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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朝堂一枝花》


第一章 县令大人驾到

“小白来啦,这又查到一个黄窝,嘿,人还不少。”迎面朝白珞走过来的一个警员,手里牵着一串人对白珞打着招呼。

另一个警员看到白珞,笑着打招呼,“哟,把你这个守档案室的都派过来了,看来局里是倾巢了,快去吧,三楼,就等你们这些女警了。”

白珞笑着和同事们打招呼,心情有些激动。

白珞是市公安局档案室的警员,文职。

局里人人都认识她,不但因为她的工作性质是要和警员打交道,还因为她有个在本市当市长的爹。

她毕业那年,就因为她妈妈三天两头在老公耳边担忧的哭诉,结果她刚踏出校门就被老爸直接剥夺了去一线的机会,直接被分配在了安全又清闲的档案室里。

这次局里好不容易让她出任务,还是因为这是去黄窝扫黄,是大家公认的安全的不能再安全的任务。

就这样,能把她派来出现场,白珞估计还是因为局里女警实在不够了才不得已而为之。

一般扫黄打非的时候,总是会需要大量的女警。因为扫黄的时候经常会遇到破罐破摔的“大喇”。

大喇就是指从事出卖色相的女人。

特别是现在到处都是智能手机,人人都能录像,为了不对公安系统造成不好的影响,经常会出动女警协助扫黄。

白珞到了三楼,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就见到一个女人一边神经质的尖叫着:“你们别想抓我,你们别想抓我……”,一边拿着把水果刀冲了出来。

迎面正好看见白珞,一把就抓住了她,直接把刀尖对着白珞的心脏。

周围的警察脸色一变,直接就掏了枪,本意是想逼她放下手里的刀,却没想到更刺激到了这个女人。

她紧张的连连飞快后退,碰巧这里的窗台居然比正常的窗台要矮了三分之一,这女人一时不察,抱着白珞就后仰摔了下去。

白珞临掉下去的时候,脑子里居然想的是:“tmd,这就是体验一把一线的代价?”

等到她呻吟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退步床上。

她浑身骨头都痛得厉害,勉力抬起上半身,目光越过外间摆着的两张铮亮的紫檀木圈椅和一张弯腿雕花卡角小几,就看到房外门廊下蹲着一个古装书童打扮的十三、四岁的小孩子。

正摇着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一边扇着一个放着药罐的陶泥小火炉,一边撑着下巴发呆。

撑着身子这样望了一眼,白珞就已经支撑不住倒了回去。

这张古旧的退步床就咯吱的摇动了一下。

这动静立马惊醒了外面发呆的小书童。

小书童惊喜的跑了进来,一见她醒来了,就惊喜的大声道:“少爷,少爷,你醒来啦?”

“这黄大夫的药果然对症,正好这碗刚刚熬好。”

“快,快,少爷快喝下去。”

这小书童一句接着一句,呱噪得白珞脑袋嗡嗡直响。

白珞好不容易等到个空档,嘶哑着嗓子虚弱问:“这里是哪里?”

小书童已经不由分说端来一碗滚烫的苦药从她喉咙里灌了下去。

差点没把刚醒过来的白珞又给烫死过去。

白珞张着嘴哈着热气,好不容易缓过来,想要说话。

这小书童却眼睛亮晶晶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开心的大声说:“发汗了,发汗了,黄大夫说发汗了就会退烧了,黄大夫说得太对了。”

“少爷少爷,我再去熬一碗药。”

然后把她塞回被窝,捂了个严严实实,端着个空药碗就又跑了。

端得是来去如风。

白珞被这样一折腾,果然全身都被烫出了一声虚汗。

嘴里和喉咙里都火辣辣的疼。

她被厚实的被子捂的只剩两个眼睛,虚弱的看着小书童抱着药碗远去的背影,悲愤的想:“莫不是老天爷看她没死透,派了这个二百五的小书童再来弄死她一回?”

大约这药是真的有用,白珞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何时,她在梦中睡得不安稳起来,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和尚在耳边叽叽咕咕的念经,心里想莫不是自己真又死了,和尚正在超度自己?

这诡异的想法把自己吓得一激灵,醒了过来,就看见白天见过的小书童已经不见了,房间里换了一个白白净净的书生。

窗外天色昏暗,屋里烛光如豆。

只见这书生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在床边的红木雕花圆凳上,就着旁边花几上昏暗的烛光,拿着一卷书摇头晃脑的读着:“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白珞转着眼珠在被窝里偷偷的看着这个书生,只见这书生长得清秀,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是一身青蓝色细布直裰,读得正有兴味。

书生读得正酣畅,却冷不防瞥见被窝里有双乌溜溜的眼睛正静静的盯着他,吓得整个人从圆凳上跳了起来,弄出不小的动静,可就算是受到了这样大的惊吓,他也还是紧紧的捏着手里的书没撒手。

白珞心中佩服这个书生的本能,也确认了这是只无害的书呆,至少比中午的小书童无害。

既然守在自己床前,那就一定是留着照顾自己的喽。

白珞欣慰的想,微笑着指使书生给自己倒了杯水来,然后抱着暖呼呼的水杯,笑眯眯的开始了套话工程。

总之,托这个心直口快的书生的福,几个时辰以后,白珞终于弄清了,自己是在一个中国历史上不存在的国家,叫大洲国,国力强盛,几可比过去的大唐。

据说自己是刚刚到任一个月的甘肃安宁县的县令,这么巧,这县令与自己同名,也叫白珞。

而且这个白珞十五岁过了院试以后,乡试会试殿试就一帆风顺,最后以一甲87名中榜。

成绩不错,可不知道是不善于钻研还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自己最后却被派到了这个甘肃最西边的边陲小县城做了一个安宁县的小小县令。

而眼前的这个书生叫吴之善,是当地富商吴明德的独子。

据他自己说他从小就酷爱读书,却屡试不中,快二十三了,却连秀才的功名都还没考上。

还是他爹爹使了银子,才给他在县衙里捐了个主簿。

两人促膝长谈到四更天。

白珞终于把自己的处境弄清楚了,明明白白心满意足的送走了吴之善。

而吴之善走出县令大人的屋子的时候,口干舌燥两眼乌青,被白珞天南地北的拷问了整整快八个小时。

水都没让喝上一口,脑子都被问成了浆糊,吴之善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回了自己的家,到家里就倒在床上如死尸一般昏睡了过去。

第二章 翩翩少年郎

白县令好不容易在小书童的狂风骤雨般的照顾里,捡回了一条命。

每天拼了命的喝药吃饭,只为脱离小书童的魔掌。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短短的三天就把病养得差不多了。

柴胡很欣慰,自己的汗水没有白费。

白县令也很欣慰,自己终于可以不用被小书童虐待了。

整整三天,白珞在床上捂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浑身黏腻腻的难受。

她让小书童给自己在卧室隔间里倒好了洗澡水,准备洗澡。

进了隔间,白珞手忙脚乱的开始脱古代的衣服,先脱亵衣,再脱裤子,再脱布袜,再脱……

嗯?

这是什么?

白珞摸着胸口这一圈一圈缠得死紧的白布条,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裹胸布?

裹胸布!

白珞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都怪自己已经习惯了男女都可以工作的现代社会,都忘了这里可是古代!

女人不能当官!

自己是女人,又是县令,又在古代……

那就只有一条路能出现这样的bug,那就是——欺君!

自己是女扮男装犯了欺君之罪才当得这个县令!

呜,白珞摸摸自己的脖子,现在辞职来得及吗?

哭也来不及了,白珞吞下泪水,开始摸着自己胸口的布带,使劲回想这三天自己有没有露馅。

说话?自己一直高烧到喉咙嘶哑,说话完全跑音。

举止?除了吃喝拉撒,自己一直在床上挺尸。

怎么想好像都没有什么破绽。

还好还好,她拍拍胸口,给自己定了定神,开始解开胸口的布带。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我发誓我不是凑字数)……

……

这个白珞是要把自己勒死吗?

就算上吊也用不了这么长的布条啊!

足足花了两刻钟,洗澡水都凉透了,白珞才好不容易把可怜的胸给解放出来。

瘦兮兮的锁骨下可怜兮兮的卧着两个荷包蛋。

白珞都要为它们的顽强掬一把同情泪了,它们能在这样的虐待下长成这样,真的已经尽力了。

这个白珞是傻吗?

就这样的胸,缠不缠能有人看出来?!

晚上,洗得香喷喷的白珞就拉了小书童留下谈心。

小书童名叫柴胡,是那个白珞到任安宁县令以后买来的。

看到自家少爷找自己谈心,柴胡瘦得鸡爪般的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和裤腰带,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前两天吴之善的经历衙里众人都看在了眼里,自从前天晚上少爷找吴主簿谈心,吴主簿半夜三更失魂落魄的从少爷卧室里出来以后。

就如同一个失了身的良家妇女一样,好几天都神情萎靡。

而且还添了一个毛病,就是只要有人向他提问题,哪怕只是一句“吃饭了吗?”,他就面色苍白,捂着嘴就找柱子扶着要吐。

据吴主簿说是因为少爷不停的向他提问题,整整问了八个时辰。

看来吴主簿这后遗症,这知道的是少爷在考校吴主簿,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家少爷强暴了吴之善,害他怀了珠胎了。

“少,少爷要问什么?”柴胡警惕的问,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少爷,我人小,懂得不多,您少问点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白珞愕然。

想到柴胡还是小孩子,还是耐心都放柔和了声音,问道:“我这次生病之后,声音好像有了点变化,所以想找你来问问。”

她现在急需解决自己的说话问题,因为她不知道原来的白珞是怎么说话的。

病好以后,她试了试自己的声音,并不似女孩的尖细娇美,反而是有些沙哑温软的声音。

这让她有些惊喜。

她自己感觉直接使用这把声音说话应该没多大问题,可是保险起见,还是需要找身边熟悉自己的人来确定一下。

“没变化啊,少爷的声音一向都这样啊。”小书童奇怪的看着少爷。

白珞心中一喜,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沾沾自喜的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心想,只要大家早就已经接受就好办了,否则让她天天都要压着嗓子装男人说话,那可真就太痛苦了。

可她刚高兴了没一秒钟,柴胡的下一句话就差点没把她给噎死。

“反正大家都习惯你女里女气了。”

“噗!”

一口茶差点没喷到卧室门外去。

白珞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莫名其妙的柴胡想吐血。

可在吐血之前,她想要先把这个破书童揍一顿怎么办?

白珞擦着嘴角都水渍,看着柴胡直磨牙。

第二天,白珞起了个大早。

她病也好了,前期的适应工作也做好了,感谢老天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白珞,迫不及待的要看看自己的大好河山。

呃,是大好辖区。

“少爷这次是明访还是暗访?”小书童看着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少爷问。

“哦?明访如何?暗访如何?”还有这说法?

“少爷都不记得了么?”柴胡疑惑的看着白珞。

“咳,我就是考考你还记不记得少爷我的教导。”

“哦,”柴胡不疑有他,规规矩矩的回答道,“明访就是身穿县令官服,做七品官轿,衙役开道,行人回避。”

哇,好威风,比自己的市长爸爸威风多了。

白珞两眼直放光。

“暗访呢?”白珞问。

“暗访就是书生打扮,只有我跟着你。”

既然是第一次出行,那当然是越威风越好,白珞心中豪气万千。

“那就暗访吧。”白珞拍板,虽然威风很好,可第一次出行还是低调点好。

可别把自己得瑟露馅了。

柴胡就给她拿来了一套淡蓝色细布暗花交领直裰服侍她穿上。

腰间系上了一条暗蓝色镶青玉的细窄腰带,左边挂了个松青色素面荷包,右面挂了方鸡血石小印。

头发用一根小叶檀木簪束在头顶。

这白珞真是生就了一副好皮囊,身材也高挑纤细。

白珞眼露欣赏的照了照镜子。

嗯,风姿如玉,风流倜傥,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吴之善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白珞正在低头整理自己的腰带。

细长的柳叶眉直入鬓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低垂着,两扇乌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一管挺直的秀鼻下,是红润小巧精致樱唇。

肤色白皙细腻,耳垂小巧莹润,便如一块上好通透的美玉一般,阳光照射下,几能透明。

耳下低垂的颈项如天鹅般优美颀长,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没入衣领里。

他的眼神落到白珞正在整理腰带的纤纤玉指上,指若葱管,纤长白嫩。

垂坠的细布暗花直裰,细窄精致的腰带更衬得她身直腿长,细腰盈盈,不足一握。

好美!吴之善感叹。

白珞整理好了腰带,对他扬眉一笑。

笑若春花,面如芙蓉。

吴之善心中乱跳。

虽然已经看了一个月,可他还是会被自家的县令大人惊艳到。

“吴主簿,吴主簿,你流鼻血了!”

柴胡正端着脸盆要出门倒洗脸水,看见门口呆呆站着的吴之善,赶紧抓着搭在盆边,白珞用过的洗脸巾帮他捂住了鼻子。

吴之善手忙脚乱的按住。

一股荷叶的幽香就萦绕在他鼻间,吴之善的脸轰然一红,鼻血流得更凶了。

第三章 巡视地盘

白珞开始在自己的生活办公区域巡视。

柴胡殷勤的在后面跟着。

白珞这几天所住的县衙后院是一个小小的两进院落。

第一个院落分左右厢房,左边是白珞的住所,右边是他的私人书房。

左边有个小小的回廊,通向厨房和一个小间。

厨子胖大海就住在这个小间里,他的手艺不错,这几天养病,白珞喝了不少他做的养生汤。

右边的回廊通向第二个院落,这个院落就狭窄的多了,整个院子也就一条通道大小。

这个院里只有一排后罩房,共两间,一间是县令的私人库房,一间是柴胡的住所。

最让白珞满意的是,后罩房后面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

花木葱茏中,有一个小小的葡萄架和一张石桌并两个石凳。

安宁县令的住所,简直是住楼房长大的白珞想都不敢想的豪宅。

白珞笑眯眯的边看边点头,心里感到很满意。

白珞是个心大的孩子,既然已经回不去自己的时代,那就要好好的过好自己日子,这才是对自己那个时代的亲人最好的安慰。

回到第一个院子通过一个角门出来,就到了县衙的公堂后的院子。

这就从县令的生活区域进入了办公区域。

这里也是一个小小的院落,

正中间就是白珞刚刚出来的角门旁边的会客室。

这是开放式的房间,是个无门的敞间,庄重气派。

入门正对板壁,上挂一副六尺中堂,画得是青鹤青松。

中堂两边是两幅挂轴:云卷千峰集,风驰万壑开。

板壁前是一张翘边雕花条案。

条案上摆了一副山海清的绣屏和两个青花五福缠枝将军罐。

条案前是一张紫檀雕花四仙桌,两边是两张紫檀太师椅。

堂中央两侧分列两排,对称摆放着小案几和太师椅。

会客厅入门处,两边的柱子上有一副楹联: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院落左边一排三间房分别是衙役的休息室和一个小小的茶水间。

右边一排三间房,一间是县令的书房,一间是本应是县丞的书房,可是安宁县太小,没有设立县丞,故给了吴之善做为主簿的书房,还有一间是档案室,放置了历年里安宁县的县志、账簿和案件档案。

院子的左边有个格扇门,推开进去,就到了公堂。

公堂很是宽敞,和白珞在影视剧里看过的差不多。

上首是审案的县令坐的地方,整个比大厅高出一个台阶,正上方悬挂四个金色大字:明镜高悬。

旁边一个小桌子,估计是记录员坐的地方。

在高台两边是两根厅柱,挂了楹联一副: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走下高台,便是水磨石地面的一个大堂,空旷静寂。

靠墙摆了了回避和肃静,另有一个木架,上面是四根杀威棒。

嗯,看来这就是以后我的主要对外办公场所了。

白珞满意的点点头。

白珞参观完了办公县衙,就带着柴胡一步三摇的出了县衙大门。

巡视完了自己的豪宅,白珞想要顺便看看自己的地盘。

两人从公堂的栅栏大门旁边的小角门出来,便是安宁县大街的最东边。

白珞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到了她从小就向往的暗访环节了。

记得以前的名垂青史的官员,都爱暗中体察民情,她也要向这些前辈们学习。

“走,体察民情去!”白珞意气风发的一招手,带着柴胡往前走去。

柴胡跟在少爷后面,看着走在前面的少爷那细瘦的腰肢,笔直的长腿,握着纸扇的修长手指,如玉的脸庞,绝色的相貌,嘴角抽了抽。

就少爷这相貌,不说安宁县了,整个西北,不,整个大洲国也是独一份了。

这县里人人都知道县太爷貌美如花,不管见没见过少爷,只要少爷一露出那张脸,除非脑子坏了,否则没人会蠢到想不出来这是县太爷!

上次出门,少爷一露面就被人认了出来,收了一整条街所有店铺的银两孝敬,他跟在后面,捧银票捧得手都酸了,这次不知道少爷又要玩什么把戏来搜刮银子,柴胡暗中腹诽,叹着气跟了上去。

其实这真不是白珞没有想到这一层,而是因为白珞从小在现代偶像明星扎堆的环境里长大,早对美女帅哥见怪不怪,虽然知道白珞这皮囊长得好看,却还真没往深里去想。

因为是大街的最底部,县衙门口没什么人流,便是偶尔有百姓经过,也是绕一个大大的弧度,宁愿擦着县衙对面的墙边走,也不愿意靠近县衙半点。

白珞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县衙,里面公堂上四个“明镜高悬”的大字金光闪闪。

外面的百姓走过的时候,对这县衙却像是躲避瘟疫一般避之不及。

白珞注视了这些百姓一眼,皱起了两行细致的柳眉,却没有多说什么。

带着柴胡继续往安宁县大街的西边走。

越往西走,就越繁华,人也越来越多。

商铺林立,人流如织。

白珞皱着的眉头在看到这样的景象以后舒展开来。

她很欣慰,安宁县在原来的白珞治下,还是很繁华安定的。

柴胡也很欣慰,这条街少爷上个月刚刚走过一趟,刚刚收完孝敬银两,应该不会这么快又收一次吧,这样可不是少爷的风格。

记得少爷上次还教训他,说羊毛不能总薅,薅多了会伤了百姓的根本。

看来自己这次应该不用再捧银票捧到手酸了。

慢慢的快要走到大街尽头,那里集中了一些肉铺粮铺菜铺豆腐铺等,路两边还有一些村民挑着自家种的时令蔬菜在叫卖。

看来这里就相当于现代的菜市场了,白珞想,正是体察民情的好机会。

白珞随便找了个菜农的担子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都是些白菜,青菜和萝卜之类。

正想问问这菜农所卖菜价,耳朵里传来菜铺里伙计提起“县太爷”三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胖爷,我家铺子的菜不行,不新鲜,都是昨天的,都蔫了,恐怕县太爷会嫌弃不新鲜啊。”那菜铺伙计赔着笑脸说。

这菜铺前站的正是自己的厨子——胖大海。

嗯?

现在的生意人都这么实诚了?

古代的民风果然淳朴,白珞佩服。

“没事,我看着还行,就在你家买吧。”胖大海憨厚的说。

白珞心中点头,不错不错,到底是自己手下的兵,对百姓宽容厚道,回去以后要好好奖赏胖大海。

“胖爷,这样的菜卖给您,我真是心里过意不去,要不您去别家看看?”伙计的声音都真诚到颤抖。

周边的菜农和其他菜铺伙计听到这话,都对这菜铺伙计怒目而视。

这孙子是要移祸江东啊!太不是东西了!

一旁的白珞完全不知道大家的心里所想,心中都要为这样厚道诚实的商家喝彩了。

“无妨无妨。你家的菜最齐全,我就买你家的了。我家大人大病初愈,正好需要多吃几顿,今天就多买点了。我挑好的这些你一会给我送到县衙就行了。”胖大海手脚麻利,很快挑了一堆菜放在了一旁。

第四章 钢铁般的脊梁

菜铺伙计的脸都要皱成苦瓜了,可又没办法,只好慢吞吞忍着气的把菜装到菜筐里。

胖大海倒也不介意这伙计的态度,就站在旁边耐心的看伙计装菜。

白珞听到身旁的菜农叹了口气:“唉,这姜记菜铺真是倒霉啊。”

蹲着的白珞就问:“大爷,什么倒霉啊?”

这菜农已经是60多岁了,在古代已经是高寿了。

不知是头昏眼花看不清,还是白珞蹲着的角度正好挡住了老农的视线,这老农居然没注意到白珞这张艳光四射的脸蛋,径自注视菜铺的方向摇着头。

听到白珞的问话,老农也没回头,一边关注着菜铺那边的情况,一边回答白珞的问题:“胖大爷都已经在他们铺子连买了七天菜了,还不倒霉?”

语气又是同情又是讥讽。

“有客人不是好事吗?”白珞不解了,怎么古代不是希望客人越多越好吗?

“有客人是好事,不过这客人是胖大爷就不是好事喽。不信你接着看。”老农哂到。

白珞依言抻着脖子看。

只见胖大海看着菜铺伙计装好了菜,又亲自用一截黑炭在上面划了个记号,以防伙计掉包,这才掏出一个铜板放在柜台上,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的走了。

等他走远了,菜铺伙计才愤愤的捏起柜台上胖大海留下的那个铜板,对着胖大海的背影“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旁边几个胆子大的菜农也一起鄙夷的向胖大海的背影“呸”了一口唾沫。

柴胡低垂着眼帘,视若无睹,自从跟着少爷以后,他早就习惯了被人戳脊梁骨了。

胖大海也一样。

他们俩跟着少爷历经风雨,早就练出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和钢铁般的脊梁!

“一筐菜才一个铜板么?这么便宜?”白珞看着伙计捏着的铜板惊讶道。

古代的物价这么低的么?

“便宜?这一个铜板只能买几片菜叶,这许多菜蔬怎么也要两贯钱!”那个老农终于不再看菜铺方向,低着头愤愤道。

声音很小,似是生怕被远处的胖大海听到。

语气却很愤怒,又是愤恨又是无奈。

白珞白玉般细腻白皙的脸“刷”的通红。

胖大海可是她的人,却青天白日的公然做出如此让人不齿的行径。

白珞很羞愧,可是她还是开口问道:“这胖大爷就等于是明抢啊?你们怎么不去告诉县令?”

“告诉县令?我们的县令老爷上个月去李老爷家的玉石铺子里拿了十对翡翠手镯,一尊白玉观音,还有二十支金钗,两颗金刚石,哦,听说还有一槲个个顶个拇指大小的南珠,连一个铜板都没给!”

“听说玉石铺的李老爷白天笑着恭送了县令大人,当天晚上就发了急病,现在还用人参吊着命,没从榻上爬起来呢!”

“告诉县令?为了这一筐菜告诉县令,只怕县令老爷真来了,这一整个菜铺都不够他搬走的。”

“这县令老爷就是一个无底洞,也不知道要搜刮多少才能填满!”

菜农心里估计是憋得狠了,一番连讥带讽的话说出来,把白珞臊得俏脸通红。

白珞“啪”的展开手里的扇子遮住脸,站起身就要走,回头却又不见了柴胡。

白珞左右张望,过了一会才看见柴胡迈着八字步背了一只手,大摇大摆的从一旁的文轩斋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这魔鬼的步伐似曾相识。

嗯,和刚刚离开的胖大海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珞举着扇子遮着脸靠过去,问:“柴胡,这是什么?”

“银票啊,200两。”柴胡理所当然的回答。

“银票?”白珞讶异,“什么银票?”

“少爷你忘了?上上上个月,您说为百姓殚精竭虑的撰写法规,这笔墨实在费钱,亲自去找了这文轩斋的张老板要了一成的干股做您的洗笔费,每三个月200两,算做他为安宁县百姓做的贡献。”柴胡细细的回答,用看失忆病人的眼神看着白珞。

白珞左手举着扇子遮脸,把右手也默默的举了起来,宽大的衣袖挡在了扇子外面。

整张脸被她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无地自容的眼睛和一对羞臊到通红的耳垂露在外面。

呜,她实在没脸见安宁县的百姓了。

回到了县衙,她就去了会客厅,脸色严肃的坐在太师椅上,让胖大海和柴胡把今天在街上“买”的和拿的东西带过来。

两个人动作都很麻利,没一会就带着东西迈着八字步来到了后衙的会客厅。

胖大海带来了五个竹筐,柴胡捧来了四个匣子。

白珞嘴角直抽,怎么又多了这么多?

手指抖着问胖大海:“不是就一筐菜吗?怎么又多出这么多筐来?”

“哦,我还去西街冯老板的肉铺里买了猪肉,南街水码头于老板的鱼摊子上买了几条鱼,又在容记粮铺买了点米面。”胖大海恭敬的禀道。

猛的又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哦,对了,家里的油也没了,去了菜老板的铺子里打了壶菜籽油忘了带过来给少爷过目。”

白珞额角青筋直跳,咬着后槽牙狰狞的问:“都是一个铜板买的?”

“禀少爷,都是一个铜板买的,谨尊少爷的吩咐,决不敢多拿半个铜板。”胖大海忠心耿耿的回答。

白珞僵硬的扭头,看向柴胡,“你呢?我记得不就文轩斋一个匣子吗?”

“我那会看您正看胖大海做事,我就抽空把旁边的玲珑胭脂坊、锦绣成衣铺和古记杂货铺的干股分红银子也都收了一下。”

“您这几天生病,我忙着照顾您,也就没顾上收这分红银子,不过我会在这两天把剩下的店铺分红银子都收齐,决不误少爷的事。”

“我一定会守护好少爷的干股,决不少收一个铜板。”柴胡赶紧解释,生怕白珞怪他办事不力。

白珞气得心火都要冒房顶了,原来的白珞是穷疯了还是怎么地?

他这是要把安宁县刮地三尺!

把安宁县的百姓刮掉一层皮啊!

这个万恶的贪官,要是自己还是警察,非抓了这个贪污犯不可!

白珞看着胖大海和柴胡两人疑惑的看着自己,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这都是白珞造得孽,可现在就都是自己身上的孽了。

要好好处理,不要着急,古人不是说了,“治大国,若烹小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余光看到地上和桌上的筐子和匣子,一股火又直往上窜。

第五章 登闻鼓响

白珞真怕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没两天就被原来的白珞干得好事再气得脑溢血死一回。

白珞扶额无力道:“柴胡,你不用再收干股分红了,你把今天收的都退回去,还有,你挨家店铺告诉他们,干股一事作废,我会把干股文书和以前收的银子退还。”

“还有大海,你以后买菜买肉买粮买油……,反正不管买什么都像其他百姓一样给钱,不许吃拿卡要。要是再被我发现你还像今天一样占百姓的便宜,我就扣你的月俸赔给百姓。”

什么?

柴胡想掏掏自己的耳朵,看看是不是幻听了。

胖大海想看看外头的日头是不是还在天上挂着。

少爷不贪银子,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不可能!

两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上首的少爷。

白珞却懒得再和他们多说,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做梦似的背着手迈着八字步一摇一摆的下去了。

白珞看着两人一摸一样的走路背影,想起他们今天干得破事,压着的火终于还是窜了出来,破口大吼一声:“你们两个给我好好走路!”

两人的身形一顿,缩了肩膀垂下双手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走了出去。

第二天,白珞终于开始正式恢复上班。

柴胡按白珞昨晚的吩咐,早早就过来叫少爷起床。

在柴胡的帮助下洗漱完毕的白珞,看着榻上繁复沉重的官袍直犯愁。

她既不敢让柴胡伺候自己更衣,怕暴露自己的性别,又实在是不会穿这古代的官袍。

她想了想,只好对柴胡道:“柴胡,少爷我今天自己穿上衣服,一会你给我系下衣带即可。”

“是。”柴胡垂手恭敬应诺。

白珞自己踩上官靴,披上衣服,穿进了袖子,柴胡便上前帮她系上衣带,围上腰带,再为她束好发,双手捧过官帽为他带上。

一切都打理好了以后,白珞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内着的白色里衣衣领露出在红色官服的领口,显得干净干练。外着一身红色宽袖官袍,胸口上有一方刺绣精美的补子,上绣鸂鶒,富丽堂皇。

庄重威严的官袍腰间,是一条暗青色素银腰带束住官服,显得自己挺拔英俊。

头戴黑色镂空网格带双翅官帽,脚踩黑色官靴更添威仪。

白珞满意的理了理领口袖口,庄重的走出了房门。

见到少爷满意他的伺候,柴胡也骄傲的挺了胸口跟着走在少爷后面。

出了角门,到了前院,遇到了正从茶水间出来的姜信。

姜信连忙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大人!”

“免礼免礼。”白珞温和的对姜信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带着柴胡慢悠悠的踱去了前院。

白珞边走边美滋滋的想,当官就是好啊,上班迟到也没关系,更没人敢管。

只要是在县衙这一亩三分地里,自己就是老大。

白珞是越来越喜欢这种自由散漫的感觉了。

姜信直到白珞走远,才敢直起身子慢慢抬头,看着白珞缓步而行背影。

县令大人身材高挑纤瘦,穿着一身宽大的红色官服,那正红色映得他那张绝美的面孔更加粉若桃花艳若朝霞,那条织金镶玉的暗青色腰带系在她纤细的腰间,更显得县令大人的蜂腰盈盈不足一握。

这庄重威严的官袍穿在自家大人的身上,没有一丝威严庄重的感觉,却只让他觉得自家大人软柳扶风弱不胜衣。

他刚刚退下热度的脸在看着县令大人的缓步而行的背影后,又慢慢热了起来。

即使县令大人已经到任一年了,可他的美貌还是经常会惊艳到县衙里的众人。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听说昨天吴之善还对着县令大人流鼻血了,他真是……太理解吴之善了……

说实话,县衙里哪个人没因为县令大人流过鼻血,唉,有个这么美艳的县令大人,自己这些属下也真是悲催啊。

听说何三何四看多了县令大人,现在看到自己的老婆,都已经感觉不出老婆的漂亮了,没办法,任何女人在县令大人面前,都要被秒成渣渣。

白珞带着柴胡朝自己的书房走,路过主簿的书房,看到吴之善居然已经在书房里看书了。

只见吴之善捧着一卷书,正读得酣畅,摇头晃脑沉醉不已。

白珞点头感叹:“吴主簿果然兢兢业业啊。”

柴胡就谄媚都笑着,凑趣搭话:“是啊,吴主簿来衙门做事可真不是为了钱,人家就只是为了入仕啊,能不兢兢业业吗?”

“什么?”白珞讶异,带着柴胡进了书房后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少爷您都忘了吗?”柴胡发现自家的少爷最近这记性是真不好,忘的事情真不少。

柴胡慢慢的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位主簿吴之善是安宁县富商吴明德唯一的儿子,十几年来,屡试不第。

他父亲吴明德看到儿子吴之善既然没法走科举入仕,又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就给他捐了个主簿当当,不求有多大建树,就是给儿子有个事情做,要是万一能入仕就更好了。

“吴主簿的父亲吴老爷当时可是给您打点了500两银子呢,你真忘了?”柴胡睁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的少爷。

以少爷贪钱的个性,什么忘了他都信,要是能忘了钱,那打死他都不信。

白珞也睁大眼睛看着柴胡,红唇微张。

记得那天吴之善还和自己说过大洲朝各品级官员的俸禄都是多少。

按主簿的正九品的品级算,一年的俸禄合俸银33两1钱1分4厘,禄米16石5斗5升7合。

按500两银子来扣,足足要扣15年!

白珞真是佩服吴明德的拳拳爱子之心。

更佩服原来的白珞那贪钱的胆子。

要知道在大洲朝,贪污100两纹银就可以直接绞刑处死了!

白珞算了算至今为止自己知道的已经贪污的银两数目,额头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贪污的银两数量绞死10回都不够……

白珞真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丢下这个烂摊子跑路了,要不她不是被原来的白珞气得脑溢血而亡,就是被连累得被绞死而亡。

唉,老天爷啊,你既然给我一次重生的希望,怎么就不给我投个好胎啊?

白珞在心底为自己掬了一把心酸的泪水。

自从重生,自己就在补原来的白珞留下的娄子,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白珞在书房呆坐了一会,就随便找了个由头把柴胡支了出去,开始在书房里翻找起来。

书架、书页、各色花瓶摆件、几个抽屉里……,白珞翻了一个多时辰,愣是连一个银票的角都没找到。

咦,她贪污的银子呢?

啊呸呸呸,应该是原来的白珞贪污的银子呢?

都藏哪里了?

“咚,咚,咚……”

白珞正翻得满头大汗,衙门口传来击鼓的声音。

白珞迷茫,这又是怎么了?

吴之善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大人,是有人击鼓喊冤,这是有大案子啊。”

也不怪吴之善兴奋,自从上一次案子,县令老爷吃完原告吃被告,索要完被告索要原告,直把两家都弄的快要倾家荡产了,才慢悠悠都和了稀泥,不清不楚的结了案以后。

自此整整半年,县衙里都没有收到过半个字的状纸,衙门口的登闻鼓也再也没有响过。

吴之善想,这也不知道是哪个瞎了眼蒙了心的百姓,居然还敢来这位贪得无厌的县令大人的衙门告状!

第六章 柳之然

安宁县的登闻鼓被敲响的时候,兰州都察御史府邸的书房里也正有人在轻轻的敲着桌子。

“蔡大人,冷静一点,无需动气,天下的贪官是抓不完的,抓了一批贪的还有一批更贪的在后面。我们的职责就是抓出这些层出不穷的贪官,为皇上肃清吏治。”

书桌后面一位眉目冷峻,声音清冷的年轻人皱着眉,冷冷的曲起自己的两指敲着桌面,提醒面前义愤填膺的中年人——兰州都察御史蔡为舟。

蔡为舟一顿,意识到自己刚刚过分激动太过失礼,连忙拱手躬身行礼道,“院史大人,请恕下官刚刚失礼。”

“无妨,”端坐在圈椅上的年轻人随意的摆摆手,靠在椅背上淡然道,“你继续说。”

闲适随意的就如同在自家的书房。

“是。”蔡为舟恭敬应是,语气果然就放得平缓了许多。

“这甘肃省地处西北,土地贫瘠,且西边又有西突厥虎视眈眈,每年都会进犯。百姓实在是过得清苦不堪,可是,就算这样,还是有官员大肆的搜刮百姓,甚至还弄到百姓倾家荡产。”

“就譬如我得知的这位安宁县的县令白珞,不但对治下的店铺收取干股分红,鱼肉百姓,还对来打官司的百姓索要钱财,哪边给的银两多就偏帮哪边,以致于现在安宁县的百姓无人敢去县衙递状,商铺只要见到县令大人就两股战战,如见虎狼。”

“这样的贪官绞死十次也不为过!”蔡为舟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脸上露出义愤之色,“一个小小的县令尚且敢这样贪污,更何况品级更高的官员。”

“就比如甘肃的粮储道范骏,据属下所查,上上下下共20余名官员在征收粮食的时候,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征粮时所用的斗本应比市面上的斗大,范骏一行人居然私下把收粮的米斗斗尖抹平,每次称重还要故意拂落下几把粮食,然后他们就把这些抹下来斗粮食私自倒卖。”

“等到了运输时候,他们这些人又把每村每户和朝廷运输米粮的损耗都上报在损耗内,这样又可以少入库一部分粮食。”

“据可靠消息,范骏一行人已经这样做了八九年,林林总总的算下来,这八九年整个西北粮储道用这样的方法抹下了巨额的粮食。”

“可查到他们贪下这么大笔的粮食是如何销出的?下家是谁?可有账本等证物?”书桌后年轻的都察院院史柳之然静静的听着蔡为舟的诉说,截断他都话一针见血的问。

蔡为舟惭愧的底下脑袋,“是下官失职,便未得到任何证物。”

“不过属下虽然没有证物,却可以确定范骏等20余名官员贪墨粮食确有其事。”

“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柳之然冷冷的盯着眼前的蔡为舟,“这是都察院的规矩,你应该知道。”

“是,下官知道,是下官莽撞了。”蔡为舟羞愧的低下头认错。

“既然没有证据,就去找到证据,粮储道的案子,你继续跟进。”柳之然责备完了蔡为舟,却又接着道。

蔡为舟惊喜的抬头,拱手正色应诺,“是,大人。”

“还有,安宁县那位县令,你手头有证据了吗?”

“有,小的已经整理成了卷宗,这就呈给大人过目。”

“嗯,卷宗随后交给花潜即可。我这次奉皇上之命微服巡查西北,路过安宁县的时候,我自会核查。”柳之然一边说一边起身。

在外素有清高倨傲之名的蔡为舟却一反常态,殷勤的弯腰为柳之然拉开紧闭的书房房门。

书房门外立着的两位着青色长袍劲服的男子立刻跟上柳之然的身后。

“我这次是微服出访,为免被人看出身份,你就不用远送到大门了。”柳之然停下脚步,回头对随后跟着的蔡为舟道。

“是,院史大人。”蔡为舟还是一直送到书房院落大门,才停下脚步,恭敬的低头行礼恭送柳之然。

直到柳之然走出书房院落,蔡为舟才抬头看着柳之然远去的背影,眼中是崇敬的光芒。

这位柳之然院史,是大洲朝立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

二十三岁就被皇上钦点为状元,直接进入翰林院,本来应该在翰林院熬上几年资历再慢慢历练往大学士的路上走,这位柳之然却对皇上上表,请求入都察院,为皇上肃清吏治,其时各地贪污层出不穷,百姓怨声载道,皇上大为赞赏感动,调任柳之然为左副都御史,从三品。

柳之然到任以后,连破江南科举舞弊案,河道贪污案和皇陵贪墨案。

三起皆是大案要案,前后下马官员200余人。

举国轰动,百姓交口称赞。

柳之然也连升四级,从左副都御史从三品品,两年之内升到右都御史,再升到左都御史,最后直接升到都察院最高级别都察院史正二品品大员。

据说他办案的时候,遇到至少十几起暗杀,都被他屡屡躲过,最后一次柳之然差点重伤不治。

不过,即使这样,柳之然还是坚持办案,对贪官绝无半点姑息。

柳之然遇刺一案引起皇上震怒,钦赐了自己的两名暗卫贴身保护柳之然,这才让各路暗杀不敢再出现。

本来以前整个都察院就是个倒霉蛋角色。

因有风宪之职,经常风闻奏事,所以对朝中的官员都得罪的不轻,皇上也厌烦都察院整日无事生非。

真正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处处被众人排挤,就连俸禄也经常被户部故意克扣。

可如今,都察院在柳之然的带领下,一改以往的窝囊嘴碎,在朝堂上渐渐的沉默下来。平时并不轻易开口,可只要一开口,必定是证据确凿,一出手定有官员落马。

更有几次是朝廷二品三品的大员。

如是几次,朝堂之上的官员渐渐就对都察院的人改变了态度,大家对都察院由原来的又憎又厌变为了又恨又怕;而皇上对都察院由原来的厌烦变为了器重。

如今都察院在朝廷众人的眼中变得阴刻险恶,人人谈及色变。

可是都察院的人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能饿着肚子倔强的维持清高,而是走到哪里,官员都殷勤小心,户部更是小心讨好他们,只要是都察院的申领一概优先。

皇上也是对他们从所未有的器重,对都察院的众人格外看待。

所有的这些都是在柳之然的带领下给他们带来的改变。

现在他们终于走到哪里都能自豪的挺直腰杆,即使身后注视他们的眼神是又恨又惧。

可那又如何?

他们是在维护正义,只有心中有鬼的贪官才会惧怕他们。

都察院的官员都以此为荣,以柳之然为傲!

第七章 突发命案

在大洲朝,百姓有事要告状是要先向官府递交诉状,官府受理以后,才能开启案件审问程序,而通常情况下,登闻鼓被击响的情况其实很少,一般都是百姓遇到紧急情况或是命案大案,来不及递写诉状才会来衙门口敲响登闻鼓。

鼓声还在咚咚作响。

吴之善前脚刚到书房报信,姜信后脚也急步迈进了书房,在房门对白珞行礼禀告道:“大人,有人击响登闻鼓,请大人定夺。”

吴之善也反应过来,连忙收敛面容,整理衣冠,对白珞躬身行礼道:“大人,登闻鼓响,请大人按律升堂。”

大洲朝规定,登闻鼓被击响,必有重大冤情,官员必须升堂问案。

白珞这才明白这鼓响的含义,连忙整理衣冠缓步威严上堂。

待白珞坐在了“明镜高悬”的公堂之上,一旁的姜信看到白珞坐稳当以后,便拉长了声音,沉声低喝:“升~堂~。”

公堂上一片寂静,众人静静的等待被告上来。

姜信偷偷瞄了座上的县令大人一眼。

县令大人拂柳般娇弱的身躯坐在宽大庄重的公堂案桌之后,美艳白皙的面容严肃,形状优美的红唇紧抿,漂亮的柳叶眉微蹙着眉头,眼角优美上挑的丹凤眼眼紧紧的盯着公堂入口。

在姜信的这个方向看去,大人整个细瘦的身躯都似被包裹在那宽大的公堂椅里,可他并不因为贪图舒服而倚靠在椅背,反而倔强的挺直背脊,坐得如青竹一般挺拔,无比庄重。

一举一动中不再是早上姜信看到的瘦弱美艳,反而是多了一分英气。

看到县令大人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坐姿,严肃的等待被告上堂,姜信心中暗忖:用这样的姿态坐着,一定很累很不舒服吧?

姜信不知道的是,对刚刚从警校毕业的白珞而言,这样的坐姿只是警校最基本的要求而已。

县衙所在的安宁县大街,整半条街都听到了登闻鼓的响声。

衙门口外开始聚拢人群,随着消息的传出,还有人陆陆续续的过来探看热闹。

可惜县衙大门紧闭,他们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就是了。

没过一会,何三何四带进来一个六十多岁老妇人,着藏青色布衣,下穿一双已经磨损破旧的粗布鞋。

头发花白,脸上满是风霜皱纹,口中悲泣,脸色惨然,面上却半点泪痕也无,一手拄着一个拐杖,一手被何三搀扶带领着。

将被告带进来后,何三何四就分列两旁,和姜信王海整齐的站到了公堂两侧。

那老妇闭着眼睛摸索着跪了下来,以头磕地,哀哀哭泣道:“大人,大人,求大人为我惨死的儿主持公道啊!大人!”

白珞这才发现,原来这老妇人双目失明,所以何三才会搀扶她进来。

“堂下所跪何人?”白珞严肃问。

“民……民妇张氏,家住安宁县西大街庚五号院,丈夫姓李,名为李大柱,”那张氏老妇强忍悲痛,回答白珞的问话,“两年以前因病去世,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呜呜呜……”

提起自己去世的丈夫,张氏又想到自己惨死的儿子,悲从中来,又哭泣起来。

“沈氏,可有状纸呈上?”白珞低头温声向堂下老妇问道。

“有,有。”那张氏老妇连忙从袖口里抽出一张薄薄的写满字的状纸出来。

一旁的王海上前接过,呈到了白珞案前。

半张案桌大的状纸洋洋洒洒写得满满当当,白珞粗略一看,整篇引经据典还没有标点符号,只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心中腹诽:也不知道这位老妇人是找哪个酸腐秀才写得。

她顺手把状纸交给一旁的吴之善,吩咐道:“吴主簿,你来查看状纸,核对案情。”

吴之善一怔之后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的接过状纸,满是感激的道:“大人放心,小的定不负重托。”

在吴之善看来,接看状纸,当堂与被告核对案情,这可是公堂上最出文采最出风头的事情了,终于有可以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学的机会,吴之善对白珞感激不已,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决不负大人的信任器重。

吴之善捧着状纸细细的看完,满脸严肃,大声向公堂下跪着的老妇人发问:“张氏,你儿媳沈氏于五年前嫁入李家,三年后你丈夫病逝,你便与你儿子儿媳一起住在安宁县西大街庚五号院中,是吗?”

“正是。”伏在地上的张氏老妇抬起身子点头。

“如今你儿子昨日白天被发现死在院中,你状告你儿媳通奸,且与奸夫一起杀害你的儿子,是也不是?”吴之善又问。

“我儿子正是被那该千刀万剐的奸夫**所杀。”张氏老妇咬牙切齿答道。

吴之善转向白珞,恭敬呈上手中的状纸,这意思是状纸上写的情况他都已经和张氏老妇核对完了。

白珞愕然,继而在心中叹气。

这么一大张白纸,洋洋洒洒这么多字,这写状纸的人就写了这么点信息?

这么一大篇都写的什么废话?

她不由接过状纸侧身向吴之善低声问:“这状纸上就写了这么点?”

吴之善激动得眉飞色舞,低声在白珞耳边说道:“大人,这状纸写得极好,前面言简意赅的把案件说清楚了,后面大篇引经据典痛斥了这位沈氏的不守妇道蛇蝎心肠,真是快哉快哉!不知是哪位仁兄,写出如此精彩的文章,没想到安宁县还有这样的人才,来日属下定要会上一会。”

激动得滔滔不绝,一副找到平生知己的快慰之情。

白珞现在总算知道这吴之善屡试不第的原因了。

写作文抓不住重点,能考上秀才就怪了,白珞敢肯定,这位写状纸的仁兄肯定也没考上秀才。

因为他们写文章的风格统一啊……

她脸色僵硬,默默的坐直了身子。

不再理吴之善,白珞清了清嗓子,正色问:“张氏,你如何知道你儿媳通奸?又如何知道你儿子是被你儿媳和奸夫所杀?”

张氏老妇立刻道:“我儿子和那沈氏自成婚后,就住在了西厢房,每日我儿子出门走街串巷卖风车糖人,那沈氏则在家做些缝补的活计挣些零花。”

“昨日我儿又出门去,老婆子我白日也看不见东西,便在屋里困觉,没成想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听到我儿子在院子里一声惨呼,老婆子我连忙出门叫那沈氏去查看,那沈氏却只在屋子里答应,半晌都不曾出来,我听到我儿子喊了一声‘你这**’后,就只能呻吟喊痛,再说不出话来……”张氏老妇说到这里,想到儿子的惨状,悲从心起,忍不住大哭起来,哭了几声,勉力压住伤心,接着说道。

“老婆子我心知不好,连忙堵住门口,朝大街上乱喊救命,幸好得街坊邻居听见,都进来帮忙,这才发现那沈氏欺负我老婆子看不见,竟然青天白日就在家里偷情,而我那苦命的儿子……我那苦命的儿子,就这样被这对猪狗不如的东西给……给害啦……呜呜呜……”

张氏老妇终于说完事情经过,一声声的哭泣起来。

第八章 居然敢当堂好色?

白珞皱眉,问张氏妇人道:“现在你的儿媳和奸夫何在?可有证据证明他们杀人?”

张氏老妇很恨道:“街坊邻居见他们两衣冠不整躲在厢房,便帮老婆子把他们抓了,现在正在公堂外等大人传唤。老婆子在自己房里听见儿子惨叫就跑了出来,发现不对就立刻叫了街坊邻居进来帮忙,前后不到一刻钟,院里并无旁人,自然就是这对猪狗不如的奸夫yin妇杀害了我儿!”

“提嫌犯。”白珞缓缓吩咐道。

“提嫌犯~!”姜信立刻沉声拉长音喊道。

何三何四出去把一对男女带上了公堂。

白珞细细打量,只见这对男女因为事起仓促,匆忙间,俱都衣冠不整。

女子身着一件交领中腰襦裙,上襦为桃粉色交领长袖短衣,下襦为白底青花六幅裙,六幅裙上又套了一条中腰裙,腰系藏青色绢带。

只是上襦大约是时间仓促又或是押送来时被人拉扯,交领并未系上衣带,胸口斜斜咧开,露出了里面的大红色肚兜来,倒也衬得肤色白皙。

白珞再细看这女子容貌,只见她身材丰满,个子略矮,皮肤微黄,只匆匆用根木簪把头发勉强别住,大半青丝都狼狈都散乱在肩头,女子眉目勉强算得清秀,整体看来姿容并不算出众,只这女子眉头有一颗黑痣,眼睛又是一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这两下一和,便如那画龙点睛一般,让这女子陡然增了三分妩媚之色。

再看这男子,个子中等,身材瘦弱,身上穿着一身青色直裰,却大敞着胸口,露出里面凌乱穿着的白色小衣,头上头发披散着,歪歪扭扭带着一顶四方平定巾,脸色因纵欲过度而发青,脸颊眼角还有几处淤青,大约是被人趁乱揍了几拳,显得狼狈至极,一双绿豆小眼泛着色光,薄唇高鼻,一望令人生厌。

白珞心中叹息着八卦:也不知道这个老妇的儿子长成什么样子,才会让这女人这么看不上,反而与这么个面相猥琐之人偷情。

两人被何三何四押了进来,直接往地上一推,便双双狼狈的跌伏在了公堂之上。

一旁姜信一身大喝:“堂下人犯还不向大人行礼。”

两人被姜信的喝声吓了一大跳,赶紧七手八脚的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上朝白珞磕头。

女人额头伏在地上,牙齿打颤,全身抖成了一团,那男的好一些,却也紧张得手臂直抖。

白珞就问:“下跪何人?”

声音并不严厉,反而有些温和。

那女的就定了定神,战战兢兢的答道:“民妇沈氏,是安宁县西大街庚五号院李铁根之妻。”

“呸!”一个尖历的声音猛然响起。

“你个不要脸的yin妇,我们李家可消受不起你这样的女人。”一旁的张氏老妇一沈氏提起自己的儿子,虽然眼睛瞎了,却立刻循着声音啐了沈氏一口,恨的破口大骂。

那张氏老妇啐得极准,沈氏冷不防被啐了一脸,却不敢做声,亦不敢用衣袖抹去,只呜呜哭泣起来。

姜信脸色一沉,立刻大喝:“公堂之上不得无礼。”

“我杀了你这毒妇。”

那老妇却全然不顾,兀自破口大骂,还伸出手挠向沈氏的方向,只盼着自己能挠花这害死自己儿子的毒妇的一张脸。

白珞皱起眉头,“啪”的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再犯者各打五大板。”

惊堂木一拍,震慑效果惊人,公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老妇终于停下了手,只委顿在地哭泣,嘴里喃喃念叨:“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白珞见这老妇实在夹缠不清,便对姜信吩咐道:“你去端个圆凳过来,远远放在一侧,让这张氏在一旁安静听审,告诉她,若她再喧哗扰乱,便将她打五大板逐出公堂,不再许她旁听。”

姜信端了圆凳过来,让那老妇坐了,又连哄带吓一番,老妇这才再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的坐在了一旁,抹着眼泪安静了下来。

白珞这才接着问那男子,语气依旧温和:“堂下男犯又是何身份?”

刚刚那张氏老妇和沈氏闹做一团时,那男子非但不念着情分护上一护这沈氏,反而生怕那老妇挠到自己,跪行了几步远远避开。

这男子跪行时,无意间抬头看到了公堂之上白珞的长相,不由目瞪口呆色魂授予。

加上白珞一直语气温和,神色平和,那老妇喧闹至此,这县令大人也并无凶恶之举,只款款劝慰,这又给了这男子三分胆气去偷看白珞。

心旌摇荡之间,这男子小眼睛紧紧的贪婪的盯着白珞的俏脸,脑海里只想着:没想到男子居然也能美艳到这个地步,啧啧啧,这眼角眉梢的丽色,这举手抬足的风情,要是能让自己一近芳泽、春风一度,此生足矣。

白珞见堂下所跪男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脸色露出猥琐好色的表情,红润精致的嘴唇不悦的抿起,长长的柳叶眉轻蹙,心中大怒,惊堂木一拍,纤纤素指一捏,直接抽出一支黑头签扔了出去。

那姜信王海几位立在公堂之侧的衙役,早就发现了这小子色迷迷的不对劲,只不过大人没发话,几个人不敢妄动,心里却憋了一肚子火。

几人都在心中骂道:你小子公堂之上竟然敢赤裸裸的吃我们大人的豆腐,实在太嚣张了,你这是把我们这些下属都没放在眼里啊。

姜信一见白珞扔出了黑头签,面露喜色。二话不说,捡起了签子,招呼了一声,几个衙役重手重脚架起这男子就拖了出去。

不一会,公堂门外就传来了男子凄厉的惨呼声。

原来在公堂的案桌上放有4个签筒,每个签筒上写有一个字,合起来就是“执法严明”,

其中“执”字是捕捉令,其他3个签筒分为白头签、黑头签、红头签。

这三签为笞杖之刑,白头签每签1板,黑头签每签5板,红头签每签10板。

衙门里的花样就在这三色签子之上。

若是今日白珞这五板,扔的是五只白头签,则这五板皮肉无痛,打完仍可行走;可扔得是黑头签就不一样了,同样5大板,犯人会皮开肉绽。

所以这姜信看到白珞扔出的是黑头签才会面露喜色,为啥?黑头签他们打着才够爽,够出心头那口恶气啊。

其实这男子还应该庆幸白珞手下留情了,如果白珞扔的是红头签,10板下来可就非死即残,打成瘸子都算是手下留情。

不一会,何三何四两人就一人拉着男子一边的胳膊拖了进来,一直拖到沈氏身边,才直接扔在了地上。

只见这男子头上的四方平定巾也不见了,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背上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臀部交错着透出条条血迹,头发散乱的贴在冷汗涔涔的脸上,脸色苍白,唇色发青,嘴角都流出了口涎。

五大板下来,竟然就如在阎王殿过了一遭一般。

第九章 极品

沈氏看着被打得皮开肉绽,扔到她身边的男子瑟瑟发抖,那老妇人一直没停的抽泣声也突然就小声了很多。

公堂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白珞看着堂下的男子,再次问道:“堂下男犯是何身份?”

神色依然平和,语气依旧温和,与刚才并无二致。

可堂下三人在听到白珞的声音后,身子却俱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好像刚刚还让他们以为是小绵羊般温和的县令大人,陡然间变成了锋利爪牙,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恶狼。

吴之善姜信王海何三何四几人看着堂下的三人,肃立一旁面无表情,心中却暗道:这你们就吓着了?一会我们县老爷刮起你们的油水来,才叫狠呢。

县令大人一出手,保管能叫你们两家穷得,往下三代连白面馒头都没钱吃上!

“在下是安宁县西大街的辛二号院的书生陈立。”陈立再不敢放肆,咬着牙流着冷汗忍痛道。

“说说你今日为何在李家院中?”白珞不疾不徐问道。

“草民……草民是被这李家小娘子勾引的,我也是受害人啊……嘶……”这陈立没说两句,绿豆眼滴溜溜一转,居然撞天叫起冤来,说话一时太过激动,不小心扯动了臀部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一旁的沈氏连害怕也忘记了,惊愕的看着旁边大声叫屈的陈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公堂上众人俱都鄙视的看着这个陈立。

这陈立奸淫人家妻子,还不敢做敢当,居然把责任都推到女方身上,天下竟然有这么猥琐龌龊的男人,在场的众人都开了眼界。

白珞与这沈氏同为女子,心中体会更深,心想:沈氏啊沈氏,你搞外遇怎么就找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啊,真是鬼迷心窍啊。

那坐在一旁的张氏老妇听见陈立当堂攀咬沈氏,皱纹交错一脸悲苦的脸上露出解恨的神色来。

“把你们怎么在一起的,怎么杀害李铁根的,一一如实招来。”白珞皱眉喝道。

“我真的没有杀害那李货郎啊。”那陈立哪里肯认自己杀人,立刻不顾臀部的伤痛就喊起冤来。

“哚!”

一侧站立的姜信大力一顿手里的杀威棒,喝道:“还不快如实回答县令大人的话。”

那杀威棒顿地一响,陈立脸色立刻发白,屁股上那撕心裂肺的疼就又想了起来,他只好老老实实道:“在下本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四书五经烂熟于心,最是知道礼义廉耻了,可这李家小娘子,借着替我缝补衣物的活计接近于我,三番五次的暗示勾引我,这才让我一时失了本心啊,便一时没把持住与这沈氏成了事,这绝非我的本意啊。”

“辛二院里共住了三户人家,实在人多口杂,这沈氏娘子就与草民约定每三日待这李货郎出去走街串巷买货的时候,草民就去她家里与她私会。因这她婆婆年老眼瞎,所以我们就这样来往了大半年也无人发现。”

“今日又到了我们约见的日子,我们正在屋子里时,不想这李货郎居然去而折返,从打开的窗户里看到我们的好事,我们发现他在院中,赶紧爬起来,却看见他捂着脑袋倒在地上,这时候又听到这沈氏婆婆大喊大叫,我们就更加不敢出来了,只忙着穿衣,再后来就被抓到公堂了。”

“县令大人,我们可真是从头到尾连房门都没迈出去一步啊,碰都没碰到这李货郎一下,他怎么死的,我们实在是不清楚啊。求大人明鉴啊!”

陈立流着冷汗,强忍着疼痛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清楚。

一旁都沈氏自从陈立把两人通奸的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以后就一直怔怔的,陈立大篇话说完,她似乎才回过神来,深深的看着陈立一眼,突然就暴起扑了过去,拔下头上的发簪就朝陈立的眼睛上刺,陈立急切间匆忙往旁边一躲,勉强避开了眼珠的要害。

那沈氏也被立刻赶过来的王海按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听到陈立发出一声哀嚎,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里淌出血来。

一旁的张氏老妇就又兴奋又激动的拉着站在身旁的何三大声问:“怎么样?那猪狗不如的东西,死了没死了没?”

然后她又大哭大笑的拍手道:“打得好,打得好,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都死了才好!”

公堂上又乱做一团。

白珞气的额角都直抽抽。

乱成这样也实在是审问不下去了,白珞让姜信把沈氏和陈立分别关押起来,暂时退了堂。

回到书房,白珞唤来姜信问话。

“我们县衙可有仵作?”白珞问。

“回大人,有的。是原来牢里的狱卒,经您提拔成了仵作,顶替了原来老仵作的位置。名叫丁一。”姜信回答。

据说是给了您不少孝敬,姜信低头在心里补充道。

“这丁一验尸经验是否丰富呢?”白珞睁着美目看着姜信问。

“这……,大人,说实话么?”姜信为难问。

“那是当然。”白珞理所当然的说。

“这丁一的验尸经验,半点也无。”姜信一咬牙,低头拱手行礼道。

“一点也无我提拔他做仵作干什么?我……我真是糊涂了我。”白珞气得脸都红了。

心里把原来的贪官白珞骂了一百遍。

姜信愕然不解的看着语无伦次的县令大人。

白珞顺了顺气,又问:“那位老仵作呢?”

“老仵作名叫秦四,原来是京城里都察院里的仵作,不知道手里过过多少大案要案,绝对是一把好手。”

“可惜他一生孤苦,老来想要叶落归根,回到了安宁县的故乡跟着侄子生活,没曾想,回来不到一年,侄子就死了,县里人都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逮谁可谁。”

“那时候您说留他在县衙不吉利,就把他辞退了。”

白珞无语了。

原来的白珞真是极品了。

第十章 义庄

白珞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一顿问案下来,居然才刚过午时。

“姜信,你知道老仵作现在在何处吗?”白珞想了想问。

“老仵作侄子死后,又被大家排挤,无处可去,现在就在郊外的义庄居住。”姜信拱手答道。

“姜信,让何三何四一起护送张氏老妇回家,顺便保护命案现场。你和王海一起带我去找老仵作。”

“大人……”姜信欲言又止。

“?”白珞疑惑的看了姜信一眼。

“大人,你不见见双方的家属吗?”姜信还是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按县令大人以往一贯的套路,暂时退堂以后,不就应该接见双方家属,开始在原告与被告之间左右逢源,好收取银两了吗?

以前这个时候,自己就应该在一旁帮着大人恐吓家属,好讹诈银两了。

今天大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见什么家属?案子还没弄明白,哪里有空去见家属,等家属找来再说吧。”白珞奇怪的看着姜信,爽直道。

“是,大人。是属下多嘴了。”姜信只好躬身恭敬道,心里想着,难道大人搜刮银两又想换什么新花样?

姜信心里疑惑着,先退了出去通知何三何四护送何家老妇回家,顺便保护命案现场。

白珞则和柴胡一起去后院换下官袍。

换下大红官袍,白珞换上藏蓝细布直裰,腰上简单系上一根黑色锦带,左右各挂了一个深绿色的素面荷包和一方田黄石小印。

柴胡替少爷整理好袍角袖口,退后一步仔细端详。

只见少爷脸庞似春花照月,身材似秀竹挺拔。

好一个翩翩美艳倜傥少年郎,柴胡心中暗赞。

白珞命柴胡先去去借口租了一辆马车,她在衙门口和姜信汇合后,一起上了柴胡租来的马车,向郊外的义庄而去。

老仵作所在的义庄在安宁县外的西侧,在一座荒山的山脚下,离县城并不太远,可却格外的荒凉。

白珞一行人本就是下午才出发,去往义庄的路又分外的崎岖难行,等白珞的马车到义庄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下来。

马车停住,马车外驾车的柴胡和姜信率先跳下了马车,柴胡麻溜的跑到马车后,搬了踏脚凳过来。

姜信则守在马车门口。

白珞素手挑开了车帘,弯腰出来。

她窝在马车里颠了一路,直颠得腰酸背痛,下车的时候,她都听到了自己活动时,腰上的骨头“嘎巴嘎巴”直响。

白珞右手扶着车框探身下车,姜信看县令大人坐车坐得久了,动作都僵直了不少,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白珞的左手手肘。

“大人,小心。”姜信边伸手扶白珞边关心道。

可当他的大手握住白珞的手肘时,他就愣了一下。

手中握着的手臂圆润纤细,娇软撩人,竟让他心中一颤,完全不敢使力握下去。

姜信小心翼翼的握着大人的手肘,分外小意温柔的搀扶着白珞下车。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柴胡脸色古怪,从他的角度看来,姜信实在是有些古怪。

让人看着,知道的,是姜信是扶着自家大人下马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扶着的是自己新婚的娇妻呢。

白珞借力慢慢的走下了马车。

姜信有些不舍的慢慢放开了白珞的手腕,垂下头,亦退后了一步站好,扶过白珞的双手背在身后,悄悄捻了捻手指。

那娇软纤细的手感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指尖之上。

白珞原地稍站了一会,腿上的酸麻感觉慢慢散去,她才抬起纤长的睫毛,漆黑澄澈的眼眸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这是一个白墙黑瓦的四方院子,马车停下的地方正对着一扇笨重的黑漆木门,

木门上挂着两盏白色的气死风灯,上面写着两个黑字——“义庄”。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虫鸣的声音也无。

白珞抬步向大门走去,姜信柴胡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四周是如此寂静,以致于一行人走动间的沙沙声都在众人耳中听得一清二楚。

这地方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有些心悸。

柴胡颤着双腿,哆哆嗦嗦上前一步敲门。

“啪啪啪!啪啪啪!”

门扣击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惊起树上几只乌鸦,“哇哇”叫着飞远。

门里没有任何声响,一片诡异的寂静。

想到这个地方是专门存放横死和无主尸体的地方,想到这扇门后就是一具具的尸体,柴胡的胆都快要吓没了。

他惨白着脸,回头看了姜信和白珞一眼。

到底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柴胡早已经吓得声音都哆嗦了:“大……大人,还……还敲吗?”

扶在门扣上的细瘦瘦纸簌簌直抖。

白珞转头问姜信:“姜信,你确定老仵作是在义庄吗?”

“前两天我还给他送米送面过来呢,他年纪大了背不动,我都是隔几天就帮他带过来。不应该不在啊。”姜信纳闷道。

“不过我来的时候都是白天,这快入夜了过来,这还是头一次。”他补充说道。

姜信拉开柴胡,上前直接一推。

柴胡吓得连忙后退,抓着白珞直裰的下摆,躲在了白珞身后,只探出半张小脸看着动静。

白珞被柴胡这个家伙扯得站立不稳,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黑漆木门晃悠了两下,“吱呀”一声,慢慢开了。

漆黑的院子就展现在了三人面前,里面的所有厢房都紧闭着房门,房间里面一丝亮光也无。

这黑漆漆的院子就如同一个张着大嘴的怪物,静静的等待着面前这三个人,静寂得格外瘆人。

姜信又和白珞对视了一眼。

月光下,白珞的脸上亦显得有些发白。

白珞冲姜信点点头,壮起胆子,一撩衣摆越过姜信,率先抬腿往里面走。

姜信握紧腰间衙役腰刀,紧随在其后。

谁知白珞刚走两步,突然后面有个人在颤巍巍的抓她的手,碰她的手指冰凉冰凉,如冰似雪。

“啊!”

心中早就发毛,却一直强撑着的白珞一声尖叫,刚刚的胆气都骇得飞到了九霄云外,转身直接扑到了姜信的怀里。

姜信眉头一挑,丢开手里握紧的腰刀,反射性的一把抱住了白珞,搂住了她的腰。

手中的腰身只有盈盈一握,却不是瘦骨嶙峋的咯手,而是圆润而有弹性的纤细。

这美好的感觉,让姜信居然一时意识不到自己抱着的是个男人,温软到让他舍不得放手。

可没让他体味这软玉温香多久,紧接着,又一个人扑到了他的后背上,因为他的怀里抱着白珞,那人实在没地方下手搂他的腰,只好死命的趴在他背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救命啊,少爷!救命啊,姜爷。”柴胡惊恐的闭着眼睛,抱着姜信胡乱喊着。

姜信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勒得死紧,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背过气去,脸被憋得通红。

正当三个人尖叫着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苍老阴森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

随之响起的是“啪”的一声闷响,和柴胡“哎哟”一声痛呼。

柴胡捂着自己的屁股从姜信的后背上摔了下来。

第十一章 说动苗叔;第十二章 鸽子

第十一章说动苗叔

白珞愕然,在姜信的怀里抬头看向出声的人,只见一个花白头发,身着粗布衣裤的五十多岁的老人正目光阴厉的看着院子里的三人。

这老人显然也认出来了白珞的脸,看着白珞狼狈的样子,冷笑道:“不知县令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恕老朽不才,屋舍简陋,接待不起县令大人,还请你们回吧。”

竟是听都不听白珞的来意,张嘴就直接赶人。

白珞尴尬的从姜信怀里站直。

姜信先小心扶大人站稳,这才笑眯眯的开口对老仵作道:“苗叔,白大人确实是有事寻您,您先听个来意再赶我们也行啊。”

语气随意自然,看来姜信与这苗叔确实很是熟络。

那苗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在姜信的面子上,终于没有再出声赶人,但也没有请他们进屋去坐着,而是就这样在院里站着看着白珞三人。

大有你们有屁就放,放完快走的架势。

赤裸裸的不待见他们。

姜信脸色尴尬,不过他也知道苗叔的脾气,能暂时不赶人,听他们说话已经是给了他面子了,要是再诸多要求,摆县令大人的架子,只怕立时就会惹恼了苗叔,马上就被赶出去。

他为难的看了一眼白珞,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白珞倒是无所谓,有才华的人脾气大多古怪些,所谓恃才傲物,这也没什么。

她排众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对苗叔行礼,肃然道:“苗叔,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来了,前事都是我糊涂,竟然将您免职,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还望苗叔能看在百姓的份上,重新回安宁县衙为百姓寻出凶手,为朝廷出力。”

白珞说完,自己心里也在流泪,自己这是造得什么孽啊?从醒过来到现在,每天都在为原来的白珞背锅补篓子,自己都快成背锅侠了。

姜信闻言一怔,意外的看着白珞。

他知道白珞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请回苗叔,但是,他没有想到白珞认错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就连屋檐廊下站着的苗叔都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向贪婪摆官架子的县令白珞能低下头说出这样恳切的一番话来。

为达目的,竟能放下自己的县令架子,姿态低得直入尘埃,苗叔在心中叹气,这白大人也算是一个奸雄了,安宁百姓真是倒霉,竟然摊上这么个狗官。

苗叔沉默不语的看着白珞。

白珞见苗叔不为所动,忙又道:“苗叔,现在县里出了一个命案,若是断错,连上受害者将是三条人命,白珞自知前事实在愧对苗叔,还望苗叔能看在百姓的份上,重新出任仵作,为百姓寻凶,为受害者伸冤,还安宁县一个安宁。”

“呸!”苗叔实在听不下去,朝地上啐了一口愤愤道:“就你这个贪官,也配为百姓伸冤,也配说要给安宁县一个安宁?”

苗叔这话一出,姜信后背立时出力一身冷汗。

是,安宁县无人不知这县令白大人是贪官,可是,您老这样当面的说出来,这胆子也太肥了吧?

姜信不安的看着白珞,生怕白珞恼羞成怒,命自己出手拿下苗叔。

这苗叔的下落可是自己告诉白大人的,这义庄也是自己带大人过来的,这苗叔和自己交情也不浅,这要是真到那一步,自己可就左也为难,右也为难了。

姜信不由在心底骂自己,多嘴管这个闲事干什么?

柴胡早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直站在自家少爷身后听着,当他听到这个老头这样当面羞辱自家少爷的时候,不由气得跳了起来;“兀你个老头,竟然说我们少爷贪?我们少爷已经说了要退掉所有贪污的干股和红利,连一个铜钱买菜都不准了。现在我们都是吃自己的用自己的,一个百姓的子都没贪,你居然还说我们大人是贪官!”

“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们少爷以前贪,现在不贪了,你个老头凭什么还骂我们家少爷?……”

那苗叔听着柴胡乱骂,怒极反笑:“哈哈哈,你看,白大人,就连你家书童也口口声声说你是贪官,哎呀呀,老朽真是佩服白大人刮地三尺,贪污有方啊,啊哈哈哈……”

苗叔讥讽大笑。

白珞毫不生气的看着苗叔大笑,沉着脸低声对柴胡喝道:“柴胡,退下。”

柴胡看到少爷生气了,也有些怕,肩头一缩,悻悻的住了嘴。

柴胡本被这苗叔笑得一肚子的气,正要破口大骂替少爷出气,没想到白珞却呵斥他退下,只好气愤愤的闭上嘴巴,气鼓鼓的退到白珞身后。

白珞扭回头看着苗叔,面带着笑容道:“若我真是贪官,苗叔就更应该重任仵作一职了。”

她笑岑岑道:“这样您老才能更好的监督我这个贪官不去鱼肉百姓啊。”

“苗叔,不如我们来个君子约定,只要您在我身边发现我再有贪污受贿的行径,我就自己辞官而去,还安宁县一个清明,你看如何?”

苗叔停下讥笑,狐疑的看着一脸微笑的白珞,仔细的打量着白珞脸上的神情,正色道:“此事当真?”

白珞坚毅的点头道:“可以立字为据。”

“好!”苗叔赞道:“若你真敢立字为据,我就立刻回县衙当个仵作又如何!”

白珞便笑:“那苗叔,可以让我们进屋了吧?”

苗叔正色道:“白大人,请。”

语气中虽然还是没有多少恭敬,但至少已经不再是讥讽轻视,他带着三人往后院而去。

白珞一拂衣襟,潇洒的跟在苗叔身后。

姜信跟在白珞身后,脑子里还是一头雾水,不是来请苗叔重新出山担任仵作的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白大人要立字为据了呢?

要知道,这个字据要是真被苗叔拿到手上,日后白珞要是真再有贪污行为,以苗叔那耿介的性格,只怕真得会拿出来逼白珞辞官的。

进了后院,院里一如前院的破旧阴森,只左边的厢房里有一点昏黄的灯光,让这个院子稍微有了一点人气。

苗叔道:“老朽清贫,只有卧室一间,要是大人不嫌弃,就请进来一叙。”

白珞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在下就叨扰了。”

苗叔看着白珞今日的谈吐举止,心中狐疑更深,他认识的白县令便如那猥琐小人一般,面貌阴柔,蝇营狗苟,贪得无厌,令人厌恶。

而眼前的白珞,面目雅致艳丽,举止说话爽朗直率,霁月清风,坦荡如砥,几段话下来,竟让人无由得心声好感。

这个白珞在他离任前后的差异,直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第十二章鸽子

待一行人进到苗叔的卧室,白珞四顾察看,心中一酸。

自己所站的这个房间真的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这个狭窄逼仄的房间里,左边靠墙放着一张木板做成的床铺,床边有一个柜门都歪了的衣柜。右边则是一张四方木桌,两条粗木板凳,木桌上是一个粗瓷茶壶并两个茶杯。

白珞心中感叹,之前听姜信说过,这位苗叔在都察院效力一生,落叶归根后又在县衙效力,可以说是一生为公,却没想到,老来却只能这样惨淡度日,白珞不由对苗叔又是尊敬又是惭愧。

她对苗叔说话时,语气不由又尊敬了三分,谦和问:“不知苗叔可有纸笔?”

姜信担心的小声在白珞耳边道:“大人,你大可不必如此。”

白珞微笑,绝美的脸上露出坦荡的笑容,亦轻声对姜信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她伸出素手拍了拍姜信的肩膀,笑道:“姜信放心。”

苗叔也是个耿介的,竟真的找来了笔墨纸砚。

白珞倒也光棍,也不假手他人,自己细细磨了墨。

柴胡一脸不情愿的帮着铺平了宣纸,趁少爷不注意,还狠狠的瞪了苗叔一眼。

苗叔毫不在意,端坐在板凳上,安之若素。

白珞没有注意到柴胡的眉眼官司,提笔饱蘸了浓墨,写到:

“本人白珞,忝居安宁县令,为任一方,定当必黾勉从公,夙夜匪懈,律己以廉,抚民以仁,存心以公,不伤财,不害民,设廉静而寡欲,分毫无损于民,若违此诺,愿挂冠而去,还清明于安宁县百姓。

一片丹心,立此存照。



白珞坐在桌前慢而仔细的提笔写完,一笔工整的小楷,字体清秀挺拔。

这笔小楷,是自己那个中国书法协会副会长舅舅亲自训练的结果,想当年,自己筷子都还没学会握就先学了握笔,个子还没有家里椅子高的时候,就一天五篇大字了。

“苗叔,这下您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白珞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着对苗叔说。

苗叔走到桌前,细细的看了一遍字据,仔细收好以后,终于躬身对白珞行礼道:“愿回县衙,为安宁县百姓献微末之力。”

话中只提百姓,而不提她这个堂堂的安宁县令,更不提安宁县衙。

白珞在心中叹气,也不知道原来的白珞到底对这位苗叔做了什么过份事情,以致于自己今日都已经姿态低到了这个地步,苗叔才终于勉强答应做回仵作,还特意强调自己是为百姓而不是为自己这个县令大人,更不是为了这个自己当家的安宁县衙。

今日真是……官威尽失。

白珞无奈苦笑。

柴胡侍立在白珞身后,一脸的愤愤不平。

自家少爷的脾气也太好了,居然就这样任由这个老头骑到脖子上来,他有心替少爷出头说两句,又惧于自家少爷的严厉,不敢多言。

而姜信则是对白珞一脸的佩服,自家大人就算是做戏给苗叔看,今日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十分本事了。

白珞上前一步扶起苗叔,自嘲道:“本官就代安宁县百姓多谢苗仵作了。”

白珞又看了一眼这间陋室,笑道:“这里实在太过简陋,苗叔年纪也大了,县衙后进还有得是地方,姜信也还未成家,平日夜里也都在县衙住着,顺便值夜。苗叔不如就搬过来县衙住着,正好大家也能互相照应。”

苗叔一点也不为所动,板着脸拒绝:“多谢大人,我已经习惯这里的清净了,换地方反倒会不习惯。”

白珞这会已经有点摸清这苗叔的性格了,总结下来就八个字:耿介直率,嫉恶如仇。

她就笑着道:“苗叔手里光有字据,却看不到我到底有没有贪污,那这字据又有什么用呢?不如亲自到衙门去看着我,不也是为百姓做好事,监督我这个贪官么?”

一旁的姜信都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世上还有像白大人这样坦荡如霁月清风一般的贪官吗?

要不是好几场官司,白珞都是和自己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的敲诈两边的原告被告,他在一旁亲眼看见白珞大把大把的贪污银子,否则以白珞今晚的表现,姜信都差点以为自家的大人是真正的清官了。

那苗叔果然上了白珞的套,沉吟了一会,居然真的答应了搬去县衙。

“好吧,我就搬去县衙,不过,我只在有案件的时候住在县衙,以便大人判案,平日里我还住我的义庄。”苗叔说。

苗叔也有他的打算,这样安排,一则方便破案,二则确实如白珞所说,可以看着这个贪官不敢再两头捞银子。

白珞自然答应,她这样大费周章的来请苗叔,就是因为不管大案小案,特别是命案中,刑侦技术人员是必不可少的。

在现代,有行动技术侦查支队,也就是大家简称为技侦支队的负责公安各项侦查工作的支援部门,其中刑侦支队下的刑事技术部门,专门负责刑事案件的现场勘查工作,包括法医,痕迹检验,毒物化验等专业

而在大洲国,这个刑事技术部门的人员就是各县配备的仵作了。

奔波了一天,终于解决了自己急需的技术人员问题,白珞从心底舒了一口气。

她态度尊敬的对苗叔道:“苗叔,现在县里出了一桩命案,我已经命人将命案现场保护,明日我会派姜信过来搬您搬家,顺便把您接去勘察现场和验尸,您看如何?”说完,她就命姜信把今日的案情细细的说了一遍。

苗叔仔细听完,点头应诺。

白珞这才带着姜信和柴胡告辞。

苗叔这次终于纡尊降贵,亲自将他们送到了义庄门口。

马车还好好的被拴在义庄门口的歪脖子槐树下。

白珞在姜信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柴胡解了马车的缰绳,跳上车夫的位置,和姜信并排坐在一起,二人一抖缰绳,马车“骨碌骨碌”慢慢前行而去。

苗叔站在义庄门前的台阶上,目光深沉的看着马车慢慢驶离,渐渐没入夜色中再也不见。

他缓缓合上吱呀作响的漆黑大门,穿过黑漆漆寂静的前院,进入了自己卧室所在的后院,却没有进自己的卧室,反而沿着卧室外墙的一条夹道进去。

那条细而窄的夹道里,放着几只竹笼,里面有十来只鸽子正“咕咕”叫唤。

他伸手抓出一只鸽子,又回到卧室,就着白珞刚刚磨好的墨汁,在一张细纸条上写了几行小字以后,连同白珞刚刚写的那张保证书用油布一同包住,放进系在鸽子脚上的一个铜管里,然后走到院子里把鸽子放了出去。

灰白毛色间杂的鸽子,被苗叔从手里抛出,“咕咕”叫了两声,又在院子的上空绕了两圈后,就振翅高飞,带着脚上的铜管,没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第十三章 苗叔出马

第二天,姜信和王海果然一大清早就驾了马车过来接苗叔去衙门。

苗叔倒也洒脱,只带着一套换洗衣服一个仵作用具箱就上了马车。

倒让特意被姜信叫来帮忙搬家的王海没了用武之地。

白珞早就着了官服,带着柴胡在衙门口等着。

她和柴胡在衙门口站了许久,才看见马车踢踢踏踏的从大街那头行来。

苗叔下了马车,才看见到等候在一旁的白珞和柴胡,不由一愣,疑惑问:“白大人这是?”

白珞拱手行礼,尊敬道:“苗叔,在下准备和您一起去看现场。”

作为安宁县的县令而言,白珞的姿态真是放得很低。

白珞一向尊敬一心为公,敬业守诚的人,而苗叔这一辈子就做到了这八个字,值得她以礼相待。

姜信在一旁佩服的看着白大人,心道:白大人果然是能屈能伸大丈夫,也不知道到底又憋着什么贪污的坏主意。

柴胡则撅着嘴,为自己的少爷不平。

苗叔哪里知道旁边二人怎么想的,他完全不为白珞的低姿态所动,不悦的皱眉:“莫非白大人信不过老夫?”

柴胡张嘴就想呵斥,这也是白珞以前教他的:主辱仆死,做他的仆人就是要威风八面,能逞威风就逞,能刮银子就刮。

可少爷现在,怎么完全不按以前教自己的行事了呢?

现在的少爷对内克己,对外律下,廉洁奉公,让柴胡都有点不认识了。

白珞对苗叔的怀疑不以为忤,反而抿唇一笑,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丹凤眼清亮澄澈的看着苗叔:“在下不敢,不过是跟着苗叔学些破案的经验,以后也能更好的维护安宁县的治安。”

苗叔审视的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瘦弱的大人,眼神里闪烁着怀疑。

他阅人无数,自认自己还有对识人有一点心得,她绝不相信有人能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苗叔敢肯定,眼前这个白珞绝对是个贪得无厌,鱼肉百姓的贪官,要是这样的贪官能一夜之间,变成为国为民勤谨为公廉洁守法的清官好官,他一根毛也不会相信。

可是这个白珞现在非要请自己出山,又跟着自己破案,一副勤政为民的模样,难不成还真得是为了百姓?

苗叔觉得绝对不可能。

可白珞究竟想干什么呢?

他对白珞的态度在唾弃不屑中不由又多了几分提防。

白珞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些,微笑着沉稳站在苗叔面前,任他打量。

可她心中简直要流泪,自己到底还要给原来的白珞背锅到几时?

王海留守衙门,姜信和柴胡驾车,白珞和苗叔坐在马车里,一路默默无语的到了张氏老妇家里。

何三何四早就接到了姜信的消息,恭敬的等候在院门口。

张氏老妇昨晚并没有回家睡觉,而是住在了亲戚家中,院门已经被何三何四贴上了封条,在白珞没有派人来勘察现场以前,他们两个昨晚守在了这个院子里。

苗叔下了马车,抬眼看到眼前贴了封条的院子,精神一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一下不一样了,从原来的老迈变得精神抖擞。

只见苗叔紧了紧肩上背着的仵作工具箱的背带,信手推开了贴了封条的大门,神情自信而稳重。

何三立刻走到前边带路,他昨晚和何四在这个院子守夜,对这个院子的情况比较熟悉,可以为苗叔介绍情况。

白珞,姜信和柴胡也紧跟着要进院子,刚迈步,苗叔回头皱眉喝道:“就进来一个给我当帮手,其他的人就别进来了,免得破坏现场。”

说完,苗叔不再看外面的三人,就跟着何三进了院子。

白珞立刻摆手让姜信和柴胡留下,自己脱了官帽,挽起了官服宽大的袖子,将官服衣摆随手掖在了腰带里,抬腿跟着苗叔进去了。

柴胡和姜信面面相觑,大人这是……要进去给苗叔当帮手?

虽然两人都看到了早上衙门口白珞对苗叔的尊敬,可是,堂堂县令亲自给一个仵作当助手,这也……太失官威了吧?

县令大人真得能拉得下这个脸来?

姜信更是心里暗暗为苗叔捏了一把汗,苗叔啊苗叔,你可得把握好分寸啊,可别逞了一时的威风,回头却被县令大人整得没命啊!

姜信决定回头等方便的时候,得悄悄给苗叔提个醒才行。

其实,大家都想得太多了,白珞这完全是因为自己现代时作为警察的训练,所做出的自然而然作出的反应。

能做一名一线刑警一直是她的梦想,在现代的时候没有机会,可没想到,到了古代,反而有了上一线的机会。

所以白珞完全是抱着谦虚学习的姿态,把苗叔当成了一线的前辈来学习经验的。

既然跟着前辈学习经验,那自然是要跟着老前辈亲自实践才行,打个下手当个助手更是理所当然。

警察这一行从来都是前辈带后辈,特别是技侦,更是老一辈手把手带着新人教出来。

白珞从入警察这一行开始,哪怕是守档案室也是老人带着她入门的,偶尔客串一个一线,更从来都有老警员给她讲操作方法,所以,她早就被训练出了一个职业习惯,那就是:虚心学习,多做实践,认真训练,多听多看多感受。

所以,白珞会毫不迟疑的跟着白珞去现场,简直就是她职业的本能反应。

苗叔和白珞二人就这样在院门外姜信等三人惊异的目光中进了这个小院。

苗叔进了院子,没有急着去命案现场,反而先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小院。

这个院子很小,正房和东厢房以及一堵围墙围成的一个小小的院子,正房坐北朝南,张三告诉白珞和苗叔,这就是被害的张氏老妇的儿子和他媳妇住的房间;一旁是一间坐东朝西的左厢房,相对阴暗一些,门口还放着一把竹椅,是张氏老妇的房间。

右边则是一堵有些年头的长着青苔的围墙,其中一处有一个明显的新豁口。

张三带着两人来到围墙处,指着一处血迹道:“大人,苗叔,你们看,这就是李铁根横尸的地方。”

白珞定睛望去,只见地上一片乌黑的血迹,墙上还有溅上的血线。

第十四章 有天分的白大人

苗叔蹲下身体,仔细观察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围墙上的血迹。

白珞也伸头细细察看,只见花园现场除了这一滩血迹之外,并没有什么打斗痕迹。

“据邻居描述,那李铁根当时是头朝围墙,脚朝大门方向,俯卧在地上,伤口在脑后。”

何三指了草丛里的的半块青砖,道:“苗叔您看,这就是凶器,我和何四昨天虚虚比对了一下,这块砖和墙头这个新出的豁口正好能对上。应该就是这个墙头掉下来的砖。”

“嗯。”苗叔又细细看了一遍,问白珞:“白大人,你怎么看?”

这苗叔竟真得拿出师傅的架子,信口指点起白珞来。

何三老老实实的垂手低头立在一旁,心里暗戳戳替苗叔捏了一把冷汗。

白珞沉吟了一下,斟酌道:“现场虽然没有打斗的痕迹,可附近也没有拖拽的痕迹,而且在围墙上还有有溅射的血迹,这溅射血迹与尸体的位置也很吻合,所以这里应该是命案的第一现场,而不是死后抛尸于此。”

白珞条件反射就用上了警校里训练出来的专业名词,话说得简短有力且逻辑清楚,描述准确。

苗叔看她的眼神就不由带上了一丝欣赏,他专注的听着白珞说话,没有出声。

白珞停顿了一下,见苗叔并没有打断自己,而是默默的听着,便接着道:“在下猜想,大约是这围墙年久失修而于今日掉落了青砖在这院子里,当日媳妇和奸夫私会被李铁根发现以后,凶手慌乱之下顺手捡起这块掉下来的砖砸死了李铁根。”

苗叔点头,心中大为赞赏,没想到这白大人于破案真有几分天分,虽然她的观察和推理一看就是没有接触过什么实际案例的新人,显得十分生嫩,但是对于一个新手而言,已经非常不错。

特别是对案发现场的描述,精确简练,简直可以作为仵作述写的范本。

苗叔不由有点惋惜,可惜这位白大人已经是官身,无论如何不会入仵作这行,最重要是德行十分不好,否则的话,还没有衣钵传人的自己还真有点心动。

想到这里,他看向白珞的眼神不由柔和了几分,对白珞一直板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几分柔和的神色。

白珞精神一震,看来自己在警校专业没有白学,居然让苗叔对自己有了几分认可。

白珞心中正有些沾沾自喜,冷不防一旁的苗叔盯着她,森森的问:“白大人,那我请问,这里既然是第一现场,李铁根又是被砸而死,他怎么会在对方捡起砖头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反抗,以致于现场没有半点打斗痕迹呢?”

“呃,这……”白珞语塞。

苗叔悠悠的看了白珞一眼,背着手对何三道:“嘿嘿,三儿,走,去房间里看看。”

三人进了正房,其他地方倒还整洁,可床上却是一片凌乱,白珞光看这乱成一团的被褥床单,都能想像得到当时那沈氏和陈立是如何的“战况”激烈,脸上不由一红。

扭头转过视线时,却看到苗叔目光中露出深意的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凛,做出仔细打量屋内陈设的样子,掩饰了过去。

苗叔心中也是纳闷,明明这白珞的神色绝对是不经世事之人才有的反应,难道这个白珞竟然还是处男。

难不成这贪官只贪财不好色?

世上还有这样偏科的贪官?

苗叔发现,自从白珞这次来拜访他以后,所作所为就处处矛盾,一方面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一方面又尽心尽力为民捉拿凶手;一方面贪污受贿提拔狱卒做仵作,另一方面又大费周章把自己请回来,还不矜不伐,礼贤下士,向自己虚心请教案情。

他对白珞的印象终于不再只觉得是鱼肉百姓的贪官,而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这白珞又是贪官又似清官,让他这双看透世事的老眼都有些看不透起来。

白珞不知道这短短的两天,就已经让苗叔对自己出现了改观,她正细细的打量这间屋子里的陈设。

可看来看去,发现除了卧室十分凌乱以外,其他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她转身虚心的请教苗叔:“苗叔,这间屋子在下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还请您指教。”

“嗯。”苗叔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白珞一头雾水的看着苗叔的背影,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其实白珞什么也没说错,只是苗叔其实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三人又转去张氏老妇的屋子,这屋子就更简单了,一切陈设如常,除了房间阴暗潮湿一些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苗叔从张氏老妇的屋子里往外走,问何三:“三儿,那李铁根的尸体呢?”

“来不及送去义庄,昨晚就暂时停放在了街角一间废弃的屋子里,一会我带您过去。”何三立刻答道。

白珞发现县衙里的几个衙役都算是比较能干的,至少事情都有提前安排好或是提前摸好情况,无论苗叔问什么几乎都能答得上来。

这么能干的属下,跟着原来的白珞那么个贪官,真是可惜了,简直是明珠案头,白珞得意的想着,幸好自己来带他们弃暗投明了。

苗叔默默无语的重新走到那块沾血的砖块面前蹲下,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才打开了自己的仵作箱,从里面拿出一叠干净的宣纸和一副崭新的布手套来。

白珞看见立刻接了过来,双手戴上手套,一手展开宣纸,一手捏着那砖头的一角,把那块砖头小心的包进了宣纸里。

这些基本的取证手法,白珞都在警校里专门训练过无数,手法自然比起一般的仵作来不遑多让。

苗叔看看白珞这手法,再想想白珞这悟性,再一次在心里叹息扼腕,唉,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是个官身呢,还是个贪官!

唉……

白珞在墙角下包砖头的时候,柳之然正在马车里看着手里的两张纸,那是信鸽带来的。

车在不太平整的官道上疾驰,可是马车却异常的平稳,这是都察院为经常在外奔波的院史大人柳之然特意打造的马车,光是金贵的减震机销,普通的马车最多只用6个,这辆马车就整整用了40个,轮子全部用铜钉固定。

因为柳之然有一段时间经常遭遇暗杀,这马车四壁和车顶上都夹了轻薄而坚韧的织了铁线的兽皮,车里更是足足有20个暗格以供院史大人使用,暗格里物事一应具全,有围棋,点心,毛毯……甚至还有一套紫砂茶具和一个陶泥小火炉,并一小篓银霜碳。

都察院上下为了自家院史大人的舒适和安全,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第十五章 百姓诉苦

两张纸条,其中一张是从都察院荣退的苗仵作的纸条,上面写的是:安宁白珞为请我重为仵作立下保证书。

另一张则是苗仵作附上的,这位白大人保证书的原件。

柳之然不由对苗叔的老练和白珞的愚蠢叹为观止。

他没想到白珞居然会如此轻易的入了苗叔的套,写下这样留下把柄的保证书。

要知道这样的保证书,如果换一种说话就可以说成是认罪悔过书,只要有点官场常识的官员,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愿意给人留下这样的把柄的,更何况只是为了请个小小的仵作出山而已。

这个白珞还真是蠢的可以。

看来那点心思都用在贪污上来。

柳之然晒然一笑,把纸条烧了,又将保证书收到匣子里,对着马车外的暗卫花潜道:“花潜,还有多久能到安宁县?”

坐在车辕上的花潜拉下挡灰尘用的面巾,扭头对着车帘说:“大人,我们一路都在赶路,遇驿站就换马,晚上都是休息在荒山野岭,照这个速度下去,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安宁县了。”

跟在车旁的韩聪不由不解的嘟喃:“就为了个小小的贪官县令,院史大人就亲自出马,还这样日夜兼程的赶路,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花潜就一抖缰绳,斜眼撇了韩聪一眼:“大葱,你懂个屁,闭上嘴赶路吧你,再跑十里,就该你来赶车,我跑跑马舒服舒服了。”

“喂喂,乱花钱,我说没说过,你再叫我大葱我就跟你翻脸了?”韩聪的性格还真的跟他的外号一样,又冲又辣,他愤愤的嚷嚷,也报复的叫花潜的外号骂道。

“翻脸就翻脸,你先把欠我的十辆银子还我,我随便你翻脸。”花潜笑嘻嘻的说。

“你就会这一招,信不信老子回去就还你!……”

花潜一边笑嘻嘻的和韩聪斗着嘴,一边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白珞和苗叔何三勘察完了现场,出了院门,这才发现院子外面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而姜信,何四和柴胡正在维持秩序,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这个院子。

白珞扫视了众人一眼,并不让姜信轰散人群,而是端立在了门口。

只见这白珞一身绯红补子官袍,腰系暗青色素银腰带,脚蹬黑色官靴,头戴镂空网格双翅官帽,身材瘦削,腰身纤细不足一握,在人群中昂然而立,端的仪表堂堂。

再看脸庞,眉若远黛,目似秋水,脸似春花,真是……好一副绝色美人图。

一个如此绝美出众的男子出现,立刻就引起了百姓的啧啧赞叹。

“这就是县老爷?这比天香楼的头牌还漂亮啊?果然名不虚传。”

“天香楼算什么,这笔胡商带来的胡姬还要美艳!”

“不错,这可是我生平所见最美的美人了!”

“嘘,小心被县老爷听见,把你跟那个玉石铺的李老爷一样,扒掉你一半家产。”

“是啊,别看长得漂亮,这可是出了名的能……”这个路人不敢说“贪”字,举起手神情暧昧的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接着小声道:“听说无论买多少菜,从来都只付一个铜板,小贩看到他家都厨子就想跑,这位,啧啧啧……可是抠到家了。”

“还强行跟县里的铺子要干股呢,三月一分红,啧啧啧,真是一本万利啊……”另一位路人补充

这位路人知道得密辛更多,一边神情并茂的说着,一边摇头。

“唉,可惜了这幅好相貌啊。”一群人都叹息着摇头。

姜信听着这群不怕死的在这里瞎叨叨,俐落的抽出一半腰刀,喝道:“大人在此,还不肃静!”

人群里的嗡嗡声立刻小了下去。

白珞转身恭敬的问苗叔,:“苗叔,你看现在是不是去看看李铁根的尸首。”

“怎么?验尸你也准备去?”苗叔诧异看着白珞:“那可是脏活。”

“当然。”

白珞理所当然的点头,现在自己既是安宁县的父母官,要管理辖区一切事宜,同时也是法官和刑警,要为百姓断案雪冤。身兼多职,对尸体的情况当然也要及时知晓深入了解,才好判断案情。

苗叔虽然吃惊,还是点头答应,抬腿要走,又被白珞拦了下来。

“苗叔,还请您稍等一下。”白珞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袖口衣领,走向人群。

“大家静一静,”白珞一贯温和的声音对着人群响起,“大家好,我是安宁县令白珞。李家出了命案大家估计也都知道,希望如果有知道线索的,可以及时来县衙告知,我也在这里告诫那些想要作奸犯科的朋友,只要在安宁县里犯了案,不管你隐藏伪装得多好,我也会把你抓出来。”

白珞在人群里侃侃而谈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有一辆漆黑高大的马车静悄悄的停靠在了路边。

白珞的话说完,周围的人群并没有响起预料中的掌声,反而一片静寂,大家都半信半疑的看着站在中央的白珞。

白珞也并不生气,而是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瘦削的身姿挺拔,白皙绝美的脸庞上是温和有礼的微笑。

“那,那大人你会维护安宁县的治安吗?”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是一个眼睛下面有着大大的黑眼圈的憔悴男人。

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是出夜宵摊子的胡三,每晚天黑以后都在西街街口卖馄炖一直到丑时以后。

“你指的是……?”白珞精神一振,温和的问道。

只要有人愿意发问,那就是好事,就算原来的白珞已经把民心都败光了,她只要真心诚意的为百姓办事,总能让百姓看到她的改变,慢慢的重新信任她。

“晚上总有泼皮无赖来我摊子上白吃白喝,不给就砸我的摊子,可是衙门没人夜晚巡街,没人管他们作恶。”胡三诚惶诚恐的说,却掩不住话语里的愤愤然。

说实话,要不是真是生意被这些泼皮无赖搅合得生意都要做不下去,眼看生计都要出问题了,他也不敢上前对县老爷诉苦。

白珞愕然,回头问姜信,“县衙没有人晚上巡街吗?”

姜信摇头,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附到白珞耳边悄声道:“大人,晚上巡街的衙役是有夜班补贴的,后来是您说晚上巡街,耗财耗力,而且晚上治安不错,就吩咐给取消了。”

白珞脸上一红,无奈的摸摸鼻子,没想到又是“自己”造的孽。

近旁的苗叔自然听到了姜信的低语,从鼻子里愤愤的“哼”了一声。

白珞看着周围百姓殷殷看着自己的目光,大手一挥,坚定道:“抱歉,这是我这个县令的工作失误,从今天开始安宁县恢复夜间巡街!”

第十六章 装模作样的清官?

白珞看着周围百姓殷殷看着自己的目光,大手一挥,坚定道:“抱歉,这是我这个县令的工作失误,从今天开始安宁县恢复巡街!”

百姓眼中都泛起不可置信的眼神,这一年来,安宁县夜间盗窃猖獗,泼皮无赖横行,只要天色擦黑,如果不是结伴而行,大家都不敢单人出门了,没想到这个难题居然就在大街上,被胡三的一个提问就解决了。

这些人当中,最激动的就是胡三了。他现在被泼皮无赖搅合的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糊口都快成了问题,没想到今天居然走了大运,平生第一次豁出胆子就得到这么好的结果。

胡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白珞磕了好几个响头,嘴里大声道:“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一旁墙角的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见到胡三的问题如此快速容易的就得到了解决,他犹豫着站了起来。

只见这乞丐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大约6岁大,瘦骨嶙峋,一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脏兮兮的脚上光溜溜的,连双鞋子都没有。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以后,脸上露出坚定之色,拉着孩子,拨开人群,挤到白珞面前跪下道:“大人,我们是上次西突厥入侵后失去家园的流民,每日乞讨为生,可是去年冬天,我们没有居所,没有粮食,饿死了不少人,你们当官的重来都不理会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自能自生自灭,求大人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这乞丐拉着孩子也跪了下来,放下木棍和破碗,“咚咚咚”得就磕起头来。

白珞赶紧上前,也不顾两人身上肮脏,双手扶住两人,温和道:“快起来,我知道了,7天以后,你们到县衙门口来,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乞丐不敢置信的看着白珞,眼里冒出了希望的火光:“我……我们真得有人管了?我们……我们可是流民,不是您辖下的百姓。”

他激动的口齿都不清起来,旁边的小乞丐紧张的拉着大乞丐的衣襟,眼神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长得及其好看,还很温柔的大官。

“既然在安宁县里生活,那就是我治下的百姓,我理应一起照顾,你先起来。”白珞手下用力,奈何这身子十分的娇弱,竟一下扶不起来。

还是姜信过来帮了一把手,这才把已经狂喜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大乞丐和小乞丐扶了了起来。

一旁围观的百姓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拍手称赞。

停在街角的马车里,一个清冷的声音“咦”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掀起了马车的窗帘。

窗帘被掀起的窄缝后,露出一侧清俊的脸庞来,一道浓眉下,密而长的睫毛掩着一双亮若辰星的双眼,鼻梁挺直,唇薄,下巴温润,显得侧脸俊朗无匹。

本是一副温润俊秀谦谦君子之貌,却因为眉心的一道皱痕而平添了三分阴郁之色,让他整个人都沉郁坚毅起来。

正是刚刚赶到安宁县的柳之然。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浮起一个讥诮而冷漠的笑容,嘲讽的喃喃道:“没想到,我到了安宁县,居然看到的是一个青天大老爷。”

他看着人群中美艳绝伦的县令白珞,看着她爱民如子的和百姓说话,嘴角的笑容越发讥讽,他冷哼一声,无趣的放下了车帘。

白珞看到周围百姓越围越多,此时午时已过,再拖下去,恐怕会耽误白日验尸,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老爸每月1日的市长接待日的事情。

便大声对周围百姓道:“今日本官还有公干,陈情就到此为止了。明日起,在每月的十五日,本官会在衙门门口接待百姓,治下的百姓对县衙有什么要求或者意见,都可以来告诉我,大家也请不要有顾虑,多多益善,本官在此多谢大家了。”

周围的百姓听到以后,都扬起一阵欢呼,鼓掌更热情了,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半信半疑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随着大家欢呼。

白珞团团拱手向大家行礼后,不再耽搁,带着苗叔姜信等县衙一行人向停放李铁根的废弃房子走去。

百姓都面带笑容,自觉的给白珞一行人让出了一条通道。

姜信等人自从在县衙当差以来,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被百姓爱戴的待遇,一个个与有荣焉,腰背挺得笔直跟在白珞大人身后走出了人群。

直到白珞一行人都已经走出人群很远了,还有百姓在对着他们的背影鼓掌。

白珞不敢回头,身有公务,她怕自己一回头,百姓就会跟上来,可她心中唏嘘不已,安宁县的百姓们是如此的淳朴,自己只是尽到了一点自己应尽的职责,他们就如此感恩戴德,就从心里拥护衙门,拥护朝廷。

有了这样一群可爱的百姓,自己有什么理由不把安宁县治理好呢?

看着白珞一行人慢慢走远,花潜回头问马车里的大人:“大人,现在我们去哪?”

“下车,跟上去看看。”柳之然冷冷的道,他倒要看看,这个爱民如子的“清官”在没人的地方是不是也这么恪尽职守,尽职尽责?

柳之然掀开车帘,走出马车,花潜连忙率先跳下,伸手搀扶。

带着马儿站在不远树下韩聪看到自家大人下车,却依旧无聊的摸着自己马儿,没有靠近。

花潜边扶着柳之然下车,边不动声色的打了个手势。

韩聪暗暗曲了曲大拇指,上了马儿,朝白珞的方向打马而去。

街角并没有多远,走了没多久,几人就看到了那间废弃的屋子,走进去,只见里面连围墙都已经倒了半截,屋顶的瓦片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剩了不到一半。

屋外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而一墙之隔的屋内却一片颓败之色,静寂无声。

在屋子还有些瓦片的那边,一张草席上放着一具男尸,旁边远远的墙角还缩着一个人,蜷成一团,呼吸深沉绵长,睡得正香。

白珞疑惑的看向姜信,姜信和何三何四几人还沉浸在刚刚受百姓尊敬爱戴的荣光里,脸色对白珞除了平日的恭敬,还多了一份尊敬。

姜信看到白珞看向自己,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拱手道:“大人,这是您到任以后新提拔的仵作,丁一,昨晚就是他在这里守尸。”

第十七章 接近白珞

白珞皱眉,她记得就是这个丁一用了五十两白银贿赂了原来的白珞,才挤走苗叔拿到这个位置的。

何四上前推醒了丁一,迷迷糊糊醒来的丁一一看到面前一群人围着自己,吓得一激灵,猛得醒了过来,他扎手扎脚的爬起来,嗫嚅道:“大……大人,大人恕罪,小的也是刚刚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昨晚小的一直没敢睡,看着李铁根的尸体。”

白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丁一,身着仵作皂服,脚蹬黑色皂靴,身材粗壮,浓眉大眼,倒没有她心中原来预想的精于钻研会耍小聪明的模样,反而一脸的憨厚相貌。

白珞打量完丁一,点点头,问他:“这就是李铁根的尸首?”

“是,大人,小的一直看守着的。”丁一回答。

说完,想到早上自己偷睡被白珞抓个正着,丁一脸上又是一红,又诚恳的解释了一遍,“除了刚刚打了一小会盹,一整晚,小的都眼珠都没错开过,一直都看着的。”

“无妨。”白珞摆手示意丁一退下,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转头和苗叔商量道:“苗叔,您看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苗叔看了看这里光线,又看了看席子里的尸首,抿了抿唇道:“光线太暗,点些蜡烛也就可以了。”

说完,苗叔放下手里的仵作箱,又拿出一副干净的白布手套戴上,开始解开裹着尸体的草席。

这间废弃的房子满是尘土,苗叔着一身已经老旧褪色的皂服,苍老的身躯艰难的跪在冰冷的地上,垂着脑袋弯着腰的姿势显然非常不舒服,但他毫不在意,脸上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对这样简陋而临时的验尸环境,显然早已经习以为常。

白珞不由得想起了现代法医的宽敞明亮的工作间,手术用的无影灯;专业的解剖台,保存尸体防止其分解的二氧化碳;工艺成熟锋利的解剖刀;解剖时专用于固定尸体的绳索;切割用的解剖锯和刀片;**和直肠检查的窥镜;收集指纹的指纹采集仪……,各种各样先进的设备不一而足。

在白珞的记忆中,现代法医都是受人尊敬的,他们在冰冷却宽敞明亮的工作间里,背脊挺直的站在解剖台前解剖着尸体,找到各种蛛丝马迹,为破案提供线索。

而眼前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做了一辈子的仵作,在各种各样不堪的环境里验尸,不知道为多少死者伸张了正义,为多少当事人洗清了冤屈,却被世人认为是不详之人而嫌弃,老无所依,以至于只能寄居义庄,与冰冷的尸体为伴,晚景凄凉如斯。

可即便是如此,当案情需要他时,他却依旧会义不容辞的站出来。

白珞的眼睛有点发酸,苗叔这样的人的确值得尊敬。

值得所有世人尊敬。

门里,苗叔驾轻就熟的解开了草席,小心翼翼的开始翻动尸体。

门外,黑色的马车缓缓而来。

当花潜扶着柳之然走下马车的时候,花潜的眼神不动声色的和斜对面茶摊上悠闲喝茶的韩聪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后一触即分。

花潜和韩聪这个两个贴身暗卫向来都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白珞看着苗叔的背影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白珞转身,看到两人从只剩半边门扇的大门里,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柳之然,身后跟着一副小厮模样,恭敬跟随的花潜。

姜信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们二人,喝问:“来者何人?”

“在下兰州粮商路孚远,家父路易诚,此次受家父所托,给苗仵作带一封书信。”柳之然斯文有礼的介绍了自己的身份,问向众人,“不知哪位是苗仵作大人。”

跪在地上的苗叔,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在何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转身望向来人。

苗叔眼中露出疑惑之色,这两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苗叔挪动了几步上前,慢慢活动着在冰冷的地面上跪得酸痛的膝盖,疑惑道:“在下就是苗芜,阁下是……?”

白珞这才第一次知道苗叔的全名,原来叫苗芜?

柳之然对苗叔躬身行礼,微笑道:“苗世伯,在下的父亲曾经受恩于您,听说苗世伯从京城回乡,特命小侄前来拜访。”说完,他对身后对花潜示意,儒雅道:“家父特意修书一封,命小侄带来。”

花潜立刻上前,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双手恭恭敬敬的躬身递给苗叔。

苗叔依旧是一头雾水,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和姓路的人家有过什么交往。

苗叔低头拆开信封垂眼一看,里面只有薄薄的两张纸,这两张纸很眼熟,他不用抽出来就能认出来。

一张是他亲手写的,发给兰州督察御史蔡为舟蔡大人的密信,还有一张纸是白珞写的保证书。

苗叔脸色遽然一变,复又立刻平静下来。

他不动声色的合拢信封,和蔼道:“原来是路贤侄,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令尊身体可还好?”

“多谢苗世伯挂怀,家父身体还算健朗。”柳之然恭敬回答,眉头平和,眼角眉梢再没有平时的阴郁之气,就如同真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公子一般,谦和有礼,颇有教养,却又涉事不深的模样。

只有眼睛深处的沉稳和冷静,透露出这年轻人其实颇有城府。

若不是苗叔见过了那封信,只怕也看不出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什么不对。

苗叔探究的看了一眼眼前的“陆公子”,试探道:“贤侄要不先回住所,我公干完后就去拜访贤侄。”

却没想到柳之然赧然道:“在下是第一次出门,奉家父往西北查看收粮渠道。刚到安宁县就来找苗世伯了,在下涉事不深,家父也怕在下受人欺骗,吩咐在下找苗世伯帮忙探探路子。您看,这……”

柳之然又是羞涩又是为难的道。

苗叔到底在都察院里浸淫多年,早就对都察院的手段了若指掌,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年轻人只怕是都察院派来的,这是要借自己的身份接近白珞,探查她的情况。

想到自己曾经给蔡大人写过的举报信,苗叔心里了然。

苗叔立刻故作为难的看向白珞,迟疑道:“可是我也居无定所,现在也是白大人恩典我居住在县衙,这,恐怕……”

白珞立刻接口道:“无妨无妨,不过是借住罢了,县衙这么大,苗叔的故交既然把子侄托付了过来,苗叔当然要好好照顾。住处不是问题,苗叔尽管放心。”

苗叔虽然是帮着都察院来的年轻人给白珞下套,却也没想到白珞竟然这么爽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心中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迟疑道:“这样……”

柳之然却立刻躬身对白珞施礼,一脸感激的接口道:“这样就多谢白大人了。”

第十八章 验尸

白珞摆手道:“不用客气,不过我们现在正准备验尸,陆公子若是介意的话,可以在屋外等候。”

苗叔低则垂下眼睛,没有作声。

柳之然作出颇为好奇的样子道:“在下也无处可去,就在一旁等候苗世伯吧。”

白珞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路公子胆子倒是挺大,居然敢旁观验尸。

不过这位路公子不过是不想干的人,白珞也不再管他,转身和苗叔一起走回尸体身边。

苗叔重新戴上白布手套,正要跪下检查尸体时,却听一旁的白珞道:“苗叔稍等片刻。”

只见白珞低声吩咐了柴胡几句,柴胡就小跑跑出了门外,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县令大人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过了好一会,却见柴胡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崭新棉布软垫递给白珞。

白珞接过软垫,弯腰亲自把软垫方方正正的摆放到苗叔面前的地上,才直起身笑着道:“苗叔,您年岁大了,垫着这个会舒服一点。”

苗叔脸上的表情十分意外,愣了愣才粗声粗气不自然的拒绝:“不用。”

苗叔一副不领情的样子,抿着唇,伸腿就要把软垫踢开,却不妨白珞已经一边伸手恭敬的搀扶了他,一边笑着道:“苗叔,您腿脚不好,我扶您。”

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因为笑容而微微弯起,眼神十分真诚。

苗叔被白珞这样一扶一哄,倒不好意思坚持把软垫踢开,在白珞的搀扶下半推半就的垫在了软垫上。

柳之然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瘦削的白珞小心的扶着苗叔垫了软垫在膝下,自己却撩起官袍,细长笔直的长腿直接弯下跪在了满是灰尘冰冷的地上。

姜信等衙役都愕然,心中对白珞升起了一丝不同的感觉。

有些诧异,又有些温暖,更有些感动。

柳之然的眼神中露出一抹疑惑。

能放下县令的官员架子,对下属做到这个地步,他还没见过几个。

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在柳之然看来,不是大奸就是大善。

那么,白珞这个人究竟是属于哪一种呢?

坊间的传闻和苗仵作的密信,都说这位白大人贪婪成性搜刮百姓,种种作为令人不齿。

可是从他到安宁县这短短的时间看来,这位白县令反而颇为亲民正直体恤下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人?

世间的传闻和她本人的所作所为几乎完全背道而驰,让人不由得摸不清头脑。

到底哪一面才是这位白县令真实的样子呢?

柳之然发现这个白珞就如同一个谜团摆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经手都察院整整5年,大大小小的贪官庸官见过几十成百,大部分他看上一眼,就能知道这个官员是属于哪种,如果有看上一眼没看透的,跟上观察几天,也就摸透了。

却从没见过这种自己觉得看不透更看不明白的官员。

他手头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资料,也已经悄悄的跟了白珞半天,却对这位白大人还完全没有任何定义,甚至连第一印象都是混乱不清的。

他在认定白珞是贪官的前提下有备而来,却在亲眼看到白珞的所作所为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白珞是贪官还是好官,这一天下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法下定义。

柳之然收起一开始对白珞的漫不经心,真正多了几分探究的兴趣来。

白珞可不知道站在一旁的路公子心里如此的不平静,她也从苗叔的仵作箱里取出了一副白布手套,低垂着头,仔细的看着苗叔查看李铁根的头顶。

白皙颀长的脖子弯出一个如天鹅般优美的弧度。

其实,白珞只是把在现代对付自己爷爷的那一套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自己的爷爷是退伍军人,脾气和苗叔十分相似,都是又臭又硬,耿介刚直。

所以平时只要爷爷不肯吃药或者不肯去医院之类的事情,白珞都是用这一招,一边哄着一边架台阶的让爷爷就范。

这回遇到十分相似的苗叔,而在她又早就习惯了现代等级不那么森严,所以她不由自主的就把对付自己爷爷的那套使在了苗叔的身上。

果然十分有效。

却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行为看在姜信一干衙役和柳之然眼中,会让他们如此诧异。

苗叔先双手把李铁根的脖颈、胸口一直到脚踝整个摸了一遍,然后又掀开李铁根的眼皮看了看眼睛,这才把目光放到李铁根的头颅上。

只见他把李铁根的头颅稍微转了一下,尸体头顶侧方一个巨大的血洞就露了出来。

“头骨裂开,深入脑髓,”苗叔看了看头发边上残留的血迹和脑浆,“血流得也不少,应该是钝器击打致死。”

苗叔侧头看了一眼仵作箱,白珞就立刻反应,伸手从里面拿出现场捡来的那块带有血迹的砖头递给苗叔。

苗叔接过砖头,眼底深处闪着赞赏的光芒,就凭这份反应,这份眼力见,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唉……,可惜可惜……

苗叔心里暗暗遗憾,手上左右比对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就是这块了。”

他手指虚点了一下砖头上一个凸起的棱块,道:“伤口和这里的形状吻合,应该是被这块砖头击打头颅致死。”

顿了顿,他又细细察看了一次伤口,补充道:“而且,用砖头袭击的人应该力量奇大,只击打了一次,就一击致命。”

白珞认真的听完苗叔的说明,看了看苗叔手里的砖头,又附身仔细查看李铁根的伤口,点了点头。

死者伤情非常明显,根据她在警校学的法医基础,她心中做出的判断和苗叔是一致的。

白珞又伸手翻看了一眼死者对眼睛,细细观察了一下死者嘴唇和指甲,沉吟道:“虽然死者身体完全没有呈现毒物反应,但是这么高大健壮的男子居然被砖块一下就砸死,还不是太阳穴这样相对脆弱的地方,而是直接砸破了坚硬的头骨,而死者还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行为,这倒有些匪夷所思,我看,保险起见,还是应该做一下毒物检测。”

白珞语气平稳,条理清晰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她在警校的成绩一项不错,又是真心爱这份职业,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就做出了以上的举动,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可是这番话被苗叔听到耳朵里,心中却再一次震撼。

白大人判断之细腻,推论之精准,竟比浸淫此道多年的一些老仵作和老捕快也不遑多让。

第十九章 特殊的人格魅力

一旁的柳之然也不禁有些动容,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眼前的白珞年纪不大,据他得到的情报,在任一年,基本都是不务正业,忙着鱼肉百姓,从来没有正正经经的处理过一桩案情。

没想到这个白珞在仵作这方面居然如此有天赋。

这一刻,柳之然内心的感叹和苗叔是一样的:可惜是个贪官……

只见苗叔掰开了李铁根的嘴巴,先闻了闻,又抽出银针分别从喉咙和胃部的位置刺入,银针洁白如初,并没有变色。

白珞知道,这是由于古代的毒物相对单一,民间一般用得都是砒霜,而制造砒霜的工艺落后,致使砒霜里都含有少量都硫和硫化物。

而银遇硫和硫化物则会变黑,所以古代仵作一般都用银针试毒。

在古代来说,这个方法确实是可行且有效的,不过放到现代则不通罢了。

白珞慢慢的脱下手套,看着李铁根的伤口陷入了沉思。

李铁根的伤痕和致死原因简单到一目了然,完全没有疑议的地方。

可却又处处透着疑团,透着不寻常。

白珞上午已经见过那沈氏和书生陈立,两人一个是身材窈窕的弱女子,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削瘦书生。

这样的两个人能用砖块,一下拍死这五大三粗的李铁根?

白珞没法相信,可是除了他两,这院子里也就那瞎眼的张氏老妇了,那老妇早已年迈,端个饭碗都费劲,更别说拍死人了。

再说,这张氏老妇也没有杀人动机啊。

白珞有些头疼了,这案子的案情十分简单明了,捉奸见双,封闭的杀人现场,众人当场捉拿唯二在场且有动机犯案的案犯,简直是个不用断就能定案的铁案。

可这案子又处处透复杂,从验尸的结果推论出的犯人画像,处处都与这被抓到的两名杀人凶手背道而驰。

姜信等看着白珞直勾勾的盯着李铁根那被砸破的脑袋都觉得滲得慌

众人都默默立在一旁不敢出声,生怕打断县令大人的思路。

而苗叔则慢慢起身,自顾自的收拾起仵作箱来。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没落的夕阳在这间破烂不堪的房子里投下最后一道金色的阳光。

白珞过神来,放下脑子里的案情,打量了一遍屋子里的人。

她先看着丁一道:“丁一,你可还愿意做仵作?”

“愿意,愿意。”丁一当然愿意,毕竟仵作虽然让人避而远之,却是可以吃一辈子的手艺。

“那你回头过来找柴胡领五十两银子,以后就给苗叔打打下手吧,至于能不能学到东西,能不能做苗叔的徒弟,就看你自己的了。你愿意吗?”

丁一没想到不但没有被苗叔挤掉饭碗,反而还能跟着苗叔学仵作,连忙急急点头,“我愿意,我愿意,大人,银子我就不要了,能跟着苗师傅学就行。”

“银子你一定过来领走,否则就不要当仵作了。”白珞板着脸道,又吩咐道:“一会你和何三何四把尸体送去义庄保管。再去通知张氏老妇一声,未结案以前,还是住在亲戚家。以防现场还要勘查。”“是,大人。”何三何四和丁一齐齐拱手应诺。

“其他人先跟我回县衙。”

“是。”姜信等人齐齐应诺。

花潜先一步把马车赶去了衙门安置。

西大街离衙门并不远,白珞带着姜信等人一起慢慢穿过归家百姓的人流,悠悠的朝衙门走去。

白珞走得并不快,可是腰背挺得笔直,看起来整个人有种向上的挺拔和精神。

而姜信几人走在她的身后,竟然出奇的和谐,这一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在百姓的人流中走着,如同一个自成一体的小团体,沉默而缓慢的行进着。

跟着走在后面的柳之然,突然发现这个白珞最近似乎把身边的人开始慢慢的融合到了自己的身边,虽然或许连白珞自己都没发觉,可是柳之然发现,就连苗叔也在开始慢慢被白珞打动。

为什么柳之然说是最近,而不是她为官的这一年呢?

自然是因为苗叔半个月前蔡为舟的那封言辞鄙夷愤慨的举报信而推断出来的了。

柳之然相信,如果以苗叔现在的态度来写这封信,措辞和看法一定会温和得多。

所以,至少苗叔的改变是在半个月前寄出那封信以后开始的,甚至时间是近在那张信鸽的纸条以后开始的。

算算,信鸽的信也就这两天的事情,这短短的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对白珞厌恶如斯的苗仵作居然开始对他改观?

似乎这个白珞突然之间就有了特殊的人格魅力,这份魅力让她的百姓开始对她改观,让她的下属开始对她忠心听命,甚至让她的敌人开始重新审视她。

这个白珞真不简单!

柳之然玩味的看着前面走着的白珞,眼中闪过兴味的光芒。

出仕不到半年他就摸清了官场的法则,在朝堂上做都察院史这几年,纠察百官,他早就对所有的官场上的人和事开始麻木了,却没想到,在这个偏远的安宁县,他居然开始对一个小小的县官生出了那么一丝丝强烈的好奇心。

哼,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柳之然在心里冷哼。

一行人进了县衙后院,白珞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小院子,幸好还有几间空房。

她吩咐道:“柴胡,你和姜信王海一起把我书房旁边空着的的厢房和正房旁边的厢房收拾出来,帮苗叔和路公子安顿好。”

“是,大人。”姜信王海应诺。

“是,少爷。”柴胡应诺。

“多谢大人。”和白珞一天相处下来,苗叔对白珞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也拱手道谢。

“多谢白大人款待。”柳之然依旧是翩翩公子的模样,斯文有礼的道。

“大家都不用客气,一会大海做好了晚饭,留在衙门里的几位就都坐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吧。”白珞笑着说。

胖大海很给力,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做出了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的一桌饭菜。

正好苗叔和柳之然的房间也都收拾好了,苗叔住在正房,而柳之然住在了书房旁的厢房。

白珞把柴胡胖大海和姜信,苗叔,柳之然等人都叫上了桌,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晚饭后天色都已经全黑了下来,跟了一天案子的安宁县衙众人和赶了一天路的柳之然和花潜都疲惫不堪,大家都不再闲话,早早的散了,各自回自己房间休息。

白珞正准备解衣擦完身子休息,却听到柴胡敲门,“少爷,我有事禀告。”

第二十章 缺钱的贪官大人

白珞只好停下动作放了柴胡进来。

只见柴胡细瘦的身子灵活的闪了进来,转身神秘兮兮的关上房门,这才轻声问:“少爷,明日那丁一来领五十两银子,真的要给吗?”

一张瘦脸上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自己。

“那是自然。”白珞一脸正气的回答:“丁一用银子来买仵作的职位,这就是心术不正,为官的要是收了这银子就是不义之财,是贪墨!”

“柴胡,你记住来,以后别人给的银子,一个铜板也不能拿,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百姓,正所谓‘为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柴胡,你可要牢牢记住。”白珞长篇大论的教育着自己的小书童。

可以前见你收得也很欢快啊,别人不给,你还明着暗着开口要呢,怎么也没见你回去卖红薯呢。柴胡乖乖听着白珞的教训,在心里疑惑的想。

“可是……,可是少爷,小的手里没有这么多银子啊。”柴胡为难的道,可怜兮兮的看着白珞,“大人你这个月一共放了五辆银子在小的手里,是用来给平时您跑腿买东西的,多的小的实在没有啊。”

“啊!我给忘了。”白珞这才恍然知道柴胡半夜来找自己的原因。

她想起自己那天本来正在书房里寻摸,想找找白珞贪的银子都在哪里来着,结果李铁根的命案一出,自己居然给忘了。

看着面前的柴胡,白珞嘴角翕翕,最终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要是连自己藏钱的地方都不知道,还要问柴胡的话,就算柴胡再小再天真也会起疑吧?

“少爷,还有您上次说要把收到的干股和红利都退回去,这些钱您也还没有给小的。”柴胡看着自家少爷站在原地,一副纠结的模样,想想终于还是开口提醒道。

这原来的白珞还真是……,白珞郁闷的挥了挥手,“你先回去睡觉,我明天就把银子给你。”

柴胡遵命出去了。

白珞在屋子里打转,这两天,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自己连适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忙得和陀螺一样。

而且,自己穿越以来,一直住公家的房子,吃胖大海做得饭菜,所以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身无分文,浑身上下连一个铜板都无。

唉,真是白担了贪官的名,没享受到一点贪官的福。

白珞决定今天晚上就彻底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她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卧室,上次在书房不是一无所获吗?

这次就先从自己的卧室翻起。

多宝阁里摆设的瓶瓶罐罐,月牙桌上的青花罐,高几上的花盆,两件柜里放的衣服被褥……,白珞统统翻了个底朝天,居然啥都没有。

站在一地的狼藉里,白珞跳到了唯一整齐的小拔步床上,床上的小暗格抽屉都被她一一拉开,抽屉里面不是耳勺就是小锉刀,居然还有一小袋发霉的梅干,就是没有看到银票的影子。

大大小小八个暗格,依旧一无所获。

白珞现在真是佩服原来的白珞了,藏得怎么就这么紧呢?

她郁闷的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的打量屋子,脚底下的褥子软软的还挺舒服。

白珞眼睛蓦然一亮,蹲身跳下床榻,一把把被褥掀开,果然床板上有块暗板,小心的掀开,里面是一个小樟木箱子。

小心翼翼的伸手提了这箱子没有挂锁,白珞掀开箱扣慢慢打开,并没有她想象的被珠光宝气映一脸,而是一个一个朴实无华包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

白珞随手掏出一个,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小紫檀木匣子,揭开盒盖,白珞差点没被闪花了眼睛。

满满一匣子拇指大的南珠在匣子里滚来滚去,闪着白花花润泽的光芒,照得整个屋子都莹光闪动。

白珞卧室房顶上趴伏着的黑影眯了眯眼睛,悄悄把瓦片放回原位,顺着屋檐溜了下去。

这黑影溜着墙边无声无息的,在黑暗里悄悄的从西厢房溜到东厢房客房的后窗,熟练的拉开窗户翻了进去。

曾经空置的满是灰尘的东厢房客房已经被花潜雇人打扫得整洁干净,即使柳之然只是计划小住一段时间而已,房间里的摆设布置却没有丝毫敷衍和马虎。

只见房间里原本光秃秃的长案上摆上了砚台和笔山,笔洗镇纸一应俱全,卧室外的帷幔边,被擦得锃亮的高几上,放着一盆花潜不知从哪弄来的月佩素兰,此时正是花期,几朵淡绿晶莹的花苞似绽非绽,片片花瓣如翡翠般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筋脉。

虽还一朵都未开,却已有一股极清雅的香气在屋中浮动,暗香动人。

柳之然正端坐在案前,垂着睫毛眼神专注,一脸平静的悬腕挥笔,一手馆阁体丰厚雍容、自然舒展。

苗仵作正在书案前对着柳之然躬身施礼:“在下苗芜,曾就任都察院仵作总头,敢问大人是……?”

柳之然没有直接回答苗芜的问题,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眼看着眼前的这位古稀老人温和道:“苗仵作不用多礼,敢问苗仵作在安宁县做了几年仵作?”

柳之然言谈举止间已经完全不见了白日里那位“路贤侄”对苗芜的恭谨,而是冷静谦和。

他对苗芜的言辞虽然谦和,可周身上下散发着隐隐的威压,那是上位者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气势。

苗仵作更加恭谨的弯下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措辞回答道:“回大人,在下三年前从都察院退养,回到家乡安宁县以后在县衙任仵作一职,住在了侄子家,去年侄子上山打野货,失足落下山谷而死,卑职就将都察院发给卑职的养老金都给了侄媳妇用来养大侄子的孩子,自己去了义庄。”

“今年年初白大人说卑职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实在不吉利,将卑职从县衙辞退,直到这几日前才将卑职召回县衙。”

苗仵作恭恭敬敬的详细回答了柳之然的问话。

“嗯,”柳之然颔首,对苗芜的回答不置可否。又接着问:“那举报信是你写给蔡为舟的?”

苗仵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大人能手持自己发给蔡大人的密信,说明一定是都察院内部的人,可是能对兰州督察御史蔡大人直呼其名的,在都察院里可就不多了,要知道兰州都察御史蔡大人可是正四品的大员,甘肃巡抚王铮王大人也才只是正二品而已。

而院里能对正四品大员的蔡为舟蔡大人毫不客气的直呼其名,而不尊称一声大人的,也就只有那顶尖的三位有这个资格了。

不是左右都御使就是……

“大人……,大人莫不是……?”

苗芜嘴唇翕动,眼神晶亮,正要开口。

突听“咔嗒”一声响,房间的窗户被人拉开,花潜从窗户里轻巧的翻了进来,如一片羽毛飘落,落地悄无声息。

第二十一章 有意思

苗芜悚然而惊,这位神秘大人身边居然有这样的身手了得的随从,整个都察院,能随身配备这样的随从的,也只有那位得到皇上御赐暗卫的院史大人了。

苗芜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案桌后背脊挺直、一直端坐如初的柳之然“咚咚”磕头,行了跪拜大礼。

说这位大洲立国百年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年轻人是都察院所有人的偶像,一点也不为过。

自他执掌都察院三年来,带领着都察院上下,得圣宠、破三案、斩大员,在朝堂上立下赫赫威名,让原来落败不堪人人厌恶的都察院一跃而成为了朝堂的中流砥柱,在朝堂和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几与内阁不相上下。

而在去年院史大人又亲手将都察院所有劣迹人员一一剔除,扶正了都察院早已腐朽的风气。

又将早已残破不全的十三道监察御史重新设立后,自此,都察院的触角几乎伸遍了大洲国的所有角角落落,各色人才都慕名而来,都察院一时繁花似锦,这个独立于百官的部门在柳之然手上重新展现出了勃勃生机。

都察院的福利也在柳之然手里到达了史上最丰厚,所有人的薪资都涨了一倍,逢年过节的额外补贴就不说了,因公殉职有丰厚的抚恤;因公受伤有完善的照拂,丰厚的补偿;退养人员更是可以领到一大被退养金;都察院甚至为无处可去的退养人员专门修建了一座庄园,用于这些人员养老。

这些举措让都察院的官员们从对柳之然单纯的崇拜尊敬中,又添加上了一份敬重和感激。

“卑职拜见院史大人。”苗芜跪在地上激动的说,惊喜到声音都在颤抖。

他只是都察院里一个最底层的小小仵作,绝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退养后,在自己的家乡安宁县见到都察院所有官员心目中的传奇——柳之然。

苗芜看着长案后,身姿端重、神情冷静的年轻人,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慨,就是眼前这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带领着自己呆了一辈子的都察院,从原来的窝窝囊囊变成了如今的扬眉吐气。

一旁花潜安静的看着这一幕,飞快的扫了一眼肃然端坐的柳之然,眼中闪过一抹敬佩,只有他这个贴身暗卫才知道,柳之然能走到今天,他究竟在背后付出了多少,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辛苦。

尽管柳之然自己并不以为意,可是,他这个旁观者却都一一看在眼里。

同时也代替皇上一一看在眼里。

柳之然对苗芜点头安抚,都察院里只要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人,几乎都会如此激动,他已习以为常。

“苗仵作先请起身,”他温和道。

一旁的花潜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把苗芜扶了起来。

苗芜只感觉到从花潜托住自己的地方,传来一股轻巧的暗劲,自己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的就站起了身子。

花潜扶起了苗芜,恭谨松开手,重新退回了窗边。

柳之然接着温和问:“那这几日呢?苗仵作,你对白珞的印象如何?”

“变化颇大,几乎如同换了一个人,”苗仵作恭谨的回答,“白珞原来贪婪失德,毫无为民之心,而现在,则正好相反,清正廉洁,勤政爱民。”

“这几日我到县衙之后,还未见白大人贪污百姓一分一毫。”

“嗯,”柳之然不再就白珞的事情询问下去,转而问到:“甘肃粮道到安宁县收粮,一般是什么日子过来?”

“如今是七月底,按说八月初大约就该来来,不过安宁县在甘肃的西北方向,粮道的大人们来得一般会晚上那么半个月。”

“我知道了,”柳之然的声音依旧温和,他对苗芜道:“今日辛苦苗仵作了,这段时间我会在安宁县小住,就麻烦苗仵作照拂了。”

“大人言重了,卑职绝不敢当,能为院史大人报效微薄之力,是小人的福气。”苗芜激动道,又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这才恭谨的退下来。

柳之然又重新拿起了毛笔,伸出笔尖在砚台里舔了舔墨汁。

花潜立刻上前一步,拿起了“景是真香”的墨锭,又用小铜勺舀了几滴水,慢慢的为柳之然磨起墨来。

“如何?”柳之然简洁问。

“进屋后,先教训了自己的跟随不能接收贿赂,”花潜把自己刚刚趴在房顶上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然后遣退了跟随,把卧室……”

花潜顿了顿,歪着脑袋想了想该怎么描述白珞的古怪行为。

“把卧室的东西全部翻了一遍。”

花潜严肃的对白珞的古怪行为做了力所能及的形容,“翻得粗鲁,急躁。”

柳之然发现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报告的时一向平铺直叙不带个人感情的花潜,居然会对他着重的形容描述一个人的神态的。

看来,当时的白珞,一定是很粗鲁很急躁,才会让花潜无法忽略。

嗯,这个白珞果然有点意思。

柳之然手里的笔尖慢慢落笔,平静道:“接着说。”

“是,”花潜恭敬应诺,“然后她就拿出了床下暗格里的一个箱子,我想应该是整整一箱子财物。”

花潜再次歪着脑袋想了想,白珞的行为和表情都太古怪突出了,让他在报告的时候想忽略都不行,。

“这位白大人打开其中一匣子珍珠的时候,眼睛比珍珠还要亮。”花潜再次一本正经的形容白珞当时的神情,“然后卑职没有再看,直接回来了。”

嗯,当时的白珞,眼睛一定很亮很亮。柳之然想着花潜的那句话,不由在心里浮现出白珞的那张脸。

那张绝美艳丽的脸上,黑密挺翘的睫毛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放出比珍珠还有莹亮的光芒。

柳之然悬腕带着笔尖,稳稳的弯出一个漂亮的横折。

嗯,有意思,柳之然嘴角抬起一个微微的弧度。

第二十二章 为粮而来

“韩聪出发了?”

柳之然不再询问白珞的事情,笔尖微点示意花潜不用再磨墨了,放下笔起身。

“酉时就已经出发了,彻夜赶路估计后天就能到民勤县。”

花潜放下手里的墨锭,边回话边偷偷的瞄了一眼长案上的宣纸。

上面凝重朴拙写着五个几个大字——壶中日月长。

大人这是……道家无为?

无为?

花潜不敢再看再想,垂头束手退了一步立在一旁。

“我记得甘肃承宣布政使赵禹通经陕甘总督刘柏明,向朝廷连年上报西北旱情,皇上为了能赈济灾民,足足八年,每年都特许甘肃开放捐监,直到两年前旱情缓解才停止。”

“据朝廷的记载,这些年来共有574450名报捐监生,虽然布政使赵禹通说因为甘肃连年干旱,按朝廷规定,捐监只收本色粮米,想来甘肃储粮应该是富足的吧?”

柳之然走到铜盆处净手,冷冷的说。

虽然柳之然的语气与平时一样淡然,可是花潜却敏锐的从中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花潜从架子上拿下干净的布巾递上,没有接话,这个问题除了甘肃的相关官员知道,其他人无从知晓。

柳之然自然也知道,他也没有指望花潜能回答他的问题,又问道:“知道粮道收粮的人什么时候到民勤县吗?”

“蔡大人说大约是五日后。”花潜答。

“大人。这次甘肃粮案牵涉范围太广,参与官员品级高不说,又都在甘肃经营数年,若是大人行踪暴露只怕会危险重重,而且,如今韩聪也被您派出去了,您看是否需要属下再调几名暗卫过来?”

“白珞这个贪官就是最好的掩护,这些人应该想不到我居然会躲在一个声名狼藉的贪官庇佑下,暂时不用加人了,就在安宁县耐心等待消息吧。”柳之然把擦完手上水渍的布巾随手丢在水盆里,冷然道。

“是。”花潜恭谨应诺,心里想,只怕这个白珞被大人用完以后,也会如这擦手的布巾一般,被随手处理掉吧。

毕竟白珞确确实实是个贪官,对大人来说也只是千千万万个贪官中的一个而已吧。

柳之然捏着中指的骨节,眼神冰冷的看着对面的厢房,目光如透过重重关闭的窗棂,看到房间里正贪婪的数着贪墨的金银财宝的白珞一般。

西厢房的白珞确实正数着手里那厚厚一沓银票,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绝不是柳之然认为的贪婪喜悦的表情,反而是一脸的纠结郁闷和想骂娘的表情。

“……三万,三万一,三万二,……七万五,七万六……”

白珞声音都开始颤抖,按大洲国贪墨一百两就处绞刑来算得话,自己已经可以被绞成肉馅了!

她从来不知道数钱也能数得这么痛苦,这么愤怒……

蜡烛都烧了一半多,白珞终于清点完了自己“赃款”,等数完最后一张银票的时候,白珞已经眼含热泪,足足十万六千两银票,还有散碎银子几百两,再加上各色首饰古玩字画……

白珞欲哭无泪,最可气的是,原来的白珞连个记账的习惯都没有,她连这些钱是谁送的都不知道。

她……她要怎么退还赃款啊?

白珞郁闷的把箱子放了回去,别的地方她也懒得收拾了,把被褥整理了一下,就草草躺了下来。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愁得一夜未眠,没想到,或许是白天又是勘查现场,又是接待百姓,又是验尸,折腾一天太累了,她居然上床就睡着了,一觉好睡到天明。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柴胡就拎着热水来敲门服侍她起床。

白珞昨晚睡得太晚,迷迷糊糊的下床来拉门栓,却不想脚底发软,绊到了脸盆架子,那铜脸盆“铛”一声砸到了白珞的脚背上,然后弹在了地上,滴溜溜的“哐哐铛铛”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门外的柴胡一听这动静就急了,“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他“啪啪啪”把门敲得山响,整个院子里得人都被惊醒了。

东厢房里,白珞的脸盆刚落在地上,花潜就从地铺上一跃而起,轻巧的窜到了窗边,小心的把窗户拉开了一条缝朝外张望。

白珞被柴胡拍门拍得,也顾不上脚痛了,也顾不上地上的铜盆了。

那只被铜盆砸到的脚痛得不能点地,只好一只脚跳到门边把门拉开。

柴胡拎着水壶一个箭步窜了进了门槛,一看白珞身上只着白色里衣,脚下趿拉着布鞋,两手扒着门扇,一只脚金鸡独立,另一只脚高高的抬起,脸上神情扭曲,以一个又怪异又搞笑的姿势站在门边。

他连忙上前扶住白珞的胳膊,关心问:“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白珞没好气的白这小随从一眼:“还不是你给急的,你下次拍门斯文点行吗?”

“哦,少爷,”柴胡挤着一张瘦脸,委屈巴巴的嘟嚷,“这不是您昨天交代了,说今天公务多,让我早点叫起的吗?”

“可你这也太早了啊,这公鸡都还没打鸣呢。”

“你看,这下脚也瘸了,你说,少爷我还怎么办案?”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厨房方向传来一声拉得长长的鸡叫。

“喔喔喔喔喔……”

柴胡一脸无辜的看着白珞。

白珞气极:“谁,谁在县衙养鸡?”

“是大海哥,说是今天吃红烧公鸡。”柴胡憋着笑答道。

“……”自己这个跟班和厨子是专门来气她的吧?白珞恨恨的想。

花潜看着这一幕,悄无声息的掩上窗户,轻手轻脚的重新在地铺上躺下。

躺在床榻上仿佛一直睡着未醒的柳之然突然闭着眼睛淡淡道:“躺下吧,抓紧时间再睡一会,今天你去趟高台县,想办法进朝廷在高台县设立的粮仓看看情况。”

“是,大人。”花潜肃然应诺,果然闭上了眼睛。

卧室里安静了下来。

柳之然的声音却又响起:“记住,不要硬扛,没路子进去就先回来,别折进去还要我想办法救你。”

“是,大人。”花潜躺在地塌上应诺,声音依旧肃然。

柳之然模模糊糊“嗯”了一声,似是梦呓一般,翻身又睡了过去。

花潜亦放缓了呼吸。

卧室里重新归于寂静。

两人似是都重新睡着了,可细看就会发现,花潜的嘴角微微翘起,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第二十三章 肿了

等到天色大亮,胖大海送进来了早饭,白米粥,肉馅包子和炸春卷。

米粥绵糯,包子松软,炸春卷酥脆,柳之然吃得很是满意,这白珞找的厨子着实不错。

柳之然吃完早饭,又凝神静气练完了一篇大字,这才神清气爽的走出东厢房。

一出门就看到柴胡撑着下巴无聊的坐在白珞的房门前,身边放着一把空水壶。

“柴胡?”柳之然看着柴胡,奇道,“你这是……?”

今天的柳之然身上再没有了昨晚对苗芜和花潜显露出来的霸气,而是又恢复成了白日里那个温文有礼的“路公子”。

“路公子找我家少爷有事吗?”柴胡看到柳之然过来立刻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站起身来恭敬道,“我家少爷正在沐浴,要是有事,还请您稍后过来。”

柳之然点点头,“好。”也不多说,从善如流、闲庭信步去了正厅。

正厅里,吴之善、苗仵作和姜信王海何三何四丁一都已经在坐了,他们都已经在房间里吃完了早饭,今天是再次提审沈氏和陈立的日子,所以大家都早早的到了正厅,等白大人上堂。

柳之然一走进大厅,就笑着团团一揖给众人打了招呼,“几位早,苗世伯早。”

姜信几个纷纷起身回礼,苗仵作却未起身,只是微笑点头道:“路贤侄早。”

苗仵作对上柳之然的神情姿态完全是一副世伯对子侄的架子,没有露出半点异色,更不见昨晚对柳之然的狂热之色。

不错不错,苗芜真不愧是都察院里的老人了,老辣非常,柳之然心中暗暗点头。

柳之然在苗芜的下首坐下了。

今日是他到白珞这里借住的第一天,于情于理都应当先正式的拜见主人白珞。

又等了一刻,几个衙役倒还好,一直耐心坐着等待,苗仵作的性情却一向耿介,早已经眉头紧皱,刚要出声让丁一去看看怎么回事,却看到柴胡一脸紧张的跑进来。

“苗叔,少爷的脚肿的得厉害,还……还请您过去帮着看看。”柴胡苦着脸,急匆匆的对苗仵作说。

“脚怎么会肿了?”苗芜立刻起身往白珞的西厢房走去,边走皱眉问。

“被……被铜盆砸的。”柴胡心虚答。

说起来,这铜盆还是因为他去叫少爷起床才会砸到少爷的脚的。

苗芜和柴胡一起走了,余下几个衙役和柳之然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那还要在正厅等多久?

柳之然想了想,自己是客,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主人的伤势如何。

于是他起身,对诸位衙役客气道:“诸位,我去看看白大人的伤势情况。”

总得尽到客人的本份,柳之然思忖。

姜信见状也起身,“路公子,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把。”

总得知道今天还上不上堂啊,姜信想。

两人联袂而去。

到了白珞的卧室门外,正传来苗芜的声音:“大人,这伤势不轻啊,只怕要将养几天才能恢复行走了。”

两人走进屋里,正看见苗芜在查看白珞脚背的伤势。

只见白珞里面只着白色中衣,外面松松垮垮披了一件青色直裰。

沐浴后的脸庞水嫩粉红、吹弹可破,两道长长的柳眉紧蹙,一双大眼疼得水汪汪的,让人一见生怜。

他拢着衣襟坐在拔步床里,身材高挑纤细,腰身盈盈不足一握,整个人可怜兮兮的,身着白色里衣的白珞,如同一轮皎洁羸弱的明月被包裹在青色的雾中,清朗明丽。

再看那在拔步床上伸出的一双玉足,小巧纤细,肌肤透明白皙竟如玉一般,几个脚趾圆润秀气,脚趾甲片片粉红、饱满晶莹。

这样的一只脚就如同巧夺天工的一件艺术品一般,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目光。

而另一只脚脚背高高肿起,红肿一片,就如同这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被无情的摧残出了一个瑕疵,却又竟然让人莫名的生出一种残忍的快感来。

这样的国色天香的姿容面貌,这样的款款窈窕的身材,这样的绝色,居然生在一个男子身上,真是……让柳之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苗芜年纪大了,见到这副景象也只是在心里暗暗赞叹两声便也罢了。

柴胡年纪又太小,不通人事,贴身照顾了少爷一年,早已经对此景习以为常。

而柳之然乍然见到此景,却不由心中乍然一跳,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姜信更是面色潮红,别过头去不敢再看白珞的脸和身子,喃喃说不出话来。

柳之然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当年自己经办的河道贪污案时,的那位经管工部的内阁大员来。

当年那位内阁大员作为河道贪污案的首犯,被诛三族。

自己带人去查抄他家的时候,除了库房里大笔的金银财宝,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在后院里养着的一大批男宠,那些姿色各异的年轻俊美男子,被那位年逾六十的大员关在后院里,任由他狎亵玩弄。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拉下这名大员,那么前年参加科考名列一甲的白珞,在殿试之时必然会与这位内阁大员照面,以白珞的姿色,这位大员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把他收入自己的后院吧。

看着眼前这个只是被苗芜揉个药酒,就疼得小脸都可怜兮兮的皱成了一团的白珞,再想想当年自己在那些男宠身上看到的种种匪夷所思让人发指的伤痕。

他心中突然就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庆幸来。

第二十四章 天造地设

“苗世伯,敢问白大人伤势如何?”

柳之然快速的定下了心神,开口询问白珞的伤势。

“只怕这几日暂时不得行走了。”苗芜揉完了药酒,在铜盆里边净手边回答道。

“少爷,要不您先休息一日,明日再上堂吧?”柴胡拿着手里的布巾给白珞擦着额头的冷汗劝道。

白珞摇头,接过布巾捏在手里道:“不用了,我缓一缓就上堂,姜信,你先去准备。”

莹白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捏着布巾,原本应是粉红莹润的指甲因用力而苍白,显然是在极力忍着痛楚。

“大人,您这……”姜信不忍道,看得出来,白珞这疼得不轻。

“去准备吧。”白珞咬牙披着直裰下了拔步床,脚却不敢着地,只好一只脚站着,扶着床扇对姜信说。

“是,大人。”姜信见白珞坚持,只好领命而去。

“去把我的官服拿来,准备上堂。”

“是,少爷。”柴胡赶紧答应。

柳之然愕然,这是什么做派?

他看一眼苗芜,只见苗芜也一脸愕然,显然也没预料到白珞敬业至此。

柳之然一时没法把眼前这个“身残志坚”一心为民的正义形象,和昨晚花潜探到的半夜清点自己贪墨财物的猥琐贪官联系起来。

这也太能装了!柳之然不由都有些佩服这位白大人了。

公堂上,吴之善和柴胡一左一右扶着白珞上了公堂后,姜信带领衙役们分列公堂两旁,敲着杀威棒喊堂。

“威~武~”

衙役们中气十足的喊堂。

“咚咚咚……”

包着铜皮的杀威棒杀气腾腾的杵在地上咚咚作响。

把刚刚被拎丢到公堂上的沈氏和陈立二人吓得脸色惨白。

两人只是在牢里被关押里一天一夜而已,就已经都与刚刚被抓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氏头发散乱,被抓时穿得交领中腰襦裙,这回上堂终于规规矩矩的整理好了,没再露出红肚兜来,可眼下乌黑一片,一看就没有睡好,嘴唇干涩脱皮,憔悴不堪,一双桃花眼一见到陈立就立了起来,如刀似箭的剜向他。

整张脸再无当初的妩媚之色,反而平添了几分凶狠凌厉。

看来这沈氏是恨死了这没有担当,当堂反咬她一口的奸夫陈立了。

而陈立呢,一上堂就如同一条死狗一般委顿在地,一直眼睛睁着,一只眼睛被血糊着睁不开来,脸上一道长长的抓痕从额头越过左眼直划到到脸颊,也不知那沈氏留了多长的指甲,整个伤口被抓得皮肉翻起,一片血肉模糊。

又因没有上药,伤口一直都未愈合,还往外淌着黄水,划痕周围还留有血凝固后到暗红色血痂。

整张脸委顿不堪,暗青色的胡茬沿着下巴长了一圈,青色直裰领口都未系上,只胡乱的拢了拢,胸口上残留着血迹,脚上鞋也掉了一只,再不复当初上堂是意气风发的书生模样。

白珞还记得这厮当初跪在堂下色眯眯看着自己的猥琐目光,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手里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二人,你们知罪否?”

惊堂木一拍,“啪”得一声脆响,堂下一男一女身子都震了一下。

陈立到底是读书人,反应很快,立刻开口喊冤道:“小民,小民实不知所犯何罪啊!小民绝无杀人!大人明鉴啊!”

那陈立虽然如死狗一般,半伏半趴在地上,却依旧口口声声喊冤。

白珞皱皱眉,转头看向沈氏:“沈氏,当时院子里就你们两人,陈立说他是冤枉的,没有杀人,那你怎么说?”

那沈氏看也不看那陈立喊冤的模样,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给白珞磕了一个响头后,清清楚楚的答道:“民妇有罪,罪在不守妇道累及丈夫性命,罪在识人不清,把这黑心肠的白眼狼引狼入室,铁根虽不是我杀害,却实是因我而死。”

说着,沈氏想起冤死的丈夫,声音哽咽,又恭恭敬敬的给白珞磕了一个头道:“民妇愿意伏法,是杀是剐民妇都认了,现在民妇只恨自己居然把凶手亲自引入家中,害了铁根的性命。”

“我……我实在是对不起他,呜呜呜,民妇悔啊,呜呜呜……”说完,这沈氏已经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你,你这个毒妇,”那一旁本来一副气息奄奄样子的陈立一听沈氏的话,急的一下跪坐了起来,顶着流着黄水血肉模糊的伤口,瞪着一只眼睛指着那沈氏的鼻子骂道,“你这贱妇,你想死你自去,莫要拖累于我。”

那沈氏也早就豁出去了,两只眼睛恨恨的瞪着陈立:“要死也要拉你给我丈夫抵命。”

她反正已然身败名裂,只盼着能让这黑心肝的奸夫陪在自己一起去死,也算拉了个垫背的。

“你这个贱妇,现在一口一个丈夫,变贞洁烈女了?当初是谁嫌弃李铁根又黑又窝囊的?一口一个黑头炭的,只盼着李铁根早死的不就是你吗?”陈立鼓着眼睛骂道。

“你个白眼狼,心狠手辣,你当初甜言蜜语怎么答应照顾我一辈子的?如今出了事,你就把我拉出去顶缸,你活该给李铁根抵命。我要死,你也别想活……”沈氏也不甘示弱,伶牙俐齿的回骂。

两人满口污言秽语的谩骂了起来,眼看就又要扭打在一起。

幸好经过前一次的过堂,姜信等衙役早已经知道了这两人的德行,只见姜信一个眼神朝何三何四两人飞过去,,两人便立刻会意,上前几步走到公堂中,直接一人背上狠狠敲了一记杀威棒,把两人打趴在地上。

“公堂之上,不许喧哗!”何三打完,沉声呵斥道。

“啊!”沈氏惨叫。

“唉呀!我的妈啊!”陈立哭喊。

两人在公堂地上惨叫成一团。

白珞看着痛得蜷缩在地上的一男一女,心中暗暗摇头。

这两人几天前还浓情蜜意的在家中私会,转眼间就如同生死大敌,互相诅咒谩骂,恨不得对方能不得好死。

说起来,一个狼心一个狗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二十五章 若梦浮生

白珞见这两人互相攀污,咬死了对方,再审也审不出来了什么了,示意姜信把被打趴下的两人重新拉下去。

可她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她刚刚看到两人撕打时,心中一动,可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好像正是破案的关键。

到底是什么呢?白珞着急的想。

神思恍惚间,她竟忘了自己脚上的伤,伤脚一下结结实实的踩在了地上。

触动伤处,白珞疼得轻“嘶”一声,往地上歪去。

幸好在公案旁起身恭送他离席的主簿吴之善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否则县令大人还真要当场摔得难看了。

白珞被吴之善扶住了,却全然没有在意自己刚刚摔倒的事,依旧皱眉沉思。

吴之善扶着白珞的手臂,关切的问:“大人,您这是怎么弄的啊?怎么就被铜盆砸到脚背了?”

怎么就会被铜盆砸到脚背了?白珞喃喃重复着。

怎么就会被铜盆砸到脚背了!

对啊!

怎么就会被铜盆砸到脚背了?!

吴之善这句无意中说出的话如同一声惊雷,一下把白珞从迷雾中惊醒过来。

白珞一拍脑袋,同样的问题也可以问问自己。

那李铁根怎么就被石头砸到脑顶了呢?

刚刚那沈氏和陈立撕打的时候,两人身高相差无几。

可是昨天验尸来看,李铁根身材壮实不说,比两人都高出了整整半个头来。

这沈氏和陈立要想毫无打斗痕迹的情况下,一击必杀李铁根,还要保证自己能正中他的头顶上方,除非是站在高处把那块砖头扔出去才可能。

而两人虽然互相攻歼,却可以从他们的口供和邻居的描述中确定,他们两当时都绝无可能去过任何高处。

因为两人一直在一起,从未分离,而李铁根回家又是突发状况。

当时邻居抓到他们的时候,两人都在房间里,穿衣服的时间都勉强,根本没有时间去谋算李铁根,更没有时间大费周章的登高爬低将他砸死。

像这种突发状况,人一定是遵循自己的本能,冲动的动手再说,绝无可能临场谋划得如此周详。

而遵循本能动手,就一定会在现场留下打斗痕迹,这又与自己的现场勘查全然不符了。

所以,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人绝对不是凶手。

这个推断,也与昨日的验尸结果项吻合。

白珞大为振奋,本来这案子矛盾重重,疑点密布,可是在突然想通以后,却让她豁然开朗。

原来自己一直纠结的诡异的验尸结果,其实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到只是一句话而已。

那就是——凶手另有其人!

吴之善见白珞在自己的搀扶下,定定的一只脚站在原地发呆,眼神发直,嘴角抽动,如同魔怔了一般。

他正想出声,问句大人怎么了,却不成想,白珞突然“嗷”得大叫一声,抱着吴之善就往后院蹦跶,一边蹦跶一边还大声喊着:“苗叔,苗叔!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吴之善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死书的书生,哪里扶得动这个欢快蹦跶的白珞,踉踉跄跄的把白珞勉强扶到后院,已然支持不住,在白珞再次按着他蹦跶的时候,腿一软就撒手跌坐在了地上。

正用一条腿大力往前蹦跶的白珞忽然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向地上扑去。

“啊”一声,白珞惊叫一声。

却没有意料中的跌在地上,反而扑在了一个清冷的怀里。

是路孚远。

这路公子身上有一股冷冷的香气,这香气她问过,昨晚她清点贪墨的财物时,曾经在一个小指大的琉璃瓶里闻到过,那瓶子放在一个金丝楠的匣子里,匣子上刻着四个大字:若梦浮生。

光是那金丝楠的匣子就值五十两银子,可见这味香料有多珍贵。

她当时只是拔开软木塞闻了一下就盖上了,这香气居然在她的卧室里弥漫了一个晚上,直到早晨她上堂之前,柴胡收拾她昨晚找箱子的一片狼藉时候,还能闻到。

记得当时柴胡还碎碎念的叮嘱她:“这若梦浮生是月支国进贡而来,此香经久不散水洗百次也不消失,浸入地下,土石俱香,小指甲盖一点就值万两银子。”

当时柴胡还特意停下手里的收拾,一脸严肃的警告她来着:“少爷,你想用可以,千万要少少挑点末就得,可不要暴殄天物。”

自己忙着整理衣冠准备上堂,哪里耐烦他跟个麻雀似得叽叽喳喳个不停,只甩了一句,“这么贵的香,少爷我才不用。”就催着柴胡扶自己上了堂。

却不想,这价值万两的香,转眼间就在这路孚远路公子的身上闻到了。

柳之然正好在后院里,见两人跌倒,吴之善跌得太快,他没来得及,权急之下只好伸手扶住了白珞。

手上施力想要助白珞站稳,却见这白县令毫无反应,垂头埋在了自己衣领处久久未动。

他低头试探着问埋在自己怀里的白珞:“白大人,你还好吧?”

却不想那白县令终于抬头,双颊粉红,睁着一双如梦似雾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柳之然,来了一句:“路公子,您这是若梦浮生吗?这香真的值万两银子么?”

柳之然面色一沉,眼中闪过冷光,立刻嫌弃的丢开了手,任白珞跌坐在地上。

“哎哟!”白珞痛呼一声。

柳之然却不为所动,施施然立在一旁,冷冷看着坐在地上的白珞不再伸手相扶。

贪官果然就是贪官,时时刻刻都这样财迷,皮囊再美也只是个散发着铜臭味的贪官而已,柳之然鄙夷的想。

第二十六章 有鬼?

苗仵作也已经闻声走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佝偻着腰上前一步扶起白珞。

吴之善这时候也已经爬了起来连忙伸手扶住白珞另一边。

白珞完全没注意到柳之然是故意放手的,只当他是没扶住。

而且她的心思也没在这里,看到苗仵作,她把什么若梦浮生的转头抛到了脑后。

她冲着苗仵作兴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我们验尸的结果和抓到的凶手不符了。”

“哦?为什么?”苗仵作见白珞已经站稳,慢慢的放开了手,苍老的声音平静的问,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因为我们抓到的沈氏和陈立根本就不是凶手,至少他们不是用砖头敲死李铁根,直接害他致命的人。”

“可是,现场就只有张氏老妇和沈氏,以及陈立三人啊。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他们不是凶手谁是凶手?”吴之善搀扶着白珞疑惑道。

“就是啊,少爷,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柴胡也过来了。

白珞回头环视,发现姜信几人也围了过来,正好可以公布她的发现。

“所以啊,”白珞胸有成竹的笑着说:“现场一定还有我们没有发现的第四个人。”

白珞这话一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吴之善总感觉阴森森的,后背凉飕飕的。

白珞看了看天色,正是午时,天上太阳明晃晃的挂在正当空。

“苗叔,怎么样?现在去?”白珞突然没头没尾的朝苗叔笑笑说。

“嗯,丁一,去拿仵作箱过来。”苗芜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立刻点头同意。

“大人,你们这是要哪啊?我怎么听不懂?”吴之善听着白珞和苗叔这没头没脑的对话,疑惑问。

“吴主簿,我们去重新勘查现场。”苗仵作笑着回答。

说到自己的专业,一向耿介的苗叔也难得脾气好了一回,耐心的给吴之善解释,“我们现在就去现场,找出那藏起来的第四个人,也就是真正杀害李铁根的凶手。”

丁一气喘吁吁的拿来了仵作箱。

白珞又一迭声吩咐,“柴胡,我腿不方便你去租借一辆马车,何三何四押送沈氏和陈立去牢里还没回来,就不带他们了,姜信你留下来帮我赶马车,丁一王海先去现场准备。”

白珞转头恭敬对苗叔说:“苗叔,您就和我坐一辆马车,您看行吗?”

对苗叔这样人品正直、专业精通的人才,白珞一向都敬重有加。

“租马车就不用了,在下正好有一辆马车,可以暂借给白大人使用。”既然是公事,柳之然倒也愿意相帮,大方的把自己的马车借了出来。

“那就不客气了,多谢路公子。”白珞欣然接受,毫不做作推辞。

柳之然赞赏看了白珞一眼,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白珞贪婪的本性,就凭他这一心破案的态度,洒脱自然的性情,自己一定会与之结交的。

王海丁一先走一步,姜信和柴胡一左一右扶着白珞,苗叔跟在后面,最后是施施然跟在人群后的柳之然。

柳之然作为马车的主人,要跟着过去瞧瞧,白珞倒也不好意思拒绝。

所有人都热热闹闹的朝衙门外走去,

只有吴之善一人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看着渐渐走远的人群。

“白……白大人,我,我呢?我该做什么啊?”他茫然的对着人群的背影问。

没有人听见他的问话,一大群人就这样自顾自的走了。

“什么藏起来的第四个人啊?”

“那个院子哪里……哪里会有什么第四个人啊?”

吴之善孤零零的站在寂静空荡荡的院子里嘟嚷着。

可他越想越觉得诡异,越想越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

“你们怎么就把我一个人丢下了?”吴之善哭丧着脸小声埋怨着,扭头瞄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抚着自己身上渗出来的鸡皮疙瘩。

虽然是正午,太阳就在高空,可他怎么突然就觉得这个院子阴森森的了呢?

“怎么就你一个人了?不是还有我吗……”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随风送到了吴之善的耳边。

吴之善脖子一僵,不敢回头,颤抖着声音问:“什……什么人?我一定是听错了,我一定是听错了。”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是我啊……”那个阴测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吴之善终于大喊一声,抖着腿跑了出去。

“啊!有鬼啊!”

吴之善腿脚直发软,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后院,脚下踉踉跄跄,被门槛台阶甚至平展的地面给绊倒了好几个跟头。

一个肥胖的身影从角门里走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根朝天椒。

“咦?吴主簿这是怎么了?”胖大海嚼着嘴里的辣椒走了出来,嗓子因为太辣而变得又尖又细。

他对着吴之善的背影喊了一声,“吴主簿,你不留下吃中午饭了啊?”

吴之善远远的听见这个阴测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哪里还顾得上听那声音说得是什么,又一次大喊一声:“鬼啊,有鬼啊!”

加快了脚底的速度,“嗖”一下就跑得没影了。

“吴主簿这是怎么了?”胖大海远目张望着吴之善消失的背影,顶着一张油光铮亮的大胖脸,疑惑的挠挠头。

“嘶~,这辣椒好辣,还是先回去喝口水吧。”胖大海摇着头,扭过粗壮的腰身,回了厨房。

短暂的喧嚣后,县衙后院里再一次归于了寂静。

第二十七章 重新勘查

柳之然的马车黑漆漆的貌不惊人,可里面却舒适宽敞,坐下几人绰绰有余。

柳之然坐在右边,白珞坐在了左边,而年纪最大,身份是苗世伯的苗芜,自然是坐了中间。

姜信熟练的一挥鞭子,马车踢踢踏踏的走了起来。

因为李铁根的案子还没结案,院门上还贴着县衙的封条。

丁一和王海已经在院子门口等了一会了,两人远远的看见马车过来了,立马迎了上来。

赶车的姜信和柴胡第一个先跳了下来,然后是柳之然和苗仵作。

姜信和柴胡两人联手,把最后下车的,一只脚点地一拐一拐走得艰难的白珞扶了下来。

白珞这一行人这两天来这院子的频率是如此的频繁,以至于附近的邻居都已经熟悉了这位脾气温和的县令大人。

听到动静以后,都纷纷探出头来跟白珞打起了招呼。

“白大人,您来啦,幸苦了您。”

“白大人,这案子破了吗?那对狗男女够判杀头的吧。怎么还不见张榜告示啊。”

“白大人,这夜里巡街今天会巡起来吗?你可答应了的,可别忘啊。”

“白大人,……”

白珞被这一声声问候一下给包围了,她昨晚在屋子里又翻又找的折腾了一夜,完全忘了巡街的事情。

白珞红着脸尴尬道:“昨天公务繁忙给忘了,抱歉抱歉。今晚,今晚一定开始巡街,这次决不食言。”

从小自己就有爱忘事的毛病,所以自己住的地方一定会挂一个小黑板,上面写上自己要办理的事情做备忘。

没想到自己穿到了古代,这忘性也一起带来了,白珞脸红了。

她决定回去就让找面墙当黑板用,上面专门写自己的备忘录。

柳之然看着白珞尴尬羞愧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可气,白珞昨晚干了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了。

百姓们或许以为白大人说的忘了只是一个托辞,只有柳之然知道,这位白大人,昨晚是真的忙得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

这个白珞还真是个矛盾的人,看她断案的时候,几次能从细节处发现端倪,找到破案的线索,应该是个精明能干的才对,可从她被铜盆砸脚,转头就忘事的迷糊劲来看,又真真是个糊涂人。

白珞对围着自己的百姓团团一揖,歉然道:“回去我就张榜,公告安宁县恢复夜间巡街,从今晚就开始。大家放心放心。”

“白大人,您答应的十五日接待百姓也别忘了,今儿可就已经十三日了。”

“是是是,本官绝不敢忘,绝不敢忘。”白珞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白大人,那天你还答应那乞丐,说县里七日以后就会出流民安置的办法的,您也别忘了。”

……

大家一看白珞脾气温和,脸上笑眯眯的,也都壮着胆子七嘴八舌的说着。

官员需要百姓的民心,百姓也需要好官,大家的需求其实都是相互的。

只不过,百姓对好官的需求要比官员对民心的需求更强烈更迫切罢了。

白珞又笑眯眯的听取百姓说了几句,这才带着苗叔和姜信进了院子,其他人等都留在了院子外,免得人太多,破坏了物证。

柳之然也没有进去,就施施然悠闲的立在院子门口静静的看着。

其实他也只是因为身边两名暗卫都派了出去还没回来,一时间手头居然没有了什么要紧的事务需要处理,又想看看这白珞怎么找到那个隐藏的凶手,这才闲极无聊跟过来的。

总得来说,自此他就任都察院以后,悠闲的时光着实不多,所以这次他也就率性而为了。

要说李铁根这个案子,验尸第一天他就在场,其实他也算是全程参与了,白珞在这个案子上的投入和认真,以及天才般的敏锐和专业,一次次的打破了他来之前,对这个白珞贪官的预想。

而到今天,现在一行人能站到这里重新勘查现场,重新找到破案的方向,论起来,也完完全全是白珞的功劳。

柳之然心里对这个白珞的看法悄然有了丝丝改变。

从一开始的全然鄙夷,到后来的一丝玩味,到现在,终于开始参杂上了那么一丝丝的好感和佩服。

白珞一进院子,先从墙角摸了一块砖头,打量了一下院里院外的几人,白珞把姜信拉到了李铁根倒地的地方,又把何三叫了进来。

“姜信,你和李铁根差不多,你站在这里不要动。何三,你和陈立高度差不多,你拿着砖块试着砸他头顶正上方偏右的位置。”

何三举着砖头,换了几个角度试了一下,虽然能用砖头打到姜信的头顶,却都因为角度太高,而无法使出全力的致命一击。

位置对了力度就会不够,力度够了位置却会偏低。

这样的模拟,再一次证明,这个伤口不可能是身高比李铁根矮很多的沈氏和陈立造成的。

她让何三从墙角把梯子搬了过来,又吩咐姜信站着不动,这才回忆着李铁根尸体的位置以及伤口的方位,指挥何三把梯子摆到她推测出来的方位。

然后她在张三的保护下,一阶一阶的开始往上爬,每爬一阶,都会拿着砖头对着姜信的脑袋来回比划。

有时,她还会低头和下面的苗芜交换几句意见。

柳之然眯着眼睛看着在梯子上表情认真严肃,身子却摇摇晃晃的瘦弱身影。

那只肿的高高的伤脚,无力的拖在梯子的横杠上,每一步都上得惊险无比。

他抿着唇,身体不由自主的向院子里走了几步,站到了院子中间。

柳之然自己都没发觉,他现在的姿势,就好像……在随时准备着接住可能会不小心掉下来的白珞一样。

第二十八章 抓到真凶

白珞来回试了十来回,终于找准了方位,让姜信退到一边,白珞按自己预想的方位把砖头往下一扔。

砖块“啪”一下着地,白珞从头到尾都仔细观察着砖块的抛物线和角度力度,果然完美的呈现了能造出了那个伤口弧度,位置力度都十分温和。

众人脸上都一阵振奋,苗芜脸上更是破天荒,第一次露出赞赏的光芒来。

白珞却并未就此从梯子上下来,她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那一段塌了几块砖的围墙,

她左右察看,仔细观察墙头,发现整个围墙的墙头都长满了绿色滑腻的青苔,可只有自己这一段围墙却一块青苔都没有。

她向前看,越过院墙,是隔壁邻居家的院子,再回头看,这个高度正好能看到李铁根家的后罩房,而越过窗户正好看到里面的架子床。

沈氏和陈立那日偷情时在床上的一片狼藉,从这个角度透过窗户居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白珞心中一动,向邻居院子里张望。

院子里杂乱的放着一些杂物,地上到处都是落叶,显然很少有人打扫。

晒衣服的竹竿上只有一件灰扑扑的短褂随便搭在上面,衣角上还有一块黑乎乎的污渍没有洗干净。

“苗叔。”白珞低头朝下面喊。

“在,大人。”苗芜颤巍巍的走上前,花白头发的脑袋抬起朝白珞看。

“苗叔,您把那凶器递上来给我比比。”白珞说。

苗芜打开仵作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白布包,再打开,露出了粘着血迹的半块墙砖。

苗芜举起砖头往上递,但他年老身矮,只够到了白珞的脚边就再也送不上去。

白珞惊险万分的弯腰,伸着指尖去够,整个梯子都被她的动作给晃得厉害。

柳之然皱眉看着梯子上那个瘦弱的人影,纤纤细腰几乎要对折,只有一只脚受力踩在梯子上,整个人都弯成一个惊险的姿势去够苗芜手里的砖块,而王海姜信则在下面死死的扶住不住抖动但梯子。

而柳之然在看到姜信空出一只手,准备伸手扶住白珞笔直纤细的小腿,以防止他掉下来的时候,目光闪动,不悦的抿了抿唇。

他几个大步走到白珞的梯子下面,接过苗芜手里的半块砖,塞到了白珞的手里,冷冷道:“接着。”

白珞立刻接住砖块,牢牢握在手里后,对着柳之然绽出如春花初放般明丽的笑容:“路公子,多谢啦。”白珞感激道。

“白大人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柳之然脸上不露声色,斯文有礼的回答。

路公子斯文有礼的形象他一向维持的很好。

眼神不期然落在白珞的手上,脏腻粗粝的砖块更衬得白珞的手指如葱管一般修长纤细、莹润白皙。

柳之然转过眼神,默默的退后了几步。

很美。

这应该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一只手了,没想到居然是在男子的身上看到,柳之然不由暗叹。

姜信讪讪的收回手,重新双手牢牢的把住梯子,眼睛却敏锐的看了这位路公子一眼。

多年的衙役生涯,他也算是识人不少了,这位路公子总让他感觉有点诡异。

白珞拿到了砖块,谢完了路公子,就重新回到墙头,拿着砖块在墙头比划起来。

在左手旁找到一个缺口,白珞把砖块抵进去试了试,严丝合缝。

“姜信。”白珞低头朝下面喊。

“是,大人。”姜信应得迅速,他本就时时刻刻的注意着白珞,生怕她掉下来。

白珞一叫,他立刻应声上前。

“你带着王海去隔壁,看看住得是什么人?”白珞命令道。

“是,大人。”姜信利落的回答,刚要松手,又犹豫,“大人,我先扶您下来,我们再过去吧。”

“快去,快去,我就趴在这里看。”白珞不耐烦的挥手。

“是。”姜信不放心的松开了手里的梯子。

一个身影站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两只大手伸过来扶住了梯子,是路孚远。

只见他温文的笑着说:“姜兄,你先去公干,放心,我来扶着。”

“那就多谢路公子了。”姜信拱手道谢,转身挥手叫上王海,两人扶着腰刀,杀气腾腾的出去了。

苗芜看了一眼柳之然,一声不吭,默默的退在了一旁。

白珞站在梯子上居高临下,整个人都趴在墙头,津津有味的看戏。

只见姜信和王海二人越过门外看热闹的人群,径直来到隔壁院子的门前,抬手就粗鲁的拍门。

“啪啪啪”敲得震天响。

围观的人群里有知情的,就有那知情的人,告诉两人情况的:“这家住的是老王头,家里老婆死了好几年了都没有再娶,自己一个人住着,这都五十多啦。”

“是啊,这老王头最近病得起不来床,好几天都没出门了。”另一个知情的也补充道。

“姜捕快,这老王头是犯了什么事啊?”就有好事的人询问。

“是啊,不是在查那铁根的案子吗?怎么就查到老王头家了?”这是联系前因后果询问的。

“莫不是那沈氏和那老王头也有一腿?……嘿嘿嘿……”这是直接猥琐猜测的。

……

围着看热闹的百姓中,响起嗡嗡嗡的讨论声一片。

大家都越看越来劲。

姜信和王海也不理众人,朝墙头上趴着的白珞注目。

白珞冷肃着脸,直接对二人做了个硬闯的手势。

姜信就上前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门从里面被拴上了。

他解下腰刀递给王海,踩着门口的石敢当就翻了进去,不一会儿功夫,就从里面把院门打了开来。

身手俐落,手脚便捷,趴在墙头最佳视角观看的白珞,不由在心底暗暗喝了一声彩。

手下个个聪慧能干,这让她脸上也颇有光彩。

姜信王海刚进了院子,还没进屋,一个相貌忠厚老实的男人就满脸惶恐的走了出来,满脸病容,不修边幅,脸色憔悴,满眼都是鲜红血丝。

一看就是一副好久都没有睡个好觉,颇受煎熬的样子。

他一见院子里的衙役,先是一惊,然后“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磕头哭道:“我,我认罪,我认罪。”

“两位捕快大爷,是我……是我杀了铁根娃儿。”

第二十九章 软玉温香抱满怀

门外站着的百姓一片哗然。

没想到这条街上住了50多年的老王头竟然是杀害李铁根的凶手。

姜信王海脸色不露声色,眼神却讶异的对视了一眼。

没想到,这杀死李铁根的真凶,还真让县令大人找到了。

两人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掏出锁链,就上手捆拿了这老王头。

白珞趴在墙头一看这老王头认了罪,开心的简直要跳脚。

兴奋的朝下面的苗芜和柳之然说:“找到了,找到凶手了,是隔壁的老头,已经认罪了。走,回衙门,准备公审。”

苗芜脸上的赞赏之情再也掩不住,摸着下颌的胡子点头笑了起来。

柳之然定定的看着白珞,看着他笑靥如花的在梯子上手舞足蹈,澄澈的眼神,纯粹的快乐,如同被一只单纯的小鹿撞到了心里,让他的心怦然一动。

柳之然发现只要被白珞认可了,当成了自己人,就会脱下县令大人矜持,毫不设防的露出他的真性情。

单纯,澄净,纯粹。

他突然有些明白苗芜和姜信这些人为什么会被白珞慢慢打动,融合在他的身边了。

更让他惊异的是,这些贪官不可能拥有的这些特质,居然都奇异而矛盾的出现在白珞的身上。

这些人性中最纯净的特质,却在这个臭名昭著的贪官身上出现的毫不做作,浑然天成。

这样的矛盾的和谐,让他觉得几乎已然算的上诡异。

他见过成百上千的贪官,白珞这样的,真还是头一个。

白珞全然没注意到柳之然那审视的目光,兴奋的拖着伤脚从梯子上往下挪,她要赶紧去老王头的院子里看看,好好问清楚这案件的始末。

可终究是坏了一只脚不方便,她身子往一边斜了一下,失了平衡,径直就往梯子下掉去。

“啊呀!”白珞惊呼一声,害怕得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柳之然立刻松开手里一直扶着的梯子,快速上前一布,伸出双手,正好把落下的白珞一把搂在怀里。

怀里的人柔若无骨,惊魂未定的趴在他的怀里。

软玉温香抱满怀。

手掌下握着白珞柔软纤细的腰肢,不知怎的,柳之然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句话来。

柳之然搂着怀里的白珞,一时竟没有放手的意思。

若梦浮生的香气萦绕在白珞的鼻间,丝丝缕缕,就如同路孚远这个人一样,清淡如风。

白珞红着脸颊从柳之然的怀里抬头,正遇上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柳之然的眼神,那眼神深邃,里面闪动着自己看不懂的幽暗光芒。

自己摔的好丢人,白珞红着脸窘然的想。

男人温热的怀抱环绕着她,这更让她的脸红到了发烫。

她上辈子刚毕业就做了警察,刚做警察没两年就坠了楼,一直到死之前都还没有机会交过男朋友,这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搂在怀里。

白珞脸羞涩的低头躲开柳之然的目光,她点着一只脚,扭着腰在柳之然怀里挣了挣,同时用手撑着柳之然坚硬的胸膛往外推了推。

柳之然自然感觉到了怀里白珞小小的挣动,他当然也知道应该马上放手才对。

可鬼使神差的,他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把白珞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一些。

一旁的苗芜自从柳之然搂住了白珞,就变得像个木塑一样,翘着胡须佝偻着腰,沉默杵在一旁。

直到苗芜在听到去隔壁院子探看情况的柴胡,边跑回来边兴奋的喊着:“少爷,抓住了。”的时候,他才垂着眼睛,握手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苗芜苍老的咳嗽声惊醒了两人。

柳之然眼中幽暗的摄人光芒掩去,又恢复成了温文柔和的斯文公子。

而白珞则红着脸在柳之然的怀抱里又挣扎了一下。

这次柳之然终于松开了手劲,让白珞退出了自己的怀抱,可双手却依旧没有松开,而是牢牢地托住了白珞的手肘。

白珞心中恼怒,这路公子怎么回事?

抱她还抱上瘾了不成?

怒意一起,抬头正要发作,却不期然撞进柳之然带着隐隐笑意的眼睛。

只见柳之然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沉声叮嘱道:“白大人,站稳了。”

他双手温柔体贴的帮着白珞保持平衡,直到确定白珞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好了,这才松手退开。

柳之然这会的神情这样自然,语气这样平和,行事这样周到,倒让白珞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跛着一只脚勉力站稳,红着脸故作镇定的道谢:“多谢路公子了。”

苗芜佝偻着腰,面无表情的垂目立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曾经的上司无耻的调戏自己现在的上司,老成精的他果断决定当个睁眼瞎。

看到柴胡兴奋的进来说已经抓到凶手了,白珞立刻忘记了刚刚和路公子之间的尴尬。

“姜信,姜信,”白珞扶住柴胡的肩膀大声喊:“过来扶我过去。”

柴胡太小太瘦,跟个瘦猴似的,根本架不住她。

姜信应了一声,立刻跑了过来,和柴胡两人一左一右的扶住了白珞。

姜信比柴胡身体壮,力气大,白珞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姜信身上,慢慢的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而这副景象,从跟在后面的柳之然看来,白珞就如同被姜信半扶腰肢,半搂半抱在怀中似的。

柳之然半眯着眼睛看着两人的背影,把手背在身后悄悄捻了捻手指,他的指间似乎还留着一丝属于白珞的温软触感。

他抬步跟在白珞身后,向隔壁院子走去。

第三十章 拜师先减肥?

走到院门口时,白珞正好碰到和柴胡一起溜到隔壁院子看姜信抓人,后来又一起从隔壁院子跑回来报信的丁一。

不过,他虽然是和柴胡一起往回跑的,却因为太胖而跑得太慢,落下柴胡一大截,直到现在才气喘吁吁跑到院门口。

丁一跑得直喘,看到白珞一行人,连忙停下,躬身行礼道:“大……大人。”

一边说话还一边不住的倒着气。

白珞看着因为在两个院子跑来跑去而满头大汗的丁一,抿嘴一笑,捉狭道:“丁一,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进去院子里侍候你师傅?”

这两天相处下来,她已经看出来这丁一是个忠厚老实人,而且是真心想吃仵作这碗饭的。

前两天她也问过了丁一了,原来丁一会贿赂她五十两银子也是因为原来的白珞对他暗示,要他交钱,他才老老实实东拼西凑交的。

为这还欠了不少外债呢。

丁一其实完全没有想要挤走苗叔抢他饭碗的意思,反而因为自己害苗叔丢了仵作工作的缘故,一直心怀愧疚。

想到苗叔这么好的手艺,又仵作这行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干了一辈子,却一直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后人照顾,更也没有个传人传下收益,白珞有心想要帮这丁一一把。

丁一一听白珞这样说,眼睛一亮,高兴的都结巴了:“师……师傅?大人,苗叔愿意收我做徒弟了?”

白珞抿嘴笑:“没有,不过我觉得你不错,你努努力使使劲,我看一定能行。”

丁一现在最佩服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苗叔,手艺牛;一个是白大人,破案牛。

能得到白珞的认可,让丁一乐开了花,他高兴得满脸的肥肉都挤成了一团,把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

丁一点头认真道:“白大人,我……我一定会努力做上能苗叔的徒弟。”

“还叫苗叔?”白珞朝丁一挤挤眼睛,怂恿道:“直接叫师傅,要想当苗叔的徒弟,这脸皮可得厚点。哈哈哈……”

白珞开心的笑着,白皙娇嫩的小脸笑着附在丁一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鼓励的拍拍丁一的肩膀,带着笑意,扶着姜信和柴胡径自去了。

姜信就在白珞身边,自然把白珞那悄悄话听得清楚,看着丁一如奉纶音的样子,不由的同情的看了一眼老实巴交的丁一。

柴胡则早已经习以为常,自家少爷当初索贿的手段才叫别出心裁呢,这才哪到哪。

跟在后面的柳之然从头到尾都在,看到白珞信口胡说,虽然没听清白珞说了什么,可猜也能猜到他是在忽悠老实人,不由好笑的摇摇头,面色从容的从还对着白珞的背影傻笑的丁一跟前走了过去。

丁一送走了白珞一行人,兴冲冲的跑进了院子,对着正在收拾仵作箱的苗芜喊道:“师傅,师傅,破了!案破了!抓到了,抓到了!”

苗芜看着丁一又胖又喘的跑过来,瞪着老眼,嫌弃的吹着胡子道:“谁是你师傅?”

丁一缩了缩脖子,可想到白珞告诉他的要厚脸皮的话时,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白大人说了,您……”

丁一胆怯的看了苗芜一眼,直着脖子愣到:“大人说,您就是我师傅。”

说完他就照白珞刚刚悄悄给他的出得主意,跪在地上“咚咚”就磕起头来。

他人憨实,磕头也分外的实在,三个头磕下去,额头就已经见了青紫。

丁一这样一来,苗芜倒有些不好硬邦邦的拒绝了,想了想,皱眉道:“你想干仵作这行,也不是不行,得不怕脏不怕累才行。”

“我不怕脏不怕累,原来干狱卒的时候,牢头什么脏货累活都是派给我做。”

苗芜有些哭笑不得的接着说:“还得胆子大才行。”

“我胆大,牢里晚上值夜班从来都是我一个,我从来没怕过。”

“仵作可是技术活,还得手指头灵活细长,眼睛毒才行。”苗芜看着眼前的跪着的傻大个,说:“我看你眼神嘛,倒还过得去。不过,这指头嘛……”

他打量了几眼丁一那一根根胖得跟粗萝卜似的手指头,眯着老眼摇了摇头:“看你的指头,可没有能吃这碗饭的条件。”

丁一睁着眼睛,严肃问:“师傅,你是嫌我太胖了吗?师傅,要是我指头不胖了,您收我吗?”

苗芜这下倒被丁一给逗笑了,谁还能说胖就胖,说瘦就瘦不成?

他抚着胡子道:“这次你倒是反应很快啊。难不成你还能瘦下来不成,好,那我就和你约定,一年内,你要是能变成和姜信一样的身条,我就让你跟我学仵作又如何!”

“多谢师傅。”丁一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满心欢喜的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白大人果然神机妙算,果然是脸皮厚才能有师傅!丁一佩服的想。

白珞可不知道丁一这边的情况,她一出了院门,就恢复了正直亲民的县令模样。

只见身着红色官服,气宇轩昂的白珞,尽力忍着脚背的疼痛,挺直着腰身,身姿挺拔的走出了院子。

姜信也悄悄松开了扶着白珞腰肢的手,改为扶着她的手肘,只在暗中用力,尽量多分担一些她身体的重量。

围观的百姓一见她出现,人群立刻自动的分开,大家都又敬又佩的看着这位断案如神的县令,尊敬的为白珞空出了一条路来。

白珞就背脊笔直的,步伐稳稳的穿过一众百姓,进了老王头的院子。

等踏进院门的时候,姜信侧头时才发现,白珞的额头已经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进了院子,只见王海正押着老王头跪在院子里,一见白珞进来,王海恭敬对白珞行礼:“大人。”

“嗯。”白珞点头,步履已经开始发跛。

柴胡人小机灵,紧两步进了屋,不一会,就搬了一张粗拙的竹椅出来,放在院子中给白珞就坐。

白珞坐下才松了口气,在官袍下偷偷的放松了伤脚,痛楚才稍稍减轻了一点。

尽管脚背疼得厉害,可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对着老王头肃然问:“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第三十一章 真相大白

院中跪着的老王头面色一片颓然,大洲国律法明文规定杀人偿命,大洲国百姓人人皆知。

他心中也很清楚,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死了。

既然已经认罪,老王头倒也竹筒倒豆子,交代得爽快。

“罪民姓王,全名王高,祖辈本是安宁县茶田村人,后来家爷和家父都做些子小买卖,挣了点钱,就迁到了县城,买了个院子安了家。”

“我家爷和家父去世后,我本讨了房媳妇,却不想那臭婆娘凶恶的很,成日骂骂咧咧,稍不顺意则又哭又闹,弄的我不得安宁。总算后来得了恶疾病死了,我也受够了这有媳妇的日子,也就一直独居,没张罗再娶。”

“本来这日子过得虽然清净些,倒也安宁,可谁知从去年起,隔壁那铁根媳妇隔三差五就在隔壁偷汉子,这才让我犯下大错。”

白珞听到这里,不由奇道:“那沈氏偷情与你何干?怎会让你犯下大错?”

“那铁根媳妇偷汉子,本来与我无干,”那老王头郁闷道,“可巧我有一日发现墙头砖头松了,想着隔壁铁根他娘眼睛瞎看不见恐怕她会被砸到,我们多年的邻居,自然是能照顾些就照顾些,我就架了梯子爬墙头去修。”

“却没想到爬上墙头就看见铁根媳妇正跟一个书生开着窗户做那事,我鳏居多年,哪里经得起这个,心里搓火,越看越想看,就趴在墙头给看完了。”

“后来也知道了,铁根她娘每日里白天都要困两觉,这铁根每三天就会去出县城去村里串街卖货,到晚上天擦黑才会回来,铁根媳妇每到这天就和这男子私会一次。说来也怪,这铁根媳妇和她的野汉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每次相会都爱开着窗户做那事,害得我也老想爬墙头去看。”

“到后来,我也数好日子,一到这天,听到动静了就趴墙头看他们做这事解解闷。”说到这里,老王头也有点羞愧,老脸微微泛红。

白珞无语了,这老王头这是把铁根家当成电影院了,还是专门访三ji片的那种,这位隔壁老王这是每三天都免费观影一次啊……

“那自你看你的……那什么,”白珞勉强把“三ji片”三个字吞了回去,接着问,“又为何要杀李铁根呢?”

“哎,我一直住在铁根家旁边,也算是看着铁根长大的,两家人一直相处得不错,哪里会想杀他呢,说来也是不巧。”老王头说起这个,自己也叹气。

“自从那以后,从此我每三日就去趴墙头,这趴了整整一年也没出事,趴呀趴地,也就趴成了习惯。”

“那日我照例又爬墙头看那铁根媳妇和那书生做那事,正看得尽心,也不知怎的,这铁根突然转回了家。”

“铁根倒也没看到我,照说我只要躲开,自有那铁根媳妇和那野男人去与铁根掰扯,怎么也不得到我头上来,可好死不死,我慌慌张张从墙头往梯子下爬的时候,手也不知怎么打飞了一个砖头,我听得铁根哎哟一声,心知不好,连忙重新,趴上墙头去看,见铁根已经满头是血倒在了地上。”

“那铁根媳妇和野男人听到动静,也从窗户里探头看铁根,那铁根抬头,正好看到他媳妇偷情,就只来得及喊一声‘你这yin妇’四个字,就断了气。’”

“等我急急忙忙爬下了梯子,刚把梯子从围墙边搬走藏起来,就听见那铁根老娘堵在门口大喊来人救命,隔壁邻居进了院子,当初就抓了铁根媳妇和她那野男人走了。”

那老王头说了一大段,总算把事情原委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众人这才明白李铁根究竟是如何死的。

可叹这李铁根,真真是死得冤枉,到死都不知道真正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

白珞也叹了一口气,转而又疑惑道:“那既然无人看到你犯案,为何衙役一进来你就认了罪呢?”

“大人,每次你来勘查现场,我都在屋里从窗缝里偷看哩,这次我看到你都上了墙头了,还比对了那块砖,还细细往我院子里察看,我就知道我逃不脱哩。”

“再说,我这天天梦到铁根满脸是血的看着我,夜夜都吓得不安宁,病都吓出来了,反正大人也对我起疑了,不如认了干净,晚上还能睡个安稳觉。”那老王头倒也是个干脆人,一股脑全交代了。

“你这案子在安宁县影响不小,明日我需得开堂公审,给百姓一个交代,故此,明日还得在公堂上提审你一次,你可明白?”白珞问道。

“我晓得,唉,我从小到大,看过几十次公审了,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也要上去被审一次。”老王头唏嘘着,语气里又是解脱又是苦涩。

白珞看着跪着的老王头摇摇头,说来这老王头,一并未作奸犯科,二也非凶恶之人。

只不过因为贪个乐子,就犯下这弥天大错,终了却要以命抵命,也真是可悲可叹。

她朗声吩咐道:“姜信王海,即刻押罪犯王高回县衙大牢。”

“是,大人。”姜信王海精神抖擞的齐声应诺。

两人把老王头上上下下捆了个结实,押解着他出了院子。

这老王头这副模样一出来,百姓们都哗然,没想到这老实巴交的老王头真是杀害李铁根的凶手。

想当初人人都以为凶手定是那奸夫**,谁能想到,能是这老王头杀了李铁根呢?

第三十二章 人民公仆

众人都佩服的想,县令大人能这么快找出真正的凶手,真正是神探一般的人物了。

所以,当白珞从院门口一现身的时候,百姓们都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白珞笑着对众人点头示意,身后跟着的一众县衙衙役和仵作,个个胸膛都挺得高高的,精神奕奕、神采焕发。

姜信和王海见百姓众多,恐生变故,先行押解老王头离开了。

柴胡和丁一两人则去路边赶马车过来,白珞身边一时间只剩下了苗芜和柳之然两人。

突然,一阵嚎啕大哭由远而近传来,正是被人搀扶着过来的张氏老妇。

“我那苦命的儿啊!我那苦命的儿啊!……”

只见张氏老妇一边大哭一边在身边一个圆胖妇女的搀扶下,朝白珞这边跌跌撞撞的走来。

走到近前,那圆胖妇女低声告诉了那张氏老妇白珞的方位。

那张氏老妇就摸索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白珞的面前,“咚咚咚”磕起头来。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多谢您为我儿伸冤,我回去一定会给您立一个长生牌位,日日为您念佛祈福……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啊……”

那张氏老妇早已老迈不堪,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皱纹。

白珞从小就被学校和家庭教育要尊老爱幼,只有自己过年给长辈磕头的份,哪里被年纪长自己这么大岁数的人磕过头。

她立时就有些受不住,也顾不得自己脚上的伤了,连忙弯腰要扶起张氏老妇。

可白珞这身子一向分外柔弱,手上半分劲力也无,又那里扶得起来。

情急之下,反倒触到了自己脚背的伤口,钻心的痛了起来。

那柳之然见白珞着急的神情不似作伪,倒也有些讶异。

大洲国敬贤重士,官员地位至高无上,却轻贱平民。

所以,苗芜尽管已经年逾古稀,见到自己却依然要行跪拜大礼,而自己也对此习以为常、处之泰然。

而白珞身为一方县令,是这方百姓的父母官,说到底,这张氏老妇的跪拜大礼,他完全受得起;且他为张氏老妇儿子抓住真凶,受此大礼,也完全应当应份。

照他看来,白珞就应该摆出官员的身份,坦然受之。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如此不适,更没必要折腰去扶。

白珞扶了几下也没扶起那张氏老妇,只得回头求助。

苗芜自己都年逾古稀了,自然是不敢劳动的,她只好对柳之然开口道:“路公子,烦你搭把手。”

柳之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扶住张氏老妇的手肘,手心暗劲微吐,那张氏老妇只感到一股大力,让自己就不由自主的就站起了身来。

张氏老妇终于起身不再给她磕头,这让白珞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连忙对那张氏老妇道:“您可千万别行如此大礼了,本官真不敢当。今日凶手已经认罪关押,明天会在县衙公堂公审,我会派人来接您去听审,让您亲眼……呃,亲耳听到凶手定罪。”

“好,好,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张氏老妇说着又要跪下磕头感谢。

白珞连忙托住她的身子,笑道:“老夫人不必如此多礼,我也只是百姓的公仆而已,‘为百姓办事,解百姓危难’是我的应尽之责。”

白珞被这张氏老妇拜得都慌了,情急之下,把现代警察局的标语都改了改拿出来用了。

却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却如同一个惊雷一般打在了柳之然的耳朵里。

百姓的公仆?

为百姓办事?

解百姓之难?

是吗?

为官之道还可以这样吗?

柳之然如被一道惊雷劈中,心中如同惊涛骇浪,呆愣在了原地。

自己为官以来,连破三大贪墨案,一提起自己,不但官场,就是百姓也都人人称赞。

可真要论起来,自己的出发点全然是为了朝堂解难,为朝堂除贪。

没有半点是为了百姓除贪的意思。

虽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警句,可善待百姓也只是手段,最终也只是为了维护君王这艘舟不沉没罢了。

水是辅,舟是主。

曾有谚语“为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之说,可“做主做主”二字,就已然是把自己放得高高在上了。

官是高,民是低。

整个大洲国立国以来,人人以朝廷、以官员为尊,以平民为贱。

大家都已经认可了这个尊卑,也接受了自己或尊贵或卑贱的身份。

可白珞说的和所有人都不同。

她说他是百姓的公仆。

仆!

这也就是说,白珞把自己的地位放得极低,低到只把自己当成是服侍百姓的仆人而已。

就如同柴胡之服侍白珞,花潜之服侍自己。

白珞作为一个官员,态度谦卑到这个地步,简直是柳之然见所未见。

她真的知道自己信念意味着什么吗?

她开创了大洲国从未有过的理念!

以官为仆,以民为尊!

白珞,白珞,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柳之然骇然想着。

想起自己初来安宁县时,对白珞这个贪官的预想,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发噱。

这白珞真是个贪官?

他都快不信了!

那边,白珞还在耐心的好言劝慰张氏老妇。

马车终于拉了过来,却因为拥挤的围观人群,只能远远靠在人群之外。

柴胡跳下马车紧跑了几步过来扶白珞上车。

白珞的伤脚经过这一段折腾,也终于是坚持不住了,迈出一步都很困难。

好不容易走了两步,这脚就跟钻心一样疼。

第三十三章 余生愿追随

圆胖妇人在张氏老妇耳边说白大人的情况,那张氏老妇感动不已,连连说着:“大人身体有恙,却还在为我儿寻凶,大人的大恩大德,我李家万死难报啊……”

白珞和柴胡相互搀扶着,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慢慢前行,两个瘦弱的身影摇摇欲坠。

嘈杂的街道渐渐安静,大家看着这两个互相搀扶孤独的身影,心里突然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直到现在大家才知道县令大人是在忍着病痛为百姓寻拿真凶。

县令大人的行为真的是在认真的履行他刚刚说的话:

他是百姓的公仆,为百姓办事,解百姓危难。

看着瘦削的白珞在瘦小的柴胡搀扶下,主仆二人一拐一拐的跛行,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大人,您带病也不休息,还惦记着我们,为我们做主。我们有难您来解危,您身体不适,我们来扶您。”

“对,对,我们来扶您。”百姓们立刻纷纷附和。

白珞扶着柴胡抬起头来,看着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百姓,眼眶浮起湿意。

原来的白珞这么混蛋,对百姓百般鱼肉。

可如今,她只做了那么一点点份内的工作,安宁县的百姓们就全然不再计较她的混蛋,不再计较她的可恶,而是立刻对她回报善意,愿意重新信任他。

这就是她的百姓,如此善良,如此朴实,如此……

珍贵!

几位壮实的青壮男子围了过来,却到底还有些惧怕她的官威,伸着手,却不知道如何下手搀扶。

白珞洒脱一笑,松开了柴胡,主动伸手搂住了身边一个男子肩膀,还对着那男子绽开灿烂的笑容,感激一笑。

这笑容一下鼓舞那几个男子,他们终于放下心底的紧张,不再惧怕白珞,而是纷纷七手八脚的小心扶住了她。

柳之然看着白珞的所作所为,向来七情六欲不上面的脸上终是露出了震惊之色。

白珞……,白珞居然真的愿意让这些平民触到自己!

她是真的……真的没有一丝看低这些低贱的平民!

难道,她还真能把自己当成这些低贱平民的公仆不成?

七八个大汉伸手围住了白珞,白珞身上能借力的地方都被人用手托住了,光右手手臂就层层叠叠托了四只手,瘦小纤细的白珞都快被埋在人堆里看不到了。以至于第八个大汉手都快挨不上白珞了。

白珞只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抬的离开了地面。

被白珞搂住肩膀的男子,脸激动的通红,县令大人真的看得起自己这些平民,居然还主动搂住了自己的肩!

他心中兴奋的简直想要大喊:“县令大人居然主动扶住了自己,居然愿意伸手碰触他这个低贱的平民!”

他手上小心翼翼的扶着白珞,嘴里直着脖子朝周围的人大喊:“车呢?大人的车呢?”

声音因为激动都有点劈叉。

一旁的百姓们立刻都四顾寻找,纷纷乱乱的说:“大人的车呢?”

“这这,人太多,挡住了,过不来。”人们嚷嚷着,七嘴八舌的为白珞忙碌起来。

“让让,都让让。快把大人的车牵过来。”

人群又动了起来,有的去牵马绳,有的去疏通道路,还有的殷勤的从车后搬了上马凳跟着。

马车很快被牵到了面前。

众人有的拉住马,有的放马凳,有的跳上车打车帘,还有手上没抢到活的,只好嘴上出力:“小心啊小心,大伙都小心着些!别摔着大人。”

柳之然看着白珞被众人小心翼翼搀扶上马车,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有震惊,有怪异,有愕然,……

居然,还有对这个二十岁年轻人的那么一丝丝佩服和感动。

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院史大人,老朽七十余岁了,今生第一次感到后悔。”

柳之然回头,见到苗芜佝偻着身子,对着自己躬身一揖后,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在百姓簇拥中的白珞,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即使面对他也不曾有过的,钦佩尊敬的表情,“老朽后悔当初不该向都察院密奏白大人贪污受贿。”

“白大人或许曾经是个贪官,可她现在确确实实是个好官!是个特殊的好官!”

“这种好官老朽平生仅见!”

“这种好官,在大洲国独一无二!”

“若白大人为官能一直如此,老朽发愿,愿余生都追随白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珞被众人托上了马车,在百姓的簇拥下,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车里。

看到远处的柳之然和苗芜还没上车,白珞掀开车帘对着柳之然和苗芜绽出一个绚烂的笑容,笑道:“路公子,苗叔,快上来。”

“是,大人。”苗芜恭谨道。

再不复以往对白珞隐隐的鄙夷怠慢之色。

而是神色肃然,恭恭敬敬的对马车上的白珞行大礼后,一向佝偻的身子似乎也挺直了一些,步履缓慢却坚定的朝白珞所在的马车走去。

柳之然看着这一幕,再抬头看看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对自己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笑靥如花的看着自己的白珞,目光闪动。

他抿了抿唇,也抬步向白珞的马车走去,脚步姿态一如往常的斯文有礼,看着白珞的眼神也依旧温和儒雅。

可当他登上马车,高大的身影从坐着的白珞身边经过,覆盖住白珞的身影的那一刻时,虽然两人没有碰触,可柳之然落下的身影就如同汹汹的猛虎一般,笼罩在了一无所觉如小鹿一般的白珞头顶之上,如同把白珞牢牢的笼罩在了自己的领地。

第三十四章 白珞的忧伤

清脆一声鞭响,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柴胡和丁一驾着马车离开。

百姓们自发的为马车让出了一条通行道路。

白珞的马车在百姓夹道中缓缓行驶,当马车最终从街道驶离时,一声苍老的声音对着马车的车尾嘶哑的喊着:“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民妇永生不忘大人的大恩大德!”

张氏老妇摸索着跪下,对着白珞慢慢走远的马车一下一下磕起头。

虽然白珞刚才再三不要她跪下,可她心中的感激实在不知用什么办法表达,她只有用磕头以表达感激。

周遭的百姓看着张氏老妇老泪纵横的模样,有的偷偷抹起了眼泪,

这位年近花甲的妇人,本来有憨厚的儿子养老送终,可一夜之间就白发人送黑发人,成了孤寡,又是个瞎子,真不知道她从此要如何一个人过活。

张氏老妇固执的磕着,一直不停,似是这么多天来的悲痛和郁结都终于在此时发泄了出来。

白珞没有再下来阻拦。

马车在柴胡和丁一的驾驶下,慢慢的驶离了西大街。

“咚咚咚……”

只留下张氏老妇重重的的磕头声在车后一下一下的响着。

沉重而悲闷。

出了西大街一拐弯就是热闹的安宁县主街——安宁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路上的人都带着轻快的表情,这些人不知道,就在一拐弯的地方,有那么一个瞎眼的老妇痛失了她的儿子,悲伤几欲成狂。

微风吹起车窗的布帘来回拂动,白珞歪着脑袋靠在窗框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沉甸甸的,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街道两旁的建筑古色古香,屋檐下挑着的招牌各式各样,走在车旁的人流川流不息花枝招展,……

白珞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在得知自己的死讯的时候,一定和那张氏老妇一样悲恸欲绝。

要是自己能告诉他们就好了,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虽然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纷至沓来,让她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可是她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适应这里,尽力处理好自己遇到的每一件事,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就像爸爸一样。

要是能让他们知道这些,他们一定就不会这样伤心了吧?

背脊笔直的盘腿端坐在白珞对面的柳之然,目光似有若无的观察着她。

皎若明月的脸庞靠在冷硬的车壁上,微风不时拂起车帘,拂动他鬓角的青丝。

他的目光中带着那样深深的遗憾和忧伤,竟让他不由有些怜惜。

怜惜?

他自己都不知道,冷硬如石头的自己竟然还有这样柔软的情绪。

“白大人。”

当自己的声音在小小的车厢响起,柳之然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声。

出声打断了白珞的忧伤。

这还是第一次,他的做走在了在想之前。

柳之然就看到白珞侧过脸来,纤长睫毛眨动,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询问。

被这样两只澄澈的眼睛盯住,柳之然一时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他本就是下意识发的声,一时又哪里知道要说些什么。

正想着随便找句什么话把场子揭过去,车外响起柴胡的声音:“少爷,到了。”

从张氏老妇家到县衙本就不远,不过一盏茶到功夫就已经到了。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盘腿坐在中间的苗芜慢慢站起身,呵呵笑道:“老朽年纪大了,坐得腿麻,大人,卑职就拿大一回,先下车了。”

他佝偻着腰,垂着眼睛躬身从两人中间穿过,先走出了车厢。

柳之然微笑:“刚才我是想提醒大人,快到县衙了。”

“哦。”白珞疑惑的点头,那么郑重的表情喊她,就是为了这个?

柳之然说着站起身,弯腰朝白珞伸出手,“大人腿脚不便,不如在下扶大人下车。”

白珞感激一笑,伸手握住柳之然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笑道:“多谢路公子。”

脸上的笑容纯净无暇。

柳之然突然发现白珞真是个很爱笑的人,也真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人。

或许就因为如此,所以当他的眼中出现忧伤时,自己才会忍不住打断吧。

手掌握住白珞的手,柳之然才发现,这位白大人不仅腰肢纤细软玉温香,居然连一双手都修长秀美柔若无骨。

这样的姿色,柳之然就是在女子身上也未见过。

这样一个天生的尤物竟然是个男儿身。

他竟然突然有些理解那位,他原来万分不耻的,豢养男宠的内阁大员了。

有些人的美真的是不分性别的。

他左手把白珞的手握在手心,右手自然的伸出手揽住白珞的腰,半搂半抱着他下了马车。

到了车下,白珞从柳之然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站直身子整了整官服官帽,挺直了背脊,点着伤脚,在柴胡的搀扶下走进了县衙。

白珞当市长的父亲曾经和她说过:一个市长私下里尽可以性情流露,可只要一天在这个位置上,公开场合上就不再只是代表自己,还代表着这个城市的形象。

所以,白珞爸爸只要在公开场合,便衣着整洁,举止得体。

白珞深以为然。

现在她是一县之长了,也这样要求着自己。

白珞走得慢却身姿优雅,虽然有些跛却并不狼狈。

她的身后跟着弓着背同样慢慢而行的苗芜和背着仵作箱身高腿粗的胖子丁一。

两人随着白珞的步伐慢慢前行。

柳之然看着白珞慢慢跛行的背影,握紧了空落落的手心,背着手施施然的跟了上去。

第三十五章 烫手的金银财宝

进了县衙,各人回屋吃饭休息。

白珞把柴胡叫进了卧室,她拿出一叠股契和银票放在桌上道:“柴胡,你这两天就把干股契约和分红都退回去。”

想了想,白珞又叮嘱道:“你要是不记得哪家多少,就按契约和他们对一下帐,对账你会吗?”

“少爷放心,我都知道,卖身给少爷以前,我在粮油铺子做工,跟着账房先生学过几天。那时候,账房先生经常夸我好记性哩,要不是拿不出学徒银子,我早做账房学徒啦。”

柴胡得意的笑着,胸有成竹道:“少爷在哪一家收了多少银子,为什么事收的,我都记在脑子呢。”

“什么?”白珞激动的睁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白珞这样激动,反而把柴胡吓了一跳。

柴胡疑惑道:“这不是少爷让我记着的吗?你还经常让我帮你清点银子呢。”

难怪原来的白珞半张账簿都没有,原来她的账簿都放在柴胡脑子里呢。

白珞又问:“那你知道我的箱子放在哪里喽?“

柴胡瞪着大眼睛道:“不就是床板下面吗?那个洞还是我帮少爷掏的哩。”

白珞突然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好傻,早知道这么容易就问出来了,自己昨晚还费那个事干嘛?

她指着床铺道:“搬出来,搬出来。”

柴胡看着满脸兴奋的少爷,完全摸不清头脑,不过还是依言掀开被褥,把箱子抱了出来放在了地上。

白珞指着里面一个个被她打开翻看又胡乱包上的油纸包,嫌弃道:“看看哪些能退回去,都给我拿去退了。”

“退了?!”柴胡惊异。

他可是亲眼看到少爷为了聚敛这些财物是如何都殚精竭虑手段尽出的,现在居然要全部退了?

“退了退了。”白珞爽快的说,脸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

她现在最大的心病就是这箱子财物,现在终于有机会处理掉,她真是开心极了。

柴胡看着白珞脸上开怀的笑容,简直怀疑早上的铜盆砸到的不是少爷的脚,而是少爷的脑袋。

少爷不是脚被砸到,脑子却傻了吧?

“快拿纸笔来,”白珞俐落到把卧室里桌上的茶具拿开,收拾出空来,兴奋的道。

柴胡晕头晕脑的端了笔墨纸砚过来。

白珞铺了纸提了笔,指着箱子道:“一个包一个包的打开,说说都是谁家的东西,为了什么事情给的。”

“是。”柴胡听话的蹲下,开始拿起箱子里的纸包。

柴胡解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对翡翠手镯,说到:“这是开玉石铺子的李老板送的镯子,一共十副,因为少爷说喜欢。”

又解开一个油纸包,是一根五百年的人参,“这是药铺的史老板送的,少爷说身体不舒服,开口跟老板要的。”

“还有这个,是……”

柴胡拿起一个一个纸包分类放好,一样样说出来历。

油纸包越拆越多,柴胡也越来越平静。

他也想通了,反正他就是个小小的跟班,少爷敛财他就跟着爱财,少爷散财他就帮着往外扔。

总之,跟着少爷就对了。

箱子里,部分财物是有事相求送的,部分财物是干股红利分到的,还有部分则是原来的白珞自己开口索要的。

白珞刷刷记个不停,一边记一边在心里感叹。

啧啧啧,这也敢收,真是胆大包天!

啧啧啧,竟然明要,真是无耻啊无耻!

柴胡边拆边说,白珞边听边记,两人整理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中间只休息了不到一刻钟,用来匆匆扒几口胖大海送进来的午饭。

等终于清点完箱子里的财物,都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古时的未时了。

柴胡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都说得已经发麻。

白珞看着地上的两堆财物,大的那堆是可以退还给原主的。

小的那堆则是或因原主已经离开,比如行商的商人;或因种种原因不便退还,比如因为交钱而免除徭役的。

总之,除去能退还的几万两银票和财物,白珞手里还剩下了不到两万两银子和一些首饰字画。

财产一下缩水到只剩一成,白珞却终于松快的吐了口气,胸中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柴胡,这两天你什么也不用干,就挨家挨户的把东西退还,要是有问起缘由的,你就说本官清夜扪心,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愧疚不已,决定重新来过,以后定当律己以廉,抚民以仁,好好造福一方百姓。”

柴胡念了几遍把话记住了,就带着财物和清单领命而去。柴胡走了,白珞也没闲着,跛着脚出了厢房叫人。

“姜信,姜信!”白珞叫。

姜信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妻,每日里就睡在县衙前院,顺便把县衙的夜班给值了。

白珞身边,除了柴胡胖大海,就是姜信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是除了卖身契在她手里的柴胡和胖大海外,她第二信任的心腹。

果然没一会,姜信就快步走了进来。

白珞吩咐道:“大家午饭吃完也休息好了,你去通知县衙的人,申时一刻在正厅集议。”

“是,大人。”姜信领命。

一刻钟后,苗芜丁一,王海,何三何四都到了正厅,最后姗姗来迟的是吴之善。

柴胡不再,姜信给大伙上了茶水。

白珞接过茶水,扫视了大家一眼,目光在看到吴之善脸上的时候,眼角抽动了一下。

“吴主簿这是?”白珞迟疑着问。只见吴之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角那里肿得老高。

走进正厅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

吴之善这是也被铜盆给砸了?

这得多少个铜盆才能被砸成这样?!

第三十六章 集议

“大人,这是我……我自己摔的。”吴之善嗫嚅道。

他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疑神疑鬼给摔得。

“是么?”白珞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见吴之善不想说,也就不再问。

朝吴之善点点头道:“吴主簿,请就座吧。”

白珞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这是她刚刚写的代办清单。

她打量了屋子一眼,左边的墙又大又白,除了下方一张长案外,没有门洞和其他家具,当黑板用正好。

她把清单递给吴之善道:“吴主簿,你的伤还好吗?能否把这清单誊抄到白墙上。”她指了指左边的白墙。

“没问题,没问题。”吴之善立刻站了起来,身上的伤也似乎不那么疼了。

这种舞文弄墨的差事正是他的最爱。

长案上笔墨纸砚都是现成,吴之善自去磨墨。

白珞接着对大家伙道:“县衙里最近事务繁多,吴主簿磨墨这会儿,我们先商议一下夜里巡街的事宜。”

姜信王海何三何四都肃然道:“听凭大人吩咐。”

白珞笑着道:“既是集议,当然要集思广益畅所欲言。我知道夜巡是因为夜班补贴的缘故而停的。既然重新巡街,夜班补贴自然要恢复,不但要恢复,而且巡夜补贴翻倍发放。”

几个衙役一听,眼中都放出了光亮,这一个月下来,可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

几人纷纷点头表示愿意巡夜,累点苦点都不怕。

“不过,我还想听听你们四人将夜巡的难处和需要县衙支持的地方说一说。”白珞对几位衙役积极的工作态度感到很欣慰,接着说道:“我们既要保百姓平安,也不能委屈了你们。”

姜信道:“多谢大人体谅,说起这夜巡,其实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两班倒,何三何四一班,卑职和王海一班。”

“但是县衙里的衙役终究只有我们四人,时间长了,精力确有不支。”

姜信这几天也摸清了白珞的性子,发现白珞的性格不再像过去一样,反而变得十分爽直,所以他也就耿直的有一说一,把难处直接说了出来。

“那就是人手不够的缘故了,”白珞了然的笑道,“无妨,一个月内,我会增加人手,以后你们四人四班倒,每夜只需出一人带领我派的人手巡夜即可,这样你们可以每隔三天值夜一次。”

“大人,可安宁县衙只能配置四名衙役,多招的衙役朝廷可不拨放俸禄。”姜信提醒道。

那头吴之善已经把清单誊抄在了白墙上,大家抬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放榜公告夜间巡街

七日内颁布流民安置办法

十五日接待百姓

在县衙门口放置公告栏和博客

几人一条一条看下来,看完后面面相觑。

“大人,请恕卑职孤陋寡闻,请问这博客是什么意思?”吴之善举着毛笔莫名其妙的问。

“不急不急,我们一条一条的来解决。”白珞笑着道。

“刚刚我们已经解决了巡街的事宜,现在我们来下一条……”

前院的正厅里,安宁县衙第一次全体集议正开得如火如荼。

后院柳之然的屋子里,花潜也正在报告他此行的所见所闻。

“高台县的粮仓空了一半,存粮我划破了几袋看了看,都是隔年的陈米,压在下面的两层都已经霉坏了。”

“后来卑职潜到粮库仓廪的班房,察看了前年的账簿,前年朝廷允许甘肃以粮捐监,所以前年的账簿里也确实记录了大笔粮食入库,可是不到一个月就又记了一笔粮食出库,出库的名目是赈济旱灾。”

“一出一进,这几十万石粮食正好勾销了。”

花潜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打探到的说完了,就垂手而立,再不说话。

“哼,”柳之然冷哼一声,“倒是做得一手好账。”

“你不用再去了,既然他们把账目做得平整,说明早有准备,你这样外围的打探,也打探不到什么证据,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你先下去休息吧,等韩聪那边的消息回来再说。”

“是,大人。”

花潜告退下去。

柳之然在房里沉思了一会,起身走出,这一走出房间,才发现后院里空无一人,前院却似乎十分嘈杂。

他慢慢踱到前院,只见整个县衙的人都动了起来,个个都忙忙碌碌。

迎面遇到何三手拿铜锣正往外走,见到柳之然出来,笑着跟他打招呼:“路公子。”

“何捕头这是?”柳之然不解的问。

“哦,大人要我沿街敲锣,通知明日公审巳时李铁根一案。”何三笑着答话,拎着铜锣屁颠屁颠走了。

走两步又遇到何四也拎着一个铜锣出来。

“何捕头这是?”柳之然不解的问。

“哦,大人要我沿街敲锣,通知明日今夜开始,安宁县恢复巡夜。”何三笑着答话,拎着铜锣也屁颠屁颠走了。

再走两步果然又碰到一个,这次是王海,手里拎着一桶白墙腻子。

“王捕头这是?”

“大人要我把县衙大门两边的墙给刷白了,一边做布告栏,一边做博客。”

“博客?”

“大人说就是百姓留言的地方。”

柳之然更加一头雾水。

好不容易走到正厅,终于看见白珞,正要上前,不防吴之善捧着两张大纸先进了正厅。

“大人,您看看这样行吗?”吴之善将两张大纸摆在了白珞的面前。

柳之然见白珞在处理公务,倒有些不好进去了,看到苗芜在茶水间外的藤椅上坐着休息,他也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苗世伯。”柳之然躬身行礼,这里人多口杂,该演的戏还是要演。

“路贤侄。”苗芜捧着茶杯,慈祥的笑着点头示意柳之然坐下。

第三十七章 流民

“苗世伯,县衙里这是怎么了?”柳之然神情自若,如同聊天一般随意问道。

“白大人准备放手大干一场,不错不错。”苗芜摸着胡子,压低声音呵呵的笑道,“院史大人,大人想了不少新鲜办法治理安宁县,还准备安置县里的流民。”

“她是准备安置前几年因为西突厥攻打甘肃而留下的难民?”柳之然惊异。

要知道,当年西突厥攻打进关内,当时西突厥一路攻进关内,势如破竹。

直把边境上的三座县城都烧杀抢掠,屠戮了个干净,后来幸好花甲之年已退养在家的桑老将军,怒而出山重新披挂出征,这才力挽狂澜,将西突厥一举赶出了关外。

可已经被破的城池,再无往日繁华的景象;已经残破的家园,百姓也无法再回去。

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难民们就向更加容易生存的关内迁徙,待跋涉到安宁县这几个县城的时候,大部分的难民都已经山穷水尽绝身无分文,既无法再向前行,亦无法就地生存,而各个县城也不愿意接纳这些只会成为县里负担的难民。

他们没有户籍,身无分文,只好到处流浪乞讨,就此成了这一片几个县城都厌恶的流民。

“几个县城甚至整个西北,大家都有默契,都不接纳流民,这样谁都没有过错,也谁都不用担责,流民自己流浪乞讨几年,活不下去,或走或死,几年下来自然也就消失了。”柳之然立刻敏锐的找到了此事的根节所在。

“没错,大人果然英明,一眼就看出了此中的猫腻。”苗芜低声赞道。

柳之然毫不在意苗芜的赞赏,接着道:“但是白珞出头接纳这些流民,却有些不妥。”

“卑职愿闻其详。”苗芜恭敬道。

他沉吟着继续道:“一来流民一见有人接纳自己,必然蜂拥而来,这么多的人员需要安置,这将会对县衙的财政造成巨大的压力。”

“二来,本来西北官场在这个事情上已经达成了默契,白珞贸贸然打破了这个默契,将其他的官员置于不仁不义之地,恐怕从此以后,她在这一片乃至整个西北的官场都会留下不好的名声,人人弃之了。”

苗芜佩服的看着柳之然。

这位年轻的院史大人能走到今天的地位果然不是靠运气就可以的。

见事之精辟,分析之准确,都远超常人。

“他知道这些后果吗?”柳之然问,他越是往深处考虑越是心惊。

他虽然破过大案,拉下过大员,但那都是顺势而为,甚至最后的结果里,其实掺杂了不少不为人知的派别争斗和利益在里面。

他查贪墨是因为皇上需要他这样的孤臣,而在案件结果上适当妥协则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能做到他这样的官员,都已经算是官场的异数了。

就连他这样的皇上的亲信,都不得不在官场中妥协,而白珞这样毫无背景的小小县令哪里来的底气与整个西北官场抗争。

扪心自问,倘若是他处于白珞这样小小的官位,这样毫无背景靠山,对于安置流民这件事情他会慎重考虑做不做,能不能做。

甚至,他很大可能不会考虑去做。

因为白珞这个决定等于是把自己置在火上烤。

说他是在玩火自焚一点都不为过。

“他很清楚,本来有一些更深的层面他没有想到,不过老朽已然和他说清楚了。”

苗芜在西北呆了这几年,自然对流民的情况和为什么无人治理的原因一清二楚。

可是柳之然初来乍到,刚刚才听闻此事,就能管中窥豹,看透全局,这可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

“那他还是决定要安置流民?”柳之然明知答案,还是再一次确认。

“没错,大人他还是决定安置流民。”苗芜肯定回答。

柳之然转头看向正厅里的白珞,她正在给吴之善写的布告盖上县令的官印。

美艳的脸上睫毛低垂,认认真真的按着官印,没有什么压力的样子。

柳之然甚至都有些佩服白珞的没心没肺了。

苗芜抚着胡子,也眯着老眼看着正厅里的白珞,在柳之然耳边带着笑意轻声道:“院史大人,老朽越来越觉得跟随白大人这个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柳之然沉默。

或许白珞年纪还小,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她阅历还浅,还不知道来自官场的压力有多可怕。

他冷冷吐出一句话:“等他真的做成了这件事,你再这样说也不迟。可别到时候自己受了连累再后悔。”

“就算失败又如何,也不过就是再回义庄罢了。”苗芜笑道,“反正我年纪已经大了,什么也都不怕布在乎了,刚刚集仪时我已经跟白大人开口,要把流民安置的差事要过来。”

“他给你了?”柳之然问。

如果白珞真把这差事给了苗芜,就意味着到时苗芜就将第一个扛雷,甚至还有成为悲催的弃子。

不过,反过来想,在这个县衙里,还真就苗芜最为合适做这个事。

毕竟他已经年逾古稀,既没有官场前途可言也没有妻小拖累,扛雷也好,弃子也罢,都不过是剩下在世的这几年,过得艰难些与更艰难些的区别罢了。

若这差事真给了苗芜,倒也算这个白珞会点官场的套路。

苗芜摇头。

“没给,白大人说这事县衙里谁都不要插手,他自己亲自做。”

柳之然坐到苗芜身边,就一个惊异接着一个惊异,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

却还是被苗芜这句话又震惊了一次。

白珞这是真打算干完这一票就回家卖红薯了?

第三十八章 公审老王头

李铁根第案子在安宁县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此案又有奸情又有命案,实在是八卦的好题材。

这几日来,县里人人都知李铁根案,也人人都谈论此案。

几乎到了见面打招呼时,不就李铁根案谈论上几句就不算寒暄完的地步。

特别是老王头被抓后,凶手如此出人意料,更为此案增添了一项曲折离奇的谈资,将此案的讨论度带上了新的高峰。

第二日的早晨,对此案高度关注的安宁县百姓们,很早就涌到了县衙门口,却突然发现久未注意的安宁县衙已经悄然变了一副模样。

县衙大门还是朱红色,可大门两边原来一色的青色水砖墙壁已经都被涂成了白色。

左边写了三个大字——公布栏。

右边写了两个大字——博客。

下面还贴了三张崭新的告示。

一张是关于李铁根公审的告示,上面写明了今日公审的案情简介,公审地点和时间。

另一张是关于县城里恢复夜间巡街的告示,上面写明了恢复夜巡的时间,以及每日夜巡时的范围和开始结束夜巡的时间。

最后还有一张,是关于县衙设立两个公示区域的报告,详细说明了左边布告栏是县衙官方公布消息的地方,布告栏只允许看不允许百姓涂写;

而右边则是博客,百姓可以在上面畅所欲言,尤其欢迎对县衙工作的意见和建议,但是不能乱涂乱画,写的字只能接在上一人的后面,顺序书写。

大家仔细观察,果然在布告栏下方有一行红字:不许乱涂乱画。

而在博客那边也有一行红字:欢迎畅所欲言。

大家一边看一边嗡嗡议论。

对于布告栏这种要求不能乱涂乱画,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可对于允许百姓写字的博客,大家就一头雾水了。

不过也没有给他们多少议论的时间,没过多久,县衙厚重的朱红大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公审开始了。

百姓们你推我挤的走了进去。

常言道:县衙的大门朝钱开,大家都是平民百姓,平日里遇到一点小事都是私了了。

所以进过县衙的到底是少数人,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进县衙,或者只进来过一两次。

人群里,第一次进县衙都好奇的东张西望,恨不得把县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记在心里,好回去跟别人显摆。

而几年以前看过某场公审进来过的人,则行动举止之间就相对老练一些,看着那些第一次进县衙的愣头青,不自觉就带上了一些自傲。

总之,当大家都陆陆续续走进了县衙,围拥在公堂的栅栏外的时候,公堂之上一片纷纷扰扰的嘈杂声,就如同进了安宁大街西边的柴市场一般。

姜信等衙役先走了进来,每人身着皂衣,头戴皂帽,挎着着气派的官家要求,手里拿着一人高的杀威棒,精神抖擞的走进公堂分列两旁。

站定之后,四人举起手中的杀威棒齐齐朝地上敲了下去。

“哐,哐,哐。”

四人对外面的百姓齐声斥道:“不得喧哗。”

杀威棒一敲,衙役们一喊堂,百姓立刻纷纷闭了嘴。

然后吴之善出来坐在了公堂旁矮一头的小桌上。

在公堂最里侧放了一个圆凳,一个圆胖妇人搀扶着一个瞎眼的老妇出来坐到了圆凳上,正是张氏老妇。

最后是白珞走了出来。

百姓一见县令大人出来,都纷纷伸头细细打量。

全县都知道县老爷貌美如花,是个美男子,可怎么个貌美法,却不是人人都见过。

如今终于有机会见到真人,自然都要细细观看。

只见县令从一侧的格子扇缓缓走进公堂,身着大红官袍身姿挺拔,腰系一条暗青色素银腰带细腰一握,脚蹬官靴气势逼人,头戴双翅官帽庄重威严。

再细看五官,众人纷纷啧舌暗赞。

官帽之下好一张俏脸!

面若皎月,眉若细柳,眼若繁星,朱唇一点,面色如桃花娇艳,身姿若春风拂柳,真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男子。

人群中响起几声赞叹,几声惊呼。

白珞早已经习惯了这张脸带来的种种,神态自若的坐到了公案之后。

衙役又一次三拄杀威棒,沉身喊堂道:“威~武~!”

“押犯人上堂!”白珞一拍惊堂木,喝道。

老王头王高被押了上来,面对白珞,背对围观众人,推跪在公堂之上。

白珞对着堂下的老王头瞧去,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老王头竟又如生生老了十岁一般,头发花白,脸色憔悴,比当初被抓时候的一脸病容还要苍老。

看来,老王头虽然当初认得痛快,只求从愧疚中解脱。

可死罪难逃的事实终究还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白珞按着杀人始末,杀人动机,等等一项一项的问了,王高一项一项的答了,与被抓那日说得并无差别。

最后确认凶器,签字画押。

随着王高在吴之善所写的供词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意味着他就此定罪,秋后问斩。

画押过后,那老王头膝行着转身,对着坐在圆凳上的张氏老妇“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嚎啕大哭着大声对张氏老妇道:“铁根他娘,我老王头对不起你们李家,害你们李家绝了后了,我们多年的邻居,我真是一时失手,可没有想杀铁根的意思啊。我这里以命抵命,给你李家赔罪了。”

第三十九章 判罚通奸二人

那张氏老妇也老泪纵横,她坐在公堂旁,听着自己儿子被害的前前后后的始末,真正心如刀割一般,口里对着王高乱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老王头,我家老李对你也不薄,你看到铁根媳妇偷人你咋得不早说啊,如今我儿也死了,我到地底下可怎么跟我家老李交代啊。”

那老王头听见,面色通红,脸上又愧又悔,又哭着磕头,嘴中只来回喊:“铁根他娘,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老王头还在不住的磕头,何三何四已经上来拉起他就拖了下去。

老王头身子被拖得踉踉跄跄往前走,脑袋却还扭回头喊着:“铁根他娘,对不住啊,我对不住你李家啊……”

堂上王高被拖了下去,围观的百姓也开始纷纷议论起来,安静的公堂之上又开始嘈杂起来。

王高的罪定下了,这案子却还没完,白珞一拍惊堂木,再一次喝道:“带沈氏,陈立上堂。”

“咚咚咚!”

“威~武~!”

杀威棒和衙役的喊堂再次响起。

百姓的议论声渐渐停止,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公堂。

此案中,让百姓们议论最多的不是误杀李铁根的老王头,反而是沈氏和陈立这对通jian男女。

这二人才是此案最香艳刺激所在,也是人们最爱议论的部分。

沈氏和陈立很快被押上了公堂。

这几日的羁押,让原本三分妩媚姿色,身材丰腴的沈氏就如同那晒干白菜一般,又皱又蔫,老了好几岁,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风情。

而陈立更是早已没了往日风流倜傥,本就干瘦的他瘦得颧骨高耸,胸口的排骨都一根根突起,原本合身的直裰,现在就如同一个布袋一样,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更让人瞩目的是他脸上的伤,一部分已经结痂一部分却已恶化化脓,当他一牵动脸上的肌肉时,那脓水便缕缕淌出,十分腥臭。

“堂下所跪可是犯人陈立,犯妇沈氏?”白珞朗声问公堂中跪着的两人。

“正是罪民。”

“正是罪妇。”

两人磕头答道。

白珞也不绕弯子,直接肃然说道:“犯人陈立,你勾引沈氏在先,明知沈氏有夫却与沈氏私通在后,已犯tongjian之罪,依大洲国律法判去衣受杖八十。陈立,你可认罚?”白珞冷肃着脸,沉声问陈立。

白珞一说完陈立的罪状,人群里就有人对着陈立啐了几口,满是鄙夷厌恶之情。

“罪民知罪,从此以后定当痛改前非,还望大人开恩。”陈立满脸颓然,磕头认罪,却还是忍不住讨饶,毕竟八十大板下去,即使不残也是重伤,让他不得不害怕。

白珞不理以头抵地的陈立,转而冷肃问向沈氏:“犯妇沈氏,你身为人妻,却不守妇道,与人通奸,大洲国律法,tongjian者男女同罪,本官也判你去衣受杖八十,沈氏,你可认罪?”

去衣受杖之刑,行刑之时,受刑之人需要脱去裤子挨打,略过板子不提,就这去衣一项来说,男子倒是无大碍,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脱光下身,却是就此便再无丝毫脸面可言了。

这次白珞一说完,人群里就立刻有人对着沈氏“呸呸”过去。

还有些人对着沈氏喊道:“才八十杖抬便宜这yin妇了!”

“这毒妇该千刀万剐,怎的判如此轻!”

“这丧门星,娶了她真是家破人亡啊!”

“这毒妇就该沉猪笼!”

……

一时群情激愤,公堂上又嘈杂起来。

同是tongjian罪,对陈立大家鄙夷唾弃,但也只是啐几口了事,可是对沈氏,大家却是连去衣受杖也觉得判得太轻,直恨不得她死。

公堂上实在太过嘈杂,姜信只好拿着杀威棒走到人群前使劲拄了几下,喝道:“肃静!肃静!”

这些诅咒怒骂声才慢慢的停息下来。

“罪妇认罪。”那沈氏身为女子,挺直跪在公堂之中,直接了当认了罪,反倒比起陈立这男子更加敢做敢当。

白珞看着堂下身姿挺直跪立的沈氏,只见她对背后的咒骂之声充耳不闻,虽然脸色憔悴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可神情却平静安然。

就好像已经置身事外,全然不把别人的风言风语放在心上了一般。

白珞心中暗叹这沈氏一声,接着对堂下二人道:“你二人,一个身为读书人,本应明礼仪知廉耻,却明知沈氏有夫而sitong;一个有夫而sitong,不守妇道。”

“且因你们tongjian之因而导致李铁根横死之恶果。按大洲国律法罪加一等,各再加受十杖,你们可服?”

陈立一见求饶也是无济于事,这九十杖已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余地。

再想到这九十杖下来非死即残,直吓得他肝胆俱裂,“嗷”的一声,当堂便晕死了过去。

干瘦的身子瘫在公堂之上,如同死狗一般。

沈氏却从上堂以来就平和安静,听完判罚竟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只磕头道了一句:“罪妇领罚。”

就此便再无二话,仿佛即将去衣受杖的不是自己一般。

姜信等几个衙役直接搬了两张春凳上来。

陈立已经吓得浑身软绵绵的动弹不得,还是何三何四动手给他退了下裳,然后粗鲁的按在了凳子上。

旁观的百姓中,立刻响起一片女子的啐声,大姑娘小媳妇都羞涩的扭过脸去。

赤果果的xia、bamshen被冰冷的春凳一刺激,本来半昏半醒的陈立,慢慢清醒了过来。

再看到自己趴在春凳上,屁股上被两根碗口粗的杀威棒压着,更是肝胆俱颤,嘶声对公堂之上的白珞喊着:“大人饶命啊,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愿交钱保命,还求大人饶命啊!”

第四十章 娘

此刻的陈立再也不敢觊觎白珞的美色,大声求饶。

白珞一听陈立说得不像话,俏脸一沉,柳眉微蹙,斥道:“竟敢贿赂本官,就不怕罪加一等,再给你加十杖吗?”

说完直接几根黑头签掷在地上,喝道:“行刑。”

何三何四自然知道这白黑红三签的猫腻,立刻会意。

两人高高举起那碗口大包着红铜皮的杀威棒就对着陈立那白花花的屁股砸了下去。

只听“砰砰”的两声着肉闷响,随后便是陈立撕心裂肺的一声“啊!”

只这两杖下去,就把陈立的屁股砸出了两道鲜红的血痕。

而陈立不但臀部剧痛,也因为这一声大喊,而崩裂了脸上长长的伤口,鲜血和着黄脓流了满面,看起来凄惨恶心无比。

且下身脸上的两痛交加,让陈立想到后面的八十八杖,更是骇怕难当。

只见他又痛又怕,手指紧紧的扒着春凳两只凳腿,整个人趴在春凳上颤抖个不停。第三四杖还未下来,身下已缓缓淌出黄色的液体,滴滴答答的从春凳上淌到地上。

竟是小便都吓到失禁。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用手掩住了口鼻,女子们更是爱洁的后退了几步。

陈立嘴里只无意识的喊着:“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似是这样嚎叫就能减轻一点自己的痛楚一般。

整个公堂已经脏臭不堪,可是围观的百姓却都未散去。

一来,公审难得,当堂去衣杖责更是难得一见;二来,大部分的男子还想等着看沈氏去衣呢;三来,则是大姑娘小媳妇们都想多看几眼白珞这个美男子。

毕竟县令大人是如此绝色的美男子,平日里又高高在上,实在是难得一见,今日这难得的机会,女子们都羞红着脸,想抓住机会多看几眼。

沈氏跪在一旁,冷冷的看着陈立狼狈不堪的模样,脸上是对陈立入骨的厌恶和憎恨。

她现在终于看透了陈立的自私无能和卑劣无耻,却已然没有办法回头。

心中无比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睛,看上了这么一个不是人的狗东西。

陈立那边,何三何四自打得热闹,姜信和王海则朝沈氏走过来。

沈氏从地上爬起来,平静道:“不劳官爷动手,罪妇自己来。”

她自己伸手脱下襦裙,露出里面已经因坐牢几日而已经由白色变得灰扑扑的里裤。

围观百姓中立刻传出几声猥琐的口哨声。

沈氏正要伸手再脱下里裤时,白珞蹙眉出声制止道:“可以了,就这样行刑吧。”

百姓中立刻响起一片男子的嘘声。

一直如死水般沉静的沈氏,这下终于抬头看了白珞一眼,目光中有着隐隐感激。

吴之善却上前一步,附到白珞耳边道:“大人,这恐怕不妥吧,大洲国律法可是明文规定,通奸罪需去衣受杖,法不容情,且这众目睽睽之下宽待沈氏,若是日后被都察院的查起来可不好办啊……”

因刚刚呈交凶器而在公堂一旁的苗芜,听到吴之善的话,嘴角直抽抽。

都察院?

都察院的院史大人正在咱们后院里住着呢?

就大人这些时日来所做所为、桩桩件件,哪件人家不是看在眼底了?

要抓早抓了,还等现在?

白珞低声对吴之善说道:“无妨,等都察院来查了再说。”

又对着姜信王海亦扔出黑头签,沉声道:“行刑!”

不让沈氏去衣,是怜她是女身,可陈沈二人一同犯法,刑罚的轻重应该一样才公平。

姜信王海领命,架起沈氏趴上春凳,杀威棒在沈氏臀部点了两下,就啪啪的打了下去,力道与打陈立并无二致。

没几下,沈氏的臀部,就从里裤里浸出血迹来。

可那沈氏却与陈立不同,只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竟连一声闷哼也无。

两人同时在堂上挨打,竟打出两番截然不同的光景来,一边热火朝天,一边静寂无声。

一边本是最为斯文的读书人,被打得撕心裂肺胡乱求饶,骇怕到小便失禁,整个公堂都是他惨痛的嚎叫声;

另一边只是市井妇人,却在公堂上一直平静以对,便是挨打,也是安安静静默默忍耐,既无惨呼亦无求饶,一个通jian之妇,居然挨打挨出了几分贞烈之色来。

一开始都对沈氏诅咒怒骂,只想看到她狼狈不堪罪有应得的百姓们,看到沈氏如此硬气,竟都慢慢的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公堂内外除了陈立的嚎叫外,一片古怪的静寂,只有此起披伏的杖责之声,啪啪啪的在公堂之上回荡。

公堂之外,远离百姓的人群处远远立着两人,正是柳之然和花潜。

两人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公审。

“大人,这沈氏受刑不去衣,这不合规矩吧。”花潜道。

“嗯。”柳之然表情平静,不置可否。

花潜又道:“大人,柴胡昨日出了府,挨家挨户送还贿银,属下用了手段听了,听那柴胡说,白大人说自己心中不安,幡然醒悟,决定痛改前非。”

花潜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柳之然的表情,斟酌着说:“大人,您看这白县令会不会是知道了您的身份啊,在亡羊补牢啊。”

“嗯。”柳之然目中露出玩味之色,却依旧不置可否。

花潜不敢再多说,退后一步,闭上了嘴巴。

九十杖足足打了两个多时辰,几个衙役中间还歇了一回,这才打完。

陈立早已经皮开肉绽,涕泪横淌,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而沈氏也一样凄惨不堪,却还尚存一丝清明,她勉力抬头看向公堂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瞎眼老妇,自从陈沈二人受审以来,她就一直一声不吭,只侧着耳朵静静的听着板子一下一下打在肉上的声音,瞎了的眼中一行一行的淌出浑浊的泪水,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滴落在衣襟上。

沈氏张口想要说话,嘴里却咳出一口血沫。

她看着张氏老妇,和着嘴里涌出的血低低叫了一声:“娘。”

第四十一章 剪影动人

那老妇先是一惊,而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朝沈氏的方向摸索着走去。

一旁的圆胖妇人连忙搀扶。

那张氏老妇走到沈氏跟前,朝沈氏方向啐了一口浓痰,阴冷道:“老身实当不起你这声娘。老身只恨自己眼瞎,替铁根娶了你这个毒妇,心中只恨不得生啖你肉。”

那张氏老妇一边说着,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来。

那沈氏却毫不在意张氏老妇的恨意,只勉力转头看着老妇,断断续续和着吐出的血沫道:“娘,你双……目失明,又无亲……咳咳……无故,以后准备……如何过活。”

张氏老妇诧异,她再如何也想不到,这沈氏居然在此时关切起自己来。

张氏老妇直起腰板硬声道:“你自去过活管我作甚,既然恩公白大人只判了你杖刑没要你性命,那老身也无可奈何。只我老李家从此与你再无干系。从此我李家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又朝沈氏啐了一口,扶着圆盘妇人蹒跚走出了公堂,竟再不愿和那沈氏多说一句。

白珞早在杖刑行一半的时候就离开了公堂,回去了后院。

而在陈立昏迷之后,公堂上的杖刑只余衙役麻木的挥舞杀威棒和喊数的声音,整个过程变得漫长而无趣。

待到杖刑完毕之时,百姓们已然散去了一大半。

姜信几个衙役休息了一刻,两两将陈立沈氏拖出公堂,丢在了县衙之外,余下的百姓便跟着出来,围观指点议论了一会血肉模糊被扔在地上的陈沈二人,便慢慢散了。

二人自有人将他们领走,死活与县衙无干。

白日里的热闹散去,县衙重新归于肃静,深夜里万籁俱寂,白珞的书房里却还亮着灯。

窗格上能看到在烛火映照着一个端坐的纤纤身影正坐在书案前执笔沉思。

白珞在卧房书案上连夜查看安宁县的县志和舆图。

安宁县并不大,大约是因为每过几年就会有突厥人来犯的缘故,无论人口还是区域大小都比起白珞所在世界的同等级的县要小得多。

安宁县兴宁镇靠近甘肃的最西边,长年遭受突厥侵犯之苦。

安宁县的核心当然就是安宁县城,但同时还包括周边但五个自然村,分别是茶田村,山海村,姜家村,坪石村,和岗岭村。

每个村落都不大,大约也就每个村几百来人的样子,而且因为长年征兵的缘故,还严重缺乏青壮年,多是老弱妇孺。

整个安宁县除了安宁县城繁华一点,其他的地方都地广人稀。

县城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特产和景色,毫可取之处。

既无特产又地处偏远,不是交通要道,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县城。

又兼西北学子一向弱于江南学子,院试乡试因为都是在西北本地考试,也都是本地学子参加考试,成绩倒还尚可。

可是一到会试殿试,与江南学子在同一个考场竞争时,成绩就惨不忍睹了。

所以整个大洲国官场,籍贯出自西北的高官一个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官员去主动为西北争取任何倾斜政策。

所以,安宁县也得不到任何来自朝廷的帮扶。

唉,这就难怪县里百姓会如此穷困了。白珞叹气。

在现代,考量一个省市的带头人是否合格,除了政治清明,治安良好,基础设施完备以外,百姓是否富足,生活是否幸福,也是一个重要指标。

而在每一个考核点上,安宁县都明显不能达标。

白珞简直要烦恼得饶头了,不管是政治还是治安,亦或是基建,还有百姓的幸福感,其实说到底,每一样是建立在资金的基础上的。

而安宁县现在是县衙没有朝廷的任何拨款和政策帮扶,整个县的百姓都穷得叮当乱响。

自己到底要怎么打破安宁县贫困的僵局呢?白珞郁闷的看着安宁县舆图思考着。

柳之然坐书案后,在黑暗的房间里,静静的看着对面房间的灯光。

白珞的纤细挺拔的剪影映照在窗格上,一会儿翻看着资料,一会儿提笔写几行字。

尽管只能看到一个剪影,可柳之然脑海中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出白珞绝美的面容。

他能想象到白珞身着里衣,束着长发坐在书案前,纤长如玉的手指,一手提笔一手翻动着书册。

柳之然甚至还能在脑海中细细的勾勒出白珞垂着眼眸,美艳俏脸一会蹙眉沉思,一会展眉解颐的模样。

院外二更的鼓声传来,已是亥时末刻了,可看那身影,还全然没有休息的意思。

柳之然微微蹙眉,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连夜操劳。

他倏然起身,想要去看看白珞,刚提起脚步,却又无奈坐下。

柳之然好笑的想起,自己只是借住在此的苗芜的故友之子,根本没有立场去对白珞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一向沉着的自己,居然第二次让做走在了想之前。

如果说自己年少时从来没有体味过年少冲动的感觉的话,那么托白珞的福,自己在二十七岁的年纪,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冲动。

这个白珞还真是让他不自觉的就挂心挂肠。

想起白珞才刚刚二十,不由在心里暗暗琢磨,这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心思又单纯,可所作所却既让人钦佩却又莽撞得吓人,完全是凭着一股子年轻人的冲劲在做事。

看事的角度更是古里古怪,全没有当官的样子,对官场没有敬畏,却对百姓尊重爱护。

柳之然觉得他有时候如同一颗水晶一样透明,可有时候就如同一团迷雾一般让人看也看不透。

不过,让白珞这样瞎闯终究不行,不然就找个机会认他做个弟弟吧,遇到他做事出格的时候,也有个维护劝诫他的名目,柳之然暗暗决定。

第四十二章 早起

第二日白珞早早的起了,在柴胡的伺候下穿衣洗漱吃完早饭出来。

正在对面廊下打五禽戏的柳之然,见到白珞神采飞扬的走出门,不由停下手里的五禽戏,细细打量。

今天白珞没有穿大红官袍,而是一身鸦青色细布直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花纹,只在衣领处细细滚了深青色包边,便于素净中显出一份清雅来。

小脸在直裰的衬托下,白皙如玉,柳眉入鬓,顾盼神飞。

腰间只系一条与领口滚边同色的深青色暗花缂丝腰带,上面只简简单单的挂了一个素面荷包,另一边则还是挂了她平日里最爱的鸡血石小印。

细窄的腰带勒住他细软的腰身,凸显出一双笔直的长腿来。

脚蹬一双粗布厚底黑布靴,布靴口还细细的绣了一圈黑色暗花花纹,显出低调的考究。

浓黑顺滑的长发高高束在头顶,一只小叶檀木簪牢牢簪住,又精神又挺拔。

这白珞还挺会打扮,柳之然暗暗点头,自从看了昨晚的密信,知道白珞才刚刚年满二十,比自己足足小了七岁以后,他就不由自主的把白珞看成了自己的晚辈了。

他发现白珞每天都是簪着这只木簪,又想:样式太过简单了,年轻人大可以簪玉簪的,

又想起自己库房里有一直和田籽玉玉簪,上面天然有一片金凤冲天纹路,很是稀罕,给白珞戴着正好,下次带来给他簪发正好,柳之然心里暗暗思忖,全然不觉自己思绪已经发散到了天边。

只见白珞精神奕奕,身上满是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蓬勃,长腿快步朝他走过来。

目光清亮面带微笑的看着柳之然,嘴里边大声的对他打着招呼:“路公子早啊。”

还是这么爱笑。

柳之然脸上就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来,目光亦带了柔和,笑道:“白大人,早。”

白珞摆摆手,奇道:“路公子,这是打得什么拳?”

好像不是自己在公园里看到的大爷大妈打得太极啊?

“五禽戏。”柳之然笑着回答,“强身健体之用。”

说完,打量了一下白珞瘦长的身体,想起他力气小到连扶个瞎眼妇人都扶不起来。

心想这五禽戏白珞学上倒是正好,忍不住就添了一句,“白大人要学吗?我可以教你。”

“好啊,那就麻烦路公子了,不过我今日有事要出门,明日我来找路公子学。”白珞笑眯眯的说,脸上绽出明媚的笑意来。

太漂亮了,柳之然看着他脸上的笑,心底不由感叹,男子长相如白珞这般漂亮,又完全没有强硬的后台保护,真不知是祸是福。

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不露声色,亦笑着回道:“好啊。”

白珞却没这么多心思,和路公子寒暄完了,朝他笑笑,就往县衙外走,边走边扭头喊:“柴胡,柴胡,走了。”

“哎哎,少爷,小的来了。”瘦猴似的柴胡,甩着细胳膊细腿,提着一个褡裢颠颠的跑过来跟上。

胖大海手里拿着菜刀追出来,“柴胡你个小兔崽子,拿走我那么多馒头干甚?少爷,您中午家吃饭不?您伤完脚刚好,我给你炖个大棒骨汤补补啊。”

“行啊,你炖吧,多炖点一起喝。”白珞头也不回,朝后面挥了挥手,带着柴胡径直出门走了。

白珞和柴胡一走,院子里倏然清净了下来。

只剩胖大海拎着菜刀边往厨房走边嘟嚷:“那中午到底家不家吃啊?”

柳之然看着这一幕,想起自己府邸里规规矩矩,看到自己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的下人,不由失笑。

白珞在下人面前是真没有架子,和胖大海柴胡主仆三人,愣是把日子过出了家的感觉。

想起昨天信鸽带来的密信,那是他要的白珞吏部档案。

里面写着,今年年方二十,年十一父母双亡,戊戌年十九岁中一甲八十七年进士,同年任甘肃安宁县县令。

大约就是因为十一岁的小小年纪时候就父母双亡的缘故,所以不自觉的就把家里的厨子和小厮都当成来家人吧,柳之然有些怜惜的想。

花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悄悄附到柳之然耳边轻声道:“大人,韩聪回来了,正在房间里等您。”

“嗯。”柳之然收回眼神,接过花潜递上的布巾擦了擦额头少许汗意,这才不急不缓的带着花潜回了房间。

正厅旁的厢房里,苗芜看着院子里这一幕,不由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一旁正坐在八仙桌上埋头就着咸菜白米粥吃馒头的丁一,手腕上的肉一圈一圈的,举着个馒头看过来:“师傅,您笑什么?”

“啧,谁是你师傅了,先把身上的肉减下来再说!”苗芜脸上的笑容收起,斥道:“照你这吃法,什么时候能瘦下去,我可提醒你,一个月减不下来,你就还是去给我做狱卒去。”

“哦。”丁一委屈的点头,握着馒头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

看着师傅严厉的后脑勺,丁一想起自己袖袋里的五十两银票。

屁颠屁颠的颤着一身肥肉,走到师傅身边,胖手里握着一张银票举到苗芜面前献宝,胖脸谄媚的笑着道:“师傅,柴胡昨天退了我五十两银子,我带师傅去吃酒楼吧。”

“吃,吃,就知道吃,这里面有借来的钱没有?”苗芜毫不领情,皱眉训道。

丁一羞愧的垂下头,脖子上挤出三下巴,垂头丧气的点头道:“有,有三十多两都是借的亲戚的。”

“那还不赶紧去还银子,还揣在身上等着花光不成?还有,”苗芜嫌恶的指了指丁一身上的一圈肥肉,道:“给我沿着安宁县走十圈再回来。”

第四十三章 一地荷包

白珞带着柴胡走出了县衙。

县衙外百姓依旧稀少,白珞已经习惯了县衙前的冷清,带着柴胡径直往西走。

街道渐渐繁华,人流也渐渐如织。

“白大人,逛街呢。”冷不防身边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妈笑眯眯的对着白珞打招呼。

“啊,上街看看,看看。”白珞晕乎乎的回答,这位大妈看着眼熟,可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

那大妈性子倒也爽朗,大约也知道白珞未必能想起她,咧嘴笑道:“我是西大街铁根家隔壁的隔壁的斜对面的邻居。白大人,你每次去铁根家院子,我都去外边看热闹啦。”

“啊,哦,不知您怎么称呼?”白珞总算知道这大妈为啥眼熟了,肯定是勘查现场的时候照过面。

“民妇夫家姓许,人称许嫂子。”那许嫂子热络道:“白大人,您脚怎么样?好点没?”

许大嫂和白珞一行人打过好几次交道,倒也知道了白珞的性子平易近人,丝毫不见外的和白珞拉起了家常。

“好多了,多谢许嫂子。”白珞笑着答,漂亮脸蛋上的笑意差点没把许大嫂的眼睛晃花。

他们两人的对话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群的注意,大家都发现了人群里的白珞。

看到白珞这么和气的和许大嫂说话,大家的胆气也都壮了起来。

“大人,您破案简直神了,要不是您,谁能知道那真凶能是那老王头?”那是密切关注案情结果的。

“不敢当不敢当……”白珞拱手道。

“大人,您怎么发现是老王头的?那墙头真能看到那两人那啥?”这是心心念念破案过程的。

“这个嘛……”白珞语结。

“大人,听说您都亲自验尸?比那经年的苗仵作都厉害,连他都甘拜下风,是吗?”这是对白珞破案技术表示好奇的。

“夸大了夸大了……”白珞冷汗。

“……”一时间大家都纷纷乱乱的和白珞说话,提出的问题五花八门。

“你,你们这都是哪里听到的啊?”白珞被人团团围住,被问得汗都下来了。

“大人,这案子都已经被编成说书段子啦,哪家茶水铺子不是说得这案子啊。”有人为白珞解惑。

“不仅咱安宁县,我家夫君出去跑商,听他说连附近的林泽县,山丹县和高台县都在传这宗案子呢,西北这一片都传遍啦,听说这说书先生还给这段起了名字,还挺好听,叫娇妻家中偷情被窥,丈夫无辜命丧当场。”还有人补充说明。

“就是,现在西北这一片谁不知道我们县的白大人是断案如神!”不知是谁把这话一说,立刻引起周围人群里一片喝彩。

能有一个能吏做自己的县里当然是百姓的福气,百姓们的脸上也都露出了满足的笑意来。

柴胡这几天都忙着给少爷退还财物,完全不知道这些小道消息,听到大家夸奖自己的少爷,不禁与有荣焉,瘦成排骨的胸膛都自豪得挺得高高的。

本就熙熙攘攘的街道顿时因为白珞的出现而拥挤了起来。

“白大人,我家有女待嫁,这相貌女红样样出众,不知白大人可想纳妾?”一个大嫂挤到白珞跟前殷勤问道。

这一问如同打开了另一个新天地,本来在正正经经的讨论案情顺便对县令大人歌功颂德。

这话题莫名就朝说亲的方向止不住的歪了过去。

“大人我家也有待嫁女儿,样貌可是安宁县里都出了名的!”另一个大嫂也挤到白珞面前道。

“得了吧,房大嫂,你家闺女长得跟羊似的大长脸,是,样貌确实是安宁县里都出了名的,不过是丑的出名!”第一个说亲的大嫂不干了,这是赤裸裸的半道截胡啊,她立刻反唇相讥。

白珞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大嫂就这样当着她的面,真刀真枪的吵了起来,这真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而两个大嫂吵得热火朝天,人群里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也热辣辣的投到白珞的身上。

白珞刚刚想转身避开一步,却不想脚下一软,低头一看,踩到了一个荷包。

旁边掉荷包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羞怯怯的看着他,一副想拾又不敢拾的样子。

白珞没有多想,弯腰拾了荷包递到那姑娘手上。

“姑娘收好了。”白珞温和的说。

绝美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周围的姑娘都嫉妒的倒抽着气,要是被白大人这么温柔看着的是自己该有多好!

那姑娘快速的抬眼瞄了一眼白珞那令人心醉神迷的笑脸,满脸羞意,半垂着眼睛,羞红了脸颊接过荷包道:“多谢大人,小女子是东街癸十号院张家之女。”

满脸通红强忍着羞怯的说完,这小姑娘就紧紧捏着荷包提着裙角挤开人群跑了。

呃?

白珞愕然,满脸疑惑的看着把荷包捂在胸口跑远的小姑娘。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摇摇头,转身刚抬起一只脚要往前走,却愕然发现地上已无落脚之地。

脚下一步之内满是荷包手帕,甚至还有头花汗巾,把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铺得满满当当。

白珞再看看周围,一群小姑娘眼睛冒着期待的光芒,如狼似虎的盯着自己。

“大人,奴家的荷包……”一个自恃有几分姿色的女子,羞怯的指着地上一个杏黄色绣鸳鸯的荷包,娇滴滴的说。

还捡?白珞看着着一地的荷包真有点想擦汗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旁边店铺里就有人对白珞招呼,“大人,可否移驾来小店一坐吗?”

是李老爷家的首饰铺子,而出声邀请白珞进来坐坐的,正是县里人人皆知因为白珞索贿太狠而缠绵病榻的李老爷。

李老爷的病什么时候好了?

而且这些店铺老板平时都对县里大人避之不及,今日怎么突然主动邀请白大人进屋里坐?

李老爷就不怕这另一半家财也被白大人也要没了?

李老爷看着大家或惊诧或疑惑的目光,心中倒也了然,笑着大声对众人道:“县里大家都在说白大人索要了在下一半家财,这纯属是子虚乌有,还请大家不要再以讹传讹,坏了白大人的清名。”

说完,李老爷恭恭敬敬的弯腰请白珞进店铺。

白珞看着李老爷脸上真诚的笑意,想了想,朝柴胡点头示意。

柴胡立刻伶俐的蹲下把地上的荷包手帕拨开一条路来。

人群里中的女子们发出一片失望的叹息声。

白珞朝李老爷笑着点了点头,一撩衣襟走了进去。

那绝美的脸庞配上这潇洒的动作,立刻又引起了一阵大姑娘小媳妇爱慕的惊呼。

第四十四章 彪悍的李玉

“白大人,请里间坐。”李老爷掀起了通往里间待客雅室的门帘,恭敬道。

白珞拱手还礼,走了进去。

她现在当男子当得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一举手一抬足,都自然洒脱,再加上相貌的锦上添花,更是显得玉树临风俊朗无匹。

进了雅室,两人谦让一番就坐,伙计就送上茶水来。

白珞看了看茶盏里,碧绿透白瓷中青绿色的茶水清澈透明,喝了一口,香郁回甘。

上好的龙井。

白珞放下茶盏,微笑道:“李老爷,好茶。”

“哈哈,好茶待贵客。”李老爷也打着哈哈。

两人都默契都不再提当初受贿又还回贿赂的事。

“不知李老爷找我是有何事?”白珞笑着问。

“在下家有一女未嫁……”李老爷斟酌着开口。

白珞愕然,怎么也想不到李老爷也如同刚刚的两位大嫂一般,来张口就来这句。

她不由郁闷道:“李老爷也来打趣我么?”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李老爷连忙道,“小民已过五十,膝下只得一女,年方二八,样貌娇美,为人温顺柔婉,女红家事样样擅长。那日公审见过大人一面以后,就对大人一见倾心。”

那李老爷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白珞难看的脸色,连忙补充说道:“大人放心,小的也知道小女只是商户之女,小民不敢奢望正妻之位。愿意用大半身家作为小女嫁妆,只求能以贵妾身份嫁给大人。”

大洲国男子可以一妻多妾,妻子只有一个,地位自不必说,妾就很有讲究了。

妾分贵贱,出身清白又是长辈认可进门的良家女子,一般会比出身较低或是出身不清白都女子,在家庭里更为受尊敬。

但她们也都只是一顶小轿接进门而已,随身只能带一个贴身丫鬟,没有三媒六聘,更无嫁娶送亲。

终身只能着水红色,而不能着只有正室才能着的正红色。

而以贵妾之名进门的女子,可带丫鬟婆子若干,虽也并无三媒六聘,也只能着水红,却可以小办几桌,还有彩礼送亲。

虽然排场要远远小于正妻,但也已经比一般但妾室风光。

且在家中地位也会高于其他的妾室,只是低于正妻罢了。

白珞尴尬道:“多谢李老爷的好意了,不过本官暂时并无娶妻打算。”

“大人也已经年方二十了,又主政一方,事业有成,该考虑传宗接代了。”那李老爷苦苦劝道。

言语中将白珞的年纪说得一丝不差,显是已经细细打听过了。

白珞正要再张嘴推辞,却不妨雅室内间的格扇门忽然被大力拉开,一个女子风风火火的闯了出来。

那女子一出来,就急匆匆大声道:“白大人,你好好看看,我那里配不上你了?”

手里还挥舞着一根缠金丝牛皮小马鞭。

柴胡在这女子冲出来之时就唬了一跳,干瘦的身子一跳就站到了白珞身前,浑身戒备的看着这女子。

白珞好笑的把柴胡拉开,细细的打量眼前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大大咧咧的站在雅间中央,脸上带着三分急切三分怒意,麦色肌肤,身材高挑,手脚纤长。

眉目本尚算清秀,可是一双浓眉大眼,生生给这相貌减了几分柔婉,却添出几分逼人的英气来。

在看到白珞细细打量自己后,这女子脸上浮现出和这英气逼人的眉眼格格不入的娇羞之色来。

李老爷连忙起身告罪道:“惊吓了白大人,是小民该死,这正是小民刚刚提到的小女,闺名李玉,性子急躁了些,惊吓到大人了。”

白珞看着李老爷那老实的面容,心中腹诽:

样貌娇美?

温顺柔婉?

女红家事样样擅长?

怎么她一样也看不出来呢?

白珞心中想着,看着李老爷时,脸上的表情不由就带出来了些许心中所想。

那李老爷行商多年,最善察言观色,哪里会看不出白珞意思。

对白珞讪笑着道:“在下是商人,一向是三分也要说成十分的。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白珞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也对着李老爷拱手笑笑。

那李玉也看出白珞不愿意了,用那浓眉大眼使劲瞪着自己的爹爹。

这李老爷一辈子只这一个女儿,最是宠爱不过,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到大有求必应,只要李玉要的,就没有不想办法给的。

这李玉在家里被宠惯了,一向娇蛮,性格又冲动易怒。

这回公审看到了绝色的县令大人,春心萌动,竟就开口非要嫁给县令白珞,不依着她就在家里又哭又闹又摔又砸,日日搅闹不休。

李老爷拿着爱女没有办法,这才硬着头皮跟县令大人提亲。

不过他也知道他的商户身份,实在是配不上县令大人的官身,这才一咬牙,拿出大半家财做嫁妆,只为能圆女儿心事,如女儿心意。

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被爱女用眼狠狠一瞪对李老爷只好擦擦额头的汗,硬着头皮朝白珞继续推销道:“白大人,看在嫁妆的份上,您看您能不能考虑看看。”

白珞摇头,笑着对李老爷父女两拱手一揖,道:“李老爷,此事不用再提,本官就此告辞。”

李老爷心里也清楚,就凭自己女儿今日的表现,这门亲事也是无望了。

拱手歉然道:“今日之事,是小民鲁莽了,还请大人恕罪。”

“爹爹,你就这样放他走啊!”那李玉不依,气呼呼到道。

“闭嘴!”对女儿一向好脾气的李老爷,生平第一次呵斥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那李玉立时不依,哭闹起来。

两父女搅在了一处,夹缠不清。

白珞不再理会这两父女之间的事,带着柴胡径直而去。

刚走出雅室,身后就传来鞭子打到家具上到声音,然后就是稀里哗啦一片碎裂声。

白珞充耳不闻,身姿挺拔,目视前方,缓缓而行。

柴胡砸了咂舌,看了眼前头走着的少爷那瘦弱的小身板,小声嘀咕着:“乖乖隆地咚,这小娘子要是娶进门来,还不把少爷的身子骨给拆了?”

白珞好笑,扭头敲了柴胡脑门一个爆栗,眯起漂亮的眼睛道:“还不快走,平白耽误了这许多时候,正事还一件没办呢。”

“哎哟,”柴胡冷不防被少爷弹脑崩,痛呼一声后,老老实实的答道:“是,少爷。”

紧了紧背上的褡裢,跟在少爷身后走出了首饰铺子大门。

第四十五章 如此安置你可愿意?

街上刚刚围着的人群已经散去,地上的荷包手绢头花汗巾也已经不见了。

白珞带着柴胡溜着墙边走着,这次走得很是低调。

到了西大街转弯处,白珞就开始四处观看,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

终于,白珞在一家院子外的墙角处,看到那日里对自己说话的一大一小两个流民。

两人依旧衣衫褴褛,已经有些凉意的秋日里,两人身着单层破烂布衣,光着脚丫蹲在墙角搂成一团取暖,面前放着个黑腻腻、破烂不堪的空碗。

白珞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对着两人道:“你还记得我吗?”

那大些的流民抬起头看向白珞,仔细打量了两眼后,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大人!”

那六岁的小流民还有些记得眼前的漂亮哥哥,便也不是太过惧怕白珞。

又见大些的流民如此开心,也在大流民怀里跟着绽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怯怯的看着白珞。

白珞赶紧把手指竖起,“嘘”了一声,左右看看没人注意道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漂亮的脸上露出微笑道:“当日我答应七日后给你们个交代的。现在我来给你交代了。”

她实在是被那些热情如火的小娘子给弄怕了。

白珞转头对柴胡道:“把馒头拿出来给他们。”

柴胡连忙从肩头放下褡裢,从里面掏出几个白面大馒头来。

两个流民眼睛一亮,大流民接过馒头递给小流民一个以后,自己就大口的吃了起来。

小流民也拼命的往嘴里塞,可到底年纪还小,没几口就噎得满脸通红。

白珞连忙吩咐柴胡,去茶水铺买两碗茶水来。

“哎。”柴胡早看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心中直暗叹可怜。

见少爷吩咐,应了一声以后,麻溜的起身就去街角的茶铺了。

两碗茶水不一会就端了过来。

有了两碗茶水就着,几个白面馒头很快就吃了个干净。

白珞却有点担心看他们两个:“你们肚子不会撑坏吧。”

尤其是那个六岁的小流民,肚皮都吃得溜圆了。

那大流民毫不在意的摆手道:“我们的身子都作贱惯了,这点也算个事,能吃饱比甚都强。”

白珞就起身对两人道:“你们跟我来。”

她先带着两人去了成衣铺子,去铺子的路上,白珞到底不放心,又买了消食的山楂蜜饯给两人吃。

这回大流民一口没沾,统统塞给了小流民。

那六岁的小流民嘴里含着蜜饯,脸上露出的那个美滋滋的神情,让白珞的心里又是发酸又是发堵,还有点自责。

自己实在应该早帮这些流民一把的。

到了成衣铺子,白珞给两人挑了两件夹棉的大袄,又给两人一人挑了一双厚底粗布鞋,还给那小流民买了一顶漂亮的蓝布小帽。

让白珞心酸的是,那六岁的小流民,虽然已经六岁了,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六岁的成衣竟然对他太过宽大,只能穿五岁孩童的成衣。

穿上了新衣新鞋,两人脸上手上虽然还都是黑泥,可至少嘴唇不再是冻得乌青了。

白珞就把两人带到了县城西边城墙之上,对大流民说:“你上次问我能不能给你们流民一条活路,我这几日想了又想,活路是有,却得你们自己挣出来。”

那大流民听到白珞说“有活路”的时候,眼中放出惊喜的光芒,可是,当白珞说“活路要靠自己挣出来”的时候,眼中的惊喜就变成了疑惑。

白珞手指向西边的那片荒山,看着那座大山认真道:“你看到那片荒山了么?我问过了,那里因为地势崎岖,巨石林立,土壤贫瘠,无人耕种,也无人去开荒,所以一直空置着。”

她转头对着大流民认真解释道:“安宁县确实地广人稀,可是我不能做主直接把良田给你们,更不能直接把各村预备以后开荒的平坦荒地给你们,我在舆图上找来找去,也就西边这一片无人愿意开荒的土地,正好可以给你们用。”

“放心,我也细细考虑过,虽然这西边开荒会比一般荒地开荒要难一些,可是也有一些好处,其一,西边这片荒地足够容纳你们所有人,这样你们可以聚在一起,自成村落,互相照应,我知道西北这边的平民都看不起你们流民,你们自己人住在一起倒也自在;其二,我做主,县衙免收你们十年税赋,让你们休生养息,算是对你们的支持;其三,我会给你们惠养,在你们开荒期间,没有秋收之前,我会供给你们粮食,让你们免于饥饿;其四,我为你们设立户籍,落户安宁县,从此你们就是安宁县的百姓,和大家一样受朝廷的庇护。”

白珞说完后,温和的看着大流民,微笑道:“如何,你觉得我这个方案,流民们可会愿意?”

大流民被白珞带到城墙上,在白珞开始说她的设想的时候,就一直呆呆愣愣,知道白珞全部说完,转头看向他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一手扶着城墙,一手负在身后的白大人,只见白大人看着自己的璀璨美目闪动着光彩,绝色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便如同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慈和动人。

大流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咚咚咚”磕着头道:“小的愿意,他们也一定愿意,大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

那六岁的小流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小的身子却也踉踉跄跄的跟着跪在了地上,“咚咚咚”磕着响头。

白珞连忙弯腰抱起孩子,又让柴胡扶起大流民,道:“你们千万不要行此大礼,我还有事拜托于你。”

大流民正色道:“请大人尽管吩咐。”

“你可能联系上流散在这附近几个县城其他的流民?”

“可以,这一片几个聚集地我都清楚。”那大流民连连点头。

“那麻烦你去联系他们,若是有愿意来安宁县落户开荒的,就于十日后,到县衙来登记落户。若是不愿意的,也可以过来领一袋粮食暂且果腹,不过以后,安宁县就管不了他们了。”

“是,小人一定一一通知到。”大流民立刻保证道。

“大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领着小流民就要走。

“慢着。”白珞无奈叫住二人。

大流民停下脚步,疑惑回头。

白珞示意柴胡给大流民递上五十两银子,道:“这次需你在几个县城来回辗转,差事辛苦,这些银子给你,若是路途太远,就坐马车,路上饿了就买些吃的。倘若银子用完,自过来找我取用就是。”

第四十六章 张勇(除夕加更,祝大家春节快乐)

那大流民接过柴胡递上的银子,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光芒。

四两银子已经够一个四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了,白大人居然足足给了他五十两。

“大人,您就不怕我拿了银子跑路吗?”

白珞笑道,“会说出这话来,我就知道你不会。”

那大流民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这三年来,自从自己的家乡被西突厥毁了以后,就没有人管过他们这些流民。

他和其他的流民一起到处流浪,到处乞讨,受遍白眼和嫌弃,再也没有被当成过一个人看待。

他们就如同那街上流浪的狗一样,别人高兴了,给一口吃的;不高兴了,就嫌弃的被赶得远远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一天能像一个人一样得到信任。

而不是像条狗一样,被人轻蔑如泥。

他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只觉得这银子滚烫的烫手,滚烫的烫心。

大流民再次扑通跪下,这次望向白珞的眼中除了感激,还多了信服和忠诚,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一字一句如同镌刻在天地之间:“大人,小人张勇对天发誓,从此忠于大人,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正午的阳光下,温暖的金色太阳洒在天地间,让远处的荒山如同镀上了一层金一般,高高的黄土砖城墙上,一个高大却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男子低头跪在一个绝美的男子身前,眼中满是忠诚和臣服。

那绝美的男子身姿柔弱、如不胜衣,可气质却清朗无匹,整个人清风霁月般澄净透澈,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含着温暖和煦的笑意看着眼前的男子,弯着腰,双手托扶着跪地男子的双肘。

若干年后,已经是白珞麾下第一猛将的张勇,大约完全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他会跟随着白珞成为大洲国的传奇。

张勇带着孩子离开了,白珞和柴胡也下了城墙,让柴胡租了一辆马车,又在街边买了点胡饼,往水囊里灌了些茶水摊上的劣质茶水,白珞就带着柴胡乘着马车从城门出了县城。

两人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向刚刚指给张勇看的西面荒山而去。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刺眼,白珞掀开车帘眯起眼睛看向还有一段距离的荒山。

西北多风沙而少植物,马车就在平坦无垠的黄土路上走着,木质的车轮重重的碾在干裂的黄土地上,带起一路尘土。

“少爷,我们去那荒山干嘛啊?”柴胡一边赶车一边不解的问。

“去看看,看看我们还能帮他们做点什么?”白珞把车帘整个别了起来,清风徐徐的吹过她的鬓角,带起一绺青丝。

这一刻的白珞尽显女儿的娇美之色。

“还要做什么?少爷,我们已经为了他们担了天大的风险,以后还可能要得罪不少人,还为他们做什么?再帮他们,少爷你自己的乌纱帽都要帮掉了。”柴胡怨念的叨叨着:“这破荒山鸟都不去拉屎,我们倒巴巴往那赶。”

在柴胡的心里,自己少爷才是最大最重要的。

白珞莞尔一笑,把那不停被风吹起又扬下的青丝别到了耳后,笑着低声说:“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若还瞻前顾后,不能顺应自己的心意而活,那岂不是辜负了这重活的一世。”

声如蚊蝇的一般低喃,只在白珞那优美的嫣红唇边一滚,就很快就被风儿吹散这西北的荒漠里。

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荒山下,白珞在柴胡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眯起眼睛四顾打量,只见这荒山乱石林立,根本就没有马车上山的道路。

柴胡把马车拉到一块大石处拴好,走回白珞身边道:“少爷,这看也看了,咱们回去吧。”

“不急,”白珞掀起直裰衣摆,把衣摆掖进了腰带里,踩着上干裂的黄土,朝荒山上爬去,“上去再看看。”

“啊,还要上去?”柴胡郁闷,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一步一步慢慢跟着走上去。

走了几步,白珞用脚蹬碎旁边一个土包,捡起几个大土块疙瘩,扔给还在后面的柴胡,道:“去,把这几块土疙瘩扔马车上带回去,我有用处。”

白珞要把土壤样本带回去,问问县里善于农事的人,这黄土要怎么样才能变成良田。

柴胡简直觉得自家的少爷中了邪。

又是担风险又是担责任,又是彻夜看舆图又是爬荒山的,现在连土疙瘩都要抱回家了。

少爷这是被这帮子流民下了降头还是怎的?

柴胡不情不愿的捡起土疙瘩往马车走去。

白珞不理柴胡,自顾自往上爬。

荒山的土质又干又松,除了几株营养不良的云杉油松之外,就是一丛丛的沙棘和小檗。

整个荒山给白珞最大感觉就是:干。

“看来这水的问题不解决的话,终究是不行的。”白珞看着眼前这一片干黄的山坡,喃喃自语道。

西北缺粮,更缺水。

如果想让流民能真正的在安宁县安下家,首先要给他们解决的就是水源。

白珞举目四顾,只见前边有一片植物似乎格外茂盛葱绿一些,心头不由一喜。

难道是有水源?

白珞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刚向前走了几步,不防脚下一空,整个人落了下去。

“啊。”白珞吓得大叫一声。

惨叫声里,白珞掉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深坑,只觉脚踝似是一痛,然后整个人失去平衡坐在了地上,屁股上立刻一阵巨痛。

白珞呻吟着用手撑着身子,身下是一片湿乎乎的泥地,并不是十分干硬,可自己刚刚屁股上的巨痛是怎么回事?

白珞疑惑的再往身下摸,却摸到一块冰冷坚硬还有点湿滑的石头,看来是自己倒霉,正好摔倒了这块石头上。

她勉力把自己挪到一旁的泥地上坐下,借着照进着土坑里的天光,白珞四下打量了一下,只见这洞面积不大,深度却约有两个成年人身高。

洞里面土质疏松,洞顶除了被自己踩破的一个土洞以外,还有一半薄薄的土皮依旧没破,悬悬的挂在洞顶。

第四十七章 飞奔相救

一直落后自己不少的柴胡,呼喊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少爷,少爷?”

白珞大急,在洞里大喊着制止道:“柴胡,别过来。”

若是柴胡也踩破这如同陷阱一般挂在洞口的土皮掉下来,那他们二人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困死在这荒山上了。

柴胡一听白珞的声音,心中一喜,朝白珞的方向跑得更快了。

白珞急得汗都要冒出来,高声大喊:“停下,停下,原地别动。停下,停下。”

心急的柴胡这时才听出异常,犹犹豫豫的停下了脚步。

白珞又大声喊道:“柴胡,你别过来,这里都是薄薄的土皮,过来就会掉到坑里。”

“你听我说,你现在快些回去找人过来帮忙,千万别在往前走了。”白珞赶紧交代柴胡。

柴胡却有些犹豫:“可是,这荒山野岭的,要是来个狼怎么办?”

柴胡这么担心不是空穴来风,这里地处大洲国西北最北边,在野外经常有狼群成群结队的袭击路人。

白珞看了看这个洞穴,这个洞穴真得很深,除非野狼跳下来,否则应该是攻击不到自己。

不过即使野狼真有可能跳下来攻击自己,那没有办法,现在让柴胡回去叫救兵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柴胡,快去回去叫人。天黑了会更麻烦。”白珞当机立断,吩咐柴胡道。

“是,少爷。”柴胡倒也知道轻重,不再多说,扭身就朝山下跑去。

白珞直到听到柴胡跑远的脚步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想要慢慢挪动一下身体,坐的更舒服一点,可是脚踝上传过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刚被砸脚背才好的右脚,这次好像又扭到了脚踝。

白珞摸着自己已经开始发肿的右脚,简直要哭笑不得了,今年自己的右脚是流年不利么?

柴胡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驾着马车朝县城疾驰而去,两人去荒山时悠然自得,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回来时却只剩柴胡快马加鞭。

柴胡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门下。

柳之然上午处理完都察院秘密信道送来的公文后,正在房间里听韩聪汇报这次民勤县之行的所见所闻。

“粮储道的人到了民勤县以后,就开始征收税赋,朝廷规定,以粮抵税时按满斗计数,可是粮储的人斗量的时候会把斗上冒尖的粮食抹平入自己的粮袋中,曰其为:损耗。而因此而不足之数,则让百姓补交粮食至量足。”

“而且,粮储道的人从民勤县运走税赋时,还会拿出一小部分,曰其为:运输损耗。”

说到这里,韩聪面上露出不平之色,接着道:“此次民勤县共征收粮食八万石,粮储道的人用抹平量斗和多计损耗的方式贪污粮食五千石有余。属下偷偷的跟踪粮储道的人,发现这些粮食都化整为零,通过多家粮商的几次转运,最后分别运入了两个粮商的在古浪的仓库。”

“哦?”一直静静听着的柳之然终于开了口,“是哪两家粮商?”

“回大人,是盈丰米粮和万盛米粮,属下查过了,这两家米粮店总店都在武威。”

“武威?”柳之然沉吟道:“我记得那里隶属于济西王的封地。”

“我记得先皇当初封原五皇子张证为济西王,并划南到天祝,西到永昌,东到景泰,北到武威为他的封地。”柳之然回忆着,缓缓道:“既然这两家店的总店都在武威,看来这事情就跟这位济西王脱不了干系了。”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前院传来柴胡的惊慌失措的喊声:“胖哥,姜信,苗叔,救命,救命,快去救少爷。”

柳之然心中突然一跳,停下说话,起身拉开房门,快步穿过角门走到前院,冷冷问:“柴胡,你的少爷怎么了?”

急切间,他竟全然忘了掩饰自己的身份,身上的威压不自觉的尽数放了出来。

此时的柳之然不再是那个斯文有礼温和周到的路公子,而是在朝廷翻云覆雨、在都察院至高无上的院史大人,

柳之然气势凌人的站在那里,阴冷的看着柴胡,面色冷凝,语气冰冷至极。

这样阴沉冷肃的路公子,让柴胡一下语结,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话来。

“你的少爷到底怎么了?”柳之然皱眉,不耐的又问了一遍。

阴冷的语气让院子里的空气都冰冷了几分。

“少爷……少爷他摔进了一个深坑里出不来了。”柴胡结结巴巴道。

“在哪里?”柳之然蹙眉问。

“坑里。”柴胡傻傻的回答。

“我问得是白珞现在在哪里?”柳之然额角的青筋直跳,这个白珞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少根筋的随从。

“哦哦,县城西边的荒山上,从山底往上爬不到五百步的坑里,对了,少爷说他掉落的那一片,土皮下都是坑,让我们小心点。”

“知道了,你在县衙呆着哪里也别去。让姜信晚上给我们留城门。”柳之然冷冷吩咐,扭身就朝县衙外疾步而去,边走边喊道:“花潜!带上家伙备马!”

花潜最是机灵,早在柳之然那么着急的问柴胡时,他就知道,大人一定是要管这事了,早早的就带着家伙什,去后院牵了马匹,刚带着马匹到县衙门口,正好碰上从县衙里冲出来的柳之然。

柳之然一掀衣摆,脚下一点,直接飞身上了马,朝县城外西面荒山疾驰而去。

花潜也连忙飞身上马,一夹马腹,跟随而去。

县衙门口立时空无一人,只余下两道滚滚的尘烟。

柴胡呆呆立在原地,还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这怎么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呢,自己想得是带着姜信苗叔他们县衙里的人一起去救回少爷,可是,现在怎么变成了没他什么事,反而是客居在县衙的路公子去救少爷了呢?

还有,刚刚路公子那凌厉的威压、阴冷的气势是怎么回事?

这真是那个温文有礼的路公子吗?

柳之然策马疾驰,朝荒山飞奔。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嗷~呜~”

西北沉沉苍茫的暮色中,也不知是哪里的传来几声狼嚎声,分外得瘆人。

柳之然夹紧马腹挥动马鞭,将马催得更快。

只要一想到早上还神采飞扬和他笑眯眯说话的白珞,现在会面色苍白的倒在血泊中,柳之然心急如焚。

第四十八章 遇狼群

白珞稍微一移动,屁股就疼得要命,脚踝更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只好小心的调整自己的姿势,尽量让自己坐得稍微舒服一点,洞里光照十分差,还不到傍晚时分,洞里已是黑漆漆一片。

一个人被孤零零困在未知的黑暗里等待,白珞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漫长。

黑暗里,眼睛看不见了,脑子也一片空白,耳朵反而格外的灵敏起来。

风吹过荒山上树木和灌木丛的声音;枯树叶被风儿带起打转的声音;土洞里土坷垃不停的窸窸窣窣往下落的声音;远处断断续续的狼嚎声;还有隐隐约约潺潺的流水声……

流水声?

白珞精神一振,莫不是有水源?刚刚自己还担心流民的水源,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白珞勉力支起身子,用手抠了抠身下的泥土,果然有些潮湿。

白珞这时才感觉到自己裤子已经湿了一大片,估计就是坐在地上,被洇湿的。

随着傍晚的降临,凉意渐渐的袭来。

幸好山洞里四面无风,白日里虽然阴凉,晚上温度却也下降不大。

白珞一个姿势坐久了,渐渐感觉头昏昏沉沉,开始有些犯困,可睡意刚刚袭来,就被山洞外很近的窸窣声惊醒。

那是动物穿过灌木丛朝这边走来的声音。

脚步声从四面而来,落地慢而轻柔,白珞判断应该是一群体态轻盈的动物。

或许是狼?白珞惊异不定的猜想,继而又无奈的苦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今天这运气还真是够倒霉的。

白珞现在动一下都困难,更别说起身和狼群对抗了。

白珞慢慢的伸手摸到刚刚落下时候硌到她屁股的石头,用手使劲掰了掰。幸好此地地面潮湿,土质松软,她手上使力,竟然真让她从土里把这石块掰了出来,而且还没发出什么大的声响。

白珞把石块握在了手里石块,这石块大约拳头大,棱棱角角不算圆滑。

那轻巧的脚步声还在靠近。

白珞的心跳得越来也厉害,她坐在地上的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后背紧贴着洞壁,手里牢牢的握着石块,努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呼吸声尽量轻缓。

当脚步声走到土洞上方那虚挂在洞顶的土皮处时,脚步声停止了前进,开始不安的踱步,似乎预判到了再往前走会有危险,可是又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放弃唾手可得的食物。

当柳之然一路疾驰到这个土坡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让他心悸的场面。

明月当空,渺无人烟的荒山上,一群饿狼正围着正中一个土洞在打转,满是利齿的狼嘴里流着黏稠的涎液。

柳之然和花潜骑马冲上了这个土坡,马声“得得”,打破了狼群的平静。

群狼们敏锐的发现了骑马出现的柳之然和花潜二人,它们威胁的低吠着,全部从土洞前调转过来了身子。

柳之然一到土坡上,就一直在沉心捕捉白珞的动静,可是除了狼群的声音以外,白珞一点声息都没有。

他心里着急,既想白珞对自己喊话,好让自己确认白珞的安危;又生怕白珞开口会把狼群引入土洞中。

柳之然面上依旧冷静,看着这群死死盯着自己的狼群,朝后面跟着的花潜做了个手势。

花潜就从马鞍下的大包袱下边掏出一把轻巧的长弓和一壶羽箭扔给柳之然。

柳之然扬手接过,箭壶落肩,张弓搭箭对准狼群。

当柳之然张弓搭箭对准狼群的时候,群狼们已经开始骚动,他们长年在西北游荡,早就见识过这种武器的威力。

所有狼只都不安都弓起背脊,一只只绿油油的眼睛紧张的盯着柳之然的箭尖。

柳之然移动羽箭箭尖,对准了离那土洞洞口最近的一只狼,带着白玉扳指的手指一松,羽箭携着风声离弦而去。“咄”的一声从此狼咽喉中穿过,箭尖从咽喉另一边穿出,力量仍未尽,带着狼身直往后飞起两步之遥才落到地上。

这一箭威力十足,让一直低吠的狼群突然安静了下了,而后,狼群中一只脖子上有一圈白毛身形较大的狼嚎叫了一声,所有的狼都立刻朝柳之然二人扑了过去。

二十几只饿狼朝二人扑了过来,柳之然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还没看到土洞中有狼出来,这是好事。

他沉身对身后的花潜招呼:“头狼,白脖子那只!”

“明白。”花潜俐落的答应,反手从包袱下的刀鞘中抽出一把长长的如秋水潋滟的雁翎刀来。

被擦得铮亮的刀面映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带起一片洁白如雪的光华。

雁翎刀因其刀尖处弧度酷似雁翎而得名,又因其在大洲国较为常见,刀法又相对圆满成熟,而被暗卫选用。

看中的就是此武器十分大众,因而不容易暴露身份。

花潜提气起身,脚在马镫上轻轻一踩,人已经如落叶般飘起,滑进了狼群。

一进狼群,身姿飘逸的花潜就陡然凌厉起来,如同矫健的花豹进了羊群一般,雁翎刀的每一下挥动的弧线都有血花飞起。

而端坐在马背上一直没有下来的柳之然,则一手抽箭一手扶弓,箭如连珠一般射入狼群,就如同站花豹身后收割生命的阎罗,每一箭射出,都有一只狼被射穿咽喉,轰然倒地。

头狼嚎叫着组织了几次进攻,见都没有奏效,反而留下了十好几具尸体,恶毒的看了一眼柳之然,终于低头嚎叫一声,带着狼群撤走了。

狼群攻得悍勇,撤得果决,倏忽之间,已经消失在荒山,若不是这一地血腥的狼尸,几乎会让人以为这场战斗从未发生过。

柳之然和花潜立在原地戒备的举着武器,直到确认狼群已经跑远了,这才放下手里的武器。

柳之然将弓箭往马鞍上一挂,翻身下马,快速朝土洞走去。

白珞听得上面打斗的声音消失,又屏住呼吸等了一会,这才小声呼道:“是姜信么?小心,土皮是空的,别再落下来。”

土洞下传来清亮的声音,直到这时,柳之然才听到白珞的声音。

终于确认白珞还活着,柳之然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第四十九章 温柔的柳之然

柳之然走到土洞边就停下脚步朝花潜伸手。

花潜扬手一抛,雁翎刀被接到柳之然手里。

柳之然对着洞下沉声道:“白大人,靠墙站,护住脑袋。”

“护好了吗?”

“好了。”白珞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用手抱住了脑袋。

柳之然半蹲下,用雁翎刀平插入土洞口对着悬着的土皮抖腕一挑,土皮就应声而起飞到了一旁的草丛里,只稀稀拉拉的往土洞里掉下了几个土坷垃。

土洞洞口一下宽敞起来,借着皎洁的月色,柳之然终于看清了洞里的情况。

只见白珞贴着洞壁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抱着脑袋,瘦弱的身子蜷在一角,分外可怜。

“你,……你怎么样?”看到这样的白珞,柳之然心头竟然觉得有些心疼。

白珞闻声抬头,看到洞口露出的脸,不由愕然:“路公子,怎么是你?柴胡呢?姜信呢?”

柳之然终于皱眉,从自己到荒山这一小会,白珞已经提了两回姜信了。

自己来救不好吗?

怎么,就这么希望是姜信来救他?

“我脚程快,就先过来了。”柳之然心中腹诽,面上却不露声色,语气清冷问:“白大人,你伸手,我拉你上来。”

“不行,这洞边土质松脆,只怕吃不住你拉我的力量,而且,”白珞依旧姿势不变的坐着,脸上露出苦笑:“我也没法站起来够你的手。”

柳之然终于皱眉,紧张问:“怎么?你受伤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跳进了洞里。

白珞只觉眼前一黑,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洞里,大急道:“你,你怎么也下来了?这下你要怎么出去?”

柳之然充耳不闻,蹲下身子只顾细细打量白珞,“先告诉我伤了哪里?”

白珞拧他不过,只得指了指自己的右脚脚踝。

柳之然握起白珞的右脚,直接伸手替他脱下鞋袜察看。

白珞立时大急,连忙出声阻拦:“路公子,别别,这怎么使得!”

伸手去阻拦柳之然,这才发现自己右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块大石头没放手。

白珞尴尬的丢下手里的石头,眼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意,对柳之然讪笑道:“哈哈,刚刚本来准备打狼的。”

柳之然看着那块被扔到一边的石头,满是泥土,又脏又硌手,想起白珞白皙娇嫩的肌肤,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白珞的右手上。

原本白皙干净的手上连指甲盖里都是黄泥,还有几处被石头蹭破了皮,露出几丝血痕。

柳之然扯下自己的汗巾,握着白珞的手,给她细细的擦拭,看着手心里那伤痕重重的手,他的心脏突然像被那块石头重重的撞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疼。

这样娇弱爱洁的白珞,受伤以后却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痛,会冷静的让柴胡去求援;

当一个人面对狼群的时候,却没有束手就戮,而是尽力想办法抵抗狼群;

明明害怕到手被石头蹭破了都不知道,紧张到手里一直抓着石头都忘记放下来,却在听到有人来救援的时候,乖乖的压住心底的恐惧,生怕给来救自己的人添麻烦,一声也没吭过;

等到狼群终于退走,终于看到来救他的自己,却没有娇气的抱怨过一句,反而一直担心来救他的自己会掉下来,会困着出不去。

这样坚韧又善良,勇敢又娇弱的白珞,真让他分外的怜惜。

给白珞擦完手,柳之然抿住唇,不理会白珞的阻拦,固执的给她退下了鞋袜。

脚踝那里现在已经肿得又高又亮,显然伤得不轻,他握起脚踝,想要察看一下是否有骨折骨裂,去不想刚握住她的脚轻轻抬起,白珞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柳之然看着白珞苍白的脸色,立刻问。

“嗯,……还有屁股也被石头硌了一下。”白珞小声嗫嚅着说,脸羞得通红。

“怎么不早说?”柳之然心疼的责备。

手里握着白珞的小脚小心的活动了一下,感觉关节都没大问题,这才轻手轻脚帮他把鞋袜套了回去,又看向白珞。

“来,我看看……那里伤得怎么样?”

“不,不用了,现在不怎么痛了。”白珞怎么可能让他看自己的屁股,连忙摆手拒绝,脸上飞起红霞。

白珞生怕柳之然非要看她屁股的伤情,连忙勉力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却不防柳之然突然弯腰,手在她肩头和膝弯一搂,已经把她横抄在了怀里。

白珞冷不防被柳之然横抱在了胸前,脸上羞得通红,却也知道柳之然之所以这个姿势抱她,也是因为她伤了屁股,根本不能背在背上,只能横抱。

白珞忍着羞意搂住了柳之然得脖子,虽然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可白珞还是羞得脸通红。

柳之然抱起了白珞,才惊讶白珞身体份量之轻,只觉得自己家中练习臂力的石墩也比白珞重上几分。

他轻松的抱着白珞,看着白珞红着脸乖顺倚在他怀里,一向沉肃的脸上终是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难得的出言调笑了白珞一句:“你我都是男子,白大人不必羞怯。”

白珞更加羞怯的垂头。

柳之然不再打趣他,仰头对着洞口唤了一声:“花潜。”

一根长绳立刻顺了下来,柳之然搂着白珞肩膀的手抓住长绳,脚下一点,借着绳子的拉力,就带着白珞如柳叶一般飘然的飞了出去。

白珞惊讶的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困了自己大半天的土洞,柳之然就这么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把自己带出来了?

洞口不远处,花潜双手拽着绳子正等在外面。

看着白珞惊讶大睁的漂亮双眼,柳之然心中舒畅,嘴角微微一翘,抱着白珞走到马边,正要翻身上马,却突然顿住了动作。

“你伤了……那里,只怕骑马会有些不方便吧?”柳之然低头问怀里的白珞,不等白珞回答,就把他交到了花潜的手里。

然后自己翻身上马,解下身上的大氅叠成几叠垫在自己身前马鞍上,这才把白珞小心翼翼的拉上马,搂在了胸前。

白珞被柳之然搂在怀里,屁股下面也垫着大氅软呼呼的,心里对柳之然来救她,还如此周到的照顾自己感激不尽。

柳之然脚后跟一带马镫,马儿就慢慢的小跑了起来。

第五十章 乖顺的白珞

控制着马速,柳之然低声问:“白大人,这样伤处还会疼吗?”

说话间的热气扑在白珞的耳边,让她耳根通红。

白珞垂着眼睛摇摇头。

柳之然看着白珞莹润白皙的耳垂慢慢泛红,脸上不由又挂起柔和的笑意。

花潜看着自家大人带着柔和的笑意,温柔小意的把白大人搂在胸前慢慢打马而行,不由暗暗咋舌。

这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院史大人吗?

还有,大人这也太宝贝这个白珞了吧?

这一天的折腾,白珞的发髻已经松散,晚风徐徐,带起几绺白珞散落的青丝拂在他的下巴和颈窝,有些痒痒的,让柳之然有种抱着一只既骄傲坚韧却又温顺可人的宠物的感觉。

柳之然心头就有些软绵绵的。

坐在行走的马上本来就很难挺直背脊,更何况白珞的屁股伤得着实不轻,她只好窝在柳之然的怀里,身子紧紧的靠着他的胸口保持平衡,这才稍稍减轻屁股的疼痛。

柳之然的怀抱又温暖又厚实,靠着确实很舒服。

马儿慢慢的跑着,白珞窝在柳之然的怀里,脑子从今晚接二连三的事情里慢慢清醒过来。

“路公子,只怕你不是粮商吧?”白珞白嫩的小脸靠在柳之然的胸口,抬头看着柳之然坚毅的下巴,轻轻问。

柳之然这样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只简简单单是个粮商。

马儿一颠,白珞光洁的额头就不时贴上他的颈窝。

柳之然被蹭得心里酥酥的。

“嗯。”柳之然坦然承认,既然已经不准备动手弹劾白珞这个县令,自己又已露破绽,那承认也无妨。

他感觉到胸口靠着的白珞没有什么惊讶,仿佛已经猜到了似的。

“那你的身份是?”白珞追问。

“江湖中人,和苗仵作有些渊源。”柳之然终是没有承认自己都察院院史的身份。

他还没有确定白珞和粮储道的贪粮案是否有关系,所以不能泄露自己都察院的身份,以免露出自己的行迹,惊动后面的大鱼。

可如果白珞真和此案有关系……

想到有可能和白珞成为两个阵营的敌人,柳之然心里有些不舒服。

白珞不知道柳之然心中想得这么复杂,她只是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有些好奇的问出了所有看过金庸的现代人都想问的问题:“真的有轻功吗?”

“什么?”柳之然以为白珞会问他的来历,会问他住在县衙的目的。

什么都有设想,可就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

有没有轻功?

这是白珞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吗?

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可就他的县衙里住着,不该问问清楚吗?

柳之然发现白珞的想法,有时候真得不同于常人。

“你们真的能飞上房顶吗?”白珞以为柳之然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不能飞上屋顶,不过如果有借力的地方话,倒是可以很快的上屋顶。”柳之然耐心的解释道。

“哦。”白珞有点失望的垂头嘀咕:“原来古代真的小说里那种脚一点地就飞到屋顶上的轻功啊……”

……

小说?说的是话本吧。

白珞这都从哪里看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的?

大洲国私下还有这种话本?都察院倒是不知道,回头吩咐手下的人查查。

白珞不知道,她这随随便便一问,就让大洲国后面一年,所有的书商私卖的话本都被朝廷查禁了。

白珞不是不好奇柳之然的来历目的,不过一来,她相信自己的感觉,柳之然绝不是作奸犯科的那种人;二来,就冲今晚柳之然出手救她,她也要领这份恩情;三来,她也有现代人的毛病,那就是尊重隐私,别人不说的私事,白珞一向就不会去深究。

“我是在西北有些江湖事要处理,顺便和好久未见的苗仵作叙旧,决不会带累一点白大人的,大人请放心。”

“当初自称粮商,也是为了行事方便,绝不是故意欺瞒大人,还请大人谅解。”

虽然白珞没问,柳之然还是耐心的对白珞做出了解释。

虽然这个解释也是假的。

他不想因为自己没解释清楚,而让白珞对自己怀疑和疏远。

“嗯,我知道了。”白珞在他怀里点头,声音渐渐模糊。

柳之然感觉到白珞身子渐渐发软,在他垂下脑袋的时候,及时伸出大手把他按在了怀里。

“白大人?”

柳之然低声的唤了白珞一句,白珞却没有反应,乖乖的靠在他的怀里。

他低头查看怀里的人,只见白珞大大的漂亮眼睛已经闭上,长长的眼睫毛像把微微翘着的小扇子覆在眼睑上。

纤细的身子乖顺的被他搂着,呼吸长缓,竟是已经睡着了。

柳之然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体温没有发烫,这才放下心,一手把白珞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一手拉着缰绳,朝县城慢慢打马而行。

又行了一时,终于能看到县城城墙了,只见上面立着点点火光。

近前一看,是姜信和王海二人在城墙上点着火把等着他们。

姜信远远的看到他们,便开了城门,驾了马车出来迎接。

“大人,属下未及时前去救您,还忘大人恕罪。”姜信到了跟前,从马车上跃下来,就单膝跪在地上朝白珞请罪。

其实姜信听到柴胡报信就去租马车了,等到他租到马车和王海准备出城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

正要出发,苗芜却出言拦住了姜信王海和柴胡,让他们在城门等着接应白大人。

一来和柳之然一行人走岔,二来,柳之然骑马去救人,脚程比马车快上几倍,只怕姜信到那里时,白大人都已经被救出来了,三来苗仵作没说出口,柳之然身边那暗卫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救白大人绰绰有余。

王海见苗仵作说得有道理,便也出言相劝,姜信这才留在了城门口。

“你家大人累了,已经睡着了,还是我带她回去吧。”柳之然搂着白珞坐在马上,眉头微蹙,现出眉间的那道皱痕,居高临下冷冷的说,并不准备将怀里的白珞送上马车。

想到刚刚白珞三番五次的叫着姜信的名字,心心念念想着要姜信去救她,柳之然对姜信便不是很客气。

“对了,白大人扭伤了脚踝,你正好赶着马车去请个跌打损伤的大夫去县衙。”柳之然又接着道。

说完,直接一催马腹,在马背上搂着白珞越过姜信缓缓向城门口而去。

第五十一章 外人

花潜骑马紧随在柳之然身后。

姜信呆愣的看着柳之然一行三人走远,心中有些不解,柳之然对他似乎莫名有些敌意。

而且刚刚的行事说话间也不再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而是带上了一丝锋芒。

姜信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想,驾驶白马回转,越过缓缓而行都柳之然一行人,进城先去请大夫了。

等到了县衙门前下马的时候,白珞终于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嗯?到了?”白珞迷迷糊糊的问,身子依然软软的靠在柳之然胸前。

柳之然搂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有些舍不得放手,不过还是温言道:“白大人,到县衙了。”

等到白珞稍微清醒一点了,柳之然才翻身下马,小心翼翼的把白珞从马身上抱下来,抖开大氅裹了,这才横抱着白珞进了县衙。

白珞不安的在他怀里说:“我现在不那么疼了,要不放我下来吧。”

“白大人别动,小心摔着。”柳之然紧紧的搂着他,并不放手,抱着白珞径直大步往县衙里走。

柴胡和胖大海一直在县衙门口等着,一见白珞回来就迎了上来,却没想到迎面就见到白珞被柳之然抱在怀里进了县衙大门。

柴胡一看白珞是被抱着回来,脸都吓白了,带着哭腔喊:“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哭着就要上来抱白珞。

柳之然生怕白珞被柴胡不知轻重的碰到伤处,皱眉侧身,轻巧让开柴胡伸过来的手,沉声道:“你家少爷没有大碍,不过脚踝扭伤得挺严重,你先去给她把卧房收拾一下,姜信去请大夫一会就来。”

“哦,哦,那我这就去。”柴胡立刻转身就往院里白珞的卧房跑。

胖大海嘴里嘟嚷着也往后院厨房走:“这怎么又伤了脚了?我现在就去把大棒骨汤给少爷热上,明天我还得找肉铺的老刘头再买两根大棒骨给少爷好好补补。”

柳之然搂着白珞到了他的卧房,柴胡已经伶俐的整理好了床铺。

把白珞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又替他后背掖了一个靠枕让他舒服靠床坐了,柳之然这才退后了一步。

柴胡早就在一边着急了,却又被柳之然挡着挤不到跟前。

等柳之然终于退开位置,连忙上前伺候少爷脱下鞋袜。

柴胡并不知道白珞的伤势如此严重,更不知道白珞的脚踝已经肿的老高,手上没有轻重,布袜往下脱到一半,就卡到了高肿的伤处,白珞痛得一下倒抽一口冷气。

“唔。”白珞咬唇,额头上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柴胡吓得赶紧松手,哭丧着脸着急道:“少爷,这可怎么办?”

“没事,就这样脱吧。”白珞硬撑着道,脸蛋惨白,额头都是冷汗。

“胡闹。”柳之然斥道。

也不知他是斥责柴胡胡闹,还是斥责白珞胡闹。

柳之然早在刚刚柴胡弄痛白珞的时候,就已经沉了脸,不过碍于自己只是借住在县衙等身份,不好多说。

这会见到白珞柴胡主仆二人都是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

“柴胡,你去找把剪子来。”柳之然吩咐。

柴胡也觉得这样把袜子硬拽下来不行,却又对这种事情毫无经验,少爷的吩咐又不靠谱,正不知道怎么办时,柳之然的出手正好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柴胡立刻轻轻放下白珞的右脚,起身去房外窗台上取那平日里修剪廊下茶花花枝的剪刀。

柳之然直接半跪在了白珞的床前,接过柴胡手里的剪刀,把白珞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一手捏起袜子,一手拿着剪刀剪了下去。

“哧啦”一声,柳之然手下俐落的一剪一撕,白珞的袜子就被撕成两半落在了地上,露出白珞那比在土洞时肿得更高的右脚来。

“少爷,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柴胡惊呼。

看到白珞的伤势如此严重,年纪小的柴胡更加慌张。

“别慌!”柳之然斥道:“吴之善是县城里的富户,他家里肯定有冰,你现在赶紧去吴家要些冰块来给你少爷的腿冰敷上。”

“啊?哦,小的这就去。”柴胡小跑着出了门。

呱噪的柴胡“蹬蹬蹬”跑了,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了白珞和柳之然,还有安安静静守在门外的花潜。

白珞靠在床头,不安的伸出手搬自己的右腿,想把脚从柳之然的膝盖上收回来。

柳之然这次没拦着他,从善如流的松开白珞的脚,帮着送到了床上。

却又站起身,坐到了白珞的床边。

高大的身影拢住被子里纤柔的白珞,男子的气息和若梦浮生的香味交杂在一起,浮动在白珞的鼻间。

白珞睁着大而澄净的双眼疑惑的看着忽然靠近的柳之然。。

“我帮你摸摸身下,看看股骨上是否有骨裂。”柳之然坦然道。

说着就伸手抚上了白珞的腰,准备从腰开始往下摸骨。

宽大直裰下的腰身娇美纤细令人心折,柳之然宽大的掌心覆上堪堪拢住。

手下的触感让他心中一荡。

白珞大惊,连忙按住腰上柳之然准备往腰下抚的大手,连声推辞:“这就不麻烦路公子了,我现在已经不疼了,哈哈,不疼了。”

白珞紧紧抓着柳之然的手,嘴里打着哈哈,手下一刻也不敢松开。

柳之然看着白珞紧紧按着自己的手,脸上的神情不定,眼眸低垂,语气深沉:“好,那在下就不给白大人摸骨了。白大人可以……放手了。”

“那就好,那就好。”白珞讪笑着放开了路公子的手。

心中却觉得有些怪怪的,这位路公子对自己未免也太热心了一些。

她就又讪讪道:“今日麻烦路公子了,大恩不言谢,以后路公子有需要我白某人的地方尽管说。今日路公子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我这里有姜信柴胡他们,足够了。”

这……就是要赶他走了?

柳之然抿唇。

刚刚还乖乖的靠在自己怀里睡觉,一转眼自己又成了外人了是吧?

还有,柴胡也就算了,怎么也是他贴身的随从,怎么又有姜信什么事?

自己是个外人,难道那个姜信就不是外人?

第五十二章 紫尼膏

柳之然负手站起来,退开了几步坐到了卧房的四仙桌边,面无表情清冷道:“白大人不必客气,现在大人屋子里无人伺候,在下等大夫过来就走。”

话音刚落,姜信的声音就从院外传来:“大人,跌打大夫请来了,跌打大夫请来了。”

柳之然脸色一沉,拱手道:“既然大夫来了,在下就告辞了。”

一撩衣襟,拂袖走了出去。

花潜偷偷看了一眼柳之然的脸色,沉默跟着自家大人走了。

白珞看着柳之然和花潜都背影,心中暗自嘟嚷,路公子这是怎么了?

她是想着路公子救她这一趟又是杀狼又是来回奔波,已经很是麻烦对方了,这才想让他能早点休息的。

这路公子怎么反而一副生气的模样?

不容白珞多想,大夫一进屋子,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直折腾到半夜,白珞才终于敷好了伤药,喝下了活血化淤的中药躺下来休息了。

刚离开白珞的房间就又被自家大人指派去白珞房顶上趴着偷看的花潜,心中正起伏着惊涛骇浪。

柳大人可从来没有这么在意一个人,这位白珞白大人可真是开了先例了。

就说白大人这点小伤吧,在暗卫就是不值一提的芝麻绿豆大的小伤,兄弟们受这种伤,都不好意思找大夫治,通常都是直接找医药局拿瓶伤药,自己揉揉了事。

就算不拿皮糙肉厚的暗卫比,就算是院史大人自己,这么多次暗杀下来,比这严重的伤也不知道受过多少,也没见柳大人多当回事。

怎么这伤在白大人身上,自家大人就心疼成这副模样?

不过,若是白珞是个女的,他倒是还能理解,毕竟大人这么大年纪了,身边还没有个女人,想要关心一下自己受伤的心上人这他可以理解。

可是这白珞明明是个男子,虽然脸蛋和身段都阴柔了些,可定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这是没错的。

因为大洲国以官为尊,科考是为国取士,更是国家重事,每次科考以前,不管是乡试会试还是殿试,都会对士子们进行检查,凡是身体品貌有残者皆不允许入仕。

比如上一次案子的那位通奸书生陈立,他的脸被那沈氏划花,就等于被断了科举之路,此生都再也不可能参加科举,更不可能入朝为官了。

花潜莫名想起了上次被那个被株三族的好男色的阁老来。

想到一向铁血冷酷的大人,淫邪的亵玩男子,花潜身上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花潜仿佛不忍直视心中所想画面的闭了闭眼睛。

不会,不可能,大人绝不可能!

夜露深重,明月皎皎。

一向肃然谨慎的暗卫花潜趴在长满青苔的屋顶上散发出了无穷的想象力。

知道白珞房间里的人都退了个干净,白珞也沉沉睡下,花潜才照老路线滑下屋顶,溜着院子的墙根翻后窗回了柳之然的屋子。

房间里一片黑暗。

柳之然把玩着手里扳指,看着书案左边那扇紧闭的窗户。

那扇窗户正对着白珞的卧室。

“大人,大夫说白大人睡下了。”花潜看了一眼柳之然,眼角一缩,垂下头低声对着坐书案后的大人说。

“嗯。”柳之然点头,示意花潜继续说。

花潜知道,这就是让他详细汇报的意思了。

自己想得果然没错,大人果然很是在意这位白大人。

他便细细的说道:“大夫说骨头倒是没事,就是伤了筋骨,这次恐怕没有半个月不能恢复。不过那大夫手艺还行,我看他按捏的手法倒还到位,不过比起暗卫医药房里的大夫,手艺还是差了些火候。”

暗卫里的大夫都是精通跌打损伤刀伤箭伤的,反正只要是治外伤,都是一流的好手。不管是止血取箭,还是刮骨缝伤,都是手到擒来。

反而对普通的着凉发热等常见症候,手艺有些生疏。

毕竟暗卫里的这些家伙都皮糙肉厚,着凉发热什么的,从来不会去找医药房开方拿药,那可会惹人笑话。从来都是一碗姜汤就解决问题了。

“那另一处伤呢?”柳之然问。

“另一处?白大人不就是脚踝扭伤那一处吗?”花潜不解道。

柳之然皱眉,那白珞就是根本没让大夫看屁股那处伤势了?

是害羞?

想起白珞一提起那处伤时,脸上羞涩通红的样子不由失笑,白珞这家伙,人长得如女子般美貌,这性子也分外的害羞,竟然因为伤处不好意思,就连大夫都不让看了。

柳之然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突然问:“皇上赐得那瓶罽宾国的紫尼膏这次有带出来吗?”

“大人,带了。”花潜拱手答。

“找出来。”柳之然起身,把直裰衣摆塞进腰带里,道:“带上紫泥膏和我一起去趟白珞的房间,你去房顶给我放风。”

啊?又去?

花潜心中郁闷,大人,他刚刚才从房顶下来,好不好?

“是,大人。”花潜吞下心中的泪水答。

夜黑风高,乌云遮月。

两个黑影溜着墙根到了白珞的西厢房。

花潜手脚急动了几下,也不知是都踩了哪里借力,几下就窜上了房顶,趴在房顶四顾,只见县衙里四处安静,今天人人都被折腾了一天,现在大家都睡得香甜。

花潜找到自己的常呆的老位置伏下,随手拔了根房顶长得野草叼在嘴里,单手支着脑袋放起风来。

柳之然手中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小巧细窄的匕首,插入门缝中,上下撬动几下,门闩“咔嗒”一声轻响就开了来。

柳之然闪身进屋,黑暗里,接着晦暗的月光,只见白珞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今日又惊又吓又被困又受伤,实在是消耗了体力,再加上大夫开得药中又有安神的成分,所以白珞睡得格外熟。

柳之然走到床前,看了会白珞沉静乖巧的睡颜,轻轻掀开白珞的被子,把她脚踝上敷好的药泥小心仔细的刮了下来,拿出紫尼膏细细的给脚踝敷上了厚厚的一层,然后又把药泥重新敷上了脚踝,这才又轻手轻脚的给她把被子重新盖上。

第五十三章 流民安置办法

那紫尼膏的白玉盒盖子一打开,紫色透明的膏体一露出来,一阵清凉的香气就散开在了屋子里。

待得那药膏敷到了脚踝上,只过了片刻,睡着的白珞因为疼痛而皱紧的眉头就渐渐的舒展开来。

紫尼膏的药效果然名不虚传,柳之然暗暗点头。

柳之然又找到白珞的右手,看了看他手上今日抓握石头时蹭上的伤痕,给细白柔嫩的指头都细细的涂上紫尼膏,这才退出白珞的房间。

若是花潜在此间看到,一定会在心中暗呼暴殄天物。

这罽宾国进贡的紫尼膏十分尊贵,是用此国十年一成熟的紫尼草的果实制成,对外伤最具奇效,莫说小小的扭伤了,就是伤口入了心肺,这紫尼膏一抹,也能快速止血,滋养伤处。

可惜的就是,此草在罽宾国也只在那寒山山巅之处有那么十几株,果实又十分难得,这五十年来,一共才进贡了大洲国小小两玉盒,一盒在皇宫库房,另一盒是柳之然上次被人刺杀重伤的时候,皇上为表恩宠赐给了柳之然一盒。

这次随身带着,也是备着救命的,没想到却用在了这区区的扭伤上,真是杀鸡用牛刀。

就白珞这样的伤势,用这紫尼膏抹上,足可以缩短一半伤势恢复的时间。

柳之然替白珞抹完了紫尼膏,这才招呼花潜下来,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白珞房间里热闹非常。

有送药进来的柴胡;送棒骨汤进来给的胖大海;还有被白珞叫进来有事吩咐的姜信王海和吴之善。

白珞脚上敷着冰块,身后倚着靠枕半靠在床头,几口闷下去柴胡递上来的又苦又涩的药汁,吩咐胖大海给几人一人上了一碗棒骨汤,几人都捧上了热气腾腾的汤碗,这才开口。

“昨日我落下土洞时候,发现洞里土地潮湿,姜信,你喝完了汤,找个懂行的,让柴胡带你们去那个土洞里察看一下,看看下面是否有水源。”

“是,大人。”姜信放下汤碗,朗声应道。

姜信几大口匆匆喝完骨汤,和柴胡去了。

胖大海送完了汤也早已退下,屋子里就剩下了白珞和吴之善二人。

吴之善老老实实的喝着汤,眼神一点也不敢乱瞟。

这白珞松松垮垮穿着月白里衣,露出白皙修长一截颈项,肤白似雪,面若芙蓉。

细白手指端着白瓷的汤碗,根根指头竟比那白瓷碗还要白皙莹润几分。

吴之善和这样风情万种的白珞单独待在屋子里,心砰砰砰直跳,几口热汤下肚再一熏,身上生生躁热出了细细一层汗。

看来,上次母亲说要给自己纳房妾室,是真要答应了,再这么和大人相处下去,只怕自己以后看到女的都要没感觉了,吴之善暗暗擦汗想着。

“吴主簿,我这样也不能起身写字了,这两天,你就在我屋子里帮我记录流民安置章程。”白珞对吴之善温和道。

“是,大人。”吴之善连忙放下手里的汤碗,恭敬起身道:“大人,昨日柴胡来得匆忙,取走的冰块也不多,家父今日又命人送了一冰鉴的冰来,家父嘱咐卑职告诉大人,家中今年夏天储冰不少,请大人不要客气,尽管取用。”

白珞忙感激道:“如此就多谢吴老爷了。”

吴之善和白珞谈说了几句,也赶紧喝完骨汤,拿了笔墨纸砚铺在床边的四仙桌上,执笔而待。

白珞靠在床头,明净的眼睛翘着浓密的睫毛望着窗外。

秋日早晨清冷的阳光斜照进院中,窗外正对着的那株桂花树依旧葱茏,院中的落叶都被勤快的柴胡扫到了树地下,层层叠叠的堆成了一堆。

白珞整理着这几日的所思所想,沉吟了一会,斟酌着缓缓开口:“安宁县流民安置办法……”

见白珞出声,吴之善连忙提笔记下白珞所说。

“……安宁县周边流民于本榜发布起,一个月内到安宁县县衙登记名册,入户安宁县,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安置于县城西面荒山搭建房屋开垦荒地,其余则由差官检视,如确为内外老病贫乏不能自存者,则另行安排住所,在荒地未变良田时,三年之内,每人一日给米豆一升,小儿半之,每三天发放一次,三年之后,有田地流民停止领取救济,田地从开垦之时算起,十年内不收税赋。……”

白珞缓缓道来,越说越是流利,再不停顿,显然这个安排流民的办法已经在心中琢磨了许多遍。

白珞说得畅快,吴之善记得痛快。

吴之善伏案奋笔疾书,越写心中越是兴奋,开始的时候,县衙众人都认为安置流民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一旦收留流民,安宁县将腹背受敌,既面临官场的压力,由面临粮食的压力。

可他没想到,白大人居然早就想好了应对办法,按白大人的办法,只需帮扶这些流民三年,他们就能够自力更生了!

安置流民真得将成为一件完全可行的事情!

晚上的时候,姜信又带来一个好消息,他带了有经验的挖水人从那土洞往下挖,竟然挖出了一条地下的暗河来,这暗河不大,但是提供给流民自饮自足和开垦荒山是足够了。

白珞又召集县衙里的人都对这流民安置办法提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以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接纳流民了。

她分派县衙的几人,分别去准备粮食、布匹以及其他物资。

整个县衙都如同一个拧成一股劲的机器,在白珞的推动和带领下,迅速运转起来。

随着物资大量的运入县衙和荒山,县令大人正在准备接纳流民的消息也不可避免的流传了出来。

县里人人都开始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

而得到张勇通知的流民也开始陆陆续续成群结队的向安宁县里聚了过来。

一时间,安宁县里流言四起,百姓茶馆里人人议论,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们则挤满了安宁县的大街小巷。

安宁县自白珞重生之后,第一次如此的混乱嘈杂,拥挤不堪。

第五十四章 首条博客留言

而在这一片抵触流民的氛围中,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首饰铺李老爷的女儿——李玉。

她在县城的南边空地上搭了一个粥棚子,每日里施粥给流民。

同时,李玉也放出了话来,她的所作所为不是出于善心,只是为了支持白县令,如此而已。

一时安宁县对李玉的大胆一片哗然。

白珞闭门不出,不做回应,而李玉则倔强的每日里在粥棚里忙进忙出,用自己每日里源源不断施出的米粥对白珞表明着自己的心迹。

李玉施粥这整件事情里,白珞是在回避,李玉是在赌气,流民是在受益,只有李老爷是在煎熬,每天眼睁睁的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家里流出去,却连响也听不到一个,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女儿要了自己的老命。

李老爷想制止,却在女儿拿着金钗对着自己喉咙的时候颓然妥协。

施粥三天以后,李老爷就又旧疾复发,躺回了病榻之上。

李玉仍在施粥,她的事情虽然抢了一时的风头,可大街小巷的流民们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百姓,将有大批流民入驻安宁县的事实。

比起县令和李玉的八卦,他们更关心自身的利益。

百姓们开始大面积反对县里安置流民的决定。

流民在这西北的名声并不好,特别是这一片的几个县城,是流民集中的区域,更是对流民的情况都很了解。

这些流民有乞讨的,有街上偷盗的,有打架斗殴的……,总之,虽然没有作奸犯科犯下大罪,却总有些小偷小摸。

对百姓来说,流民绝不是安分守己,能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群。

这样一群人被县令纳入安宁县的辖区,以后的纷乱可想而知。

所以几乎所有百姓都在反对。

谁会想自己的县城变成小偷小摸的流民的集中营,那安宁县的治安还不得天天抓小偷?

再说安宁县城里还有些人吃不饱要饭呢,这县令大人真是吃饱了撑的还去安置流民。

县令大人要安置流民的决定,在百姓们看来,是如此的荒唐,是如此的不顾后果,是如此对百姓不负责任。

真是个糊涂官,只要政绩,不管百姓,有些百姓就背后这样骂起来。

这些百姓都忘了,当初白珞破了那李铁根被害案时,他们都是怎么夸赞白珞清明的了。

在这巨大的非议面前,首当其冲的不是白珞,而是抱着最大的希冀,怀着最后的希望,不顾一起一拥而入进入安宁县的流民。

他们在安宁县里几无容身之地,即使只是在屋檐下墙角边努力的蜷成一团,让自己的存在最小化也不行。

他们被百姓们驱赶咒骂,被脏水泼,被扫帚赶,被放狗咬,被孩子们围着用石子扔,甚至被地痞流氓直接暴打。

每日里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

可是他们依旧咬着牙忍耐着留了下来,死死的守在这座不欢迎他们的县城里。

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这是唯一发出邀请,愿意留下他们、庇佑他们的避难所。

可是流民不是羔羊,尽管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身份最低贱,可他们终究也是人,也有那最后的一点点的自尊。

于是,有驱赶谩骂,就有反抗和回击。

百姓和流民的冲突愈激烈,百姓反对的声浪就愈强烈。

群情汹涌,矛盾因激化而变得更加尖锐,整个县城就如同一个蓄满了炸点的火药桶,又如同一根拉紧的弓弦。

一触即发。

三日后。

在县衙博客拦里出现的一纸洋洋洒洒足有千字的檄文,终于把这矛盾推到了了最高潮,也把这矛盾从暗处直直的捅到了白珞眼前。

这檄文是趁夜贴的,无人知晓是谁张贴的。

整篇檄文写得慷慨激昂,一一列述了安宁县不宜安置流民的原因,痛诉县令是只顾自己的政绩而不体察民情,整篇檄文引经据典,骂得酣畅淋漓。

这檄文写得文采斐然,而百姓又并不是个个都识文断字,人群中就有几名书生越众而出,把这篇文章每字每句,一一解说得明明白白。

来看的百姓来了一拨又一拨,书生说累了,就换了那说书人上场,更是连说带唱,把这流民之事直到檄文之意解说的更是花团锦簇。

县衙门前竟变成了说书馆,百姓们一拨一拨涌来围观观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还有那不怕事大的闲人,听到酣畅处还公然鼓掌叫好。

如此喧闹不堪,县衙的大门却一直紧闭,毫无动静。

百姓们愈发胆大,甚至原来在远离衙门街角的茶水摊子,看到这边乌泱泱的人群,闻到其中的商机,把桌椅板凳并茶壶茶碗都搬了过来。

果然,茶水摊子一下坐满了人。

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迎合百姓,吹捧檄文,肆意抹黑流民;百姓花两个大钱捧上茶水,嗑着瓜子,鼓掌叫好。

安宁县的百姓都觉得,这檄文写得好,写得妙,写出了百姓的心声。

面黄肌瘦饥饿不堪的流民们都避退在一旁,垂头丧气看着百姓们在县衙前如示威一般的狂欢,眼中都露出愤然而无奈的悲伤痛苦。

更有些流民里的妇孺老弱,眼中留下怅然的泪水。

这几日下来,流民都在慢慢的失去信心,如此大的民怨,让他们都慢慢都熄灭了心中的希望。

如今看到县衙紧闭的大门,心中都知道如此大的反对和民怨,再加上这事情本就困难重重,县令再发布安置流民的告示已是希望渺茫了。

流民们现在不过是在木然的等待,等待县令最后发布放弃他们的布告,好死心罢了。

“大人,属下这就去撕了这胡说八道污七八糟的纸,再把写这狗屁东西的混蛋抓起来,关他个十天半个月的,让他尝尝我们的手段,此生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姜信在白珞卧室义愤填膺的说。

白大人顶住了这么大的压力来明做这件好事,可百姓们不理解也就罢了,居然还贴出檄文骂大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连他都替大人生气。

白珞靠在床上活动着自己的脚趾,她躺了这几日,已是好了很多,肿胀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就连疼痛也已经很是轻微。

至于手上那点擦伤,更是第二日就已经愈合结痂了。

就连那来复诊的大夫都连连称奇,说白珞的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

白珞靠在床头听着姜信说那博客栏檄文的事情,眼中放出亮闪闪的光来。

不过,不是姜信认为的怒火之光,而是饶有兴味的光芒。

白珞恨不得跳下床去,自己去看看那篇檄文。

这可是她的博客第一位留言的人啊,她当然觉得很有意思。

至于这第一条留言是骂她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谁的博客没被下边的留言骂过?

现代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白珞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的道:“不错,不错。可惜我现在还不能走路。”

说着她又兴奋起来,手舞足蹈的指挥姜信,“姜信,快去让吴之善给我誊抄一份来,我要好好看看。”

白珞越想越觉得好玩,脸上忍不住露出明朗的笑意。

白大人居然还笑得这么开心?姜信愕然。

他有点想摸摸自己的额头,更想摸摸大人的额头,这是他们两人中谁在发烧,烧糊涂了?

第五十五章 脉脉温情

大人不生气吗?心里想着,姜信嘴里就问了出来。

“啊?为什么要生气?不生气,不生气,这是好事。”白珞满是兴奋:“快去让吴之善给我誊抄一份来。”

“是,大人。”姜信莫名其妙的去叫吴之善了。

心里直打鼓,大人这不会是掉土洞里,把脑子摔坏了吧?

怎么就这么不正常呢?

要是柴胡在这里,肯定会老神在在的告诉姜信,其实少爷自从上次铜盆被砸后就没正常过,早就被铜盆砸傻了。

没看少爷现在连这当官一来攒得银子都退了么?

生生把自己整成了穷光蛋一个,这还不傻什么算傻?

安宁县的百姓们正围在檄文下,喝茶嗑瓜子聊得热火朝天,只见姜信提着个圆凳杀气腾腾的出来了。

百姓哄然后退,知道这是衙门终于来撕告示了。

大家都捧着茶碗后退,生怕这怒气冲冲的捕头撕这告示的时候误伤了自己;茶水摊的老刘头也赶紧开始收拾起茶摊来,生怕县衙找不到这写檄文的,在把气撒在自己这小本生意上,把茶摊给砸喽。

却见这捕头把圆凳放到了檄文下,却没踩上去揭这贴在高处的檄文,而是又返回了县衙,不一时,就和另一个捕头一起抬了一个比圆凳高些的矮几出来。

两人后面还跟着一个拿着文房四宝托盘的书生模样的人。

那书生在几前坐定,摆好文房四宝,慢条斯理的磨起墨来。

两捕头脸色黑沉沉的站在书生两边。

这架势弄的围观百姓们都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这是干啥?

摆摊测字?

这背对着人啊,哪有测字先生用屁股对着人的。

面壁思过?

没听说县衙有这款刑罚啊。

不过,那书生磨好墨以后,提笔写字没多久,大家就都明白过来了,这书生是在抄写那墙上的檄文。

这是县衙觉得这檄文影响力还不够,准备打量誊抄成传单派发了?

不能吧。

没听说县令大人脑子进水了啊。

大家正猜测呢,那书生慢条斯理抄完,捧着宣纸又慢悠悠回县衙了。

两捕头手脚利索的收拾了东西,也回去了。

留下一群捧着茶水满脸疑惑的百姓。

既没赶人,也没砸摊子,墙上的那檄文,更是连一个角都没撕,照样大剌剌的留在了县衙门口。

县令大人这是对舆论完全不控制,自暴自弃了?

县衙外的百姓一头雾水,县衙里的白珞正拍案叫好。

“不错啊不错,这文采,这用句。果然是喷子不可怕,就怕喷子有文化啊!”白珞笑眯眯的感叹。

嗯?

吴之善一脸震惊的看着兴致高昂的白珞,心想,大人这是气疯了?

姜信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对白珞这样反常的反应,他已经见怪不怪习惯了。

白珞感叹了一阵,又拿起那檄文细细的看了一遍,说到:“吴主簿,拿朱笔来,我说你写。”

待吴之善准备好后,白珞昂首笑道:“

贫穷说话牙无力,

富贵骄人鼻有声

有钱须记无钱日,

得意难忘失意时

有鱼有肉朋友多,

患难何成见几人

人来求我三春雨,

我求别人六月霜。”

说完吩咐:“去拿我那枚鸡血石私印盖上,然后贴出去。”

吴之善很快写好盖印,姜信拿着贴了出去。

县衙外的百姓们看到那个脸臭的捕快又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宣纸正正的贴在那檄文的下方。

博客栏下的读书人就朗声读了出来。

百姓们听到这小诗,脸上一红,再看着街角边远远或蹲或站,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流民们,嘈杂的议论声慢慢的小了下来。

几个说书人本来在口沫横飞的讥讽流民低三下四小偷小摸如何不堪,这会如同被在白珞贴出的这首小诗给生生描绘出了他们势力的嘴脸,一个个都讪讪的住了嘴,搂起桌上打赏的茶钱,掩面而去。

而有一个胆大的流民,偷偷靠近了博客栏,在看到白珞贴出的小诗以后,脸先涨的通红而后热泪盈眶,对着远处已经心如死灰的同伴们喊:“快来看,白大人为我们说话了,他没有放弃我们,他在为我们说话,在为我们说话……”

话说到一半,声音已经哽咽,甩手丢了手里的脏黑的木棍和破碗,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嚎啕痛哭起来。

街道上一大群百姓都停下了纷纷的议论,县衙门口一时都静寂无声。

只有这个蹲着的流民在嚎啕大哭。

百姓们的目光都朝这流民看去,只见他衣不蔽体,露在外面肌肤上都是脏黑泥垢,头发都已经发臭结块,光着的脚丫子全是乌黑的泥垢和老茧,还有道道血口,几个脚趾都被冻得乌青。

整个脑袋都埋在臂弯里,嘶哑着嗓子哭的撕心裂肺,如同在外受尽苦难的孩子,终于有人愿意去听到自己受得苦受得罪。

他哭得那么委屈,那么伤心,那么开心……

这样的哭声,让百姓们也红了眼圈,他们突然有些理解这些流民,突然发现原来这些流民尽管低贱脏污,尽管一无所有,尽管靠乞讨而活,可他们也是人,和他们一样的有感情有委屈有血有肉的人。

百姓们沉默着慢慢散开,脸上带着些许歉意,而流民们,则默默聚拢在了那蹲着嚎啕大哭的流民身边。

两拨人一群衣衫褴褛朝县衙聚拢,一群衣着干净离开县衙,各走半边,泾渭分明。

流民们沉默的看着离开的百姓,眼中是木然,这几天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安宁县百姓对他们的冷漠,甚至冷漠都是好的态度了,更多的是敌视和鄙夷。

而经过他们身边的百姓们,眼中的冷漠敌视鄙夷却在慢慢变化,他们眼中的冰雪如同被白珞的那一首小诗一剑划开,露出了那冰封之下的曾经消失在眼中心中的同情和温暖来。

一碗茶水被端到了那还在哭得伤心流民面前,不是施舍的随意丢过去,而是端端正正的摆在了他的脚边,然后是其他人送了瓜子,蜜饯各色小吃放到他的面前,不是以往的扔在地上,让食物和灰尘滚在一起的施舍,而是郑重的、带着善意的,端端正正的用牛皮纸好好的包着摆在那茶水旁边。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脏臭不堪骨瘦如柴的流民们,都扭过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然后躬身对着百姓们行礼致谢。

而百姓们也默默的行礼回谢。

就如同那平等的人之间一般,没有了高低,没有了贵贱。

本是剑拔弩张的安宁县,竟流动起了几分脉脉的温情来。

第五十六章 合作,张勇归来

安宁县里乱成一团,而此时的柳之然正远在五百多里外。

盈丰米粮的武威县城总店后院中。

圆桌上珍馐佳肴、山珍海味样样齐全,琥珀般的绍兴花雕馥郁绵长。

柳之然正和盈丰米粮的祝万良把酒言欢。

祝万良微胖,人如其名,长得一脸忠厚温良。

“路家的粮铺一向是走江南的粮食路子,这次怎么到这西北来收粮了?”祝万良举着酒杯笑呵呵的说。

“这次江南水灾,粮食减产,祝老板也知道,我路家虽是西北的粮商,可是一向是从江南收粮运到北疆售卖,与诸位西北同行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买卖。可今年江南实在是收不到粮食,一直知道行里祝老板神通广大,这才到西北来求祝老板搭把手啊。”

柳之然又恢复了路公子的神态,温和斯文、一派儒雅。

“哈哈哈,路公子客气了。”祝万良哈哈笑道,脸上酒意朦胧,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含糊:“这江南水灾大家都清楚,阁下的难处在下也能理解。”

“照说路兄是西北的老粮商了,又是兰州巡抚大人介绍过来,也是自己人才是。不过,现在江南减产,各地的粮价都在涨,我手里是有粮不错,而且要多少有多少,可这价钱嘛,就不知道路公子能不能接受了。”祝万良看着柳之然的眼睛,试探着问。

“价格不是问题,不过我要的数量确实不少,不知道祝老板说的要多少有多少,这个数有没有?”柳之然说着,手里打了一个手势。

看到路公子的手势,祝万良一惊,讶然道:“祝某不知,原来路兄家的生意做得竟然如此大了。”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北疆能有多大的盘子,祝老板心里也有数,要只是卖给关内,那这这个数的一半也就够卖了,剩下一半卖得是……”柳之然看着祝老板笑而不语,手沾酒水写了“剌”和“鞑”二字。

祝老板就明白这是指得大洲国北疆的外敌瓦剌和鞑靼。

祝万良醉意朦胧的目光变得清明,脸色反而由震惊变得平静,整个人不再是那副忠厚纯良的样子,而是平白多了几分锐利之色:“路兄果然够坦诚,既然路兄能把话挑到这个程度,想来绝不是只为了购粮吧?”

柳之然脸上就露出了笑意来,用手指随意抹掉了桌上的字迹,笑道,“祝老板英明,在下最近听说都察院盯上了盈丰粮铺,在下也知道,盈丰和我们路家一样,都有那份生意。”

他又沾着酒水写了“突”字,意味深长的看了祝老板一眼。

两人心知肚明,这就是指西突厥了。

祝老板不动声色,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一口喝。眼睛越发的明亮,目光灼灼逼人。

柳之然却对祝老板看自己的目光不以为意,指节敲了敲桌子,道:“现在都察院把祝老板的生意都盯得死紧,恐怕您去年答应给那边的粮食是没法兑现送去了,加上那边去年冬天又闹了雪灾,牧草冻死了一大片,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气来,您的粮食再不如约送过去,只怕他们不会与您干休吧。”

祝万良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酒意,似笑非笑的看着柳之然:“那路兄有什么好提议呢?”

“不瞒祝老板,在下现在遇到的难题和祝老板是一样的,祝老板是有粮送不过去,在下是能送却无粮。”

柳之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抿唇一笑道:“不同的是,在下只是舍不得这笔进项,生意嘛可做可不做;祝老板就不同了,只怕这生意是不做都不行吧?”

柳之然话说到此,桌上的局面已然天翻地转。

从一开始的他求人已然倒转为了二人平等合作,甚至,祝老板还隐隐受制与他。

柳之然脸上的笑意愈发从容,悠然的伸手夹了一筷子肉片放到嘴里嚼了几口,这才对捏着酒杯眼神如刀般的盯着自己的祝老板笑道:“在下想得是,我们不如携手合作,共渡难关。”

几日后,终于到了白珞和张勇约定到日子。

这几日里,百姓和流民到矛盾已经不那么尖锐,大家都默契的达到了一种共处的平衡。

而十日前从县城出发的张勇在这一天,终于又回到了安宁县。

他比起十日前,整个人瘦了整整一圈,脸上布满了风霜之色,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发白,脚上是一层结了又破的血痂。

这十日,他没日没夜的奔波,尽力通知到这周边的每一个流民聚集地,最远甚至到了三百里外的民乐县。

十日里,张勇没有停歇过一刻,就连水和干粮都是边走边吃,拄的木杖都断了两根。

艰辛万分却也不负白珞所托,这周边的流民他几乎都通知到了。

也是因为他的通知,才让每个流民都在时限内拼命都往安宁县赶,抓住了这最后的机会。

这几日来,流民们布满了大街小巷,整个县城拥挤不堪。

而最后一日才到达的张勇已经精疲力尽疲惫不堪。

他赤着的脚上伤痕累累。每走一步,脚底伤口都被地面上的石头和沙土硌得生疼。

没日没夜的赶路,让他已经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张勇一步一步的挪进县城,拄着木杖的指节发白,身体佝偻着,勉力拖着沉重的腿脚。

当张勇一踏进安宁县,城门口蹲着的一群流民迎面就看到了他。

看到张勇进来时如此疲惫不堪的样子,他们都默默的站了起来,却没有上前去搀扶张勇。

流民的规矩,除了古稀老人和幼童,剩下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自己还能走,还没有倒下,就没有人会去搀扶你。

因为每一个流民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疲惫,一样的疲累,大家都没有余力帮助别人的时候,人人都只能靠自己。

每一个流民注定依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跟上流民的队伍,靠自己乞讨,靠自己抵抗风霜雨雪,靠自己……挣命。

第五十七章 依约而来

流民们目送着张勇往前走,手里的木杖轻轻的有节奏的点地,发出“咄、咄、咄”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在向张勇致意,又像在鼓励着张勇撑着身躯继续前行。

张勇艰难的抬起眼皮看了前方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弯着腰,慢慢的拄着木杖继续向前挪动。

当张勇越过以杖点地的流民时,这些流民就提起了木杖默默的跟在了张勇的身后,跟随在他身后一起慢慢前行。

而前方的流民在看到张勇走来的那一刻,也站了起来,拄响了手里的木杖致意,而后跟在了张勇的身后。

随着张勇慢慢走到大街的前段,跟随在张勇之后的流民也越来越多。

他们从大街小巷中走了出来,从墙角门边走了出来,从肮脏的臭水沟边走了出来,默默的提着木杖向张勇身后聚涌而来,

张勇没有停顿,驻着木杖沿着安宁大街向街尾的县衙走去。

当他走到大街中段时,安宁大街上所有或是蹲在街边,或是蜷缩在墙角的流民都起身以杖点地,那整齐的如雷般的“咄、咄、咄”声,惊动了街上所有百姓。

安宁县的百姓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一个衣不蔽体须发脏污骨瘦如柴的流民,带着满身的风尘和疲惫,拖着满是血口的赤脚,拄着一根下端已经裂口的拐杖慢慢前行。

而他身后则跟着群同样衣衫褴褛脏污不堪瘦骨嶙峋的流民,默默的目视前方,跟在那个流民身后缓缓走着。

所有这条街上的安宁县百姓都不由自主的让在了街道两边,看着这支默然无声的队伍慢慢的的走过自己眼前。

清冷秋日里,枯黄萧瑟的落叶旋转着飘落在那一双双脏黑的赤脚边,这支一千多人衣衫褴褛的队伍鸦雀无声,只有脚步声在这安宁县最繁华的大街上回响。

而随着张勇的前行,还有更多的流民提起手中点地的木杖,加入到这个队伍里。

这支队伍如同一道灰色脏污的水流,在安宁大家上缓缓向前流动,而随着人数的增多,这道脏污水流慢慢的从涓涓细流,变成了一条长而宽的小溪。

张勇艰难的走着,脚上的伤口已经裂开滲出献血,他身后留下了一行鲜红的混着泥土灰尘的血脚印。

而后面的流民们,就赤脚踏着这血脚印,朝着县衙前行。

一大清早,白珞就在柴胡和姜信的搀扶下站在县衙门口,亲自看王海他们在公告栏贴流民安置告示。

告示条文很多,足足贴了八大张才贴完,每一张都盖着县令鲜红的大印。

而贴完了告示,白珞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柴胡搬来放在县衙门口的圈椅上,静静的等待。

她在等张勇。

她已经如约贴出了安置公告,现在,张勇,他会如约而来吗?

柴胡静静的侍立在白珞的身后,手里捧着一份文书。

他看着少爷身着月白长衫,背脊挺拔身姿端正的坐在圈椅里,姿态方正,端庄。

可那削瘦的背影如此单薄,几似一折就断。

可柴胡知道,在这瘦弱单薄的身子下的少爷,性格有多么坚韧。

这段时间安置流民的准备工作冗杂不堪,白珞事事定夺,样样布置,十分劳心,甚至常常深夜还坐在书案前思虑,只为能尽可能周全妥善安置这大批涌来的流民。

胖大海就私底下让柴胡劝着点少爷,别太废寝忘食,可两人心里都知道,白珞只要一忙起共事,谁都劝不住。

他们两个只好一个更尽心的贴身侍候,另一个更尽力的做药膳补汤。

县衙前众人都按之前白珞分派分派好的事宜,忙进忙出。

姜信和王海何三何四,甚至苗芜丁一,整个县衙的人都动了起来,搬了一排桌子和椅子在一旁的博客栏下,桌上贴上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号码。

又分别在四个桌子上放了文房四宝,其中两个桌子后搬放了几个巨大的放着很多米袋的竹篓,另两个桌子后则放了几匣子银元宝。

桌椅摆放,物品堆陈,县衙门前一时间如同货场一般。

当远处“咄、咄、咄”的木杖点地声响起时,当那沉闷而坚韧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白珞有些消瘦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她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如今更是受得见了腮,却丝毫不减丽色,反而凭添出了几分娇弱之美来。

县衙前宽敞清冷的街道上慢慢出现了一个人影,拄着木杖,向着白珞艰难而行。

而他身后是所有这几日赶到安宁县的流民。

流民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整个街道都乌泱泱一片,已经看不到一个安宁县百姓都身影。

张勇远远的看到坐在圈椅上的白珞,见到不过短短十日,白珞已经轻减了一圈,脸上露出感动之色。

他加紧快走了几步,走到白珞面前,双膝跪下磕头,因为干渴而沙哑的喉咙,颤声道:“白大人,小民依约而来,幸不辱命,已经通知到所有小民能找到的流民,。”

白珞弯腰扶着张勇,微笑道:“本官亦不负张兄期望。今日已依约张贴流民安置告示,所有前来的流民一律落入安宁县户籍,决不食言。”

张勇眼圈发红,尽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哽咽道:“吾等感谢白大人再生之恩,此恩此情,永世难忘!”

说完,他便伏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身后所有流民亦跪了下来,对着白珞磕头呼道:“吾等感谢白大人再生之恩,此恩此情,永世难忘!

第五十八章 任命里长

白珞连忙勉力起身搀扶,柴胡姜信连忙上前搀扶,王海则上前扶起张勇。

白珞又对流民众人大声道:“大家不必如此,这本就是朝廷分内之事。请起,请起吧。”

流民们这才陆陆续续的起身。

张勇看着白珞跛行的脚,疑问:“白大人这是?”

柴胡嘴快,脆声道:“大人去察看安置你们的荒山,却摔入了土洞之中,扭伤了脚踝。”

张勇感激的看着白珞:“白大人,小民真是……”

白珞爽朗摆手笑道,“你别听我这跟随瞎说,不过我这一摔,倒给你们在荒山中摔出了一道水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闲言少叙,张兄,你来看看这流民安置告示吧。”

张勇走到告示前,细细的一行一行看着,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他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真的能看到朝廷让他们安身立命的告示。

一旁的苗芜已经哑声对着后面的流民喊道:“县里给大家落了户籍以后,就会给大家安排田地,现在,有能力种田的站在一号桌登记户籍,没有能力种田的站在二、三号桌登记户籍。”

“先说明,一号桌登记的户籍是平民,每人给地十五亩,蔬地二亩,提供口粮三年,建房补贴纹银五钱,自开垦荒地当年起免除十年税赋。”

“二号桌登记的是干不了体力活,但是能做针线等手艺活的,不分田地,建房补贴纹银五钱,另领取做工本钱一两纹银。”

“三号桌登记的是老病贫乏不能自存者,县衙将兴建居养院,供其入住养老。”

“孩子有父母随父母,不分田地补贴只领口粮,无父无母的,去三号桌登记,居养院抚养。”

“一二三号桌的登记完以后,去五六桌领三日的口粮,每人每日米豆一升,小儿半之。七八桌发放银钱。”

“大家先登记领户籍,再去领口粮,最后领补贴银钱,全部领完以后,县衙门口等待,不可离开。”

“大家遵守秩序,不可推挤喧哗,不可……”

流民们果然都十分守序,规规矩矩的排成了三排,并不推挤吵闹。

一号桌的人最多,队伍最长,能够有田有家是流民最大的期盼,所以,哪怕是年纪大一些的流民,只要还有些气力就都站在了一号桌。

二号桌前则多是妇孺带着孩子。

而三号桌前则多是古稀老人,间或一些不满10岁的孩子,这些老人孩子侥幸活到了现在,却都一个个都已经瘦骨嶙峋,弱不禁风了。

一个流民带着一个孩子送到张勇面前,正是那个一直和他一起乞讨的六岁的孩子。

当日他为了能尽快的通知大家,把孩子托付给了他的流民朋友照顾,直到今日,这孩子才被送回他的身边。

那孩子看到张勇却也不哭不闹,只扑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张勇的大腿一刻也不肯松开了。

张勇面上露出微笑,刚准备弯腰抱孩子去一号桌排队,却被身后的白珞叫住。

“张勇,你不用排。”白珞对疑惑回头看她的张勇一笑,唤了声:“柴胡。”

身后的柴胡上前一步,捧上一份盖了县令官印的授职文书,“我任命你为安置流民处的里长,你随我进来。”

张勇瞪大了眼睛,里长一般都是由县令的亲信或是乡绅担任,像他这样的流民也能担任里长吗?

大洲国里,比乞丐更卑贱的流民被封为里长,这怕他还是第一个吧。

他犹犹豫豫的迈腿,却发现腿上还挂着一个紧紧搂着他大腿不松手的孩子。

白珞迈进县衙大门的门槛,看见这一幕,不由“扑哧”一笑,对张勇道:“带着孩子进来吧。”

这一笑看呆了张勇,只觉如那春花初绽,明艳动人。

外面的事情自有苗芜何三他们去忙,姜信和柴胡扶着白珞进了衙门。

张勇也抱起孩子跟了进去。

白珞带张勇去了她前院的书房,她平日里读书练字的书案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上面只摆放了一张安宁县舆图。

姜信把白珞安置在书案后的圈椅里,行礼出去了,柴胡留在了书房里伺候白珞。

张勇从来没有进过官员的书房,看着自己脏黑的脚板有些踌躇,迟迟不敢踏进书房,

白珞便温和对张勇笑着道:“无妨,张兄请进。”

张勇这才抱着孩子迈进书房,却手脚也不知往哪里放,十分拘谨。

白珞就吩咐柴胡:“带张兄的小公子去吃些东西。还有,打盆热水,拿些伤药送去厢房。哦,还有,”

白珞目测了下张勇的脚,接着对柴胡道:“你去问问大海有新鞋吗?拿一双一起送过去。”

“是。”柴胡牵着那孩子下去了。

不一时,热水和伤药布鞋就送去了空置的厢房,白珞便歉意的笑着对张勇道:“我脚伤不便,没法帮你上药了,你先洗洗脚,把伤药涂上。”

“小民的伤无妨的,不敢劳烦大人。”张勇连忙躬身行礼推辞。

“不用客气,你先去洗洗上药,我这里还有事和你相商。”白珞温和道。

“多谢大人,那小民就先失礼退下了。”张勇见白珞如此说,倒也不便再推迟,随着柴胡走了出去。

不一时,张勇就返回了书房,身上脏污依旧,脚上却穿上了新布鞋,

白珞看到张勇进来,就招呼他到自己到身边,指着舆图上的一片地方对他道:“这片就是准备用于安置你们的荒山,这三日的口粮发下去,到也能对付三日,这几日我跑了荒山几趟,察看了地形地貌,这片地方相对平坦,找了有经验的种地人问了,也说这片适合开荒种地,我准备把这一片作为分田用地。”

对张勇身上的脏臭全不在意,只专注的说着公事。

她说完又伸出长长玉指,指向另一处,道:“这处前是县城后靠荒山,既避风交通也便利,我准备将这处定为建村之处。找了风水先生看过了,上佳。”

白珞收回手指,看着张勇道:“至于具体到每人分到哪处田地,哪处住所,这由你来分配,你可能做好?”

第五十九章 寄信

“小民一定全力以赴。”张勇郑重保证道。

白珞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还有,村子要建起来,我只给了地和每人补贴五钱银子,如今那里还是空地一片,怎么能快点建起来,只怕也要你多费心了。”

“还有,居养院我也准备建在你们村里,毕竟现在登记在居养院的大多是流民,离你们近些也好照应,这也需要确定一下选址,居养院搭建的钱全部由县衙来出,不过我想,能用你们的人工尽量用你们的,这样你们手头也能有些收益。”

说到这里,白珞白头看向张勇,清澈的眼睛带着歉意,诚恳对他道:“抱歉,张兄,我在准备没有很周全的情况下就仓促的宣布了安置流民,很多地方都准备得不尽如人意。”

张勇愕然的看着面前这位为帮助他们而殚精竭虑的年轻人,这位在朝廷已经抛弃他们的情况下却依然执着的伸出了援助之手,在并不富裕的安宁县却依旧拿出了大笔银子帮助他们的年轻人。

张勇不敢想象这位年轻的大人究竟是排除了多少困难,才能在他那日街头求告之后的短短十几日之内,调集足够的粮食银两,对他们这一千多人做出今天这样的安排。

抛弃他们的朝廷如此的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歉意,而这个瘦弱的年轻大人,为他们做了如此之多,心中却还对他们抱有深深的歉意。

白珞紧跟着的下一句话直直的打到了张勇的心里,让他红了眼眶。

“我只是想,早一日安置你们,你们就能少受一日漂泊流离之苦,所以,尽管仓促,我还是贴出了公告。”白珞诚恳道,一千多人的安置,十几日的准备时间,她已经尽力,却依旧自责自己做得不够好。

她想要像父亲一样治理好自己的辖区,照顾好每一个居民,可是,她还做得却远远不如自己的父亲。

而对张勇来说,这么多年的被放弃,他没想过,有一天能听到有朝廷的官员对他们这些流民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位年轻的白大人,是真心的在体谅他们的处境,是真心的在想帮助他们,即使她只是个权利并不这么大的小小县令。

“大人……”张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珞释然的对张勇笑笑,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受了很多苦,也被朝廷抛弃过,对朝廷并不这么信任,所以,我才任命你为里长,因为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利益是一致的,这样或许你们能够多给县衙一点信任。”

“还有,既然这次所有东西都是从无到有的来,我想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县衙对流民安置的所有事务,我准备都公开公示,并尽量听取大家的意见,所以,……”

白珞最后笑着对张勇说:“大概我会和你们一起在荒山呆上几日了。”

然后,白珞扶着长案勉力站起身,弯下纤细的身子,躬身对张勇施礼后,抬头带着明媚的笑意笑看着张勇道:“你们受得所有苦,我感同身受。我只愿以后你们能安居乐业,再不受流民之苦。”

“一愿世清平,二愿民安乐,这是我白珞最大的期望。只要我做官一日,就会全力照应我的百姓一日。”

白珞第一次把自己的志向对人说了出来,绝美的脸上满是坚韧,剪水双瞳中放出奕奕神采。

张勇听得心潮澎湃,忍着热泪放下了手里的木杖,躬身郑重对白珞施礼道:“诺,张勇此生愿跟随大人,永不相负。”

张勇看着面前这位年轻而貌美的大人,永生难忘此刻她脸上那平静却无可动摇神情,和眼中那充满希望和坚定的眼神。

在白珞当众宣布任命张勇为里长以后,所有流民轰然应诺,俱对张勇信服。

而张勇也十分恪尽职守,连午饭也没吃就带着所有流民去了荒山,分派田地规划住所。

当夜,白珞在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书信。

“翰飞兄,多谢牵线路家粮铺,安置流民的粮食已经陆续运到,解了小弟燃眉之急,今安置流民事事顺遂,明日起弟将去荒山督察流民建房分田情况,小弟如今一切安好,望兄亦顺遂平安。弟休徵敬上。”

白珞写完,让柴胡请了苗芜过来。

苗芜进来时,就见白珞将将晾干手中书信,正仔细的叠起来装入信封。

苗芜进门躬身行礼,“大人,不知唤卑职何事。”

“嗯,有封信请苗叔帮我带给翰飞兄。”白珞笑着道。

从长案上的印章盒里取过自己的私印,在密封的信封口上印上印信。

“翰飞兄?”苗芜不解,老脸上都是迷茫。

谁是翰飞?

白珞见苗芜还帮着那位路公子,不由叹气,无奈的看着苗叔道:“苗叔,我已经知道路兄的身份了。”

“路兄?什么?您,您已经知道他……他是……”苗芜万万每想到,深夜被召来大人的书房,会听到白珞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难道院史大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据他所猜,这次院史大人来西北,可是另有要事,也不知他的身份已经有多少人知晓,是否会影响他查案。

他转念一想,又想起当初自己举报白珞的事来,本已无欲无求古稀之年的苗芜,倒生出几分惶惶然来。

难道白珞已经知道柳之然的身份,更知道了自己当初对都察院举报他贪污的事情了?

可叹他刚把一片忠心放在白珞身上,想要助他一臂之力造福百姓,却不想两人之间立刻就生出了间隙来。

苗芜颓然一叹,躬身行礼艰涩道:“当初是老朽眼拙,竟没看出大人对百姓的拳拳之心,如今大人怪我也是应当。”

白珞愕然,“苗叔说得哪里的话,若不是苗叔,李铁根之案也不会破解得如此顺利,流民安置之事,也幸亏有苗叔事事指点一二,这才能事事周全,我心中只有感激,哪里还会怪罪苗叔?”

嗯?

这话有些对不上啊,难道自己想岔了?

第六十章 重建家园

苗芜人老成精,立刻反应过来,眯着老眼,试探着问:“那您说已经知道路公子身份是……”

“苗叔就不用瞒我了,路公子已经告诉我,他并非路孚远了,只是江湖中人,因事找苗叔您帮忙。不过他并没有告诉我真名,只告诉了我他字翰飞。”

苗叔完全不知此事,只好陪笑道:“对对,没错,他是江湖中人,字翰飞,翰飞……”

心中却暗暗思忖,原来院史大人字翰飞啊。

想来院史大人位高权重,人人都只称他官职,只怕整个大洲国,知道他字的人,也寥寥无几吧。

心中正自感叹,耳边听的白珞又道:“翰飞兄说我可以通过您跟他通信,这次翰飞兄帮了我的大忙,我写了一封书信感谢他,还烦请苗叔代为转交。”

苗叔连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接过书信,手指都微微发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用尽了气力才掩住心底的骇然,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之色。

都察院的信鸽之道珍贵非常,还是当初自己举报了白珞,蔡大人为了监察方便这才放了几只在他这里。

院中明文规定,信鸽只用于公事,严禁传递私信,违者逐出都察院。

没想到院史大人为了白大人,竟然带头违规,还主动向白大人透露如何传递消息,院史大人对白大人如此宠重,这后面代表何意,苗芜已经不敢深想下去了。

“卑职定当及时转交大人的信件。”苗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白珞,满脸郑重道。

而后,他捧着信件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第二日,白珞亲自坐着马车去了荒山。

张勇昨日已经分派好了各人所分田地,划分好了村落占地。

白珞举目望去,空地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在忙着建造房屋的人。

男人在挖地基,运土石,干体力活;而女人在远处的空地上生火烧水做饭,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每个人脸上都神采飞扬,带着期待和希望的笑意。

张勇远远的就看到白珞从马车上下来,连忙跑了过来和柴胡一边一个扶白珞下车:“大人,您的脚伤还没好,怎么就过来了?”

白珞笑着扶住他的手,道:“无妨无妨,现在你们在建什么?”

“这边建的是我们的村口,那边在挖的是居养院的地基。”张勇笑着答,小心的扶着白珞,恳切的对白珞道:“大家给村子起了个名字,叫白家村,永世不忘大人的恩情。”

“这……”白珞想要拒绝,张勇却没给她机会,说起了另一边。

“那边是居养院,昨夜我们商量好了,先把居养院给建好,再给个人建房。”张勇指着另一边笑呵呵的道:“大家昨天都领到了粮食吃了一顿饱饭,如今又是给自己建房,都干劲十足。”

“可我看你们都没有请建房工人,你们自己会吗?可别为了省银子,回头建出来的房子都不牢固可不行。”白珞的注意力立刻放到了她最在意的居养院上去,可四顾望去,竟全部都是流民,整个工地一个百姓模样的人都没有。

“嘿嘿,白家村里面有好几个人,在成流民以前都是专房造屋的,后来成了流民没有户籍,这才没法子再接活了,只能乞讨度日,现在都是他们带着我们造呢。”张勇脸上神采飞扬,已经把村民挂在了嘴边,说得熟溜之极。

他扬声对远处一个正在地基上指指点点的四十来岁的男人叫了一声:“陶仲,你过来一下。”

那陶仲就立即跑了过来,浓眉大眼,脸上还带着舒心的笑意。

他过来见到张勇身边的白珞以后,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他们昨日都在县衙门口见过白珞,人人都知道,正是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美貌大人,重新给了他们一个家。

“里长。”陶仲恭敬的对张勇躬身行礼。

白珞能看出来张勇已经在这些村民里有了威信,这让她颇为高兴。

张勇在流民中有威信,就能带领村民把心都拧成一股绳,这就能让村子更快更好的建起来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位陶仲对着张勇行礼以后,朝着白珞扑通就跪下了,边激动磕头边大声道:“小民陶仲见过恩公。”

白珞先是愕然,而后连忙搀扶:“在下实在不敢当,陶兄快快请起。”

那陶仲却不愿起来,结结实实的磕完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

“陶仲,你们现在在建居养院?”白珞温和问。

“是的,大人。”陶仲恭敬回答

“县衙给的居养院建造费够么?”

“足够,买完材料还足足剩了一半。”陶仲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道,“这买什么料最结实经用,是什么价格,我和哥几个心里都有数,再加上我们买的量大,商铺价格给得很低,银两足够了。”

“可是,只算材料费,这建造居养院人工你们不算吗?”白珞疑惑问。

“居养院是县衙带头建造的,来建造的人都可以领取人工费的,你们苦了这么多年,该领的银子不用和县衙客气。”白珞皱眉道,流民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想再白用他们的人工。

“昨晚张里长就带着我们商量好了,大家一起买料,一起建房。一来,这样大批量的一起买材料能够便宜一点;二来,也能弥补人工费用。”

“而且大家都感恩大人的再造之恩,再说这居养院也是为了救济老幼,我们都想好了,别的也不知道如何报答恩公,这居养院本就是为了照顾我们中的老弱幼童,我们却没法捐出一分钱,只能出那么一把子力气了。”陶仲说着,高高的汉子,自己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白珞看着眼前的张勇和陶仲,感动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她挪动步伐向前走,想去看看居养院的地基,张勇和柴胡就一边一个搀扶着他慢慢的向前走。

所有正在忙碌的村民们,看到白珞跛行着过来,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对着白珞恭敬虔诚的行礼。

他们身无分文、一无所有,唯有用行礼来对白珞表达感激尊敬。

第六十一章 风雨欲来

武威的一座四合院内,柳之然正拿着一卷书倚在书案后的圈椅里看着。

柳之然坐的闲适而舒展,如豆般昏黄的灯光映照在柳之然清俊的脸上,半垂着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长长一排阴影,平日冷酷漠然的眼睛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卷,薄唇微抿,眉间那道皱痕这会平和舒展,收敛了平日里的阴郁之色,显出难得一见的温和平静来。

昏黄灯火的书房里,静谧而静寂,只余长案边一盏热茶在清冷孤寂的秋夜里袅袅升腾着白色雾气。

“咄咄。”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打破里一室的静谧。

“公子。”花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柳之然依旧看着手里的书卷,头也不抬。

花潜应诺进来,走到书案边,双手奉上一个铜管,恭敬道:“大人,蔡大人那边发来的书信。”

柳之然不悦的皱起眉头:“不是说了,我在武威期间不要给我发任何信件的吗?济西王可不是傻瓜,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这案子也就不用查下去了。蔡为舟这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经有些冷厉。

花潜听出了柳之然的不悦之意,忙应道:“卑职今夜就发信告诫蔡大人。”

“恩。”柳之然冷哼一声,曲起两指在桌上敲击了两下:“把信给我,看看他写得什么。”

“是。”花潜手脚利落的拧开铜管,倒出里面的油皮纸筒。

可在看到纸筒上的标记以后,花潜手上动作一顿,犹疑的看了一眼书案后的院史大人,迟疑道:“大人,这……这是苗仵作传来的信件,卑职还打开吗?”

花潜双手恭敬把油皮纸筒放在了书案上,等待柳之然吩咐。

“苗芜?”柳之然放下了手里的书卷,伸出修长的两指捏过纸筒,把那纸筒在指尖揉了揉,冷然道:“下去吧。”

“是。”花潜心里吐了一口气,幸好自己看了一眼纸筒的记号,要是贸贸然拆开了,估计院史大人不会高兴。

花潜朝门边退了两步,却又立住,抬头又试探着问:“大人,卑职还要发信告诫蔡大人吗?”

柳之然冷冷瞥了一眼花潜,面无表情。

被柳之然这一眼扫来,花潜的冷汗立刻悄悄的从发间冒了出来,他束手肃立,不敢再语。

良久,才听到柳之然淡淡道:“我在武威期间依旧不许通信,至于苗芜的信件,……启用都察院的秘密信道传递,做得隐蔽些,不许耽搁。”

“还有,吩咐院里的人,把济西王给我盯死,让他一颗粮食也运不出关外。”柳之然冷森森的道。

“是。”花潜低声应诺,退了下去。

带上门出了书房,花潜这才悄悄抹掉了流下的冷汗,心中暗暗咋舌:大人居然为了白县令就启用了都察院秘密信道,这可是都察院最高级别的通信信道。

看来这位白县令在大人心底的位置实在不一般,以后但凡遇到白县令的事情,只怕都要三思而行了。

对了,顺便也给韩聪送封信去,把这事告诉他一声,免得他莽莽撞撞懵懵懂懂的再犯了院史大人的忌讳。

花潜去自己院子里写信去了。

花潜自去写信不提,柳之然撕开油皮纸筒,拿出里面的信纸来。

信只薄薄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正是白珞那一手端整方正的小楷。

字如其人。

都是一样的端方正直,正气的有些傻气。

柳之然看着信上的字迹嗤笑,却又无奈的摇摇头,明明自己一向最厌恶死板迂腐的清流,却没想到,自己偏偏会对这个漂亮正直的小东西如此在意。

或许,是因为白珞和所谓的清流并不一样吧。

所谓清流,为的是名。

而白珞,为的是民。

他对白珞有些好奇,他想看看,看看这个漂亮却傻气的小家伙,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细细看完了手里的信,柳之然想象着白珞睁着那双闪闪发亮的漂亮大眼睛,手长脚长的身子在田野里走来走去,精神抖擞的带着一群人在荒山建村开荒的场景,他脸上不由也浮现起一抹兴致盎然的笑意来。

休徵?

河清海宴,神人无杂扰之灾,物阜民蕃,休徵之应。

原来这就是白珞的字。

不错,他喜欢。

坐在书案前,柳之然提笔写了回信,待墨干后,封入了油皮纸筒,唤了花潜进来。

“把这信送给苗仵作,让他转交给白珞。还有,吩咐他,白珞如遇紧急情况及时传递消息给我。”

“是。”

“我通过暗卫信道送给皇上的密信,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吧?”柳之然想起了什么,询问道。

“回大人,算算日子,应该是今日就能到了。”花潜恭谨答道。

“恩,已经五日了吧?”

“是,大人到武威已经五日了。”

“要是明日盈丰还不来找我们,那我们就回安宁县。”

“是,大人。”

“下去吧。”柳之然重新拿起书卷,吩咐道。

花潜退下了。

清秋的夜晚,皎皎的月光照耀着这处闹市中临时被柳之然租赁的小院。

小院干净而清寂,只在西侧的书房中露出昏黄的烛火,院子里的虫鸣声随着花潜的开门而传了进来,又随着花潜的关门声而消失在门外。

小小的书房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静寂,唯一静不下来的,是柳之然的心。

他紧握了握手中的书卷,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脑海中浮现起那日乖顺柔弱的伏在自己怀里的人,他的脚伤不知道好得怎么样了……

柳之然抿唇,无奈的放下书卷,起身从行礼箱里拿出一个檀木匣,这是那日和盈丰粮铺的祝老板喝酒后,祝老板送给他的小礼物。

他倒出里面的一块羊脂玉佩,随意扔在行李箱里的衣物上,又取过白珞的信,仔细的捋平放了进去。

匣子被仔仔细细的收入了行李箱的最下层。

而兰州知府在今晚也收到了高台县令和临泽县令联名上禀的文书,文书中大肆批判白珞贪污受贿,擅自安置流民,劳民伤财,私用库银,私放官粮,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洋洋洒洒竟写了十几页之多。

与此同时,柳之然从西北寄来的密折也放到了皇上的龙案之上。

第六十二章 今日,宜通信

第二日,兰州知府府。

知府崔道远本就听说了白珞擅自安置流民的消息,心中十分不喜。

而在看了高台临泽两地县令的文书以后,他更是厌恶白珞。

崔道远是个因循守旧的人,平生最恨下属自行其是。

他即日就发出了一封免职白珞县令的公文,由差役带去了安宁县,暂时罢免白珞职务,并把写了公函将白珞贪墨案的文书付给了兰州都察御使蔡为舟。

大洲国律法,若下属官员涉及贪墨渎职,须得备案都察院,并和都察院一同办理。

不过一般都察院只收卷宗,并不会参与审理,他们只是在最后结案时,核实案卷无误后盖上都察院的大印罢了。

一名同知带着差役带着公文出了兰州城门,朝安宁县坐马车疾驰而去。

当日,济西王王府。

盈丰粮铺的祝老板正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跪在济西王的卧室里回话。

“派去兰州的人已经回来了,查过了,此人正是兰州粮铺路易诚的独生子路孚远。”

“此人一直在京城里随一位大儒求学,这次才回兰州,听说为人极为傲然,属下与他见了一面,确与传闻相符。”

“属下也验了他的印信,确是路家粮铺的印信无误。”

祝万良恭谨的说着。

“那你的意思是,此人可用?”卧榻上倚靠着的济西王懒洋洋的说。

济西王一张肉肉的胖脸,两只被挤在肉中的眼睛小如黄豆,闪露着残忍阴毒的光芒,看人时如同一条毒蛇在吐着毒信。

在他的榻边跪立着两位位侍女,皆袒裼裸裎,一人手捧水晶盘,另一人则跪捧着一颗西北难得一见的石榴,正在细细的把石榴剥到银盘里。

祝万良跪在地上,恭敬的低着头继续说,一丝眼神也不敢瞥那两个侍女:“此人虽然傲,却是个上道的,属下看他不但熟悉这走私粮草之事,还爽快的收下了在下送的玉佩,倒不是个食古不化的蠢货。”

“依属下看,只要这人还知道爱钱,就没什么不能用的。”

祝万良说到这里抬起脸看向济西王,脸上一派忠厚温良。

那济西王微微颔首,张开嘴,那捧水晶盘的女子就用银匙将石榴舀喂进他嘴中。

济西王满是肥肉的脸就抖动起来,咀嚼一会,便努嘴要吐出嘴里的石榴籽。

那托银盘的女子便连忙张开嘴,济西王就直接将籽吐进了那女子口中,顺便咳嗽了一声,往那女子口中又吐了一口痰。

那女子温顺的张嘴接了,将手中的水晶盘返身退到墙角边,把嘴里含着的秽物吐进痰盂中,又用净水漱了口,这才用重新捧了银盘,恭恭敬敬的跪回了济西王的卧榻旁。

如此变态恶心的一幕出现在这卧室里,祝万良却一副面不改色司空见惯的样子,依旧规规矩矩的跪着,眼神看也不看那裸露着身体,在眼前走过的身材火辣的侍女。

剥石榴的女子则忙着用白绢擦了手指,端了清水喂咳痰的济西王。

济西王伸直满是肥肉的脖子,费力的咽下清水,这才阴笑着道:“如今都察院那条疯狗把我咬得死死得,既然有送上门来的,那就试试吧。”

当日,热火朝天处处建房的白家村。

白家村的房子建得如火如荼,白珞整日里泡在白家村里督察建村事宜。

苗叔给白珞送来柳之然的回信时,白珞吓了一跳。

怎么回信来得这么快?

都赶上现代的电报了。

白珞狐疑着打开了信纸,撞入眼帘的是一笔气势凌厉力透纸背的馆阁体。

白珞心中暗赞,能把中规中矩沉厚端凝的馆阁体,写得如此飞扬凌厉,白珞还是第一次见。

细看内容,回信很短,短到就只有寥寥四个字:保重,安心。

保重,她大概能猜出是让她注意身体,这安心又是为了什么?

安心养脚伤?

白珞想不通,摇摇头把信纸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苗芜看着白珞粗鲁的把信塞进荷包,眼角直抽抽。

要知道,这封只有四个字的信件可是从都察院的最高级信道传递而来的,暗地里不知道动用了多少人手和资源,才能做到如此快捷又悄无声息。

白珞却像揉破菜叶一样大大咧咧的就这么随手一塞,要是院史大人知道了,也不晓得会不会生气。

不过,看院史大人这么宠重白大人,对白大人简简单单的一封信都如此重视,还特意嘱咐自己看好白大人。估计也不会计较这些个小节了。苗芜酸溜溜的想。

当日,兰州都察院书房里。

蔡为舟正在写信。

他已从苗芜那里知道了白珞一心为民,也知道了院史大人和白珞的关系不一般,在收到了知府送来的高台临泽两地县令状告白珞贪墨的文书以后,他立即进了书房,准备启用秘密信道将此消息传信给柳之然。

当日,紫禁城。

而远在京城的皇上,在抱着贵妃好好的休憩了一夜,又经过冗长的早朝后,终于坐在了龙案之后,拿起了昨夜就已经放在案上的,柳之然加急送来的密折。

写给皇上的密折,柳之然字体不再飞扬凌厉,而是写得中规中矩,甚至笔意有些温吞斯文。

密折里不再是像给白珞的信那样,只有寥寥几个字,而是细细的陈述了此次西北之行的所见所闻,并说明自己已经追查西北的贪粮案,现到了武威,正在细查有多少官员搅入此案,并收集证据。

整篇密折写得实在简练,没有一句让人不耐烦的废话。

最后,在密折末尾,柳之然提及自己在查案途中,在安宁县遇到一起奇案,叙之博皇上一乐。

他将李铁根案情的始末都细细写了,有意无意的提及了白珞的名字。

内侍陶公公一直眯着老眼,安安静静的侍立在龙案一旁,眼见得皇上的脸色从早朝的疲惫不耐转而变得饶有趣味兴致勃勃。

心中不由得对这位都察院的院史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论琢磨皇上的心思,这位柳院史称第二,满朝廷绝无一人敢称第一。

这不,哪怕是身在千里之外,照样能哄得皇上龙颜大悦。

陶公公心里刚琢磨完,就见皇上看完柳之然的密折,果然龙颜大悦,沉声道:“安宁县县令白珞,克己奉公一心为民,赏白银十锭,绮、帛各一匹。。”

陶公公领命传下封赏安宁县县令白珞的口谕。

便有太监带着谕旨及御赐之物,并两名御林军护卫,启程朝安宁县而去。

第六十三章 你们会奋起反抗吗?

白家村经过这几日的修建已经初具规模,特别是村后那座最大的院子,占地颇广,分了好几进院子,正是安宁县的居养院。

今日白珞照例一大清早就来到白家村的工地。

工地里的男女老少这几天已经和白珞较为熟络了,都尊敬的对白珞躬身行礼。

白珞扶着精瘦的柴胡,一瘸一拐的走进村子,笑着对行礼的众人摆手,“大家不用如此多礼,你们快忙吧,别耽误了你们干活。”

村民们便笑着应诺,各自继续忙活了起来。

这几日下来,大家都熟悉了白珞的性子,对这位年轻爱笑的年轻大人十分喜爱爱戴,看向白珞的眼神中少了三分自卑畏怯,多了一份亲密崇敬。

“白大人,您来这么早啊?”行礼过后,一位年轻汉子边扛起脚边刚刚因为行礼而放下的木材,边笑嘻嘻的说。

语气里说不出的亲昵自然,就如同在跟家里长辈说话一般,既亲昵又尊敬。

“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白珞笑着回答,漂亮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

一边就有送水的小姑娘被白珞俊美的笑容迷得转不开眼睛,脸羞得通红。

村里有不少姑娘都这个时间来给建房的村民送水送饭,就是为了能碰上白珞一面。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而凭一己之力将他们救出颠沛流离的苦海的,正是眼前这位俊美文雅的白珞。

这样一个既是英雄,还俊美无双的男子,性格还如此的亲和有礼,怎能不让她们春心荡漾萌动。

一个胆子大,性格泼辣些的漂亮姑娘鼓起勇气端过来一碗清水递给白珞,甜甜的笑着道:“大人,您喝口水来。”

豆蔻年华的少女,笑靥如花,眼神如同会说话般羞涩的看着白珞,全是爱慕。

白珞一大清早的赶路过来,正好有些渴,从姑娘手中微笑接过水碗,“咕咚咚”喝下去大半碗,将水碗递回了小姑娘都手里,俊美的脸上对着这送水的小姑娘绽出温雅的笑意:“多谢姑娘。”

一旁偷偷看这边的小姑娘们都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恨不得站在笑容俊美的白珞面前的是自己。

那姑娘本已算是胆大泼辣,可在白珞这美艳绝伦的笑容下,却羞红了双颊,接过水碗语无伦次道:“多……多谢大人。”

白珞诧异,怎地送水的还对喝水的谢谢?

那姑娘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羞窘之下,“嘤咛”一声,抱着水碗捂着脸颊跑了。

留下身后的白珞不解的看着远去的姑娘的背影。

一旁扶着白珞的柴胡,不忍直视的扭过了眼睛,自家的少爷在这个方面真的是白痴,连他这个小跟班都看出来这些姑娘对少爷有那么点意思了,少爷居然完全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半分都没看出来。

真是可惜这副好相貌,对情情爱爱完全少根筋啊,柴胡在心中暗暗腹诽。

白珞又去了居养院,那里的妇孺们都手里不停的在裁剪衣物,旁边的长案上放着一摞新衣新鞋。

这是白珞看到村里的人还都穿着流民的破衣烂衫在工地上忙活,就购进大批粗布运到了居养院,让妇孺们一部分保证全村的后勤,一部分裁剪手艺好的则开始为大家裁衣做鞋,做出来的衣裳分派给白家村的村民。

居养院里的女子,都是妇人居多,一见白珞进来,都忙着给白珞搬椅子倒热水,一大堆妇人围着白珞团团转,照顾的十分周全。

白珞捧着热水歇了歇已经有些疼痛的脚踝,笑着和她们寒暄了一会,说了会儿话后,这些妇人才恭敬的散开,各自重新做起手头的活计来。

白珞笑着看她们低头做着活计,被秋日清冷冻冰的手指在水杯里冒出的袅袅雾气中渐渐的温暖过来。

院子里静谧无声,只有妇孺们裁布的“嗤啦”声,剪刀“咔嚓”剪布的声音,纳鞋底钻眼的摩擦声……静谧中透着祥和。

而院外是汉子们抬木梁的号子声,做土坯砖的摔打声,夯墙的捶打声……喧嚣中混着活力。

这就是正在成形的白家村,

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白家村。

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喧闹而生机勃勃,幸福而安宁美好。

而在此时,张勇也站在村子的空地里,看着人人都干劲十足的忙个不停,心里又是欣喜又有些隐隐担忧。

白珞当初连夜把白家村的村落设计图做了出来,住宅区,休闲区,教育区等几大功能区都按照现代小区都设计方式,错落有致的安排在村子里。

几天下来,大家也都已经对建房这事驾轻就熟,白珞让那几个原来有经验对人带领着,分成了好几个小组同时修建房屋,整个村子里的房子,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一栋一栋的冒了出来。

而白珞更是在这几天之内,运了白家村所有村民一年的口粮过来,交由张勇按时发放。又给每个白家村村民额外补贴了5钱银子。

这让所有村民更是干劲十足。

整个白家村在白珞和张勇的推动下,如同一个飞快运转的机器,在几个方向上同时快速的运转起来。

可正是这快速的运转,让他对白珞的急切隐隐的担忧起来。

他感觉到白珞似乎在为什么即将到来的事情做着准备。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张勇记得他曾不解的问过白珞,为什么要如此着急的把村子建起来?

瘦弱的白珞在柴胡的搀扶下,站在堆满木材和黄泥,一片狼藉杂乱的空地上。

仰头看着秋日里白滋滋的太阳,眯起漂亮的双眼舒服的叹了一口气,道:“你问这个啊,那是因为,我必须得让你们在最短时间内,将你们落户安宁县的这件事,变为不可更改不可逆转的既成事实。”

张勇愕然,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而白珞在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以后,就转过头严肃的看着他,问道,“张兄,你们好不容易得到了能安定生活下去的希望,如果有人现在来夺走这个希望,你们会奋起反抗吗?”

张勇记得,白珞漂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就像要用目光看透他的内心一般。

第六十四章 苏同知

张勇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被白大人的这段话惊得张口结舌,只会傻愣愣的看着白大人说不出话来。

白珞看着他愣愣的样子就笑了笑,“张兄,记住,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将来会过怎样的日子在你们自己的手里。”

白珞严肃的看着张勇道:“纵然万死又如何,倘若我不再是县令,倘若你们再被打回流民,岂不是被打回了原形又回到了那苦海当中。难道你们再指望出来一个张珞,还是李珞来救你们?”

“记住,你们本就不该是流民,朝廷也不该让你们成为流民,若是朝廷不收回你们的户籍则罢,若真有这么一天……”

白珞眼睛闪亮的看着张勇,一字一句的沉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请你们一定记得奋起反抗。”

“因为,只有当所有的百姓,在被欺压时不屈服、遭遇灾厄时不气馁、遇到不公正时能毫不畏惧地纠正,遇到禽兽时不屈从献媚,那时,这个世上才不会再出现所谓的流民。”

“因为,你们本就不是卑贱流浪的流民,而应是大洲国——堂堂正正的子民。”

张勇还记得,那时,白珞看向自己时,眼中的光芒如此耀眼,那光芒刺痛了张勇,几让他流下泪来,

“大人……”张勇当时只能喃喃的看着白珞,喉头哽咽到说不出话。

如今,他再回忆起那日的那一幕,依旧心潮澎湃激动难平。

张勇如白珞一般,仰头看着秋日白花花的太阳,喃喃自语,像是在回答当日白大人的问题,又像是对自己说话:“大人,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反抗,我们会为了自己遭受的欺压和不公,奋起反抗!”

而白珞和张勇不知道的是,此时,知府派来的苏同知和差役一行人,正驾着马车驶入安宁县城门。

四十来岁精瘦身长的苏同知盘腿坐在马车里,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抚着山羊胡子,笑着点头放下了车帘。

他对这个安宁县对县令白珞印象很深刻,记得这个白珞当时是得罪了上头,被随意发配下来的。

虽是贬谪,对知府来说,却是平白的占了西北一个县令的位置,如今正好趁此事把此人拉下去,空出位置来运作上知府大人的自己人。

说起来,这安宁县令被免职的事情才刚刚露出一点风声,知府的门槛就已经快被踩破了,就连自己也收到了不少请托和好处。

这次白珞一挪出位置,大家就又能都赚上一笔了,同知一边思量一边满意的点着头,随着马车的摇晃,闲适的晃动着脑袋。

到了县衙门口,苏同知却觉得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

这真是县衙门口吗?

怎么比菜市场还热闹?

只见县衙门口正对面支着一个茶棚,里面或坐或站着一群人,嗑着花生瓜子喝着茶水在闲适的聊天。

而在茶摊对面,县衙门口两边院墙下,各聚着一群百姓,正对着院墙指指点点议高谈阔论。

而在院墙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名说书先生,正说得口沫横飞,精彩纷呈,下面的听众听到精彩处,还轰然叫好。

苏同知抬头看向两面显眼的院墙,只见左边院墙上方书三个大字——“公告栏”,上面贴了好几大张宣纸,百姓正对着墙上贴着的公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另一边写着“博客”两个大字,一些人正在茶棚的桌上挥毫泼墨,挥斥方遒,写完了,就顺次贴到上一张宣纸下边;另一些人则对着墙上贴的纸张品头论足。

苏同知让马车远远的停下,命差役留在了车里,自己下了马车,挤入人群仔细看墙上,只见那上面顺次贴了很多宣纸,有黑墨也有朱笔。

他随便挑了一张看,只见上面用黑墨写着:

北大街庚九院外的路上污水横流,脏臭不堪,不知可否派人清理。

而下面接有一张朱批小纸,写着:

已知悉,三日内将雇掏渠人沿门通渠。左下角盖着一方小印:休徵。

再看下面一张黑墨写道:

西街头里的古家油铺,打油偷斤短两,我打半斤油,竟少给了半两,还请大人做主。

下面没有朱批,而是接上了一张黑墨写就的宣纸,上面字写得歪七扭八:

你个不要脸的臭货,生儿子没**子的东西,我老古卖油三十年了,从来没短过斤两,你有本事告诉老子你是谁?

下面又接上了一张黑墨的:

我他妈是你祖宗,你短斤少两还有理了?

两人骂得趣味横生,苏同知不知不觉也看得津津有味起来,他接着往下看,连着好几张都是两人俚语对骂的,里面还间或插进几张旁人或是劝架,或是拱火的黑墨纸。

他不再细看,直接找到最下方的朱批纸:

已知悉,将在西街设立公平秤,供百姓复核斤两。若再有缺斤短两之事,须当时上报衙门。左下角亦盖了小印:休徵。

再多看些,只见这博客里贴的黑墨宣纸颇多,所言的事件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有说县衙夜巡时,巡逻他家区域次数太少的;有说倒夜香的昨晚洒了一路太不仔细的,希望县衙命他清扫的;有说这邻居院落里的树伸到自己院子里来的还不砍,请县衙做主的;还有说自己夫君偷养外室;还有说子孙不孝苛待老人的。

总之,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告到衙门吧,嫌太小;不告吧,百姓自己解决这些纠纷又有些费力。

苏同知发现,几乎每个黑墨所写的事件都有朱批回复,或主持公道,或给出处理办法,甚至还有注明时间,请当事人去县衙当面谈话的。

总之,都一一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苏同知纳闷,问一旁捧着茶碗正仰着脑袋看博客的百姓:“请教,这休徵是何人?”

那百姓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位男子,戏谑问:“这位老爷,您不是我们安宁县人吧?”

“正是,在下今日刚到贵地。”那苏同知倒也不摆架子,笑着答道。

“那就难怪了,这休徵正是我们安宁县县令白大人的字。要说这白大人,可真是难得的好官,把我们县里治理的井井有条,对百姓也是有求必应,勤政得狠,爱民得狠啊!”那百姓舒心的笑着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碗里的茶水。

第六十五章 难道还真是个清官?

那苏同知愕然,从那高台临泽两县令的文书里,可是只看到这白珞贪墨败度,鱼肉百姓啊,怎么到了这里一打听,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

“可是,我听说这位白大人很是贪婪,贪墨了不少银子呢。”苏同知故意试探着问。

“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你去县里打听打听,这些都是谣传,不信你去找找,保管找不出一个被白大人收过银子的人家。”那百姓嗤笑道。

旁边另一个端着茶碗的人就摇头晃脑的插进话来:“听说这前一年的时候,白大人是有些贪的,可现在白大人已经幡然悔悟,这贪官变了清官,糊涂官变了好官了。”

“哦,还有这事?你细细说说”苏同知听得这话,心中一喜。

不错,不错,看来落实这白珞都罪名还是有戏的。

他连忙竖起耳朵要听这人多说些,却听到旁边那第一个和他说话的百姓“砰”的一下放下茶碗,骂起街来。

“呸呸呸,谁要说白大人是贪官,是糊涂官,我赵胜第一个跟他急,”那百姓满脸横肉,瞪着牛样的鼓出来的大眼睛气狠狠的说道:“要是白大人还是贪官糊涂官,那这天下就没有一个清官好官了!”

“没错没错,赵屠夫,你说得没错。”

“就是就是,白大人可是好官啊。”

这围得一圈的百姓都吵吵嚷嚷的夸赞起白珞来。

刚刚那摇头晃脑的人说得起劲的人赶紧闭了嘴,灰溜溜的溜走了。

苏同知也被吵吵嚷嚷骚动起来的人群,挤出了博客墙下。

一旁正煮茶水的茶水摊老板,老刘头就看着苏同知意味深长的道:“这位老板,小的有一句劝,在县衙门口看博客的,十个有九个是白大人的拥簇,您还是小心些,莫要惹恼了他们才好。”

“那你呢?”苏同知摇着折扇,好奇的问。

“我?”老刘头笑呵呵的道,“小的不是白大人的拥簇。”

“哦?”苏同知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这茶水摊人来人往,正是打听小道消息的好去处,这老板肯定知道点什么,正好细细问他。

他赶紧坐了下来,丢下两个铜板,准备买碗茶细细说话。

却不想,这茶摊老板下一句就让他所有的想法瞬间破灭,愣在了原地。

“小的不是白大人的拥簇,可白大人是小的恩人。”

“小的一个月前生了场重病,等病好了,这老客人也都走光了,正开不下去准备把茶摊关张,是白大人知道小的这事了,特意准许小的在这县衙门口摆摊做生意,您看小的茶摊,现在这生意红火得很,养活家人不成问题。”茶摊老板感慨的说。

说完,他把苏同知那两个大钱推了回去,道:“小的可不是那不知感恩的猪狗不如的东西,刚刚您说得话小的都听见了,恐怕您和白大人有什么恩怨吧。”

“不管您和白大人有什么恩怨,都恕小的茶摊太小,招待不了您这贵客。”干瘦的老刘头弓着背,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小本生意人特有的笑意,可嘴里的话却像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的扇到了苏同知的脸上。

“你,你,大胆!”苏同知被这茶摊老板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直往脑门顶。

他在兰州任同知多年,不管是富豪还是下面的官员,哪个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的,什么时候受过平民的讽刺。

“大胆?老板,小的实话实话,怎么就大胆了。”老刘头脸上笑意不减半分,嘴里的话却像刀子。

“你,你,放肆!”苏同知气得手指都直抖。

“老板您言重了,小的只是个卖茶的,可不敢放肆。”老刘头皮笑肉不笑的顶了回去。

苏同知被气得张口结舌,吐不出一个字来,两个大钱也不要了,站起身拂袖而去。

刘老板面色不变,伸手把那两个大钱“嗖”的扫进围裙兜里,手里“唰”的甩出腰上的抹布,狠狠的擦了擦苏同知坐过的板凳。

苏同知在一旁站了半晌,才压下心中的怒气,又走到另一边打探。

没办法,若是只有举报文书,却没有真凭实据,即使强行对白珞免职,在都察院那里也是审核不过的。

最后知府得灰溜溜的恢复白珞的官位不说,恐怕还会引火烧身,让都察院查出那件要命的事情来可就真麻烦了。

现在正是那件事情节骨眼上,最是要命的时候,可别因为这个小小的县令,坏了知府和那位爷的大事。

若他真因为办砸了这差事而牵扯出那位爷来,依那位爷的性子,只怕他小命都要难保。

看来还是得找到白珞的把柄才行。

可现在看这白珞在安宁县的威望如此之高,要不是知府大人想借故换掉这碍眼碍事的白珞,以他现在的威望政绩,只怕都该敲锣打鼓的表彰他了。

苏同知心里直皱眉,面上却不动声色,负着手站在人群里,看着墙上的公告栏。

只见里面贴了好几份告示,最显眼的一份就是流民安置告示。

这个事情,在来之前他已经知之甚详,甚高台临泽县令的举报文书里,还附上了这流民安置告示的誊抄文,所以他只简略的看了看,就看向其他的告示。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份安宁县下一年预筹备的事务,上面列举了县衙这一年预计要做哪些事情。

比如,准备把辖区内的六个村落提高收入;准备把县城里年久失修的街道修缮一遍;准备建立公共学堂免费入学;……等等,涉及了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务,足足三大页宣纸。

还有一张是县衙上个月的开支记录,包括:县衙的日常支出和公务支出,以及朝堂拨款和乡绅捐款,还有税赋收入,还有最后的余额。

桩桩件件写得明明白白详详细细,连几个铜板都记了上去。

苏同知摇头,把县衙下一年预筹备的事务列出来,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白珞怎么敢把县衙的开支账簿给公布出来?

这不是把自己的把柄握在了百姓手里吗,这样做,那些见不得光的钱,该怎么办?

难不成这个白珞还真是个清官?苏同知疑惑的想。

第六十六章 陈立

苏同知站在人群里仰头看公告栏的时候,老刘头偷偷摸摸的溜进了衙门大门,去找姜信报信了。

老刘头眼睛毒,已经发觉这个精瘦身长,留着山羊胡说着官话的男子颇不寻常。

苏同知站在人群里听着身边百姓的议论。

“原来县衙的钱都用到了这些地方啊。”

“原来县衙一个月要为我们做这么多事情啊。”

“这个流民安置,安置得真好,你没看现在县里夜里多太平吗?我那天在朋友家喝酒喝醉了,半夜回家碰到了夜巡队,啧啧,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给我们夜巡的是谁?”

“还能有谁啊,县衙捕头就这么几个,不是两位何捕头,就是姜捕头王捕头呗。”

“哈哈,说得对,却也不对,我遇到的确实是王捕头,可他还带着一个五人的流民小队在夜巡。”

“什么?流民?他们不小偷小摸就不错了,还能巡夜?”

“不止呢,王捕头看我喝醉了半夜在街上逛,就派了两个流民护送我回家,结果,你们猜我遇到了啥?”

“啥?你个老李头,说个话还卖关子,快说快说?”

“是不是几个送你回家的流民把你给抢了?”

“呸,人家好好送我回家的,咋会抢我。我回去这一路,又遇到一个五人的流民小队,后来路上聊天才知道,是白大人怜惜这些流民没有进项,特意招了一批身强体壮的流民,晚上跟着捕头巡夜。每月给他们发点饷银。”

“这些流民都感恩白大人助他们,个个都尽忠职守,比那官兵还强些,听说这个月下来,抓了不少的小贼了。现在安宁县有了白大人,可是真得安宁喽!”那老李头说完,感叹得露出了笑意。

“后来我又晚回家几回,这路上现在别说地痞无赖了,连个野狗都没有,清静得很,清静得狠啊。”那老李头咂巴着嘴,感叹的说。

“白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啊,”

“白大人这一出手,既救了人,还办了事,真是治理有方啊。”

……

周围的百姓都对白珞赞叹有加,苏同知心中暗暗叫苦,看来这白珞在安宁县还真是极其有威望,这想收集贪墨的证据,还真是个难题了。

苏同知正暗暗发愁,一旁却角落里却传出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呸,就是个贪官,还装成一副两袖清风的样子,就是给你们这些傻子看的。”

“这个道貌岸然的兔爷,长得就一副祸水像,就应该千刀万剐,永世不得翻身。”

苏同知闻声回头,看见远处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站在墙角,身着直裰,衣衫干净,头发束得整齐,手里柱一根木杖。

看去不是邋遢的乞丐,可那还算周正的脸,却被一条长长疤痕从右眼越过鼻梁,直划到左脸脸颊,十分的丑陋显目。

这条长长的伤痕,估计当时没有好好处理,愈合得歪七扭八,像一条粗又长的蜈蚣趴在脸上一般。

他一个人站在墙角,被疤痕压得变形的右眼恶毒的看着衙门,整个人阴沉沉的。

县衙门口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理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

一些大姑娘小媳妇,更是远远的看到这个人,就小心翼翼的绕开,似乎生怕沾惹到这个人半分。

这脸上有疤的男子却也不以为意,吊儿郎当的朝这些女子“啐”了一口,骂道:“这种货色还敢躲着爷,你们嫌弃爷,爷还不稀罕理你们呢,一群贱娘皮。”

苏同知听这男子骂得粗俗,不由皱了皱眉头,可想到怀里知府交给他的免职白珞的文书,顿了顿,最后还是提步朝那丑陋的男子走过去。

“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苏同知走过去,对这男子拱手性行礼道。

那男子显然并没有想到会有人和自己搭话,愣了一下,这才同样拱手回礼道:“在下陈立,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原来这就是李铁根案件中的那位奸夫,陈立。

当日公审,他的脸被沈氏抓破,腿又因为白珞判罚的九十大板,被生生的打瘸。

自此,他自知仕途无望,再无读书的心思,镇日里浑浑噩噩在安宁县城游荡。

可他与良家妇通奸,又当堂嫁罪于沈氏为自己脱罪,种种行径,让人不齿。

整个安宁县几万人,竟无一人愿意与他来往。

即算他上酒馆吃个饭,他身旁的桌位的人,都纷纷换桌离他远远的,只要他在酒楼饭馆里,那饭馆里的生意就一泻千里,无一人进来吃饭喝酒。

以至于,后来酒楼饭馆见他就赶,连他的钱也不愿意赚取了。

他去那青楼,青楼女子竟也不愿接客于他,还冷嘲热讽道:“听闻陈公子最爱那家世清白的良家妇,妾身卑贱,万万不配伺候陈公子。”

陈立心灰意冷,花钱请了个跑腿的闲人,日日给自己从酒楼带饭,再不愿出去。

那日里,他正在院中自苦,却听到那闲人送完饭,在门外大街上和邻居说话。

“你这黄小子,竟给那陈书生跑腿,也不怕被人戳断了脊梁骨。”

“没办法哩,沈公子给的价高,家里总得吃饭不是。管他好人坏人呢,给我结钱就行哩。”那闲人答道。

“不过,这陈公子也真是走运,要不是白县令找到真凶,只怕他就得给那李铁根抵命了。”邻居大嫂说道。

“就是,不过也因为公审,这陈公子的案子弄的安宁县人人皆知,如今这陈公子也真是可怜,弄到如此地步,竟比那过街的老鼠,被褥里的臭虫都不如了。”那闲人随口感叹了一句。

却不知这一句无心之语正被伫立在院中的陈立听了去。

陈立一下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是谁让自己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除了那个贱人沈氏,还有就是这个非要公审自己,搞臭自己名声的白珞啊。

那个贱人沈氏自从上次杖刑之后,就杳无音讯,自己也找不到她,可这个白珞不一样,他就在这个县城里,自己随时都能找到他啊。

陈立的眼中放出恶毒的光来,脸上的疤痕都扭曲成了丑陋都一团,他这段时间受到的轻视和践踏,仿佛一下找到了宣泄口,他将心中的怒意和恨意一股脑的都记在了白珞的身上。

第六十七章 密谋

陈立开始时不时的在县衙门口转悠起来,他想找到白珞的把柄,想让白珞和他一样,断掉仕途。

却没想到,这段时间转悠下来,他却亲眼看见了安宁县的百姓对白珞越来越爱戴,越来越尊敬。

他在县衙门口听到的都是百姓对白珞的交口称赞,看到的都是百姓对白珞的爱戴之情。

陈立的心中愈发如同被毒蛇咬过一样,痛楚难当。

白珞得到的赞誉愈多,他心中对白珞的恨意就愈发的深厚怨毒。

而今日他又照例来县衙门口转悠,不料看到安宁县的百姓如此回护白珞的一幕,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恨意,脱口诅咒了出来。

苏同知见面前这陈立动作行事倒也算是斯文有礼,可因脸上的疤痕破了相貌,在加上那疤痕改变了五官的形状,总让人觉得他的目光如毒蛇般阴险狡诈,实在是让人对他喜欢不起来。

苏同知压下心中的憎恶,假笑着答道:“在下苏云明,今日首次路过贵地,正想找人打听一下贵地的风土人情,……”

“嗤。”

苏云明的话还未说完,一声轻蔑的嗤笑从陈立的鼻子里哼了出来。

陈立站在这边,早就发现这位苏云明混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的了。

刚刚明明还在人群中不着痕迹的打听白珞贪污的事情,现在却对他说自己是在了解安宁县的风土人情,这是在把他当傻子糊弄呢。

陈立当即沉下了脸,丝毫不给面前这位素不相识的苏云明留一点脸面。

自从公审以后,他的性格就越来越乖张越来越阴毒。

“这位苏兄说话可不够光明磊落啊,”陈立毒蛇般的眼睛斜睨着苏云明,冷哼道:“苏兄既然不能对在下坦诚以待,那在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此告辞。”

说完,陈立带着冷笑,拄着手中的木杖,就转身准备离开。

苏同知连忙叫住他,陪笑道:“陈兄莫怒,是在下的不是,在下确是为白县令而来,但其中内情,请恕在下不能实言相告。”

陈立阴沉沉的盯着苏云明,问:“苏兄既有苦衷,我陈立也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人。只问一句,苏兄既然为白县令而来,此行目的是想对他不利么?”

苏云明没料到这陈立看着斯文,说话却如此犀利,直被问得一噎,犹豫了一会,终于点头,承认道:“是。”

苏云明并不信任这个初次相识,相貌行动言语让人厌恶的陈立。

可如今他对安宁县的情况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而眼前这男子提起白珞来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明显和白珞有过节。

故此他才愿意承认自己的目的,以期从陈立身上打开调查白珞的缺口。

那陈立一听苏云明承认了,眼睛一亮,又见县衙门口走出姜信和老刘头二人,四顾张望。

连忙拉了苏云明就走,边一瘸一拐的走着,边垂头低声道:“先离开此地再说,老刘头去县衙把你卖了。”

陈立这段时间确实没闲着,收集了不少白珞以前贪污的证据,可惜的是,他收集的这些贪污证据,大部分随着白珞退还银两,都已经失了效用。

陈立自知自己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厌恶,径直带着苏云明去了自己的院子。

苏云明交代了跟在身后的马车和便衣来的差役在院门外后着,便跟着一瘸一拐的陈立进了院子。

陈立到了院子里,也不多说,直接带苏云明去了自己的书房。

以前他的书房里都是四书五经,如今既已经无缘仕途,他也就不再看那些科举的书了,全都收到了书架上,蒙上了灰尘。

而取而代之放在书案上的,是他收集的厚厚的白珞的贪墨证据。

陈立把那厚厚的账册和文书向苏云明一推,道:“喏,这就是白珞贪墨的证据。”

苏云明大喜,没想到这证据来得如此容易,全然不费功夫。

他看着长案上厚厚文册,脸上不由露出喜色来,正要向陈立道谢,就听到陈立冷冷道:“先莫要高兴,白珞这两个月把这里面大部分的贪墨款项都退还了,如今,嘿嘿……”

陈立冷笑着道:“如今,这位白大人,还真是清官一个。”

如此大的转折,饶是苏云明颇有城府,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失望之色来。

那陈立见到苏云明的脸色,“嘿嘿”一笑,丑陋疤痕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阴毒之极的笑容来。

“不过你放心,任她藏得多深,我都已经抓到了她的狐狸尾巴。只要我拿出他这条罪过,任他白珞多有民心,也得乖乖给我认罪,从县令的位置上下来。”

说这,陈立忍不住阴毒的笑了起来。

“哈哈,白珞啊白珞,你不是断我的仕途吗?我不能当官了,这个官,你也别想做!”

陈立脸上的笑容又是怨毒又是冷戾,让人见之毛骨悚然。

苏云明见到陈立被疤痕分成两半的脸上,露出这副似哭似笑的丑陋笑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心中不由的有些同情这位白珞,有这样一个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露出毒牙的敌人,真的是一件很让人郁闷的事情。

至少,他今生都不希望自己会有这样的敌人。

苏云明忍住对陈立对厌憎,面露惊喜道:“当真?”

“当真。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你和白珞有什么过节。”陈立阴毒的目光逼视着苏云明。

陈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苏云明有种被滑腻冰冷的毒蛇在自己身上爬过的感觉。

他压下自己不适的感觉,考虑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坦白。

安宁县的民心已经全被白珞收拢,免职白珞,调查贪污一事只能速战速决,迟则只怕会生出变故。

苏云明挺直了身子,收起了刚刚那副伪装平易的样子,重新抖起了自己的官威,抬头挺胸傲然道:“本官乃是兰州知府府衙同知,苏云明,这次奉知府之命,前来罢免白珞的官职,顺便调查白珞贪墨一案。”

陈立狂喜,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每天都心心念念的扳倒白珞的机会,居然真得落到了自己的眼前。

而此时,柳之然的回信也到了蔡为舟的手里。

只有寥寥几个字:查高台临泽县令二人贪墨之事。

蔡为舟看着院史大人给自己都回信,心中惊愕之余又有些好笑:看来院史大人真如苗芜所说,已经把白珞护于羽翼之下。

他惊愕的是院史大人对这白珞如此相护,好笑的是,院史大人手段如此霸道,竟是一副谁欺白珞他就踩谁的护短模样。

蔡为舟一边摇头一边用火信把信燃了。

转身出了书房,吩咐属下把高台临泽县令贪墨的卷宗取了来,命杂役驾了马车径直朝兰州知府府衙而去。

第六十八章 都是刁民

苏云明从陈立院中出来,带着知府的两个差役径直就奔县衙而去。

正在茶摊上忙活的老刘头一见刚刚那精瘦男子去而复返,正想赶紧再进衙门报信,却看见那男子昂首挺胸径直走进了县衙大门。

“这,这人究竟是什么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刘头看着那精瘦男子消失在县衙门口的背影,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苏云明径直进了县衙,迎面正看到一个衙役。

他叫住这个衙役,傲慢的问:“你们的县令白珞呢?”

姜信见此人竟然直呼自己大人的名讳,不由皱眉,却还是语气平和的问:“请问阁下是?”

“本官乃兰州知府府衙同知苏云明,你去叫白珞出来吧。”

来者不善的意味昭然若揭。

姜信想了想,道:“白大人现在不在县衙,请大人稍坐片刻,卑职立刻去通知白大人过来。”

苏云明皱眉:“白珞现在在哪?”

“白家村。”

苏云明恍然,就是那个新建的流民村?

提起这个,苏云明倒生出了几分兴趣,他倒要看看,这大名鼎鼎的流民村,到底十个什么样?

“不要通知白珞回县衙了,我同你一起去看看。”精瘦的苏云明摸着山羊胡子,露出一抹干瘪的笑意道。

“那大人稍等,卑职去租用马车来。”姜信想拖一拖时间,却没想听到苏云明笑着道。

“不用如此麻烦,本官的马车正在县衙门外。”

此时安宁县县衙的苗芜王海都已经闻声而来,听到苏云明和姜信的对话,脸上都露出焦急之色。

姜信没有办法,只好躬身遵命:“是,大人。”

一脸勉强的姜信和苏云明上了马车,剩下县衙里一群焦急的人不知怎么办好。

苗芜没有多说,径直去了县衙后院给柳之然送信。

王海等人则在县衙里干着急,他们想不明白知府派人来做什么,可是看苏云明的言行,他们就知道,这苏同知过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至于胖大海,则是赶紧回到小厨房,做起了馒头和烙饼。

在他心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都离不开干粮,先做起来再说。

县衙里乱成了一团。县衙外却依旧是一派平静祥和。

苏云明看着车外的风景,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自从熙熙攘攘的县城出来,马车就一直在这西北荒凉多黄土上颠簸摇晃。

“还有多远?”苏云明被这黄土路颠簸的够呛,皱眉问和车外差役一起坐在车辕上的姜信。

“喏,前面的荒山就是。”姜信懒洋洋的道,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手随意的指了指着前面那片连绵的,只有稀稀拉拉几株树和一些灌木丛的土黄色山包。

苏云明压着心头的火气眯眼看了看这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衙役,又看了看前方的土山,心中既又怒气又有讥诮。

怒这小小衙役也敢给他脸色看。

讥诮这都说白珞爱民如子,对流民不错,可看这安置的地方,也太寒碜了吧?

白珞就拿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安置了流民,流民真得会感激他?

听说这房子都是流民自己盖,从安置公告出来到现在才短短到时间,估计那个流民村也就只挖了个地基而已。

白珞让这些流民都露天住在这野地里,就不怕流民反而怨怪他?

等马车再驶近一些,苏云明就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村落,里面是一栋栋规格形制一摸一样的黄土砖木梁屋。

在村头有个大大的木门,上面写着“白家村”三个字。

苏云明通过这木门,走进村落,只见里面另有天地。

所有形制相同的屋子中间或点缀灌木丛,或建造晒谷坪,或设凉亭,或修鹅卵石小道,等等各色穿插其中,整个村落显得既整洁宽敞又颇有意趣。

“敢问,这个村子是哪位大师督建?”苏云明扭头问身边的姜信。

“白家村的格局是白大人一手设置的。”姜信恭谨答道,语气中掩不住的敬佩推崇。

苏云明就抿紧了嘴唇,没想到白珞不但是个清官,还如此多才,倒是有些难得。

村里还有许多房屋没完工,到处都是干活的流民。

不过此时的流民一部分依旧是破衣烂衫,可一部分已经穿上了崭新的粗布衣裳,都在埋头奋力干活,看得出个个都干劲十足。

这一路过来,好几个白家村的村民都笑着,熟络的和姜信大声的打招呼,都是晚上跟着姜信夜巡过的村民。

姜信也都热络都跟这些村民笑着寒暄。

和这些平民之间的言语动作竟比对自己这个苏同知还要热情些。

正在村里督工的张勇,对着姜信满脸笑意的迎了过来,可走近看到官威十足的苏云明后,不禁又踌躇的停住了脚步。

姜信在一边懒洋洋的介绍:“张兄,这位是兰州知府府衙同知,苏云明苏大人。”

张勇看见姜信的神态,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恭谨行礼,道:“见过苏大人。”

“嗯。”苏云明拿起官威,倨傲的点点头,问:“白珞人呢?”

张勇见苏云明语气不善的直称白大人的名讳,心中不由涌起不悦,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冷脸道:“白大人正在居养院中。”

“嗯,带本官前去。”苏云明直接命令道。

苏云明抬腿向前走去,张勇却并不跟上来,而是站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冷冷的看着他。

苏云明见这张勇如此不识抬举,心中涌起怒火,自己今天真是把这么多年没受过的气都受了。

先是被个茶水摊的平民老头冷嘲热讽,然后又被一个区区衙役怠慢,还带着他绕远路,如今连一个区区的如蝼蚁卑贱的流民也敢对自己摆脸色了。

这个白珞到底会不会治理百姓?

怎么他辖下的百姓个个都一副大爷款的模样,竟比他这个正五品的同知派头都大!

苏云明沉下了脸,正要发作,一直懒洋洋的姜信侧步挡在了张勇前面,皮笑肉不笑的道:“大人不是要找白大人?卑职知道居养院在哪里,这就带大人过去。”

第六十九章 挖坑,跳坑

说完姜信就领头朝前走去。

一旁的张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围着的其他的村民也看出了不对,每个人都冷肃脸,警惕的察看着这边的动静。

本来喧哗吵闹盖房的村口,突然安静了下来。

苏云明在这些他一向视如蝼蚁般低贱流民的安静沉默中,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本要勃然发作的怒火,也在这压力下渐渐消散。

“咳咳。”

苏云明作势清了清嗓子,负起双手,对周围的流民视而不见,带着身后自己的两个差役随着姜信而去。

而张勇和这一片的流民则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面无表情,默默的跟在了苏云明一行人的身后。

被这一样一群阴沉的人跟在身后,苏云明走路迈腿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却又不甘心失了自己的面子,只好愈加傲然的摆出了官威,走得愈发倨傲起来

居养院就在村子的西头,后面紧挨着荒山。

白珞早已经得到了王海的报信,正笔直的立在居养院门口等候。

苏云明看到刚刚还在县衙见过,现在却先他一步到白珞身边的王海,哪里还不不知道自己被这个姜信带着绕了路,耽搁了时间,这才让王海赶在了他的前头,来给白珞报信。

看到苏云明抬头挺胸威风八面的走过来,白珞就笑了笑,行礼道:“苏大人远道而来,请恕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哼。”苏云明这进了安宁县已经逛游了大半天了,什么牛鬼蛇神刁民贱民都见完了,憋了一肚子气。这会才终于见到了白珞。

他冷哼一声,细细打量白珞,这一打量之下,心中却是一惊。

早就听说这安宁县县令俊美非常,可今日这一见,才发觉这白珞漂亮得也太不像话了。

只见白珞立在居养院门口,长身玉立,风流倜傥。

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一双杏眼似含脉脉春水,长眉入鬓,鼻子挺拔小巧,唇红齿白樱桃小口,盛美譬如牡丹,娇艳更胜春花。

更加之他脖颈修长,楚腰纤细,顾盼之间,熠熠生辉,蕴藉风流。

端的好一个绝色美男子。

竟比兰州燕春楼的花魁还要美貌艳丽,比松竹馆的头牌小倌还要娇柔妩媚。

这样的相貌身材真是极品啊。

苏云明看着眼前的白珞,脑中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位爷的爱好,猥琐的想,若是能把白珞献给那位大爷,估计自己这个久久不曾动过的五品同知,也能向上再挪上一步了。

本来这个白珞身为官身,囚禁狎亵官员可是重罪,倒不好操作此事。

可如今机会正好能把白珞的官身去了,待白珞以待罪之身送入兰州知府大牢还不是任人处置。

介时自己再把这一计献给知府,知府得了好处,能忘了自己吗?

若此事果然成功,则自己升官就指日可待了。

苏云明越想心头越是火热,想要把白珞拉下马的心更急切了。

他收敛了心思,正色对白珞道:“我也不多废话了,如今高台临泽两位知县联名上告你贪污渎职,现知府大人已经发出公文,要免你官职,彻查你的贪污罪行。这是知府开具的免职文书。”苏云明从怀中拿出文书递给白珞,然后斜着眼睛居高临下的喝问白珞。

“白珞,你可认罪。”

白珞双手接过文书,打开来细细读完,才慢慢仔细的合上文书,杏眼坦然看着苏云明反问道:“请问苏同知,白珞,何罪之有?”

苏云明见白珞拒不认罪,皱眉呵斥道:“白珞,你还敢狡辩?非要本官细数出你的罪状不成?”

白珞洒然一笑,道:“还请大人赐教。”

“罪一,你贪墨成性,搜刮民脂民膏;罪二,你擅自安置流民,自作主张。”

苏云明让身后的差役把从陈立那里搬来的文册从褡裢里拿出来,举高让众人观看,厉声喝道:“你的贪污事项桩桩件件有据可查,这两项罪名已是板上钉钉,你还不认?”

白珞上前取过文册,翻了几册,笑道:“难为苏大人幸苦,竟收集的如此齐全,可惜,这些银两都在他们自己手里,我手中一两也无。”

苏云明在心中暗道:果然被那陈立说中,这白珞果然已经把贪污银两全部退还,不过,幸好还有这最致命的一条。

这一条可是陈立给他的杀手锏。

苏云明毫不慌乱,“嘿嘿”冷笑一声,却不再纠结白珞的罪状,转而问道:“敢问白大人一年俸禄多少?”

“45两。”

“再敢问白大人家境如何?”苏云明又紧跟着问。

“下官十一岁已是孤儿,无家之人自无家境可言。”白珞坦然回答,她的履历都在户部有存档,她清楚,苏云明也清楚,此事自然无从狡赖。

苏云明又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来,正是誊抄自公告栏的县衙开支记录。

苏云明当众读了起来:

安宁县衙安置流民购买粮食七千七百三十四石,总计花费白银一千九百三十四两;

安置流民购买布匹二百五十匹,总计花费白银二十五两;

付流民房屋补贴一千三百人,计白银六百五十两;

付手艺活流民本金补贴五百人,计白银二百五十两;

又追加补贴流民一千三百两生活费,计白银六百五十两。

以上共计白银三千五百零九两。

苏云明朗声当众读完,慢慢的合上手中的宣纸,笑着问:“敢问白大人,这些银子从何处而来?可是私自动用了库银?”

“没有上峰的命令,下官绝不敢私动库银。”白珞自然摇头否认,突然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突然一僵。

话已至此,白珞已经明白了苏云明找到了她什么把柄了。

她不由对苏云明心生佩服,这位苏同知才到安宁县一日而已,就能这么快想到从此处入手,已是不易。

而为了让她能妥妥贴贴的掉进坑里,不疾不徐的步步为营,绕圈问话,布置言语陷阱,更是老辣。

而她也果然如苏云明所料,准准的落入苏同知挖的坑里。

这一问一答之间,苏云明慢条斯理的挖坑,白珞避无可避的跳坑。

短短的三言两语之间,苏云明便如一位武林高手出招,流光剑影,招招致命。

白珞则如三岁小儿,面对苏云明的招招紧逼,毫无招架之力。

白珞不由感叹这位苏同知的手段真可谓老辣,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则又准又狠,直拿七寸。

第七十章 李玉救场

果然,在白珞否认动用库银后,苏云明马上接上一句问道:“既未动用库银,那敢问,白大人安置流民的银两从何而来。”

至此,白珞已经如同落入了陷阱的猎物,前方是虎,后方是狼,进退不得了。

若她承认是动用了库银,私动库银的罪名不小,必然是要丢官问罪;

若她承认是自己出资安置,则银两从何而来无法解释。

家庭资助?

她刚刚才说自己是孤儿。

自己积攒?

她任安宁县县令,满打满算才一年半,县令的俸禄一年才45两,她从何积攒三千多两银子出来。

苏云明一句接一句,一环套一环,至此,白珞已经落入了不得不承认自己贪污银两的境地。

苏云明看是简单的问话,竟把她条条后路都堵得死死的,一丝缝也没给她留下。

白珞在心中苦笑,和这些官场老吏比将起来,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三言两语之间,自己已经被逼入了绝地。

一旁的姜信,柴胡都面露焦急之色,他们当然知道白珞的这笔银两从何而来。

白珞把自己所有的银两和古玩字画都拿了出来变现,这才凑足了安置流民的三千多两银子。

而这些银两和字画的来路,却真真是来路不明的,经不起查证的。

当初姜信也曾对白珞直言,这些银子这样出现,太过打眼,实在是不妥。

可白珞当时摇头道:“冬日将至,我们早一日出手安置,则他们少受一日苦楚,少冻死一个人。否则若因我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而让流民冻死一人,我的良心都将一生不得安宁。”

“我意已决,丢官问罪又有何惧?我只求问心无愧。”

而正因为白珞拿出来的银两,此次安置流民才能如此顺利。

此时,张勇和所有围观的流民此时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他们只知道县衙拿了银钱来安置他们,却没想到,这银钱竟都是白珞一人所出。

白珞竟为了他们做到了如此地步!

白家村的村民们对白珞的感恩更深了一层。

“大人,……”张勇眼眶发红的上前一步,看着白珞,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

白珞冲张勇摇摇头。

心头已报破釜沉舟之念,洒然一笑,转头对着苏云明笑道:“此次流民安置,正是用的本官私产,至于这私产的来历嘛……”

身后的柴胡和姜信听到白珞出声,都紧张的握紧了拳头。

就在白珞正要承认自己贪污时,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这些银子是我李家的嫁妆银子。”

众人俱都转头,只见一个浓眉大眼英气十足的女子身着大红马服立在一匹枣红马边,一手拿缠金丝牛皮小鞭,一手提着一个两层的黑漆描金食盒,正俏生生的立在人群之外。

看到众人看向她,她拎着食盒从人群中穿过,得意的走到白珞身边道:“区区三千两银子也值当回事,有什么可查的,这些银子不过是我嫁妆的十分之一罢了。”

柴胡,姜信,张勇听到张玉的话以后,俱都在心中重重的的松了口气。

精神都是一振,李玉如此一说,这银子的来路就洗白了,白大人也就安全无虞了。

张玉至从知道白珞天天都来白家村督工以后,她每日中午都过来给白珞送点心吃,对白珞各种夹缠,让姜信张勇柴胡等人对她都十分厌烦。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大家看到李玉的出现,心中会如此欣喜的。

李玉也感觉到了大家的目光,得意的瞥了一眼白珞,冲他娇柔的笑了笑。

可惜她生就了一副浓眉大眼四方国字脸,这娇柔一笑就如同剃须男子故作娇羞一般,让人看了十分的不适。

白珞看着贸贸然插手进来的李玉,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精瘦如猴的柴胡则在一边紧张的思量:一边是贪墨问罪就此止步仕途,一边是娶个母夜叉一生受制,孰重孰轻,还真是难以分辨。

少爷,你可千万要想好再做决定啊!

苏云明阴沉沉的看着一脸得意的李玉,冷声问:“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闺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和男子纠缠不清,这可真是好家教。”

李玉一听苏云明讥讽她,气得脚一跺,就要上前理论。

白珞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拉住了李玉的衣袖,把她护到了自己身后。

白珞心中叹气,这位李玉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了,竟对这位苏同知的官位毫无概念。

李家再有钱也不是官身,而平民对上这位苏同知,哪怕是富有些的平民,也只如人家脚下的一只肥大些蝼蚁罢了。

苏同知只要随口对下吩咐一句,就能让李家的家业毁于一旦。

白珞自然是不能看着李玉莽撞无知的闯下这泼天大祸,牵连李家。

而那李玉,被俊美的心上人拉着袖子护到了身后,抬脸看着那并不伟岸,而是瘦削笔直的背影,露在自己眼前的白皙优美的颈项,还有把自己护在身后的修长莹润的手指。

李玉心旌摇荡,完全忘了此时场中的剑拔弩张,眼中浮现甜蜜的爱意,满眼顿时只剩下自己心心念念爱慕的心上人。

旁边村民里的不少少女,都被白珞这霸气十足的举动给迷倒了,看向白珞都目光露出爱慕之情。

白珞挡在李玉的身前,肃然道:“李姑娘少不更事,又居于深闺,不谙世事,还请苏同知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苏云明至从到安宁县,才仅仅一天,却遇到了不少刁民,心理上都已经快要习惯安宁县百姓目无尊卑没大没小的放肆了。

是以倒也不甚介意李玉的放肆,只嗤笑一声,道:“白大人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倒还忙着怜香惜玉,果然是少年风流啊。”

顺口调笑一句后,苏云明继续紧逼着问:“如何,白大人应该说明一下自己这些银钱都来自何处了吧?”

“恕在下无法说出来历,”白珞坦然道:“知府大人既已出具免职文书,那便请按律执行吧。”

苏云明哈哈一笑,忍不住道:“白大人貌若潘安国色天香,可这胆气决断倒还真是像个男人。”

此言侮辱意味极重,姜信,柴胡,张勇以及周围的流民都愤怒的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对苏云明怒目而视。

第七十一章 彻夜不眠

张勇上前几步,挡在白珞身前,道:“只要我张勇还活着,任谁也别想带走白大人。”

姜信和柴胡也上前一步挡在白珞身前,肃然道:“还有我们。”

整个白家村的村民此时早都已经闻讯而来,见此情景,纷纷聚拢到了白珞周围,对着苏云明和他身后的两个差役道:“还有我们。”

将近两千位流民将白珞牢牢护住,那句“还有我们”如同一道人心筑起的屏障,将白珞牢牢的守护在身后。

苏云明看着这道人墙,眼睛恶狠狠的盯着这些卑贱的平民,脸色有些苍白,更露出些狠戾。

他真不明白这位像个小娘子一般白净娇弱的白珞,到底是给这些卑贱都蝼蚁们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们居然一反平日里的畏畏缩缩逆来顺受,敢公然对抗官员。

白珞眼眶湿润的看身边的村民们,看着紧紧护着自己都姜信柴胡张勇,喉头哽咽,心头激动难平。

这些挡在她身前的村民们,有些已经更换了新衣新鞋,有些却还衣衫褴褛赤着双脚;

有身体健壮的男子,也有拄着木杖梳着总角的老弱妇孺。

这些弱者,曾经是她在庇护着。

而如今,他们依然是弱者,却毅然决然挡在她前面保护她。

“你们不要……”好不容易白珞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正要开口劝退众人,却听到苏云明阴测测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白珞,你费尽心机和银两安置的就是这些蠢货?今日这些刁民只要胆敢拦我一步,我就上报朝廷,不但取消安置,还要派兵直接绞杀。让他们好好明白明白,什么是朝廷的威严,什么是官员的威严。”

听到苏云明的威胁,有些流民脸上露出犹疑之色,可更多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坚定的站在原地,面对苏云明的威胁,毫不退缩。

白珞按下心头的激动,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大家道:“大家不用如此,苏大人说的对,若是大家真为了护我而被朝廷取消安置,那我做得一切牺牲都将付诸东流。”

“大家现在能为我做的就是好好建好白家村,好好的生活下去。这样,我才会觉得我做得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完,白珞看着张勇,意味深长的道:“记住我那天的话,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你知道该如何选择。”

白珞制止了众人,带着姜信和柴胡,洒脱的跟着苏云明上了马车,

张勇和村民眼睁睁的看着白珞离开,却毫无办法。

李玉气急,跺着脚很恨道:“你们就这样看着白珞为你们去坐牢?一群忘恩负义的懦夫。”

张勇涨红了脸,却握着拳头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若冲动行事,只会让白珞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张玉看张勇一动不动,轻蔑的看了他和村民们一眼,跳上枣红马疾驰而去。

留下沉默站在原地的张勇和村民,大家心里都又是憋屈又是自责又是愤怒。

憋屈他们的无权无势卑贱低下,没有丝毫话语权的地位;自责他们的对白大人的危难无能为力;愤怒朝廷的步步紧逼,竟是不给他们留下一条活路。

男人们都脸涨得通红,妇人都抹起了眼泪。

半晌,张勇终于下定决心,慢慢转身,板着脸对着村民说道:“当日我曾立誓,此生追随白大人,一生效忠,永不背叛。如今白大人有难,我必舍命救之。”

“今日,我便辞去里长之位,此后所作所为与白家村再无干系。”

说完,他就去自己的屋子收拾衣物,准备追上白珞。

张勇快手快脚的拿了自己仅有的一件粗布衣服,带了自己流民时候讨饭的破碗水囊和木杖,就准备出发。

打开门,却见门外站了整个村的村民,男女老少,人人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腰上系着水囊,手里端着破碗,拄着木杖,正站在门口等他出来。

张勇心头一条,喉头突然就哽住:“你们……”,

话未说完,这个一向坚强的汉子眼眶已经发红。

一直和他一起要饭的六岁的孩子——花花,也背着一个小包袱,端着破碗靠在门边,还没他大腿高的花花奶声奶气的说:“勇叔,你去打那个坏蛋救白叔么?我也去。”

“勇哥,白大人是我们整个白家村的恩人,我们也要去救白大人。”

张勇蹲下抱起花花,看着眼前这些刚刚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又要踏上这条不归路的村民,眼泪终是涌了出来。

张勇压下泪水,颤抖着声音道:“好,一起去救白大人。”

张勇想着白珞的那句话:在被欺压时不屈服、遭遇灾厄时不气馁、遇到不公正时能毫不畏惧地纠正,遇到禽兽时不屈从献媚。

张勇想着:白大人,当您为我们挺身而出的时候,您就已经把这句话刻在了我们心里。

你说,到我们自己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要记得反抗。

可您教会了我们,当别人遇到这些事情当时候,我们,一样,要反抗。

苏云明带着白珞径直去了县衙,

苏云明生怕自己抓了在安宁县声望极高的白珞引起众怒,让一个差役留下草草清点封存账册县库和官印,并通知临近的高台县令派人暂时监管安宁县,和带上枷锁的白珞及另一个差役上了马车,就朝兰州飞驰而去。

从到县衙到离开前后竟不到一刻钟。

苏云明的速度如此之快,竟让所有想救白珞的人都来不及拦截。

直到此时,白珞被免职问罪带离安宁县的消息,才传了出来。

全县哗然。

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只为了留下这个尽职尽责毫无私心的县令;

只为了留下这个愿意让百姓在县衙门口,捧着茶碗畅所欲言的县令。

当夜,白家村男女老少共计一千七百六十九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建到一半的村落。

当夜,李家大小姐李玉带着一万两银票消失在安宁县,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当夜,在吴明德和吴之善的领头下,苗芜姜信等所有县衙的衙役,在县衙门口连夜摆上桌椅笔墨并印泥,征集万民书上报朝廷,力保白珞。

闻此消息,几乎所有的安宁县百姓都倾巢而出。

整整一夜,安宁县大街上百姓排起的长龙一直未散,只为能在万民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盖上一个指印。

当夜,整个安宁县都在挂心白珞,彻夜不眠。

第七十二章 安心

而此时,柳之然刚刚吃完晚饭,沐浴出来。

白色里衣胜雪,黑发如墨。

随意披上一件直裰,柳之然侧身接过花潜送上来的,动用了无数人力和渠道,加急传到的苗芜信件。

信上只有短短十个字:知府来人,疑对白珞不利。

看到这几个字,一向七情六欲不上面的柳之然,面色不变,心里却暗暗吃惊,没想到这次崔远道动作倒是挺快,竟当天就发出了免职问罪文书。

这样的话,只怕自己费尽心机从皇上那弄来的恩典就有些来不及了。

他紧蹙眉头沉声问一旁侍立花潜:“我写给蔡为舟的信件到他手里了么?”

花潜见院史大人表情不对,连忙道:“回大人话,已经到了。”

柳之然思索了一下,道:“皇上的赏赐大约还要五天才能到兰州,只怕现在白珞已经在被提去兰州问罪的路上了。”

“你命韩聪现在快马加鞭,追上白珞的马车,暗中保护白珞,知道白珞出狱,再动用院里紧急信道通知蔡为舟,务必要把高台临泽两个县令办成死案,把白珞的案子拖上五天。”

“是,大人。”花潜朗声领命而去。

花潜走后,柳之然缓缓在椅子上坐下,全没感觉到披在肩头的湿发已经浸湿了直裰的后背。

想到那个漂亮的年轻人路上可能会吃的苦头,他不自觉的皱眉捏紧手中苗芜的来信,本就阴郁的脸上罩上了一层乌云。

白珞连夜被苏云明带出了安宁县。

苏云明爱惜他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倒也没有多难为他,除了没有去掉白珞的脚上的枷锁,其他倒都是以礼相待。

甚至准许白珞和他同坐一个车厢,并没有让他徒步而行,也没有让她坐囚车,就连吃食上也并没有丝毫克扣。

三人人驾着马车,足足驰行了一日,路上奔波劳苦,虽然苏云明并没有苛待她,可白珞的脸上还是不可避免的现出了憔悴之色。

可这憔悴变没有减少半分白珞的美艳,反而在她艳光四射的美艳中,平添了几分让人心生怜惜的柔弱。

苏云明在心中不禁再次赞叹,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尤物。

他愈加坚定了要把白珞献给那位爷的心思。

白珞可不知道苏云明的心思,此刻她正走进灌木丛中小解,差役就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白珞对路上的跋涉倒也无所谓,真正让她烦恼正是这一路上的个人问题。

她不得不忍受身上粘腻的不适,不去沐浴,甚至因为路上连在路边方便都有人监视,她不得不如同男性一样间或几次,假装站着小解。

白珞这次亦是假装,只是撩起衣襟,并未退下裤子,正叉开腿作势站在那里,突然旁边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轻轻对她说话:“白大人,白大人。”

白珞吓了一跳,差点真被吓得小解出来,连忙放下衣襟四顾,那声音又响起:“别慌,白大人还请重新摆出小解姿势来。”

白珞一看那差役似乎发现不对,想要走过来查看,连忙对差役背过身,重新撩开衣襟站好。

“你是谁?”白珞紧张的轻轻问。

“我是翰飞派来,这一路上护您平安的。”这个男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白珞定下心来,仔细找了找,果然在自己的右前方发现一个浑身插着杂草,紧紧贴在一片灌木丛后的土坑里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面貌十分陌生,白珞从未见过。

那男子似乎看出了白珞的疑虑,悄声道:“在下韩聪,翰飞说,只要对您说,保重,安心,您就知道我是他的人了。”

保重,安心。

那是上次翰飞给她寄的信里写的四个字。

白珞放松了下来,低声对韩聪道:“你们不过是江湖中人,官场的事情就不要掺合了,你回去吧,顺便把我的意思也告诉他。”

韩聪一愣,此事的来龙去脉他都已经知晓,在他看来,现在这位白大人正是急需人帮忙的时候,却没想到,白珞见到自己第一句话就是把自己往外赶。

“抱歉,白大人,恕在下难以从命,今夜你们应该会在前头十里的同福客栈打尖,半夜我会来你房间找你细谈,两声布谷为号。”韩聪再次出声,这次语气不再是刚才的完成任务式的漠然,而是带上了一丝尊敬。

此时,那差役已经对着这边张望,白珞不敢再多说,作势抖了抖,放下衣襟,转身走出了灌木丛。

白珞重新上了马车,几人此时都休整完毕,那差役就驾着马车驶离了这片空地。

直到马车消失在官道上,韩聪才从土坑里爬起来,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纳闷。

看那白大人装模作样的小解,还以为自己已经被他发现了呢,谁知道其实根本没发现他,那这白大人装个什么劲啊。

还有,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居然能直呼院史大人的字,真是……太爽了。

据他所知,院史大人的字,除了皇上以外,能这样直呼他字的,人数估计不到一只手。

不过这院史大人给他的暗号也太那个了。

保重,安心?

他说完暗号以后都被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有,这押送的人对白珞比对自己亲爹还好,他到底被派来保护白珞什么?

韩聪胡思乱想着,在原地等了一会,等白珞他们的马车已经驶离一段时间,这才把手指放进嘴里一个呼哨。

一匹棕马“得得”欢快的跑过来,眼睛又大又黑,一边跑,嘴里还大口嚼着碧绿的青草。

韩聪露出柔软的神情,摸了摸棕马的脑袋,爽朗道:“老伙计,咱们出发了。”

说完,手在马鞍上一扶,飞身跃上了马鞍做好,脚下轻轻一夹马腹。

那马尔咽下最后一口青草,“呼哧”打了一个响鼻,四蹄交错,疾驰而去。

剩下的这段路程,白珞心里装着翰飞派人的事情,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苏云明也注意到了,抚着山羊胡子,还以为白珞是因为临近兰州而紧张。

他笑着安慰白珞道:“白兄不必紧张,你虽有些许贪墨,却都用在了公务上,罪名应可减轻。我亦会在知府面前为你美言,不会对你动用刑罚,让你吃皮肉之苦的。”

苏云明脸上笑眯眯,心中却暗想:自己当然不会让知府动你一根手指头,要是破了点油皮,坏了相貌,岂不是耽误了自己的大计。

白珞心不在焉,闷闷的胡乱向对自己说话的苏云明点了点头,仄仄的闭上眼睛,靠在车壁假寐起来。

。搜狗

第七十三章 月色下

苏云明见白珞不理自己的说话,自顾自疲惫睡去,倒也不恼,笑眯眯的看着白珞的睡颜。

只见睡着的白珞,唇红齿白杏脸桃腮,越看越是养眼,越看越是得意。

时间就在白珞的假寐和苏云明的暗暗得意中,在马车吱吱呀呀的摇晃中晃了过去。

白珞开始虽是假寐,后来却真得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那差役大声“吁”着马车停下来,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白珞迷糊睁开眼,发现苏云明已经凑到她身边准备叫醒她,白珞连忙睁大眼睛,歉然道:“让苏兄见笑了,在下竟睡了过去。”

苏云明笑眯眯的道:“无妨,无妨。路上确实辛苦。”

任谁看了此时苏云明的表现,都会以为他性格温和,宽厚待人,决计想不到他心里打得竟是如此毒辣的主意。

白珞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因为长时间蜷着腿脚,血液不畅,更加之脚上的锁链,她竟一时站不起来。

苏云明见白珞挣扎不起来,便伸手拉了白珞一把,只觉得握在手中的手掌,纤细如柔荑,软若无骨。

真真是动人心旌。

苏云明心神猛的一颤,想起自己的计划,动了一下的心冷了下来,扶起了白珞,便放开了手,一副长者守礼有德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白珞弯腰走在自己前面下车,心中却想起那位爷的残暴狠戾,冷硬如石般的心也不由的怜惜了一下眼前这个美人。

只怕到了那位爷手里,这个美人就要被摧残的不像样子了。

苏云明几人进了客栈,一路劳累,都已经疲惫不堪,草草吃了晚饭,便都去了自己房间,沉沉睡下。

苏云明一人一间房,而白珞则与差役同一间房。

通铺另一边的差役已经呼呼大睡,白珞却还睁着眼睛没睡着。

她在路上小憩了一会,一时倒也睡不着,心里又惦念着那人说的晚上来找自己,眼睛望着天花板,心乱糟糟如缠麻一般。

秋夜清凉,微风从窗户拂进来,带着秋叶的香气和寒虫鸣叫声。

不知不觉间,似有一阵甜香传进屋子,白珞眼皮渐渐发沉,不知何时,竟昏睡了过去。

昏睡间,有人用凉水轻拍着自己的脸颊,白珞被这冷意一激,迷糊的睡意被赶走了一大半,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手里正端着桌上那个茶壶。

那男子看他终于醒了过来,拉下蒙面面罩就对着白珞龇牙一笑,一口大白牙,差点没晃到刚刚清醒的白珞的眼睛。

白珞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里干得厉害。

那男子好像知道她干渴一般,顺手就把手里的茶壶递给了白珞。

白珞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总算能出声了,第一句话就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弄了什么鬼?”

那男子性格看来十分活泼,见白珞本人性格爽直也十分欢喜,笑着答道:“也没什么,就是给白大人屋子里吹里一点迷香,请这位差爷睡个好觉,哈哈哈。”

他说着,看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差役,忍不住低低的笑了两声,

白珞无语:“那你不是说两声布谷为号的吗?怎么也没听你发号啊?还把我也迷倒了。”

“哈哈哈,”韩聪尴尬的挠挠头,心虚的干笑道:“白大人见谅,在下一时给忘了。”

韩聪怕白珞责怪,赶紧转移话题:“大人,在下名韩聪,是翰飞派来保护大人的。”说着,韩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匕首和一个小巧的烟火筒来,递给白珞。

白珞接过一看,只见这匕首长不过一指,寒光凛凛,一看就锋利非常,外面套着一个薄薄的银鞘,十分的精巧。

而那个烟火筒,则是纯铜打造,亦是一指长,却十分有分量,握在手里有些惦手。

“白大人,这个匕首就不用说了,危急关头护身使用,而这个烟火筒则是野外有危险的时候,发信号给在下的。切记,只能在野味使用,用时候插在土里,用火信点燃引信即可。”

“不过我一般都会暗中护在白大人左右,大约是用不上的。”

韩聪抓过白珞的手,撸起他的袖子,将匕首和烟火筒分别帮他扣在上臂内侧。

在韩聪帮着戴好以后,白珞试了试,从手臂外侧摸去,完全摸不出来臂上绑了东西。

白珞点点头,道:“多谢。”

韩聪笑道:“大人不必客气,今夜就为送这两样东西过来,大人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告辞了。”

白珞摇头,“没有其他事情了,不过,其实我并不希望你们卷进这件事情来,有些事不是江湖人能帮得上忙的,我只怕会拖累你们。”

韩聪看着白珞脸上的担心歉疚,想了想,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大人,以翰飞的性格,他既然插手管了,就有他的倚仗,大人实在不必为他费心。”

说完,韩聪不待白珞再问,径直走到窗边掀开窗格,轻巧的翻了出去。

白珞吓了一跳,这可是客栈的二层,她连忙几步跨到窗前,打开窗户对外张望,只见外面已经了无人影了。

白珞看了旁边呼呼大睡的差役一眼,垂下眼睛慢慢的放下窗子,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其实,以翰飞这位手下的身手,救她出去,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这样帮她既方便又快捷,更符合江湖人的作风。

可这位韩聪却绝口不提半路把她救走的事,反而大费周章的又是沿路保护,又是深夜送防身器具的。

再想想翰飞很早就和她说的那两个字:安心。

这两个字如今看来,意味深长,就如同早就对她今日遭遇之事已有预料一般。

而且,这位翰飞的举动不像江湖人,倒像是笃定她这次去兰州受审并不会遭遇大祸,所以更为在意她路途中的安全。

明月当空,夜已深沉,白珞躺在坚硬的木板通铺上满腹疑惑,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同样的月色中,柳之然正在盈丰米粮里和祝万良喝酒。

“上次路老弟的建议,我仔细的考虑了,决定和老弟合作。”祝万良憨厚的笑着说,嘴里已经把柳之然从路兄直接变成了亲热的路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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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太子

柳之然手里把玩着酒杯,悠然道:“祝老板能相信在下,在下很是荣幸,不过在商言商,在下早已申明,这是一场交易,以路家米粮都名义帮你把米送去突厥,你答应供应给我路家的米粮也得到位才行。”

“路老弟放心,我祝万良也是言而有信的汉子,诚信在这西北一带也是响当当的,这样,我马上就先发一半的米粮送到你们路家,剩下的一半,事成之后,我马上付,老弟,你看怎么样?”祝万良直爽道。

“祝老板爽快,”柳之然把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当”的把手里的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沉声答应,“成交。”

那祝老板也高兴的将手中的酒一仰脖全部喝下,看着这位路老弟哈哈大笑起来。

“好,爽快,路老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对我老祝的胃口,明日我便派人过来,让他带着你们路家的车队去突厥。”

同样的月色中,大洲国的皇宫里。

太子朱子期正缓步走进东宫的书房,身前是两个拿着灯笼引路的太监,身后跟着两个大内侍卫。

书房里,檐事吕飞早已经恭候了一会了。

每夜太子读书时,都有人轮流伺候陪同,这个规矩从太子五岁那年刚启蒙的时候,就开始了。

只不过,在太子小的时候,东宫众人都是真的在陪同读书;可在太子成年以后,东宫众人就渐渐的开始在书房里和太子议论一些国事了。

“见过殿下。”吕飞远远的看见太子过来,忙躬身施礼,十分恭谨。

朱子期走进屋子温声道:“吕先生无需多礼,今日我去了母后和顺妃娘娘那里请安,故来迟了一些,”

吕飞是朱子期的属官,不过多等了片刻,本就是无伤大雅,说起来更是天经地义,可朱子期依旧认真的对吕飞解释了自己迟到的原因。

吕飞早知道太子的性格,一贯温和有礼,性情敦厚,对太子如此行为,倒也并不意外,从善如流的直起身。

两人见礼过后,太子和吕飞这才在书房里分别就坐。

太子的书房设立在东宫的西边,十分宽敞,有两个房间相连,除了太子平日里看书办公的房间以外,在侧面的一扇格栅后,是摆满了檀木书架的一个大房间,里面放着的都是太子这些年看的和搜集的书册。

而书房里反倒没有摆放什么书,只是在一面墙上挂了一副弓箭,另一幅墙上则挂了一幅山水画。

画中重重叠起的山峦,蜿蜒清澈的溪水,曲折小径绕过柴门通向山谷,山坳处茅舍数间,屋中有二人对坐,境界清幽。

正是五代名家巨然的名画——秋山问道图。

这是皇上在太子十二岁生辰那年,亲赐给太子的贺礼,十分贵重。

太子坐下后,仪容端方,拿起一卷书自顾看了起来,安心恬淡,丝毫没有要和吕飞聊聊的意思。

可吕飞心中却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一人沉心看书静无声息,一人焦虑不安却不敢出声。

书房里一时静谧无声,只有太子偶然翻过书页的声音,三鼎熏炉中,白色的香烟从炉中袅袅升起,梅香浮动,正是太子最爱的香——月下冷梅。

吕飞看着太子平和的眉眼,平静的表情,心中的焦躁再也忍耐不住,脱口而出道:“殿下,二皇子他在朝堂之上与您公然对抗,如此放肆,皇上却对二皇子听之任之,长此以往,如何了得,您得拿出对策才行啊。”

太子眼皮也不抬,依旧翻看着手里的书册,淡淡道:“无妨,二弟还小,性子急躁些是有的,可也不过是想为父皇分忧罢了,这是孝心,可以体谅,再说,……”

太子抬头看一眼露出焦急愤懑之色的吕飞,不疾不徐的接着道:“再说,他如今手无寸功,身无半职,你们又着急些什么呢?说到底,我们终究还是兄弟,即便做不到兄友弟恭,总不能赶尽杀绝,让他在父皇面前表现一下也无伤大雅。”

“可是,太子……”吕飞还欲再说,被太子摆手打断。

“好了,”太子安抚的唤了一声吕飞的字,微笑道:“吕先生,你们都太紧张了,今夜的读书就到这里,你退下吧。”

“是。”吕飞无奈,只好从案几边起身,喏喏行礼退下。

太子看着吕飞走出院落的背影,放下手中书册,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刚刚自己来迟,就是因为自己晚间去给生母顺妃请安时,顺妃拉着他哭诉了半天。

先是例行抱怨皇后在宫中给她暗中下绊子,让皇上厌弃了她,整整三月余都不曾踏入她的重华宫一步,然后就是自责自己帮不上他的忙。

太子还记得当时,顺妃一边哭一边自责:“只恨嫔妾没有手腕,竟就中了皇后的奸计,遭了皇上的厌弃,被皇上厌弃倒也还罢了,就怕连累了太子,如今二皇子是皇后的亲子,性子又如同皇后一般阴险,我的儿,你这样温厚纯良的性子,可如何争得过他们母子啊。”

太子想着顺妃的哭诉和吕飞他们的焦虑,不由叹息。

不过是他今日上书的主张被二皇子反对,而皇上也听从了二皇子的意见而已,一件如此小事,竟就让身边所有人都担心到了这个地步?

朱子期不禁心中暗暗苦笑,他真得就这么让人担心坐不稳这个太子之位吗?

他走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明月,今日正是初一,月儿明亮,弯如银钩,挂在树梢,旁边是两颗异常明亮的星星伴在左右,如同一张笑脸在天空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如此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可这个皇宫里的人都顾不上欣赏这份美景,只因钦天监的官员今日上奏说此为双星伴月,是大凶之兆。

“月与岁星同光,即有饥亡。月与太白合,其下兵大起。”太子嘴中喃喃念着今日钦天监呈上的奏折中的两句话。

正是因为这两句话,让皇上大愠。

皇上当时便下旨三道。

一旨都察院,严办渎职官员从重处理;二旨刑部,所有案犯一律不准宽待,只要作奸犯科,一律加重刑罚;三旨兵部自查,所有驻守将领一律回京述职,胆敢延误者,以军法处置,一律撤职杀头。

务必要天下政治清明,四处太平。

这一条条旨意颁布下来,立刻就让太子和他一派的忠直大臣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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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双星伴月,无德者亡

而正是因为皇上下得这三道旨意,他才忍不住出言劝诫,若只因为一个天象,就如此大费周章,让朝廷百姓军队都不得安宁,他只觉十分不妥。

果然,皇上在听了他的上奏后,面色更为阴沉了下来,却也没有多说,反而是二皇子跳了出来,责备他优柔寡断,耽误国事,更言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如今出现“双星伴月”的异象警示世人,天象示警,必在世间有所对应,这就是在提醒国君应该更严加治国,防乱于初叶。

皇上当时就面色大霁,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封了二皇子正五品的大理寺左寺丞之职,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轻重。

让他维护治安,明正典刑。

二皇子一派有不少酷吏,闻听皇上旨意,都拍手称快,个个得意洋洋。

而自己一派全是受皇上冷落的忠直大臣,抗辩无力,只能摇头叹息。

想着今日朝堂上的乱象,太子看着天上的明月星光心中一叹,也难怪身边的人都如此焦虑,皇上一向主张以法制御下,好用酷吏,为治多暴。

而他却正好与父皇相反,御下温和,对人每每宽宥相待。

他与父皇截然相反的性情,在幼时倒还好,父皇还每每夸赞他有君子之风,可是随着父皇的年纪越来越大,他开始接触政务以后,矛盾就不可避免的体现了出来。

每当父皇避暑出行或是卧床养病,将政务交与他代理时,他常常会在复核处斩名单时,忍不住推翻父皇批示的案子,或是重审,或是从宽处理。

吕飞等人也劝过他,不要随意推翻皇上已经朱批的案件,其实他也明明知道这样会让皇上不喜,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他知道,整个大洲国只有他能,也只有他敢,对皇上已经朱批的案件再审。

皇上重用酷吏,每每了为了政绩,为了讨好皇上,或将犯人屈打成招,或轻罪却判以重刑。

而皇上重用的酷吏达十一人之多,人称刑部十一郎,个个手里都有一套刑讯逼供的看家本领,只要犯人落到了他们手里,不被扒掉一层皮,也得丢下半条命。

在民间,人人闻“刑部十一郎”之名而色变;这十一个酷吏,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可止小儿夜啼。

百姓都言:“宁遇猛虎,莫遇十一郎。”

而父皇任上的酷吏人数之多,已开大洲国立国以来之先河。

太子知道,如果他不出手挽救,这些人就只能魂归九泉,再没有平反重审之日。

而他们家中的亲人将永远失去或儿女或手足或父母。

所以,只要是错判重判被自己碰上了,他就一定会出手重审重判。

次数多了,身边就不知不觉依附了不少朝中的忠直大臣,可二皇子一派的执法大臣和酷吏却多对他不满。

偏偏父皇年岁越大,越宠信谄媚之人。

疏忠直而亲奸佞,忠直大臣在父皇面前说不上话,可奸佞之臣却常常在父皇面前构陷于他,致使他与父皇越来越疏远,间隙日深。

想着父皇现在种种所作所为,太子面色平静的看着如蓝绒般的夜空,轻轻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璧。

那是他八岁那年,父皇最宠爱他时,亲手从龙袍腰带上解下赐予他的,他每日佩戴,一日不曾离身。

可今日,他看到二弟腰间也挂上了一枚玉璧,正是日常父皇常挂在腰间的那块。

二弟,如今真可谓是,圣眷正隆。

太子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这诡异而美丽的夜空,垂下了头看着手里的玉璧。

呵,双星伴月啊……

太子叹息……

父皇和文武大臣,今日只听到了钦天监说的那两句上半句,却不知这双星伴月还有下半句,钦天监没敢向皇上上奏。

“双星伴月,无德者亡。”太子看着手里的玉璧,喃喃的念了出来。

夜已深沉。

苏云明和白珞几人在又奔波了一个白天后,终于来到了知府府衙。

进了府衙,苏云明将白珞安置在了大牢,嘱咐牢头小心照管白珞,随后便去向知府大人报到。

知府崔道远正在自己死宅的书房,手里拿着兰州都察御史蔡为舟送来的两份卷宗冷笑,见到苏云明依禀报进来,便将手中的卷宗往桌上随意一丢,站起身来。

崔道远身材微胖,肤色白净,面目端肃,一派威严之相。

“均杰来了,此次办事有劳均杰兄了。”崔道远笑着起身打招呼。、

苏云明是崔道远一手提拔到同知之位的,对苏云明很有提携之恩。

而苏云明也很是知恩图报,无论何时都紧紧抱着知府大人的大腿,苏云明是崔道远的死忠之事啊,兰州官场几乎无人不知。

故两人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崔道远许多私密之事也并不避讳苏云明,甚至常常交给苏云明去帮他办理。

苏云明刚进来时,就看着知府崔道远的脸色似有不快,却并不说破,只笑着道:“少伯兄,卑职此次已将安宁县令白珞押回兰州,总算是不负所托。”

“哼。”崔道远听到白珞的名字,鼻子里就冷哼一声,他对白珞的观感已经差到了极点。

此人既无对上峰的敬畏,十分胆大妄为,又连累高台临泽两地,害他一手提拔的两个县令被都察院盯上,真真是个扫把星。

他轻描淡写的冷酷道:“既然人已经抓到了,就直接动刑问罪吧,拿了笔录往都察院一送,这案子就成了死案,这个白珞也就不得翻身了。”

崔道远随意的安排了白珞的下场,不过区区一个县令,还不值得他花费多大的心思。

却不料苏云明摇了摇头,反对道:“少伯兄,此举万万不可。”

崔道远愕然,这还是苏云明第一次明确的反对他的决定,这白珞在路上还给这苏云明喝了什么迷汤不成,还不待他疑惑,紧跟着,他又听到苏云明接着道。

“不但不能对白珞用刑,更要小心伺候,万万不可让她在牢里受一分罪半分罪,还有,”苏云明看着崔道远满脸疑惑,得意的摇头晃脑道:“还有,对白珞量刑也得合适,必须得定罪定得刚刚好,千万不能让白珞上京定罪,须以能留在兰州坐牢为佳。”

崔道远简直想看看苏云明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这都说得是什么话?

自己大费周章的把白珞抓来,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人腾出一个县令的位置,顺便好好搓磨一下白珞,出出心中这口恶气吗?

怎么现在自己不能用刑不说,还得小心伺候,这是抓了个小官回来,还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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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光杆县令

苏云明看着崔道远瞪着眼睛,满脸不解的看着着自己,精瘦的老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少伯兄莫要着急,听卑职慢慢道来缘由。”

这边苏云明在跟崔道远解释自己心中的小九九。

那边,高台县令杨庸承已经奉命来到安宁县暂时接管安宁县衙事宜。

其实苏云明派差役送给他的文书,只是吩咐他派人来代管几天即可,可是杨庸承却自己亲自过来了。

没有别的,只因为他听说白珞拿出了三千多两白银安置流民,他就下了决心丢下高台县的县务,亲自走这一趟。

杨庸承派人细细打听了这次苏同知来抓白珞的经过,据说又快又准,都没给白珞回县衙收拾的时间就带去兰州了。

可以肯定白珞被带走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收拾自己的私房。

杨庸承确定,白珞的私房肯定还在这个安宁县衙里。

所以他在昨日就已启程,一路日夜兼程,一刻也没有耽误的朝安宁县飞驰而来。在他看来,安宁县衙已经变成了一个装着大笔银钱的库房,随时在迎接着他的到来。

连三千多两白银,白珞都能拿出来安置那些贱民,怎么也能剩个零头让他捡个便宜吧?杨庸承暗暗的算计着。

他就不信这世间有人愿意倾家荡产帮人,却不给自己留下一分白银的傻瓜!

白珞被带走以后。

安宁县县衙很寂静。

县衙门口很寂静。

整个安宁县都很寂静。

这不是毫无声息的那种寂静,街上依旧有叫卖,路上依旧有行人,茶摊依旧有说书先生,街头巷尾依旧有八卦流传,……

可百姓们还是觉得安宁县很寂静,寂静到他们的心里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一片空落落。

杨庸承的马车驶过安宁县大街,家家闭户,店铺虽然还都照常开着,街上却只有三三两两几个百姓,十分萧条。

杨庸承十分疑惑,对身边的师爷道:“不是到处都在说这白珞很会治理一方,而且还十分受百姓拥戴吗?可现在看来,这安宁县萧条得很啊,并未见得治理的有多好啊。”

那师爷亦半是凑趣半是谄媚道:“都是民间谣传,哪里就当得真了?”

待到县衙门口,老刘头的茶摊还在,可县衙门口的公告栏和博客前围观的人群却再也不见了。

杨庸承下了马车,抬眼看了看门口两栏里贴的公告和纸条,不由冷笑着嘲讽道:“这个白珞真是异想天开,竟将政务全部公示,还允许贱民议政。”

他冷笑着,摇着头朝县衙里走去,心中对白珞的所作所为十分不屑。

两人刚迈步进了县衙大门门槛,姜信早已经从县衙里闻声而出。

姜信朝进来的二人打量,只见一位年约三十的面白留须的男子身着直裰,和另一位五十来岁的满脸褶皱男子前后而入,一副十分倨傲的样子。

“两位这是?”姜信迎上前查问。

“本官乃是高台县县令,奉命暂时接管安宁县县务。”那位三十岁面白留须的男子傲然道。

“敢问大人,可有公文?”姜信心中一沉,皱眉追问。

一旁的高台县师爷从怀中拿出公文,上面盖着崔知府的知府大印,确实是兰州知府发出的公文无疑。

姜信只好躬身行礼,“见过杨大人。”

“嗯,你们县衙主簿是谁?带来与我交接。”杨庸承毫不客气的随口吩咐姜信,而后便带着师爷径直进了县衙。

不到一个上午,杨庸承带着师爷一起查看完了白珞的所有房间,每个房间都翻箱倒柜,查了个底朝天,却连一个铜板也没搜到。

不得已,杨庸承唤了姜信过来书房里询问。

姜信过来时,看见屋子里凌乱不堪一片狼藉的情景,皱眉露出不悦之色,却很快的掩饰了过去。

“姜信,你可知道白珞的行李都在何处?”杨庸承开门见山的问道。

姜信早已从杨庸承的举动中猜出了他此行的目的,见杨庸承问他,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属下实在不知,不过,同知大人的公文上只写了请杨大人您暂管安宁县,可没说要您抄白大人的家啊。”

“放肆,”杨庸承有些恼羞成怒,对着姜信喝斥道,“本官做事,也是你能置喙的?莫忘了我现在可是代管着安宁县,随时都能把你撤了!”

姜信却怡然不惧,挑着眉梢,轻蔑的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杨大人。

这位杨大人和白大人比起来,一个低劣如鼠,一位高洁如云。

在姜信看来,这位杨庸承给白大人提鞋都不配。

杨庸承大怒,愤怒的伸手想拍书案,却尴尬的发现书案上都堆满了他翻找白珞私房时倒腾出来的杂物,一时举着手却落不下来,颇为滑稽。

姜信冷冷看着杨庸承,讥诮道:“无需大人动手,小的自己走。”

说完,他摘下自己皂帽往地上一扔,径直走了出去。

杨庸承看着姜信抬头挺胸走出去的背影,恨恨道:“安宁县竟然都是这样的刁民,难怪知府大人要把白珞撤职查办,再让白珞管下去,我看这安宁县的贱民都能造反了!”

杨庸承一时间气的眼冒金星,平复了好久才收敛了怒火,如今兰州知府随时都可能派人来接管安宁县,此时不是和这些贱民斤斤计较的时候,还是先找到白珞的财物要紧。

可自己翻了半日也没翻到一个铜板,这个日日都住在县衙里的姜信又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庸承猛得想起了今早跟自己交接县务的那个书呆子吴主簿,那个呆子一看就是读书读傻了的蠢货,正好唤来套套他的话。

白珞可是足足拿了三千多两白银安置流民啊,想起这笔巨大的款项,杨庸承身子都热了起来。

可叹这个白珞,愚蠢至极,竟把自己的银两白白送给流民糟践,如今钱没了不说,连前途和脑袋都保不住了。

真是个蠢货!

杨庸承转头吩咐师爷:“去,给我叫那个吴主簿进来。”

师爷在杨庸承对姜信发火的时候就已经悄悄避到一边,后来又见大人被那姜信气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更是小心翼翼的避在了不起眼的角落,生怕杨庸承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师爷心中暗暗叫苦,还以为这趟差事会是个轻轻松松油水大的,没想到这白珞银子藏得紧不说,还出了姜信这么个愣头青,生生把自家的大人气了个半死。

可千万别被大人给迁怒才好,早知道这差事这么麻烦,他不趟这浑水,把这差事让给别人来了,唉……,师爷面上恭恭敬敬的站立在一旁,心中却暗暗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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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黄一鞭

这师爷正在心中腹诽时,闻听大人吩咐自己找人,他巴不得能离怒火冲天的杨庸承远一点,连忙应承了一声,就快步退了出去。

过了半晌,师爷才擦着额头的汗珠,微微喘着粗气回到书房,他偷偷打量了一眼杨庸承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禀告道:“禀大人,那位吴主簿他……”

“他怎么了?快说!”杨庸承不耐烦的催道。

“是,”师爷不敢再吞吞吐吐,一狠心直接道:“那位吴主簿刚刚请卑职转交辞呈,说是自己身体不适,不能劳累,要在家休养。”

“大胆!”杨庸承一听,果然勃然大怒,“他是要干什么?递交辞呈侮辱本官不成?哼,他不想干,自然有人想干,去给我把县衙里的衙役都给唤过来。”

师爷看着杨庸承的满脸怒火,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更小心翼翼的道:“县衙,县衙里的衙役,一共四人刚刚也悉数递交了辞呈。”

杨庸承闻听此言,满脸不可置信,愤怒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在暴跳。

师爷看着杨庸承被气得铁青的脸色,心里一哆嗦,悄悄地往再后退了两步,才道:“大人,现在县衙里已经无人可用了。”

“这些贱民!”杨庸承咬着牙骂道,狠狠的一拍靠椅扶手。

杨庸承看着杂乱的屋子,烦躁的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稍稍压下一点心头的怒火。

“先用午膳吧,用完膳我再收拾这些刁民。”杨庸承好半晌才散去怒火,靠着椅背疲惫的吩咐。

他在县衙里折腾里一个上午,又受了这些闲气,这会心头的火气稍稍下去了点,肚皮就开始饿了起来。

“这个,大人……”师爷看着自家大人的脸色吞吞吐吐道:“连厨子都跑了,现在县衙里就剩我们二人了。”

“什么?!”杨庸承简直要被这些贱民气疯了。

兰州府大牢。

此时的白珞刚刚从牢房里的一堆烂草堆上醒过来。

昨日里苏同知走得匆忙,把白珞交给牢头,就急着去找知府大人了,只嘱咐了牢头要善待白珞,却没亲眼看牢头安排白珞牢房。

那腰间别着长鞭的牢头,五短身材,黑黑矮矮,其貌不扬。

在看到苏同知时候,满是横肉的脸上就阴沉了下来,看着交到自己手里这个细皮嫩肉的白珞,打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苏同知本想着先向知府禀报自己的计划,得到知府的同意再回来提走白珞,匆忙之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牢头奇怪的神情。

这牢头姓黄,外号“黄一鞭”,因为这位黄牢头使得一手好鞭,一鞭打到犯人身上,犯人皮肉上看不出任何伤口来,可皮子下面的肉都能被抽得稀烂,还能让犯人奇痛无比却不立刻伤其性命,而身上的伤都是内伤,还很难养好。

曾经就有犯人被这“黄一鞭”打得活活疼死,身手却只有几条青紫,一个破口也无。

“黄一鞭”就是凭着这手绝活当上兰州府大牢的牢头。

每当牢里要用刑审问犯人的时候,都要这“黄一鞭”亲自上场用刑,次数多了,连知府也较为器重他,这就更让他得意了,整个兰州府大牢成了他的一言堂。

勒索犯人家眷,利用职务之便,收取银钱夹带东西,让亲属私下探望也就算了,竟然还常常猥亵强奸牢里的女犯。

若有女犯因被他侵犯而在牢里自杀的,这“黄一鞭”从来不惧,皆是向上禀告犯人畏罪自杀了事。

整个牢房里被这个“黄一鞭”搅合的乌烟瘴气,男犯们家里富裕的,可以天天在牢里点菜喝酒,自有狱卒去酒楼为其采买;家里没钱的,就连口馊饭,也常常一天都吃不到一口。

女犯们就更是凄惨了,稍微有点姿色都被这“黄一鞭”占过便宜,有些不甘受辱自尽而汪,却都都只能冤死,没人替她们伸冤。

牢里所有犯人都恨毒了“黄一鞭”,就连富裕的犯人都恨“黄一鞭”,因为他要钱太狠,贪婪无度。

可牢头“黄一鞭”也有最恨的人,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苏同知。

他如今有些身家了,腰里有了钱也就看不上那些小户人家歪瓜裂枣的姑娘。

前年好不容易看上个大户人家的漂亮小姐,是在元宵灯会撞见的,只看了一眼就稀罕得不得了,立下心愿非这位小姐不娶。

可这小姐家里虽然渐渐没落了,却也是书香门第,哪里会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黄一鞭”这么个声名狼藉的牢头。

那小姐的父母一见“黄一鞭”让媒婆来提亲,虽畏于“黄一鞭”的恶名,不敢当面拒绝,背地里却立刻给自己的女儿订了一门亲事,急急的刚过正月就完了婚。

这小姐的父母还生怕这“黄一鞭”因此事怀恨在心,日后寻机报复小两口,因此还特意寻了关系,找了苏同知亲自为两家保媒。

苏云明也是个贪财的,收了那小姐父母的银两,就拍胸脯把这事情给大包大揽了下来。

直接唤了“黄一鞭”去了自己的书房,居高临下的吩咐了“黄一鞭”几句,用官威压服“黄一鞭”收手后,便随随便便了了这事。

有苏同知出面,“黄一鞭”只能哑巴吃黄连,愤怒的红着眼睛,放过了这两家人。

可他自从进了兰州府的大牢,事事顺风顺水,牢里从狱卒到犯人,人人惧怕避让他,这几年下来,早养成了他跋扈嚣张,狂妄自大的性格。

陡然吃了这么一个闷亏,而苏云明又是强压着他的头让他服软的。虽然表面上“黄一鞭”因为不敢得罪苏云明而暗暗忍了这口气,心里却把这苏云明给死死的记恨上了。

故如今,若苏云明不交代“黄一鞭”善待白珞还好,这一交代了,白珞反而要倒霉。

“黄一鞭”径直把白珞带到了最里面最湿冷的牢房,地上是一堆湿霉的烂稻草,墙上是黑乎乎脏腻腻的污渍,而墙角的马桶更是里外都结着一层厚厚的尿渍,一股又骚又臭的恶心气味漂浮在牢房里。

白珞一踏进这间牢房就皱起了眉头,她两世为人,还从未住过这么脏臭的房间,可她心里明了,现在她为鱼肉,只能任人摆布。

白珞没有如“黄一鞭”所想的大声抗议,或是搬出那苏同知的名头来求情,而是默默的走了进去,立在牢房立冷冷的看着“黄一鞭”。

“黄一鞭”见白珞如此识趣,冷哼一声,用铁链把牢门一锁,扬长而去。

白珞面色平静的站在牢房里,面色一派冷静的看着这几乎无处落脚的脏臭牢房,心中其实不知如何是好。

“黄一鞭”却已经去了自己休息房间,坐在八仙桌旁,就着酒菜吃起了夜宵来。

第七十八章 陶瑞

“黄一鞭”这边菜香酒美,吃得痛快过瘾,牢房里犯人们的晚饭也终于姗姗来迟的到了。

一碗馊臭的白米粥,小碟子里三四根炒青菜,被随手放在里白珞牢房前的地上。

狱卒们对牢里犯人的态度比对路边的野狗都还要轻贱。

白珞看了一眼那脏黄的破了口子的碗,和里面又黄又稀,还翻着白沫的馊粥,再看看那几片没有一点油星,上面还有几个虫洞的发黄菜叶。

看到这样的饭菜,白珞不但没有任何食欲,胃里还有些恶心的翻腾。

白珞扭开了头,不去看看那地上的饭菜,可眼睛也不知看哪里好,这个脏滑粘腻的牢房处处让她不适。

一旁牢房里一个披头散发,面黄肌瘦,肌肤脏污的男犯看着白珞像是不想吃的样子,手里捧着已经喝空了的粥碗,嘶哑着嗓子对白珞劝道:“这位公子只怕不是兰州人,这才不熟悉这兰州府的大牢吧?”

嗯?

白珞愕然,难道这大牢还是兰州人人都很熟悉的地方吗?

那男犯看白珞脸上的疑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公子,若你有钱,这牢房里可以点菜喝酒,若公子没钱,劝你还是把这饭菜给吃了的好。”那男犯意味深长的道,手里已经抓起小碟里那几根满是虫洞的青菜放进嘴里,美美的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白珞被这男犯倒引出了几分兴趣,好奇问:“这位大哥,此话怎讲?”

那男犯却不回答白珞的话,反问道:“公子,你的饭菜果真不吃?”

白珞摇头,这馊粥别说吃了,就是闻闻她也恶心得要吐。

那男犯脸上露出十分欣喜的神情来,恳求道:“那公子可否送与我吃?”

白珞不由佩服的看着那男犯,这样的饭菜,这位大哥居然还能吃下第二碗,真是让她又佩服,又有些心酸。

白珞端起地上的饭菜隔着栅栏递给那男犯。

那男犯接过来,用手划拉着,几口便把稀粥和小菜狼吞虎咽的下了肚,连碗碟也舔得干干净净后,才又舒服又满足的用沾了饭菜汁水的手拍了拍肚皮,这才把空空如也的碗碟穿过栅栏,递回白珞的牢房。

白珞看的目瞪口呆,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这男犯这副神情,只怕还以为他吃得是什么山珍海味呢。

男犯似回味无穷的咂了咂嘴,对白珞道:“这兰州府的大牢,里面的牢头狱卒个个心黑手辣,这兰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这都被关进来了,怎么也没把情况都探听个清楚?”

那男犯轻视的看了白珞一眼,这才把这大牢里的黑幕都一一说与白珞听。

说到最后,这男犯这才反问白珞道:“……现在你知道为啥我刚刚劝你吃了那馊饭菜叶了吧?这大牢的狱卒是想起来了才送饭,想不起来,几天不送饭给犯人吃也是有的。你这顿饭不吃,嘿嘿……”

那男犯上下打量了一眼白珞的小身板,猥琐的笑了两声,“只怕下顿还没到,你就先饿死喽。”

白珞愕然,她其实一直知道古代的监狱黑暗,可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黑暗。

两人正说话间,狱卒拿着一个食盒过来,用官刀的刀鞘“啪啪”拍了拍牢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靠在栅栏上,懒洋洋问牢里的白珞:“你就是那个姓白的县令?”

“在下正是。”白珞转身对狱卒道。

“喏。”那狱卒打开牢门把那食盒放进来,只瞥了立在牢中的白珞一眼,丢下一句:“有人托我给你送的。”

说完,就重新锁上门走了。

白珞莫名其妙的看着走远的狱卒,却听到一旁的男犯嘴里啧啧道:“怪道公子不吃这馊饭馊菜,竟是我低看了公子了,原来公子身家万贯。”

“什么万贯?”

“公子就不必谦虚了,没有银子的孝敬,可支使不动狱卒亲自来给你送饭,公子,还是先打开这食盒看看再说吧。”那男犯老气横秋的说,两手扒着两间牢房间的栅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黑漆食盒,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白珞见男犯这副嘴馋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直接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个的端了出来。

一碗东坡肉,一碟草菇豆腐,还有一条烧鱼,并一大碗白米饭,还搁了一碟小小的咸菜,十分丰盛。

旁边的男犯看的口水咽个不停,鼻子使劲抽动,一副恨不得一口把这些饭菜都吞了的样子,嘴里还嘀咕。

“乖乖,这一食盒,怕不是得要个五十两才能送得进来?”

五十两白银?

这么多?

白珞听到这男犯的嘀咕吓了一大跳,刚想要问清楚,看这男犯一脸的馋相,白珞就咽回了嘴里的问话,拍拍牢门:“差爷,差爷。”

牢门和门上的锁“哗啦啦”直响,刚刚那送食盒的差役就走了回来,不耐烦的问:“又怎么了?”

白珞对这狱卒的态度全不以为意,笑盈盈道:“劳烦差爷给在下拿双筷子来。”

本来不甚耐烦的狱卒,看到这样一张精致绝美的笑脸,倒也不好恶言相向,默不作声的拿了双筷子递给了白珞。

其实这牢里的差役哪个不是人精,都知道关着的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年轻犯官本是个县令。

这牢里的狱卒,除了“黄一鞭”以外,个个都是府衙里最低等的差役,这关了一个平日里高高在上踩在他们头上的官员在牢里,都有一种想欺负欺负,出出郁气的心态。

可奈何这狱卒收了人一大笔银子,托他好好照顾这个犯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这狱卒才会对白珞如此好说话。

白珞将菜饭都搬到栅栏旁边,将狱卒拿来都筷子递给了那男犯,自己也拿起食盒里的筷子,对着那男犯笑道:“来吧,一起尝尝。”

那男犯不可置信问:“公子真得请我吃这饭菜?”

白珞笑着把红烧肉往男犯那边移了移,笑道道:“那是自然,吃吧,不用客气。”

那男犯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脏臭,再看看干干净净一身整洁的白珞,看着白珞的眼睛,试探着问:“我可是个贱民,公子不嫌我脏臭么?”

白珞笑着摇头,“当然不嫌。”

那角落里,马桶一阵阵不停散发出的恶臭骚味她都快适应得闻不见了,怎么还会嫌弃这男犯。

那男犯握着筷子,呆呆的看着态度诚恳的白珞,突然站起来躬身行礼,肃然道:“公子,在下陶瑞,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白珞看到一直吊儿郎当的男犯突然如此严肃,倒愣一下才起身对陶瑞还礼,道:“呃,在下白珞,陶兄有礼了。”

第七十九章 珍贵的白珞

“白珞,你就是那个白珞?安置流民的安宁县的白珞?”那陶瑞惊愕的问。

陶瑞这样,白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讪笑道:“正是在下。”

陶瑞自从白珞进了牢房以来,一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直到在听到了白珞的姓名后,他才第一次正眼打量白珞。

他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啧啧道:“原来你就是白珞,难怪难怪,不错不错。”

白珞倒被陶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赫然道:“陶兄过誉了,这本就是为官在任应该为百姓做得事情,当不得陶兄如此。”

那陶瑞却似乎对白珞对事情很关心,追问道:“那白大人这次入狱难道也是因为这安置流民的事?”

白珞听到陶瑞这样问,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不错,不尊上谕,还私自做主安置流民,我本也该罚。”

“那大人现在落到如此境地,可有后悔?”陶瑞也坐了下来,与白珞平视,目光灼灼的盯着白珞。

白珞洒然一笑道:“不,我不后悔,纵使再让我重新来一次,我依旧不会后悔,我要是真得眼睁睁的看他们这样流浪到死,我才会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出手帮他们。”

“我既然是他们的父母官,自然就要让他们生活得幸福,这是我的职责。人生在世,若连自己的良知和人性都背弃,那活着也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白珞叹息道。

“可是白大人,你是朝廷的官员,自然只为朝廷服务。而他们只是低贱的流民,连牛羊也比他们尊贵。你为了他们,居然把自己多年苦读而得的官身都丢了,你怎么会不后悔?”陶瑞在听到白珞的想法后,讶异的同时,不解的问。

“不管是什么身份,他们首先是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活生生的人。”白珞反驳。

“况且,陶兄,我是朝廷的官员,我更是百姓的官员。朝廷是大洲国的朝廷,更是百姓的朝廷。若这个朝廷不能庇佑自己的百姓,那百姓要这朝廷何用?”白珞接着肃然反问陶瑞。

白珞早就发现大洲国还完全是封建社会那一套,等级森严,轻贱平民。

如果她是从小就在这个社会长大的,倒也算了,可她是从现代过来的,经历了现代社会,更何况从警校起,她受到的教育就是“保护人民的安全,为人民服务。”

故此,她根本不能习惯大洲国对平民如此轻贱,视如蝼蚁的做法。

在她所受的教育中,平民正是最需要自己保护,需要自己提供帮助的人群。

陶瑞看到白珞说得无比坦然,显然真的是他心中所想,不由大为愕然,

他行商多年,白珞这种想法,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遇到的善人很多,可哪怕再是善人,也决计做不到放下自己的身份,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真心的把自己和平民放到一个位置上,甚至把自己放得比平民还低的位置上。

他看着坐在脏臭不堪的地面上,已经落到如此困顿的境地,却依然信念坚定九死不悔的白珞,陶瑞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异常漂亮的年轻人和他所有见过的人都不同。

和整个大洲国,都不同。

白珞的想法在大洲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的纯粹珍贵!

陶瑞凝想时,白珞已经提起了筷子,笑着爽朗邀请道:“陶兄,请用。”

陶瑞看着白珞那俊美的笑容,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从善如流的也提起筷子开始吃起了饭菜。

在这样狭窄逼仄脏臭不堪的牢房里,能有这样一顿美味的饭菜,两人都吃得很是欢畅。

却说那“黄一鞭”吃饱喝足,小睡了一会,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饱暖思淫,他只觉得小腹下头拱起了一股火,直烧得他坐卧难耐。

他拿起鞭子,径直去了女犯的牢房,从牢里拖了个长相过得去的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女子被“黄一鞭”玩弄过多次,却又舍不得死,早已经放弃抵抗逆来顺受。

到了房间里,“黄一鞭”脱她衣物,女子也不反抗,只木木的站着,任“黄一鞭”对已经被剥得赤果果的她上下其手,甚至在“黄一鞭”粗鲁的覆上她的身子时,还微微配合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后背。

“黄一鞭”只觉得热血下拥,恶狠狠的抓着女人绵软的身子和乌黑的头发,狠狠的动着,长长得灰黄指甲在女子白皙的身上掐划出道道血痕,可当他最兴奋时,却陡然看到身下长相平常的女人脸上那咬唇忍耐的表情。

这忍耐厌恶的表情,就如同正火热兴奋的他,突然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黄一鞭”骤然想起倨傲的苏同知,和那清高美貌,如高洁的雪莲般傲然站立在牢房中的白珞来。

他仿佛看到这两人抬着下巴,正在对着自己讥诮的冷笑,嘲笑他这个鄙陋的黑矮子,就连这些低贱的女犯都看不上他,却还敢肖想大家大户的小姐。

“黄一鞭”的眼睛一红,心头却一冷,激情骤然消退,收了**,从女犯身上站了起来。

那女人不明所以的看着“黄一鞭”,勉力撑起身子窄小的木板床上坐了起来,她满身都是“黄一鞭”粗鲁抓出的伤痕,而女人最娇嫩的胸口上,抓伤却最为严重,皮肉翻起,伤口深的地方已经渗出了献血。

“黄一鞭”对女犯办这事,从来都是毫不怜惜,甚至有些竭斯底里的发泄。

那女犯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以这伤口为意,温顺的站起身,一声不吭的轻手轻脚捡着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女犯弯下腰,手指刚要碰到衣物。

一直面色阴沉,冷冷看着女犯的“黄一鞭”直接拿起桌上的长鞭,狠狠的一鞭子甩在了女人身上。

那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鞭打得闷哼一声,就立刻忍住了声音。

她已经在这阴暗的大牢里呆了整整两年,早已经知道这“黄一鞭”一旦挥动鞭子就会兴奋,你越是惨叫,他越是兴奋。

这两年里被“黄一鞭”活活打死的犯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

果然,“黄一鞭”打出第一鞭以后,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脸上现出了异样的神采,因为使用多年,鞭身已经油光发亮的的缠银丝皮鞭他手中上下挥舞,如银蛇般夭矫灵动,一下接着一下的抽落到女子的身上。

而那女犯赤果果的趴伏在地上,本来莹润洁白的后背,已经布满了交错的伤痕。浑身疼到颤抖,却只是安静的承受着,徒劳无功的下意识用手护着脑袋。

她只盼着自己的安静和顺从,能换来“黄一鞭”早早结束这场鞭打。

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已经大大的惹怒了“黄一鞭”,绝不是一顿鞭打就能轻易饶过她。

第八十章 疯狂的“黄一鞭”

“黄一鞭”的鞭法果然了得,这伤痕只有淡淡的青色条痕,连油皮也没抽破一点。

女子就如同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般,嘴唇都已经被自己因为忍耐而咬出了鲜血,却依旧死死的闭紧嘴巴,一声不吭。

“黄一鞭”看着地上蜷缩成的女人,冷冷一笑,狠狠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上,女子最柔软脆弱的胸腹就袒露在了“黄一鞭”的眼前。

“黄一鞭”恶狠狠的咒骂道:“我让你躲,我让你躲。”

他手腕翻转,狠狠的一鞭子就抽在了女犯的胸口,然后又是一下,再一下……,鞭子密集的疯狂的落到女犯的胸腹上。

每一鞭的角度都又恶毒又刁钻,专拣那肉嫩敏感的地方鞭打。

那交缠着细银丝的鞭梢从女犯最娇嫩的地方打过的时候,那痛如同地狱之火在肌肤上火辣辣的烧,又如同极薄的刀片在肉里肆意的切割。

女犯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这可怕的痛苦,在地上徒劳的扭动闪躲着,绝望的惨叫了出来。

这叫声又痛苦又凄厉,还带着入骨的恨意。

回荡在大牢里,让所有听到这惨叫的狱卒和犯人们都心中一跳,眼角一抽。

但凡还有一分人性的人,在听到这样的叫声都免不了背心发凉。

可“黄一鞭”却完全不以为意,不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愈加兴奋起来,鞭子如骤雨般落到了女犯身上,每一鞭下去,都留下一条红肿的伤痕,不见一丝血,却让人痛极。

“黄一鞭”一边打,还一边狞笑着喃喃道:“我叫你们看不起我!我叫你们看不起我!”

女犯惨叫声渐渐的弱了下来,挣扎扭动也渐渐的停止,再过了十几鞭后,女犯就再也一动不动的安静了下来。

“黄一鞭”还意犹未尽的接着朝这一动不动的女人身上最后抽了几鞭,这才慢慢停手,舒适的坐在了饭桌边的木板凳上。

“黄一鞭”的房间门外面站着一个矮瘦的狱卒,隔着房门听见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这才小心翼翼的敲门:“师傅,师傅?”

“耗子吗?进来吧。”“黄一鞭”的声音里透露着疲惫。

那是极度兴奋,疯狂发泄后才有的疲惫。

那被“黄一鞭”叫成“耗子”的狱卒走了进来,见到地上的女犯凄惨的模样毫不惊讶,蹲在那女犯身边试了试鼻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师傅,还有一口气。”

“黄一鞭”皱眉,这贱人倒是命大。

“去找间牢房把她挂上去吧,手脚记得干净点。”语气随意轻松得如同把一件外套挂上衣架。

“是。”“耗子”听了此言毫不意外,将女犯的衣服随便往她身上一套,手脚利落的把人拖了出去,带到了一个空牢房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根麻绳把女犯的脖子挂在了栅栏之上,就再也不看这满身伤痕,凄惨至极的女犯一眼,哼着小曲去找人喝酒划拳去了。

这个安静的空荡荡的牢房里,就只剩下那衣裳不整的女人软绵绵的挂在粗砺的麻绳上,身子在墙上火把不断闪动的火焰照耀下,慢慢滑下,慢慢的吐出舌头,最终…

慢慢的僵硬。

在女人吐出最后一口气时候,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那是无声的六个字:

你,会,不,得,好,死。

牢里发生的这一切,白珞都一无所觉,她的牢房是最为潮湿阴暗的最里间,就连那凄厉渗人的惨叫,传到她这里也只剩下了一个细细的尾音。

那个陶瑞吃饱喝足了就缩在稻草堆上呼呼大睡了,再也没醒来搭理过白珞。

白珞只好收拾了碗筷食盒,坐在冰凉地面上的,靠在栅栏上默默的闭目养神,隔着不算厚的衣物,带着潮意的寒气渐渐从地面上侵染上白珞的身子。

白珞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正想着要不要站起来走动走动取暖的白珞,突然听得牢门锁链哗啦啦一阵乱响,抬头看去,正是“黄一鞭”拿着鞭子,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脸被酒气熏得通红。

而当崔知府和苏同知走到白珞大牢时,就听见一个男犯正在大喊“牢头打人啦,牢头大人啦”的叫声。

两人急步走了进去,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白珞似是被“黄一鞭”打了鞭子,摔在地上爬不起来,肩膀到后背的直裰都被打裂开了一道口子,而隔壁牢房的男犯则扯着嗓子,手紧抓着牢房栅栏,脑袋死死的顶在栅栏上,对着外面大喊大叫。

两人刚刚听到的的喊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崔知府和苏同知看到的人正是陶瑞。

也正因为陶瑞的吵嚷,让“黄一鞭”丝毫都没有发现崔知府和苏同知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只见“黄一鞭”对着趴在地上的白珞,恨声道:“你不是苏云明保的人犯么?怎么,才一鞭就爬不起来了?”

刚才“黄一鞭”走进牢房,二话不说,对着她就是一鞭,幸好她躲得快,否则这一鞭子就不是落在她背上,而是落在她脸上了。

白珞只觉得右肩和后背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这痛如同钻心一般,让她只能咬紧牙根才能忍受得住,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黄一鞭”看着在脏污的地上趴伏着的白珞,如同被他一鞭子从高洁打入污淖,心头的恶气终于发泄出了一半,他狞笑着讥讽道:“哼哼,看你长得比姑娘还俊,怎么样,被苏云明骑在身下的感觉如何啊?兔儿爷。”

旁边的陶瑞早已经发现知府和同知的到来,停住了喊声,看着“黄一鞭”一无所觉的样子,眼珠一转,怪声怪气的对“黄一鞭”道:“牢头,你好大的威风啊,只怕你见到知府的时候,也只有磕头的份了吧?嘿嘿,你在我们这里是条龙,见了知府,还不是一条虫。”

“上次我看你审那个什么山贼的时候,不是被踹了一脚牙都掉了一颗么,还叫什么“黄一鞭”,我看叫“黄一牙”得了,我看你也就欺负我们犯人这点本事了,给人当狗滋味如何啊?”

陶瑞的嘴确实毒辣,几句话,已经把“黄一鞭”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苏同知本来被“黄一鞭”这样诋毁,脸色气得铁青,如今又见这犯人竟然毫不顾忌的谈论知府,不禁皱眉,欲要上前说话,却被知府伸手拦住,不但拦住,还带着他后退了两步,避退到了牢房的阴影里,一双三角眼目光闪动,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黄一鞭”被陶瑞一说,立刻想起了上次知府因为自己的审讯不利,失手打死了人犯,崔知府踹他的那一脚,舌头下意识的往那缺了颗牙的地方一舔,本就有些酒意上头的“黄一鞭”,心里突然就对崔知府涌出那么一股子怨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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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青出于蓝的“耗子”

“黄一鞭”恶狠狠的看着陶瑞,手腕一抖,就朝他抽了过去,本来隔着栅栏,陶瑞后退一步就可以躲过这一鞭,可陶瑞却讥诮的看着“黄一鞭”,站在原地生生的受了这一鞭。

陶瑞没躲,他不想因为自己躲了这一鞭,而让“黄一鞭”疯狗一样的追到自己的牢房来,而只要“黄一鞭”回身走上那么两步,就一定会发现阴影里的崔知府和苏同知。

陶瑞疼得脸上的肉都在抽动,可是嘴却不闲着,忍着痛继续刺激“黄一鞭”道:“你能当上知府大人的狗,可是你的福气,,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怕就怕你想当知府的狗,知府还看不上你。”

不知怎的,这句话猛地就触到了“黄一鞭”的心病。

自从那家小姐拒婚以后,“黄一鞭”就落下一个心病,最恨人家看不起他。

如今陶瑞这句话,正好捅在了他的痛处。

“黄一鞭”阴狠的用舌头舔过那缺颗牙的地方,凶恶的盯着陶瑞道:“你们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

“我也不会总是当狗的,总有一天,我会让崔道远给我当狗!我会让你们都给我当狗!到时候,我再把你们的牙都一颗颗拔下来!把你们的肉一鞭一鞭的抽下来。”

说完,“黄一鞭”手腕一抖,第二鞭又准备朝陶瑞抽下去,嘴里恶狠狠道:“我让你看不起我!”

身后却猛然响起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黄铁柱,本官倒没听清,你要拔谁的牙?”

“黄一鞭”听到这个声音,猛地全身一僵,手里一下卸了劲道,挥动到一半的皮鞭垂落了下来。

崔道远冷笑,同苏云明从牢房的阴影慢慢的转了出来。

“黄一鞭”如同脖子冻僵了一般,半晌才机械的转头,果然看见崔知府正站在他的身后阴毒的看着自己,旁边挂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笑意的人,正是苏云明。

“黄一鞭”七魂被吓掉了六魄,呆呆傻傻的看着满脸冰霜的崔知府,握着鞭子的右手一下没了丝毫力气,手里的鞭子直接掉在了地上,沉重的鞭柄落在他脚边,“啪”的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闷响终于让他回了神,膝盖一软,伏跪了下来。

“黄一鞭”心如乱麻,这个白珞不是苏云明交代照顾的么?怎么知府大人都亲自来了?

“见过知……知府大人,苏大人。”他跪伏在地上结结巴巴,额头和后背上冷汗直流,竟瞬间就湿透了衣裳。

“我问你,你要拔掉谁的牙?抽掉谁的肉?”崔知府并不发怒,阴森森的又问了一遍。

“黄一鞭”看着知府的脸色,心知自己这次是闯了大祸,却仍不愿放弃辩解,结结巴巴道:“是……是因为这白珞想要越狱,小的为了训诫他才抽了他一鞭子,只为了能让他长长记性。其他的话都是随口胡诌的,可做不得准哪,知府大人,我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都是,都是……”

“黄一鞭”指着现在安安静静垂头不语的陶瑞,恨声道:“都是这个犯人他故意用话引我胡说啊,大人。”

“大人,小的这就抽烂了这张臭嘴,给您赔罪。”“黄一鞭”看崔知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心知这次自己不吃点皮肉之苦,只怕是消不了知府大人心中的那口恶气了。

抬手就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的打了起来,下手又狠又重,不过才几下,脸就红肿了起来。

崔道远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黄一鞭”抽打着自己。

“黄一鞭”无法,心知知府大人这是记恨上自己了,只好更加用力的打下去,二十几下过去,他嘴角一抽,“噗”的一声吐出一颗带着血的牙齿来。

再看他,两边整个脸颊都肿的得如同高高的馒头一般,嘴角早已打破,流下一行献血。

刚才还嚣张凶恶的“黄一鞭”,不过转眼之间,就凄惨至此。

“你说他越狱,可有证人?”此时崔知府才冷冷开口。

“回大人,牢,牢里的兄弟们都看到了。”“黄一鞭”肿胀着脸颊,口齿不清道。

“哦?”知府话温和道,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眼睛里却露出如毒蛇般阴毒的眼神:“你倒是指指,都是哪些狱卒看到了?”

知府的声音阴冷滑腻,让“黄一鞭”的后背起了一片战栗。

“是都……,都看到了。”“黄一鞭”心知不妙,吞了口口水勉强道。

“哦?”知府点点头,对立在身后都狱卒吩咐道,“把牢里的狱卒都带过来。”

“是,大人。”那狱卒躬身行礼后,快步退下。

不一会,狱卒们就都聚集到了白珞的牢房前。

知府看着面前排成一排的狱卒,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慢慢道:“你们的牢头说关在这间牢房的白珞越狱不成,他才对他动刑的,还说你们都看到了白珞越狱,那好,现在看到了白珞越狱的人,站上前来一步。”

一排狱卒没有一个挪动的,就连那“黄一鞭”的徒弟“耗子”,都纹丝不动的站着,亦没有出列。

所有人狱卒都面无表情的稳稳站在原地,瞥也不瞥一眼“黄一鞭”。

“黄一鞭”看着这群平时对他阿谀奉承,天天对他表忠心的手下,如今人人脸上都一副与他们无关,急于撇清的样子,肿胀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可眼中的目光几像要吃人一般凶恶。

一旁居高临下站着的知府看着跪在地上,满眼恶毒的“黄一鞭”冷哼一声。

听到知府的冷哼,“黄一鞭”的脸色又立刻发青,眼中露出惶恐之色来。

知府看着“黄一鞭”摇摇头,冷冷吩咐道:“带下去打五十大阪,叉出兰州府,永不录用。”

“黄一鞭”一听知府这话,吓得在地上连连磕头不迭:“大人,大人,求您别赶我走,我对大人可是忠心耿耿啊,大人。”

一直屹立不动的“耗子”这时候却动了起来,只见他迅速迈出一步,抢出了队列,直接从地上提起已经快要滩成一团泥的师傅往外走,平日里收拾惯了犯人的他,手法熟练至极。

“黄一鞭”本来以为自己的徒弟出列是给他求情的,却没想到,他是出来抢功的。

“黄一鞭”毒恨的看着他最信任的徒弟,恶狠狠啐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枉我一直栽培你。”

那“耗子”对师傅的咒骂丝毫不以为意,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笑着小声道:“正是感念师傅的恩德,徒儿这才没有把刚刚那个女人的事情说出来,否则师傅恐怕就不是五十大板就能了事的了,而是得……”

“耗子”附到“黄一鞭”耳边,阴柔的,轻轻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杀,人,偿,命。”

第八十二章 取而代之

“黄一鞭”听到这四个字,再想起那句赤果果白花花,趴在地上满是伤痕一动不动的女人,心中一跳,脸色灰白的闭上了嘴。

“耗子”半扶半托着“黄一鞭”往大牢外走,准备到牢门处的空地上行杖刑。

在路过苏同知的身边时,听到一直没有出声的苏同知阴冷道:“你还想带他去哪里?”

苏同知盯着“耗子两人的眼睛道:“就在这里行刑,本官要,亲自看着。”

“耗子”一愣,抬眼看了看知府,只见知府对这边的事情毫不关心,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耗子”便明白了,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这是都记恨上“黄一鞭”了,看来,今天“黄一鞭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

耗子心一横,对着其他几个狱卒点了点头,牢里动刑的家伙什都是现成的,几个狱卒搬来木板凳和刑棍,便把“黄一鞭”架在了板凳上。

觑空“耗子”弯腰凑在“黄一鞭”的耳边道:“师傅,对不住了,本来还想顾念我们的师徒之情,给您放放水的,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说完就起身,接过了旁边狱卒递上的包铜皮的刑棍,高高举过头顶,而后猛的全力朝“黄一鞭”的屁股砸了下去。

那“黄一鞭”日日对别人行刑,早听惯了犯人受刑时的惨叫声,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

行刑的“耗子”和那个狱卒两人,生怕知府和同知责怪他们放水,两个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打的力度奇重无比。

不过才两刑棍下去,“黄一鞭”的屁股上就见了红,再过了一会,就听到“咔嚓”一声,竟是一双大腿骨齐齐被打折了。

“黄一鞭”疼得涕泪横流,每一下刑棍落在身上,都凄厉得惨叫,嘴里的口涎混着血沫不停滴落在地上,冷汗如浆,浸湿了板凳。

牢房里一片安静,只有刑棍打在“黄一鞭”肉上的声音和“黄一鞭”的惨叫声在回响。

“啪,啪,啪……”一声声打在肉上的沉闷声回响在牢房。

听着这声音,知府脸上一片漠然。

苏云明脸上则露出淡淡讥诮的笑意。

狱卒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而牢房里的犯人脸上,露出解恨的神情。

白珞已经勉力翻身坐在了地上,看着被打的“黄一鞭”,心中却有些疑惑。

知府不是因为自己不尊上谕,胆大妄为才免了她的官职准备问罪的么?

现在看到自己被打又为什么这么生气?

不到两刻钟,五十大板在训练有素的狱卒手中,已利落打完。

沉闷的击打声终于在这大牢中停止。

“耗子”和那名衙役停住了手,两人拄着刑棍微微喘着粗气,因为是当着知府大人和同知的面,这五十大板两人谁也没敢放水,每一棍都用了自己的全力。

而此时的趴在板凳上的“黄一鞭”早已经受不住这巨痛,晕死了过去。

苏云明走上去查看了一下“黄一鞭”的样子,满意的点头道:“嗯,拖下去吧。”

“耗子”使了个眼色,就上来两名衙役把“黄一鞭”用板凳上架了下来,一人架住他的一条胳膊,如同拖死狗一般,把他架了出去。

在兰州府大牢里暴虐无道不可一世的“黄一鞭”,终于被打落了尘埃,再不复当日的威风。

失去神志的“黄一鞭”身子格外的沉重,两个衙役架拖着他,缓慢的走着。

大牢的夹道狭窄幽长,沿路两边的犯人都静静的立在栅栏之后,愤恨仇视的看着这个残暴狠毒的牢头。

而当他们经过一间间牢房前的夹道时,突然,一桶粪水从一间牢房的栅栏里面泼了出来,淋了三人一身,三人一时一身秽物,脏臭难言。

那两个狱卒大怒,把“黄一鞭”顺手仍在地上,就开了牢门进去。

牢里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干瘦到皮包骨头,头发胡须都已全白。

他看到两个狱卒冲了进来,早被打骂习惯的老头,反射性的立刻把头护住,蹲了下来。

果然,那老头刚蹲好姿势,两个狱卒就拿着手里的官刀对着那泼粪的犯人狠狠的抽打下去。

柳木刀鞘的鞘尾包着铜边,并着里面的钢刀,重量十分,抽打在人身上,每打一下就是一条宽宽的红肿的伤痕。、

那犯人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却似无知无觉一般,嘴里发出的不是惨叫,反而是爽快至极的大笑,一边笑一边叫着:“打得好!打得好!哈哈哈哈,打得好!”

那两狱卒看着这犯人疯狂的样子,反而越打越是心惊,倒有些打不下去了,又想到知府大人在这里,终归要收敛一点,手里最后再抽打了几下,就狠狠的一脚把犯人踢开,厉声喝道:“给老子老实点。”

说完,关上牢门,又架着“黄一鞭”,也不顾脏臭了,快步走出了大牢。

牢房里漂浮着粪水的恶臭,再和上大牢里本就有的潮湿霉味,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十分恶心,让人一刻也呆不下去。

爱洁的崔知府扯下腰间的汗巾,捂住了口鼻,扭头对苏同知使了个眼色,苏同知会意,上前蹲在了白珞身边,轻轻的把他翻过身来,一张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脸就出现在了崔知府眼前。

崔知府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满意的点点头。

苏同知就笑着舒出一口气来,松开扶着白珞的手,站起身来。

陶瑞站在隔壁牢房一言不发的,冷冷看着崔知府和苏同知不明所以的举动,担忧的皱起了眉头。

一直拄着刑棍站在牢门外的“耗子”,看着眼前的一幕,则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珠。

看到白珞的脸没事,崔知府松了口气,又嫌恶的皱眉,紧了紧捂住鼻子的汗巾,闷声对苏知府道:“余下的事情你来安排。”

说完,崔知府便快步离开了这脏臭的牢房。

苏同知看着立在一旁的“耗子”,微笑问:“刚刚听那黄牢头说,你是他的徒弟?”

矮小精干的“耗子”恭敬行礼道:“小的正是黄牢头的徒弟,可是,……”他抬头看着苏同知,满脸的诚恳,“小的更是同知大人和知府大人的属下。”

“哈哈哈哈,好,好,好!”苏同知看着“耗子”卑贱的样子,舒爽的大笑,“我就喜欢你这样识时务的人,就由你接手黄牢头的位置,以后你就是牢头了。对了,你叫什么?”

“耗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用,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哦不,卑职名曾明,牢里的兄弟都叫卑职,耗子。”

第八十三章 闺阁小姐,贴身丫鬟

“哈哈哈哈,耗子,耗子,这名字不错,果然像你,像你,都一样的贼眉鼠眼,一副贱样,啊哈哈哈。”苏云明听了这个外号又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计划得到了知府大人的支持的缘故,他有些得意忘形的调侃“耗子”。

这句调侃,颇有些鄙薄蔑视,“耗子”却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还凑趣的跟着谄笑了两声,脸上神态自若,毫不介意,就好像苏云明说得并不是他一样。

苏云明身为同知,完全不会去介意一个小小牢头的感受,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个自以为好笑的玩笑有什么问题,指着地上的白珞道:“你看到黄一鞭的下场了吧?这个人对知府很重要,要想坐稳牢头的位置,就把他给我安置好了。”

说到白珞,苏云明的脸上严肃了下来:“记住,不要让他再擦破一点油皮,照顾不好他,我唯你是问!”

“耗子”见苏云明说得严肃,忙郑重应诺,想了想,追问了一句:“敢问大人,怎么样才算照顾好了?”

苏云明见这“耗子”问得有趣,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悠然的回答道:“就像对未出阁的小姐一样,精心照顾,啊哈哈哈哈。”

苏云明看看白珞躺在冰冷地上那娇柔的身子,觉得自己打的比方真是又贴近又有趣,不禁又洋洋自得的笑了起来。

苏云明今天确实是异常的高兴,想到自己久久未动过的官职终于有可能往上挪一挪,他只觉得脚下行路都轻快了三分。

转身要走,扭头间却突然瞥见那个开始大喊大叫,后来又巧舌如簧给“黄一鞭”设套的男犯,正站在隔壁牢房的角落里,默默看着这边。

苏云明眉头皱了起来,合拢折扇,指了一下这个男犯道:“耗子,这个犯人是犯了什么事?”

“耗子”立刻上前一步禀告道:“听说是做生意的时候,得罪了合作的老板,身后又没有靠山,那老板使了点手段,就把他关进来了。”

“嗯,既然如此,那就杀了吧。”既然连个做生意的平民都斗不过,又没有有靠山,杀之无惧。

这个男犯太过精明能干,他不喜欢。

不过三言两语间,两人就判了陶瑞第死刑,随意的如同处置一条路边的野狗。

陶瑞听到苏云明的说话,脸色一下煞白。

而“耗子”闻言后,扭头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陶瑞,目光冰冷的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而后回头对苏云明恭敬低头应诺。

“是,大人。”“耗子”答得简练有力。

苏云明满意的点头,他没看错,这个“耗子”果然好用。

被“耗子”瞥了那一眼,陶瑞心一颤,腿一软,颓然的靠在了栅栏上。

做好人果然死得快些,自己这回可真是不自量力了,他心中苦涩的想。

苏云明吩咐完“耗子”就准备回去了,正转身出牢门之际,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

“我要他留下服侍我。”

苏云明猛地回头,只见因为鞭伤一直趴伏在地上,疼到神智昏沉的白珞,不知何时勉强坐了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正亮盈盈的看着他。

陶瑞听到白珞出声后,脸上先是一喜,而后又有些动容。

一直专注的注意着苏同知那边动静的陶瑞,转头看向白珞。

他在白珞的身后,在场众人,只有他能看到的白珞的后背。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那被鞭子抽破的直裰后背上是一片潮湿的暗色,那是被冷汗浸湿的。

白珞表面若无其事,其实是在硬撑着为他争取一丝生的机会。

白珞明明自身都难保了,却还在拼尽全力的护着他。

陶瑞想起自己的那个明争暗斗,充满阴谋算计的家,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看着白珞背影的目光复杂了起来。

而苏云明被白珞这样澄净的目光注视着,居然觉得莫名有些心虚。

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掩饰,这才低头温和看向白珞:“白大人,你醒了?”

苏云明并没有蹲下身子,甚至没有弯下腰,只是挺直着背脊,低头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白珞,温和的笑着问,却一点要伸手扶他的意思都没有。

“是,我醒了,看来醒得正是时候。”白珞亦笑着答,仿佛对苏云明表面温和实则倨傲的态度毫不介意,更对他刚刚想要陶瑞性命的事情一无所知般,神情态度都平和安静。

两人明明是一个身有鞭伤,虚弱的坐在冰冷的地上仰头说话,一个态度高傲,居高临下的低头说话。

可白珞和苏同知两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差别般,说话间的态度语气温和有礼没有半分不适,一如两人一同来兰州时,在马车里相处的那几日一般。

“你刚刚说要他服侍你?”苏云明平静的问。

“不错,苏大人不是要把我当成未出阁的小姐照顾么?既然是小姐,总得给我配个贴身丫鬟吧?”白珞回答得轻松调侃,脸上还带着抹淡淡的笑意,可盯着苏云明的眼睛却寒**人。

苏云明冷笑:“我凭什么答应你?就凭你这张脸蛋?”

“不错,就凭我这张脸。”白珞冷静的肯定道。

“哈哈哈,”苏云明看着白珞不禁失笑,他发现今天可笑的事情还真是太多,“白大人,就算你的容貌倾城,可对我这个老头也没多大诱惑,这一点,老朽只怕你是想多了。”

“可是,”白珞讥诮的看着苏云明:“若你不把他给我留下,我就保证我会毁了这张脸,这样的话,你会不会答应呢?”

苏云明脸色大变。

可不等苏云明说话,白珞立刻又接着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要利用我做什么,不过,我可以肯定,绝对和我这张脸有些关系吧?”

看着苏云明脸上的神色变化不定,白珞心知自己果然猜对了。

她收起了笑意,冷冷的讥诮道:“让他服侍我,否则,我就毁了这张脸。你知道,若我想对自己的脸动手,就一定会找到机会,你拦不住我的。”

苏云明脸上一直得意的笑意,此时终于消失,怨怒的看着白珞道:“白珞,你可知道大洲国的朝廷不手;你的脸若毁了,可就无法再入仕途了。”

白珞嗤笑,“苏大人可真是健忘,我现在已然不是官场中人了,大人竟然和一个免职查办,即将要被问罪的官员谈论什么仕途,岂不是好笑?”

苏云明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个从见面以来,一直都温和俊雅的年轻人,实际上却是如此洞察人心,言辞犀利的厉害角色。

仔细考虑了一下,苏云明让步了,那个男犯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物,若是因为这么一个贱民而让白珞毁容,破坏了计划,丢了他难得的升官的机会,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苏云明怨毒的盯着白珞,道:“好,就如你所说,我饶他一命。”

陶瑞一直闭着嘴巴,紧盯着这一幕,直到此时,听到苏云明这句话,他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第八十四章 蔡为舟出马

第二日清晨,兰州府大牢里抬出一具用破草席包裹的女尸,义庄的收尸人一架马车过来,直接给拉到了城外的乱坟岗上,随意的丢弃在了野地里喂了野狗。

同一时,兰州府大牢外的豆腐脑摊。

韩聪正和昨天在牢里给白珞送饭的狱卒说话。

油腻简陋的粗木桌子上摆着两碗豆腐脑并咸菜,还有两屉包子,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而此时桌上坐着的两人都无心用饭,韩聪正惊讶的瞪着眼前的狱卒,嘴里含着的半个包子都忘了嚼咽下去。

白珞昨夜到的兰州,韩聪一时还没找到门路混进兰州大牢,故只得先用了银钱买通了狱卒送了饭菜过去,本想着不过才一夜的功夫,量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正打算今天再找门路,在牢里弄点人手,却没想到,不过是一夜之间,牢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那狱卒看着韩聪惊讶的脸,苦笑着解释道:“老弟,我也不知道这白珞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这进了大牢,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黄牢头,竟然当夜就被黄牢头给打了。老弟,这可不是我拿了钱财不办事,我这实在是拦不了啊。”

“那他伤得如何?重不重?”韩聪追问。

要是白珞真的受了重伤,自己办事不利,只怕自己在院史大人那里也落不了好了。

那狱卒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嘴里,边美滋滋的嚼着边摇头道:“不算轻,这黄牢头的鞭法阴毒,这可是整个兰州府都出了名的,就算只是一鞭,也够他受得,要知道,昨晚黄牢头可是还生生抽死了一个……,”

说到这里,那狱卒猛地顿住了话头,偷偷瞄一眼韩聪,嘿嘿一笑道:“嘿,不提了,不提了,不过,黄牢头的鞭子,啧啧,那可不是吹得,我打量那白珞大概伤得不轻。”

看到韩聪郁闷的样子,那狱卒赶紧安慰道:“不过嘛,老弟,这要说起伤来,昨晚大牢里,白珞的伤可不是最重的,……,”

说道这里,那狱卒像是被咸菜着了,慢条斯理的端起豆腐花喝了一口,咂巴着嘴,半天不说话。

韩聪见状,满脸无奈,从袖兜里掏出一两碎银子扔在桌上。

那狱卒对韩聪的臭脸倒也不介意,笑眯眯的伸手把那两银子揣到兜里,这才继续道:“比起黄牢头来,这白珞的伤势就不足为道啦。”

“此话怎讲?”韩聪不解问。

原来这狱卒刚才只说了白珞受鞭打的事情,收了这一两银子后,这才把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了韩聪听。

那狱卒说完了,天色也已大亮,那狱卒就问:“如何,老弟还要我照顾白珞吗?”

“要,当然要。”韩聪认命的点头,一边嘟囔,一边从胸口掏心肝一般,半天才心疼得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不情不愿的递给那狱卒。

韩聪一边眼巴巴的看着狱卒收起手中的银票,一边在心里嘀咕:院史大人啊,卑职为了护住你的小老弟,这可是把老婆本都贴出去了,卑职为了大人这可真是肝脑涂地赤胆忠心了。

那狱卒倒也爽快,二话不说收了那银票,紧着几口吃完碗里的豆腐脑,又找老板娘要了张油纸,把剩下的包子咸菜全包了进去,热呼呼的揣进怀里。

这才对韩聪招呼了一声:“得了,我这就去给老弟守着那白珞去。”手背抹抹油嘴,捂着胸口的包子和银票,利落的抬腿走了。

只剩下韩聪一个人坐在只剩空空如也的笼屉和碗盘的桌边,怔怔的隔着衣领摸着怀里这不到两天就迅速空瘪下去的钱袋,满脸的惊疑。

这白大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怕不是孙猴子转世吧?

这长得斯斯文文的,怎的这么能折腾啊。

韩聪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白大人的时候,斯斯文文的白大人正亲自上手验尸,一个普普通通的杀人案,愣是被他闹出了满城的风雨。

没多久又折腾出了安置流民的事情,折腾来折腾去,总算是把自己的官给折腾没了,被关到到了兰州大牢。

本以为到了兰州大牢,白大人总能消停下来,老老实实的呆着,院史大人再使些能耐把他弄出来也就是了。

可没想到,到了兰州大牢,这白大人还是一样能折腾,把自己折腾的受伤了不说,竟就生生的折腾掉了牢头。

看来自己真得抓点紧,往大牢里安排点人手进去了,不然只怕下一个被白珞折腾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至少现在他的老婆本是已经快被白大人给折腾没了!韩聪心疼的想。

韩聪也顾不上再吃几口了,赶紧回了自己租住的四合院,将白珞的情况写了一封密信,用都察院的秘密信道交给接头人发了出去。

崔知府一早就从家里出发了,他定下了今日要过堂审问白珞,速战速决。

其实崔知府本意只是想借故撤下他厌恶的白珞,给自己人腾出一个官位来而已,却没想到,苏同知给自己出了这样一个主意,让他这次抓获白珞有了意外的收获。

所以,现在他对快些定罪白珞十分积极,早一天把白珞定罪查办,就能早一日把白珞献给那位爷,自己就能早一日捞到或是升官或是钱财的好处。

想到这里,崔知府都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得意,恨不得今日就把白珞定罪,明日就能把白珞献给那位爷。

清晨的兰州大街小巷行人和马车都不多,崔知府的马车一路顺遂的到达了兰州府府衙。

可让崔知府没想到的是,他刚下车,迎面就碰上了也正在兰州府府衙门口下马车的蔡为舟。

他心中讶异,于情于理却又都不得不上前迎接。

崔道远只得心里暗骂了声倒霉,重整了官袍,脸上强露出得体的笑意,迎了上去。

“蔡御史,今日驾临兰州府,不知有何贵干?”崔道远笑呵呵的对着蔡为舟打招呼。

蔡为舟斯文笑道:“崔知府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日您派差役给我送的安宁县县令白珞的卷宗和审理公文,怎么今日就忘了?”

崔道远愕然,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大洲国规定审理犯官时,必须有上级官员和都察院的官员同时到场,以防止官员的冤案。

平日里,都察院只要收到卷宗确认无误以后,一般都不会再派官员出席审案。

一方面是因为都察院人少事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都察院只要确认了官员确实有罪,也就不会在陪审上浪费时间。

反正最终定罪的案卷上要盖上都察院的官印才能作数,若是判罚不公,将案宗打回去重审也就是了,根本无需在一同审理这一条规矩上浪费时间。

第八十五章 吃定崔道远的蔡为舟

正因如此,兰州知府崔道远已经在兰州就任十年了,手里也审了不少的官员,可在审理之时,从来都是只有兰州府的人在场,都察院的人从未出席过。

所以,在决定了今日审理白珞后,他手下的差官例行公事的给兰州都察院发了公文和卷宗过去后,就没再理会。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都察院的缺席,从未料想过有一天,都察院居然会来人参与审案。

故今日崔道远看到蔡为舟才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是来参加审理白珞的。

崔道远被蔡为舟说的一愣,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码事,讪笑道:“是,是,今日正是审理白珞贪墨一案,正需都察院一同参与。”

崔道远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暗地里骂娘。

这蔡为舟今日是抽了什么风,怎么早不来参加审理官员,偏偏今日想起来要参加了?

蔡为舟看着崔道远略略有些僵硬的脸色,心中嗤笑,脸上却依旧是有礼的笑意。

看着蔡为舟一脸傲意的和自己说话,崔道远心中十分腻烦。

奈何同是绯袍,可自己这个正四品的知府身上的云雁补子,硬不过人家正三品的孔雀补子,所以也只得撑着满脸的笑意,小意的同蔡为舟寒暄。

两人心中各自肚肠,各自心不在焉寒暄着,一同进了兰州府府衙大门,朝公堂而去。

差役们并不知道今日会有都察院的官员过来共同审理,公堂长案之后,只放着一把太师椅。

蔡为舟抬头看着高高的案桌后面,孤零零的那把太师椅,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站在身边,正不自然的露出尴尬笑容的崔道远。

崔道远被蔡为舟看得脸上挂不住,发怒对左右的差役斥道:“怎么这么没有规矩,此案需都察院来人一同审理不知道么?还不快把两把大师椅都摆上!”

左右的差役倒也机灵,连忙点头唯唯诺诺的应是,又端了一把太师椅来放在长案之后。

身着正三品绯色孔雀补服的蔡为舟,面无表情的背着双手,一言不发的看着公堂里的差役们忙活。

直到崔道远人也骂完了,椅子也摆好了,这才露出斯文儒雅的笑意道:“崔大人太见外了,不过是小小的疏忽而已,实在无需动怒,无妨的,无妨的。”

崔道远看着蔡为舟那虚伪碍眼的笑容,心中直骂娘:既然无妨,那你为何不早说,非要等自己骂完人了才装大度。这不就是故意让自己显得没有涵养么?真是斯文败类,虚伪至极。

崔道远心里暗暗把蔡为舟祖宗三代都骂了一遍,脸上却带着歉意的笑容,伸手做出邀请的手势,对蔡为舟请道:“蔡大人果然大度,来,蔡大人,请。”

蔡为舟还礼虚让道:“崔大人客气了。”

虚虚的客气了一句,就昂首带头朝公堂长案走去,完全是一副主审的派头。

崔道远看着蔡为舟倨傲的背影,被怒意憋得眼角直跳。

好你个蔡为舟,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正三品又怎么样?在那位爷眼里,你什么都不是!等以后我飞黄腾达了,就有你的好果子吃!崔道远随蔡为舟身后,心中暗恨。

到了案桌后,蔡为舟身为正三品督察御史,比正四品的知府崔道,品级上远远高出许多,毫不客气的坐了左首上位,崔道远自然只能坐了右首下位。

二人坐定,差役们恭恭敬敬的奉上热茶。

崔道远正要开口宣衙役带白珞上堂,冷不防耳边惊堂木“啪”得一脆响,把崔道远吓了一个激灵,嘴里的话也被吓得咽了回去。

然后耳中就听得蔡为舟沉声道:“带白珞。”

崔道远简直气得要跳起来:你个蔡为舟也太自以为是了,你舟品级再高,这里也是兰州府府衙,轮不到你蔡为舟做主,也太不把我这个知府放在眼里了。

正要发作,就见堂下刚刚还因为慢待了蔡为舟而被知府大人责怪的衙役,被蔡为舟这一惊堂木的威势所摄,生怕又慢待了蔡为舟被崔知府训斥,也没等他的吩咐,已经沉声开口喝到:“带犯官白珞上堂。”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崔道远被自己的手下气得倒仰,这些王八蛋,到底明白不明白自己是谁的手下啊!

没看到自己还没开口吗?

都是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崔道远和蔡为舟在公堂上明争暗斗,而此时的白珞已经侯在了公堂之外的耳房中,随时准备上堂。

昨夜“耗子”就拿了一身崭新的直裰送给白珞更换,更是连夜整理出来了大牢里最干爽的一间牢房,里面原来的物什都被悉数清走,重新换上了两张崭新单人木板床并干净的桌椅,床上还铺上了干净厚实的床褥,在白珞的要求下,还在放马桶的角落里给他拉了个小小的布帘。

牢房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耗子”这才恭恭敬敬的请了白珞和陶瑞住进去。

要不是这牢房四周是栅栏而不是墙壁,白珞都会以为自己住进了客栈了。

而昨夜,知府还派人送来了用一个小小的玉脂瓶装着的伤药给白珞治伤。

那伤药白珞曾在自己的小金库里见过,是西北一家有名的老字号药铺做的药粉,据说对愈合伤口,去除疤痕有奇效。

不过使用的药材都十分名贵,故而这药粉卖的价格也着实不低,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

白珞早起更衣完毕,陶瑞接过狱卒送来的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白兄,马上就要过堂了,洗漱一下吧。”陶瑞把热水放在桌上笑着说。

白珞看着陶瑞端来的洗脸水,哭笑不得:“陶兄,你莫非真得把我当成闺阁小姐了不成?”

陶瑞看白珞心情不错,也笑着调侃道:“在下绝不敢把白兄当成闺阁小姐,不过是把自己当成贴身丫鬟了。哈哈哈。”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不禁相对而笑,转而想起两人的处境,又愁上心头,转而无奈的苦笑。

如今他们两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是谁也跑不掉了。

陶瑞就不说了,他在牢里已经被苏同知盯上,只要白珞不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也逃不了一死。

即便命大,苏同知放过了他,可在牢外还有跟他不死不休的仇家,无论如何,也是没有活路了。

而白珞呢,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身上本来就背着不尊上意和贪墨的罪名,现在还被崔知府和苏同知两人诡异的盯上,不知道他们想在他身上打什么鬼主意。

但无论如何,两人虽然未来的处境堪忧,但现时的生活却奇异的开始舒适起来。

白珞振奋了一下心情,笑着道:“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的,来,先洗漱干净。”

白珞刚把自己的脸擦洗干净,“耗子”就亲自进来牢房提了她出去。

第八十六章 吃瘪的崔道远

“耗子”带着白珞早早的就等在公堂外的耳房里,等待提审。

待听到公堂里宣白珞上堂,“耗子”就亲自押送白珞上了公堂。

待白珞上了公堂,蔡为舟忙上下打量这久闻大名的白珞。

只见白珞一身崭新的淡蓝色直裰,颜色清雅,衬得白珞肌肤白皙,眉目俊美,美艳绝伦,更兼身形提拔,更显风姿无双。

蔡为舟见到白珞如此人物,心中就先暗暗的叫了一声好:此人果然是人中骄子,俊美不凡。

蔡为舟心中对白珞是充满好感的。

一来,此人是自己最敬重的院史大人力保之人;二来,蔡为舟佩服白珞敢于违抗上意,安置流民,心怀百姓;三来,他已经从苗芜处得知白珞勤政爱民,十分清正。

白珞这半年来的种种所做所为,都让蔡为舟十分敬重。

“耗子”把白珞押上堂后,顺手便把白珞往公堂中间一推,白珞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趔趄,牵扯到了肩头的伤口,闷哼了一声。

蔡为舟耳尖,立刻就注意到了这声闷哼,问道:“白珞,本官乃是兰州都察院御使蔡为舟,本官问你,身上可是有伤?”

蔡为舟语气问得平静,心中却不由有几分焦急。

他接到的是院史大人的死命令,要保白珞五日之内安然无恙,如今,白珞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伤,这下他可怎么对院史大人交代?

白珞昨夜才到的兰州府,崔道远连夜就送了公文过来安排次日审理,这份急切,已经让他心中狐疑,如今看来,崔道远更是昨夜就对白珞动用了私刑。

这个崔道远居然对白珞这么急不可耐的动手,实在大大出乎了蔡为舟的意料之外。

看来自己手段态度得更加激进强硬才行。

蔡为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崔道远,目光颇有深意。

崔道远被蔡为舟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不过是白珞受了些伤罢了,怎的这蔡为舟如此在意,一副定要追究的样子。

不过他也不怕蔡为舟追问白珞受伤一事。

这白珞的伤可是“黄一鞭”给打的,如今“黄一鞭”已被他行了杖刑处罚,又被免了牢头一职,于情于理,都怪不到他都头上来。

因而崔道远并不慌乱,还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热茶。

白珞听到问话,抬头看了一眼堂上问话的蔡为舟,不识此人是何身份。

但面对蔡为舟的问话,白珞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回大人,在下确实身有鞭伤。”

那蔡为舟就沉下了脸,看着崔道远冷然问:“难道是蔡某记错了日子?白珞昨日已经过堂审过了?”

崔道远没想到蔡为舟如此**裸的诘问,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眉道:“蔡大人没记错,今日正是白珞一案审理的第一天。”

蔡为舟追问:“那白珞这伤是从何而来?”

崔道远实在是有些生气,这蔡为舟自从开审以来就咄咄逼人,如今更是毫不给他面子,当堂就质问起他来。

崔道远都快分不清今日到底是审问白珞还是审问自己了。

他好歹也是堂堂兰州知府,这蔡为舟也太过分了。

蔡为舟见崔道远脸露怒容,并不答话,立刻转头问白珞:“白珞,你这伤从何而来?”

白珞这会也看出堂上的两人针锋相对,并不是一路人了,她立刻就决定站在这位蔡大人一方。

崔知府和苏同知对自己不怀好意,已然是自己的敌人,既然如此,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她自然得配合这位蔡大人才对。

白珞无视了崔知府恶狠狠盯着她的眼神,对蔡为舟的问话有问必答言无不尽。

“此伤是兰州府大牢中的黄牢头对在下动用私刑而来。”白珞朗声答道,声音清亮,将此伤来历说得清楚明白,与蔡为舟一样,丝毫也不给公堂上的崔道远面子。

崔道远在这公堂上审案也有十年了,从未有一次,审案审得如此憋屈。

那崔道远被蔡为舟和白珞二人气得脸色铁青,耳边却又传来蔡为舟冷冰冰的质问。

“崔大人,本官竟不知兰州府还有这样的规矩,可以不用过堂审理,而在牢里私自动用死刑。此事,本官要上报都察院,仔细调查。”

“蔡大人,这都是误会,误会。”崔知府只好出言解释,心中却大骂了“黄一鞭”一通,都是这个黑矮子惹出来的祸端。

心中更是恨毒了蔡为舟和白珞。

蔡为舟他一时拿着没办法,可却更坚定了要把白珞送给那位爷的决定。

蔡为舟冷冷道:“崔大人也不用着急,等调查完,自然就知道是不是误会了。”

说完,蔡为舟又接着道:“既然白珞身上有伤,那就取个圆凳过来,让白珞坐着答话吧。”

什么?崔道远惊讶,这是什么规矩,什么时候审理犯官,犯官不但不用跪着,还能坐着回话了?

崔道远脸色一沉,就要反驳。

他不能让蔡为舟再在公堂上,这样为所欲为了,否则这场审理将会完全被蔡为舟主导局面,那自己对白珞的盘算就将全盘落空。

蔡为舟似是料定了崔道远会开口反对,抢着道:“大人也不必拒绝,说起来,这都是因为知府大人御下不力,这才让白珞只能因为伤势沉重而坐着答话的,不过崔大人的面子,本官还是要给的,坐着回话也就坐着回话吧。”

“不过,崔大人,你的兰州府真是得好好管束管束了,若是大人无力管束,我们都察院可以派人来兰州府帮帮大人。”

崔道远差点让蔡为舟的话噎出一口老血来。

合着白珞坐着回话,还全是自己的不是了?

还伤势沉重?

崔道远看了一眼公堂之上,立得笔直,如同一杆青竹的白珞,眼角都气得直抽抽。

这是伤势沉重?

蔡为舟,你睁着眼睛说瞎话,脸皮也太厚了,崔道远腹诽。

可是看着蔡为舟对白珞被用私刑一副不依不饶对样子,崔道远把反对的话又硬吞了回去。

他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把都察院给引来兰州府大牢,他心知,这兰州大牢不但为他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本身也有许多事情经不起查证。

崔道远虽不甘愿,却还是郁闷的退让了,心里却又把“黄一鞭”臭骂了一顿,都是因为这个蠢货,这才让自己一开始就处于了下风。

崔道远对着衙役使了个眼色,圆凳很快就被搬了上来。

白珞也不客气,一撩衣襟坐了下来,动作潇洒自如,神色平静的看着公堂上审问自己的两位官员。

崔道远突然有种错觉,他们这三人,这到底是在审案还是对坐着谈心呢?

他怎么有点混乱了呢?

第八十七章 拉两颗棋子下水

“咳咳……”

崔道远清了清嗓子,问道:“堂下所……”才说出三个字,崔道远就尴尬的顿住了,硬生生的把说习惯了的“跪”字咽了回去。

“咳咳,堂下何人?”崔道远又清了清嗓子掩饰,这才含糊问道。

白珞面对崔道远的问话并不起身,安安稳稳的坐在圆凳上,对着崔道远拱手行礼道:“回大人,在下白珞,原为安宁县县令。”

崔道远也懒得和白珞计较了,他今日得速战速决,把白珞的罪给定下来,他喝问道:“白珞,你可知罪?”

白珞丝毫不惧,清亮澄澈的眼睛直视着崔道远:“不知在下何罪之有?”

“你私自安置流民用的银钱从何而来?”

崔道远知道不安置流民本就是朝廷理亏,若以此定罪,恐怕引起民愤,干脆就直接眺了过去,从白珞的贪墨入手审问。

“那笔银钱……”白珞正要说话,蔡为舟却突然打断。

“敢问崔大人,本官看到案卷里说白珞这次是因受到举报而被查问,可是如此?”

蔡为舟自然清楚白珞的那笔银钱从何而来,苗芜的举报信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不过,现在白珞既然已经迷途知返,重归正途,且连院史大人都不追究了,他就更不会去揭开此事了。

所以他才要打断崔道远的问话,白珞的这笔银钱,绝对是经不起查的。

“正是。”崔道远莫名其妙的被蔡为舟打断了问话。

虽然不明白蔡为舟突然如此询问的用意,不过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蔡为舟又道:“那举报之人可是高台县令和临泽县令?”

“正是。”崔道远隐隐有些明白蔡为舟的用意了,可他不敢相信都察院真会为白珞做到这个地步。

蔡为舟皱眉问崔道远:“崔大人,前几日本官送来的案卷,大人没有看么?”

“大人说的是高台县令和临泽县令贪墨的卷宗么?可里面只有风闻,并无实据,我看并不足以定罪吧?”崔道远沉吟道。

“是吗?不过,这两日本官已查到了他们贪墨的实据,这又如何处理呢?”蔡为舟就猜到崔道远会这么说,气定神闲的笑着道,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

“什么?”崔道远惊讶,不过才短短两日,这蔡为舟就查到了实据,这怎么可能?

也不怪崔道远惊讶,要说平时,兰州都察院的动作确实是没这么迅速,可谁让这次是院史大人下令要保白珞呢?

蔡为舟动用所有撒在高台县和临泽县的暗钉子,又动用了一批暗探,几乎把整个兰州都察院的人手资源都动用了起来,这才能在短短几天,查到高台县令和临泽县令贪墨的实据。

虽然还不是他们全部的罪行,不过也足够定罪了。

毕竟此举也只是为了为解白珞的燃眉之急罢了,倒也不求能有查多深。

说起来,自从院史大人到了西北以后,兰州都察院的所有人就一直在连轴运转,这次查高台县令和临泽县令,全院好一番忙乱也就不说了,还有平日里那秘密信道,用得也是颇为频繁。

蔡为舟虽然不知道这秘密信道里传递的消息内容都是什么,可是信件的来往对象还是瞒不过他的。

有一部分信件的传递,蔡为舟知道都是与这白珞有关。

就此一条,他就知道自己得使出十分的本事来保住白珞平安才行。

蔡为舟朝一直随在身后的都事点点头,那都事就从自己随身带的精巧木匣子取出了两沓卷宗来。

一个封皮上写着高台,一个封皮上写着临泽。

崔道远接过一看,两个卷宗里把高台和临泽的两个县令如何贪墨,如何受贿,多少数额,桩桩件件,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崔道远看着两份卷宗气结,他就说蔡为舟带着的这个都事,怎么捧了个这么个木匣子呢,原来这次这个蔡为舟是有备而来啊。

到了此时,崔道远也看出来蔡为舟此行的目的了,就是为了保这白珞。

他倒是纳闷了,明明这白珞一无背景二无靠山,怎么能让都察院的蔡为舟亲自来保他呢。

崔道远想到这里,心中蓦然一紧,脸上挤出三分笑意,侧头对蔡为舟低声问道:“敢问大人,这位白珞与您有何关系,不知他身后有何来头?”

崔道远看到蔡为舟这样的阵仗真有些发怵了,若是白珞真得有他不知道的强大背景,那他的那个小盘算就真的要掂量掂量才行了。

可别到时候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骚。

蔡为舟当然对崔道远不会实话实说,否则岂不是会暴露院史大人的行踪。

再说,若是院史大人能出面,还吩咐需要他蔡为舟动手么?

一块都察院院史的令牌递过来,只怕这崔道远不但会立马乖乖放人,今后还会把白珞当成祖宗给供起来。

蔡为舟含笑摇摇头:“崔大人多虑了,我与这白珞素不相识。”

“哦?”崔道远不信,不过蔡为舟不说,他也没有办法。

崔道远转念一想,这白珞就是有啥靠山,他也不怕。

白珞的钱财来路不明是一定的,那自己对白珞免职查办就没有说不过去对地方。

就算白珞有靠山,怪罪下来,他也师出有名,无需畏惧。

反正他只要知道白珞的靠山绝不是那位爷,自然也绝不是自己一伙的人,那就够了。

崔道远心中又重新笃定了起来,道:“蔡大人,这高台县令和临泽县令的事情,不如稍后再议,今日先审问白珞才是正事。”

蔡为舟却摇头道:“崔大人此言差矣,若是这高台临泽二人本身就立身不正,又有何资格再去举报白珞贪墨,既然他们没有资格举报白珞贪墨,那这问罪白珞又从何而来呢?”

崔道远被蔡为舟如绕口令般的一翻说辞,听得脑袋直发晕,心头直冒火。

这,这是什么歪理?

合着,要查办白珞还得先查办高台和临泽两个县令才行了?

除非他疯了,才会用自己两个心腹被问罪去换白珞这么个小小的县令问罪。

崔道远感觉自己被蔡为舟气得血突突突往脑门上顶,他摸着自己胸口的云雁补子,在心里告诫自己,自己是正四品,蔡为舟是正三品,须得戒急用忍,不可急躁,不可急躁。

半天,崔道远这才忍着气问:“那依大人看,此案应该如何审理。”

“既然是他们举报白珞,现在又查出他们自身也有贪墨,那自然应该先审问高台临泽两位县令,就算不先审问二人,至少,也应该与白珞一样免职问罪。岂有贼喊捉人,只捉人,贼却跑了的道理。”蔡为舟慢条斯理振振有词道。

第八十八章 一了百了

崔道远被蔡为舟的歪理气得嘴角直抖,自己好好的属下,怎么到了蔡为舟这里,白珞就是人,高台临泽两位县令就成贼了?

合着,这蔡为舟还想把他的人都一锅端了不成?

崔道远正要怒斥蔡为舟胡搅蛮缠,却又看见蔡为舟朝他身后的都事点点头。

崔道远现在一看见蔡为舟朝那个捧着个木匣子的都事点头,他就脑袋疼。

他眼睛下意识朝那个精巧的小木匣子看去。

只见那师爷又从木匣子里取出一纸已经盖了都察院大印的公文来,递给崔道远。

崔道远接过一看,是都察院开具的公文,上面明白写着都察院现查出高台县令和临泽县令贪墨一事,要求兰州府立刻对二人免职问罪。

竟是连公文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完全有备而来,这蔡为舟是存着心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啊。

崔道远心中纳闷,蔡为舟倒底是准备了多少对付他的手段?

怎地还跟变戏法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往外掏啊?

他只觉得自己被蔡为舟气得口角发干。

高台临泽这两位县令都是他的亲信,他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运作上了这两处对那位爷能用上的位置。

这两县令不但能接应扣赋税粮食之事,日后那位爷起事之际,这两颗棋子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没想到就因为个区区的白珞,这两颗棋子就被都察院一下都挖了出来!

崔道远还在气闷难受,耳中却听到蔡为舟又道:“昨夜白珞才押送到兰州府,今日崔大人就已经开审,办事之雷厉风行,实在让本官长了见识,崔大人处理政务如此十分高效,本官一定会上报朝廷,请朝廷予以嘉奖。”

崔道远闻言心中生警,这蔡为舟是个老狐狸,突然这样夸他,绝不单纯,他默不作声,静静的听着蔡为舟往下说。

果然,就听得蔡为舟接着说道:“蔡某虽然不才,却也想向崔大人学习这雷厉风行之风气,故本官昨日得到了高台临泽二位县令贪墨的切实证据后,都察院就已经派人日夜兼程前往高台临泽两县,捉拿两位县令归案。”

“算算脚程,大约明日两位县令就能到兰州府了。还请崔大人一如对白珞这般,待两人到案后,依旧能次日就开始审理。”

“什么?蔡为舟你……你有什么权利擅自捉拿我的属下!”崔道远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当堂怒吼起来。

蔡为舟看着崔道远气急败坏的样子,却依旧不急不慌,老神在在的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茶,这才道:“崔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都察院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自然也有捉拿贪墨渎职官员之权,何来的自作主张呢?”

“说起来,崔大人也有监察自己属下之责,如今在这两位县令贪墨而崔大人却丝毫不知,到是有些渎职了。幸好这次本官无意中得到了高台临泽两位县令的贪墨证据,倒帮了崔大人揪出了两名贪官,崔大人就不必谢我了。”蔡为舟话里绕来绕去,最后,竟成了崔道远要感谢蔡为舟了。

“还有,本官是正三品,崔大人是正四品,崔大人公堂之上对本官如此失礼,实在有些过了,还请崔大人注意自己的仪态,不要失了自己的身份。”蔡为舟带着笑意,对崔道远讥讽道。

崔道远看着慢条斯理说着话的蔡为舟,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牙都快要咬碎。

半天他才恶狠狠的盯着蔡为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若我就不审理这两个县令呢,你又拿我如何?”

“崔大人,本官劝你还是不要如此都好,正因本官尊重崔大人,这才把两位县令送到兰州府衙来,否则,本官大可以直接带到都察院审问,不过到那个时候,只怕崔大人可就插不上手喽。”

崔道远看着拿着茶盏慢慢啜饮的蔡为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不能任由那两个县令被送入都察院审问,要知道,每年那位爷,都要从这两位县令手里过不少见不得光的粮食。

要是送入都察院,只怕兰州官场集体贪墨赋税粮食的事情立刻就会曝光出来,可若是任由都察院把这两人送到兰州府,那么,蔡为舟一定会把白珞和这两人紧紧的硬绑在一起,让这两人变成白珞的挡箭牌。

这样的话,他想把白珞献给那位爷的算盘落空不说,就连白珞的定罪也会成大问题。

定罪太小,为了保那两个县令的官位,而不撤白珞官职,打了自己的脸不说,只怕日后会在西北官场上给自己留下一个祸患,而且都察院也未必就愿意放过那两个县令。

定罪太重,那两个家伙贪墨的一定比白珞多,自然也一样要定重罪,两颗自己好不容易安排的棋子,就会白白给白珞陪葬。

蔡为舟这一手果然阴毒,生生的把他逼进了死胡同,崔道远心中暗恨,同时又有些后悔,自己没事招惹这个白珞做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早知道会落个现在的局面,自己绝不会碰这白珞半根毫毛。

如今,真是悔也晚了。

白珞坐在堂下,美艳的脸上神情专注,睁着清亮的大眼八卦的看着堂上的二位大人斗得你死我活热火朝天,她现在可以肯定,蔡为舟肯定跟自己是一伙的。

只不过,她心中的疑惑和崔道远心中的疑惑一模一样,

这蔡为舟为何要保她?

崔道远看着蔡为舟斯文喝茶的样子若有所思,白珞这笔三千多两的银子来路不明这是肯定的,就算蔡为舟真的用那两个县令拖住了白珞的问罪,那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只要白珞说不清楚那笔银子的来路,那么就逃不了被问罪的结果。

那么,这蔡为舟大费周章的,和自己撕破脸的保白珞,究竟为何?

难道就只是为了拖延一点时间而已吗?

崔道远干了这么久的知府,自然也不是个草包,今日蔡为舟一大早就来这里胡搅蛮缠,如今总算是让他看出来了其中些许的门道。

崔道远定定的看了蔡为舟一会,终于咬牙道:“好,这二人就送到兰州府审理。”

“好,不过,崔大人不要忘了,这二人的审理,不能兰州府单独办理,依旧需要会同都察院一通审理。”蔡为舟立刻追加一句,以免崔道远钻了空子。

崔道远听到这句话怒极反笑,整整十年都没见你们都察院会同审理过一桩案子,一直把这活丢给兰州府,如今倒是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项公务了,

“嘿嘿,本官自然知道,到时一定请都察院会同审理此案。”崔道远脸上带着诡异决绝的笑意,阴森森道。

说完,崔道远就直接站起来,抽出案桌上签筒中的红头签扔在了地上,怒喝道:“白珞拒不认罪,招供所言句句不实,给我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你蔡为舟不是厉害么?

行,我崔道远也不是吃素的,不就是要保下白珞,拖延时间吗?

我偏偏让你拖延不成!

管你蔡为舟打得什么主意,我都不猜了,这美人我也不献了。

今日,我就当堂打死了这个让他心烦的白珞,好一了百了!

第八十九章 局面反转

白珞吓了一大跳,刚刚自己还是个看热闹的,怎么这热闹突然就烧到自己的身上了?

还有,什么叫句句不实?

她上堂一共也没说到五句话,剩下的话,都是你们二位大人说的,怎么就成了她句句不实了?

让我招供可以,可大人们,你们倒是审问我啊!

你们两一直在堂上对话个不停,我就是想招供,也找不到空子插话进去啊!

白珞简直要被这二位大人闷出一口老血。

衙役们在一旁拄着杀威棒看了半天了,今日这审理不同往常,往常热闹都在堂下的人犯身上,今日这热闹全在堂上的二位大人身上。

大家伙全都看得津津有味。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上级八卦啊!

这唇枪舌剑第看下来,几个衙役们再是个粗人,这会也都看出来自家的大人和这位都察院的蔡大人不对付了,不但不对付,两人掐架的时候,自家的大人好像还处处都在下风。

整个公堂的人,都看热闹正看得兴起,都没想到崔道远会冷不防的抽出一枝签,就这样突然的扔在了地上。

衙役班头连忙上前捡起一看,

红头签!

班头表情严肃起来,不动声色的把签头露出来给众衙役看,大家心中都是一惊,面色俱都严肃了起来。

众位衙役心领神会,看来大人这是恼羞成怒,要下死手要这白珞的命了。

回过神来的衙役们立刻上开始准备起行刑的用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公堂上的老手,个个都身经百战,对红头签代表什么都心知肚明。

看到是红头签,白珞和蔡为舟同时都变了脸色。

白珞立刻就刷白了脸色,心中大呼:完了,我命休矣。

红头签可是全力行刑,这十分力的五十大板下去,八尺大汉也经受不住,更何况自己这个小身板。

白珞心中不禁郁闷:蔡大人啊,你究竟是来救我的还是来害我的啊?至少昨夜,这为知府大人对自己还十分关怀,还送了伤药呢,今日被您三言两语的一逼,可就直接下手要我的命啦。

蔡为舟看到崔道远扔出的这红头签,脸色也是一白,原本捧在手中慢条斯理喝着的茶盏往桌案上一扔,怒喝道:“崔道远,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蔡为舟,不管你今日来到底是打什么算盘,我崔道远都不奉陪了,今日白珞要么招认他银钱从何而来为自己脱罪,要么就认下贪墨之罪让本官按律治罪。若白珞还是坚持不招,那就别怪本官用刑了。”

堂下的衙役可不管堂上大人们神仙打架,自顾自的准备着用具。

自家的大人丢了签子,既没喊他们停手,那这板子就得打了才行。

春凳很快就抬了上来,体态纤细娇盈的白珞,被五大三粗衙役单手一提,从圆凳上提起,被扔到了春凳之上。

白珞刚刚还是坐着被审的贵宾待遇,转眼就变成了趴伏在春凳上,屁股朝天的狼狈不堪的样子。

后背的鞭伤被衙役粗鲁得扯得生疼,白珞却硬生生忍了下来,不敢呼痛,生怕再惹恼了这位和自己八字不合的知府大人。

一个衙役把包着铜皮的杀威棒在白珞的屁股上比划了比划,心想:这人犯长得真是漂亮,就连屁股也十分秀气,可惜了,这红头签扔下来,杀威棒用得可是十分力,这人犯如此娇弱,只怕不用五十仗,二十仗就能要了他的命。

眼见衙役手中的杀威棒高高举起,蔡为舟再顾不得和崔道远理论,径直跑下公堂,单手握住衙役手中的杀威棒,阻止衙役的杀威棒落下。

那一直沉稳站在蔡为舟身后的都事,见自家大人都跑了下去,也丢下了自己手中的木匣子,上前帮忙。

本就唇枪舌剑,火药味十足的公堂,此时剑拔弩张,气氛一下紧张到了极顶。

崔道远看着为了护住白珞,已经完全不顾仪态的蔡为舟,一双三角眼得意的眯起,桀桀笑了两声:“蔡大人这是何苦?这白珞到底与大人有何干系,蔡大人竟如此维护于他?”

蔡为舟咬牙道:“崔道远,我一定要在朝廷上参你一本。”

崔道远此时已对白珞下定了杀心,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对着衙役淡淡吩咐道:“打。”

蔡为舟大怒,握紧手中的杀威棒,看着崔道远目眦尽裂,怒喝道:“你敢,你就不怕我上奏,把你告到御前!”

“哼,犯人当堂狡辩拒不认罪,本官自然就能用刑,哪家公堂上不用刑罚?崔某此举并未触犯大洲国律法,又何惧之有。”崔道远凛然道,“倒是蔡大人,你今日屡次护着这个白珞,还为此不惜搅乱审理,崔某倒不知蔡大人到底意欲何为?”

蔡为舟愕然,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在自己眼中心机手段都并不出众的崔道远,发起狠来竟如此决绝。

他本以为,凭自己炉火纯青的官场手段,再善用高台临泽两颗崔道远的棋子,既分散崔道远审理白珞的注意力,又可以把他们当成挡箭牌挡在白珞身前,进可攻退可守,崔道远就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而这两颗棋子知道崔道远不少龌龊事,崔道远怕他审理这两颗棋子,势必就会放松对付白珞。

如此一来,院史大人交代下来的五日,他只需耐心周旋,自可保白珞无恙。

明明一切他都算计得好好的,明明是胜券在握,可蔡为舟万万没想到,这崔道远竟然如此果决,说翻脸就翻脸。

这崔道远知道自己的心机手段算不过他,竟是就干脆什么心机手段都不玩了,直接破釜沉舟,一副与他同归于尽的模样。

在崔道远如此疯狂强硬的举动面前,他一切手段权谋都变成了稚子的游戏般可笑而无力。

蔡为舟后悔了,崔道远能以他并不深沉都心机手段,能做到知府的位子上,就已说明此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如今看来,这位崔大人的过人之处就一个字:狠。

而自己今日就是输在了这位崔大人的狠字上了。

从上堂以来就一直处于下风,受尽憋屈的崔道远看着蔡为舟狼狈的样子,心中只觉舒爽。

蔡老狗,你不是有能耐弄那些阴谋阳谋的手段吗?

抱歉,我老崔一概不奉陪了。

崔道远冷冷看着站在堂下,手里还紧紧抓着杀威棒不放手的蔡为舟,嘲讽道:“蔡大人可是正三品大员,如今在公堂之上如此失礼,实在有些过了,还请蔡大人注意自己的仪态,不要失了自己的身份。”

蔡为舟刚刚对崔道远的讥讽,转眼间就被崔道远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奉还了回来。

崔道远讥讽完蔡为舟,还觉意犹未尽,又冷笑着道:“蔡大人大可放心,蔡某的属下个个都久经训练,一定会使出全力执刑,绝不会放半点水的。”

听到此言,蔡为舟更是对崔道远怒目而视。

崔道远却毫不在意蔡为舟愤恨的目光,悠悠然对着堂下的衙役吩咐道:“你们还不把蔡大人他们扶回座位,蔡大人坐稳了,才好观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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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君以国士待我, 我必国士报之

崔道远得意看着被衙役拦开的的蔡为舟和都事,手放在胸口,摩挲着自己胸口补子上凹凸的刺绣,森森冷笑。

蔡为舟被拦开,终于没人再阻止衙役的行刑,高高的举起杀威棒,就要打下去。

白珞此时已经脑子一片空白,他自从到了这个时空,打过犯人也颇有几个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压在春凳上执行杖刑。

白珞苦笑,果然是因果循环,可是自己并未乱判冤假错案,都是查清案情,依律而行,这因果又从何谈起啊。

“咚!”

一声大响,白珞吓得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心“扑通通”直跳,只等着那剧痛传来,可等了一会,身上却丝毫没有同感,只有胸腹处传来春凳沁上来的凉意。

“咚咚咚!”

响声继续传来,众人这会都听清楚了,是兰州府大门口的登闻鼓在被人敲响。

这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一声急过一声,一下响过一下。

大洲国规定,登闻鼓响,需按律立即升堂。

这鼓声“咚咚咚”响个不停,崔道远紧紧的蹙起了眉头,蔡为舟却面露喜色。

白珞则浑身一软,趴在了春凳上,心中暗道:好险,好险。

崔道远当着蔡为舟的面,自然不敢违律拖延,只好吩咐道:“去看看,是谁敲响的登闻鼓,带上堂来。”

蔡为舟看了一眼趴在春凳上的白珞,心中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登闻鼓响,否则,只怕今天白珞就有苦头吃了。

说起来,这白珞也是咎由自取,谁让他真的贪墨过呢,一头的小辫子,也不怪别人抓他。蔡为舟心中腹诽。

过了一会,去登闻鼓处的衙役转回,并未带回一人。

崔道远诧异:“怎么?击鼓之人呢?”

那衙役满脸为难道:“大人,击鼓之人实在没法请上公堂。”

崔道远愕然,“为何?”

“击响登闻鼓的不是一人,而是……”那差役脸上也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是什么?”崔道远不耐烦的催促道。

“而是千人。”那衙役惊疑答道。

“什么?”崔道远愕然。

崔道远下意识看了一眼蔡为舟,可却马上就在心中否定了。

不,这不是蔡为舟的手笔。

因为他看到蔡为舟亦是一脸的惊讶之色,绝不似作伪。

崔道远看着堂下的白珞,阴沉着脸正要继续行刑,却听见蔡为舟冷冷在他耳边道。

“大洲国律例,登闻鼓响,需立刻升堂,大人还是速速去察看为好,否则,可就是又给了都察院一个参你的理由了。”

混蛋,崔道远心中暗骂这击鼓之人。

可登闻鼓一声声的响着,他却又不得不去,否则被蔡为舟抓住了这个把柄,参他一本,也够他好受的。

两人已然撕破了脸皮,崔道远心中对蔡为舟是腻歪到了极点,脸上却挂起笑意道:“既然如此,那便暂停行刑,本官先去看看就来。”

崔道远走下公堂,吩咐道:“留二人看着人犯白珞,其余人随我出去瞧瞧。”

走出两步,崔道远又回头对留下的两个衙役叮嘱道:“记住,给我看住喽。”

说完,崔道远丢下蔡为舟和白珞,带着一行人走了出去。

此刻,兰州府门口的府衙差役都手持官刀,神色警惕的面向门外。

而府衙外黑压压大约一千多人站满了整条街道,个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手柱木杖面色憔悴,比兰州府街上乞丐还要狼狈不堪。

每人的赤脚上都鲜血淋漓,有一些伤得重的,用破布条简简单单的在脚上缠绕包扎了一下,从脏黑的布条里透出暗黑色的血迹。

兰州府的百姓们都避让到一旁,远远的观看。

崔道远带着随从,现身府衙门口,却也不敢轻易的走出府衙差役的守护圈外,而是站在差役们身后。

崔道远背着双手,三角眼吊着,威严十足都对着这些来历不明的乞丐问话:“为何击响登闻鼓?可是有何冤情?”

见到有官府的人出来喊话,这群乞丐一般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府衙里的官老爷,人人眼中布满血丝,目光里隐藏不住对兰州府对怨恨。

就是兰州府的知府抓走了白大人,贪墨无为的官员这么多,知府不去管,好不容易出了白珞这么一个好官,终于有人救了他们的性命,知府却给抓走了,真是由不得白家村的村民们不怨恨朝廷。

人群中走出一人,虽然亦是破衣烂衫,全身脏污不堪,但依稀能看出此人身材修长,面容坚毅。

此人正是率领白家村村民日夜跋涉,千里而来营救白珞的张勇。

自那日白家村村民出发后,所有村民无论男女老少日夜行路,昼夜不休,饿了就边走边吃一口干粮,渴了就在路边溪水里随意喝上一口,

众人生怕自己耽误了行程,而无法赶到兰州府营救白珞,就连夜里也不敢休息,每夜只在路边燃起火堆,众人休息上那么一个时辰,便又接着赶路。

即便是这样,也一直没能赶上白珞的马车,直到今日清晨才到了兰州城外。

又怕城门守兵见他们这么一大批人要进城,会拦下他们,于是众人又分批分时进了兰州城。

终于进了城门,在城中汇合之后,村民们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兰州府衙,击响了登闻鼓。

张勇知道他们这群人没钱没门路,根本没法营救白珞,唯一的门路也就是击响登闻鼓,为白珞请愿了。

张勇排众而出,看着大人朗声道:“大人,白家村村民共计一千七百六十九人,向大人请愿嘉奖安宁县县令白珞白大人,视民如子抚民以仁的政绩功德。”

“什么?”崔道远简直想掏掏自己的耳朵。

这么一群乞丐不如的平民,居然妄想干涉政务,为白珞请嘉奖?

崔道远看着面前的这群脏污不堪衣衫褴褛的人,轻蔑的笑道:“本官明白了,你们就是那群流民吧?”

“大人错了,”张勇纠正,朗声自豪道:“草民们早已不是流民,草民们如今是安宁县白珞县令辖下,白家村村民。”

“哼,村民?”崔道远不悦的哼了一声,问:“你们可知大洲国律法规定,无冤而击响登闻鼓杖三十?”

“小人知道。”张勇平静道,“只愿大人能看到百姓的请愿,不再追究白大人。”

“哈,你们也算百姓?”崔道远讥诮道:“查办官员也好,嘉奖官员也好,都是朝廷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流民操心,这次本官就饶过你的杖刑,奉劝各位,既然白珞给了你们一个身份,你们就好好珍惜,回去过你们的日子吧。”

说完,崔道远拂袖转身就要回去,却听得身后“扑通通”的一片响。

崔道远回头,只见一千多人齐刷刷的跪了下来,朝着兰州府,朝着崔道远道:“白家村村民共计一千七百六十九人,向大人请愿嘉奖安宁县县令白珞白大人,视民如子抚民以仁的政绩功德。”

喊声整耳欲聋,响彻了半片兰州城。

白家村村民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的喊着。

他们在流离失所的时候没有为自己呐喊,在失去朝廷庇佑的时候没有为自己呐喊,经历了种种苦难悲惨,都没有为自己喊出过一声。

如今,他们终于发出了自己的第一声呐喊,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重新给了他们一个家的白珞。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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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执着疯狂的白家村村民

府衙内,崔道远刚走,就有都察院的人进来附在蔡为舟耳边轻声禀报事宜。

府衙外,兰州城的百姓都听到了这震天的呐喊声,人们都好奇的朝兰州府府衙靠拢过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道远气得脸色铁青,这些流民此举在他看来,已然不是请愿而是公然胁迫官府了。

现在外有这些贱民集结千人胁迫官府,内有蔡为舟公堂力保,这个白珞到底是有何背景能耐,竟能让如此多的人费心尽力的去帮他。

崔道远看着府衙门前越聚越多的看热闹的百姓,皱起了眉头,冷冷吩咐道:“把这些贱民都驱散了,赶出兰州城。”

“是。”差役们对着崔道远行礼听令。

二十几个差役如虎狼一般冲进了村民们里,举起官刀刀鞘,对着地上跪着的白家村村民猛力的砸下去。

本就疲惫不堪的村民们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应声而倒。

他们一个个被刀鞘狠狠的击倒在地上,杨木包铜皮的刀鞘厚重冰冷,裸露在破衣烂衫外的肌肤上立刻浮起红肿的伤痕,却又都很快都默不吭声的爬起来,捂着出鲜血的伤口重新跪好,咬着牙继续为白珞呼喊请愿。

整整一千七百六十九人,没有一个人起身对差役的殴打反抗一个手指头;

整整一千七百六十九人,没有一个人面对手持凶器的穷凶极恶的差役,害怕逃走一步;

看着这一幕,府衙门口所有人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千多人不是不想还手,而是不敢还手。

他们生怕自己的还手,让白珞的处境更凶险。

一千七百六十九个白家村的村民,忍着殴打,忍着耻辱,忍着疼痛,跪在朝廷的门前,为白珞请愿。

二十几个差役在挥舞着刀鞘,从人群里一排一排的打过去,刀鞘上已经浸满了血迹,手臂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酸痛。

在这二十几个差役身后,是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却依旧肿胀着脸颊,口齿含糊不清为白珞呐喊的村民;

而在他们前方的村民脸色铁青眼中冒着怒火,却依旧极力忍耐着的,死死的跪在地上不肯退缩一步,为白珞呐喊请愿村民。

这些差役们看着这群人愕然。

他们打过百姓,打过犯人,打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有负隅顽抗的,有大声惨叫的,有试图逃跑的,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大人一声令下,他们从来都没有手软过。

可是,像今天这样的,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这些手无寸铁的,比乞丐都不如都流民,面对他们的殴打一声不吭毫不反抗,甚至差役们觉得,他们都不太在乎落在身上的殴打。

这些人只是不停的被打倒又重新的默默爬起来继续喊着,执着疯狂到令人害怕。

不知怎的,二十几个差役铁握着刀鞘的手,在这些人面前居然有些发软。

差二十几个差役在跪着的人群中一排一排的打过去,如同收割韭菜的镰刀。

而收割过后,喊声依旧,只不过这喊声里混上了鲜血的味道。

没有打掉一个人的声音,更没有打跑打散一个人。

村民们依旧梗着脖子,跪得笔直对着衙门喊着:白家村村民共计一千七百六十九人,向大人请愿嘉奖安宁县县令白珞白大人,视民如子抚民以仁的政绩功德。

这样的声势咄咄,仿佛不是他们跪在地上卑微的对着衙门请愿;而是他们在对衙门释放出,汹涌的压抑许久的斥责;更像是诉说出他们对白珞尊敬和爱戴。

没挨打的村民跪在地上大声的喊着;

受伤不重的村民捂着流着血的伤口嘶哑的喊着;

而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的村民,脸贴在冰冷的地上,在刀鞘扬起的灰尘中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却依旧艰难的,断断续续的喊着。

这喊声不再整齐,不再洪亮震天,但,一千七百六十九人,没有少掉一个声音。

白家村村民共计一千七百六十九人,向大人请愿嘉奖安宁县县令白珞白大人,视民如子抚民以仁的政绩功德。

这场面,如此的惨烈悲壮,让围观的所有人都不由动容,这执着的声音也在围观的人心中不知不觉的回响了起来:

白珞,围观的百姓跟着喃喃,疑惑这究竟是一个怎样视民如子抚民以仁的官员;

白珞,挥舞着刀鞘的差役跟着喃喃,握住刀鞘的手指已经发白;

白珞,崔道远跟着喃喃,只后悔没抓住机会把这个祸害当堂打死。

不管愿不愿意,不管爱憎与否,整个兰州府在这一天,都深深的记住了白珞这个名字。

“你们,你们都要造反不成!”崔道远简直气急败坏,这样的情景,被都察院看到,朝廷会如何看待他的治理。

这一幕简直就是他官声上的一大污点。

关键时刻,崔道远骨子里的狠劲又浮了上来。

他咬牙道:“既然劝不走,那就都别走了。”

一旁的差役头目愕然:“大人,这可是一千多人啊,大牢实在关不下。”

“不用关兰州府大牢,”崔道远桀桀阴狠道:“报卫所派兵过来,以流民造反的名目直接抓走,关战俘营。”

差役还在跪着的村民中疯狂的抽打,一旁围观的兰州城百姓却都已经不忍心看下去。

虽然兰州城百姓都不知道这位白珞是谁,可是,能得到百姓这样的拥护,又怎么可能会是坏官。

一定是爱护百姓的好官,才能得到百姓如此的拥戴尊敬,以至于百姓们宁愿拼上性命,也要护卫啊。

这样的世道,好官难得。

围观的兰州城百姓中,看着地上白家村村民的惨状,百姓们想到自己的境遇,都感同身受。

此时,终于有消息灵通都人把这些流民的来龙去脉在人群里解说了。

围观的百姓们终于恍然大悟,同是大洲国地位卑贱的平民百姓,他们知道沦落为流民意味这什么,而遇到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意味着什么。

他们终于理解这些人要拼了性命,也要力保白珞。

有些心软的妇人已经忍不住抽起衣襟,同情的抹起了眼泪。

而男子们,也红了眼圈。

“不过是些流民,你们再不退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崔道远最后警告道。

“他们是流民,大人看不上,那我们这些世世代代居住在安宁县的百姓,大人能看上了吗?”

一个声音大声的回答。

崔道远回头,只见蔡为舟带着一群衣裳鲜亮的百姓,身后还跟着一群差役,浩浩荡荡的朝府衙门口走来。

崔道远简直觉得自己胸口心火直冒,怎么哪里都有这个蔡老鬼,他从哪里又冒出来了?

第九十二章 最后的嚣张

蔡为舟不是一个人来的,知道了崔道远的狠劲以后,他也多了一个心眼,将都察院的差役都带了进来。

本就一直守在兰州府府衙外听消息的韩聪,也被蔡为舟乔装安排进了都察院差役的队伍里。

蔡为舟到县衙门口,见到百姓如此惨状,直接下令,“都察院众人听令,全力保护白家村村民!”

都察院的差役手按腰间官刀齐声应诺。

然后,兰州城百姓们就只见一群身着黑衣的都察院差役直接冲进了村民里,和身着红衣的兰州府差役对打了起来。

这些黑衣差役里,有一个特别突出,出手又快又狠,只要和他打上照面的兰州府差役,一个个不是骨头断了,至少也是个脱臼流血,最后全都被他如同破布袋般丢回府衙门口,下手之狠决,简直像是跟兰州府都差役有杀父之仇。

这个下手又快又狠的都察院差役,自然就是韩聪。

随着殴打村民的兰州府的差役,被一个个丢回府衙门口,围观的百姓都轰然叫起好来。

官兵殴打手无寸铁毫不反抗的百姓,这残暴无耻的一幕,早已经让围观的百姓义愤填膺。

都察院此举,让围观的百姓们一直压抑的心情终于有了宣泄口,自然而然的就都站在了都察院的差役这一边。

韩聪如同狼入羊群,对着兰州府的衙役发泄着怒火。

而蔡为舟对韩聪对怒气感同身受,此次白珞又是受伤,又是差点命丧公堂。

他和韩聪在院史大人那里都已经无法交代了。

特别是韩聪,负的是保卫之责,可除了给白珞送进去了一顿好饭以外,几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白珞就已出了事。

而他也同样倒霉,差点让白珞命丧公堂,自己这次办事如此不利,只怕在院史大人那里也留不下什么好印象了。

说来说去,都是这个崔道远作出来的事情。

韩聪和蔡为舟都不约而同的怨恨的瞪了一眼崔道远。

而此时的崔道远,又何尝不是恨毒了蔡为舟。

要不是蔡为舟,自己也不会被逼得下次狠手,此时早已经结案,将白珞献去那位爷那里邀功了。

此时都察院和兰州府差役的对打已经呈现了一片倒的形势。

有韩聪在,兰州府的差役哪里打得过都察院的差役,一个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

龇牙咧嘴,拄着官刀,互相搀扶着,狼狈不堪的站到了崔道远的身后。

崔道远看着这个情景,三角眼看向蔡为舟的眼神锋利如刀,怨毒如蛇。

蔡为舟对崔道远的眼神视而不见,此时,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斯文儒雅,笑着对崔道远打着招呼道:“崔大人,又见面了。”

“蔡大人还真是腿脚俐落啊,刚刚还在公堂上,转眼间又出现在了这里,蔡大人真是哪里热闹往哪里赶哪。”崔道远讥讽道。

蔡为舟不欲与崔道远纠缠,敷衍的笑笑,道:“崔大人不也贵人事忙,公堂上没打完白珞,这又到兰州府大门口来打百姓了。”

“你……”崔道远脸上铁青。

蔡为舟却不等他说话,径直回头对身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说道:“你的东西可以拿出来了。”

那男子弯腰行礼,恭敬应道:“是,大人。”

张勇看着这男子,认出此人正是安宁县县令,吴之善。

他心中纳闷,不知道吴之善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白家村村民出发得最早,但因为没钱雇马车,一路全部靠脚程,故此,反而和坐马车而来的吴之善一行人同一天到达。

队伍中就走出两人,正是何三何四,他们二人当着兰州府百姓的面,徐徐展开了一条宽大的横幅。

这条横幅长三丈,上面不是山水花鸟,字画墨宝。

而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盖满了鲜红的指印。

吴之善指着这条横幅,朗声道:“这是我们安宁县三万百姓的万民书。”

“白县令勤政爱民清正廉洁,安宁县乡绅百姓共计三万一百五十六人,向大人请愿嘉奖安宁县县令白珞白大人,视民如子抚民以仁的政绩功德。”

崔道远简直要被这些卑贱的刁民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自府衙门口出事以来,一直站在崔道远身后的苏同知,对此倒是毫不意外,他已经习惯了安宁县百姓的毫无尊卑桀骜不驯的作风了。

吴之善道:“禀大人,安宁县乡绅百姓共计三万一千一百五十六人向大人献上万民书,请大人过目。”

崔道远站在一群东倒西歪的兰州府差役前面,根本不理会吴之善带来的万民书,而是阴狠的看着蔡为舟道:“蔡大人好手段啊,可惜,你以为这些就能救出白珞,那也未免太天真了,只要白珞不说清楚那笔钱从何而来,那就脱不了罪。”

说着,崔道远慢慢的走到蔡为舟面前,“你我都明白,这些,”

他意有所指的轻蔑的看了一眼被都察院差役护住的一千多流民和千里迢迢赶到多安宁县乡绅,以及那张在一夜之间就集齐的三万一千一百五十六个安宁县百姓的名字和鲜红指印的万民书,不屑的在蔡为舟耳边嗤道:“这些全都,狗屁不是!”

崔道远声音很小,小到只有蔡为舟和靠近在蔡为舟身边的吴之善能听到。

书呆子吴之善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知府大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气得满脸通红:“大人,枉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你怎么能这样说?……”

崔道远扭头瞥了这个结结巴巴的迂呆书生一眼,讥讽道:“世事洞明皆学问,连这些都不懂,这位公子还是回去读你的圣人书吧。”

蔡为舟不理会这两人的对话,盯着崔道远道:“崔大人可知若是白珞死了,将会引起民愤,还有,大人别忘了还有高台临泽两位县令在本官的手里,崔大人还是收敛些的好。”

“哼,蔡大人,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为了那两颗棋子而投鼠忌器吧。”

说着,崔道远阴森森的笑道,“蔡大人,我们不妨打个赌,崔某赌蔡大人就是抓了这两人也丝毫无用,不知蔡大人信吗?”

蔡为舟又惊又怒:“崔道远,你未免也太过嚣张了。”

“嚣张?蔡大人未免见识太少了,真正嚣张的,蔡大人还没见识过呢。”

崔道远说完,慢慢踱回兰州府那群狼狈的差役中,只能在府衙门前扫视了众人一眼。

板着脸朗声道:“白珞擅自安置流民我可以不追究,可他这三千多两银子却说不清楚从何而来,如此一来那这贪墨之罪,却不是请愿和这张万民书可以开脱的了,其实本官也很爱惜白珞,可奈何大洲国律法在此,……”

“崔大人。”一个沉厚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打断了崔道远的话,“白大人的银两来历,某可以说清楚。”

第九十三章 柳之然的困惑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说话的人,只见来人着一身半新不旧,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素蓝松江细布直裰,黑色素面缂丝腰带两边,各系了一个磨旧了的滚蓝边深绿色元宝荷包和一方田黄石小印,皮肤微黑,五短身材、方面大耳,朴实无华里透着格外的精明干练,往那一站,身姿沉稳。

此人带着两个手捧账册的精干随从越众而出,站在空地当中,朗声对崔道远道:“白珞的钱财来源陆某可以证明。”

崔道远看着来人:“你是何人?”

“在下,路氏粮行当家人路易诚。”

嘉峪关。

一辆破旧平常的马车在尘土飞杨的黄土路上缓缓而行,黄的风沙在车轮下扬起又缓缓的落下,如同一片黄雾笼罩了马车的后半个车身。

车厢门上,半新不旧的青布门帘时不时的被风掀起一角,斜照的夕阳就从这一角窄窄的缝隙中,把金色的阳光洒入阴暗的车厢。

“大人,您为什么要让路老板去给白大人作证呢?”花潜一边驾着马车,跟在慢悠悠的骑着马走在前头的,祝万良派来带路的人后面;

一边困惑的小声问着车厢里半眯着眼睛,在摇晃颠簸的车厢中,靠在车壁上半睡半醒的柳之然。

“这有什么不对吗?”柳之然不答反问,清朗低沉的声音里并无一丝困意。

“大人,卑职说了,您可别生气。”花潜舔舔嘴唇,小意道。

“嗯。”柳之然依旧半眯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作回答。

“大人,卑职您一共用了安排了四路人马保白大人此次平安,第一路韩聪是路途上护卫白大人安全的,第二路蔡大人是公堂上护卫白大人安全的,还有皇上的嘉奖是第三路给白大人翻案的。卑职想,这三路安排用来保白大人五日无恙,已然足够了,最后这路老板的安排,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啊。”

柳之然当日派出韩聪的同时,还派了都察院专查贪墨官员账务的做账好手和几个核查证物的能工巧匠去了路氏粮行。

在白珞还未到达兰州城之前,这些都察院的做账好手就日夜赶工,在路氏粮行伪造出了抽调三千多两白银给白珞的整套账目,共计八本。

这八本账目登写完毕后,又送到了这几个能工巧匠手里,用了一个通宵做旧墨迹纸张。

记得当时院史大人是这样带话给路老板的:“白珞最大的死穴不是擅自安置流民,而是银两来路不明,有贪墨之嫌。”

“你是这次供应给白珞粮食安置流民的粮商,由你出面说明银两来路,最为合理。而且,也只有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配合我作假账目。”

“此次审理白珞,若是蔡为舟能保住白珞,则你无需出面,若情况紧急,则你出面解释清楚白珞银两来源,为他脱罪。”

其实花潜觉得大人颇费周章的安排路老板为白珞作证,实在是多此一举。

就凭崔道远那个莽夫,根本不可能有那个本事扛住蔡大人手段,逼得路老板现身。

可是,花潜转而又想着,假若白珞的案子,真的到了路老板需要出面的那一步,那……

“你想说什么?”柳之然放松了肩膀,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在车壁上。

“可假若路老板真的出面的话,路老板和都察院的关系就浮出了水面,如此一来,祝万良就可能会怀疑大人,那这样会不会影响到我们这次的接头呢?”花潜疑惑问。

“假若路老板真的出面了的话,祝万良一定会十分警惕我这个路氏粮行的少东家,更何况我已经蓄意打探到了他们这么多的秘密,这种情况下,我们一定会被灭口无疑。”柳之然轻松的说,似乎全然没有把有可能被灭口的危险放在心上。

花潜闻听此言,更为困惑。

看来自家的大人很清醒的意识到了这样安排的危险所在,那为什么还要为白珞安排路老板这样的棋子以防万一呢?

要知道,这样做,白珞的安全是万无一失了,可大人却把自己的安危放在了刀尖之上,一旦路老板出面相救白珞,那么,他们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等待他们的将是可怕的毫无预警的灭杀。

想到这里,花潜不赞同的皱起眉头。

“大人,您这样太冒险了,为什么?”

在他心中,院史大人的安危高于一切。

而院史大人此举,却分明是把白珞的安危放在了自己之上。

花潜不明白院史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在没有得到大人的回答后,他便沉默的闭上了嘴。

他今日所问已经太多,对于一个暗卫来说,服从才是本职,他已经僭越了。

马车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车轮“吱吱”的响声回荡在路上。

柳之然静静的合上了眼帘,长长的睫毛覆在了脸颊上,那双犀利冷漠的眼眸合上以后,眉间的那道皱痕也不再那么明显,这让他的脸上少了三分阴郁,平添了一分温润。

为什么这样做?柳之然也在心里问自己。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是利已的,除了自己人,他从未把不想干的人的利益死活放在心上过。

可是他与白珞只在安宁县相处了短短不到半个月,甚至白珞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名字。

如此浅淡的交情,按他以往的原则来说,白珞绝称不上是自己人。

可他却还是不顾自己的安危,为白珞安排了路老板这条退路。

甚至在做路老板这步棋的决定时,他完全没有没有过多的思考和考量,下意识的就发号了命令。

他俐落的为白珞安排了四路救兵,直到在心中反复盘算,都确定白珞将安然无恙后,这才放下心来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动用了路老板后,自己这次任务可能会发生的变化。

在白珞的身上,他又一次,让做走到了想前面。

只要是和白珞有关的事宜,他总是忘记了阴谋算计步步为营,冲动的就像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

似乎自己每次这样的例外都是因为白珞这个年轻貌美的男人,可是,他可以肯定自己绝无断袖之癖。

一向冷静理智的柳之然困惑,那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马车在西北荒凉贫瘠的黄土上慢悠悠的行驶着,终于在夕阳完全下山以前,花潜看到了远方的一片军营和一座城墙。

据带路人说,那是一个很小的关口,因地处于金塔县附近的石庙子湾而闻名,故此关口又名石庙子湾关口,位于嘉峪关关隘向北方的延伸线上。

远远望去,石庙子湾口高大坚固的城门处在两峰夹峙之咽,两端的城墙与险峻山壁连为一体,此关口虽不如“河西第一隘口”的嘉峪关巍峨壮观,但也算雄奇险峻了。

还没到军营近处,就有一队轻骑远远的迎了上来。

带路人在士兵面前晃了晃手中的一块黑色令牌,那队轻骑兵就沉默的掉头,不快不慢的在前给他们带路。

一队人和一辆马车,在风沙中慢慢的前行着,渐渐的消失在了漫漫黄土官道上。

夕阳终于落下,这道小小的关口陷入了秋夜的昏暗,而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给这雄奇的关口笼上了一层温柔的轻纱。

第九十四章 事变

柳之然一行人被带到了营地里,一个偏僻第院落里的厢房,里面一应摆设俱无,只有一章四仙桌并几个板凳,四仙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昏黄不明。

三人在房中等了一会,就见走进一人。

柳之然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只见此人身穿白色窄袖贴里,外套圆领对襟半身齐腰棉甲,头戴凤翅盔,顶饰红缨,腰挂佩剑,肤色黝黑粗糙,长相尚算斯文。

带路人轻声告诉柳之然此人姓赵名辉,是石庙子湾关口的指挥史。

赵辉一进来,就大马金刀的往板凳上一座,大大咧咧道:“你们就是老祝这次派来踩肠子的?”

“找大人,正是,正是。”带路人谄媚的笑道。

这个人是带路人绝对不能得罪,这可是祝老板花了大力气笼络过来的人。

这整段路上都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对柳之然两人爱答不理的带路人,柳之然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这个赵辉倒是个不端着架子的,见到柳之然就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毫不见外的先称兄道弟:“这位兄弟就是这次的带水人吧?挺面生啊。”

带水人是暗语,西北缺水缺粮,水和粮都很珍贵,

故走私粮草的人就被隐晦的称呼为“带水人”。

带路人就道:“是,他这是第一次过肠子,老板说今年先让他带一把水,明年再换带水人。”

肠子,是指走私的小道。

“行,”赵辉并不在意是谁过肠子,对他来说这就是一笔交易,只要给钱,谁走都一样,“你们说个时间吧,到时候我给你们开城门。还是老规矩,我分一成,出了城门,你们的人,死活与我无干。”

“成交。”那带路人爽快的和赵辉击掌为誓,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定了下来。

柳之然看着两人不说话,到现在,他终于完成了任务,找到了军中与祝万良接头的人,至于在往后,就不是单枪匹马能解决的了,需要上报皇上,得到允许后再大批带人过来清查。

带路人正和赵辉约定时间和暗号事宜之时,一个兵士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黄铜小管。

这个小管柳之然和花潜都很熟悉,是用于信鸽传递消息的。

花潜一看到这个突然送进来的铜管,心里直觉就咯噔一下,涌上一股心惊肉跳的感觉。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柳之然当街遭到一次暗杀的时候。

花潜悄眼看向柳之然,果然看到柳之然也不动声色的瞥了自己一眼。

那赵辉取出铜管里的信件,看完以后就沉默了下来,却也不动声色,似有若无的瞄了柳之然和花潜一眼,把信件递给了带路人。

那带路人看完信后,脸色骤变,看着柳之然和花潜的眼神中,露出三分不信和三分敌视。

到了此时,柳之然和花潜哪里还会不明白两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一时五人开口说话,房间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沉默中,赵辉突然刷的抽出手中的佩剑,而柳之然也对花潜大喊了一声:“动手。”

两人左腕齐举,发出“咔咔”两声机括之声后,袖中各自飞出了一支小小的弩箭,又快又急,如疾风般直取赵辉和带路人的眼睛。

赵辉看着这两人如此快速的反应,紧抿嘴唇,脸色黑沉。

他俐落的闪身避过射向自己的弩箭,同时扬起手中佩剑朝带路人身前一挥,只听“叮”的一声响,朝带路人飞去的弩箭已被他一下挑飞。

而柳之然和花潜就趁着这个机会,一脚踹开房门夺门而出。

花潜临走前,还顺手朝屋子里甩下了一大包粉末。

那粉末在房间里散了开来,房间里白色的粉雾弥漫,赵辉皱眉,径直跟着逃走的两人往门外冲,却在门口处就突然“扑通”倒了下来,昏睡了过去。

房间里的兵士和带路人亦是早已经昏睡在了地上。

花潜顺手甩进房间的,居然是一大包迷药。

“带水”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一旦被朝廷发现就是砍头。

而赵辉自恃武力高强,又有佩剑,完全没有把这三人放在眼里,除了守在房门外面后来又递鸽子消息进来的那个亲信兵士,外面便只有院子门口有两人守卫。

那两人听到踹门的动静,就从院子门口对着院子里张望,却见刚刚进去的三人中,有两人夺门而出,三两下就窜上了屋顶,朝营外奔去。

那院子门口的守卫里却也不敢呼叫,怕惹人过来败露此事,可自己站的地方离屋顶又有些距离,追之不及。

其中一个守卫是神箭手,看到此情此景,摘下肩头的长弓,对着柳之然的背影一箭就射了出去。

风声从背后呼啸而来,花潜挡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柳之然应声中箭,花潜慌乱惊呼:“大人!”

那兵士见有人呢中箭,心中一喜,定睛看去,只见跑在前面的男子肩头中箭后,脚下被这箭带得一个踉跄,差点从屋顶摔了下去,却又很快稳住了身形,不待他再弯弓射第二箭,就和另一个人飞快跑得无影无踪。

两个兵士也顾不上逃走的两个男人了,随着屋子里白色烟尘的散去,他们两看到了门口躺着的指挥史,连忙跑过去察看自己的大人是否无恙。

趁着没有追兵,柳之然和花潜两人一路飞奔,这石庙子湾附近都是平坦的黄土,只间或有一个土包,完全没法逃脱轻骑兵的追捕。

所以柳之然和花潜直接躲入了城墙旁的高山,一进了山里,花潜就立刻查看院史大人的伤势。

那是军中的常见的羽箭,箭尾白羽,锋利的箭头深深的嵌在柳之然的肩胛骨里,因为柳之然在不停的提气奔跑,伤口不停的被牵扯着,一直都在流血不止,整个后背的衣裳都已被鲜血浸湿。

花潜手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刀,那小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花潜只一挥手,那插在肩上长长的箭杆就应声而落。

花潜便捡起这箭杆递到柳之然嘴边,道:“大人,卑职动手了。”

柳之然接过,二话不说,直接放入嘴中咬住。

见柳之然已经咬住箭杆,花潜手中的小刀就顺着箭头与骨肉的缝隙插了进去,凭着经验手感,手里一转一翘,那箭头就“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花潜忙掏出上次给白珞用过的紫尼膏厚厚的给抹在柳之然的伤口上。

厚厚的一层晶莹剔透的紫色药膏被敷在了柳之然的伤口上。

那紫尼膏果然不负盛名,伤口被抹上药膏以后,一片舒爽的凉意传来,几乎让柳之然忘记了那刺骨哦的疼痛。

花潜又从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条,简单的帮柳之然包扎了一下。

包扎完后,柳之然“呸”的吐出了口中的箭杆,站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皱眉道:“此地距离关口营地太近,不宜久留,我们还得再走。”

柳之然拉起肩头的衣裳,胡乱扎好,带着花潜朝深山里走去。

。搜狗

第九十五章 弩箭

柳之然二人逃走以后,被凉水泼醒过来的赵辉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接过这两人留下的弩箭查看。

只见这支弩箭长不过手掌,精铁箭头锋利尖锐,坚硬稀有的铁木做的箭杆两头细,中箭粗,通体漆黑。

他举起弩箭对着蜡烛捻着转了转,漆黑的箭头在烛火下折射出碧绿带蓝的光芒。

屋中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弩箭上竟是淬了剧毒。

那带头人更是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刚要不是赵辉眼疾手快,只怕这回自己都已经死得硬邦邦的了。

赵辉看着这箭头,脸色阴沉的骂了声娘,手里却是及其小心谨慎的掏出匕首挑断箭杆上固定箭头的缠筋,在用刀刃轻轻一翘箭头,内插在箭杆中的箭头就整个被起了出来。

黑色箭头后面尖细长尾的铤便露了出来,这是用来插入箭杆中固定用的。

这只弩箭实在是特别。

它的制造技艺确实精巧,但还不到特别但地步。

它特别在于这只弩箭实在是太过贵重。

铸造箭尖用得精铁在大洲国十分难得,军中也只有精锐军队的刀刃上,会掺上精铁,刀背和手柄是一概舍不得用的。

可是这只弩箭,就连只是用于固定箭头与箭杆的铤都是使用精铁铸就。

这也就算了,这只弩箭的箭杆竟然使用的是稀少的铁木。

此木因坚硬如铁故而得名,亦是十分稀少的木材,整个大洲国只在西北极高极寒之处有那么几片林子,稀少不说,每砍一颗铁木,都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将木材运送下山。

这只小小的弩箭每处使用的东西竟都名贵异常,赵辉心中略略估算了一下,就只这一只小小的弩箭,造价就值五两银子。

一个四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三两银子就尽够了。

赵辉看着手中这支价值不菲的弩箭,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传闻,心中一动。

把取出的箭头放在烛火前细看,果然看到后面的铤上有一个极小的暗记,若不是他细细察看,差点就给忽略过去。

赵辉见到这个标记,眼睛一缩,晦气的啐了一口,又狠狠的骂了一句娘,这才厉声吩咐道:“营中混进了奸细,窃取情报不成,受伤逃入了山,全营将士连夜搜山,务必把此人给我抓出来。”

“是。”那亲信领命而去。

带路人揉着胳膊,迟疑道:“赵指挥史,我看这不妥吧,这样大张旗鼓的,万一我们带水的事情被朝廷发现了,只怕我们都会被问罪。”

“哼,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赵辉恶狠狠的说:“我们现在有大麻烦了,如果今夜不抓到这两个混蛋,我们就等着被诛三族吧。”

说着,将手中起出的弩箭箭头丢在那带路人面前,阴狠道:“什么路子都没弄清楚,就往老子这里带,你们是想害死老子么?”

那带路人疑惑不解的用手帕隔着,小心的拿起箭头,细细察看,只见那细细的铤上刻着一个蝇头小字“卫”。

“这是?”带路人不敢相信的抬头,惊讶的睁着眼睛看向赵辉寻求确认。

“不错,”赵辉阴狠的笑着点头,脸上的那一分斯文之色已经荡然无存,满是嗜血之意,“这是朝廷暗卫的标记。”

“若是让这两个人活着跑了,我们就都得死!”

“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把这两混蛋给杀了!”赵辉咬牙道。

石庙子湾关口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白日里静寂雄伟的两座关山上,如今是满山火把的熊熊火光,整个军营兵士尽出,在赵辉的带领下捉拿奸细。

花潜和柳之然在山脚附近的一个被藤蔓盘根错节层次遮布的山洞里暂时歇息,这一片刚刚才被士兵搜索过,暂时无虞。

“大人,信号刚刚已经放了出去,已安排接应的暗卫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大人放心。”

“嗯。”

花潜安顿好受伤的院史大人以后,就返身蹲在洞口,警惕的戒备着周围的情况。

这个山洞并不大,里面阴暗潮湿,或许是曾经有其他的动物在这个里栖息过,洞里浮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腥气。

潮湿的山壁上布满了绿色滑腻的青苔,让靠在山壁上的柳之然身上蹭上了好几片青苔的绿色汁液。

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大量的失血让柳之然脸色苍白,涔涔冷汗已经浸湿了头发,秋日的阴冷让他手脚冰冷。

柳之然小心的避开肩头的伤口,稍稍侧身靠在冰冷潮湿的山洞里暂时歇息,受伤的右肩现在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只剩下药膏的冰凉。

他的右手无力的垂在地上,疲惫的闭上眼睛,不停的奔跑躲避耗掉了他太多的体力。

在他把路老板安排给白珞做棋子后,他就早对这样的可能做了提防准备,因此,虽然眼前的状况窘迫危机,但他并不担心。

他更担心的是白珞那边的情况,既然自己如此突然的暴露了,那就说明白珞那边情况已经危急到路老板不得不出手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从这次危机中脱身?

柳之然暗暗担心。

但愿他的最后一步棋,能让白珞的处境好过一点。

兵士们搜查的脚步声又在附近响了起来,,越来越近。

花潜回头对着柳之然打了个手势,比划出这次围过来的士兵人数,无声的询问是战是逃。

柳之然抿唇,忍着牵动右肩而引起的钻心之痛,撑着山壁站起来,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匕首握在手心,对着花潜摇摇头。

这次围过来的人数太多,再想悄悄逃走很难,只能硬拼了。

但愿接应的暗卫能快点到,花潜扶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大人,心中担忧的想。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兰州,月色皎皎。

兰州府的崔道远却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明月,正满腹的怨气,陪着巡抚和刘公公喝酒。

而在酒桌上作陪的正是他恨毒了的蔡为舟和他讨厌至极的白珞。

这真是他吃过的最苦涩怨恨的酒席了。

崔道远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又想起了白日里那让他的脸火辣辣的一幕。

白日里,他在路老板出面作证后,只觉的这白珞已经邪门至极。

似乎他对付白珞的每一招都有人提前预知了一般,他每出一招,就有人拆解一招。

他审案,蔡为舟阻扰;

他行刑,安宁县百姓阻扰;

他驱赶百姓,来了个身手厉害的差役阻扰;

他问罪贪墨,现在又出来个路老板阻扰;

这种招招落空的感觉,让当时的他,怒意一层层的堆积,简直快要失去理智。

第九十六章 嘉奖

“就算路老板能证明白珞银子的来源,那也不能抵过他擅自安置流民之罪,即使不追究问罪,也必须免职”崔道远看着路老板阴狠道。

现在的崔道远已经绝对无法容忍白珞再在自己的辖下为官,甚至已经无法容忍白珞再和自己同在官场。

既然不能用正当手段要白珞的命,那就撸了他的官身,让他重为平民。

而待白珞成为卑贱的平民,自己自然能有千万种手段搓磨死白珞。

崔道远此言一出,张勇吴之善等安宁县人都面露急色。

一旁围观的百姓也都哗然,心中不由为这位素不相识的白县令担忧。

蔡为舟皱眉,迈出一步反对道:“崔大人,白珞虽然有错,但永不录用,是否太重了些。”

“蔡大人又是否管得太宽了些?”崔道远讥讽道:“都察院管官员风闻奏事,查办官员贪墨渎职,但都察院可没有管理地方官职升迁的权利。”

“既然白珞已经不是贪墨,亦非渎职,那蔡大人就无理由再干涉兰州府对白珞如何惩罚。”

蔡为舟被崔道远噎得一愣,嘴巴张合,说不出话来。

崔道远早已经烦透了白珞,这个本应只是如蝼蚁一般任他搓圆揉扁的小小县令,他本丝毫未放在心上。

没想到真动了手才发现,白珞居然如此棘手。

崔道远扭头吩咐苏同知道:“苏同知,你现在将白珞重新收押,并草拟他的免职公文,永不录用。”

“是,大人。”苏同知应诺,转身就往府衙里走去。

可他的脚步却被一骑巡抚府衙的差役报声顿住了。

“报,知府大人,皇上嘉奖令即将送到,还请知府大人准备迎接御旨。”一位差役快马而来,到了府衙门口飞身而下,跪在崔道远的面前禀报道。

“什么御旨?”崔道远满脸惊讶。

居然还是嘉奖令!

嘉奖谁?是他吗?

这御旨送到知府府衙,那就说明这御旨是嘉奖他的。崔道远在心中推论着。

可他因为什么事情要受嘉奖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崔道远一头雾水。

“回知府大人,的的确确是嘉奖令,巡抚大人也随颁旨的公公一同前来了,请大人准备迎接。”

“好,好。”崔道远难掩喜色,连忙吩咐府中差役准备迎接御旨的香案,转头看到身边那二十来个鼻青脸肿的差役们,皱眉嫌弃道:“御旨就要到了,你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赶紧进去避避,别冲撞了大人们。”

崔道远又忙急匆匆的让人速速送朝服过来给他换上。

整个兰州府府衙,每个差役被他指使的团团乱转。

这时崔道远才又注意到门口还跪着的张勇这群满身伤痕的流民,鄙夷道:“没听到本官的嘉奖令马上就要来了么?你们怎么还不回避?”

张勇早在一旁听见了朝廷会给这个知府颁布嘉奖令了,按律,他们是平民,应该立即起身回避才对,可是想到巡抚的到来这个机会,他想为白珞再争上一争。

崔道远看着张勇的脸色变化不定,心中一凛,暗骂自己昏了头。

这群胆大包天的贱民,对白珞死心塌地的,若是被他们逮住机会,对巡抚和宫里来的公公告上一状就麻烦了。

崔道远想到这里,沉下了脸,走到张勇旁,俯身在他耳边威胁道:“你若敢坏我好事,就别怪我赶尽杀绝,不但白珞的性命不保,就连你们这一个村子一千多人的户籍,我也都给你们全都消了。”

“你!”张勇气结。

“你要不要赌一把呢?”崔道远看着张勇冷笑。

张勇张嘴刚要辩驳,却见崔道远身后的差役们恶狠狠的盯着他们,握着官刀蠢蠢欲动。

崔道远阴森森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想想白大人,你是想救他的吧?你再闹事,就不怕逼急了我,把他给杀了么?”

张勇闭上了嘴,决定退到一边,先假意顺从,看准时机再告上这狗官一状。

他带着村民们默默的避让到了一旁。

场中只剩下了蔡为舟一行人。

这些人反倒是崔道远最不惧怕的,官场的人自有官场的手段对付。

对付官员其实要比对付张勇这种桀骜不驯的刁民要简单多了。

崔道远朝蔡为舟走了过去。

“蔡大人,崔某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蔡大人今日也辛苦了,不如先请回吧。”崔道远逐客的话说得十分客气。

“崔大人能获如此殊荣,本官脸上也颇有光彩,观看一下,崔大人应该不介意吧。”

崔道远看着蔡为舟在自己面前服软,忍不住大笑道:“不介意,不介意,哈哈哈。”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两人竟如同至交好友,相谈甚欢。

差役们准备好了接圣旨的一应香案等物,过来请示问摆放何处。

崔道远看着门外这些和自己唱反调的人,得意笑道:“就放在府衙大门口,本官要当着城中所有百姓和这些贱民的面接圣旨,让他们看看本官的本事。”

差役们在府衙门口洒水除尘,放置香案,忙乱成了一团。

而崔道远也已经换了朝服,站立在府衙门口恭候。

只见崔道远里着白色青领中单,下着大红色宽青边赤罗裳,上着同色赤罗衣,白袜履。腰系赤白二色绢大带,其上又系一条四品金革带,左系药玉佩,右系小绶悬绶环。头戴四品四梁冠,冠上青组缨系于颔下打结虚悬。

朝服繁华庄重,穿在崔道远身上,把他衬托得格外威严,气势逼人。

崔道远对自己这番装扮也很满意,手捧槐木笏,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立在府衙大门等候。

张勇吴之善蔡为舟一行人就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有些忿忿。

这么个狠毒的狗官,竟能得到朝廷的嘉奖,真是天道不公。

白家村这次过来,各个都受了伤,挂了彩,心里很透了这个狗官,村民里就有人“呸”了一声,恨恨骂道:“狗官!这样都狗官还有朝廷嘉奖,皇上真是瞎了眼。”

蔡为舟闻言皱起眉头,斥道:“休得胡言乱语,噤声!”

那村民便悻悻都闭上了嘴,扯了破衣烂衫上的一块衣襟擦了擦嘴角和额头上的血迹。

那是刚刚跪地请愿时,被兰州府差役打出的伤口。

没过一会,便听得远远传来十三声鸣锣开道,回避、肃静、官衔牌、铁链、木棍、乌鞘鞭、金瓜、尾枪、乌扇、黄伞等随行仪仗浩浩荡荡而来。

待到近前,在场众人就都听到鸣锣的差役一边敲锣一边喊着:“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肃穆而来。

正是巡抚大人的仪仗。

崔道远勉强掩住眼角眉梢的喜色,正了正衣冠,双手持笏迎上前去。

第九十七章 憋屈的崔道远

“见过巡抚大人,见过公公。”巡抚和公公还没走到近前,崔道远就已经躬身行礼。

“少伯,这位是京城里来的刘公公。”巡抚主动为崔道远引见从京城里前来颁旨的刘公公。

崔道远连忙上前拜见。

此刻的崔道远身上的嚣张狠辣已经完全收敛,在巡抚和刘公公面前十分的恭谨客气,一副忠厚斯文之相。

一旁的蔡为舟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崔道远装孙子倒是装得挺像。

而此时,崔道远心里也在打鼓。

不知为什么,崔道远总觉得巡抚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心里有点犯嘀咕。

“哈哈,崔大人太客气了。”

这位刘公公倒是很和气,看着洒扫得干干净净得府衙门口,又看到门口摆出得全套香案,满意得点点笑道。

“多谢公公夸奖,公公此行才是多有辛苦。”崔道远很谦虚,恭恭敬敬的说完,还觑空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悄悄的塞进了公公的手里。

那公公捏了捏,感觉到荷包里不是大块的银子,而是薄薄的银票,脸上就露出了会意的笑来。

“崔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杂家一定会向上禀报大人御下有术教导有方。”刘公公含笑表态道。

崔道远被这位公公的话,说得一头雾水。

什么御下有术?什么教导有方?这都是什么意思?

可是当着围观的这么多百姓,崔道远实在不好询问,只好胡乱的含含糊糊的应付着笑了笑。

巡抚王铮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

哼,居然越过他这个巡抚,直接向上为白珞表功,崔道远真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王铮认为白珞此次的嘉奖令,是崔道远为他要来的,心中对崔道远此举十分的不舒服。

而一直站在人群里的蔡为舟听到刘公公说“御下有术教导有方”时,若有所悟,脸上悄悄浮现一抹又是惊讶又是叹服的笑意来。

三人一番寒暄,这位刘公公就从随行而来的御林军手中,取出了匣子里的圣旨道:“诸位大人,天色已经不早了,杂家先颁旨要紧。”

“正是,正是。”崔道远早就迫不及待了,连忙上香案,正衣冠,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差役拿来的蒲团上俯首行礼,一切就绪,只待刘公公颁旨。

所有围观的百姓也都屏息凝神,等着听朝廷宣旨。

县衙门口一时安静无声。

可埋头跪伏在蒲团上的崔道远,却半天也没听到刘公公的声音,他疑惑的抬头,只见刘公公正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而一旁的巡抚,则脸色阴暗,正鄙弃的看着他。

“刘公公,这是……?”崔道远心中一动,觉得有些不对劲,跪在蒲团上疑惑的试探问道。

那刘公公诧异问道,“崔大人对这嘉奖令不知情么?”

“崔某不知……”

他要知道什么情?崔道远纳闷。

“杂家这次是来颁嘉奖令不错,不过这嘉奖令却不是颁给崔大人的,而是颁给白珞的。”

此话一出,崔道远先是一愣,而后脸色涨的通红,如同当众被扇了一个大大的耳光,只觉得又羞又恼,无地自容。

“这,这……”崔道远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那刘公公却接着说道:“杂家到兰州了,才从巡抚大人那里知道白珞正在知府府衙,这才直接从巡抚大人那里过来颁旨的。”

刘公公看在那个荷包的份上,仔仔细细的给崔道远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

刘公公的话和解释,众围观的百姓也都听到了。

一时间,大家都觉得这个场面又是荒诞又是好笑,刚刚还威风八面志得意满,又是打人免职又是要受嘉奖的知府大人,转眼就出了这样的大丑。

不知到是谁,在人群里发了出“噗嗤”一声嗤笑声。

而这一声嗤笑声,如同打开了一个开关,众百姓都偷偷都低笑起来。

而张勇等白家村的村民,更是毫不客气的对着崔道远故意嗤笑出声。

这些讥讽的笑声如同一根尖针刺到了崔道远的耳朵里,让他的脸色由红又转为白,胸口如同闷着一口老血般憋屈,腥气直往喉咙里冲。

他脑子里如同一片浆糊一般,怎么都反应不过来刘公公的话。

怎么这嘉奖令是被白珞的呢?

怎么白珞会得嘉奖令呢?

崔道远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身上的繁复庄重的朝服和头上的梁冠都沉甸甸得让他抬不起头来。

而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丢脸,更让他全身僵直,手脚都不听使唤,半天也从蒲团上站不起来。

蔡为舟在崔道远这里吃瘪不小,受了不少的气,此时终于看到他在众人面前自取其辱,他心中真是舒畅至极。

他满脸笑意的走出了人群,走到崔道远面前,恭贺道:“真是恭喜崔大人,贺喜崔大人啊。蔡大人御下如此有方,蔡某真是佩服,佩服。”

崔道远在苏同知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蔡为舟这幸灾乐祸的话,气得脸色发青。

调侃完了崔道远,蔡为舟才对着巡抚和刘公公行礼,道:“兰州都察院御使蔡为舟见过巡抚大人,见过刘公公。”

“蔡大人客气了。”巡抚倒是毫不介意,做到这个位置的人,城府没有不深的,自然不会为了蔡为舟这点失礼就发怒。

崔道远此刻也不装忠厚老实了,阴沉沉的道:“蔡大人的恭喜,崔某实不敢当。”

在皇城里早已经修炼成精的刘公公,此时已经看出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照说,下级的政绩功绩,都是由上级考核申报,因此上级对下级能得什么嘉奖都应该知情。

可这位知府崔大人明显对白珞的嘉奖并不知情,这本来就是件很奇怪也很不寻常的事情。

刘公公只是皇城里的一个品级并不高的公公,自然不会知道,白珞的这个嘉奖令是柳之然直接从皇上那里设计来的。

不过刘公公心中虽然嘀咕,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就如同刚刚的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巡抚之所以脸色阴沉也是因于此,因为他对白珞的嘉奖也豪不知情。

本来他还生气崔道远私自为白珞邀功而不知会自己,可如今看来,白珞的这份嘉奖令,崔道远竟然也同样不知情。

不过,不管是不是崔道远为白珞邀功,也不管崔道远知不知情,崔道远对属下掌控不力这是事实。

今日兰州府如此丢脸,让王铮也觉得脸上无光。

此时的巡抚王铮已对崔道远,不知不觉生出了些许芥蒂。

只有蔡为舟心中隐隐的猜到了一些这嘉奖令的由来,心中对院史大又敬服了几分。

大人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绝了,轻轻一招四两拨千斤,就把白珞最后的危机消弭于无形。

第九十八章 丢脸的崔道远

蔡为舟这次真是从头到尾见识了院史大人的手段,大人把白珞会面对的情况、危机,每一步的解决之道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这手段心计不由得蔡为舟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公公同情的看着从刚刚得精神抖擞到现在得萎靡不振的崔大人,温和提醒道:“崔大人,你看,就请这位白珞白大人出来接旨吧。”

崔道远现在听到白珞的名字,心头直要恨出毒水来。

这个白珞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连朝廷的嘉奖令都能要来。白珞你这么大来头你倒是说一声啊,现在害得他如此丢脸。

崔道远心中已经恨毒了白珞。

他磨着后槽牙,阴**:“苏同知,你去请白大人出来。”

“是,大人。”苏同知低头应诺,心中却不由庆幸刚刚走慢了一步。

否则,若是他刚刚听从知府大人的吩咐,拟了白珞的免职文书出来,可就丢了大脸了。

苏云明领命,急匆匆的往府衙里去了。

进了公堂,只见白珞还靠着春凳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旁边站着蔡为舟带来的那个都事守护着白珞,而兰州府的两个衙役则手执杀威棒,看着白珞二人。

苏云明看着地上柔柔弱弱斯斯文文坐着的白珞苦笑,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年轻人,会有这样通天的能量,可笑自己还打过他的主意,想把他献给那位爷。

幸好没有动手,否则,他会不会遭到白珞的报复先不提,只怕他给那位爷送了这么个麻烦人物,那位爷都不会放过他。

苏云明走上前,看着白珞温和道:“白大人,如今朝廷要颁嘉奖令给你,随我去接旨吧。”

白珞见到苏云明进来,早已经麻利的爬起身,站了起来。

苏云明自己都没发现,如今他对着白珞说话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倨傲和轻视,而是带上了一分小心翼翼和恭谨。

以前对白珞都是直呼其名,如今也恭谨的称呼了白大人。

白珞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狐疑的看着苏云明。

这个苏云明对她的态度总是变化不定,时而在白家村对她咄咄逼人,时而在马车上对她照顾有加,时而在牢中对她居心叵测。

说起来,苏云明从来没有真正的伤害过她,可是白珞对苏云明的提防之心更甚于崔道远。

崔道远是狠得让人惊心,可是崔道远都是真刀真枪直来直往,倒不用动脑筋深琢磨。

可是这个苏云明却不同,他总是隐在崔道远身后,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一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探出头来咬人一口。

白珞听到苏云明的话,皱起了眉头,这个崔道远和苏云明又想搞什么鬼?

她还未回话,那都事已经上前一步,护在白珞身前,昂头硬声道:“如今是我家大人和崔大人一同公审,只要我家大人没有发话,那谁也不能提走白珞。”

这都事奉蔡为舟之命,留在此处要护白珞周全,因此一直留在公堂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苏云明看着两人防备的样子,哭笑不得,无奈道:“白大人,确实是嘉奖令,如今京城里来得公公正在外面等着你呢,快跟我出去吧。”

可l那都事也是个死脑筋,没有他家大人的命令,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让白珞挪动一步。

苏云明好说歹说,亦是无用,总不能让差役压着白珞去受嘉奖令吧,那这都成了什么了。

苏云明此刻已经对白珞心生忌惮,倒也不愿往死里得罪白珞,更不想得罪心机深沉的蔡为舟。

他便不再强求,而是支使了一个差役去给知府大人和蔡为舟送信。

那都事也不管他如何安排,只管看住白珞,不动一步。

苏云明看着这两人好笑的同时,心中又有些感叹,蔡为舟御下如此,真是令人佩服,只这一点,崔大人便拍马也赶不上。

那差役到了门外,附在崔道远的耳边说了。

崔道远听着差役的回报,几乎要气破肚皮。

他有心干脆就对刘公公说白珞据不接旨,阴一把白珞,奈何蔡为舟在此。

崔道远只好黑着脸,对蔡为舟道:“白大人说须得蔡大人亲自唤他,他才出来。”

蔡为舟看着崔道远的脸色,想到自己留在公堂里的那位都事,心中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笑得只要抽筋,面上勉力憋住笑意,对一旁的刘公公解释道:“刘公公见谅。刚刚白大人正在受审,差点被崔大人当堂用刑,此刻怕是受了惊,容下官前去安抚安抚。”

“什么?”饶是不动声色的刘公公,听闻此言,也是一惊。

崔道远黑着脸站在一旁,他就知道,这个蔡为舟不给他弄点麻烦,就不算完。

巡抚亦是不动声色,王铮已看出了蔡为舟和崔道远之间莫名的敌意,他打定了主意,今日绝不掺合这崔道远的事情中。

只规规矩矩的做个刘公公的带路人,对崔道远和蔡为舟两不相帮。

刘公公当然听出了蔡为舟是故意漏出这句话来给他听的,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崔道远。

这个崔道远是脑子进了水吗?

皇上要嘉奖的人,他居然要审理问罪?

这个崔道远是疯了还是傻了,和皇上对着干!

蔡为舟给崔道远在刘公公面前上完眼药水,就憋着笑意,进了府衙。

崔道远看着在蔡为舟说完话以后,突然疏远自己的刘公公,心中气得直骂娘,这个蔡老鬼,自己和他没完!

不一会,蔡为舟,白珞,苏云明和都事,一行四人就从府衙里走了出来。

刘公公心头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能颁旨了。

光是找到嘉奖令的正主,就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

刘公公和巡抚上下细细打量这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白珞,只见她眉若春水,眼若繁星,面如冠玉,身姿如竹,整个人说不出的秀丽挺拔神采动人。

刘公公和巡抚心中都暗暗喝彩。

好一个绝世翩翩的佳公子。

待得白珞焚香祝祷,恭敬跪好后,刘公公清了清嗓子,这才朗声的读起了皇上的圣旨来。

“安宁县令白珞,为任一方,造福于民,抚民以仁,存心以公,……今白珞安置流民,安定一方,特嘉奖白珞,并赏白银十锭,绮一匹,帛一匹。”

刘公公每报出一样奖励,崔道远的脸色就黑沉一分,待得刘公公读完御旨,崔道远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白珞跪在蒲团上磕头行礼,朗声道:“白珞谢皇上隆恩。”

张勇亦带着所有白家村村民跪倒在地,磕头行礼,轰然应道:“白家村村民谢皇上隆恩。”

吴之善亦带着此行的所有安宁县乡绅,磕头行礼,齐声应道:“安宁县所有百姓谢皇上隆恩。”

众兰州百姓亦是看着这一幕露出感动之色。

看着眼前这一幕,刘公公讶异,巡抚皱眉。

二人都纳闷的看着崔道远,这样得人心有背景靠山的县令,你崔道远吃饱了撑的,动他做什么?

而已经丢尽了脸面的崔道远,心中又气又悔又羞又恼又妒又恨,这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涌,终于眼白一翻,直接往后倒在苏同知的怀里,晕撅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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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酒香,油香

月色皎皎。

兰州府的宴客厅里,觥筹交错。

想着白天的那一幕,崔道远只感觉自己的头现在还昏昏沉沉的如同在梦中。

他真希望自己一直晕厥着,不要醒来。

想到今日自己当众出丑,已然成为了整个兰州府的笑谈,崔道远就恨不得这只是一个噩梦才好。

看着席面上俊美微笑的白珞,还有在白珞身边一步不离,守护着白珞的蔡为舟,崔道远牙关紧咬。

他现在哪怕只是看着这两个人,都觉得眼睛疼。

白天公堂上,这两人还在他的杀威棒下苦苦挣扎,转眼间,这两人就已经和他在一个酒桌上和巡抚、刘公公一起喝酒了。

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诞更可笑的事情吗?

这到底是怎么就变成这样的局面了呢?

崔道远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更可恨的是,给刘公公的银票是他出的,香案洒扫是他安排的,现在,就连宴席也是他出银子订来的。

白珞什么也不用干,坐享其成。

崔道远一仰脖,狠狠的喝干了手中的酒。

酒是好酒,可惜喝到崔道远的喉咙里,只让他觉得苦涩无比。

油是好油,被泼了石庙湾子关山满山,整个山腰都油香扑鼻。

月色皎皎,如纱的月光笼罩着石庙子湾。

搜查的兵士一边搜查,一边在沿路的树丛上泼菜籽油。

眼看着搜查的兵士越走越近,花潜把失血虚弱的柳之然护在身后,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赵指挥史又搞什么幺蛾子,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奸细?”几个士兵边闲聊着边走过来。

“你啊,少点牢骚吧,本来正经是个百户,就管不住这张嘴,降成了总旗,总有一天,你还回去当你的小旗去。”一个老成些的士兵劝道。

“哼,老子身手好,只要打仗就能捞着军功,怕他娘的,哪怕给老子降成大头兵,老子也能重新升到百户去,他娘老子的,赵辉那小白脸就会给上头送钱,突厥狗来了,他就是个尿裤裆的怂货……”那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兵士说得来了气,满嘴跑着粗话的骂起来。

这五大三粗的兵士倒也说得有趣,赵辉那黝黑粗糙的模样,在这男子口中,居然成了小白脸。

这是一个五人的小队,看得出来,关系都不错,几个人边走边聊,嘴上虽然满嘴走炮,可是手下却并不敷衍差事。

但凡走过树丛灌木,都会用刀鞘拍打挑刺,走过高树,都会朝树冠上仔细看看。

而走过的地方,他们都泼上了菜籽油。

这油是关口用来守城用的军备物资,专门在敌人攻城的时候,将油烧热,泼洒下去。

作为常备物资,关口的军备库房里存着一千来斤。

今夜,赵辉将一半的菜籽油都调了出来,分发给兵士泼满整座山。

花潜看这架势,只怕搜查到山洞,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大人,准备冲了?”花潜微微侧头,低声对着身后的柳之然问。

“嗯,不错。”柳之然眼神冰冷,嘴里却答非所问,反而赞许的低语,“这几个士兵不错,尽职尽责,,倒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柳之然却没有说出来。

站在前面,手中紧握匕首的花潜,简直要对自家大人无力了,这个时候,大人不是应该要期望这几个士兵都敷衍懈怠才对么?

怎么还夸上了?

这些兵士尽职尽责,他们才有麻烦好不好……

花潜发现院史大人虽然心机深沉,颇有城府,但不知怎的,居然时不时也会出现这种少根筋的时候。

几个士兵走到山洞所在的山壁处,正要掀开藤蔓细细搜查,却听到后面的士兵喊:“鲁总旗,鲁大有,指挥史通知咱们下山了,说是准备烧山了。”

那鲁总旗应了一声,和其他几个士兵将手中的菜籽油随手泼到了,柳之然藏身的山洞外的山壁上,几个人就转身朝山下走去。

顿时一股浓浓的腻人油香传进了山洞。

花潜一惊,扭头对着柳之然道:“大人?”

柳之然亦眉头紧皱,问花潜道:“你手里还有信号烟花吗?”

“还有两个。”

“全放了。”柳之然命令道。

“就在这里?”花潜愕然,这样的话,赵辉也将会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

“为今之计,只好赌哪边的人快了。”柳之然淡淡道。

山下,搜查的士兵们陆陆续续的从山上撤退下来了。

库里近一半的菜籽油都洒在了这片山上,可以想见,这将引起多么猛烈的大火。

“赵指挥史,这,……真烧啊?”带路人犹疑胆怯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他其实想问赵辉,烧山的动静会不会太大了,更想问他,这烧的可是暗卫啊!

可是,这些话,他只在心里打着转,却没敢直接说出来。

因为自从这两个人动手跑了以后,自从赵辉看到弩箭上的暗记以后。

赵辉的脸色就一直如冰似霜,冷得能滴水成冰。

这样的赵辉,让这几年一直负责和赵辉联络的带路人,第一次对他有点发怵。

在他心中那个豪爽大方亲和的赵辉,仿佛都是这几年他心中的错觉,马车外这个冷厉冰冷的赵辉,才是他的真实模样。

那带路人一直穿着黑色的斗篷坐着那辆破旧马车,跟在赵辉的身边。

车外,赵辉懒散的靠着马车车辕,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关山,手里无聊的用刀鞘戳着黄土地,懒洋洋的说:“搜山找不到人,不烧,难道等着他们去朝廷告发我们不成?”

说着,那赵辉看着马车帘子道:“带水通敌可是大罪,诛三族,我冒不起这个险,你家主子也冒不起这个险,现在这两个人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赵辉收起懒洋洋的样子,站直了身子,低头朝用刀鞘戳出来的泥坑,狠狠的啐了一口浓痰,冷冷的厉声道:“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活着走出石庙子湾关口。”

随着士兵慢慢的全部退了出来,各个小旗总旗开始清点人数。

就在此时,一道青绿色的烟火带着刺耳的尖啸声,从山腰处高高的窜出,这个烟火的火球,放出极其明亮刺眼的光芒,在半空中停顿了间隙后,便慢慢的消失不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抬头看着这个火球。

还不待大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马上,又一个烟火火球高高的窜上半空。

“都是一群饭桶,人就躲在那里,偏偏找不到。”赵辉冷哼,一抖刀鞘,把腰刀重新挂回腰间,皱眉咒骂了几声。

“这也不怪你的手下,这可是暗卫啊。天下第一卫,要是能找到那才奇怪。”带路人对赵辉又是安慰又是感叹道。

第一百章 鲁大有

“哼,既然发信号,那说明有后援,不等了。”赵辉却不理会带路人的话,径自朝自己的亲信打了个放火的手势。

那亲信见状吓了一跳,忙走到赵辉身边轻声道:“大人,鲁总旗那个小队还在山上没有回来。”

“鲁大有?”赵辉皱眉问。

“是,他带着一个小队搜山,一共五人。”那亲信为难道:“他在军中倒颇有威望,这要是不等他出来就烧山,无故害了他们五人的性命,只怕会引起士兵不满,生出哗变,可就糟糕了。”

“派人站在山下喊他,若是一刻钟还不出来,就不等了,直接烧山。”赵辉阴狠道,“这信号弹一出,接应的人想必很快就能找到这两个人,我不能拿我的身家性命来等那个油盐不进,只会舞大刀的泥腿子。”

那亲信见赵辉下了死命令,也不再多说,自去点人去山下喊鲁大有。

山下就响起兵士们声嘶力竭的喊话声来。

不过,此刻的鲁大有五人已经根本听不到这喊话了。

他们此刻正和柳之然花潜二人打在了一处。

原来鲁大有他们下山到一半的时候,就看到了刚刚搜查过的地方放出两个信号烟花,这鲁大有刚被降为了总旗,心中正自不爽,这一看立功的机会到了,连忙带着4个兵士就又转了回来。

正好迎面和出了山洞放信号烟花的柳之然花潜二人碰上。

鲁大有是个粗汉子,花潜和柳之然也不是爱说话解释的人,两拨人一见面,二话不说,直接就动起了手来。

花潜身手好,鲁大有和另两个个兵士直接对上了花潜,其他二人则一起把受伤的柳之然团团围住。

只见鲁大有挥着雁翎刀大劈,花潜却左躲右闪并不还手,待得两个回合打下来,花潜很快就摸清了这鲁大有打路数。

那就是没有路数。

原来这鲁大有全凭过人的气力和惊人的敏捷反应和人对打,难怪刚刚他说自己能屡立战功,这战场上,刀法都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气力和反应,这鲁大有都占全了,战场确实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花潜眉梢一挑,右手抢了一个兵士手中的雁翎刀,随便挥舞着应付另两个士兵,左手中薄薄的匕首却刀光一闪,迅捷无比朝那鲁大有的要害刺去。

眼看就花潜要得手,却不妨一旁的柳之然,一个人应付着两个个兵士,还有余力操心花潜这边。

一边有气无力的挥舞匕首格挡着两个士兵的进攻,一边对花潜喊道:“别重伤了他。”

花潜闻言,嘴角一撇,手中的匕首微微偏上了三分,从这鲁大有的心脏处滑过,直接刺进了鲁大有的下肋。

鲁大有只觉得胸腹处一热,而后一阵刺痛传来,滚烫的血已经从那被刺的伤口漫了出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花潜,捂着伤口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花潜抓住这个机会,利落的三拳两脚放倒了另外两个兵士,顺便一脚踹在鲁大有的伤口上,把他一脚踹翻在地。

然后在地上一个翻滚,切入了柳之然的战圈,把和柳之然对战的两人也顺便放倒了。

从鲁大有的小队和柳之然两人交手开始,到鲁大有五人或是负伤或是被放倒,加起来,交手十个来回都不到,几乎就在转瞬之间,鲁大有的小队就全军覆没,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

鲁大有骇然,现在突厥狗的奸细身手都这么可怕了么?

那这战还打什么?大洲国直接认输算了!鲁大有颓然的想。

花潜打倒几人后,第一时间就扶住了脸色愈发苍白的柳之然。

柳之然经过这番打斗,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来,鲜血再次浸透了后背。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鲁大有不相信这样厉害的身手,会是只会骑马用马刀的突厥人。

再说这两人的相貌也不是突厥人高眉深目的模样。

“我们是朝廷的人,来这里调查一些事,查到你们的赵指挥史头上,现在他们要杀人灭口。”柳之然简单说。

“什么?不可能?赵指挥史守着石庙子湾这么多年,他要是通敌,不可能能瞒住全营所有人,一点风声都不露。”鲁大有立刻反驳道。

花潜听鲁大有犟嘴,直接又是一脚踹到他到伤口上,呵斥道:“大人说话,你tm顶什么嘴,给老子老实听着。”

这是花潜的习惯,他就喜欢专挑敌人的伤口上踹。

鲁大有痛得嗷叫一声,那伤口经过花潜这两踹,汩汩的流出血来,伤口情况愈发糟糕。

鲁大有痛的捂住伤口缩成一团,满头冷汗,也没力气说话了。

花潜看着鲁大有痛苦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收回了脚。

柳之然也懒得和鲁大有这粗汉子多说了,要不是看他在战场上应该是条汉子,他一个字也不会和这鲁大有多说。

柳之然直接找了块青石坐下,坐下后,感觉屁股下滑腻腻的,一摸,满手的油。

他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鲁大有道:“你们的赵指挥史要杀我灭口,估计马上就要烧山了,你们还是赶紧下山吧。”

“不可能,我们还在山上,他们一清点人数就会发现还有人没下山,肯定会派人来找我们,再不济,也会等我们下山再放火。”鲁大有耿着脖子,咬牙忍痛说道。

花潜一挑眉,脚动了动,又想一脚踹过去。

却没想到,鲁大有的话刚才落音,就见山下就燃起了火光,油助火势,火借风势,转眼间,火势就大了起来。

鲁大有愕然的看着山下的火,目瞪口呆。

一旁躺着的一个兵士就小声的说:“鲁总旗,刚刚小的好像听到山下有人喊我们下山来着。”

“你t娘的,怎的不早说?!”鲁大有捂着伤口粗声怒骂。

“这……这不是说了也没用么……”那兵士苦着脸,看了一眼正威风凛凛,站在他们这群倒下的人中间的花潜。

鲁大有被这蠢兵士气得直翻白眼。

此时,几道身影从山顶飞奔而来,个个身着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几人到了空地上,就直接单膝跪倒在柳之然面前行礼,轻声道:“属下援救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柳之然无所谓的摆摆手,站起身淡淡道:“不用这些虚礼了,我们走吧。”

柳之然一行人提步要走,身后传来鲁大有的怒骂:“你们t娘的就这样走了啊?我们怎么办?”

“大人,大人,求求你们救救小的。”其余四个兵士也趴在地上哀求。

鲁大有他们现在已经完全相信柳之然他们是朝廷的人了,突厥人不会说这么流利的汉话,也不会这么熟谙汉人的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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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许大夫

“救你们,你们不是对那个赵辉忠心耿耿吗,找他救去吧。”花潜讥讽道。

“大人,求你们了,别丢下我们。”几个兵士苦苦的哀求。

糙人鲁大有也苍白着脸默不作声。

花潜等人就看着柳之然,等他定夺。

“带上吧,看在他们守卫边关的份上,到山下就扔下。”柳之然根本不看他们,头也不回的向前走,淡淡扔下一句,在暗卫的搀扶下向火场外奔去。

鲁大有和那四名兵士闻言,连忙爬起了身,跌跌撞撞的跟在了柳之然一行人的身后。

暗卫们带着柳之然和鲁大有等人沿着来时的路线,离开了火场。

石庙子湾关口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空,将石庙子湾漆黑的夜色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就连百里以外的金塔县也能看得到火光。

百姓俱都惶惶,以为是突厥人来攻。

而石庙子湾两侧的卫所更是都派了人过来询问是否是有敌袭。

不过这些,赵辉现在都无暇顾及。

他正亲自在山脚下带着亲兵来回逡巡,若是这两人烧死则罢,若是没有烧死从山中逃出来了,就在山脚截住就地格杀。

西北的山,秃得多,树木少,又正逢西北的秋日,整山枯叶残枝烧了半宿,连石头都烧热了,这才慢慢熄灭下来。

第二日清晨,太阳升起,阳光洒落,昨日还黄中带绿的山,今天已经变得光秃焦黑,还一阵阵散发着余烬的味道。

顾不得山中还余留的热浪烟尘,赵辉带着人上了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昨夜他守了一夜,却连个鬼影都没看到一个人出来,今天他要亲眼看看这两人是不是死了。

这两人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赵辉必须要确定他们死在了山上,没有逃出来才行。

一夜未眠,此刻的赵辉满眼的血丝,满身的尘土。

赵辉一共布置了六队亲兵同时上山搜寻,可待得他们爬到了山顶汇合,也没发现半具尸体,反倒是小动物们烧死的尸体发现了不少。

赵辉脸上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居然跑了?

都烧了山了,居然还是让他们两个跑了?

赵辉正自气恼,却有亲信上来在他的耳边道:“大人,鲁大有他们五人今早从关口外通过城门回来了,他们刚到军营就骂娘,说大人故意想烧死他。刚刚他去了军营收拾包袱走了,说是准备去嘉峪关找桑将军告状评理呢。”

“饭桶,你怎么不让人拦着?”赵辉闻言心中一急,对着亲信破口大骂。

“大人,”那亲信被骂得缩着脖子道:“小的派人拦了,没拦住,他们五人偷了干粮战马,就跑了。大人的亲兵又都在这里搜山,小的让其他兵士拦,他们全都不动。”

“什么?”赵辉又惊又怒,“那些兵为什么不动?”

“说是,……”那亲信犹疑了一下,才看着赵辉的脸色说道:“那些兵士都说,鲁大有遵命给大人搜山,大人却放火烧他们。大家都是提着脑袋挣命的人。要是上战场的时候,身后的大人是这样的人,他们也不敢卖命了。”

“什么?这些家伙都要造反不成?”赵辉愕然骂道。

“造反倒还没有,不过,兵士们现在都不出操了。早饭以后,所有的兵士都在营里休息呢。”

“什么?!”

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现在去桑将军那里告自己一状了,怎么自己突然就这么倒霉了呢。

赵辉心中郁闷的直想骂娘。

清晨,金塔县闹市中,一个普普通通四合院里悄无声息的走进了一个四十来岁,相貌端庄周正的男人。

这个院落是柳之然暂时藏身之地,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落脚点。

随着男子的进来,一直安静的小院热闹了起来。

“花潜,这是你上得药?”只听那男子指着柳之然后肩上的伤口,嫌弃刻薄道:“亏你还是暗卫,我记得暗卫也都学过处理伤口,怎么就学出这么个玩意儿。紫尼膏是好东西,可用不着涂这么厚,薄薄一层就行,你这可真是暴殄天物。”

“是,是,许大夫,下次一定不会了。”花潜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偷偷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恭敬道。

此刻的花潜温顺的像只猫咪,全然没有的面对鲁大有等人的威风凛凛趾高气昂。

这个二十来岁,性格乖张桀骜的男人姓许,名叫许奕君,是隶属暗卫里的神医,不过大家都称呼他许大夫。

这许大夫,最擅长刀剑等外伤,暗卫里所有的大夫和都察院的仵作基本都是他的徒弟,就算不是徒弟,也一定被他指点过。

记得有次,有个暗卫的手筋被人割断,救回来后,大家都以为这人废了,没想到求到许奕君这里,竟然被他把手筋重新接上,几个月后,竟然出了动作有些许涩滞外,其他都与原来一般无二。

这样的人物,常年在刀头舔血的花潜又怎么敢随便得罪,自然许奕君说什么他都只能恭恭敬敬的应了。

可这徐大夫却有一怪,刀剑外伤,高明如神,对小儿妇科等其他的常见病,手艺却非常一般,就连受个风寒都医治得勉强。

本来暗卫里的人都叫他许神医的,可他不愿意要这个称呼,非逼着大家叫他许大夫,一来二去,大家也就都改了口,叫他许大夫了。

没办法,谁不改口,许大夫就不给看病,大伙还指望关键时候能靠许大夫救命呢,自然不会故意违逆他,大家也就都自然的尊从许大夫的意思了。

“你这伤口没做清理,对伤势恢复不利,也恐怕会影响你以后的用剑,我先给你把药膏刮下去,伤口清理好以后再重新给你敷上。”许奕君懒得再数落花潜,对柳之然说道。

“嗯。”柳之然低低的出了个鼻音。

许奕君从进来这个厢房开始,就一直聒噪个不停。

柳之然一直就当没听见一样在床上闭目躺着,一言不发。

直到许奕君对自己发问,柳之然这才吐出一个字来。

许奕君朝趴着的柳之然后背撇了撇嘴:“我就没见过比你说话更少的人。”

“嗯。”柳之然继续惜字如金,只用一个字敷衍应付许奕君。

许奕君眼珠转了一下,突然贼笑着问:“

翰飞,我都听说了,你为了那个小县令能全须全尾的脱身,竟然把自己任务中要命的掩护都拆借给他,我竟不知道一向冷情冷血的柳之然,什么时候这么有情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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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又见李玉

柳之然依旧趴伏在床上不动,口中却终于多说了几个字:“谁跟你说的?休要胡说。”

许奕君得意,对于自己能让柳之然开口非常得意。

却不想柳之然根本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许奕君气的用手中的竹刀狠狠的在柳之然的伤口上一拍,气道:“喂,翰飞,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醒过来。”

花潜看着许奕君粗鲁的动作,不由自主都抽了抽眼角,暗暗替院史大人觉得疼。

这许大夫还嫌弃他包扎的不好,他包扎得再不好,总没弄疼院史大人吧?

手长脚长的身材修长挺拔的花潜,一派忠厚老实的立在墙角,心中却暗暗决定,以后只要不是要命要残的伤,绝不去打扰这位许大夫。

可柳之然则仿佛伤口不是他的般,也不喊疼,自顾自的睡了过去。

他昨夜从火场逃出来以后,就连夜将西北的情况写了密折,动用了暗卫的送信渠道送去了京城。

这一番折腾下来,等到柳之然躺下休息的时候,天色已经现了鱼肚白,也难怪柳之然会在许奕君的聒噪中疲惫的睡着了。

同样的清晨,兰州客来客栈门口,在送走刘公公一行人,又和蔡为舟辞行后,白珞正带着吴之善和韩聪登上马车准备离开兰州。

张勇等人人数众多,在兰州城实在不好找客栈,白珞昨日替张勇等人包扎了伤口后,就雇了马车,派何三何四先行护送他们前往白家村了。

马车吱吱呀呀的驶动了起来,白珞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心中却回想起昨夜的宴会。

崔道远在路老板的证词和皇上的嘉奖令面前,终于失去了一贯的嚣张,当着巡抚和刘公公的面,宣告白珞无罪,官复原职。

蔡为舟却还不放过崔道远,借着刘公公的东风乘胜追击,让崔道远出具了白珞无罪官复原职的公文不说,还让崔道远在兰州府府衙外张贴出文榜宣告全城。

那崔道远倒也光棍,全部照做,反正无论如何,皇上的嘉奖令也是要出文榜公告的,多加一张白珞复职公告,倒也无所谓了。

想起当时崔道远那难看至极的脸色,白珞的嘴角悄悄的翘了起来。

白珞一行人的马车在兰州城上晃晃悠悠慢吞吞的行驶着,路两边商铺繁华鳞次栉比,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连日奔波,文弱书生吴之善坐在车门处,靠着车门门框睡得正是香甜,而韩聪则一脸无聊的把腿支在车辕上,慢吞吞的在拥挤的人流中赶着马车。

白珞掀开车帘看着路边的景色,心中感叹,来了兰州这么些日子,她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兰州城白日里的繁华景色。

马车两旁的人流熙熙攘攘,繁华热闹果然非安宁县这个小县城可比。

眼前是一片繁华的景色,可白珞心中却不期然的想起昨夜离席后蔡为舟和崔道远的对话。

“崔大人的风采,蔡某这次见识了,只盼望高台临泽两位县令,也能有大人这般风采。”蔡为舟看着崔大人,皮笑肉不笑的阴阳怪气道。

蔡为舟这次骤然遇上崔道远的狠辣,交手以来处处拜于下风,心中也真是憋了一口恶气。

此时白珞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蔡为舟也没了制肘,自然是要大干一场,把场子给掰回来,要是能再把崔道远给拉下马,那才叫真叫他解气。

崔道远听了蔡为舟的话,毫不着急生气,反而意味深长的看着蔡为舟,冷笑着道:“那崔某就拭目以待了。”

白珞眼睛无意识的看着街上的人流,脑子里回想着昨夜崔道远这奇怪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崔道远这话中有话。

街上突然出现的一阵骚动打断了白珞的沉思,她掀开帘子向外望去。

只见前方路旁一幢红漆挂彩带绸花球的二层小楼里跑出一个女子,衣着暴露,举止慌张,一冲出小楼后,就不辨东西的朝白珞这边窜来,而紧跟着小红楼里冲出两个彪形大汉,紧追着那女子而去。

白珞皱眉,但连日的牢狱之灾,身上的伤痕,大起大落的境遇都让她身心俱疲,想着兰州自有差役管辖,倒也没有想上前干涉的意思,放下车帘,白珞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

却不想,这喧哗声越来越近,不一时,白珞的马车就停了下来,只听得那女子放声大喊:“吴之善,吴主簿,救我!救我!”

白珞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心中又惊又疑。

兰州城里怎么会有人认识吴之善,还一口叫出他的名字官职来?

车外的女子却已经拦住了马车,

白珞起身,掀开车帘往外瞧。

却见面前的女子,鬓发散乱,金钗横斜,薄纱蔽体,内里的大红肚兜若隐若现,身材修长,好一副香,艳的打扮。

可那张脸却和这副打扮针锋相对背道而驰,四方国字脸,浓眉大眼,长相十分彪悍豪放。

白珞看着眼前满脸惊恐慌乱的女子,越看越是眼熟。

这女子与李玉之间,似乎只差了那根金丝小皮鞭。

“李玉?”白珞又惊又疑,试探着问。

听到白珞温和的声音,李玉猛的抬头,只见俊美的白珞正立在马车上,弯腰垂头看着自己,满脸都是担忧和疑惑。

李玉万万没想到,能在街上遇到白珞的马车。

她先是不可置信,而后眼中狂喜的发亮,半个身子往马车上一扑,死死的抱住了白珞的靴子,哇哇大哭起来,“白珞,救我,救我,呜呜呜呜……”

“李玉,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珞疑惑的问,李玉不是应该在安宁县安安稳稳的做她的大小姐吗?

怎么跑到兰州来了?这里离安宁县足足几日几夜的路程,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过来的?

白珞没有看错,眼前的女子正是李玉。

李玉看到白珞后,就如同受尽委屈的孩子,半个身子趴在马车上,抱着白珞的靴子大哭了起来。

两人还没说上两句,后面的壮汉已经循声寻了过来,二话不说,上来就拉扯着李玉的手臂往外扯。

不知为何,李玉十分惧怕这两个壮汉,一见到他们靠近,就恐惧的惊叫出声,死死的抱着白珞的靴子不松手,双脚使劲朝那两个汉子蹬踹,如同疯子一般。

李玉反抗得如此激烈,以至于那两个大汉一时都近不了李玉的身。

白珞一只脚被李玉抱住,李玉动得如此厉害,拉拽得她的身子也不住摇晃,只得双手扶住车门才勉强稳住身形。

见此情形,白珞忙转头吩咐韩聪:“韩壮士,麻烦您出手帮李玉一把。”

吴之善此时早就醒了,他刚刚也试着去拦住那壮汉的手臂,却被那壮汉一甩,差点被甩飞到车下去,幸好韩聪抓住了他的衣服后领,这才没摔下车去。

文弱的吴之善着实在不是这两个壮汉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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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韩聪发威

李玉和那两个壮汉打得热闹,可韩聪却一直没有动静,而是一脸悠闲的在一旁看着热闹。

可若是有心人细看就能发现,韩聪的身子似有若无的挡在在了白珞和吴之善身前。

韩聪一直对李玉和那两个壮汉冷眼旁观,直到白珞开口相求,韩聪确认了李玉是友非敌,这才出手。

只见他手腕一抖,手里长长的马鞭一勾一甩,简单利落的两下,就直接把这两个壮汉抽飞了一丈多远。

那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抽飞,连头都没来得及抱住护上一护,就惨叫一声砰然落地。

韩聪这一鞭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内里却用上了五分内劲,下手算是很重了。

果然挨上鞭子的两人捂着屁股和流血对鞭痕惨叫,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李玉趁机爬上了马车,紧紧的抱着身子躲在了马车的一角。

马车旁的百姓见几人打了起来,纷纷避让退散,站得远远的伸着脖子看这边的热闹。

那小红楼里的人见情况不对,就冲出了更多的大汉来。

白珞见此情景愕然,回头问车厢里的李玉:“你这是怎么惹了人家了?怎么一副要跟你拼命的样子?”

吴之善早已经在请愿那日见识过韩聪的身手,倒不是很害怕那群大汉,只紧紧的抓着车门,一边不时扭头看看那群大汉,一边好奇的支着耳朵等着李玉的回答。

韩聪则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慢悠悠的把长长的马鞭一圈一圈的盘在手里。

而那两个被抽飞的大汉则已经放弃了从地上爬起来,又恨又怕的看着懒懒散散的立在车辕上的韩聪。

那李玉被白珞一问,脸羞得通红,可眼下情况紧急,却又不得不说,只得又羞恼又委屈的带着哭腔道:“白大人,我,……我被买到青楼了,有人偷了我的银票……呜呜呜……”话未说完,心中一酸,又羞得哭了出来。

李玉一说完,吴之善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而韩聪则无聊的一撇嘴角,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越是大城市越是鱼龙混杂,这个女子单身一人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被卖到青楼就怪了。

韩聪偷偷瞥了一眼正满脸通红哭得伤心的李玉,暗想,还得亏这小娘子这张豪放的脸救了她的清白,否则,此刻她就应该在青楼里的大床上接客,而不是在这里哭了。

白珞听到李玉的话一愣,回头看着那小红楼,不知怎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啊,原来那就是青楼啊。

眼见那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走近,韩聪握着马鞭的手就稳稳的垂落在了身旁。

那领头的大汉对着韩聪怒喝道:“你们几个不长眼的孙子是哪条道上混的,连艳红楼的人都敢抢。”

韩聪见来人粗话连篇,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根本懒得废话,直接一鞭子朝走到近前的领头人甩了过去。

鞭梢“啪”得一声抽在这个领头人的身上然后一带,领头人应声飞了出去。

不出所料,又是飞出了一丈远。

街旁围观的百姓一见又飞出去一个,纷纷惊呼,个个脸上兴高采烈,都一副看大戏不要钱的乐呵模样。

领头的大汉在他手下的搀扶下勉强爬了起来,怒道:“你tm敢对老子出手?你知道艳红楼的靠山是谁吗?”

话没说完,一鞭子又抽了过来,这次的鞭子如蛇般绕在他的脖子上,而后一拉一甩。

即便是身边扶着他的人拉住他也用,这鞭子又快又狠,气力还极大,两人都没拉住领头大汉,反而因为两股力量都撕扯,让鞭子在这个领头大汉的胳膊和背上直接卷下一块皮肉来。

这个领头大汉再次飞出去一丈远,这次是脸先着地,摔断了两颗门牙,嘴留着鲜血,立时就肿了起来,彻底说不出话了。

其他的壮汉看到地上这三个人的惨样,都紧紧都闭上了嘴。

韩聪扫视了这群壮汉一样,这才慢悠悠开口道:“第一,不管你们谁靠近这辆马车,只要靠近,我就抽;第二,嘴巴不干净的,我也一样抽。明白了吗?”

韩聪笑眯眯的问面前的壮汉们,耐心的如同一个温和的小哥哥。

可在这些大汉眼里,韩聪那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比饿狼还要可怕。

所有来的时候还凶神恶煞蛮横无理的壮汉,此刻都如同一只只温顺无比的鹌鹑,乖巧的点了点头。

韩聪这才满意的回头,对车厢里的白珞恭谨问道:“白大人,您看现在怎么办?”

白珞看着眼前又惊恐害怕又哭得可怜的李玉,皱眉道:“算了,问问李玉的赎身银子是多少,把卖身契买回来。”

“是。”韩聪恭谨应了白珞后,这才回头对着对面这群鹌鹑斥道:“都听到了?去问问你们老板,多少银子能赎身。”

“是,是。”一群壮汉恭敬的应。

而后,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就你推我挤你追我赶的跑了回去,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跑慢了一步,就又要留下挨鞭子。

马车前一下空了下来,只剩下地上那个领头的壮汉,和一开始就被抽倒的两个壮汉,眼睁睁的看着同伴们无情的扔下自己跑了,三人脸上都难看得能滴出水来。

不大一会,一个壮汉就磨磨蹭蹭,带着满脸不情愿和害怕的走了过来,还离马车远远的,那壮汉就停下脚步,规规矩矩的立在马车前行了个礼,颤抖着嗓子细声细气的说道:“这位好汉,我们老板说……说……说这个小娘子不卖。”

只见这个五大三粗的高个汉子,一边说话一边紧张的看着韩聪的表情,吞吞吐吐的秀气劲简直比隔壁绣坊绣花的绣娘还要柔软秀气几分。

韩聪闻言,眉毛立刻竖了起来,手里的鞭子刚抖了抖,那汉子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都是老板让我说的,不能怪我啊,不能怪我啊……好汉饶命……”

“哼。”白珞冷着脸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看着大汉冷哼道:“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规矩,拐来的良家女子,我们不告官已是好的,居然连赎人都不放,不知道你们艳红楼遵得是哪家的王法。”

“我们艳红楼遵得是哪家的王法你都管不着,总之,卖身契在我手里,我就不卖又如何?你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一个肤色白皙,胸大细腰的水红纱衣女人摇着团扇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佩着官刀拿着锁链的差役。

白珞定睛细看,嗯,这群差役个个都眼熟的很,她前日上公堂和昨夜在兰州府喝酒时,几乎和这些差役们个个都照过面。

白珞笑眯眯着和兰州知府的差役们打招呼:“诸位好,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此事你们要插手管吗?不过如今既然艳红楼走得是官道,不如我也请蔡大人过来凑凑热闹,你们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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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四辆马车

那些差役看到在艳红楼闹事的人竟是白珞,个个脸色尴尬,其中一个领头的差役,侧头附在那摇团扇的女子耳边细语了几句,那女子脸色一下就难看了下来,狠狠的剜了白珞一眼,一跺脚走回了艳红楼。

那个领头的差役也连忙跟了进去,不知道两人商量了些什么,不一会那个领头的差役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纸盖着红印的薄纸,正是李玉的卖身契。

那领头的差役笑着走到马车前,把李玉的卖身契双手捧到站在马车上的白珞面前,道:“白大人,艳红楼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您对朋友,都是误会,误会,白大人大人大量,就请不要计较了,这卖身契艳红楼双手奉上,还请白大人笑纳。”

白珞冷肃着脸接过卖身契,漠然的点点头,返身回了车厢,韩聪就朝那差役一笑,手中缰绳一抖,驾驶马车疾驰而去。

车厢里,李玉已经慢慢止住了哭泣,只是怔怔发呆。

白珞把手中的卖身契递给李玉,李玉看着那卖身契,如同看到了最厌恶的东西一般,一把夺了过来,愤恨的撕得粉碎。

白珞看着神情激动衣裳单薄的李玉,抿了抿唇,从包袱里拿了一件她的直裰给她披上。

这件披上李玉身上的直裰,竟如同惊雷一般让她全身猛的一抖,惊恐的抬头,在看见白珞脸以后,李玉紧张的神情才松懈下来,刚刚停下的泪水就又怔怔的留下来。

白珞看着一向飞扬跋扈的李玉变成了这个样子,心中不是滋味,顿了顿,终于是伸手把她搂进了怀里。

李玉被白珞搂入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味,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死死的攥着手中的碎纸片,趴在白珞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哭声又是愤恨又是委屈,还有屈辱,让人闻之心酸。

整车的人都垂着眼睛默默无语,只有李玉尽情宣泄的哭声伴随着马车一路行驶。

同一时间,一辆马车也从金塔县出发,慢慢的驶向安宁县城。

“翰飞,我说你的伤还没好全,不好好的呆在金塔县养伤,瞎跑个什么劲?”许奕君没有半点正形的歪靠着车厢厢壁,悠哉悠哉的吹着车窗的风,大大咧咧的问趴在车厢里的柳之然。

还一边说话一边吃着点心,随着他每咬一次酥饼,就稀稀拉拉的掉酥饼渣子在柳之然的被子上。

而许奕君的坐姿太过随意,占去了大半个车厢,受伤的柳之然都被许奕君挤到了一边。

赶车的花潜从半开通风的车帘子往里看了一眼,心中啧啧,这也就是许大夫了,换个人在院史大人面前这样放肆试试?

三日之内一定被查得底掉,十日之内,不是丢官,就是被弹劾。

“金塔县不适合养伤。”柳之然也不理会许奕君的放肆,闭着眼睛慢吞吞的回答。

“什么?金塔县哪里不适合养伤了?我这个大夫怎么没看出来?”许奕君停下吃点心,好奇的看着柳之然问。

“天气不适合。”柳之然淡淡的说。

“是吗?”许奕君疑惑的从车窗外看了看外面。

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浮沉,飞鸟从黄土山上掠过,留下清亮的啼叫和翅膀扇动的声音。

嗯?有什么不同吗?

许奕君正要追问,却见失血过多还没调养过来的柳之然已经呼吸渐缓,再次陷入了梦乡。

白珞和柳之然的两辆马车从不同的方向向安宁县驶来。

而此时亦有两辆马车从安宁县和临泽县出发,正在向兰州府驶去的半路上。

那是被蔡为舟以贪墨罪名抓捕的高台和临泽的县令。

临泽的县令也就算了,高台的县令本来正在安宁县县衙翻白珞的私产,却不明不白的就被带上了马车,一头雾水的行了半路,杨庸承才好不容易才从差役口中明白是怎么回事。

秋日里天高气爽,被关在刑车里的两县令除了被西北的风吹得嘴里一嘴黄土沙砾,其他的倒也没有受什么罪。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走着,离兰州城越来越近。

而在两辆殊途同归的马车的前方,都各埋伏着一群黑衣人,目光冰冷,手持钢刀。

兰州都察御史府衙。

“砰!”是茶杯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什么?杨庸承死了?”蔡为舟又惊又怒,盯着报信的都事问。

“是,大人,我们派去捉拿押送的差役也都死了,全都是一刀致命,干净利落。”那都事简短的说。

蔡为舟皱眉,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步,吩咐道:“你现在立刻派身手好的人去护送临泽的县令,务必要让他活着过来受审,能不能拉下崔道远,就看这个人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了。”

“大人,已经来不及了,”那都事看着自家大人,遗憾的摇头,“刚刚有人来报,在兰州城郊外,发现了押送临泽县令的一行人的尸体,临泽县令的尸体也在里面。”

“什么?”蔡为舟气的一拍桌子,桌上的笔架都被震得直抖:“好你个崔道远,下手可真够狠的。”

兰州知府府衙。

“大人,那位爷回信了,说已经处理干净了,那位爷让您以后行事也小心一点轻易不要再招惹白珞,这个白珞似乎有些来头,这倒也不怕,谁的来头能大过那位爷啊,问题是,就连那位爷也没查出来白珞的来历靠山来。”苏同知站在崔道远的书房里低声说道:“大人,这个白珞可真是诡异得很啊。”

坐在书案后太师椅上的崔道远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挑眉看着苏同知责备道:“幸好没听你的,把白珞给献上去,否则若是那位爷,我们两个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多亏大人英明。”苏同知谄笑着恭维道。

“哼,这次蔡为舟折了我手下两个人,我一定要以牙还牙,让他好看。”崔道远把茶盏重重往书案上一放,恨恨道。

两天后,白珞一行人终于到了安宁县。

当白珞远远的看到安宁县城门时,她心中居然浮起了到家似的喜悦和温暖。

白珞心中不由对自己一笑。

没有想到,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已经让她对这座小小的县城有了如此深厚而亲近的感情。

这次她受难,整个安宁县的百姓都对她不离不弃,伸出了援助之手,比起安宁县百姓们为她做的,她实在是欠了安宁县百姓良多。

马车慢慢的驶进城门,百姓们都认出了这个带着他们写万民书的吴之善。

“吴主簿,回来啦?白大人呢?回来了吗?”一个胖大婶挎着菜篮子笑眯眯的问。

随着白家村村民和其他去兰州请愿的人陆续回来,大家伙都知道了白县令这次不但没有受罚,还受到了皇上的嘉奖。

“回来了,回来了。”吴之善收起手里的书卷,笑呵呵的说。

第一百零五章 居然带回一个女人?

那大婶闻言,眼神一亮,“白大人回来了?那好,那好。”

周围的人听到那大婶的说话,也围拢了过来,纷纷问:“白大人回来了?”

车帘掀开,一个人从马车里探身出来,正是白珞。

“多谢各位父老乡亲相助,白某这才得以全身而退,多谢,多谢。”白珞站在马车车辕上,对着周围的百姓团团一揖,真心感谢道。

“大人客气了,客气了。”百姓们纷纷还礼。

而这些百姓里,最高兴的莫过于安宁县的大姑娘小媳妇了。

俊美心善聪明善断的白大人又能回来,实在是让这些女子的芳心一片欢欣雀跃。

而随着这个消息的传开,愈来愈多的百姓围到了安宁大街上。

安宁县大街上一片喜气洋洋热闹非凡,街道两边的商铺中,就有那会做生意的老板贴了布告出来:今日白大人回归,安宁县大喜之日,本店一律九五折。

还有那卖糖葫芦风车的小贩立刻跟着叫卖:“白大人回城,安宁县大喜,买五送一啦。”

大街上一时之间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白珞的马车在人流中举步维艰,每走一段,都要停下来等百姓和白珞问好以后,才能继续往前走。

在这样的热闹里,大家都没注意到,此时一辆马车也驶入了安宁县城。

而坐在车辕上赶车的人,正是花潜。

这是柳之然的马车。

大街上人群拥挤,柳之然的马车被堵在了大街上动弹不得,花潜见状跳下马车,向旁边的百姓打听:“这位大叔,劳烦问您一句,这前面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堵在那儿?”

那大叔五十来岁,短褂打扮,头戴斗笠,正看着前方一脸的欣喜,闻听花潜发问,斜眼看了看花潜,问:“怎么,刚进城的吧?”

“是,是,刚进城。”花潜陪着笑脸问。

“是我们安宁县的县令白大人今日回城啦,嘿嘿,你这会要过这条街,且等着吧。”那大叔嘿嘿笑着说,满脸都是喜意。

花潜正要再问,却听见车厢里柳之然清冷的声音响起:“敢问大叔,为何这白县令回城,你们如此高兴?”

“嘿,我说你们不是安宁县本地人吧?这你们都不知道?”那大叔瞥了一眼马车,不悦道。

“还请大叔指点。”柳之然虚心道。

花潜掩饰的垂下了头,要是这大叔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估计会惊讶得立刻跪下来吧。

毕竟柳之然连拉三位朝廷要员下马,也算是名震大江南北,人人皆知的名人了。

“白大人能破案,善断案,听取民意,公布财政,还拿出自己的积蓄安置流民,这样勤政亲民,爱民如子,聪敏善断,心怀仁心,大公无私的好官哪里去找?如今他回来了,我们百姓自然高兴。”那大叔反问柳之然道,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就是,安宁县积了多少福气,能得一个这样的好官。”旁边一个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中年男人也插了句嘴。

马车里的柳之然微微翘起嘴角,不再问下去。

这些人对白珞的夸奖,让他心中亦是欢喜。

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真的能走到这一步,要知道——“父母官好当,官声难得;官声好得,民心难得。”

白珞竟然真的能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收拢了整个安宁县百姓的民心。

想到白珞的性格和行事,柳之然苦笑摇头,真不知道他这样能得民心,是他的本事,还是他的本能。

他本是不放心这个小家伙,这才不顾伤口还没有愈合就匆匆赶来安宁县,说到底,只为了亲自确认一下白珞是否安好。

却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过得比自己想象的好得多。

想到他这次身不由己,不能留在白珞身边保护他,更不能亲自去救白珞脱险,柳之然心中不由有些懊恼。

不知道他这次有没有受到惊吓?狱中有没有受苦?

想到他这样一个干净瘦弱的人,居然在兰州府大牢里过了一夜,柳之然心中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突然很想看到白珞。

更何况马车虽然一直走走停停,可是离县衙也已是不远,不过走几步,也就到了县衙了。

柳之然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不耐烦这马车行得如此之慢,柳之然艰难的坐起来,唤花潜。

“马车太慢,扶我走过去。”

柳之然想到白珞看到自己突然出现时,会惊讶得睁大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的样子,就不由得有些期待。

花潜被柳之然的话吓了一大跳:“大人,……大人,这不妥吧。”

许奕君早已经注意到了柳之然那一抹微笑,把点心往暗格里一丢,撇嘴凉凉的道:“你这伤口好不容易才合上点,再折腾破了,我可就不管。”

花潜闻言,更加犹豫,毕竟这里的人实在太多,要是碰到院史大人的伤口怎么办?

柳之然已经撑着车壁坐起身来,看花潜还立在车门不动,不由皱眉道:“还不快来扶我?”

那许奕君站起身来,抢先一步先扶住了柳之然,昂头冷哼道:“哼,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重要人物,能让你这个冰砣你这么着急,非要现在见不可。”

花潜见状也连忙扶住了柳之然的另一边,他们两小心翼翼的把柳之然扶下了车。

白珞的马车此时已经驶到了县衙门口。

柳之然站在人群中,看到先是韩聪从马车上轻巧利落的一跃而下,然后是吴之善慢吞吞的爬下来,最后,一个纤细修长的人影在韩聪和吴之善两人的搀扶下走下车来。

是白珞。

柳之然脸上不动声色,心却猛的跳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量白珞。

一身白色直裰的白珞,腰身那里似是更宽松了些,脸色虽然红润,可脸庞看着却消减了些,眉目依旧俊美温润,身姿挺拔神采飞扬,却少了些飞扬跳脱,整个人看着更沉稳了。

柳之然的眼睛里就不由的含了些许的笑意,阴郁的脸庞渐渐柔和了下来,正要上前和白珞打招呼,却看见白珞又转身朝马车上伸出手,而后车厢里伸出一只女子的手放在了白珞的手心里。

柳之然刚刚还欢跳的心陡然一沉,眼神阴郁了下来。

他神情冰冷的看着白珞扶下一个身姿修长的女子,此刻的心中不悦到了极点:白珞居然带回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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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韩聪回禀

第一遍原文先发上来了,请大家过二十分钟以后再看。

柳之然看着白珞温柔的把这个女子扶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走入县衙大门。

柳之然的心突然向被冰冻住了,冷到麻木。

他木然的转身,朝马车上走上去。

“大人,您不去找白大人了?”花潜疑惑的问。

“不去了,让我们的人安排个地方先住下。”柳之然冷冰冰的说。

许奕君亦是古怪的看着柳之然,不知道城府深沉的柳之然又打什么算盘。

不过许奕君可不会去多想多猜,论起玩心眼,十个自己叠起来,也算不过柳之然半根手指头。

不过,这么多年朋友坐下来,许奕君还是能看出来柳之然现在心情非常不好的,他识趣的闭上了嘴,也不再插科打诨了,老老实实的扶着柳之然向他们的马车走去。

花潜扶着柳之然往回走,心中却暗暗的猜到了几分柳之然不高兴的原因。

总之,一定是因为白大人不高兴。花潜心中猜想,却不由的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好男色,因贪墨而被院史大人扳倒的内阁大臣。

记得当年大人还对这个好男色的内阁大臣一脸嫌恶之色,难道现在……

花潜偷偷看了一眼面色阴雨冷酷的自家大人,小心肝悄悄的抖了一下。

想到这里,他扭头朝身后打了个轻轻的却拖长半音的呼哨,果然,就见正跟在白珞身后往县衙里走的韩聪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来,正好和花潜的目光对上。

韩聪微微朝花潜点了点头,就跟着白珞走了进去。

白珞走进县衙,只见柴胡,胖大海,姜信,何三何四,苗芜丁一几人都一身平民服饰,列立在县衙院子立。

他们见白珞进来,齐齐躬身对白珞行了大礼。

而柴胡则是直接扑到了白珞腿上,抱着白珞的大腿大哭不止,一边哭还一边嚎:“少爷,你可吓死我啦……哇哇哇哇……”

胖大海也站在一旁,难受得直抹眼泪。

白珞连忙一一回礼后,拉起痛苦的柴胡好一番安慰,这才疑惑的看着众人道:“你们这是……,为何如此打扮?”

几人还未回答,柴胡已经带着泪水鼻涕,沙哑着声音道:“大人,高台县令过来占了少爷的地盘,几位哥哥看不过去,这才愤然辞去了县衙的差事,只为了不让他高台县令得逞。”

“原来如此,”白珞愧疚的看着众人,“白珞这次连累大家了,请受白珞一拜。”

白珞放开柴胡,向着大家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县衙门外又传来百姓的喧哗之声。

白珞带着姜信等人出门一看,县衙门口竟然挤满了人。

门口老刘的茶摊又重新在县衙门口开了张。

茶摊的挑帘下面还挂着一个布告,“今日茶水免费。”

百姓们在白珞走后,怕白珞的这两个栏再给白珞问罪留下把柄,偷偷的自发把门口两栏里的公告和博文,都小心的揭了下来。

如今白珞回来,当初偷偷揭了两栏里公告和博文的百姓,如今纷纷把珍藏的宣纸拿了出来,调了糯米浆,细细的一张一张的把公告和博文又贴回原文。

只见县衙门口十分热闹,有的百姓踩在老刘茶摊那借来的板凳上贴着公告和博文;有的百姓喝着免费的茶水;有的百姓指点贴的人位置在哪;还有的书生则是取了笔墨纸砚过来,题写了庆贺白珞归来的小诗写在博客栏。

大家都一片喜气,对还能在白珞的辖下十分欢喜。

这边安宁县衙门口喜气一片,那边,柳之然的下属迅速腾出来给自家大人暂居的小院里,一片冰寒。

韩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这个院子里,看到院子里人人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就连许奕君都老老实实的闷在自己屋子里安静喝茶,他不由纳闷。

“这……,这是怎么了?”韩聪偷偷问花潜。

“大人有些不高兴。”花潜含含糊糊的敷衍韩聪,“正好大人现在有空,你现在进去给大人回话吧,把你此行任务做得如何说一说。”

“什么?”韩聪低低的惊呼,“花潜,我和你没仇没怨的,你干嘛这样害我?你现在让我去,不是让我送死么?”

花潜闻言,立刻怀疑的看着韩聪,“你是不是这次办事出了什么篓子了?”

韩聪立刻如同被猫抓了舌头一般,含含糊糊道:“没,没有啊,我办事怎么会出篓子。”

心里却不由得心虚的想起白珞背上的那道鞭伤。

韩聪心里正心虚的七上八下,却听到院史大人的声音从厢房里传出来。

“韩聪,你给我滚进来。”

韩聪脸色一白,恨恨的看了一眼花潜,赶紧走进了厢房。

花潜看着韩聪进了大人休息的厢房,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韩聪这个二愣子,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可别让糊里糊涂的惹恼了大人,又被责罚。

韩聪心惊胆战的进了厢房,只见院史大人正端坐在书案后面写着小楷。

韩聪见此吓了一大跳。

院史大人平日里练字,都是写得馆阁体,只有心情及其不好的时候,才会书写小楷。

只要在院史大人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韩聪磨磨蹭蹭的走到书案前,恭敬的半跪行礼。

柳之然却并不叫他起身,只冷冷道:“把这次护送白珞的所有事宜,都仔仔细细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是,大人。”韩聪艰涩应道,后背上却已经涔涔出了一身冷汗。

花潜看着韩聪进了大人休息的厢房,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韩聪这个二愣子,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可别让糊里糊涂的惹恼了大人,又被责罚。

韩聪心惊胆战的进了厢房,只见院史大人正端坐在书案后面写着小楷。

韩聪见此吓了一大跳。

院史大人平日里练字,都是写得馆阁体,只有心情及其不好的时候,才会书写小楷。

只要在院史大人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韩聪磨磨蹭蹭的走到书案前,恭敬的半跪行礼。

柳之然却并不叫他起身,只冷冷道:“把这次护送白珞的所有事宜,都仔仔细细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是,大人。”韩聪艰涩应道,后背上却已经涔涔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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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责罚

韩聪终于说完了白珞脱险,此刻见到一向七情六欲不上面的院史大人,第一次在他面前面露怒容,不由得又惊又慌,只跪在地上,死死的低着头,不敢动弹。

花潜在一旁听着,心中都替韩聪捏了一把冷汗,要说这次韩聪办事,实在是不够得力,两次三番的让白珞陷入险境,也难怪大人会如此生气。

柳之然此刻已经收敛了怒意,端起茶盏往椅背上一靠,冷冷看着韩聪问道:“还记得我派你过去时候,是怎么说的么?”

“保护白大人的安全,不能让他少一根寒毛。”韩聪羞愧道。

“嗯,”柳之然用茶盏盖轻拂着盏中的君山银针:“那现在呢?”

茶盏中是湖南君山的顶级银针,一年也不过得那么几两罢了,此刻被泡制出来,白毫如羽,根根如同枪旗一般立在山泉水之中,茶汤浅黄,清香扑鼻。

韩聪伏在地上行礼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大人责罚。”

柳之然轻啜了一口茶,微微点头,“嗯,还记得就好,我也不多罚,……”

柳之然现在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阴郁,再无一丝怒意。

花潜见大人正要开口责罚韩聪,心中暗叫不好,院史大人这会正是心情最差的时候,此时的责罚定是又重又狠。得让韩聪说出那女人和白大人的关系,让大人心中不暗自猜想了,这样才能让大人的心情不再如此阴郁。

他壮胆上前了一步,陪着小心禀道:“大人,卑职看来,倒先不忙责罚韩聪,还是先让他说完后面的事情才好。”

后面的事情?

后面的什么事情?

白珞最终脱险韩聪刚刚已经说了,说得详尽非常,却一直没提到那个女人从何而来。

那就是说那个女人是白珞脱险以后遇上的,那花潜什么意思,让他听听白珞怎么和这个女子一见清新倾心私定终身的吗?

所以白珞才会直接把这个女人带回了自己的住所。

两人才相识这么短的时间,白珞就已经如此的迫不及待了?

两人就已经如此的亲密无间了?

柳之然刚刚才平复下去的怒意,似乎又要在心中翻腾起来。

而这本就他自己也不明所以怒意中,还夹杂了一股让他莫名其妙的烦躁。

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情绪了,柳之然暗想,上次自己这样怒意勃发,心情阴郁,好像还是前一个贴身暗卫帮自己挡了偷袭时的暗箭,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

可那个时候,自己悲痛愤怒的情绪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所以他后来的报复干脆果断,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可这次不同,他的情绪一片混沌,让他也摸不清自己究竟在怒什么,烦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柳之然好不容易避开不去想的白珞与那女子的事情,又被花潜硬生生的推到了眼前。

柳之然皱眉,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冷道:“可以了,我不想听。”

花潜愕然的看了一眼院史大人。

不想听?难道他想错了?

柳之然对伏在地上的韩聪道:“自己去领二十鞭。”

“是,大人。”韩聪伏地行礼,退了出去。

只有二十鞭,已经算是轻罚。

花潜松了一口气,也想随着韩聪退下去,却被柳之然叫住。

“是你让韩聪过来的吧。”柳之然站起身来,走到花潜面前问。

“大人,属下只是看大人心情实在不好。”花潜闻言一惊,立刻对面前冷冷看着他的院史大人半跪低头行礼。

“嗯,自作主张,也去领十鞭。”柳之然道。

“是,大人。”花潜干脆应道。

看院史大人再没有了别的吩咐,花潜慢慢退下,可是走到门口,花潜又改变了主意,迟疑了一下,忐忑道:“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柳之然走回书案,重新提起笔来。

“大人,您是不是对白大人有些太过关心了。”花潜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出了口。”

“什么?”柳之然愕然。

“大人,您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您看是不是应该也给我们找个主母了。”花潜试探着道。

柳之然不耐烦的皱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看到院史大人还不明白自己的话,花潜彻底明白了,原来院史大人真的没动这个心思。

看来真是自己多想了,花潜连忙掩饰道。

“属下是想找个媳妇,可是没有主母张罗啊。”花潜陪笑道,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幸好大人还没明白过来,要不然自己可就惨了。

“这是你操心的事情吗?滚出去。”柳之然把刚刚的小楷宣纸揭到一旁,重新开始练字。

这次落在纸上的是馆阁体。

花潜偷瞄了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恭敬行礼道:“是,大人,属下这就退下。”

柳之然提笔写了两个字,脑子里却乱糟糟的,越想花潜的话越不对劲,花潜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写两个字,柳之然就彻底的明白了过来,手中毛笔重重一顿,带着怒意看向房门。

花潜退出房间,小心的帮院史大人带上房门,站在院子里松了一口气。

他既为韩聪松了一口气,也为大人并不是龙阳而松了一口气。

大人一生孤苦,若是真好了龙阳,没有子孙后代,到老了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就真是太可怜了,花潜心里暗想。

不过话说回来,白大人这长相也真是太祸水了些,连自家大人这么冷情冷血的人,似乎都对白大人分外不同。

花潜心里刚刚松了一口气,准备给韩聪和自己配点鞭伤药,就听到房间里传来院史大人冷冷的声音。

“花潜,自己再去领二十鞭子。”

“啊?是,大人。”花潜先是一惊,而后垂头丧气的在门外应声。

他就知道话里的这点小机巧瞒不过院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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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这是造得什么孽?

花潜和韩聪垂头丧气的去领了鞭子,区区二、三十鞭,对他们这两个暗卫来说就是不痛不痒的伤,两人随便抹了点伤药,就睡下了了事。

夜已深沉,皓月当空。

花潜和韩聪领完鞭子躺在床上休息的的时候,整个西北都察院所有的官员线人都因为收到了院史大人的死命令,而彻夜运转,不眠不休。

柳之然在从韩聪嘴里知道崔道远意图杖毙白珞后,第一时间就下令都察院西北一线彻查崔道远,务必要把他从三岁到现在的所有不法之事都给查出证据来。

都察院西北一线所有人员都因为柳之然这一个命令而疯狂运转,而躺在床上早该睡着的柳之然却睁着眼看着床帐睡不着。

白日里,白珞扶那女子下马车的画面,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在他的脑海。

白珞脸上温柔的笑意;伸手如女子下马车的体贴;两人站在一起的柔情蜜意,还有两人并肩步入县衙的背影……

每一幕都极慢极细致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辗转难眠。

柳之然深吸一口气,忍耐的闭了闭眼,心头的燥意却依旧无法消退,他索性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来人。”柳之然沉声喊。

一个脸庞陌生的暗卫推门进来。

“花潜呢?”柳之然皱眉问。

“回大人,他们今日领了罚,是您吩咐让他们今晚休值一夜。”

柳之然这才想了起来这事,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暗卫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暗卫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却又极力忍住,沉稳道:“回大人,属下名为莫超。”

“嗯,你去把这几日我未批复的院里公文拿过来。”

“是。”那暗卫脸上恭敬行礼退下。

柳之然起身穿衣,坐到了书案之后等莫超。

这次来西北接应的暗卫,柳之然让他们都留了下来。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一半,西北这个虎狼之地,他还是得小心为上。

莫超办事手脚很利落,很快就带着人把公文搬了过来,不过是一月不到,他未批复的公文就已经有了两个大檀木箱之多。

抬箱子上来的暗卫下去后,莫超就把箱子里的院务一摞摞的搬到书案上。

本来宽敞干净的黄花梨书案,不一时就堆满了公文卷宗,几乎把柳之然给湮没在了书案之后。

柳之然早已经习惯了这繁重的院务,神情平静,稔熟的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公文,翻开提笔批阅起来。

莫超沏了浓浓的茶送上来后,便安静的伺候在房间一角。

小院里,柳之然房间里的烛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而小院内外,隐匿的暗卫们,亦默默守护着这座安静朴素的小院,一直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补睡后的柳之然,脸上已无一丝倦意,推门出来就看见韩聪正在院子里提着石敢当练臂力。

韩聪耳力灵敏,听到脚步声,回头就看到是大人和花潜立在身后,连忙放下石敢当,行礼道:“大人。”

一早上的锻炼,让韩聪汗透襟背,浑身肌肉贲张,冒着热气。

“嗯,”柳之然负手点头,问韩聪:“你怎么在这里?”

嗯?韩聪纳闷,他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难道大人是怪他现了身?

可现在暗卫人手充足,也不需要他和花潜再一暗一明的保护了啊。

“大人,小的不知……”韩聪试探着问。

“我不是叫你去保护白珞么?还没叫你回来吧?”柳之然皱眉。

韩聪闻言,脸上一苦,心里差点要哭出来。

他堂堂一个暗卫,论品级跟白大人是一个级别,怎么他就得给白大人当跟班了呢?

就算不提品级,贴身跟着院史大人多风光,就算在御前,在皇上面前也是个脸熟的人物;而跟着大人出生入死,干得都是大事,多威风,多气派。

可是跟着白珞有什么?跟着他去给流民盖房子,还是帮着他在这个西北小县城里抓小偷?

韩聪委屈,他心里不愿意,一百个不愿意。

再说,跟着白珞只让他贴钱,这次光是帮白珞往牢里通关系就用了好几百两银子,他的老婆本都赔进去一半。

可他偏偏因为办事不力,还不敢找院史大人报销,这些钱让他现在想起来心还生疼。

不行,他不去,坚决不去,韩聪在心里暗暗想。

拱手行礼,韩聪正要张口说话,就听到院史大人冷若冰霜的声音:“怎么,不想去?”

韩聪吓得一个激灵,话都没从脑子里过就说了出来:“回大人,属下不敢,属下愿意保护白大人,属下这就去县衙。”

下意识一说完,韩聪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巴子。

可话已经除了口,哪里还收得回来,更何况,此时院史大人已经满意得点头,“不错,那你现在就收拾收拾去吧。”

韩聪心里都在流血,面上却一丝不敢显露,拱手道:“是,大人。”

退下去的韩聪心中已经垂头丧气到了极点,可想到院史大人就站在自己身后,生怕大人看出来自己不愿意,只好硬生生的撑着,身姿挺拔精神抖擞的走了回去。

他此时的心中却在郁闷大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把韩聪赶走了,柳之然却也提不起心思再做别的。

花潜对院史大人察言观色,上前一步斟酌着道:“大人,今日一早许大夫已经出门逛街去了,您看您要不要也去逛逛?”

逛街?

柳之然不想去,可却也不想在呆在这个院子里了。

罢了,走走就走走吧。

花潜见院史大人点头,扭头对着院子里的角落低哨两声,四个暗卫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从院门里轻巧的出去,先去了街上隐匿了身形。

安宁县大街虽然没有兰州城大街繁华,可是却也自有一番热闹。

柳之然慢慢的走着,路上商铺林立,酒楼茶舍布帘高挑,小贩叫卖、说书小调此起彼伏,行人往来不绝。

柳之然走了百来步,看着这世间百态,心情竟也真的莫名轻快起来。

花潜看着自家大人脸色渐缓,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可一直缓步而行的大人,却突然立住了脚步。

花潜随着大人的目光往前看去,正好好看见白大人带着柴胡正在前面的首饰铺子里,修长莹白的手中拿着一根造型繁复的珠钗,正在细细观赏。

完了!花潜心里一个咯噔。

今天晚上院里的暗卫又得陪着大人彻夜不眠了……

柳之然抿唇,昨夜那种不舒服与烦躁又涌了上心头,定定的看了一眼螓首低垂,正细细看着珠钗的白珞,他冷下脸转身就走。

花潜看了一眼白珞,再看了一眼好不容易心情好转,这会脸色又难看起来的院史大人,心中浮现和韩聪一样的郁闷大喊: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柳之然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路旁楼上有人喊他:“翰飞?来,上来喝酒来。”

柳之然抬头一看,楼上开着的窗户里有人探出半个身子来,相貌端庄周正,脸上的表情却放荡不羁,正举着酒杯对他说话。

正是一大早就出门的许奕君。

柳之然皱眉,看了一眼楼下的招牌——迎春楼?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是安宁县的妓院。

这许奕君倒是厉害,到这里不到两天,就摸到了妓院里去了。

柳之然懒得搭理这个不着调的,径直抬腿往前走,却不妨身后传来一个清亮干净的声音。

“翰飞兄?”

花潜扭头,正好看到白珞正对着自家大人的背影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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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不愁姻缘

柳之然闻听呼喊,顿住身形,站在了原地,却不回头。

白珞见翰飞不回头,几步赶上前来,绕到柳之然面前,看着他的脸奇怪道:“翰飞兄?你怎么不理我,小弟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柳之然看了白珞清亮的眼眸,面色木然的垂下眼帘,冷冷道:“白大人,真是巧,又见面了。”

白珞对柳之然的冷淡毫不在意,在她心里,柳之然本就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她被抓时,柳之然派人对她千里护送的情谊,她永远不会忘记。

白珞负手,歪着头看着柳之然笑着问:“翰飞兄,没想到你也回安宁县了,怎么回来也不通知小弟一声,翰飞兄的事情都办好了?”

“嗯。”柳之然看到她无邪的样子,眼神一暗,心头猛的漏跳的了一拍。

嘴里却只是简短的应了一声,神情语气淡漠至极,人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一旁的花潜都要扶额了,大人,你要是不高兴,要么甩袖走人,要么就好好和人说话,你这样又冷淡又不走,是几个意思啊?

柳之然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太别扭,他在朝堂上杀伐果断所向披靡,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白珞的时候,总有些不自然。

两人正有些别扭的站在街上,一个人从旁边的迎春楼里走了出来,张开手臂揽住了他们二人。

正是许奕君。

“你们两个杵在大马路上干什么?”许奕君揽住二人往迎春楼里走,“走走走,都一起喝酒去,今朝有酒今朝醉,特别是翰飞你,别什么事情都放在心上烦心,你看看你昨晚一夜没睡熬出来的这个大黑眼圈……”

“信之。”柳之然皱眉打断了许奕君的话。

许奕君被柳之然打断说话,倒也不尴尬,嘿嘿干笑了两声,径自把两人带到了自己的包间。

包间里已经有了两位衣着暴露,妆容娇媚的女子,一个正倚靠在桌旁,另一个手里抱着琵琶。

白珞饶有兴趣的踏进了房间,柳之然却蹙起了眉。

楼里的妈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自然认得白县令,亲自过来招待。

“哎哟喂,我说今早喜鹊枝头乱叫呢,原来是有贵客要到啊。”迎春楼的妈妈一边娇笑着一边走了进来。

白珞抬头,就看到迎春楼的妈妈走进来,并不是她以为的胭脂俗粉,鄙陋艳俗,反而是一个衣着素雅,穿得正正经经的三十来岁的女人,容貌并不出众,却令人一见可亲。

许奕君早已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桌后,见迎春楼的妈妈进来,一边拉白珞和柳之然在一旁坐下,一边说道:“柳娘,今日我的朋友难得给我赏脸,你重新备置酒菜上来,再找四个漂亮姑娘上来。”

这许奕君果真是个风流场里的老手,这才一个早晨的功夫,跟这位迎春楼的妈妈混得那叫一个熟络,连名字都叫得如此顺口了。

“好勒,许爷,您稍待片刻,这酒菜稍微慢点,可这姑娘啊迎春楼里有的是,一会就来。”那柳娘立刻高高兴兴的应了,恭敬的退出了房间。

白珞自从被许奕君拖进来,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不耐,反而一副好奇的模样四处张望。

柳之然看着白珞那副样子,终于忍不住皱眉问:“白大人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么?刚刚在下还看见白大人为心上人买了珠钗,转眼就进这秦楼楚馆,怕是不妥吧。”

白珞闻言疑惑:“什么心上人?翰飞兄,在下不明白。”

“你不是带了一个女子同乘马车回到安宁县的么?今日我又见你挑选珠钗,想必白大人是好事将近了吧。”柳之然话说得语气平淡,可花潜却硬生生的从里面听出了一丝莫名的酸意。

许奕君面露一丝笑意,手里转着酒杯,静静的听着,不吱一声。

“哦,那位姑娘是首饰铺的大小姐,小弟路上偶遇她遇难,顺路救了她,今日正是把她送回李家,可是李老板客气,非要感谢在下,在下也不好推辞,就用造价买下了一根珠钗。”白珞三言两语的解释完,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垂首肃立一旁的花潜看了一眼自家大人愕然的脸色,心中不由暗暗为自家大人叫屈:白大人,你把这乌龙说得轻描淡写,可知道我家大人都烦恼成什么样了么?

院史大人昨夜折腾了半宿,一夜未睡啊,一院子的暗卫在院子内外蹲守了一宿,贴身伺候大人的莫超可是现在还在院子里补眠呢。

“那你这珠钗准备送给……?”柳之然垂眸,捏着手里的酒杯在指间打着转,轻轻问道,脸上的神情却已经大大的缓和了下来,不再是刚才面对白珞的冷若冰霜。

白珞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柳之然心中一紧,面上确是不露声色,手一举,闭眼将杯中酒水喝下了肚。

心中对自己自嘲:他这是在做什么?白珞是一个男子,总要成家立业的,现在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送珠钗给小姑娘也是正常。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柳之然刚刚才舒展的心情,莫名的又烦躁起来,他皱起了眉,面上重现阴郁之色。

却见白珞从柴胡那里取过珠钗来,递到柳之然面前,笑眯眯的说:“翰飞兄,你看好不好看?”

只见眼前这根珠钗,酌金馔玉,光华流转,一颗拇指大的南珠圆润光莹,旁边是繁复的金丝缠花枝,下坠一条玉珠流苏。

端得是名贵繁复,十分好看。

可柳之然现在看到这根珠钗心头就一阵烦躁,强忍着心绪道:“嗯,不错。”

抬头看到白珞期待的目光,紧着喉咙勉强又加了两个字:“好看。”

“好看吧,我也觉得好看。翰飞兄,这是小弟送给大嫂的。”白珞笑吟吟的看着柳之然,将珠钗递给柳之然,坦然道:“这次小弟受了翰飞兄大恩,实在无以为报,可如今小弟的手头也着实不宽裕,实在送不起什么像样的礼物,正好首饰店老板那里欠我一个人情,我想来想去,就用造价买了这支珠钗,小小心意,还望翰飞兄笑纳?”

柳之然惊讶的看着白珞手中的珠钗,眼神古怪的看着白珞:“给,给我的?”

“给大嫂的。”白珞笑着纠正。

柳之然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终于伸手接过珠钗,这才抿唇道:“在下还未有婚配。”

“这个无妨,凭翰飞兄的相貌人才,哪里还愁没有好姻缘,哈哈哈。”白珞没心没肺的笑着道,眼睛弯成了一个可爱的月牙。

柳之然看着白珞,嘴角终是浮上了一抹笑意:“不错,不愁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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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顿悟

柳之然脸上终于带出了一抹笑意,阴郁尽散。

侍立在一旁的花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姑娘们莺莺燕燕的朝白珞所在的雅间而来,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迎春楼的头牌妙香姑娘。

说起这位妙香姑娘,也真是个妙人,她本是农户之女,脸虽漂亮,却胸无点墨,却偏偏最是爱重书生。

却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农户出身,从未进学,字也认不得百个。

商贾财主找上门来,她从来都是爱答不理,冷如冰山;可若是书生上门,哪怕穷酸至极,她也笑靥如花,愿意折腰屈就。

而安宁县最风光最有才学的读书人是谁?

当然是已经金榜题名的白珞。

更何况,这位白大人还是西北第一美男子。

所以,妙香一听自己的丫鬟说是白珞大驾光临,也不等柳娘指派了,快手快脚的打扮好,就款款而来。

却不想到了门口,看到楼里那几位数得上的漂亮姑娘,都已经打扮得漂亮齐整朝这边包间走来。

哼,都是一群庸脂俗粉,只看上了白大人的外貌,不像姑娘我,欣赏的是白大人的才学,妙香心中暗暗不屑撇嘴。

妙香看着走进的各位姐妹,冷哼一声,对着门扇挤出娇媚的笑容,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妙香先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形,只见正中是一位面色冷肃的男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们这一群女人走进来,他瞧也不抬眼瞧她们一眼,正低头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里的一根珠钗。

这位冷肃男子的左边歪歪扭扭的靠着一个五官周正,神情不羁的男子,正搂着楼里的一个姐妹调笑喝酒,一看她们几个楼里的头牌进来,眼睛一下发出了光。

冷肃男子的右手边,则坐着一个俊美至极的男子,背脊挺拔端坐在座位上,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对面的周正男子与人调笑,被姑娘们进门的动静惊动,正转头看向她们。

清俊高雅,一双黑亮的眸子,灿若星辰,让一众姑娘都脸上一红,心儿漏跳了几拍。

妙香扫视完了众人,心中就有了数,先对屋内众人福了福身,就径自在那俊美男子身边坐下,娇笑着靠在了男子的身侧。

妙香认准了,这位俊美男子一定就是白大人。

进来的其他几个女人也都不是瞎子,这屋子里俊美的人是不止一个,可是能够上西北第一美男子称号的,也就妙香身边这位了。

几个女人都一窝蜂的挤到了白珞身边,差点把白珞给挤到地上去。

白珞瞬间被一堆莺莺燕燕娇声笑语给埋没,好几只纤纤玉手同时举着酒杯喂到了白珞的嘴边,还有女人直往白珞怀里靠,恨不能立刻就让白珞把自己给收了。

场面一时喧闹无比,整个房间充斥着女子的娇声燕语。

许奕君看着对面白珞被几个女子同时上下其手搂搂抱抱,嘴里更是被灌了好几杯酒下去,目瞪口呆,嘴里不禁喃喃出声:“乖乖,这是白大人调戏你们,还是你们调戏白大人啊?啧啧啧。”

本就沉下脸的柳之然,听闻此话,更是脸如锅底,黑得吓人,他看了一眼陷落在脂粉堆里的白珞。

几杯酒下去,桃腮已经微微泛红,目醉星迷。

柳之然皱眉握紧了手里的珠钗,也忘了自己一向三思后行的原则,猛然起身,也不理会众女子的惊呼,径直拉起白珞揽入怀中,就朝门外走。

而在把白珞娇软的身子搂入怀中的那一刻,柳之然突然就舒了一口气,仿佛这一日一夜来的焦躁不安,突然就被平息得无影无踪,从未出现过一般。

就如同鱼儿找到了水,鸟儿找到了窝,魂魄终于归了体般的舒畅安心。

他把怀里已经半醉的白珞,再往怀里紧了紧,嫌恶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莺莺燕燕庸脂俗粉,就要抬脚走出雅间。

却不期然正对上奕君看着自己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柳之然悚然一惊,也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就浮起了花潜昨晚说得话来。

大人,您是不是对白大人太过关心了?

大人,您是不是应该给找个主母了?

原来,花潜是,

这个意思……

柳之然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怀中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白珞,抿抿唇。

原来是这样。

他的先做后想,他的异常关心,他的焦躁不安,现在,

忽然,

就都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让柳之然如此的猝不及防,

如此的,意料之外。

却又似乎如此的,意料之中。

他冷着脸,带着白珞从迎春楼离开。

就算是这样,就算自己的心思肮脏,他也不要看到白珞在自己面前和别的女子亲热。

紧随在后的花潜朝门外打了个呼哨,暗处的暗卫不知从哪里,就牵了一匹黑马过来。

柳之然将白珞扶上马背,自己一跃而起,坐到了白珞身后,将她紧紧的箍在怀中,打马飞奔而去。

花潜亦飞身跃上了身后一位暗卫的马匹,三骑人飞驰而去。

几个人的动作配合一气呵成,如同演练过无数次一般,瞬息之间,柳之然已经带着属下疾驰而去。

而此时,年少腿短都柴胡才跑到迎春楼大门口,正好看见白珞几人消失在街角拐口。

“少爷!少爷!”柴胡急的直跺脚大喊,眼泪都要下来了。

楼上却探出一个脑袋,对着他嘻嘻笑道:“那谁,白大人的小跟班是吧?先莫急躁,若翰飞都护不得你家大人周全,那这世间也无处能护得你家公子周全了,不如上来陪老哥我喝两杯,哥哥找个漂亮姐姐陪你。”

正是从来没个正形的许奕君。

“哼。”柴胡气呼呼的一跺脚,朝着楼上的许奕君白了一眼,转头就朝县衙跑,找人帮忙去了。

许奕君撇撇嘴,把头从窗户里缩里回来,悻悻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小跟班,”

扭头间,正好看见撅着嘴坐在白珞座位旁的妙香姑娘,许奕君脸上又挂上笑容,举杯对着妙香姑娘道:“久闻妙香姑娘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惊为天人,还请妙香姑娘赏脸喝了这一杯。”

“哼。”妙香白了许奕君一眼,冷哼一声,起身轻移裙裾,径自款款走了。

许奕君脸上的笑意凝固,尴尬的放下举着的酒杯,摸摸自己的鼻子,喃喃道:“这都是怎么了?难道小爷我就这么没有魅力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痴迷

柳之然带着白珞打马而走,只是一时冲动,可真把人搂在了怀中,骑在马上的柳之然,又有些忐忑起来。

自己这样,白珞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柳之然驾马渐渐慢了下来,怀里的小家伙一动不动,乖乖的趴伏在他的怀里。

马儿终于在他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柳之然端坐在马上,低头试探着喊了两声:“休徵,休徵?”

怀里的人儿咕哝着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又埋首不动了。

柳之然搂着白珞哭笑不得:这是……睡着了?

“休徵,醒醒,你……,”柳之然艰难的找了个借口,”我刚刚怕你喝醉,就把你带了出来,你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回应柳之然的是轻吐在他心口上,白珞平缓而温热的呼吸。

柳之然看着院门犹豫了一下,调转马头,转而朝县衙方向飞驰而去。

花潜几人,亦利落调头,紧紧跟随在柳之然之后,一行人一起消失在了街角。

院子旁边几个不起眼的地方探出了几颗脑袋,那是埋伏在小院外轮值的暗卫,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以后,又默默的消失在了小院的周围。

柴胡一路飞奔,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县衙,气喘吁吁的大喊:“苗师傅,姜哥,快快……”

姜信连忙从里面出来,扶住柴胡,疑惑问:“柴胡,你这是怎么了?”

“少爷,少爷被抓,抓走了,那个姓路的抓走的。”柴胡努力顺着气说道。

姜信失笑,探手摸了摸柴胡的额头:“这不烧啊,柴胡,你说什么胡话呢?大人他喝醉了,路公子把他送回了县衙,现在两人正在大人厢房呢。”

柴胡将信将疑的跑去少爷的厢房,却见花潜正守在外面,见柴胡过来,就严肃道:“柴胡,白大人现在正和公子在里面说话呢,他们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

厢房里,白珞确实在里面,不过是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

手脚修长的白珞,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露在外面的脸颊,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绯红如霞,艳若桃花。

柳之然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心中一团混乱,全然忘了自己背上的伤口因为搂着白珞骑马,而再次裂开的疼痛。

他细细的看着安静睡着的白珞,只见小家伙呼吸绵长,长睫轻覆,秀鼻挺直,一点红唇在酒后更是艳若丹朱。

柳之然心头蓦然一热,只觉得口干舌燥。

又见白珞鬓边一缕青丝散落在脸颊,他弯腰,伸手想为他轻轻拂开,可手刚一触到白珞的肌肤,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手下的肌肤,白皙滑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温润动心,他近乎痴迷的看着手下的人儿。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点朱唇上,更是点燃了他的火苗般,让他突然口干舌燥,只想让自己贴得白珞近一点,再近一点。

腰越弯越低,两人的脸越贴越近,眼见朱唇就在自己的身下,却不妨胸襟里重坠的珠钗掉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响。

这一声虽轻,却如同恒世警钟,猛然惊醒了心醉神迷,正俯身在白珞之上的柳之然。

看着近在眼前的白珞的脸庞,柳之然猛然直起身,如梦初醒。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柳之然愣愣的站着,看着白珞,心中满是苦涩与颓然:是了,就连花潜都已经看出来了,他这是爱上了白珞了。可是,白珞却永远不会爱上他。

白珞不像他这样不正常,终将有自己的妻,自己就的子,自己的家。

而他柳之然,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白珞,不要再打扰他,不要再接近他。

离开白珞远远的,整理好自己这错乱的感情,想来自己爱上白珞时日还短,应该……,应该,能自己剪断吧。柳之然不确定的想。

弯腰拾起地上的珠钗,抿唇紧紧握住,可尖锐的钗尾却刺破了他的掌心。

或许,真的是时候,他应该给自己建一个家了。

“白珞,你一定要过的很好很好很好才行,知道吗?”柳之然嘴里喃喃道。

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阴郁冷酷,最后再看了白珞一眼,柳之然提步推门带着花潜离开,再不回头。

第二日,白珞终于清醒了过来。

头疼欲裂的勉强睁开眼睛,却又被照进房间的刺眼阳光给逼得再度闭上了眼睛。

白珞不由得痛苦的低“哼”出声。

伏在床边趴着睡觉的柴胡,立刻惊醒了过来,惊喜看着白珞痛苦的皱成一团的脸,道:“少爷,你醒了?”

“嗯,你……怎么在……这里……睡了?”白珞一出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异常,几乎不能出声。

“少爷,您昨天喝醉了,幸好路公子把您送回了县衙,他守了您一会,就先走了。”柴胡一边快手快脚的给白珞倒水,一边说道:“昨夜柴胡不放心少爷,在床边打地铺陪您睡的。”

水杯送到了白珞唇边,柴胡殷勤道:“少爷,先喝口水润润嗓子,胖哥他厨房里给您一直热着米粥,就等您醒了,给您端过来呢。”

“哦。”白珞捧着水杯喝水,干涸得像要冒火的嗓子,这才慢慢的润泽过来,可她脑子里老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似的。

好像有人在这屋子里说……什么什么好来着,可是到底说得是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白珞揉了揉太阳穴。

柴胡见状,连忙接过白珞手中的水杯放回床边的小几上,半跪在白珞身后,一边给白珞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对了,少爷,今天韩聪一大早就过来县衙了,一直等到现在,好像是有事找您。”

“哦?快叫进来。”白珞连忙道。

柴胡出门去叫了,白珞下床稍稍整理的衣着,套上了一件灰青直裰,坐在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喝茶等着。

不一时,柴胡就领着韩聪进来了。

只见韩聪身上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手里握着一柄雁翎刀,垂头丧气的跟在柴胡身后走了进来。

“属下韩聪,见过大人。”韩聪一进门,规规矩矩的给白珞行了礼。

“韩聪,你这是……”白珞一脸不解。

韩聪不是回到路公子身边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韩聪这是离家出走?

“公子说,白大人身边姜信身手虽好,练得却是抓贼的本事,贴身保护完全是外行,公子担心白大人得罪了崔大人,会有危险,这才让我留下来给白大人做个护卫。”韩聪肃然道,把柳之然让他说的话,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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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刺客?

韩聪说着院史大人要他说给白珞听的话,心中只觉郁闷。

昨晚大人特意把他叫了过去,不但补上了他在兰州贴进去的钱,还赏了他一百两银票,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紧接着院史大人就说要把他派去白大人身边。

韩聪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包袱里有一千两银票,那是大人交给他保管,以备白珞不时之需的,甚至还叮嘱他,如果白珞有需要,可以随时动用暗卫和都察院的力量帮他。

韩聪从来没见过院史大人对别人这么上心过。

他不由在心中暗忖:也不知道这白大人除了长得好看些,哪根筋对上了大人的眼缘。

脑海中却又不由响起花潜随大人离开时,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来:韩聪,只要保卫好白大人,你就是在院史大人这立了大功了,你好好干,这可是个机会。

或许是看出了自己的不情愿,花潜又不放心的又对他加了一句:把白大人当成主母般重视,你明白了?

自己明明是被发配离开了院史大人身边,花潜却还说是立功的好机会,还要当成主母般重视?

花潜这是故意在耍他吧。

韩聪现在好想哭,只要一想起莫超代替了他在院史大人身边的位置,每天神采飞扬风光无比跟在院史大人身后办差,他的心就如同被针扎一般,又痛又郁闷。

“那翰飞兄呢?”白珞可不知道韩聪心里在想什么,疑惑问。

“大……咳,公子他有事,具体去了哪里,恕属下不能言。”韩聪拱手施礼恭敬道。

“这样啊,”白珞踌躇,翰飞没有辞行就离开了安宁县,想必事有紧急,她温和对韩聪道:“那韩聪兄弟,就麻烦你了。那就安排你住在后罩房,柴胡房间的隔壁可好?”

韩聪无所谓道:“大人客气了,属下谨遵大人安排。”

见完了韩聪,白珞一日都昏昏沉沉的在衙门处理事宜,自己离开了这么久,事情堆积如山,白珞带着柴胡,和吴之善忙碌了一天,诸多事宜才慢慢理出了头绪。

入了夜,白珞宿醉都脑袋终于不那么疼了,疲倦不堪的进了柴胡早早用暖炉熏热的被窝,白珞惬意的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却不知怎地,总觉得房间里还有人一般。

白珞悄悄的屏住了呼吸,细细听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寂静的屋子里就出现了轻微的绵长的,肯定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可除了这轻细呼吸声,黑暗的卧室内一片安静,再无半点声息。

白珞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的立了起来,手悄悄的握住床前圆凳的凳脚,猛的起身,举着圆凳一边前后胡乱挥舞,一边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白珞还没跑出门去,黑暗里就传来一个人落地的声音,疑惑的问:“白大人,哪里有刺客?”

嗯?

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白珞停住了脚步,把凳子护在胸前,颤声问:“你,你是谁?”

韩聪目力好,夜视如昼,黑暗中见到白珞的样子,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力,扶额道:“大人莫不是把属下当成了刺客了?”

韩聪摸出怀中的火信,手中一晃点上蜡烛,一点微黄的火苗就亮了起来,烛光跳动间,正是韩聪站在桌前。

此时,县衙里的各个房间的烛光都亮了起来,显然是都被白珞的喊声惊动了。

第一个冲进来的就是负责值夜的姜信,只见姜信举着官刀就冲进了房间,二话不说,也没看对方是谁,直接跳到了白珞身前,把白珞死死的护在了自己身后。

第二个进来的是柴胡,手里拿着随手抄来的院子里的花锄,和姜信一样,护在了白珞身前。

然后是举着扫把的丁一,提着菜刀的胖大海,端着砚台的吴之善,最后是年纪最大慢慢悠悠拿着拐杖的苗芜。

所有人进来的时候,都没去观察房间里的情况,更没有考虑过局势有多么危险,全部都第一时间站在了白珞身前,视死如归护住了白珞。

面前这一帮老的老,少的少,除了姜信以外,拿的武器全部都不在谱上的一群人,韩聪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突然明白了院史大人为什么会如此不放心白大人,甚至把自己留在了安宁县。

院史大人是对的,白大人身边确实是缺少一个得力的护卫,韩聪看着吴之善手中的巴掌大的砚台,感慨的想。

“韩大哥,你干嘛要刺少我家少爷?”干瘦如猴的柴胡,细瘦的胳膊举着花锄,看着人高马大身手矫健的韩聪,弱弱的问。

“就,就是,你干嘛要刺杀白大人?”吴之善跟着柴胡结结巴巴的颤声问,手里拿着的砚台直抖。

“各位都误会了,韩某并未刺杀大人。”韩聪无奈解释。

“那你半夜三更在我家大人房里做什么?”胖大海举着菜刀,虎声虎气的问。

“就,就是,半夜三更的干,干什么?”吴之善再次跟着颤声问道,全身抖得如同落叶。

苗芜无奈的看了一眼身边抖若筛糠的吴之善,想说什么,垂下眼帘又咽了回去。

韩聪扫视了众人一眼,无奈道:“院……,公子他派我来护卫白大人,我自然要尽职尽责,我在路公子身边时就是这样,每天都是睡在公子房中的,来白大人这里来到匆忙,在下忘了让柴胡兄弟给在下准备地铺了,所以就睡在了房梁之上。”

说着韩聪转头看着柴胡道:“对了,柴胡兄弟,你明日记得为在下准备一床地铺啊。”

“哦,好。”柴胡都没过脑子,下意识的就答应了下来。

说完,韩聪还前后拍了拍身手的灰尘,道:“这房梁多久没上过人了,怎如此多的灰尘。”

众人脸色古怪,齐齐在心中腹诽:房梁上灰尘当然多了,谁会像你似的,没事窜到房梁上去啊?

见韩聪解释清楚了,众人这才松懈了下来,这才猛然发现白珞一直都未出声,大家连忙回身查看,只见白珞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脑袋旁边是一张横倒的圆凳,脑门上则是鸡蛋大一个通红的肿包,竟是摔晕了。

几人大吃一惊,连忙七手八脚的把白珞抬到了床上。

姜信边把官刀收回刀鞘,边疑惑:“我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大人还好好的站着的啊。”

韩聪摸着下巴看着白大人脑门的肿包,赞同的对着姜信点头:“没错,姜兄进来的时候,白大人确实是安然无恙的。”

“那怎么会……?”

众人正疑惑间,丁一吞吞吐吐的道:“那个,师傅,我跑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有点黑,我也没看太清,往白大人身边挤的时候,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苗芜立刻竖起眼睛,翘起胡子对丁一怒道:“早就叫你少吃点,瘦些下来,如今看看,你把白大人都撞成什么样了?”

丁一是个老实人,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听着苗芜训斥。

吴之善看到苗芜发怒,也有些畏怯,轻轻道:“苗师傅,您看现在是不是先找个大夫来看看啊。”

“对,对,赶紧找大夫,我现在就去。”柴胡立刻就往门外窜。

韩聪连忙伸手拉住柴胡:“在下倒认识个医术绝好的跌打损伤大夫,诸位稍待,韩某去去就来。”

说完韩聪就松开柴胡,自己冲出了门外。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记住你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白珞抬到床上躺着,没一会儿,韩聪就带着许奕君过来了。

许奕君踏进房门第时候,身上还带着甜腻第脂粉香气,身后跟着一位拿着药箱的随从,这随从身上的气质,众人一看就和韩聪是一路风格。

都一样都冷厉刚狠。

一进门,许奕君嘴里就发出感叹:“啧啧啧,要不说还是翰飞有先见之明呢,特意把我留下来照顾白大人,你看看,这一天都还没到,我就派上用场了。”

说是,许奕君大大咧咧都走到白珞床边,直接弯腰伸手在白珞额头鸡蛋大的肿包上按了一下。

众人看着这大夫粗重的手法,眼角都跳了跳,这一下按得,大家看着都觉得生疼。

柴胡更是立刻就炸了,“哪里来的破大夫,怎么看病的呢?”

情急之下,柴胡一时没认出这个大夫就是那次在青楼里遇到的路公子的朋友。

许奕君斜眼看着这个干瘦的小跟班,桀桀笑道:“小跟班,心疼你家公子了?那得,你找别的大夫看吧,我啊,还是回我的迎春楼,喝我的花酒去。”

“别别,许大夫,他还是孩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担待,多担待。”韩聪连忙拦住许奕君,扭头又对着柴胡好言劝道道:“柴胡,这位可是大洲国外伤第一人,他要是不会看病,那就没人会看病了。”

韩聪这也是没办法,要是白珞真的因为她摔出个三长两短来,自己也不用回暗卫找院史大人了,直接自刎谢罪得了。

“什么,他是外伤第一人?韩大哥,你不是诓我呢吧?”柴胡怀疑的看着韩聪。

一旁的苗芜却恭敬行礼,问道:“敢问许大夫,您可是许奕君许大夫?”

“哟,还真有认识许某的。”许奕君闻言咧开嘴乐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边关小县城,居然还真有认识他的人。

“许大夫,您可是传奇人物啊,您编著的《外伤杂论》,对我的仵作行当影响至深,今日老朽能见您一面,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苗芜激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许奕君打个哈哈,昂首负袖,傲然道:“过奖过奖了,啊哈哈哈。”

一旁的姜信看着这个不着四六的许大夫,从进门起就没好好给白珞看过诊,一直在插科打诨,急的手心里握着的官刀刀柄都攥出汗来了,满脸焦急对许奕君道:“大夫,您要不还是先看看病人?我家大人这还没醒过来呢。”

“哦,哦,对对,来,都让远点,让我看看。”许奕君终于想起了床上躺着的病人,大摇大摆的走到白珞床前,闭着眼睛把完了脉相,又仔细看完了伤口,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半天没有吭声。

吴之善细细打量着许奕君的脸色,心中一跳,犹豫着恭敬试探道:“许大夫,您看白大人这情况怎么样?是不太好么?您别有顾虑,不管多贵的药,我们都吃得起。”

吴之善家里家财万贯,是这附近几个县里数的上的富绅,说起银钱来,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别说白珞这点医药费了,就是每天人参鹿茸养着,他们吴家也能养白珞好几辈子。

“这倒不是钱的问题。”许奕君皱眉答道。

“那是,很严重?严重到药都没用了?……难道是,没,没救了?”吴之善颤声问道。

话音刚落,一直吱着耳朵听着两人对话的柴胡,眼泪立马哗哗的流了下来,却又怕自己的哭声耽误了白珞的治病,只好死死咬着袖子无声的大哭。

胖大海也拿着菜刀,垂首抹着眼泪。

姜信脸色铁青,丁一面脸的肥肉都在悲伤的抽搐,只有苗芜有点不敢相信的上前几步,准备亲自给白珞把把脉。

房间一下就如同灵堂一般,一片哀恸。

此时,夜巡回来的张三回来了,见县衙里灯火通明,白大人卧室里人头攒动,他疑惑的踏进房间,却见白大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房间里人人都围着白珞的床站着,个个神色哀恸。

他大吃一惊,连忙几步跨进房间,慌乱的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可是没人回答他,只有柴胡脸上肆意横流的泪水说明了一切。

白大人……

他真的……?!

张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白珞的床前,眼圈一下红了起来。

韩聪见此一幕,心头也不是滋味,走到许奕君身边,轻声恳求:“许大夫,您一向医术高明,求求您救救白大人吧。”

“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说白大人不行了?”许奕君看着屋子里的人,无奈的翻了翻白眼。

“这,那不是这个意思,您脸色怎么这样不好看?”韩聪疑惑问道。

“不好看?哼,我当然脸色不好看,不过这都是被你给气得,就这么点小外伤,需要我许奕君出手么?你们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许奕君气呼呼的道。

韩聪简直扶额,这个许大夫的怪脾气暗卫里人人皆知,但真接触才发现,这个许大夫简直就是一朵不谙世事性格古怪至极的奇葩。

韩聪同情的看了站在房间角落里,被柳之然发配护卫许奕君的暗卫一眼,用眼神对他感慨:兄弟你不容易啊。

那个暗卫满脸苦涩的回他一个表情:唉,没办法,谁叫自己倒霉呢。

许奕君这话声音不小,几个悲痛的人都听到了。

几个人都转头注视着许奕君,先是愕然,而后是对他怒目而视。

许奕君却对众人怨怒的目光,丝毫都感觉不到一般,径自从药箱里取了银针,对着白珞坦然自若的施起针来。

许奕君人虽然不着调,可是这施针的手法确是又快又准,让人惊叹。

柴胡觑空,偷偷溜到苗芜身边,悄悄问:“苗师傅,这个……这位真的很厉害吗?”

苗芜对着柴胡点头苦笑,他也是只看过许奕君著写的《外伤杂论》,里面颇多真知灼见,让他佩服。

可是真人他这也是第一次得见,却没想到这位许奕君大夫脾气性格如此古怪。

其实苗芜觉得自己的脾气性格就已经够古怪孤僻的了,没想到这位许奕君居然更甚。

柴胡见苗芜点头,心中那点气也就消了,在他心中,凡是有本事的人,脾气自然大些,性格自然古怪些,就像他以前当学徒时的老师傅,那脾气更大,每天他做事一不如意就是一拐杖对他敲过来。

想到以前的日子,柴胡身上一个激灵,看向正在医治白珞的许奕君,眼神更加殷切起来。

许奕君果然不负盛名,几针下去,不过几息,就听床上的白珞“嘤咛”一声,苏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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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前往山海村

醒过来的白珞看着房间里满满当当的人,先是蒙了一下,而后是疑惑,继而恍然,最后,幽怨的目光落在了站在角落里,正一脸愧疚努力缩小着自己胖乎乎的身子,减少存在感的丁一身上。

见到白珞的目光,丁一的胖脸又愧又悔的皱成了一团,还小心翼翼的惧怕的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师傅——苗芜。

白珞看着丁一这副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头疼,正想摸摸脑门上疼的地方,就有一根手带着一坨清凉清香的药膏直接戳在了她脑门的肿包上,然后用两根手指,毫不怜惜的大力抹开。

白珞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抬眼想看看是谁跟她这么大的愁,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你,你,你不是那天在迎春楼……?”白珞一时忘了这家伙正在恶狠狠的虐待她脑门上的肿包。

“在下许奕君,白大人这回可记住了?”许奕君一边说‘记住了?’三个字,一边狞笑着看着白珞,恶狠狠的又故意按了按白珞的肿包。

许奕君对白珞满心都是不爽:都是拜这白珞所赐,自己才会被柳之然这个混蛋留在安宁县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呜,京城里,万花楼的红珠,姹紫院的美芜……,本公子可真想你们啊!许奕君心里苦得泪花直流。

白珞也一样是泪花直流,不过不是苦的,是疼的!

她眼泪都快被许奕君按得飙出来,红着眼圈,伸手捂着脑门哀叫道:“记住了,在下记住了,许奕君,许奕君。”

许奕君是吧?

她保证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名字!

遵医嘱休养了几日后。

白珞早膳毕后,姜信进来卧室回禀:“大人,马车已经雇好了。”

“嗯,那叫上王海柴胡,带上干粮出发。”白珞一边整理着腰带缀饰,一边道。

“那苗师傅他们还叫吗?”姜信请示道。

“不用了,让他和许大夫多聊聊吧,对了吩咐大海给他们多送点点心茶水过去,许大夫还好,苗师傅年纪大了,可不能累着,让丁一在一旁照顾着点,别回头他师傅再聊出什么毛病症候来。”

“是,大人,卑职这就去。”姜信领命而去。

说起今日白珞出门这事,还得说回前日。

那日,她在县衙门口老刘头的茶摊上喝茶,却见大路上行来了两位卖柴的老夫妇,两人水囊已经喝空了,看到老刘头的茶摊,老妇人都觉得渴得难受,却又舍不得辛苦赚的铜板,心下踌躇。

几十年的老夫妻,老头子早看出来自家老婆子口渴了,便从胸襟中的粗布钱袋中哆哆嗦嗦掏出了一个铜板来,想要给老婆子买碗茶喝。

老婆子却舍不得,拦着不让买,两人拉拉扯扯,让一旁的白珞看得心酸。

白珞便招呼了二人在茶摊坐下,请了他们喝茶吃瓜子花生,又聊了几句,心中才对这两位老夫妻的境遇了然。

这老夫妻二人年纪大了,农活侍弄不了几亩地,却又无儿无女,一天下来,卖柴才卖了十个铜板,穷的家徒四壁,只好每日里上山拣点干柴来县上买几个铜板,挣几个铜板。

老夫妻二人喝完了茶,对白珞二人谢了又谢,这才千恩万谢的告辞而去,只剩白珞坐在茶摊上,看着桌上的空茶碗,心里不是滋味。

自己一直在安宁县里花力气治理,却全然没有关注到周边的村镇如此贫苦,真是一大过失。

当夜,白珞就留下了吴之善秉烛夜谈一夜,终于对着安宁县的地图,弄清楚了安宁县的所有村镇的情况。

安宁县周边的村落并不多,只有五个,分别是茶田村,山海村,何家村,坪石村和岗岭村。

这五个村落中,山海村最为贫困,而白珞今日要去的就是那里。

山海村有两样事物最为出名。

其一是真穷,穷得整个村落都只能吃糠咽菜;

其二,就是有一座有享誉西北的八景之首——‘云盖仙亭’。

据县志里说,此亭坐落于安宁镇南端山海村三时山的山巅,此山地形独特,两山合抱,中矗一峰,形如覆钟,古人望其形,称谓此山‘位于南离,在县为丁峰,在学居午位,有文明象,宜亭焉,以作文峰。’

因其孤峰耸削,廻出尘表,万木葱茏,花草奇异,晨有云气盖其上,故后人称该山为‘云盖仙’,称该亭则为‘云盖仙亭’。

此山之秀,此亭之美,西北无人不知。

而这也正是白珞选择山海村的原因,一则最穷自然需要更为关注;二则,有云盖仙亭这个闻名西北的亭子在,白珞自然用现代人的思维,想打打旅游致富的主意。

到得出发,白珞并姜信柴胡出了县衙大门,却见王海满脸难色的站在门前,而车辕上正歪歪扭扭的坐着吊儿郎当的韩聪。

见白珞出来,王海连忙上前,满脸难色的对白珞禀报道:“大人,韩兄弟说他要去,我本待不同意的,可是韩兄弟非要跟着,您看这……?”

王海说得是比较委婉了,其实韩聪根本就没讲什么客气,马车一到,韩聪直接就飞身跃上了马车,手里也不知道怎地,拎着王海的衣领一轮一转,王海就已经晕头转向莫名其妙的站到了马车下头。

等到回过神来,王海只听到韩聪懒洋洋的说:“你留下,我去。”

王海抢也抢不过,动手打更打不过,只好委委屈屈的站在门口,等白珞出来定夺。

白珞看了王海韩聪二人一眼,对王海安抚的一笑,走上前几步,轻声对韩聪道:“韩兄弟,上次兰州之行,得你一路相护,白某已经很是感激了,万万不敢再劳烦韩兄弟了。”

韩聪对白珞倒也不敢太过失礼,跳下马车,躬身对白珞行了一礼道:“主子给我的命令是,在您身边寸步不离,抱歉了,白大人,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白大人海涵。”

韩聪笑着对白珞说话,手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钱袋,心中暗忖,反正这次有院史大人的一千两银票打底,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动用自己的老婆本了,既然不会动用老婆本,那出点子力气,随身保护啥的,自然都不在话下。

白珞见韩聪态度坚决,倒也不再坚持,交代了王海留在县衙,便带着韩聪姜信柴胡上车而去。

出了安宁县城,下了官道,越往南走,路越是颠婆不平,饶是有韩聪这驾车的高手在,依旧是颠婆的众人头晕眼花。

马车晃晃悠悠直走出去了三十多里地,早晨出发,直到下午,才来到了山海村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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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车中备了干粮清水,众人倒也能草草打发午饭,但这一路的颠簸却着实让众人有些忍受不了,几人的下半身都快散架一般没有了知觉。

赶车的韩聪看见前方山坡上有个小茅草屋,眯了眯眼睛,便弯转了马头驶下了土路,朝那茅草屋而去,想让众人下车来休整歇息上一刻。

到了茅草屋前,韩聪姜信利落的跳下了马车,扶下了白珞和柴胡。

众人才细细把这茅草屋观瞧。

只见茅草屋用土坯砖和木柱砌成,屋顶是茅草编织而成的屋顶,屋子外面草草的用枯树枝围了一圈充做院子,正中间开了一个活口作为院门。

柴胡上前一步想去敲门想讨碗水喝,看着这个院门,却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

这用枯树枝草草编就的院门,低矮松散,柴胡敲的力气轻了,怕屋里人听不到,重了还真怕这院门被自己敲倒了。

想了想,柴胡放下了手,直接隔着院子朝屋子里喊道:“有人么?屋里有人么?”

喊了几遍过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有,有,谁啊?”

声音出来后,众人又待了片刻,才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拄着木杖,步履蹒跚的缓缓而来,行动举止慢得令人发指。

众人直待了一刻钟,这老者才从屋子里慢慢的行到了院门口,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着双手,给众人开了院门。

柴胡最是伶俐,上前一步走进院子,搀扶住了老者,笑道:“老人家,我们路过此地,有些疲累,借您宝地,坐上一会,烧碗热茶喝喝。”

“哦,好,好,我这就去给你们烧水。”老者倒是十分大方,笑呵呵的满口答应,而后拄着木杖一步一步的向厨房方向挪去,看这速度,没有一刻多钟是别想挪到了。

柴胡一见,得,等这位老人家到了厨房烧完热水,天也该黑了。

他干脆利落朝厨房走,嘴里说道:“老人家,不敢劳烦您,厨房在这边是吧,让小的我来,我来。”

嘴里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窜进了厨房,不一会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烧火的声音。

而此时,这位老者才挪出去四步。

白珞倒是没有着急,她的爷爷早年也是中风落下个走路不利索的毛病,爸妈接到家里来照顾,很是折腾了几年,后来又中了一次风就直接偏瘫了,没一年人就去了。

所以白珞早已经习惯了怎么和这样的老人相处。

白珞先对着老者和善的笑了笑,又让韩聪姜信去屋子里取凳子出来。

她先亲自扶了老人家坐下,这才招呼着几人纷纷入座。

这位老者见白珞身上的衣物很是矜贵,又见她的随从个个气宇轩昂,先就卑下惧了三分,言谈举止都十分拘谨,见到白珞对人亲和,这才松了半口气,颤颤巍巍的坐下,谨慎的看着几人。

白珞温和问道:“老人家,莫怕,我们都是安宁县人,结伴去山海村云盖仙亭耍玩,路上马车颠簸得实在疲累,这才冒昧叨唠您的,还望老人家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不会,不会。”那老者连忙摆手。

不一会儿,热茶端了上来,水是水缸里的水,茶具和茶却是从马车上拿下来的青瓷薄胎暗纹茶具和极品竹叶青。

这是翰飞走后几天,派人送来的。

当时白珞看到满满当当两大马车的东西,吓了一大跳。

送来的不但有各色上品茶叶、京城小吃,还有珍贵的松江细布,缂丝镶玉的腰带,各式羊脂玉小叶紫檀等珍贵发簪,几大箱子绣工精美裁剪合身的直裰,还有茶具、文房、把玩件,就连价比黄金的澄心堂纸都有满满一个檀木箱。

林林总总巨细靡遗,都是年轻男子用的东西。

白珞接到东西的时候,十分困惑,直到押送的护卫恭恭敬敬将一封信呈上来,这才了然。

信上写着:

休徵吾弟,送上些许礼物,聊表为兄之情,望弟珍重,若有差遣,吩咐韩聪即可。

兄翰飞

白珞记得当时自己怔怔的回忆了许久,终究没有回忆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和翰飞结拜了兄弟?

礼物来的突然,白珞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回礼,情急之下,最后只好草草的从床底下翻出了唯一一幅没有变卖的字画让来人带了回去。

那是原来的那个白珞不知道找谁画的一幅自画像,只见画上面的白珞,身着大红官服端立于大堂之上,雅秀挺拔,风姿俊美,可眼角眉梢里却带着一丝不可言状的忧虑,全无现在白珞的清风霁月,开朗明快。

白珞当初翻到这幅自画像,一时兴起,找了截黑炭过来,用现代的素描手法,在这幅水墨画的右边添上了自己的自画像。

素描的白珞和水墨的白珞对面而立,一摸一样的脸庞上,表情却截然不同,素描的白珞脸上不但没有一丝忧虑,反而多添了几分灵动俊俏之色,虽只寥寥几笔,却画出了现在的白珞身上的朝气蓬勃秀丽轩昂。

白珞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将这幅画作为回礼,交给了来人带去给翰飞。

几人啜饮着茶水,姜信就想起一件事情来,开口闲聊道:“大人,听说兰州知府崔道远被贬谪了,官职被一撸到底,贬去了高台当县令。”

“嗯,我知道,兰州送来的公文通告上有提这件事情。”白珞舒适的靠在椅背上,噙着茶水,淡淡道。

“听说是因为贪墨,嘿嘿,当初他还用贪墨的罪名想办少爷来着,没想到,我们少爷是个正经的清官,反倒这崔道远才是个大大的贪官!呸,活该!朝廷这次真是大快人心啊!这么快就发现了崔道远这种败类的真面目!”柴胡也在一旁解气的说。

韩聪默不作声的啜饮这茶水,垂着眼眸心中暗想,你们这里聊天说得轻松,却哪里知道都察院费了了多少人力物力,动用了多少颗潜藏多年的钉子,这才能在短短的七天之内,扳倒一位在朝堂上有如此硬靠山的正四品知府!

院史大人这也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想到这里,韩聪又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白珞,只见白珞艳美桃腮被这滚烫的茶水熏得嫣红动人,心中摇头暗叹:虽然这个红颜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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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章 朱七

耳边却又听见柴胡还在不满的嘀咕:“这种人怎么不坐牢问罪,还留在了朝廷祸害百姓!”

“唉,听说他后台硬,朝中有人硬是力保下了他,这才没有问罪,只是降职了事。你看吧,没几年说不定他又能起来。”姜信也摇头叹气的放下手中的茶盏。

韩聪暗暗翻了翻白眼,你们知道啥,你们知道这崔道远在朝堂里的靠山是谁吗?

他的靠山可是皇上如今最为宠信的二皇子,要不是咱们院史大人亲自出手,换其他任何一个人出手,只怕不但动不了崔道远,自己头上的官帽都非丢了不可,韩聪暗暗思忖。

也就是咱院史大人得皇上宠信看重,这才能一举将崔道远拿下,如今兰州知府的官职空缺,朝堂里派系斗争都白热化了,最终是哪一派来接替这个位子还不一定了。

不过,听花潜在信中说,院史大人为了白大人的安全考虑,为防二皇子一派的人对白珞进行报复,一直在京城尽力阻止二皇子的人过来接替兰州知府,所以,拿掉崔道远的知府之位,远远不是结束,只能算是这件事情刚刚才开始罢了。

想到这里,韩聪偷偷瞄了一样白珞,心中想起花潜信中所说,二皇子似乎很看重这兰州知府的位置,一直在全力争取,为此,甚至不惜和大人在朝堂上正面硬杠了几次。

白珞几人正说着这件事情,却听见院门外一个温雅的声音响起:“诸位在此饮茶倒是颇有野趣,在下可否也讨一杯茶喝喝。”

只见院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三个人,为首一人,面貌俊雅,负手而立风度翩翩,正微微笑着看着众人。

而他身后站着两位深衣劲装打扮的长随,正恭谨的站在这位公子身后,警惕的看着白珞这些陌生人,隐隐呈护卫之势。

韩聪看着这两人,眼睛眯了眯,这两人的气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暗卫的气息。

宫中的暗卫在院史大人成为了皇上的孤臣以后,就于几年以前一分为二,一部分由院史大人带领,为皇上整肃朝纲,维护吏治;另一部分则是专门护卫皇家安全。

两拨人虽然职责不同,却都同是暗卫营里选拔训练出来的,只是最后分配的地方不同罢了。

所以,只要是暗卫,一个照面,就能嗅出对方身上的气息——同样的阴暗孤决。

只见那公子后面的二人,目光扫视到韩聪以后,面上亦露一丝惊愕之色,这两个暗卫显然是没有想到,在这么一个山野山村里,居然能遇上一位暗卫。

见到这两位暗卫脸上的惊愕之色,韩聪心中更是肯定,他的右手垂落在大腿边,暗暗朝二人做了一个手势,那是暗卫的手势暗语。

那公子身后左边的暗卫,犹豫了一下,也用手悄悄的比划了个手势。

手势一出,韩聪和那两名暗卫都同时松了一口气——是友非敌。

白珞几人和那位公子可不知道,这眨眼间,韩聪和那两名暗卫已经交换了这么多信息。

白珞见这位公子温文有礼,便也起身行礼道:“公子客气了,在下也是借这位老人家的宝地休憩,茶水自然可以同饮,可是,能不能进这个院子嘛,就得问问这位老人家的意思才行了。”

那老者一日之内,居然见到了这么多贵不可言的公子,早已经不知如何是好,见白珞问他,只慌得连连点头道:“公子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自然是能进来的,自然是能进来的。老朽这就去给公子搬个椅子出来。”

说完,就起身又开始慢慢往屋子挪。

姜信暗暗叫苦,连忙道:“不敢劳烦老人家,我来,我来。”说完,生怕这老者会和他抢这活计似的,一溜烟的就朝屋子里跑了进去。

不一时,姜信就将椅子搬了出来,那公子道谢后潇洒坐定,两名暗卫侍立于后。

柴胡则清洗了茶具,重新泡了热茶出来。

白珞亲自执壶,为众人洗茶。

纤纤玉指洗茶点茶分茶一套行云流水过后,那公子两指捏起茶盏放在鼻下嗅了一嗅,赞道:“果然好茶。”

白珞便露出笑意,放下茶壶谦逊道:“公子过奖了。”

那公子细细啜饮一口,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兄台无需过谦,此茶是极品的竹叶青,茶具亦是汝窑的极品,再加上兄台这行云流水般的手法,如若这还不是好茶,那在下真不知什么才能算是好茶了。”

这位公子只寥寥几眼就将茶叶,茶具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实在是见识不凡。

一旁陪坐的老者,满是皱纹沟壑的脸上现出赫然之色,这两位俊美公子说得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什么竹叶青?是蛇的名字么?

还有什么儒什么青?是教书先生么?

他哆哆嗦嗦的举起茶杯小心的又啜饮了一口,茶水一入口,确实是满口的清香,可是却稍嫌淡了些,还不如他平日里采的山茶来的苦浓提神。

不过,老者依旧面色严肃的捧着茶杯,嘴巴闭得紧紧的听着这几人说话,心里尽力的把每一句都死死记住。

老者心想,这些公子见识多,说的话也都是金玉良言,自然都是有道理的,自己只需好好的听着就是,回头,自己的女儿带着外孙来探亲的时候,自己就一句一句的学给小外孙听,也给他涨涨见识。

“冒昧请教,兄台贵姓?”那位后来的公子问白珞道。

“在下白珞,字休徵。”白珞爽朗的报出自己的名字。

“哦,原来是休徵兄。”那位公子听到白珞的名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僵了一下,却很快的掩饰了过去,爽朗笑道:“在下朱七,字宽瑜。”

“原来是宽瑜兄,”白珞笑道:“不知宽瑜兄来山海村有何贵干?”

“在下自京城而来,准备在西北游玩,听闻此处云盖仙亭闻名西北,特意绕道前来一看。”朱七笑着回答道。

朱七和白珞二人相谈甚欢,却都没注意到韩聪已经借着上茅厕,起身和朱七身后的一位同样上茅厕的长随,在院落一侧悄悄搭上了话。

“兄弟,我是地字甲号暗三十七组的,你呢?”韩聪利落的报了自己的来历。

“我是天字甲号暗二十五组的。”那位个子稍矮的暗卫亦是立刻报出了自己的来历。

两人都不做声了,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的各自回去了自己的位置。

暗卫规矩,不能随便泄露自己的使命,所以两人只是简简单单的报了自己的来历。

暗卫里,天字指皇家护卫,地字指都察院护卫,而不管天字还是地字,能有甲号暗卫随身保护的人,都肯定是皇家或者都察院里的核心人物了。

只这一条,里面包含的信息就已经足够多了。

那朱七似乎对乡野之事十分感兴趣,和白珞聊了几句以后,就很有耐心的和那位老者说起话来,询问着他们平日的乡野趣事。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柴胡,像是终于下了一个什么决心一般,走到白珞身后,悄悄拉了拉白珞的衣袖。

“公子,您过来看看。”柴胡俯身轻轻的在白珞耳边道。

白珞看了柴胡一眼,抿了抿唇,悄悄起身随他而去。

柴胡把白珞带到了厨房,小小的眉头蹙着,打开屋子角落的米缸,对白珞小声道:“少爷您看。”

白珞走过去,探头往里看,里面无米无面,连粗粮都没有,有的只是黄色粗砺的米糠,她伸手在米糠里抓了两把,又粗又剌手。

“这是……吃的?”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白珞,从来没见过这种吃食。

“嗯,我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我家爷爷吃的也是这个,”说着,柴胡把灶上的锅盖打开,只见里面盖着一碗南瓜糊糊,和两个蒸好的糠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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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厚脸皮的朱七

白珞伸手从糠团上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勉强嚼了两口便试着往下咽,粗粝的米糠划得她嗓子生疼,想吐吐不出,想咽又咽不下去,娇嫩的嗓子被米糠划得生疼。

柴胡看他这个样子,连忙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递给白珞。

白珞接过水瓢,狠狠的灌了几大口,这才直着脖子把这团米糠生吞了下去,喘口气,嘶声对柴胡说:“这个东西怎么能吃啊?”

她嗓子被硌得还没缓过劲来,都不敢大声用力说话。

柴胡帮白珞轻轻拍着背顺气,笑着道:“少爷有所不知,这米糠啊,穷苦人家都是这么吃过来的,穷苦人家,家里都是大人吃粗糠,孩子吃粗粮,其实也就是图个不饿死罢了。”

白珞明白过来,看来那位老者走路会那样慢也不全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只怕还有营养不良的原因。

白珞吩咐柴胡:“去叫韩聪过来。”

柴胡清脆的应了了一声,从厨房跑了出去。

白珞等韩聪这会,才有功夫看看这厨房的样子。

只见烟熏火燎的墙壁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屋顶有几处已经漏出了天光,一旁的竹架子上简简单单的摆着几副碗筷;

竹架子左边是一个粗肚米缸,上面盖着一个木盖;右边是一口水缸,同样盖着木盖,不同的是,木盖上趴了一个葫芦做的水瓢;

墙角脏兮兮的灶台上,放着一口缺了口的铁锅,灶台角落是一个空荡荡的盐罐子,灶旁不远处堆着一大摞干柴。

整间厨房里,除了半缸米糠和两个南瓜以外,再也看不到一点食材,就连油盐都欠奉。

真真是比和尚庙里的饭堂都要清汤寡水。

白珞心中又是酸楚又是自责:白珞啊白珞,你治下的百姓过得就是这种日子,你居然全然不知。

不一会,柴胡就带着韩聪就快步走了进来。

白珞问韩聪:“韩大哥,来时我没注意,这附近可有买米面的地方?”

韩聪摇头:“大人,这进山海村的路早已经偏离官道,一路行来,在下都没有见到有集市村落。”

白珞点头,叹道:“那也只好这样了。”

韩聪纳闷,不知白珞问这话是何意,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只是垂手立在原地。

白珞带着韩聪柴胡从厨房走了出来。

朱七早就发现白珞在老者厨房呆了良久,心中也有些好奇,见到白珞出来,不由就把目光投向了白珞。

白珞却没有在意这么多,对着老者笑道:“老人家,我们一行人多有打扰,却也没有什么能帮得上您的,这样,我们帮您把水缸打满,收拾收拾院子吧。”

说完,也不等老者回答,径自挽起了袖子,安排了起来:“朱七公子,就麻烦您陪老人家聊聊天了,韩聪,你力气最大,负责把水缸打满,柴胡,你和我一起打扫,姜信,你去帮老人家把院门修理修理。”

姜信几人轰然应诺,一齐动手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院子里泼上了防尘的水,韩聪提着水桶朝山泉而去,姜信带着柴刀去了附近的林子砍些合适的木材。

朱七看着身材纤细得白珞正拿着扫帚认认真真清扫院落,眼中光芒闪动。

他本就是因为兰州知府和皇叔的事情而来,而同在西北,备受柳大人青眼的白珞,他自然也是了解过一二的。

所以,其实在刚刚互相通报名讳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白珞就是安宁县的县令。

据下边报上来的消息,对这位白大人的评价是:官声极好,颇得民心,治理有方。

短短的十二个字,没有一字诋毁,全是赞美之词。

本来他还不以为然,官声好的官员多了去了,真真假假,又有哪个分得清,多半是虚报捞些政绩罢了。

如今和白珞真正的接触,朱七才有些理解白珞的官声民心从何而来。

他静静的看着白珞的身影,突然扭头对身后的两个护卫吩咐道:“你们也去问问白兄,看看有什么是你们能干的。”

“这,属下得护卫您才行……”两个暗卫有些迟疑。

朱七笑道:“我就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能有什么事情,快去快去。”

“是,公子。”两名暗卫终究还是不敢全部离开公子身边,只分出去了一人帮忙。

人多干活快,院子很快清扫完毕,韩聪姜信等人的活也很快干完了,白珞的青色直裰也沾染了不少的灰尘。

白珞却全然不以为意,走到老者面前,弯腰笑眯眯的问:“老人家,您想想,除了厨房的屋顶,还有地方漏水么?”

“没了没了,可不敢劳烦你们啦。”老者连忙站起来,双手摆动着道。

白珞笑了笑,对老者道:“刚刚姜信看了看您的屋顶,没有趁手的工具和油毡,怕是修补不好,我们下次带齐了东西,再过来帮您修理来。”

“哎,哎,真是多谢这位公子了。”老者不安的搓着双手,眼圈都红了。

一辈子都是低贱平民的他,第一次有身份这么贵重的公子会正眼看他,甚至还如此照顾。

他活了快七十了,这位白公子,还是第一个这样对待他们平民的人。

白珞辞别了老者,带着众人离开,准备上马车继续前进,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住她:“休徵兄也是去山海村不是么?云盖仙亭就在山海村,不如我们一路同行如何?”

白珞无所谓的笑笑,点头道:“只要宽瑜兄不嫌弃,小弟自然是没有意见。”

马车继续向着山海村辘辘前行,不同的是,这次马车旁多出了朱七一行三人。

老者的家其实就在山海村不远处了,不过走了两刻钟,前方就出现了一座村落,正是山海村。

白珞向村口的村民,问清了里正家所在,就驾着马车前去,却不妨身后朱七三人也紧紧的跟随,丝毫没有分开的意思。

白珞心中暗奇,一手掀起车窗布帘,探出一张杏眼桃腮艳丽无双的脸看着正勒着缰绳缓缓行在她车边的朱七。

朱七见到白珞探出的脸,心中一跳,催马上前两步,到白珞跟前,低头温和的问:“休徵兄可是找在下有事?”

白珞笑着道:“宽瑜兄,此处已是山海村,若要去云盖仙亭,只需直接穿过村子即可。”

言下之意是,目的地已经到了,该分手了才是。

朱七却似乎完全听不出白珞的逐客之意,张着一口白牙,笑着道:“在下正好饿了,眼看已经过了末时,不如就跟着休徵兄再蹭顿饭吃,若是休徵兄今夜在山海村歇息,还有劳休徵兄也替在下三个找个借宿之处。”

朱七身后的两个暗卫都不忍卒睹的闭上了眼睛:自家公子,向来是温润清朗如玉,京城里多少公子闺秀对自己公子趋之若鹜;从小更是锦衣玉食,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却没想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公子居然被这个白珞如此干净利落的逐客,更没想到自家公子脸皮居然如此之厚,全然一副无赖的样子,粘上了这位白珞。

白珞看了看天色,倒也不以为忤。

天色确实已晚,爬山确然是来不及了,这位朱公子人生地不熟的,担心的倒也不无道理。

白珞便点头道:“既然如此,宽瑜兄就跟着小弟一同去里正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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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鲜美的鸡汤

里正彭五是个五十来岁的庄稼汉,身体还算硬朗,因为长年在田中劳作的缘故,肌肤已晒成了铜棕色,见到白珞几人拜访,十分讶异。

白珞倒也不瞒他,进屋寒暄几句后,径直亮明了自己县令的身份。

“不瞒老爷子,”白珞坐在低矮的粗木凳上,捧着手中的粗瓷茶碗,对里正笑着道:“在下就是安宁县的县令,白珞。这次过来……”

白珞话未说完,彭五已经惊得手中的茶碗的水洒了一身,慌慌张张的站起来,放下茶碗惶恐道:“原来是青天白大人,小的冒犯了,冒犯了。”

说完,那彭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跪下去,朝着白珞磕头。

白珞的清名威信在安宁县是如日中天,百姓们对白珞几乎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

所以彭五一听到传说中的白珞居然突然驾临自己的这个穷困偏僻的小山村,惊讶狂喜之下,磕头也就成了他唯一对白珞表达自己崇敬的方式。

白珞姜信等人连忙起身手忙脚乱的一顿搀扶,好生的安抚了一番,众人这才又重新坐定叙话。

不过彭五却再也不敢端坐在粗木凳上,只斜倾着坐了半个屁股,双目炯炯的恭谨聆听白珞说话。

彭五这样拘谨恭敬,白珞倒也无可奈何,大洲国国风就是如此,官员朝廷地位至高无上,官员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百姓也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地位低下。

白珞只好继续温和道:“我这次过来,是想看看山海村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百姓富裕些,日子过得好些,故此才对五爷您亮明身份,就是想和您一起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

彭五一听白珞叫自己五爷,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心中却是狂喜。

安宁县的人都知道,无论什么事情,白大人只要上心了,就会全力以赴义无反顾,而且只要白珞插手了,就一定会把事情办到最好。

破案如此,流民亦是如此。

前车之鉴,欣欣向荣的白家村就在安宁县的西边,当初人人厌弃的流民,白大人对他们又是拨款又是拨粮的,如今比他们这五个村都要繁荣,几个村子里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都十分羡慕。

如今白大人居然关注上了山海村,这可是天大的大好事。

彭五一边吩咐自己婆娘做饭,一边就细细的给白珞几人介绍起山海村的情况来。

山海村里人都以种田为生,偏偏山海村土地贫瘠,一年到头的伺弄,一亩地也结不出多少米粮。

青壮年都只好去县里做苦力为生,村里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愈发的耕不动地,伺弄不了田。

米粮的产量一年比一年少,老人却一年比一年多,大片的地荒芜在那里无人耕种,村里人越来越穷。

如今,家家户户全靠县里做苦力的劳力在县里挣些钱回家,即便如此,一年到头,村里家家户户也是饭都吃不饱。

说完山海村的情况,彭五脸上露出落寞之色,惆怅的深深叹了口气。

他自己家中亦是如此,长年只有他们老两口守着这个家,三个儿子都在县里当学徒,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

朱七一直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这个村子土地贫瘠,又都是老弱妇孺,唯一的景点云盖仙亭也因为太过偏僻,道路不畅而少有游人。

白珞的意思他也看出来了,是想帮山海村的村民一把,可这样一个样样都无,处处欠奉的村庄,朱七实在想不出来,白珞能从哪里入手来让这个村子富起来。

朱七在心中暗暗摇头:除非神仙,否则这个小村子真是回天乏力了。

秋日昼短,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彭五媳妇带着村里几个媳妇子一起拾掇出了一桌饭菜,来请诸位大人用餐。

上了桌子,只见桌上的菜色几乎全是素菜,甚至还有几盘野菜咸菜凑数,唯一的一个肉菜就是桌子中央的一大锅鸡汤。

彭五站在屋角,一脸的歉意,局促不安的搓着双手道:“小的实在不知道白大人大驾会来,仓促之间也没准备,幸好家里还养了几只鸡,这鸡的味道还算鲜美,请大人品尝。”

说完,就赶忙和自己媳妇一起上前,亲自给各位大人各盛了一碗鸡汤,还特意给白珞的那碗鸡汤捞了一根大大的鸡腿。

白珞连连道谢,和热情的彭五谦让了好一会,才让固执的里正入了席,她这才入座。

却不过里正的盛情,白珞只好端起碗喝了一口鸡汤,可这一口鸡汤入了口,白珞的眼睛蓦然睁得溜圆。

这,这是鸡汤?!

她两世为人,还从未喝过如此鲜美的鸡汤。

白珞又连连喝了几口,又不客气的夹起鸡腿吃了一口肉,肉质鲜美,入口极化,皮薄骨酥,香甜嫩滑。

竟比她在现代吃得最鲜嫩的牛蛙肉,还要鲜美香嫩许多倍。

白珞细细咀嚼,又招呼众人:“你们都吃,尝尝鸡汤,再吃吃鸡肉。”

朱七看着白珞这副急不可待喝汤吃肉的样子,刚刚在那路边老者家中时,对白珞的好感一扫而光。

里正家里已经如此穷困,家里这只鸡必定是十分宝贵,可这位白大人,却似乎丝毫都不在意,吃得如此香甜,真是让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厌恶之情。

朱七鼻子里哼了一声,衣袖一甩,推开了面前的鸡汤。

白珞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朱七,满脸期待的看着众人吃了几口后,就问道:“这汤你们觉得如何?”

“鲜!太鲜!”姜信赞道。

“绝!太绝了!”柴胡夸道。

韩聪一口气吃光了碗里的鸡汤和鸡肉,抹了抹嘴上的油花,赞同的点了点头。

姜信的话,让白珞猛然顿悟,难怪她会觉得这鸡汤味道这么鲜美,原来是这样!

她在现代吃习惯了放鸡精的饭菜,现代人所有的菜品,因为有鸡精的缘故,就算炒得再不像样,也能占个“鲜”字。

可是古代却没有鸡精这样调味品,所有的菜品做得再精美好吃,却独独少了“鲜”这一味。

难怪她一喝到这鸡汤,就觉得这个味道有几分熟悉,正是带了她曾经习以为常,如今却求而不得的,鸡精的几分“鲜”!

“那你们吃得其他的鸡汤有这个味道吗?”白珞又追问道。

“不曾,我也算是吃过不少名厨酒馆了,这样鲜美的鸡汤,朱某这还是第一次喝到。”出声回答白珞的,正是朱七。

原来,见到众人都交口夸赞这碗鸡汤,朱七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尝了一口,一尝之下,惊为天人!

白珞闻言,爽朗的大笑起来,明丽的五官在笑容中熠熠生辉,她问一旁的里正道:“五爷,不知这鸡汤到底为何如此鲜美?到底是因为鸡特殊还是做法特殊?”

正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吃得如此香甜的里正,见白珞发问连忙起身,恭谨答道:“回大人,做法就是家常做法,没什么特殊的,特殊的其实是这鸡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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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金凤凰

“哦?这鸡有什么特殊之处吗?”白珞刚张嘴要问,一旁的朱七已经好奇的开了口。

彭五憨厚的笑了两声,吩咐自己的婆娘:“老婆子,去把家里的鸡抓一只过来给白大人瞧瞧。”

“哎。”彭五媳妇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后院,不一会手里就拎了一只鸡过来。

只见这只鸡体型方圆,脖颈短粗,脚胫细短,全身乌黑,连眼睛鸡冠鸡爪和喙都是乌黑的。

里正从婆娘手中接过这只鸡,递到白珞一行人面前道:“白大人,您瞧,桌上炖的就是这鸡。”

彭五拿着鸡给众人看了一圈,接着道:“这鸡名叫乌黑鸡,是咱山海村和旁边茶田村的特产,西北啊,就只有我们两个村子里养这种鸡。”

“这鸡天生长得奇怪,毛、皮、肉、骨、内脏黑都是黑的,里里外外全是黑的不说,就连蛋也格外不同些。”说着,里正将鸡递回婆娘手里,又吩咐媳妇道:“老婆子,再掏几个鸡蛋过来。”

彭五媳妇办事利落,拿着鸡又去了后院,不一会手中端着一个竹笸箩回转连回来。

只见里面装着几个鸡蛋,蛋壳竟然是淡绿色的。

“这,这就是这种乌黑鸡下的鸡蛋?”白珞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小心的捏起一个鸡蛋细细观瞧。

“是啊,这个就是乌黑鸡的鸡蛋。”那彭五看着众人对着笸箩里的鸡蛋惊奇的样子,满是皱纹的脸笑眯眯的说。

“说起来,这乌黑鸡可真是宝贝,这鸡最是将补身体,我们村里女人只要做月子,就一定得喝这乌黑鸡的鸡汤,既补养身子,还十分下奶呢。”那彭五媳妇快言快语的对白大人说道,脸上带着一丝骄傲。

彭五一听自己媳妇说话,立刻呵斥道:“糟老婆子,在白大人面前说什么下奶不下奶的,冒犯了大人,看我不敲死你。”

彭五媳妇显然十分惧怕彭五,见彭五拉下脸骂她,也不敢回嘴,对着白珞讨好的一笑,就赶紧溜着墙边去厨房烧水沏茶去了。

白珞连忙拦住彭五道:“五爷多虑了,无妨无妨,尊夫人说得正是在下想知道的。”

彭五就歉然对白大人道:“村妇粗鄙,没啥见识,大人千万莫要怪罪,不过她说这鸡最为补养人倒是真的,别说鸡了,就连这乌黑鸡的鸡蛋也比一般的鸡蛋要补人些。”

白珞笑着点头,又问:“这鸡既然如此之好,为何在西北名声不显呢?就连安宁县里也从未听说过。”

“唉,”说起这个事情,彭五就叹了口气,“这鸡啊,只有咱们村和茶田村有,可咱们两个村子啊是一对穷兄弟,家家户户都穷得恨不得当裤子,偏偏这鸡最是娇贵,平日里若是只放养吃虫,则全不长肉,只是皮包骨头的一副鸡架子,除了炖汤,否则鸡腿上也撕不出三条肉来,非得自家再喂些豆粮才长肉,可是我们自己的口粮都不够,哪里来的余粮喂鸡啊,要不是我儿子媳妇要生娃了,月子里要吃,这几只鸡我们也舍不得养。”

“再说家家户户都是给自家的月子媳妇养的鸡,自家吃都不够,又哪里还有多余的卖出去。”

“就算有那么几个外人知道了这鸡好,可咱们这村子又偏又远,路又不通,谁也不会为了一只鸡折腾这几十里山路,就为了来我们村子里买这么一只鸡。”

“所以这鸡,知道的人不多,自然大人也就从未听闻过了。”彭五细细的说明了个中缘由。

白珞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吃完了饭,彭五非不让柴胡帮着收拾,众人只好道了罪,回了各自房间歇息。

山海村贫困,可土地却有的是,里正有三个儿子,各有几间房间,安排下白珞并朱七一行人毫不费力,唯一让彭五发愁的是家中实在没有这么多的厚棉被。

最后白珞和柴胡,姜信和韩聪,还有朱七的两个护卫一起盖了一床被子一起睡,彭五又去邻居家借了一床厚被,这才将将够了几人安睡。

山中夜色如水,清冷却又喧闹。

清冷是没有安宁县夜晚的人声,喧闹的却是夜色中远远近近传来的蛙鸣虫叫之声,高高低低,入人清梦。

山中无事,众人睡得都颇早,戌时刚过就都睡下了。

白珞心中有事,身旁的柴胡白日里又是赶路又是帮老者家中收拾,十分疲累,精瘦的身子打出了如雷般的呼噜,让白珞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不想扰了柴胡,便披衣下了床,去院子透气散步。

出了院子,却见朱七也披着一身青色直裰,正挺立在院中抬头赏着皎洁月色。

“宽瑜兄?”白珞试探着唤道。

只见院中人转身,俊秀的脸庞转了过来,果然是朱七。

白珞就笑道:“宽瑜兄也睡不着啊?”

朱七却不回话,只定定的站在原处。

只见面前的白珞,身姿较弱却挺拔清正,肤如凝脂,艳丽娇美,眉黛青颦,唇若桃瓣,身披一袭白色直裰,正如他刚刚赏的月色如烟似雾的拢在了他的身上。

白珞就如同俊美无匹的仙子一般,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的身后,从月色中向他走了过来。

眼前的人儿如梦似幻,美艳绝伦,让从小就在皇城中见惯了天姿国色的朱七,居然也一时神思恍惚。

白珞见朱七没有反应,又走近了几步,轻轻唤道:“宽瑜兄?”

朱七见到白珞走上前,面色忽然红得似包着一团火一般,这火从脸上,一直烧到了他的心头。

朱七不自然的转头不看白珞,人却被这团火烧得清醒了过来,扭着头,沙哑着嗓子低低应道:“咳,休徵兄。”

白珞以为朱七是看月色看得入了神,倒也不以为意,歉然道:“抱歉,初见之时未向宽瑜兄表明自己的身份,还请宽瑜兄见谅。”

朱七此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一时的失神,勉强恢复了平时的温文尔雅,嗓音却依旧有些沙哑,道:“休徵兄言重了,在下省得。”

两人一时无言,同时看向天上的明月。

朱七犹豫了一会,却也不看白珞,依旧看着明月,嘴中却对白珞说道:“请恕朱某冒昧,敢问休徵兄可是想帮山海村村民一把?”

“正是。”白珞爽快承认。

在晚饭时候,就已经当着彭五和众人表明了自己这次的来意,此时朱七再次问起,白珞自然不会否认。

“可是,这山海村无田无人,天时地利人和,没一样站着,休徵兄只怕有心却无力吧。”朱七皱着眉道,终于低头看向白珞。

这山海村田地贫瘠,又都是老弱妇孺,且地处偏僻,真真是没一样能发力的地方。

白珞闻听朱七此言,脸上露出狡黠之色,弯着笑眼对朱七道:“谁说山海村一无是处的,难道宽瑜兄没看到山海村里的金凤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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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夜色如水,一头牲口

“休徵兄所言可是今日我们所吃的五黑鸡?”朱七扭头问身旁的白珞。

“宽瑜兄果然聪慧,在下所言正是五黑鸡。”白珞抬头看着朱七,笑靥如花。

想到自己终于找到了山海村发家致富的出路,她心中就不由得雀跃不已。

朱七看着笑眼弯弯的白珞眼中的璀璨纯净星光,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心中暗叹,山海村的五黑鸡存在少说也有百年了,可是百年之间都无人得知,白珞又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就能让这五黑鸡闻名于世,进而成为山海村村民招财进宝的金凤凰呢?

可惜,可惜,白珞虽确实一心为民,却还是少了些阅历沉稳,多了几分莽撞稚嫩。朱七心中暗暗摇头。

可看到眼前白珞那洁白如玉的面庞,想到他这样一个干净俊逸的人儿,坐着马车一路颠簸而来,到这么一个偏僻贫苦的村落里体察民情,甚至要将就到和随从挤一条被子,一心只为了给自己辖下的百姓找一条出路,心里的一角就莫名的软了下来。

朝里老成持重的官员多了,可又有谁能做到白珞这样?

再说,谁又不是从稚嫩冲动慢慢搓磨成老成持重的?也不要太苛求白珞,就让白珞按心中的想法放手去做吧,反正就算此事不成,也有他这个皇子在后面可以帮白珞托着底,实在不行,自己就上奏父皇,给这小小的安宁县专拨一笔银两救济贫民,也不是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朱七也就不再多言,笑着对白珞鼓励的点了点头。

白珞看到朱七对自己点头,嘴角就不由的又弯了起来。

朱七看着白珞的笑脸,不由暗暗心惊,这位白大人委实是漂亮的过分了一些,竟比父皇后宫的嫔妃都还要多出三分姿容。

“那宽瑜兄呢,为什么来西北?就只为了看一眼这云盖仙亭?”白珞好奇的问道。

白珞对朱七不是不好奇的,之前心中一直惴惴于公务,如今已经知道了如何着手解决山海村的问题,她的心陡然放松之余,不由就重新提起了对朱七的好奇心。

朱七的言谈举止,处处透着雍贵从容,绝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气质。

“我是为何而来?”朱七喃喃。

白珞的这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竟真的难住了他。

他的真实身份是大洲国太子朱子期,字宽瑜,朱七只是他的化名罢了。

柳大人回京后,父皇得知了盈丰米粮和万盛米粮的情况,心中就对济西王起了疑心。

谁知二弟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风声,竟然连夜入宫觐见父皇,要求要亲自来西北查探济西王事宜。

二弟本就对兰州知府这个位置的任命上过于使力,如今又对济西王之事十分紧张,二弟对西北如此上心,倒让一向多疑的父皇陡然起了疑心。

柳之然是父皇的心腹,身上有伤,自然不能刚刚回京又把他派回西北,换了其他的大臣,无论身份地位都压服不住皇叔济西王,父皇多方考虑之下,终是吩咐了他亲自前来。

而他自己呢,父皇之命自不可违逆,可他却也有自己的小小私心。

如今二弟和柳之然在兰州知府一事上争夺的不可开交,柳之然权势滔天深得父皇信任,二弟却是后起之秀势不可挡,朝堂之上,几乎为了这个小小的知府之位成为一片漩涡。

他欣然受命,来到西北,也只是为了几方势力中,最为势弱的自己,能暂时远离这片漩涡罢了。

再说他如今已是快到了纳妃之龄,却还从未出过京城,对大洲国的山水景致风土人情着实心生向往,朱家立国已然百年,他很想知道,在他们朱家的治理庇护之下,江山到底何貌?百姓过得如何?

朱子期心中思绪瞬转,脸上却温和笑着对白珞道:“我自京城而来,在家中被拘得久了,此番自是为了看看西北的风光。”

“也对,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宽瑜兄,你这一趟是走对了。”白珞赞同的点头,她过去就最爱旅游,上大学时,中国的几大名城她都走了一个遍。

两人站在院中,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着,并肩仰首欣赏着天上的皎皎明月,山风微凉,虫叫蛙鸣,月光如水一般笼着这偏僻困塞的小小村落,两人心中忧思各异,眼中的明月却同是一轮。

寂静的山村夜色让人格外的舒适。

暗处里,韩聪和朱子期的两名暗卫一动不动的伏在院中的三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边注意着朱子期和白珞的动静,一边默默的用手势交流着。

“你家大人平日里都啥时候就寝,这月亮有啥好看的?该睡了吧?”朱子期的一名暗卫趴伏在柴堆后,用手势加嘴型对着趴伏在屋顶的韩聪无声抱怨道。

“还不是你家主子拖着他说话的缘故,不然我家大人早就寝了。”韩聪没好气的无声答道,趴在冰凉的瓦片上,无奈的克制下了自己第十个哈欠。

“怎么说话呢?你家大人这话也不少,好么?”另一名窝在墙角杂物堆后堆暗卫一手抽了腕间袖弩的弩箭无聊的摩挲,一手跟韩聪飞快的打着手势。

“怎么,小子你怎么说话呢?想干架啊?别忘了我大你两届!论辈分,你们两个小子得叫我师哥!”韩聪臭着脸。

“干架就干架,师哥你回头可别怂。”柴堆暗卫对韩聪瞪着眼睛。

“我tm怂了是你们孙子。”韩聪对着两个暗卫撇嘴。

“嘿嘿嘿,师哥,我们两兄弟从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们哥两打一个也是两人一起上,打十个也是两人一起上,师哥,你敢来么?”杂物暗卫对着韩聪无声奸笑。

“艹,我艹你们两大爷。”韩聪看着这两人无耻的嘴脸,彻底黑了脸。

……

夜色如水,寂静的夜里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寂静……

第二日清晨,白珞一行人早早的就起了,别过彭五夫妇和朱七,带着买的五只五黑鸡坐马车回县城。

车轮辘辘,山路颠簸。

“韩兄弟,你这脸上的伤是……?”马车里的白珞,从车窗看着护行在马车外,一边脸颊肿得老高的韩聪,心中实在不解。

这山村里还有能把韩聪打成这样的高手?

“被狗撞得。”韩聪冷着脸答道,脚下一夹马腹,不再与白珞多说,径直去了马车的前方。

白珞看着韩聪坐在马上挺直刚毅的背影,心中纳闷,是吗?

昨晚好像没听到狗吠声啊。

而山海村里正家,朱子期门外守卫的两名暗卫,一个青了眼眶正偷偷揉捏着胸口,一个肿了嘴角正悄悄搓着后背,心中都不约而同默默的想:这牲口是哪个教头练出来的,一个打他们两个,居然还能完胜!他们怎么不知道卫里还有这么厉害的牲口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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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品鸡大会

我是朝堂一枝花娇妻家中偷情被窥丈夫无辜命丧当场第一百二十一章品鸡大会众人回到安宁县衙已是下午,白珞把五黑鸡交给了胖大海养着,命他务必做出最能体现这五黑鸡美味的菜谱来。

自己则招呼了吴之善去了书房商议,两个时辰后,吴之善带着五张公告走出白珞的书房。

第二日,四位县衙衙役从县城的四个方向各带了一份盖了安宁县县令大印的公告策马而去,与此同时,安宁县门外的公告栏上也贴出了新的公告。

西北品鸡大会

兹安宁县召开品鸡大会,各县均可派出本地鸡种参加,现场烹饪,乡绅投票,胜出鸡种则重奖金鸡一座。

落款是安宁县县衙,上面盖着鲜红的县令大印。

这张公告一出,老刘的茶摊就炸了锅。

老刘的茶摊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现在早已成为了安宁县第一茶摊,每日里闲聊的歇脚的听说书的人络绎不绝。

安宁县的百姓们甚至都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隔几日里不到这安宁县县衙门口的老刘茶摊喝上一碗茶,看上两眼公告栏和博客,就像融不进这安宁县的八卦圈了似的。

“这品鸡大会是个什么会啊?”一个男子挤在人群中,边嚼着花生米边念着公告。

“咱们县里有能胜出的鸡种吗?白大人可别白忙活了一场,给别人做了嫁衣了。”一个书生担忧道。

“咱们白大人什么时候白忙活过?哪次不是得胜而归,嘿,我们呀,就等着给白大人庆功吧。”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子,很有信心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白大人再能耐,还能变出一只鸡去比赛不成,再说,我刚刚可都看见了,四个衙役带着公告分了四个方向走的,这说明啥?这说明白大人这品鸡大会可是通告西北了,这要是输了,面子可就丢大了。”另一个人摇头晃脑道。

“不错不错,咱们县里可没啥名鸡,这品鸡大会想要胜出,难喽……”

“白大人这是怎么想的?难道是上次去兰州坐牢,坐傻了点?”一个男子嘴欠道。

“呸,你才傻呢,你全家都傻,谁要说白大人不好,我跟你急!”

“没错,什么玩意,一边呆着去,在安宁县的地界居然敢说白大人的坏话,出门没长眼吧?”

“一边去,一边去……”

……

那嘴欠男子一说白大人傻,人群中立刻响起好几个人的谴责声,就算没出声谴责的,也都怨怪的看着这个嘴欠男子。

那男子立刻怂了,陪笑道:“我这不也是为白大人担心么,各位见谅,失言失言,呵呵呵……”

众人又瞪了这嘴欠男子一眼,这才重新对着这品鸡大会的公告评论了起来。

与此同时,县衙里的众人正围坐在饭桌前,坐在桌前的,有白珞,吴之善,苗芜,丁一,姜信,王海,还有柴胡,何三何四带着人出县去发的公告,不在县衙。

饭桌上是五盘做法不同的鸡肉,每人面前除了一副碗筷以外,还放了纸笔。

“诸位,我今儿又做了五道菜品出来,”胖大海得意的对大家介绍道:“这五道分别是煲鸡汤,拌鸡丝,花雕鸡,香烤鸡,琥珀鸡片,大家伙尝尝,尝尝,嘿嘿。”

介绍完,胖大海忍不住憨笑了两声,做了这么多年饭,他这还是第一次被委以这样的重任。

白珞等胖大海介绍完,接着严肃道:“品鸡大会还有半个月就开展了,鸡种我们已经解决了,可是菜品却还没有定下来,大家一定要仔细品尝。还是昨天的老规矩,尝完以后,每人要写出每道菜的感受给我,优点,缺点。还有,要对菜品进行评级,共分五等,其中一等最为美味。”

说完,白珞凝重的环顾众人道:“都听明白了,大家就开始吧。”

大家闻言纷纷点头,亦同样一脸凝重的举起筷子,向桌上的菜品夹去。

胖大海亦是满脸紧张的看着众人动筷。

每个人都神情严肃的细细咀嚼品尝着,就如同不是在品尝几道菜,而是在仔细的检查证物一般。

五道菜很快就一一品尝完毕,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亦不提笔,桌旁的众人居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默。

胖大海看着众人凝重的表情,胖手里都紧张的攥出了汗。

众人面上凝重严肃,心中却都在暗暗叫苦不迭,昨日里大家已经吃了五盘鸡了,吃完了又是建议又是写问卷的,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

白大人把每一个人对每一道菜的感觉都细细拷问,众人昨日品鉴完了菜品,直如在大牢中被严刑审问了一趟般,苦不堪言。

本以为昨儿已经品完了,没想到今儿又来了五道,又得重新受上一遍罪。

大家坐到桌前的时候,看着这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已经没有了一丝食欲,反而都有些恶心想吐。

现在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都羡慕起了因公外出的何三何四二人。

白珞看众人都不说话,先点了自己的小书童,“柴胡,你先说说。”

柴胡为难的皱起了脸,偷偷的看了看自家少爷的脸色,小小声道:“少……少爷,我太紧张了,啥味也没吃出来。”

此言一出,丁一立刻点着自己的胖脑袋,一脸赞同。

白珞扶额,转头问姜信道:“姜信,你说。”

姜信那板正的脸抽了抽,半晌吐出了两个字:“好吃。”

王海亦点了点头:“不错。”

白珞闭了闭眼睛,无奈的扭头问吴之善:“那你说。”

“咳咳,板桥人渡泉声,茅檐日午鸡鸣。莫嗔焙茶烟暗,却喜晒谷天晴。……”吴之善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索性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吟起诗来。

看着把写鸡的诗词一首一首往下吟诵,已经开始沉醉其中的吴之善,白珞眼角抽了抽,把最后的希望放到了苗芜的身上:“苗叔,姜还是老的辣,还得请您品鉴品鉴。”

胖大海也搓着手,把殷切的目光投向苗芜。

苗芜咂巴咂巴老嘴,满脸褶子的脸十分严肃,抚了抚花白的胡子道:“老夫年纪大了,还是养生为重,这肉菜一次吃太多实在有些油腻,咳咳,以后这品鉴嘛就不用叫上我了,隔三差五的给我房里送个肉菜吃就行了。”

说完,苗芜站起身,避开白珞的目光慢吞吞的往自己房间走去:“这人老了,就容易累,中午我得睡一觉才行……老咯老咯……”

姜信立马起身道:“苗叔,您腿脚不好,我扶着您。”紧走两步,搀着苗芜的胳膊走了。

王海柴胡一看姜信跑了,心中暗骂姜信狡诈,赶紧也起身道:“苗叔,苗叔,我们也送送你。”跟着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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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陶瑞不请自来

我是朝堂一枝花娇妻家中偷情被窥丈夫无辜命丧当场第一百二十二章陶瑞不请自来桌上转瞬间只剩下了还在吟诗的吴之善,和正举着筷子大吃特吃的丁一,以及一脸愕然的白珞和胖大海。

白珞忍着气问丁一:“丁一,你吃得最多,你说说这些菜怎么样?”

正大快朵颐的丁一被白珞这样猛然一问,差点被鸡骨头噎着,好不容易把骨头吐出来,这才含含糊糊,有点惧怕的看着白珞小心道:“和昨天的一样好吃,就是……”

“就是什么?”白珞眼睛一亮,终于有个能提出见解的人了。

“就是量少了点……”丁一瞄着白珞怯怯道。

白珞闻言愕然,继而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彻底泄了气,起身颓然道:“你慢慢吃,桌上的菜都是你的了。”

“真的?”丁一高兴的两眼都放了光,脸上的每块肉都露出了欣喜之意,胖手举着筷子就朝菜碗里夹去。

“真的,你全吃了吧,”已经走到门口的白珞,扶着门框回头看着丁一凉凉道:”不过,你这身肥肉总也减不下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入门做苗叔的徒弟?”

白珞说完,扭头带着胖大海径自走了,独留下吴之善和丁一还坐在桌前。

丁一举着筷子的手一顿,看着白珞的背影泪花都要涌出来。

大人,您这是让我吃还是不让我吃啊?

吴之善看着走出门的白珞,终于停下了诗词背诵,偷偷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同情的看着哭丧着一张脸的丁一无言,安慰的拍了拍丁一的肩膀,溜之大吉。

白珞带着胖大海正准备出县衙,再去菜市场转转,却看到姜信肃着一张脸,带了一个人进来。

正是山海村的里正彭五。

“彭叔,您怎么来了?”白珞纳闷的看着头发灰白满脸皱纹,一身风尘一脸焦急的彭叔。

山海村没有马车,大家来安宁县城都只能用脚走,彭叔现在这个时辰能赶到安宁县,一定是清早就从村里出发了。

年纪已经不小的彭叔看起来疲累不堪,这么远的路程走过来,想来着实是累得不轻。

“白大人,村里出大事啦!”彭五一看到白珞就又急又慌的跪了下来磕头:“白大人,您快去村里看看吧。”

“这是怎么了?”白珞忙两步上前扶住彭五,安抚道:“彭叔,天大的事情也别着急,来,先坐下喝口水。”

彭五被白珞和姜信搀扶着坐下,却也不敢接白珞递过来的水,舔了舔干裂粗糙的嘴唇道:“大人,我们村里,唉,我们村里出了命案了,都是我没管好,都是我没管好啊,唉……”

“什么?”白珞惊呼出声,和一旁的姜信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同样看到了惊愕。

她们昨天清早才离开山海村,难道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命案?

白珞想起了朱七,不由疑道:“难道是朱公子他……?”

“啊?”彭五闻言一愣,而后摇头:“不是,不是,是我们村里的的彭三狗,唉,说来可怜,三狗才十九出头,连孩子还没生呢……”

姜信又递了一回水,此时胖大海已经将柴胡,苗芜,韩聪等人都知会来了会客厅,大家纷纷在圈椅坐定,彭五喝了几口水,气也捋顺了,这才慢慢说明了缘由。

原来山海村此时正逢秋收,三狗每日里都在田间劳作,昨天中午三狗媳妇把饭给三狗送到田间时,谁知三狗吃完饭居然就一命呜呼了。

三狗的父母认定是媳妇杀了自己的儿子,报到了里正彭五这里,彭五便将饭食喂了捉来的麻雀,麻雀居然也立时便死了。

三狗媳妇自然是不认的,一直喊冤说自己没有放毒杀人,可三狗的父母全然不听,非要把这三狗媳妇沉潭。

三狗媳妇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叫了亲戚来护住自己女儿,两边人一来二去,差点没械斗再闹出人命。

彭五和村中的老者,是拦住了左边拦不住右边,实在没辙,只好先让两边的人各自看管好尸首和三狗媳妇,他则一大清早就起身来安宁县请县太爷去村里主持公道。

白珞听完,立刻起身点人道:“苗叔,姜信你们随我去山海村一趟。”说到这里,白珞又看向韩聪。

韩聪严格说来,并不是她的手下,她确实不好随意指使,可是此次山海村闹得不小,没个身手好的,白珞又怕压服不住众人。

韩聪在白珞看向自己的时候,已然会意,懒洋洋的对着白珞点头道:“我家主子吩咐的是,白大人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务必寸步不离。”

白珞心中一暖,对着韩聪点头一笑,心中想起翰飞对自己的照顾,只觉得无比感激。

白珞又吩咐胖大海道:“你在家里好好钻研菜谱,等我回来。”

胖大海又是为难又是迟疑道:“大人,这品鸡大会还有十日就开始了,我们不但还没有丝毫筹备,就连自己参赛的菜品都还没有定下来,大人,咱们真的来得及么?”

“这……”白珞也苦恼的皱起了眉。

“当然来不及!”一个声音骤然在会客厅门外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头戴黑冠,脚蹬黑靴,腰中一条黑色缂丝腰带,两旁坠着一方油润如脂的田黄石小印,手执折扇,正端立在院中眼含笑意的看着白珞。

见大家都回身看向自己,这个男子才转开目光,对着众人笑道:“实在抱歉,可在下一路行来,都未见人影,只好不传而入了,唐突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白珞看着此人,只觉得面熟,可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那男子看着白珞疑惑的神情,笑道:“白大人,月余未见,怎地就忘了陶某了?”

“陶?”白珞仔细打量着这个男子,心中一动:“你是陶……陶瑞?”

“哈哈哈哈,正是在下。”陶瑞对于白珞能认出自己颇为高兴,舒畅的放声大笑:“当日在牢中,大人对陶某有一饭之恩,还让刘公公将我放出,其实陶某几日前就到了安宁县,今日看到了大人发出的品鸡大会的告示以后,觉得陶某似乎能助上大人一臂之力,就不请自来了,还望白大人不要见怪。”

说到这里,陶瑞诚恳道:“看来白大人现在是分身乏术啊,还请白大人尽管去处理县衙事物,品鸡大会尽可以交给在下。”

看到白珞疑惑的目光,陶瑞看着白珞温柔一笑,解释道:“陶某家中世代经商,而在下更是五岁就已经跟着看父亲处理各项事务,十五岁已经是家中的一等掌柜,十万两以上的交易才有资格让我出手,十年商海历练至今,如何,现在大人是否放心将品鸡大会交给在下了?”

“陶……陶?”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苗芜,嘴中喃喃念着,突然猛的抬头,看着陶瑞失声道:“难道你是武威的那个陶家……?”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重回山海,再遇朱七

“这位大叔高明,”陶瑞看着苗芜笑道:“不过还请大叔不要说出来为好。”

“是,是,是老朽失言了。”苗芜点头,语气动作间竟然不自觉的对面前的人带上了几分尊重之意。

白珞疑惑的看向苗芜,苗芜抚着颔下的花白胡须,对白珞点头道:“白大人,此事交给陶公子决计无虞,还请大人放心。”

想了想,苗芜细细看了看陶瑞腰间的小印,沉吟片刻后,又加了一句:“大人若不放心,在下可以为这位陶公子作保。”

白珞看看苗芜,又看看陶瑞,终是洒然一笑:“如此,就幸苦陶兄了,柴胡,你留下给陶兄安排住处,这段时间柴胡你就负责跟着陶公子,给陶公子帮忙跑个腿打个下手。”

“是,少爷。”柴胡应诺。

白珞对着陶瑞躬身肃然施礼道:“不瞒陶兄,此次品鸡大会正是想为山海村百姓谋福祉,还请陶兄多多费心,此中的因果一会还请吴主簿详细说与陶兄听。”说着,白珞看向吴之善。

吴之善立刻对白珞点头示意答应。

一直佝偻着身子,默默站在一旁彭五闻听白珞此言,猛然抬头看向白珞,露出惊愕的神情,随后眼眶就感动的湿热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白大人不过去了山海村一次而已,居然已经为山海村百姓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百年来,一直被安宁县历任县令漠视,贫苦穷困到被所有人视为累赘的山海村,第一次……,第一次有一位县令愿意正眼看他们,愿意伸出手来拉山海村的百姓一把。

甚至在从山海村回来以后就立刻开始了行动。

想到进县衙时看到的,张贴在县衙门旁的那张大大的品鸡大会的告示,彭五死死的盯着前方白珞的背影,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激动和苦涩,感动和感激涌上心头,他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红热了眼圈。

彭五抬起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掌,低头悄悄的擦拭了一下自己老皱浑浊的眼睛。

吴之善姜信苗芜等白珞的手下,闻言却无一丝惊讶之情,只在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与有荣焉的神情,看向白珞的目光尊敬而推崇。

而韩聪则是目光复杂的看了白珞一样,露出“果然是这样的白痴”的神情。

陶瑞听到白珞如此说,先是一愣,而后便苦笑:“在下知道白大人做的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却也只是以为大人是因为此次牢狱之灾后,想巩固官声而已,却没想到大人居然是……,”

说到这里,陶瑞深深对着白珞深深行礼道:“白大人,是陶某狭隘了,跟大人相比终是落了下乘,”说到这里,陶瑞看向白珞的眼神复杂而温柔。

“大人放心,陶某一定全力以赴。”陶瑞对着白珞又是严肃又是温和的轻声道。

“如此,就幸苦陶兄了。”白珞脸上也露出喜意,她本就不擅长经营之事,如今能有陶瑞为她卸下这副担子,她整个人都如释重负,笑容都轻快了不少。

白珞扭头招呼众人道:“彭叔,天色也不早了,我们现在赶紧出发吧。”

辞别了众人,白珞带着苗芜姜信韩聪以及彭五,上了马车,朝山海村疾驰而去。

一路颠簸,到了山海村时,已见暮色。

白珞路上时候就觉得腹中隐隐作痛,却也没有想太多,连去彭五家喝口热水的功夫也没有,就径直去了三狗的停尸处。

三狗的尸体就在山海村的祠堂正屋中,由三狗的父母和亲戚守护着,而三狗媳妇则被自己的父母和亲戚护在了祠堂的侧屋,却也被三狗的家人困在了祠堂里,出不去祠堂一步。

白珞走近祠堂,就见祠堂外正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姿,正是朱七和他的两个护卫。

见到白珞过来,朱七有些惊讶:“不想白大人来的如此之快。”

“朱公子怎么会在这里?”白珞也没心思和朱七寒暄了,皱着眉单刀直入问道。

朱七自从和白珞见面,见过白珞亲民的一面也见过白珞俊俏动人的一面,无论是哪一面,都是温和有礼的,却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直截了当到几乎有些失礼的白珞。

朱七身后的一名暗卫立刻不悦竖起了眉,厉声脱口道:“放肆!”

正是那夜的柴堆暗卫。

韩聪皱眉,立刻上前一步,站到了白珞的身边,冷冷的订着柴堆暗卫。

那柴堆暗卫虽然知道自己兄弟二人决计都打不过韩聪,却依旧脖子一梗,亦是气势汹汹的上前一步,可刚刚踏出,就被自家主子伸手拦了下来。

“白大人,在下是见到村里出了人命案,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的。”朱七耐心解释道,语气依旧温和,可终究没有再亲切的换白珞“休徵”了。

朱子期作为大洲国的太子,自有自己的骄傲。

白珞点点头,也不再和朱七多纠缠,带着自己的人径自进了祠堂。

朱七也要随着进去,留守在祠堂门口的姜信却伸出官刀一摆,拦住了朱七的去路,冷冷道:“朱公子留步,查案重地,朱公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放肆!”又是一声厉喝,又是那位柴堆暗卫。

那柴堆暗卫跟着自己主子,在京城通行无忌,就是皇上的御书房也不敢这样硬拦自家的主子,这个小小的白珞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两次三番的对自家主子不敬。

那暗卫心中不忿,伸手就要推开姜信。

却不想自己的手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指修长的手又快又准又狠的捏住了手腕。

柴堆暗卫抬眼看去,正是韩聪正伸着手,懒洋洋的看着自己,目中隐隐带着一丝厉芒。

“我说,你是就会‘放肆’这一句么?你跟着卫里的师傅就练出个这个?哼,还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弱啊。”韩聪懒洋洋的对柴堆暗卫刻薄的讥讽道。

柴堆暗卫面色一红,错骨分筋手就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想要挣脱韩聪的控制。

韩聪手里飞快与他在方圆三寸之间拆招,手如飞影,脸上却依旧是懒洋洋的:“你这身手,比那个杂物堆的还差些火候啊。”他指得是另一个杂物暗卫。

柴堆暗卫面上更红了三分,他擅长的是刀法,这小巧的拳脚功夫确是弱些。

韩聪话语讥诮,可柴堆暗卫却只冷着脸不做声,不与韩聪逞口舌之力,手上的手段却更犀利了几分。

朱七看着自己的手下和白珞的手下交手在一处,不由皱起了眉头,他自然知道朱七身边这位也是暗卫,他甚至能猜到这暗卫定然是柳之然留给白珞的。

柳之然对这位白大人还真是爱护有加啊,不但在朝堂上力保,尽全力试图为白珞撑起保护伞,就连珍贵的暗卫也给白珞留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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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祠堂验尸

我是朝堂一枝花娇妻家中偷情被窥丈夫无辜命丧当场第一百二十四章祠堂验尸若是韩聪知道了朱七此刻心中所想,只怕要冷笑三声了,连他这个贴身暗卫都被留下当白珞的随从连,其他又还算什么?

想当初在去石庙子湾关口时,院史大人明明自己深陷狼窝,却还毅然决然把自己最后的保护牌路易诚留给了兰州的白珞,只是为了让白珞能快些出狱少受些苦头,完全把自己的性命安危置于脑后。

还因为此事,让他自己身陷火海,身受重伤。

虽然身受重伤了,院史大人却还不顾自己严重的伤势,把许奕君这个大夫都留在了安宁县,却只为了备白珞的不时之需。

院史大人为了护住这位年轻的县令,实在已经做到了极致。

朱七看着安和和韩聪两人你来我往的过招,皱眉沉声道:“安和,住手。”

“是。”那安和听到自家主子发话,利落应诺,瞬时便垂手而立。

安和竟全然不顾韩聪的后招,顷刻便遵命停手,以至于生生挨了韩聪一记没收住的小拂指。

被拂中的手腕疼得一颤,安和却默不作声,捂着手腕重新走回朱七身后站定。

白珞赞赏的看了朱七的这位随从安和一眼,赞叹道:“朱公子御下有方。”

“白大人过奖了。”朱七淡然一笑,看了祠堂内纷乱的人群一眼,悠然道:“白大人,此处人多且杂,苦主嫌犯两家人又争锋相对,一个处理不好,只怕就会变成械斗,白大人带的随从身手虽然不错,人数却实在少了一些,我的两个手下身手尚可,不如我便帮大人维护一下秩序如何?”

“这……,”白珞闻言,终是动了心。

回头看了看祠堂中的众人,只见虽然此时暂时没有冲突,可无论坐还是立的每个人,手中都警惕的紧紧握着锄头木棍,看向对方的目光气势汹汹。

白珞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道:“如此,就有劳朱公子了,不过还请朱公子的手下就守在院中就好。”

朱七从善如流,笑着点头答应:“在下省得。”

姜信让开了道路让朱七进来。

朱七的两位暗卫一进院子,立刻进入了防卫状态,紧紧的护在了主子的身边,院中的百姓械斗不械斗其实安和他们两人并不关心,只担心自家的主子不要在乱中受伤才好。

姜信等人在正堂外守着,韩聪则是懒洋洋的跟着白珞进了白珞和苗芜彭五进了停尸的祠堂正堂,找了根木柱靠着小憩。

白珞见韩聪也跟了进来,倒也没说什么。

韩聪一向我行我素,又与她并无从属关系,故白珞对韩聪一向就是放任自流,反正她就是想指使韩聪,也无从指使起。

朱七想了想亦踱步走进了正堂,静静的站在了角落。

白珞走进正堂,迎面就见正中的两条板凳架起的一扇门板上放着一具精瘦肤黑的尸体,身上盖着一席草席,想来就是那位三狗了。

早已经带好白布手套都苗芜见了尸体,面上并无表情,平日里浑浊老昏的眼神却在发亮,一向老迈微弯的腰都挺直了三分,走路亦快了,紧走几步抢在白珞之前,上前查看。

白珞亦带上白布手套上前查看,只见三狗颜面肿胀发绀,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臭气,白珞掀开草席向三狗身下查看,只见三狗身下一片狼藉,裆下一片大小便和**。

彭五壮着胆子陪在白珞苗芜左右,见状小心的解释道:“命案一出,我就派人将三狗的尸体放到祠堂了,谁也没许动,所以这些也就没有清理,小的有罪,污了大人的眼睛了。”

苗芜闻言,倒是大点其头,直接赞许点头:“不错,彭里正做得不错。”

“是,是。”彭五感激的对苗芜点头,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去看白珞的脸色,生怕此举让白珞不悦。

白珞笑着对彭五道:“无叔无需自责,此举甚妥。”

得到了白珞的这句话,彭五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佝偻着身子后退了两步,静侯苗芜验尸。

彭五想了想,对白珞道:“大人,不如先喝点茶水休憩片刻。”

白珞已经开始动手查看尸体,闻言头也不回道:“不用费事了,五叔一旁稍待吧。”

说完,也不再说话,仔细的查看起来

苗芜和白珞二人熟练的翻动着尸体的各个部位,嘴里飞快的说着仵作的术语,外人完全插不进去一句话。

“苗叔,颈部没有勒痕,绝不是勒死或缢死。”白珞仔细检查了三狗的颈部后道。

“嗯,但是颜面青紫,嘴唇、指甲发绀,却又说明是典型的窒息而死的。”苗芜摇头道。

“眼膜下出血,鼻腔也有血迹,这也说明是窒息而死的没错。”白珞皱起了眉头,“可是又怎么解释没有勒痕呢。”

苗芜压了压三狗的肺部,又掰开嘴巴看了看,“至少不是淹死,肺部没有积水。”

“咦,这里已经有了尸斑出现了,怎么这么快?”白珞惊讶道。

“紫红色,窒息而死的话,尸斑是出现的很早没错。”苗芜仔细查看了尸斑以后道。

“可是尸斑都有了,这尸体却到现在好像还没有尸冷。”白珞用手背触了触三狗的肘窝。

“嗯,那大人,你说说这为什么?”苗芜手下不停,嘴里却反问白珞道。

白珞哑然失笑,“苗叔,我可不是丁一,您这是教徒弟上瘾了?”

“唉,你要真是我徒弟就好了,有你这样悟性高的徒弟,我这辈子就知足了。”想起又胖又憨的丁一,苗芜用边用银针插入三狗的腹部,边摇头叹息道。

白珞看着三狗的尸体沉吟道:“我猜应该是因为他窒息死亡的十分迅速,所以原有体温还未丧失,而在他窒息痉挛过程中,由于肌肉活动量增加,产热量也增加,加之血液亦因为窒息而呈加速流动状,所有尸冷出现较慢。”

“大人,您还是别干县令了,您这可是仵作独一无二的好苗子,别白瞎了这天分。”苗芜听到白珞的分析,大为赞许。

白珞却只顾着凑上前,仔细查看苗芜手中刚刚从三狗胃部抽出的银针,嘴中笑着道:“苗叔,您还是好好培养丁一吧。”

“苗叔,银针没有变黑,不是施毒。”白珞看完银针道。

“就丁一那个笨手笨脚的,唉,真要教会他,我也得折寿十年。”苗芜点头收起银针,继续摸着尸体,嘴上嫌弃着道,可却也没有再否认丁一不是他的徒弟。

两人动作纯熟合作默契,顷刻之间,已经将三狗尸体验得七七八八。

彭五在一旁张口结舌的看着苗芜和白大人神色自若手脚麻利的验尸,嘴上还一边讨论着尸检一边轻松的聊上几句,全然一副大师风范。

他满脸震惊的对一旁早已经见怪不怪的韩聪道:“韩兄弟,这白大人居然亲自验尸?”

“嗯,你不是都看到了么?”韩聪半闭着眼睛冷冷答道。

“可是,大人不都是应该在一旁的屋子喝茶等仵作验尸结果的么?”彭五讶异到声音都有些干涩的道。

他活了一大把岁数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亲自上手验尸的官员。

“白大人平时的案子也都这样?”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韩聪扭头,只见朱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靠了过来。

“什么样?”韩聪反问。

“亲自验尸,参与查案这所有步骤?”朱七解释道。

“嗯,白大人一向如此。”韩聪懒洋洋答了一句,又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

朱七目光深沉的看着正忙碌的验尸的白珞。

在这样一个满是牌位的祠堂里,在这样一具恶臭的尸体旁边,眼前的白珞神情认真,细致的翻看着尸体,雅丽黛色的眉头微皱,轻声和苗芜讨论着,全然不畏尸体的可怕和恶臭。

朱七心中对眼前这个清俊削瘦的年轻县令油然生出了一份尊敬。

。搜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死的是我的儿子!

我是朝堂一枝花娇妻家中偷情被窥丈夫无辜命丧当场第一百二十五章死的是我的儿子!终于尸检完毕,苗芜和白珞的脸色都不算好看的脱下了白布手套。

一直守在门外的姜信看着两人的脸色,面露疑惑之色,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彭五却忍耐不住,佝偻着身子几步上前询问:“大人,如何?”

他作为山海村的里正,却在他的任期间发生了命案,由不得彭五不焦急。

白珞和苗芜目含深意的对看一眼,没有回答彭五的话,反对彭五道:“先去看看三狗媳妇再说吧。”

“啊,啊,好。”彭五见白珞没有回答,却也不敢追问,佝偻着身子前头领路带着白珞众人往祠堂的侧屋走去。

韩聪看着眼前的情形,目光一闪劲腰一挺,从木柱上挺直了身子,默默对跟在了白珞一行人的身后,可走了两步,他便又如没了骨头一般,懒懒散散了起来。

朱子期则是一脸饶有兴趣的跟了上去。

安平安和对看了一眼,识趣的没有过去打扰屁颠屁颠跟在白珞身后的自家主子。

朱子期此时心中正颇为感慨:宫外的世界果然精彩,自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绕路来看看这西北的云盖仙亭而已,没想到就能遇上一场命案。

虽然就他看来,此案似乎并不复杂,三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三狗媳妇送来的饭菜后当场毙命,人赃俱获,绝无抵赖的余地,只是,在看到白珞和苗芜验尸后肃然的脸色以后,朱子期又直觉此案似乎并不是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白珞一行人进了关押三狗媳妇的侧房,而朱七却被韩聪毫不客气的拦在了门外。

“朱公子,还请见谅。”韩聪轻扬着嘴唇,伸着长长的胳膊拦住朱七,皮笑肉不笑道。

朱子期的脾气在朝堂里是出了名的温和,见此倒也不恼,只笑着停住了脚步立在了门外。

村中祠堂是粗木建成,木板房并不隔音,站在门外倒也能隐隐约约听到只言片语。

韩聪见朱七并不闹着要进去,吐出一口气,不再管朱七,懒洋洋的往门柱上一靠,自顾自又闭上了眼睛,养起神来。

他自然知道这位朱七公子的身份来历必是不凡,能不得罪,自然最好不过。

白珞和苗芜彭五进了侧屋后,里面并没有传出多大的动静,只听到白珞晴朗温和的轻声询问之声,和断断续续的女子小声抽泣的声音。

问话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白珞几人才从侧房里出来。

白珞一行人开门出来的间隙,朱子期忍不住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长相平凡的农家打扮的女子,正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看着白珞的背影嘴唇蠕动,终是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大人,民妇真的冤枉啊!”

言辞恳切,声线哀绝。

朱子期只匆匆望到一眼,门便已被苗芜随手带上。

白珞吩咐跟着走出来的彭五道:“五叔,看好她,特别是夜里,千万别再出一条人命。”

彭五满是皱纹的脸,闻言抽了抽,皱着眉头,恨恨点头道:“大人放心,我两个儿子今日也已叫回来了,晚饭前正好能赶到到村里,他们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小霸王,自有一班子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让他们两个来看着,村里保证没一个人敢乱动。”

白珞闻言不由失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把自己儿子是“小霸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满面荣光的。

白珞又问:“五叔,刚刚这三狗媳妇说得送饭的小路,您知道吧?”

“我知道,知道。”彭五连连点头。

“嗯,五叔您带我们走上一遍,从三狗家里开始出发,沿小路,一直到三狗的田地。”白珞点头道。

“是,大人,您随小的来。”彭五是个利索人,闻言立刻带头走在了前面。

白珞也跟在彭五身后往外走去。

路经祠堂院子的时候,一直死死盯着白珞一行人动静的三狗一方的亲戚和三狗媳妇一方的亲戚都目光闪动,纷纷站了起来。

三狗一方的人群里,排众而出两位头发花白的两位老人,一见到白珞跪下,朝白珞哭喊着膝行而来:“大人,大人,您可要为草民的儿子做主啊!大人,我儿……我儿他死得冤啊,大人!”

另一边,三狗媳妇的父母也大步迈出:“大人,您也不能听一面之辞啊,俺家花姑从小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啊,再说,他们两口子一向好得很,我家花姑为啥要杀三狗啊!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家花姑啊!大人……”

这花姑的父母倒没向白珞跪下,可是腰背卑微的躬着,神情万分的哀求,看得出,三狗媳妇的父母是又硬气又实在的人。

白珞看着两边当事人各自的父母,只见两边的老人都神情憔悴,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而三狗的父母身上更是笼罩了一层浓浓的绝望之色。

白珞能想象得到,现在支持着三狗父母坚守在这里的动力,已然完全是为了给自己死去的儿子求一个公道了。

白珞一手扶起一边的老人道:“几位放心,我这次来,就是还这件事情一个真相大白的,还请几位不要着急,给我一点查办的时间。”

却没想到,三狗的母亲闻言,突然就激动了起来,通红着双眼嘶声尖厉问道:“还要查办?!还要查办什么?”

“大人,我家三狗的死,还用查什么?!明明就是这个贱人毒杀了我的亲子,山海村人人得见,我儿子……我儿子就是活活的惨死在这毒妇的手下!”

说着,三狗母亲满眼仇恨的盯着三狗媳妇的父母道:“还请大人处死这毒妇,为我儿申冤,一命抵一命!”

白珞看着三狗母亲激动的样子,不再多言,只温声劝慰道:“您不要焦急,总要让我查清楚来龙去脉,才能断案,还请您耐心等待几日。”

三狗母亲闻言,定定的看着白珞,突然惨笑几声,怔怔的流下老泪,哭喊道:“狗官,都是狗官,大人,你收了这毒妇家里多少银子要包庇于她,我倾家荡产买房买自己也一定凑足银两给大人,只求大人能为我儿子申冤!”

见这老妇说得实在不想样子了,姜信皱眉,出声呵斥道:“放肆,污蔑朝廷官员可是重罪!”

“重罪?我这条老命都不想要了,还怕重罪!”三狗母亲被姜信呵斥后,反而愈发癫狂起来,“我死了儿子!我死了儿子啊!我辛辛苦苦捧在手上,一把屎一把尿,一天天拉扯大的儿子!重罪?重罪你们杀了我好了!杀了我,我正好下去陪我的儿子!”

说着,那老妇拔下头上的木簪,怒瞪着双眼,径直高高举着朝花姑父母身上刺去。

白珞大惊,连忙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襟,却不想,那三狗母亲已然癫狂,也不去认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只觉有人拉拽,发簪便转手直接朝拉住她的白珞脸上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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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婚和腹痛

我是朝堂一枝花娇妻家中偷情被窥丈夫无辜命丧当场第一百二十六章大婚和腹痛都城,柳之然正行走在大洲国皇宫。

“拜见院史大人。”

“拜见院史大人。”

……

一路行来,宫女太监侍从们纷纷躬身行礼。

柳之然微微点头回礼,目不斜视而过。

他双手拢在袖中,表情冷漠阴郁,一路行走优雅如拂水,可他心中,却正莫名绞痛着,不知名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的翻涌。

脑中不由自主的又回想起刚刚与皇上对话。

“此次西北粮草贪墨,走私突厥一案,朕已查明,正是与济西王有关,不过济西王在西北经营日久,要想在西北擒他决计是不可能的,我已安排子期前往西北替你向济西王唯一的女儿提亲,此次子期将说服济西王同他一同来京送亲,待你们大婚之日,就是济西王伏首之时。”

说到这里,皇上顿了顿,又满脸笑意的继续道:“听说济西王之女,国色天香,名动西北,翰飞这个年纪府中还无主母真是朕的疏忽了,放心,朕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不会迁怒于济西王的女儿的,到时翰飞大可以留她在府中做个歌姬也好,做个侍女也罢,好好的赏玩赏玩,哈哈哈哈……”

说完,皇上已是抚着龙椅扶手,自顾的大笑起来,看着柳之然的眼神中带着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示和意味不明的亵意。

神色间满是对柳之然高高在上对恩赐之意。

柳之然猛然听闻这番话,心中确是猛然一惊,脑海中莫名的骤然浮现出白珞的盈盈笑脸。

他心中一片冰凉,心脏隐隐作痛,却不敢在皇上面前露出半分异色,嘴角却勉力勾出笑意,低头缓缓行礼掩住自己复杂的眼神,恭谨应诺:“喏,谨遵皇上旨意。”

柳之然心中茫然回想,随着行走,景致亦是变幻,可他却全然视而不见。

“大人,我们这是去哪?”

身后花潜轻声的问话,猛然打断了柳之然的思绪。

花潜不得不出声,再往前走,可就快到后宫了。

臣子擅闯后宫可是大罪!

一直昂首,面色如常行走的柳之然终于停下的脚步,扭头看向花潜,眼中满是迷茫之色。

这一眼,看的花潜眼角一抽,心中猛然一跳,他跟随大人经年,无论朝中遇到多大的风浪,从未见大人犹豫茫然过,无论事情多么棘手危急,大人从来都坚定如同风浪漩涡中巍然不动的巨石一般,稳稳的站在那里化解风云。

可这次,大人怎么……?

“大人,您这是?”花潜惊疑问,全身肌肉不自觉的收紧,反射性的做出了护卫柳之然的姿势,耳里听着周围的动静,左手食指已经警惕扣上了腕间的袖弩。

难道是此次宫中之行出了什么变故?可是周围风平浪静,并不见异常啊。花潜心中惊疑不定。

柳之然的眼神却很快恢复了清明,阴郁冷漠重回眉间,他看到花潜的脸色和动作,不由失笑,从宽袖中伸出手,安慰的按了按花潜的左手,清冷道:“无事,莫慌。是我想事一时想迷糊了,走吧,回府吩咐蔺叔着手准备我的大婚事宜。”

“什么?”花潜迟疑的松开扣住袖弩的食指,看着大人满头雾水。

大婚?

和谁大婚?

他每天都跟在院史大人身边,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还有,那西北的白珞呢?大人还喜欢不喜欢了?

紧跟着大人回身行走的背影,放松下来的花潜在心中腹诽:不喜欢白珞了的话,那赶紧把韩聪给调回来啊……,现在这个莫超太老实了,不如韩聪好玩啊,大人……

山海村祠堂。

润而尖利的钗尖眼看就要划到白珞白嫩的脸颊,一柄刀鞘直接无情的横了过来,干脆利落的拍在了这老妇的手腕上。

出手的正是一脸冷意,皱着眉头的韩聪。

他对这搅扰不休的老妇腻烦到了十分,又见她对白珞不敬,出手便未留情,用上了三分的暗劲。

可这老妇已是老迈,骨头本就酥脆,又哪里经得起堂堂暗卫韩聪的三份暗劲,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音响起,老妇的发钗失手落地,捧着变形的手腕倒地哀嚎,而白珞也在这连翻的推搡之下站立不稳,往后坐倒。

幸好身后的朱七眼明手快,把白珞一把揽在了怀里。

场面顿时乱做一团,有扶着老妇的,有大声惊叫的,有趁乱打对方几掌,有愤然反抗的,还有哭号震天的……

祠堂院中一堆人滚做一团。

“白大人,你……无妨吧……?”朱七只紧紧搂着护着白珞,低头柔声闻询在他怀里迟迟不起身的白珞,修长雅致的手掌,紧紧的扶住白珞无力的身子。

朱七虽然早知道怀里的人身姿纤细,却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的柔若无骨,整个人如水一般,靠在他怀里没有半分重量,只让人恨不能紧紧搂住,生怕这人儿从手里滑将出去。

“无……无妨……”白珞紧紧的咬唇,好不容易才忍住腹痛,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额间却已经是冷汗涔涔。

自在老汉家中吃了那个糠团一口以后,她腹中就一直阵阵绞痛,开始倒还忍得住,可在那四面通风,凉意习习的祠堂大堂验完尸后,这腹中绞痛就愈发明显起来。

刚刚被这老妇推搡之时,不知是谁的手肘在她腹上拐了一下,如今,竟是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姜信韩聪等人也已发现了白珞的异样。

姜信走过来,抿着唇就要将朱七怀里的白珞接过来,嘴里冷冷道:“有劳朱公子了,大人我们来照顾即可。”

朱七却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对姜信这副理所当然要从他怀里接走白珞的态度,突然心头就涌起了一股燥意。

他侧身避过姜信伸过来的手,皱眉道:“白大人似乎十分不舒服,此时还是不要倒手为好,先找个房间带她休息片刻为好。”

说完,弯腰横抄起白珞,径直朝刚刚彭五安排的喝茶的房间走去。

朱七不再掩饰,周身气势一开,尊贵无匹,将白珞紧紧抱在胸前,昂首而行。

安平安和早已出手将闲杂村民隔开,为主子开路。

姜信等人竟被朱七的气势所摄,又兼担心白珞不适,一时竟提不出半分异议,只得纷纷跟在朱七的身后而去。

。顶点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兄弟

我是朝堂一枝花娇妻家中偷情被窥丈夫无辜命丧当场第一百二十七章三兄弟众村民却全然没注意到这边,推推搡搡间,已是动起了手来。

彭五一面担忧白大人的情况,一面又对这些不识大体的村民们恨铁不成钢,只气得全身发抖,花白的短须抖动着直吼道:“都住手,眼睛都tm瞎了吗?没看到白大人都被你们冲撞了?如今白大人都受了伤,这罪你们谁来担?你们谁来担?!”

彭五声若洪钟,一声呵斥出来,靠得近些的一些村民都讪讪的住了手,可场中还有几个打红了眼的村民,扭打成一团,一时间怎么也分不开。

彭五正气得眼前发黑,却见三个五大三粗的身影拿着扁担冲进了扭打的人群,竖瞪着眼睛也不说话,径直抄起扁担,照着这几个扭打的村民的后背就是一人一下。

这三个人身材粗壮,下手力道颇大,打在几人的后背上直“嘭嘭”作响。

这几个村民猛的挨了这一下子,本就打得热血上头的脑门“嗡”的一声,回身就想要打回去,却在看到来人以后,面色一变,讪讪然的垂下了双手。

那三人觑了这挨了一扁担的几人一眼,也不理会,声如洪钟,各自转头朝祠堂内外的人里点名招呼:“水牛,耗子,石头,大柴,刺头……”

随着他们每叫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年轻的壮小伙走到他们的身后,等这三人叫完名字,三人身后已经站了一群壮小伙,山海村里的年轻男子几乎都站到了他们的身后。

三个男子中脸膛黢黑的那个就皱着眉,抱怨道:“不是招呼你们了么?我们三兄弟不在家,你们就要照顾好我爹爹。怎么我爹爹刚刚说话就不好使呢?”

一个身材五短的青年就尴尬的陪笑:“大黑,你看,这都是村里的自家亲戚,这不帮哪头都为难呢么?你们三兄弟来了正好,你们来了,彭叔就不用这么累了。呵呵,呵呵。”

大黑一旁的男子就瞪了这个五短身材的青年一眼,“哼”道:“大柴,你就糊弄我们三兄弟吧,村里一起长大的兄弟里面就数你的嘴滑,哼!”

说完,也不理这叫大柴的了,径直走到彭五面前,憨笑道:“爹爹,我们哥几个回来啦。”

另外两人也走到彭叔身边道:“爹爹,我们一接到你的口信就往家赶,嘿嘿,没耽误爹爹事吧?”

彭五一脸欣慰道:“没哩,没哩,你们快看好这帮子无法无天的,这群羔子竟然冲撞了白大人,我现在得赶紧去看看,大黑二黑,你们看好祠堂这群王八羔子,小黑,你去叫胡猎户过来看看,他会点跌打损伤,记得,让他带上草药!”

听爹爹说白大人受了伤,大黑等三人顿时变色,山海村偏僻闭塞,只知道白大人官声好。

可他们三人都是在安宁县县城里干活的,知道的更多了一层,深知白大人在安宁县里的威望是高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如今听说白大人被山海村里的村民打伤,大黑二黑和小黑三人面色一下便冷肃了起来。

“哎。”

听到要去找大夫,小黑最是伶俐,把手中的扁担朝二哥手里一塞,一溜烟的就飞快的跑了。

大黑,二黑则板起了脸,看着祠堂里众人,粗声粗气道:“你们居然敢冲撞白大人,是都嫌命长,想闯出天大的祸来不成?水牛,耗子,你们带一半兄弟管住三狗家的人,石头,刺头,你们带其他兄弟管住三狗媳妇家的人,大柴,你带两个人去帮着安顿三狗他娘,看看伤咋样。”

随着大黑二黑随口号令,村里的青年男子都乖乖得遵令,祠堂里顿时秩序井然了起来。

几个打架的村民,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想到自己闹事害得白大人受了伤,心中不由得后怕起来,个个脸色难看了起来。

只剩下三狗他娘还抱着手腕,坐在地上哭天抹泪:“我的儿啊,我的儿……你老娘我为了你手都断了,你倒是活过来看看你的老娘啊,我的儿啊……”

大黑二黑也懒得理三狗他娘,自有大柴去安置三狗他娘,他们两兄弟扶了爹爹彭五,紧着跟去房间里察看白大人的伤势。

白珞此时已经被安置在了祠堂座椅上,整个人看起来很是不好,蜷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朱七一直站在白珞身侧,扶着他的肩膀,感受到掌下人削瘦的身体一直微微的颤抖,他忍不住握了自己的袖子,轻轻的为白珞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韩聪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朱七对白珞表现出来的这份怜惜和宠溺似曾相识,他在自家的院史大人身上也曾经见到过。

“大人,来,喝口水。”姜信倒了热水,跪在白珞身前,小心的递到白珞手中。

苗芜则坐在了白珞的身前,缓缓劝道:“大人,还是让老朽看看伤得重不重,虽说腹部不是要害,但若是打实了,也怕会伤到内脏啊。”

苗芜还有半句没敢说出口,就白珞这单薄的身子骨,就是不打实了,力气但凡重些只怕也承受不住。

白珞抱着手中的热水喝了几口下去,终于感觉腹中的疼痛稍缓了一些,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看着紧张的众人歉然道:“无妨的,约莫是一时岔了一口气罢了,此刻已不是那么疼了。”

苗芜却是不依,坚持道:“大人,还是让老朽看看放心些。”

“没错没错,看看的好。”站在外围的彭五也跟着劝道,若是白大人真在山海村里出了什么事情,平民冲撞官员就已是大罪,更别提还今日白大人还差点被划伤了脸,肚子还挨了一拳。

大洲国官员地位崇高,身份矜贵,若是朝廷就此责难下来,只怕他的命也要保不住。

大黑二黑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和自家老爹一样,对白珞的伤势紧张之极。

他们比彭五知道的更多些,若是白大人真在山海村出了事,不说安宁县县城拥簇白珞为天的百姓,只单单一个白家村就将视山海村为死敌。

白家村里都是流民出身,行事彪悍,只以白珞马首是瞻,若是白珞出了事,只怕白家村将誓要和山海村拼命不可。

一时间,屋子里所有人都面色紧张,目光恳切的看着白珞,只盼着她让苗芜看看伤势,确定无恙才好。

白珞哪里敢让苗芜看自己的肚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只怕苗芜一看自己细瘦柔软的腰肢,平坦白皙的腹部,就非起疑心不可。

脸长得像女人是一回事,若是身子也与女人一般无二,苗芜又怎么可能不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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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白珞晕倒

白珞放下手中的茶杯,细细体味了一下腹中的疼痛,只觉的剧痛渐缓,便勉力站起身来,面上故作无事,笑道:“诸位不用担心,不过是一时岔了气罢了,如今也不怎么痛了,还是破案要紧,彭叔,带我去三狗家里看看吧。”

彭五犹疑,“大人,这……,您的身子真的没事了?”

“放心,彭五,我虽然看着单薄,却也不是纸糊的,不至于一拳也受不住。”白珞笑着安慰彭五道。一边说着,白珞已经带头朝屋外走去。

众人拗不过白珞,只好跟随在后,大黑二黑则扶着彭五,带路前去三狗家中。

白珞走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彭五道:“彭叔,麻烦大黑兄弟随姜信去把三狗媳妇也带过来,随同我们一起。”

“是。”不等彭五吩咐,大黑已经朗声答应,随着姜信一同去了。

白珞看着大黑的身影,又看着一直搀扶着彭五的二黑,笑着夸赞道:“彭叔生了三个好儿子啊。”

彭五听闻白珞的夸奖,脸上的褶子都要乐得绽成一朵花来,嘴里连连谦道:“哪里,哪里,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可同行的人,人人都看得出来彭五脸上的得意之色。

不一时,就到了三狗家中。

三狗家在村里西边,简简单单的两间黄土坯房。

白珞看着这房子,开口问到:“三狗没有和他父母一起住么?”

“回大人,三狗能干,翻新了过世阿爷的老房,自立了门户。这房翻新的时候,我家三个小子还去帮忙了呢。唉,谁能想到……”

说到这里,彭五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白珞已经提步走进了房间。

进门就是厨房,灶台不远处就是饭桌,再往里一间便是放着一张粗木床的卧室,室内陈设简单至极,只一眼就能将房内情形看个大概。

白珞仔细查看着还没收拾过的厨房,用过的锅碗瓢盆都还杂乱的摆在灶台上,汤水油污都已经凝结,显然出事以后,这个屋子还没人来收拾过。

彭五只怕白珞嫌脏乱,搓着手不安道:“事情出得突然,两家又闹得不像样,这才没顾上收拾,真是污了大人的眼睛了。”

却没想,见到白珞满脸赞赏之色的回头赞许道:“彭叔做得好!”

嗯?

彭五没想到白珞不嫌脏乱,反而还夸许自己,不由愕然。

白珞却已经没心思再寒暄,从苗芜手中接过崭新的白布手套,细细的翻看检查起来。

不一时,三狗媳妇也被带了过来。

三狗媳妇这还是出事以后,第一次回自己的家。

再次踏入自己熟悉的小家,三狗媳妇百感交集,喉头一梗,眼圈不由得就红了起来。

还是彭五开口提醒:“三狗媳妇,还不给大人行礼。”

三狗媳妇回过神来,对白珞屈身行礼道:“民妇见过大人。”

三狗媳妇自有一份倔强,既未认罪,从头到尾也没有自称过“罪妇”。

白珞细细查看,锅里还剩着一点点黄色的菜汤,炒菜的勺子还没洗,看起来都半点油星也无。

厨房里随意洒落着几个地瓜,一缸糙米旁边,有一个木桶,仔细的收藏着一小袋白面。

三狗媳妇,看着这袋白面,一直精神有些恍惚的她又怔怔落下泪来:“我那当家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怀上孩子了,怀孩子的人精贵,不能吃糙米,这些白面都是他攒着,要给我怀孕和坐月子的时候补身子的……”

或许是说话间又想起了两人的恩爱往事,三狗媳妇喉头一梗,剩下的言语便噎在了喉间。

白珞听着三狗媳妇说话,和苗芜对视了一眼,苗芜正收了手中试毒的银针,对着她摇摇头,示意银针并没有变黑。

白珞让大黑捉了麻雀过来,麻雀吃了锅里剩汤拌的小米,吃完以后一切如常,毫无中毒的迹象。

这次尸检的结论着实很是怪异。

三狗的胃里饭菜银针没有验出毒物,可彭五用麻雀试过三狗媳妇送到田间的饭菜,那饭菜却又确实是有毒,更诡异的是,三狗吃了有毒的饭菜,却不是中毒而死,而是窒息而死的;而虽是窒息而死,可喉间却没有任何的勒痕。

难不成是被鬼掐了脖子?

白珞被这诡异的案子弄的简直头疼。

白珞振作精神,又细细的查看了一遍,依旧毫无收获,肚中却又翻江倒海般的痛将了起来。

这次的疼痛来的猛烈,如同利刃在肚腹之间搅动一般,白珞只觉得腰肢一软,“扑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后脑重重的磕在了灶台。

“大人,大人……”众人惊呼,连忙抢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扶住他,却见白珞额间冷汗涔涔,唇色惨白,一副大病的模样。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姜信等人担忧问道。

“无妨,无……”话没说完,白珞已晕了过去。

韩聪身手最是伶俐,上前直接抱起白珞就往外走。

朱七伸手拦住他,皱眉问:“你要带他去哪里?”

韩聪也不隐瞒,直接道:“许大夫就在安宁县,主子把许大夫留下来给白大人用了。”

“许大夫?许奕君!”朱七愕然。

暗卫里的这位神医他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明明记得柳之然回京的时候已是身受重伤,很是将养了一段时日才下得床来。

没想到,柳之然竟然是不顾自己的伤势,把许奕君留在了白珞的身边。

韩聪不理会朱七的惊讶,径直带着白珞往停放来时的马车方向走。

朱七一个眼色,安平安和两步窜上前,伸手拦住了韩聪的去路。

姜信从刚才的两句对话,自然知道韩聪是要带白珞去找许大夫,见朱七阻扰,面色一沉,二话不说,官刀就抽了出来。

苗芜亦是不动声色的摸出了一把验尸的小刀握在手里,一双老眼不经意的注视着朱七的一举一动。

彭五和大黑几个则一头雾水的看着几人气氛紧张的对峙。

朱七看着紧张的众人,不由失笑,道:“诸位不要误会,你们来时拉车的老马太老了,回县城路途遥远,只怕会耽误白大人的病情,我和安平安和三人的坐骑倒是良驹,在下的意思是,不若骑在下的坐骑去找大夫,倒还快些。”

姜信等人闻言,先是一愣,尴尬之余面露感激之色。

“如此,就多谢朱公子了。”姜信先就躬身行礼致谢。

朱七却又转头对韩聪道:“韩小哥不若先行打马去安宁县接徐大夫赶过来,我则带着白大人随后汇合,这样也能更多抢些时间。”

说完,又对苗芜道:“这位仵作苗师傅年纪大些,只怕不宜奔波,还请就在山海村等候消息,而这位衙役大哥嘛……”

朱七沉吟着看向姜信:“只怕你一人带着白大人上路,路上无人照应,不如将拉车老马换成我的坐骑,我就随你一同乘车送白大人就医。至于安平安和,你们两骑老马跟随我们一同上路,这样应该就稳妥了。”

三言两语之间,朱七已是言语温和却利落周到的安排好了诸人。

苗芜有些疑虑,姜信一人带着昏迷的大人,朱七等人却是三人,只怕有些不妥,他犹豫的看向韩聪。

苗芜知道柳之然的身份,自然更知道韩聪的身份。

只见韩聪对他点了点头,肯定道:“朱公子所言有理,就这样安排吧。”言下之意是,这位朱七可以信任了。

苗芜心头一松,对白珞的担忧焦急就又重新涌上心头,嘴里就赶紧的催促起来,“那你们快走,快走,姜信,路上可不要颠着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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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白……姑娘?

拴上了朱七两匹良驹的老旧的马车速度果然快了许多,马车一路如风,身下垫着彭五家棉褥子的白珞,却依旧在摇晃的马车中脸色苍白的昏迷不醒。

安平赶车的手艺不错,马车虽快,行得却很是稳当。

姜信再次担忧的用手摸了摸白珞的后脑勺,手指抚摸处,已经肿了鸡蛋大的一个包。

姜信的眉头都愁得打了结。

朱七靠在车壁上,一只手扶按着白珞的手臂,防止她摇晃的太过厉害而碰到伤处。

姜信和朱七本就不熟,此时更是忧心忡忡,车厢里一片安静,只有车外安平赶车的声音和安和骑着老马的马蹄声规律第回响。

摇摆在一片寂静的车厢里,却突然弥漫开里一阵血腥气。

本就一直关注着白珞的姜信猛然一惊,立刻去查看白珞的后脑勺,朱七也跟着凑上前查看。

脑袋后面的“鸡蛋”一如刚才,既没消肿,但也没有流血。

姜信狐疑但看向朱七:“难道是朱公子刚刚受了伤?”

嘴里问着,可明显是一副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个说法的样子。

朱七自然是摇头。

安平和安和一直将他护得牢牢的,又怎么会让他受半点伤害。

血腥气却渐渐浓烈起来,姜信和朱七赶紧仔细查看,却终于在白珞的下半身发现了一滩血迹。

“大人!大人!”姜信大惊失色的扑到了白珞身边。

朱七则立刻敲了敲车壁,呼道:“安平,停车。”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安平立刻就奉命拉停了马车。

马车慢慢悠悠的停了下来。

朱七和姜信小心的挪动白珞,为他脱下直裰检查。

姜信一边扶着白珞的身子,一边纳闷:难道是摔倒的时候磕到了屁股?可是也没见大人当时磕到哪儿啊?

宽大的直裰很快就脱了下来,白珞只着中衣半靠在了姜信的怀里。

朱七手上不停,拉开白珞的衣襟就要查看,目光扫过白珞的胸膛却是一愣,紧接着脸颊通红,避转开眼睛,反手直接将白珞的衣襟紧紧拢住,

“朱公子,怎么了?”姜信看着朱七脸色的神情短短片刻间变幻莫测,不由大急。

朱七却不回答这话,转头脸色古怪的看向姜信,反问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姜信一头雾水。

朱七抿唇不再说话,拿起一旁从白珞身上脱下的直裰轻轻盖住白珞的身子。

姜信看朱七不再检查白珞的伤势,反而一副就此打住的态度,不由大怒道:“朱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若你不关心大人的伤势,那就闪开,有我一个人照顾就足够了!”

说完,姜信就要将白珞放下,准备自己亲自来察看白珞的伤势。

朱七不由尴尬,却又不得不伸手拦住情绪激动的姜信:“不是在下不关心白大人的伤势,而是……”

“而是什么?”被朱七拦住的姜信依旧情绪激动。

朱七苦笑道:“而是我们两都不方便察看大人的伤势。”

看到姜信依旧不解,朱七只得挑明道:“而是,白大人她……她……只怕……只怕……”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朱七的支支吾吾让姜信更加着急,嘴里就不客气起来,连“朱公子”三字都不称呼了。

大人还流着血呢!这朱七拦着他不让察看伤势到底怎么个意思?姜信心中又急又怒。

朱子期看姜信这副模样,只得一口气说了出来:“白大人她……只怕……只怕是位姑娘。”

“什么?”姜信惊呼,声音大得连车外安平安和都听见了。

安平安和两人立刻警惕得靠近车厢,“公子,发生了何事?”

马车突然叫停本就让安平安和两人开始紧张,如今车厢里的动静又十分怪异,若不是顾忌公子没有发令,他们两人早已经冲进了马车车厢。

“无事,你们在马车周围警戒。”朱七的声音从车厢里响起,依旧从容平静,听起来似乎并无不妥。

安和稍稍放下心来,安平却依旧疑虑,小心试探着询问道:“公子,不若小的进来帮把手照顾白大人?”

“不用。”朱七的声音明显不耐烦起来。

安平不敢再多说,却暗暗对安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警戒马车周围,而自己就留在马车车辕上随时照应,以防不测。

马车外的两名暗卫紧张不已,车内的气氛则古怪至极。

“姑娘?!”姜信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声音小了许多,语调怪异至极。

朱七看姜信的神情,叹了口气,只得轻轻拉开白珞半角衣襟,那衣襟窄缝里面露出的不是男人白皙的胸膛,而是一截一层层裹得紧紧的白布。

虽然白布弱化了女子的曲线,可是会这样做的,只有女子,再加上白珞身下的血迹……

稍微知道半分人事的男人,只怕都能确定白珞是个姑娘了。

姜信整个人都僵住,脑子如同一颗石头一般,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知人善任治理有方,有勇有谋,让他们所有人都忠心追随誓死效忠的大人,居然……

是个女人?!

朱七见姜信已经被惊的没有主意,只得又提醒道:“白大人的伤势是要看的,可是这身份也定然是要瞒住的,不知道姜兄有没有什么可靠的去处为白大人疗伤。”

大洲国律例,女子不得为官,犯者,诛三族。

白珞身下的这滩鲜血若是落到有心人眼中,只怕会是大麻烦,自然是要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后,再行疗伤的。

可是,哪里才是稳妥之地,朱子期就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若是在京城,就是十个稳妥之地,堂堂太子朱子期也手到擒来,可是在这安宁县,他却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完全一筹莫展了。

姜信被朱七这样一问,脑子终于慢慢的回过神来。

看着白珞艳丽却苍白虚弱的面庞,姜信的脑子终于开始恢复了运转。

回县衙?门外的茶摊人多口杂,必然是不妥的;找个客栈?县城里人人都认得白大人,只怕一不小心就走漏了风声;……

姜信脑中如风车飞转,半靠在他怀中的白珞却似是突然疼痛一下般,轻轻呻吟一声,难受都皱起了细致的眉头。

看到这样都白大人,姜信心中莫名就一紧,俄后则是从未有过的软得一塌糊涂。

怀中这样一个柔弱至极的女子,却在肩头扛起男人的责任担当,甚至做得比男人还好上十倍百倍。

只怕背地里偷偷咽下了不少的苦楚。

可恨自己,怎么就一直没有发现白大人是个姑娘,否则,他定然要把大人照顾得更细致更周到些。

“朱公子,在前面路口向西转道,去白家村。”小心翼翼的半搂着白珞的姜信思虑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一直静静等待的朱七说道。

第一百三十章 女像毕露

白珞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缓了片刻,白珞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片陌生,既不是自己的卧室,亦不是山海村的彭五家。

头慢慢转动,却听到身边响起一个慈爱的声音:“大人醒啦?”

白珞循着声音望去,居然看到白家村居养院的施大娘正坐在床边不远处纳着鞋底。

“施大娘?”白珞满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施大娘怎么会在这里?

“大人您醒了,我这就给您端糖水去。”施大娘见白珞醒了,赶忙放下手中纳着的鞋底,急匆匆的出去了。

白珞一脸茫然的看着施大娘出去的背影,再打量这房间的陈设布置,这里底是在哪里?

姜信他们人呢?

白珞心中一堆问题,却在看到施大娘去外间端来的红糖水煮荷包蛋以后失了声。

每个月那几天的时候,她妈妈也会给她做红糖水煮荷包蛋吃,即使她现在到了古代,和妈妈再不得相见,可她想家的时候,还时常想起妈妈在厨房给她做糖水鸡蛋的样子。

白珞猛然想起了自己那突如其来的的腹痛。

难道……

白珞连忙放下手中的糖水,掀开被子察看。

直裰披风一概都不见了,身上只着一套粗棉布中衣,并不是她原来穿在身上的细布中衣。

白珞再摸向胸口,裹胸带已经不翼而飞。

施大娘看着白珞惊慌失措的动作,不由得抿嘴而笑,没想到一向谨言慎行中规中矩的白大人也会有这样惶然无措的样子。

“大人不必惊慌,是老身帮大人更换了衣物,污衣也已经收拾了,大人还是先趁热把糖水鸡蛋吃了吧。”

“污……污衣?什么污衣?”白珞红着脸,不死心的结结巴巴试探着问。

施大娘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不然当初白珞也不会让她管理居养院了,她见白珞如此,干脆把话直接挑明:“大人别怪罪老身多嘴,大人既然是姑娘身,这几日就该好好歇息,怎能操劳,老身虽是乡野村妇,可在突厥破城之前一直做的稳婆,这些女人毛病倒是知晓二三。”

“姑娘家每个月这几天本就需要保养,更何况大人您这身子本就比别人更娇弱几分,我也问了姜大人了,您这段时日一直操劳奔忙不休,山里县城两头跑,听说今日还不畏寒凉去验了尸,大人,以后可万万不能再如此大意了。您要是倒下了,我们整个白家村人可就失了主心骨,到时我们这一千多口人可如何是好啊……”

施大娘对着白大人细细的劝说,看着白大人的脸,心中又是赞叹又是可惜:她做了大半辈子的稳婆,深宅大院也好,小户人家也好,姿色出众的妇人不知见过多少,可是如大人这般姿色无双、美撼凡尘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所有人都知道大人是西北第一美男子,风流倜傥、俊美无暇,却未想到大人女子的样子更胜男子,煦色韶光、娇艳脱俗,真真是颠倒乾坤、逆转阴阳。

白珞全没注意到施大娘赞赏的目光,她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在施大娘一大堆话中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她煞白着小脸结结巴巴问施大娘:“施大娘,姜……姜信?姜信也知道了?”

施大娘不解道:“是姜大人亲自带着人将大人送过来的,大人不知道么?”

“……。”白珞闭了闭眼,只觉得从自己穿越到古代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心中如此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能瞒住世人一辈子,心中多少也早有些准备,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得如此之早。

施大娘看白珞脸上惊疑不定,赶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何处不妥?大人放心,张里长知道此事关乎大人性命,安顿好大人以后,他就和姜大人一起把其他三人扣下了,这会都关在村里的柴房里呢。”

“三人?什么人?”白珞皱起细致长眉。

心中暗暗思忖:既然姜信会带着张勇把人扣下,那就肯定不是她手下的人,难道是彭五他们?亦或是朱公子一行人?

“大人恕罪,老身一直在屋中照顾大人,实在不知个中详情。”施大娘歉然道。

“施大娘,烦请您帮我叫姜信进来。”白珞正色道,事情已然暴露,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盖住此事。

施大娘领命连忙出去了。

白珞慢慢坐起身,拢了拢散落在身后的长发。

撩帘而入的姜信正好看到这一幕。

只见白珞侧坐在床榻,正抬手拢着散落在肩头的秀发,被子滑到腰间,露出身着中衣的纤瘦身子,娇美更胜春花。

姜信撩着帘的手都忘了放下来,满脸通红的呆立在原地。

白珞见姜信立在门口半晌不动,只得出声唤道:“姜信,进来我有话问你。”

“啊?……是,是,大人。”姜信赶忙迈步进屋,心神不属间却又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踉跄跄的狼狈差点摔了进来。

白珞奇道:“姜信,你怎么了?”

“大人,我没事,没事。”姜信狼狈站定,目光闪躲。

他不敢抬头看白珞,刚刚那惊鸿一瞥让他心旌摇动,他既惊其美艳又羞愧汗颜,心中暗骂自己龌龊,不敢看向床榻,只怕自己的目光再亵渎了白珞。

白珞看着眼前垂头束手,格外恭谨的姜信,皱了皱眉头,如平日处理公事时一般,肃然问:“那被扣下的三人是什么人?”

“回大人,是朱公子和他的两个随从。大人是……是姑娘身的事情实在是事关重大,属下怕他们不知轻重,泄露了消息,这才和张里长一起先扣下了他们,到底该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如此也好。”白珞叹气,想站起身,脑后却一阵剧痛,而后眼前一晕,不由自主又坐回床上。

姜信连忙过来搀扶住白珞的手臂。

白珞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脑袋又晕又痛,只得半靠在姜信手臂上慢慢缓了几口气,这才轻声道:“去给我找件衣服过来,这么关着他们也不是办法,我去会会他们。”

她只觉得自己哪怕大声说话,也会抽动得头疼。

“大人,虽是关在柴房,却也没有亏待他们,大人不必着急,再歇息一会不迟。”姜信关心劝道。

双手扶着身形纤瘦,身子轻软的白珞,姜信只觉得心都快咚咚跳出喉咙。

白珞全然不觉姜信的心思,她扮了这么久的男子,早把姜信他们当成了兄弟家人,丝毫没有男女大防之心。

她摆摆手,无力道:“先去给我找件衣服过来。”

“是,大人。”姜信小心翼翼的把白珞安置靠在床头枕上,这才急急忙忙往外走。

可刚走出屋门,姜信却又返身回来,弯腰看着白珞踌躇道:“大人,那个……属下是给您拿男装还是……女装?”

白珞抚着剧痛的脑袋,对今日格外迷糊的姜信,气急道:“我如今还任着安宁县令呢,难道我还穿女装见人不成?给我拿男装!”

“哦,哦,对,对。属下这就去。”姜信恍然,挂着窘笑退了下去。

白珞看着屋中桌上铜镜里倒映着的,披散着头发、女像毕露的自己,心力交瘁的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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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错付相思,为君早生华发

白珞这边在因为自己身份暴露而焦头烂额之时,京城都察院史府中柳之然的书房却是一片安静。

秋日午后的阳光斜斜的透过槅扇照进屋子,高几上价比千金的若梦浮生燃在小巧的铜鼎中,冉冉升烟。

秋风从半开的窗外轻拂进来,如最温柔的情人的手,缓缓搅动着这一室暗香。

柳之然正在凝神提笔练字,自从这次西北之行伤了肩胛骨以后,他再提笔写字的时候,手总是不自觉的颤抖,他那一笔以俊逸沉稳而闻名天下,被读书人当字帖临摹的馆阁体,终是没有了当初的稳。

一如他的心。

老管家庆叔敲门进来禀事“少爷,大婚的采买,下人的安排,宴客的菜单都差不多了,迎亲的仪式也有礼部的官员过来指点,只是,这新房定在哪个院子,还请少爷示下。”

柳之然听到大婚二字,嫌恶的皱了皱眉头,,提笔在刻竹端砚中蘸了蘸墨,随意道“就放在冬香院吧。”

东香院?

那可是院史府最为偏僻的院落,虽然一直安排着下人看院打扫,却早已经多年没有主子入住过了。

作为皇上赐婚的新房,实在太简慢了些。

“少爷,冬香院只怕偏了些吧?就怕礼部的人会有微词,不如放在沉香院如何?位置适中,景致也好些。”庆叔试探着给出了建议。

“就放冬香院。”柳之然道,抬头看了庆叔一眼,自嘲嗤笑道“放心,皇上不会介意的。”

他声音依旧温和,正在行笔的他表情都无甚变化,可未握笔的食指却屈指随手敲了敲桌面。

庆叔吓了一跳,跟随大人多年,他知道大人这动作一出,就意味着大人心情已然十分烦躁了。

庆叔不敢再多说,垂手诺道“是,大人。”

行礼正要退下,柳之然又开口道“大婚不用太铺张,简单一点即可。”

“是。”庆叔连忙答应,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庆叔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珠,暗暗吁了一口气,他伺候少爷已经年,却还是对少爷的气场不由自主的发怵。

一面往院子外走,庆叔心中一面思忖这济西王的千金看来十分不遭少爷待见啊,唉,看来这未来夫人进府以后的日子,只怕……艰难喽。

柳之然慢慢的写完最后一笔,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桌旁的白绢擦了手,这才低声唤道“花潜。”

门外花潜很快推门进来。

“有西北的消息吗?”柳之然伸展身子,倚坐在书桌后的圈椅中,淡淡问道。

“大人,您是指安宁县的消息么?”花潜小心翼翼的故意问,心里憋着笑意。

柳之然冷冷瞥花潜一眼。

这一眼让花潜后背一凉,连忙正色回禀道“回大人,自从上次韩聪递消息过来说白大人最近都在安宁县周边的村子巡视后,这几天都没有发消息过来。”

“那个新来的背景查过了吗?”柳之然把手中的白绢丢在书桌上问。

“查清楚了,此人真名唤作陶瑞,是原来西北第一大商户陶家的人,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得罪济西王,被济西王抓到了谋逆通敌的罪证抄了家,家中男子都流放到了佳木斯,女子则充入官妓。”

“陶家人性子刚硬,家中所有女眷竟都在定罪之后上吊而亡,上至八十岁祖母,下至五岁女童,一夜之间,全部毙命。听说小些的孩子都是自己母亲亲手用腰带勒死的,然后再用同一根腰带结果了自己的性命,真是……”

说到这里,想象那惨烈至极的场面,花潜不由摇头,语带叹息。

“其余流放的陶家男子据说还不到佳木斯,途中就已经死绝了,官面上说是水土不服病死的,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么多年过去,谁也说不清楚了。”

“说来,也不知这陶瑞当初是怎么漏网的,竟从这覆族之祸逃出了一命,底下弟兄查到的消息说这陶瑞成年后经商极其厉害,不到几年,就挣下一大笔身家,不过年前却因为经商太过厉害而得罪了人,被送入了大牢,好在他陶家人的真实身份倒没有暴露,正巧遇到了白大人,这才被白大人求情救出。此番陶瑞去安宁县,约莫就是去报恩的吧。”

听完花潜的回禀,柳之然脸色不太好看,沉吟道“这样身负血海深仇的人的,背景心思都太过复杂,留在白珞身边不妥,给韩聪带信,让他把这人弄走。”

“是,大人。”花潜点头应诺。

至于韩聪收到大人的命令以后,是用些手段逼走陶瑞还是直接暴力打昏直接丢出西北,那就不用他来操心了。

“还有,告诉韩聪以后每隔十天来一封信,无论白珞的大事小情,都细细写了送过来。”想了想,对韩聪的性子十分了解的柳之然又加了一句“每次都要十页纸以上,不然,就扣他月俸。”

“是,大人。”花潜连连点头,想到最不爱提笔写字又最爱钱的韩聪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苦瓜脸,不由心中暗自发笑。

“啊,对了,大人,我们的人去西北抓赵辉的时候,让他给逃了,不过他身负重伤,定然是跑不远的,如今我们的人正在西北追缉,想来很快就能抓回来了。”花潜想起正事,收起心中笑意,正色回禀道。

“石庙子湾关口放火的那个指挥史?”柳之然冷笑,反问花潜道“他还有从我们的人手底下逃走的本事?我倒是小看了他了?”

“大人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利,想着终究是兵部的人,弄死了终究不好,就下了个留活口的命令,想着让兵部自己来审,没想到居然就让这赵辉跑了……,是属下的过失。”花潜被柳之然一诘问,立刻跪下行礼赔罪,面带愧色。

“你是有错,”柳之然缓缓而言,训斥道“你错在不够果决,我们的人既然出了手,就不能让他给逃了才对,活口固然好,可死了都察院也自有铁证上呈照样定他死罪,既如此,又何必瞻前顾后,自缚手脚。都察院办案,不办则已,办则是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们不认,死活与我们无干,记住了吗?”

“是,属下谨遵大人教诲,下次定然果决,决不会再拖泥带水了。”花潜拱手行礼,惭愧道。

“嗯,若那赵辉再敢反抗,那就就地格杀了吧,我们的人每一个都宝贵,别白白损耗在这些无谓的人手里。”

“是,大人。”花潜行礼应诺,见柳之然再无其他吩咐,后背带着冷汗退了下去。

书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紧张的气氛消失,浮生若梦的香气重新在屋内浮动起来。

柳之然呆坐半晌才慢慢起身,一指点住桌上的宣纸,看着上面的字,目光晦暗不明。

——错付相思,为君早生华发。



第一百三十二章 童飞

下边人办事的实际情况,总会与报给上边的说法有些许出入。

花潜以为赵辉能逃走是因为自己下的“活口”的命令,可实际上么……

秋日的西北,风萧瑟,草枯黄,大地尽失颜色。

荒山里,一个背风的山凹处,几个灰布衣裳的精干男子正聚在一起啃着干粮。

细看就会发现这一小群人着实不普通,有人休整,有人放哨,有人侍弄马匹,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十分的有序干练。

若不是满身的尘土和脸上的几分疲惫,看这几人警惕中带着放松的表情,几乎会让人以为他们是在享受这旅途的奔劳。

“老大,花哥的信。”一名手下放飞了手中的信鸽,握住封蜡竹筒走了过来,对正靠在山壁上的头说。

这带头的人,正是花潜的心腹干将,童飞。

童飞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干饼,两指捏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张小纸条来缉赵归案,反抗则就地格杀。

见到纸条上的命令,童飞黑黢黢的憨厚脸庞上露出桀桀的笑意。

身边围着老大啃饼的几个手下,都不忍卒睹的转过脸去。

虽然已经跟了童哥好几年,可是每次看到童哥这张如此憨厚老实的脸上浮现这么奸诈猥琐的笑容时,他们还是会……很不习惯。

童哥又大口啃了两口饼,把吃剩下的饼珍惜的放回干粮袋里,这才喝了口皮囊里的水,润了润嗓子道“花哥发话了,那龟孙子再敢反抗,就地格杀。格老子的,看在花哥的面子上,就让那孙子少受一回罪,上马,这回送这孙子上西天。”

童飞一张口,就冒一嘴的痞气,三句不离粗话,他的手下早就习惯了老大这样说话,要是童飞真文绉绉的和他们说话,他们反倒还不习惯了。

童飞痞气十足的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了整刀弩装备,杀气沉沉的带头朝放马吃草的地方走去。

其他人亦收起了手里的干粮,各自理了装备,跟在童飞的身后上了马。

所有人脸上都没有放跑了逃犯的失意,反而带着又是得逞又是肃杀的笑意。

没错,童飞他们一行人就是故意放走赵辉的,用童飞的话说就是格老子的,伤了院史大人,还想囫囵活回京城?做他娘的清秋大梦。

童飞就是故意放走了赵辉。

你龟儿子不是逃么?逃啊,你逃啊!你t逃,老子就追,老子追不死你。

“让你活着出了西北,老子童子倒着写!就算上头不杀你,老子也拖死你。”当初故意放跑赵辉的时候,童飞提着滴血的雁翎刀,看着赵辉踉跄逃走的狼狈背影,桀桀怪笑着说。

如今,童飞的小小计谋终于凑了效,上面果然发了话让他们对赵辉就地格杀。

哼哼,他就知道,只要这事捅到院史大人那里,大人才不会像花哥一样优柔寡断手下留情。

他们哥几个心思都一样,哪怕这次回去受罚也认了,谁t动了他们的院史大人,谁t就得用性命来填!

离童飞休整处不远的一个山头,浅浅的土洞里,赵辉正坐在里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自己突然就从军营里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指挥使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自己当初见那来历不明的几人从火海里逃走,立刻就卷了包袱往武威方向跑,他盘算的很清楚,如今之计也只有那位爷才能救他一命了。

当初鲁大有去嘉峪关桑将军那里狠狠告了自己一状,桑将军亲自点了人过来捉拿他回去问话,不过这些倒还不算什么,桑将军派来的兵士善战却不善拿人,几次三番都被他轻松脱身。

真正让他头疼的是那些不知哪里来的灰衣人,手段狠辣,又善追踪,无论他怎么逃,却总如附骨之蛆一般,紧咬着他不放。

赵辉轻吐了一口气,又闭目养了一会神,这才觉得后背的那道又深又长的刀伤不那么火辣辣的疼了。

他已经与这些灰衣人照过几次面了,每次都死里逃生,用重伤换条性命。

见一次面,添一处伤。

如今他胸背四肢刀伤遍布,又没有办法好好将养,几处伤口都已经溃烂生脓,逃亡间隙中,只要稍一松懈下来,所有伤口的痛楚就弥漫开来,让他生不如死。

赵辉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打开软木塞却在手心里再也倒不出半点粉末,最后一点金创药也已经告罄,赵辉骂了声娘,恨恨的把瓷瓶远远一扔,仰头颓然靠在了山壁。

连日里紧张的奔逃,让赵辉身心俱疲,如今这安静小憩的时光,对他而言竟然成为了奢侈。

谁能想到,就在不久以前,自己还带着手下的兄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每日里如同一个土皇帝般逍遥自在。

想到以前的畅意时光,赵辉深深的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这小小的动作却又带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离武威不远了,只要找到那位爷,只要找到那位爷就……,赵辉正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猛然听到洞外传来马嘶声。

是他们,是那群混蛋又找了过来,赵辉又恨又怕,脸色一下煞白。

已是强弩之末的赵辉,不到两个回合,就被这群人轻松制住,约莫是这些人懒得捆他费事,直接卸脱了他大腿骨。

赵辉瘫做在地上,不甘心的嘶声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格老子的,老子是谁干你个龟孙子屁事,”赵辉在刀下勉力抬头,看到那个一脸憨厚的男子,用干裂翘皮的厚嘴唇骂骂咧咧的说“给老子杀了,玩了这么多天,t的累死老子了。”

“是。”驾刀在赵辉脖子上的属下手腕一动,干脆利落的就要在他脖子上一划。

赵辉只吓得肝胆俱裂,连忙大喊道“别杀别杀,我知道一个大秘密,大秘密。”

那持刀的属下停住手,犹豫的看向童飞。

童飞皱眉,把手里的刀往黄土里一插,不耐烦道“老子最烦这个,你t有什么屁快t放。”

“你们是不是暗卫?”赵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童飞的脸色,试探着问。

“怎么?还打听你老子的来历呢?你还想报仇不成?”童飞只觉得赵辉这问得有趣,又桀桀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护住你就是护住百姓

几个属下看着童飞那张憨厚老实却在奸笑的脸,眼角都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赵辉此时却也顾不上童飞这和脸完全不搭的笑了,只连忙解释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想确认一下这秘密是不是对几位大人有用。”

赵辉嘴里已经换了称呼,尊称了几位为大人,显然心中已经认定眼前几人暗卫的身份。

童飞却已经不耐烦了“格老子的,放个屁还这么磨磨唧唧的,快t说。”

嘴上抱怨着,手腕随手横转,一刀已经拉过童飞的大腿,刀刃削过,一道翻着皮肉的血口立时涌出鲜红的血来。

赵辉疼的大叫一声,额头冷汗立时涔涔而下,却在看到童飞手里的刀再挽起一个刀花的时候惊恐的收声。

再不敢小觑眼前这个长相憨厚的人,赵辉忍着剧痛,嘶声道“我手中有济西王叛国通敌的证据。”

看到童飞脸上不屑的表情,赵辉赶紧又加上一句“铁证。”

“嗯。”童飞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没了?”

赵辉愕然,这还不算惊天大秘密吗?

“杀了。”童飞掏了掏耳朵,就这个破秘密?自家大人这次西北之行早就查清楚了,连皇上都知道了好不好。

“是。”持刀的手下痛快的答应,手腕一转,冰凉的刀锋就划破了赵辉脖子的皮肤。

“别,别!”赵辉只觉脖子一凉,胆都快吓破,惊恐的大呼,顾不上捂脖子上流下的鲜血“我,我还有秘密,更大的。”

那持刀的属下又停下了刀,无奈的看向老大老大,这拉锯玩呢?属下我手都快酸了。

童飞也累了,顺手找了个土疙瘩坐下,眼皮一翻,叹气道“格老子的,你这龟孙子秘密怎地这么多?说给老子听听吧。”

“济西王和二皇子勾结,想要谋反。”赵辉怕童飞不耐烦,再割他一刀,赶紧利落的说了出来。

童飞这次终于抬起了眼皮,看向赵辉“证据呢?”

“没,没有,”赵辉满脸羞惭,看童飞面露不悦,立刻磕头发誓保证道“只要大人放我走,我这就去济西王处卧底,为大人寻找证据。”

“哦,”童飞点点头,抬头对持刀架在赵辉脖子上的属下随口吩咐道“行了,杀了。”

“好嘞。”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属下连磕巴都没有,手起刀落,赵辉的脑袋就飞了起来,从脖子上分了家。

赵辉到死都不明白,这么多的秘密,这么重要的秘密,怎么就没能换他一条命呢?

童飞朝倒地的赵辉尸首啐了一口,不屑道“格老子你个龟孙,卖完大洲国卖主子,谁t知道你转身卖不卖老子,留你一条命?当老子我t傻啊。”

说完,他跃上属下牵来的马匹,畅意的打了个呼哨,朗声笑道“兄弟们,回京。”

“是。”纷纷上马的属下们背脊挺直,坐在马背上齐声昂首应答,声音洪亮。

童飞就裂开了嘴桀桀的笑,黢黑的满是尘土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

属下的暗卫们也跟着童飞笑了起来,一队人催鞭打马,在马蹄溅起的飞扬尘土中,向北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只余西北荒山中一具满是伤痕的尸体,从无头的腔子中汩汩流着鲜血。

有人因为鲜血丢了性命,有人因为鲜血曝露身份。

此刻,白珞正站在了白家村柴房的门口。

姜信和张勇两人在她身后垂手而立,姿态依旧一如往日的恭谨。

可如果有人看到了两人脸上的表情,就会看到直到如今还未及消化的震惊、探究、怜惜和敬佩,而这种种复杂的心思,最终都被两人掩饰在了恭谨的垂首之下。

白珞如今最为担心的不是自己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如何才能保住自己身边人的性命……

大洲国律例,女子不得为官,犯者,诛三族。

父族,母族,妻族。

白珞无父无母无妻,却更让她担心正因如此,而连累了自己的下属和朋友。

白珞身姿挺拔站立在门前,俊雅一如往昔,心中却是千回百转,站立良久,纤纤素手终是贴上了柴房的门扉。

“大人……”张勇看到白珞将要推门而进,终是忍不住出声,刚毅的脸上满是忧心忡忡,他最后一次恳求白珞道“大人,还是让小的去……”

下面的话,张勇没说,只闭上了嘴巴,在脖子上干净利落的横划了一下,意思不言而喻,这是让白珞采纳他的意见,杀人灭口为好。

姜信却皱眉,他日日跟随大人处理事务,早已经对白珞的办事风格十分了然,大人又怎么可能是草菅人命的人。

姜信亦上前一步,恳切道“大人,如若您下不了手,那就软禁他一辈子吧,白家村里让他好吃好喝过一辈子也不算亏待了他。”

张勇闻言也连连点头“不错,大人要是不让下杀手,那就按姜大人的办法也可,小的一定把这三个小子看得滴水不漏,让他们一个字也漏不出去。”

白珞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不由失笑,轻声道“无妨,我会处理好。”

看到张勇和姜信依旧一脸的不放心,伸手拍了拍张勇的肩膀,绝美的脸再次对二人一笑,不再多说,掌心使力,推门而入。

门随后在张勇和姜信面前吱呀合上,将忧心忡忡的二人关在了门外。

张勇看着白珞进去的背影,手掌覆上肩膀上白珞刚刚拍过的地方。

那是男子之间才会有的动作,白珞做起来却如此的自然而然。

她是真的没把自己当成需要保护的柔弱女子,她的心中或许连自己也没有装下,心中满满当当装的只有安宁县的黎民百姓吧……

张勇突然想起当年白珞让他去通知流民来安宁县城落户时的情景。

那是安宁县西城墙正午的阳光从白珞的头顶照下来,高高的黄土砖城墙上,当时那个身姿柔弱,如不胜衣却又绝美无匹的白珞,也是如刚才一般含着笑意,在高大却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自己肩上这样拍了一拍。

然后……,

然后,就有了如今的白家村,如今的白家村人,和如今的——张勇。

张勇突然走到一旁劈柴的木墩旁,弯腰提气,拔出了木墩上契着的长斧,对着看着自己的姜信咧嘴一笑,道“不错,无论大人去做啥,无论大人是对是错,是冒险还是安逸……”

说着,张勇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继续慢慢道“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阎罗地狱,我张勇,跟定了大人,既然这样……”

张勇自嘲一笑“既然这样,我又为何要阻拦大人想要做的事情,就算有风险又如何,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大人去哪里,我张勇誓死跟随也就是了。更何况,当年,我就已经对大人许下了誓言……”

回想起当年城墙上白珞温暖和煦的笑容,拎着长斧满身杀气的张勇脸上竟奇异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姜信迟疑问“勇哥,你这是……”

张勇看着姜信,洒然一笑,“张某要一生追随大人,若此番真的曝露身份,张某就随大人亡命天涯又如何。”

姜信看着神情坚毅却又释然的张勇,眼眶渐渐发热,他慢慢抽出了腰中的官刀,持刀静静伫立在了柴房门外。

张勇不解“姜大人,你这是?”

“大人断然是不会杀了这三人,更不会软禁他们一生,既然如此,大人便如剑悬于顶,迟早有一天会曝露身份,我要让那三人永生不敢说出大人的秘密。”

张勇骇然,他没想到一直只建议白珞软禁三人的姜信其实是如此决绝“姜大人,你要干什么?”

“大人既然不愿软禁又不愿杀人,那我就断了他们的舌头,挑了他们的手筋,让他们永生永世说不出大人的秘密。”姜信沉声道“大人是安宁县百姓的希望和盼头,有大人才有百姓之福,今日之事哪怕大人怪罪,在下也不得不做,护住了大人……”

姜信看了看手中的官刀,此刀杀过流寇,押解过囚犯,公堂上震慑过人犯,却从未沾过一滴无辜之人的鲜血,可如今……

只怕终是要沾上罪恶了!

可那又如何!姜信有愧却绝不后悔!

“护住了大人,就是护住了安宁县的百姓,就是护住了……你的白家村。”姜信盯着张勇,一字一句的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张勇浑身重重一震,看着眼前的衙役姜信,他慢慢的紧紧的握紧手中的长斧。

是了,自己只想着护着大人,却忘了自己身后还有白家村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失去了白珞庇护的白家村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么?

张勇不敢往下想……

姜信了然的看了张勇一眼,吐出最终说服张勇的最后一句话“大人身上肩负了大多百姓的福祉,所以只护住大人的命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护住大人如今的官位,甚至……”

“要让大人坐上更高的官位才行!”

“只有那样,才是真正造福百姓,造福大洲国!”

张勇看着神情平静却坚定如磐石的姜信,紧抿嘴唇不再说话,默默走到姜信身边,慢慢举起手中的长斧对准了柴房的门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子心意

我是朝堂一枝花娇妻家中偷情被窥丈夫无辜命丧当场第一百三十四章太子心意柴房门扉后一片昏暗,白珞眯了眯杏眼,这才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黑暗。

“怎么?来杀人灭口了?”一声冷哼在黑暗中响起。

是朱七的声音。

朱子期自然是生气的,他担心白珞的伤势,一片好心送她就医;在发现她是女儿身以后,又完全为她考虑的送她到了白家村,可如今呢?

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自出生以来,养尊处优,高贵无比,此生还是第一次在柴房过夜!

严格说起来,朱子期只在柴房呆了半天加一晚,可这一晚硬生生呆得他怒意勃发,烦怒交加。

他一向是谦谦君子,可今日之事,实让他动了自记事以来少有的大怒。

其实二皇子平日里对他做得事情要更过分更严重的多,可不知为何,平日里对二皇子的种种挑衅敌意都笑然置之的朱子期,这次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

区区几根麻绳,又怎么能困住暗卫,安平安和被绑后不多时就已脱困,以安平安和两人的身手,带朱子期悄悄逃出这么个小小的白家村自是如履平地,可几次三番劝说,朱子期却执意不肯脱困,更不愿让安平安和带他就此离开。

安平安和虽不解,却也只好听命。

朱子期就这样在昏暗脏乱的柴房里执拗的等了一天一夜。

白珞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朱七斜靠在柴堆旁,双手被粗麻绳绑着,姿势别扭,一看就很不舒适的样子。

白珞对朱七的冷言冷语倒也不在意,也不说话,垂着眼眸径直走到朱七面前蹲下,拉过他的手就开始解麻绳。

麻绳粗砺,白珞肤嫩娇弱,捧着朱七的手弄了半天,却也只把绳弄松了些,两个死结还好端端的在那。

朱子期看着面前低头专心致志的为他解麻绳的白珞,已被捆得发麻的双手不停被白珞的细腻娇嫩的手指拂过,两人挨得极近,白珞的脑袋就低垂在自己的胸前,青丝乌亮,少女特有的甜糯软香在他鼻间萦绕不绝。

朱七心中那勃然的怒意不知不觉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一夜他也不知道自己等的是什么,直到白珞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朱七猛然明白,他想等的,不过是想知道白珞究竟会怎么对他罢了。

他既怕白珞对他狠心,心底深处却又隐隐的怕白珞对他不够狠心。

对他狠心他会伤怀,可若不对他狠心,他又怕自己……会动心。

白珞的手指很快就被粗砺的麻绳磨出了丝丝血痕,她却一声不吭,只低着头执拗的解着。

朱子期此时早已一丝怒意也无,无奈一叹,依旧被捆得牢牢的大手反手将白珞的手指拢在掌心,止住她的动作,眼睛盯着面前低垂着头的白珞,嘴里唤到:“安平。”

“是,少爷。”一直和安和两人默默站在阴暗处的安平轻轻应了一声,几步走上前来,手心也不知从哪里转出一把薄薄的利刃,半跪在朱七面前,手指利落一挥,朱七腕间的麻绳已经断成几截散落在了地上。

白珞愕然的抬头,大而澄澈的杏眼惊讶的看着朱七。

原来他早已能脱困?

那他还留在这柴房里到底是为何?

白珞心中惊疑不定。

朱七此时心中却是半分芥蒂也无,不但原本的怒意不翼而飞,看着眼前白珞愕然的神情,他心中竟然涌出几分轻快的笑意来。

修长大手依旧紧紧握着白珞的双手,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挑眉看着白珞,唇角带着笑意再一次问道:“怎么?来杀人灭口了?”

话尾的最后一个字带着轻快和笑意,语调微微上挑。

同样的问话,却全无了原本的阴郁和怒意,反而隐隐带上了轻松的调侃之意。

白珞咬唇,被握在朱七手中的手往外抽了抽。

朱七手心感到白珞抽出的力道,不但不收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眼中含笑,深深的看着白珞的眼睛。

早已退回阴暗处安平和安和默默的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

太子这是……动情了?

不过,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想当初皇上只巡查了京都附近三个州郡,就带了十二名民女回宫封为才人,比起皇上来,太子这样还算纯情呢。

两人想到此,皆了然的垂下眼眸,默默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更深的隐在了阴影中。

朱七全没在意自己两个暗卫的举动,他只紧紧的看着白珞,目光炙热。

如果到如今这样还不明白自己的心,那他这个太子这么多年在皇宫和后宫的所见所闻,就算白看了。

白珞挣扎不脱,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朱七握着自己的双手,抬头直视着朱七直截了当道:“朱公子,我是女子。”

朱七一笑,目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嗯,我知道。”

“我身为女子却在朝廷为官。”

“嗯,这个我也知道。”朱七笑意更深。

“大洲国律法,身为女子为官者诛三族。”白珞肃然道。

朱七收起笑意,目光闪动,点头示意白珞继续往下说。

白珞看着朱七,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更加肃然道:“在下在安宁县任父母官,事事以百姓为先,从无半分私念,自问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头上的官帽,如今既然被朱公子识破,若朱公子肯为在下保密,则在下定当为百姓死而后已,在任上鞠躬尽瘁,若朱公子不肯为我保密,那在下……”

白珞说到此,看着朱七顿住。

朱七皱眉问:“不保密又如何?”

“在下将辞官归家,就此归隐山野,此生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求公子高抬贵手,不要向朝廷告发,放在下和在下的朋友一码。”

“辞官归隐,再不出现?”朱七没想到白珞如此决绝,看着她喃喃道,“你,你就没想过辞官嫁人也是一条途径吗?”

白珞摇头,看着朱七傲然一笑,“然后一辈子窝在深宅大院里,和几个甚至十几个女人抢一个丈夫?”

白珞晒然一笑:“抱歉,在下于此道实不精通,亦无兴趣。”

白珞微微用力,终于将手从朱七掌心中挣脱出来,站起身负手笑道:“在下身虽为女子,心却不在此,志亦不在此,嫁娶之事大约与在下无缘了,如何,朱公子是否会告发在下呢?”

言谈举止间已经全无半点女儿的羞意,一副清风霁月,疏阔男儿之色。

“不过朱公子尽可放心,白珞此生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无论朱公子告发与否,在下都不会动朱公子一根毫毛。”

说到此处,白珞看了看站在阴影中的安和安平,又自嘲一笑道:“是在下失言了,朱公子有这两位保护,在下就是想动也是断断动不了的。”

朱七看着眼前的白珞,第一次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他自然是想将白珞收入自己身边,可以白珞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坐太子妃之位的。

可不收入身边,以白珞的美貌再加上女子之身,只怕不知道会引来多少狂蜂浪蝶。

就算没有狂蜂浪蝶,一向喜欢美貌女子的二弟与西北关系如此紧密,只怕白珞一公布女儿身,不过多久,就会引起二弟的注意。

那时,自己想要白珞将难上加难。

再加上白珞心思根本不在嫁娶上,若自己强意而为,只怕弄巧成拙,反而失了白珞的心意。

反过来想,如今白珞的官身,反而是最好的情形,所有人都不知道白珞是女儿身的情况下,就没有了那些可能的纠缠,自己自然就可以徐徐图之,慢慢感化白珞的心了。

想到此,朱七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亦站起身来,垂眸看着面前的等着他回答的白珞缓缓开口。

“珞儿放心,我定然为你保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次想信一个人

半晌过后,柴扉门动。

柴门慢慢推开,

执刀斧对门而立了良久的姜信张勇,眼睛眯起,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刀斧。

门扉终于全部打开,从门里迈出了一只脚来,姜信张勇二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膝弯被狠狠一踹,两人同时半跪于地,手腕再一疼,两人手中的刀斧已然离手,转而被后方偷袭的人持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姜信张勇两人正要反抗,背心却又巨痛,却后是背同时被刀柄斧把狠狠击中,两人狼狈往前倒去,慌乱中,用手臂本能撑住才没有趴个狗吃屎的惨样。

出手偷袭的,正是从柴房屋顶先行溜出的安平和安和。

两人身手俐落,行动无声,一套行云流水的偷袭下来,从门响之时出手到姜、张两人狼狈倒地,居然不过几息之间。

速度之快,以至于此时门中的人才刚慢慢踱出来半个身子。

当先出来的人正是朱子期。

看着眼前两人的狼狈,朱子期心中闷气稍除,看着二人悠然笑道:“两位仁兄,珞儿已经将事情说清楚了,两位就不必再对本公子行此大礼赔罪了。”

珞儿?!

姜信张勇二人惊疑的看向白珞。

随在朱七之后出来的白珞,看着倒在地上的二人,皱眉正色纠正:“朱公子,还请放开在下的手下,还有,还请朱公子莫要再称在下……珞儿……了。”

从自己的唇间吐出“珞儿”两字,白珞颇不自在,话语间不由自主就磕巴了起来。

看着白珞小巧细致的耳垂微红,朱子期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善如流道:“放开他们吧。”

安平安和收手退下,刀斧却仍握在手中,并没有递还给姜信张勇二人。

这是安平安和二人是防着姜张再对自家主子图谋不轨。

朱七看着脱困之后立刻一跃而起,牢牢挡在白珞身前对自己警惕而视的姜信张勇二人,朱子期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对着两人身后的白珞笑道:“休徵的手下个个忠心耿耿,在下实是佩服,佩服。”

安平安和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微弯,主子只有在心情极好时才会有这个摸鼻尖这个动作。

看来主子真的已经一扫昨夜的烦躁阴郁,重新开怀。

而让自家主子的情绪能变化的如此天差地别的,正是昂然挺拔站在院中的这位,绝美至极又高傲至极的白大人。

两人悄悄对视一眼,恭谨的垂下头来,各自在心中暗戳戳再次肯定:看来,主子这次是真的……动情了!

以后对白大人可要更恭敬些才行了,毕竟,这可是主子成年后,第一次……爱慕上的女子。

白珞伸手拉住身前的姜信张勇二人,平静道:“无妨,我与朱公子已有约定,此秘密暂时无虞,你们不要担忧,更不要动杀意。”

“大人,嘴上两张皮,这口头上的约定怎可当真?”姜信急急劝道。

“不错,这姓朱的不可全信,大人,只要我招呼一生,白家村千来口人围住,我就不信他们功夫再高,能逃得出去。”张勇亦狠道。

难不成在白家村地盘上,还让大人受胁迫不成,张勇横下了心肠。

一直侍立一旁的安平安和闻言,脸上变色,千余人的包围下,就算他们也不能担保能将主子全须全尾的送出去。

二人不由上前两步,将太子牢牢护在身后。

双方对峙之下,气氛陡然又紧张了起来。

“主子。”安平看着太子,言语中暗示之意不言自明。

朱子期却充耳不闻,只定定的看着姜张二人簇拥中的白珞,等着她的回答。

宫中处处都是勾心斗角的漩涡,从小生于皇宫的朱子期又怎么可能真如白兔般纯洁无害。

多疑本就是皇家血脉中天然孕育相传的本性。

可是,

尽管如此,

朱子期却还是想看看白珞到底会怎么抉择。

是选择一劳永逸的除掉他,保全自己;还是选择遵守承诺,践行约定?

他想听听看……

哪怕此时是他脱身的最佳时机,哪怕此时有可能是他最后的安然脱身的机会。

朱子期人生第一次做出了与皇家多疑阴暗的本性截然相反的举动。

他居然第一次想要信一个人……

安和安平心中焦虑万分,太子哪怕只是蹭破点油皮,他们回去也无法交代。

安和从腰间抽出了信号烟花。

此时暗中保护太子的暗卫就驻扎在白家村村外荒山上,烟花升空,急速赶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罢了,他们两人应该能保住太子一盏茶的周全吧?安和心中暗暗盘算。

安平则是并起了双指。

不行就直接将主子点晕了带走,哪怕太子事后问罪,也总比太子受伤强。安平暗暗运气。

可两人心中的盘算,却被白珞的怒斥打了个烟消云散。

“我带你们建白家村,难不成就是为了最后让你们平白无故的送死吗?糊涂!”白珞气急,对着姜张二人怒斥:“你们两个都给我退下,再不可贸然行事。”

见白珞竟然动了真怒,姜信张勇二人不敢再劝,却也不愿就此退下,仍旧牢牢挡在白珞的身前。

白珞闭了闭眼,压住了怒气,缓缓沉声道:“备车,回山海村。”

半旧的马车依山辘辘而行,青色布帘在清晨清冽的山风中微微翻动。

白珞斜靠在车壁,目光透过翻飞的窗帘一角看着车外的景色。

山仍静,水仍静,心却不再如往常那般静。

山海村白珞来了远不止一回,这次却是她心情最为复杂第一次。

白珞看着窗外秀美的山景,唇中却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口气。

叹气未完,手却不期然被一双温暖干燥却又有些苍老粗砺的手掌握住。

是陪她坐在马车内的施大娘。

白珞的身份曝光,这才让施大娘发现白大人身为柔弱女子,身体却又一直没有好好保养,以至于少女的初信竟然迟了三年之久,她放心不下,收拾了包裹,在村口等候着白珞一行人,执意要就此跟随白珞身侧,为她好好调养身体。

记得当时白珞看着一脸坚持的施大娘,无奈道:“施大娘,在下是女子为官,跟在身边的人,最后都有可能被牵连,实在……,不是在下不收您,这是为您考虑。”

“那又如何,”施大娘看着白珞,老脸带着笑意,目中带着慈爱,苍老的声音缓缓道:“白家村一千七百六十九位村民的命,每一条都是白大人您的,慢说只是以后可能被牵连了,就是白大人现在就要我们村人誓死效命,白家村人都不会有一个人退一步。”

“不错,白家村每条性命,都是白大人您的,刀山火海,任您驱使。”张勇接话道:“大人,就让施大娘跟着您吧,施大娘原是玉门一带有名的稳婆,女……”

张勇脸色微红的顿住,不自在的转开了头,垂眸道:“女……女子之事颇为通晓,让施大娘贴身照顾您,草民也能稍微放心。”

“不错,居养院里女孩子也不少,回头让于大娘再挑几个伶俐忠心的送您身边伺候,这样也是她们的一条出路,总比一生在居养院靠施舍过活或是为了口饭着随意嫁人要强。”

于大娘是与施大娘一起管理居养院的另一名妇人。

“不,不,在下身边实不用这么多人伺候,好吧,那在下以后就劳烦施大娘了。”白珞盛情难却,最终只能无奈的答应了下来。

忆起当时无可奈何答应的情形,白珞不由的转头看向施大娘。

施大娘看着白珞慈爱的笑着:“大人莫忧,依老身看,朱公子倒不像是要告密的模样,俗话说得好,傻大姐下棋——走一步看一步,事事都不要顾虑太深太远,先顾着眼前,这样活得容易些,倒也是一种福气。”

说到这里,施大娘又不由唏嘘道:“这也是那些年当流民时,老身饥寒交迫穷途末路之时悟出来的道理。”

白珞看着带着慈爱笑意的施大娘,无言的转手拍了拍施大娘的手背。

相比车厢内的秋风萧萧,车厢外,骑在原本拉车的老马上的朱子期却是如沐春风。

就连姜信也看了出来,冷冷的对分左右坐在他身边的安平安和讥讽道:“你们家主子看来心情不错啊。总又一天,老子让他……”

狠话还未说完,腰间一痛,是安平一个手肘拐在了他的腰间。

“姜大人嘴里还是放干净些为好。”安平冷冷道,不再看捂着腰的姜信一眼,接过姜信手中的缰绳,稳稳的赶起车来。

安和则伸手在姜信肩头拍了一拍,嘿嘿笑道:“姜大人什么时候能在我们哥两手底下撑上三个回合,再来放狠话也不迟。”

姜信看着安平安和二人,脸色铁青。

第一次,姜信如此痛恨自己身手的不济;第一次,姜信如此的感激路公子将韩聪留在了白珞身边。

第一百三十六章 果然有古怪

我是朝堂一枝花娇妻家中偷情被窥丈夫无辜命丧当场第一百三十六章果然有古怪山路蜿蜒,终有到时。

山海村村口,小黑正靠坐在村口槐树下,叼着草根张望来路,远远见到这驾老旧的马车辘辘而来,就兴奋的跳起来,一边朝着村子里跑,一边喊人:“回来了,回来了,白大人的马车回来了。”

小黑报信极快,一直在等待白珞的众人亦是来的极快。

等到白珞一行人的马车到村子近前时,彭叔,大黑二黑小黑,苗芜韩聪,还有许奕君等人都已经等候在了村口。

待得马车到了村口,韩聪身手最快,第一个迎了上来。

“大人。”韩聪伸手将白珞扶了下来,低头细细察看白珞的脸色。

只见白珞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行动如常,并无不妥。

“大人,许大夫早已在村中等候多日,不如借了彭叔的屋子,让许大夫为您察看一下伤势。”说着,韩聪还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白珞的后脑勺。

记得当初走的时候,白珞后脑勺可是肿的不轻,他策马加鞭的把许大夫连夜请到了县衙,却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后来还是百家村的张勇派人过来报信,说让他带着许大夫去山海村和白珞汇合。

说来也是蹊跷,白大人明明是径直朝着安宁县县衙回去的,怎么半道就转到了山海村了呢。

“那个伤口已经无碍了,……”白珞正要婉拒,却被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正是早在山海村里呆得不耐烦了的许奕君。

“白大人你这大半夜的让韩聪把我折腾到了山海村,来了又不见人,白白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如今又说不瞧了,这皇上的谱也没你的大,今日,许某还真得好好的为大人诊治诊治。”

说着,许奕君就气哼哼的撸起袖子,背着药箱,直接两步上前,把白珞拖去了彭叔家。

许奕君说得的确是实情,当年皇上有了外伤,宣他瞧病的时候,也是老老实实的在龙床上等着他来诊脉,可从没让他等过这么久,虽然他进皇宫看病也只有过那么一次。

他许奕君出诊却被放鸽子,这还是头一回!

他堂堂的大洲国外伤第一人,还从没被人这样轻怠过!

一会他要是轻饶了白珞,他“许”字就倒过来写!

果然,待到一群人到了彭叔屋子,许奕君带着白珞到里屋察看伤势时,外屋的众人就只听得白珞被许奕君把伤口按得痛呼连连。

朱七在白珞发出第一声痛呼时就已经抢了进去,紧跟着是姜信和施大娘。

韩聪看着这几人进屋的身影,目露疑惑。

姜信和施大娘关心白大人他自然是知道的,一个是白珞的亲信,一个是白珞的白家村死忠。

可是,朱七又是何时这么关心起白珞了?

然后就听到屋内传来了朱七的怒斥,“怎地下手如此狠,你这大夫是怎么当的?”

“哼,我行医几十年,一直就是这么看伤的,怎么,要么你来看这伤?哼哼,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伤本来不重,又过了这么久,淤血也早散了些,不过白大人这脉相却显示是出血之症,只怕内里有些出血的伤口未愈,还得仔细查查,如何,你来?”许奕君杨着下巴挑衅对朱七道。

内里出血?伤口?

许奕君的两句话果然让朱七呆立在了原地。

许奕君得意的笑,他拿准了这朱七没法找到这伤口,只能忍着。

哼,他堂堂大洲国外伤第一人,是这么容易让人拿捏的么?

却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朱七,耳根竟然泛起古怪的红潮,而后脸色绯红。

这是什么反应?正常的病人家属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先百般致歉,而后求他施诊么?

脸红个什么啊?

许奕君迷惑,转头却又看到一个大红脸。

是姜信!?

姜信也脸红个什么劲。

许奕君疑惑的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来狠狠的甩了两下。

呸呸呸,自己没事摸脸干什么?

疑惑的看看朱七,再看看姜信,今日屋子里的人都魔怔了不成?

自己也没把在天香楼调戏头牌的那一套搬到这里啊,这两个大男人都跟女人似的脸红个什么劲啊?

对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许奕君低头看自己右手手掌下后脑勺上肿鸡蛋的主人——白珞。

白珞正低着头被他检查后脑勺,脸蛋低垂看不到表情,却只看到细长白皙的脖颈处已然绯红一片。

“喂,喂,你们,你们三个大男人干嘛啊?”许奕君嫌弃的丢开按着白珞后脑勺的手,被他们诡异的反应弄得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施大娘抿唇偷笑,上来解围道:“许大夫,您看白大人这伤可有大碍?”

“没事没事,先下剂巴戟汤,养血逐淤,过几日再来安宁县找我把脉即可。”许奕君飞快拟了药方,背起药箱就走。

白珞的伤势本就轻微,许奕君也只是想戏弄戏弄白珞出口气罢了。

可如今,这三个大男人的诡异反应,让他直入进了小倌馆一般,全身别扭,只盼着早早离了这三个男人越远越好才好。

除了里屋,迎面见到守在门口的韩聪,许奕君气哼哼的丢下一句话:“你快给翰飞去个信,老子要回京城,这里的人都太tm怪了。”

格老子个翰飞,让老子放着好好的暗卫大夫不做,跑到这个小地方和一般子怪人打交道,老子不干了!

韩聪一头雾水看着送许奕君去坐马车的背影,摸了摸了自己的鼻子。

许大夫已经是京城第一怪了,居然还有人能让他说怪?

韩聪探究的看向里屋静默的几人。

随着白珞的回来,山海村的命案重新开始了侦破。

一切如同白珞离开前一样,县衙里的人带着彭叔几人有条不紊的查起案来。

不过,在心存疑惑的韩聪看来,还是和以前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大人,祠堂里太凉,施大娘说了,您不能受凉。”这是曾经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如今在白珞的一举一动上都心细如发的姜信在拦着白珞再次验尸。

“休徵,来,喝口热茶,这是我让安和刚去云盖仙亭下的打来的山泉水煮的茶,清甜暖身,快来尝尝。”这是曾经高贵文雅,如今柔情似水的朱七朱公子在为白珞亲手烹茶。

“大人,快来,吃了这碗鸡汤,你身子弱,就该大补下才好。这可是彭叔家的五黑鸡炖的汤,又香甜又清淡,最好补身不过。”这是自从跟着白珞过来山海村以后,就寸步不离,借了彭叔的灶台,整天为白珞捣鼓药膳的施大娘。

韩聪发现,自从这班子人突然去了一趟白家村以后,就都变得古里古怪起来。

嗯,许大夫说得不错,这里面果然有古怪,有大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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