眼的白嫩清晰无比显露在眼前,才惊醒过来,急忙闭上眼,捂着嘴,慌乱的将身子转过去,几乎蜷缩成了一个句号,耳朵里不住的传来让她心慌意乱,可潜意识里又非常想瞧瞧是怎样的古怪声音。

夜幕泛起了淡淡的苍白,天际鱼肚大白欲现未现之时,睡得香甜的朱寿无意识的动了动,手在绵软盈弹处微使劲捏了捏,脸上开心的笑意刚浮现,突然睁开眼,轻叫了一声,弹身而起从紫檀大床上跳在地上。

蜷缩成一团一夜都没睡的李嫣然,瞪着依旧发亮的美眸吃惊的看着突然蹦到床下的朱寿。另一边折腾了大半夜也睡得香甜的孟小菊也惊醒过来,也吃惊的瞧着朱寿。…,

朱寿轻笑道:“把衣裳给我,你们接着睡。”

两女这时才从吃惊状态醒过来,意识到朱寿此时正以何种姿态展现在床前。登时脸都红到了极致。

昨晚被朱寿以强横不容丝毫反抗的威势,变为人妇的孟小菊想到昨晚的疯狂,心里依旧一阵乱跳,虽羞臊难耐但没有片刻怠慢,急忙起身拿起床上搓成一团的衣裳,要下床服侍朱寿穿戴。

一双有些颤抖的玉手也握住了衣裳,李嫣然羞红着脸,细若蚊蚋道:“我、我来吧。”

孟小菊瞧着李嫣然娇羞可人的模样,扑哧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瞬间那大片刺眼的雪白以及那两、点、粉、红映入眼帘,李嫣然心里一跳,急忙挪开美目,慌不迭的下床。

孟小菊也醒悟过来,大羞的急忙抓起压在身下的内、衣长裙开始手忙脚乱的穿戴着。

朱寿瞧着哆哆嗦嗦服侍自己穿衣不敢抬头的李嫣然,伸手揽住纤细可握的腰肢,凑到耳边,轻声笑道:“再过几个月你就十六了,到那时再服侍我穿衣,就不会像个手脚哆嗦的老太太了。”

热气吹进耳朵内,李嫣然虽痒的要命,却不想躲,反而将滚烫的脸蛋轻轻贴在宽厚峰峦叠起的胸膛上,听着胸腔内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半晌,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又接着服侍朱寿穿上锦袍,轻轻的点点头,抬起发烧如火的玉容看着朱寿,轻声问道:“天还没亮,怎么起的这么早?”

朱寿闻言,清秀的脸露出严肃之色,轻咳道:“我这是要消灭证据,我估摸着,最多半个时辰,皇上一定会来,我要保持正人臣子的形象。”

孟小菊和李嫣然闻言都是一愣,瞧着朱寿一脸正经的无耻神情,都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朱寿严肃道:“不许笑,如此放浪形骸,是否是在、勾、引本小旗,本小旗可是上马能杀敌,下马依旧能杀敌。”

孟小菊和李嫣然都急忙止住笑声,大羞的躲开朱寿冒光的双眼。

朱寿瞧着孟小菊身上皱的不行的衣裙,嘿嘿笑道:“一会儿我吩咐她们给你们换身衣裙,尤其是菊妹妹身上这身是不好再穿着见人了。”

孟小菊闻言偷眼瞧着长裙上仿若梅花点点的血渍,羞得越发无地自容了,有心想瞪朱寿一眼,醒觉不对,瞪眼瞬间化作了妩媚勾魂的白眼。

朱寿得yì

的咧嘴一笑,转而严肃的看着李嫣然,李嫣然一怔,玉容上的惊惧还没等浮现,娇躯就被强有力的臂膀揽进宽厚的胸怀内,红嫩的樱唇被堵了个结结实实。

好半天,朱寿才微喘粗气,意犹未尽的松开嘴,李嫣然美眸迷离,喘着粗气,瘫软在朱寿怀里。

朱寿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一本正经道:“小、同、志,看起来你还需yào

勤学苦练啊,任重道远,要抓紧啊。”直起身子,轻咳了一声,正了正身上的锦袍,踱着四方步,推开偏房的门,迈步而出。

躺在床上的孟小菊和李嫣然四目相对,片刻都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好半天,两人才微喘着粗气,停住笑声,孟小菊瞧着李嫣然美眸内跃跃闪动之色,不由红晕再现如雪香腮,轻啐了一口,微露不屑的笑道:“听也听了,看你也看了,你还想知dào

什么。”

李嫣然急忙低声辩解道:“我才没看到呢,真的,没骗你,一晚上我连姿势都不敢动一下,到现在半边身子还酸麻、胀、痛呢。”…,

孟小菊美眸闪动坏坏的神情,头探过去,凑到李嫣然耳旁,轻笑低声说着,李嫣然美眸瞬间睁圆,闪烁着挣扎纠葛之色,绝色的小脸慢慢红艳如火,滚烫灼热,放在胸前的小手纠结缠绕的越来越用力了……

一把乌竹骨泥金折扇敲打肩头,手支方桌托着腮帮睡意朦胧的朱寿一激灵睁开眼,正要见礼,泥金折扇拦住,正德怀疑的看着朱寿:“在这睡了一晚?”

朱寿强忍住哈欠,眼泪吧差的点点头。

正德仔细瞧瞧朱寿的神色,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露出佩服之色,开言做出评价:“伪君子。”紧接着凑过去,神情有些暧、昧,低声笑道:“你不会是……”

朱寿愕然,瞧着端着食盒托盘躬身肃立的女伙计和听事们,半晌,嘿声道:“皇上,士可杀不可辱。”

正德有些尴尬笑道:“朕也是关心你嘛,没毛病就好,对了,以后就叫朕皇兄吧,这样显着亲热。”

“是,皇兄。”

正德用目示意,低声道:“还睡着呢?”

朱寿点头,也低声道:“昨日连惊带吓,应该是乏透了。”

正德点点头,折扇点了一下,女伙计们上前将桌上的残羹冷菜收拾下去,将早膳摆上。听事们则将宫灯收了。正德挥了下折扇,女伙计和听事们都躬身退下了。

正德过去坐下,招了下手,朱寿也忙过来坐下,陪笑道:“谢皇兄。”殷勤的拿起汤勺为正德盛了一碗粳米粥,又夹了两块精致的宫廷小点心放在正德面前的小碟内,这才给自己盛粥。

正德怪异的看着朱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这么两朵娇嫩诱人的花,你竟然在外面枯坐了一宿。”

朱寿面露矜持的笑意,汤匙舀起米粥正要送入嘴中,“你是不是男人啊?!”

汤匙一颤,米粥撒了一桌,朱寿苦笑道:“皇兄,咱们能不能聊点别的。”

正德极度鄙夷的撇了下嘴:“说政事,朕天天都在说,乏味透了,不是你说两个男人坐在一起,这要是不聊女人,这是男人吗,朕很是后悔和你吃这顿早膳,朕发觉你不仅虚伪还实在是无趣无聊透顶。”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承诺

朱寿眼角轻颤,娘的,老子不是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像个正臣吗,脸上慢慢堆起笑容,正要开口。

正德低声问道:“这里没外人,你对皇兄说实话,真没毛病吗,我跟你说,上个月,刘健那帮子混蛋逼朕赶走了一批有异术的道士和喇嘛,不过皇兄我暗中留下了几个,这几位可是最会调治这毛病的。”

朱寿实在受不了了,猛地将汤匙扔进碗内,憋涨着脸,喘了两口粗气,神情悲愤道:“手还是摸了的。”

正德一愣,脸露鄙夷,随即嘿嘿暧昧地笑了,正要张嘴,钱宁和老板娘乌力黛迈步进房,跪倒见礼:“儿臣叩见皇上。”

“民女乌力黛叩见大皇帝。”

正德笑着招了一下手:“过来坐在朕身边。”

依旧穿着蝉翼长衫走动间隐约可见通透的波斯老板娘眉眼含春,俏脸含着妖媚的笑意,扭动腰肢走了过来,在正德身旁坐下。

正德伸手探进蝉翼长衫内,捏、揉、着雄奇雪峰,嘿嘿笑道:“朕的这位堂弟你昨儿已见过了,你知dào

吗,昨晚他就是在这枯坐了一晚。”

妖媚俏脸已是春意萌动的乌力黛听闻,美眸瞧向朱寿,立时闪烁出只要是男人都懂的目光。

朱寿这一回连眉棱骨都跳动起来,差点忍不住起身暴打这狐媚女人一顿。

这天底下竟然有长得和大皇帝一模一样的人,乌力黛心里突然涌动起不安,也瞬间感受到了朱寿的怒意,咯咯轻笑道:“大皇帝陛下,这没什么奇怪的,尊贵的亲王殿下还是个没有领略过女人是什么滋味的男孩子。”

正德闻言,恍然的笑道:“对对对,怨朕,朕竟忘了,你在那兔子不拉屎之地,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呢,嗯,作为一个未经此道的雏,能摸摸小手,也算难为你了。”

“小侄拜见堂叔。”钱宁躬身,对刚才房内的取笑,恍若未闻的恭谨道。

朱寿勉强笑了一下,拱手正要说话。

正德脸色阴沉下来:“这次就算了,以后给堂叔请安要行跪拜之礼。”

钱宁惊得急忙翻身跪倒:“儿臣知罪。”

正德看向朱寿,笑道:“从你进京以来所行所为,朕都看在眼里,也在心里反复掂量寻思过,也曾换位思考过,朕不瞒你,甚至刚才这玩笑也是朕有意为之,你的神情举止和朕想的差不多,朕觉着你就算将来变成个对朕不忠的奸佞,你的心底也是会有些真性情的,很好,你始终让朕很满yì

,朕发xiàn

其实连你的性格跟朕也很相似,朕知dào

今儿这玩笑若不是朕在开,你不会这么安静地坐着,换做是朕也是如此。”

摆手止住脸色微变,要开言辩解的朱寿,接着说道:“正因为你什么都像朕,因此朕才会对你寄以重望。此次你离京回去,朕相信你的所为朕都会很满yì

的,朕再告sù

你一句心里话,这话朕以后绝不会再说,朕觉着你就是一个能让朕看得见摸得着的自己。”

朱寿脸色大变,急忙翻身跪倒,惊惧苦笑道:“皇上您这样说,是想杀了臣吗?”

正德收了笑意,静静地看着朱寿:“你怕了?”

“怕,怕得要死,臣跟皇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臣若是能活一百岁,就算给臣一座金山,臣也不愿少活一天。皇上您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臣知dào

,臣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朱寿抬起头,满脸苦涩的道:“臣从没想过要当皇上的替身,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来,臣惶恐欲死,臣哀求皇上,收回您给臣的所有成命,饶过臣吧,臣愿在东八里堡务农直到老死。”

正德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这番话里,怕死怕朕猜忌你,朕信是你的真心话,但朕既然选择了你,就由不得你。还有朕知你就如知自己,那什么务农贫苦苟且一生这样的假话屁话,以后就省省吧。”

朱寿梗着脖子,清秀的脸上满是悲壮,沉声道:“既然皇上不肯给臣一条活路,那臣恳请皇上现在就杀了臣吧。”

正德深深的瞧着朱寿,慢慢笑了:“朕还真服了你的无耻,你弄出这副光棍德行,不就是想让朕给你个不杀你的承诺吗。”

朱寿抬眼看着正德,脸上的悲壮之色瞬间变成了谄笑:“圣明无过于天子,皇兄你会给臣弟这个保证吧。”

“朕要是不给呢。”

“那我不干,明知将来结局凄惨,我要是还干,那我不成傻子了吗,您要是不给保证,您现在就杀了臣弟吧。”

钱宁偷眼飞快的瞧了一眼朱寿,心里暗叹道,这普天之下敢要挟皇上,敢跟皇上如此放肆无人臣之礼,恐怕只有他了。

正德目光灼灼看着又将脖子梗起来毫不退让之色的朱寿,脸色阴沉如冰:“你竟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你是觉着朕可欺吗?”

朱寿伏地叩了一个头,又抬起头,平静道:“臣不敢,皇上也知dào

,臣的心里也从没有对皇上不敬的心思,有得只是一腔忠君报国之心。”

“那你还敢毫无人臣之道对朕如此说话!”正德冷笑了一声,厉声喝道。

冷汗顺着后脖颈如溪水沿着脊柱往下流着,瞧着正德冷如冰的脸,以及眼中射出的厉色,朱寿打鼓一般的心已经开始乱了鼓点。

可千万别猜错了,这可是真能玩没自己这条小命的,可是他既然给我天子杀人之权,那历史上的那个朱寿就应该是我,而不是他自己,娘的,我再拼最后一把,若是真不妙,我就求饶。

朱寿脸上浮起哀怨凄凉之色,哽咽道:“臣大逆不道,罪无可恕。但臣也知晓,皇上对臣还是有兄弟之情的,因此臣不让皇上难做,臣这就辞别皇上,自行去领死。”

正德猛地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冲朱寿伸出大拇指,猛地拂袖在朱寿身前踱步,乌力黛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俏脸苍白,瞧见正德站起暴怒的神情,身子一软,也瘫跪在地上。

“朕收回刚才的话,朕这回是彻底瞧明白了,你对朕没有一丝真性情,你就是奸佞,大明朝最大的奸佞!朕想一脚踹死你!”正德冲到朱寿面前,暴跳如雷吼道。

朱寿的脸瞬间白了,这回是真吓白了,坏了,难道真猜错了,我不是朱寿?!

正德喘了口粗气,瞪着伏地不敢抬头的朱寿,脸上慢慢露出诡异的笑意,沉声道:“你对朕不忠……”

“皇上,臣……”朱寿猛地抬起煞白着脸,求饶的话刚出口,正德后半句传进耳中:“朕却不能对自己的堂弟无义……”

正德的话也戛然而止,极度怀疑的看着朱寿:“你想说什么?”

“皇上您请先说。”朱寿活脱白脸曹,警惕的回道。

“朕在问你。”

“那要看皇兄先说什么了,臣弟才能接着说。”朱寿很无耻很干脆的回道。…,

两人斗鸡眼般对瞪了片刻,正德摇头苦笑道:“朕没看错你,你确实是奸佞小人。也罢,摊上你这么个无耻又无赖的堂弟,朕无话好说。朕就给你个承诺,只要你不谋逆或是擅杀各地藩王朱姓子孙,朕就绝不会动杀你之心。”

朱寿沉思片刻,摇头道:“第二条不擅杀藩王朱姓子孙,没有皇兄您的旨意,臣弟哪有这个胆子杀同宗叔伯兄弟,臣弟能完全做到,但是他们也不能欺负我,否则揍他们是很有可能的。至于第一条不谋逆。”

朱寿嘿嘿笑道:“这太笼统了吧,皇上要是真瞧臣弟不顺眼,随便找几个御史言官就能给臣弟扣上谋逆的帽子,皇兄,依臣弟看,还是具体一些比较好。”

正德瞧着朱寿,笑了一下:“小人之心,既然你有这样的疑虑,也罢,朕就派个老实可靠一些的人去你呢,他负责将你那里的消息传给朕。”

“皇兄您这么做可是有些很不相信臣弟。”朱寿一愣,干笑道。

正德微微一笑,悠然道:“你我彼此彼此。”

朱寿眼神闪烁了片刻,陪笑道:“皇兄派探子到臣弟身边监视臣弟,臣弟心里很是感激,臣弟说的是真心话,臣弟心怀坦荡,并无一丝自外皇兄之心,怕的就是别有用心的小人奸佞挑唆,这下臣弟就放心了。”

正德打了个哈哈,乜了朱寿一眼。“不过,臣弟请问皇兄,不知是臣弟听这个探子的,还是这个探子听臣弟的?”

“你不必跟朕动心眼,朕派个人在你身边并不是你想的为监视你,其实真是为你好,真遇到什么过不去的难关,让他传消息给朕,朕自会替你做主。朕若真对你不放心,又何必委你重任,再说了,朕若真想监视你,又怎么会明白告sù

你。自然是他听你的,而且是无条件听从。”

朱寿瞧了一眼一旁躬身肃立仿若聋哑的钱宁,对正德这番话有几分相信。

正德没好气的坐下:“本想早膳的时候,和你正经谈谈,全都让你搅和了,你自己瞧瞧天色,再胡搅蛮缠下去,你想让朕连午膳也省了吗,把这撤了,取笔墨纸砚来。”扭脸瞪着还跪在地上的朱寿:“难不成还想让朕搀你起来?”

“这臣可不敢。”朱寿嘿嘿笑着站起身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字曲双妙

两章一起传。

钱宁和乌力黛急忙收拾着桌上的早膳,钱宁飞快的偷瞟了一眼坐在正德身旁满脸陪笑的朱寿,心里一阵激动。

一定要将堂叔交代的事办的漂漂亮亮,让他从心里认可我这个侄子,只要牢牢抓住这叔侄关系,有他相助,我这一生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就指日可待了。

朱寿觑着眼瞧着正德面无表情瞧着房外的脸,伸手拿起桌上的泥金折扇,打开,满脸堆笑的轻轻为正德扇着风,细声慢语道:“这天又开始上热了,这秋燥总是会让人心里烦躁的,皇兄您可千万要当心别生了内热,伤了万金之躯。”

正德乜眼瞧向为自己扇风,满脸小意讨好的朱寿,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没接朱寿的话,突然问道:“朕发觉你的那两个女人睡意很沉啊,朕刚才这么大声,竟然还在睡着。”

朱寿边扇着风,边陪笑道:“臣弟估摸着自然是被吓醒了,可又被皇兄您的天子雷霆之怒吓得不敢有一丝动静。”

“既然醒了,那就出来让朕瞧瞧吧。”

朱寿心里一紧,目露警惕的看着嘴角那抹笑意越来越诡异的正德,小心翼翼陪笑道:“刚睡醒蓬头垢面的,若出来见皇兄,会君前失仪,吓着皇兄就是臣弟的罪过了,依臣弟看还是不见了吧。”

正德嘿嘿笑道:“不不不,这美人刚睡醒,可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在朕看来,那是芙蓉海棠面,杏梨摇曳姿,端得勾动心魂。”

朱寿停住扇风,满脸堆笑道:“皇上那可是臣弟的女人,你这番话可不像是明君说的话。”

正德冷笑了一声:“这套说辞对朕没什么作用,怎么,你想抗旨吗?”

朱寿苦着脸道:“臣不敢,臣知晓臣刚才放肆,臣知罪,臣保证决不敢有下一次。”

正德微笑道:“你大逆狂悖之举,岂是放肆那么简单,不过你还是很聪明的,其实朕很希望你有下次,这样朕不止让你回东八里堡去种田,与大、粪、为伍,你的女人朕同样也会收回的。”

“臣弟一定会铭记在心,须臾不敢忘记。”朱寿心里暗颤道,这不仅仅是威胁,未来他可是真抢了不少臣民的妻妾。

正德伸手从朱寿僵住的手里拿过折扇,反过来给朱寿扇着风,微笑瞧着朱寿额头上渗出的几滴汗珠,微笑道:“朕知dào

你现在之所以敢对朕这么说话,是因为你从生下来就与草民走卒为伍,混到如今也不过是个最下等的小旗,虽然朕给了你天子之权,可你毕竟还没真zhèng

尝到这权力带给你的好处。”

正德抬袖很仔细的擦去朱寿额头上,越来越多的细密汗珠,笑得越发有大灰狼的味道:“可当你真zhèng

尝到了这权力带给你的富贵荣华锦衣玉食,也拥有了让无数人羡煞流口水的娇妻美妾时,朕今日这番话,你一定会体会到骨子里的。在这人世上,要想得到些权力,那真可谓艰辛无比啊,可得到权力再失去,那就不只是艰辛,而是摘心挖肝,生不如死了。”

朱寿沉默了片刻,慢慢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正德,慢慢笑了:“臣弟一定不会让皇兄动这个心思的,臣弟为了皇上或许真会成为朝野臣民唾骂的奸佞,但臣弟不在乎,任千夫所指,吾往矣,因为臣的心里只有皇上一个人,臣弟愿为皇兄刀山火海哪怕万劫不复。”…,

正德神情微动,深深的瞧着朱寿,眼眸内慢慢闪过温情之色,慢慢绽颜笑了,这一次的笑容透出了几许开心。

乌力黛端着盛着文房四宝的托盘迈步进入房内,将托盘放在桌上,躬身要退,正德一把攥住手腕,揽入怀内,毫不顾忌的又将手探进蝉翼长衫内:“朕说你写。”

朱寿一愣,微抬眼疑惑的看向正德。

正德鼻息微有些粗,险峻雄奇的雪峰随着力道快速的变化着形状,乌力黛虽俏脸含春,但一双美眸却直直的瞧着朱寿,隐隐露出哀求之色。

眼神余光瞟到,朱寿心里一跳,脑子飞快转动,你奶奶的,你想害我,倒在皇上怀里也敢用眼神、勾、搭、你朱爷,咦,不对,这眼神不像是、勾、引。

朱寿下意识的对视了过去,“哎哎哎,往哪看呢,朕很是怀疑,你小子真是雏?”正德一愣,怪笑道。

朱寿脸色一红,忙躬身尴尬道:“臣失仪,但臣只是下意识瞧、瞧了一眼,臣敢对天发誓,心里并无、亵、渎、的心思,恳请皇兄明察。”

“不用明察,都是男人朕明白的,朕不是小气之人,既然喜欢,朕可以送给你,不过你……”

朱寿急忙干脆利落的拒绝道:“臣弟不换,臣弟也不喜欢。”

乌力黛美眸刚露出惊喜,听闻朱寿的话瞬间化作死灰之色。

正德郁闷的吐了口长气,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写啊。”

“不知皇兄让臣弟写什么?”

正德没好气道:“朕总不至于什么事都让人传话吧,遇到重yào

之事,朕还是需yào

看到你的请奏或是解释,因此朕要瞧瞧你的笔迹,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蒙了朕。”

朱寿恍然,瞧着桌上犀角杆白玉笔套的毛笔,白的一尘不染的笺纸和一方椭圆形镂刻秋水长天图案的天青砚台,以及在图案旁,斜放着的一块透着淡淡墨香,乌黑透亮的蟠龙松烟墨锭,眼中露出喜爱之色。

正德嘲讽的话语送到耳边:“瞧不出来,你一个行伍的小旗竟也懂得欣赏文人之物,附庸风雅。”

朱寿嘿嘿笑道:“臣弟虽是武人,但平时也很喜欢写上几个字,今儿在皇兄这瞧到御用之物,自然难掩喜爱之色,倒也不全是附庸风雅。”

正德微露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朱寿:“要是写的不算难看,这套文房就送给你了。”

朱寿惊喜,躬身道:“臣弟谢皇上。”

“皇上,奴婢去给朱公子研磨。”

正德瞥了一眼乌力黛,无言点点头,手从蝉翼长衫内探出。

乌力黛轻扭腰肢,迈动莲步来到桌旁,蹲身施了一礼,抬头之际偷瞟了一眼朱寿,美眸内全是浓浓的哀怨悲伤之色。

朱寿微躬身还礼,面色平静故作不知,心里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片刻,墨汁研好,乌力黛蹲身退下。

正德嘴角闪过一丝玩味,但稍显即逝,淡淡道:“写吧。”

“还是请皇上赏臣弟几句,臣弟照写可好。”

正德沉吟了一下,转而微笑道:“昨晚朕听了一段小令,是乔吉的山坡羊·寓兴,觉着很有些味道,就它吧。鹏抟九万,腰缠十万,扬州鹤背骑来惯……”

朱寿手握紫红狼毫蘸饱了墨,沉肩悬腕,凝神静气,书写起来。

正德站起身,迈步走了过去,瞧着字迹俊逸却不流于妩媚,相反透显着刚劲之力,提顿撇捺间松紧张弛有度,笔势大开大合间颇有金戈铁马之势的行楷,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点头道:“看得过去,没想到堂弟这字还真有些看头,字里行间没有文人软弱之势,执锐杀伐之气倒是跃然纸上,有气魄,朕很喜欢,这字朕收了,放在御案上,每日瞧着会很提神的。”…,

朱寿矜持的微垂首,停笔道:“谢皇上夸奖,臣弟受宠若惊。”

“别停啊,把这首小令写完它。”正德兴奋道。

朱寿面色一僵,目露艰涩瞧着正德,白净清秀的脸很缓慢的从皮内渗出淡淡的羞涩,憋了片刻,沉声道:“臣弟不会。”

正德一怔,转而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竟笑的按住肚子了。

朱寿虽羞涩未消,但一直很皮厚无耻的唇角绽着微笑,平静的看着正德。

愁云锁于眉间的乌力黛听闻朱寿的话,再瞧着朱寿无耻的神情,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但瞬间醒悟,急忙低垂下头,妖媚的俏脸露出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的懊恼和悔惧之色。

而在一旁躬身肃立的钱宁的面色竟没有丝毫变化,一直沉静如水,微垂双目,恍若真化作了一株盆景立于房内。

正德喘着粗气,冲朱寿伸出大拇指,呼哧着费力说道:“这字卖相还是不错的,朕冲字了。乌力黛,给这段小令唱给朕的大字堂弟听听,让他写完它。”

“是。”乌力黛急忙将烦乱繁杂的心思压下,定了定神,清脆婉转又透着股浓浓的异域味道的昆山腔在正厅房内响起:“鹏抟九万,腰缠十万,扬州鹤背骑来惯。事间关,景阑珊,黄金不富英雄汉。一片世情天地间。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闻曲提笔书写的朱寿眼中闪过赞叹之色,好嗓,好腔,好韵,真称得上天籁之音。

朱寿停笔,正德伸手拿起笺纸,笑道:“曲也妙,这字更妙。”

朱寿和乌力黛齐声道:“臣弟(民女)谢皇兄(皇上)夸奖。”

朱寿微抬眼瞧了一眼施礼起身乌力黛,不想乌力黛那双透着哀求的美眸也恰好偷瞧过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曲意巴结

四目相碰,朱寿微蹙了下眉心,看她眼神,这波斯女子好像有什么难事要对我说,这事透着邪,她是皇上的女人,看皇上对她还是很宠爱的,可怎么有难事不对皇上说,反倒求起我来了?

一人从院内飞奔进房,翻身跪倒,喘着粗气,满脸喜色道:“主子,主子,事成了。”

正德身子一颤,目露惊喜与怀疑交织之色看着身穿锦袍便服的谷大用:“这么快,不是说晌午吗?”

谷大用眉开眼笑道:“回主子,原是约定晌午的,可不成想王玺带着银子去见郑旺,这郑旺见了银子,又听闻宫中内宦和宫女们这么爱戴自己的女儿,激动兴奋得直蹦,因此这家伙儿恨不得马上救出女儿,好早点做他的国丈大人,就没了耐性,因此提前闯了东安门,被禁军拿获,此刻正押往镇抚司。”

正德深吸了口气,点点头,双目闪烁着直透心肺的寒芒望向朱寿,朱寿躬身道:“臣弟已准bèi

好了,随时听领皇兄旨意。”

沉默了片刻,正德沉声道:“过半个时辰后,传旨刘瑾、张永、魏彬去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告sù

他们,就说朕非常震怒,令三法司去诏狱提人犯,会审此案。”

“奴才遵旨。”谷大用叩头领旨后,并没离去,而是一直伏地跪着。

正德微眯双眼,寒光闪烁了片刻,沉声道:“朕决心已下,秉承太、祖、成、祖立下的成法,天子威权不容掣肘,告sù

刘瑾他们,若是今晚之事有所变化,就让内阁六部会同三法司合审此案,到了这一步,朕不会在意天下非议。”

谷大用身子一颤,急忙回道:“主子放心,奴才们一定不负主子重托。”站起身来,躬身退到门旁转身飞奔而出,穿院入偏门离去了。

朱寿躬身道:“皇兄,相信臣弟,事情不会……”

正德摆手止住朱寿的话:“朕信你能做好此事,但朕也怕意wài

,因此朕也不能不考lǜ

的万全一些,你也知晓,这事一旦做了,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朕不想伤及母子情分,只是不想做阿斗。她若真不顾及朕这个儿子,朕也只能不要这个脸面了。”

朱寿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臣弟理解皇兄的苦衷,臣弟竭尽全力也会将此事办成。”

正德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感激和温情,但稍显即逝,平静地说道:“晚膳后,朕来接你进宫。”说完迈步走向房门,沉声道:“朕想一个人静静。”

欲要跟随的钱宁和乌力黛都忙止住脚步,乌力黛眼中闪过惊喜之色,怔怔的瞧着正德穿院离去。

静默了片刻,偏房门轻轻开启一角,一只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美目偷偷向外张望。

朱寿微笑道:“皇上走了,出来吧。”

闻言,美目惊羞得急忙躲了回去,又过了片刻,李嫣然探头羞涩的说道:“小菊姐说,她的衣裙昨日刮坏了。”

朱寿恍然,扭头脸上浮起一抹坏笑,冲李嫣然眨了一下眼,转回头之际笑容消失,抱拳拱手:“乌力黛小姐,能否给找两身衣裙。”

犹豫沉思中的乌力黛忙裣身还礼:“民女当不起朱公子这般客气,民女这就去给两位小姐取衣裙。”乌力黛快步出房而去。

一直如盆景面无表情的钱宁活了过来,俊美的脸上全是谄媚笑意:“堂叔想必口渴了,侄儿给您端茶去。”…,

朱寿张嘴想要客气几句,钱宁已快步出了房,瞧着钱宁瘦长偏阴性的感觉的背影,朱寿嘴角露出滑稽的笑意。

若是不知晓未来的历史,真是怎么也想不到和东厂张锐一同创出,让未来大明朝野毛骨悚然的厂卫这个品牌的两大创始人之一的钱宁,竟然会成了自己的干侄子。

我竟然成了明史上赫赫有名的宠佞的干堂叔,这真是上哪说理去,嘿嘿嘿。朱寿脸上滑稽的笑意越发浓了,摇摇头,坐下了。

片刻,乌力黛和钱宁一同回来,乌力黛捧着两身杭州织造局御贡的绣百蝶落花图案的锦丝褶皱长裙,笑靥如花来到偏房门前,正要迈步进房。

守在房门处的李嫣然拦住,伸手接过锦丝褶皱长裙,乌力黛微愣,陪笑道:“让民女服侍两位小姐更衣。”

李嫣然神情微露紧张,硬邦邦道:“不必了。”话音落下,房门被紧紧关闭了。

乌力黛神情尴尬,怔怔的瞧着紧闭的房门,一抹自哀自怜在眉宇间浮起,美眸闪动晶莹的泪光,暗咬了一下银牙,硬生生将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收了,转身,垂首慢慢走了过来。

“堂叔,这是刚沏好的极品黄山毛尖,您尝尝。”钱宁满脸谄笑,双手奉着黄底薄胎三彩山水图案细瓷茶盏递向朱寿。

朱寿笑着接过茶盏:“朱护卫,坐。”

钱宁闻言翻身跪倒,脸露惊慌:“侄儿斗胆请问堂叔,侄儿是否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让堂叔您生气?”

朱寿笑道:“怨我了,这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快起来。”

钱宁哀怨的站起身:“堂叔险些将侄儿吓死,若是皇上听到堂叔这样叫侄儿,那侄儿可就真没法活了。”

朱寿心里暗打了个寒战,揭开盖碗,轻呷了一口,笑道:“味不错,也罢,既然你这么恳切,从皇兄那论,我也确实受得起你一声叔,以后我就叫你宁侄儿吧。”

钱宁闻言立时眉开眼笑:“太好了,叔承认侄儿,侄儿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叔今后但有差遣,侄儿就是拼了命也要为叔办好。”

“言重了,这两天交往,叔瞧得出来宁侄儿是个有情义的人,人嘛,都保不齐有个难处,互相帮衬一下,也许一些沟沟坎坎就平稳地过去了。”

钱宁眼神一亮,惊喜的赶忙说道:“叔的至理名言,侄儿一定牢记在心。”

朱寿笑道:“你瞧你又言重了不是,不过几句心里话,算不得什么至理名言,话说回来,叔还真的谢谢你帮叔这个大忙。”

钱宁忙从袖内掏出两页盖着顺天府官印的单子,双手奉上:“昨儿侄儿去了教坊司,已将两位小婶的奴籍销了,这是两位小婶的黄册户籍单子,还有请叔不要心急,等皇上吩咐的事办完,侄儿立kè

去焦阁老府上,保证将叔交代的事办成。”

朱寿接过细细瞧了瞧,揣进怀内:“有劳贤侄了。”

“叔您怎么又跟侄儿客气。”钱宁哀怨的说道。

瞧着钱宁宛若久、旷、怨妇般水汪汪的眼神,朱寿的后脊梁骨都有些阴凉,急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苦笑道:“是叔的不是,叔以后不会和宁侄儿客气了。”

乌力黛微抬眼瞧着脸上还透着青稚,说起来就是个半大小子,可却一副老气横秋老神在在德行的朱寿,又飞快瞟了一眼钱宁。…,

钱宁虽相貌妖媚,宛若绝色美人,但乌力黛却通过自己的主人知晓其实钱宁已有二十五六岁了,却在朱寿面前扮演着稚童角色,且没有丝毫的羞耻感,一口一个叔的叫着朱寿。

乌力黛心里升起滑稽荒谬的感觉,内心里却也清楚的知dào

眼前这位皇上的堂弟,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是自己最后的指望。

乌力黛的喘息慢慢变粗了,美眸闪出决然之色,猛地握紧粉拳,正要翻身跪倒,偏房的门开启,孟小菊和李嫣然羞红的俏脸闪动着敬畏之色走了出来。

朱寿瞧着她们身上贴身合体尽显妖娆婀娜身姿,一墨绿一浅绿花样图案相似的锦丝褶皱长裙,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容。

钱宁瞧见两女走出,忙站起身,满脸堆笑正要躬身施礼之际。两女突然翻身跪倒。

朱寿一愣,愕然的站起身,走了过去:“你们这是做什么?”

孟小菊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李嫣然偷眼瞧了瞧她,大着胆子抬起头,敬畏的瞧了一眼朱寿,又急忙低垂下头,颤抖着轻声道:“您、您是王爷吗?”

朱寿恍然,笑道:“我可不是骗、色、的骗子,昨晚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是东八里堡的小旗。”

“真、真的?”孟小菊抬起头,话虽颤抖,但美眸内全是怀疑之色。

朱寿嘿嘿笑道:“你们俩不会是想做王妃吧?”

孟小菊惊得小脸一白,急忙道:“不、不是的,奴家姐妹绝没有那样的心思。刚才您与皇上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奴家是、是想您若真是亲王或是郡王殿下,您能否向皇上求情,饶过奴家姐妹的爹娘。”

朱寿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露出苦笑:“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我忙完了皇差,然后详细和你们说,都起来吧。”

孟小菊和李嫣然眼泪汪汪的互相看了一眼,低声道:“是。”

钱宁快步过来,翻身跪倒:“侄儿朱宁见过两位小婶。”

两女臊的玉面如血,慌乱不知所措瞧向朱寿,朱寿冲她们笑着眨了一下眼:“还不快让宁侄儿起来。”

“快、快快请起。”两女急忙说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灭口

“侄儿谢两位小婶。”钱宁站起身,堆笑瞧了一眼朱寿,转而躬身笑道:“两位小婶,侄儿可以作证,堂叔真的是东八里堡小旗,不过堂叔这个小旗有些特别。特别就在漫说是内阁阁老就是封藩大明各处的藩王,堂叔心情好,说不准会给他们个笑脸,若是心情不好,一脚过去,他们反倒要小心巴结赔罪,不然,嘿嘿。”

两女一愣,都抬起微垂的头,惊骇的望向朱寿。

朱寿摇头笑道:“夸大其词。”

两女扑通又跪下,眼泪夺眶而出,孟小菊伏地哭泣道:“求求您去跟皇上求求情,饶过奴家姐妹的爹娘吧。奴家姐妹蒙您搭救,逃脱苦海,可爹娘依旧身陷囹圄,奴家姐妹都知晓东厂诏狱皆是鬼门关,被抓进那里不知会受尽怎样的苦楚,思及爹爹在那等所在,性命朝夕不保,奴家就心如刀绞,您就发发慈悲救救奴家的爹和李伯父吧。”

朱寿过去将她们搀扶起来,叹了口气:“原本我想着回返东八里堡的路上,我再告sù

你们,可你们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就实话对你们说吧,你们的父亲昨日被抓进东厂,在我救你们之前,就受刑不过,已不在人世了。”

两女闻言,如惊雷轰顶,脸色瞬间煞白如雪,不住摇着头,惊怖的看着朱寿。

好半天,两女才从惊怖中醒过神来,身子都是一软,朱寿一把将她们搂住,两女伏在朱寿怀里,已是泪如涌泉。

朱寿低声道:“这里是皇上的别院,你们若心里有我有你们的娘,就忍住这悲痛,等离开这里,你们想怎么哭都成。”

两女娇躯都是一颤,抬起泪眼悲伤中又露出恐惧看着朱寿。

朱寿暗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的母亲活着,很平安,但你们也知晓,进入教坊司意味着什么,会遭遇到什么,再加上两位岳父大人中道亡故,她们所受到的打击和身心的摧残可想而知,因此我不仅要脱去她们的奴籍,更要让她们活着,这需yào

时间,相信我,长不过几年,我会让你们母女团聚的。”

从昨日被朱寿相救,又经lì

了昨晚赤诚交谈以及随后的同塌而眠,两女心里早已视眼前这个身份飘忽但绝不平凡的男人为自己此生唯一的依靠。

听闻了朱寿的话,虽然心里很想问问自己的母亲现在在哪里,但都忍住,乖巧的点点头,将头伏在朱寿的怀里,已止住哭泣泛红的美目都闪动着浓浓的感激之色。

朱寿轻轻拍拍两女的背,松开手,从怀里掏出那两张黄册单子递了过去,笑道:“我可是犹豫了半天给不给你们,因为你们要是拿了这黄册跑了,我连抓你们回来的理由都没有,毕竟咱们现在……,担心啊。”

两女接过黄册,挂着泪痕的绝美小脸都露出惊喜激动之色,听闻到朱寿的调笑,大羞的偷瞟了一眼又如盆景木桩一般的钱宁和乌力黛,又同时将黄册递还给朱寿。

朱寿瞧着递过来的黄页,嘿嘿轻笑道:“可想好了,给了我,这辈子就只能乖乖跟着我了。”

两女香腮羞红瞧向朱寿,那神情就如同两株小草在仰望着为她们挡风遮雨的大树,此中蕴藏的深情已不需再言表什么了。

朱寿开心的笑了,抬手擦去两女香腮上的泪痕,珍而重之的接过黄册揣进怀内:“我向你们保证,此生我不会再让你们掉眼泪。”…,

一旁偷眼瞧着的乌力黛心里暗道,能对自己的女人如此有情,应该不会是个刻薄寡恩之人,命悬一线,无论如何都要尽lì

一试。

扑通,乌力黛跪倒在地,哭泣道:“朱公子,求您看在真、主、的份上,救救民女的性命。”

朱寿扭身看着乌力黛,瞧了一眼躬身肃立面无表情的钱宁,沉默了片刻,笑了:“这又是从何说起,乌力黛小姐快快请起。”

“朱公子若不肯相救,民女情愿跪死在此。”

朱寿眉梢轻挑了一下,迈步来到圈椅,坐下,淡淡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要挟,你若执意如此,就由得你。”

乌力黛娇躯一颤,急忙站起身:“民女无礼,口出无状,恳请朱公子念在民女是因性命旦夕不保,一时急切才……朱公子,民女看得出来,您有一颗仁慈的心,您一定不会眼见民女身遭厄运,而见死不救的。”

朱寿笑了一下:“乌力黛小姐,你这话我听不懂,也很疑惑,你虽来自异域,不是我大明本土人士,但既蒙皇上宠爱,在大明的天下,就没有人有胆子敢动你一根头发,因此我实在想不出你这番话因何而来。”

乌力黛泪眼模糊瞧向钱宁:“大皇子,朱公子的话您能替民女代为解答吗?”

钱宁脸色微变,阴冷的瞧了一眼乌力黛,瞧向朱寿时,脸上已堆满恭谨的笑意:“叔,不是侄儿有意瞒您,这事是皇上的旨意,您还是不要过问了。”

钱宁扭脸看着乌力黛,双眸闪烁出阴冷的杀机:“你倒是很聪明机敏,这等隐秘之事,竟能让你瞧出端倪,本皇子也只好先了结了你。”

乌力黛惊骇的娇躯一软,瘫跪地上,不顾一切的尖叫道:“朱公子,这全是因你而起,难道你就真能冷血漠视着大皇子血洗戎zf街上这几间铺面吗?”

“你找死!”厉喝声刚起,钱宁已如鬼魅站在乌力黛身前,白净修长的手如钢钳卡在乌力黛脖颈上。

“放肆!”

正欲捏碎喉骨的钱宁听闻到朱寿透着怒意的喝声,脸色一变,松开手之际,脚尖碾地,转身跪倒在地。

朱寿对惊得花容失色的孟小菊二女笑着示意,转而看着钱宁,微笑道:“大皇子,我这个人是不是给你感觉脾气很温顺。”

话虽温柔,可钱宁听闻却感觉从骨子里往外透着寒意,脸色大变,伏地道:“侄儿该死。”

朱寿端起桌上的茶盏,揭开盖碗,并没喝而是轻刮着茶水,细瓷刮蹭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伏地的钱宁眼角轻颤,眼眸深处不断闪过惊恐和诡异交织之色。沉默了片刻,朱寿淡淡道:“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堂叔的话,是因为叔的容貌和身份,因此皇上命侄儿……”

朱寿恍然微皱眉,瞧向泪眼婆娑满是哀求之色的乌力黛,又沉默了片刻,问道:“可有转圜的余地?”

钱宁面有畏难,瞧了朱寿一眼,又低垂下头。

“寿哥,您、您救救她吧。”朱寿身后站着的李嫣然颤抖着轻声说道。

朱寿扭身瞧着李嫣然美眸露出的同是天涯沦落的神色,知晓她由乌力黛的遭遇联想到自己昨日被救前的惶恐悲惨,伸手拉过冰凉的小手,轻轻摩挲捂着。又瞧向孟小菊,孟小菊也露出求恳之色,楚楚可怜的看着朱寿。…,

朱寿嘴角慢慢浮起笑意,轻声道:“既然你们求我,这事不管成与不成,我都会尽lì

一试,只是我这个人做事可是要有回报的,你们可要想好了。”

两女闻言娇颜全都瞬间红艳如火,都听懂了朱寿要的回报是什么,李嫣然虽然羞臊但神情却透出了轻松,瞧向孟小菊,扑哧笑出了声。

孟小菊躲开朱寿灼灼的眼神,微垂首,轻轻点点头。

朱寿得yì

的嘿嘿笑着转过身。

孟小菊抬起头瞪着李嫣然,红嫩绵软的香唇微撇露出不屑嘲讽之色,李嫣然俏脸上的笑意一僵,心虚的低垂下头,一双小手又开始纠结缠绕起来。

朱寿看着跪伏的钱宁,片刻又在同样跪伏的乌力黛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异样之色,但稍显即逝,微笑说道:“宁侄儿,刚才你小婶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就看你肯不肯帮叔这个忙了。”

钱宁闻言沉默了片刻,慢慢抬头看着朱寿,目光从犹豫慢慢露出决然之色,苦笑道:“侄儿竭尽全力一试,若事有不成,还请叔和两位小婶不要怪侄儿。”

朱寿眉梢微抬,微笑点点头,看向乌力黛:“话你都听到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就随着命走吧。”

跪伏的乌力黛娇躯一颤,美眸闪过古怪之色,伏地哽咽道:“民女对朱公子的相救之情感激涕零,就如公子所言,若真……民女也只能认命了。”

朱寿笑着示意,钱宁站起身来,躬身陪笑道:“侄儿这就去面见皇上,将叔您的意思禀明皇上。”

“民女心事已了,也请告退。”乌力黛叩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朱寿微笑点头,钱宁和乌力黛退出房门。

两人的身影进入偏门,朱寿收回目光,转身瞧着两女,笑着伸臂搂住,长舒了口气道:“我知晓你们性情温柔心眼好,可是有时候有些事就是借着心眼好,巧妙地粘在身上,招惹些无聊的麻烦。”

两女一愣,疑惑不解的互相瞧着,疑惑沉思中似乎忘记了有一双手在浑圆玲珑处、摩、挲、捏、揉、着……

第一百二十七章 突然发作

日薄西山,西方天边不知从何处飘来如丝如绢的几片乌云混合在如血的晚霞内,让暮日下的世界隐约流露出几许晦暗诡异的味道。

原本这几日一直徐徐吹拂的秋风,也突然间一改温柔的脾气,撒起欢来,将闷热的秋燥之气尽扫而光,吹得街巷胡同尘土飞扬。

民居及官署探出的槐柳也被吹得失了往日温淑的范,枝条绿叶哗哗作响,极尽摇曳之姿,随着风势越来越强劲,粗壮斑驳的枝干也开始不情愿的晃动着腰肢,发出阵阵不满的呻吟声。

米粮行内宅正房内,朱寿和两女刚用过晚饭,正坐在桌旁喝茶聊天说笑着,几名长随奉御以及听事从偏门而出,只是行列看上去有些怪,走在头前的竟是个清秀的听事。

听事手捧着明黄绣金龙云虫山陵等图案的锦袍穿过庭院,进入房内,微躬身,双目瞬间锁定两女,捏着嗓子道:“奴才时辰到了,您该起驾回宫了,服侍主子更衣。”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朱寿怪异的瞧着微垂头的听事:“你抬起头来。”

听事闻言不仅没抬头,反而头又向下低垂:“请主子恕罪,奴才睡落枕了,这头抬不起来。”

朱寿扑哧一笑:“皇兄既然睡落枕了,抬不起头,可您这双眼倒还真是上下灵活。”

听事闻言也扑哧一笑,抬起头,果然是正德。两女脸色大变,惊慌的忙跪伏在地,颤抖道:“罪臣之女叩见皇上。”

正德急忙将手里的天子常服扔给朱寿,笑嘻嘻过去要搀扶。

朱寿没好气道:“皇兄过分了。”

正德郁闷的停住,歪着脑袋使劲盯了几眼,嚷道:“昨儿朕竟忘了教坊司送来的那些犯官之女,朕今晚一定好好去仔细瞧瞧,朕就不信挑不出个绝色的压你一头。”

朱寿走过去静静地看着正德,伸手拍了拍正德的肩头,房内躬身肃立的长随奉御的脸色都是一变,目光都偷瞟向正德。

正德也是一愣,瞧着朱寿,眼中慢慢露出感激之色,苦笑叹了口气:“朕知dào

自己没做错,可母后毕竟是朕的亲娘,此次无论结果如何,母子之情肯定是大伤了,因此朕这心里……朕觉着朕要是不做些什么,发泄一下……”

朱寿拦住话语,正色道:“心情可以理解,但皇兄找错人了,行了,咱们去办正事吧。”

“朕就不去了,朕留下来和两位弟妹谈谈诗词,聊聊家常……”

“臣弟要是让皇兄留下,那可真就是引狼入室,这个要求面谈。”

“咱们可以商量……”

“没商量的余地。”朱寿一把搂住正德的肩头,强行拽着他向门外走去。

“堂弟你这可是信不过朕,这可是大罪……”

“皇兄说的没错,臣弟就是信不过你,你要是再磨磨蹭蹭,臣弟可不去了。”

“别,就当朕没说,好兄弟,消消火,正事要紧,咱们办成事。”

米粮行内守候的镇抚司十三太保们和乾清宫的管事少监们全都惊呆了,作为皇上贴身亲信的内宦和护卫,对于朱寿的存zài

,正德没有瞒着他们,只是对他们下了死令严禁说出一个字,他们中有些虽没亲眼所见,但也都知晓朱寿和皇上酷似到真假难辨。

皇上乔装成听事入内,他们都亲眼所见,突然瞧着皇上被一个如同与他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人,像提溜小鸡一般从偏门走出,都震惊的瞪圆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

可当听着两人嘴里的对话,才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没眼花,搂着皇上仿若绑架的就是皇上的堂弟朱寿。

随着清醒,瞧着朱寿大胆到极点的举动,以及正德不仅没震怒反而一脸讨好的神情,所带来的震骇在心里仿若山崩海啸一般,眼中都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和畏惧,都在心里惊呼,如此嚣张的宠信亘古未闻。

米粮行门外街上停着一乘十六人抬明黄绣金龙红漆重檐,檐顶四龙拱卫硕大金珠的舆轿。跪伏在旁的抬轿听事急忙落低龙头轿干,掀起明黄舆帘。

朱寿搂着正德来到轿旁,松开正德,将手里的天子常服塞进他手里。

正德惊疑的瞧着朱寿:“你这是?”

朱寿笑了一下,没有解释,躬身进入轿内,沉声道:“起驾回宫。”

随着舆轿平稳抬起,护卫的锦衣禁军和镇抚司都抖动缰绳,催动坐骑,十六名听事上身纹丝不动,脚步轻快地抬着舆轿沿街疾行。虽是天子微服,没带仪仗,但依旧一番肃杀威严之势。

正德挠着头边跟在舆轿旁,边疑惑的瞧着手里的天子常服,喃喃道:“这王八蛋这是搞什么名堂?”突然眼睛一亮,咧嘴笑道:“妙!是他娘的有一套。”

朱寿掀起窗帘,苦笑道:“我听着可是有故yì

挟私报复之嫌。”

边上抬轿的听事听着两人的话脸都白了,这谁啊,敢这么大胆子骂主子万岁爷,主子万岁爷还竟然没生气,还和他打趣。偷偷斜眼瞧了过去,惊得身子一哆嗦,舆轿失去平衡剧烈摇晃了几下才平稳住。

那名听事扑通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正德低垂下头,低声道:“换个奴才抬,让他闭嘴,提溜到东厂去。”

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跟随的少监挥了下手、一名锦衣卫快步上前,伸手揪住听事的后脖颈,将他提溜出来。

少监阴冷的瞧着脸色煞白出气多进气少的听事,低声厉喝道:“提溜去东厂。”

锦衣卫闻言松开锁紧脖颈的手,揪住后脖领如提溜小鸡般飞快奔向身后不远出的东厂。

少监身后一名奉御快步过去替了那名听事,舆轿再次抬起,沿街疾行。

轿内的朱寿苦笑摇了摇头,扭头瞧着自己坐着的紫檀木铺绣金龙明黄锦褥,足能睡两人的大床,无声吧嗒了下嘴,在舆轿内放张床,你这皇帝是够变态的,仰躺上去,眼睛一亮,不过还真是挺舒服的。双手枕着头,瞧着轿顶,眼神慢慢发虚,脑子里再次想象着自己和皇太后可能出现的唇枪舌战。

朱寿从昨晚知晓自己要代替正德进宫,与他的亲娘交锋,收回她的干政之权后一直到现在,心情都非常平静,平静的连朱寿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吓得感觉迟钝了。

无数次的暗示自己,那可是皇上的亲娘,正牌的皇太后,可无论怎么暗示自己,这稍有差池就可能会出现性命之忧,自己依旧云淡风轻,就是不害pà

,反而跃跃欲试很想跟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寡妇打这一架。

舆轿过了东安门又经过东华门进入禁城内宫,红墙内殿宇楼阁都已是华灯璀璨辉映。舆轿过红墙甬道,沿跸道绕殿过阁向西而去。

舆轿轻轻落下,将胡思乱想的朱寿惊醒过来。轿旁靠窗处,正德捏着嗓子说道:“主子,仁寿门到了。”…,

话音落下,轿帘掀起,朱寿躬身出轿,瞧着对面龙凤丹樨上坐落于汉白玉须弥座上巨大的殿宇式重檐大门,目光落在将大门和须弥座照的亮如白昼的檐下二十余盏华美的大型宫灯上,有些狐疑道:“朕也要走着进去?”

正德咬牙低声道:“废话,这是母后颐养天年之地,做儿子当然要步行,以示孝心。”

这是你娘又不是我娘,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要这么有孝心,那你让我上这来干什么。朱寿心里腹诽着,脸上则堆满尴尬的笑意,低声道:“臣弟就是顺嘴一问,皇兄别生气。”

正德没好气的咬牙干笑道:“主子您瞧,刘瑾刘公公和仁寿宫掌印太监徐润徐公公来迎圣驾了。”猛地压低声音:“你他娘的倒是走啊,站这摆什么谱。”

朱寿心里极度郁闷,但脸上依旧堆满笑意,忙迈步上了丹樨。

“奴才刘瑾(徐润)叩见主子万岁爷。”刘瑾和徐润满脸堆笑翻身跪倒。

朱寿瞧着刘瑾,原来你就是刘瑾啊。嘴角慢慢绽起一抹透着阴森的冷笑。

刘瑾笑着正要站起身来,突然瞧到朱寿阴森的笑意和冷厉的目光,惊得木了一下,急忙又翻身跪倒,心里既惊又疑,这是怎么回事,他、他怎么用这么恶毒的神情看着咱家,主子可没交代咱家会这样。

刘瑾微垂头双眼飞快的扫视着丹樨下的一干内侍,寻找着真皇上的身影。

一旁跪下见礼后也跟着起身的徐润瞧到刘瑾突然又跪下,一愣,脸色随即微变,忙抬眼偷瞧向朱寿,瞧清朱寿脸上的神情,脸色又是一变,转而飞快瞟向刘瑾,目光闪过幸灾乐祸之色,缓缓站直身子,躬身侧向一旁。

“刘瑾,你这些日子很忙啊,连朕想见你一面都得望眼欲穿。”

刘瑾身子一颤,眼角轻颤,惊疑的抬头瞧着朱寿越发阴森冷厉的神情,心里瞬间冒出个念头,他不会是在假公济私,借势报复咱家吧?!

刘瑾忙满脸堆笑,稍提了个调门,慢慢道:“主子,您这话奴才可受用不起,奴才这些日子东跑西颠,那可全都是秉承你的旨意。”

朱寿看着刘瑾微眯透着质疑和不示弱的眼神,以及听着他提高声调的话里透出的威胁意味,绽颜笑了,冲刘瑾招招手。

刘瑾一愣,目露狐疑的慢慢站起身,陪笑道:“主子这是有话要对奴……”

话未讲完,眼前闪现黑影,紧接着脑子嗡的一下,眼前又立时金星乱冒,身子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汉白玉须弥座上的徐润和仁寿宫出来迎驾的内宦们,以及龙凤丹樨下的正德及一众内宦侍卫们都惊呆了,怔怔的瞧着被朱寿一记炮拳打得鼻腔喷血瘫坐地上的刘瑾。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夺权

首先说声抱歉,这两日停更是因为五个月大的闺女发高烧,媳妇也感冒了,我一个人熬了三天两夜,实实在在是没能力也没时间码字了,今儿大小都见轻了,我也松了口气,今儿力争更三更,能不能将欠的章节都补回来,我不敢说,但我尽最大的能力补,还有这两天没上传,今儿上来看,竟然有两位书友打赏,心情真可谓难以言表,鞠躬感谢bettycpp和顺顺666打赏,谢谢了。

朱寿迈步过去,抬手打掉头上的刚义帽,伸出二指勾住发髻的紫玉簪子两端,硬生生将魂未归窍乜呆的刘瑾提溜起来。

簪断的瞬间,揪住发髻,左手刺拳、勾拳一套快如闪电的组合拳在刘瑾脸和肚腹间畅快的击打着。

刘瑾的身子收缩弓起如同雨打浮萍无声的剧烈起伏着,头脸、肢体的痛感神经,将此生从没经lì

过难以想象的痛楚,排山倒海般汇聚于大脑。

懵怔的脑子瞬间痛不欲生的清醒过来,可痛苦地哀嚎被暴风骤雨般的拳头击打的卡在嗓子眼,就是喊不出来。

心里声嘶力竭的惊哭道,主子你在哪里,快救命啊,这王八蛋这是想要打死奴才!

一旁原本眼露幸灾乐祸报复兴奋的徐润,此时那点子兴奋的心思早消,惊怖遍布全身,被这假冒皇上极度暴力的殴打,吓得脸无人色瘫跪在了地上。

朱寿的殴打看似暴力吓人,实则只用了三分劲,刘瑾虽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但都是皮外伤,并没伤及筋骨内脏。

朱寿停住了殴打,瞧着面前这张血肉模糊与某种动物很有近亲嫌疑的脸,眼中露出满yì

之色,松开早已散乱的发髻,刘瑾仿若沙包直挺挺倒摔在地上。

徐润飞快瞧了一眼生死不知的刘瑾,使劲咽了口唾沫,嗓子眼如刀割般生疼,紧接着又偷瞟向脸色依旧阴沉的朱寿,心剧烈的跳了下,飞快收回眼神之际,扫到了朱寿顺着手指滴淌血珠的左手,急忙爬起身来,颤抖着从袖内掏出丝帕要去擦拭朱寿的血手。

朱寿伸手将丝帕拿了过来,边擦着左手,边道:“徐润。”

“奴才在。”

“去告sù

母后,朕这就过去。”

“奴才遵旨。”

徐润躬身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如释重负的暗暗轻吁了口气,惊恐未消的双眸瞬间又闪过惊疑之色,主子在太**门前亲自动手惩处刘瑾,其中不会有什么深意吧?

朱寿瞧着徐润躬身穿门下了丹樨,向仁寿宫月台走去的背影,眼中露出异样之色,又瞧了一眼数米外跪伏的仁寿宫少监长随们,微露苦笑,但稍显即逝,蹲下身子。

刘瑾突然挣扎着坐起,正要接着再翻身跪倒之际,朱寿的手按在肩膀上。

刘瑾身子一哆嗦,抬起血肉模糊肿得不成样子的脸神情复杂的看着朱寿,有气无力地苦笑道:“主子,您要是实在厌恶奴才,就下旨杀了奴才吧,奴才恳求您千万莫要再伤害龙体了,不然奴才就是死了,在地下也会日夜不安的。”

朱寿扑哧轻笑道:“不识好人心,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这么做,你怎么不好好想想。”

刘瑾异样的看着朱寿,轻声苦笑道:“奴才不瞒主子,奴才想过,觉着主子之所以这样生气暴打奴才,是因为那件事报复奴才。”

朱寿瞧着刘瑾眼眸深处隐隐露出的怨毒之色,微笑轻声道:“我这个人对于某个人或某些事若是认为是一种麻烦的话,就一定不会让他或它发展成为我的祸患,打蛇不死,反遭其害的蠢事,我绝对不会做的。”…,

话语停顿了一下,朱寿静静地看着刘瑾大变的神色,笑了一下,身子向前凑了一下,轻声道:“我是在救你的命。我知晓孟明哲是你的人,让他将我调到保安州去。”站起身,负手迈步走向甬门。

刘瑾惊疑不解的瞧着朱寿的背影,慢慢站起身,步履有些踉跄的跟了上去。出了仁寿门下了丹樨是一片东西狭长的广场,广场对面就是仁寿宫。

朱寿扫视着两侧廊庑,来到碧瓦重檐斗拱的仁寿宫月台前,迈步拾阶而上,瞧了一眼月台两侧摆放的鎏金铜香炉,又左右瞧瞧两侧卡墙的垂花门,这才望向仁寿宫紧闭的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笑了一下,迈步过去。

身后跟随的刘瑾忙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嗓子:“皇上驾到。”宫门依旧紧闭,掌印太监徐润及宫内的内宦宫女并没开门出迎。

朱寿抬手推门进入宫内,九曲回觞的雕梁宫顶悬挂着数十盏华丽的宫灯,整个大殿亮如白昼。

朱寿打量了一下对面汉白玉丹陛后东高西低两座雕凤御座,目光收回,瞧着东暖阁擦得纤毫毕现的金砖地面跪着呼啦啦跪着徐润等内宦宫女。

不用问,太后一定在暖阁内,走了过去,推开雕花竖棂阁门,阁内右侧丝幔悬起,两名宫女守候的紫檀牙床上,倚着靠垫半躺着一位穿着一身紫红绣凤舞云天图案褶皱长裙,年约近五旬的妇人。

妇人头上的钗环凤饰及脸上的妆都卸去洗净,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虽是素颜,但白嫩光滑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依旧光彩照人,可以想见年轻时必是一位绝色的美人。

听到门响,妇人微闭的眼缓缓睁开瞧去,看着门口的朱寿,目光在朱寿身上的锦袍微驻足,脸上浮起淡淡的玩味笑意。

朱寿眼神飞快瞟了一眼,左侧花梨木书案后阴沉着脸垂目坐着,年轻貌美同样素颜长裙的妇人,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意,翻身跪倒:“孙儿给奶奶请安。”

宪宗皇帝的皇后,如今的太皇太后笑着示意:“快起来吧,做了皇上了,每日国事繁忙,我这老婆子可是有些日子没瞧见自己的孙子了。”

朱寿笑着站起身:“奶奶说的是,这阵子国事是有些繁忙,不过孙儿心里一直记挂着奶奶呢,这不刚得会儿空,就来看您老人家了。”

太皇太后微笑着用目示意书案后张太后,朱寿忙又翻身跪倒:“儿子给母后请安。”

张太后脸色一变,抬头怒瞪向朱寿,想要站起身,太皇太后轻咳声传入耳中,又慢慢坐回圈椅上,冷哼道:“皇上这几日很忙啊。”

朱寿笑着站起身,瞧到张太后泪痕未消的神情,故作一愣:“母后您这是怎么了?”

倚靠在紫檀牙床上的太皇太后轻叹了口气道:“瞧皇上身上的装束,想必是又出宫了,不知皇上对今儿擅闯东安门的事是怎么处理的?”

朱寿沉默了片刻,微躬身道:“看来母后已经知晓了。”

张太后瞧了一眼朱寿身上的锦袍,凤目闪过一丝温暖,但稍显即逝,冷冷道:“这件事还吓不着哀家,哀家只问你朝局,说吧,你为何要这样做。”

“不知母亲问的是哪件事?”

张太后勃然色变,厉声喝道:“还在这跟哀家装糊涂,一日之间,内阁首辅和阁臣被辞官,数十官员或遭廷杖或下狱抄家,整个庙堂恍若塌天一般,你、你昏了头了不成。”…,

朱寿静静地看着凤目含怒,柳眉倒竖,仿若发怒的母狮似的张太后,看上去好像一副凛然受教的神情,实则他正在端详张太后的容貌。

心里暗赞道,除了眉毛高挑入鬓,透出英气跋扈之态外,真是堪称千娇百媚的倾国美人,实实的绝代尤物,无怪孝宗能成为两千年帝制中唯一的一夫一妻模范皇帝。

“……先生辈辅导良苦,东宫聪明,但年尚幼,好逸乐,先生辈常劝之读书,辅为贤主……先帝晏驾时谆谆教诲言犹在耳,恍然如昨,可你即位不过数月,就将先帝临终训诫抛之脑后,宠幸宦奴好逸游猎,轻侮先帝留给你的顾命重臣,肆意妄为自毁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你如何对得起尸骨未寒的先帝!”

朱寿微躬身,微笑道:“母后言重了,您颐养仁寿宫,国事还是不必操心了,儿子这么做自有儿子的道理。”

张太后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得浑身轻颤:“你、你太让哀家失望了,哀家不能由着那些宦奴蒙了你的心智,毁了祖宗的江山,哀家今儿……”

“刘瑾。”朱寿突然沉声打断张太后的话。

“奴、奴才在。”刘瑾跌跌撞撞进入东暖阁,翻身跪倒:“奴才叩见主子,叩见太皇太后娘娘和太后娘娘。”

张太后瞧着刘瑾披散头发满脸血渍,曳衫也皱皱巴巴一副被打乞丐形象,虽然刚才徐润回报,支支吾吾说了皇上在宫外亲自教xùn

刘瑾,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将刘瑾打成这副德行。

好半天,张太后才从惊怔中醒过神来,转而凤目闪烁惊怒瞪向打断自己话语的假儿子。

朱寿微笑道:“儿子身边的奴才有错,惹得母后震怒,母子一体,儿子自然不能饶过这帮子让母后生气的奴才们,母后都瞧到了,儿子已亲自教xùn

过了,母后就不必生气了。至于昨儿朝会发生的事,皆是儿子下得旨,事与他们无干,儿子是天子,一言一旨皆是儿子本心独断,请母后放心,天子威权不容他人觊觎,无论是**还是朝堂,朕都不会允许有人试图驾驭操控朕的。”

张太后脸色一变,惊怒又有些陌生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冷笑一声:“看来你今儿是有备而来。”

朱寿微躬身,微笑道:“母后这话,儿子不解是何意。儿子刚才只是有感而发说了些心里话而已。母后刚才教xùn

儿子,说儿子轻侮顾命重臣,可母后是否知晓,刘健、谢迁仗着是先帝宠臣又是朕的顾命辅佐大臣,屡屡藐视朕,往朕身上不断泼脏水,甚至在朕一忍再忍下,更狂悖生出不臣之心,勾结司礼监王岳等、阉、奴、借打击刘瑾等奴才之名,意图挟天子而自重,奈何朕不是汉平帝、汉献帝,朕若不是念在他们服侍先帝有些微功,岂能轻饶,准他们辞官已是便宜他们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功告成

朱寿停住话语,静静地看着张太后,沉默了片刻,非常卑鄙的说道:“时隔一日,今儿中午就发生了擅闯东安门,妖言冒认皇亲,将更大的污水泼在朕和母后身上的恶行,母后您老人家不会是觉着这只是一起孤立事件吧。”

倚靠在紫檀牙床上一直静默听着母子对话的太皇太后眉梢微动,眼中缓缓露出赞赏之色瞧着朱寿,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

张太后身子摇晃了一下,慢慢坐下,目光闪烁了片刻,怀疑的看着朱寿:“不会是你……”话刚出口,张太后就闭住了嘴,但浓浓的怀疑之情溢于言表。

朱寿心里暗挑了下大拇指,知子莫若母,你是真了解你的儿子,没错,就是他干的。

佩服归佩服,可朱寿脸上却露出凄凉阴冷的笑意,声音有些低沉道:“母后的话虽没说出口,但儿臣明白您未完的话是什么,儿子很寒心,也让儿子很是警惕,看来母后有句话说对了,这**内的奴才是该管教管教了,刘瑾。”

跪伏在地心里恍然大悟,从而对朱寿暴打自己由怨恨转化为感激的刘瑾,闻言,忙含糊不清的大声应道:“奴才在。”

“**、阉、寺、婢女们竟敢有人搬弄口舌,肆意造谣,离间朕与母后的母子感情,给朕彻查,但这件事毕竟是宫闱丑闻,张扬出去,有损母后和朕的名声……更让别有用心的小人奸佞寻到造谣生事的由头……”朱寿故作犹豫沉吟道。

刘瑾急忙按皇上授意,跪伏道:“回禀主子,奴才有个想头,就是在宫里成立内行厂,专司查纠内宫奴才宫女种种不法情事。”

朱寿故作又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内行厂,你这想法不错,朕准了,即刻着手去办,但此事也刻不容缓,朕不能等,给朕先从仁寿宫这起子奴才宫女查起,马上——立kè

去办!”

“奴才遵旨!”刘瑾爬起身来,退到阁门,转身飞奔而出,片刻,宫门外传来刘瑾含糊不清但阴冷的尖叫:“把仁寿宫围了,一个奴才和婢女都不能放过,全数先押到浣衣局,给我一个一个审。”瞬间,东暖阁外一片惊叫惊哭声。

先是因说错话感觉尴尬后悔,后又因朱寿这个假儿子不经自己许可就擅自做主,将满宫奴才宫女全都缉拿审问,而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的张太后,被刘瑾在宫外这一嗓子刺激的终于回过神来,猛地一拍书案,又站起身来,玉手哆嗦指向朱寿:“你、你放肆,还不快叫那混账奴才住手!”

朱寿满脸诚恳说道:“母后息怒,儿臣这么做全是为了**的安宁,母后刚才的话让儿子惊骇,也让儿子震惊这**内这起子混账东西们狂悖胆大妄为到了何等肆无忌惮的地步,连朕与母后他们都敢离间,若再不惩处肃清,说不定更加耸人听闻的事都会发生。”

到了这时,张皇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个亲儿子要干什么,惊怒悲愤又不敢置信的瞧着朱寿,平生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儿子感到了陌生,甚至心底也涌起了丝丝从没有过的恐惧,朱寿的脸在她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声嘶力竭的喊道:“我是你的母后,是大明的太后!”

朱寿沉静的回道:“儿子自然知dào

您是儿子的亲娘,是咱大明的太后,但母后也要知dào

儿子不再是太子了,儿子是皇帝,是列祖列宗传下的这片江山唯一的主人。”…,

张太后眼前一晕,颓然失重的瘫坐在了圈椅上,木然了片刻,凤目溢动着泪光,凄凉冷然的一笑:“皇帝?!照儿看起来你终于长大了,母后在你的眼里已经碍眼了,说吧,接下来你准bèi

让你的娘去哪里?”

朱寿扑通跪倒在地,眼圈含泪道:“母后这话让儿子惶恐无地,您是儿子的亲娘,儿子就是再忤逆不孝,也不会丧心病狂对母后做什么。儿子只想母慈子孝,儿子想服侍孝顺您老人家万年。母后您老人家疼爱儿子,为儿子操尽心劳,儿子惟愿以天下养让您和奶奶能诸事无忧的在仁寿宫颐养天年。”

两行清泪顺着香腮滑落至圆润晶莹的下颌,汇成一条细细地水线,滴落在绿底绣金凤祥云山川的云锦长裙上。沉默了片刻,张太后点点头:“那哀家和太皇太**里的那些奴才婢女你是否能……”

朱寿站起身,躬身道:“儿子会再派些稳重贤淑手脚麻利的奴才婢女来服侍您和奶奶。”

张太后猛地瞪向朱寿,凤目内又露出愤nù

之色,樱唇颤抖了几下,随即屈辱的转为哀求:“别人也就罢了,那徐润自哀家进宫时就一直服侍哀家,皇上能不能饶……”

朱寿静静的瞧着满是哀求之色,再无一丝自己刚进阁时瞧到的威势跋扈,柔弱仿若寻常女子的张太后,沉声道:“请母后见谅,儿子已查明徐润与王岳勾结,又与内阁及朝中大臣们暗中阴结党援,大逆不轨之心昭然,太、祖皇帝立下的家法,儿子不敢不遵。不过徐润勾结朝臣弹劾两位舅舅的奏本,朕是绝不会理会的。请母后放心,儿子做一天皇帝,就一天不会动两位舅舅。”

张太后怔怔的看着朱寿,眼泪如溪水一般从凤目流出,片刻,自失凄凉的一笑:“你果然是哀家的好儿子,哀家代两位弟弟叩谢皇上天恩了。”

“母后夸奖,儿子惶恐。”

张太后脸色冷了下来:“哀家累了,想必皇上也累了,哀家就不留皇上了。”

“儿子,孙儿告退,等明日母后心情好些了,儿子再来向母后和奶奶请安。”朱寿躬身深施了一礼。

“请安就不必了,哀家这段日子身子乏透了,想清静些日子,以后若没什么要紧事,就不必来请安了。”张太后冷冷道。

朱寿慢慢直起身子,转身走到阁门时又停住,沉声道:“还有件事也请母后放心,那个敢冒认皇亲的郑旺,朕会以妖言罪处以极刑。”

话落,朱寿迈步出了阁门,身后传来张太后悲痛欲绝的哭喊声:“先帝,母后。”

“傻孩子……”太皇太后透着叹息声的劝慰送入朱寿耳中,朱寿眼前闪过太皇太后睿智眼眸内那抹赞赏以及透着玩味的笑意,太皇太后是高人啊,可惜没和她过过招。

与寡、妇吵架上瘾又对今晚这结果早在意料之中的朱寿极无聊又无耻地轻叹了口气,迈步出了宫门。

一直在宫门口偷听的正德怔怔的看着负手而出的朱寿,眼中既佩服又有些不可思议之色,半晌,轻声道:“既没拿郑旺冒认皇亲说事,又没和母后因为刘健他们唇枪舌战,只是打发了宫里的奴才和婢女,就将母后拿下了,堂弟你他娘的还真不是一般的人才啊!”

朱寿满脸惊吓过度的神情,脚下故作发软,一旁的刘瑾急忙搀扶住,朱寿瞧着已抹干净脸更像唐僧二徒弟的刘瑾满含感激的目光,险些扑哧笑出了声,使劲挤着脸,眼圈已泛起泪花,低声哽咽道:“还佩服,皇兄您是不知dào

我刚才险些吓死过去,咱可说好了,这可是最后一次,再有这种掉脑袋的事,皇兄还是另请高明吧,你就是拿刀架在臣弟脖子上,臣弟都愿引颈就死。”…,

正德一把搂住朱寿的脖子,快步下了台阶,边走边低声道:“废话,我他娘的就一个亲娘,哪来的下一次,再胡说八道,朕现在就翻脸。”

朱寿一梗脖子,惊得正德急忙满脸堆笑道:“朕知dào

你吓得不轻,母后那性子连朕都害pà

,不过你还真有本事,朕听着你也没怎么着就把母后降服了,大功一件,大功一件。”

朱寿怀疑的看着正德,低声问道:“皇兄在宫外偷听,不会是在寻臣弟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作为将来收拾臣弟的罪证吧。”

正德不屑的撇了一下嘴,嘿嘿低笑道:“小人之心,你这纯粹是小人之心,你帮了朕这么大的忙,朕对你只有感激,没别的心思。”

朱寿极度怀疑的也撇了下嘴,我早就防着你会因为这事捏我的短处,因此你忙活了半天的由头,我都是轻描淡写擦边就闪,全都没掰开了细说,话说回来就你娘那层次的寡、妇,我怎么可能让你抓到短处。

两人搂肩搭背,猪头刘瑾亦步亦趋在后跟随,出了广场,上了丹樨,穿过甬门,正德松开朱寿,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随即负手站在空旷的汉白玉须弥座台上,目光闪烁瞧着对面两侧摆放的铜鎏金瑞兽。

半晌,正德抬头瞧着云朵随风变换快速漂移的夜空穹顶,脸上露出俾睨天下的笑意,突然开言问道:“堂弟,你有崇拜的人吗?”

朱寿一愣,瞧着衣袂随夜风呼呼作响,突然间恍若换了一个人似的正德,敏锐地感觉到强烈的肃杀之气从他体内席卷而出,瞬间有种错觉,仿若这天地风云都在刹那间被他所控zhì

,失神了片刻,绽颜笑道:“当然有了。”

“哦?是谁?”

“臣弟最崇拜的就是皇兄您。”

第一百三十章 佛子

三更完毕,累死了,马上睡觉。

正德噗哧一笑,乜着眼瞧了一眼身旁的朱寿,又看向身后躬身肃立猪头一般的刘瑾,嘿嘿笑道:“朕要不是知dào

打不过你,就冲你这言不由心的谄媚谎言,朕非暴打你一顿不可。”

朱寿惶恐道:“皇兄,您可是天子,这话可万万说不得,臣弟就是护法金刚下凡,您也是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臣弟天胆也不敢对皇兄有丝毫不臣狂悖冒犯的念头。”

正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静默了片刻,朱寿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小心翼翼问道:“臣弟敢问皇兄您可有崇拜之人?”

正德双眸亮了起来,沉声道:“朕最崇拜仰慕的就是太祖高皇帝,朕纵览前朝二十三史,太、祖高皇帝真真可谓古今天下第一人。”

朱寿瞧着吹嘘自己祖宗满脸放光的正德,非常隐晦的轻颤了下眼角,这吹捧何止是吹大了,实在是吹的没边了。

两千余年帝制,朱元璋论文治比不过汉文帝、汉景帝,更遑论开创千古盛世景象的唐太宗,就是那个国势虽屈辱,但搞经济民生却是最牛叉的宋太祖也是望尘莫及。

论武功,虽然朱元璋堪称当之无愧的大战略家大军事家,但若抛却民族情绪,那个一直威胁大明统治的蒙古族的祖先,后世伟人赞之一代天骄的铁木真才是冷兵器时代的武功第一人。

不过在朱寿心里,朱元璋还是有两个天下第一的,一,作为个人,他是两千年帝制中个人最有本事的人,从乞丐到皇帝,生生在华夏大地上真实上演了一幕小人物发家咸鱼大翻身的奋斗史,堪称前无古人,后恐怕也无来者了,他所创建的体制,直至帝制的结束,被后世赞为最完美的君主、专、制、体制。二是他的刻薄寡恩,心性凉薄也堪称两千年帝制中的第一人。

当然这都是朱寿心里所想,脸上是不敢有丝毫异样神情的,赞叹道:“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真是千古一帝。”

正德兴奋中透出一许黯然道:“当年咱们的太、祖高皇帝以布衣起于淮右,灭陈友谅、张士诚,除暴元统治,恢复华夏道统,创建大明亿万里江山,是何等雄才伟略,朕是望尘莫及的。因此朕崇拜仰慕他老人家,朕此生以他老人家为楷模,但朕惟愿此生能追比太宗文皇帝的文治武功,朕此生就足矣。”

朱寿一愣,看着正德,心里有些恍然,无怪你灭文官政治,意图改革体制,兴武事,意图灭蒙开疆扩土,原来你是想做让后世赞颂再造大明的祖字辈皇帝。

朱寿心里慢慢升起一股同情凄凉的情绪,知晓后世史书对面前这位皇帝是如何评价,朱寿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你利用宦官摧毁文官政权,可你却找不到取代士绅阶层能让国家长治久安的人群或阶层,最后在藩王利用你改制的矛盾作乱,天下一片非议中,不得不杀掉对你忠心耿耿替你锐意改革当马前卒的刘瑾,限制宦官集团的权势,来平息士绅煽动各阶层对你的不满和愤nù



文治失败,你又想兴武事,重用边将,冀图能平灭蒙古侵扰,为大明开疆扩土,走一条能以武抑文强盛国家的路,可惜你又失败了,而这次的失败为你整个人生冀图改制强国的梦画上了悲剧的句号。

正德眼露狂热望向朱寿:“堂弟,朕没有瞒你,朕将心里的秘密全都告sù

了你,你可愿助朕完成追比太宗文皇帝的功业?”…,

朱寿翻身跪倒:“为全陛下宏图大业,臣弟肝脑涂地矢志不渝。”

正德兴奋地搀扶起朱寿,重重的拍了拍朱寿的肩头:“俗话说,打虎亲兄弟,朕虽没有亲兄弟,可在朕的心里,你就是朕的亲弟弟。”

朱寿嘿嘿笑道:“皇兄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臣弟要是再说别的就真是矫情了,皇兄知晓,臣弟可是个实诚心怀坦荡的人,最不会说那些谄媚……”

正德警惕的打断朱寿的话,不屑道:“停停,少给朕啰里吧嗦扯这些没用的,有话说,有屁放。”

朱寿嘿嘿笑道:“臣弟完成了皇兄交付的大事,也该向皇兄辞行了,皇兄刚才说了,拿臣弟当亲弟弟,这做弟弟的刚替皇兄办了件大事,眼瞅着就要走了,皇兄就没什么表示,以慰臣弟思念皇兄之情。”

“想要赏赐?!”正德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斜睨着眼瞧着朱寿:“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贪得无厌,朕好像已经对你说的很清楚了吧,升官发财自己想辙去,想讨要免谈。朕是真没想到,朕给了你那么大的权力,你竟然还能这么皮厚无耻的张开嘴,再者朕警告你,恃宠要挟,那可是杀头之罪。”

朱寿笑容僵住了,极度悲郁的抽搐了一下嘴,翻身跪倒:“臣弟叩别皇上。”站起身,转身走向对面丹樨。

正德狐疑的瞧着朱寿的背影:“你他娘的先等等,对朕说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朱寿闻言,嘴角露出得yì

的笑意,但转身的刹那又是那副悲郁的德行,委屈道:“臣弟并没想过恃宠要挟,向皇兄讨要官爵财帛,臣弟只是想讨一件皇兄随身之物。”

正德顺着朱寿鬼祟的目光瞧向自己的右腕,那串乌斯藏进贡由噶举派活佛开光的香檀木镂刻金漆卍字的手串,狐疑的瞧向朱寿:“你想要这个?”

朱寿点点头,很虔诚的双手合十:“臣弟不是佛教徒,但臣弟渴望自己有一颗慈悲之心,皇兄赐给臣弟生杀予夺的权力,臣弟想用它来平抑心中的好杀之心,也是给那些贪腐凶顽之徒一个改过的机会,臣弟戴着它,能让臣弟时时警惕,也时时感念皇兄和上天的好生之德。”

正德深深地看着一脸虔诚渴望的朱寿,半晌,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将腕上的手串摘下,朱寿喜笑颜开过来双手接捧,正德松手,手串掉落到朱寿手里。

正德看着将手串套入自己腕上眉开眼笑的朱寿,伸手重重的拍拍朱寿的肩头,很感慨道:“堂弟真是佛子转世,有大慈悲心啊。”

“皇兄夸奖。”朱寿矜持的合掌躬身道。

正德脸上随即浮起似笑非笑的之色:“朕自懂事这十余年,见过许多虚伪的人,但像堂弟你虚伪到无耻境界的还是头一回见到,朕不得不发自肺腑说声佩服。”

朱寿依旧矜持躬身道:“臣弟愚昧,依旧当做这是皇兄对臣弟的褒奖。”

正德笑着也双掌合十:“佛子一路好走。”

朱寿嘿嘿一笑,转身快步下了丹樨,大坪上跪伏着两名听事和一乘二人抬明黄舆轿。朱寿不待听事爬起,径直过去,掀帘躬身进入轿内。

两名听事急忙起身,抬起舆轿又快又稳的沿着跸道渐渐消失在云遮残月,疾风劲起的夜幕内。

正德瞧着渐渐消失的轿影,嘴角慢慢绽起一抹赞赏的笑意:“将佛子代号传告即将派驻天下各地的镇守奴才们,东八里堡确实是小了,不适合朕这个堂弟抢劫销赃,就按他的意思,让那个保安卫的指挥使调他移驻保安州,由头嘛,你自己去想,但绝不能让你那个心腹有丝毫疑心,否则,你就要割爱了。”…,

“奴才遵旨,请主子放心,奴才办事绝不会出一丝儿纰漏。”刘瑾躬身应道。

正德嘿嘿笑道:“无本买卖是会上瘾的,去告sù

谷大用让秦老七盯紧了,不许给朕少算了一头羊一匹马,等朕的堂弟,佛子大师摊子铺开了,广进财源时,朕可是要分红的。还有告sù

派驻宣大一线的内宦奴才们行事低调些,手脚也都利索点,朕可不想反被朕的堂弟抢了朕。”

刘瑾眉梢微动,瞧了一眼正德,躬身道:“主子放心,奴才会仔细叮嘱的。”

沉默了片刻,正德淡淡道:“朕知dào

你在想什么,秦老七是朕的人,不是他王岳的。”

刘瑾惊得忙翻身跪倒,腆脸笑道:“奴才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主子,其实奴才倒不怕秦钟是首鼠两端心怀叵测的小人,奴才只是有些担心……”

正德等了片刻,脸色阴沉下来。

一直觑眼偷瞧的刘瑾急忙伏地道:“奴才并非有意在主子面前故弄玄虚,只是这事实在大了些,奴才怕主子听了反倒震怒责罚了奴才,因此奴才才犹豫不敢言。”

“说。”

“是,奴才瞧着佛子对太后对主子似乎都少了些敬畏之心……”

刘瑾觑到正德嘴角浮起的那抹玩味中透着阴森的笑意,惊得连连叩头:“主子是知晓奴才的,奴才心里只有主子,奴才万没有挑拨主子……”

正德打断刘瑾的话,淡淡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起来吧。”

“奴才记住了,奴才谢主子。”刘瑾哆嗦着站起身,余惊未消的瞧着负手目光灼灼看着漆黑夜幕内大坪的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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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名分

两更一块传。

二人抬舆轿突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闭目沉思的朱寿险些一头呛出轿去,轿子随即落下,朱寿皱眉正要出声喝问。

轿外传来一个尖厉的公鸭嗓喝骂声:“这是从哪里跑出来没了规矩的混账狗东西,竟敢冲撞皇后娘娘的凤驾,来呀,给咱家拿了,提溜到一边,活活打死!”

“赵公公饶命,奴才奉旨送贵人出宫,因这是条小道近路,平日没什么人走,一时走得急了,不想竟冲撞了皇后娘娘的凤驾,还请赵公公饶奴才这一回吧。”两名听事伏地惊哭道。

轿外公鸭嗓的冷笑响起:“咱家倒是要瞧瞧是何等样的贵人,竟然连皇后娘娘都敢冲撞。”

朱寿闻言苦笑摇摇头,正要挑帘出轿,一个清脆娇媚让人心神为之一荡的娇音响起:“算了,既是皇上请来的贵人,再说了两个奴才又不知晓哀家也会抄近路去给母后和太皇太后请安,也怪不得他们,让他们先过去吧。”

“奴才叩谢皇后娘娘天恩。”两名听事感激涕零,哽咽着重重叩了三个响头,爬起身来,抬着轿子快步从皇后凤驾旁经过。

轿内的朱寿摇头笑了一下,竟这么巧,见了皇上的奶奶,又跟皇上的妈吵了一架,和皇上分手出宫之际竟然又和皇后撞车,这次进宫还真是值啊,和皇上一家子都打了个招呼,整个一全活。

此刻朱寿并不知晓,当他真的见到正德的这位夏皇后时,带给他的会是怎样翻江倒海的冲击。

舆轿绕殿过阁,经大坪,穿红墙甬道,依次按原路通过东华门、东安门,沿着戎zf街经过东厂向那几间铺面行去。

二人抬舆轿平稳的落轿,轿帘掀起,朱寿躬身走出,守在米粮行门口的钱宁满脸堆笑翻身跪倒:“侄儿恭喜叔大功告成。”

朱寿手捻着佛珠,笑道:“起来吧。”迈步进入米粮行,铺面内空无一人,老板娘乌力黛和一干波斯女伙计都不知所踪。

朱寿双眸内飞快闪过一丝犹疑,稍显即逝,扭头看向跟随进来的钱宁。

钱宁急忙陪笑道:“叔放心,皇上说他再想想,因此现在她们都还平安无事,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朱寿微笑点点头。

钱宁笑道:“今晚只能由侄儿服侍叔和两位小婶了,叔可别嫌侄儿笨手笨脚。”

朱寿笑道:“皇差完成了,我也向皇兄辞了行,明儿一早就回返东八里堡,今晚就不住这了,还要回苏州会馆收拾一下。”

钱宁一愣,眼神飞快瞟了一眼朱寿手里捻着的原本在皇上手腕上的那串手串,脸色微变,忙笑道:“侄儿没想到叔这么急着走,原还想着明儿侄儿请叔和两位小婶到侄儿家里坐坐,让侄儿尽尽孝心。”

朱寿笑着拍拍钱宁的肩头,很真诚的说道:“宁侄儿的孝心,堂叔心领了,等堂叔下回进京,一定去你府上好好吃上几杯。”

钱宁眼圈泛着泪光,有些哽咽道:“叔归心似箭,所办皆是大事,侄儿纵有不舍,也不敢耽搁叔的行程,侄儿这就去备马车,送叔和两位小婶回苏州会馆。”说完,抬手擦了擦眼角,转身出了铺面。

朱寿脸上浮动着感动的笑意,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虚假的笑意立时消失无踪,快步出了偏门。

片刻,朱寿引着两女从偏门走出,出了铺面,来到马车旁,两女羞红着脸依旧有些不自然的受了钱宁的见礼。…,

朱寿将二女抱上车,也跳上马车,掀帘进入车内,挤进两女中间,一手一个左拥右抱,脸上浮起满yì

的笑意,舒服的呻吟了一声,随着马车轻动开启,一双手也随之向上而去,在两女大羞遮挡的瞬间,抢先一步攀上雄峻绵弹的雪峰。

两女使劲咬着红嫩的樱唇,才强忍住没有惊叫出口,绝色玉容都如火烧一般,红得一塌糊涂,僵直着娇躯,羞臊又微有些难堪地互相偷瞟着。

朱寿双臂微使劲,将两女揽进怀内,强有力的挤压下,挺拔雪峰不堪其扰的不断变形,脸上却一本正经义正词严道:“昨儿不是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吗,怎么还这样不自然,严重警告一次,下次再敢这样躲闪不情愿,廷杖伺候。”

孟小菊惊羞的伏在朱寿耳边:“下回不敢了,求你别这么大声,让外面听到,奴家没法活了。”

朱寿满yì

的笑了一下,手指欢畅的捏揉挤按着,舒服得又呻、吟、了一声,两女这回不敢再互相偷瞧了,弓着身子,都将火烧火燎能滴出血珠的绝色娇颜伏在了朱寿两侧肩头。

李嫣然还能咬牙忍着,孟小菊已为人、妇那堪如此折磨,低颤的娇音已透出哭腔:“你真真是奴家的魔障。”

朱寿得yì

的嘿嘿笑道:“对你此生只能活在走火入魔中,我甚是喜欢。不过老夫子有云,修身齐家而后才能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咱们先放一放,修身嘛,我觉着修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再修下去就成金刚不坏之身了,因此为避免真成佛国人士,我昨晚才当机立断,快刀斩了乱麻。”

两女闻言都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孟小菊小声提着抗议:“圣人说的修身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圣人是说……”

朱寿瞪眼打断道:“圣人还说过,出嫁从夫,你给夫君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

孟小菊眼前一阵眩晕,虽然昨晚……可亲口听他说夫君还是头一次,一刹那间难以形容的甜蜜和幸福从心底澎湃而出,瞬间密布全身,娇躯不受控zhì

的轻微颤抖起来,伏在肩头红艳如火的绝色俏脸绽起比花还美的幸福笑颜。

此刻的孟小菊早已被朱寿一句夫君迷得、神、魂、颠倒,别说修身是修金刚不坏之身,就是能修出原子弹来,她都毫不犹豫发自肺腑相信朱寿的话,尽管她不知dào

原子弹是什么。

孟小菊凑到朱寿耳旁,颤抖低声道:“奴家错了,夫君说修身就是修金刚不坏之身,那就一定是修身的最正确解释。”

朱寿得yì

地咧嘴笑了两声,紧接着面容一正,轻咳了一声:“咱们再说这最重yào

的齐家。”

孟小菊和李嫣然心里都是一紧,急忙抬起头,紧张地瞧着朱寿,紧张过度,神经就有些麻痹,因此对于朱寿那一双忙的不亦乐乎的手都直接无视。

“昨晚我对你们说过,在东八里堡还有个让我有些头疼的丫头。”

孟小菊和李嫣然都紧张的点点头

朱寿很无耻的推了个干净:“对于这个丫头,我只能保证她不会动你们一根指头,至于如何相处,还是得靠你们自己开动脑筋。”

孟小菊犹豫了一下,面露苦涩,低声问道:“可她终究是寿、寿哥的正室,要是没有寿哥帮衬,我们终究是要吃苦的。”

朱寿嘿嘿笑道:“连手都没摸一下,谁说的她是我的正室。”…,

孟小菊闻言,美眸瞬间亮了,心跳瞬间加快,整个人都有些哆嗦起来,颤抖问道:“寿哥的意思是奴、奴……”

朱寿欠扁的笑道:“丫头你也趁早打消做梦的念头,为夫我怎么可能让你一支独大呢。”扭头瞧向同样露出激动羞喜之色的李嫣然:“还有你小丫头,也别做这个梦。”

两女美眸内的光彩瞬间黯淡,慢慢低垂下头,绝美的小脸都露出神伤之色,是啊,罪臣之女,虽未沦为娼优贱民,可他是当今皇上的堂弟,身份是何等尊贵,我这样的身份哪有资格争名分,是不应该痴心妄想的。

可尽管心里一遍遍这样告sù

自己,孟小菊还是按耐不住,抬起头,美眸泛着泪光看着朱寿,哽咽道:“寿哥除了说过那位刘春华小姐,就再没提起过别的女子,想、想必是今儿进宫,皇上为您选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不知是哪家高门的大家闺秀?”

朱寿目光微眯,神情越发欠扁的笑道:“皇兄若是真能给选一门亲事,想必那女子必是国色之姿,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拒绝的,不过……就算有这样的好事,那女子我也不会让她一支独大。”

孟小菊和李嫣然都是一愣,惊疑的看着朱寿,孟小菊摇头不信道:“可、可那是皇上指婚,怎么可能不是正室原配?”

朱寿瞪眼道:“又敢不信为夫的话,看来你这丫头是要尝尝家法的滋味了。”

孟小菊此时哪有调笑的心情,美眸泛着泪光,神色楚楚可怜透着乞求看着朱寿。

朱寿郁闷的叹了口气:“没意思,不逗你们了,好,我就告sù

你们,只要是我的女人,就统统都是正室。”

“这怎么可能?”两女齐声惊呼,瞬间都醒觉,大羞的捂住小嘴,尽管羞臊难持,但事关自己的名分和将来,都没将美目挪开,依旧勇敢的看着朱寿。

朱寿得yì

地笑道:“怎么就不可能,你们难道都没听过好汉娶九妻这句话。要是没听过,我将宁侄儿叫进来,让他告sù

告sù

你们这话的意思。”

“不要!”两女惊羞得又齐声低呼道,只不过这一回声音细若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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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好汉

朱寿嘿嘿笑着,脸上又露出无耻欠扁的神情,臆想的说道:“娶倒是没问题,可就是……不知dào

我的实力……”

两女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挣脱开五指山的纠缠,翻身跪倒。朱寿笑容僵住,吃惊看着她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孟小菊抬起凝脂娇颜,小脸已是梨花带雨,哽咽问道:“寿哥刚才的话不会是在哄我们开心吧?”

朱寿恍然笑了:“不相信你们的夫君?”

李嫣然哽咽道:“万一皇上真的为你指婚,你真的能不给那女子正室的身份?”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她正室身份了,我这个人很正直的,我不纳妾。”

朱寿笑着搀起两女,抬手擦去两女香腮上的泪水:“放心吧,皇兄那性子才懒得管这种事呢,再说了,就算真的指婚,我就这条件,不愿意,我他娘的还不娶了呢。好了,这种没影的事,都别哭了,让宁侄儿听了,还不笑破肚皮。”

马车轻晃,停住,车外钱宁有些吭哧的说道:“叔,两位小婶,苏州会馆到了。”

两女闻言都从钱宁强忍笑意的回话知晓刚才车内的对话他都听见了,羞臊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朱寿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夫、妻、情、话,正大光明,今后胆子要大一些,脸皮儿也要厚上一些才是。至于车外那个偷听叔婶说悄、悄、话的侄儿,我估摸着今晚他的耳朵就会流脓出血。好了,下车,回去睡觉。”

前边的话两女被强行锻炼出的抗压能力还能勉强承shòu,这最后一句,两女实在羞臊的受不了了,身子都是一软,都开始向下出溜着。

朱寿急忙搂住,嘿嘿笑道:“不会是想让为夫就这么抱你们下去吧。”

“不要!”两女惊得急忙挣扎,低音都透出了哭音。

朱寿不放心的低声笑道:“都能站稳了?”

孟小菊和李嫣然都眼含泪花,既羞臊又委屈的急忙连连点头。

朱寿恋恋不舍得松开手,突然脸色一正,沉声咳嗽了一下,车帘随着咳嗽适时的掀起,朱寿躬身下了车,两女羞红着脸,扭捏犹豫了片刻,互相握着手壮胆才慢慢从车内走出。

朱寿将她们依次抱下车,两女刚站稳,钱宁满脸苦笑作揖道:“两位小婶,您们和叔说的话,侄儿对天发誓,确实隐约听到了一些,不过都没听清,侄儿不敢撒谎,还请两位小婶开恩求求叔,侄儿可不想今儿晚上耳朵流脓流血。”

孟小菊和李嫣然都心虚的飞快瞟着繁华热闹依旧拥簇的街道,恍若未闻钱宁的话,几乎同时慌乱的快步走向会馆大门。

朱寿微笑,很虚伪的说道:“宁侄儿,进去坐坐,吃杯茶再走吧。”

钱宁忙讨好笑道:“叔,侄儿没得罪了两位小婶吧。”

朱寿扑哧一笑:“你小子该出声时不出声,不该出声了,反倒弄出点动静来,放心吧,你婶儿只是面嫩,不会真生你的气的。”

钱宁如释重负笑了,转而突然扑哧也笑出了声,朱寿不解的看着他。

钱宁急忙收住笑容,有些吭哧道:“侄儿发自肺腑信叔是好汉。”

朱寿恍然,笑着给了钱宁一拳:“趁我没发火,麻溜滚蛋。”

钱宁喜笑颜开的飞快瞟了一眼已守在门口的卫延礼,作揖道:“侄儿可不想挨打,侄儿这就滚。”急忙跳上马车,抖动缰绳,赶着马车缓缓挤进拥簇的人群内。…,

朱寿瞧着马车在拥挤的街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眸内又闪过那抹犹疑,静默了片刻,转身迈步走向门口。

卫延礼快步迎出,脸上的笑容已露出敬畏,朱寿笑道:“有劳兄长等候了。”

“贤、贤弟客气了。”卫延礼陪笑躬身道。

朱寿瞧着卫延礼恭谨的神情,微笑摇摇头,边迈步进门边道:“小弟这趟差事办完了,明儿一早小弟就回去了。”

“那我明早过来送送贤弟。”

“不必了,咱们兄弟用不着这么生份客气,跟兄长说一声,也就算提前跟兄长辞行了……”朱寿停住话语,瞧着空旷的大堂。

卫延礼急忙陪笑道:“两位小姐我已吩咐伙计送回贤弟房内。”

朱寿笑着点点头,压低声音道:“那都是小弟的女人。”

卫延礼一愣,急忙脸露羡慕恭喜的笑意:“齐人之福,贤弟好福气啊。”

朱寿嘿嘿笑了一声:“对了,送小弟回来的那人,看兄长的神情,想必知晓他是何人,我已叮嘱过他,以后兄长若有什么难事,只管去找他。”

卫延礼脸色一变,激动惊喜又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寿,翻身就要跪倒,朱寿一把搀扶住,笑道:“只是举手之劳,兄长这礼可是过重了。”

卫延礼激动道:“贤弟对愚兄,对苏州会馆的恩德,愚兄和东家都感激涕零,此生不敢相忘。”

“兄长这话可是越说越生分了,对了,你的那位东家,也许要不了多久,小弟就要拜托兄长代为引见了。”

卫延礼脸色微变,发僵的笑容透出惊疑:“不知贤弟是……”

朱寿淡然笑道:“兄长不必紧张,小弟要见贵东家,自然是为了共同发财,贵东家若想将自己的生意再往大了做做,想必他是会愿意见小弟的。”

“贤弟此话当真?”话刚出口,卫延礼就醒悟过来,急忙惶恐的抱拳作揖:“愚兄失言,还请贤弟不要怪罪。”

朱寿笑了一下,转了话题:“江禄不会回来了,就把他那间房留给我,他房里那些衣裳杂物就烦请兄长代为处理了。”

卫延礼忙点头:“贤弟放心。”“好了,累了一天,明儿还要赶路,小弟就先告罪了,兄长留步。”朱寿笑着拱拱手,迈步穿过大堂,推开后堂门,出去了。

卫延礼瞧着朱寿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激动的笑意,我这就修书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东家,有了这棵参天大树做倚靠,东家在老太爷心里的分量……将来锦荣堂的掌家非东家莫属。卫延礼激动的使劲握了握拳头,转身快步出了会馆大门。

朱寿漫步穿庭院,绕假山,过太极拱门,沿着雨檐回廊来到楼梯前,拾阶而上,来到自己住的房间门口,推门而入,坐在靠窗圈椅的两女急忙站起身。

朱寿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总算诸事完毕,能轻松的睡上一觉了。”

孟小菊忙端起桌上的细腰茶壶,倒了一杯茶,蹲身施礼,娇音轻颤道:“寿哥坐下喝口茶吧。”

朱寿负手微笑过去,坐在孟小菊坐的椅子上,一副老太爷的做派,轻咳了一声,伸手要拿桌上的茶盏。

一双白嫩腻滑的玉手已抢先一步端起茶盏,玉手轻颤,盖碗轻磕,瓷音连绵,孟小菊香腮酽红如火,娇音越发颤抖:“寿哥请喝茶。”

朱寿急忙小心接过茶盏,嘿嘿笑道:“丫头,这要是有客人在,不知dào

的还以为你不是要敬茶而是想泼为夫一身茶水呢。”…,

一旁的原本有些紧张的李嫣然扑哧笑出了声,孟小菊扭头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嫣然故作害pà

的伸了一下粉嫩的小舌头,猛然想起什么,急忙迈动莲步,来到梳妆架旁,端起云铜水壶,往铜盆内倒了些热水,试试水温,将雪白的棉布手巾放进去搅湿。片刻,捧着叠好的湿手巾过来,轻声道:“寿哥,奴、奴家给您净面擦手。”

朱寿扑哧笑道:“我说两个傻丫头,程序反了吧,不是先净手后喝茶吗?!”

两女都羞得有些无地自容,互相偷瞟着,都忍不住抿嘴笑了。

朱寿将茶盏放在桌上,接过手巾时顺势摸了一把滑腻的小手,边擦着脸,边笑道:“都很有进步,值得表扬,但不要骄傲,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争取更好的成绩。”

两女闻言,又互相瞧了一眼,都露出开心的笑意。

朱寿将手巾递还回去,端起茶盏,吹了吹,呷了一口,满yì

的笑了一下,但瞬间收了笑意,严肃地说道:“夜深了,明儿还要赶路,都早点歇着,然丫头去隔壁睡觉,小菊留下、侍、寝。”

两女闻言,余潮未消的娇颜又变作了红布,李嫣然慌乱的轻嗯了一声,急忙迈步走向门口,推门出去,房门随之又紧紧关闭了。

朱寿瞧着头快插进雪峰内的孟小菊,贱贱的笑意刚浮起,突然又收回,站起身,快步奔向门口,推门而出。

孟小菊抬起头,惊愕的看着打开的房门,随即恍然,微撇小嘴,喃喃道:“我瞧着那丫头也不小了嘛,很会勾、引寿哥嘛。”话出口,孟小菊轻啐了一口,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美眸内露出羞愧之色……

李嫣然刚进房,房门就被暴力推开,惊了一跳,扭头瞧去,见是朱寿,心立kè

急速跳动,慌乱的向后退着,结结巴巴小声道:“寿哥你、你刚不是说让、让小菊姐侍……还有你、你不是说我还小吗?”

朱寿一愣,脸上慢慢露出玩味的笑意,步步跟进,李嫣然后退的莲足碰到红木箱子,退无可退,急忙闭上双眼。

朱寿紧贴了过去,静静地欣赏着眉眼间越来越浓妖媚味道宛若大红苹果的绝色小脸。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是暴发户

依旧两章一块传。感谢bettycpp打赏,谢谢了。

片刻,小扇般上翘的长长睫毛颤动了几下,美目慢慢睁开,李嫣然瞧到近在咫尺的笑脸,险些惊叫出口,急忙抬手捂住小嘴。

朱寿不怀好意的笑道:“哎哎,想什么呢,没看出来你这丫头心眼挺多啊,要不咱就取消了一年限期?”

李嫣然羞臊的无地自容,此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知dào

不住的摇着头。

朱寿将脸慢慢凑了过去,在两鼻相触的刹那,头一偏,凑到晶莹透明轮廓好kàn

的耳旁,轻笑道:“我过来是要叮嘱你,一定要看好门户,别睡得太死,看好了咱的白菜。”

说完回撤时在樱唇上蜻蜓点了下水,嘿嘿笑着转身走向门口,出门时朱寿又对依旧在僵直晕懵状态的李嫣然慎重的嘱咐道:“一定要看好咱的白菜,切记,切记。”

好半天,李嫣然才从晕懵状态苏醒过来,羞慌得美眸瞧着紧闭的房门,急忙快步过去将门闩插好,又搬了一张圈椅顶在门口,这才微喘着粗气,迷茫的扫视着房内各处,轻声自问:“白菜?这房里也没有白菜啊……”

“怎、怎么又回来了?”孟小菊吃惊的看着去而复返的朱寿。

朱寿将门闩插上,回身走了过去,歪着头笑眯眯看着她:“听语气是不欢迎啊,既这么着,我还是回去吧。”

“不是的。”孟小菊低声道,眉眼间都露出了开心的喜色。

朱寿嘿嘿一笑,弯腰抱起孟小菊,快步走向红木大床:“那还等什么,赶紧睡觉。”

床榻边红木案几上摆放的坐灯内,小火苗奇怪的向上跳了跳,很是诧异,既然睡觉了,怎么不吹熄了我呢?

听到丝幔垂悬的床榻内悉悉索索和一高一低喘息声,正疑惑的不断跳起想看清床榻内究竟在干什么,一道身影急如闪电从床榻窜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吐气声,坐灯无比遗憾的无声叹了口气熄灭了火苗,郁闷地看着黑暗中一道模糊似乎光、着、身子的身影又以惊人的速度钻回床内,床榻内随即响起压着嗓音的吃吃低笑声,紧接着低笑变成了浓重的鼻音……

熹微晨光撕碎东方天际那几片不成形状的碎布云,带着强烈的不屑和蔑视从碎碎的空隙劲射而下,将黎明下的京城沐浴在金光之中。

无论是皇城禁宫的红墙碧瓦还是京城内民居商铺的青砖乌瓦都泛起大片耀眼的光芒,整座大明都城一片金碧辉煌,向这穹下亿万里江山展示着傲视天下的皇者威严。

京城这条最繁华的千步小街上,周而复始夜夜不停地送货出货的繁忙嘈杂也进入尾声,最后的十余辆装满货品的马车和数十辆已卸完货的马拉平板货车都慢悠悠的正在驶离这条街道,棋盘街也迎来每日固定的短暂清静时间。

苏州会馆门前,掌柜卫延礼在朱寿半推半就的阻拦中强行将一个不大的镶铜红木箱子塞进车内。

朱寿冲全体出来相送的会馆账房、厨子、伙计们,笑着点点头,转而微露苦笑道:“昨儿不是说了兄长不要来送,这可倒好,兄长竟弄出这么大排场出来。”

卫延礼脸上露出伤感随即笑道:“贤弟要走,做哥哥的不送送,这成何体统,贤弟这一别,可不要让为兄望眼欲穿啊。”

朱寿笑着点头:“兄长放心,等我将家里的事捋顺了,也许我就会再进京或是打发人接兄长去领略领略塞外的风景,对了,兄长若是有什么急事难事要找小弟帮忙,应该知晓去哪就能将消息捎给小弟的。”…,

卫延礼重重点点头,抱拳深施礼道:“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愚兄我就有一件大事需yào

贤弟帮忙……”

朱寿拦住话语,淡然道:“兄长无须客气,兄长的大事,小弟会全力以赴相助。”

卫延礼激动的看着朱寿,又重重点了点头。

朱寿上了车,冲卫延礼抱拳拱了拱手,抓起缰绳,使劲一抖,这两日精食细料吃得有些起了膘的退役军马趾高气昂的打了个响鼻,迈动四蹄,拉着马车在有些清静的街道上轻快的小跑着。

会馆门前,卫延礼带领着会馆一众人等都深施礼相送着马车离去的身影。

朱寿脸上浮动着淡淡笑意,当日初入京,遇正德、遭刺杀、进东厂发生了一系列事,朱寿自己都有些茫然之际,卫延礼就以商人的精明看到了藏于椟中的朱寿潜在不可估量的价值,并敢在迷局错综复杂间主动结交。

这份精明和胆量都让朱寿很是赞赏,这样的人才他不仅不想失之交臂还很想攥在手里,为自己所用。

虽然当时的朱寿还是个小人物,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会在短短两日内发生翻天覆地极富戏剧性的巨大变化,但朱寿依旧很自信的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活的精彩在做着长远的布局。

这也是朱寿能打破前世今生一直在心里立下的绝不轻易与人论兄弟的规矩,同意与卫延礼兄弟相称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这个长远竟然快到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朱寿抬起右手,眯着眼瞧着刺眼的阳光从张开的指缝射来,自己的手掌在阳光照射下竟散发着透明晶莹的光辉,恍恍然这几日的经lì

让他很有些不真实感。

马还是那匹说不清是傻是精的退役军马,车还是那辆平顶黑面车,自己依旧还是自己,进京前什么样,出京时还是什么样,没有什么变化,但朱寿心里非常清醒的知dào

,变了,一切都变了。

看着街道两侧三三两两衣着或光鲜或破旧从胡同巷内懒洋洋还带着几分未醒睡意的京城居民住客。朱寿明白了,变在哪里。

数日前的自己就如同一株在丛林内的小草,漫说是头上的天,就是那些躯干粗壮,枝叶繁茂如伞盖的大树自己都不敢仰望,只能用嫉妒羡慕的目光仰视着周遭的荆棘。

而今日此时他就如已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飞举的仙人一飞冲天,上到了穹顶高天,俯瞰着天下苍生。

飞的高则望的远,视野角度的高低开阔延展,快速而巨大的落差,让朱寿的心激荡不已,有些眩晕,也很想兴奋地喊上几嗓子,心里涌起了东方不败神功大成时得yì

的吟诵葵花在手,江山我有的感觉,当然只是涌起这种感觉,身体是无恙的。好半天才压抑住了兴奋躁狂的喊叫念头,脸上露出那啥得志很欠扁的笑容,嘿嘿低笑起来。

身后车厢内传来惊喜的低呼声,朱寿扭身挑帘瞧向车内,愣了一下,怪异的瞧着两女乌黑秀发上横七竖八插着各式金钗,很像避雷针的造型,目光慢慢落到两只粉颈上各套着的厚厚一摞金的、珍珠的、玛瑙的串链以及四条手腕上套着的也是一摞玉的、翡翠的手镯。

两女笑靥如花兴奋激动地还在从卫延礼送的红木小箱里拿着精美的首饰,晃花了的美目放着光紧紧地盯着木箱内,压根就没瞧到朱寿探头在瞧着他们。…,

李嫣然看着自己嫩葱管般的十根手指戴满的各种做工精美的金镏子,恋恋不舍得将一枚金镏子放回箱内,随即拿起一对雕花的金耳坠,眼波流转,瞧着孟小菊两耳戴着挂着米粒珍珠的金耳坠,既羡慕又嫉妒的撅起小嘴:“都怪娘亲,心疼我怕疼,到了今儿我都没扎耳朵眼,小菊姐,要不跟寿哥说一声,让他再拐回棋盘街去六合顺金铺,请个金娘现在就给我扎了……”

孟小菊伸手夺过那对雕花金耳坠,在耳旁比量着,小脸全是得yì

的笑意:“就是寿哥答yīng

了拐回去,现在就给你扎耳朵眼,你也戴不成,再说了,我觉着你不扎更好,这样你这丫头就没法和我抢了,这回去的路上,我想戴哪个就戴哪个。”

“好啊,小菊姐……”李嫣然不满的嚷着,伸手去抢耳坠之际,美眸瞟到探进车厢内的脸,惊得尖叫半声,又立kè

捂住了嘴。

孟小菊也随之瞧到朱寿,玉容立时一红,羞臊的低垂下头,急忙将手里的耳坠扔进箱内。

朱寿扑哧笑道:“你们俩这是给金铺搬家吗。”两女也忍俊不禁吃吃低笑起来。

朱寿嘿嘿笑着瞧着两女身上首饰:“延礼兄出手倒是真大方,不过你们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也要注意一下形象,瞧瞧你们这造型,活像两只炸毛小母鸡在抢食,弄得我都有些错觉,以为自己是混丐帮的。”

两女闻言越发羞臊的无地自容,李嫣然小声道:“没见过这么多式样又做工有这么精致的首饰,一时有些失态,寿哥你、你别生气,我们这就全放回去。”

两女急忙手忙脚乱的摘着头上的金钗,朱寿笑道:“我生的哪门子气,就是冷不丁瞧着觉着有些怪,不过现在瞧瞧还挺有个性的,你们要是喜欢这造型,以后就这么着了。”两女一愣,吃惊的看着朱寿。

朱寿笑道:“我就是暴发户,你们跟了我,就甭想着品味了,这一生咱们就怎么痛快怎么来,人生苦短,两位小同志,咱们就及时行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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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两名探子

两女俏脸绯红,经过这两日,她们都知晓自己的夫君就是个喜欢嘴花花的人,因此都自动将最后那句话屏蔽了。

美眸都慢慢放光瞧着朱寿,孟小菊美眸如秋水掀起涟漪,喃喃道:“这一生真的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朱寿笑道:“不试一试,怎么知dào

,既然心向往之,那就按自己的想法大胆的去生活,你们的夫君给你们做表率,你们怕什么。”

孟小菊和李嫣然都激动得点点头,脸上都露出开心的笑意。

朱寿脸上慢慢浮起坏坏的笑意:“你们的夫君我对你们好不好?”

两女闻言都意识到朱寿这话一定有名堂,绝非仅是字面上的意思,都下意识的向后挪了挪,羞红着脸点点头。

朱寿一愣,有些不满道。“既然好,你们躲什么?”

两女头垂得更低了,都赶忙低声道:“没、没躲。”

“既然夫君对你们这么好,你们是不是也应该有所表示。”朱寿脸上的坏笑更浓了,细声慢语道。

“不、不知夫君想要什么样的表示?”两女互相偷瞧了一眼,孟小菊细若蚊蚋道。

朱寿把右脸蛋子向前一探,等了片刻,没动静,朱寿咬牙笑道:“趁我没发火,利索的。”

两女又互相偷瞧了一眼,嘴角都绽起羞涩开心的笑意,但对朱寿的恐xià

依旧是纹丝未动。

“哎呀,看来你们是要顽抗到底了,行,你们可别后悔。”

朱寿气哼哼的的将车帘放下,郁闷的瞧着不用自己赶车,摇头晃脑熟门熟路向前奔行的退役军马,没好气道:“你他娘的记性还真是不错。”

军马闻言,微撇头,大眼珠子闪动着鄙夷瞧向朱寿。气得朱寿抓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军马吃疼惊嘶一声,放开四蹄,飞奔起来。

此时街上行人车轿渐稠,军马狂奔不知是有意还是真吓到了,竟专往商旅路人车轿多的地方扎,惊得朱寿使劲拽着缰绳,嘴里大声喊着:“吁!吁!吁!”

军马速度慢了下来,扭头大眼愤nù

的瞪着朱寿,这一回朱寿不敢再抽它了,心里发狠道,敢威胁我,你还真有种,你等着,出了城,看我怎么收拾你。

行了片刻,朱寿狐疑的试探道:“别再发火了,等出了城,我喂你些好料。”

军马闻言,猛地摇晃了一下脖颈,又转过头来,大厚嘴唇子咧开,露出黄长的板牙,发出像人笑一般的低叫。

朱寿一激灵,这王八蛋真能听得懂人言,那刚才的鄙夷眼神……朱寿的脸变了色,咬牙切齿笑道:“好好走,等出了城,我一定好好伺候伺候你。”

军马兴奋地又摇晃了一下脖颈,打了个兴奋地响鼻,四蹄迈动更加轻快的小跑起来……

车内李嫣然担忧的小声问道:“小菊姐,寿哥好像是真生气了,怎么办?”

孟小菊美眸也闪过慌乱,但随即坚定的摇摇头,低声道:“回东八里堡这一路上以及到了东八里堡在没有让那个刘春华接纳咱们之前,无论寿哥怎么发火,我都要咬牙挺住,你也是,要是咱们和寿哥就开开心心回去,刘春华看在眼里,一定会恨在心里,就算碍于寿哥明面接纳了咱们,也会暗里使坏整治咱们的。”

李嫣然惶恐的点点头,双手合十,低声道:“求佛保佑,希望这个刘姐姐不是个心肠狠毒容不得咱们姐妹的人。”…,

孟小菊美眸也露出惶恐之色,默然了片刻,轻轻长叹了一声……

马车随着拥簇嘈杂的出城车队商旅缓缓来到直通德胜门的宽阔大道上,朱寿有些诧异奇怪的瞧着沿路停在街道两侧的车队商旅,沿途不少商旅车队的领头满脸堆笑拱手作揖在向几米一个维持秩序的兵卒央求着什么。兵卒阴沉着脸,一手执枪,一手握刀,像根桩子一般杵在那,对他们的央求恍若未闻。

朱寿不住的前后瞧着,惊疑的发xiàn

就自己这一辆马车沿着宽敞的土泥道中间空出的宽道向城门行去,而土道两侧停靠瞧不到头尾的车队商旅,都吃惊的看着马车悠闲畅通无阻的从身旁走过。

惊诧不满声刚响起,就被维持秩序的兵卒们满是杀气恶狠狠地目光压了下去。那些杀气腾腾背对着马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兵卒都仿若得了集体性耳聋,都对从身旁经过的马车充耳不闻,也没人回头瞧上一眼。

朱寿眼光闪烁,收回瞧着沿途兵卒眼神,有些恍然地一笑,使劲抖动了一下缰绳,军马飞奔起来。

听着马蹄及车轮碾压声远去,兵卒们此起彼伏的暗暗舒了一口气,心里虽然都惊疑不解也充满着好奇,可后军都督府及十二团营下达的透着杀气的军令,让他们都心有惊惧,戚戚然不敢回头张望一眼。

朱寿驾车从幽深的门洞穿过,出了德胜门,门前不远处两侧依旧摆放着长条桌子,只是东厂番役都不知了去向,两侧只有几名依旧背对着自己的兵卒。

军马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路上的诡异,越发的趾高气昂踏着轻快的步伐沿着官道飞奔而去,朱寿脑中闪过刚到德胜门时遇到的气焰嚣张的东厂番役和那名兵卒,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不知dào

他们还活着吗?

念头闪过,随之消失无踪,对于那名番役和兵卒,自己没去找他们麻烦,取了他们的狗命,已经很仁慈了,至于东厂张锐会对他们怎样,朱寿没兴趣打听。

朱寿的目光瞧着德胜门外那一大片空地以及旁边稀疏低矮的居民区,居民区内挂起了几个蓝幌,隐约听到羊叫,朱寿知dào

那是几家回教肉铺。目光锁定在那片空地上,朱寿的双眼亮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沿着官道行进了大约二三里路,远远瞧见一男两女和一辆马车停在道上,朱寿瞧着越来越清晰的脸孔,了然之色浮于眼内。

马车距离三人三四米远时,钱宁翻身跪倒,笑道:“侄儿见过叔。”身后两女也急忙翻身跪倒。

马车拉到身边,朱寿勒住缰绳,并没下车,微笑瞧着钱宁:“难为你跑这么远来送我,起来吧。”

“谢堂叔。”钱宁笑着站起身。

朱寿瞧向钱宁身后的乌力黛和那名波斯女伙计,微笑道:“乌力黛小姐也来了。”

乌力黛叩头哽咽道:“民女感激涕零朱公子的救命之恩,朱公子对民女的大恩大德,民女结草衔环都难报万一。”

朱寿笑了一下:“乌力黛小姐请起,你的汉话说的越来越流利了,要是不瞧你的容貌,还真听不出来你来自异域,不是汉家女子。”

“朱公子夸奖了,民女受宠若惊。”乌力黛站起身,香腮羞红,那双深眼窝内蓝如纯净大海的美眸闪动着异样之色看着朱寿。

朱寿淡淡的收回目光,瞧向钱宁:“出城这么远等着我,可是皇兄有什么旨意?”…,

钱宁陪笑道:“皇上是交代侄儿一件事,但不是旨意。”

“哦?”

钱宁嘿嘿笑道:“皇上说,既然佛子动了凡心,护花心切,朕又岂能不成全佛子爱花护花之心,因此让侄儿将乌力黛小姐送来。”

话音刚落下,乌力黛已翻身跪倒,美眸内全是浓浓情意,羞红着脸道:“乌力黛叩见主人。”

朱寿微挑了一下眉梢,笑了一下:“既然皇兄这么说了,臣弟也只能遵旨了。”话音刚落,朱寿跳下马车,正衣袍,翻身跪倒:“皇上对臣弟的厚恩,臣弟感铭终身,必鞠躬尽瘁以报皇兄。”

钱宁急忙搀扶起朱寿,笑道:“这好事要成双,侄儿也想凑个趣。”扭头笑道:“沃菲娅还不过来见礼。”

波斯女伙计急忙过来,翻身跪倒:“沃菲娅叩见主人。”

朱寿并没看沃菲娅,而是微笑静静地看着钱宁,只是这微笑与目光都慢慢透出了冷意。

钱宁心里一惊,堆满笑意的脸已有些不受控zhì

轻微颤抖起来:“叔,您、您莫非不喜欢沃菲娅?”

朱寿淡然道:“钱宁,你是锦衣卫千户,镇抚司的第十三太保,收集揣测一个人的心性好恶,对于锦衣卫镇抚司来说这是必修也是最基本的功课,我相信你已将关于我的所有能收集到的资料都了然于心,也不止一次揣摩过我的心性好恶,你应该知dào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被人算计利用……”

钱宁扑通跪倒在地,惊慌道:“叔您误会了,侄儿让沃菲娅到您身边服侍您,是有私心,可这私心也是想让侄儿能有叔这棵大树为侄儿挡风遮雨,就是在给侄儿一个胆子,侄儿也不敢对叔动大逆不道的心思。”

朱寿静静地看着惊慌失措的钱宁,心里冷笑了一声,但脸上却露出恍然歉意,过去搀扶起钱宁。

钱宁如释重负苦笑道:“叔险些吓死侄儿。”

朱寿拍拍钱宁的肩头,笑道:“是叔错怪你了。不过我细想想,你这么做也合我的心意,有她帮咱们互通消息,京里真要有什么事,你我也能相互有个照应。嗯,很好,这份心意叔收下了。”

钱宁大喜过望,忙躬身道:“多谢叔明白侄儿心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 钱票

朱寿笑笑,瞧向花容失色的沃菲娅,淡淡道:“起来吧。”

“谢、谢主人。”沃菲娅叩头,脸色苍白站起身来。

钱宁笑道:“侄儿还备了些给两位小婶的礼物,叔可不要嫌弃侄儿寒酸。”

朱寿闻言,嘿嘿笑道:“宁侄儿客气破费了。”

“这都是侄儿应该尽得孝心。”

钱宁转身,目光从沃菲娅脸上扫过,微眯了下眼,迈步走向自己带来的马车,从车内搬出一个红木大箱,抱着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天眼瞅着就冷下来了,这个月杭州织造局御贡上来的锦缎,有四个花色侄儿瞧着做工织绣还算不错,就带着乌力黛去针工局依着两位小婶的身量,让针工局最好的监工各花色裁剪了两身比甲长裙,对了箱里还有一些乌力黛挑选的换洗、内、衣、亵、裤,请叔叔笑纳。”

朱寿笑着接过红木大箱:“宁侄儿有心了,你两位小婶一定会喜欢的。”转而冲乌力黛微笑点点头:“你也有心了。”

“奴婢不敢。”乌力黛忙裣身说道。朱寿返身将箱子放入车内,孟小菊和李嫣然也下了车,钱宁笑着躬身见礼,又返身走回自己的车。

孟小菊和李嫣然神情复杂的看着跪倒见礼的乌力黛二女,不知该如何是好,转而都瞧向朱寿,朱寿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孟小菊犹豫了片刻,蹲身还了一礼,轻声道:“快快请起。”朱寿眉梢挑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钱宁提溜着食盒和一个小坛子过来,笑道:“食盒内是侄儿的贱内做的一些小菜,这坛子里也是她做的酱菜,这一路车马颠簸,两位小婶难免上火,侄媳做的酱菜最是清爽去火,叔和两位小婶路上尝尝。”

乌力黛和沃菲娅忙上前接过食盒和酱菜坛子,孟小菊和李嫣然的美目都有些不自然瞧向朱寿。朱寿恍若未觉,笑道:“宁侄儿回去可要代我和两位婶婶好好谢谢侄媳。”两女回过神来,也忙含笑点头。

钱宁从怀里掏出一个锦丝包裹的四方长条小包裹,笑着双手奉上:“这是东厂张锐托侄儿转交孝敬叔的一点心意。”

朱寿瞧着包裹,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淡淡道:“张锐客气了吧。”

钱宁陪笑道:“张锐说叔那日去了东厂,虽然是皇上的旨意,可毕竟他充了把恶人,心里着实惶恐不安,还有那两个在德胜门敢对叔无礼的狗东西,他已经都处理了,还有那日当值在一旁看笑话的番役和兵卒也都被打折了双腿,他让侄儿代为恳请叔大人大量,千万别记恨他。这是他孝敬叔的五万两荣盛号钱票,都是见票即兑的。”

朱寿脸上的笑意浓了一分,用目示意震惊的孟小菊,孟小菊颤抖着伸手接过包裹,玉手透过锦丝清晰地摸到了厚厚一沓有些刮手的钱票边角,感觉嗓子眼干得厉害,这就是五万两银子?!

孟小菊瞬间感觉到一双手沉的似乎难以负荷,出身清流御史言官家庭的二女长这么大可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两女的父亲清廉,从不收受贿赂,若不是祖上还留有些余财,仅靠父亲的那点俸禄,生活都会很拮据的,因此两女虽从小衣食无忧,但自小都是懂得节俭,对自己的体己银子都是攒着,除了偷买些戏本词话,从不随意乱花哪怕一钱银子。

今儿竟然捧着五万两银子,对两女心里的冲击可想而知。东厂张锐是何人,她们都从父母虽愤nù

鄙视但都能清晰感觉到他们心里恐惧的低声细语中,知晓张锐和东厂是何等恐怖的人和所在。…,

可就是这位让京城甚至天下官野谈虎色变的掌管东厂的提督太监张锐竟然对自己的夫君如此小心巴结,激动慌乱的心让两女的娇躯都有些不受控zhì

的轻微颤抖起来。

她们虽然心里都知晓自己的夫君是太、祖子孙,当今皇上的堂弟,可朱寿官职的低微与身份的高贵之间的混乱也让两女心里很混乱。

说实话,两女心里虽有但并不多对自己身份有重大改变的觉悟,这也是她们刚才为什么对卫延礼赠送的那小箱首饰如此失态的潜在原因。

有句俗话说得好,身份的高低在于对自己巴结送礼人身份高低的衬托。捧着东厂张锐送的五万两银票,听着钱宁口述张锐曲意巴结透着敬畏的话,两女才有了一种从浑噩中惊醒过来的感觉,清晰地领悟到了朱寿出城前说的话,这一生怎么痛快怎么活着的话里的含义,都将美眸望向朱寿,眼眸内全是浓浓的柔情……

朱寿笑道:“张公公实在是太客气了,那点小事我早就忘记了,再说了去东厂是皇兄的意思,我怎么会怪到他呢,更何况能让宁侄儿出面,这就不是外人了,再送这么重的礼,我这就实在不好收了吧。”

钱宁眼角微颤,瞧着朱寿那张白净清秀洋溢着真诚笑意的脸,心里暗暗将对朱寿的警戒提防线又调高了一个等级,此人的虚伪和无耻堪称叹为观止,对这种外虚内狠毒之人,绝对要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若无一击毙命的绝对把握前,绝不能有一丝一毫得罪他的举动。

心思虽飞快转动,钱宁脸上却满是陪笑道:“这也是张锐的一片诚心,叔就收了吧,要不然那家伙非让叔吓出病来的。”

朱寿笑着摇头道:“夸大其词,也罢,那我就收了,你代我转告张厂公,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这些虚的就不必了。”

钱宁苦笑道:“叔,张锐和侄儿可是平辈论交。”

朱寿一愣,脸上浮起怪异的笑容:“这么说叔我又多了个侄儿?!”

钱宁闻言如释重负笑道:“还是叔体谅侄儿,张锐那家伙要是亲耳听到叔叫他声侄儿,这小子非兴奋地几宿合不上眼。”

弄个太监当侄儿?!朱寿心里暗打了个寒战,抬眼瞧着东升白日隐于云朵的碧空多云高天,嘿嘿笑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宁侄儿若是变不出其他钱票出来,你我叔侄就在此告别吧。”

钱宁翻身跪倒,哽咽道:“侄儿送别堂叔,祝堂叔一路顺风。”朱寿搀扶起钱宁,重重的拍拍他的肩头:“你的心思叔明白,叔的心思想必你也了然,咱们叔侄就心照不宣吧。”

钱宁眼神一跳,泛着泪花的双眼露出狂喜之色,忙躬身施礼:“叔的大恩,侄儿就是三辈子做牛做马都难报答。”

朱寿笑笑扭头瞧着乌力黛和沃菲娅恭谨的搀扶着两女上了马车,翻身跳上马车,冲钱宁笑道:“回去吧。”抖动缰绳,百无聊赖用鼻子在土道上吹气的军马甩了一下尾巴,懒洋洋的迈动四蹄向前行去。

钱宁抱拳深施了一礼,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子,微眯双眼瞧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脸色慢慢阴郁,此人好、色、贪财,按理说这种人最好摆弄,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都摸不到他的心思……

马车在晌午时到了潞河驿,停在一家门面看上去还算将就的客栈门前,朱寿瞧着被自己一路不时、狂、抽玩命飞奔累的不住打着响鼻的军马,得yì

的嘿嘿一笑,掀帘让她们下车吃饭。…,

不想两女同声拒绝,都说不饿,再说又带着食物,还是抓紧赶路要紧,路上要是饿了,在哪停会儿,吃些东西就是了,若是赶得及日落前出关就赶夜路,若是赶不及,就随意找个地方歇歇就成,不必非要住客栈。

朱寿看着两女透着紧张戒备的神色,又看了看有些神情不安的乌力黛和沃菲娅,想着这一路车内无声的安静,笑了一下,放下车帘,抓起马鞭,毫不客气的给了军马一鞭子,军马悲愤的惊嘶了一声,又放开四蹄飞奔起来。

迎出来守在车旁,满脸堆笑的伙计,笑容僵住了,怔怔的瞧着突然离去的马车,半晌,使劲吐了口痰,骂道:“妈的,真丧气,遇到这么个有病的主。”扭身向门口走去。

一只脚已踏进门内,一只手如鬼魅一般从右肩头探出,反手卡在伙计的脖颈上,伙计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那只漆黑如铁棒纹着钟馗的手臂筋肉暴起,紧接着一连串清脆瘆人的骨头碎裂声响起,伙计的两条腿立时一软,如死狗一般被那条漆黑的手臂拖了出去。

客栈内坐了大半的食客以及上菜穿梭奔忙的伙计,柜台后的掌柜账房脸色全都透出了青白,可却没一个人敢出声,都惊怖的瞧着那用胳膊夹碎伙计颈骨的黑瘦汉子,身上那身灰色旋褶直裰脚蹬白靴,让他们做梦都能吓醒的装扮。

黑瘦汉子阴冷的扫视了一圈客栈内的人,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忘了自己眼瞧着的,就不会有麻烦。”

话音刚落,客栈内食客们立时该吃吃该喝喝,伙计也瞬间恢复了忙碌,掌柜的、账房也该算账的算账,该喝茶的喝茶,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客栈门口的东厂番役和那名伙计都不见了,只有被透着几许深秋寒意的风吹起的道上尘土,相互纠缠碰撞发出低微的沙沙声,兴奋地述说着刚才发生的血腥一幕。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盘问

马车疾行过通州一路狂奔,随着地势渐渐崎岖高耸,暮色晚霞放射着金光挥洒而下,官道两侧绵延起伏的绿树丛林的枝叶尖梢都泛起片片金辉。

在拐上一个缓坡,朱寿收回望着远处绵延山脉的目光,瞧了一眼毛皮已被浸湿,喘息声见粗的军马,满yì

的笑了笑,轻轻扥扥缰绳,军马如释重负的甩了一下大厚嘴唇子,放慢了速度,扭头大眼既惊惧又迷茫的看着朱寿。

朱寿嘿嘿笑道:“老子只是看你不顺眼,修理修理你,不是想要你的命,不用这么看着我。”

军马又瞧了片刻,这才放心的摇晃了一下脖颈,朱寿瞧着下了缓坡越来越近的一处村落,抖动缰绳,赶着马车下了官道进入左侧距离林子还有十余米远的一片青嫩草地上,勒住缰绳,下了车。

车帘掀起,孟小菊脸色有些苍白探头,疑惑的看着朱寿。朱寿笑道:“日头马上就落山了,这距离居庸关还有二三十里的路程,这马今儿让我差点累散了架子,再跑下去,明儿咱们就得步行回东八里堡了。因此今天是无论如何过不了关了,不远那个小村子也是过关前最后一个村子,两个选择,一呢咱们今晚就在这凑合一宿,二呢去村子里找户人家借宿。”

孟小菊挑帘出来,朱寿将她抱下车,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霎时间勾魂摄魄的玲珑曲线展现在朱寿面前,朱寿的双眼随即聚焦缓缓挪动,眼中有了要燃烧的迹象。

乌力黛搀扶着李嫣然从车内下来,沃菲娅紧随其后。孟小菊背负着小手,兴奋地笑道:“这里景致多好,然妹妹咱们今晚就在这过夜好不好。”

李嫣然美眸闪动着迷离之光瞧着青山绿草锦缎一般的精致,也兴奋地点点头。

朱寿恋恋不舍的收回瞧着孟小菊腰臀曲线的目光,转而又贼忒兮兮看向李嫣然,嘿嘿笑道:“丫头坐了一天车了,身子骨都僵了,快活动活动,过过血,不然该腰酸腿疼了。”

李嫣然不疑有他,乖巧听话的点点头,舒展开双臂,尽情的伸了个懒腰。那极尽夸张令人喷血的大幅度曲线让朱寿的眼瞬间亮了好几度,眼中的火焰已有燎原之势。

孟小菊看着朱寿极度有着别的强烈味道的眼神落脚点,猛然想起自己刚才好像也这么着过,精致如凝脂美玉般容颜立时浮起两酡酽红。

急忙羞臊的挪开瞧着李嫣然极尽夸张翘起弯曲的腰臀的目光,但随即又冷冷的看向一旁肃身站立唇角露出暧昧笑意,蓝褐大眼荡漾浓浓春水的乌力黛和沃菲娅。

乌力黛和沃菲娅的余光瞟到,随即都不自然的微垂下头,但都在心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朱寿双目微眯,缓缓收回目光,意犹未尽的深吸了口气,突然开口问道:“乌力黛你真zhèng

的主子是刘瑾还是那位锦衣卫都督同知于永?”

乌力黛猛地抬起头,媚态十足的俏脸瞬间没了血色望向朱寿。

朱寿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想说,那我就不勉强你。”

乌力黛急忙翻身跪倒,没了血色的樱唇颤抖了几下,颤抖着说道:“回主人的话,奴婢明里是听从刘公公的指示,暗里奴婢是于大人的人。”

朱寿微挑了下眉梢,有些惊异的看着竟然真的实话实说的乌力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是在波斯被卖还是到了中土才被于永买去的?”…,

“回主人的话,奴婢原是波斯最大的奴隶贩子哈立德的歌伎奴隶,十二岁时跟随哈立德到了明国,被于永大人相中,买了去,一直到现在。”

“奴婢比乌力黛姐姐晚了两年,也是十二岁被卖来明国的。”

朱寿淡淡道:“刘瑾对我有所顾忌我倒能理解,可于永我和他并没什么瓜葛,他怎么也搀和进来了。”

乌力黛叩头道:“于永大人并没有想对公子您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是真的,奴婢对天发誓,他将奴婢二人交给刘公公,并没交代奴婢要在主人身边刺探些什么,只是告sù

奴婢要奴婢竭尽全力取悦公子。”

朱寿一愣,转而一笑道:“他的算盘打得倒是长远,不过你们既然听命刘瑾,他于永又岂会不与我结梁子。”

乌力黛抬起头,妖媚的小脸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主人或许以为昨日奴婢求您救命是在演戏,可奴婢对天发誓,那都是真的,主人您知dào

吗,六个铺子数十名姐妹只有我二人,其他都……于永大人是知晓这一切的,刘公公向他要人,他将奴婢二人交给刘公公,心里清楚主人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就是再丧心病狂也绝不会做出丝毫出卖主人的事。”

“等等,刘瑾向于永要的你们两个,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皇上并不知晓?”朱寿皱眉道。

乌力黛凄凉的一笑:“皇上自然是知晓的,因为就是主人让钱宁跟皇上求情,皇上才将奴婢送与主人的。刘公公是知晓奴婢是于永大人的人,要想让奴婢暗中监视收集主人的情报,就必须将奴婢从于永大人手里移交给他。”

朱寿沉默了片刻,说道:“也就是说皇上只是将你送给我,并不知晓刘瑾暗地里做的这些勾当?”

乌力黛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奴婢不敢妄猜。”

朱寿目光闪烁看着乌力黛,半晌微笑道:“就这么点事竟然还环套环圈套圈,还真是给我面子啊。”

乌力黛美眸闪动着感激和浓浓情意,低声道:“主人好比这东升天际的明月,虽无昊日焚毁世间万物的威势,可却有将他们随时打进无尽阴冷黑暗的能力。”

朱寿笑了一下,静静的瞧着乌力黛和沃菲娅美眸内越来越浓的引诱勾魂媚态,淡然道:“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琢磨我是寻个罪名杀了你们呢,还是出了居庸关过延庆山时就直接将你们两个扔到山下去。”

乌力黛和沃菲娅闻言脸色大变,媚态瞬间消失,惊怖中又透着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带微笑的朱寿。一旁静听的孟小菊和李嫣然脸色也是一变,精致的小脸也露出苍白之色,美眸也惊恐的瞧向朱寿。

乌力黛暗暗咽了口唾沫,眉眼再起勾魂的媚意,强笑道:“奴婢不信主人会舍得辣手摧花。”

朱寿微笑的活动了一下双手,指骨交错发出连绵清脆的声响,淡淡道:“我现在就给你增加这种信心。”轻快的迈步走了过去。

乌力黛和沃菲娅的魂险些吓出来,急忙伏地连连叩头,哭喊道:“主人饶命,主人饶命,奴婢对天发誓心里绝没有一丝想害主人的心,求主人饶了奴婢吧。”

“寿哥不要,饶了她们吧。”孟小菊惊叫道。

李嫣然也吓得透出哭腔:“寿哥,小菊姐说的是,她们、她们其实也挺可怜的,你饶了她们吧。”…,

朱寿停住脚步,冷冷的看着不住叩头惊哭的乌力黛和沃菲娅:“你们运气不错,我的女人都替你们求情,她们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回去告sù

刘瑾,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

“奴婢不能回去,回去依旧是死,奴婢恳求主人收下我们吧,我二人愿做牛做马服侍您。”乌力黛叩头哭道。

朱寿回头冲两女暧昧的一笑,两女都羞怒的瞪向乌力黛。朱寿转回头之际,脸色又阴沉下来。

乌力黛抬头泪流满面哀求道:“主人既然发慈悲饶过我们,难道您就忍心看着我们再入虎口丧命,奴婢姐妹不想死,求主人救救我们吧。”

朱寿淡淡道:“你们这套对我没效果,我对你们没有一丝兴趣,之所以饶过你们,放你们一条生路,是不想吓着我的女人。”

抬眼瞧着夜幕降临变得有些模糊的缓坡,沉默了片刻,说道:“回去告sù

刘瑾,就说我朱寿说了,他若敢动你们一根头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取了他的狗命,走吧。”

乌力黛和沃菲娅泪眼对泪眼,转而都凄凉一笑,对朱寿重重叩了个头,慢慢站起身来。

乌力黛抬手擦去香腮上的泪水,抽泣低声道:“虽然有主人保我们性命的话,可我们依旧没有胆子也不愿再回去,看起来奴婢姐妹只能远走他乡,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了此残生。”

话音落下,乌力黛将尾指蜷起放入口中,吹出的却不是清脆的哨音,而是仿若风声或呜咽声的幽沉长音。

片刻,对面已变得漆黑的山峦丛林内一道黑影急如闪电疾奔过来。朱寿一个箭步挡在孟小菊身前,伸手将李嫣然也拽到身后,微眯着眼警惕的瞧着倏忽间已到近前的黑影,是一条通体漆黑长腿细腰长脖小头的狗。孟小菊和李嫣然惊得紧贴在朱寿后背,嘴里低声惊叫着。

这条狗飞奔到乌力黛身前,并没跳起撒欢,而是趴伏在地,一双泛着寒光的狗眼直直的望着乌力黛。

乌力黛从粉颈上摘下贴身的一块玉件套在狗脖子上,沃菲娅也几乎同时将挂在粉颈的玉件摘下,走过来,也挂在狗脖子上。

朱寿疑惑的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训狗术

乌力黛低声道:“这两块玉是奴婢姐妹出师时,于永大人亲手给奴婢姐妹戴上的,我让阿里就是这条狗送还回去,于永大人看到玉件,就知dào

我们失败了,不会再回去了。”

细腰长腿黑狗等了片刻,站起身来,冲着乌力黛发出长长的呜咽之声,又等了片刻,见乌力黛没有任何反应,扭身如一道黑箭射向十余米外漆黑的山峦丛林,倏忽间钻入丛林不见了踪迹。

朱寿微眯眼,目光灼灼看着漆黑的丛林,沉声道:“既然它是去给于永报信,这么说这条狗是锦衣卫负责传递消息的信犬?”

乌力黛一愣,有些惊异的瞧着朱寿,摇摇头:“这是奴婢自己训liàn

的信犬,奴婢曾向于永大人推荐用这种产自山东的细犬,作为锦衣卫缇骑天下时与京城和各地传递消息的信犬,不过于永大人并不以为然,认为这法子对锦衣卫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因此并没采纳奴婢的建议。”

朱寿眼神瞬间亮了一下,深深的瞧着乌力黛:“你会训狗?”

乌力黛点头道:“奴婢的父亲曾是波斯专为有财有势的权族和王公老爷们训liàn

信犬的,奴婢小的时候,父亲教过奴婢怎么训狗。”

乌力黛瞧向沃菲娅,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到了明国,奴婢又将这门手艺传给了沃菲娅妹妹,奴婢没想到,在训狗这方面她的天赋比奴婢好许多,不仅将奴婢训狗的本事全学会了,还不知在何处学到了治疯狗咬人的病。”

朱寿眼神更亮了,转而盯着沃菲娅:“你能治狂犬病?”

沃菲娅有些畏惧的躲避开朱寿的眼神,点点头:“奴婢是跟京里的一个老乞丐学的,老乞丐在回子营一带乞讨,没了双腿,奴婢动了恻隐之心,每天都将府里的一些残羹剩饭给他糊口,他感激奴婢,就传了个治疯狗病的方子。这几年奴婢用这个方子治了几个人,只有一个后来死了,也通过死的这个人,奴婢知dào

这个方子必须在被疯狗咬伤不超过五个时辰内才可以,超过了时辰,这方子就无效了。”

朱寿点点头,乞丐终日乞讨,四处流浪,荒村野地经常会遭遇野狗袭击,也因为饥饿时常会在大户人家的看家犬嘴里夺食。

实战、鲜血、生命,长此以往,久经与狗实战活下来的乞丐都有一套治疗被狗咬伤的保命方子。因此古时民间有俗语,治疯狗病最好的郎中就是讨饭花子。

在前生朱寿也曾在一些医书上看过,古代中医是能治疗狂犬病的,只不过到了现代这些方子和治疗手段因种种原因基本上都失传了。

乌力黛和沃菲娅瞧着朱寿沉吟不语的神情,都翻身跪倒叩了个头,乌力黛哽咽道:“主人活命大恩,奴婢姐妹此生是无法报答了,来生必作牛作马报答主人的大恩。”

两女站起身,神情复杂的再次看了一眼依旧不语的朱寿,都凄凉失望的轻叹了口气,转身向缓坡走去。

片刻,朱寿抬眼瞧着已步上缓坡慢慢隐入夜幕内的两女身影,沉声道:“我这个人对人才是很欣赏的,你们若是真没地方可去,可以留下来。”

夜幕内两女的娇躯都是一颤,都急忙回头惊喜不敢置信的望着缓坡下站在草地内的那抹模糊的身影,兴奋地相互攥着的手都用力握紧了,飞快的飞奔回来,翻身跪倒,激动的哽咽道:“奴婢谢主人。”…,

朱寿微笑道:“不要动什么别的心思,你们就不会后悔留下来。”扭头看着有些惊愕的孟小菊和,眨了下眼,接着说道:“你们也不必辞了东厂的差事,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吧。”

乌力黛和沃菲娅一愣,随即目露恍然,急忙同时答道:“奴婢明白。”

朱寿淡然一笑:“我之所以改变主意,也不妨明白告sù

你们,是看中了你们的手艺,我希望你们这门训狗的手艺能最大限度的为我服wù

。还有我需yào

你们替我管好家,当然你们若不愿做,现在就说,我不勉强。”

乌力黛和沃菲娅互相偷瞟了一眼,眉眼间那抹媚态春情又浮了起来,齐声道:“奴婢愿意。”

朱寿淡淡道:“做我的内宅管家,这第一条就是要守规矩。我刚才说了,不要动别的心思,不然你们的三个主母若容不得你们,也就只好怨你们自己咎由自取了,只要你们做好你们应做的本分,将来我会给你们找一个好的归宿,这也算是我的承诺。”

两女脸色一变,心底刚升起的那缕残存妄念被朱寿平静而无情的话语彻底摧毁了,脸色透出了苍白,伏地叩头道:“主人教诲,奴婢须臾不敢忘记。”

朱寿点点头:“起来吧。”两女站起身,来到孟小菊和李嫣然面前又翻身跪倒,齐声道:“奴婢见过两位主母。”

孟小菊和李嫣然羞红着脸扭捏不自然的瞧向朱寿,朱寿绽颜坏笑道:“要是不愿意,那我可换人了。”

两女大羞,急忙说道:“快起来吧。”

朱寿负手大笑起来。乌力黛蹲身道:“主人,已临近深秋,入夜霜露重,两位主母身子娇弱,受了寒就不好了,奴婢去拾些干柴,生堆火可好?”

朱寿微笑点点头,沃菲娅道:“奴婢去帮姐姐。”两女快步走向丛林。

朱寿瞧着两女渐渐模糊隐入夜幕的身影,微笑道:“你们两个丫头没什么话要说吗?”孟小菊和李嫣然相视一笑,同时摇摇头。

朱寿目露异色,坏笑道:“你们就这么相信我留下她们没别的心思?”

孟小菊扑哧一笑:“你越这么说,我们越不信寿哥会有别的心思。”

李嫣然也绽颜娇笑道:“寿哥要真有那个心思,刚才又何必说那样绝情的话,你呀,就知dào

耍笑我们。”

朱寿笑了,笑容里全是开心之色:“是我朱寿喜欢的女人说出的话。我这也是要告sù

你们,我这个人其实不是很好色的。”

孟小菊和李嫣然愕然互相瞧着,同时扑哧咯咯笑了起来,玉手按着纤细腰肢,笑的前仰后合娇躯乱颤。

朱寿脸上浮起有些尴尬羞恼的红晕,板着脸道:“说正经的呢,都不许笑,再笑坚决家法伺候。”

两女急忙捂住小嘴,眼如弯月,指缝间吃吃漏着气,强忍着笑意看着朱寿。

朱寿咳了一声,抬手捋了一下没有胡须的下颌,很深沉的说道:“我刚才说自己不是很好色,是有一定道理的。对于女人,我只喜欢我喜欢的女人,例如你们,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而脑子进水做雷、锋的。”

“雷、锋?!”两女疑惑的异口同声道。

“别打岔!”朱寿知dào

自己一时说走了嘴,要解释起来很是麻烦,干脆瞪眼恐xià

道。

李嫣然美眸如月牙,已露出惊人魅惑的小模样偏偏又能做出清纯之极的神情,抿嘴笑道:“我知dào

了,雷、锋一定是寿哥家乡的方言土话,就像今早说的小同志。”…,

孟小菊反对道:“同志可不是方言土话。郑玄注《周礼·地官·大司徒》中五曰联朋友,说同志曰友,《国语·晋语四》: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还有鲍照的《代悲哉行》有两句览物怀同志,如何复乖别。这里说的同志指的就是、就是夫妻了。”

孟小菊羞涩的瞧了一眼朱寿,但随即微露不屑的看着李嫣然。

李嫣然小脸瞬间如刚出锅的螃蟹,红中透亮,嘴硬道:“你说的这些书我是没瞧过,那、那是因为娘亲说女子无才就是德……”

孟小菊一瞪杏眼,掐腰道:“好啊,你这黄毛丫头,翅膀硬了,竟然敢说我……”

“是你先看不起我的!”李嫣然红着脸,握紧粉嫩的小拳头,毫不退让道。

两女转而都透着恼意可怜兮兮望向朱寿,希望朱寿给她们评理。

朱寿揉着太阳穴,说道:“别停,继xù

,很动听。”转而暴吼道:“你们当我死了,娘的,不行,这回非上家法不可。”

“不要!”两女羞惊的尖叫道。

“晚了!”朱寿咬牙说着,走了过来。

孟小菊急忙低声细语,楚楚可怜道:“奴家知dào

错了,寿哥能不能先记下这顿打,以后要是奴家再藐视夫威时,二罪合一,由着夫君惩罚。”

朱寿心里一荡,嘿嘿低笑道:“当真怎么罚都成?”

“嗯。”孟小菊轻答了一声,羞臊的低垂下粉颈,月华挥洒下粉颈泛起朦胧的光辉。

朱寿怦然心动,抬手要摸向粉颈的瞬间,眼神余光瞥到边上的李嫣然,鼻子哼了一声,正要瞪向她。

李嫣然急忙举起两只粉嫩柔荑无骨的小手,妖媚与清纯完美融合的娇颜,露出更加惹人怜爱的可怜相,低声道:“奴家也不敢了,寿哥您就饶了奴家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和小菊姐争吵了。”

“当真?”

“千真万确,奴家对天发誓。”

朱寿脸上慢慢露出坏笑,说道:“我需yào

实jì

行动的安慰,来抚平心里的创伤。”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返东八里堡

两女互相偷瞧着,羞涩犹豫着慢慢将娇躯依偎上去,靠在朱寿怀里。

朱寿嘿嘿笑道:“力道好像还有些不足啊。”

两女俏脸都渗出浓浓的酽红,孟小菊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踮起脚尖,红唇在朱寿脸颊蜻蜓点水了一下。李嫣然也赶快有样学样飞快的印上了自己的印记。

朱寿满yì

的嘿嘿一笑,双臂用力揽住,两女发烫的脸颊贴在左右两肩上,唇角都露出羞喜开心的笑意。

半晌,孟小菊轻声道:“都怪我们不好,我们再也不打岔了,寿哥你接着说。”

朱寿的手向下滑着,瞬间停止,感受着浑圆极翘处惊人的弹性,有些鼻息加粗道:“全让你们搅和忘了,不说了。”

李嫣然俏脸已快从细密的汗毛孔渗出血珠来,低声哀求道:“我们想听,求你了,寿哥你就接着说吧。”

朱寿嘿嘿笑道:“既然都这么乖,好吧,那我就接着说,说完你们了,再说说她们两个,尤其是乌力黛取媚君王的本事,在米粮行你们虽没亲眼瞧到,想必也都偷听了些吧。”两女羞臊的点点头。

朱寿笑着接着道:“她们是于永调教多年,本意就是用来取媚君王的,称得上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流的美人,要论狐媚勾引男人的手段,你们是万万不及的,更何况她们来自波斯,从肤色到容貌还有举手投足间那浓浓的异域风情,那可都称得上宗师级的外国和尚。”

两女一愣,瞬间醒悟,都轻捂小嘴吃吃笑了起来,美眸内都闪过赞同自愧不如之色。

朱寿贪婪的嗅着发鬓间淡淡的幽香,透着鼻音低声道:“这样的女人敢说世间大多数男人都会为之着迷,可偏偏不是我的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理由可说,这就是你们夫君说的不是太好色的原因。”

两女都悄悄踮起脚尖,探头互相偷瞧了一眼,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开心的笑意,说心里话,在两女心里对乌力黛和沃菲娅都有着强烈的警惕戒备之心。

乌力黛和沃菲娅都是经过专门调教堪称诱惑男人的专业人才,随意的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连她们都有些目眩神迷的妖媚惊艳感觉。

若是自己的夫君对她们动心,她们心里明白,以她们还透着青涩的爱意是绝对争、宠、不过这两个如妖精一般妖媚绝色的波斯女子的。

朱寿脸上浮动着淡淡的笑意,刚才那番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他确实对乌力黛和沃菲娅没有那种心思。原因并非他有什么女情结,作为现代人重生,对这种情结会有一些但还不至于严重到成为心理障碍。

之所以不动心,原因很简单,就是两女实在太妖媚,朱寿不喜欢妖媚的女人,他喜欢清纯淡雅带着些知性味道的女子,前世如此心性,今生依旧没有改变。

孟小菊和李嫣然给朱寿感官以至心灵的感觉就是如此,更要命的是两女还如此绝色,这也是朱寿为什么会对才见过两次的孟小菊和李嫣然,会有那么强烈甚至是强横的、占、有、欲、望的原因所在。

三人都无声,静默的感受着缠绕纠结在彼此间的那丝丝缕缕剪不断的爱意,只是在感受甚至享shòu

这爱意的同时,有一双手不知疲倦不知辛苦的上下攀爬,仿若地质勘探人员以饱满的热情及其敬业的碰碰捏捏不放过每一寸地方………,

“寿哥。”

“嗯。”

孟小菊绷紧着娇躯,颤抖着轻声问道:“刚才那只狗已回去报信了,可你又收留她们了,那个刘公公会不会对她们起疑心?”暗藏的心思没了,孟小菊善良心性又开始担忧起乌力黛和沃菲娅的安全。

朱寿沉默了片刻,微笑道:“这事应该这么看,一,我想于永还没那么蠢,事情没弄个水落石出前,他应该是不会冒失的去告sù

刘瑾的。二呢,那两个丫头可没她们表现的那么软弱可怜,于永花了本钱精心培养了这么多年,她们可不是光会魅惑男人的普通人,要连这点事都没法摆平,我只能说于永没长眼,是一头蠢猪中的蠢猪了。三呢,就算刘瑾知晓我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把戏,只要这两个丫头留在我身边,他不仅不敢动她们一根头发,还会将此事撇清得干干净净,绝不让我揪到他一点小辫子。”

孟小菊沉思了片刻,默默点点头。

“那寿哥,你说你的那个侄儿知晓沃菲娅其实并不是他的人吗?”李嫣然疑惑中透着好奇问道。

朱寿瞧着抱着树枝回来的乌力黛和沃菲娅,淡然一笑:“这种烂事就不劳咱们替他们操心了。”

孟小菊和李嫣然听闻到枝条拖地的声音,羞得急忙要挣脱朱寿的怀抱,朱寿笑着并没坚持,而是主动松开了手,迈步过去,瞧着神情有些尴尬的乌力黛和沃菲娅:“没有火石?”

乌力黛羞愧地点点头。

朱寿抬眼瞧向不远处的村子,问道:“刘瑾与你联络是用你原来锦衣卫那条线还是东厂的人?”

“是走东厂的暗线,刘公公说皇上已重新开设西厂,要不了多久,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公公就能将西厂的暗线布到宣大一线,一旦暗线布成,西厂的暗探会来与奴婢接头。”

朱寿抬手指了过去,微笑道:“你瞧瞧,这是谁的人。”乌力黛扭头瞧去,一人提溜着一个红灯笼从官道向这边走了过来,“奴婢过去瞧瞧。”瞧到朱寿点头,乌力黛扭身快步迎了过去。

两人站在官道上低语着,朱寿瞧到提溜灯笼的那人翻身跪倒给乌力黛见礼,并从怀里掏出什么交给乌力黛,站起身,返身快步向村子走去。

乌力黛翻身回来,恭谨的回道:“是东厂的暗探。”

朱寿微笑道:“久闻东厂在大明是无孔不入,没想到这么个小村子也有东厂探子。”

乌力黛蹲下身子,用那名探子交给的火石点燃了捡来的干树叶,又将一些细树枝放在上面……

朱寿扭头笑道:“都过来烤烤火,想必一会儿还能有口热饭热汤吃。”

“主人料事如神,那名暗探确实是回去准bèi

饭食去了。”

朱寿瞧着美眸闪动着火苗看着自己的乌力黛,笑了一下:“以后说话不必这样小心谨慎,我要的是忠心和真心,好好认真做事,这些吹捧的话今后不要再说了。”

“是,奴婢懂了。”乌力黛和沃菲娅闻言都赶忙跪倒,齐声道。朱寿微摇头笑笑,抬了抬手,两女站起身来,又急忙过去躬身站在孟小菊和李嫣然身旁。李嫣然和孟小菊回身瞧去,四目相对,乌力黛和沃菲娅都是一愣,清晰地感受到两位新主母眼中的温柔和怜惜之色,娇躯都是一颤,慢慢低垂下头,都对心里曾有过的妄念而羞愧难安,双眼都渐渐模糊起来………,

等了盏茶的功夫,提溜灯笼的东厂暗探拎着食盒快步走了过来,但离火堆众人数米外就停住脚步,翻身跪倒。乌力黛过去拎起食盒,与那人低语了几句,快步走回,边打开食盒,边回禀道:“主人,他说在村里收拾出一间闲置空房,恳请主人和主母们过去委屈一晚。”

朱寿看着打开铺在草地上的食盒内热气腾腾的葱油饼、炒鸡、酱肉和一大碗蛋花汤,又抬眼瞧了一眼依旧跪着灯火下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相的东厂暗探,赞叹的一笑:“还真是难为他了。告sù

他,吃过了饭,我们就过去麻烦他一宿。”

乌力黛忙过去低语了几句,那名暗探站起身,兴奋地提溜着灯笼一溜小跑向村子。

沃菲娅拿着汤匙往摆着的五个粗瓷小碗内舀了三碗蛋花汤,依次端给朱寿和两女,又躬身退到一边。

朱寿愣了一下,恍然道:“车内还有剩下的干饼和钱宁媳妇做的酱菜,那些都没有荤油,就是饼硬了点。”

乌力黛和沃菲娅感激的飞快看了一眼朱寿,忙又垂下头,乌力黛声音有些颤抖道:“谢主人能想着。”

孟小菊和李嫣然也反应过来,孟小菊抿嘴笑道:“看来以后咱们都要改吃、清、真、饭了,都别站着了,快去拿来,咱们吃饭。”两女忙点点头,快步走向马车……

吃过晚饭,当晚朱寿一行在村里睡了一宿,转天东方天际刚有些浮白,就起身上路了。

那名东厂暗探到走的时候,朱寿也没瞧清他的脸,看着他瘦弱极其大众化的背影,朱寿心里暗自赞叹,大明朝的特务果然名不虚传。

马车赶到居庸关时,城门还没开启,晨光化作万道金线挥洒雄关长城,雄峻的居庸关以及蜿蜒如游龙的八达岭长城泛着耀眼的光芒,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朱寿眯着眼瞧着长城上垛口墩台值岗的兵卒,心里涌起了亲切感,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喃喃道:“不到长城非好汉,如今我这条好汉又要杀回去了。”脸上慢慢露出豪迈的笑意……

半个时辰后,居庸关宽厚漆黑卯着铜钉的城门发出悠长低沉的颤音缓缓开启,开城门,朱寿赶着马车第一个出关,经有些难行的小道绕过沿途帝陵,出昌平,翻延庆山,过延庆卫,沿着地势蜿蜒忽起忽落不断缓坡的官道过鸡鸣驿……足足用了两天,终于在残阳如血的黄昏回到了东八里堡。

第一百三十九章 柳子街

随着朱寿兴奋地吆喝声,车帘掀起,四张美人脸都探出瞧着越来越近的东八里低矮的东堡门,乌力黛和沃菲娅美眸内都露出奇怪狐疑之色,这么个瞧着就荒僻残破的小堡子闹不清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孟小菊和李嫣然的美目则全是开心柔情看着自己的夫君,在她们心里根本就不在乎堡子是否残破,只要夫君开心,她们就开心。

朱寿兴奋地勒住缰绳,看着紧闭的堡门,兴奋的吼道:“小兔崽子们快他娘的开门,老子回来了。”

片刻,堡门内响起门闩落地声,漆迹斑驳的堡门吱呀呀开启,郑老八、董勇和秦钟快步走出,郑老八激动地抹着眼泪:“寿哥,真是你回来了,兄弟们可把你盼回来了,秦钟说你这一两天准能回来,还真让这小子说着了。”

朱寿瞧着一身兵卒打扮的秦钟,微眯着眼,恍然笑道:“没想到会是你,还真出乎我的意料。”

秦钟抱拳躬身:“秦钟见过小旗官大人。”

朱寿笑了一下,转而看着抹眼泪的郑老八和董勇,笑道:“两个大老爷们的哭什么,老子是进京又他娘的不是从刑场上回来,对了,怎么就你们两个出来迎接老子,可朗、孙大彪他们呢,娘的,老子这才走没几天,谱……”

郑老八和董勇没等朱寿话说完,扑通跪倒在地,咧着嘴嚎哭起来。

朱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瞧向秦钟,平静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秦钟躬身道:“史可朗、孙大彪八人昨晚上跑去柳子街,不知什么原因,史可朗竟然跑到了柳子街出名的娼优红袖招住的院子,被那婊子又哭又闹按在房内,孙大彪等人去劝解,结果都被锁拿到了土木堡百户所,到现在都没回来。”

朱寿眼微眯,两道冷厉的寒光迸出,淡淡道:“这么说是蒋钦设的套了。”

秦钟沉默片刻,点点头。

“寿哥,还有呢,今儿一早蒋钦就打发那个小婊子红袖招的嬷嬷到堡子来,又将您的岳父泰山叫走了,到现在也没见回来。”郑老八抹着眼泪哭道。

朱寿绽颜笑了,只是那笑容说不出的阴森恐怖,瞬间收住笑容,跳下马车,沉声道:“董勇你将马车赶到可朗家,招呼你们的嫂子先住下。大屁股你跟我去柳子街。”

朱寿转而看向秦钟:“两件事,一是柳子街的命案,二是我回来就要瞧见我的兄弟们。”

秦钟脸色微变,瞧着根本就没等自己回话,转身向怀来卫走去的朱寿,腮帮上的颌骨猛的绷起,又慢慢松开。

董勇目瞪口呆瞧着搀扶着从车上下来的孟小菊四女,刚爬起的身子险些一软又瘫在地上,俺的个亲娘,这四个天仙下凡的美人里怎么还有两个外国美人?!

激灵一个冷战,猛然想起朱寿临走的话,嫂子?!这么说这都是寿哥的女人。

董勇急忙翻身跪倒:“小的董勇见过四位嫂子。”

乌力黛和沃菲娅惊得脸色一变,同时说道:“休要胡说,这才是两位主母,我们是下人。”

孟小菊收回瞧着朱寿背影担忧的眼神,俏脸微红,说道:“不知者不罪,快起来吧。”

秦钟躬身施礼:“秦钟见过两位夫人。”

孟小菊和李嫣然都羞红着脸点点头。董勇站起身来,恭谨的笑道:“两位嫂子请上车,小的送嫂子们回家。”…,

乌力黛和沃菲娅搀扶着两女上了车,董勇赶着马车进堡,脸上全是自豪地笑意,寿哥真有本事,进了趟京城,不止带回来两个天仙似的嫂子,就连婢女也是外国美人。

突然脸上的笑意一僵,董勇瞧到远处站在西堡门方向土道上风姿绰约的俏丽身影,心虚的急忙低垂下头,娘啊,这事俺看着可有些悬……

站在东堡门,一直目光灼灼闪动着异样之色,望向朱寿远去官道的秦钟,猛地跺了一下脚,身形如劲箭沿着怀来卫方向的官道疾奔而去。

柳子街并不在怀来卫城内,而是土木堡向北约二三百米远处一条南北向的土街。柳子街虽远离卫城也与最近的村子隔了数十米远,但却一点不影响它的热闹。

夜幕初降,东方天际隐去半边身子的弯月刚挂于天空,星星点点正争先恐后探身张望穹下人间之时,这条总长不过一里多地的柳子街已是灯火璀璨,人头攒动。

卫城及附近村镇的浪、荡、子以及途经喜欢这调调的商旅纷纷涌到这条街上,寻找着今晚快活逍遥的目标。

夜风习习,透着塞外的寒凉,吹起瞪着有些泛红发亮双眼,体温升高满是火气逛街之人,鬓角的发丝和长袍、短衫的袂角,善意的送去降温降火的几许凉爽。

朱寿打量着街道两侧大多土房茅草顶以及一小部分青砖乌瓦小院,心里明白,居住环境决定娼优的年岁姿色的高低。

街道两侧每间房前或院门檐下都挂着一盏或几盏红灯笼,灯笼上都写着数字。

一乘二人抬杂呢面轿子挤出越来越拥簇的人、流,停在右侧街上一处青砖院门前。轿内走出一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随即被门口揽客的老、鸨、喜笑颜开迎进青砖院门内,紧接着忙拿起一旁的竹竿摘下挂在院门檐下的一盏红灯笼,吹了烛火,又挂了上去。

朱寿恍然的微笑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不时伸脖子向两侧土房或青砖院门内张望,有些喘粗气的郑老八,淡淡道:“醒醒,红袖招住哪啊?”

郑老八回过神来,羞愧的偷瞟了一眼负手而行的朱寿,急忙伸手指着二三十米外,街道右侧看着颇有几分精致气派的青砖院落。

朱寿加快速度走了过去,瞧了一眼停在门前的马车,转而平静的打量檐角上翘的院门檐下没有挂灯笼,也是这条街上唯一关着黑漆院门的独门小院,上前一步,抬手轻拍了拍门环。

里面传出一名妇人不耐烦的嚷嚷声:“这是哪来的土包子冒失鬼,也不瞧瞧这是谁的门面,找死吗,不想乐子变成祸事,还不快给老娘滚!”

朱寿充耳未闻,依旧不住的拍打着门环,片刻,拔动门闩的声音响起,院门猛地拉开,一张搽胭脂抹粉徐娘半老的脸竖着眉毛脸色铁青探出。

还没等看清门前站着是何人,肚腹就如同被砸夯的桩子狠狠的砸中一般,身子倒射飞出的同时,后背的晋绸发出尖锐的割裂声,断裂透着白茬的脊柱骨破体探出,妇人吭都没吭一声如一堆无骨的肉狠狠地砸在数米外溜平的天井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守在门口。”朱寿迈步进门,淡淡的说道。

郑老八激灵打了个冷战,从惊骇中醒过神来,急忙将院门关上,转身两腿打颤,煞白着脸站在门前,恶狠狠地瞪着街上溜达寻找目标的行人。…,

跪在天井正房门前的刘保本扭头脸色大变,惊怖的瞧着死状凄惨的老鸨子,随即瞧向走过来的朱寿,脸色又是一变,急忙捂住嘴,硬生生将惊叫咽了回去。

朱寿微笑搀扶起刘保本,点头示意了一下,迈步走向虚掩的正房房门。

房门突然开启,一股浓浓的但很好闻的香气席卷而出,披散着乌黑长发,穿着雪白的晋绸内衣亵裙,身段妖娆,模样俏媚的女子站在门前,一脸不满嚷道:“妈妈你要拆房子不……”

清脆婉转的娇音嘎然止住,女子震惊的看着站在面前的朱寿,正要张嘴惊叫,一只钢钳般的手卡在粉颈上,红袖招立时小脸涨红,伸出了粉嫩的舌头。

朱寿提溜着她迈步进房,眼神飞快扫视着,左侧丝幔垂悬的牙床上传来蒋钦懒洋洋的问话:“怎么了?”

朱寿的目光飞快挪动,瞧到靠窗梨木方桌上放着的腰刀,突然松开已翻了白眼的红袖招,一个箭步来到桌前。

红袖招摔落地的声音,将眯着眼躺在床上的蒋钦,惊醒过来,弹身坐起,伸手掀动丝幔。

朱寿手握刀柄,低沉有些刺耳的摩擦出鞘声响起的同时,一道寒芒如奔雷闪电席卷向丝幔,寒芒炫目,鲜血如山泉劲射,一只完整的右手打着旋子飞了出去。

蒋钦脸色煞白如雪,瞧着已搭在肩头淌着血浆的腰刀,顺着刀身慢慢抬头看向朱寿,眼角剧烈颤动,惊怒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寿。

朱寿瞧着死死咬着牙没吭一声的蒋钦,绽颜笑了:“百总大人还真是条汉子,纯爷们,嗯,纯的。”

蒋钦冷冷的看着朱寿,目光中依旧透着滑稽和强烈的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的神色,声音嘶哑道:“你竟敢杀我?!”

朱寿微笑道:“回答正确。”手腕一抖,腰刀以决然之势切断皮肉喉管,割开了颈骨。

蒋钦的头无力地向后翻去,瞪眼的双目依旧还是不信这一切是真的。

朱寿将腰刀随手扔在地上,瞧了瞧依旧干净的双手和没沾上一滴血渍的锦袍,满yì

的笑了笑,扭头瞧向已缓过气来,瘫跪在地上,惊恐之极瞪着床上尸首的红袖招。

第一百四十章 将军

朱寿迈步走了过去,红袖招一激灵,急忙收回目光,惊怖的望向走过来的朱寿,不退反进,向前飞快爬了两步,一把抱住朱寿的右腿,哀求道:“好汉饶命,只要好汉能饶了奴家性命,奴家愿做牛做马服侍您。”

朱寿垂目,目光从松软张开的衣襟瞧到了粉红的肚、兜、兜,也瞧到了白得有些刺眼的大半个高耸雪峰。

红袖招敏感地意识到朱寿目光的不老实,梨花带雨的俏媚面容慢慢仰起,吹弹可破的香腮泛起桃红,惊恐的美目使劲涌动着春意,娇柔的低声道:“好汉想必是有些累乏了,奴家的身子最能解乏……”

朱寿收回目光,平静的看着红袖招,慢慢伸手勾起圆润晶莹的下巴:“为生存而活着,不管是做什么或是从事什么职业,我都不会有丝毫鄙夷和蔑视,有的只是同情或是佩服,但是你助纣为虐,帮凶设计害我的兄弟们,我又岂能放过你。”

红袖招脸色一变,刚要惊叫饶命,勾着下巴的手再次变成钢钳捏碎了喉管和颈骨,红袖招怨毒的瞪着美目,瘫倒在地上。

朱寿蹲下身子,抬手合上了那双狰狞的眼,瞧着依旧很妩媚的小脸,叹了口气:“毁了很多人的快乐,是有些残忍,你若不存害人之心,又岂能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希望你来生只服wù

莫害人。”

朱寿站起身来,迈步走出了正房,脸色煞白惊恐看着他的刘保本颤抖问道:“全、全死了?”

朱寿点点头,刘保本身子剧烈一晃,朱寿急忙一把扶住。刘保本苦笑道:“事到如今啥也别说了,赶快回去,我给你拿银子,你赶快逃命去吧。”

朱寿好整以暇的瞧着刘保本,扑哧笑道:“老丈人你是想让我和你的女儿远走他乡?”

刘保本欲哭无泪道:“我的个天爷,都这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你还不知晓吧,你进京这几日,江佥事已被罢官了,如今成了你手下的一名戴罪兵卒。他你是指望不上了,倒退一步,就算他现在还是指挥佥事,你杀了蒋百户,他也是保不了你的。”

刘保本挣开朱寿的搀扶,边快步向门口走,边说道:“趁现在还没人知晓,你拿了银子赶紧逃命,但春华那丫头你不能带走。”

朱寿快步追上,嘿嘿笑道:“这么说老丈人要反悔这门亲事了?”

刘保本停住脚步,瞪眼道:“你这混蛋小子还真想坑我闺女不成,老夫警告你,从现在起,这门亲事作废了,你要是敢乱来,你、你干脆现在就连老夫一块杀了得了。”

朱寿笑着拱手道:“岳丈大人您老先别生气,这事等咱们回去,再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这事没什么可计议的,你回去拿了银子,趁早滚蛋,有多远躲多远。”

刘保本愤nù

的拉开院门,一把将朱寿推了出去,然后快步出来,回身将院门关紧,警惕的四下瞧了瞧。

街上来往寻乐子的人大多都知晓这小院内当红的粉头是谁在包着,因此瞧到朱寿三人,都以为是给蒋钦送礼巴结之人,仅是匆匆瞟上一眼,就了无兴趣的将目光挪开,继xù

寻找着自己今晚享shòu

的目标。

刘保本挥了下手,快步上了马车,挑帘说道:“郑老八赶车,你小子也给老夫进来。”

朱寿笑着也上了马车,瞧着阴沉着脸,用手揉着自己膝盖的刘保本。…,

刘保本抬眼瞧了他一眼,冷冷道:“老夫是怕你小子再出什么事,连累了老夫,你老实坐在车里,回到堡子,取了银子,马上从老夫眼前消失。”

朱寿笑道:“老丈人你这话可有些亏心了吧,要不是小婿处理了蒋钦那杂碎,你恐怕跪到明早上,那杂碎都不会让你起身的。”

刘保本瞪眼低吼道:“老夫就是跪到明儿晚上,他又能将老夫怎样,你可倒好,真好大的胆子,不由分说竟、竟……我说你昏了头了不成,杀朝廷武官,那是等同造反的大逆不赦之罪。老夫真是要被你这混账玩意气死了,对了,还有,你要是再敢称老夫是你的,别怪我翻脸。”

朱寿笑着点头:“行行,我不再称你老丈人了,请问刘老爷,你打算给我多少逃命银子?”

刘保本阴沉着脸,沉默了片刻,使劲一拍膝盖,疼得吸了口凉气,咧着嘴道:“罢了,就算老夫前世欠你的,今朝一次还清。你那些兵卒如今也不知晓还能不能有命活着出来,让你这么一通乱杀,他们就是有命,这回也没命了。”

刘保本气得喘了口粗气,怒瞪着依旧嬉皮笑脸的朱寿,猛地闭上眼睛,又沉默了片刻,才将气喘匀,沉声道:“想必他们也不会怪你将抢劫鞑子所赚的银子全都拿走。”

朱寿一愣,惊喜道:“这么说我的那些牛羊马匹金银首饰和皮货,刘老爷都已出手了。”

刘保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买家是谈妥了,这一两日他就会打发人来提货,老夫是按价先支付给你。再加上老夫送你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正好三百两,足够你小子逃命的了。”

朱寿摆手,阴笑道:“等等,这账目不对吧,我记着刘老爷说过,光我那几箱皮货就不低于二百两银子,再加上牛羊马匹和那点玉、玛瑙串子和金银饰物,少说这总数也能卖到四五百两银子,你现在竟然就给我一百五十两,刘老爷这生意不好这么做吧。”

刘保本冷笑道:“朱小旗官事到如今,你也该学会此一时彼一时了吧。你如今是身负命案的逃犯,再也不能攥着老夫的把柄威胁老夫,还有你的买卖如今也成了一锤子买卖,老夫能给你一百五十两现银,也算是很照顾你了,还有别忘了,老夫还自掏腰包又给了你一百五十两,里外里,你并没吃亏,应该知足才是。”

刘保本不仅话语渐冷,称呼也随之改变了。

朱寿静静的瞧着刘保本,冲他伸出两个大拇指,脸上也浮起玩味的笑意:“刘老爷算盘果然打得精,这么会儿功夫就能想得这么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小侄发自肺腑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保本得yì

的咧嘴一笑,有些感慨可惜的看着朱寿,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这段时间的苦心算计全都白费了,这混蛋小子实在是自毁前程,愚不可及!

郁闷懊恼情绪涌上心头,刘保本脸色又瞬间阴沉下来,正要开口再训斥朱寿几句,解解心里的郁怒之际,惊疑的发觉朱寿脸上的笑容竟慢慢由浅到浓渗出阴险的味道。

刘保本下意识地眯上眼,心里有些发虚慌乱,这混蛋小子该不会被老夫刚才的话刺激的有些发疯,杀心再起,要对老夫不利吧?!

朱寿嘿嘿笑了:“不过刘老爷,小侄有句话要奉劝你,世事无常,也许你现在觉着吃定小侄了,焉知会不会要不了多久,小侄就可能反客为主,反将刘老爷一军。”…,

刘保本一愣,眯着眼深深的瞧着一脸莫测高深淡淡轻笑的朱寿,心里狐疑道,难不成这混蛋真有什么仗恃,因此才敢杀了蒋百户?!

刘保本瞬间掐灭了这滑稽可笑的念头,哼,就算是江彬依旧还是指挥佥事,这小子擅杀正六品百户,这等能通到朝廷的惊天大案,江彬避之唯恐不及,怎敢出手救他。

老夫明白了,这王八蛋是想诈老夫的银子,娘的,三百两还嫌少,真是贪得无厌的混账东西,老夫现在越瞧他越颟顸可憎。

刘保本嘴角绽起一抹明显的鄙夷笑意,冷冷道:“到了这般境地,朱寿你还妄想着能有什么指望,老夫不得不说你脑子有病,痴人说梦得厉害了。”

朱寿听着刘保本对自己的称呼再变,已明显没了丝毫交情,完全是在以陌生人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心里暗自好笑,淡淡点头道:“是吗,那就请刘老爷瞪大眼睛拭目以待吧,小侄是否是痴人说梦,回了堡子,您就会知晓了。不过到了那时,咱们叔侄有必要重新谈谈了。”

刘保本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你这话越说越不着边际,这时候和老夫说狂话屁话,你小子觉着很有趣吗,消了你诈老夫银子不切实jì

的想头吧。”朱寿静静点点头,没有说话,一脸饶有兴趣的瞧看着刘保本。

刘保本眯眼瞧着朱寿可憎的神情,胸腔内的怒火一个劲的上窜,若不是心里畏惧朱寿冷血杀人的手段,他早就按耐不住想暴打这越看越一无是处可憎可恶的混蛋了。

“你这一套在老夫眼里实在太小儿科了,不过既然你喜欢痴人说梦,那老夫念在昔日那点情分,也不妨陪你乐乐,你若真能平安逃过这一劫,老夫不仅将女儿给你,老夫挣下的家业也分你一半。”

朱寿闻言一愣,转而眼珠子发亮,嘿嘿笑着抱拳道:“刘老爷这话小侄可是记在心里了。”

刘保本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抱着肩膀,闭上了双眼,对这种不知死活冥顽无耻之徒,他是懒得再和他说一个字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要低调

马车晃动了一下,停住,不待朱寿起身掀帘,刘保本已先一步掀帘下车,朱寿急忙抬手挡住因用力过猛扇回的车帘,阴险的笑着,掀帘下了车。

东堡门激动瞧着马车的史可朗、孙大彪八人看到朱寿下车,都忙翻身跪倒。

史可朗羞臊哽咽道:“寿哥,兄弟给你丢脸了。”

朱寿缓缓瞧着鼻青脸肿身上的土布短衫长裤都是鞭打血渍,羞愧耷拉脑袋的众兵卒,微笑道:“是他娘的丢脸,不过不是丢老子的脸,是丢你们自己的脸,既然知晓是蒋钦那王八蛋的粉头,她还帮着蒋钦陷害你们,那你们还他娘的装清纯,娘的,乐子没享shòu

到,倒吃了一顿生猛海鲜,以后再干这种没脑子的蠢事,就别说是我的人。”

孙大彪等人都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惊喜的都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胡侃一拍大腿,吸着冷气,笑着嚷道:“弄么样,我说兄弟们,在土木堡百户所挨打的时候,侃爷我抱怨时,你们他娘的还不爱听,你们都听听还是寿哥知兄弟我啊,我就说嘛,咱们哥几个就应该先弄翻那小娘们,这样挨这顿打也算值。寿哥,您了不知dào

,要不是他们胆虚吓得使劲按着俺,俺当时绝放不过那小娘们。”

史可朗、孙大彪等人互相瞧着,都露出后悔之色。

孙大彪嚷道:“寿哥说得对,这顿打不能白挨,俺现在就去柳子街……”

朱寿扑哧一笑,打断道:“晚了,都起来吧。”

孙大彪站起身,嘿嘿笑道:“不晚,这才刚黑天,这会儿去柳子街正是好时候。”

朱寿没搭理他,好奇的瞧着他们身上穿着土布短衫长裤:“这又是哪弄来的行头?”

史可朗嘿嘿笑道:“这都是从刘老爷那借的。”孙大彪等人也都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朱寿忍俊不禁的瞧向站在一旁闷不作声的刘保本,一愣,这才发xiàn

刘春华低垂着头搀扶着刘保本,刘保本急忙将女儿拉到身后,警惕愤nù

的瞪着朱寿。

朱寿歪头微笑瞧着依旧低头躲在刘保本身后的刘春华,静默了片刻,沉声问道:“可有什么纰漏。”

一旁静默不语的秦钟躬身道:“救他们出来,卑职转了下手,那名怀来卫的千户只知dào

他们中有人与镇抚司的人有亲戚关系,更何况镇抚司的事,他就是有两个脑袋也不敢乱说一个字。至于柳子街的命案,小旗官前脚刚走,后面已有人打扫干净了,估计这回通知孟明哲,蒋钦已被镇抚司拿了的人也快到保安卫了。这两件事都不会让人怀疑到小旗官的。”

朱寿点点头:“以后叫我寿哥。”

秦钟微微一愣,忙躬身道:“是,寿哥。”

秦钟和朱寿的对话,刘保本和众兵卒都听得惊呆了,都愣愣怔怔瞪圆了眼看着朱寿,脑子都不断闪着镇抚司三个字。

躲在父亲身后的刘春华也闻言抬起了低垂的头,清纯精致的玉容苍白如雪,惊怔复杂的看着朱寿,他、他怎么会和镇抚司扯上关系?

朱寿不怀好意的冲刘保本微笑了一下,眼神随即与他身后投射的目光碰在一处。

刘春华醒悟过来,美眸内的惊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平静的收回目光,又低垂下头。

刘保本则激灵打了个冷战,也回过神来,失神的看着朱寿,难不成这小子如今是镇抚司的人?!一念至此,透骨的寒意从后脊梁骨缓缓冒出,眼中随即露出恐怖之色,若、若真如此,我、我的家产!…,

朱寿慢慢收回目光,有些恍然的笑了一下,微抬眉梢,问道:“怎么没看到江彬,难不成他没来东八里堡报到?”

史可朗急忙道:“回、回寿哥的话,江彬前天就到了,只不过他刚到就抢了吴四憨的家,住了进去,除了去大车客栈买了些吃食,就一直没出屋。”

朱寿点点头:“走,回去开会。”迈步向堡内走去,经过刘保本身旁,别有深意笑道:“刘老爷你也去营房听听。”

刘保本忙哆嗦着拱手:“不、不敢。”

“别不敢啊,回来的路上,我说过咱们要好好谈谈了。”刘保本吓得一激灵,急忙连声道:“是是,小、小的从命就是。”

朱寿微笑看向刘春华:“春华小姐也一块去听听?”

刘春华依旧低垂着头,听闻朱寿的话,松开了搀扶刘保本胳膊的玉手,迈动莲步,自顾自的向堡内走去。

朱寿静静地看着修长婀娜透出哀伤决然的倩影慢慢走进黑暗内,默然了片刻,也迈步进入堡内:“关好堡门。”

刘春华并没走向营房,而是下了土道,拐进土坯民居的小道向自己的家走去。朱寿并没再瞧向她,而是径直向营房走去。

刘保本及众兵卒都神色各异的瞧了一眼土坯民居内小道,又急忙收回目光,无声的跟在后面。

营房内,昏黄的油灯下,朱寿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躺在通铺上,将这趟进京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隐瞒和盘讲出。

肃身静听的秦钟微皱了下眉,眼神飞快的从史可朗等人脸上扫过。

刘保本和众兵卒再次震惊了,张着嘴,脑子一片空白,愣愣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朱寿,营房内静的慢说掉根针,就连各人跳动近乎失控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朱寿乜眼瞧向刘保本,微笑道:“刘老爷,我刚才那番话你该不会还以为我是在痴人说梦话,脑壳坏掉了吧。”

刘保本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颤抖惊叫道:“小的该死,小的瞎了眼昏了头满嘴喷粪,求、求您、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吧。”

史可朗等人也醒过神来,都急忙翻身跪倒。朱寿瞧了他们一眼,嘿嘿笑道:“你们这又是什么说辞啊?”

史可朗兴奋地嘴都哆嗦了:“寿哥,小的们不是在做梦吧,侃子,你、你过来让俺抽一巴掌。”

胡侃激动的刚要将脸凑过去,猛地醒过神,嚷道:“凭嘛啊,二哥您了要是觉着在做梦,应该是兄弟我、抽、你才对!”

孙大彪突然呵呵傻笑起来,史可朗、胡侃、徐老蔫等人瞧向他,片刻,也都咧嘴笑了起来,笑声瞬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朱寿噌的坐起身来,捂着耳朵,没好气的嚷道:“房顶都快塌了,娘的,老子这是掉驴圈了吗?!”

胡侃兴奋的双手在身上使劲搓着:“娘的,这回我看谁还敢跟侃爷犯瞪,以后什么他娘的指挥使,就是总兵官,宣大总督,侃爷要是看他不顺眼,一脚踹过去,他你妈都的给侃爷陪着笑脸。”

徐老蔫呲着黄板牙,也兴奋地嚷道:“没错,兄弟们知dào

呃最想抽谁的耳光吗?就是呃家乡的父母官,那王八蛋使劲的刮地皮,呃想揍他都不是一天两天了。”

眼瞧着诉苦报复大会就要紧锣密鼓开始之际,朱寿急忙嚷道:“要冷静,要低调!”…,

兴奋地吵闹声嘎然止住,朱寿轻咳了一声,转而清秀的脸上露出很卑鄙阴险的笑意,平静地说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这种心情我是理解的,不过要低调,咱们的身份不能泄露,虽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揍他,去侮辱他,去宰了他,但是咱们可以低调的去,同样也能非常痛快的揍他,侮辱他,宰了他,然后再抢光他。”

史可朗等兄弟闻言都扑哧放声大笑起来。

史可朗笑着叹气道:“唯一有些可惜的就是不能显名分于人前,不然那该是何等气派嚣张。”

孙大彪撇嘴道:“二哥这话,俺不赞同,这世上最解气的是啥,不是起居八座前呼后拥去收拾你的仇人,而是隔三差五蔫不悄的祸害他,抢他的家财、田亩地契还有他的女人,只要他有的全抢过来,这瘪犊子还不知dào

是谁,去告官还没人管,这瘪犊子气得天天吐血,那才叫过瘾呢,等俺瘾头过足了,再把那瘪犊子弄死,临死前再给他露一小脸,那真是,啥也比不上这过瘾哪!”

史可朗等人瞧着孙大彪眉飞色舞吐沫星子飞扬的变态德行,都激灵打了个冷战,身子都悄悄向边上挪。

朱寿拍着巴掌,很赞赏的看着孙大彪:“行啊大彪,没想到啊,我这离开没几天,大有长进嘛,你们都跟大彪学着点,这就是我说的低调。”

一旁跪着刘保本听的是心胆欲裂,汗出如浆,撑地的双臂一软,瘫在了地上,心里哭嚎道,他、他不会也想这么折腾我吧,我、我可是他的岳丈啊,女儿,女儿你可要救你爹的命啊!

“寿哥,您的身份皇上可是有旨,绝不能泄露出去,可您刚回来,就这么不顾及,万一……”秦钟微眯着眼闪烁着寒光扫视着史可朗等人。

朱寿微笑瞧着脸露愤nù

的史可朗、孙大彪等人,史可朗等人一愣,看着朱寿脸上干净的笑意和那双黑瞋的双眸,脸上慢慢也露出笑容,几乎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半晌,朱寿收住笑容,淡淡道:“能出卖我的永远都不会是我朱寿的兄弟,这种屁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修理秦钟

秦钟神色未变,平静地说道:“卑职奉旨,皇命在身,职责所在,寿哥就是再不愿听,该说卑职还是要说。”

朱寿瞧向他,慢慢将腕上的手串摘下,捻动着,淡淡道:“职责所系?你的意思是我不听也得听了?”

秦钟目光微眯瞧着朱寿手里捻动的佛珠串,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卑职皇命在身,若有冒犯,只能请寿哥原谅了。”

朱寿双眼猛地一眯,两道阴冷的杀意迸射而出,秦钟后退了一步,平静的看着朱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卑职是何人,小旗官应该很清楚,卑职奉劝小旗官不要惹祸上身。”

朱寿弹身而起,歪着头仿若看怪物一般看着秦仲,脸上慢慢堆起滑稽的笑意,走过去,捻着手串的手抬起,轻拍着秦钟的脸。

秦钟脸虽已露狰狞但目光敬畏斜瞥着朱寿手里的手串,不敢闪开,任由朱寿一下一下力道不断加重拍打自己的脸颊,咬着牙道:“还有今儿发生的事,小旗官必须马上如实呈奏,由卑职连夜转呈皇上。”

朱寿笑眯眯看着脸颊已被自己拍红清晰地印出卍字的秦钟:“传旨让你到我身边的那个内宦不仅没了、卵、子,连脑子也坏掉了,不过不要紧,我会让你很准确的领悟皇兄的意思。你放心,毕竟我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欣赏你的意思,我不会打你的。”

朱寿停住拍打,捻着手串,很虔诚的呼了声佛号,转身对刘保本道:“刘老爷,咱们出去聊聊吧。”迈步走向门口,阴冷的说道:“给我把这王八蛋打得连他妈都不认得。”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拳脚的劲风声。刘保本惊叫着躲到了朱寿身后,朱寿听着身后拳脚到肉的砰砰声,边向篱笆门走去,边微笑道:“孙大彪下手轻点,别伤了那王八蛋的骨头和脏腑。”

篱笆门外土道上,朱寿捻着手串,仰头瞧看着残月已不知去向,穹顶繁星璀璨的夜空,惬意的深吸了一口透着寒凉清新的空气,微笑道:“刘老爷。”

“小的在。”刘保本扑通跪倒在地。

朱寿嘿嘿笑着搀扶刘保本:“刘老爷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刘保本满脸恐惧的站起身,借着夜色偷觑了一眼朱寿,又慌忙躬身道:“小的眼瞎昏了头,求小旗官大人看在你没过门的媳妇情面上,就饶过小的这一遭吧。”

朱寿抬手挠着有些发痒的耳朵,咧着嘴道:“在回堡子的路上,刘老爷不是这么说的吧,你不是悔婚了吗?咱们就没什么交情了吧。”

刘保本抬脸,哀求道:“小的现在反悔成不成,你就当我在车上放了个臭不可闻的屁,这阵儿这臭味您应该闻不着了,就别和小的计较了。”

朱寿笑道:“不悔婚了?”

刘保本急忙道:“绝不悔婚,您、您就是小的的贤婿,好女婿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一会儿悔,一会儿又不悔,我该信岳丈大人哪一次呢?”

刘保本眼睛一亮,陪笑道:“自然是最后一次了。”两人相视,同时嘿嘿笑了。

朱寿瞧了一眼已消停的营房,沉声道:“那王八蛋皮肉紧得很,多伺候他一会儿。”随着话音落下,营房内又响起拳打脚踹之声。

朱寿眯着眼笑道:“老丈人,想不想发大财?”刘保本的眼更亮了,激动的连连点头。…,

“那你想办法替我弄条公狼,要活的,不能有一点伤,还有不要燕山和太行山里的,我要草原上的。”

刘保本一愣,莫名其妙的看着朱寿,弄只活狼与发财有什么关系?

“弄不到?”

“弄得到,只要给银子,别说一条草原狼,就是贤婿要只虎,老夫也能弄来。”刘保本急忙点头道。

“马上就要入冬了,要快,最好就这几天,至于银子嘛……”

“贤婿放心,这点银子老夫出了。”

“那小婿就受之不恭了。”朱寿微笑道。

刘保本干笑了几声,转而狐疑道:“贤婿您要狼做什么?”

朱寿笑了一下,话题一转道:“这几天我就会调防到保安州去。”

刘保本又是一愣:“贤婿要走?”

朱寿微笑躬身道:“小婿恭送岳丈大人。”话落转身过去推开篱笆门走回营房。

刘保本木怔狐疑的瞧着关上的篱笆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就送起客来了?还有又要狼又要去保安州的,可、可这一句也没说买卖上的事,这小子不是说要让我发大财吗?!

刘保本情急要去推篱笆门,又慢慢收回手,摇头苦笑了一下,这小子八成是在报复我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弄些昏话来糊弄我吧?!转身落寞的向数十米外的土坯民居的夹道走去。

突然又狐疑扭头瞧着,不对,这小子不像是在耍我,看来我得回去和闺女商量商量,这事一定要让闺女帮我问个水落石出,要不然我以后可就甭想睡着觉了。刘保本转身加快脚步急匆匆向家奔去。

朱寿瞧了瞧徐老蔫和曹二蛋等人脸上新落下的淤青和一身灰的土布短褂裤子,又瞧向孙大彪、胡侃和史可朗,眼神落在史可朗身上,满yì

道:“你小子滑头,不过彪子和侃子不错,既没挂彩还护住了可朗。”

史可朗嘿嘿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刚才也没闲着,指挥他们来着。”

朱寿很有深意的看着他,微笑道:“你会动手的。”

孙大彪得yì

地笑道:“这杂碎拳脚还真不含糊,这么小的空地竟像个陀螺溜滑的很难下手,俺从出来当兵,第一回有人在俺手里走了五合,俺才放倒他,交手时俺感觉这杂碎的拳脚绵中透着硬劲,要是单打独斗,俺要十合才能放倒他,是条汉子。”

朱寿蹲下身子瞧着躺在地上满脸淤青活脱猪头一般的秦钟,笑道:“他使得是正宗的武当长拳,内家功夫自然柔中带刚。”

孙大彪恍然笑道:“俺把这茬给忘了,俺听俺师傅说过锦衣卫镇抚司练的都是从不外传的武当贡拳,今儿见识了,武当山那帮道士果然名不虚传,佩服。”

朱寿看着肿成一条缝的双眼内射出的怨毒透着杀意的眼神,笑眯眯道:“我知dào

你心里很愤nù

,愤nù

的恨不得宰了我,但你也要承认,我这个人很慈悲,你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虽然暂时看着是难看了点,要不了多久,一张英俊的脸又会展现在大家面前。”

孙大彪等人放声大笑起来,秦钟肿成一条缝的双眼又落在朱寿手里捻着的手串上,眼角剧烈的颤抖着,眼中的杀意瞬间消失了,收回眼神,冷冷的看着朱寿。

朱寿捻着手串,笑着接着道:“看来我临出京时,皇兄赐给我的佛子称号,你也得着信了,你心里清楚你不敢对我这样有佛心大慈悲的人动不该动的念头的,不然你一定会下阿鼻地狱的。不过你可以将今儿的事连同我让手下打你的事尽情的添油加醋极尽污蔑之词呈报上去。”…,

秦钟含糊不清慢慢低声说道:“寿哥放心,卑职不屑于做这种下三滥之事,但卑职一定会如实呈报的。是非公论,皇上自会还卑职一个公道的。”

朱寿点头道:“放心,对你的人品我很放心的,不然你也不会由堂堂镇抚司掌管诏狱的七爷变成了如今这副德行,你不得不承认,要不是有你寿哥我,你的下场恐怕……”

秦钟眯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沉默没有说话。

“至于你说的公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秦钟回过神,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朱寿笑眯眯点头道:“人是需yào

活在希望里的,我就不打击你的小心灵了,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记在心里,你既然跟了我,就必须对我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无条件服从,我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只要你敢有半个不字或是露出让我不爽的神色,我就让他们揍你。”

秦钟猛地握紧拳头,含糊不清的低吼道:“士可杀不可辱。”

朱寿摇头道:“这话有待斟酌,我的理解是士可杀也可辱,对于你这样的士,我又舍不得杀,你又不服管教,那我只好瞧见一回、侮、辱、一回了。”

孙大彪等人又是一阵爆笑,笑声中秦钟声嘶力竭的吼道:“朱寿,老子与你势不两立,有种你现在就弄死我,不然老子发誓我一定将你挫骨扬灰!”

笑声嘎然止住,史可朗、孙大彪等人暴怒的正要动手。朱寿摆了下手,清秀的脸上堆着欠扁无耻的笑意:“有决心,也很有底气,我衷心的预祝你成功,我发xiàn

你挨完揍,还真没什么长进,原本我想让他们接着再、侮、辱、你一次,可是你又忙着想告我的状弄死我,我呢又有一颗慈悲之心,很愿意助人为乐,因此我决定等你告完状后,没弄死我,我再让他们接着修理你。”

朱寿站起身来,拍拍手,笑道:“把他、弄、床上去,晚上可不许再折腾他,你们要给他充分的自由,让他好好酝酿,然后去告我,听到没有。”

第一百四十三章 婚姻自主

史可朗、孙大彪等人都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徐老蔫和曹二蛋上前将秦钟抬起扔到通铺上。

朱寿皱眉道:“你们他娘的扔沙包呢,这王八蛋将来可是咱们的兄弟还是你们……”

朱寿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开玩笑,你们谁要是再敢动他一下,我保证他那个德行就是你们的样板。”

史可朗等人脸色一变,急忙收了嬉皮笑脸,齐声道:“是。”

朱寿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车马劳顿的回来连口气都没喘匀,又得为你们这帮子兔崽子操劳,这下可算能歇着了,可朗你的家我先住几天,明儿早上都过去见见新嫂子。”

史可朗、孙大彪等人闻言都是一愣,新嫂子?!怔怔的瞧着朱寿迈步出门的背影,又都露出恍然之色,怪不得寿哥回来,嫂子会是那种冷冰冰的神情。

董勇神mì

的冲他们招招手……

朱寿听着营房内传出的高一声低一声透着兴奋的惊呼声,脸上露出得yì

的笑容,背负着手,边向土坯民居夹道走去,边低声哼唱着:“你要让我来啊,谁他妈不愿意来啊,哪个犊子他才不愿意来啊……”

朱寿站在院门前,瞧着停在门口啃着半袋子草料的军马,咧嘴一笑,过去拍拍马颈,军马边嚼着干草,边愤nù

郁闷的摇晃着头瞪着朱寿,眼神透着明显的质问,你说的黑豆在哪里?

朱寿低声笑道:“我发xiàn

你这畜生溜奸鬼滑,看这牙口和这一路上的劲头,你他娘的一定是装病或装伤才蒙混退役的。”军马大眼立时露出警惕之色瞪着朱寿。

朱寿嘿嘿笑道:“别拉车了,咱俩挺有缘的,给我当坐骑吧,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你要是同意,我保证精食精料,绝不骗你。”

军马使劲摇晃着头,那神情压根就不信朱寿的话。

朱寿冷笑道:“怎么着还给脸不要脸,老子看中你,那是你的福分,这事没商量,你要是再敢摇头,老子现在就骟了你。”

军马低着头,将嘴插进口袋内,极度郁怒的使劲嚼着,但不敢再摇头了。

“这还差不多,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朱寿满yì

的又拍拍马颈,挑帘瞧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车内,笑着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军马抬起头,大眼直勾勾的瞪着上门门闩的院门,无声的裂开大厚嘴唇子,露出鄙夷之色,又低下头,舒服的吃着草料。

听到院门开启上门闩声,正屋房门推开,孟小菊第一个走出房门,神情有些惊慌的瞧着走过来的朱寿,微微一愣,惊慌的神情随之有些松懈,急忙上前搀扶朱寿的胳膊。

朱寿笑着抬手刮了一下滑腻翘挺的鼻子,打趣道:“瞧你惊慌失措的神情,那丫头有那么可怕吗。”

门口站着的李嫣然和乌力黛两女忙让开敛身施礼,朱寿伸手将李嫣然搀起,捏了一下脸蛋,捉狭的冲同样神情紧张的李嫣然眨了下眼,迈步来到靠墙方桌旁的凳子坐下。

朱寿瞧着房内简陋的布置,笑道:“屋内就两把凳子,那就姐姐坐,然丫头站着吧。你们别瞧这里寒酸,那可是比夫君的家好的没边了,先凑活着住,这两日我就让秦钟去保安卫寻套像样点的宅子,到时候就不这么艰苦了。”

李嫣然抿嘴笑道:“寿哥这么一说,我和小菊姐还真想去瞧瞧您的家是什么样子。”…,

朱寿嘿嘿笑道:“要不要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瞧瞧,那可是抬头能瞧见星星月亮,平视能瞧看整个堡子的情况,夏凉冬更冷,最适合大被同眠的好所在。”

四女都被逗乐了,李嫣然咯咯笑道:“寿哥骗人,哪有那么破的地方。”

朱寿笑容中透出感慨:“别说你不信,我刚睁眼看这个世界时,足有一天都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那不是梦,现在想想还真有些不堪回首。”

四女愣了一下,瞧着朱寿感伤的神情,孟小菊和李嫣然笑得前仰后合,乌力黛和沃菲娅也低垂着头,虽然不敢放肆笑出声,但香肩也是一个劲的颤动。

李嫣然按着纤细可握的腰肢,吃吃道:“越说越骗人了,寿哥刚睁开眼时还是个小婴儿,什么都不懂,又怎么会想是不是在做梦。”

朱寿醒悟的笑了,眼神随即透出明显的侵略性慢慢从上到下瞧看着李嫣然。李嫣然猛地收住笑容,绝美的小脸立时浮起羞涩的红晕,悄悄向孟小菊身后躲着。

房内的气氛立时陷入微妙旖旎也透出淡淡的尴尬的气氛中,乌力黛和沃菲娅都低垂下头,妖媚的容颜没了一丝表情。

孟小菊香腮也泛起桃红,飞快的瞟了一眼躬身肃立的两女,随即轻咳了一声。

朱寿不解的看向她,随即醒过神来,淡淡的瞧了一眼低头肃穆的两女,心里叹了口气,一定要在保安州买处大宅子,把这两电灯泡打发个去处,要不然我这幸福生活就会变得很苦逼的。

朱寿站起身,很有威严道:“夜深了,都早些歇着吧,然丫头你和乌力黛、沃菲娅住正房,我和你小菊姐去偏房歇着。”迈步过去,不由分说将羞臊的孟小菊拽起,拉着柔荑无骨的小手向门口走去。

在门口停住脚步,朱寿扭头看着乌力黛和沃菲娅,问道:“你们俩起过中土的姓氏吗?”两女忙摇摇头。

朱寿沉吟了片刻,道:“入乡随俗,如今你们已是明国人士,应该改叫汉名了。乌力黛你就叫胡琴儿,沃菲娅你就叫杨瑟儿吧。”

“奴婢谢主人取名。”两女忙跪倒,拜谢道。

朱寿别有深意的看着孟小菊和李嫣然,微笑道:“琴瑟和谐,象征着咱们夫妻此生白头不相负。”

孟小菊和李嫣然娇躯都是一颤,激动地看着朱寿,都重重点点头,美眸都溢动起了喜悦晶莹的泪光。

朱寿将孟小菊拦腰抱起,看着没有惊呼依旧感动喜悦的一塌糊涂的绝美小脸,满yì

地笑道:“有长进,我喜欢。”

孟小菊抿嘴羞笑了一下,张开玉臂搂住朱寿的脖子,将小脸紧紧地贴在宽厚的胸膛上……天际刚泛起丝丝浮白,熹微晨光还未普照大地之时,正房内,朱寿接过热乎乎的湿毛巾擦着脸道:“我估摸着那帮子混蛋肯定一会儿就到。”

李嫣然扑哧笑道:“不会这么早吧。”

朱寿将毛巾递了过去,嘿嘿笑道:“我太了解这帮家伙了,昨晚董勇一定将你们夸得如嫦娥下凡,他们肯定都憋着想过来瞧瞧新嫂子是不是真的美若天仙,肯定等不到天亮的……”

孟小菊和李嫣然都惊呼一声,急忙争抢着方桌上那面破铜镜,瞧看着自己仪表是否有失仪之处。

朱寿调笑道:“大致露一小脸就成,可不能让他们瞧的太多,那我岂不是损失了。”…,

两女大羞,孟小菊不满道:“寿哥你取笑人家。”

朱寿笑着眨着眼瞧向抿嘴偷笑新取了汉名的胡琴儿和杨瑟儿:“你们就别忙活了,嫂子再漂亮,他们也只能干瞪眼,因此,这帮家伙主要的目的是她们。”

胡琴儿和杨瑟儿闻言都脸色大变,急忙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朱寿,随即都翻身跪倒,伏地道:“主人不要。”

朱寿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都起来说话。”

胡琴儿美目闪动着惊恐的泪光:“主人求您开恩,奴婢不愿嫁人,奴婢此生都不想嫁人了,主人您就不要逼奴婢……”

朱寿笑道:“你们先起来。”

“主人答yīng

奴婢的请求,奴婢才能起来。”胡琴儿眼泪夺眶而出,惊惧的哭泣道,一旁跪着的杨瑟儿也吓得哭出了声。

朱寿脸色沉了下来,淡淡道:“起来回话。”

两女娇躯一颤,忙都站起身,垂首擦着眼泪,梨花带雨的小脸都是哀怨惊慌之色。

朱寿静静地看着她们,沉默了片刻,微笑道:“两件事我有必要提前说一下,这一呢,你们的婚事由你们自己做主,你们若是不喜欢不愿嫁,谁都不能强迫你们,就是天王老子想硬娶,我也告sù

他四个字,去你妈的。”

两女都瞬间抬起头,惊喜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寿,胡琴儿颤抖问道:“主人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同意婚事由奴婢姐妹自己做主?”

孟小菊和李嫣然也惊呆了,婚事自己做主?!这个时代婚姻之事那是全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无论男女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婚姻的。

两女自情窦初开,也曾无数次在梦里期盼过能嫁得自己中意喜欢的如意郎君,可醒来心里都清楚,那仅仅是个美梦而已,现实是决不允许这种婚姻自主的大逆不道之事发生的。

家遭不幸,自己的婚事被朱寿强行包揽,对于朱寿这个夫君,两女都曾暗暗在心里想过无数遍,也悄悄交流过,得到的答案都是唯一的,这个夫君是自己喜欢中意的,能嫁给他一定是上天对她们的不幸给予的补偿。

她们都觉着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女子,可没想到竟然还有比她们更幸运的女子,而且就是自己的管家,而促成这样离奇不可思议之事的竟然还是自己的夫君。

第一百四十四章 相亲

两女怔怔的美眸闪动着异样之色看着朱寿,慢慢的异样之色转化成仰慕崇拜之色,激动的娇躯都轻轻颤抖着。

朱寿并不知晓这番话会让两女如此崇拜仰慕自己,若知晓恐怕像他这样脸皮厚的家伙也会有些脸红的。因为这在数百年后他的前生,婚姻自主这是再正当平常不过的事了,当然在当世足以堪称惊世骇俗之举。

朱寿笑道:“当然了,咱们看上了相中了,可若是人家不乐意,咱们也不能强嫁,这种事一定要两情相悦嘛。”

胡琴儿两女都羞臊不自然的红了脸,落雨香腮泛起粉嫩桃红,更显娇羞妩媚,勾魂夺魄。

朱寿瞧着两张绝色妖媚的玉容,心里剧烈的一跳,但随即在心里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这等妖物还是远离为好,不然短寿是一定一定的。

胡琴儿和杨瑟儿既羞臊又激动惊喜的偷偷互相看了一眼,唇角都露出如释重负开心的笑意,都急忙抬手擦去了香腮的泪痕。

朱寿失神了片刻,回过神,微摇头笑道:“这二嘛,就是先不要急着拒绝,给自己也给他们一个机会,暗里观察观察,若是真不喜欢,那就直接忽视,若是真喜欢,那就别放过,这种事可是关系一辈子幸福的大事,脸皮不能太薄,得给人家点提示,人家才好上赶着嘛,不然要是让别的女人按住,那可后悔药都没处吃了。”

孟小菊两女闻言都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胡琴儿两女低垂着头,唇角也绽起了笑意。

朱寿笑着打趣道:“你们俩眼光也要放长远一点,这俗话说,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我那些兄弟你们现在看着确实恶心的都想踹死他们,可你们心里应该清楚,他们可都是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就现在你让他们好好洗洗脸,不,洗个澡,把身上三十斤老泥搓干净了,那可都是翩翩美少年。”

胡琴儿两女终于受不了朱寿的形容,矜持瞬间垮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孟小菊两女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此时院门外,传来史可朗捏着嗓子的喊声:“寿哥,起了吗,兄弟们来看你了。”

房内的笑声嘎然止住,朱寿笑着站起身:“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去开门,你俩别有负担,不过也要仔细瞧着点,泥多不太好kàn

清长相。”

四女都捂住嘴,香肩乱颤,小脸都涨成了红苹果。

朱寿眼睛立时放光快速聚焦到剧烈颤动让其气血贲张美不胜收的雄奇雪峰上,自然自家的使劲大胆瞧,别人家的是暗暗偷偷瞧了几眼,趁四女没发觉前,朱寿一脸正气的转身迈步出了正房。

打开院门,朱寿愣住了,有些失神的瞧着除却史可朗外其他九张从来没这么干净的脸,只是这九张脸洗得有些过于使劲,皮肤苍起,全都如刚出锅的螃蟹壳一般红中透着油亮。

“寿哥。”孙大彪等人咧着有些发木微疼的嘴,声音怪异的齐声笑道。

半晌,朱寿很是感慨的点点头:“还真是难为了你们这张脸,都进来吧。”徐老蔫兴奋地刚要迈步,孙大彪一把拽住后脖领子。

“别拽,呃这是刚洗的,弄脏了,还不让嫂子们笑话。”徐老蔫勒的翻了个白眼,正要发火,见是孙大彪,不满的低声嚷道。

孙大彪暴怒的低声道:“你这瘪犊子花花肠子不少啊,孩子都满地跑了,还跟俺们抢,兄弟们你说俺是不是得削死他。”…,

胡侃愤nù

的低吼道:“没错,我你妈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彪哥,你了不用给兄弟们面子,使劲削死他。”

除却郑老八、董勇外,剩下的光棍都用杀人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徐老蔫。

徐老蔫这回是真蔫了,急忙抱拳作揖:“呃错了,呃向兄弟们赔礼,呃最后一个进,好吧。”

孙大彪警惕的将徐老蔫提溜到身后,这才撒了手,瞬间眉开眼笑,谄媚的冲朱寿点头哈腰,身后的胡侃等人也都露出谄笑。

朱寿瞧着一张张红得惊人充满着极度渴望的笑脸,摇头笑着,闪到一边。

孙大彪急忙整整衣冠,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了院。紧接着胡侃等人依次正衣冠,都是一脸正气严肃的鱼贯而入。

朱寿疑惑的瞧着最后一个进来一脸矜持的史可朗,史可朗感伤的一笑:“寿哥忘了,俺也是有女人的人。”

朱寿恍然,很感慨的拍拍史可朗的肩头:“不忘糟糠,兄弟是重情有义之人啊。”

十个大头兵卒规矩的一字排开站在院内,朱寿没好气的骂道:“你奶奶的,老子当初第一回见你们时,你们也没这么规矩过。”

兵卒们恍若未闻,都虎目睁圆,炯炯有神的看着朱寿,朱寿咬牙道:“都在正房。”

话音未落,十双眼已齐刷刷眨也不眨的看着虚掩的正房。

朱寿气的干咳一声,嚷道:“都出来吧,瞧瞧老子手下的这帮子没人性的混蛋们。”房门开启,胡琴儿和杨瑟儿搀扶着孟小菊两女走了出来。

孙大彪等人的眼瞬间放大了一倍,目光在孟小菊两女脸上停留了仅有一秒,就齐刷刷死死地盯在的胡琴儿两女微垂的脸上。

孟小菊和李嫣然瞧着一张张红的透亮的脸,都露出吃惊疑惑之色。朱寿没好气道:“洗大劲了,把皮都搓苍起来了。”

两女一愣,转而捂着小嘴,吃吃笑着,但没过多久,就笑得美目眯成了缝,玉手挡着樱唇,娇躯梨花乱颤,清脆婉转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小院。

胡琴儿二女疑惑好奇地悄悄抬眼望去,同时扑哧笑出了声,急忙忍住笑容,憋涨得粉面如火,目不转睛的瞧着裙摆和探出的浅绿绣鞋。

天爷啊,董勇这小子没说错,真是两个从外国天上下凡的仙女,这勾魂的眼神,俺(呃)的亲娘,俺(呃)的心都化了。

孙大彪等人心里都激动的哭泣着,瞬间神魂飘出体外,仿若白痴一般直勾勾瞧着胡琴儿两女。

“寿哥,俺反悔了成不成,她们看了俺一眼,俺的魂都没了。”史可朗懊恼的肠子都青了,小声哭泣道。

朱寿随即眯了眼,警惕地看着他们,坏了,肉少狼多,这帮子混蛋不会为了争风吃醋自相残杀吧,这事做的有点欠妥,的确欠妥。

史可朗发僵的眼珠转了一下,第一个醒过神来,急忙正衣冠,翻身跪倒:“小弟史可朗见过两位嫂子,还有两位姑娘,两位嫂嫂,寿哥跟俺亲如兄弟,你们一定听过弟弟我的名字,弟弟今年年方十七,还没婚配,俗话说长嫂如母,两位嫂嫂,弟弟我的亲事就全仰仗两位嫂嫂了。”史可朗后面的话已透出了哀求的哭腔。

霎时间,孙大彪等光棍也醒过神来,也都齐刷刷跪倒在地,全都压抑着哭意,乱嚷嚷喊着。

“两位嫂嫂,俺叫孙大彪,俺二十五了,俺没媳妇,俺是寿哥的最好的手下和兄弟,俺能为寿哥去死,两位嫂嫂,俺求求你了,俺的婚事……”…,

“俺叫胡侃……”

“呃叫曹二蛋……”

……

失魂落魄站着的徐老蔫、郑老八和董勇死的心都有了,徐老蔫突然放声大哭道:“呃他娘的莫法活了,呃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成的哪门子亲,呃、呃要休妻!”

“呃也要休妻……”

“还有呃……”

“哎哎哎,都他娘的干什么呢,这怎么都他娘的哭上了,你们老子娘死了?老子知dào

你们打得什么谱,实话告sù

你们,这事在我这就通不过,都给老子滚起来。”朱寿气乐了,脸色猛地一沉,呵斥道。

“为啥啊?”……孙大彪等人脸色大变,都失魂落魄不敢置信满脸哀求的看着朱寿。

史可朗透着哭音哀嚎道:“寿哥,你不会是想……你心也太黑了,你都有三个美貌如天仙的娘子了,怎么还欲壑难填,兄弟我这可还打着光棍呢,你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兄弟吧,对了,寿哥你是佛子大师,你可不能对兄弟这么黑。”

“对对,寿哥你了是佛子大师,普、普度众生……”

“我还佛子大爷呢。”朱寿没好气的一挥手,抬眼瞧去,愣了一下,门前已空空如也,正方房门紧闭,原来孟小菊和胡琴儿四女早已羞臊得躲回房内去了。

孙大彪等人也发xiàn

人不见了,都抓心挠肝,相互埋怨起来。

朱寿低喝道:“都给我闭嘴!”嚷嚷声瞬间嘎然止住。

朱寿有些头疼的揉着太阳穴,没好气的瞪着他们,半晌,低声问道:“你们相中了?”

孙大彪等光棍眼睛都是一亮,纷纷快速坚决的点头。徐老蔫三人也下意识的点点头。瞬间,朱寿和光棍们愤nù

的眼神瞪了过来,惊得三人又慌不迭的急忙摇头。

沉默了片刻,朱寿眯着眼问道:“女人就两个,可你们有七个,她们就算相中了,也是从你们中挑两个,老子很严肃的问你们,你们也要老实回答我,若是都没相中也就罢了,要是相中了你们中的两人……”

两道冷冷的寒光从眯着的眼内射出,朱寿咬着牙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从古到今,为了女人兄弟手足相残的不绝史书戏词话本,可你们谁要是敢那么做,我活劈了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教训

众兵卒互相看了看,孙大彪说道:“寿哥放心,若她们没有一个看得上俺的,而是看上了其他兄弟,俺做不出为女人跟自己兄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是人的事,可俺也没法活了,俺会自个抹脖子。”

史可朗等人都赞同的点点头。

胡侃嚷道:“不过我得加上一条,她们看不上我,而是相中了其他兄弟,我跟彪哥一样抹脖子,可我临死前一定会发毒誓,我你妈诅咒你们一辈子不举!”

徐老蔫义愤填膺道:“对!为了死去的兄弟们,呃也发毒誓,让那俩王八蛋一辈子心痒痒还甚都干不成!”

“没错,发毒誓!”……

朱寿看着一个个咬牙切齿满脸悲怆之情的兄弟们,惊得一激灵,急忙安慰道:“你们他娘的这点出息,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们两个漂亮女人,看开点,别一棵树上吊死,以后再找,说不准找的比她们更好,听寿哥的话,可千万不能去寻死。”

徐老蔫眼含热泪懊丧的说道:“寿哥这话说得轻巧,漂亮女人是有,可她们是外国美人,你让呃们上哪找这么美得外国美人去,这要是娶回来,领回老家逛上一圈,呃那面子还有祖宗脸上都有光,一句话,娶不着外国美人,那呃们还不如死了呢。”

“对!不娶外国小美人,俺(呃)们就去死!”

不会吧,这时代国人就有了这种娶洋媳妇充门面的想头,看起来一到关于女人,就不是非我族类,而是很想民族大融合了。

朱寿苦笑的摇摇头,问道:“奶奶的,娶不着真去死?”

“死!”

朱寿叹了口气道:“我今儿算看明白了,你们都是有异性没人性的王八蛋,什么兄弟义气,全他娘的是狗屎!不过你们不念及兄弟情义,我也不能看着你们去死,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谁要是想死,先知会我一声,我他娘的再给你们想想辙,看看能不能救你们的狗命。”

“那要是寿哥想不出辙呢?”孙大彪眼睛一亮,问道。

朱寿瞪眼吼道:“那你就去死!”惊得孙大彪急忙点点头。

朱寿拂袖向门口走,“寿哥你这是……”

“我他娘的现在懒得瞧你们,我出去转转。”朱寿没好气的打断道。

孙大彪等人闻言都露出兴奋喜色瞧向虚掩的房门,但随即脸色都是一变,充满强烈敌意的互相看着。

朱寿推开院门突然停住脚步,问道:“秦钟有什么举动?”

徐老蔫忙陪笑道:“昨儿后半夜,秦钟起身出去了近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才回来,兄弟们都遵从寿哥的吩咐,没阻拦也没去盯梢,这杂碎回来就倒头睡下了,估摸着现在还在睡着呢。”

朱寿微笑点点头:“很好。”正要出门之际,正方房门打开,胡琴儿香腮粉红未消,迈步走出,美眸透着淡淡的怒意冷冷的看着依旧跪着的孙大彪等人。

霎时间,胡琴儿那张妖媚绝色的小脸仿若超强磁性的磁石,将孙大彪等人的目光以惊人的速度吸了过来,十双失魂落魄放着强烈雄性光芒的眼神眨也不咋的聚焦在玉容上。

胡琴儿凝脂脸腮红晕渐浓,美眸内的怒意也随之浓了起来,目光缓缓的扫视着他们,片刻聚焦在孙大彪的红螃蟹壳脸上,冷冷道:“你,过来。”

一声婉转带着淡淡异域尾韵的妩媚娇音送进孙大彪耳中,孙大彪撑地的手一软,险些跄在地上,整个身子全都麻了,忙爬起,兴奋地声音都跑掉了:“妹子,俺、俺叫孙大彪。”…,

胡琴儿唇角绽起一丝冷森的笑意,抬起柔荑玉手,招了招手:“你过来。”

孙大彪闻言兴奋地跳了起来,趾高气昂的乜眼瞧着其他人,史可朗等人脸色瞬间如丧考妣恶狠狠地瞪着孙大彪,心里都在默念,不举,不举……

孙大彪一个箭步蹿了过去,眉开眼笑色眯眯问道:“妹子,俺……”

胡琴儿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两位主母饿了,你拿着这散碎银子去大车客栈买些可口的早饭,快去快回,还有记得找钱。”

孙大彪瞧着伸过来托着一小块散碎银子的粉嫩红白分明的玉手,使劲咽了口口水:“妹子,你的小手真白。”伸手去拿银子之际下意识的想摸一把。

在手指要碰到玉手的刹那间,玉手动了,仿若无骨扭到怪异的角度,又快又刁钻顺着手指而上,抓住了孙大彪的手腕,莲步同时跟进,娇躯扭转,肘肩连续撞击孙大彪的胸膛。

孙大彪笑脸立时一僵,感觉随着快如闪电的撞击,一股阴柔的力量射进胸膛,整个胸膛一冷,紧接着那股阴柔力量在膻中穴处炸开,钻心刺骨难以想象的痛苦瞬间放射全身。

胡琴儿美眸余光瞧着仿若沙包被自己击打,脸色透出苍白的孙大彪,心里冷哼响起的同时,探身进入两腿之间的精致秀美小脚迅疾一扭,一个绊子狠狠的踢在脚踝处。

孙大彪高大彪悍的身躯失重而起之际,精致秀美的小脚如出膛的一颗狙击子弹快狠准的踢在宽厚的胸膛上,一颗人形飞弹划空飞出。

沉闷的肉砸案板声响起,孙大彪呈大字型以最大粘合度与地面狠狠地粘合在一起。

史可朗等人惊怖的瞧了片刻已翻了白眼半昏半乜状态的孙大彪,又都以惊人的速度看向站在正房门前,笑靥如花,玉手轻抛散碎银两的胡琴儿。

胡琴儿唇角绽动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蓝如大海的美眸荡漾着勾魂的春情瞧着呆傻看着自己的史可朗等人,樱唇开启,娇音缠绵:“瞧着又高又大的,没想到竟然是个病秧子,换你来。”

史可朗激灵打了个冷战,慌不迭的急忙摇头。

朱寿也有些吃惊的瞧着被打翻在地的孙大彪,虽然知晓这家伙纯属色迷心窍,胡琴儿是偷袭得手,但也对胡琴儿竟有这一身近身快打的小巧俊秀功夫感到吃惊。

瞧着像是四川峨眉的架势,不过又糅合进了波斯角力,这丫头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人才,绝对的人才!哈哈。

朱寿眼睛瞬间亮了,兴奋地看着胡琴儿,嘴角露出赞赏的笑意,暗暗冲她竖起大拇指,转身大笑着出了院门。

胡琴儿俏脸立时泛起羞红,朱寿赞赏的目光和爽朗开心的笑容,都让她羞喜不已。

虽然她跟随朱寿时间很短,但心里清楚朱寿是个不屑于在女人面前伪装感情的人,他明确拒绝自己的侍奉,胡琴儿知晓,他的话与他的心是一致的,因此自己也打消了纠缠自取其辱的念头。

可在她心里却丝毫没有怨恨过这个男人,今儿朱寿对她那一番惊世骇俗更见心胸磊落的话,让她感觉此生能追随服侍在他身边,是她这一生最大的荣幸。

胡琴儿抬眼瞧着仿若见鬼一般惊恐看着自己的其他兵卒,目光慢慢落在已清醒但羞臊的故yì

装死的孙大彪身上。

心里一动,听话音,刚才第一个说娶不到我或杨瑟儿妹妹就自杀的男人,应该就是这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高大男人,除了好色一些,长得倒是端正不讨厌,尤其这份心还是挺感动人的。…,

心念思及此,胡琴儿美眸立时有些羞慌得闪躲开,粉面隐隐发烫,心也随之有些慌乱起来……

朱寿负手面带开心笑意,沿着杂乱茅草土坯民居间的坑洼小道向左侧十余米外土坯泥墙的篱笆院门走去。来到篱笆院门前,朱寿正欲推门之际,余光一闪,扭脸看着倚靠在土坯院墙的露着棉絮的行李卷和蜷缩在一起的吴四憨一家。

听到动静,缩成一团的吴四憨睡眼惺忪的抬眼瞧去,见是朱寿,脸色一变,急忙翻身跪倒,边叩头边嚎啕大哭道:“小旗官大人,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小的一家吧。”

吴四憨的老娘,妻子和六七个儿女都跪在了地上,也都嚎啕大哭起来。

朱寿急忙搀扶起吴四憨的老娘,又将吴四憨拽起,笑道:“四憨叔快将婶子搀起来,你们别着急,我来就是让我手下的兵卒把房子还给你们的。”

吴四憨一家闻言全都大喜,感激涕零的又要跪下叩头,又是一顿好说歹说,朱寿才苦笑着推开篱笆门进入院内。

吴四憨胆怯的站在院门前,低声道:“江佥事大人在左偏房孩子们住的屋里呢。”

朱寿迈步过去,推开吱呀作响破旧房门,进入屋内,视线随之暗了好几度,屋内弥漫着刺鼻有些作呕的酒气。

朱寿瞧了一眼门旁放着的擦得依旧锃亮的熟铁长枪和腰刀,随即眯着眼打量着没有窗户,除了靠墙一张木板拼接铺着补丁连着补丁看不出什么颜色的破旧土布床单的大床,以及床边一张小矮桌几个板凳,真可谓破烂一贫如洗的房内布置。

慢慢的目光重落在用手臂挡着脸,一身埋汰的军卒服,躺在床上的江彬,静默了片刻,走了过去。

朱寿瞧着桌上的鸡骨头、肉骨头以及两个掉碴破碗内吃剩的鸡和羊骨头和一个十斤装翻过来的酒坛子,玩味的笑了一下,这小日子过得还是挺熨帖嘛,看起来这王八蛋虽然一沉到底,但那颗冀图东山再起的心可没死啊,不愧是遗臭明史的一代枭雄,很是有几分逼入绝境却依然贼心不死的狠劲。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给我练兵

床上用手臂挡着脸的江彬突然开言道:“拿了桌上的残羹剩菜,马上给老子滚,若是扰到老子睡觉,我活剐了你们这些小崽子们。”

朱寿微笑瞧着他,突然抬脚狠狠踹在床沿上,木板拼接的大床剧烈晃动,哗啦散了架子,江彬重重的摔在地上,猛地放下手,目露杀机瞪向朱寿,一愣,脱口道:“你回来了。”

朱寿微笑道:“我若知dào

你如今会是这幅德行,这次进京我就不会这么费力救你的命。”

江彬慢慢坐起身来,嘴角绽起狞笑,冷冷道:“竟敢用这种不逊的口气跟我说话,看得出来你这趟进京很是有长进。”

朱寿笑着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江彬:“用这种口气和你说话有两个原因,一呢,你这条狗命是我救得,这一点想必那个奉旨把你一撸到底的或是内宦或是锦衣卫的玩意曾告sù

过你吧。”

江彬没有说话,依旧冷冷的看着朱寿。

朱寿抬手轻轻掸了掸江彬肩头的落灰,微笑道:“这二呢,你如今已不是高高在上保安卫指挥佥事,而只是个待罪戍边的兵卒,是老子手下的兵”

江彬笑了,狰狞冷森的看着朱寿:“这么说时势变了,该是小的给您见礼了。”

朱寿也笑了,瞧着面前这张虽憔悴但依旧称得上英俊的面孔,目光落在那两片透显着人性凉薄寡恩的薄薄嘴唇,微笑道:“你这话听着才像是屁股回归到了屁股,大脑回归了大脑,刚才的话纯粹是用屁股说出来的,江彬,我这趟回来,发xiàn

你蠢了不少。”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的决定,我应该杀了你……”

朱寿点头道:“说起当初,你要屠堡时,因为我这个变数,让你投鼠忌器,你不仅放了我和全堡子的乡亲,还抬举我做了小旗,这一点我还真是有那么点子感激。不过今儿看,你做对了,要是你那时杀了我,你也就不会这么鲜活的躺在这了。”

江彬嘴角绽起透着冷森杀意的笑意:“咱们彼此彼此,不过我现在觉着杀了你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朱寿微笑道:“说起来,咱们还真是心灵相通,你那点子恩情我还了,接下来该算算你想杀我的那点子旧账了。”

话音刚落,江彬左手快如闪电抬起,手掌如刀阴冷的切向朱寿的脖颈,朱寿唇角笑意依旧,右手如灵蛇出穴在掌刀已碰触到颈间汗毛的刹那,点在江彬腋下极泉穴上。

前世今生从未停歇的八极、太极和形意三种拳法糅合的刚有柔柔带刚的混元气透体而入,江滨左侧大半片身子瞬间如过电一般剧烈颤抖,掌刀无力的落下。

朱寿抬手,手臂如古藤缠绕夹住江彬左臂,五指如钢钳捏住臂上阴脉,左臂在肩井突然涨起如包,如一只迅疾飞奔小老鼠的混元气,沿着手臂急速滚动到了握紧的拳头处,拳头瞬间胀大了一圈,如暴风骤雨却又沿着同一轨迹连绵不绝击打在江彬左臂腋窝处。

江彬的身子随即不断剧烈哆嗦,脸色也如纸煞白,双眼突然暴睁,仿若垂死的孤狼长嚎了一声,声浪翻滚劲射向朱寿的脸。

朱寿急忙低头躬身,如刀一般的气浪擦着头皮而过,头皮一阵麻酥,紧接着剧疼从头顶传遍全身。

江彬借着这白驹过隙的间隙,左臂猛地一抬,硬生生将朱寿举了起来,右臂回撤正要击出之际,朱寿的拳头先一步击了下来,狠狠的击打在江彬的右眼上,眼眶崩裂,鲜血四溅。…,

朱寿的拳头又如密集出膛的机枪子弹划着完美的弧形在江彬双眼、鼻梁、两侧太阳穴倾泻而下,硬生生将江彬又击躺回床上。

数十拳仿若抡圆的铁锤砸在江彬脸上,满脸血肉模糊,仿若吹气快速肿大,但一直紧抿着嘴唇,咬牙不吭一声的江彬终于忍不住低声道:“认输了,别、别打了。”

蹲地痛殴的朱寿闻言,停住击打,拳头上浓厚的血浆滴淌在血肉模糊活像动画片大头儿子造型的江彬脸上,缓缓长吐了一口气,扑哧笑道:“你他娘的没搞错吧,认输?!我是要宰了你,不是要打败你。”

江彬肿胀的双眼已看不到一丝光线,但依旧努力睁着,循声不屑的低声道:“门后放着老子的刀枪,你这种杂碎眼这么精,又岂能看不到,要是真想杀我,你又何必用拳头。”

朱寿沉默了片刻,微笑道:“看起来刚才我这一顿拳头,并没把你打傻了。”

江彬痛苦的吸了口气,嘶哑的声音透着不甘和愤nù

:“你的拳脚虽有些怪异,也有些劲道,但若是老子与你公平一决,无论马战还是单打独斗,你都不是老子的对手,娘的,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朱寿在江彬身上的军服上蹭着手上的血渍,微笑道:“你这话听着就是废话,公平一决,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身为边镇大将,说这种屁话,老子刚才真后悔打得轻了。”

江彬闻言痛苦的抽搐了一下肿胀紫黑的脸,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说的没错,这话确实是白痴说的话。可是老子不甘心,老子想杀人,你知dào

吗,孟明哲那杂碎不仅占了老子的府宅,就连老子的几房妾室也……这几个薄情寡义没有廉耻的臭婊子,竟然当着老子的面公然偷人……”一口气呛在嗓子眼,江彬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寿平静的看着江彬,淡淡道:“树倒猢狲散,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估摸着你那个心腹赵顺如今不是投靠了孟明哲就是将你最后的钱财卷包烩跑了。”

江彬嗤嗤笑道:“正好是两样加一块,那狗杂碎既吞了我最后的钱财也转而卖身投靠了孟明哲。”

江彬使劲睁着眼睛,脸冲着朱寿,苦笑道:“我这半生实在是失败,真没想到生死关头竟会是你救了我这条命。我没杀你又让你做了小旗,你救了我的命,又他娘的打了老子一顿,咱们两清了。”

朱寿笑了,云淡风轻的笑容里又透出一股子虚幻飘渺的味道,淡淡道:“人世间的事要是真能分得这么清就好了,这两天舒服日子也差不多了,麻溜的起身滚回营房去,这房子还给吴四憨。”

江彬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沙哑,随之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止住了这仿若乌鸦啼叫的噪音。

好半天,江彬喘过气来,低笑道:“回营房,你他娘的还真想让老子在你手下当差,规规矩矩伺候你?!你就不怕哪天半夜老子宰了你。”

朱寿站起身来,惬意的活动了一下手脚,淡淡道:“腿长在你身上,去不去随便你,你要真想将这身臭肉在这屋里呕到发霉腐烂,我也很乐意过来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恶心的德行。一句话,想报仇,就回营房去,你要是真把我伺候熨帖了,说不准我会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你?!就凭你!”江彬一愣,随即极度蔑视的笑道。…,

“你没得选择,赌一把试试,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江彬脸上蔑视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转而狐疑的冲着朱寿,沉默了片刻,有些激动道:“你真能帮我报仇?!老子警告你,你要是敢耍老子,老子非……”

朱寿皱眉,打断江彬的话:“趁我没发火,将你真的弄成一堆臭肉前,最好闭上你的臭嘴。”

大头儿子一般的脸对着朱寿,虽然肿胀紫黑但表情依旧复杂多变,很是丰富,沉默了片刻,江彬狐疑的问道:“你果然变了,虽然我不知dào

这次进京你究竟走了什么狗屎运,可你依旧还是个小旗,除了杀官造反,我实在想不出你哪来的底气和狂话。”

不待朱寿答话,江彬接着道:“可奇怪的是,我却感觉到你刚才的话不像是在骗我,拿我开心,但我了解你这杂碎,你是个无利不起早心黑手毒之人,老子自信没有哪块痒痒肉能入了你的贼眼,说吧,什么条件?”

朱寿笑道:“你他娘的竟这么抬举我,不过这话说的倒也爽快光棍,条件就一个,帮我练兵。”

“练兵?!”江彬一愣,胖脸瞬间变得微妙严肃起来,沉默了片刻,笑道:“你好大的胆子,抱歉,老子虽然已经一无所有,但老子可不想悲上加悲,再被诛灭十族。”

朱寿微笑道:“你放心,只要我不杀你,这天下就没人敢动你。”

江彬腾地坐了起来,大胖脸惊骇的冲着朱寿。

朱寿转身边向门口走,边说道:“给你一天考lǜ

时间,可千万别当自己是香饽饽,虽然你确实有两下子,可这天下有两下子的不止你一个,咱可是过时不候。”

朱寿推开门,停住脚步道:“还有这次进京还剩回一千多两银子,就当我这趟的辛苦费了。”话落,破旧不堪的房门又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呀声关上了。

光线昏暗被踹塌的木板床上,江彬依旧怔怔的坐着,大头儿子般紫黑肿胀脸闪动着复杂的思索之色……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无礼的交谈

院门口朱寿轻松地吁了口气,突然觉着很滑稽,原本自己是想借着江彬往上爬,可没想到进了次京,这一切竟然全都反了过来,江彬反倒成了自己的手下。

朱寿颇有些感慨的轻声道:“世事无常啊!”抬眼瞧着院门口畏缩探头张望的吴四憨一家,笑着过去告sù

他们最迟明天晚上,他们就能回家睡安稳觉了。吴四憨一家大喜过望,正要跪下给朱寿磕头,朱寿已快步沿着小道离去了。

黑漆院门前,手已碰触到门上铜环,又慢慢收了回来,朱寿沉默了片刻,自嘲的笑笑,转身正欲离去。

院门突然开启,刘保本大半个身子走出,抬眼瞧到门口转身的朱寿,脸色一变,就要撤回来悄悄关门。

朱寿扭脸,四目相对,刘保本尴尬的一笑,撤回的身子又迈步出来,但随即随手将院门关上。

朱寿瞧着神情尴尬中微露紧张的刘保本,有些恍然,微笑道:“看样子岳丈大人知dào

了什么。”

刘保本沉默了片刻,撩衫要跪,朱寿一把搀住:“岳丈大人这是做什么?”

刘保本苦笑道:“小旗官大人,小的能不能再次反悔。”朱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平静沉默的看着刘保本。

刘保本抱拳作揖道:“小的虽出身低微,可小的从没想过为攀附富贵,让女儿去给人做妾,小旗官大人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吧,小的给你作揖了。”

“让春华小姐给我做妾,我朱寿从没想过。”

“可是你这次不是……”刘保本双眼突然一亮,兴奋怀疑地问道:“这么说你带回的女子是妾室,而小女会是你……”

朱寿打断道:“她们也不是妾。”

刘保本一愣,随即苦笑道:“那这么说你这不还是想让小女给你做妾吗?!”

朱寿微笑道:“我觉着这事还是我跟春华小姐当面谈比较合适,还请刘老爷通融,行个方便。”

刘保本眼神闪烁,沉默了片刻,犹豫道:“小的能否一同听听。”

朱寿微笑道:“刘老爷信不过我?”

刘保本心虽如朱寿所问,但脸上却不敢露出这样的神色,有些尴尬笑道:“小旗官大人误会了,事关小女终身,身为人父,自然要……嘿嘿嘿。”

朱寿抱拳道:“那就请刘老爷转告小姐,我朱寿来过了,告辞。”

刘保本瞧着朱寿离去的背影,脑中电光石火,飞速转着,不成,这事不仅关系丫头终身,还关系到老夫今后的财运,听他刚才的话,没什么含糊,很明确没有让丫头做妾的意思,可他又说从京城带回来的女子不是妾室,这小子到底在弄什么玄虚,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我今儿一定要问清楚。

“哎,哎,小旗官您、您先别忙着走,这样吧,您就给小的一句实话,您究竟是不是想让小女给你做妾?”刘保本一溜小跑追上,闪身拦住,满脸堆笑问道。

朱寿干脆道:“我朱寿从没这么想过。”

“那您……”

“刘老爷,还是刚才那句话,这事还是我与小姐当面谈比较合适。”

刘保本犹豫沉默了片刻:“小的真的不能一同听听?”朱寿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着刘保本。

刘保本叹了口气:“照理说呢,这婚姻大事原本就是父母做主,可你小旗官却给小的出了这么一个难题,当然你小旗官大人的人品,小的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这事关小女终身大事,小的也就不怕得罪小旗官,您得给小的一个承诺,你不能用强。”…,

朱寿点头道:“我与小姐面谈,若她不愿意,我马上就走,绝不勉强,这门亲事从此作罢。”

刘保本目光灼灼看着朱寿,半晌,点点头:“我就信你这一回。”

朱寿绽颜笑了:“我保证刘老爷你不会失望的。”

刘保本苦笑了一下,瞧着朱寿向自己家门走去的背影,喃喃道:“我怎么想我他娘的也不是很信得过你,不成,我得在院门口守着,以防万一。”

刘保本等朱寿进院,院门关闭,急忙撩起衣袂下摆,一溜小跑奔回院门前……

朱寿刚进院,西厢房的门开启,刘春华端着铜盆出来,抬眼瞧到站在天井的朱寿,一愣,随即精致清纯的小脸冷若冰霜,扬手将铜盆内的洗脸水泼了出去,却并没转身回房,而是站在门口,冷冰冰地看着朱寿。

朱寿瞧着眼圈有些暗黑,脸色苍白,明显睡眠不好的刘春华,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走了过去:“我有事和你谈,不请我进屋坐坐。”

刘春华的目光瞟到朱寿左手上没擦干净的血渍,微微一愣,随即微撇小嘴,冷笑道:“朱小旗官这话说得很无礼,女儿家的闺房岂是陌生男人能进的。”

朱寿脸向前凑了凑,仔细瞧着虽有些憔悴但依旧精致如凝脂美玉的俏脸,微笑问道:“昨晚没睡好?”

刘春华美眸泛起一丝红,泪光稍显又强行压了回去,将脸扭向一边,冷冷道:“小旗官这话问得越发无礼了,还请自重,孤男寡女不便交谈,你若有事请去找家父,奴家失礼了。”转身要回屋。

朱寿微笑道:“我刚说了今儿来就是找你的,还有我可不想站在这谈,我想进房去谈……”

刘春华猛地转身,美目露出羞怒,恶狠狠地瞪着朱寿,刚要反唇相讥。

朱寿微笑道:“我现在就进房,春华妹子你若是拦阻不让进,我马上扭身就走,从此绝不再来相扰。”

刘春华一怔,吃惊的看着朱寿,直到朱寿已快走到近前,才醒过神来,滑腻如脂的香腮腾地浮起两酡酽红,雪白的贝齿有些慌乱的轻咬着下唇,看着再有一步就和自己撞上的朱寿,心里倔强的不想让,可身子却鬼使神差的躲开。

朱寿开心又可恶的冲刘春华轻笑了一声,迈步进了房。

心慌乱成一团,脸颊发烧滚烫的刘春华下意识的吐了口长气,突然俏脸一变,手里的铜盆失手掉落,当啷声中,慌乱的惊叫响起:“不许进来。”扭身飞奔进房。

朱寿瞧着干净又充满着温馨味道的女儿家闺房,使劲吸了一口气,笑道:“好香啊。”目光随即落在被子没叠,床上还散乱着脱下的肚、兜、内衣、亵、裙的红木牙床。

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嘿嘿笑着快刘春华一步来到床前,突然翻身躺在了床上,两脚一错,白靴落地,掀起被角盖在身上,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闭着眼,含糊不清道:“你也知dào

,昨儿回来,我就没闲着,等都消停完事,都到深夜了,这又起了个大早,过来看你,实在撑不住了,让我先睡会儿。”

刘春华站在床前,脸红如血,美目呆滞不知所措的看着进房就躺在自己床上要睡觉的朱寿,樱唇颤抖了片刻,尖叫道:“无耻!你、你赶快起来!”

朱寿微皱眉将绿锻锦被拉起盖住头,嗅着被窝内让他心动神摇的幽香,心里暗笑道,不是胭脂水粉味,是这丫头的体香,还真是好闻啊。…,

刘春华气得仿若一头发怒的小母豹子,柳眉倒竖,杏眼涌动着羞恼之极怒火,娇躯轻微颤抖着,猛地扬起粉拳要打之际,锦被下传来低沉的鼾声,一愣,扬起的粉拳停住了,美目不敢置信的瞧着被鼾声轻微吹起落下的锦被。

木怔了片刻,听着平缓低沉的鼾声,刘春华确定朱寿是真睡着了,咬牙切齿满脸怒色的俏颜露出心疼幽怨之色,美眸又慢慢泛起晶莹颤动的泪光痴痴地看着锦被。

半晌,泪水滑落,眼前的视线重新清晰,抬手擦去脸颊的泪水,刘春华又轻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颤抖着伸手过去,轻柔小心的将盖住头脸的被子往下扥了扥,柔情的看着睡梦中脸上浮动淡淡开心笑意的朱寿,精致如花的俏脸也绽放出开心温柔的笑意。

但笑容稍显即逝,俏脸又重露幽怨哀伤之色,叹了口气,刘春华的目光落到沾着发干血渍的左手,扭身回到门前捡起铜盆,放回到梳妆架子上,往铜盆内倒了些热水,将棉布手巾搅湿拧干,回到床前,犹豫了片刻,小手颤抖着过去抓住朱寿的手,轻柔仔细的擦拭着。

朱寿低沉平缓的鼾声慢慢止住了,轻柔的呼吸着,专注擦手的刘春华并没注意到,看着擦干净的手,小脸露出满yì

的笑意,正要扭身,腰肢突然被一股大力搂住,紧接着娇躯凌空飞起,惊叫声刚响起,刘春华宛若归巢的乳燕轻柔的飞落进牙床之内。

晕懵惊羞片刻,刘春华美眸恢复清醒,扭脸瞧到笑眯眯近在咫尺的脸,娇躯剧烈一颤,惊叫刚要再次脱口而出,朱寿低笑道:“老丈人可是在院门外偷听呢,你要不想让他瞧到这么、香、艳、的场景,我劝你还是省了这一声吧。”

刘春华急忙抬手捂住嘴,惊羞之极的想往后躲,后背碰到了墙壁,这才发xiàn

自己已被朱寿侧身挪动跟进,挤得退无可退。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年之罚

两人已快紧贴在一起,健康清新的呼气热乎乎喷在鼻梁、脸颊、鬓边发丝上,刘春华急忙闭上双眼,羞怒的低音已透出哽咽:“你无耻,无耻,无耻。”

强忍住想亲吻俏直鼻子和红嫩樱唇的朱寿扑哧笑道:“你能不能换个词。”

刘春华猛地睁开言,羞怒至极的瞪了过去,惊诧的发xiàn

,朱寿已向边上挪了挪,并将双手规矩的放在胸前,平躺着。

刘春华如释重负的刚想起身,朱寿淡淡道:“不想我直接压过去,最好乖乖躺着。”

刘春华惊得急忙不敢动了,一双小手紧张地攥着湿手巾,过于僵硬的娇躯已传来酸疼的感觉,羞怒气苦的扭脸怒瞪着朱寿:“骗子!”

朱寿扭脸笑道:“我可没骗你,我是真睡着了,是被你弄醒的,瞧你擦得那么专注认真,我又很享shòu

,因此就只能接着睡了。”

刘春华羞臊的躲开目光,依旧羞怒道:“好好一件事到了你这无良之人嘴里,就变得如此无耻不堪。”

朱寿微笑道:“你可是说了我我几句无耻了,你该不会是在暗示什么吧。”

刘春华大怒,刚要起身,朱寿轻咳了一声,将放在胸前的手张开,惊得刘春华急忙规矩躺好,朱寿得yì

的嘿嘿笑了起来。

听着这透着得yì

的可恶笑声,原本气恼的恨不得暴打朱寿的刘春华不知为何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惊醒过来,急忙绷紧小脸,又以示态度的怒瞪了一眼朱寿,只是这怒瞪委实软弱无力了些,传到朱寿视线里,怎么瞧怎么是个妩媚至极的白眼。

闺房静寂无声,弥漫淡淡幽香,牙床锦被,规矩躺着朱寿和刘春华,这场景在旖旎香艳中又有着几许滑稽和温馨的感觉。

朱寿悄悄凑了凑,肩头碰到了滑腻绵软的膀子,刘春华俏脸瞬间浮起淡淡的粉红,装作不知,美目平静平视着床上。朱寿又挤了挤蹭了蹭,刘春华的俏脸则又红了红,有些装不下去,低微的怒哼了一声。

朱寿笑道:“我觉着这样挺好,没有隔阂,像一家人。”

刘春华扭脸瞧向朱寿,哀怨和嘲讽同时涌上精致清纯的娇颜,正要反唇相讥之际,朱寿微笑道:“我知dào

你想说什么,事已经做了,就算这世上有后悔药我也不会吃。”

刘春华一愣,透着浓浓的酸意和怒意,冷笑道:“这么说你今儿来是来炫耀的?”

朱寿笑道:“你这老陈醋酸倒牙的话说得实在没什么水平。”

“你……”

朱寿伸手握住了柔荑粉嫩的小手,刘春华娇躯颤抖了一下,脑子一片混乱,要说什么早已想不起来,紧张地低声道:“快松开。”

朱寿闻言不仅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细声慢语将自己进京之后的事,详详细细没有隐瞒的都说了一遍。

朱寿深吸了一口气,扭脸看着刘春华,说道:“我今儿来,就是想告sù

你,你认为无耻的男人依旧很无耻的不想松开你的手。”

刘春华沉默了片刻,晶莹的泪水终于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哽咽道:“有新欢还要旧欢,吃着锅里的,还想着碗里那一口,小旗官大人,你太贪得无厌了吧。”

朱寿沉默了片刻:“就算全天下都说我贪得无厌,只要有一线希望,该贪我还是要贪。”

刘春华扭脸看着朱寿,苦涩的一笑:“你倒是坦白。”…,

朱寿静静地看着她,沉声道:“我不骗我喜欢的女人。”

刘春华闻言苍白的脸红了一下,美眸狠狠地瞪了一眼朱寿:“我要是拒绝呢?”

“那我要看看你拒绝的诚意有多大。”

“十足的诚意。”

朱寿苦笑了一下:“你若真是对我没有一点情义了,我就是再不舍,也只能放手了。”

刘春华静静的看着朱寿,眉眼隐隐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意,冷哼道:“你还不算坏透了顶。”

朱寿嘿嘿笑道:“这点你放心,这不仅关系到同床异梦,更可能改变帽子颜色和人命问题,这种蠢事我不干。”

刘春华疑惑的看着朱寿,琢磨了片刻,终于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大羞的轻啐了一口,赌气的扭过头去。

片刻,刘春华扭回头,看着朱寿,轻声问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

朱寿惊喜的看着她:“这么说你……”

香腮微红,刘春华唇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你想的美,这事没那么简单。”

朱寿愕然。

“说说吧。”

“她们是温柔娴淑……”朱寿停住话语,看着刘春华:“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刘春华没有躲避,美目静静的看着朱寿:“我知dào

你今非昔比,对于我这样的乡下丫头,你能依旧不忘情,我应该知足,甚至应该感激你。”

朱寿急忙苦笑发誓道:“天地良心,我没这么想过。”

“或许真如你所说,你没这样想过,可你是男人,是这个世道所有不公平的规矩都是冲着女人的。我不服,可现在看或许也不得不服,可我依旧想争一争,若最终我争不过这世道,你若那时还想娶我,我就嫁给你。”

朱寿深深地看着平静但透着强烈倔强的刘春华,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苦笑道:“决定了,有没有可能转寰?”刘春华没有说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朱寿抬手使劲搓了把脸,长吐了一口气:“事呢,我做了,我说过不后悔。虽然我这十几年在堡子全为果腹,但对你这丫头的性子,我还是知dào

的。我知dào

我若是强逼你,也许咱们的缘分就真的断了。”

朱寿扭脸看着刘春华,笑道:“你的惩罚,我接了。不过你得给我个期限,我可不想头发如雪,牙一颗没有,也没了那方面能力时,你心情好了,想嫁给我了,这种吃亏到死的事,我不干。你若是真存了这个心思,我现在就做饭,老了洞房时,回味回味也是不错的。”

刘春华羞红着脸,没好气的白了朱寿一眼,身子下意识的往墙壁上靠,沉思了片刻,说道:“十年。”

朱寿瞪眼道:“我现在就做饭。”

“那就八年。”

“绝不可能。”

“七年。”

“开玩笑。”

“那就六年。”

“你想的美。”……

“三年,不能再少了,你要是还不答yīng

,我、我就去……”

“好吧。”朱寿突然叹了口气道。

刘春华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圆美目看着朱寿:“你、你答yīng

了?!”

朱寿睨眼道:“你是在劝说我反悔吗?”

“不是!”刘春华惊得低声惊呼道。

朱寿伸手将几丝散落的乌黑秀发别回可爱圆润的玉耳后,又随手摸了一把滑腻的脸蛋:“这三年算是我对你的歉疚,丫头,别玩花样,你玩不过我的,三年后规规矩矩嫁给我。”…,

刘春华羞红着脸,这一回没有因朱寿的轻薄而羞恼,沉默没有说话。

朱寿突然扑哧笑了:“其实想想还真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当初你爹非要把你嫁给我,你呢死活不嫁,我呢对你是真没感觉,一点感觉都没有。原以为咱们之间什么都不可能发生,可这人世间的事就是那么奇怪,也不知你哪根筋出了毛病,竟然喜欢上了我,你这一喜欢不要紧,我竟然也动了心,还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刘春华羞红着脸,扑哧也笑出了声,扬起粉拳要捶打朱寿肩头,突又觉着过于亲昵,又有些尴尬的轻轻落下,微撇小嘴道:“我当时是真的昏了头了。”

朱寿笑着点头道:“也许吧,可你既然撩拨了我,你就必须得有献身精神,这一点不容置疑。”

不知不觉间,刘春华对朱寿的疯话有了初级抗御能力,故作未闻道:“你既然这么大方,没了妻妾之别,这名分我也就不争了,但是虽然我要与自己的命争一争,可万一三年后我输了,我进门就必须行大。”

朱寿斩钉截铁道:“没有万一,你必须输。至于行大,这一点我没异议。”

刘春华避开跟他的争论,点头道:“有你这话就成,既然有这三年之约,我就不能让她们来给我见礼了,我去见见她们吧。”

“现在?”

刘春华点点头。

“我还是挺困的,还是睡一觉再去吧。”

“不行!”

朱寿激灵坐起,使劲揉着自己的右耳,郁闷的对惊羞恼怒的刘春华苦笑道:“不行就不行,你嚷那么大声干什么,想震聋我啊。”下床穿上白靴。

刘春华也急忙下了床,整理了一下衣裙,美眸有些歉意的看着依旧郁闷的朱寿,犹豫着轻声道:“对不起。”

朱寿凑过去:“太稀了吧,弄点干的成吗。”

刘春华不羞怒,反而唇角绽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看着朱寿。朱寿一愣,看了片刻,打了个激灵,苦笑道:“反常即为妖,还是算了吧,走吧。”

刘春华得yì

的一笑,暗暗放下褶皱长裙内抬起的左脚,转而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我昨晚听我爹说,你有大买卖要给他做,是什么买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晋商

朱寿微笑道:“让你爹忘了这事吧。”

“为什么?难不成你是在骗他?”

朱寿瞧着刘春华狐疑的神情,嘿嘿笑道:“骗他倒没有,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昨晚我是担心万一你这丫头真跟我翻了脸绝了情,选择你爹,是留条后路。如今用不着了,这生意咱们自家做。”

“自家做?!”刘春华反应过来,既羞涩又无可奈何的白了一眼朱寿。

“让你爹给咱们当掌柜的吧,我不会亏待他。”朱寿负手踱着四方步,推门走了出去。

“究竟是什么买卖?”

朱寿停住脚步,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微笑道:“真想知dào

?”刘春华点点头,美眸内全是求知欲。

朱寿故作神mì

的环视了一圈天井院内,低声笑道:“法不传六耳,你附耳过来。”

刘春华警惕地看着朱寿,羞红着俏脸慢慢侧身过去,朱寿瞧着阳光下晶莹剔透映照出细微血管脉络的耳朵,捉狭的冲着耳朵眼吹了口气。

刘春华急忙一耸肩,羞恼的刚要瞪向朱寿,纤细绵弹的腰肢被搂住,不待羞慌晕懵的她做出任何反应前,朱寿贴着精致可爱的玉耳,吃吃笑道:“我要在保安州开马市,还有我要对晋商……”

热气吹拂麻痒的感觉瞬间密布全身,刘春华娇躯颤抖,全身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但这羞臊慌乱却没能让她挣扎躲开,任由朱寿在耳旁故yì

吃吃吹热气发坏,精致清纯的俏脸全是震惊之色。

朱寿说完强忍住借机做点什么的企图,恋恋不舍得松开刘春华,后退了一步,负手微笑看着她。

刘春华怔怔的看着朱寿,好半天才意识到朱寿已站在自己对面,深吸了一口气,发育极其良好尽显峭美之势的雪峰剧烈起伏了一下,脸上恢复了平静,清澈纯净的美目深深地看着朱寿,问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朱寿直勾勾的瞧着峭美险峻之处,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刘春华羞红着脸,故yì

无视朱寿极度不良的眼神,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朱寿意犹未尽带着只可远观的遗憾吧嗒了一下嘴,收回目光,这才发xiàn

刘春华质询等待答案的目光,有些尴尬的笑道:“势在必得。”

刘春华听着朱寿一语双关的话,俏脸的红晕又浓上了一分,无可奈何地使劲咬了一下下唇,让自己羞怒中又糅含着几许羞喜的复杂情绪平稳了下来,平静的说道:“晋地商贾自宋元就已初显锋芒,到本朝开国之初已不乏富甲天下的豪商,自太祖皇帝始,就以盐引换军粮的国策,让晋商为沿边军镇数百万戍守兵将输送军粮……”

刘春华瞧到朱寿原本暧昧的神情在听闻自己的话随之一变,露出吃惊乃至惊喜不敢置信之色时,唇角绽起得yì

地笑意,微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时至今日,这沿边军镇的军粮依旧有一半由晋商输送供应,晋商也在这百余年形成气候,成操纵天下天下财富的最大势力,表面看,他们不如江南商贾张扬炫富,但实则上,特别是土木堡之变后,朝廷为防范蒙古鞑子侵扰,加固边镇城墙城堡镇城卫城,所用银两何止亿万,但你知晓吗,这其中晋商出力最大,出力大是为谋者大,因此今日晋商已可当之无愧敢称天下财富尽入其彀中。”

朱寿拍着巴掌,惊喜的看着有些陌生的刘春华:“行啊丫头,你还真让为夫大吃了一惊,没瞧出来,你竟有这番见识,听你爹说的吧,看来对我这老丈人我要更加重视了。”…,

刘春华涨红着小脸,羞恼的握紧粉嫩的拳头,玉容不怒反笑:“好啊,既这么着,那你就去找我爹谈吧。”

朱寿扑哧一笑:“没看出来你这丫头自尊心还这么强,好好,是为夫失言了,我向你赔罪。”朱寿像模像样整理了一下衣袍,抱拳深施一礼:“娘子,小生这厢赔罪了。”

刘春华扑哧笑出了声:“阴阳怪气的,真讨厌,你就是瞧不起人,凭什么就不是我自己的见识,还有什么为夫,你现在又不是……你瞎说什么!”

朱寿嘿嘿笑道:“娘子请接着讲,为夫洗耳恭听教诲啊。”

刘春华羞恼的一跺脚:“你要再这么不正经,我、我不说了。”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你接着说。”

沉默了片刻,刘春华稳定住了情绪,依旧不满的白了朱寿一眼,瞧着朱寿随即露出一副色授神予的德行,又忍不住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意,但稍显即收,淡淡道:“晋商能有今日之实力,我觉得最关键有这么几条,一是地理使然,三晋之地贫瘠,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兵连祸结不断,可就是蒙元时没遭到兵祸之灾,这也是国朝初始,天下百废,而唯有晋商多银的缘故。二呢,正由于此,晋地之人都有节俭聚财为后代子孙计的传统,晋商无论多有钱,依旧保持吃苦耐劳,不养纨绔的传统,家族中做到掌柜的,全部都是从最下面学徒干起,都知银子赚来的不易,因此从不炫富,而是内敛,因此虽多银而不显山露水,不遭朝廷的忌。”

朱寿笑着点头道:“不错,穷乡僻壤又兼既有钱又能装穷,是晋商保财的法门之一。而江南好山水好景致,巨富商贾又不知有所收敛,穷奢极欲,争相斗富炫富,很是博人眼球,但也很让某些人想动刀子割几块肉尝尝,这也是历朝历代每到国家缺银子花时,就像割韭菜一般搜刮江南商人的缘故。”

刘春华赞同点头,道:“三呢,虽然自古官商勾结,晋商也不例外,其与官场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但晋商却从不因此介入到朝廷国事上来。”

“不错,我认为晋商最聪明之处就在此,从来都紧跟当政者的步伐,绝不与权宦勾结,对朝政做掣肘之事,因此很难有抄家灭族之事发生,这也是晋商保命保财的根本。”

对于晋商在政治上的敏锐和远见,朱寿作为后世重生之人,是知晓明朝虽被李自成表面上灭亡了,但真zhèng

让明统治寿终正寝的最大助力,却是晋商,没有晋商在财力物力全力支持,虽凶悍但却委实穷得跟流寇差不多的满清,绝不可能让退居江南半壁的南明朝廷垮得这么快。

排除其他政治民族方面的情绪,晋商能掌控两朝六百余年金融命脉,靠的就是其整体集团对政治的远见和敏锐。

刘春华唇角绽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朱寿瞧着那抹笑意,也笑了:“我知dào

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虽然晋商不敢介入朝廷这池水太深,可他们与朝廷之间的纠葛却是错综复杂,就说这为朝廷沿边军镇输送军粮,军事边塞的整固修缮以及征发大量民力所出的银子,就让所有人甚至皇上要动他们都会投鼠忌器,更何况他们与朝廷各方势力都有所交情,可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打他们的主意,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倒是小事,弄不好会将自己这条命都折进去。”…,

刘春华点点头,唇角的笑意消失,静静的看着朱寿。

朱寿微笑道:“我不是皇上,我只是个兵,有句俗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讲理。”

刘春华扑哧笑道:“这算什么优点。”

“这确实是优点,我说的这个理,不是你我之间的道理,而是朝廷、是官员们庙堂那一套政治道理。我不会按他们规定的道理的套路出手,正所谓乱棍打死老拳师,有时候胡打却恰恰是最正确的打法。”

朱寿看着刘春华吃惊美眸露出的担忧之色,心里涌起暖意,开心地笑道:“你放心我只是打个比喻,我不会像二愣子一样蛮干的,还有我也没存了一口吞了他们的念头,把他们彻底抹了,我只是想让他们换个东家而已。”

“你打算怎么做?”

朱寿浮起坏笑瞧着刘春华:“这等机密大事不到实施原本我是只字不会说的。不过你不同,枕边人嘛,瞒谁不能瞒老婆,你若真想听,我就透露一点。”

刘春华恨恨的看着朱寿,心里涌起真想咬他一口的冲动,但也随即惊羞得发xiàn

,对他说的这些不良疯话,自己是越来越能承shòu了,每次听到了,其实自己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笑。

刘春华有些做贼心虚的躲开朱寿坏坏的眼神,故作镇定的轻咳一声:“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朱寿嘿嘿笑着,心里得yì

道,小丫头,跟我叫板,行啊,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谁先扛不住劲。

“对于晋商,从内部是不会让他们就范的,晋商的规矩,非晋人,非家乡人,非本县本乡之人绝不用。因此从内部慢慢掌控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内部不成,那就从外面找突pò

的缝隙。”

“外面?”刘春华疑惑的问道,转而有些恍然道:“你想从他们暗里与蒙古鞑子的交yì

下手。”

朱寿感慨的叹了口气:“娶妻当娶刘春华啊!小丫头,聪明的呱呱叫嘛。”

第一百五十章 马市

刘春华终于承shòu不住了,大羞啐了一口:“你要再这么不正经,你、你另请高明吧。”

“你舍得?”

“就是不舍得,才让你……”刘春华羞恼的跺了一下精致小巧的绣鞋。

朱寿笑着抬手用小指挠着额头,笑道:“法子我想出来了,不过真要到实施的程度,还有一段准bèi

的路要走。因此保安州的马市必须尽早开起来,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丫头最终能不能助你男人掌控晋地财富,做大明最风光的女掌柜,就看你的本事了。”

刘春华冷哼道:“虽然我现在还不清楚马市与你算计晋商有什么关联,但你吩咐的,我一定尽全力做好,不给你扯后腿,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清楚,开设马市,那是要经朝廷许可的,并且一直由朝廷派员驻办。咱大明可从没有过私人开设马市的先例,虽然你身份不同,听你说权势也不小,还有皇上也看重你,可此事非同小可,你有多大把握朝廷能批准你以私人名义开设马市?还有保安州距离宣府太近,鞑子若是利用马市突然侵袭……这后果你想过没有?”

朱寿淡淡一笑:“把握嘛,我没有一丝把握。更何况这事拿到朝廷,扯皮就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那你还说要开设马市。”刘春华没好气道。

朱寿微笑道:“因此我就没打算过让朝廷许可,这马市咱们自己开。”

“自己开?!”刘春华慢慢歪头,怪异的瞧着朱寿,扑哧笑道:“要不是我还有些自信,我还真以为你脑子有毛病呢。不过你这念头实在可笑,没有朝廷许可,谁敢开马市。”

“我敢。”朱寿微笑道:“至于蒙古鞑子借马市意图不轨的担忧,很没有必要,我的马市又不跟他们做生意,我只是借他们的马而已。”

“走私?!”刘春华震惊了,彻底明白朱寿所说的马市其实就是抢劫蒙古马匹财物的销赃地,而且是个公开的销赃地。

好半天,刘春华抬手揉揉发木的额头,苦笑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朱寿微笑道:“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那就只有自己亲自感受一下了。”

眯着眼抬头看了一眼碧蓝高天云朵间徜徉的昊日,有些郁闷的撇了一下嘴:“我倒是想做梦,可你非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又让我站院子里晒了半天太阳,心底一片凄凉。”朱寿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院门。

刘春华急忙跟了上去,依旧怀疑道:“你真有这么大的把握,这个销赃的马市不会招惹什么祸事?”

朱寿淡淡道:“我看不到有什么祸事。”

“万一朝廷派官员……”

“那就看我的心情好不好了,心情好呢,我就让他肿着脸坐轿回去,心情不好,他就只能躺着回去了。”朱寿嘴角绽起一抹冷森的笑意,边说着边拉开院门。

躲在门外偷听的刘保本险些一头跄进院内,朱寿急忙搀扶住,怪异的看着他,扑哧笑道:“刘老爷不会一直就站在院门口守着吧。”

刘保本满脸堆笑,抱拳拱手,问道:“不知贤婿什么时候去保安州,老夫也好提前准bèi

。”

“爹,你怎么能真的在门口……”刘春华想到刚才在院内朱寿对自己说的那些疯话,十有八九都让自己的父亲偷听去,羞臊气恼的无地自容,清脆悦耳的声调又拔了起来。…,

朱寿急忙拦住,笑着问道:“不知刘老爷要准bèi

什么?”

刘保本喜笑颜开道:“自然是将家搬到保安州去。”

“搬家?”刘春华吃惊的看着父亲:“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家去保安州。”

“真是个傻丫头,贤婿将这么大的生意都交给为父了,为父岂能还守在这破堡子里,要去帮着贤婿打理马市的生意才是。贤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寿瞧向神情尴尬的刘春华,脸上浮起玩味的笑意:“刘老爷客气了,不过贤婿这个叫法现在还不合适吧。”

“合适,太合适了。贤婿都是一家人了,你就不必客气了。”

刘保本在院门外偷听院内两人的谈话,虽然没有全都听清,但十之八九都进了耳朵,知晓自己的女儿和朱寿没有谈崩,说明朱寿对自己说的话不是假话,既然不做妾,那还有什么担心的。

再者听闻到朱寿说出了要做的大买卖,兴奋的他在院外险些没抽过去,虽然两人的谈话让他觉着似乎有些怪,可又一觉着最担心的事既然没了,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因此这话立时透出了亲密一家人的感觉。

“什么一家人,爹,你瞎说什么!”刘春华小脸如血,羞恼的嚷道。

朱寿嘿嘿笑道:“春华小姐这嗓门是想让全堡子的乡亲都听闻到这喜事吗?”

刘春华醒过神,下意识的抬手捂住嘴,目光心虚的飞快的瞧着空地对面的民居,见没有堡民出来张望,如释重负的暗暗吁了口气。

朱寿躬身道:“既然岳丈大人再次认可了小婿的身份,小婿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刘保本一愣,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女儿,瞧到自己的女儿羞怒攥着拳头,但却没说话的神情,放下心来。

他是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只要她不愿意的事,绝对不藏着掖着,憋屈自己,是个立时就发作的主,因此刘保本早就习惯了,不看女儿表情,只要她不出声,家里甭管什么事,是不是针对她,这事都能做。

朱寿瞧了一眼气鼓鼓的刘春华,微笑道:“刚才岳丈大人所说的要为小婿的生意帮忙,小婿很是感激,不过这买卖我已交给春华小姐了,岳丈大人若有什么想法就跟令爱商谈吧。还有,令爱想去我那坐坐,不知岳丈大人能否应允。”

刘保本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应该的,是应该去见见,毕竟都是一家人嘛。那你们去,马上要开城门了,老夫去客栈瞧瞧。”

“岳丈大人慢走。”

“还是贤婿先请。”

刘春华实在受不了两人岳丈贤婿的,让她心慌意乱又直起鸡皮疙瘩的喜笑颜开的神情,猛的一跺精致秀美的绣鞋,急匆匆向数米外右侧的民居小道行去。朱寿忙笑着拱手追了上去。

刘保本站在院门前,抬手捋着唇上修剪齐整的胡须,脸上全是兴奋笑意,此时他并没觉着朱寿的话里有什么含意,将生意交给自己的女儿,那就是交给自己了。

因为在他心里,压根就没想过朱寿竟然会将生意真的交给自己的女儿,而自己只是个受雇佣的掌柜的。刘保本回身关好门,背负着手,嘴里哼哼着乡野俚曲,满脸笑意的穿民居小道向大车客栈走去。

“春华妹子,您今儿还真是让我大吃了一惊,跟我说说你那些关于晋商的见识,都是从哪处学来的,真不是从岳丈大人那听来的?”…,

朱寿觑着眼瞧着微垂臻首,小脸紧绷的刘春华,知dào

这丫头真的有些羞恼了,眼珠转动,挑着好听的很温柔的说道。

刘春华有心不搭理他,可这念头刚用上心头,樱唇就先一步张开,冷哼了一声:“这算什么,我可是做了快三年客栈掌柜的,再加上我爹其他生意我也有份参与,更何况咱们堡子可是进京的必经之路,那些山西行商老客我见得多了,每日在客栈什么样的消息听不着,更何况我还认得字,书也是能看几本的。哼,我虽是乡下丫头,可不是没见识任人欺负的人。”

朱寿急忙一拍胸脯,正色道:“那是我朱寿的女人那绝对有见识,瞧不起你的人那绝对眼瞎耳聋,我要是知dào

是谁敢瞧不起我妹子,我一脚踹死他。”

刘春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微垂下头,只是嘴角却露出一丝开心的笑意。

朱寿往前凑了凑,跟刘春华并肩而行,刘春华紧张地往边上躲了躲,羞红着脸,小声道:“让人瞧见,你要再这样疯疯癫癫的,我可回去了。”

朱寿郁闷的又退回保持了三尺距离,刘春华微抬头瞟了一眼朱寿,笑意又从嘴角浮起,轻声道:“你答yīng

过我的,就不能失信我这小女子,这三年,我可是自由之身。”

朱寿有气无力道:“你放心,三年我还是能忍受的,但丫头我可警告你,别跟我动不该动的心眼,你可是我的女人,心思可要放正了。”

“你、你胡说什么,不理你了。”刘春华大羞,急忙加快了速度。

朱寿抬手托着下巴,欣赏着刘春华修长婀娜的背影,微笑道:“这资本是应该骄傲一些,再加上那精明的小脑袋瓜子,嗯,那就不是人了,活脱一个迷死人的妖精。”

前边疾行的刘春华突然捂住耳朵,速度更加快了。

“嘿嘿,这样都能听到,很确定这确实是个妖精。”朱寿嘿嘿笑着,也加快了速度。

两人急行,直到快到史可朗家院门前,刘春华才放下捂耳的双手,速度慢了下来,微喘粗气瞧着左侧三尺外一脸坏笑的朱寿,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绕过停在院门前的马车,刘春华和朱寿同时停住脚步。

刘春华吃惊的瞧向朱寿,朱寿则背负手,淡淡的看着跪伏在门前的秦钟。

第一百五十一章 藐视规则

“有罪之人秦钟叩见寿哥。”秦钟伏地不住的叩头,额头撞击坑洼土道发出咚咚的声响。

朱寿沉默了片刻,温柔的笑道:“你先进去吧,但可记住了,不许欺负人。”

刘春华犹豫了一下,不屑的撇了一下嘴,迈动莲步来到院门,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院内传来胡琴儿客气的问话:“请问这位姑娘你找谁?”

朱寿微笑扬声道:“告sù

两位主母,她们的大姐来了,出来迎接。”

院内随即一片静寂,紧接着传来孟小菊和李嫣然慌乱颤抖的声音:“孟小菊(李嫣然)拜见大姐。”

“奴婢胡琴儿(杨瑟儿)叩见大主母。”声音落下,院内又是一片静悄悄,朱寿有些疑惑的看向虚掩的院门,犹豫着是不是进院瞧瞧。

院门拉开一角,胡琴儿飞快探头瞧了一眼院外的朱寿,妖媚的小脸全是紧张之色,紧接着院门被紧紧关上了。

朱寿一愣,脸上浮起淡淡的怪异笑意,春华这丫头这是唱的哪一出?压抑下好奇,转而淡淡看向依旧在叩头的秦钟:“这么快就得着信了?”

秦钟边叩头边回道:“是。”

朱寿微微一笑:“锦衣卫传递消息的手段竟这么快,还真让我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好了,不必磕了。”

“罪人谢寿哥,是罪人的消息才传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天还没亮,镇抚司的一名掌刑百户就亲自赶了过来。”

朱寿瞧着秦钟双手奉着的短刀,眉梢一挑:“钱宁来了。”

“是,不过听胡玉成,就是那名掌刑百户说,大皇子人已到了鸡鸣驿,又接到旨意,返回京城了。”

“哦?京城出了什么事?”

“这、这罪人没敢问。”

朱寿沉默了片刻,过去拿起自己的短刀,微笑瞧着依旧肿胀紫青,眼已能睁开一条细缝的秦钟:“罪人?这称呼不错。看起来你不需yào

在挨揍中成长了。”

秦钟急忙伏地:“罪人秦钟恳请寿哥治罪。”

嘴角轻微抽搐,两条细缝的眼内射出恐惧之色,脑中电光石火,黎明前掌刑百户口述钱宁厉声呵斥,从钱宁毫不留情几近破口大骂险险殃及祖宗先人的痛斥中,秦钟才彻底知晓了朱寿真实情况。

也清楚这位未谋面的新任镇抚司老十三,之所以连一丝情面都不给自己这曾经的镇抚司七爷,其实是让自己将这番痛斥转述给朱寿,希望能救自己一命。

秦钟呆若木鸡片刻,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后脊梁骨一阵阵的冒着彻骨的阴寒,也明白过来,自己接到的旨意是有意反着说的,不消问这是刘瑾暗中授意那名传旨少监的,他是想借朱寿的手宰了自己。

短刀在手里挽了个刀花,插回锦袍内的腰间,朱寿似笑非笑看着秦钟:“我的那位宁侄儿想必这回将皇兄的真zhèng

意图告sù

你了吧。”

伏地的秦钟眼光一闪,听出朱寿话里隐含的意思,冷汗瞬间从鬓角发丝内渗出,暗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朱寿笑了一下,淡淡道:“死到临头,还能有这份硬骨忠心,很好。”

秦钟身躯微颤了一下,声音透出嘶哑,苦笑道:“罪人深知所犯之罪,罪不可赦,也不敢乞求活命,但斗胆恳请寿哥能让罪人自裁,给罪人留点体面。”

沉默了片刻,朱寿轻吁了口气,悠然道:“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利用我,既然动了这个心思,这份情谊我会好好讨要一份满yì

的回报的。”…,

秦钟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向朱寿,“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跟王岳没交情,他的死活,跟我没一钱银子关系,不要动不该动的念头,不然我不介yì

继xù

让你在挨揍中获得清醒的成长。”

秦钟肿成细缝的双目露出哀求之色,低声求恳道:“寿哥真的不能发慈悲救王公公一命。”

朱寿静静地看着秦钟:“现在看来刘瑾还真没看错你,你给我说句实话,王岳的死活,刘瑾真能做得了主吗?”

秦钟双目内的哀求慢慢变做了死灰般的悲伤,喃喃道:“王公公已是一无所有风烛残年之人,皇上真的就不能给他一条生路吗?”

朱寿淡淡道:“你若是没活腻歪,这种话以及这心思情绪都给我淹死在心里。”

秦钟身子微颤,醒过神来,忙伏地道:“罪人失言,寿哥的教诲罪人须臾不敢忘怀。”

“好好跟老子说话,再他娘的给我弄这一套,我不介yì

现在就让你尝尝新一轮皮肉受苦的滋味,给老子滚起来。”朱寿没好气的说道。

秦钟急忙站起身,躬身肃立着。朱寿看着他:“三件事,一,皇上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不会也不屑于理会这些。这话你可以密奏给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兄喜欢这些小动作,那就接着喜欢吧,我不介yì

,一点都不介yì

。我这人干什么都摆在明处,真想揪我的错处,没那么麻烦。”

秦钟惊得急忙道:“卑职不敢。”

朱寿冷笑道:“原话回奏,再告sù

皇兄,我也不能在这真当了睁眼瞎,京里朝局能让我知dào

的,也应该给我透个信,不然我在下面闷头干着,万一上面有人要弄死我了,我都不知dào

,最起码让我反咬一口申诉的权力总得给我吧。我这么做说白了,就是不想落得忠良没下场,还有就是不给皇兄卸磨杀驴的刀子。”

秦钟眼角轻颤,这话换做谁说,都是实打实真金不换的大逆不道之言,可是眼前这位却是毫无顾忌张嘴就来,自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满脸苦涩,沉默不语。

“这二嘛,不要想着利用我对付刘瑾,我说过,我最讨厌有人利用我,还有你干了这么多年锦衣卫狗腿子,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皇上在做什么,在侍君忠心上,王岳才是奸臣,冲这一点,他就是死有余辜。”

朱寿摆手止住秦钟的辩解:“你给我记住了,拿私恩和君恩相提并论,永远是死无葬身之地的蠢猪念头。至于忠狗刘瑾能不能完成皇上的宏图大志,那是另一个说辞,一句话,他不惹我,我就不去招惹他。”

秦钟觑眼,低声插了一句道:“那他万一要是惹到了您呢?”

朱寿微笑道:“那就要看他的旗号是什么了,若是堂堂之师,又不关系到我的核心利益,我可以到皇上那去掰扯掰扯。”

秦钟犹豫道:“若是私利呢。”

朱寿笑容猛地一收,瞪眼嚣张道:“那我就揍得他连他姥姥都认不出他是谁,老子是武夫,惹了我道理就是拳头。”

秦钟觑眼瞧着朱寿,从他与朱寿因查案相识到昨晚被打以及今早钱宁的严斥,他从没停下用他那颗在锦衣卫镇抚司受过刑侦间谍等专业训liàn

出类拔萃的脑子反复揣摩朱寿这个人。

心里非常清醒的知dào

,朱寿这番粗野好像有勇无谋的德行纯属是在表演,这倒不是他不信朱寿真能动手殴打刘瑾,相反他非常确信,若是刘瑾真惹到了他,结果一定比自己现在这副德行还要惨。…,

秦钟心里暗叹,作为他的敌人或是他要对付的人,心里若真的认为他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自己现在就可以非常确定的说,他们死定了。

这位自己要跟随并暗中监视收集他一切的,名义上的主公,秦钟心里清楚得很,他是一个心思狡诈甚至可以很负责的说他是个心思阴险歹毒的家伙。

他之所以利用有勇无谋这件伪装的外衣,是因为这家伙骨子里实jì

上是在藐视,藐视这世上除皇权至上外一切公认的道理。

秦钟不知dào

有个词,其实能更准确,那就是规则。

朱寿是个藐视这个时代一切公认规则,并敢于打破这个时代所有他看不顺眼的规则的人。

没有皇帝之名,却掌握皇帝杀人权力之实的人会有多么恐怖可怕?!秦钟心里慢慢涌起毛骨悚然,不受控zhì

的暗打了个激灵。

朱寿微笑道:“记住我今儿对你说的话,对于刘瑾你必须死了报私仇的念头,不过若是这私仇能和那所谓的公义连在了一起,这事嘛,就要两说了。”

心里惊恐的秦钟恍然了片刻,才将朱寿的话从耳朵传进大脑,细缝内的双眸瞬间亮了。

朱寿笑了一下,淡淡道:“接下来该说这第三了,上头究竟打算让我在这破堡子里待到什么时候?”

上头?!眼神还没下意识瞧向多云碧蓝的高天,脑子就先一步反应过来,朱寿所说的上头指的是皇上,秦钟急忙躬身回道:“回寿哥,卑职接到的旨意,皇上的意思,是您车马劳顿,想让您好好歇几天,等您身子骨养过精神来,再……”

自己去保安州要做什么,正德是心知肚明的,让自己多歇几天,养养精神,看来皇上是真想指着自己发财啊。只是这表面浮财是怎么也要分他一半了,朱寿有点牙疼的吧嗒了一下嘴,随即嘴角绽起一抹玩味诡异的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咱也是富人了

秦钟眼神一闪,急忙垂下双目,装作没瞧到。朱寿嘿嘿笑道:“回复皇上,就说臣弟感激涕零他的好意,只是为了皇上,大事不敢拖延,明天就就调防保安卫。”

秦钟一愣,躬身道:“是,卑职立kè

去办。”

“还有你今儿去趟保安州,给我买处宅子,最迟明儿中午,我的家眷就得住进去。”

秦钟一愣,没有丝毫畏难之色,问道:“不知寿哥对宅院有什么要求吗?”

朱寿微笑道:“毕竟是我第一处宅院嘛,咱也是富人了,自然是越大越好了,你要是能将保安州最好的府宅给我买下来,我是最高兴了。”

“卑职这就去办。”

“记住了,是买,可不是抢。”

秦钟瞧向朱寿,大肿脸露出笑意,怎么瞧怎么怪异:“那卑职可要斗胆问一句,寿哥您打算出多少银子呢。”

朱寿用小指挠着光滑的额头,嘿嘿笑道:“你觉着这最好的宅院应该多少银子能拿的下来。”

秦钟同样嘿嘿笑道:“这就要看寿哥出多少银子了,卑职也好心里有谱。”

“我他娘的是说正经的呢,你跟我说说,一处不错的宅院得多少银子。”

“那卑职就根据寿哥这不错来说,按着最低也得是两进两重的宅院,在保安州最低也应该不下六七百两银子。”

“这么贵?!”朱寿怀疑的看着秦钟。

秦钟急忙苦笑道:“寿哥,卑职说得是两进两重的府宅,不是独门小院,也不是四合院。这价在京城也就是四合院的价,那还得不能挑好的。”

这古代的房地产也是够价啊!朱寿眨巴眨巴眼,问道:“那要是有轿厅,门房、花厅、回廊……花园……一句话假山凉亭,有树有草,荷塘秋水的府宅能要多少银子?”

秦钟怪异的瞧着朱寿,六七百两银子买个两进两重院落的府宅你都舍不得,还想要这种上格局上品位的庭园府宅,那除了抢,就是傻子也不会卖给你的。

秦钟虽心里腹诽,但却绝不敢露出丝毫其他神色,也不敢有丝毫犹豫,说道:“这样的府宅最少也得几万两银子。”

朱寿微眯眼琢磨了片刻,说道:“这样的府宅,保安州会有吗?”

“有。”

“你确定?”

“定了,就要这样的府宅。”

秦钟怔怔的看着朱寿,半晌,苦笑道:“寿哥,这样的府宅,卑职要是不用抢的,实在是没法给您……”

朱寿倨傲的打断秦钟的话:“我给你四万两银子,今儿就给我办成。”

秦钟一愣,惊喜道:“真的?!”

朱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今儿要不是心情好,就你这蔑视老子的话,我非削死你不可。”

秦钟嘿嘿笑了起来。

朱寿推门进入院内,守在正房门口的胡琴儿和杨瑟儿正要敛身见礼,朱寿抬指轻嘘,冲胡琴儿招了招手,胡琴儿急忙蹑手蹑脚过来,朱寿微笑轻声道:“里面谈得如何?”

胡琴儿抿嘴笑着点头,轻声道:“奴婢佩服主人。”

朱寿嘿嘿轻笑道:“我感觉到了这是你的肺腑之言,这样真心的赞美我就坦然受之了。”

胡琴儿急忙垂下头,使劲咬了咬后槽牙,才将将忍住了笑意。

“你进去悄悄对二主母说,让她给我拿四万两钱票。”

胡琴儿点头,扭身来到正房门口,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片刻,刘春华、孟小菊和李嫣然三女拉着手都一脸吃惊地走了出来。…,

胡琴儿手里捧着锦丝包裹,快步过来,敛身施礼,强忍笑意道:“主人,这可不怪奴婢,您要这么多银子,怎么也是瞒不住三位主母的。”

朱寿目光落到刘春华居中相互握着的玉手,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意:“三个贪财的婆娘。”

三女闻言香腮都是飞红,刘春华故作未闻朱寿的话,问道:“你要这么多钱票做什么?”

朱寿暧昧的嘿嘿笑道:“自然是买深宅大院,金屋藏娇了。”伸手接过锦丝包裹,又冲羞臊的三女晃了晃:“这可是大宅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转身推门出院。

孟小菊和李嫣然瞧着羞臊尴尬的刘春华,都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刘春华羞红着脸,微露不屑道:“我才不稀罕呢。”

“二姐,大姐这话听着怎么有股子酸醋的味道,不像是真心话。”

“是酸,我的牙都有些倒了。”

刘春华瞧着咯咯笑的花枝乱颤的两女,咬牙笑道:“两个小蹄子,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不是刚才吓得像两只小母鸡的时候了。哼,我算是理解了老夫子的话了,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大姐,这话好像连你自己也捎上了。”孟小菊捂嘴咯咯笑道。

刘春华瞪眼,露胳膊挽袖子道:“越来越放肆了,看起来廷杖家法还是很有必要的。”

两女惊笑着,返身向正房内跑去,刘春华忍俊不禁道:“你们两个把家法拿来,今儿我非好好收拾收拾这两个没大没小的小蹄子。”

胡琴儿两女瞧着刘春华露出皓白如雪的小臂,攥着粉拳快步走向正房的背影,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我可是要保安州最好的府宅。”朱寿将锦丝包裹递过去,嘱咐道。

秦钟接过包袱,打开瞧着花花绿绿的钱票,拿起一张仔细瞧看着。

朱寿突然抬腿,秦钟忙嘿嘿笑道:“寿哥放心,明儿中午,三位夫人管保住进宅院内”

朱寿阴笑道:“自然了,这价格嘛,能越便宜越好了。”

秦钟心领神会道:“寿哥放心,卑职第一次为寿哥办差,这开门第一脚,卑职绝不会让寿哥失望的。”

朱寿点点头,挥了下手,秦钟躬身快步离去了。朱寿负手微眯着眼瞧着秦钟的背影,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看来他倒真是下了一番心思,不过我要的不是示好,而是真心归顺,机会我给你了,该何去何从,就看你自己怎么把握了。

秦钟脚步飞快,穿过杂乱的民居小道上了土道,在往来有些拥簇的进堡出堡行旅商队中快速穿行向西堡门走去。

经过堡门,过秤收税的史可朗和徐老蔫都抬眼瞧了一眼秦钟,秦钟笑着亲切地冲他们点点头,脚步未停出了堡门。

史可朗和徐老蔫都是一愣,狐疑古怪的瞧着秦钟的背影,片刻,史可朗呲牙一笑:“老蔫,这王八蛋没被咱们打出毛病吧?”

徐老蔫嘿嘿笑道:“这可难说,不过要是这王八蛋真有甚毛病,呃可知dào

,狗屎马尿治疯病。”

两人同时抖着肩膀阴笑起来,过秤及排队等着交税的过往商旅都暗暗打了个激灵,队伍排得更齐整了。

秦钟负手微垂头疾行着,双眼微眯,从听闻了钱宁的痛斥后,那颗心灰意冷的心又不由自主的开始跳动起来,脑中不断闪烁着让他战栗的念头,将自己今后的身家性命荣辱与他绑在一起如何?!…,

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握紧,左手紧握成拳,细缝内双眸也亮了起来,但瞬间又暗了下来,秦钟缓缓摇摇头,输不起了,绝不能再莽撞行事,先看看将他今日之言密奏皇上会有什么结果吧。

沿着官道行了约两百米,秦钟回头瞧了一眼,低矮的堡门已变的模糊,转头突然伸手将迎面慢悠悠牵马过来的一名行旅手里的缰绳抓在手里。

微垂头的行旅没有一丝惊慌,仿若不觉一般空手漫步从秦钟身旁走过,秦钟翻身上了体型矫健的青骢马,拨转马头,缰绳轻抽马颈,青骢骏马放开四蹄沿着官道向保安卫飞奔而去……

朱寿转身正要推门,院门先一步开启,刘春华迈步走出,两人险些撞在一起,刘春华惊羞得急忙往边上一躲。

朱寿很遗憾的眨了眨眼,调笑道:“这是出来迎为夫吗?”

刘春华凝脂香腮泛着桃红,没好气的白了朱寿一眼:“多谢朱小旗官款待,民女告辞了。”

朱寿一愣:“怎么这么急这就走啊,留下来陪为夫吃了午饭再走吧。”

刘春华惊得急忙前后瞧了瞧,羞恼的低声道:“你、你说话不算数,你要再这么口无遮拦的瞎说,信不信这三年我不再和你说一句话。”

朱寿微挑眉梢:“瞎说?!你不仅在威胁我,还意图剥夺我是你男人的权力,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惹火我,不然我会在全堡子以及保安州乃至全天下都嚷嚷个遍,你是我的女人。”

“你讨厌,我不理你了。”刘春华大羞,慌不迭的要夺路而走。

朱寿闪身拦住,慢慢向前凑着,嘿嘿低笑道:“是这一次不理我,还是三年?”

刘春华吓得急忙低声道:“是、是这一次,求你了,这要是让堡子里的乡亲瞧到,我可没脸见人了。”

朱寿满yì

的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我送送你。”

“不要!”刘春华既羞又怒,咬牙低声道,也不知突然哪来的胆量,伸手使劲推开朱寿,捂着耳朵飞奔而去。

朱寿瞧着仿若逃命的小兔子一般的刘春华拐进了不远处的小道,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意,哼唱着推门而进:“我本是宦门后,上等的人品,食珍馐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师

夜近子时,原本徐徐透着几分凉意的夜风突然发了脾气,躁狂起来,拍打的堡子内土坯墙和茅草顶子哗啦作响。

锦丝云缎繁星璀璨的夜空也从西北方向急速翻滚过来铅块般的浓厚乌云,短短不到盏茶功夫,阴云堆积的穹顶夜空有了向下掉落压迫的感觉,很有了几分天上有妖物吞云吐雾的阴瘆感觉。

温度也随之快速骤降,正房和偏房内的朱寿等人都被冻醒过来,一阵忙乱,将史可朗家柜子里的破棉被都拿了出来。

粗气渐渐平缓的朱寿小心地压了压孟小菊粉颈处的被角,又将自己身上盖着的破棉被也压在了她身上,红晕未消的孟小菊吃惊感动的看着朱寿,挣扎着要起身将身上的被子还给朱寿.

朱寿已快一步掀开被子钻进去,边哈着气边低声道:“天太冷了,咱们运动不止,就会很暖和的。”

嘤咛了一声,偏房内随即响起闹耗子的悉索声和翻箱倒柜的碰撞声……

房外蒙古高原吹来的寒流依旧酣畅淋漓的肆虐,而偏房内的温度真的慢慢升了起来,很有了春天的感觉……

清晨,天依旧黑压压一片,很有几分像小刀子切割皮肉的寒风依旧欢畅的在堡子内奔跑笑闹着。

营房篱笆门外,史可朗和孙大彪等人站成一排,身上都穿着伙计六子天还没亮就奉刘大小姐的命送来的羊皮坎肩,揣着手,神情怪异的瞧着边上同样穿着羊皮坎肩的秦钟和江彬。

秦钟昨儿前半夜回来,进营房摸黑上通铺时,发xiàn

自己躺的地有人躺了,点着油灯,更惊讶的发xiàn

躺着的竟是江彬。

江彬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硬挤出一块地方出来,秦钟吹了油灯,上铺躺下,相视而卧,黑暗中两双发亮的目光对瞧了片刻,几乎同时闭眼。

通铺上躺着的孙大彪等人压根就没睡着,入黑瞧见江彬突然就这么一声不吭进了营房,和衣躺下,心里都惊诧不已,虽然江彬如今和他们一样沦落成了兵卒,但江彬不是孟明哲,官位虽是花银子买来的,可披坚执锐杀伐决断的本事可是真的,孙大彪等老兵油子心里对他还是有几分佩服和敬畏的。

这一夜静的出奇,但营房内所有的人都没睡着,快天亮,大车客栈的伙计六子敲打篱笆门,就一窝蜂爬起,出了营房,谁都不愿再回让他们压抑的心难受的营房。

反正昨儿下午,朱寿告sù

他们今儿就调防去保安州,就都宁可在冷风地里吃风喝烟。

朱寿揣着手,嘴里哼哼着:“工友和农友一条革mìng

路上走,不灭豺狼誓不休……”

从民居小道出来上了土路,瞧到营房篱笆门口的场景,目光随即落在江彬身上,笑道:“远远一瞧,还真有些眼花,我还以为一群成精的羊妖站营房门口了呢。”

史可朗急忙迎了过去,将手里拎着的羊皮坎肩递给朱寿。朱寿接过穿上,摸着毛茸茸雪白的羊皮坎肩,笑道:“这是宁夏的滩羊羔子皮吧。”

江彬扭头笑道:“小旗官大人好见识。”

朱寿笑着走过去,看着江彬:“来了。”

江彬静静的看着朱寿,突然翻身跪倒:“小的江彬拜见寿哥。”

站在一旁的秦钟眼角轻颤了一下,飞快的瞧了一眼朱寿,又急忙微垂双目。

朱寿蹲下身子,似笑非笑道:“真想好了,这步迈出去可就没回头路了。”…,

江彬慢慢抬起头,也笑了:“我这个人要么不赌,要赌就一定是赌命的。”

“痛快,起来吧。”朱寿笑着站起身,抬手拍了拍站起身的江彬肩头,转身看着史可朗、孙大彪等人,脸上慢慢浮起诡异的笑意。

孙大彪、史可朗等人心里都是一跳,脸上都露出干笑,还没等躬身见礼,朱寿笑道:“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两位师父叩头见礼。”

孙大彪等兵卒一愣,全都吃惊怔怔的看向江彬和秦钟。秦钟也吃惊的看向朱寿:“寿哥您这是?”

朱寿嘿嘿笑道:“两个师父,江彬呢帮我操练他们,这兵啊,就得练,狠狠地练,这帮子混蛋才可能活得长久,不至于让老子眼泪汪汪撕心裂肺给他们上坟去。江彬,操练他们我就交给你了。”

“寿哥放心。”江彬躬身施了一礼,抬头,两片薄嘴唇绽起一抹冷冽的狞笑:“我会将他们练成大明最出色的兵,不过,就是人少了些,练起来不过瘾。”

朱寿淡淡道:“这你不必着急,马上就会多起来的。”

江彬闻言微眯了下眼,轻声道:“那小的就拭目以待了。”朱寿笑了一下,看向目光闪烁不定的秦钟:“想什么呢。”“卑职没想什么。”

“你想什么我没兴趣知dào

,但事你必须做,我把他们交给你,是要你拿出锦衣卫镇抚司压箱底的本事,将他们物尽其用。他们的长处以及适合做什么,由你来决定,因材施教。我不需yào

刑讯逼供那一套,当然你愿意让他们了解,我也不介yì

。”

秦钟眼眸闪烁复杂之色看着朱寿,低沉道:“寿哥,坐缉访查刺探情报这是锦衣卫和东厂西厂的活,您这么做……”

朱寿淡淡道:“我和他们有所不同,我不查市井民间,我要查的全是官甚至边镇外的蒙古鞑子,至于你心里的担心,好意我领了,但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的任务就是将你的本事毫无保留的教给教会他们,然后由他们以点覆盖面。这第一步当然首指宣大一线,然后范围扩至陕西、延绥、宁夏、甘肃直至我大明的所有边镇。”

朱寿微笑看着震惊看着自己的江彬:“至于将来是不是连各省府州县的文官都要套套交情,那当然得是皇上,我的皇兄来拿主意了,不过,这手艺你得先教给并教会他们,我可不想到时抓瞎,临时抱佛脚。”

秦钟犹豫了片刻,苦涩道:“寿哥,这事是不是先请示一下皇上?”

朱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淡淡的看着秦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不然,你对我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秦钟扑通跪倒在地:“寿哥,卑职绝没有别的心思,卑职也是在为您着想。”

朱寿蹲下身子,瞧着秦钟紫青的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我不需yào

首鼠两端的手下,这次,面子我给你,但是绝不要有下一次,你应该知晓,我若是舍了你,你都走不到京城,他们就会迫不及待要了你的命。”

如刀般生疼的西北寒风虽然大半已被朱寿挡住了,可秦钟却感觉寒冷深入骨髓,身子已不受控zhì

的轻微哆嗦起来,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朱寿,声音颤抖着说道:“不瞒寿哥,我这前半生败得一塌糊涂,我不想再失败了,您已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我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我才能将一家老少的性命交到你手上。”…,

朱寿站起身来,冷冷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稳赚不赔的事,只是一味投鼠忌器唯唯诺诺,只能一事无成,你已没了胆子,和废物没什么区别,你走吧。”

秦钟一激灵,怔怔的看着朱寿,猛地伏地叩头:“寿哥,我不是没有胆子,您能不能开恩,先让卑职教着他们,若皇上不反对寿哥这么做,卑职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藏私将拙能全都教给他们。”

朱寿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谁让我爱才呢,也罢,我就再给你这次机会,起来吧。”

“谢寿哥,谢寿哥。”秦钟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来,颤抖着擦去额头鬓角的冷汗。

“过来给两位师父叩头见礼,然后去吃早饭。”

孙大彪等人过来给江彬叩头见过礼后,就直接站起身来,都有些不情愿的冲秦钟拱了拱手,参差不齐道:“小的们见过秦师父。”

秦钟忙满脸赔笑,拱手还礼。

朱寿负手向大车客栈走去,脸上浮动的玩味的笑意:“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可我认为当老师的最爽的一件事,就是可以狠狠地教xùn

自己的学生。秦钟,你的这帮子门徒可都曾对你这个即将授业的恩师动过拳脚。严师出高徒嘛,我不介yì

甚至会很高兴你严厉教导他们。”

孙大彪等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吃惊的纷纷嚷着。

“寿哥,你这话亏心了吧,俺可是你最好的兄弟,揍这瘪犊子,不、呸呸呸,是秦师傅,那可都是遵照你的意思。”

“是啊,呃们都是遵照您的意思行事的,你怎么反过来让秦师父……”

胡侃满脸堆笑,上来小意谄媚的搀扶着秦钟的胳膊,脸色一沉,扯着嗓门喊道:“我说你们嚷嘛呀,都你妈眼瞎了,还不过来搀着两位恩师,寿哥就你妈没说错,尊师重道您们懂不,两位师父慢点走,小心别绊着。”

孙大彪等人直眉楞眼瞧着胡侃的做派,醒过神来,急忙涌了过去,纷纷谄笑搀扶。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头雾水

江彬和秦钟互相瞧了一眼,脸上都露出阴笑,秦钟嘿嘿笑道:“你们也不必如此,你们放心,我这个人不会计较你们当初的无礼的,我一定会秉承寿哥的意思,遵从师道的本分,竭尽全力教好你们的。”

孙大彪等人闻言都咧嘴干笑起来,都感觉头皮发紧,后脊梁丝丝冒着凉意……

官道空旷,强劲的西北风尽情宣泄着,两侧的杨树原本经过今年三个月绵绵细雨的滋养,枝叶虽因深秋枯黄,但依旧大半还顽强长在树梢枝干上。

不想昨晚一夜北风紧,被如刀的寒风以迅疾之势彻底剃了个精光,枝桠躯干左支右绌拼命遮挡着光秃秃有些丑陋的身躯,悲愤羞苦的抵挡着撒欢疯狂的寒风依旧没完没了的、骚、扰。

十余骑亲兵护卫的保安卫指挥使孟明哲被寒风吹得都有些要飘起飞走的感觉,身上衣袍在身前蓬起,臃肿间衣袍袂角扑啦作响。在马队后被风吹的停不住脚,喘着粗气,一溜小跑的十一名兵卒,为首的小旗竟是赵顺。

孟明哲一只手按着总想跃跃欲起的乌纱帽,脸色阴沉,黑着眼圈的双目微眯着,瞧着越来越近的东八里堡低矮破旧的西堡门。脑海中闪过昨儿径直闯进签押房内那名一身黑布齐膝长褂,精赤着小腿,脚蹬黄麻草鞋的镇抚司百户冷冰冰面无表情的话语。

自从刘瑾正式得势,孟明哲作为刘瑾唯一的武将心腹,自觉如今身份非比往日,对那名径直闯进来的镇抚司百户虽没露出倨傲,但也是面有不渝。

可随后从镇抚司百户嘴里听闻到竟是皇上口谕,惊得孟明哲急忙从红木圈椅抬起热乎乎的屁股,连滚带爬跪倒在地。

镇抚司百户传完口谕,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就转身扬长而去了。

孟明哲怔忪了半天看着大开的房门,才清醒过来,慢慢站起身,眼中已露出惊疑之色。

孟明哲虽是靠祖上福荫袭了军职的纨绔,他的指挥使也是他一步步花银子买来的,但毕竟出身武臣世家,带兵打仗没什么本事,也无尺寸之功,但不妨碍其人受家族熏陶而自幼养成的对政局的敏锐观察力。这也是他能在刘瑾没得势时就敢贿赂屈身投靠的缘由所在。

江彬没能斩草除根,去东八里堡做了待罪戍边的兵卒,让他有些疑惑自己这位新主子的心思,可随后发配守景陵的王岳的心腹也曾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原镇抚司老七秦钟竟然也没死,还也被发配到了东八里堡做了一名兵卒,就让他心里的疑惑更加浓了。

东八里堡那个似乎是江彬心腹的小旗,孟明哲从来就没放在过眼里,这种蚂蚁一般的卑贱小人物,动个大拇指就能碾成粉碎,正因为如此,孟明哲反倒不屑于动这个叫朱寿的小旗。要不是赵顺告知,他压根都不知dào

江彬竟然让他去京城刘公公处负荆请罪去了。

孟明哲差点气炸了肺,没想到自己倒是善心善人,他娘的这屁眼大的小旗竟然非上赶着找死,也自以为弄明白了江彬没死的缘故,孟明哲嘴角透着杀意的狰狞刚浮现。

镇抚司也是一名百户竟半夜跑来后宅告知,蒋钦连同他包养的娼优老鸨竟都被镇抚司羁解进了京城北镇抚司诏狱。

孟明哲听闻吓出了一身冷汗,也惊骇敏锐的感觉这件透着邪的事绝不是孤立事件,随着坐立不安的沉思,孟明哲没什么根据但却又说服不了自己感觉那个发配到东八里堡当了卒子的秦钟一定与此事有关。…,

如今那名镇抚司百户传的皇上口谕,竟然是让驻守东八里堡的兵卒移调保安州。保安州严格说来与保安卫没有协防隶属关系,保安州归宣府镇城管辖,但这十几年都司宣府管辖越来越重叠,因此移调兵卒倒也不算是个事。

可这么小小的一件移调兵卒事件竟然是皇上口谕,这让孟明哲实在是惊惧疑惑难解。脑海中也曾想到那名小旗,但仅是一闪,沉思的重点依旧放在了秦钟身上。

可孟明哲怎么想也解释不通,若是秦钟能让皇上亲传口谕,说明此人圣眷优隆,又怎么会跑到东八里堡做了一个卒子,还有这次移调怎么看都是一次正常的调防,丝毫没看出有什么古怪来。

一夜没睡,想得脑仁生疼,脑浆子都快搅成豆腐脑,也是没有一丝头绪。因此不顾今儿突然降温寒冷,也要亲自到东八里堡瞧瞧,

至于瞧什么能瞧出什么,孟明哲心里没谱一片茫然,但有一点他心里清楚,他是无论如何没那个定力,仅派新升职接替被抓实则已死的蒋钦成为直辖百户所百户的郑铨跑一趟的。

孟明哲使劲吐了一口胸中烦闷之气,瞧着已到近前的漆迹斑驳的破旧堡门,沉声道:“叫门。”

一名护卫亲兵纵马到了堡门前,扬声喊道:“快开城门,指挥使大人来了,还不赶快出来迎驾。”喊声过后,等了片刻,一片静寂,堡门依旧纹丝未动。

护卫亲兵瞧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孟明哲,急忙翻身下马,手打脚踹,厉声吼道:“都死了吗,保安卫指挥使孟大人来了,还不赶快开门迎驾。”

城门踹的咚咚作响,大车客栈内正在整理车架货物的一名赶车伙计听闻到砸门声,快步出院,探头瞧了一眼,听到喊得什么,脸色一变,急忙转身飞奔进客栈大堂内。

伙计微喘粗气,对靠柜台那桌正大饼大葱卷羊肉,吃得不亦乐乎闹嚷兴奋地朱寿等兵卒抱拳道:“几位军爷,城门处有人嚷着保安卫指挥使大人来了,让您们赶紧出去迎接呢。”

座无虚席闹嚷热闹的大堂瞬间静了下来,商旅的目光都望向朱寿这桌。

朱寿扭脸笑着冲那名伙计拱手:“多谢了。”转头又大口的吃着大饼卷羊肉。

孙大彪等人习惯性的闻言,脸色一变,急忙站起身,瞧到朱寿依旧坐着吃着,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笑意,又坐下了,史可朗笑道:“寿哥,前儿晚上你可是说咱们要低调来着。”

朱寿点点头,含糊不清道:“这就是低调,没看我在吃饭吗,我又没听到,自然想高调也高调不起来。”

孙大彪等人互相看看,哄得大笑起来,立时拿饼卷葱卷羊肉,吃了起来。

那名伙计惊怔的看着他们,那神情就仿若在瞧一群疯子,摇头苦笑着,转身离去了。

原本就对朱寿等兵卒竟然吃这么好的早饭,不住投射疑惑目光的商旅们听闻到朱寿的答话,都急忙匆匆吃上几口,放下多少不一的制钱和散碎银屑子,纷纷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柜台后有气无力仿若得了重病的刘保本,托着腮帮子两眼发虚满是哀怨的瞧着朱寿,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而站在一旁故yì

瞧看着账簿的刘春华美目则全是不满的瞪向朱寿,贝齿咬着下唇,沉默了片刻,实在按耐不住道:“民女拜托各位兵爷,小店可是没得罪过你们,可你们瞧瞧,就因为你们,这食客都吓跑了。你们就开恩,赶紧的吃完走吧。”…,

孙大彪等兵卒都尴尬的瞧向朱寿,朱寿拿起最后一张白面饼,边夹着羊肉,边问道:“这一大早就听到这么悦耳的鸟叫声,还真是不错,你们说这叫声是百灵呢还是黄鹂?”话落,众兵卒没人敢接茬,都站起身,边狼吞虎咽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

朱寿咬了一口饼夹肉,又接着咬了一口大葱,鼓着腮帮子,一脸笑意的看着刘春华,含糊不清道:“没瞧出来,我进京没几天,你在他们心里这么有威严,我说丫头,你不会是想篡位吧。”

刘春华羞红着脸,美目不自然的扫视一圈除了自己客栈的伙计在收拾碗筷和桌上的钱银外,已再无食客的大堂,微撇了一下小嘴,又低头瞧看着账簿。

朱寿与依旧乜呆看着自己的刘保本对视了一眼,扑哧笑出了声,紧接着咳嗽起来。刘春华犹豫了一下,躬身出了柜台,端起柜台上自己喝的茶盏,走了过去,放在桌上。

朱寿顺手摸了一把滑腻白嫩的玉手,边咳嗽边笑着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刘春华娇躯一颤,唇角露出一丝娇羞开心的笑意,躬身回到柜台内,又低头瞧看着账簿。朱寿将最后一口饼夹肉吃进嘴里,端着茶盏,站起身走了过去,一脸深情的看着刘春华。

等了片刻,刘春华抬眼瞧去,看到朱寿深情款款的神情,芳心轻颤,随之甜意涌上心头,有些羞慌得又垂下臻首,轻声道:“不用结了。算、算柜上的好了。”

朱寿嘿嘿笑道:“别误会,我就没想结账,我是来嘱咐一声,你那两个妹子就交给你了。一会儿秦钟留下,他会引你们去咱们的宅子。”

刘春华抬起头没好气白了朱寿一眼,想到咱们的宅子,心里又是一颤,微含酸意的轻嗯了一声。

朱寿笑着转身走向门口,大声道:“羊羔皮坎肩很暖和。”刘春华低头,精致清纯的小脸露出开心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启程

大车客栈院门外,朱寿听着城门外传来已喊得有些嘶哑愤nù

至极的吼声,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微笑道:“秦钟开门,咱们列队欢迎指挥使大人。”

秦钟恭谨的应了一声,迈步走向西堡门,他心里清楚朱寿的用意,孟明哲不是蠢材,更何况他是刘瑾在武将中唯一能称得上心腹的人,朱寿是想让他瞧瞧孟明哲究竟知dào

多少关于他的秘密。

秦钟右眼下意识的微眯了一下,一抹强烈杀机从右眼中迸出,趁此机会除了他?!

虽然孟明哲曾与自己称兄道弟,但现在他是刘瑾的人,自己和刘瑾无论先天还是后天都已注定是永远不可能化解的死敌,而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不为其他,为了自己这条命能够继xù

很好的活下去,他都应该将刘瑾的羽翼干净彻底的铲除。

秦钟的心再一次悸动起来,他现在越来越有一种预感,自己要想活下去,看到刘瑾的覆亡,甚至是自己能亲手杀了刘瑾,自己就必须无条件的命和心都交给他,耳旁响起朱寿仿若白水一般清净的声音:“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秦钟眼中的杀意消失了,看着不断从堡门缝隙砸落下来的飞灰,以及这小段路上耳朵已灌满了的暴力怒骂声。

微沉默了一下,抬手将厚重的门闩抬起,两臂粗布兵服瞬间暴起,轻松地摘下门闩,杵在了拱门土泥墙壁旁,没等回身,堡门已被暴力推开,秦钟迅疾转身,快步来到门前,翻身跪倒:“小的秦钟叩见指挥使大人。”

那名喊得脸色紫红脖颈青筋绷起的护卫亲军暴怒的一个箭步冲进来,抬脚狠狠的踢向秦钟。白靴在要碰触到秦钟胸膛的刹那间,秦钟的胸骨突然向里一凹,左肩胛仿若章鱼的触角,诡异的向后夸张的扭曲。

穿着白靴的脚仿若抹了油一般擦着粗布毛糙的表面从秦钟胸膛划过,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奔去。

在拱门内跪成一排中间的孙大彪和胡侃非常利索的身子向两边一扭,护卫亲兵踉跄冲过去的刹那间,两人的手都闪电般伸出,在他的脚踝处轻碰了一下,护卫亲兵随即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沉闷的声响伴随着尘土飞扬,三米外护卫亲兵大字型摔昏在了地上。

其他护卫亲兵脸色一变,都飞快的抽出了腰刀。

“放肆!还不把刀收了。”端坐马上的孟明哲沉声喝道。护卫亲军虽满脸杀气但都不敢怠慢急忙还刀入鞘。

孙大彪和胡侃的动作隐秘快捷,更兼孟明哲从堡门开启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秦钟,并没注意到,但秦钟的小动作却是清楚看在眼里。

孟明哲带兵打仗虽是草包,但毕竟出身武臣世家,弓马拳脚功夫虽不精,但却不妨碍其见识渊博,知dào

这是出自武当长拳的粘劲。

孟明哲眼神再次微眯,看着伏地低头的秦钟,眼中闪烁着惊疑,这是他对本官的下马威还是虎死不倒架依旧沉湎在昔日锦衣卫的倨傲中?

脑中飞快思忱,翻身下马,来到秦钟面前,孟明哲脸上露出亲切的笑意,搀扶起秦钟:“秦钟老弟,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在打为兄的脸吗。”

秦钟躬身道:“秦钟如今是指挥使大人麾下一小卒,在大人面前不敢放肆。”

“秦钟老弟说笑了,你我兄弟岂是以身份高低论交情的俗人,老弟虽然仕途多桀,但为兄与老弟相交原也不在老弟春风得yì

时,套用光武时宋弘的话说,我与贤弟是贫贱之交,我待贤弟犹如糟糠,呵呵呵呵。”…,

秦钟眼角轻颤,慢慢抬头,满脸堆笑看着孟明哲:“大人徒然大驾光临东八里堡,可是有什么大事?”

“东八里堡小旗朱寿叩见指挥使孟大人。”

孟明哲微撇眼瞧了一眼朱寿,嘴角的暴戾之色刚乍现,眼神随即又飞快落回秦钟身上,深深地看着依旧满脸堆笑瞧不出什么异色的秦钟,慢慢笑了。

两人都是一脸春风和煦的笑意,笑容里都透着从骨子里的亲热。果然不愧是镇抚司出身,神色滴水不漏,竟瞧不出一丝破绽,这个叫朱寿的小旗从京城回来,明知自己的主子完蛋了,既不去本官处乞求饶命,还敢在本官面前如此镇定跟没事人一般,还有就在他回来前后脚的事,蒋钦就被镇抚司拿了,绝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孟明哲心里突然一紧,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涌上心头,难道秦钟是皇上派来监视本官的?可、可本官是刘公公的人,皇上如此宠信刘公公,又怎么会派人监视他的人?!

孟明哲急忙掐灭了这没来由的念头,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含笑的面容微扭,目光再次落在朱寿身上,看来要破此迷局,只有借打鬼引钟馗了。

“朱寿。”

“卑职在。”

孟明哲脸色欲沉未沉之际,余光突然发觉秦钟脸上的笑意变得诡异起来,心里随即一跳,已到唇边厉声呵斥的话转而平静地说道:“今儿本官来是告知你,你和你手下的兵不再驻守东八里堡了,稍后就调防去保安州。”

“卑职遵命。”

孟明哲挥了下手,一名护卫亲军从怀内拿出调防军令递给朱寿。朱寿双手接过牛皮笺封,伏地轻叩了一下头,站起身,后退回行列,再次跪下,微垂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秦钟陪笑拱手道:“移调驻防这么点小事竟劳烦指挥使大人这样的天气亲自前来,大人勤于军务,尽忠职守,小的真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孟明哲呵呵笑道:“老弟又在羞臊为兄,跟老弟说实话,就是这天气闹的,心里实在是有些不爽,因此就借着这件小事出来散散心,也是想来瞧瞧老弟。老弟,要不这样,你随为兄回保安卫吧,先在为兄那委屈几日,等这烦心之事都随风吹散了,为兄保证会给老弟谋个好的前程的。”

“大人念及旧情,秦钟感铭肺腑,只是我因何会到此,大人虽不清楚,想必心里也能猜出一二分,我不瞒大人,我碍了刘公公的眼,他老人家一天火不消,我就得当一天卒子,为大人计,大人还是不帮忙的好,秦钟只是盼着有朝一日刘公公能消了心里的怨气,到那时大人若还记得我秦钟,秦钟一定与大人喝上三天三夜,以谢大人不弃之情。”秦钟诚恳的说道。

孟明哲深深地看着秦钟那张从里到外透着真诚的脸,心里怎么都觉着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但也敏锐的从秦钟的话里听出弦外之意。那就是无论他是什么原因到他麾下做了卒子,都不是针对他而来。

疑惑虽依旧未解,但压在心头的重石如释重负的落下了,孟明哲抱拳拱手,别有深意道:“老弟既然如此说,那为兄也不好说什么了,一句话,今后但有事需yào

为兄的,为兄义不容辞。”

秦钟没有说话,深深地看着孟明哲,拱手抱拳施了一礼。

孟明哲摆了下手,两名护卫亲军过去将那名摇晃站起的亲兵搀扶着上了马。…,

孟明哲回身上马,目光随意往拱门内瞧了一眼,看到江彬,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拨转马头,缰绳抽了一下马颈,胯下坐骑纵身窜了出去,一众人骑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朱寿瞧了一眼嘴角沾着一丝狞笑望着孟明哲离去背影的江彬,淡然一笑,沉声道:“兄弟们,走了,咱们兵发保安州。”

负手出了堡门,与赵顺带领接防的兵卒擦身而过,朱寿淡然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赵顺有些不自然的一笑,眼神有些发虚的躲开朱寿的目光。史可朗、孙大彪等兵卒嘻嘻哈哈跟随着出了堡门。

赵顺瞧到后面的江彬,将头低下,江彬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似乎从来就不认识他一般。

朱寿转过身,用背迎着风,冲站在堡门的秦钟招了招手,秦钟急忙小跑过来,朱寿低声道:“把那小旗做了,我估摸着他一定会有些私财的。”

秦钟嘴角浮起一抹狞笑,点点头。转身走回时,冲背转着身行走的江彬微笑了一下。

江彬眼角轻颤,转身加快速度,来到朱寿身旁,又背转着身并行,沉默了片刻,说道:“谢谢。”

朱寿淡淡道:“想给兄弟们弄点零花,不必谢我。好了,说说保安州的情况吧。”

“保安州驻千户所,连州城及治下镇堡共驻兵八百,实有勉强六百,千户坐镇,千户姓连名顺,字怀安。把总两人,镇抚两人,周边镇堡村寨百户所有十个……”

朱寿打断道:“不论治下百户所,保安州内驻兵多少?”

江彬忙道:“瓮城加城内驻军不足百人,由一个总旗管辖。”

朱寿疑惑道:“这好像不对吧,按大明军制,总旗辖下五十兵卒,怎么他却管了一百人。”

江彬笑了一下:“总旗叫连安,是千户连顺的亲兄弟。”

朱寿恍然笑道:“这个连安怎么样?”

江彬沉默了一下,沉声道:“死有余辜。”

第一百五十六章 保安瓮城

朱寿扑哧笑道:“这真是想啥来啥。”

江彬微眯眼瞧着朱寿:“寿哥,你不会是想杀……”

“这话可不能瞎说,很有败坏我名声的嫌疑,我可是御赐的佛子,很慈悲的。”朱寿用手摸着左腕上的香檀木卍字手串,一脸道貌岸然之色道。

江彬瞟向他手腕的手串,嘿嘿干笑起来。

朱寿微笑道:“当然了,你刚不是说了吗,他死有余辜,这就不须问就知dào

,这王八蛋一定是个抢男霸女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的玩意,这等脏心烂肺的败类,佛子虽慈悲普度,也难度这等凶顽之徒。但你还有你们都要记住了,不是我要收他,是天要收他。”

背迎风走路的众兵卒都大笑应道。

江彬摇头笑了一下,瞧向面带得yì

无耻笑意的朱寿,犹豫着。

朱寿微笑道:“有话直说。”

江彬忙道:“是,卑职有些担心,连安虽然罪大恶极,但咱们没有证据……”

“证据不必出去找,只要咱们到了他的地头,这王八蛋一定会给咱们下马威的。”朱寿冷笑道:“他惹我就是证据。”

江彬默然了片刻,怪异的笑道:“还有他亲哥连顺毕竟是正五品千户,寿哥不会也凭他惹你,就这么把他也杀了吧。”

朱寿笑道:“当然了,我这个人是很低调的,杀有品阶的武官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做的。但是弟弟既然是狗屎,这做哥哥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鸟吧,你可别告sù

我,他是个好官。”

江彬苦笑着摇头。

“那就成了,杀这种小官的事,就交给秦钟去干吧,镇抚司的人干这种事可都是怀揣着成就感去做的。”朱寿嘿嘿笑道。

江彬眼角轻颤,心突然怦然跳了起来,扭头静静的看着朱寿,眼睛慢慢亮了,刚要张嘴。

朱寿微笑道:“我知dào

你的心思,但是孟明哲毕竟是刘瑾的人,他没有惹着我之前,我不好动他的人,这些道理,你为官多年,应该懂。”

江彬闻言,眼中兴奋之色随即黯淡下来,沉默了片刻,自失的一笑:“卑职何人,委实有些不自量力了,寿哥教xùn

的是,卑职今后……”

朱寿一挑眉梢,淡淡道:“这话很不顺耳,江彬看来你人虽来了,这心还是很没觉悟,你既然进我山门,规矩你应该懂,我说过我不用心怀叵测首鼠两端的人,这种话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第二次。”

江彬脸色一变,惊得要翻身跪倒,朱寿挥了一下手:“我要得是实在做事,这样的虚礼能免则免。”

“是。”

朱寿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江彬,微笑道:“既然连命都敢赌,你应该不在乎隐忍,踏下心来好好帮我练兵,保安州可是有一百多混蛋等着你操练呢,还有我这个人不是赏罚不明之人,兵练得好,让我满yì

,我会给你重新踏进仕途的机会,也许到时候,这仇你就不需劳动旁人了。”

江彬脸色又是一变,惊喜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寿。

“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江彬扑通跪倒在地,激动道:“卑职说过,卑职跟你是在赌命,卑职收回这话,卑职这条命不赌了,卑职这条命从此刻起就是寿哥的了,无论寿哥让卑职做什么,纵算刀山火海万劫不复,卑职也绝不皱下眉头。”

朱寿眼中闪过异色,慢慢绽颜笑了:“起来吧。”…,

江彬兴奋开心的站起身来,强劲的寒风吹的身上的兵服扑拉作响,眯着的双眼射出狰狞之色望着保安卫方向,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随即就被狂风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朱寿一行被强劲的寒风吹得摇摇晃晃慢如蜗牛在官道上走着,经过半夜和清晨的疯狂,如刀寒风将天上漆黑如铅块的浓云切割的七零八落不成个样子。

黑云后蓝如美玉的高天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显露出来,泛着刺眼白芒的日头似乎也被冷风吹怕了,以惊人的速度在破布棉絮般的云朵内飞快地穿行躲避着。

由于温度骤降,冷风刺骨,除了偶尔有急于进京交货的行商车马匆匆而过,官道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走路的行旅。

两侧秃枝干杈痛苦呻吟哆嗦的杨树惊诧的瞧着被冷风吹得走三步退两步摇摇摆摆的朱寿一行,瞬间来了精神,都使劲摇晃着,发出阵阵幸灾乐祸的咯咯吱吱声。

短短八里路程,直走到快到了晌午,朱寿一行才一副残兵败将的德行有气无力地进了保安卫,瓮城值岗冻得哆哆嗦嗦的兵卒们直到瞧着朱寿一行进了城内,才敢挤眉弄眼幸灾乐祸的嬉笑起来,笑闹中都认为这伙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家伙们一定是上司长官有意在这样的天气折腾他们。

进了城,有城墙挡着青石板的街道很宽敞,朱寿等人感觉风小了不少,因为今天这个好日子去保安州是朱寿决定的,史可朗、孙大彪等人心虽哀怨,但嘴上都不敢说什么。

史可朗喘着大气,陪笑道:“寿哥,还是嫂子心疼俺们这帮子苦人,今儿要不是一人给了一件羊羔皮坎肩,风打不透,身上还算不冷,要不然俺估摸着,俺们哥几个绝没这个体力到保安州。”

“是是,嫂子真是活菩萨啊!”嚷嚷声刚一响起来,朱寿没好气道:“你们他娘的有屁放,有话说,别整这些用不着的。”

史可朗嘿嘿笑道:“寿哥,您看都到晌午了,兄弟们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实在没劲了,你就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朱寿抬手一指前面门面装潢都有些上讲究的酒楼,有气无力道:“你奶奶的,你们是饿死鬼投胎啊,早饭可是大饼羊肉,这么好的饭食你们竟然才走了八里,八里啊……一群吃货,老子吃死你们……”笑骂声中一干兵卒拥簇着朱寿嬉笑着进了酒楼。

“掌柜的,上硬菜,炖肉烙饼!”孙大彪扯着嗓门喊道。

伙计眼露古怪地快步过来,边陪笑边偷偷打量道:“几位军爷,想吃点什么,本店有溜肉片、爆三样……”

“你傻了吧唧的聋了,俺不是告sù

你上硬菜吗?!”孙大彪一把揪住伙计的脖领子,手在伙计脑袋上一拧,直接拨楞转身,抬脚踹屁股上:“炖肉烙饼,麻溜的,不然俺削死你这瘪犊子!”

史可朗瞧着周围食客鄙夷胆怯不屑嘲讽的眼神,脸色微红,小声道:“彪子,这是讲究地方,你别总把你们屯子那一套弄出来丢人现眼成不成,到了这,咱们也要弄几个像样的有品位的菜……”

孙大彪不屑的瞥着周围几桌食客们上的菜:“那啥玩意,那是给人吃的吗,这吃饭就得实惠解馋抗饿,啥既实惠又解馋又抗饿,就是炖肉烙饼加大葱,兄弟们是不是。”

胡侃、徐老蔫等人齐声嚷道:“没错。”…,

史可朗悲愤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吼道:“炖肉烙饼!”……

朱寿一行人打着饱嗝出了酒楼,酒楼大堂内鸦雀无声,掌柜、伙计和食客们都震惊的瞪着朱寿等人吃饭那桌上两个足能装五十斤熟肉的铜盆和两大碗蘸的铮亮的酱碗。

一名操着山东口音的食客震惊的伸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喃喃道:“乖乖,五十斤肉,一百多张大饼,六捆大葱,这还是人吗?无怪那个彪呼呼的辽东汉子说俺们吃的不是人吃的,他们这要是人吃的,俺这确实不是人吃的……”

“咦,风停了?!”兵卒们出了卫城,发xiàn

既晴了天又没了风,兴奋的嚷嚷起来。

朱寿抬头瞧着晴空万里,艳阳普照的天空,嘿嘿笑道:“兄弟们,吃饱喝足出来就是大晴天,这预示着咱们移驻保安州一定会很顺的。”

“没错,好兆头。”一众兵卒兴奋地笑闹着加快了脚步……

不到半个时辰,保安州瓮城以及高起的飞檐乌瓦的箭楼角楼映入眼帘。

江彬笑道:“保安州北通张家口,有桑干河和洋河交汇,西北隔黄羊山与宣府相望,西南与蔚州毗邻,南接保定,东连京畿,当年黄帝与蚩尤大战就在此地,实实是兵家必争之要地。”

朱寿笑了笑,没说话,关于黄帝和蚩尤的琢鹿大战所在地,后世还是有争议的,有说涿鹿指的是山西运城。

保安州属直隶州,明初城郭九门九关,后改为四门,东西南北呈对角直线,各有城楼一座,角楼一座,州城方圆大致与保安卫城相当,七里有奇。

朱寿一行来到外青砖抹缝内包青石的瓮城城门,几名值岗兵卒古怪的瞧着他们。

朱寿笑着从怀里掏出移调军令,值岗兵卒接过瞧瞧,说了句:“在这等着。”转身小跑进了瓮城。

片刻,一名年约近五旬,花白短须的小旗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懒懒洋洋跟随着值岗兵卒走了出来,微抬睡意未消的眼皮打量了一下朱寿等人,不屑的抽搐了一下嘴角,极其冷淡道:“昨儿深更半夜来的军令,说东八里堡驻堡兵卒移调保安州,就是你们啊,进来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总旗连安

不待朱寿答话,小旗转身边往瓮城里走,边打着哈欠道:“虽是初来乍到,但军伍的规矩不用老子再给你们念叨一遍了吧,到了这,一句话,招子放亮,把身上的毛刺规矩的都给老子捋顺溜了。”

引路的小旗突然停步,扭头睨着眼看着朱寿,冷笑道:“一句话,今后都规矩着,别他娘的找麻烦,还有脚步都轻点,把嘴也都闭上,几位旗官都在睡午觉,惊扰到了,你们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的。”

朱寿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

小旗满yì

的吧嗒了一下嘴,眼神又有些嫉妒的瞧着朱寿身上的小旗兵服,撇嘴笑道:“溜须舔腚沟的本事不错,胎毛都没褪干净,就弄上了个小旗,不过这是保安州军营,你这身皮,在这不管用,全他娘的都是卒子。”

“那是,那是……”朱寿陪笑着,飞快的打量着两侧仿若窑洞般青砖军营以及右侧最里直上瓮城的青石台阶。

那名小旗瞧着朱寿谄媚小意的德行,脸上的鄙夷蔑视更浓了,转而瞧到史可朗等兵卒都嬉皮笑脸仿若瞧白痴一般看着自己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即怒从心头起,声调猛地提了起来:“你们他娘的敢对本旗官大人……”

话正暴怒慷慨,一只白靴从左侧营房飞了出来,正砸在那名小旗腮帮子上,小旗的怒骂声嘎然止住,营房内更加暴戾愤nù

的吼声传出:“猴腚,呃看你是活腻歪了,老子兄弟们睡觉,你也敢发疯,给老子滚!”

孙大彪等人嘎嘎乐出了声。

小旗捂着腮帮子,满脸陪笑向飞鞋出来的营房点头哈腰赔罪,急忙捡起白靴,一溜小跑进了营房,营房内又怒气未消的骂了几句。

片刻小旗揉着大胯,满脸赔情谄笑的走了出来,目光落在孙大彪等人身上,脸色立时阴沉狰狞起来。除了朱寿和江彬是满脸笑意wài

,孙大彪等人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脸色一个比一个冷,目光中都透出明显的杀气瞪着他。

小旗脸色随即微变,有些心虚的挪开目光,转而看向依旧满脸堆笑的朱寿,沉默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绽起了狞笑,什么都没说,仅是摆了下手,引着朱寿一行来到右侧最里靠青石台阶旁的营房门口,淡淡道:“这就是你们的营房了。”

朱寿抱拳笑道:“小旗官大人,我等初来乍到的,应该先去拜见总旗大人才是,不知总旗大人在哪间营房?”

小旗皮笑肉不笑道:“总旗大人此时不在,去给兄弟们领月饷去了,你们只管先进去住下,总旗大人回来自会见你们的。”

“如此多谢了。”小旗瞧着朱寿等人嘻嘻哈哈进了营房,脸上露出狰狞的冷笑,轻哼了一声,拂手离去了。

营房没有窗户,阳光只能从开着的木门挥洒射进,但内里光线倒不昏暗,外青砖内青石的墙壁让营房内温度很有些恒温的感觉,不冷不热。

左右两溜通铺,左侧通铺上躺着四名身材瘦弱的兵卒,瞧到朱寿等人进来,目光中都闪动着幸灾乐祸的兴奋。

朱寿微笑挨个打量了一番,瞧向江彬,江彬笑着摇摇头,朱寿打着哈欠,来到右侧通铺,懒洋洋的躺下,立时史可朗等兵卒都一副打败仗的残兵德行,哎呦着纷纷躺下。

朱寿头枕双臂,微笑道:“太挑了吧,要这么着估计没多少人能入你的眼。”…,

隔着史可朗躺着的江彬笑道:“寿哥误会了,卑职的意思是现在还不好说,但寿哥的意思卑职明白,寿哥要的是能杀鞑子的人,先不论高矮胖瘦,但第一条就是得能吃,能吃肉才有力qì

。比如咱们兄弟那可都是生龙活虎的好汉子,就连可朗兄弟如今吃上二三斤肉也不在话下。”

躺在通铺上抻懒筋的史可朗等人闻言都赞同的嘿嘿笑了起来。

朱寿微笑道:“有道理,不过听着不太顺耳,听着好像咱们要找的都是吃货,还有这帮子混蛋确实是吃货。”

哄笑声中,左侧通铺上躺着四名兵卒都露出惊怔古怪之色看着嬉笑的朱寿等人,慢慢互相瞧了瞧,片刻,一名兵卒犹豫着撑起身子,要张嘴询问之际。

营房外传来紧张地低喊声:“总旗大人回来了。”

四名军卒一激灵,急忙坐起下地,快步向门口走去,随即又都停住脚步,吃惊的看着依旧躺在通铺上的朱寿等人。

“没听到总旗大人回来了,你们怎么还敢……”那名刚才犹豫要询问的兵卒话未说完,边上的兵卒拦住话,低声道:“不想找死,就赶紧出去跪迎。”随着话音四名兵卒匆匆快步出了营房。

朱寿惬意的使劲伸了下腿,嘿嘿笑道:“你们都听到了吧,屁眼大的总旗竟然要跪迎,还真他娘的不是一般的嚣张。”

孙大彪嚷道:“就听刚才那话,绝对得削死这瘪犊子。”“想他娘的削死谁啊?”

随着沙哑中透着阴厉的声音传进营房,一个身穿总旗军服,方形大脸上坑坑洼洼全是痤疮侵蚀痕迹,长着硕大酒糟鼻子,留着钢针络腮短须,身形高大彪悍又粗又壮,年约三旬的男子,用马鞭敲打着满是老茧的左手,迈步走进营房。

不消问此人正是总旗连安。连安身后跟着几名小旗,那名被喊做猴腚的小旗快步上前,厉声喝道:“还敢挺尸,还不赶快滚下来叩见总旗大人。”

朱寿急忙坐起,下了通铺,抱拳笑道:“卑职原保安卫驻东八里堡小旗朱寿见过总旗大人。”

“反了,你他娘的竟敢……”

连安猛地一甩马鞭,狠狠地抽在猴腚脸上,猴腚的未完的厉喝不仅嘎然止住,从鼻梁到嘴瞬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急速的肿起了一条高高的檩子。

孙大彪江彬等人都扑哧哧笑出了声,一脸幸灾乐祸的坏笑看着瞬间成现形兔妖的猴腚。

惊得猴腚扑通跪倒,含糊不清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连安瞧都没瞧他一眼,阴冷的目光从满不在乎回瞪的孙大彪等人脸上依次扫过,落在谄笑拱手的朱寿脸上:“你就是移调过来的东八里堡小旗朱寿。”

朱寿陪笑道:“卑职正是。”目光瞧着足比自己高出半头,很有压迫威势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连安,心里很有些郁闷道,这杂碎的身材很有些看头嘛,随即又跟上一句,当然,脸长得很磕碜。

连安嘴角慢慢绽起狞笑,握着马鞭的手猛地抬起,孙大彪、江彬等兵卒脸色一变,全身的肌肉瞬间抱死,十根脚趾几乎同时透过鞋底狠狠地按着地面,杀气随之透体而出。

连安身后的小旗脸色都是一变,惊怔不敢置信看着似乎随时就要出手的孙大彪等人,杀意虽心寒但也都不由自主涌起滑稽的感觉

看着他们也不是刚从军的愣子二百五,怎么临来之前就没打听打听总旗大人是何来历出身,就敢这么吃了雄心豹子胆,直接的以下犯上,还真不错,一直没瞧见过自己找死的,今儿还竟真瞧到了。…,

几名小旗眼中的惊怔瞬间消失了,脸上都露出几丝残忍的兴奋仿若在瞧死尸一般瞧着孙大彪等人。

连安心里也是暗暗一颤,没想到这看着一脸可憎谄媚的小旗身后的兵卒竟然都是好手,目光随即微眯,看着笑容不变似乎恍然不觉的朱寿,嘴角那抹狞笑越发浓了,握着马鞭的手轻轻落下拍拍朱寿的肩头:“你很有胆子。”

朱寿嘿嘿笑道:“总旗大人夸奖,卑职诚惶诚恐。”

跪在地上的小旗猴腚觑眼瞟着连安狰狞的笑脸,犹豫了一下,含糊不清的冲在营房外探头的兵卒们,厉吼道:“反了,真是反了,这帮子贱泼才竟敢对总旗大人无礼放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拿下。”

连安抬起马鞭,已冲进营房的兵卒们急忙停住,连安淡淡道:“滚出去!”兵卒们闻言没有片刻犹豫,又急忙退出营房。

“总旗大人……”

“闭嘴!”

猴腚急忙闭上嘴,但一双眼依旧恶毒的瞪着朱寿等人。连安嘿嘿笑道:“还真他娘的有意思,你们说,本官有几年没瞧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身后的小旗都咧嘴笑了,一名小旗笑道:“卑职跟了总旗大人足有六年了,这种滑稽的事,卑职还是第一次瞧到。”

话落,几名小旗又是一阵笑声,跪着的猴腚也急忙凑趣表情怪异的附和笑着。

连安又扬起握马鞭的手重重按在朱寿肩头,看着仿若笑傻了的朱寿,狞笑道:“你放心,难得有人能让本官开心,本官又怎么会轻易弄死你和你这帮子杂碎手下呢。咱们慢慢来,日子长着呢,嘿嘿嘿。”

朱寿笑容可掬,清秀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几丝羞涩之意,低眉顺气道:“那卑职就拭目以待了。”

连安慢慢咧嘴露出一口又大又宽白的瘆人的牙冷森的深深看了一眼朱寿,转身,身后的小旗急忙恭谨让开,随之又簇拥在身后,一脸兴奋的都瞧了一眼朱寿等人,跟随着出了营房。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是以德服人的

猴腚也急忙爬起身,边快速出营房,边冷笑含糊不清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们,跑这撒野,等着总旗大人玩死你们吧……”

孙大彪等人都愕然不解的看着朱寿,朱寿很无辜的耸肩道:“你们都瞧到了,是他没给我弄死他的机会,这不怪我。”

江彬微笑道:“寿哥说的没错,这杂碎确实没给寿哥弄死他的机会。”

孙大彪鄙夷道:“说心里话,在保安卫当差这几年,宣大一线上,你还算是能让俺在心里有几分正眼瞧得上的上司长官,可俺没真想到原来你也是个溜须舔腚沟的货。”

徐老蔫等兵卒都赞同的点点头,脸上都露出鄙夷之色,自然始作俑者朱寿的可耻行为,他们都直接屏蔽了。

江彬苦笑摇头道:“我刚才的话不是谄媚之言,是实话,我问兄弟们,咱们到这来的真zhèng

目的是什么?”

孙大彪等人一愣互相瞧着。史可朗眯着眼道:“俺好像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寿哥是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弄死他,借此收服兵心?!”江彬嘿嘿笑而不言。

孙大彪等人都恍然大悟看向朱寿。

朱寿轻咳了一声,摆出云淡风轻的的德行,悠然道:“其实我是个以德服人的人。”

史可朗、孙大彪和胡侃互相瞧着,随即当初刚来东八里堡时朱寿匪气十足凶悍形象涌进脑中,立时十双透着明显鄙夷的目光齐刷刷投射过来。

朱寿叹了口气道:“知音难求,谁人知我心啊!”立时哄笑声响起……

朱寿背负着手,迈步走向门口:“进城逛逛去,不想去的留下睡觉。”话落,兵卒们兴奋地涌了上去。

“老子只是去逛逛,没说请客……”朱寿的笑声嘎然止住,左侧靠城门口的第一间营房门前数十兵卒排着长队。营房内喊着兵卒名字,陆续有兵卒出进,朱寿微笑拦住一名从营房内走出的年约十七八瘦如麻杆面有菜色的兵卒。

满脸郁闷的兵卒不耐烦的闪身要绕过,孙大彪伸手一把揪住兵卒的脖领子,提溜小鸡一般按在朱寿面前。

兵卒摸着脖颈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止住,涨红着高颧骨的瘦脸,惊惧的看着孙大彪。

朱寿微笑低声道:“发了多少月饷?”

“二、二钱。”

“二钱?!”孙大彪等兵卒瞬间扯着嗓门震惊的嚷道。

排队的兵卒的目光随即都看了过来,发饷的营房内沉寂了片刻,一名小旗从里面走出,扶手站在门口,看着朱寿等人,脸上露出冷笑:“老子以为是谁敢在兵营内大声嚷嚷,原来是你们几头烂蒜,别着急,你们的月饷下个月才在保安州发,总旗大人说了,要一视同仁,不过刚才老子听你们的叫嚷透着欢喜,想必是嫌多了,下个月起,你们的月饷一钱银子。”

“老子削死你这瘪犊子!”孙大彪暴怒,身如劲箭,尾音袅袅,已来到那名小旗面前,拳头暴擦着劲风击向面门。

朱寿沉声道:“回来。”

拳头在距离小旗鼻梁毫厘间停住了,劲风如锤拂面,小旗猪腰子脸剧烈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发木,失去了感觉,脸色也随即一片苍白,惊惧远远大过了愤nù

瞪着满脸狰狞的孙大彪:“你、你竟敢……”

孙大彪咬牙切齿道:“你他娘的要是再敢放一个屁,老子削死你!”…,

小旗惊得后退了一步,压根没注意到两个鼻孔已开始如溪流坠落着鼻血。

孙大彪气哼哼走了回来,郁闷憋屈的嚷道:“寿哥,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朱寿搓着手,不满道:“你他娘的要造反啊,老子还没出手呢,有没有点规矩,今晚饿着。”

孙大彪惊得脸色立时一变,苦着脸刚要张嘴求饶,朱寿已笑眯眯走向那名站在营房门口惊惧失神流鼻血的小旗,拱手道:“恭喜发财。”

小旗直眉楞眼怔怔的看着朱寿,惊吓过度还在眩晕的脑子没弄明白朱寿怎么说了这么一句。

朱寿探头瞧着营房内摆着破旧木桌上堆着的高高一堆制钱,以及桌后坐着的两名因惊吓脸色青中透白的小旗,两名小旗瞧到朱寿探视的目光,急忙心虚的躲开。

朱寿嘿嘿笑道:“总旗大人没在吗?对了,怎么就你们三个,刚才我瞧着是六个小旗官才对,兄弟我对那个叫猴腚的小旗官印象深刻啊。”

“总、总旗大人和、和猴腚他们去州城城门巡视去了。”

流鼻血的小旗官清醒过来,已没了嚣张气焰,怯懦发颤的说道,突然感觉嘴里不住灌入又腥又咸的浓汤,伸手抹了一把,吃惊的嚷嚷道:“出、出血了。”

朱寿笑着点头道:“不妨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些募兵按朝廷军制每月应足额六钱银子,你们竟然三成占了两成,这兵血喝的真是个爽。这里大致四十余兵卒领饷,想必剩下的都是吃粮无饷银的世兵了,他们你们都吃成这样,那些世兵的境遇可想而知。”

朱寿探头向前凑凑,嘿嘿笑着问道:“兄弟我好歹也是个小旗,你们总不至于我的月饷也要扣吧?”

那名小旗惊惧的向后躲了躲,捏着鼻孔,透出哭音道:“你、你要是不在总旗大人面前放肆,自然与我们一样,每月八钱月银。”

朱寿微笑道:“三成占了一成,比这些兵卒强上些。”

“可如今总旗大人发话,你的小旗他已经免了,因此从下月你和他们一样,二钱月饷。”

朱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沉思了片刻,淡淡道:“我没什么可问的了,你可以去死了。”

随着话音,左膝抬起狠狠地撞在那名小旗档部,小旗立时疼得弓起如虾,朱寿从其腰间抽出腰刀,身子一闪,很没有技术含量的破空落下。

伴随着劈砍骨头的钝音响起,头颅掉落,咕噜翻滚进营房内,没了虾头的尸身摇晃了一下,栽倒在地的同时,朱寿身如鬼魅进入营房,手腕抖动,炫目眼花的刀幕破天辟地席卷向呆若木鸡惊骇未醒坐在桌后的两名小旗。

在破桌被破开两截,制钱漫天飞舞之际,两名小旗惊醒过来,惊叫着跳起身,手刚摸到腰间刀柄,眼前一花的同时,一缕刺骨的冰冷从脖颈处划过。

两名小旗拔出腰刀,挥刀砍向突然收刀冷冷站在面前的朱寿,破空刀式泛着阴冷的寒光斜空欲落未落的刹那,两名小旗脖颈处诡异的显出一丝红线。

紧接着红线浸润扩大,血丝喷射而出,两名小旗身子一僵,惊骇的感觉全身的气力在瞬间都从血箭喷射的脖颈激射而出,腰刀无力的脱手掉落,当啷声中,两人栽倒在地。

从朱寿抬膝到三名小旗被杀前后不过数秒,瓮城营房空地,站着排队领饷银的保安州兵卒们,呆滞不敢置信的瞧着营房门口倒卧的无头尸首,都没从震惊中醒过神之际。…,

朱寿已迈步走出,随手将腰刀扔在腔子喷血的尸首上,拍了拍手,笑着看着兵卒们:“还都不错,既没吓疯乱嚷,也都没吓得尿了裤子。”

兵卒们瞬间醒过神来,惊骇之极的看着仿若厉鬼凶神般的朱寿,不由自主都向后退了一步,一些兵卒惊得刚要张嘴喊叫。

江彬沉声道:“不想死就把嘴闭上。”要喊叫的兵卒急忙抬手死死的捂住嘴,不敢出一丝动静。

朱寿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迈步向城门口走去,沉声道:“江彬,下面的活就交给你了。”

“寿哥放心,卑职一定会仔细挑选的。”江彬微笑道。孙大彪等人急忙快步追上了朱寿。

朱寿负手出了瓮城城门,瞧着站在城门口值岗的四名脸色发白,低垂着头,腿肚子打颤的兵卒,微笑道:“不错,确实不错,没跑,说明都是好兵,你们没喊嘛,想必这心里头都在感激我宰了那几个杂碎吧。”

一名兵卒抬起煞白如纸透着青稚的脸,低声颤抖道:“你们咋还有闲心在这说笑,俺虽没都、都瞧见,也知dào

你杀、杀了三个小旗官,那可是死罪,还不快逃,你们放心,等你们逃远了,俺再去州城城门口报gào

总旗大人。”

朱寿笑着抬手拍拍那名兵卒的肩头,兵卒腿肚子一软,险些跪倒,惊惧的看着朱寿。

朱寿点点头:“身子骨不错,跟我干吧。”

兵卒一愣,吃惊的看着不仅没逃,反而背负着手慢慢悠悠向州城门走去的朱寿,孙大彪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都笑着冲他们点点头,快步追上朱寿,嬉笑声随之响起。

四名脸色苍白的兵卒互相瞧看,都露出这帮人是疯子的神情。

“兄弟们,咱们喊不喊?”那名兵卒低声问道。另外三名兵卒互相看着,脸上都露出犹豫之色。

一名兵卒低声道:“不喊是绝对不成的,但不能这时候喊,这时候要喊了,他们准保恼羞成怒回来杀咱们,等他们走到城门口再喊,总旗大人就在城门口,一定能擒获他们。”

主意拿定,四名兵卒都神情紧张目不转睛的盯着朱寿等人的背影。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见义勇为

“就没什么跟我说的吗?”朱寿瞧着城门口停着的青呢面马车,目光落在上前盘查的连安和那三名小旗身上。

孙大彪嘿嘿笑道:“俺就有个小小要求,寿哥下回再有这好事,能不能留一个半个给兄弟们解解馋过过手瘾。”徐老蔫等人都赞同的连连点头。

城门口传来女子清脆的怒斥声和连安猥琐嚣张的笑声。

朱寿脸上露出开心的笑脸:“这杂碎还真是可人疼,咱们要啥他就给咱们来啥,不过可惜这杂碎才是个总旗,要是个衙内……”

话音刚落,孙大彪如捕食猎豹一般第一个窜了出去,紧接着徐老蔫、石头、曹二蛋等兵卒也撒丫子飞奔起来。

胡侃一把夹住史可朗的胳膊,脚尖点地,没有丝毫影响,快如闪电追上了徐老蔫等人,嚷道:“那猴腚是我和二哥的,谁要是抢,我你妈翻脸!”

朱寿负手,依旧慢悠悠走着,嘿嘿笑道:“我到了城门口,你们还没完事,今晚没饭吃。”跟在朱寿身旁的郑老八欲哭无泪的看着朱寿。

疾奔的孙大彪等人听到这阴险的笑声,都激灵打了个冷战,疾奔的速度瞬间再提。

连安将拦在车前愤nù

与他争执的年约十三四岁梳抓髻身穿粗布衫裙的小姑娘一把扯到一边,顺手在刚见发育的胸前捏了一把。

清脆的惊叫声中,连安满脸淫邪笑道:“本官非常怀疑车内有歹人挟持徐小姐,为小姐清白计,本官今儿一定要上车检查。”

“放肆!”车帘猛地掀起,一张透着浓浓书卷知性味道的少女面容露出之际,“瘪犊子,敢调戏妇女,老子削死你!”

孙大彪身随怒吼同时来到车旁,铁拳破开层层气流击向连安右颊,连安脸上的笑意未变,身子快如闪电侧身倒退。

徐老蔫等人也赶到了,迅速将两名惊呆的小旗围了起来,仿若瞎了一般将同样惊呆的猴腚小旗扔在一边。

猴腚醒神刚要惊叫,一张很长的脸鬼魅般狞笑着凑了过来,猴腚惊得一蹦,长脸身后一条腿探出,一记飞踹狠狠地跺在猴腚胸膛上。

未等猴腚被踹飞,胡侃快如鬼魅紧随,伸手抓住脚踝骨,顺势一抖,原木藤索吊桥一颤,发出沉闷的声响,猴腚又被狠狠的砸在地上,陷入重度脑震荡欲要昏迷。

胡侃纵身跳起,凌空落下的两只脚准确的踏在猴腚的膝盖上,清脆的骨折声伴随着尖利凄惨到极致的惨叫在城门口悠扬飘荡。

胡侃呲牙笑道:“二哥亮绝活。”史可朗双手握着脱下来的军鞋,一个箭步过来,坐在猴腚胸上,边抡圆了军鞋左右开弓狂、抽、猴腚的脸,边咆哮道:“老子活这么大,你是第一个老子想活活抽死的杂碎!”猴腚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瞬间达到了音调的最高阶,隐隐间城门处平缓漂浮气流都有些震颤不规则起来。

另一侧徐老蔫等人没什么悬念和心意的干净利落放倒那两名小旗,正实施着惨无人道的痛殴。

只有孙大彪这边出了状况,连安迅疾倒退进幽深的城门洞内,终于比暴擦着劲风击来的拳头快了半尺,右拳迅疾抬起格挡,闷响中,臂骨仿若砸在了铁棒上,发出细微的骨骼断裂声,连安脸色猛的大变,后退的身子也瞬间失重向前倾斜,上身近乎九十度落下的同时,后腿一记诡异的蝎子倒钩凌厉的踢向孙大彪急冲过来的面门。…,

孙大彪脸上的狰狞杀气未变,并没急撤用老的右拳,身子严重违反力学猛地一扭,上半身脊柱骨劈啪作响之际,左手扬起快如闪电,在裹挟着劲风踢来的脚面已碰触到脸颊蓬起汗毛的刹那间,抓住脚踝,没有丝毫停顿,顺势扔了出去。

连安如同蜘蛛侠迎空飞向青砖墙壁,亲密全接触的狠狠砸在青砖墙壁上,喷血之际,孙大彪踹出的脚紧随其后,又迅疾无情的跺在连安胸膛上,胸肋骨连绵不绝清脆断裂。

朱寿来到城门,对己方压倒式的群殴场面,频频拍手赞赏示意,脸上挂着大人物出场的虚假笑容。

掀起的车帘内,惊骇的面容随之闪过迷茫之色,瞧着从车旁走过向城门洞走去的朱寿。

朱寿不经意瞧了一眼车内苍白的面容,收回目光的刹那又聚焦在那张青春并不算漂亮但很有内涵的面容上,停留了超过了两秒,才又慢慢收回目光,那张并不美的面容却在心里升起很舒服又很熟悉的感觉。

朱寿有些疑惑的微皱了下眉,车内的女子应该从没见过,可为什么却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朱寿随即自嘲的笑笑,这古怪的念头一闪而过,来到嘴里不断吐着血沫子被孙大彪用脚跺着的连安面前,微笑道:“总旗大人,咱们还真是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这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啊。”

脸色青白的连安恶狠狠地瞪着朱寿,张了几下滴淌着血渍的嘴,艰难低沉道:“你们死定了。”

朱寿将脸凑过去,愕然地笑道:“总旗大人你可别吓我,我这个人胆子很小的,不过我瞧着你好像快不行了。”

连安瞪着面前这张恨不得打烂的笑脸,剧烈的咳嗽起来,随着咳嗽,脸也痛苦地扭曲。半晌,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老子始终弄不明白,你怎么敢……”

朱寿收了笑容,突然伸手捧住连安的脸,淡淡道:“殴打长官,按军法已是死罪。更何况你还是保安州千户连顺的亲弟弟,总旗大人,你费这么大劲就是想说这个吧。”

连安没有说话,狰狞恶毒的目光中闪烁着疑惑不解看着近在咫尺的清秀面容。

朱寿突然绽颜微笑道:“你想知dào

啊,我偏不告sù

你。”

尾音还在连安耳旁萦绕,朱寿猛地将连安的头撞向青砖墙壁,头骨破裂声有些牙碜刺耳的响起,红中裹挟白浆的血从墙壁上缓缓流淌而下。

“人都嗝屁了,就别支着了。”

孙大彪急忙收回腿,连安的尸首随即瘫坐在了地上,低垂的头下那双狰狞的眼内依旧透着浓浓的疑惑不解。

“寿哥,俺的心思您明白吧,俺今晚是不是能美美吃上一顿了?!”孙大彪腆脸笑道。

朱寿用小指抠着耳朵,微皱眉道:“心思?!什么心思?”

“寿哥,你这么说可是让兄弟寒心啊,你都瞧到了,这杂碎俺再用点劲就死了,俺没弄死他,是知dào

您会过来有话和这杂碎说,俺这番心思你咋能不知dào

呢。”

朱寿扑哧一笑,看着瞪眼嚷嚷的孙大彪:“我瞧着我要是再否认,你他娘的都敢将老子也跺墙上。”

“寿哥,可不敢说这话,会被雷劈的。”

“是劈你还是劈我啊?”

“自然是劈俺了。”

“少废话。麻溜的,赶紧将这些烂肉处理了。”孙大彪依旧直勾勾看着朱寿。…,

朱寿没好气道:“你他娘的恶不恶心,站这都能有食欲,再说了,吃我有瘾啊,别以为老子不知dào

,咱们上回那批货,你大嫂可是提前支了一半银子给你们,我怎么没看到你们这群混蛋请我吃顿饭呢。”

孙大彪瞪眼道:“寿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是东家,俺们是长工,哪有长工请东家吃饭的道理。”

朱寿眯着眼道:“你们这意思,就是打算这辈子都蹭饭了呗。”

孙大彪嘿嘿笑道:“俺想过了,俺这辈子不打算娶亲了,等寿哥的买卖做大了,俺的分红多了,俺就在寿哥府宅旁买个小宅子,一日三顿就在寿哥府上吃了。”

“等、等会,你刚才说什么,不娶亲了?”

朱寿吃惊的看着孙大彪,得到孙大彪坚定的答复,又愣了片刻,扑哧笑道:“你他娘的瞧着也不像有病,昨天还要死要活的想娶我的婢女,怎么今儿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孙大彪心有余悸的干笑了两声:“俺不敢娶了,寿哥,俺跟你说实话吧,您那俩婢女美是美得冒泡,可也实在不是女人,老虎也没她们厉害,俺可不敢娶回家,还是算了吧,俺想过了,俺马上就是财主老爷了,这青楼里女人多的是,想女人了,咱去那。”

朱寿扑哧笑道:“看起来,昨儿早上我走后,你们受到的打击不轻啊。”

“何止是打击,简直就是噩梦啊!”

“寿哥,呃跟你说实话啊,呃会想她们一辈子,可呃实在是没胆子娶她们进门,那不是女人,那是比妖怪还可怕的人。”

徐老蔫等人围了过来,面有悲戚,心有余悸,深有同感的嚷嚷道。

朱寿无言的看着面带悲凉恐惧的他们,半晌,目光落在没吱声喘着粗气的史可朗身上:“看这意思,只有兄弟还矢志不渝了。”

史可朗闻言激灵打了个哆嗦,扬起手里的军鞋,转身飞奔:“俺想起来了,那杂碎好像还没死透,我再接着抽……”

“是可朗师兄?”脆生生甚是好听的铃音从车内响起。

史可朗身子一颤,抬眼瞧去,惊喜的说道:“小师妹?!”

掀帘微眯眼瞧着史可朗的女子,如释重负的轻吁了口气,雪白的香腮浮起两抹桃红,羞涩惊喜的笑道:“真的是可朗师兄。可儿,快扶我下车。”

第一百六十章 徐小棠

一旁的脸色煞白如纸惊吓呆滞的小丫鬟闻声娇躯哆嗦了一下,惊怖的目光看向史可朗,怯懦的不敢上前。

“你这丫头磨蹭什么呢,还不快扶我下车给可朗师兄见礼。”车内女子微带不满的眯眼看向小丫鬟。

史可朗从惊喜中醒过神来,疑惑的看着空空的车架上,问道:“小师妹,你的车夫呢?”

女子也反应过来,惊疑的说道:“对啊,徐松呢?”

“小、小姐,我、我在这呢。”车厢下传来男子颤抖的声音。

史可朗蹲身瞧去,看到一名男子抱着头趴在车下,笑道:“你倒躲得是地方,出来吧。”

男子从车下爬了出来,又急忙翻身跪倒,冲史可朗和朱寿等人不住叩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dào

,什么都没看到。”

朱寿恍然微笑摆了下手,孙大彪和徐老蔫急忙提溜起连安的尸首,急匆匆向城外而去,曹二蛋等人也一溜小跑飞奔回自己的战场,抬起尸首出了城。

小丫鬟可儿瞧到没了血淋淋恐怖的尸首,这才有了些胆子,哆嗦着一步一蹭的来到车前,惊恐的飞快瞧了一眼史可朗,颤抖小声道:“小姐,奴婢求你,你还是别下车了。”

“你这是什么话,今儿要不是可朗师兄,咱们还能好好在这说话吗,可儿,平日里真是骄纵你了,越发没了体统。”

女子气得小脸涨红,挑帘自己从车内出来,可儿惊得急忙上前搀扶她下了车,女子赌气轻推开可儿,歉意的敛身施礼:“婢女不懂事,我向师兄赔礼了。”

史可朗尴尬笑着,连连摆手,醒悟过来,臊红着脸急忙手忙脚乱穿上鞋,紧接着又正正衣冠,躬身还礼:“小师妹你这太客气了,俺、俺实在不敢当。”

女子扑哧一笑,微垂首,轻声道:“师兄既这么说,那我可就当师兄不计较了。”

史可朗摸着后脑勺呵呵傻笑了两声,猛然想起什么,扭头道:“寿哥,还记得俺跟你提过的徐先生吗,这是先生的爱女。”

朱寿走了过来,躬身施礼:“在下朱寿见过徐小姐。”

徐小姐忙羞红着脸,敛身还礼,娇音轻颤道:“万万不敢当,奴家还要多谢军爷搭救。”

徐小姐直身之际,微抬眼,飞快的瞟了一眼朱寿,芳心微颤,又急忙微垂臻首。

朱寿瞧着娇羞的徐小姐,眼中有些恍然,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她会给自己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是她身上那种出身书香之家骨血里透出的典雅知识女性的味道,前世同样由内而外透出书香知性之气的恋人音容笑貌浮现眼前。

“对了,师兄你怎么会从军的?”徐小姐稳了稳神,压下了与陌生男子见礼的羞臊,疑惑好奇的问道。

史可朗苦笑了一下:“一言难尽,数月前东八里堡遭蒙古鞑子洗劫的事,想必小师妹听闻过吧。”

徐小姐点点头:“听家父提起过,对了,家父那日晚上说起此事,还很为你担心呢。”

“多谢先生挂念。”史可朗闻言,急忙规矩的深施一礼,苦笑道:“父母在那次洗劫中双双罹难,俺也成了孤儿……为给父母报仇,俺就从了军。”

徐小姐震惊的抬玉手捂住樱唇,片刻,清秀中透着淡淡妩媚的容颜露出同情哀伤之色,轻声道:“师兄家遭不幸,小棠心里也甚是悲痛,只是二老已去不能复生,还请师兄节哀。鞑子残暴,人神共愤。师兄为报双亲血海深仇,投笔从戎,孝心诚可感动上苍,上天一定会保佑师兄多杀鞑子,告慰两位老人家在天之灵的,只是我听闻从军甚是艰苦,师兄如今孑然一人,还要多保重身子……”…,

史可朗抱拳笑道:“多谢小师妹关心,小师妹放心,俺命好,寿哥拿俺当亲兄弟看待,俺现在逍遥快活得很。”

徐小姐闻言,又飞快瞧了一眼朱寿,只是这一次双眼微眯着,瞬间挪开双目,香腮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对了,小师妹你这是……”

徐小姐闻言,静默了片刻,两道弯月般的娥眉慢慢微蹙,露出一抹哀伤,轻声道:“今儿是我娘亲的忌日,我是去给娘亲上坟。”

史可朗猛地一拍脑门:“该死,该死,俺竟然给忘了,实在是该死。”

静默了片刻,徐小姐轻声道:“今儿之事多亏了师兄和朱军爷,要不然……”

史可朗暴怒道:“可惜那杂碎不能死两次,要不然俺非再让他死一次不可。”

徐小姐猛地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史可朗,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又微眯了起来,清秀的脸泛起几许苍白,强笑道:“师、师兄说笑了。”

史可朗恍然,慌忙笑着要解释几句之际,小丫鬟可儿带着哭音颤抖道:“小姐,那个对你没安好心,时常趁老爷去书馆教书时,在府门外纠缠吵闹的连总旗被、被你的师兄他们活活打死了。”

徐小姐娇躯剧烈一颤,脸色全白了,低声呵斥道:“可儿不许胡说。”

小丫鬟哭叫道:“我没胡说,你刚才挑帘跟你的师兄相认时,应该瞧到他们将尸首抬走的呀。”

徐小姐娇躯又是一晃,双眸内全是惊恐,失声道:“我、我以为他们只是被打得晕厥过去,万没想到,可、可朗师兄,可儿说的可是实情?”

“小姐,你既然和这位军爷相识,小的恳求你,你求求两位军爷,求他们放过小的吧,小的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车夫徐松跪地叩头,哀求声也透出哭音。

史可朗心里暗骂自己昏头,有些踌躇为难的瞧向朱寿。

朱寿淡然的瞧向徐松,道:“你放心,我们不是肆意好杀的凶徒,只杀该死之人,只要你不为非作歹,这辈子我们也不会去找你的,起来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小的对天发誓,小的是个守法良善之人,小的连鸡都不敢杀。”徐松连叩了好几个响头,这才仿若虚脱一般摇晃着站起身,依旧胆战心惊的向后退了退,贴着墙躬身站着。

两行清泪滚落下来,徐小姐蹲身深施了一礼。

“小师妹你这是做什么?”史可朗吃惊地问道。

徐小姐哽咽道:“都是我连累了师兄和几位军爷,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急得史可朗满头是汗,一双手不知该往哪放才好,苦笑道:“这绝不干你的事,还有小师妹你也不必担心,有寿哥在,没人敢抓俺的,是真的……”

朱寿心里暗笑,这小丫头心肠倒是挺好,瞧着就知dào

是个腹有锦绣温雅贤淑的好女孩,瞧着和可朗也挺般配,应该会是一段好姻缘的,要说稍有瑕疵就是这丫头一定是读书读得有些狠,眼有些近视。

微笑还礼:“徐小姐不必如此,此事说实话,你只是巧合遇见,今儿就算没有瞧见那几个杂碎对小姐纠缠无礼,我们过来也是要宰了他们的。还有你也无须担心,你师兄和我们兄弟不会有事的。”

徐小姐梨花带雨的小脸露出苦涩的一笑,道:“朱军爷就不必安慰民女了,民女虽是女流,但也知晓律法杀人偿命。你们杀了人,又怎么会无事……”…,

朱寿微笑打断她的话:“在下请问小姐,我们可是疯子?”徐小姐一愣,急忙摇摇头。

“照理说呢,我们既然不是疯子,又杀了人,此刻应该正在逃之夭夭的路上,就算可朗曾是令尊的学生,也绝不应该此刻有这个闲情雅致与小姐在这闲谈,小姐你就不觉着奇怪吗?”

徐小姐又是一愣,流泪的双眸怔怔的看着朱寿,闪动出了惊疑不解之色。

“有些事请恕在下不便明言,但有一点请小姐放心,你的师兄不仅今日、明日,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你若愿意都能瞧见他的。”

“当真?”徐小姐吃惊中透着惊喜不敢置信的味道问道。

朱寿笑笑,目光穿过城门洞望向十余米外奔行过来的五六辆马车。片刻,马车上了吊桥进了城门洞,秦钟勒住缰绳停住马车,跳下车,快步上前,躬身道:“寿哥。”

朱寿疑惑的瞧着后面的五辆马车:“咱们的?”秦钟怪笑着点点头。

朱寿也怪笑道:“我没记得可朗的家里能有这么多拿的出手的好东西,你不会是把他家拆了,都搬来了吧。”

车帘掀起,孟小菊和李嫣然两女含情脉脉的目光投射过来,瞧到了城门洞内停着的马车旁,站着的女子窈窕背影,都是一愣,随即疑惑的看向朱寿。

朱寿正要捉狭的冲她们眨一下眼,一只精致白嫩的玉手从车内伸出将车帘拽下,刘春华微露酸意的清脆娇音从车内传出:“别自作多情了,此刻他可没功夫瞧你们。”车厢内随即传出两女羞臊不满的反驳抗议声。

朱寿一愣,随即有些惊喜的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钟苦笑低声道:“你都瞧到了,你的老泰山刘老爷也将家搬保安州来了,这也是卑职这么晚才赶来的原因。”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新宅

朱寿恍然,瞧着车帘,有些喜事落空的失落感,嘿嘿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那丫头回心转意了呢,竟是空欢喜。不过我那老丈人这家搬得也太急了吧,难不成他在东八里堡的买卖不做了?”

秦钟嘿嘿笑着没有接话,朱寿没注意到秦钟的笑意有些诡异的味道。

在一旁的徐小姐虽然依旧深深疑惑不解这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小旗官,究竟凭什么可以无视大明律法和军法,杀人无事,但听着两人的答话,既然人家连家都搬进城里来了,自然对自己说的话不会是痴人说梦的笑话。

徐小姐走过来再次见礼道别,临转身之际,飞快的瞧了一眼车帘垂悬的马车。

秦钟神情有些异样的瞧着小丫鬟可儿搀扶上车的徐小姐,朱寿淡淡道:“眼神别那么猥琐,那是可朗的小师妹。”秦钟疑惑的看着朱寿。

“这事你去问可朗,我不越俎代庖,还有六个小旗,一个总旗报销了,接下来的活归你了。”

秦钟微露苦笑,躬身道:“卑职明白。”

朱寿目光瞧着城内数米外的青砖兵营、军械库门口不时探头张望又快速缩回去的人影,微笑道:“这些杂碎平日里该是何等神憎鬼厌,我在城门口活活打死他们,手下的兵卒竟无一人出来护卫,就连吆喝一嗓子都没有,他们是真他娘的该死啊。”

秦钟沉默了片刻,抬头瞧了一眼城门洞上方的抹灰砖墙:“连上面值岗的兵卒也没人吭一声,竟将军心弄得如此涣散,何谈御敌,总旗连安和手下的小旗确实该死。”

朱寿微笑道:“行了,可朗,都走远了就别瞧了,以后常来常往的,跑不掉的。”

史可朗红着脸走过来,尴尬道:“寿哥,你别瞎说,俺心里可是从没动过龌蹉心思。”

朱寿莞尔一笑,没再接着逗弄他,转而问道:“我们在这等着你呢,还是回府你再通知?”

秦钟躬身道:“卑职既是寿哥帐下一卒,无论何事卑职都不会瞒着寿哥私下去做。”

朱寿嘴角绽起一丝笑意,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道:“咱三人挤挤,回家瞧瞧。”

秦钟从怀里掏出一面刻着京字的古旧竹牌挂在了笼头上,返身上车,抖动缰绳,那匹退役军马有些心虚的扭头瞧了一眼坐在车架上的朱寿,急忙迈动四蹄瞬间小跑起来。

朱寿嘿嘿笑道:“这可是匹好马,这是它最后一趟拉车,以后就是我的坐骑了。”

史可朗瞧着杂毛枪刺的军马咧嘴刚要笑,秦钟赞叹道:“寿哥好眼力,此马虽算不得千里神骏,但也是一匹上佳的好马,就是这皮相不招人看,若不是懂马之人,还真很难瞧出来。”

朱寿嘿嘿笑道:“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我觉着这畜生之所以皮毛狼吃狗啃的,十有八九是它有意弄出来的。”

史可朗扑哧笑道:“寿哥说笑吧,要真如此,它还不成妖精了。”

“就不是个妖也他娘的快成了,它是匹退役军马,可你们瞧瞧这精神头,它要是没点鬼心思,能去拉车吗。”

史可朗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狐疑的瞧着小步慢跑不时回头很有些惊恐瞧着他们的军马,心里有点发毛:“寿哥该不是说,是这畜生贪生怕死,自己想辙蒙骗了马军兽医……”

朱寿阴笑着点点头:“我估摸虽不中也不远矣。”突然扬起马鞭,不住回头惊恐张望的退役军马惊得长嘶一声,放开四蹄飞奔起来。…,

“瞧见了吧,瞬间就能提速飞奔,是不是千里驹不敢说,但一定是匹好马,不过很欠揍!”

车架上响起三人爽朗开心的大笑声,车厢内也传出清脆悦耳的笑声。军马听闻笑声尤其是朱寿笑声中充满了对自己的不怀好意,惊惧悲愤的又长嘶了一声,马蹄使劲践踏着青石板道,地面轻微颤动,向远处不断扩散着清脆的踢踏声。

保安州这条直通西城门足可并排跑三辆马车的宽敞青石板道上,因为一上午的狂风阴寒没了往日的热闹忙乱,虽然此时风止,好一片秋高气爽的艳阳天,但陕晋乃至更远的进京行商车队依旧都躲在客栈内没有开拔。

因为这个时辰再出城,最多到怀来,就得再次住下,又是一番辛苦折腾,还不如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开拔。因此宽敞的街道上除了本城居民穿梭街道两侧商铺,就朱寿一行六辆搬家车队嚣张的穿街而过。

街道两侧的保安州居民以及外地闷得无聊出来闲逛的客商大多都仅是瞧了一眼就很无聊寂寞的收回了目光,继xù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都无论如何就连做梦也想不到这是何等彪悍嚣张的人家搬来保安州,这座原本还算安静的保安州会迎来何等悲苦的鸡飞狗跳时代。

车队沿着主街行进了约二里地,顺着昔日老城九门遗留下来的老横街左拐而下,一名酒肆茶楼伙计打扮的人从马车旁经过,右手突然张开,一枚刻着番字的铜牌反射闪亮,反光稍显即逝,手又握紧了。

秦钟勒住缰绳,停住马车,并没瞧看来人,低声道:“千户连顺杀。”来人闻言,没有任何表示,沿横街快步离去。

马车重新开拔,朱寿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轻声问道:“东厂还是西厂?”

秦钟恭谨的低声道:“是东厂,谷公公的西厂毕竟停了近二十年,最快也要两月西厂暗哨番役探子才能延伸到宣大一线。”

沉默了片刻,朱寿说道:“密奏皇上,西厂不要再进宣大了,这个意思你以我的名义措措辞写个信函给谷大用。”

秦钟微微一愣,急忙点头:“是。”

朱寿微笑道:“给皇上密奏一定要明确写出卧榻之上不容他人酣睡的意思。皇上会明白的,他谷大用也会明白的。”

秦钟犹豫了一下,担忧的低声问道:“万一皇上驳回……”

朱寿笑了,悠然道:“他驳回,我撂挑子,我的地方,我都做不了主,那就请皇兄另派能听话的高明吧。”

秦钟脸色一变,急忙道:“卑职一定将寿哥的意思如实禀告皇上。”话落,气氛随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马车向前行进了百余米又右拐上了与主街平行依旧宽敞的副街。

史可朗吐了口粗气,压下心里的惊慌和担忧,故yì

调节气氛,笑道:“寿哥,这条街叫三祖街,街尽头快到西城就是三祖圣庙。”

朱寿笑着点点头,清楚三祖圣庙供奉的就是黄帝、炎帝和蚩尤三位华夏初祖。

秦钟也忙笑道:“保安州是当年黄帝定鼎华夏之地,州城西北与宣府隔山相望的黄羊山和东南与京畿接壤的东灵山景色都非常秀美,寿哥有闲暇时不妨去游玩游玩。”

朱寿微笑道:“黄羊山今后会是咱们必经之路,与宣府隔山相望嘛。我听闻黄羊山的黄羊味道还是很不错的,这两天弄几只回来尝尝。”…,

听闻到吃,史可朗眼珠子立时亮了,兴奋地嘿嘿笑了起来。

秦钟抬手十余米外街道左侧一大片抹白灰的青砖高墙圈围,墙内探出光秃枝桠和乌瓦檐角的建筑群落,笑道:“那片府宅就是寿哥您的新家。”

朱寿目露惊喜看着自己的新家:“秦钟你这活干的漂亮,不错,太不错了,我很喜欢。竟然沿街圈了足有数十亩地,前任房主还真不是一般的嚣张。”

“谢寿哥夸奖,不过寿哥说笑了,这府宅占地足有一百四十余亩。至于前任房主官做得不大,才九品,可却是咱大明一等一的肥差,户部府仓大使。卑职查阅过,是成化四年到六年,不足三年,就盖起了这片府宅。”

朱寿惊叹道:“不足三年就弄出这么大一片家业,这老王八蛋好本事啊!”转而有些疑惑惊讶的看着秦钟,笑道:“跟我说说,你怎么弄到手的?”

秦钟边勒住缰绳,边笑道:“老王八蛋去年马上风死了,留下个小王八蛋乱赌乱嫖,不到一年家里的浮财就被他折腾了个干净。昨儿卑职奉命进城,听闻到这个消息,又知晓那小王八蛋每日必去城内有名的暗赌坊三合赌钱,就设了个局,让他连赢了十六局,然后连本带利全掏了回来,逗弄的小王八蛋一急眼,就将府宅押上了,就这么……”

朱寿跳下马车,打量着飞檐斗拱极其气派的黑漆院门和右侧宽敞的轿厅,很虚伪的笑道:“四万两银子花得倒是值,不过这等坑蒙拐骗的招数以后不是万不得已,还是不用为好。”

史可朗使劲咽了一口口水,赞叹道:“寿哥,这、这也太气派了,俺看着都有些眼晕。”

朱寿点头道:“很好,接着晕。”车帘掀起,三女探头瞧着府宅院门,孟小菊和李嫣然都发出赞叹之声,绝美的小脸喜笑颜开。

胡琴儿和杨瑟儿出了车厢,搀扶着两女下车。

朱寿微笑瞧着挑帘依旧瞧看着府宅的刘春华:“不下车进去瞧瞧,看好了哪处,我好给你留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佛子临世

刘春华俏脸微红,美眸波光流转闪过玩味之色,似笑非笑道:“多谢寿哥好意,不过你也知晓,今儿也是我家搬家,小姨又有身孕,我怎么好让家父一人操持。”

朱寿故作恍然拍着额头,笑道:“对对,我险些忘了,这俗话说,女婿如半子嘛,岳丈大人搬家,做女婿的岂可不帮忙,我去帮忙。”

刘春华精致俏脸上的桃红已成怒放之势,羞慌得瞪向已低头满脸欣赏之色瞧看自己脚上军鞋的秦钟和史可朗,强咬下唇忍住笑意,妩媚的白了朱寿一眼,道:“我又怎么好让两位妹妹在家门口苦等,心里埋怨我,寿哥的好意心领了,就不敢劳动你的大驾了。”

朱寿嘿嘿笑着,正要开口之际,后面的马车传来刘保本有气无力非常悲怨的声音:“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磨磨蹭蹭,这家还搬不搬了。”伙计顺子从后面小跑过来,站在车前,恭谨的看着朱寿。

刘春华扑哧一笑,眉眼透着玩味看着朱寿。

朱寿嘿嘿笑道:“你这丫头就不能好好说吗,看起来老泰山打击不轻啊。”

刘春华羞红脸,微咬下唇,又白了朱寿一眼,低声道:“好心没好报,哼!”将车帘放下,八分羞二分怒的说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顺子急忙上车,抖动缰绳,马车向前行去。

朱寿恨得牙痒痒:“你们说我是不是有些夫纲不振?”孟小菊和李嫣然抿嘴笑了,都摇摇头,身后恭谨肃立的柳琴儿两女则都微垂臻首,唇角也浮起笑意。

秦钟则忍笑不言,只有史可朗很鄙夷的看着朱寿,犹豫着小声道:“寿哥你这话很亏心啊,大嫂可是一门心思为你。”

朱寿恼羞成怒的瞪向史可朗,惊得史可朗尖叫道:“殴打敢言直谏的兄弟,更是昏聩之极。”

朱寿使劲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这才发xiàn

不知何时府门大开,一干仆人婢女都跪在门前,眼角不由轻颤,秦钟不露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将史可朗让到了前面。史可朗惊恐愤nù

的扭头瞪向秦钟,秦钟很无辜很善意的笑了。

朱寿慢慢扭头,咬牙微笑道:“地方你也瞧到了,还不快去将大彪他们都喊来。”

史可朗一愣:“现在?再说了,没有马车,这路也太远了吧。”

朱寿笑眯眯道:“就是让你走着去,你是去呢还是不去?”

“俺去。”史可朗惊叫着,急忙沿街飞奔而去。

朱寿狠狠的收回目光,看着门口的仆人婢女,秦钟适时向前迈了一步,回到原位,陪笑道:“这些都是原来府上的奴婢仆人中挑出来的,卑职都仔细盘查过,都是老实本分人。”

朱寿点点头,突然微笑轻声问道:“你说这里会不会有刘瑾安插的人?”

秦钟惊得翻身要跪,朱寿一把拽住,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

秦钟颤抖道:“卑职用项上人头担保,这些仆人婢女既没有东厂的人也没有卑职的人。”朱寿笑着拍拍秦钟的肩头,瞧向孟小菊二女,伸出双手:“两位夫人,咱们回府。”

两女羞喜犹豫的慢慢伸手,朱寿一手握住一只绵软柔荑的小手,捉狭的看着左右两张各有春秋的绝色娇颜,低声笑道:“为夫成家立业了,接下来应该是子孙满堂了吧。”

“哪有这么快。”孟小菊羞臊的无地自容,细若蚊蚋道。…,

朱寿大笑,紧握着两只玉手,迈步走向院门。

秦钟脸色苍白余惊未消的沉声喝道:“还不快给老爷和两位夫人见礼。”

“小的(奴婢)叩见老爷和两位夫人。”……

保安州千户所官署门内传出仿若疯了一般的怒吼声:“快将本官的马牵来,老子要将那几个杂碎挫骨扬灰祭奠弟弟在天之灵!”

随着吼声,一名长相与连安有几分相似,络腮胡须更浓密的,身材也更高大雄壮的男子疯了一般冲出官署,身后两名把总和两名镇抚也满脸怒色紧随而出,紧接着二十余名手执刀枪满脸杀气的兵卒飞奔而出,在街上规矩站成两排。

头戴黑翼幞头,身穿青色团领小杂花熊罴补子曳衫,腰束银带,手执马鞭的保安州千户连顺血红双眼站在官署门前,猛地扭身怒吼道:“混账!还不快将本官的马牵出来!”官署门前往来的行人惊得纷纷慌不迭的躲到街道对面,沿街边快步离去。

随着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几名马弁胆战心惊的依次牵马出了官署,连顺暴怒的扬起马鞭,一鞭子将马弁抽了个跟头。

马弁的脸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急忙爬起,跪地不住叩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连顺狰狞的脸因愤nù

扭曲着,一把揪住缰绳,正要翻身上马之际,沿着官署一侧快步走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因低头疾行,瞧不出年纪和容貌。

书生看样子并不知晓千户所官署门口如临大敌,街面行人纷纷的躲避,只是一味的低头走着。

在距离连顺三四米远时,不知脚下绊着了什么,惊叫一声,身子加速踉跄着竟向连顺撞了过来。街道对面远远驻足的行人瞧着这一幕,眼中都露出不忍的同情。

书生惊叫踉跄着已到了连顺身前,连顺暴怒的扬起马鞭正欲抽打的瞬间,书生的速度突然加快,撞进了连顺怀里,宽袖内闪过一抹寒光,以惊人的速度狠准快的连续刺进连顺胸腹内。

连顺扬鞭的手僵在半空,狰狞的脸僵滞不敢置信的看着依旧低头疯狂快速捅刺自己的书生,铁器刺进身体的冰冷以及拔出后的滚烫溢出迅疾交替,每一次的进出,连顺仿若猩猩般彪悍的体力就如同撒气的气球快速的泻出体外,终于身子剧烈一晃,仰天大吼了一声,摔躺在青石板道旁。

一旁惊呆的把总和镇抚们随着连顺如铁塔崩塌摔躺在地的刹那,醒过神来,惊怒的正要拔刀厉喝。

低垂着头,喘着粗气,双眼死死盯着抽搐双目发散的连顺的书生猛地举起血红的短匕,刀柄处拴着一个红线铜牌,轻轻摇晃的铜牌上,血顺着凹槽露出一个红红的番字。

已到唇齿间的厉喝和拔刀的手同时停止了,把总和镇抚们都瞪圆惊怖的双目,怔怔的看着依旧不住摇晃的铜牌,仿若是被催眠的精神疾患一般。

依旧低垂头的书生嘴角露出一抹残忍得yì

的狞笑,慢慢蹲下身子,短匕划着冷厉的寒光将连顺的喉管切断,连顺身子使劲一抻,彻底不动了。

书生眼中露出完成任务的轻松,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声音低沉怪异道:“尸首抬进去,向宣镇报gào

时,就说佛子临世了。”话落,书生快速的沿街疾行离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名书生打扮的东厂番役早就没了踪影,两名把总和两名镇抚才失魂落魄的醒过神来,互相惊疑不解的看着,佛子临世?!可嘴唇蠕动,谁都没敢把心中的这个疑问说出来。…,

一名把总低头瞧着连顺的尸首,片刻,突然尖着嗓子嚷道:“还他娘的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抬进去。”站在街上吓傻了茫然无措的兵卒都一激灵,急忙快步上前将连顺的尸首抬进官署内。

“兄弟,咱、咱们怎么办?”一名把总惊惧的低声问另一名把总。

“还能怎么办,如实上报,关键是要将、将那句话……我现在就去宣府面见总兵大人。”

那名把总余惊未消的叹了口气,迈步来到自己的坐骑前,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使劲抽了一鞭子,坐骑嘶叫,窜了出去,放开四蹄飞奔向西城城门。

余下的把总和两名镇抚抱拳目送着远去的身影,直到看不到才收回目光,互相瞧了一眼,把总先行,两名镇抚跟随返身进入官署,随着马弁牵马入内,白日从不关闭的官署大门关上了。

不止如此,紧挨着千户所的保安州衙署、巡按御史察院、布政分守道以及按察分司等官署内的衙役差役以及被连顺咆哮怒吼惊动出来瞧到这血腥恐怖一幕的同知、判官和分守道、分巡道等官吏都早一步退回官署,而且所有官署几乎前后脚将大门紧紧关闭了,一日之间,保安州所有官署全都停业不办公了。

朱寿负手站在通向一洼水塘中心的八角凉亭内,瞧看着水塘周围的山石造景以及沿塘呈环形栽种的随风轻摆细长无叶枝条的龙须柳,满yì

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来这位前任户部府仓使的园林建筑水平还是相当值得肯定的。就是这池塘略有瑕疵。”

秦钟不解的看着朱寿,朱寿抬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额头,笑道:“就是这洼池水不是活水,若是夏天想必味道不会太好,不过也能理解,要引活水进府这笔银子相比不会少,他舍不得掏,我掏,这几日你去问问大概需yào

多少银子。”

“是,卑职明日就去办。”

第一百六十三章 操练(一)

今日有事,回来的晚,只能更一章了。抱歉!

朱寿微皱了下眉,随即嘿嘿笑道:“我这点银子你也都瞧到了,还没热乎呢,就快花没了。不能坐吃山空,这练兵还要抓紧才是,不然吃饭都要成问题了。”

秦钟笑着目露犹豫,朱寿淡淡道:“又犯老毛病,有屁放。”

“是,这毛病卑职一定改,卑职是想对寿哥说,您给卑职买府宅的四万两银子,卑职进城的时候已如数交给二夫人了。”

朱寿惊喜随即疑惑的看着秦钟:“不对啊,你要不掏银子替那小王八蛋还赌债,府宅怎么来的?”

“保安州最出名的地下赌坊叫三合,老板宋玉,绰号宋三郎,与东厂一名外围暗探有些交情,但卑职保证他不是东厂的人,他知晓是东厂办差……因此这银子他又给退了回来。”

朱寿沉默了一下,微笑道:“古往今来恐怕只要人存zài

这世上,黑、道、这种见不得光用不正当手段谋取利益的职业就可能一直存zài

,我不是圣人,对他们没有天然的排斥性,既然想套个交情,也罢,只要他们不是太过分,弄出家破人亡逼良为娼的勾当,我不会无聊去找他们麻烦,还有一条不许对兵卒诈赌,这是死规定。”

秦钟躬身道:“卑职会警告他们的。”

朱寿目光瞧向对面池塘外青砖小径旁,抹着白灰的院墙探出的饥渴光秃枝桠以及隐隐探出的高脊乌瓦,笑道:“隔壁邻居的府宅也很气派嘛,是商贾还是官宦?。”

秦钟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意,笑着没有答话。

朱寿目露奇怪的还没等看向他,院墙突然传来咚咚声,朱寿愣住了,紧接着愤nù

道:“对面的王八蛋在砸我家的墙……”

“砸仔细了,要不大不小,要月亮拱门。”对面沉闷的砸墙声中传来熟悉的嚷嚷声。

朱寿眨了眨眼,慢慢扭头看向满脸诡异笑意的秦钟:“进府时,我依稀觉着我那位老丈人搬家的车队好像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这对面住的该不会是我老丈人一家吧。”秦钟笑着点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买下这么好的一处府宅,你不会告sù

我隔壁也出了个败家子,被你一锅端了吧。”

秦钟嘿嘿笑道:“回寿哥,我在送两位夫人进城时,才知晓,你的老泰山刘老爷不仅早就在保安州有府宅还有一家酒楼和绸缎庄,最巧的是,刘老爷的府宅就在您的隔壁,您们翁婿是邻居。”

朱寿无言听着对面热火朝天的砸墙声,半晌,感慨的笑道:“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我这位老丈人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当初他对我说,将来会将一半家产分给我,我还真就没在意,我以为他那个破大车客栈就算分一半,能有几个银子,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秦钟嘿嘿笑道:“寿哥您要是不愿意两家变一家,要不卑职过去阻止?”

朱寿笑了,玩味的说道:“你说呢。”

秦钟躬身笑道:“寿哥要是没别的吩咐,卑职去瞧瞧事办得如何了。”

朱寿微笑点点头,秦钟快步出了凉亭沿着蛇形青石小径向左侧拱门走去,站在拱门口,扭头瞧了一眼负手瞧着砸墙的朱寿,脸上闪过复杂之色,回头,出了拱门……

秦钟迈步出了府宅大门,沿街走了十余米,身后传来恭谨的声音:“大人,事都办利索了,把总孙长福在连顺死后,就快马去宣镇报信。”…,

秦钟负手并没停下,目视前方,点点头,道:“这一次借由连顺的死将佛子临世的消息传及宣大一线,你估摸宣府总兵官张俊会明白其中的深意吗?”

“小的不敢妄言。”

秦钟脸色一沉,淡淡道:“本官没让你妄言,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身后的声音惶恐道:“是,小的愚钝,小的以为,新到任的宣府镇守吴公公是老祖宗得宠的干儿子,应该早就得着宫中的消息,张俊若有什么不解疑惑想必会亲自登门请教吧。”

秦钟眉梢轻微颤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说道:“命令府里安插的探子彻底沉了。”

身后沉默了片刻,声音透着小心恭谨道:“大人,那两名探子是厂公爷亲自吩咐的,小的……”

秦钟冷笑道:“你原话告sù

张锐,就说我秦老七说的,他要是不让那两个探子从佛子进府起就彻底眼瞎耳聋,他的眼和耳朵,我保证很快就会真的瞎掉聋掉的。惹了佛子,他自以为凭仗的那人救不了他。”

身后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道:“是,小的即刻就将大人的话传给厂公大人。”

秦钟负手又走了片刻,来到横街口,装作随意扭头瞧去,除了数十米外有几个行人和一辆马车缓缓沿街过来,并无人跟在身后。

秦钟转回头,并没沿着横街向左走回主街奔回瓮城军营,而是反方向沿横街向右走了二三十米突然拐进一条巷内。

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居院门前驻足,飞快的左右瞧看,民居的院门无声的开启一角,秦钟闪身而入,院门迅速又关上。

片刻,一只红嘴身有杂色的鸽子从院内振翅飞起,噗噗啦啦向东而去……

夜幕还未脱去最后一层黑纱,保安州还在一片死寂的氛围内时,瓮城的城门和州东城城门几乎同时开启,八十余名兵卒仿若被赶得惊恐羊群排成两列飞奔而出,沿着官道向东八里堡方向而去。

“不许偷懒,把吃奶的劲使出来,谁敢偷奸耍滑,我你妈弄残了你!”

“说你呢,你个瘪犊子玩意,昨晚没吃饭啊,使劲跑,谁敢掉队,我削死他!”……胡侃、孙大彪等人厉吼不时在官道响起。

保安州驻守兵卒们都喘着粗气使劲跑着,双眼都敬畏谨慎的偷瞧着在队列两侧,同样开始微喘粗气的孙大彪等兵卒,昨儿从下午到近半夜让他们心胆俱寒惊心动魄的一幕在每人的脑海中不断闪现……

昨儿下午,在瓮城内领饷惊怖瞧到血腥杀人一幕的四十多兵卒,惊恐之余,瞧着只剩下江彬一人从营房翻出花名册点名,眼神都开始闪烁,心里都暗暗涌起一拥而上擒了此人,领功的念头。

正在眼神交流,底气一鼓再鼓之际,瓮城城门口值岗的四名兵卒惊恐的尖叫起来,疯了似的飞奔进来,嚷嚷道,总旗大人被杀了。

随着震破耳膜疯了般的惊叫,四十余兵卒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瞬间彻底烟消云散,都呆若木鸡看着沉静如渊,对总旗连安被杀仿若未闻,英俊的脸上浮动着阴冷的笑意,两片薄薄嘴唇依旧吐着没有丝毫感情的一个个人名的江彬。

片刻,十几名兵卒实在承shòu不住心里如山崩般强烈的冲击,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江彬停住念名,冷冷的看着冲过来尖叫的兵卒们。

其中一名兵卒失控的大声嚷嚷道:“兄弟们,他们杀了总旗大人,咱们要是让、让他们跑了,千户大人一定会宰了咱们的,大伙儿一起上,抓、抓住他!”…,

兵卒们身子一颤,看向江彬,可不到一秒的时间,又都飞快的将眼神从那双冷到极致让他们恐惧欲死的双眸上挪开,纷纷低垂下头。那四名兵卒也激灵打了个冷战,也不再嚷嚷了,怯懦的后退着,头也低垂下来。

江彬缓缓收回瞧着他们的目光,合上花名册,转身边向营房走去,边鄙夷的说道:“一群狗都不如的废物!”

江彬的辱骂对士卒没有一丝反应,可当他的身影刚进入营房,士卒们几乎同时抬起头,如同卸掉肩扛数百斤的麻包一般,都虚脱般喘了一口大气。

片刻,一名兵卒低声颤抖打气道:“兄弟们,咱、咱们就守在这里,不能让他跑了,等、等千总大人来了,死到临头时看他还能嚣张跋扈。”

兵卒们都无声的点点头,双眼都死死地盯着江彬进去的营房。等了盏茶功夫,孙大彪等人抬着连顺等人的尸首进来,扔在地上,嘻嘻哈哈进了营房。

兵卒们眼睛更亮了,除了那名领头的小旗和一名卒子外,杀人的凶徒全都在了,这下千总大人来了,就更好交差了。

可不曾想千总大人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正在焦急时,那名落单的卒子兴高采烈的回来了,进了营房也不知说了什么,他们竟然全都要走……

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往翁城外而去的身影,虽有擒贼报功之心,但却无其胆的兵卒们嘴里冒苦水之际,差点惊骇致死的消息从千户所报信来的一名兵卒嘴里嚷嚷而出。

千、千总大人听闻弟弟被杀,暴怒要来报仇,可刚出了千户所官署,竟然也让人给杀了?!

而且听那名报信的兄弟说,如今官署内的把总大人并没因千总大人被杀,而召集兵马全城戒严,抓捕凶手,而是关闭官署大门,躲了起来。

兵卒们失魂落魄呆如木鸡站在瓮城营房前,直到日落西山,夜色拉开帷幕,繁星挂于苍穹夜空,那名拿花名册喊名字的满身酒气回到瓮城,兵卒们才都醒过神来,再瞧着江彬的眼神惊恐中已透出敬畏之色。

第一百六十四章 操练(二)

江彬来到兵卒们面前,负手淡淡的看着他们,也不说话,兵卒们目光游移,没有一个敢对视那双仿若没有人的感情让心里阵阵发冷的双眸。

痛苦的煎熬在缓慢平稳的分秒间缓缓渡过,虽然冷冽如刀的狂风在晌午就停了,但寒流骤降的寒冷却是依旧,特别是入夜后,阴寒就如同亿万把绣花针连绵不绝顺着粗布军服的缝隙刺进体内,刺进皮肤、血肉、冷到了骨髓和内脏。

但一下午水米未进站在瓮城内的领饷兵卒们却没有谁感觉到寒冷,反而额头不住的冒着汗,后背也都露出了潮湿。

突然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和暴虐驱赶牲口的吼声在瓮城城门口响起,呼呼啦啦,数十名面带惊恐的兵卒在孙大彪等人驱赶下奔进瓮城内。

火光挥洒进瓮城内,往日夜晚瞧到火把跳跃火苗感到柔和温暖的兵卒们,都下意识的眯了下眼,第一次觉着孙大彪等人手里举着的扭动跳跃的火苗是那么的刺眼。

没人喊号停止,后来的兵卒们规矩的与领饷兵卒们并排站好,目光快速的在昔日又恐又恨今早死状狰狞凄惨无比的连安尸首上扫了一眼,又急忙收了回来,都低垂下头。

保安州四城和其他三门瓮城内的兵卒全都到齐了,保安州历史上从没有过的三座瓮城,四座城门不设防的时候在今晚诡异的出现了。

江彬从胡侃、孙大彪等人手里接过三本花名册,并没打开,而是张嘴念着兵卒姓名:“武跃,出列!”

领饷的兵卒内一名身材还算魁梧的兵卒脸色苍白犹豫着挪步出来,孙大彪上前一步,打量着虽胡子拉碴但透着青稚的脸,又抬手微使劲按按肩头。

兵卒武跃感觉自己肩头似乎瞬间压了一座小山,两腿轻微哆嗦,脸上的恐惧更加浓了。

孙大彪满yì

的一呲牙:“那边站着。”

“小旗曾黑牛,出列。”

……

随着江彬没有感情的念名声,兵卒们不断出列,不断地站到了左侧,但渐渐地也开始有年岁过了四旬,身材瘦弱的兵卒站到了右侧。

江彬默念完了今儿领饷花名册上的姓名,打开花名册开始念世兵兵卒的姓名……

随着最后一名兵卒的名字从两片薄嘴唇吐出,江彬合上了花名册,瞧着最后念的这名兵卒通过考核,站到了左侧,目光转而看向那二十老残兵卒。

“一百名兵卒,只有不多不少二十名真zhèng

地废物中的废物,还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那个总旗杂碎也算有点可取之处。从今儿起,保安州城防就交给你们了,三座瓮城,四座城门平常该怎么值岗还怎么做,至于轮岗人员调配,都是老卒了,都应该知晓的,只有一条,若敢军纪散漫,军法从事。”

二十名老残兵卒闻言都是一愣,江彬冷冷道:“还有,将尸体都抬了,寻个地方埋了,滚!”老卒们惊得一哆嗦,慌不迭的过去抬起尸首,转身快速向城门口奔去。

“你们自行调配立kè

回营房睡觉,解散。”话落,江彬、孙大彪等人向自己的营房走去,兵卒们面面相觑瞧着,随即都以最快的速度向两侧营房飞奔而去,没了长官,也就没了等级规矩,除了江彬等人进的那间青砖硬防,五间营房全都拥进了兵卒。

随即两侧营房内低声咒骂不断响起,杂乱了片刻,十几名实在没地可挤的兵卒无奈悻然的从两侧营房内走出,胆怯的站在空地上。…,

兵卒们虽然依旧惊恐难安,不知那些凶神恶煞要拿自己这些人怎么样,但有一点他们都心里有了底,看来他们是不想一锅烩,连他们也杀了。

没了性命之忧,惊吓麻木的知觉又恢复了过来,可痛苦也随之迅速而来,原本就阴冷的夜晚,再加上冷汗浸湿的兵服,里外皆冷的痛苦感觉,让这十余名兵卒瞬间就哆嗦得不成了个。

生不如死的感觉刚在脑海闪现,孙大彪的大嗓门从营房内席卷而出:“不想冻死,就给老子滚进来。”

冻得快哆嗦成一团的兵卒们闻言,也顾不上了恐惧,慌不迭的飞奔进孙大彪等人住的那间营房……

东方天际泛起大片的鱼肚白,东八里堡外刘保本那片果园后的驿马场内,马棚外的空地上支起了十余口大锅,锅下劈柴窜着强劲的火苗,锅里则白色热汤翻滚,炖着大块羊肉。

浓郁的肉香在空旷的马场弥漫着,遮挡住了空气中漂浮的血腥气。朱寿锦袍外套着羊羔皮坎肩,坐在同样铺着毛茸茸厚厚羊羔皮的梨木躺椅上,边打着哈欠,边睨着眼瞧着刘春华和胡琴儿、杨瑟儿三女身上穿着的毛茸茸的狐狸皮和水獭皮长袍。

刘春华依旧有些睡意未消,但却透显出难得的几许娇媚柔弱之色的清纯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美眸并没瞧向朱寿,淡淡道:“小旗官大人若是舍不得,我可以付银子。”

朱寿嘿嘿笑道:“丫头你这话可有些难听啊,平常眼神挺好的嘛,怎么这回你就没瞧出我在用欣赏的眼光瞧着心爱之人吗?”

在大锅旁忙碌添柴看着火的六子,和来回穿梭不时拿起支架上的铁勺翻动锅内羊肉的张福,闻言嘴角都刚露出笑意时,刘春华警惕羞恼的目光狠狠地瞪了过来。

两人急忙站起身来,异口同声道:“大小姐,一时不用再添火了,可顺子还没把大饼端来,俺们去瞧瞧去。”两人不待刘春华答话,站起身,急匆匆向马场外走去。

刘春华粉面发烧,美眸又羞怒的瞪向朱寿,惊羞得发xiàn

朱寿已没在躺椅上,而是负手走了过来。

刘春华瞧着朱寿微笑明显有着其他含义的脸,慌乱的向后退着,颤抖道:“父亲可、可在马棚呢。”

“岳丈大人很勤快嘛。”朱寿微笑停住脚步,瞧着蹲在马棚内瞧着马吃草料的刘保本。

刘春华暗暗轻吁了口气,神色还没等放松下来,朱寿突然动了,一步就到了刘春华面前,瞧着惊羞得哆嗦了一下的刘春华,慢慢将脸凑了过去,很有压迫性的问道:“那又如何?”

热气喷在精致清纯的小脸上,玉容已红艳如那抹遮挡熹微晨光的朝霞,刘春华急忙闭上双目,长长上翘的睫毛颤抖着,细若蚊蚋透出哭音道:“你答yīng

的三年之约,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朱寿强忍下亲吻红苹果般娇嫩脸颊的冲动,抬手轻抚着肩臂处顺滑毛茸的皮毛,威胁的说道:“向我认错。”

静默了片刻,刘春华委屈不情愿的低声道:“我、我错了。”

朱寿满yì

的一笑,凑到耳旁道:“手工不错,这两日给我也做一身吧。”刘春华臻首向一侧躲着,犹豫了片刻,艰难的轻点点头。

朱寿嘿嘿笑着,转身走回躺椅,哼着评剧杜十娘孙福的唱腔,自己改的词,唱着:“小朱寿乜呆呆独坐火旁,一丝丝一念念都是美娘,施巧计……”…,

刘春华听着从未听过但很好听的曲调唱词,芳心怦怦乱跳,大羞的无地自容,有心想轻啐,可又心虚的硬是不敢做出任何挑衅性的举动。

突然间想到身后站着的两女,慌乱的扭头瞧去,胡琴儿两女不知何时走出了十余米远,用手指点着远处泛黄更显出一番生命与自然不屈搏杀意境的草场,以及草场内不知何时竖起的捆扎着干草的数十根十字架木桩子,还有那百余头放养啃草的肥羊,银铃般的笑声适时响起,不知在说笑什么。

刘春华如释重负的长吐了一口气,幸亏没让她们瞧到刚才羞人的一幕,不然回去学舌,那两个张狂的丫头还不得笑死。

朱寿目光扫了过来,别有意会的嘿嘿笑了,但随即微蹙眉心,好奇不解的望着两女修长婀娜的背影,她们究竟使得什么手段,竟让可朗大彪他们如此畏惧如虎,色、心俱消?难不成真有异域妖术?

零星的脚步声传进马场,朱寿瞧了一眼身旁的沙漏时刻,扭脸望去,胡侃神清气爽速度不减的第一个飞奔进马场,身后跟着已累的摇摇晃晃,张着嘴气喘如牛,脸如猴屁股的徐老蔫。

在他们身后,六子、张福、顺子等大车客栈的伙计抬着七个大簸箕进入驿马场。

两人闻到浓郁的羊肉香气,瞬间都来了精神,兴奋地吼叫着,一如猎豹,一如奔马,朱寿眨了眨眼,两人已到了身前,匆匆拱了拱手,馋涎欲滴,一双眼眨都不眨的瞧看着锅里已收汤噗嗤作响的羊肉。

朱寿有些吃惊看着徐老蔫:“行啊,老蔫,你还真让我吃了一惊,竟是第二个跑到的。”

徐老蔫眼瞧着羊肉,咧嘴喘着粗气笑道:“寿哥夸奖,小的受宠若惊。”

紧接着两人都醒过神来,忙向刘春华躬身见礼:“见过大嫂。”

背负着玉手的刘春华羞红着脸,轻轻点点头,美眸羞慌飞快的瞧了一眼嘴角隐隐露出笑意的朱寿,芳心又是一阵慌乱……

第一百六十五章 操练(三)

朱寿扭脸瞧着马场院门,嘴角绽起一丝狞笑:“孙大彪,曹二蛋他们竟然被你们拉了这么久,不过你老蔫都到了,这就说明他们还是很有潜力可挖的。”

胡侃和徐老蔫闻言都扭头茫然的看向朱寿,都瞧到了朱寿嘴角那抹狰狞的笑意,都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眼中都露出隐隐不妙的危机感。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孙大彪摇摇晃晃一副活不起的德行踉跄着进了驿马场,又过了几分钟,曹二蛋、石头等兵卒混合着保安州的兵卒陆陆续续仿若残兵败将一般相互搀扶着步履艰难的进入马场。

足又过了半个时辰,除了郑老八没到外,江彬和秦钟是最后进入驿马场的,两人虽是大汗淋漓,但却都仅是气息粗了一些,并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朱寿又瞧了一眼沙漏时刻,从保安州出来寅时中,也就是四点,胡侃和老蔫是第一批到的,是卯时末,七点,不算沿途监视的秦钟和江彬,最晚到的兵卒巳时中,十点了。娘的,就这点路程,竟然跑了六个小时。

朱寿看着规矩站好,此起彼伏仿若拉风箱般喘着粗气,但一双眼都直勾勾瞧着十口大锅内羊肉,都对三女恍若未见的八十名小旗加兵卒。

朱寿冲站在身旁的刘春华捉狭的眨了下眼睛,低声笑道:“食色,性也,我如今算是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老夫子要把吃排在前头了。”

刘春华心内大羞,但凝脂美玉般精致玉容却故作平静如水,恍若未闻朱寿的低声笑话。

瞧见玉人不为所动,朱寿有些尴尬嘿嘿轻笑着,转而又瞧向同样喘着粗气,盯着羊肉的孙大彪等手下,感觉牙有些痒痒,微笑道:“大彪,你们几个过来撤火,开饭了。”

孙大彪等人兴奋地过来撤火,朱寿示意六子等伙计,六子等伙计揭开簸箕上搭着的白布,三个簸箕蒸腾起浓浓的白烟热气,白面香气四散开来。

兵卒们都使劲咽了一口口水,粗大的喉结剧烈的起伏,又都直勾勾瞧着簸箕内蒸腾着热气的满满的死面大饼以及另两个簸箕内剥得干净的大葱。

六子指着剩下两个簸箕内码得满满的大陶碗和成捆的木筷子,嚷道:“不用抢,十个人一口锅,拿碗自己去盛肉。”

话音刚落,兵卒们一拥而上,手忙脚乱的从簸箕内抢着碗,六子怒吼道:“你奶奶的,谁要是打了碗,谁就他娘的别吃了!”

不待阴沉着脸的江彬冷喝,保安州幸存的四名小旗扯开嗓子吼道:“都他娘的排好队,顺序拿碗。”

拥抢的兵卒鄙夷的瞥向四人,可随即瞧到朱寿投射过来的淡淡目光,都激灵打了个冷战,急忙一阵杂乱,规矩十人一列排好,有序的过去拿碗。

朱寿招了招手:“你们四个过来。”

四名小旗眼中都闪过惊惧,不敢怠慢,急忙飞奔过来,翻身跪倒:“小的叩见小旗官大人。”

朱寿瞧着四人身上的小旗兵服,微笑道:“小旗叩见小旗这礼数大了吧。”

四名小旗飞快的互相瞧了一眼,一名年约二十五六,不高不矮,瞧着有几分机灵劲的小旗抬起头,腆脸笑道:“小的斗胆说一句,您的小旗与俺们的小旗可是有天壤之别,总旗连安不说,他的亲哥千户连顺都……嘿嘿,就冲您老在这稳坐,小的们虽没什么见识,心里也知晓您老是真神下凡,小的们都打定了主意,此生愿为您老鞍前马后,尽十二分孝心服侍您。”…,

朱寿微笑道:“此时说这个话还早一些,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告sù

你们,你们四个能活命,是因为你们的心还没那么黑,没像那六个脏心烂肺的小旗可劲祸害手下的兵,不然,你们今儿是不会活蹦乱跳跪在我面前的。”四名小旗脸色都是一变,伏地身子都轻微颤抖起来。

朱寿挥了下手:“去吃饭吧。”

“谢、谢小旗官大人。”四名小旗站起身,扭身时,都抬起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兵卒们将盛的冒尖羊肉的陶碗放在腿上,似乎都根本感觉不到烫,一手大饼卷葱,一手拿筷子,低着头狼吞虎咽着。

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的孙大彪吃的正美呢,突然感觉好像有目光在扫视着他们,下意识的抬眼瞧去,与胡琴儿和的目光碰在一起。

孙大彪瞬间激灵打了个冷战,脸色一僵,飞快的低垂下头,悄悄的慢慢的将蹲着的身子转了过去。

胡琴儿俏脸一红,微咬着银牙,美眸都闪烁出羞怒玩味之色,身旁的杨瑟儿扑哧轻笑出声,急忙抬起玉手挡住樱唇。

胡琴儿脸色腾地红艳如火,羞臊心虚的瞧了一眼静静看着兵卒们吃肉的朱寿,微咬牙细若蚊蚋道:“臭丫头,别以为我瞧不出你什么心思,你行,有本事从今以后你别求我帮忙。”

杨瑟儿堪比花娇的笑脸立时有些僵滞,随即求饶讨好瞧向胡琴儿,胡琴儿微哼了一声,目光挑衅的瞧向浑然不觉低头吃肉的史可朗……

片刻,孙大彪吃光了碗里的肉,犹豫了片刻,终于挡不住肉食的诱惑,站起身,低垂着头,端着空碗来到锅旁,又盛了满满一碗羊肉。

朱寿咬牙笑道:“你还吃的挺香。”

孙大彪嘿嘿笑道:“俺长这么大就没不停脚跑这么远的路,实在把俺饿坏了,寿哥,咱这九十个人,您做了十锅肉,俺和兄弟们知dào

您是瞧着俺们调教这帮子废物瘪犊子辛苦了,多给俺们做了一锅肉,寿哥你放心,俺们一定都全吃光,不吃光对不住您这片心。”

朱寿感觉整口牙都开始痒痒起来,缓缓压下起来暴揍这混蛋一顿的念头,皮笑肉不笑点头道:“敞开了吃,不够,我再让他们宰羊炖上。”

孙大彪端着肉碗,眉开眼笑的哎了一声,屁颠过去拿大饼和葱……

盏茶的功夫,九口大锅里的肉吃了个干干净净,朱寿和江彬缓缓的瞧着吃撑着坐在地上喘粗气的兵卒,默数了一下,有三十四人,目光随即落在剩下的端着舔得干净的空碗,转而馋涎欲滴的望向剩下那口大锅冒尖的羊肉的连同四名小旗在内的四十六人。半晌,互相瞧了一眼,都有些满yì

的点点头。

孙大彪、胡侃等人端着陶碗走过来盛肉,朱寿尽量保持很平静的说道:“大屁股到现在还没到呢,别光想着自己,他也是你们兄弟。”

孙大彪愕然,嘿嘿笑道:“寿哥刚才不是说敞开了吃吗,大屁股来了,再宰头羊给他炖上。”

江彬觑着朱寿轻微颤抖的嘴角,微笑道:“寿哥不是嫌你们吃的多,而是彪子你们今儿的表现让寿哥失望了。”孙大彪等人一愣,茫然的看着朱寿。

朱寿嘿嘿笑道:“不算失望,最起码你们在我面前依旧保持着吃货的德行。不过我原打算是三顿饭,看起来今儿得改成两顿饭了。我刚才想了想,不能总这样,这会饿瘦你们的,暂时除了大屁股可以不守时外,这三顿饭一顿也不能少。”…,

不止孙大彪等人眉开眼笑,八十兵卒也都惊喜兴奋地眼睛放了光,心里都是心潮澎湃,天爷,你不会是真开了眼吧,这个叫朱寿的小旗官不会是你派下凡的活菩萨吧,俺活这么大今儿还是第一次吃到肉,原以为就这一顿,没想到一日能吃上三顿,俺家的祖坟一定冒青烟了。

朱寿淡淡道:“不过这时间咱们要规定一下,今儿你们是寅时中从保安州出发,胡侃和徐老蔫是最先到的,时辰是卯时末,这样吧,咱们取个平均数吧,辰时中,过一分都没有早饭吃。还有没吃上早饭的,自然也没有晌午饭和晚饭。”

明天还跑?!而且还要在辰时中跑到,不然一天都没吃食?!所有人都呆住了。

朱寿瞧着他们的神情,很满yì

的笑了,看着孙大彪等人端着冒尖的羊肉碗目瞪口呆的神情,温柔地说道:“至于你们都是我的老部下了,我当然会另眼看待的。”

没等孙大彪等人脸上的笑意浮起,朱寿接着道:“卯时末,多一分,一天没饭吃。”

“寿哥,这不公……”

孙大彪平字还没嚷嚷出口,瞧到朱寿平静淡然看着自己的目光,心里瞬间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觉,硬生生将平字又咽了回去,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吱声了。

沉默了片刻,朱寿微笑道:“江彬,他们休息两刻钟,就带他们爬山去,记住了小南山翻过去再翻回来两趟,申时中回来吃饭,多一分,这晚饭就可以省了。”

朱寿惬意的舒展了下双臂,悠然道:“六子,顺子,准bèi

宰羊。”

“好嘞。”六子和顺子嘿嘿笑着转身走向草场。

孙大彪等人互相瞧了瞧,都默不作声过来将肉倒回锅内,放下碗筷,快步向马场外走去。

朱寿嘿嘿道:“不用这么急,还有两刻钟呢,再说了,要是怕晚饭没得吃,这时候多吃点。”

第一百六十六章 操练(四)

昨天没更,不是强调理由,是真不怨我啊,打电话给有线说是路由器坏了,周日还没有维修人员值班,今天刚回家,听家里人说,维修人员依旧没来,但是自己好了,我很郁闷,也许真是人品问题,但是昨天的章节写出来了,今天四章,晚上十一点前还有两章。

话刚落下,孙大彪等人吼叫着飞奔起来,八十名兵卒也都回过神来,急忙拥簇着向驿马场院门奔去。

江彬和秦钟笑着冲朱寿躬身,快步跟了上去。

一直在边上静静瞧着的刘春华三女疑惑的看向朱寿,刘春华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寿哥,你这究竟是……”

朱寿扭头,清秀的脸上浮起暧昧的笑意:“想知dào

呀,求求我。”

刘春华轻跺了一下做工精致小巧的绣鞋,羞恼道:“你、你要再这样,我、我不和你说话了。”

朱寿笑容猛的一收,郁闷的仰躺在躺椅上。刘春华贝齿轻咬着红嫩软滑的樱唇,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道:“生气了?”

“不是生气,是伤心了。”朱寿闭着眼,闷声道。

刘春华羞红着脸,小声道:“我、我向你赔不是。”

朱寿瞬间睁开眼,扭头看着娇羞可爱的刘春华,片刻,得yì

地笑了:“今儿天气不错,就是日头出来的方向错了。”

三女都是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碧蓝如洗几片雪白如散碎锦丝漂浮的高天,猛然都醒悟过来,胡琴儿两女忙低垂臻首,唇角都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刘春华大羞,凝脂香腮红艳似火,轻咬着下唇,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偷笑的两女,小声道:“你、你要是不耍笑我,我才不会冲你发火呢。”

朱寿似笑非笑看着她:“争强好胜是好事,可是不要太过,不要想着将自己武装成刺猬,我不喜欢,你若执迷不悟,就是在暗示我实施强有力的手段彻底把你变回女人。”

刘春华娇躯一颤,一股强烈的不服瞬间升起,羞恼的美眸刚要瞪起,随之清晰的感应到朱寿看着自己的微眯双目中,涌动着强烈霸道的征服欲望。

立时所有的不服执拗和勇气如堤岸决口土崩瓦解,急忙躲避开灼灼亮得惊人的目光,慌乱的心撞击的翘挺雪峰有些不受控zhì

的剧烈起伏。

朱寿灼灼的目光随即落在越发显得完美挺拔的雪峰上,强dà

的让她不敢有丝毫异样举动的压迫感,不断压向羞人之处。

刘春华一直傲然挺拔的胸姿,不堪其重颤抖着不断弯曲,眼前一阵眩晕,滑腻如雪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慢慢抬起目光,美眸内已没了一丝倔强和挑衅,全是楚楚可怜彻底沦丧的哀求。

目光中灼灼威逼之色缓缓消失了,朱寿恋恋不舍得收回目光,心里得yì

的嘿嘿笑着,小丫头,再要不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不过,没想到我的眼神竟如此犀利。

故作沉默了片刻,朱寿心虽得yì

,但脸色平淡如水,淡淡道:“鞑子的残忍你瞧见过,就算在心里再不屑鄙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勇猛善战,食肉民族嘛,身体的强壮、爆fā

力甚至持久力方面,天然强于咱们这被逼变成食草的民族,这没什么不愿承认的,也无需自卑。”

朱寿淡然一笑:“被逼两个字我觉着用的还算很准确,有人说这种被逼是文明进化使然,野蛮总是战胜文明嘛,我觉着这话才是天底下最臭不可闻的屁话,可这话脱胎于老夫子的那套理论,因此谬论大过了历代皇权,变成了这片土地上千余年来不敢有丝毫质疑的圣旨中的圣旨。”…,

刘春华脸色一变,震惊的看着朱寿。

朱寿微笑看着刘春华:“感觉我的话很离经叛道吧。我和你说句心里话,其实我很欣赏当今皇上,我那个便宜皇兄一出手就震得天下乱颤,这天下包括你我都知dào

要有所改变了……”

“改变?!寿哥,你说皇上这么做是要改变什么?”刘春华脸色有些苍白,恐惧的四下瞧瞧,颤抖着轻声问出心里让她惊恐难安的疑问。

沉默了片刻,朱寿问道:“如今我们可以妄自尊大,滔滔不绝像唱曲一般说着,泱泱华夏文明第一,别看我们吃草,但我们有文化,你们再勇猛强dà

,也是野人,虽然纵算家国惨遭欺凌,可终究有一天文明会战胜野蛮等种种自我麻醉精神胜利法。可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若是有一天你眼中的野人突然也变成了文明人,他们依旧吃肉,而且还是这么勇猛善战,我们怎么办?”

刘春华脸色苍白如雪,使劲摇着头:“不可能,圣贤经典海纳百川包含着天地至理,放之四海都不会有哪种学问能超越的,你说的压根就不存zài

。”

朱寿笑了,片刻,悠然笑道:“也许吧,但老夫子们不是也说过,居安思危嘛,只是个假想,咱们也就是在聊聊天,你试着想想假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们该怎么办?”

刘春华沉默了片刻,苦笑道:“这种想法也太离经叛道了,我是不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应该没有假若的。”

小丫头,确实没有假若,而是在未来这一天真实的存zài

了。

朱寿心里暗叹了一声,微笑道:“好了,不吓你了,不管有没有这一天,但有一点,这个天下沉闷的时间有点太久了,弄点动静出来,不会天塌地陷的……好了,说说我今儿的用意吧,鞑子很喜欢抢劫,我更喜欢抢劫,但人品上我比他们强,因为我抢他们……”

刘春华精致凝脂的小脸恢复了血色,妩媚的白了朱寿一眼,猛然想到朱寿的威胁,心虚的伸了一下粉嫩的香舌。

朱寿莞尔,伸手握住柔荑无骨的玉手:“京里皇上施展他的雄心壮志,舒展着残缺不全很有问题的宏图大略。我呢,在下面敲敲边鼓,这第一步就是让我的兵变成比鞑子还要勇猛的,你眼里的野蛮人。”

刘春华扑哧一笑,温柔地看着朱寿:“你做的事,我不懂,我只记住一条,你让我做的,我都会努力做好。”

朱寿摸着玉手,感受着惊人的滑腻,嘿嘿笑道:“光武皇帝曾说娶妻当娶阴丽华,此时此刻,我发自肺腑说,娶妻必娶刘春华。”

香腮如火,刘春华似笑非笑道:“当真?!”

朱寿点点头,一本正经的微蹙眉心道:“这话是有些虚伪,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脸的大声说一句,有了刘春华,还要韩信点兵。”

刘春华了然的轻哼了一声,美眸刚要露出鄙夷之色,朱寿义正词严道:“家法!”

刘春华心虚的轻拍胸脯,轻笑着又伸了一下香舌,朱寿随即有些呻吟道:“丫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强烈的考验我的定力。”

刘春华惊得急忙挣脱了朱寿的手,后退了一步。

朱寿坐起,有些痛苦的嚷道:“说正事!”转而望向马棚,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扬声道:“岳丈大人,您要是再不过来吃点,这肉可是要凉的腻油了。”…,

马棚内坐在松软的干草堆上,两只眼一直无神瞧着马匹吃草的刘保本闻声,茫然的扭头望了过来,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拍打了一下粘在屁股上的干草,从马棚出来,慢吞吞走了过来。

朱寿站起身,陪笑道:“岳丈大人您坐。”

刘保本有气无力地摆了下手,嘴角轻微抽搐着,干涩道:“老夫何人,怎有这个资格。”

话落,哀怨的瞧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随即冷哼了一声,看着仅剩下的一锅肉,玩味的笑道:“小旗官大人您还真舍得下本钱,这一口锅内炖熟了实打实能有五十斤熟肉,那可是两头肥羊。”

朱寿了然的瞧向有些尴尬羞臊的刘春华,笑道:“岳丈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小婿瞧着您好像很不开心啊。”

刘保本咽了一口发苦的唾沫,嘿嘿干笑道:“小旗官大人客气了,老夫如今身在矮檐下,又怎敢在您面前摆什么脸子,老夫开心,开心得很啊。”

迈步走向簸箕,瞧着空簸箕,低声咒骂了一句,再瞧向地上散乱放着的碗,挑了一个已凝了油脏乎乎的,走过来,边盛着肉边骂道:“娘的,狗都没将碗舔的这么干净。”

朱寿扑哧一笑,刘春华瞧着父亲冒尖的肉碗,知女莫若父,知晓刘保本向来是盛进碗里的吃食从来都不会剩下,担心的说道:“少盛一些,不够再盛,这么多当心撑着自己。”

刘保本抬头,撇嘴嘲讽地笑道:“这还没嫁人呢,怎么就舍不得了,丫头,你翅膀再硬,我依旧是你爹,不孝可是要遭雷劈的。”

刘春华美眸瞬间浮起了泪光,委屈郁闷的说道:“爹,你、你不讲道理,女儿是关心您的身子,您怎么扯到不孝上去了。”

刘保本瞪眼,刚要张嘴,朱寿陪笑拦住:“岳丈大人,您这话确实欠妥,您这是在埋怨小婿吧。”

“不敢。”刘保本冷哼一声,伸手从碗里拿起一块七分瘦三分肥的羊肉块扔进嘴里,使劲嚼着。

“岳丈大人是明理之人……”

“小旗官有话直说,无须这么客气,老夫受用不起。”

“岳丈大人既这么说,那我就直说了,小婿请问岳丈大人,这买卖是谁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草原狼

刘保本郁闷的说道:“自然是你的,可是你让我这个老泰山帮你打理,又有何不妥?”

朱寿微笑,淡淡道:“令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交给她打理,与交给您打理,我没瞧出有什么不同,除非岳丈大人有其他心思?”

刘保本脸上的悲愤刚浮起,朱寿抢先道:“自然了,我相信就算岳丈大人有什么其他心思,一家人嘛,想给我那个快出世的小舅子多留些家产,我是能够理解的,可是话说回来,既然是一家人,若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伤了亲情,就是小婿的罪过了,既然如此,也罢,这大掌柜我就另寻旁人吧,不能因此伤了父女和咱们翁婿的感情。”

刘保本闻言一哆嗦,脸上的悲愤郁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笑容灿烂如花:“贤婿误会了,你绝对是误会了,老夫心里岂能有别的想头,大掌柜一职,老夫是当仁不让,贤婿万不要有为难之意。就这么定了。”

刘保本抱拳规矩的冲女儿深施了一礼:“老夫为商多年,规矩还是懂的,东家但有差遣,全力以赴,绝无二话。”

刘春华羞臊的急忙躲开:“爹,你这是干什么。”

“岳丈大人这个态度既诚恳又让小婿赞赏,这样小婿就放心了。春华妹子,你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身为东家,就要有东家的样子和威严,公事嘛,做错了,该说还是要说的。对吧,岳丈,不,大掌柜?”

刘保本微抬眼瞧着朱寿无耻可恶的笑脸,眼角轻颤,干涩的笑道:“是,是,东家说的是。”

朱寿嘿嘿笑道:“岳丈大人这么快就进入角色,小婿很是感动,对了,刘大掌柜,不知您答yīng

今儿到的狼什么时候到啊?当然了,我等等没什么,春华妹子这么娇弱的人,可是从寅时末就陪我在这等着了,还有我的两位婢女也一直在这大冷天里伺候着,可您瞧瞧,这都快晌午了,我们可是连根狼毛都没瞧到,刘大掌柜,春华妹子不只是你的东家,更是您的宝贝女儿,您不心疼,我这个做女婿的可是心疼得紧啊。”

刘保本瞧着小脸羞红如火,眉眼满是温柔浓情偷偷瞧看着朱寿的女儿,心里悲苦郁闷的真想哭死过去,女生外向,你这丫头还没嫁人呢,外的也太早了吧,我是你亲爹啊!

刘保本强挤着笑脸,声音里没有一丝不良情绪,全是温柔小意道:“回两位东家,我跟东口的张猎户说好的是今儿晌午送来,瞧着最多再有半个时辰,老夫,不,属下保证一定会让两位东家瞧见活狼。”

朱寿知dào

明时的东口,指的就是张家口,微笑点头,强行搀扶着刘保本坐在躺椅上:“那就好,那咱们再等等。”

刘保本脸上立时露出受宠若惊之色,陪笑道:“谢东家,对了,东家,您吩咐的再让属下找一年多的母、狗,属下也寻来二十多条,都吩咐伙计们放到了草场深处挖好的狼穴,属下这就引您过去瞧瞧。”

“不急,等狼来了,咱们一块过去瞧。”朱寿嘿嘿笑道:“公事咱们谈完了,岳丈大人先吃饭,这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保本急忙抓起一块羊肉吃进嘴里,早已凉了的羊肉油凝腻嘴,可刘保本却是满脸享shòu

之色,匆匆咽了,又拿起一块嚼了起来……

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在院门响起,一辆黑呢面马车摇晃着奔进马场。…,

刘保本如释重负咽下嘴里的羊肉,冲朱寿笑道:“东家,来了。”

马车刚停住,车辕上赶车的穿着打绺黑乎乎羊皮坎肩,粗布衣褂的魁梧汉子跳下马车,翻身跪倒:“小的张有乐见过刘老爷。”

“起来吧,狼弄来了?没伤吧?”

猎户张有乐站起身,久经塞外风霜满是深深皱纹的憨厚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刘老爷放心,有一点破皮掉毛俺今儿都不会有脸来交差。不过活擒这畜生也让俺们父子费了一番周折,在鞑子荒原上追了足有两百里地,才将它套着。”

刘保本放下心来,冲朱寿矜持的笑道:“东家,您交代的事,属下幸不辱命。”

张有乐脸色一变,慌忙又跪倒叩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贵人老爷恕罪。”

朱寿忙过去搀扶起,瞧着鬓角和胡须都是花白的张有乐,笑道:“老人家辛苦了。”

“小的不敢,贵人老爷如此礼待,小的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我这个人没这么多的穷讲究,张有乐?!”

“是。”

朱寿微笑问道:“你刚才说你们父子在鞑子境内追出来两百里地,这一路上没遇到鞑子吗?”

张有乐陪笑道:“小的不敢瞒贵人老爷,自然是遇到了,不过俺们父子都会说鞑子话,口外这一片的鞑子部族虽然统称土默特部,但细分有数十个小部族,俺们父子穿上鞑子衣服,常年在鞑子各部族穿行来往,打猎累了,就去毡包混口吃喝,跟他们混的熟,他们都以为俺们是鞑子呢。”

朱寿的眼睛微眯了一下,惊喜的看着张有乐,兴奋地拍拍张有乐粗壮的胳膊,笑道:“瞧瞧那畜生。”

张有乐受宠若惊的忙转身引着朱寿来到车后,打开改装的粗铁车门,一名个头不高,年约二十上下,有几分张有乐长相,粗壮的后生,从车内躬身而出。

“碾子,快给贵人老爷叩头。”

后生忙跪倒,朱寿一把搀扶起,拍拍两条比自己小腿还粗硬如石块的胳膊,笑道:“好汉子!”

张碾子那张被塞外的风吹得发红的脸越发红了,害羞的低垂下头。

张有乐陪笑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畜生弄出来,让贵人老爷瞧瞧。”

“哎。”张碾子闷声应道,扭身进去将粗铁打造,长约近两米,高近一米半的铁笼子拽了出来,放在地上。

朱寿看着笼内仿若小牛犊子大小,两只直起的狼耳仅差一两厘米就碰到笼子的草原狼,明白了为什么铁笼子要造的这么高了,心里惊叹道,前世动物园里瞧见的狼与之相比,更像是弱不禁风的狗。

笼子内灰青狼毛扎立,呲牙咆哮的草原狼瞧见朱寿等人,越发暴躁狂怒起来,硕大蹄爪露出近乎尾指长的尖爪要拍击铁笼子。

张碾子猛地瞪圆原本一条线的小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笼内狰狞暴怒的草原狼。

草原狼嗜血的双眼瞬间露出惊恐之色,身子随即瘫软,竟像狗一般呜咽一声,不甘但不得不畏惧的蜷缩在笼子里。

朱寿更加惊喜的看着粗壮的张碾子,放声大笑道:“碾子兄弟,你是越发让我吃惊了,大掌柜,定好的买狼银子加三倍。”

刘保本眼角剧烈一颤,干笑道:“老张头,这趟买卖你可是赚了。”

张有乐惊喜若狂忙翻身跪倒:“小的谢贵人老爷。”张碾子也急忙跪倒在地。…,

朱寿搀扶起张有乐,脸上露出真诚之意:“有乐叔……”

“折煞小人了,万万不敢。”

朱寿摆手道:“有乐叔是实在人,我这个人也是实在人……”边上的刘保本急忙垂下头,脸上全是极度鄙夷之色。

“……我从骨子里欣赏你们父子,不要再做猎户了,跟着我吧,你们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

张有乐愣住了,眨了眨眼角满是皱纹的细小眼睛,醒过神来,惶恐的说道:“贵人老爷抬举,小的父子实在是受宠若惊,只是小的父子都是不懂规矩的粗人,又都在口外野惯了,实在是受不了约束,还请……”

朱寿微笑道:“有乐叔是江湖中人,穿行鞑子不毛之地,自然这其中的油水一定很肥,自然心里是看不上我给的那点银子……”

“贵人老爷您误会了,小的绝不……”

“只是你做的那叫走私,不仅见不得光,事发还是要掉脑袋的……”

张有乐父子脸色都是一变,张有乐笑容有些僵滞道:“贵人老爷说笑了,小的父子可都是守法良善之民,贵人老爷说的小的听不明白,您吩咐小的做的事,小的做完了,银子小的不要了,权当是孝敬贵人老爷,小的父子告退。”

刘保本抬起头,虽然不知晓让自己恨得牙痒痒又不敢有丝毫表示的女婿为什么对张有乐父子感兴趣,但有一点他是知dào

的,这是他露脸表功的机会到了。

“老张头,老夫敢说,你今儿要是拒绝东家的好意,就这么走了,我保管你要不了多久就会后悔的吐血见你祖宗去。”

张有乐脸色又是一变,疑惑的看着刘保本。

刘保本嘿嘿笑道:“你我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刘保本什么时候说过大话,坑骗过兄弟。”

张有乐目光闪烁,犹豫沉思起来。

朱寿微笑道:“我知晓有乐叔父子都是英雄汉子,干的刀口舔血的买卖,生死看的都很淡,可这走私毕竟是殃及家小的,碾子兄弟可有家室?”

张有乐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摇头道:“小的原打算想去保定给他买个媳妇,可这傻小子不干,非要……走私这买卖瞒得了官府,可瞒不了一个村子住了几辈子交情的乡亲,贵人老爷说的没错,走私买卖稍有不慎是要殃及家小的,一个村子知根知底,再是青梅竹马,也不敢将闺女许给这傻小子,哎,都是我这个当爹的坑了他。”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狼穴

张碾子一脸黯然,闷声道:“爹,您老说这些干啥,俺、俺大不了一辈子不娶了。”

张有乐苦笑了一声,喃喃道:“那你还不如一刀宰了我呢。”

朱寿平静道:“跟我干吧,我不止让他光明正大明媒正娶了喜欢的姑娘,将来我还会给他个出身。”

张有乐一愣,紧接着身子一颤,惊疑的看着朱寿,咧开嘴,半晌才干哑的笑出声:“贵人老爷这玩笑可开不得。”

朱寿嘴角绽起一抹笑意:“我像在开玩笑吗?”

“贵人老爷究竟是什么人?”张有乐惊异的目光瞧向已露出倨傲笑意的刘保本。

朱寿微笑道:“我是保安州的小旗,大号朱寿。”

小旗?!保安州?!张有乐一愣,并没露出鄙夷之色,反而更加谨慎的看着朱寿,沉声问道:“来的路上,经过保安州吃早饭时,听闻了保安州发生了天大的命案,不仅死了一个总旗和几名小旗官,就连保安州千户大人也被人在官署门前杀了,不知朱小旗官,这消息是否属实?”

朱寿点点头,淡淡道:“有乐叔不愧是老江湖,不错,是我所为。”

虽然隐隐感觉凶案于面前的年轻小旗官有关,但万万没想到朱寿竟然如此干脆的说出答案,张有乐父子再次惊呆了。

常年抓捕狼豹等猛兽、深入鞑子荒漠走私违禁货品、甚至干过几次杀人越货都没让他们父子有丝毫恐惧的心,第一次惊恐的悸动起来。

张有乐再次颤抖地问道:“敢问小旗官究竟是何来头?”朱寿负手,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刘保本不耐烦道:“老张头你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了,宣大一线到京城你没去过的地恐怕也没几处了,老夫没想到你竟然问出这么蠢的话来,既然你这么蠢笨,那老夫就提点提点你,老夫明告sù

你,区区一个千户算个球,就是宣镇总兵官惹了老夫的女婿,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女婿?!张有乐下意识瞧了一眼刘春华,脱口问道:“刘老大此言当真?”

刘保本脸猛地狰狞起来:“你他娘的是在侮辱老夫。”

张有乐慌忙躬身道:“小的不敢,小的失言,刘老大千万莫怪罪。”

朱寿瞧了一眼煞气十足,露出本相的刘保本,很感慨的暗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我这老丈人是跑单帮的走私贩子,还真是没想到他竟然是东口一线的黑、道大哥,无怪你能在保安州置豪宅房产有酒楼商铺,东八里堡弹丸小地竟然卧着一只虎,小瞧了,确实小瞧了。

朱寿瞧向刘春华,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无怪你这丫头性子这么泼辣,知晓我杀人也仿若平常,没有一丝异样害pà

,原来是黑、道、公主啊。

刘春华香腮微红,知晓朱寿瞧过来目光中的意味,得yì

的抿嘴一笑。

“碾子,跪下。”张有乐父子翻身跪倒,张有乐伏地道:“小的父子是粗鄙之人,不会说啥场面话,既然大人看得起小的父子,小的父子的命就交给大人了,任凭大人驱使。”

朱寿微笑道:“话只有一句,只要你父子不辜负了我对你们的欣赏,答yīng

你们的一官半职好的出身,我是决不会食言的,起来吧。”

“小的父子谢大人栽培。”张氏父子激动得连连叩头。“岳丈大人,带我们去你挖好的狼穴吧。”…,

刘保本瞧着朱寿脸上明显露出的赞赏佩服笑意,余光瞟到张氏父子敬畏恭谨看着自己的眼神,全身的汗毛孔全都张开,那叫一个舒坦,嘿嘿笑道:“贤婿,请。”当先迈步向操场走去。

张有乐双眼放光,难掩兴奋喜悦看着朱寿的背影,低声道:“碾子,回去咱们就重修祖坟,好好谢谢祖宗。”

张碾子咧嘴笑着使劲点头,想到能如愿娶到自小青梅竹马的姑娘,激动的弯腰,粗布衣袖立时绷圆到涨裂的边缘,轻松地抬起铁笼,跟着父亲向草场走去。

一直偷眼瞧着张碾子的杨瑟儿忍不住轻呼一声,美眸异彩纷呈更添春水荡漾。

一旁的胡琴儿微哼一声,细若蚊蚋道:“别发骚了,人家有相好的,轮不上你,再说了,见异思迁,可是要沉猪笼的。”

杨瑟儿羞得无地自容,尴尬的低声道:“我只是瞧瞧,又没怎么样,再说了,我又没答yīng

谁,哪来的见异思迁。”

胡琴儿瞧着两三米远的刘春华背影,低声道:“我可警告你,你可想好了,那秀才是不如这傻小子壮实憨厚,但他可不仅是主人的手下更是主人承认的兄弟……秀才若真对你没有意思,我不拦着你,可若是……你自己掂量清楚了。”

杨瑟儿脸色一变,美眸内未消的异样春色彻底消散了,微垂臻首,默然走着。

前边走着的刘春华突然停住脚步,两女心里都是一紧,快步走了过去,刘春华慢慢转过身,平静的看着她们。

“大主母可有吩咐?”胡琴儿急忙赔笑问道。

刘春华轻吁了口气,轻声道:“我要说什么你们心里清楚,你们的主人既然答yīng

了你们,就不会干涉你们的选择,但有一条你们都记住了,答yīng

你们自主,绝不是让你们水性杨花,这里是明国,不是波斯,若是丢了朱府的脸面,伤了你们主人兄弟情义,我决不饶你们。”

两女脸色大变,慌忙跪倒:“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起来吧。”刘春华淡淡道,转身,又停住,轻声道:“我不想干涉你,但可朗不比别人,但他若是真不喜欢你,由得你自做主。”

“是,奴婢记住了。”杨瑟儿余惊未消,俏脸微红,急忙低声回道。众人踏着叶尖泛黄仿若青葱地的野草,来到草场中心,围在方圆十余米大坑周围啃食着嫩草的羊群瞧到朱寿一行,纷纷咩咩叫着,并不慌乱躲闪。

朱寿分开羊群,站在大坑边深埋草地内粗如碗口探入坑内的木架旁,打量着大坑。

大坑高约近三米,在坑内还有一个方圆三四米更深的小坑,坑内扔着数副冒着热气的羊内脏,二十余条或黑或青或杂色的土狗正在坑内狼吞虎咽着羊内脏……

张碾子抓着铁笼来到坑边,周围的羊群瞧到笼内的狼,没有一丝惧色,竟有几只探头靠近铁笼。

笼内的草原狼如狗一般蜷缩着,一副似乎温顺的样子,只是一双泛红透着贪婪嗜血欲望看着肥羊的的狼眼,出卖了装出来的温顺可怜相。

将支架上的铁钩勾住笼子,张氏父子拽着麻绳将笼子缓缓放进坑内,张碾子纵身跳进坑内,将钩子摘下,把笼子拖到小坑边半米远。

啃食羊内脏的土狗立时呲牙呼呼的叫着,但随即愤nù

的狗眼内都露出惊恐瞧着笼子内的草原狼,有几条胆小的土狗已惊得呜咽着纷纷想从坑内跳出来。…,

张碾子不屑的瞧了一眼坑内陷入慌乱吼叫,倒退想跳出坑的土狗,将笼子边上的铁销子抽了出来,打开笼子。

草原狼装作温顺的双眼立时闪烁出一抹残忍的凶光,虽然站起身,但并没从笼子内出来,而是警惕怀疑的看着张碾子。张碾子憨厚的笑笑,拍着手,转身向大坑边扔下的麻绳走去。

草原狼在张碾子转身的瞬间,快到了极致从笼内钻出,沿着坑边半米的空隙扭身,足有两个狗头大的狼脸已狰狞扭曲起一道道绺子,狼眼瞬间血红,狂涌着报仇的强烈凶残杀意,纵身而起快如鬼魅扑向张碾子。

强烈的腥膻劲风中,两只硕大狼爪探着锋利倒钩,毫厘之间就要碰触到张碾子后背的羊皮坎肩的刹那间,张碾子矮壮如墩子的身子快如闪电向边上一闪的同时,身子侧了过来。

狼爪扑空了,嗜血凶残的狼眼迅疾闪过熟悉的回忆,半空中狰狞扭曲的狼脸悲愤恐惧的扭头,张开嘴,裂唇翻到近乎狼耳,露出尖刀般锋利的狼牙咬向张碾子的脖颈。

张碾子细小的双眼闪出奸诈得yì

之色的瞬间,双手快如闪电,几乎同时一手抓住狼颈,一手抓住狼臀上粗长的毛皮。

草原狼不甘屈辱痛苦的长嚎了半声就嘎然止住,如同一只死狼般垂了头,软了四爪。

坑上刘春华三女惊叫声这时才响起,纷纷捂着小嘴惊悸未消的看着坑内这快到一闪念就危险结束,捕杀者变成被捕者的惊险一幕。

张有乐满是皱纹的老脸露出得yì

的笑容,躬身道:“庄稼把式,让大人见笑了。”

朱寿瞧着双手掐的草原狼没有一丝力qì

反抗,不住的直翻白眼,扭脸望向自己憨厚笑着的张碾子,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喜爱欣赏,笑道:“这要是庄稼把式,大明边镇的将领都会活活臊死的,好刚猛的架势,是六合拳?”

张有乐一愣,惊佩的笑道:“大人好见识,这是小的家传的通臂六合拳。”

刘保本发颤的吐了口浊气:“你奶奶的老张头,吓人没这么个吓法的,老子刚才以为你老张家两辈单传,到你这要绝后了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狼狗大战

张有乐嘿嘿笑道:“放心吧,刘老大,俺们父子都是祸害,阎王爷才没那闲工夫想到我们父子呢。大小姐,您说是不是。”

刘春华闻言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坑下张碾子茫然的看着上面的说笑,目光瞧到胡琴儿两女,一愣,随即瞪圆了细小的双眼。

刚才在马棚旁张碾子压根就没敢抬头瞧三女,自从懂了人事,张碾子在漂亮女子面前就非常自卑。

究根溯源,与刘春有很大关系,张有乐与刘保本足有二十多年走私生意往来,因此张碾子与刘春华自小就认识,刘春华自小就牙尖嘴利,经常因口齿说话嘲讽张碾子,导致张碾子自小就害pà

长得好kàn

的女子。

因此今儿和他爹来东八里堡,瞧到刘春华,浑身不自在,头都不敢抬一下,压根就没瞧到胡琴儿两女的长相。

在坑下突然瞧到两个美若天仙但又明显从容貌上看出不是汉人的异域女子,不由忘了自卑,愣愣的看着她们。

心砰砰乱跳,听俺爹说,京城有从海上坐船来大明的外邦人,难道说她们就是?!

和俺沿着蒙古鞑子荒野一直往北瞧到的那些高颧骨大鼻子,眼珠子头发什么颜色都有的女人不一样,虽说也有长得好kàn

的,可是总觉着怪怪的,还是她们长得美,也顺眼。

心思及此,张碾子的脸瞬间更红了,急忙收回目光,抓着快被自己捏死的草原狼,来到小坑边,扔了进去。

草原狼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又哀嚎了一声,摇晃着站起身来,悲愤欲绝又畏惧欲死的瞪着张碾子,根本就无视惊恐拥簇在一起冲着自己壮胆吼叫的群狗。

张碾子直愣愣站在坑边,心依旧砰砰乱跳,眼神虽瞧着草原狼,可瞳仁却是压根就没聚焦在狼身上,知dào

自己的爹招呼,张碾子才醒过神来,有些慌乱的闷声应了一声,低着头来到麻绳处,攥着麻绳上来。

六子和顺子抬着热气腾腾泼洒着血浆的羊内脏的木盆走了过来,朱寿欣赏的拍拍张碾子的肩膀,笑道:“碾子的活干完了,该轮到娘子军了。”

胡琴儿和杨瑟儿从袖内掏出两个不大的纸包,刘保本等人好奇的目光都投射向两女手里的纸包。

两女打开纸包,将里面是一些灰黄像土面一般的粉末倒羊内脏上,六子弯腰用木棍使劲搅拌着。

张有乐瞧着已倒进盆内的药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随即有些奇怪的瞧向低头无精打采的儿子……

刘春华走过去,疑惑的问道:“倒在里面的是什么?”

两女脸色腾地红了,嗫嚅着美目都瞧向朱寿,朱寿嘿嘿笑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让狗怀上狼崽儿,全靠这些药了。”

刘春华茫然了片刻,反应过来,香腮也是火红,急忙躲开,贝齿轻咬樱唇,怀疑中透出寒意的目光看着两女。

朱寿微笑道:“可要搅拌匀了,这可是我向宫中太医讨要来的药粉,虽说还有一些,可也不能浪费了。”

六子边搅拌边陪笑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搅拌匀了。”

刘春华放下心来,美眸内的寒意消失了,不满的白了朱寿一眼,想到这些药粉,羞臊的轻啐了一口。

一直微垂头偷眼观察刘春华神色的两女都暗暗松了口气,心里都涌起对朱寿的感激。

片刻,六子和顺子将搅拌好的羊内脏扔进深坑内,草原狼灵活的躲闪着,不让滴淌着血水的内脏砸着自己,也压根不瞧地上的羊内脏,血红的双眼冷厉的瞪着对面拥簇冲着自己乱叫的土狗们。…,

吼叫嚷嚷了片刻,有几只土狗忍不住血腥气味,刚低下头去吃羊内脏。

草原狼动了,快如闪电一般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一条土狗的脖颈上,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响起的同时,狼嘴松开,又迅疾准确无误的咬在另一只惊恐抬起头的土狗的咽喉处,喉管颈骨同时碎裂,土狗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就栽倒在地。

其他土狗醒过神来,纷纷吼叫着,缓慢向前冲着。草原狼呲着牙,冷冷的瞪着它们,慢慢向后退着。

一条土狗以为有机可乘,冲了过去,草原狼灵活的仿若轻功高手一般,两头后腿轻轻一摆,身子随即侧了过来,土狗扑空的同时,扭头咬向狼腰。

草原狼两只前腿扬起,探出的如刀狼爪撕裂空气从土狗的脸划过直到脖颈,鲜血如箭迸射,狗皮如破口袋一般张开,里面的血肉筋膜全部碎裂,哀嚎着翻滚在地。

裂唇翻开的狼吻准确的到了狗颈,颈骨断裂的清脆声再次擦破空气送入坑上众人耳中。

刘春华苍白着脸,急忙闭上双眼,娥眉轻轻颤抖着,轻声道:“太残忍了。”

坑内草原狼抬起头,狼眼依旧平静残忍的看着已开始后退惊恐乱叫的土狗们,土狗们退到了坑边,草原狼并没有再次进攻,而是慢慢坐下,狼嘴咧开,露出拟人般不屑的冷笑。

片刻,收回目光,瞧了一眼身旁死去的土狗,这才缓缓扫视着地上的羊内脏,探鼻闻了一下,打了个喷嚏,抬起头,不再瞧地上的内脏,而是冷冷的看着拥簇蜷缩成一团的土狗群。

朱寿猛地一拍脑门:“浪费了,怨我,怨我。”

身旁一直没敢吱声的张有乐躬身陪笑道:“大人,鞑子荒原的狼是不吃内脏的,它们只吃肉,尤其是绵羊肉,刚才两位小姐动手太快,小的没来得及说,还请大人恕罪。”

朱寿点头道:“对对对,我也想到了,这事怨我了……应该还有药吧

胡琴儿忙点头道:“奴婢身上还有一包,就是不知药量够不够。”

朱寿笑道:“先用着,不够,明日再说。”

扭头望着远处马棚旁那十口已开始重新炖肉的锅和张福一个人来回奔跑添柴忙碌的身影。

朱寿犹豫的目光落在拎着木盆小跑迎过去六子和顺子身上,自嘲的笑道:“看来只能我亲自……”

刘保本扬声道:“六子、顺子再宰两头羊。”六子和顺子停住脚步,转身又飞奔回来,刘保本道:“手头麻利些。”

六子和顺子抽出腰间的短刀,干净利索的将两头肥羊放倒,拖到坑边,用短刀割断喉管,放了会儿血,单手将肥羊提溜起来控了控。

朱寿吩咐道:“羊皮不要了。”

两人闻言,不再规矩剥皮,直接手起刀落,划开胸腔,探手将内脏整个拽出,扔进坑内,紧接着飞快切碎羊皮,片刻的功夫,完整的羊腔剥离出来。

六子和顺子手里的短刀流畅迅捷的让人有眼花缭乱之感,堪称有庖丁解牛的手艺,一块块大小相等的羊肉块飞快地落进木盆内。

朱寿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龙门客栈那名刀工精绝的小鞑子,心里暗自狐疑,这俩家伙不会也是剔人肉练出的本事吧,瞬间打了个哆嗦,将大车客栈卖人肉的虚幻场景迅速掐灭了。

在众人惊叹的眼神注视下,六子和顺子仅用了几分钟,就将两只活羊分拆成了两副没有一丝肉星的完整骨架,和一盆大小相等的羊肉块。…,

两人同时将短刀插进腰间,恭谨的瞧向朱寿和刘保本。胡琴儿醒过神来,走过去,将纸包内的药粉洒进羊肉盆内。

一阵搅拌均匀,两人将羊肉块扔进深坑内,肉块仿若下雨一般倾泻而下,这一次草原狼任是躲避再灵活,也被砸了几块,郁闷的抖动灰青的狼毛,血水四溅,鄙夷不懈的冷冷瞧着身上头上砸着羊肉块的土狗群们。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经典古训在坑内瞬间淋漓尽致的显现出来。土狗们嗅到鲜肉的血腥香气,都顾不上惊恐,纷纷抢吃起来。

这时候,一直冷眼观瞧的草原狼两眼内嗜血的冷厉寒芒再起,瞬间再次发起袭击,一阵哀嚎和仿若疯了一般的狗叫声中,又有六头土狗被咬断了颈骨,撕碎了狗皮,其中一条杂色土狗的内脏竟然让狼爪掏了出来。

残忍的战斗发起诡秘迅速,中间过程更是可用秒计算,真可谓来如闪电,退如惊鸿。

草原狼依旧毫发无伤完胜状态,无视又挤回坑边吓疯般乱叫的剩余十一只土狗,缓缓后退,又蹲坐在地上,虽然依旧冷酷残忍不可侵犯,但肚腹间压抑不住的连续起伏,还是泄露出刚才的屠杀使它饥饿了数日的身体又严重的透支了。

朱寿双眼微眯,静静的瞧着蹲坐的草原狼,刚才的狼与狗的战争不住的在脑海闪过,嘴角绽起一抹冷森的笑意,背负在后的手已紧握成拳。

形如鬼魅突然发起进攻,出手就一击必杀,退又如闪电惊鸿,让你无迹可寻,我的抢劫军团就要像这条草原狼一样!

草原狼沉默了片刻,也许是经过冷静的判断,以自己现在的体力是不适合再次发起进攻,眼中的冷厉残忍慢慢消退到最低点,目光不再瞧着依旧吓疯乱叫的土狗们,缓缓落在地上的羊肉块上,慢慢探鼻闻去,片刻,张开嘴,大口吃了起来。

“吃了,吃了。”刘保本压抑不住心底的兴奋,颤抖激动地低声说道。

第一百七十章 挑选兵卒(一)

朱寿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意:“岳丈大人接下来要辛苦你手下的人了。”

刘保本笑道:“贤婿放心,我会让人时刻盯着的。”

朱寿抬眼瞧瞧已偏西的日头:“看看今晚的动静,要警惕那畜生完事后再咬死母狗。”

张有乐躬身笑道:“大人放心,小的留下在这盯着,有小的在,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的。”

朱寿点点头:“很好,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今晚没动静,明日加大药量,还有岳丈大人,若是今晚这畜生再狼性大发,这十几条土狗恐怕……再弄二十条健壮的母狗放到坑内。”

“我这就打发人去寻狗。”

朱寿又瞧了一眼深坑内狼吞虎咽的草原狼,笑道:“看这畜生吃得香,我这肚子也有些饿了,咱们回去守着锅旁也等着吃肉。”

转而瞧着小脸涨得通红,强忍着的刘春华:“我这话说的是有些毛病,大伙儿想笑就笑吧,我就当没听到,哈哈哈哈。”大笑着挥动双臂张牙舞爪往草场外走去。

瞧着朱寿兴奋仿若顽童的动作,刘春华第一个笑出了声,紧接着胡琴儿两女也忍不住咯咯笑了,瞬间带动刘保本、张氏父子和伙计六子和顺子也咧嘴笑了……

肉香浓郁弥漫,白汤翻滚,朱寿躺在躺椅上听着远处草场传来的激烈的狗吠声,知晓新一轮狼狗厮杀又开始了,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张福这后厨大师傅的手艺是越来越地道了,瞧着也就是葱姜蒜、茴香、桂皮那几样佐料,这味怎么就这么香,足能将馋虫勾出来。”

张福边往这九口大锅下添着劈柴,大火收汁,边陪笑道:“大人夸奖的实在太过了,小的愧不敢当。”

刘春华得yì

地笑道:“不是我吹,从京城到宣大这条线上,若论做肉菜,张福要是第二,就没有那个厨子敢称第一,不过我说的可不包括他爹,要比起他爹来,张福是差了许多。”

朱寿愕然看着刘春华,转而惊喜道:“张福,去和你爹说,不论他在哪家馆子干还是在家养老,你都无论如何请他老人家到我府上去,只要老人家来,要多少月银我给多少。”

张福嘿嘿干笑着,瞧向刘春华,刘春华精致俊俏的笑脸浮起似笑非笑之色:“寿哥,你这可不合规矩吧。”

“规矩?!我看中的人,就是天大的规矩在我这也不好使……”

朱寿脸上的倨傲刚浮起,猛地想到了什么,狐疑的看着刘春华:“丫头,你别告sù

我,张家父子都在你家干活吧。”

刘春华扬起精致滑腻的小下巴,小脸傲气十足,得yì

道:“寿哥猜对了,你不会连我家的师傅也要强抢吧。”

朱寿苦笑道:“你这丫头不会骗我吧,大车客栈的厨房我可是去的最勤,怎么从来没瞧见过张福的爹。”

一旁瞧见朱寿吃瘪,心里暗自舒坦的刘保本嘿嘿笑道:“贤婿如今耳目灵通,老夫那些买卖想必都了然得很了,老张师傅这么好的手艺,老夫岂能让他在东八里堡这个破客栈屈才呢,自然是在保安州我的聚合义酒楼当掌柜和大师傅。”

“掌柜?”

刘保本嘿嘿笑着接着道:“没错是掌柜的,贤婿,若是旁人,自然你的规矩最大,可若是聚合义酒楼有着五成股的大掌柜,想必贤婿你就是花再多银子,张顺也不会丢下自家买卖去府上高就的。”…,

朱寿双眼微眯了一下,露出不加掩饰的赞佩之色,微笑道:“岳丈大人又让小婿吃了一惊,五成股好大的手笔,能请岳丈大人做大掌柜,看来小婿还是真有福气啊,我对自己的买卖越发有信心了。”

刘保本眼角颤抖了一下,使劲压下心里的郁闷,脸上的得yì

立时变作了尴尬,干笑道:“与贤婿相比,老夫自叹不如。”

朱寿微笑瞧向忙碌看火候的张福,随即目光远眺看着草场深处的六子和顺子,心里暗叹,这真是深刻地一课啊,以貌取人这个教xùn

要深刻吸取,不过话说回来,我这老丈人里外两张皮,实在是演技高超,老丈人不是一般的人才啊!

驿马场院门处传来沉重拖沓的脚步声,除却胡侃精神抖擞嚷嚷着嘲讽的笑话外,孙大彪等九名自己的老部下全都脸色煞白,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相互搀扶拉扯着步履艰难的走进驿马场。

朱寿瞧了一眼沙漏时刻,微笑道:“虽然瞧着离死不远了,可这时辰竟然提前了两刻钟,竟然酉时一刻就回来了,还是很有潜力可挖嘛,看起来还是心软了,应该定在整酉时才是。”

刘春华忍不住笑道:“寿哥你真想累死他们啊,不会是舍不得这几锅羊肉了吧。”

朱寿嘿嘿笑道:“丫头你这话说对了,这羊肉要是轻巧就吃到嘴里,岂不是对不起死去的肥羊,再说了,不出力就有羊肉吃,要真有这好事,我早就第一个去了,怎么会轮到他们。”

刘春华点头咯咯轻笑道:“这话我信。”身后的胡琴儿两女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放肆了,当心得yì

忘形吃了家法。”朱寿摇晃着右手,一双眼很迷离的盯向曲线玲珑夸张的极翘之处。

刘春华大羞,细若蚊蚋道:“我爹在呢。”

没等朱寿醒神,刘保本低沉闷声道:“这时候你就当你这个爹死了吧。”

“爹!”

刘春华轻跺小脚,越发羞臊的无地自容了,美眸羞慌得瞧向眨也不眨盯着收汤羊肉直咽口水,那神情就是在耳旁响炸雷恐怕都会置若罔闻的张氏父子,暗暗松了口气,有心想冲朱寿瞪上一眼,可终究胆量勇气不足,低垂下头,一双小手使劲揪着滑溜毛茸的狐狸毛。

朱寿眉开眼笑,顺嘴说道:“多谢岳丈大人……”瞬间醒觉不对:“……的心意。”

刘保本没回头,干巴巴的抽搐了一下嘴角,眼中全是悻然之色。

从院门到锅旁几十米距离,孙大彪等人一步一挪,苦不堪言的终于蹭到了,身子都是一软,瘫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寿哥,您就发发慈悲吧,明儿就别再让兄弟们遭这份罪了,俺现在满脚都是血泡,疼死俺了。”孙大彪哀嚎声响起,瞬间全是共鸣哀求声。

朱寿淡淡道:“站起来。”

声音温和,音量平顺,可传进孙大彪等人耳中不啻于旱天响雷,诉苦哀求声戛然止住,紧接着全都急忙爬起来,规矩站好。

朱寿并没瞧着他们,而是看着锅内汤汁浓郁,到了撤火出锅阶段不住颤动的羊肉块,淡淡道:“我不强迫你们,不愿做可以不做……”

孙大彪等人闻言还没等脸上的惊喜露出,“……不愿做,明日起就不要来了,都去守城门吧。”

朱寿抬起头看着脸色大变的手下,沉默了一下,接着道:“从明儿起,你们就不再是我手下的兵了,自由了,这锅肉就算咱们相识一场的分手饭吧。”话音刚落,孙大彪等人全都跪倒在地。…,

朱寿脸色猛的狰狞:“吃完饭都给我滚,不要让老子再看到你们!”

“寿哥,俺错了,俺再也不敢了。”

“寿哥,呃错了,你就饶呃们这一回吧。”……

朱寿冷冷的看着土布军服被汗水浸的都掉了颜色,脸色白到了极致的郑老八,笑了:“还不错,你他娘的好歹是来了,我还以为明儿早上你这无比尊贵的大屁股才能蹭到这呢。”

刘春华三女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急忙抬手挡住嘴,可还是没能忍住笑意,哧哧喷着气,美眸都变作了弯弯的月牙,娇躯剧烈的乱颤着。

朱寿没好气的瞪了过来,但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收回目光,眨了眨眼,平抑了一下有些贲张的气血,脸上露出虚伪的愤nù

:“你他娘的早晚得死在这身猪肉膘子上!”

郑老八羞愧的低垂着头,低声道:“寿哥,呃给你丢人了,不过寿哥,呃真是尽lì

了,呃对天发誓,呃这一路上连一步都没歇,呃知dào

,呃没脸吃肉,呃今天饿着。”

朱寿脸上的怒意慢慢消失了,没好气道:“少来这套,我他娘的才不想出力埋你这头肥猪,我最后问你们一句,你们打算……”

“明儿接着跑,不止明儿,只要寿哥不发话,俺们就一直跑到死。”史可朗急忙说道。孙大彪等人急忙点头附和。

朱寿面色稍霁和:“这他娘的还差不多,你们刚才要是再敢在老子面前装孙子,我他娘非踹死你们不可。”

瞧到朱寿脸上露出些微笑意,一干手下都放下心来,立时嬉皮笑脸笑了起来,眼神也敢瞧向停火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羊肉了。

朱寿笑骂道:“你们就是他娘的一群吃货。”孙大彪、史可朗等人开心的哄笑起来,这时院门口开始络绎不绝出现兵卒们残兵败将相互搀扶踉跄的身影。

朱寿静静的瞧着沙漏时刻,整酉时中,院门口最后六名兵卒和江彬秦钟的身影显现,朱寿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意。

第一百七十一章 挑选兵卒(二)

江彬和秦钟微喘粗气,躬身见礼,朱寿瞧着湿漉漉的发丝和身上已见潮湿的土布军服,笑道:“辛苦了。”

“卑职不敢当。”

“先喘喘气,然后咱们开饭。”

孙大彪等老部下都兴奋的嚷嚷起来,保安州八十兵卒大多脸上都露出开心的笑意,但也有十几名脸色苍白的兵卒瞧着锅里的羊肉闻着浓香的肉味,都露出欲呕吐的神情。

朱寿的目光淡淡的扫了过去,心里暗叹道,别看这个时代的人都面有菜色,终日为裹腹一副萎靡不振的神色,可身体的强壮后人真是难以想象,这些兵随便一个若能穿越回重生前的现代,恐怕打倒三五个都是很轻松的事,热兵器时代,雄、性、退化是惊人的。

歇息了片刻,大车客栈的伙计们抬着簸萁走进院内,兵卒们随即规矩排好队,眼神都瞧向孙大彪等兵卒。

刘春华小脸微红,犹豫了片刻,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勇气过去盛肉服侍朱寿,美目示意胡琴儿两女。胡琴儿会意正要迈步之际。

孙大彪先跑了过去,从簸萁内拿出三个陶碗,来到锅旁,盛了满满三碗肉,满脸谄媚笑意将第一碗端给朱寿。

朱寿笑着接过,刚要起身,史可朗早已屁颠过来,将卷好的大饼大葱和筷子递了过来。

朱寿满yì

的笑道:“大彪和可朗越发有长进了,比某人强啊。”刘春华羞愧的低垂下头,玉手轻捻着狐狸毛。

孙大彪将剩下的两碗肉端给江彬和秦钟,陪笑道:“两位师傅辛苦了。”

江彬和秦钟一愣,接过肉碗,都意味深长的看着孙大彪,江彬微笑道:“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今儿一天下来,说心里话,很让我对你们刮目相看,乐观地说,最多不过月余,我就可以再把强度提上一截。”

孙大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苍白没缓过劲的脸又透出了青色,怔怔的看着迈步走向簸萁去拿饼和大葱的江彬和秦钟,激灵打了个冷战,木然的走了回来,史可朗等兄弟悲苦埋怨的眼神立时包围了他。

孙大彪颤动着发干的嘴唇,苦涩道:“拍、拍马腿上了。”

史可朗郁闷的嚷道:“敞开了吃,把体力都补回来,不然明儿就是死期了!”徐老蔫等人深有同感的点着头,悲壮的走向簸萁……

九大锅新炖好的肉连同那锅没动几块重新加热的剩肉都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消失,朱寿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看着九口还剩下小半锅羊肉就不断有兵卒放下碗筷吃饱了……

孙大彪拿着铁勺刮着锅内,瞧着自己碗里才仅铺了个底的羊肉块,吧嗒了一下嘴,随即抬头瞧了瞧晚霞如血日薄西山的天空,脸上堆起谄笑,想求朱寿再炖一锅肉时,吃惊的瞧到朱寿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将到嘴边的话赶紧咽了回去,急忙转身走了回来,小声道:“寿哥吃急眼了,都别说再炖肉了,不然寿哥非把咱们炖了不可。”

还剩下小半碗的郑老八和董勇惊得急忙放下碗,孙大彪飞快过去,都倒进自己碗里:“不吃了,那都给俺。”

江彬低声道:“不多不少四十个。”

朱寿阴沉着脸点点头:“一半,出了这么大体力,反倒不如上午吃得多,这样的身体要不了两天就得彻底垮掉,不过结果也不算太失望,就先这四十人吧。”…,

江彬点点头,迈步走了过去,沉声道:“吃饱的兵卒站起来,出列。”四十名撑得有些胃疼恶心的兵卒急忙站起,快步出列站成四排。

江彬冷冷道:“你们明日不用再来了,与保安州剩下的废物们一同守城。”

兵卒们一愣,吃惊不解的看着江彬,有几名兵卒大着胆子刚要张嘴,江彬脸色一沉:“不想死,马上滚!”

兵卒们脸色一变,不敢再犹豫,急忙转身,快速向院门走去,一名兵卒走了几步,实在难舍今日这神仙般的生活,捂着作疼恶心的腹部,扭头大着胆子问道:“大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江彬冷冷看着他,两片薄嘴唇吐出更加刺骨的话语:“理由很简单,因为你们是废物,小旗官大人不要废物!”

都停住脚步等待答案的兵卒们闻言脸色大变,怔忪的看着江彬鄙夷的神色,失神了片刻,目光发虚瞧向坐在地上同样神情复杂的昔日兄弟们手里的碗,明白过来,纷纷嚷嚷道:“大人,我们还能吃……”

江彬猛地瞪圆双目,冷森的杀意迸射而出,唇齿间蹦出的单字如炸雷一般在兵卒们耳旁炸响:“滚!”

兵卒们脸色瞬间白了,几名兵卒踉跄后退一步,突然捂腹吐了起来。其他兵卒惊骇的急忙上前拖住他们,头都不敢回的快步向院门走去。

瞧着他们惊慌狼狈的身影从院门口消失,江彬缓缓收回目光,瞧向剩下的四十名兵卒,兵卒们惊恐的要站起身。

江彬虚压了下手,目光落在那四名小旗身上,嘴角绽起一丝笑意,但稍显即逝:“还不错,你们四个兵头没让我失望,不是酒囊饭袋。”

四名小旗脸上的肉不受控zhì

的哆嗦着,使劲挤着笑容。“从此刻起,你们正式是小旗官大人的兵了。下面请小旗官大人训话。”江彬转身躬身施礼,迈步走回。

朱寿慢慢坐起,目光缓缓从每一个兵卒余惊未消又透出惊喜茫然的脸扫过,微笑道:“两条,一,都不是第一天从军,军法军规都应该背的很熟,但那一套在我这不好使,我就一个规矩,听从我的命令往前冲,将身后无保留的交给其他兄弟的,有赏;后退一步或是我不让你们做的,谁要是干了,死。”

兵卒们脸色一变,惊恐的瞧着朱寿。

朱寿静默了片刻,微笑道:“还不错,没人质疑,我问你们今儿这伙食怎么样?”兵卒们沉默了片刻,默默点点头。

“给点人动静。”

“好!”四名小旗急忙大声喊道,紧接着兵卒们也急忙参差不齐应道。

朱寿微笑点头道:“以后一天三顿都是这个,谁要是受不了,想回去喝稀的,就给老子滚蛋!”兵卒们互相看看,脸上都露出笑意,但都急忙收住,敬畏的看着朱寿。

“这第二,我不克扣军饷,朝廷给你们的,到发饷时,我会亲自发到你们每一个人手里。”

兵卒们脸上都露出吃惊之色,不克扣兵饷,没听错吧?!自从从军就没听说过不克扣兵饷的卫所,在兵卒们眼中露出怀疑不信的同时,目光也都下意识的落到那几口吃的干净的大锅上,怀疑不信又都慢慢消失了,再次望向朱寿的目光都露出激动之色。

“我是什么人,咱们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你们们慢慢会了解,但提前告sù

你们一句话,我这没有爱兵如子那样肉麻的屁话,只有只要是我的兵,就是我朱寿的兄弟,我朱寿的后背就会无保留的交给你们。”…,

朱寿这番他们从没听过又很让他们心底热血沸腾的话,不仅没让他们激动不已,反而眼中再次露出不相信之色。

朱寿微笑道:“我知dào

你们想什么呢,这话真假与否其实很简单,一是日子长了,你们自己去感受,二呢,我要是说的假话,你们站在我身后,战场上你们可以偷偷给一刀,结果了这王八蛋不就结了。”

兵卒们闻言沉默了片刻,都咧嘴笑了起来。

朱寿笑着搓搓手:“我的话讲完了,下面请两位教官和你们说道说道吧。”

江彬和秦钟互相看了看,秦钟笑着示意,江彬迈步走出,沉声道:“我叫江彬,是小旗官大人任命训liàn

你们的教官,对你们的训liàn

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或快或慢掌握进度。你们很有运气,命出奇的好,大人这支所向披靡纵横天下,如长矛利刃将所有来犯之敌,撕成碎片的铁军的雏形,是从你们开始的。因此我可以很明白的告sù

你们,你们中的大部分今后都是这只铁军的将官。”

兵卒们身子剧烈一颤,都露出是否听错的激动怔怔的看着江彬。

一名小旗使劲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道:“教、教官,这有违大明军制吧,大明军伍,不算那些军中经lì

、都事、断事、副断事、以及司狱、大使、吏目等六七八九品闲职,无战事时,正经武官从正六品百户出缺,就必须由镇城或是都司提请上报兵部,由兵部勘合,上报内阁朝廷,朝廷若无派员,才会准许镇城或都司总兵官或都指挥使大人凭军功补缺……”

江彬打断小旗的话,淡淡道:“你这小旗确实没白干,升迁门路你倒是摸得门清。”回头瞧了一眼朱寿,朱寿微笑点点头。

江滨回头道:一,我知晓你们心里都在疑惑甚至是害pà

,我正告你们,大人的军队是朝廷的军队,这毋庸置疑,但是大人的军队区别大明边镇卫所的军队就是朝廷即使派员,若是酒囊饭袋,大人绝不会要的,至于怎么个不会要,那就不是尔等操心的事了。当然若是真材实料能征惯战的将官,大人求才若渴,又怎会拒绝。”

第一百七十二章 风动

小旗和兵卒们都惊呆了,不、不会要?!朝廷派何等样的将官,什么时候听从过下面的意见?

小旗和兵卒们慢慢互相瞧着,眼中都露出畏敬之色,千户连顺和总旗连安的死几乎同时在他们脑海中闪现……

纵是再没有见识的卒子和小旗,这时候也都清醒的反应过来,咱们的新头,仅是个兵头小旗的长官来头恐怕,不,没有恐怕,是一定不小!

“至于这第二嘛,”秦钟微笑看向江彬,江彬点头示意,秦钟道:“刚才江教官说了,大人的军队是朝廷的军队,但我要告sù

你们的是,大人的军队又有别于你们知晓得朝廷军队,我叫秦钟,也是你们的教官,出身锦衣卫镇抚司。”

兵卒们闻言身子都是剧烈一颤,脸上的激动兴奋瞬间消失,惊惧的看着秦钟。

秦钟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缓缓的看着他们,沉声道:“你们中的有些人在接下来的训liàn

中,会非常了解熟悉镇抚司的一切流程,作为你们的教官,我希望你们能青出于蓝……”

江彬和秦钟回身恭谨的看着朱寿,朱寿站起身来,微笑道:“明早寅时中准时训liàn

,你们若是觉着刚才的话很有滋味很想好好回味,也觉着明日辰时中能准时到达这里吃早饭,那就接着回味,我不扰你们的兴致。我和你们的教官就不奉陪了,咱们回吧。”

朱寿的话刚落,孙大彪等人已满脸苦涩的飞奔向院门,兵卒们也醒过神来,慌忙飞奔起来。

朱寿微笑瞧着瞬间就落在最后,努力捯饬两条肥腿的郑老八,说道:“确实有些难为大屁股了,暂时他只要每日坚持跑下这段路程,其他就先算了。”

“是。”江彬点头应道。

朱寿瞧向秦钟,秦钟点头笑道:“寿哥放心,对郑老八卑职会在其他方面着重培养的。”

朱寿点点头,想到什么笑道:“大屁股也是厨子,让张老爷子闲暇时好好调教调教,以后张福就跟他吧。”

刘保本警惕地看着朱寿,犹豫道:“贤婿不会连我的买卖……”

“岳丈大人这话小婿可有些寒心了,小婿是这样的人吗。”

刘保本干笑着加重语气道:“只要贤婿不打老夫买卖的主意,作为你的大掌柜,听命就是。”

朱寿负手向院门走去,嘿嘿笑道:“小婿听着您这话似乎很有警告的意味,小婿记住了。”

“没有警告,贤婿,你误会了,我绝没这个意思……”刘保本惊得快步跟上,连连解释。

官道上,秦钟慢慢直起身,看着两辆马车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说道:“大人的意图说得清楚干脆,你们应该明白大人对你们的期望有多重,从现在起,你们直接听命于我,这段日子你们就住在东八里堡,由我亲自训liàn

你们。”

“小的明白。”张有乐父子翻身跪倒,齐声道。

秦钟从袖内拿出两颗桂圆大的檀木佛珠,佛珠上用篆字刻着个隐字,转身递了过去,张氏父子急忙双手接过……

暮色深沉,掩山遮城,穹顶星斗有序探出端倪,下方深谙藏风得水易守难攻造城要旨,拱卫京师的九边重镇大明宣府镇城已是一片灯火璀璨。

十字贯通四门的主道,以及数十米外旁开的辅道和街巷之间都是一片繁华热闹,商铺酒楼茶馆青楼,到处商贾云集,路人穿行,喧闹宛若白昼,丝毫没有一丝数月前破城的荒惨。…,

与外面镇朔街上的喧闹截然相反地是坐落在支道,高矗三丈带斗旗杆的总兵府大坪上一片静寂,官署黑漆铜钉的正门紧闭,只有左侧耳门虚掩。

斗拱廊下四盏石鼓大小写着总兵府字样的灯笼随风轻晃,两侧八名身穿软甲手握腰刀的兵卒在灯光下忽明忽暗,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签押房内,总兵官张俊身着便服负手在房内踱步转圈,坐在靠窗圈椅上的万全都指挥使李琮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踱步的张俊。

保安州千户及总旗小旗被杀的消息已传来一日了,总兵官张俊从听闻把总孙长福禀告后就对此未发一言,仅是挥手打发他即刻回返保安州。

不提孙长福满腹惊惧难安离去,张俊的心里也如掀起巨浪般跌宕起伏,沉默了片刻,打发重金从绍兴和山东聘来的幕僚,将消息传了出去。

足足等了一夜和一个白天,除了副总兵和辖下的前卫、左卫两位指挥使等部下前来探听消息外,万全都司和镇守府却无人前来问询。

对都指挥使李琮,张俊能明白他的心思,此人有勇无谋,之所以没有闻讯前来,必是他那个最得宠的十一房小妾的哥哥,被他引为智囊的胡汉才授意让他观风查探动静。

张俊料定他最迟天黑必会耐不住性子,果然,李琮天刚落黑,就火烧腚一般来了。

至于那位新到任没多久的镇守太监吴四喜没有丝毫动静,让他心里一沉再沉,多年宦海沉浮练就的自诩山崩于前不动色的修为开始出现了几许慌乱。

数月前宣府城破,朝廷上下一片喊杀声中,自己将多年贪贿搜刮的家产花出了一半,请京里故旧同僚上下打点,可眼瞧着刀落颈项,却无一丝转寰免罪的可能。

张俊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托到了刘瑾处,可万不成想,仅仅五千两银子,就让自己摆脱了厄难,仅仅受了待罪留任,这轻到了如同灯草屁办的处分。经过这场危机,让张俊清晰地感受到了刘瑾的权势是何等熏天炙热。

尽管如此,张俊依旧没敢轻举妄动,彻底投向刘瑾。出身勋贵武臣世家,深知武臣勾结内宦,那可是犯了大忌中的大忌,纠缠过深,万一事有泄漏……那可是足以罪及十族的。

因此张俊在事后,什么出格的话都没敢说,仅是将两个花了四万两买来的大同清倌派人悄悄送到了李树胡同刘瑾府上。

吴四喜上任宣府镇守后曾亲自到总兵府拜会,言谈话语间婉转转述了刘瑾的谢意并理解他为何如此,但话语间也隐晦说出既然上了船,要下船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想付出代价,还想做顺风船,这世上恐怕没这样的好事吧。

张俊心里清楚以刘瑾今时今日的权势,这不是威胁,而是拉拢,可自己万万不敢再上这条看似顺风顺水的大船。

张俊谦恭婉转又实话实说的恳请吴四喜代为回禀,只要不强逼他站队,和光同尘他还是懂的,宣府大事小情只要刘公公想知晓的,他决不隐瞒,还有宣府沿边所辖若有牵扯刘公公利益,绝不过问退避三舍是一定能做到的。

吴四喜闻言笑笑,拱手告辞,出后堂私宅时,留了一句话,这天下太大了,刘公公难保有个眼盯不着,耳听不到的时候,你这番话,咱家的干爹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张俊是千恩万谢礼送出府,就在前天上午,吴四喜还打发贴身长随传话,刘瑾不满yì

他的退避三舍,既然不想站队,他不勉强,但必须合zuò

,作为回报,刘瑾可以将事关宣大一线以及张俊在京里的政敌可能对他不利的消息提前通知他。…,

话言犹在耳,不过一天,保安州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又将探询的意思传达了过去,可吴四喜竟然没有一丝消息,恍若未闻一般……

这件事压了一个白天,已不能再压下去,张俊微挑了一下花白的浓眉,眼中依旧全是疑惑难解之色,抬手轻捋着颌下同样花白的浓密胡须,喃喃道:“佛子临世?!这句话究竟意味着怎样的玄机?”

闷坐了大半个时辰,心火都供到了嗓子眼,听闻到张俊终于开口,李琮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口大气。

说起来李琮与张俊原本不仅没什么交情,反而因位属都司都指挥使,原本有监视辖制宣镇的不公开职责。

但这十余年,因蒙古鞑子屡屡滋扰侵袭,宣镇权力不仅未被成功压制,反而都司的军权不断被宣镇侵夺,辖下卫所也不断脱离都司直接控zhì

,而变成了侍二夫的媳妇。

因此这些年李琮一直明争暗斗,虽说不上势同水火,但李琮心里是视张俊为政敌的。自从宣府城破,张俊危急时刻带兵救了自己一家老少,一路不离不弃相互扶持同逃到怀安,让李琮心里的芥蒂仇视荡然无存,因此这数月,两人关系迅速升温,妻妾们也开始走动亲热起来,甚至李琮动了让独子娶张俊最宠爱小妾生的小女儿的念头。

李琮瞧着张俊疑惑中露出惊忧,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张大人,要不咱们去问问吴公公?”

张俊抬眼瞧向李琮,心中暗喜。脸上却故yì

露出犹豫之色:“这不妥吧,我看还是上报兵部吧。”

李琮嘿然一笑:“张大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跟我打马虎眼,既这么说,那就算我多事了,也是,保安州千户所又不是我辖下卫所,我操这个心干什么,本官告辞了。”

“李大人,李贤弟。”张俊急忙拦住,抱拳陪笑:“算愚兄说错话了好不好。请坐,快请坐。”

李琮悻然坐下,乜眼看着满脸堆笑的张俊:“我这可是热脸贴在你的冷屁股上了。”

张俊嘿嘿笑道:“羞臊愚兄了,但愚兄刚才说的是实话,愚兄是担心,卫所命案,咱们一个都指挥使一个总兵官不立kè

上报朝廷,却去找镇守内宦商量对策,若传扬出去,难保不引起朝野非议。”

李琮冷笑道:“不是我说你,平日精明强干,怎么这时候反倒糊涂起来,你也不好好想想,这岂是寻常军伍命案,虽然一日数条人命,杀的人中还有保安州千户所千户连顺,可杀人者是东厂番役,张大人,我的张老兄你仔细想想,一个正五品武将就这么被东厂番役毫无说法的刺杀于官署门前,纵是东厂提督张公公再得宠,东厂这等随意刺杀五品武将,也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李琮越说心火越旺,感觉一阵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盏,大口喝了一口,吧嗒了一下嘴,接着道:“……而且案发后竟对你这总兵官没有任何交代,反而故弄玄虚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什么佛子临世的怪话出来。”

张俊沉默点头,浓眉下压下的两道细目深处闪过狡诈得yì

之色,瞧着又大口喝茶的李琮,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啊,贤弟说的正是愚兄百思不解之处,这佛子临世这句话,究竟是何玄机和深意。”

李琮放下茶碗,感觉嘴里依旧发干,但却摆手阻止张俊唤人上茶,低声道:“这里面一定有很深的名堂,若咱们不理不顾冒失上报朝廷,你可要知dào

那东厂提督张锐可是司礼掌印刘公公的心腹,万一牵扯到刘公公,这两天的廷寄你我都看了……”…,

李琮心虚的停住话语,站起身来到房门前,侧耳停了片刻,猛地拉开门,探头四下瞧了瞧,轻吁了口气,关严门走回。

张俊对李琮仿若做贼的举动,并没有露出一丝嘲笑之色,反而目露赞赏,心中暗道,看不出这个只有一身蛮力的家伙,如今也知dào

谨慎用脑子了,果然是经一事长一智。

“刘公公带领锦衣卫点阅给事中,六科廊言官们官职虽不大,可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查六部百司之事,从太、祖时,这起子言官无论文武内宦无人敢惹,被他们盯上,必群起攻之……”

张俊点头道:“是啊,百余年,纵是再得宠的官员内宦,极少有不被他们整倒,因此对他们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刘公公却是开国以来第一位挟君威强势压制这起子言官抬不起头的内宦,这样的权势,又岂是你我敢捻其虎须的,若真因为这事,冒失糊涂,得罪了他,恐怕不仅你我屁股下这位子,就连这条命……”

李琮脸色微露苍白,止住话语。签押房内随即陷入一片静寂之中,沉默了片刻,李琮稳稳神,低声道:“因此这事必须从吴四喜那得到确实的消息,否则对咱们来说就是能烫死人的山芋。”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镇守府

张俊心里清楚,李琮这番推心置腹剖析利害的话必是出自他的小舅子胡汉才的授意,更清楚无利不起早,李琮之所以这么苦口婆心劝自己去见吴四喜,究其根由,是恐惧害pà

。宣镇都司相互辖制互相监视,保安州千户连同治下总旗小旗同时被杀,他李琮也要有套说法呈奏朝廷。

张俊心里暗自好笑,脸上却全是深以为然的感激,慨然道:“走,你我同去镇守府。”

“张兄这就对了,请,哎,不对……”李琮欣慰的笑容一僵,露出被耍的怒意:“我一番好心费尽唇舌,你、你却存了心机在耍我……”

张俊嘿嘿笑着拦住话语,抱拳深施一礼:“此事藏着的干系实在大了些,愚兄说心里话,我一人还真是不敢去见吴四喜,必须你我同往,彼此做个见证,也好不被卷进这趟浑水中。只是没想到贤弟竟也如此了然,愚兄真不是在藏心计诱贤弟,是被贤弟刚才剥茧抽丝条理清晰的判断所折服,听入迷了。”

听着张俊恭维的话,李琮脸上的怒意透出几许得yì

,悻然的瞪着张俊。

张俊陪笑道:“大同燕霄楼前几日又有一批清倌出阁,愚兄吩咐人挑了两个,原本是送进京给我多年故交新升迁兵部尚书的刘宇刘大人,以贺其位主六部堂官。既然贤弟如此不谅解愚兄,我送一个给贤弟,贤弟的气总可以消了吧。”

李琮闻言,脸上随即露出惊喜,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既然张兄如此美意,小弟就受之不恭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速去见吴四喜,回来我好瞧瞧……”

张俊看着李琮急不可耐的嘴脸,摇头苦笑着迈步开门,沉声道:“备轿。”

总兵府大门开启,两乘八人抬银顶重檐绿呢官轿依次抬出,护轿兵丁护卫下,出了镇朔街上了南北贯通的主道前行了二里多地,随即左拐上了通向西城的主道。

沿途经过游击将军官署、兴和守御千户所、万全都指挥使司、总督府,拐进右侧一处偏巷,停在四亩见方封疆大吏才有的规制的大坪上。

大坪上同样高矗三丈长带斗旗杆,遥对红漆铜钉大门和三阶巨形长条白石台阶两侧怒目狰狞,左抓球,右按狮崽,整个宣府最大的两座石狮。

轿帘掀起,张俊和李琮依次走出,李琮迈步正要过去,张俊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后门。”

李琮随即会意,两名兵卒挑着灯笼引着两人经大坪向右侧而去,绕了大半个圈,来到飞檐琉璃瓦的后门。

廊下宫灯辉映下,两名青色曳衫,头戴平巾的听事如竹竿分立台阶左右,多年宫中练就的本事,站着闭眼,微咧嘴正在梦游周公。

护轿兵丁引着两人距离后门不足两米,两名听事同时一激灵,张开发蒙的睡眼,正要厉声呵斥,瞧到灯笼上映出总兵府和万全都司字样,舌尖一卷,又将到嘴边的呵斥不露声色的咽了回去,脸上瞬间堆起笑意,眯着眼瞧着灯笼后的李琮和张俊。

瞧清两人的面容,两名听事快速跪倒,眉开眼笑道:“小的给二位大人见礼。”

李琮瞧着两名听事嘴角的涎水,嘴角抽搐了一下,从袖内掏出两锭五两的台州雪花银扔了过去,皮笑肉不笑道:“劳驾两位进去通报一声吧。”

两位听事忙捡起地上的银子,眉开眼笑站起身,一名听事躬身咧嘴笑道:“两位大人折煞我们这做奴才的了,劳驾二字可是万万不敢受的,两位大人稍后,小的们这就进去通禀镇守爷。”…,

两名小听事推开虚掩的后门,脚前脚后都走了进去,李琮瞧着完全按宫中规制建造的红色回壁夹墙,不屑的撇嘴低笑道:“瞧他娘的这俩没、卵、子的玩意那一脸的猥琐龌龊相,就知晓做的什么梦,我他娘的也就纳闷了,那玩意都没有,这梦究竟是怎么做的。”

张俊脸上的肉轻微颤动,眼神闪烁片刻,两人互相瞧去,都忍不住会意的低笑出声……

片刻,两名听事屁颠小跑而出,陪笑引着张俊李琮沿着夹道向右走了十余米,拐进夹墙开启的朱红便门。

等候在便门后的一名奉御躬身见礼,引着两人穿过正方堂院,沿着雨廊绕假山园林,经花圃亭台水榭小桥,连续穿了两进楼阁堂屋,在后宅最深处一座仿汉唐纯木制结构的楼阁前驻足。

奉御瞧着快步下台阶迎过来的的近身长随,翻身叩了个头,站起身后退着离去了。

长随满脸堆笑躬身道:“咱家祖宗命咱家请两位大人进去。”

张俊和李琮微笑示意,跟随长随上了台阶,透着几许阴寒的夜风绕柱拂过,廊下雨铃发出清脆悦耳的串串铃音。

四根大柱支撑,大堂内铺着寸厚猩红绘异域图案的波斯羊绒地毯,大堂两侧如雪丝幔内,各有一排弹奏笙管瑶琴敲击编钟的婢女,丝幔不时随风拂舞掀起,忽隐忽现露出仅披轻纱通透玲珑的绝色身姿。

张俊和李琮眼神一跳,都是一脸淡然的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空荡荡的大堂中央摆放着一张紫檀长几。

身穿御贡晋绸仿魏晋古风宽袖长袍的吴四喜盘膝端坐其后,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橡木桶,低着头正往三只镶金和田玉杯内倒着鲜红如血的葡萄酒。

张俊和李琮急忙正衣袍,躬身施礼:“下官见过吴公公。”

吴四喜没有抬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礼数重了吧,咱家就是主子万岁爷的一个奴才,可万万受不起两位大人如此大礼,若不是咱家与两位大人相熟,咱家听闻这话,就得跪下向两位大人赔罪了。”

张俊陪笑道:“吴公公这话下官们才是诚惶诚恐呢,您代天巡狩,镇守宣府,就是下官等的上司,下官等惟吴公公马首是瞻。”

吴四喜放下橡木桶,瞧着其中两碗多一滴就能溢出酒浆的玉杯,俊秀的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意,抬头望向两人,九曲梁上宫灯辉映清光挥洒落入眼眸,两颗黑瞋的双眸越发亮得惊人了。

曼声笑道:“别介,这话让咱家越发诚惶诚恐了,咱家说了,咱家就是个奴才,主子万岁爷恩典,老祖宗恩宠,打发咱家做这个镇守,咱家心里清楚得很,咱家就是替主子看家的狗……”

没等张俊和李琮脸色有什么细微的变化,吴四喜抿嘴一笑,突然话语转向,笑道:“两位宣镇当家人难得上我这陋居来一回,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两位大人都别站着,快过来一坐,尝尝咱家的老祖宗赏赐咱家的美酒,这可是哈密属国进贡的听说有二十年窖藏的葡萄酒。”

张俊和李琮飞快互瞧了一眼,李琮陪笑刚要张嘴,吴四喜抿嘴笑道:“怎么两位当家人不肯赏咱家薄面?”

张俊和李琮脸色都是微变,慌忙躬身齐声道:“吴公公说笑了,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两人迈步过来,盘膝坐在吴四喜对面。…,

“唐诗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唐人诗篇,葡萄酒大多与血战沙场的将军有关,咱家今儿突然想喝葡萄酒,两位咱大明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就不请自到,还真是觉着咱们之间很有些心有灵犀啊。”

张俊和李琮的脸色再变,看着吴四喜云淡风轻的笑脸,后脊梁骨都隐隐冒出了寒意。

吴四喜微笑示意:“两位大将军请。”

两人瞧着几上那两碗血红酒浆与沿边平齐的玉碗,眼角轻颤了一下,眼眸深处都露出屈辱之色,沉默了片刻,参差不齐的闷声道:“下官……不恭敬了。”探头过去沿着碗边轻轻吸喝着。

吴四喜嘴角露出得yì

的笑意,眼眸闪动着亮的惊人地光芒,静静地看着一位总兵官,一位都指挥使在自己面前像狗、马低头用嘴小心嘬着酒。

酒水缓缓落了一小半,张俊和李琮才伸手,双手轻托玉碗,一饮而尽,刚放下玉碗,吴四喜已端起橡木酒桶。

“下官不敢……”

吴四喜脸上浮动着不容拒绝的微笑,让张俊和李琮谦恭的话未尽又咽了回去,如坐针毡很是痛苦的看着吴四喜往玉碗内平稳的倒着酒。

鲜红如血的酒水化作一道红线徐徐进入玉碗,依旧没有一滴酒水溅落出来,两只玉碗都酒至半满,并没出现酒盈碗沿,让他们再次接受羞辱的局面出现。

吴四喜放下酒桶,淡淡的瞧了一眼神情隐约露出几许如释轻松地两人,微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轻抿了一口,目光瞧向丝幔垂悬后弹奏古乐的一众婢女们,自嘲道:“原本想尽显古意,如今瞧着很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尴尬,好了,不要在两位大人面前丢脸了,都退下吧。”

有些发尖的公鸭嗓音调依旧平和,但话落的同时,曲声也同时戛然止住,纷纷敛身施礼,迈动莲步,退出了大堂。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请君入瓮

一群绝色宛若精灵般的婢女从两侧垂悬轻舞的丝幔后走出,汇到了大堂门前,轻纱长裙内修长妖娆的背影,极翘浑圆之处纤毫毕现玲珑剔透的很。

张俊和李琮都是正襟危坐,一副道貌岸然之色,强忍着都没有回头偷、窥、这无边春色……

没有了古乐绕梁,空旷的大堂内瞬间静了下来,静谧来得太突然,张俊和李琮都有一种悬在空中的感觉,心里立时升起一股子空落落沉不到底的不舒服感觉。

吴四喜目光透过透明生辉的玉碗,看着内里鲜红的酒水,脸上浮起似笑非笑之色:“如今堂内只有你我三人,两位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一直以凌然压顶之势掌握席间谈话,展示压迫性谈判技巧的吴四喜,突然话锋一转,如棋局将军单刀直入直逼要害,让被其控zhì

忽而阴寒刺骨忽而悲郁欲死的张俊、李琮两人瞬间又茫然慌张无所措。

张俊终究宦海沉浮多年,久经风浪,吴四喜最后这一击虽直逼要害,让其苦心准bèi

的所有说辞无从开口,土崩瓦解,但这看似干净利落的一击,也将他的武人血性逼压了出来,空落无所从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

既然虚的不行,那就不如刀对刀实话实说。张俊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无措瞧向自己的李琮,拿起桌上的玉碗,一饮而尽。

吴四喜双眸瞬间亮了一下,眼眸深处闪烁出惊异失望以及赞赏交织之色,静静地看着他。

张俊慢慢放下玉碗,抱拳施礼道:“下官们前来是恳请吴公公解心中不解疑惑的。”吴四喜手刚碰到酒桶,张俊拱手拒绝,目光灼灼平视着他。

吴四喜慢慢松开酒桶,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笑意,淡淡道:“说说看。”

“下官请问保安州千户连顺被杀时,那名东厂番役所说的佛子临世是什么意思?”

细长白皙的手指轻敲着平滑鉴人的几面,沉默了片刻,吴四喜慢慢抬起手臂,宽袖随即落于肘部,露出宛若女人一般细腻光滑的手臂。

张俊和李琮的双目随即瞪圆,两人都没有龙阳癖好,自然眼中也不会有不该有的暧昧目光,反而都露出强烈的惊疑死死地盯着吴四喜手腕处的一串香檀木佛珠,珠面光滑圆润,可见工匠手艺娴熟高超。

吴四喜的目光也落在手腕佛珠串上,低沉的说道:“主子万岁爷有一串乌斯藏活佛进贡的佛珠手串,一直爱不释手挂于龙腕上……”

吴四喜目光抬起看向脸露震惊的张俊和李琮,神情突然变得恭谨,双掌合什:“主子万岁爷这串最喜爱的佛手串数日前就不在龙腕上戴着了。”

“难、难道被、被偷了?”李琮紧张又很有些白痴劲的问道。

吴四喜微笑看着他,白痴两个字在微闭的唇齿间打着转子跳动着。

张俊脸色有些发白,沉默了片刻,恭谨的问道:“下官斗胆请问吴公公,皇上心爱的佛手串是否就赐予了那位佛子?”

吴四喜笑而不言,眼中露出明显的赞赏之色。大堂内陷入一片静的有些阴森恐怖的氛围内.

不知过了多久,张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平静,问道:“下官虽是武夫,但因家母信佛,粗略知晓一些关于佛的事,佛讲慈悲……”

吴四喜眉梢微挑,听出了张俊话里隐含的意思,当即打断道:“佛也云除魔卫道。”…,

张俊眼角轻颤,又看了一眼茫然的李琮,咬牙问道:“下官斗胆敢问吴公公,不知佛子奉圣命临世,是只除小魔还是大小通杀?”

吴四宝微笑沉默了片刻,悠然道:“张大人这话问的有趣,咱家听闻佛道同源。”

张俊眼神微眯,又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下官听闻佛云极乐,道言三十三重天,下官再斗胆请问佛子究竟能管到哪重天?”

吴四喜眼神同样微眯,似笑非笑道:“张大人这话可有些犯忌讳。”

张俊突然站起身,抱拳深施一礼:“到了这时,下官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刘公公说了,事关宣大一线,他老人家会给下官透露些消息的,可如今佛子驾临宣府边镇,下官却毫不知情,还有纵算佛子是钦差,可这般随意杀戮边镇将官,也未免……”

张俊微抬眼偷瞧了一眼淡然的吴四喜,心里的恐惧已弥漫全身,事关自己仕途性命,也顾不上忌讳一旁呆然坐着的李琮,咬牙接着道:“本官身为宣镇总兵官,治下千户所千户被杀,若不管不问,是失职之罪,既有负皇上,也会寒了边镇将领的心。佛子若不给下官一个交待,那下官只有上奏朝廷,上奏皇上,伏请皇上主持公道。”

“请便。”吴四喜微笑淡然干脆道。

张俊身子剧烈一晃,慢慢抬起头,复杂的看着吴四喜,渐渐地眼中露出恐惧死灰之色,苦涩的一笑:“下官明白刘公公为什么言而无信了,看起来佛子果然是冲着我张俊而来的?!”

吴四喜慢慢歪头,有些怪异的看着张俊,嘿嘿笑道:“张大人何出此言?”

“吴公公,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别再打哑谜了,这堂内就咱们三人,您就给我们一句实话吧,下官求你了。”

李琮也从呆滞茫然中反应过来,立时脸色大变,冷汗瞬间透体而出,宣府一线,宣大总督保国公征虏将军朱晖正督阵大同,与蒙古小王子鏖战,宣镇最大的两个官就是自己和张俊,若不是针对张俊,那就是针对自己了。

李琮惊恐之余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直接翻身跪倒:“吴公公,为官之道你是知晓的,这从古至今哪有真zhèng

的清官,谁的屁股下都多少有些屎,这要是愣找错处,下官那可就要冤死了,吴公公,这事关性命的事,你可不能作壁上观……”

吴四喜扑哧笑出了声,站起身来:“你们这是做什么,李大人快快请起。”

李琮摇头道:“说心里话,从军报国,身为边镇武臣,死本官不怕,也时刻准bèi

为皇上抛头洒血,可要是让人这么给整死,下官心不甘,也不服。”

吴四喜过去强行搀扶起李琮,笑道:“两位大人多虑了,也罢,既然两位大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咱家就大胆说句不该说的话,保安州千户总旗小旗被杀是个案,佛子没有针对两位大人的意思。”

“当真?!”张俊和李琮同时惊喜的问道。

吴四喜微笑点头:“佛子如今忙得很,咱家相信只要两位大人不做让佛子愤nù

遭他忌的事,佛子是不会找两位大人的麻烦的。”

李琮如释重负的喘了口大气,脸上露出笑意。

张俊则没有那么轻松,虽然从吴四喜嘴里得到佛子不是针对自己的确实信息,让他暗自松了口气,但吴四喜的话让他又紧张起来,佛子忙得很?他在忙什么?还有不做让他愤nù

遭他忌讳之事又是何事?…,

张俊拱手,陪笑问道:“下官请问吴公公,佛子来宣府究竟所为何事?”

吴四喜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双眸冷冷的看着张俊,张俊脸色一变,脸上的笑意立时僵住了。

“张大人你刚才问的话就很犯忌讳。”

张俊一惊,随即躬身苦笑道:“下官知罪,下官恳请吴公公明察,下官的本意其实就是想知dào

佛子在宣府在做什么,这样下官也好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吴四喜冷冷道:“关于佛子的一切都不要问也不能旁敲侧击去打听,否则,祸事真临了头,勿怪咱家言之不预也。至于你们担心怕不小心惹到佛子,咱家看这种担心多余,既然是佛子,又怎么会不教而诛。”

张俊和李琮互相偷瞧了一眼,悬着的心都稍稍放低了一些。

张俊花白浓眉下细长双目飞快闪烁了一下,陪笑小心翼翼道:“吴公公的意思,下官似乎有些领会了,可保安州出了这么大的命案,那小旗总旗还好说,可是毕竟死了个千户,若是下官就这么压住不报,万一……这也是昏聩欺君大罪。”

吴四喜嘴角绽起一丝鄙夷的冷笑,若论昏聩欺君辜恩,你早就该抄家灭族了。

张俊敏锐的瞧出了吴四喜冷笑里隐含的鄙夷,但心里清楚今晚他二人入镇守府,与吴四喜一番交谈,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早已是身不由己入了人家设好的请君入瓮的局,上了船,今后只能仰人鼻息,因此虽心有悲戚不甘,也只能故作无视,一脸不知,极富求知欲的神色。

吴四喜笑意缓缓收了,心里不屑的骂道,老奸巨猾的老东西。

“换做旁人所为,你不严查凶手,上报朝廷,自然有事,可若是佛子所为,你的不报就是本分,主子万岁爷是不会怪罪你的。”

张俊心里一跳,看来保安州命案,皇上应该已经知晓了。

吴四喜玩味的一笑:“自然头一次嘛,难免有些撒汤漏水,当然了这都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以后再有事,佛子是会留下让你装聋作哑的凭证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男人的病

“下官明白。”张俊和李琮躬身大声道。

两人都听出了吴四喜露出的是皇上的意思,那也就是说今后只要是佛子所做的事,哪怕是把天捅个窟窿,事后皇上也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既然自己不会沾上任何干系,两人自然回答的底气十足。

吴四喜脸上又浮起似笑非笑之色,悠然道:“刚才张大人曾问咱家,佛子能管到几重天,两位大人既然是自己人了,那咱家也就不瞒着你们,给你们交个底。”

张俊和李琮都紧张的竖起耳朵,双眼定定的看着吴四喜。

“皇上自然是住在三十三重最高天了,这往下自然是藩王、外戚……咱家这么跟你们说吧,一句话佛子论身份是住在三十二重天,可却能管着三十二重天。”

吴四喜的话仿若晴天霹雳在两人耳旁炸响,张俊和李琮的脸苍白如纸,当今皇上无兄弟,因此能住在三十二重天那一定是朱姓藩王,可这普天之下能管束藩王的只有皇上啊?!

两人的心里都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觉,佛子的身份是藩王无疑,可这位藩王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能约束其他藩王,岂不是说佛子是第二个皇……

张俊和李琮同时打了个冷战,飞快的将这个想想都有大逆不臣的念头掐灭了。

吴四喜看着两人的神情,微露感慨的笑了一下,漫说是你们,咱家初次听闻佛子的身份,也险些吓掉了魂,主子万岁爷无愧天子胸怀,连杀人之权都可授予他人,纵然此人是朱姓子孙,可授以天子权柄,也实在旷古未闻啊。

张俊翻身跪倒:“下官感激涕零谢吴公公。”李琮也醒过神来,也翻身跪倒拜谢。

吴四喜这次并没有搀扶他们,而是低沉道:“咱家知晓你们在想什么,还是那句话,不想惹天大的祸事临头,佛子的一切想都不要想,明白吗。”

“下官明白。”两人颤抖答道,迅疾将脑中猜测佛子是封藩湖广安陆的兴王……的念头捻成了飞灰……

柔荑无骨的玉手托着一块微烫的雪白淞江棉布手巾敷在朱寿脸上,热气熏面,汗毛孔瞬间张开,一夜未睡快天亮才回府的朱寿舒服的嗯了一声。

身后为朱寿梳头的李嫣然美眸透着极认真的求知欲,看着孟小菊蹲下身子,又在温柔仔细的整理着朱寿腰间的锦带。

片刻,孟小菊将棉布手巾摘下,交给一旁青稚年约十二三岁的婢女,内宅几名近身女婢,月余来,除了端来洗漱热水,服侍两位夫人更衣起床,对这位年轻得不像话,就已自己主事的新老爷,根本就靠不上前。

二夫人房内的丫鬟莲角瞧着大夫人房内新得宠的姐妹槐花,端着新沏的茶盏满脸小意恭谨的奉给大夫人后,随即转身,一脸倨傲,眼角余光都不屑瞟自己一眼,不由郁闷嫉妒的微撇了一下嘴。

莲角瞧向已梳好头,正往老爷发髻插玉簪的二夫人,心里冷哼了一声,你且得yì

着,老爷是心疼怜爱二夫人年纪小,等过了今年,老爷和二夫人圆了房……别看我年纪小,我也是听过瞧过的,咱们从前那个老爷可是最最喜新厌旧的,老管事婆子吴妈可是总说,天下的男人都这样。

何况我家二夫人论姿色与大夫人不相上下,甚至强上些许呢,有了新人,一定会冷落旧人的,纵是两位夫人感情好,这争宠也是免不了的,到那时你这臭丫头就该去二夫人房里瞧着我和二夫人服侍老爷了,我看你还张狂得起来。…,

两女相视含笑,压根不知晓自己的丫头已开始暗中争风捻醋了。孟小菊示意,李嫣然醒悟,忙过去调整桌上铜镜的角度。

朱寿瞧着镜中透着利落精干的面容,很自恋的笑道:“公子很英俊嘛。”

两女闻言都扑哧一笑,乌黑秀发蓬松,仅穿着锦丝偏襟内衣长裙的孟小菊微蹲身,玉手轻掩小嘴,美眸化作亮晶晶的弯月。

朱寿顺着左鬓散落的一丝秀发,慢慢聚焦到因弯身衣领微敞,露出一抹晶莹雪白之处。

孟小菊瞧到朱寿目光有异,微垂目,香腮随即淡红,急忙直腰。

朱寿一脸正气,咳嗽了一声,房内婢女闻声都快速低垂下头,朱寿站起身,伸手拨开衣领,入手绵软丰盈,孟小菊羞臊无奈的微垂头,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满是爱意的笑意。

“晚饭提前半个时辰,今儿早些睡。”朱寿嘿嘿低笑道。孟小菊轻微点点头,鼻端嗯了一声。

片刻,朱寿心满yì

足的收回手,掌心指尖依旧留有弹软的滑腻,扭头瞧着玉容桃红,贝齿微咬下唇,美眸依旧直直瞧着的李嫣然,扑哧一笑。

李嫣然醒过神来,大羞的急忙低垂下头。

朱寿探头过去,在凝脂美玉般白里透红的香腮使劲香了一下,又抬手用手背轻抚了一下,感受着滑腻,点头道:“秦老七这事办得好,扬州崔婆子的胭脂水粉确实比苏州织造御贡的胭脂水粉的味好闻,摸起来也细滑,原本就是美人,抹上这胭脂水粉,更是美得一塌糊涂了。”

女为悦己者容,李嫣然羞红的俏脸露出开心的笑意。

朱寿嘿嘿低笑道:“丫头干嘛住那么远,每天跑来跑去的,你小菊姐边上那庭院不就挺好的。”

李嫣然抬起头,美眸闪动诡异之色看着朱寿,抿嘴笑道:“那可是大姐相中的庭院,名字都起好了,我要是住进去,大姐不会对我怎样,我担心寿哥……”

朱寿好奇地问道:“起了名字了,叫什么?”

瞧着朱寿顾左右言他,孟小菊和李嫣然都扑哧笑出了声,朱寿嘿嘿笑道:“我听着这笑声很有嘲讽之意,看来……”话未说完,两女急忙收住笑声。

朱寿得yì

的哼了一声:“现在该说起了什么名字了吧。”

李嫣然小声道:“寿哥就会欺负人。”

孟小菊瞪了李嫣然一眼,笑道:“那套独门庭院正好对着池塘凉亭,每日清晨,晨辉落于池塘,波光潋滟,很是好kàn

。大姐就给庭院起了很好听的名字,阳榭园。”

朱寿木然了片刻,迈步走向门口,伸手从婢女手里拿过水獭皮长袍,闷声道:“让她改个名字,她要是不改,我收了那院子。”

房内孟小菊和李嫣然茫然不解的互相瞧着,半晌,李嫣然问道:“小菊姐,这名字有什么不妥吗,寿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孟小菊迷惑的摇摇头。

房门前躬身肃立的前管事婆子吴妈犹豫了一下,陪笑轻声道:“回两位夫人,大概是老爷嫌大夫人取得名字,谐音不好。”两女默念了一下,还是不解看着吴妈。

徐娘半老的吴妈脸色泛红,为难的沉默了片刻,嗫嚅道:“男人有两种病,不知两位夫人听说过吗?”

“病?什么病?只有男人才得吗?”李嫣然追问道,一双美眸充满了求知欲。

吴妈尴尬的点点头,低声道:“男人不能与女子欢、好,大多都是因为这两种病,一种叫阳、痿,另一种叫早、泄。”…,

两女闻言俏脸腾地红艳如火,互相尴尬的瞧着,心里默念着大姐取得名字,都开始用贝齿咬着樱唇,而且力道不断加重,可依旧没忍多久,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脆悦耳的笑声随之越来越大,两女互相搀扶着笑弯了腰。房内的吴妈和婢女们都垂着头,使劲强忍着笑意,脸色都涨得通红……

朱寿一脸郁闷的推开院门,迈步走出,沿着环形青石小径向远处的凉亭走去,经过刘春华选中的庭院院门前,阴沉着脸,加快了脚步……

朱寿负手站在凉亭内,瞧着对面白灰院墙开出的手工精细,刷着黑漆的月亮拱门,脸上慢慢露出温柔之色……

这一个多月,兵卒操练,朱寿是日日盯着,在江彬的高压训liàn

下,兵卒们的速度和耐力都惊人的在提升。

朱寿原本为孙大彪等手下规定的每日寅时中从保安州东城门出发,辰时中到达驿马场的时间,经过了大半个月,四十名保安州小旗兵卒已全都能准时到达,而孙大彪等老部下竟然将速度提升到了卯时末。

这几日兵卒们的速度也再次有所提升,向辰时初靠拢。每日下午的两次爬山也在规定的时间多出了半次。

朱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脑海中闪过刘保本吃惊苦涩的脸色……兵卒们速度和耐力飞速提升,饭量也在惊人的翻番。

驿马场如今已支起了二十口大锅,兵卒饭量小的也能吃到六七斤,孙大彪、胡侃、徐老蔫等饭量大的一顿吃进去十二三斤熟肉。

抢劫所得原本找好买家还没来得及出货的那百余头绵羊,早就被他们提前报销干净。

大半个月来都是刘保本从保安州、保安卫的肉贩处买回的肥羊和老病残疾的耕牛在供应着这帮越来越能吃的吃货们。

朱寿眉梢微挑了一下,微笑寻思着,既然都这么有成绩,看来很有必要再开始抢劫几回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信犬军队

更让朱寿兴奋的是,狼崽计划终于在昨晚大功告成,嘴角浮起一抹开心的笑意,昨晚惊险刺激的一幕又在眼前闪过……

经过近十天的努力,草原狼在疯狂屠杀了近百条小母土狗后,终于抵御不住肉里越来越重的药量,意乱情迷,以其特有的审美观点,对一些它看起来顺眼的母土狗发起了不以屠杀为目的的强横进攻。

可是没等朱寿的兴奋回到合理范围,始料不及的一幕发生了,草原狼进攻完毕,狼性就立即恢复,不等张有乐父子夺狗,就立即咬死了母土狗。

因此张氏父子开始与草原狼之间比拼速度,可没几天狡诈的草原狼就发xiàn

了张氏父子的意图,因此白天无论药量如何猛烈,就是屠杀而不发起进攻。

夜深人静,听着没了动静,草原狼才小心翼翼故yì

试探几次,发xiàn

确实没有可恶的人类来打搅,这才放心大胆的对白天早已选好的目标发起凶悍之极的进攻。一年多的小母土狗在睡梦中遭受到了可以用残忍一词形容的折磨摧残。

张氏父子轮流在坑外监视,寻找着最佳的时机,草原狼经过了大半个月对小母土狗的摧、残、折磨以及屠杀后,凶残的狼性也许是因为没有人类的蓄意打搅,变得有些松懈下来,不再是进攻一次,完事杀死,然后再进攻再杀死。

草原狼因为下足药量的肉食充足,体力强壮的很是变态,一晚上需yào

进攻四五次,才能安静地休息。

自从不见了让它憎恶恐惧的张氏父子,草原狼慢慢开始在全部进攻结束才进行彻底的屠杀。

苦心等待的机会终于在昨晚子时后出现,草原狼完成了当晚的全部进攻,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漫不经心的要屠杀被它摧、残的瘫倒在地无力站起的小土狗时。

老道狡诈更胜一寿的张有乐如鬼魅一般劲射而下,草原狼嗜血的双眸瞬间亮了,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快速咬死这五头母土狗的刹那间,张有乐到了。

草原狼做梦都没想到这个让它憎恶和恐惧都到极点的老家伙,并没如从前一般在它的狼嘴下救狗,而是如一股狂飙对它发起了攻击。

粗如铁骨钢叉般的手掌携着强劲的劲风,急如闪电抽在了狼头上,草原狼瞬间被抽飞了起来,狠狠地砸向对面惊恐簇拥成一团的十余条母土狗群内。

牛犊般的身躯在空中扭曲,先于痛苦进入大脑的是恐惧的判断,这个人类老家伙要杀我!

草原狼砸落的身躯刚碰触到土狗身上,借着微弱的承接力,瞬间弹身而起,随之闪电攻击发起。

张有乐一击得手,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动如脱兔,紧随而至,化掌为拳,击向半空扑来的草原狼。

强于人类对危险的敏锐嗅觉让草原狼察觉到先于铁拳而至的劲风,硬如鬃的狼毛随即乍起,精于擒杀的大脑瞬间判断出击来之拳对自己的生命构成极大威胁。

几次在荒漠草原争夺狼王失败逃脱而成孤狼的草原狼,做出了诡异难以置信的动作,撕碎空气凌空扑来的雄壮身躯突然毫无征兆的空中刹车,如重物坠落,身子如弓落在地上,随即四爪收缩,张有乐击来的铁拳在距离狼鼻一厘米达到极限停住了。

草原狼那双嗜血被坑上火光映照,亮的惊人地双眼闪烁出得yì

和嘲讽,硕大的狼脸狰狞扭曲,狼唇掀起,露出锋利如刀的狼牙。…,

站在坑上的朱寿脸色一变,身形凌空跃起的同时,草原狼抱元守缺蓄全身之力的必杀一击发动了,收缩的身体纵起的刹那。

停在鼻端前一厘米的那只铁拳诡异的竟又前伸了足有一寸,同样蓄全身之力的一拳结实暴戾的击打在狼鼻上。

清脆的鼻骨连同颌骨寸断的声响响起,草原狼四爪抓地,划出深及寸许的长长爪痕,被硬生生击打倒退再次砸向土狗群。

极度惊吓有过一次经验的土狗们嚎叫着快速闪开,草原狼壮若牛犊的身躯僵硬结实的撞击在坑壁上,沉闷声响中糅合着脊骨寸断的连绵脆响,草原狼瞪着不敢置信又极度不甘怨恨的双眼,如一堆无骨软肉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朱寿瞧了一眼狼尸,赞叹的笑道:“传闻通臂六合拳于拳尽处发力,寸进击打,今日一睹真颜,果然绝技,名不虚传。”

张有乐恭谨中露出感动,翻身跪倒,鼻音有些重,道:“庄稼把式,让大人见笑了。小的卑贱之躯,惊动大人贵体,小的感激涕零,诚惶诚恐,小的恳求大人,今后万不可为小的这样卑贱之人犯险了,大人若是有些许闪失,小的父子就是死一百回,也难赎自己的罪过。”

朱寿笑着搀起张有乐,拍着他的肩头:“扯淡,在我眼里你们父子可是我得着的宝贝。再说了,你这可是瞧不起我,不说你狩猎的本事,单论拳脚兵刃,只要不是你们父子齐上,我相信赢得一定是我。”

张有乐没有接话,憨笑满是皱纹的脸上隐隐露出不信之色。

朱寿搓搓手,嘿嘿笑道:“我知dào

你心里不信,可你又不跟我过招,这样吧,明儿,我让孙大彪和你过两招,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张有乐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眨了眨细小的双眼,谨慎的问道:“大人所说的孙大彪可是那个辽东汉子?”朱寿笑着点点头。

张有乐脸上随即露出心悦诚服的苦笑:“小的认输,并为刚才的自不量力向大人请罪。”

朱寿愕然看着张有乐。张有乐尴尬的笑道:“大人应该注意到了,我那个傻小子今晚没一同来。”

“对啊,我刚才还有些纳闷呢,碾子是个至孝之人,这段时日无论白日多疲乏,也要守在你身前,生怕你有闪失,怎么今晚没来?”

张有乐苦笑道:“今儿吃晚饭,为了抢锅里最后那点肉,碾子和那个辽东,不,大彪兄弟起了争执,两人跑到果园交了手,结果碾子到现在也没能从炕上爬起。”

朱寿一愣,随即脸色一沉:“彪子越来越没出息了,看来我……”

张有乐慌忙躬身:“大人息怒,都是皮外伤,没伤着筋骨,大人可千万不要责罚大彪兄弟,这事说起来对碾子是件好事,也让他知dào

知dào

,什么叫人外有人,省得仗家传这几手庄稼把式,目空一切,不然将来自己吃亏没命是小事,误了大人交给的差事,那可是百死莫赎了。”

朱寿赞赏的看着张有乐,笑着摇头道:“难为你大度,不过彪子是我的手下,碾子同样是我的手下,我曾说过,一个锅里抡马勺,都是换命的生死兄弟,决不允许窝里斗,我必须一碗水端平,但你既然替他求情,面子我不能不给,军棍这一遭就先免了,明日上午罚他保安州到驿马场两个来回,下午爬山同样加倍,并且晚饭免了。”…,

“大人太、太重了吧。”张有乐吃惊道。

朱寿笑笑没有说话,瞧向被土狗疯狂撕咬的狼尸,露出可惜和难以言表之色。

张有乐顺着朱寿的目光瞧去,陪笑道:“大人,其实今儿就算没能救下这几条土狗,胡琴儿姑娘也吩咐小的,杀了这畜生。”

朱寿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胡琴儿姑娘说的有理,这畜生虽然看着强壮,其实都是让药拿的,每晚这么折腾,它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小的刚才之所以如此自信大胆,并能一击将其毙杀,也是因为这畜生只剩下虚张声势的皮囊了。”

朱寿回想着刚才击杀草原狼的场景,赞同的缓缓点点头,随即瞧向那五条依旧没力量站起身来,有气无力地母土狗,有些担心问道:“那条狼已是强弩之末之躯,你说会不会是无用之功?”

张有乐微露苦笑道:“小的抓狼在行,可瞧这个小的实在没这个本事。”

话落,两道窈窕婀娜仿若蝴蝶振翅落下的身影跳进深坑内,胡琴儿和杨瑟儿过去蹲身仔细瞧着五条土母狗。片刻,两女几乎同时站起身来,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满yì

的笑意。

胡琴儿敛身道:“恭喜主人,这五条狗都怀上了狼崽儿。”

“当真?!”朱寿惊喜的问道。

胡琴儿香腮一红,微垂臻首,点点头,朱寿搓着手,兴奋地在坑内踱步转了两圈,猛地站住,放声大笑道:“我的信狗军团终于要迎来第一批生力军了……”

两女和张有乐,以及坑上的刘保本、刘春华看着朱寿兴奋大笑的神情和话语,脸上也都露出开心的笑意……

“主人,奴婢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说来听听。”

“主人为什么不直接让奴婢训liàn

信犬,非要如此麻烦?还有在奴婢看来山东和陕西的细犬最适宜训liàn

成信犬,主人为什么不用细犬与狼……那样不是能集合它们的优点吗”胡琴儿不解疑惑的问道。

朱寿沉默了片刻,说道:“原因有二,这一呢,我需yào

的信犬不只是往来传递消息那么简单,而是需yào

一支不逊色于狼群的信犬军队,关键时刻能负责掩护,甚至救我和手下兄弟们的性命,还有用它们打前锋,毡包内的鞑子们只会以为是狼群来袭,这样对我今后袭击抢劫数十人甚至数百人的小、中部族非常有利。”

第一百七十七章 精打细算的口谕

朱寿停住话语,看着愤nù

疯狂发泄着心里的仇恨已将狼尸皮肉撕开,分而食之的土狗们,叹了口气,接着道:“细犬除了奔跑速度快之外,在凶性方面并不突出,属于性情温和的犬种……”

朱寿指着那五条母土狗:“这些土狗都是咱们从大量母土狗中挑出来性情凶悍,耐力和奔跑都不错的上品,可你也瞧到了,就是它们在遇到狼时,死伤尚且如此惨重,要是细犬,要想得到狼崽,恐怕死的细犬会是它们的几倍都不止,而且狼恐怕也要换好几只。”

胡琴儿心悦诚服的蹲身施礼:“主人深谋远虑,奴婢自愧不及。”

朱寿有些皮厚的笑道:“你这话虽有恭维吹捧之嫌,但我还是能坦然受之的,之所以敢在你这训狗大家面前班门弄斧,是因为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能在权威面前保留几分自己的想头,至于好坏谈不上,性格使然罢了。”

胡琴儿抿嘴笑了,美眸内全是敬服之色……

朱寿耳骨轻动,从思绪中醒过神来,听着身后虽轻微但熟悉的脚步声步上凉亭,微笑了一下,慢慢转身。

“奴婢(卑职)见过主人(寿哥)。”杨瑟儿和秦钟施礼道。

朱寿看着杨瑟儿疲倦憔悴的小脸:“辛苦了。”

“奴婢不敢……”

朱寿摆手道:“敢与不敢,在心不在嘴,我能感觉得到,你们的心已逐渐在向我靠拢,对此我很欣慰。”

杨瑟儿脸色一变,泛着血丝的美眸惊惧飞快的瞧了一眼肃立的秦钟,又慢慢低下头。

朱寿淡然笑道:“你不必这么谨小慎微,他同你们一样,也都在赌,不过这赌局对我很眷顾,因为我赢了比我输了对你们有利,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想过不止一次了吧。”

杨瑟儿和秦钟垂首,静默无声,眼眸深处都闪烁了一下。

朱寿沉默了片刻,对两人的反应露出了然之色,接着道:“这层窗户纸我替你们捅破,以后就不要互相警惕暗中提防着了,既然都动了把心交到我这的念头,我满怀欢喜接纳的同时,也要提醒你们一句,我讨厌窝里斗,尤其是怀着针对我的不良企图搞窝里斗。”

八角凉亭内又沉默了片刻,杨瑟儿和秦钟施礼道:“奴婢(卑职)记住了。”

朱寿点点头:“还有你们姐妹该怎么做还要接着做,不然一直这么静默无声,会让那边抓心挠肝心惊胆战的,还是那句话,我不在意你们做什么,我在意的是你们的心归属于哪边。”

杨瑟儿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朱寿,无言的点点头。

朱寿语含温柔道:“回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杨瑟儿施礼,转身离去了。

朱寿缓缓收回瞧着沿青石小径向内宅走去的修长婀娜背影,转而看向秦钟,秦钟咧嘴笑了,朱寿也笑了,笑意中隐含的意味尽在不言中。

“你放下训liàn

彪子他们,跑我这来,有旨意?”

秦钟点头道:“皇上有口谕。”

朱寿正衣冠,秦钟笑道:“皇上说了,以后不是正式旨意,您就不用跪了。”

朱寿笑了一下,躬身施礼:“臣弟对皇上如此恩遇,感激涕零。”

秦钟眼角轻颤,急忙微垂头,对朱寿嬉皮笑脸大不敬的德行直接屏蔽。

“朱寿,你不让谷大用的西厂进入宣大,朕准了,你发疯杀了保安州千户的事,朕也给你淹了,你私自招兵,训liàn

私军,朕他娘的也忍了,可这都一个月了,动静呢?你他娘的最好给朕规矩点,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惹急了朕,朕就屠了你那三瓜两枣,娘的,你还真以为就凭你那几十个兵卒就可以割据宣大了,跟朕讲卧榻……那他娘的也是你能说的话,那是朕才可以说的。”…,

秦钟惟妙惟肖的模仿着正德的语气,朱寿瞧着秦钟这手漂亮的口技活,低垂的脸上全是赞叹之色,这家伙要是在后世,绝对能和某纲分庭抗礼。

听到秦钟传口谕的话语停住,朱寿抬起头,满脸诚惶诚恐道:“臣弟冤枉。”

秦钟听着这月余每次传口谕,朱寿就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臣弟冤枉后就戛然而止,让他郁闷的很想吐血的话,脸上的肉都有些不受控zhì

的轻微颤抖起来。

暗暗深吸了口气,接着道:“你他娘的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说多了能累死你啊,娘的!”

朱寿闻言嘿嘿一笑,心里默念道,废话结束,该说正题了。

果然秦钟话语透出几许哀婉道:“其实——堂弟,朕也知dào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这么做有你这么做的道理,稳扎稳打嘛,可朕实在缺银子花,你他娘的就算为朕也得去抢劫了。不要怕舍不得你那三瓜两枣,只要你解朕窘困,再接着招兵练嘛……”

原本带死不活没精打采低垂着头的朱寿闻言仿若打了鸡血,噌地抬起头,两眼放光看着秦钟。

“……也罢,谁叫朕缺银子呢,不得不受制于你这混蛋,是不是觉着朕骂得很轻,朕要不是因为咱们是一个祖宗,朕绝不会这么嘴下留情,你不必感激朕,感谢列祖列宗吧……你听好了,给朕抢回二十两银子,除去你手下那四十名兵卒补员外,朕准你额外再多召一名兵卒,以此类推,每多给朕赚二十两,你就多一个兵卒。”

激动之下,朱寿忍不住颤抖插话道:“皇上可有上限?”

秦钟咧嘴诡异得yì

的笑了:“朕估摸着,你这混蛋听了朕的话,一定会忍不住问可有上限,嘿嘿,你他娘的心里想什么,朕清楚的很,朕明白告sù

你,没有上限,但有条件,你给了朕百户的银子,朕可以让你当有实无名的百户,但是下一次抢劫,你的先将百户的银子交上,然后再交买兵的银子。”

朱寿瞬间微眯眼,嘿嘿干笑道:“皇上好算计,这就是说,只要臣弟有了百户之兵,只要抢劫,抛去孝敬皇兄的五成赃银,余下不论所得多少,还要再先将百户两千两银子交齐,然后剩下的余银,才能再谈买兵。”

秦钟冷笑道:“朕他娘的又不是如晋惠帝那样的白痴皇帝,平白无故纵容你招兵买马,养虎为患,朕这么做是有备无患,你的忠君之心朕信不过,因此咱们还是亲兄弟明算账,当然了,朕心里其实还是很希望你手下的兵将越多越好,这样朕也会财源广进嘛,有堂弟统领这么一支骁勇善战专为朕抢劫银子,朕又不担心会生异变,也不用给兵饷的军队,朕自然很希望堂弟能做到十成十的总兵官,哈哈哈哈……”

朱寿脸色白中透青,失魂落魄的看着咧嘴模仿正德得yì

开心大笑的秦钟,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苦涩道:“皇上您这不是养虎为患,您这是拿臣弟当鹰在放……”

秦钟收住笑声,口谕传完,沉默看着呆怔不语脸色委实难看的朱寿,心里暗自揣测着朱寿这副神情几分真几分假。

也在心里暗叹道,古往今来历代史册,几曾有过,这样直言不讳彼此相知的君臣,此人真可谓古今第一宠臣,也是第一胆大的臣子……

秦钟心里瞬间升起激动之色,苍天不薄与我!…,

朱寿眨了眨眼睛,目光落于一池吹皱涟漪连绵有些浑浊的水面,感受着寒意微风拂面如针的刺疼,沉默了片刻,又抬头望向已近中天炽白的昊日,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朱寿突然转身看向秦钟,秦钟的思绪随之瞬间消散,恭谨的躬身,沉声道:“寿哥但有差遣,卑职竭尽全力。”

朱寿笑了,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又拂了拂身上光滑的水獭皮长袍:“出去转转,散散心。”

秦钟一愣,有些愕然地看着朱寿迈步出凉亭的背影,急忙跟了上去。

朱寿负手穿过花厅,经过门房,阻止秦钟吩咐备车,在仆人敬畏不解的眼神中出了府。

秦钟瞧着下了台阶驻足的朱寿,刚要张嘴探问,朱寿微笑道:“去西城门附近转转。”

秦钟又是一愣,忙道:“寿哥从这到西城门足有三四里路呢,还是坐车去吧。”

朱寿边沿街左行边笑道:“说起来住了月余,还没瞧瞧这保安州是什么样呢,坐车不过走眼观花,又有什么意思,咱们就这么溜达着,饿了就找家不错的馆子,吃完接着逛。”

“是。”秦钟陪笑跟随。

两人前行了十余米,朱寿望着越来越近的刘府,突然笑问道:“你说咱们走到我老丈人府门前,会不会与我老丈人偶然巧遇?”

秦钟笑道:“卑职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朱寿笑而不言,两人慢步来到刘府门前,关闭的黑漆府门恰在此时开启了,迈步出来的还恰恰就是刘保本。

秦钟吃惊的看着站在府门前的刘保本,朱寿已满脸堆笑躬身施礼:“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刘保本快步下了台阶,笑道:“一夜没睡,原本想着回来好好补上一觉,可不成想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想出来走走逛逛,不想这刚出府就与贤婿巧遇,贤婿你这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互算计

“小婿也是闷极无聊,出来走走。”

“那正好,咱们翁婿就一起吧,说起来,老夫还从没和贤婿这么清闲散散步呢。”

秦钟苦笑道:“刘老爷和寿哥若不是事先约好,故yì

逗趣卑职,卑职只能认为寿哥是未卜先知了。”

刘保本愕然看着他,秦钟将刚才朱寿的话复述了一变,刘保本眉梢轻颤了一下,看向微笑的朱寿,嘿嘿笑道:“贤婿果然神算,佩服、佩服。”

朱寿微笑道:“你我翁婿彼此彼此。”

刘保本越发有些尴尬的嘿嘿笑了,朱寿瞧向虚掩的府门:“春华妹子睡了?”

刘保本闻言有些郁闷的点了下头:“这丫头老夫如今是看不透了,也不知她是心大还是脑子变蠢了,竟什么都不操心。”朱寿微笑相请,三人沿街慢步前行。

“岳丈大人这话小婿不敢苟同,春华妹子是信得及小婿,这一点可比岳丈大人强许多……”

朱寿扭脸看着尴尬要解释的刘保本,笑着接着道:“回来的路上我就顺嘴一说,岳丈大人就记得这么清楚,不会小婿说的每句话,您都往心里记吧。”

刘保本嘿嘿干笑道:“老夫这个人公私一向分明,于私老夫是你的岳丈,于公我是东家的大掌柜,身为大掌柜,自然要将东家说过的每句话都掰开了碾碎了,这样才能更好的为东家打理生意,也能让东家更为赏识,也才能保住大掌柜的位置不是。”

朱寿深深地看着刘保本,道:“就是太辛苦了些。”

刘保本正色道:“这是老夫谨守的本分。”

一旁跟随的秦钟明白过来,微抬眼,很感慨也很佩服的看了一眼刘保本,竟然从回来就一直守在府门口,这份耐得住性子的定力实在叹为观止,可惜此人年岁已大,若是早年能苦读科举,今日绝对能成一代权奸。

朱寿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本分,这话说得好,那咱们就都各守好自己的本分。”

秦钟心里一跳,偷觑着朱寿平静的神色,似乎并非有所指,暗暗放下心来……

三人沿着三祖街一路瞧看着着左右足有一里多长,建筑格局各有特色,院墙高耸,檐角如翅乌瓦高脊,隐然有相互攀比的座座深宅大院。

这一里多长宽敞的青石街面人行稀疏,大多行色匆匆,看起来保安州居民都知晓三祖街这一片住的皆是士绅官宦府邸,行人因此都不敢稍作驻足停留,唯恐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朱寿心里很感慨,帝制时代等级的森严,今儿也算是稍窥一斑,也恍然明白像刘保本这种聊算滥竽充数硬挤进士绅行列的假秀才,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宅子不住,而还自甘委屈的守在东八里堡老宅了。看来只有像自己这种重生的二混子才能坦然面对……

出了这片府宅,前行百余米一条横街,横街上酒楼商铺林立,路上行人熙攘,三人由静突然到了热闹之处,一时间都有些不太适应,感觉一路拂面的透寒微风到了横街也变得有些些温度。

随着熙攘的人行,一路瞧看着街道两侧旗幌高悬,各家门脸风格迥异,乌瓦飞檐高低起伏,连绵如一体的商铺、酒楼、茶馆、医馆、药行……以及沿街测字、修脚、代写书信等的摊子。

横街尽头与通向西城主道交汇处有一处红墙琉璃瓦的庙宇,朱寿来到庙宇门前,轻念着山门两侧挂着很有几分笔势功力的行草写就的泥金对联。…,

非必杀身成仁,问我辈谁全节义;漫说通经致用,笑书生空读春秋。

朱寿抬眼瞧去,斗拱下古旧的泥金匾额颜体正楷写着武圣两字,恍然一笑,关二爷。

秦钟凑趣道:“寿哥,进去拜拜上柱香。”

朱寿微笑摇头:“等咱们有了脸时,再进来拜吧。”秦钟微愣,沉默不言。

三人默然上了主道,向西而去,距离西城门一里多地,靠近城门左侧兵营有一片看着和东八里堡的土坯民居仿若孪生的残破居民区。

朱寿负手驻足,瞧看着这片民居。

刘保本目露果然如此之色,脸上浮起笑意:“东家,这一片瞧着还算满yì

吧。”

朱寿微笑看着刘保本,半晌,道:“大掌柜果然很有心啊。”

刘保本嘿嘿笑道:“察言观色也是做大掌柜应该有的本分,更何况东家买卖顺利兴旺,我这大掌柜的月银不也跟着水涨船高不是。”

秦钟恍然看着这大片贫民窟,我说寿哥怎么突然有闲情雅致出来逛街,原来是在为马市选址,只是这地方也未免太巧了吧?!

秦钟眼中闪过诡异之色飞快的瞟了一眼,嘴角隐露玩味笑意瞧看这片贫民窟的刘保本,垂下头,嘴角也露出了透着诡异的玩味笑意。

“三天。”

刘保本眼眸深处飞快闪过一丝奸诈,急忙摇头:“拼了力,十天勉强。”

朱寿微笑道:“老七,你说呢。”

秦钟看了一眼微变色的刘保本,犹豫干笑着:“寿哥,这……”

朱寿没有回头,淡淡道:“这可也事关你的前途。”

秦钟脸色一变,沉思了片刻,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刘保本,小心翼翼道:“七天。”

刘保本脸差点气白了,瞪眼嚷道:“秦老七,你他娘的砸老夫的饭碗。”路上往来的行人纷纷诧异的瞧了过来。

秦钟陪笑低声道:“刘老爷您老得明鉴,你也听寿哥说了,事关卑职前途,卑职是不得不为,但卑职绝没一丝想砸您饭碗,得罪您老的意思。”

刘保本喘了一口粗气,满脸哀怨的瞧了一眼依旧负手没有回头的朱寿,心里却冷笑一声,要是从前秦老七,慢说七天,只要动动嘴皮,这地就立马到手,现在嘛,哼,老夫倒要看看他七天怎么买这片地。

刘保本故作犹豫沉思了片刻,苦笑摇头道:“七天,老夫是实在没这个本事,除非东家给的价钱合适,不然只能请东家见谅,你派秦钟来做吧。”

朱寿转身看着刘保本,微挑眉梢,点头:“好,就老七来做吧,但有一条,合理买卖,不许强行驱赶。”

秦钟陪笑道:“寿哥放心。”

朱寿微笑点头,瞟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刘保本,故作不知问道:“老七,你估算迁走这片的居民大致需yào

花多少银子?”

秦老七笑道:“寿哥算问着了,要说别处卑职不敢说,这片地的主人卑职正巧知dào

。”

刘保本一愣,目光灼灼瞪着秦钟,怀疑地问道:“你认得宋三?”

秦钟陪笑道:“为寿哥买府宅时,凑巧有那么点交情,当然不敢与刘老爷相比。”

朱寿一愣:“这片地是那个开赌馆的宋玉的?”

秦钟异样的笑笑,偷觑了刘保本一眼,没说话。

朱寿似乎没注意到秦钟异样的神色,扭身瞧着这片贫民窟,摇头笑道:“没想到竟是黑、帮、头、子的地,那这么说这些破房子也是他的喽,里面住的该不会是他手下的兄弟吧,这王八蛋对自己手下可够黑的。”…,

秦钟又瞧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刘保本,嘿嘿笑道:“这倒不是,租住在里面的房客都是跑东口的脚夫和驼工。”

朱寿扭头,眼神微眯:“走私?!”秦钟干笑点点头。

朱寿抬手,尾指挠了挠眉心,笑道:“这么说宋三发财的门路很广泛嘛,也是,靠着鞑子这么近,这也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

转而看向刘保本,嘿嘿笑道:“岳丈大人,没想到竟遇到你的同行了。”刘保本不自然的嘿嘿笑着,躲开朱寿的眼神。

朱寿有些疑惑的看着神情发虚的刘保本,眨了眨眼,问道:“岳丈大人认得宋三?”

刘保本微垂头,干笑道:“都是一条线上跑的,有、有些点头的交情。”秦钟也垂下头,使劲强忍着笑意。

朱寿有些恍然的点点头:“老七,下午你就去趟三合,告sù

宋三,我给他一万两,他这片地我要了,警告他,这个价我是含着安置费的,否则岂能给他这个价,七天之内把人都给我安置妥当了,不许有一人没处住,否则我不饶他。”

“是。”秦钟躬身答道。

一旁竖耳朵静听的刘保本暗暗轻吁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得yì

的笑意,这片地当初不过花了不到两千两,就从前任州同知手里拿到州署公地的地契文书,当初还真是有些肉疼,不想五年过去,竟然翻了五番,这笔买卖赚了,嘿嘿嘿。

刘保本突然双眼微眯了一下,警惕的看着秦钟,看这王八蛋的神情应该还不知晓宋三是老夫的人,可别让他暗中吞老夫的银子……

刘保本眼珠飞快的闪烁了一下,脸上瞬间堆满笑意:“贤婿,老夫刚才想了想,身为大掌柜确实不该意气用事,应全力为东家着想才是,还请东家能再给老夫个机会,老夫保证七天,一定完满完成东家交办的差事。”

朱寿静静地看着刘保本,白净清秀的脸上慢慢浮起笑意:“岳丈大人刚才说了您这个人最是公私分明,这话小婿非常赞赏,也深为信服岳丈大人您就是这样人品。”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出卖

首先说声抱歉,借着国庆放假,散心调整了下心情,想清楚了自己为什么写书,以后不会再纠结点击推荐之类的了,不会再让这些没必要的负面东西影响写书的情绪,继xù

更新,直至完本!吼吼!

刘保本自矜的笑道:“贤婿夸奖了,不过你这话老夫还是受之无愧的。”

朱寿收了笑容,淡淡道:“既然是公事,那咱们就不徇私情,公事公办,你刚才拒绝我这个东家交付你的差事,事情难办你能力不逮,我能理解你的拒绝,可是接下来通过秦老七回禀,我吃惊地发xiàn

,你不仅知晓这片地是何人所有,并还和那个宋三有些交情……”

“贤婿,不,东家,你听我解释……”

朱寿摆手阻止刘保本继xù

解释,脸色阴沉道:“我不知晓大掌柜是出于何种目的又主动请缨,但有一点我倒是看清楚也看明白了,看起来我这个东家在你大掌柜眼里心中实在是没什么面子和尊严啊……”

朱寿话声和缓,但语调堪比寒风,刘保本虽然脸色透着青白,但出乎意料的是自从朱寿阻止,直至说完足有片刻,竟没有再辩解一句,双目平静的看着朱寿。

又沉默了片刻,朱寿问道:“大掌柜就没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刘保本微躬身道:“你是东家,您怎么说都是理,卑职无话可说,恭领东家训斥就是。”

朱寿看着神色木然的刘保本,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大掌柜这话情绪很大呀……”

“不敢,食东家之禄,东家怎么说,卑职怎么做就是,总之一句话,都是卑职的错。”

白净清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朱寿目光悠然从刘保本无表情的脸上挪开,望向那片残破居民区,沉默了片刻,说道:“当真是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刘保本木然郁怒的正要点头答话,突然心里一跳,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安突然浮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肃然同样无表情的秦钟,虽然没从对方脸上瞧出丝微异样,可随着这目光微驻足,那丝不安越发强烈起来。

北直隶至宣大这一线的黑、道,十余年来可称是三国鼎立,这其中一国就是从怀来卫直至东口为尊,又成功花银子披上读书人外皮的刘保本。

多年来游走黑、白、两道,每遇风波险滩都滑如泥鳅游刃有余的刘保本,被山西祁县与他并尊的走私老客陈元孚称为每临大事有静气,只可和平相处,不可与之争食的一条阴毒的老狐狸。

多年人鬼双皮并存于世,老道之极的经验,以及天生就敏于常人的第六感,使得刘保本对于危险的灵敏更快常人半拍。虽然不知危险从何而来,但心既然示警,习惯使然直接跟着感觉走,小心无大错。

刘保本暗压了一下心里越发强烈的不安,慢慢看向负手依旧瞧看残破居民区的朱寿,眼角有些不受控zhì

的轻颤着,小心翼翼答道:“东家这话,请恕卑职不能回答。在卑职心里,这从商为政从根上说殊途同归。这为人臣做手下的都是一个忠字。圣贤有言,国有诤臣,其国不亡,家有诤子,其家不败。卑职身为东家的大掌柜,勤勉职守,恪尽本分,是卑职份内之为。若能在为东家固守基业的同时,再些许有所进取,将东家的生意再往大了发展些许,那就是卑职梦寐以求之事了……”…,

朱寿转过身,静静的看着刘保本,沉默了片刻,眉梢微挑,含笑示意说下去。

刘保本露出些许幽怨悲凉,话音转为低沉:“卑职刚才拒绝又主动请缨,东家说卑职别有用心,甚至说卑职……卑职不敢自诩自己是鞠躬尽瘁的武侯,但既食君禄,尽全忠的心卑职一直都是有的,卑职恳请东家再将卑职刚才说的话再想一想。”

刘保本停住话语,瞧看着闻言露出沉思的朱寿,稍待了片刻,脸上的幽怨悲凉中又揉进了委屈之色:“卑职刚才说若是东家出的价钱合适,卑职欣然领命,若是东家给的价……若不是东家说出那样的话,卑职这话绝不会说出口,卑职恳请东家明察。”

朱寿抬眼看着刘保本,嘴角那抹笑意又浮了起来,说道:“既然把话说开了说明了,那我就再问一句,你与宋三既然有交情,刚才为什么不说,还有我听闻这江湖道上的人整日介把个义字挂在嘴边,义之所至,慢说是钱财,就是性命都可奉送,纵然我出的价钱少了些,那宋三看在你和他交情的份上,想必也会将这片地让出,我说的是这个理吗,大掌柜?”

“东家,您既然知晓卑职与宋三有交情,也知晓江湖道讲义字,您这么做不就是让卑职坑害……”

朱寿摆手拦住刘保本的话,皮笑肉不笑道:“大掌柜岂不闻,有些时候忠义是不能两全的,难道说大掌柜要舍忠就义不成?”

刘保本愕然看着朱寿,心里的那丝不安已隐隐有些向慌乱进发之势。

我不过是想解释解释,可这小子这话里的意思似乎要揪住不放,他究竟想干什么?这话不能再继xù

下去了,不管他究竟打什么主意,我都要立kè

跳出来,绝不能让他绕进去。

刘保本脸上的肉跳动了几下,堆起笑意:“东家说得好,东家放心,卑职这就去找宋三,一定完满完成东家交付之事,绝不让东家失望。”

“慢着。”朱寿淡淡道:“看来大掌柜是没听明白我的话了。”

刘保本身子轻微一颤,脸上的笑意已有些僵滞:“卑职愚、愚钝,还、还请东家示下。”

朱寿悠然一笑:“一句话,他讲义,我论财,他义气重一分,自然我的财就多一分。”

刘保本脸色大变,怔怔的看着朱寿,感觉胸口一阵阵发闷,微喘粗气道:“东家,你、你刚才不是已经交代一万两……”

朱寿点头,皮笑肉不笑道:“不错,不过那是秦老七去办的价钱,既然大掌柜主动请缨亲自出马,自然这个价钱就要另算了,以大掌柜精通商贾之道的本事,又岂能输给秦老七。”

朱寿抬手拍拍茫然如白痴状的刘保本,微笑道:“还有既然彼此都有交情,宋三又岂能不给咱们个友情价。”

刘保本使劲摇晃了一下头,语无伦次的急声道:“不、不是,东家您这样做岂不是,不、不,东家别误会,卑职是、是担心宋三不愿……”

“不愿?”一直很有慈眉善目相的朱寿脸上露出阴冷笑意:“他有胆子说出不愿意三个字吗?!”

“东家,你、你这是在难为卑职,卑职……”

“大掌柜该不会又想撂挑子吧,这回你可要想好了。”朱寿笑眯眯又拍拍刘保本肩头。

刘保本腿一软,险些瘫跪在地上,心里懊悔悲苦的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你他娘的抖的哪门子机灵,这下可好,把要到手的银子给抖没了!…,

眼前发晕的刘保本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可在朱寿灼灼目光注视下,又不敢露出些微让他生疑之色,悲苦的在心里长叹了口气,颤抖着抱拳拱手,声音已隐隐透出哭意:“东家,卑职请问,卑职此去你、你的最终底价究竟是多少?”

朱寿笑眯眯看着表情迅速恢复正常的刘保本,赞赏的点点头:“五千两。”

刘保本腿又是一软,随即快速气沉丹田,双腿又笔直挺立,话语平静中透出不容反悔的味道:“底价卑职明白了。”

朱寿抽搐了几下嘴角,才强忍住没笑喷了口,快速转过身去,装作瞧看着那片未来的马市。

刘保本痛苦的脸瞬间扭曲,双眼泛起血丝恶狠狠的瞪向肃然静默的秦钟,这王八蛋不会是和这黑了心肝的臭小子合谋坑骗老夫吧?!

四目相对,秦钟脸色先是惊愕,随即拱手露出苦笑无辜之色。死死盯了片刻,刘保本才慢慢收回目光,眼中的凶狠也慢慢黯淡下来。

他应该不知晓这片地是老夫的,老夫毕竟是这臭小子的岳丈,这王八蛋真若是和那黑心小子合谋,此时他的神色中怎么也应该有些许破绽的,更何况这王八蛋油滑得很,知晓得罪我,他也不会有好果子的。

再说了,别看这王八蛋是锦衣卫出身,宋三是老夫手下这件事,除了丫头和张福、六子等几个心腹伙计外,老夫敢说从东八里堡到保安州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刘保本念及于此,双眼随即微眯了起来,眼眸内全是惊疑茫然之色。

绝不会看错想错的,我这黑心肝的女婿一定是知晓宋三是我的人,才设套骗赚老夫的银子强占老夫的地,可这究竟是谁出卖了老夫呢?

刘保本微眯着眼瞧向朱寿的背影,眉心高垄呈深深地川字,苦苦思索了片刻,眉心突然打开,双眼狂涌着惊怒瞪圆到极限,脸色也随之没了血色,嘴唇剧烈的哆嗦着,努力挣扎了片刻,嘶哑问道:“是春华那丫头?!”

沉默了片刻,朱寿慢慢转身,惬意的舒展了下双臂,抬头瞧着已过中天的炽白日头,微笑道:“马市的地有了,这肚子也饿了,找家像样的馆子,吃饭去。”

第一百八十章 入股分成

秦钟陪笑前边引路回转,身后传来刘保本悲愤至极的吼声:“丫头,我是你亲爹啊——!”秦钟身子微颤,脚步未停,沿街向前走着。

朱寿笑嘻嘻一把搀住刘保本的胳膊,低声道:“岳丈大人失态了,你瞧瞧,这街上来往的人都看着你呢。”

刘保本使劲挣开朱寿的手,边剧烈的咳嗽,边使劲摆着手阻止朱寿为其敲背顺气。

好半天,刘保本止住了咳嗽,如受伤的凶兽低吼着长出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瞪着朱寿,咬牙道:“老夫生了个好女儿,又找了一个好女婿,有福啊!”

朱寿扑哧笑道:“小婿怎么觉着岳丈大人这语气好像不像是在夸我和春华妹子。”

刘保本猛地闭上眼,又呼吸了一口粗气,冷冷道:“女大不中留,老夫就当没生养这么个白眼狼,认了!你给的这五千两强买地银子,三千两就当是老夫养她的辛苦费了,从今儿起,老夫与你们各不相干,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话落,刘保本拂袖大步沿街向来路走去,朱寿笑嘻嘻跟了上去:“这么说岳丈大人是想辞了大掌柜,不再给小婿帮忙了。”

刘保本脸扭曲狰狞着,边急行边咬牙冷笑道:“大掌柜?!哼哼,老夫不是傻子白痴,要是再做你的大掌柜,恐怕要不了几日,我一家就得沿街乞讨,当然了,不包括那白眼狼。”

“岳丈大人说笑了。”

刘保本猛地停住脚步,暴怒的瞪着朱寿:“朱寿做人是要讲良心的,老夫对你虽不敢说恩同再造,但也是恩重如山了,你他娘的怎么能这般丧心病狂恩将仇报!你拍着胸脯想想,老夫不仅没要你一钱银子的聘礼就将春华那丫头嫁给了你,还曾想将一半家产白送与你们,可、可老夫万没想到,你还有那个忤逆不孝的混账竟然是豺狼心性,竟然……你们他娘的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呢!”

朱寿抬手挠挠后脑勺,微笑道:“小婿知晓岳丈大人是一时心火上炎,可这话听着还是很伤人的……”

“伤人?!哈哈,”刘保本失控的大笑了两声,脸上的神情仿若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一般:“朱寿你现在不比从前了,老夫心里知晓老夫这条贱命在你眼里不过蝼蚁,不过老夫很纳闷,你和那狠心的丫头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直接取了我这条狗命岂不干脆!”

朱寿笑着摇摇头:“岳丈大人的话是越来越难听了,也罢,既然岳丈大人不领小婿夫妇这片孝顺之情,还反倒误会我们用心狠毒,那这片地小婿就不要了,保安州虽然不大,但再找块合适的地方开马市,应该还不难。”

朱寿眼眸深处闪过诡异之色看着神情冰冷的刘保本,故作自失的一笑:“还有既然岳丈大人已辞去大掌柜一职,不再给小婿帮忙了,小婿原本想找家不错的馆子边吃酒边和您老谈的入股分成之事,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了。想必此时岳丈大人也不会和小婿一同吃饭,那小婿就先不恭,告辞了。”

刘保本目光闪烁瞧着朱寿负手离去的背影,地不要了?他舍得?!难不成这里面真有点什么其他意思?不,不可能,哼!你这套谎言骗别人或许奏效,怎奈老夫是太知晓你这混帐小子的白、面、黑心了。

刘保本嘴角绽起鄙夷之色,也负手迈步远远的跟在后面,开始原本透出几分轻松地脚步,随着走了没多远又突然变得沉重,甚至有些乱了节奏。…,

听闻朱寿不强买他这块地了,照理说心里应该既放松又舒坦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心情不仅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越发压抑憋闷起来。

刘保本使劲吐了一口胸中的浊气,喃喃道:“难道是因为那忤逆不孝的丫头?!”

沉默了片刻,刘保本缓缓摇摇头,心里清楚,对自己丫头的愤nù

其实刚才的发泄已经没了大半,随着心里冷静下来,刘保本被气得发昏的脑子也清醒了过来,迅速灵活的转动着,越想越觉着这里面有问题。

知女莫若父,春华这丫头心里只有那臭小子朱寿是没错,可要让她为了那臭小子就这么阴毒的算计自己的爹,这丫头是绝做不出来这样的事的。

刘保本抬手揉揉发热的太阳穴,眼神有些发虚的看着已在二三十米外漫步前行的朱寿,脑中闪过朱寿刚才的话。入股分成四个字在脑中定格,身子瞬间一颤,眼睛也瞬间亮了……

刚才光顾着生气愤nù

了,怎么就没问上一句,这入股分成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这臭小子让我入股马市,能、能有这样的好事?!

心念转动的同时,刘保本飞奔起来,秦钟听闻身后脚步沉重的跑动声,心知肚明是刘保本追了上来,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扭头装作瞧看刘保本,目光飞快的瞟了一眼面带淡淡笑意的朱寿,急忙扭回头。

朱寿淡淡道:“满yì

了?”

秦钟闻言停住脚步,脸色微变又瞬间恢复平静,转身嘿嘿笑道:“答案卑职也能猜得出来。”

朱寿沉默了一下,说道:“能保密吗?”

秦钟身子一震,静静的看着朱寿,片刻,慢慢垂下头。

朱寿扭头看着已到身后气喘吁吁地刘保本,平静地说道:“瞒得了一时,但瞒不了长久,既然如此索性敞开窗户,这一次我不和你赌,无论你如何做,我都不会怪你。”

秦钟身子又是一震,低垂的双目露出犹豫挣扎之色。

朱寿笑了一下:“没必要这么纠结,这事最坏的结果,就是私房钱交公,心里的那点有些犯忌讳的念头,我自己称之为理想的玩意,暂时没法实现罢了。”

秦钟抬起头看着朱寿的背影,低沉地问道:“为什么?”

朱寿摆手止住喘粗气迫不及待要开口的刘保本,说道:“为什么要让你知dào

?”

秦钟默然点点头。

背转身的朱寿仿若瞧见他点头似的,又笑了一下:“我说我拿你当自己兄弟你信不信?”

秦钟干脆地摇摇头。

朱寿扭头,笑骂道:“你奶奶的,这么干脆,你就不怕老子暴怒黑了你。”

秦钟沉声道:“请寿哥见谅,卑职不敢瞒天,你要真做了,只要你不杀了卑职,卑职就会如实禀奏上天。”

朱寿笑了一下,淡淡道:“那我就拭目以待吧。”

秦钟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又垂下头,瞳孔剧烈收缩,双手慢慢握紧成拳。

刘保本愕然不解的瞧着两人,对他们之间的话一句都没听懂。

朱寿转而微笑看着刘保本:“岳丈大人,您这是?”

刘保本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问道:“卑职过来是有一事不解,不知东家能否解惑?”

“东家?既然咱们之间都掰扯干净了,岳丈大人这称呼小婿是万万不敢当了。”

刘保本又轻咳了一声,干笑道:“卑职刚才想了一下,当街请辞实在有些过于轻率儿戏,东、东家回答了卑职的疑惑,何去何从卑职自会正式向东家表明态度的。”…,

朱寿微蹙眉心瞧着刘保本:“等会儿,岳丈大人是说你现在还是小婿的大掌柜?那刚才那番话……”

刘保本脸色微红,尴尬岔开道:“还请东家解惑。”

朱寿静静的看着刘保本,慢慢笑了:“岳丈大人的意思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我回答了你的疑惑,答案你若是满yì

,你就接着做大掌柜,答案你要是不满yì

,刚才的请辞依旧生效,岳丈大人,小婿说的没错吧。”

刘保本嘿嘿干笑,正要点头之际,朱寿突然收住笑意:“我拒绝。”话落,直接转身迈步前行。秦钟异样瞧了一眼刘保本,跟随而行。

刘保本嘴角抽搐了一下,暗暗跺了下脚,忙快步跟上,满脸堆笑道:“贤婿这样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夫刚才是有些说话不周,可抛开公事,你我不还是翁婿吗,你这样对待岳丈,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朱寿迈步拐上横街,沿右侧街边商铺酒楼门前空地,边瞧看着旗幌和经过的酒楼门面,边漫不经心道:“老七,今晚让胡侃来一趟。”走神的秦钟忙醒过神,急忙应是。

刘保本小步快挪在街边空地依旧有些拥簇的人行中追赶着朱寿,人行中不时有人翻白眼不满的瞪向乱挤乱撞的刘保本。

刘保本越走心火越大,终于按耐不住,一把将迎面走来看衣衫是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拨楞到一边,快步过去。

趔趄撞到一旁路人的中年书生稳住身形,扭头瞧着刘保本头戴四方巾,身穿锦袍丝绦同样读书人打扮的背影,气的脖颈青筋毕露,使劲冲地上啐了口痰,大声骂道:“斯文败类!”

刘保本充耳未闻,也压根不去瞧周围纷纷投射过来的鄙夷眼神,依旧推搡穿梭。

朱寿闻言,苦笑着停住脚步,刘保本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大掌柜,咱们能不能注意一点影响。”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半成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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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保本脸上原本堆起的笑意立时开了花,眉开眼笑道:“贤婿,不,东家,您这回可不能反悔了。”

朱寿微笑看着刘保本:“这话说反了吧。”

刘保本嘿嘿笑着,快速转开话题:“恳请东家解惑。”

朱寿瞧瞧四周,摇头笑道:“看来我要不马上回答你,我今儿这顿饭是甭想吃了,也罢,事无不可对人言,那咱们就大街上说吧。买地的银子当你入股。”

刘保本听闻果然是马市入股,激动的浑身直哆嗦:“贤婿,你、你可莫哄骗老夫。”

朱寿笑而不言,静静地看着激动的刘保本,身前左右来往的路人都纷纷向边上躲避快步经过,瞧着刘保本两眼放光浑身哆嗦的德行,眼中都露出惊恐之色,都将他当成了要随时发作的疯子。

好一会儿,刘保本才从激动兴奋中醒过神来,喜笑颜开,声音发颤道:“这么说老夫不仅是大掌柜,也、也是咱们马市的东家之一了。”

朱寿点点头。

虽然朱寿三人周围已被行人让出了一个近两米的环形,刘保本激动兴奋之余还是小心警惕的瞧瞧环形外快速急行通过的往来路人,压低声问道:“不知我那笔银子算几成股?”

“半成。”

“半成?!”

“岳丈大人嫌少?”朱寿微笑问道。

刘保本下意识点点头,随即急忙堆笑道:“不瞒东家,是少了点,卑职也不敢贪心,但怎么也要一成吧。”

朱寿微笑看着刘保本,刘保本身子前探了探,嘿嘿低笑道:“买地的银子东家给算了半成股,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再咬咬牙将家里的所有的积蓄全拿出来,我想怎么也能再凑出买地的银子数,东家就给凑成一成股可好?”

朱寿玩味的看着刘保本渴求激动的脸:“所有积蓄?俗话说财不露白,可岳丈大人你也未免谦虚的紧了吧,你觉着小婿会信你这话吗?”

刘保本微露尴尬,嘿嘿笑而不言。

朱寿微笑道:“至于再拿出一份买地的银子就想凑一成股,岳丈大人你这可是在欺负小婿了。”

“东家……”

朱寿点头止住刘保本的辩解,接着说道:“小婿虽不才,初涉商道,但身边还是有能人指点的……”刘保本扭头瞧向秦钟。“你可是很精通商贾之道的,小婿原本不想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可岳丈大人未免太不实在了一些,因此咱们有必要说些开窗的亮堂话……”

刘保本脸色越发尴尬,陪笑道:“东家委实误会……”

朱寿再次止住他的辩解,收了笑意,说道:“你心里清楚,给你的半成股那可是撑起买卖的打底股份,而咱们将来的买卖也并不仅只一个马市,能赚钱的买卖我都想进去搀和搀和,你如今那点银子拿到手的半成股随着咱们买卖的摊子越铺越大,会有多少分红,岳丈大人应该不必小婿再班门弄斧了吧。”

刘保本抱拳躬身陪笑道:“东家责备的是,老夫是清楚你给我的这半成股和今后咱们买卖做大了再有巨富商贾入股的股份是不一样的,我这半成股是本股,他们入进来的股是外股,不是公中本股,他们只能依原本吃红利,而老夫这半成股是随咱们买卖总值不但扩大而不断水涨船高的,但是……”

刘保本停住话语,又将脸向前凑了凑,拼命努力将自己的脸挤弄出有生以来最诚恳亲切的笑容,低声接着道:“卑职说句心里话,正因为知晓东家将来会发让卑职做梦都不敢想的大财,卑职才会腆脸说出这样的要求,东家你说这世上的人都只会嫌自己的银子少,哪有嫌多的。还请东家念在咱们是翁婿,赏些薄面。”…,

朱寿微蹙眉头,故作沉思的低垂下头,实则暗里使劲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半晌,缓缓抬起头看着一脸期盼渴求的刘保本,慢慢点点头,但先刘保本欣喜若狂之前,低声说道:“再给你半成股可以,但价格要另算。”

刘保本脸上失控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愕然中透着警惕的看着朱寿。

朱寿低声道:“一口价半成股十万两银子。”

“十——万……”刘保本失控的大叫道,尖飘的高音刚冲出两个字就惊醒过来,急忙将已冲破唇齿要劲射而出的两银子三个字又如扔石头般砸回嗓子眼内,噎的有些翻了白眼。

朱寿负手平静淡然的看着他,清秀白净的脸上清晰写着不同意就拉倒的决然之色。

以两人为中心的环形随着高音乍起,瞬间凝固了一下,紧接着再次扩大破开,来往的行人惊惧的都没胆子从面前这个已经发作的疯子身前周围经过,纷纷慌不迭的挤进人行更加拥簇的青石街面内,原本热闹喧嚣的繁华横街随之越发嘈杂起来。

好半天,刘保本才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苦笑看着朱寿,快速转换称呼道:“贤婿,这、这也未免太多了,你让老夫上哪弄这么多银子去,老夫实在力有不逮,贤婿能否……”

未等话说完,朱寿嘴角绽起一抹冷笑,转身要走,刘保本急忙一把拉住,陪笑道:“贤婿别这么无情,咱们、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朱寿淡然道:“没什么可计议的,一句话拿银子给股,没银子免谈。”

“可我没……”

“岳丈大人!”朱寿拉着低沉的长音打断刘保本的话,扭脸冷冷的看着他:“你可是屡次在小婿面前不实在了,既然你始终不愿将小婿当做家里人,小婿也就只好无话可说了。”

刘保本抓着朱寿胳膊的手一颤,紧接着又紧紧握住,苍白冒着冷汗的脸慢慢的露出极其痛苦的笑意:“贤婿当真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我?”

朱寿扭头给了个后脑勺,嘴角则露出得yì

地笑意。

刘保本目光闪烁看着冷冰冰的后脑勺,脑子飞速转动,要想出法子,那可是十万两啊!老夫苦心经营积攒的大半家业啊!一定要想出个好法子,可计将安出?

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的刘保本双眼瞬间微眯,要不用丫头对他晓之以情,不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提前在这小子面前露出我要拿丫头威胁他的意思,不然这次过关,下次再遇到难关,可就不好使了,还是回去跟丫头摊牌,让丫头来跟他说。

微眯的双眼露出悲怆之色,刘保本心里悲嚎道,丫头,我的宝贝女儿,我的活祖宗,你这回要再心生外向,心里只有这黑心的混帐小子,你爹可就活不成了!

“岳丈大人还不能给句痛快话吗?”背转身的朱寿淡然冷漠的问道。

刘保本急忙收拾起嘈杂烦乱的心情,快速眨着眼,未语先嘿嘿干笑起来,目光随即落在十余米外街道左侧旗幌高悬,檐角如雀翅高挑,乌瓦高脊,门前廊下顶门圆柱黑漆泛着光,很是气派的酒楼。

“贤婿何必咄咄逼人,这么着急呢,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总要让老夫想想如何凑出这笔银子吧。”

朱寿转过身看着刘保本,黑瞋双眸闪过狐疑之色,这老狐狸不会是又想打什么算盘吧?!脸上慢慢浮起笑意,我倒要瞧瞧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你刚才也听到了,这马市也许就这一两天就要开张了,岳丈大人,咱们可是过午不侯。”

刘保本陪笑道:“贤婿放心,最迟明早,我就给贤婿最后答复。”

朱寿笑着点点头:“那我就敬候佳音了,不过,小婿还是要讲丑话说在前头,主意岳丈大人尽管去想,但少一钱银子,咱们就彻底免谈。”

刘保本嘴角抽搐了一下,嘿嘿笑着,又将称呼改了过来,道:“东家放心,卑职不会让东家失望的,因为这事耽误了东家用饭,实在是卑职的过错,这顿饭卑职请客,权当是赔罪。”

朱寿笑道:“岳丈大人你对小婿的称呼东一榔头西一锤,小婿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小婿想若是换做旁人与岳丈大人你对阵难免会扰乱思路,岳丈大人就可趁此混水……嘿嘿。”

“东家谬赞了,东家你瞧那家酒楼如何?”刘保本飞快岔开话题,抬手指向十余米外的酒楼。

朱寿抬眼瞧去:“门面瞧着还算不错,就这家吧。”

一旁肃身静默的秦钟突然笑道:“寿哥想必有所不知,那家酒楼就是刘老爷开的。”

朱寿恍然笑道:“岳丈大人这客请的‘实在’。”

刘保本脸色微红,乜眼悻然看着秦钟:“没想到短短月余,你对老夫和这保安州摸得都很熟嘛。”

秦钟陪笑道:“刘老爷夸奖,刘老爷知dào

卑职出身,职责所系,不敢不用心。”

刘保本微哼了一声,陪笑正要相请,对面街道远处传来刺耳的铜锣开道声,紧接着暴戾的吼声也远远传来:“知州大人官轿来了,尔等还不赶紧让道回避,想他娘的找打吗!”

街面上拥簇的人行急忙纷纷向两侧让开,朱寿顺着让开的青石街道中心望去,刺耳的铜锣尾音袅袅中,十余名头戴平巾,身穿淡青皁衣系白褡禣,腰挂锡牌腰刀的皂隶差役拿着铜锣举着官衔牌前后护卫着一乘四方高檐蓝呢官轿停在了那家酒楼门前。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陷害

朱寿疑惑的瞧向刘保本:“岳丈大人请来的陪客?”

刘保本一脸迷糊的摇摇头:“升迁赴任河间府的老知州孙大人,卑职和他倒是有些交情,可这位知州大人半月前才新上任的,卑职一直侍候东家,忙的脚打后脑勺,还没功夫和他套什么交情。”

朱寿感慨的笑道:“小婿每每想起岳丈大人在东八里堡深藏不露,就一阵阵惭愧。”

刘保本复杂的看了一眼朱寿,叹了口气:“东家你才是真zhèng

地深藏不露呢。”

朱寿笑了一下,看着几名差役飞奔进酒楼内:“看样子不像是吃饭,过去瞧瞧。”

秦钟快步上前,一双手灵活弹拨,力道恰到好处,将身前拥簇鸦雀无声的路人分开,引着朱寿二人迎了过去。

被一股绵软但势不可挡的力量分开的路人都目露吃惊的看着秦钟三人从身前走过,心里都清醒地意识到,前面引路的彪形汉子是练家子。

随着人群轻微、骚、动,挡在秦钟一行前面的路人也都纷纷回头,看到这一幕,都再次慌不迭的主动让开。秦钟引着朱寿二人从自动分出的缝隙穿过,来到酒楼对面。

刘保本正要迈步过去,朱寿抬手拦住,笑道:“岳丈大人这么心急做什么,先瞧瞧热闹。”

刘保本一愣,随即恍然,眼中露出兴奋的绿光瞧向蓝呢官轿,对啊,老夫如今身份不同了,你这等芝麻绿豆小官又岂能放在老夫眼里,老夫就在这瞧着,你他娘的敢弄坏一条凳腿,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保本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瞧着朱寿和秦钟疑惑的眼神,嘿嘿低声笑道:“老夫托贤婿的福了。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做梦都没想到,我竟然能敲诈州官。”朱寿和秦钟恍然,都忍俊不禁的笑了。

“嘿嘿,不瞒贤婿,老夫一直勤俭持家,这一回我还真期盼这绿豆小官能给我破破财。”

朱寿摇头笑道:“岳丈大人你这可是盘算着破小财赚大财。”

秦钟目露同情的看着街道正中停着的蓝呢官轿,随即摇头,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狞笑。

此时酒楼内传出嘈杂闹嚷之声,大堂门前传来含糊不清的怒斥声:“放肆,尔等竟敢对老夫如此无礼,还不赶快放开老夫!”

“混账,你们是哪里的恶吏,瞎了你们的狗眼了吗,竟敢对我等恩师无礼,你们知晓我等恩师是何人,还不赶快放开,不然小心你们的狗命!”

“放开!”……

五六名面带戾色的衙役抹肩拢臂将愤nù

叫嚷的一老二少三名身穿蓝、青布直裰,书生打扮的人提溜出酒楼大门。

刘保本一愣,吃惊道:“怎么是徐老先生?!”

朱寿收回望着同进士出身官衔牌的目光,随意问道:“徐老先生?”

话音落下,横街响起马蹄和车轮碾压之声,朱寿循声望去,随即一愣,有些吃惊的看着疾驰过来的青呢面马车,一张知性虽称不上美丽但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味道的少女容颜在脑海中浮现,脱口问道:“你说的徐老先生,不会就是那个曾做过礼部员外郎,后被罢官致仕还乡的徐策吧?!”

刘保本愕然看着脸色有些异样的朱寿:“贤婿认得徐老先生?”

朱寿摇头目光落在停在官轿后两米外的马车上:“岳丈大人应该知晓徐策也曾是可朗的授业恩师。”…,

刘保本恍然点头:“对对,瞧我这记性,史可朗那小子是在州公学跟徐老先生学了一年。”

车帘掀起,丫鬟可儿拉着徐小姐从车内走出,脸色慌张的车夫徐松急忙放下板凳,可儿和徐小姐踏着板凳依次下了车。

“父亲!”徐小姐微眯双目,紧张焦急的目光望向被强行提溜到官轿前的徐策,哽咽悲呼着快步迎了过去。

轿后护卫的两名衙役急忙拦住,正要张嘴喝阻,轿内传出很有几分男中音音域的呵斥声:“放肆!”

紧接着轿帘掀起,轿内躬身走出一名身穿青色小杂花鹭鸶补子官服,年约近三旬,五官搭配还算合理的官员。

保安州新任知州抬眼瞧向徐小姐,眼眸深处飞快闪过一抹强烈占有欲望之色,脸上随即浮起春风和熙的笑意,抱拳微躬身,道:“下官吴仁操见过杏怜小姐。”

徐杏怜裣身还礼,轻声道:“民女见过知州大人。”

吴仁操急忙上前一步欲要搀扶,醒觉失态,不露痕迹止住脚步,眼神飞快扫视了一下街道两侧鸦雀无声拥簇的人群,脸上全是和煦笑意:“杏怜小姐快快请起。”

人群中朱寿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其怪异之色,气息有些粗,问道:“这个知州叫吴什么?”

刘保本低声道:“吴仁操。”秦钟扑哧笑出了声,急忙捂住嘴。

刘保本茫然的瞧着捂着嘴,噗噗哧哧,身子剧烈颤抖的秦钟,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知州的名字,他他娘的怎么像得了失心疯,笑成这样?

轻轻吧嗒嘴,无声的念着刚才说的名字,突然,脸露恍然,也急忙捂住了嘴,身子哆嗦的比秦钟还厉害。

朱寿表情有些艰难道:“他心里一定很恨自己的爹。”

话落,刘保本和秦钟同时蹲下身子,松开捂嘴的手,无声的大笑着……

“知州大人,民女请问家父究竟犯了何罪?为何要对家父如此无礼?”

吴仁操一愣,面露吃惊问道:“杏怜小姐这话是何意?仁操今日前来是抓几个公然在酒楼诋毁诽谤朝廷的乱党分子,怎么会对令尊徐老先生无礼呢,徐老先生一代硕儒,为官又清正刚直不阿,辞官归隐故居后又不辞辛劳为朝廷培养贤才,仁操心甚仰慕,这几日正想去贵府拜见徐老先生呢,杏怜小姐一定是误会了。”

徐杏怜闻言如释重负舒了口气,再度敛身施礼:“既然是误会,还请大人放了家父。”

吴仁操又再度一愣,扭头瞧向被衙役按住双肩,正酒劲上涌蹲在地上哇哇直吐的徐策,眼眸深处绽起一丝寒光,但稍显即逝,转而吃惊道:“难不成这就是?”

“正是民女家父。”

“糊涂!放肆!还不赶快将徐老先生放开!”吴仁操故作惊慌失态的大声呵斥道。

“慢!”轿旁管家吴义突然出声阻止,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就真是徐策你也不能放。”

“为什么?”

吴义微抬眼瞧向愕然的吴仁操,四目相碰即收。

“大人,徐策在酒楼公然诋毁朝政,詈骂司礼监刘公公和焦阁老,是被人检举的,大人若就这么放了他,恐怕对大人……”

吴仁操故作恍然,点头道:“这倒也是,对了,检举首告之人是何人啊?会不会弄错了,不会是诬告吧?”

吴义瞧了一眼面露惊怒之色的徐杏怜,嘴角的狞笑稍显即逝,沉声道:“回大人,检举之人正是义聚财酒楼的掌柜。”…,

吴义扭头招了下手:“你过来,知州大人要问话。”

酒楼门口,身穿青标布长袍,年约五旬,留着花白短须的男子闻言忙快步过来,翻身跪倒:“草民张顺才叩见知州大人。”

朱寿疑惑的扭头瞧向刘保本,刘保本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天地良心,老夫可是什么都不知晓。”

朱寿微沉思,了然的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回跪地叩头的张顺才身上:“这就是张福的爹?”

刘保本喘着大气,点点头,恶狠狠地瞪着张顺才:“他奶奶的,这平日三脚跺不出个屁的张顺才昏了头了不成,老子若不是有了好女婿,这次非让这杂碎坑死不可。”

朱寿微笑道:“岳丈大人如此夸奖,小婿受宠若惊了。”

一旁的秦钟眼神微闪,低声笑道:“寿哥,刘老爷这话是实话,听刚才这位吴知州与徐小姐的谈话,他是很仰慕徐老先生的,卑职以为就算徐老先生真的说了什么犯忌讳大不敬的话,想必……”

秦钟微停话语,飞快的瞟了一眼朱寿,笑着接着道:“徐老先生若是没事,那张掌柜可就是诬告了,刘老爷若没有寿哥您这么个乘龙快婿,依大明律,诬告是要被连坐的,张顺才是刘老爷义聚财酒楼的掌柜,真坐实了诬告,张顺才一族倒霉不说,刘老爷的酒楼恐怕也开不成了,沾惹上乱党这样的官司,刘老爷可是要很花费些银两了。”

朱寿微微一笑,淡淡道:“你真是这么看的吗?”秦钟笑容微僵,嘿嘿干笑没有答话。

吴仁操静静地瞧着跪在身前的张顺才,沉吟着没有问话,脸上全是为难之色。

徐杏怜脸色大变,一双微眯的杏眼全是惊慌愤nù

之色,没了血色的樱唇剧烈颤抖着,好半天才娇音有些嘶哑的说道:“请问张掌柜,我父亲平日与你有何难解的旧怨,你竟要下此黑手,欲致家父于死地!”

张顺才跪伏的身子一颤,神情惊慌的抬起头,目光与吴仁操冰冷的双目相碰,又惊得一哆嗦,急忙伏地连连叩头:“草民冤枉,草民并没检举诬告徐老爷,恳请知州大人明察。”

第一百八十三章 栽赃朋党

“混账!你这狗杀才在知州大人面前竟敢翻供耍花腔,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吴仁操抬手止住吴义惊怒的喝骂,冷冷的看着吓得瘫软在地的张顺才:“张顺才,自我大明太祖皇帝始,大诰等一干律法普及贩夫走卒,你首告检举在前,事发又翻供反悔在后,这后果想必不需本官再对你赘舌吧。”

张顺才伏地连连叩头,声音已透出哭腔:“草民冤枉,知州大人,草民确实没有去州衙检举徐老爷,草民今日从天亮就在酒楼内操持生意,并没离开酒楼半步,酒楼内的伙计皆可为草民作证,草民委实不知你边上这位老爷为什么会说是草民检举的,草民冤枉啊,伏请知州大人明察。”

吴仁操皱了下眉头,扭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义躬身道:“回大人,当时确实不是张顺才亲自来州衙检举,是他打发一名伙计来禀告的,伙计说就是张顺才亲口吩咐他前来的,卑职也没想到这里面会有什么差头,不过大人,张顺才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徐策和他的两名学生在酒楼内诽谤诋毁朝政,詈骂刘公公和焦阁老,可是不止一人听到。”

吴义话落抬头瞧着吴仁操双眸内隐露的得yì

之色,心领神会的瞪向张顺才:“张顺才,我问你你既然口口声声不是你检举,那徐策三人在你酒楼内诽谤詈骂之事,你可知dào

?”

张顺才身子一哆嗦,抬起苍白的脸,飞快瞧了一眼吐完难受的直哼哼的徐策,又急忙垂下头:“这、这,草民、草民当时一直在后厨看着厨子做菜,前堂发生了什么,草民、草民并不知晓。”

吴义嘴角绽起阴森得yì

的笑意:“并不知晓,好,张顺才你果然很有胆量,义聚财酒楼的东家希望不会因你的话有所牵连。”话落,猛地挥了下手,四名衙役飞奔进酒楼内。

张顺才闻言脸色大变,猛地抬起苍白如雪的脸,惊骇失神的看着吴义。

“岳丈大人,看来你还是难逃被牵连。”

刘保本脸色狰狞扭曲,恶狠狠地瞪着吴仁操,咬牙低声道:“这王八蛋看来是要罗织罪名夺老夫的产业,贤婿,你该不会就这么眼瞧着我被人陷害吧。”

朱寿微笑道:“你老稍安勿躁,这戏要看完整了才有滋味。”

身旁的秦钟微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寿哥,这吴仁操说起来和江彬还能套上些交情。”

朱寿微挑眉梢,很有些兴趣的看着秦钟:“哦,说来听听。”

“吴仁操是保安卫指挥使孟明哲的表弟,他二人的娘是亲姐妹。”

朱寿笑了一下,瞧向吴仁操:“这么说来,他和你的交情也不远啊,有时候我真有些闹不清楚,在这人世间人与人的相遇论上恩怨交情,是上苍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

秦钟低声道:“卑职并非有意隐瞒,卑职本心不想让寿哥误会卑职,因此刚才……”

朱寿又笑了下:“这我就理解吴仁操为什么这么上心徐策耍酒疯骂刘瑾了,看来这杂碎玩的是一箭双雕。”

这时四名衙役推搡着几名食客和一名伙计从酒楼内出来,几名吓得脸色发白的食客和那名伙计慌忙跪倒见礼。

吴仁操盯着那名伙计,眼眸深处闪过寒光,不待开口,那名伙计已先伏地说道:“草民孙全叩见知州大老爷,大老爷明鉴,酒楼内有人诽谤朝廷,正是草民检举揭发的。”…,

吴仁操抽搐了一下嘴角,问道:“你检举的?!本官问你,是你个人所为还是你家掌柜授意?”

孙全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跪着的张顺才,脸上露出一抹歉疚之色,猛地垂下头,大声道:“回大老爷话,酒楼内有人借酒谩骂朝廷,草民曾回禀张掌柜,可张掌柜反而厉声呵斥草民,不让草民多事……”

张顺才脸色大变,惊怒的喝道:“你、你胡说!你几时对我说过这话,孙全你……”

话未说完,一名衙役已快步过去一脚将张顺才踹翻在地,吴义冷笑道:“将这心怀叵测的刁民锁了。”

衙役从腰间抽出软索干净利落的将张顺才绑成了粽子,又将张顺才的一只鞋脱下,扒了布袜,狠狠的塞进他嘴里。

“既这么说,本官问你,你为何去州衙举告又说是张顺才授意?”

“回大老爷,草民忠于朝廷,有人公然谩骂朝廷,草民不敢不报,但张掌柜对草民曾有提携之恩,草民在酒楼当伙计这几年,他曾屡有照顾。草民虽是见识粗鄙的愚蠢之人,但感恩之心还是有的,因此草民才……”

吴仁操咧嘴笑了一下:“看不出你倒是个知恩图报忠义两全的人。”

孙全连连叩头:“大老爷夸奖草民不敢当,草民只是做了应做之事。”

“嗯。”吴仁操看向那几名食客,那几名食客吓得连连道:“草民亲耳听闻他们三人诋毁朝廷,草民愿作证。”

吴仁操露出无奈之色看了一眼一旁呆怔的徐杏怜,迈步走向徐策,两名衙役急忙将徐策提溜起来,吴仁操抱拳拱手:“徐伯父,实在没想到咱们会是这样见面。”

徐策勉强抬眼瞧了吴仁操一眼,冷哼了一声,又垂下头。

“徐策,闲话本官就不说了,内阁有廷寄明发天下,让两京一十三省省府州县严查刘谢韩文等奸党党羽,本官知晓你与户部郎中李梦阳交情深厚,都是文坛清流,李梦阳又俨然有文坛牛耳之美誉,彼此惺惺相惜,多年书信往来,本官能够理解……”

吴仁操停住话语,静静地看着垂首不语的徐策,嘴角露出一抹狞笑,乍现即逝,接着说道:“有件事想必你已知晓或还未知晓,司礼监掌印刘公公数日前在金水桥晓谕群臣,宣示奸党名单,李梦阳也在名单之上。”

徐策慢慢抬起头,满是血丝酒意未消的双眼冷冷的看着吴仁操,鄙夷的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奸党?!在老夫看来,阉宦刘瑾及焦芳之流才是我大明朝最大的奸党!”

吴仁操笑了,露出满口白得发亮的牙齿,望之说不出的阴森,缓缓点点头:“很好,还有本官今儿接到内阁廷寄,同你一样被罢官致仕还乡的李梦阳又犯事了。”徐策一愣,惊疑的看着吴仁操。

“被罢官的前户部尚书韩文发起弹劾刘公公等的奏本竟是出自李梦阳之手,李梦阳已被锦衣卫锁拿进京……”

吴仁操再次停住话语,笑眯眯看着脸色大变的徐策,沉默了片刻:“你与李梦阳多年书信往来,弹劾刘公公的奏本,想必你也所谋颇多吧。”

徐策暴睁双目,眼内涌动着激愤暴怒瞪着吴仁操。

吴仁操慢慢凑到徐策耳旁,低声道:“说心里话,本官刚到任那天,偶遇令爱,惊为天人,托媒人求亲,你若应允,岂有今日之祸,你放心,你死后,令爱我会好好疼惜的。”…,

徐策脸色大变,身子剧烈挣扎,未等开口怒骂,按着他的衙役已先一步将一块破布塞进他嘴里。

吴仁操收回身子,脸上瞬间露出悲伤痛惜之色,声调抬起:“本官本心原本真的想压下不去追究你是韩文朋党,可你今儿偏偏在光天化日授人把柄,徐伯父,小侄只有对不起你了。”

吴仁操痛苦的长叹了一声,结束了话语,挥了下手,衙役们将塞着嘴呜呜叫唤的徐策和他的两名学生,如提溜鸡一般揪着沿横街向主街而去。

街道两侧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低声的惊叫……

吴仁操收回目光,回身望向惊怔已有些呆傻的徐杏怜,心底那股强烈的占有欲望又不可遏止的席卷而出,双眼盯着娇嫩的容颜,眼眸深处除了即将要到手的兴奋狂热也有一丝迷惑。

本官也算花丛高手了,照理说此女模样连俊俏都算勉强,可为什么会如此吸引本官,竟到了夜不能寐,十几房小妾都变得味同嚼蜡?

“父亲!”呆怔慌乱没了主意的徐杏怜瞧到父亲被押走,才惊醒过来,惊叫着要追上去。

吴仁操闪身拦住,脸露痛苦道:“杏怜小姐刚才你都亲耳听闻到了,本官实在无能为力,杏怜小姐本官对不住了。”徐杏怜一愣,紧接着花容失色,后退了一步。

一旁衙役正要上前锁拿之际,吴仁操脸色一沉:“放肆!”转而脸露和蔼笑意:“杏怜小姐放心,本官绝不会做粗鲁冒犯之事,请小姐上轿,本官步行。”

“小姐!”丫鬟可儿吓哭了,双手紧紧抓着徐杏怜玉臂。

徐杏怜杏眼含泪,瞧了可儿一眼,哽咽道:“连累你了。”可儿流着泪,使劲摇着头。

徐杏怜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收了眼眶内的泪水,敛身施礼:“知州大人,民女身子孱弱,能否允许民女坐车前往州衙归案,请大人放心,家父身遭囹圄,民女绝不会趁机逃生苟活的。”

吴仁操看着徐杏怜,心里冷笑道,已落入本官手里,谅你就算有什么花样,也逃不出本官的手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箭三雕

故作沉思了片刻,吴仁操点点头。

“多谢大人。”徐杏怜转身走向自家的马车,脑海瞬间闪过一张似幻似真的模糊笑脸,压下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吴仁操不放心的努了下嘴,几名衙役过去围在马车四周。“将他们全数带回州衙,封了酒楼,告sù

伙计,本官给他们东家的期限只到掌灯时辰。”

吴仁操沉声吩咐道,看着徐杏怜上了马车,衙役将哭爹喊娘连声求饶的徐松踹翻在地,绑了个结实,一名衙役跳上了马车,这才彻底放心转身走回官轿,轿帘落下,吴仁操颤抖着深喘了口气,双手握紧,脸上全是淫邪得yì

的笑容……

朱寿背负着手,淡淡的看着衙役看守远去的马车背影,一旁的秦钟觑眼瞧着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寿哥似乎猜错了,以卑职看,是一箭三雕。”

朱寿静默了片刻,收回目光,瞧着上了封条的酒楼大门,叹了口气:“看来要再找家馆子了。”

刘保本气得双眼冒火,紧握着双拳,身子都轻微颤抖起来,听到朱寿不咸不淡的调侃话语,郁闷至极的瞪向朱寿,使劲一跺脚:“你还有闲心吃饭?!你他娘的到底还是不是我女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帮杂碎封我的店,骑在我头上拉屎!”

朱寿扑哧一笑,瞧着周围闪开的人群内闻言纷纷投射过来的异样眼神,低声笑道:“看起来这街上还是很有些人认得和知晓岳丈大人是这家酒楼东家嘛。”

刘保本气得使劲一跺脚,拂袖怒气冲冲沿街急行。

“岳丈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啊?”

刘保本头不回,暴怒的吼道:“还能去哪,回府!你他娘的眼里没我这个老泰山,丫头总会有我这个亲爹的,我去问问她,她老子要死了,她管不管!”

朱寿扑哧一笑,快步追上与他并行,睨眼瞧着气得脸色涨红的刘保本:“岳丈大人你这可是告刁状。”

刘保本猛地站住,悲愤的看着朱寿:“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他娘的究竟管不管我?”

朱寿满脸堆笑道:“岳丈大人这话让小婿惶恐的很,小婿和春华妹子怎敢做有悖人伦大不孝之事,小婿可是孝顺之人,一定会为您老养老送终的。”

“你少拿这话虚哄我,我就问你今儿这事你打算怎么着?”刘保本闻言脸上怒意消了大半,但依旧悻然的问道。

“老七这阵子你那点本事,他们也多少见识了些吧。”

“是,不仅卑职教授的锦衣卫隐藏追踪拿人抓捕等基础活,大彪他们大致能上手,就连寿哥您所提示的那些新鲜法子,卑职和他们也都有所领会。”

朱寿有些惊异的看着秦钟,前世从特种兵出身的兄弟那瞧见听到的一些特种训liàn

的法子竟然在孙大彪等人身上有所复制,让朱寿很有些得yì



脑子臆想了片刻将来自己这支照葫芦画瓢不伦不类的特种军队驰骋战场的虚构场面,娘的,穿越几百年,我这才叫一招鲜吃遍天呢,咧嘴嘿嘿笑了,但也随即醒过神来。

朱寿直接屏蔽刘保本清晰疑惑自己有毛病的眼神,笑道:“这段日子光顾上和狼打交道了,没想到他们竟有这么出息,很好,今儿就让他们出去试练试练。”

“是。”秦钟躬身答道,嘴角露出报复的笑意喜色。

“这次让可朗带队。”秦钟和刘保本都是一愣,愕然不解的看着朱寿。…,

朱寿笑道:“可朗的小师妹嘛,这小子又对人家倾慕多年,这回让他好好表现表现,这喜事就十有八九成了。”

刘保本疑惑的看着朱寿,道:“那徐小姐不是你看中的女人吗?让给可朗?!你还真舍得。”

朱寿的笑声仿若被踩了脖子,嘎然止住,噎的险些没翻了白眼,使劲喘了口粗气,没好气的看着刘保本:“你这纯粹是造谣,诬蔑我的人格,还有岳丈这话谁说也不能你说。”

刘保本不屑的冷笑道:“造谣?!你小子今非昔比,身份贵重,不然能从京里一次就带回两个,依你如今的身份三妻四妾本就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只要不是始乱终弃,这他娘的与人格有甚关系,再说了,只要你小子良心没让狗吃了,只要我那丫头始终是老大,替你掌着家,打理着生意,我才懒得管你娶多少进门呢。”

朱寿无语的看着刘保本,半晌,狠狠地伸出大拇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刘保本鄙夷的撇了一下嘴,若不是如今酒楼被封有求于这个越看越不顺眼的女婿,他早就将咽回肚里的伪君子三个字如数奉上了。

“还有那徐家父女你都答对好了,还他娘的大方地忍痛割爱大方的送给了史可朗那小子,我可是你岳丈泰山,我的酒楼你打算怎么着?”

刘保本乜着眼问道。朱寿强忍住要暴打自己老丈人的冲动,深吸了口气,悻然道:“就两张破纸,你总不会连纸都不会撕吧。”

刘保本瞪大双眼,怔怔的看着脸色见青的女婿:“就这么简单?!”

朱寿翻了个白眼,拂袖走向几米外瞧着门脸不错的酒楼。

刘保本眨巴着眼瞧着朱寿的背影,突然咧嘴笑道:“对啊,真是急火攻心,气糊涂了,我他娘的如今这身份,漫说是两张州衙封条,就是拆了州衙官署大门,谁他娘的能敢把我怎样!”

烦躁尽去,脑子立即前所未有的清醒,猛地想到还有更大的利益有求于这个女婿,十万两银子几个字在脑中闪现,激灵打了个冷战,刚要迈步,猛地转身,吓了身后走神的秦钟一跳。

刘保本动如脱兔一溜快跑来到自己酒楼门前,被撵出站在门口,早就望眼欲穿瞧着刘保本,却不敢过来打搅的伙计们,看到东家飞奔过来,急忙见礼。

刘保本压根就没理他们,直接冲到门前,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架势,干净利落又嚣张无比的将见湿的封条撕了下来,揉成团,扔在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紧接着脸上瞬间笑开了花,以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喊道:“贤婿慢走,等等为父。”

已来到酒楼门前的朱寿打了个哆嗦,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停住脚步,眼角轻颤,心里发狠道,少一钱,你就给我玩蛋去!

门前满脸堆笑迎客的伙计瞧到朱寿阴险的神情,一股寒意瞬间从后脊梁骨冒出,也不由自主激灵打了个冷战,惊怔的张不开嘴了。

朱寿转身,清秀的脸上全是一团和气的亲切笑意,看着气喘吁吁飞奔过来的刘保本。

“贤婿,其实还是回自家酒楼吃着舒服,不过既然贤婿有雅兴尝尝这破馆子的菜,没啥说的,还是老夫请客。”

朱寿笑了一下,没接话,瞧向秦钟,淡淡道:“告sù

可朗,虽然这次他唱主角,但那杂碎是生是死,要由你老七决定。”…,

秦钟脸色微变,看着朱寿,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发涩,躬身问道:“卑职能否知晓寿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寿干脆道:“人情,你上了我的船趟我的水,我就必须让你站我的队,他既然是刘瑾的人,那这个人情我给你,虽然不大,聊胜于无。”

沉默了片刻,朱寿笑了,接着道:“当然你可以不要,继xù

当你的差,不过我还是想给你个忠告,做事太纠结,会把自己弄疯的,在这个世上能对你所求有所应的佛,也许只有我这一座,机会错失,可是没后悔药吃。”

秦钟身子一颤,感觉呼吸越发发紧,已有些喘不上气来,艰难的躬身道:“寿哥的话,卑职会用心去想的。”朱寿静静地看着他,半晌缓缓点点头。

秦钟用尽全力深吸了口气:“寿哥若没别的吩咐,事不宜迟,卑职即刻去通知可朗他们。”

朱寿笑道:“不急,吃了饭,再去也不迟。”

秦钟有些担忧道:“卑职怕那杂碎万一迫不及待……”

漆黑的瞳仁闪过满yì

之色,朱寿脸上的微笑露出鄙夷之色:“放心,那杂碎今儿之所以弄这么一出,心里的盘算是既能谄媚邀功又能骗色,因此他会先威逼利诱,事不成,才会恢复豺狼本色,我估摸着天黑前,他应该不会下手的。”秦钟默然片刻,赞同的点点头。

朱寿转身迈步进了酒楼:“大彪和老蔫他们就不必参加了,杀、探、隐、捕、财,这次那杂碎生死未卜,就可朗的捕部一部出马吧。”

秦钟眉梢轻动,急忙笑道:“寿哥说的是,大彪杀气重,老蔫喜欢下黑手,让他们出马确实大材小用了。”

“看来你这个师父对他们是真的很有信心,很好。挑个最好的雅间,不点菜了,将你们馆子摆得上席的拿手菜都上了。”

刘保本闻言感觉心脏一阵收缩,脸上的笑容轻微哆嗦着,你奶奶的,你这小子宰你老丈人有瘾啊!

酒楼掌柜闻言喜笑颜开,连连躬身施礼,嘴里嚷嚷着:“快引三位贵客上楼,天字号雅间。”伙计急忙引着朱寿一行上楼……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兵分两路

夜幕降临,穹顶高天星辰依序逐渐露出璀璨,挥洒下清冷寂寞的点点微光,穹下保安州则如游龙蜿蜒,一片灯火通明,展现着塞外的喧闹和繁华。

城南州牢门前低洼不平的土道上,停着一辆黑呢面马车,一名头戴斗笠身穿黑袍的男子抱肩盘膝坐在车辕架上,男子微抬头,透过斗笠的缝隙平静的看着州牢虚掩的耳门。

檐下灯笼似乎也有些禁受不住不断拂过的越发寒冷的夜风,发出噗噗不耐其冷地低闷声响,不住摇晃着,漆黑紧闭的州牢大门在摇晃跳跃的烛光下忽明忽暗,越发透显出一股阴森恐怖之感。

片刻,虚掩的耳门在低沉的吱呀声中开启,一身蓝锦便服打扮的保安州同知,满脸恭敬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徐策走出,身后两名牢卒也恭敬地搀着徐策的那两名学生。

车架上戴斗笠的盘膝男子身子一晃,未见如何动作,已站在地上,快步迎了过去。

保安州同知慌忙松手,翻身跪倒,胖的活像发面馒头的大白脸使劲挤着谄媚中透着惊恐的笑意:“上,不,大人,卑职已将徐老先生请出来了。”

男子静默的透过斗笠看着身子无力的倚靠在耳门木框,神色惊疑同样看着自己的徐策。

徐策清瘦的脸上两道高起青紫肿胀粼子,能清晰地瞧出鞭子的印记,身上的蓝布长袍已是破烂血迹斑驳。

“这么快就动刑了。”男子低沉没有丝毫情感起伏的声音透出斗笠。保安州同知身子一哆嗦,嘴唇颤抖着,惊慌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男子上前一步伸手搀住徐策的手臂,徐策身子随之一颤,惊怒的瞪着挡在眼前的斗笠:“你、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你不必紧张,在下只是送你回府。”斗笠内透出的声音这一次有了些许温和的味道。

徐策一愣,惊疑难以置信的瞪着斗笠,脱口道:“回府?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扭头瞧向跪着的同知,握着左手张开,一件物事扔在了同知面前,徐策借着摇晃的烛光,低头定睛瞧去,掉落地上的是一块油浸发紫的竹牌,竹牌上刻着镇抚司三个字,瞬间脸色大变,猛地抬头惊怖的看着面前戴斗笠的男子。

“多谢上差,多谢上差。”同知惊喜若狂的急忙捡起竹牌,使劲叩着头。

“走吧。”男子微用力架着两腿瘫软无力的徐策向马车走去,耳门后那两名搀着重刑拷打已不似人样的徐策学生急忙跟上……

保安州同知瞧着马车慢悠悠消失在夜幕内,如释重负喘了口大气,瘫软在地上,几名牢卒急忙上前手忙脚乱搀扶。

保安州同知被扯拽着终于站起身来,两条胖腿依旧不受控zhì

的哆嗦着,抬起手擦着脸上如浆的冷汗,有气无力道:“不想死就把嘴都闭紧些。”

“是。”牢卒们慌忙躬身应道。

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牌,同知苍白的大胖脸突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喃喃道:“我看你这王八蛋这回还怎么猖狂得瑟,这回你表兄就是宣镇总兵,你他娘的也难逃一死!”话落,冲地上使劲啐了一口,沉声道:“都傻愣着做什么,难不成尔等是想让本官走回去吗,还不快将那乘破轿抬出来。”牢卒们闻言慌不迭的飞奔进耳门……

时间倒退回夜幕初降时,徐府那辆青呢面马车停在了保安州官署门前,赶车的衙役跳下车,掀帘,皮笑肉不笑道:“徐小姐,请吧。”…,

徐小棠躬身从车内走出,微眯杏眼瞧着门前差役值岗的州衙大门,惊疑的扭头问道:“为什么要将民女带到这来?”

壮班衙役皮笑肉不笑道:“在下是奉命办差,其他一概不知,徐小姐,接你的人来了。”

州衙门内一名徐娘半老的女子扭动腰肢,迈步走出,那张涌动着浓浓风尘气颇有风韵的脸未语先笑:“徐小姐,奴婢奉老爷命来迎小姐,徐小姐请跟奴婢走吧。”

徐小棠急忙裣身还礼,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将民女从牢中带到州衙,可是因为我父亲的官司,知州大人要询问民女?”

女子闻言抿嘴一笑:“徐小姐您这可是难为奴婢了,老爷的事,做下人的哪敢多问,徐小姐您还是自己去问吧,请。”

话落,女子一扭腰肢,转身进了官署大门,瞬间值岗的差役和赶车的衙役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左右扭动极度丰满圆润之处。

徐小棠咬了一下下唇,为了父亲,也只能顾不得这许多了,微垂臻首,迈动莲步,上了台阶,步入州衙内……

正街这段官署密集的街面上虽是华灯初上,但人踪袅袅,变得既冷清又寂静。

值岗的差役恋恋不舍收回贪婪的目光,与阶下马车旁同样淫邪的的目光相碰,三人同时咧嘴,嘿嘿低笑起来。

衙役使劲咽了口唾沫,抬头瞧了一眼夜色,声音发颤喃喃道:“娘的,老子受不了了,交完差事,去半截桥找个屁股大的婊子好好泄泄火!”

衙役兴奋地哆嗦了一下,跳上马车,使劲抖动缰绳,拉车老马不满的打了个响鼻,迈动四蹄小跑起来,青石街面响起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两名差役羡慕嫉妒的瞧着马车消失在夜幕内,不约而同低声咒骂着,随后嘿嘿笑了起来……

距离州衙大门左侧约两米远青砖围墙突然诡异的动了,三个人竟从墙内走了出来。秦钟、史可朗、和石头都身穿着紧身劲装,三人劲装布料的颜色被涂染的与古旧的青砖颜色非常近似。

秦钟贴墙扫了一眼官署门前灯光下低笑私语的两名差役,抬手示意,史可朗和石头迅捷的从怀里掏出系着绳索的三爪抓勾,摇动扔上墙头,两人拽着绳索,快速灵巧的蹬着墙面攀上墙头。

秦钟收回监视的目光,抬手扣进青砖缝隙,弹身而起,左脚准确的点在刚才右手扣住的那点缝隙,借力身形再起,如狸猫一般蹲在墙头上,小心拨开探墙的光秃枝桠,扫视着官署内,一双耳朵轻微颤动。

片刻,秦钟点点头,纵身落下。史可朗二人将抓勾摘下,揣进怀内,也纵身落下,身子在半空,蜷缩如虾,双腿一收一放已无声的落在地上。

秦钟满yì

的冲两人点点头,身形微躬如狸猫一般窜了出去,两人紧随其后,三人穿大堂、二堂,过偏门,贴身快速穿过雨廊、假山石、花圃……

三人虽蹑足潜踪,但行进中绝不犹豫,一个紧跟一个,在计算选择好的一个个可供掩藏处躲藏,轻松避开巡值差役和来往的仆人婢女,快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向后堂内宅急行……

州衙后堂书房内,吴仁操脸上淡淡的敷了层粉,穿了一身上等如雪晋绸绣腊梅朵朵的长衫,搓着双手,兴奋急不可耐的在房内来回踱着步,一旁的花梨木圆桌上摆着精美的酒菜………,

房门轻缓推开,女子扭动腰肢,满脸风情的进房,眉眼含春,声音发腻的浅笑道:“老爷,徐小姐来了。”

吴仁操双眼瞬间亮了,急不可待的迈步走向门口,笑道:“小棠小姐,快请进。”

站在门外的徐小棠犹豫了一下,心一横,迈步进入房内,敛身施礼:“民女见过知州大人。”

吴仁操呵呵笑着要去搀扶,徐小棠心里一跳,急忙直身,后退一步,惊羞警惕的微眯眼看着吴仁操。

吴仁操笑容微僵,很有些没想到已沦落到这般境地的徐小棠竟然还能在自己面前这么孤傲自持,眼中闪过一抹恼羞成怒之色,但转瞬间又化为春风和熙,抬臂相请:“徐小姐,请坐。”

徐小棠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以及对面右侧靠墙丝幔悬起的红木床,心里剧烈一跳,粉面瞬间微红,急忙微垂臻首,问道:“民女请问大人,大人您将民女从牢中带到此处,可是家父的案子有什么转机吗?”

吴仁操嘴角绽起一抹淫邪冷厉笑意,但乍现即逝,沉着脸,故作一本正经道:“下去吧。”

女子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徐小棠,鼻端轻哼了一声,也没什么过人之姿,至于如此急色吗?蹲身施了一礼,有意扭动丰满腰肢,让那浑圆高挺之处极尽夸张的左右弹动着,迈步出了房门。

吴仁操的目光随即落在那处,女子转身关闭房门时,瞧着灼灼射来的目光,心里一阵得yì

,丰腴俏脸露出骚动心魄的笑意,缓缓关上了房门。

吴仁操缓缓收回目光,心底强压的燥火瞬间席卷,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了,脑海中原本的那些虚假利诱的说辞全都消散殆尽……

嘴角轻微颤抖,脸也感觉瞬间滚烫,狂涌着强烈占有欲望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微垂头的徐小棠,心脏疯狂的撞击着胸腔……

如今她就是插翅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弄那些虚词还有何必要,她从与不从岂能由得她,再说了,如今本官能要她,已是她修来的福分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危急时刻

自从那名引路的婢女离房,心情一直慌乱不安,备受煎熬的徐小棠耳闻吴仁操的喘息声不断加粗,渐渐竟有气喘如牛之势,惊疑的抬头望去,目光与吴仁操那双足能熔铁亮得吓人的目光相碰,惊得娇躯剧烈一颤,不由后退一步。

徐小棠惊慌的举动将陷入臆想的吴仁操惊醒过来,嘴角慢慢绽起邪恶的笑意,上前迈了一大步,几乎与徐小菊贴身对立。

惊得徐小棠又急忙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面前这张突然充满邪恶,极富进攻凶性扭曲狰狞的脸,白嫩滑腻的小脸刷的苍白如雪,惊怖恐惧瞬间弥漫全身,颤抖问道:“大人你、你怎么了?”

吴仁操狞笑又迈了一步,徐小棠惊恐到了极点,失声惊叫,想要转身逃走,自己的双臂被一双灼热透过锦绸的大手紧紧抓住。

徐小棠吓哭了,尖叫道:“你、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吴仁操喘着粗气狞笑道:“乖乖听话,本官对你会有几分怜爱的,若敢不识抬举,本官会让你生不如死。”

徐小棠惊哭尖叫道:“不,救命啊,可儿救我!”

“可儿?!哈哈哈哈,你还不知dào

吧,你那个青涩的小丫头已先你一步进了后宅,此刻想必正在本官管家怀里辗转求欢呢,哈哈哈哈……”

吴仁操放声大笑着,大力一把将徐小棠狠狠拽入怀里,被撞的晕头涨脑的徐小棠还没清醒过来,就感觉腿弯一紧,整个人悬空飞了起来。

吴仁操喘着粗气,贪婪的盯着怀里发晕的徐小棠,低头狠狠地亲了一口香腮,脚步有些踉跄的快步走向红木大床……

一股浓郁发腻的香风沿着花圃青砖小径而过,花圃内小腿高的干支丛内慢慢探出三颗脑袋,石头借着微弱的星光瞧着快隐入夜幕内窈窕婀娜的背影,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好香啊!瞧那一扭三晃的妖精身材,呃真想咬她屁股一口!”

史可朗呲牙低笑道:“身条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长得如何,可别是西施的身子,东施的模样,那他娘的瞧上一眼,非做恶梦半年不可。”两人互相瞧着,同时发出欠扁的低笑。

秦钟纵身而出,蹲着身子眯着眼瞧着,低声道:“根据后宅地图,这条径子前面不远分了岔道,左侧通向吴仁操的书房,右侧通向他另外几房小妾住的地方。”

石头眼睛一亮,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去右边,那杂碎这时候肯定在他小妾的房里。”扭头笑道:“二哥你说,刚才那小娘们不会就是那杂碎的小妾吧,要真是,那小模样一定俊俏着呢。”

史可朗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娘的色迷心窍了,他要是在小妾房里,咱们摸黑进他后宅干什么,师父,俺觉着他既然对俺小师妹起了黑心,应该会在书房。”

秦钟点头,低声道:“岔道左侧靠近花园后门是管家吴义住处,这时候他肯定没睡,脚步放轻些,别惊了他。”

史可朗和石头收了笑容,点点头,纵身出了花圃,跟在秦钟身后,快速前行。

经过小径岔道,三人瞧了一眼两米外夜幕内漆黑的的小院,正要向右,突然院内隐隐传来女子的喝骂声和哭泣声。

史可朗猛地停住,“怎么了?”秦钟停住脚步,低声问道。

“听着好像是小师妹贴身婢女可儿的哭声。”…,

“听准了?”

史可朗侧耳听了片刻,点头:“不会有错。”

三人互相瞧了一眼,同时转身奔向小院,秦钟脚尖一点院墙,身如苍鹰凌空飞进院内。

秦钟蹲身快速扫视了一圈收拾的干净栽树种藤的院内,目光随即锁定正房,烛光辉映,窗纸映着一男一女拉扯的身影,慢慢站起身,来到院门前,摇头笑了一下,轻轻拉开没上门闩的院门,史可朗和石头闪身而进。

三人快速来到正房门前,房内哭声、吵架声清晰可闻。

“我的小祖宗,老爷这时候可就在书房,你这么大嗓门不是想害死我吗。”

“听见就听见,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这没情义的东西,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女子话虽说的狠,但音调还是降了下来。

“好了小宝贝,是我不对,我对天发誓,不碰她了,这总行了吧,你还是快走吧,要是让老爷发xiàn

,咱们俩都没命。”

“你放心吧,他这会子正快活着呢,就算这房里是他妈、偷、人他也没功夫理会的,况且隔着数十米又是独门小院,他听不到的。”

“那也不能太张狂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祖宗你还是快走吧。”

“走?你这没良心的,老娘知晓那无情的东西今儿有了新欢不会去我房里,我足足打扮了一个时辰,满心欢喜来找你,你竟然让我走,你想的美,我走了岂不是白便宜这臭婊子,老娘今儿不、榨、干、了你,甭想让老娘挪窝!”

秦钟瞧着史可朗二人张着嘴一脸贱相听窗根听上瘾的德行,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起脚踹向房门,插着的门闩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房门被暴力踹开。

房内纠缠拉扯的吴义和吴仁操小妾脸上的惊怔欲浮未浮之时,秦钟已如鬼魅一般射入房内,站在两人面前。

吴义脸色大变,刚要惊叫,脖颈已被钢钳一般的手卡住,颈骨发出清脆刺耳的断裂声,吴义暴睁双眼伸着舌头的头无力地向后翻去,紧跟着身子直挺挺倒摔在地上。

身边浑身香气扑鼻的女子,也同样惊怖的圆睁美目看着眨眼间就由活蹦乱跳,变成地上面目狰狞扭曲已成死尸的吴义,刚要尖叫,惊怖的目光与秦钟没有一丝感情冰冷的眼神碰在一起,立时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抬起白嫩柔荑小手紧紧捂住樱唇。

紧随其后冲进房内的史可朗目光落在蜷缩在床脚几乎通透的可儿身上,脸上一喜,随即醒神,急忙转过身去。

床上原本以为难逃清、白受、辱而惊吓过度大哭不止的可儿瞧到这一幕已吓得脸色煞白,忘记了哭泣,一双眼直勾勾瞧着地上的死尸,已濒于发疯的边缘。

秦钟眼神一闪,反手揪住史可朗的脖领子扔了出去,史可朗立时如劲箭射向红木床,但出乎意料的是,百余斤重物砸在床上应该发出的沉闷声响或是砸断床板的刺耳声音都没有出现。

原来史可朗飞临床上的刹那,双腿先落地,加速度急冲的力道先一步从双腿卸到地面的同时,屁股才轻柔的落在锦缎床褥上。

“她要疯了,打晕她!”秦钟沉声喝道。

史可朗一激灵,急忙转身,瞧着几乎通透的可儿,脸色一红,刚想闭眼,看到视线被挡住的可儿慢慢抬起头,平日像黑珍珠般纯净好kàn

的大眼睛已变的瞳孔不断缩小,白眼球越来越大,惊得急忙抬手砍在可儿脖颈上,可儿剧烈一晃,苍白茫然地小脸露出一抹痛苦。…,

史可朗脸色瞬间通红,再次举起手掌,按照这月余秦钟所教,准确的剁在颈动脉上,这一次可儿直挺挺栽倒在床上。

史可朗轻吁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咬着牙手忙脚乱替可儿穿着已撕烂的衣裙。

片刻,史可朗将可儿抱起,秦钟瞧了他一眼,嘴角露出赞赏的笑意,随即笑意一收,冷冷的看向依旧紧捂着自己的嘴,惊恐的浑身直哆嗦的女子,沉默了一下,说道:“看来不杀妇孺的规矩要从你这破了。”

身后传来石头吞咽口水的含糊声:“师父,能不能把她交给呃?”

已卡在女子脖颈正要用力的手停住,慢慢松开了。女子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低声哭泣哀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抱着可儿的史可朗没好气踢了石头一脚:“你他娘的疯了,这要是让寿哥知dào

,你小子不死也他娘的变成骡子不可。”

石头擦了一把嘴,讨好的嘿嘿笑道:“只要师父和二哥不说,寿哥怎会知dào

。师父,二哥,就成全呃这一回吧。”

秦钟沉默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房。

史可朗悻然的瞪了他一眼,嘱咐道:“你他娘的真是好色不要命,老子警告你,不想找死,就别留尾巴。”

“谢谢师父,谢谢二哥。”石头兴奋地直哆嗦,一个箭步过去,拦腰抱去跪地惊恐发懵的女子冲向红木床。

史可朗鄙夷的撇了一下嘴,瞧了一眼怀里昏迷的可儿,眼前闪过那片让他心跳的惊人白嫩,脸色又是一红,急忙快步出了屋。

听着房内牛喘和沉闷声响,史可朗不自然的笑骂道:“这混蛋心急的连门都不关!”

背转身静静瞧着院门的秦钟沉声道:“带着她不方便,先放在院里,完事再来接她。”

史可朗有些犹豫,秦钟迈步走向院门,话里透出笑谑之意:“有石头给你看着,有什么不放心的。”

史可朗闻言要扭头,又急忙硬生生止住,小心将昏迷的可儿放在院门口,瞧着青稚中已显出俊俏可人之色的小脸,喃喃道:“说心里话,俺对那混蛋还真是不放心。”

第一百八十七章 搜刮

史可朗心虚的瞧了一眼院外背对着自己的秦钟,颤抖着伸手快速捏了一下滑腻的脸蛋,心里一阵狂跳,站起身,扭头闭着眼,低声嚷道:“石头你他娘的要是敢碰可儿一指头,老子发誓一定阉了你!”话落,快步出了院门……”

“求求你,放过我吧。”泪流满面已力竭但依旧用手护着衣裙的徐小棠苦苦哀求道。

身上牛喘热气拂面正在费力撕扯亵衣内裙的吴仁操闻言突然松开手,兴奋扭曲的脸色也随之恢复了平静,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听闻你父亲藏有薛稷的二鹤图真迹,你若是答yīng

相赠,本官就放过你。”

徐小棠面露惊喜,慌不迭的连连点头:“我答yīng

你,请、请你快、快起来。”

吴仁操静静地看着惊喜交加的徐小棠:“那副真迹果然在你父手中?”

徐小棠又连连点头:“民女不敢欺瞒,求你快起来吧。”

吴仁操慢慢咧嘴笑了,笑声随之越来越大:“你真是蠢得可以,你父罪涉朋党作乱,抄家已是必然,二鹤图已是本官囊中之物,本官又怎会用自己的东西交换,本官不过是觉着这样越发刺激而已,蠢丫头,你就认命吧!”

“不要,救命,老天爷你救救我吧!”

“尽情叫吧,你越这样本官越觉着兴奋,哈哈哈哈……”

书房门外的秦钟神情复杂的看着手里遮面的黑布,又慢慢揣进怀内,冲身旁的史可朗摇头又点头。

史可朗一把扯下遮住半截脸的黑布,清瘦的脸早已暴怒扭曲,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冲了进去。

正在扯拽内衣裙的吴仁操惊愕扭头,史可朗已如疯了一般冲到床前,蕴含着全身之力的直拳狠狠的击打在吴仁操面门上。

吴仁操瞬间感觉眼前一黑,剧疼还没等传递大脑,史可朗一把揪住他的发髻,将他狠狠地摔在青砖地上,脸部无差别的与地面亲密接触,牙碜的沉闷声响中,被击打已松动的上下两排牙齿全被磕了下来。

月余非人的残酷训liàn

让昔日的童生脱胎换骨,大发猛男之威,拳脚齐上,暴风骤雨般倾泻在吴仁操身上。

吴仁操从挨上第一拳直到被活活痛殴致昏迷竟然来不及惨叫一声,陷入深度昏迷人事不知的吴仁操并没让暴怒的史可朗停下手,而是依旧疯狂的拳打脚踢,躺在地上的吴仁操如同一堆无骨软肉翻滚着,任由史可朗对其暴怒的虐打。

好半天,史可朗才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停了手,飞快地抬眼瞟了一眼已蜷缩在床脚惊呆了的徐小棠,瞧着她身上完好的内衣裙,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口大气,急忙收回目光,充血的双眼再次暴睁瞪着地上只有出气的吴仁操。

抬起的脚又费力的放下,来到桌前,抓起一把方椅,回来狠狠地砸在吴仁操身上,腿骨骨折声糅合着清脆的木头断裂声响起,史可朗瞧着手里的椅子腿,满yì

的咧嘴一笑,蹲身费力的将面朝地的吴仁操翻了过来。

瞧着满脸血污已瞧不出模样的脸,史可朗呲牙恶意的笑了,目光缓缓下移,手里的椅子腿擦破空气挟着强劲的风声,随着目光聚焦处准确落点。

深度昏迷的吴仁操随着根本之地被砸碎,猛地睁眼坐了起来,张开的大嘴无声的剧烈哆嗦着。

床上惊呆的徐小棠瞧到刚才这一幕,也惊醒过来,大羞的闭上双目,白嫩的小脸红艳如火阵阵发烧,可随即睫毛上翘如扇面的双目又悄悄张开一条细缝,扫过站在史可朗身旁的秦钟望向打开的房门。…,

心里既涌动着羞慌感激也有几许失落,是他,一定是他知晓了我和父亲遭难,让可朗师兄来救我的,可、可是他怎么没来呢。

史可朗狞笑着再次扬起椅子腿欲抽向那张让他作呕的血脸,结果了这杂碎之际。秦钟轻咳了一声,史可朗茫然的瞧向他。

“请徐小姐更衣,咱们回避一下。”

史可朗恍然,脸色一红,急忙跟随秦钟快步出房。片刻,徐小棠穿着撕破的衣裙,微垂臻首,走出房门。秦钟用目示意,又冲徐小棠拱了拱手,迈步进入房内。

史可朗意犹未尽不情愿的停住脚步,徐小棠悄悄抬起头,微眯双目借着书房廊下灯笼,飞快的瞧了一眼院内,羞慌中透着期盼得美目流露出失望之色,敛身施礼,低声道:“师兄救命之恩,小棠不知该如何报答。”

史可朗慌忙还礼,嘿嘿笑道:“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小师妹怎么说这么生分的话,不过话说回来,刚才还真是好险,要是晚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

徐小棠小脸绯红,忸怩的低垂下头。史可朗伸了下舌头,心有余悸笑道:“幸亏没铸成大错,不然寿哥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徐小棠闻言腾地抬起头,纯净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樱唇蠕动了几下,终是喜悦战胜了羞涩,颤抖轻声问道:“是、是他让师兄来救我的?!”

史可朗笑着点点头:“一会儿里面完事,我就送小师妹回府和老师他老人家团圆。”

徐小棠娇躯一颤,惊喜的看着史可朗:“父亲他出狱了?难道是、是他……”

史可朗笑着点头。

徐小棠双眸全是喜悦的光芒,激动的小脸涨的越发红如红苹果,玉手合十,望空遥拜:“谢天谢地,一场塌天厄难终于过去了。”

史可朗微笑瞧着虔诚遥拜的徐小棠,昏淡的星光与烛光交相辉辉映中,修长婀娜的身姿散发着一层朦胧的光辉。

小师妹虽然容貌不如三位嫂子,可身上却有一股独特地让人难以抵御油然而生的爱怜疼惜,不仅那杂碎好色无品的吴仁操对其起了贪邪之念,寿哥更是心有牵挂,嘿嘿,小师妹变成四嫂也不错。

史可朗脑中闪过可儿青稚的小脸,心随之怦跳,咧嘴痴痴地笑了……

房内,秦钟静默站在吴仁操身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满地打滚极度痛苦低声哀嚎的吴仁操,慢慢蹲下身子。

吴仁操悲怒欲绝的瞪着秦钟,费力的咬牙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夜闯保安州衙后堂内宅,殴打残害朝廷命官,难道不要你们九族的命了吗?”

秦钟静静地看着他,伸出右手慢慢张开,吴仁操费力的梗起脖子抬头瞧了过去,瞬间双目瞪大到极限,惊怖的看着秦钟掌心托着的一颗刻着捕字的紫檀佛珠。

秦钟笑了一下,将佛珠轻轻放在吴仁操面前,站起身缓缓打量着书房,目光随即落在书案后的书架上,迈步走了过去,扫视着书架上的经史子集,伸出食指虚空点着……

片刻,突然伸手拿下旧唐书书匣,随意扔在地上,手伸进空出来的间隙内,从里面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匣子,打开,里面满满放着五百两及一千两一张见票即兑的荣盛号钱庄钱票.

秦钟大致翻了翻,估算能有四万两有余,拿起最上面一张钱票,瞧着印制精致花花绿绿的钱票,当年自己做套将京城荣分号二柜弄进了镇抚司诏狱,直到将他活活弄死,他也只交代出钱票上的一处密押。…,

事后秦钟暗中打听请教,才知晓钱票上的密押暗记大致共有六种,平遥总号与各地分号开出的还有所不同,只有掌柜才知晓本号按日期开出的钱票上的密押暗记,因此钱票外人是根本做不了假的。

秦钟目光缓慢的扫视着票面,终于在票面左下角花花绿绿印记中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密押暗记,嘴角绽起满yì

的笑意,瞧着钱票上的日期,皱了下眉头,随即苦笑着掐灭自己渴求探密的念头。

将钱票放回,合上木匣,放到书案上,目光再次扫视书架上的书籍,片刻,又将几本线装宋史抽出,扔在地上,伸手探了进去,脸上露出满yì

的笑意,又从书架空格内拿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木匣。

打开,随即露出惊喜,拿起一颗圆润的猫眼,扭头笑道:“真小瞧了你,没想到你这芝麻绿豆小官竟有云南的琥珀、安南的翡翠以及波斯及西洋诸国的猫眼,红绿宝石戒指等稀罕物。”

吴仁操僵直躺在地上,恍若未闻,似乎身上的骨折蛋碎等剧疼都消失了一般,瞪着大白眼珠子直勾勾看着眼前刻着捕字的佛珠。

秦钟将猫眼放回匣内,再次扫视着书架,确定没有遗漏,这才心满yì

足的捧着两个木匣走回。

吴仁操眼神眨动,僵滞呆傻的目光慢慢从佛珠挪到白靴不断上移,直至秦钟淡然看着自己的脸。

吴仁操猛地动了,艰难的抬起头,惊恐的说道:“误会,上差一定是误会了,下官的表哥孟明哲是保安卫指挥使,他是司礼监掌印刘公公的心腹,佛子大师和刘公公那都是皇上最信得过的人,我表哥说佛子大师与刘公公交情深厚。”

秦钟笑了:“孟明哲说佛子和刘瑾交情深厚?”

第一百八十八章 温柔的死法

吴仁操艰难的使劲点点头:“还有刚才那个女人是徐策的女儿,徐策是李梦阳韩文一党余孽,下官抓他是奉刘公公的密旨……”

“密旨?哈!刘瑾好大的气势,他写的玩意也敢叫旨。”秦钟眼神亮了,怪异的笑道。

吴仁操醒神惊恐的忙摆手:“不不,刘公公从没这样说过,是下官一时发昏糊涂,是密信,不是密旨。”

“密信在何处,拿来我瞧瞧。”

“不、不在下官这里,下官也是听表哥孟明哲说的,下官并没亲眼瞧见密信。”

秦钟微眯眼盯着吴仁操的双眼,沉默了片刻,眼神慢慢暗了下来,心里暗叹了口气,看来这杂碎没说假话,没想到孟明哲做事竟如此谨慎,刘瑾的密信,就连自己的表弟都不肯让他瞧上一眼,这么看来刘瑾的密信内一定还有其他不可告人之事。

秦钟微眯的双眼闪烁不定,但片刻下意识的摇摇头,孟明哲不会留着这封密信的,之所以没给这杂碎看,应该是密信已经销毁了。更何况以刘瑾的谨慎多疑心性,他派去的心腹一定会亲眼看着孟明哲销毁密信,才会回去复命的。

要不干脆就这么密奏皇上?秦钟眼角颤动了几下,再次缓缓摇摇头,将刚升起的冲动压了下去,慢说没有证据,就算拿了证据,刘瑾如今蒙宠深重,权势正炽,这点僭越之罪,想必也就是几句重责就可脱身了事的,而自己从此就会成为刘瑾必除的眼中钉。

吴仁操脸上的血污被如浆的汗水弄的一道道如同鬼画符一般,脖筋酸疼的如同断裂一般,可依旧不敢将抬起的头落下,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秦钟。

秦钟蹲下身子,微笑问道:“孟明哲知晓佛子是谁吗?”

吴仁操忙艰难地摇摇头,突然双眼一闪,惊疑胆怯的问道:“你、你该不会就是?”秦钟咧嘴笑了。

吴仁操余光瞟了一眼地上的佛珠,心里越发坚定眼前这人就是佛子,目光落在秦钟手里捧着的那两个木匣,心思飞快转动,若是能巴结上佛子,那我今后的前程……

吴仁操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挤出谄媚的笑意:“佛子您若是喜欢这些小玩意,下官书案下的青砖内还有一些,还请佛子笑纳。”

秦钟一愣,扭头瞧向书案下的青砖,赞赏的笑道:“我竟然没瞧出来,吴大人藏钱财的手段还真是狡兔三窟,佩服佩服。不过,我不得不很遗憾的告sù

你,我不是佛子。”

秦钟转头笑眯眯看着他脸上惊愕的表情:“我叫秦钟。”

“秦钟?!”吴仁操喃喃道,觉着这个名字非常耳熟。

“我曾在镇抚司当过差。”秦钟笑眯眯看着吴仁操突然脸色大变的神情,接着道:“看你的神情孟明哲一定对你提起过我,只是不知dào

他说没说过,我沦落到他手下当了个小小兵卒,全都是拜刘瑾和他所赐?”

吴仁操打了个激灵,惊怖慌乱的使劲向后挪着,此时再瞧秦钟微笑亲切的笑容竟感觉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秦钟放下木匣,从地上捡起一小节碎木屑,仔细剥丝抽茧般剥下细长的一条,微笑道:“看在你最后又送了些孝敬的份上,我会给你个很温柔的死法。”

尾音袅袅之际,秦钟握着细长木条的手快如鬼魅在吴仁操脖颈动脉处刺了下去。

徒劳在原地蹭着惊叫的吴仁操眼前一花,脖颈似乎被蚊子叮了一口,有些微疼,惊叫嘎然止住,惊恐的斜睨眼看着秦钟的手缓慢的将刺进自己脖颈内的细长木条抽出,随着木条抽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劲射而出。…,

秦钟拍拍吴仁操的肩头,微笑道:“我是行家,你要信得及我的手艺,这点疼痛可以忽略不计,一个时辰后,你会感觉越来越麻木困倦,慢慢睡着,在好梦中很愉悦的离开人世的。”

吴仁操脸色苍白如雪,撑地的双手一软,重重的摔在青砖地上,哀求哭嚎道:“冤枉啊!是孟明哲害你,与我无干啊,上差饶命!”

秦钟站起身,过去从书案下的青砖内取出铜包边的木匣,满yì

的瞧过后,过来捡起地上的佛珠很轻柔的放在吴仁操雪白的额头上,转而拿起那两个木匣,哼着小曲,走出书房……

保安州州衙官署门前,那两名值岗差役懒洋洋的倚靠在两侧门柱上,有一句没一句闲着扯淡。

突然从主街两侧仿若鬼魅一般急速奔来十余名头戴斗笠,身穿黑色过膝长衫,脚穿黄麻草鞋的彪形汉子。

两名吃惊的差役身子还没等从门柱直起,劲风拂面,两名彪形汉子已到了面前,两块刻着镇抚司字样的竹牌贴在了两人鼻端。两名差役瞬间脸色大变,身子一软,瘫跪在地上。

一名头戴斗笠的彪形汉子低沉喝道:“不想死就马上滚到门房,天亮前不许出来。”两名差役如蒙大赦,慌忙爬起,抱头鼠窜飞奔进大门内。

十余名头戴斗笠的镇抚司好手静默无声如桩子一般站在官署大门前,身后主街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一辆黑呢面马车停在了州衙门口,驾车的镇抚司好手,跳下车,飞奔上台阶,同样静默无声的站在最后。

盏茶功夫,在一片嘈杂抓贼声中,秦钟三人引着徐小棠主仆不急不缓从偏门而出,沿着青砖道从州衙正堂左侧向官署大门走来。

在他们身后几米远灯笼火把通明,二堂巡逻值岗的差役以及后堂内宅的仆人手执棍棒大声吆喝着追了上来。

站在州衙大门口最前列头戴斗笠的镇抚司好手沉声喝道:“镇抚司办案,州衙一干人等不得妄动,违者杀无赦!”

喝声如黄钟大吕撞碎层层漂浮的空气,震得院内州衙正堂紧闭堂门发出低沉的颤音,廊下不断地掉着尘土。

嘈杂的吆喝声戛然止住,差役仆人们都惊骇的望向大门口站立的十余名头戴斗笠身着黑色过膝长衫的彪形汉子,不少仆人手里的灯笼和棍棒都失手掉落地上。

徐小棠主仆听闻到镇抚司办案,瞬间脸色就全吓白了,急忙停住了脚步。

虽然关键时刻让史可朗砍晕,但依旧脸色苍白惊恐未定的可儿使劲抓着徐小棠的胳膊,稚嫩的清脆娇音透出了哭音:“小姐,我怕。”

史可朗忙回头,温柔的笑道:“可儿妹子别怕,放心吧有俺在,谁都不能动你一根头发。”

可儿听闻了史可朗的话,瞪向他,神色不仅没放松,那双荡漾着泪水,黑珍珠般好kàn

的大眼睛里也没有史可朗想象的感动之色,反而哇的哭出了声:“说大话也不分时候,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个兵卒,他们可是……都要没命了,怎么还改不了没正经让人讨厌的德行。”

石头扑哧乐出了声,涨红着脸尴尬的史可朗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徐小棠眼露死灰,颤抖道:“可儿不许无礼,可朗师兄你们别管我们了,快逃吧,你们还有朱公子的大恩,小棠只能来生再报了!”…,

秦钟转身,温和的说道:“徐小姐请放心,镇抚司不是来抓我们的,还有徐小姐心里应该有感觉到,我等若真是普通兵卒,你和你的父亲徐老先生又岂能都安然无恙,徐老先生还在家等你,咱们快走吧。”

徐小棠娇躯一颤,脑海中飞快闪过月前保安州东城城门口朱寿那张满不在乎轻松的笑脸以及今晚秦钟三人在后宅淡然从容的神情,虽然心底对他们的身份依旧有个大大的问号,但心情瞬间平静下来,轻轻点点头。

秦钟笑着转身,走向大门。十余名镇抚司好手翻身跪倒,齐声道:“小的们叩见七爷。”

秦钟微笑道:“起来吧。”

身后的史可朗腆脸低笑道:“可儿妹子,我没骗你吧。”

小脸满是泪痕胆怯挽着徐小棠胳膊的可儿惊呆了,慢慢的怔怔的扭头看向史可朗,大眼睛里依旧没有史可朗渴盼的仰慕感激之色,惊恐依旧充斥整个大眼,娇弱的身躯紧紧地贴在徐小棠身上,颤抖低声道:“你、你别过来。”

史可朗笑容僵住了,心里悲愤郁闷的差点没吐了血,你这黄毛丫头疯了不成,我救了你!是我救了你!

秦钟沉声道:“彻查州衙后宅,掘地三尺也要将贪墨赃物点滴不剩挖出。”

“小的明白。”为首之人躬身应道,微抬眼透过斗笠缝隙飞快的瞧了一眼秦钟三人身上,眼中闪过了然之色,挥了一下手,身后的镇抚司好手如捕食的恶狼冲进州衙内。

秦钟瞧着并没进入州衙,依旧躬身肃立的这次带队的昔日老部下,抬手拍了下肩头,低声道:“不要留尾巴。”

“七爷放心。”秦钟点头,迈步下了台阶,史可朗和石头冲镇抚司带队之人笑着点点头,那人急忙抱拳还礼。徐小棠主仆则低垂头快速跟随下了台阶。

“可朗,你送徐小姐主仆回去。”

“不,小姐,咱们不要他送。”可儿情绪激动的惊叫道。

史可朗差点没哭了,哭丧着脸道:“可儿妹子你看清楚,是我,我是史可朗,今晚可是我救了你。”

可儿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贝齿使劲咬着下唇,低垂下头,虽不再说话,但依旧紧紧地挽着小姐的胳膊。

徐小棠瞧着可儿惊吓的样子,心有愧疚,实在不忍责备她,只好歉意的看着史可朗。

史可朗悲愤的吼道:“石头,你送俺小师妹主仆回去。”……马车缓缓消失在夜幕内,秦钟扭头看着失魂落魄满脸悲凉的史可朗,摇头微笑,拍拍他的肩头:“走吧。”

“师父,这到底是为什么……”史可朗哽咽的疑问声中,两人的身影也被夜幕吞没了……

第一百八章十九章 挑衅

朱府后宅探入池塘的八角凉亭八个雀翅檐角悬挂着八盏小巧精致的宫灯,随夜风轻摆将亭内照映的纤毫毕现。

“……按照往年最多再过十几天,这头场雪就下了,大同一线与朝廷大军陷入胶着的鞑子大军一定会撤军退回荒漠以北腹地……”

朱寿将茶盏放在石桌上,点头道:“前几日我的老丈人就说过,其实大半月前蒙古小王子就率察哈尔部、兀良哈部、喀尔喀部及土默特部大部等近二十余万精锐悄悄撤回漠北,只留下绥北土默特部和察中及热南实力较弱的永谢布部约三万兵马在大同一线佯攻骚扰。”

朱寿目光落在泛着烛光星光粼粼的黑漆水面,玩味道:“宣镇抽调至少三分之一,陕西至延绥一线抽调三分之一加上大同本镇沿线十七八万兵马,总计近三十万朝廷大军被蒙古小王子忽左忽右你来他跑,你退他寻其薄弱又一阵猛攻,弄得是疲于奔命。”

“小王子撤走了,这半月余竟又被三万蒙古鞑子弄得狼狈不堪,如今全都龟缩在沿线长城关隘堡子卫所装死不出,对他们实在是无话可说……”

“……十天前,大同参将陈雄还算争气,将一小股不足百余偷袭云冈的鞑子歼灭,救回被掳走人丁两千七百余人,可就这么点微薄屁眼大的战功,咱们那位宣大总督朱晖竟敢奏报请功有功将士两万余人……”

张有乐父子互相瞧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不屑之色,张有乐躬身嘿嘿笑道:“卑职说句放肆不敬的话,这几十年朝廷和边镇这些大人们对于鞑子动向虚实就跟瞎子聋子没啥两样,说起来对于鞑子各部动向他们可是远不及卑职和刘老爷俺们这些常年穿梭鞑子漠南漠北干走私的商贩。”

“因此我将你父子请来……”朱寿看向他们父子,笑着阻止他们惶恐要跪之势,接着道:“估计也就这几日,这三万鞑子骑兵也会赶在下雪前撤回各部,鞑子军队撤了,沿线肆意放马逐羊各部牧民也会随着一同撤走,若今年风雪严寒不重,那么最快也要到来年夏末秋初战马起了膘才能再次进犯袭扰沿线边镇。”

朱寿脸上露出贪婪之色,嘿嘿笑道:“这可是咱们今年最后吃肉的机会了,错过了,可就要等上大半年。老子可是不甘心这嘴边的肥肉连嘴唇蹭点油都没捞着,就这么善良的放他们回去。”

张有乐父子和胡侃闻言都咧嘴兴奋的笑了。

胡侃笑道:“寿哥你了放心,有我和有乐叔、碾子兄弟,我们仨保证,决不让寿哥你了抓心挠肝苦等大半年的。”

朱寿笑着点头:“咱们现在也算小有成就,老子手下有五十多人了,升官当总旗了,又练了你们月余,该是放你们出去见见血腥的时候了,因此小打小闹弄个三瓜两枣的勾当,咱们从此不做了,要吃就吃口肥得满嘴冒油的,当然了,我能不能吃上这口舒心肉,可就看你们的了。”

张有乐父子互相看了一眼,又都瞧向胡侃,胡侃呲牙一笑:“看我干嘛,有嘛话就说,哎不对,我你妈明白了,不会是因为寿哥抬举侃爷,侃爷我做了探部的头,你们父子嫉恨,要你妈借机暗使绊子篡权吧?”

张有乐父子嘿嘿笑了。

朱寿看着嬉笑的胡侃,眼中露出赞赏满yì

之色,笑道:“我对探部成为咱们抢劫无往不利的利刃是越来越有信心了。”…,

胡侃矜持的躬身道:“侃子诚惶诚恐。”

朱寿笑着扬手给了胡侃后脑勺一巴掌:“奶奶的,马屁功夫也他娘的见长了。”

胡侃咧嘴开心的笑了,张有乐父子瞧着朱寿和胡侃笑闹,眼中都露出幸运之色,嘴角也都露出开心的笑意。

胡侃扭头笑道:“我说你们爷俩,侃爷可是对你们不薄,这回你们可得给侃爷长脸,你们都瞧到了,杀、探、隐、捕、财,抛去财部归咱们大嫂,杀部的彪哥,隐部的老蔫如今可都让寿哥提拔成小旗了,这被寿哥第三个升为小旗官的,侃爷我可是当仁不让,绝不能被别的兄弟先抢去,探部如今就咱三人,侃爷可全指望你们爷们了。”

张碾子憨厚的笑道:“侃爷放心,俺拍胸脯保证,俺一定让你坐上小旗,因为等侃爷做了总旗官,俺就能做小旗官了。”

胡侃眉开眼笑伸出大拇指:“这话侃爷爱听,放心,等侃爷做了总旗,一定提拔你小子当小旗。”

朱寿扑哧一笑,伸手在胡侃眼前摆摆:“先醒醒,要做梦一会儿回去做去,赶紧麻溜的把老子的肉在哪儿说出来。”

张有乐躬身笑道:“回大人话,卑职这次送狼,在东口张北约百余里经过一个归属土默特部的鞑子小部落,人数有百余人,多一半是妇孺老弱,剩下的精壮汉子大多都有伤残,可是牛羊马匹不少,卑职父子在部落的一户毡包内住了一晚上……”

张有乐停住话语,有些遗憾的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张碾子则脸色一红低垂下头。

张有乐咧嘴嘿嘿笑道:“毡包内是一个老寡妇带着三个寡妇和两男一女三个孙子,婆婆媳妇四人的男人都战死了,长夜实在寂寞难耐,卑职当晚,嘿嘿,全都、睡、了一遍……”

胡侃两眼立时亮了,使劲咽了口唾沫,羡慕道:“你奶奶的吹牛吧,你能有这体力?”

提到这方面,尤其是被怀疑到这方面能力时,原本一直恭谨的张有乐立时将微躬的身板直起来,一双被风吹的眯缝小眼也瞪得滚圆,梗着脖子正要自吹。

朱寿摆手笑骂道:“停,娘的,老子关心的是究竟有多少牛羊马匹,谁他娘关心你的风流韵事,说正经的。”

张有乐忙又微躬身子,陪笑道:“当晚卑职跟那几个寡妇,嘿嘿,中间歇息养神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这几个寡妇想让俺爷俩留下,因此有问必答,呃也就对这个部落的情况大致摸清楚了,这个小部落,马匹有不下两百余匹,牛有三十多头,羊至少有两千多头。”

朱寿眼睛亮了,手轻轻敲打着石桌冰凉的桌面,沉思了片刻,问道:“你这一路过来,离他们最近的毡包或是其他小部落有多远?”

“往北一路过来,离他们最近的其他土默特部的小部落也在二三十里外,至于往东口这边,这是离张家口万全一线卫所最近的部落,沿途只有三四个毡包。”

弹打桌面的的手猛地一拍桌面,朱寿站起身来,嘴角露出一抹狞笑:“就他了,你们立kè

再去探探,看他们还在不在,有什么其他变化没有,若无变化一切如故,你父子就留在部落里做突袭内应,侃子负责往来传递消息。”

“是!”胡侃、张有乐父子躬身应道,转身快步出了凉亭。

“有乐叔,你了跟侃爷说句实话,真都睡了?”…,

“呃说的就是实话,碾子当时也在了,你跟侃爷说,爹说的是实话不。”……

“哎呀,有乐叔你了真是老当益壮啊,侃爷服了,这回能不能也让侃爷……”

……

朱寿听着渐行渐远夜幕内依稀传来的话语,笑着摇摇头,正要迈步出凉亭,池塘对面青砖小径旁,白灰院墙的月亮拱门突然发出咯吱声开启了,摇曳跳动的烛光随之探出。

朱寿疑惑的微眯眼望去,两名婢女挑着灯笼率先走出,紧接着刘春华迈动莲步走出,身后四名伙计抬着两个红木大箱跟随。

刘春华美目流转,不经意瞧向凉亭,看到负手向自己这边张望的朱寿,香腮随即一红,转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吩咐道:“你们先将箱子抬过去,完了就直接回府。”

一名挑灯婢女扭身看着刘春华:“小姐,我们也回去吗?”

刘春华微笑道:“嗯,府里不会缺人服侍的,你们就不必跟着了。”

“可是小姐,这府里的婢女哪有我们服侍的顺手舒心,再说了,奴婢们也担心……你还是让我们留下服侍你吧。”

刘春华淡淡道:“卖巧的话不必再说了,我心里明镜一般,回去告sù

老爷,既然信不过我这个女儿,以后他的事就不要再说给我听了。”

两名提灯的婢女脸色一变,惊慌的互相偷瞧着。大开的月亮门内传来刘保本威严的声音:“这都几时了怎么还在磨磨蹭蹭,还不快送小姐回去休息,然后速速回来。”

刘春华笑着挥了挥手,两名婢女提着灯笼引着抬箱子的伙计,沿着青砖小径快步向刘春华选中的独门庭院走去……

透着肃杀冷寒的夜风裹挟着淡淡的脂粉香气拂面,朱寿鼻端深吸,脸上露出享shòu

之色,看着刘春华渐行渐近来到凉亭。

刘春华步入凉亭,朱寿的目光随之梳着三丫髻斜插米粒珠串金钗的乌黑秀发,慢慢下移到薄施粉黛的清纯精致俏脸。

微微停留,赞叹欣赏的目光又顺着白如雪的粉颈缓缓下移道修长婀娜曲线玲珑的娇躯上穿着的江南织造局御贡的淡粉牡丹暗波光纹杭锦长裙。

半晌,朱寿嘴角浮起开心的笑意,缓缓抬起迷醉深情的双眼又看向香腮羞红俊俏可人的小脸。

在那双满含柔情又极具强dà

压迫力的双目注视下,刘春华强忍着羞喜慌乱,若秋水纯净的美眸故作平静的看着朱寿。

四目相对,并无意料之中的示弱,朱寿微微一愣,双眸瞬间亮了,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与美人近在咫尺,贴面相对。

刘春华娇躯轻微颤抖,凝脂俏脸越发红艳如绽放牡丹,鼻息微促,但一双秋水美目却依旧平静顽强的看着朱寿。

朱寿笑了,头偏向左侧,慢慢垂下前探。刘春华故作平静的美目瞬间露出慌乱之色,嘤咛一声:“不要。”随着话音,后退了一步。

朱寿依旧歪头,微笑跟进,强横的压迫再次袭来,这一次刘春华故作平静神色里隐藏的挑衅彻底土崩瓦解,美眸羞慌闪躲着,颤抖道:“你、你欺负人。”

朱寿微笑嘴唇与诱人绵软樱唇已在似碰未碰间,刘春华猛地闭上美目,嘴唇在红唇前停留了片刻,突然在毫厘之间飘过,划着完美的半圆弧线停在已羞红若火的玉耳旁,轻声笑道:“嗯,是我送的胭脂水粉,很好闻,我很喜欢。”

话落,一丝凉风从脸颊拂过,让她心慌意乱屏息不敢呼吸的拂腮热气也随之消失了,刘春华犹豫着偷偷睁开一条缝隙,随即睁开美目,有些意乱复杂的看着已后退一步,负手微笑看着自己的朱寿,片刻,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

朱寿微笑吧嗒了一下嘴,很有些不过瘾道:“可惜你这丫头的挑衅实在太弱了些,要是再强上一点,肯定我今晚一定会很快乐的。”

如火红霞稍散的玉容闻言再次燃烧席卷,刘春华雪白贝齿轻咬樱唇,有心再次挑衅,可在那双随之又亮得惊人再次迸发强dà

压迫力度的双眼灼灼注视下,刚升起的那点倔强不服瞬间就土崩瓦解,示弱的垂下臻首。

朱寿遗憾的吧嗒了一下嘴,转身迈步走回石墩,撩袍坐下,端起石桌上的茶盏,揭开盖碗,轻呷了一口,问道:“那两口箱子内是银子?好像差很多吧,这样的红木箱子撑死也就能装一万两,十万两怎么也要十口红木大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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