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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章 秋千绳断了

曹皇后坐在午后的阳光里,脑子里交替的想着官家,还有那个越发健壮的曦儿。

开始时,皇后见赵曦那样贪吃,都有些担心。她少食素食的多,根本用不着山楂水的,为赵曦,不得不备着山楂水。

曹皇后家里是军伍世家,在娘家也见过食量大的孩童,可就赵曦这样……她看着也惊人。

真的是我赵宋福祉吧!

孩童能吃而不积食,终归是好事,特别对于原本体弱的赵曦,这样的改变绝对称得上是天佑官家了。

他的仁慈总算是还来了老天的垂怜。

原本羸弱的赵曦,这些日子越来越结实了。脸色不再是煞白的,也不只是见腮红,整个脸都是红扑扑的……这才是孩童还有的气色。

官家这些天即便是过来慈明宫,也是匆匆忙忙的。朝堂上乱成粥了,不是你今天弹劾我,就是明天我指责你,没一天清闲的。

又要推行什么新政,还有什么十条陈……唉!妇道人家,真不好说啥。

可,官家,你真的准备好下刀子了吗?

赵祯历来就不是什么立场坚定的人,曹皇后知道自家男人。他耳朵根子软,也从来没有过杀伐决断,那怕是一点小事,他都会犹豫半天,左思右想,生怕一个疏漏导致难以挽回的局面。

偌大的帝国,也是难为他了。

赵祯只是一个中下之质的皇帝。早年的经历更是让他没有帝王该有的自信,一直是凭着勤奋、敬业和宽容,在努力的维持着帝国的运转。

而如今,却要推行什么新政。官家呀,你不是范相,也不是富大学士。期望边疆安定吧,否则官家这身体……

赵曦这算弥补了曾经童年的缺憾,这些天把能玩的,该玩的都玩了个遍,带着高滔滔也快成了疯丫头了。

皇后也不是纵容,曦儿还不到进学年纪,这岁数也就是玩了。

这眼看就要三岁了,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的耕读之家,也要让孩子进学了,真的没几时这般玩耍了。

皇家的秋千并不只属于孩童,整个后宫闲暇的人都会坐在秋千上,就那样轻轻的荡着,心里默念着从宫外传来柳三变的词,憧憬一下根本没可能的美好未来。

可自从赵曦玩上了秋千,所有人都就只能做看客了。这是整个皇宫大院未来的主人,没人敢跟他争。

赵曦小手紧紧的抓着绳子,被秋千这样一下一下的带着上下。真的挺刺激,比玩那些千千车、傀儡娃娃好玩多了。

每当荡到高处,他可以看到远处的屋檐,仿佛能带着他走出这座皇宫。

说实话,大宋朝的皇宫并不算太大,就这些天,就他一个两三岁的娃,都差不多转遍了。当然,只是指后宫,前殿他是没去,皇后娘娘也不让去。

挺无聊的,就是做皇帝也挺没劲的。几乎终生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活动,所谓的天下,作为主人的皇帝,也只是能看到纸面上的文字。

赵曦这些天脑子里经常会想做一个皇帝的好处,可除了女人多点,真没什么让他特别期待的。

嗯?突然赵曦感觉自己要往外飞……绳子断了!一瞬间赵曦已经明白了。

“王爷……”

“三郎……”

下面乱了,可赵曦没办法。谁在秋千飞起来后能有办法?还是自己带着秋千往远处飞的时候。

赵曦能感觉到他已经飞离了秋千的位置,往近处的花园里飞去。

初春,花园里还没来得及翻地,虽然残雪消融,但地面的僵硬并没有多少缓解。

而赵曦在绳子断了的一瞬间,人抓着绳子是被同时抛起来的,比秋千的横杆要高。

赵曦在被抛出去的一时间,他知道自己必须丢开绳子了。如其带着绳子摔地上,不如就单个人摔,那样绳索和底座会有很多不确定。

他没慌,心里很清楚还怎样做,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受伤。

他需要调整自己触地部位,避开脑袋和胸腹部,最好是可以用双腿触地,然后……

赵曦脑子里对于空中调整身体的诀窍很清楚,只是不确定如今的身体能否很好的完成动作。

赵曦睁开看了,如果现在落下去,他绝对会是脑袋直接砸地上……

他开始屈膝,同时借着屈膝摆动身体的余力,让自己的头使劲往后仰,然后再一次屈膝……

很幸运,赵曦再看周围环境时,他知道他做到了,这时候的他完全是站立着往下降落,尽管还有从秋千抛出来的前冲力,最起码身体的姿势是损伤最少的。

这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下面的人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有朝着赵曦落下的方向在跑,比如滔小娘子,嘴里还喊着曦郎。

有人则朝慈明宫跑去,也有直接往前殿方向的。

所有人都很疯狂,都在使出最大的劲跑动……

人所思所想不同,在危机时刻所做出的动作就不会相同。

关键是,皇宫本来就是个心思最凌乱的地方。

赵祯此时正在垂拱殿,正听着范相公,以及其他几位相公陈述新政的利弊。

当然是利大于弊,最起码这几位都是这样说的。不管是新近到中枢的富弼,还是说老相公杜衍。

昨日个赵祯已经被夏竦夏相公喷了半天唾沫,今天也该着人家改革派喷了。

没把他们聚一块,那样的话,除了互喷,听不到任何有用的话。

“官……官家……鄂王……鄂王爷从秋千……从秋千上摔下来了……”

突然撞进来的太监,气喘吁吁的,话总算是说清了。

赵祯脑子里装不了太多的事儿,现在脑子里全是新法。但鄂王爷摔下来这几个字,瞬间填满了脑子。

赵祯猛然站起来,根本顾不得跟各位相公打招呼,更别提仪仗了。

平时虚弱的赵祯,疯了似的往后宫跑……

相公们听到此信,也犹如惊雷,直接把他们从新法的陈述推演中炸出来了。跟在赵祯后面,毫无形象的跑起来……

这才几天呀!

元日后开工,得知鄂王爷康健,各位臣工也算是松了口气,再不用担心赵宋传承的事儿,也不用看那些着急站队的同僚嘴脸。

这才几天呀,又出乱子了!

第六章 绳之错非人之过

曹皇后被午后的阳光熏得迷迷瞪瞪的,处于似睡未睡的状态。她挺享受这样的时光,作为后宫之首,琐事并不少,这样的清闲也很难得。

“娘娘……小王爷从……从秋千上摔下来了……”

宫女带着哭腔,可还是得说。她知道自己怕是没命了,倘若小王爷……怕不是倘若,怕是真有事了,那她也有事了,是摊上大事儿了。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曹皇后已经没仪态了……

这次……这次……这不是病邪,这是疏忽,这是自己的疏忽!就不该同意曦儿这样的请求,就不该这样放手让他撒开了玩的!

要怎样我才能救赎?怎样才能对得起大宋?曦儿,千万别出事呀!

……

很幸运,赵曦丢开的绳子和秋千底座,在赵曦做制空动作时,已经先一步飞远了。

赵曦落地时,只有他自己,当他感觉双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脑海里规避损伤的动作要领迅速成型……

赵曦在落地瞬间,身体前倾,双手抱头,尽量将头部接近膝盖,放在两腿之间。

孩童的身体柔韧性比成人要强太多了,赵曦根本没想过他此时居然能做出如此标准的动作来。

高滔滔前面跑,后面跟着一大群的宫女太监……

“三郎……呜呜呜……曦哥儿……”

一边跑,一边摔,然后爬起来继续跑,继续哭。

小姑娘这几天跟曦郎玩的可开心了,她知道这样摔出去很疼,她摔倒的时候就很疼。

所以,她已经先哭了……她这时候看到的曦郎是一个肉球球在往前滚动。

“啊……王爷……”

宫女太监都不成了,都知道这次罪过大了,死是肯定的,就是看怎么死了。

就凭着死的受罪少点的想法,支撑着他们在后面跟着滔娘子往前跑。

赵曦动作到位了,团成球状的他,很好的把甩出来的前冲力化解了。

可他还是高估了一个两三岁孩子对于身子旋转的承受力,就在他快要停下来的前一刻,赵曦晕过去了。

赵曦睁开眼时,发现周围全是人,而自己被皇后抱着,御医正准备扒拉自己的眼皮……

“娘娘,吾没事。”

看着曹皇后哭花了的妆容,和被泪水打湿的前襟,赵曦突然觉得心酸……唉,自己惹祸了,就目前的大宋,自己真不能有任何闪失。

“曦儿……”

嗯?老爹也来了?

赵曦转了转头……这么多人,还都着朝服。

“爹爹,孩儿不疼,没事。”

赵曦挣扎着想从皇后怀里下来,却被曹皇后搂的很紧,就那样毫无形象的蹲坐在地上。

“曦儿,可有那里不舒服?”

“爹爹,孩儿真没事……娘娘,孩儿可以下地的。”

赵曦再一次挣扎,这档口皇后也缓过来了,能听见赵曦这样清晰的说话,就让她回魂儿了。

“陛下,王爷确实无恙。”

御医看赵曦如此,并不像伤重之人,结合他查看小王爷的囟门和四肢,并没有损伤。

赵曦下了地,很规矩的向他老爹、皇后以及几位着官服的施礼……礼节都是教过的。

赵祯这时候这心,算是放下来了……

而范仲淹、韩琦和富弼等人,却是很诧异的看着赵曦。他们此时震惊的不是这孩子没受伤,或许是报信的人夸大其词了。他们震惊的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在受到惊吓后,居然还能如此镇静的施礼。

“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祯很想把不由分说的把所有在场的人杖毙,可当着相公们不可以这样做。

皇家无家事,相公们是这样认为的。

“回陛下,王爷荡秋千时,秋千的绳断了……”

“绳断了?”

赵祯不傻,一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所有在场的,全部杖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不处置,恐这群下人以后还不用心。

“爹爹,孩儿有话想说。”

赵曦很清楚,这根本不赖这些下人的事儿,估计他老爹也清楚,只是对于出现了这样的事故,老爹总得有个处置……这时候谁都不好开口,就自己该说话了。

确实,范仲淹等人见赵祯如此处置,也认为不当,可在此情形下,他们都没法开口。鄂王爷对于皇上,对于大宋太重要了,确实需要有个处置。

仁慈的陛下,这样的责罚并不重。

“曦儿……”

“爹爹,娘娘,各位相公,此事非下人失误,是绳断了,是绳之错非人之过。故孩儿恳请父皇饶恕他们。”

一下子安静了,整个现场没一点声音,就连哭泣着等死的宫女太监都止住了。

皇后刚起身,本来身子软的还需要下人扶着,而听到赵曦的话,一下子站直了,愣愣的看着这孩子。

曹皇后之所以如此放纵赵曦玩耍,主要原因还是这孩子一直让人省心,聪慧的超过常人。

她一直没跟官家说过,想着等……而今天,曦儿表现的却是德行,这是代表着她教导之功。

真的无法不惊愕了。

赵祯听到赵曦这番话,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赵曦,而后眼里噙着泪,仰着头看向夕阳。

晚霞很美,形状似乎像一条金龙腾飞……苍天有眼啊!

“王爷,为何如此认为?”

范仲淹都顾不得请示皇上了,有点促急的问赵曦。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啊。娘娘说小孩子不可以撒谎的。”

装个孩童真的挺难的。

赵曦本来准备的说辞是:实事求是,可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这词。

妖孽可以,但决不能表现的太妖孽了。凭空造词,还如此贴切形象的造词,那就有些妖孽过头了。

过份了不会让人信服,只会让人怀疑。

所以赵曦在出口的那一瞬间,直接把这事塞给了皇后。至于皇后是不是说过,重要吗?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贤德,王爷聪慧,实乃我大宋福祉!”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在范仲淹等人的带领下,哗啦啦一大片,现场直接变成了恭维和喜庆。

就差喊一统江湖,千秋万代了。

不是说士大夫有风骨吗?看这情形……都是老狐狸,自己就说了个古庙,都就把聊斋演绎了。牛!

这情况,不说大赦天下吧,再处置下人总是不太合适。

敢情自己这一摔,就摔出来一个大喜庆。嘞个去!这牵强附会的能力,看来自古就有了。

第七章 成为悬案的绳祸

事情还是有人在做。

这时候有人把赵曦抛掉的断绳拿过来了。

“官家……”

长得挺端正,偏偏要做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干嘛呢?

“说!难道有什么需要避讳朝廷吗?”

富弼一直对阉人不感冒,特别是皇城司的,可这是祖宗法度,朝廷不得干预皇城司,此乃陛下一人所控。

既然涉及皇子安慰,那怕是内宫,他们作为大宋执宰,遇到了也是有权知晓的。

“是何原因,也请相公们知晓。讲吧。”

“回官家,断头参差不齐,非利器所致,故应为磨损而致。”

去你大爷的!赵曦只瞄了一眼,就明白了……这就是被人做了手脚。

白痴!非利器所致?你难道看不出是新茬口吗?若是磨损,会有这样多的新茬?

可三岁的娃娃没发言权啊。赵曦只得乖乖的听着,看着……

哎呦!不对吧,看这几个老家伙似乎明白了什么。

范仲淹看韩琦,而韩琦和富弼相互对视一眼,都轻轻的摇了摇头。

既然皇子无虞,那怕是再大的宫帷暗斗,都可以暂时放下。目前推行新政乃是朝廷当务之急。

一旦把宫帷争斗引到朝廷,牵扯太广,说不定又得把革新延后了,甚至都有可能胎死腹中。

别说什么内外不得勾连,对于他们这几个,谁不清楚现在的大宋后宫?

因为陛下子嗣,朝廷中早有了各自站立的队伍,甚至明争暗斗很久了。

他们又如何不清楚?

而此时,朝廷最大的事,是推行新政。本来反对声就不小,倘若把此事引开,恐怕又是一场乱局,革新又会被搁置。

大宋的弊端,真的不容拖延了!

赵曦看着自己老爹拿着绳头看,然后随手就丢一边了。

这时候赵曦似乎听到了范仲淹等人轻微的吁声……

得!又高悬了。悬吧,悬吧,总有一天负担太重就断了。

这就是轻重缓急吗?赵曦挺理解,若不是涉及到自己,就目前这情况,他也会选择息事宁人。只是他会私下里继续……

这个……怕是老爹和相公们都不至于就这样轻轻放过吧?希望他们只是放下,而不是放过。

因为赵曦这一摔,对于新政的奏对也这样有头没尾的结束了。到底新政会怎样,让儿子这一摔,赵祯把所有的思路全摔没了,即便他心头有些疑点,这时候啥也想不起来了。

总则是要推行新政了,否则无法改变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所谓的奏对,只是赵祯需要别人的坚定来影响他,从而让他也坚定起来。

赵曦还真没什么事儿,甚至连点擦伤和破皮都没有,除了衣裳沾了些泥土,真看不出这孩子刚刚被摔出去了。

“确定是从秋千上摔出去的?”

当所有人回返时,富弼路过秋千,再看看赵曦摔出去的地方,比划一下距离……这怎么可能?

作为敬鬼神而远之的文人,富弼这时候也有点疑惑了。

这么远的距离,鄂王爷居然一点事儿没有。难道上苍真的庇佑大宋吗?

“回相公,确实是从秋千上摔出去的。鄂王爷胆子大,小的们也拗不过,所以……所以荡的有些高了。”

几位相公都停下来了,眼睛在落地处和秋千之间交替。

这……凭他们的见识,实在解释不清楚。毕竟王爷还是个两三岁的孩童,不是成人,偏偏就出现了连成人都不可能做到的毫发无损。

“王爷,你确定没事?”

看似关心,实为解惑。赵曦很清楚。

“回相公,吾……吾感觉饿了。”

可算是蒙混过关了。对于曹皇后,或者他老爹,赵曦并不觉得有多难糊弄,就这几位,说实话,自己也只有装娃娃了。

他本身也就是个娃娃。

大宋的朝堂是个漏勺,就是大宋的后宫也是个漏勺。这还没几天呢,整个京城已经传遍了。

“娘娘,外面已经有了绳之错非人之过的折子戏。子民们对于娘娘的贤德那是赞叹不绝。”

赵曦很喜欢有外人来,这样他多少能听到一些市井的故事,也可以让他真实的了解大宋是什么样子的。

可今天,一直在说着一个话题,那就是:绳之错非人之过。

闲扯的人时不时还扭过头来夸他几句……真是走不是留也不是。

倒是滔娘子依偎着来人,眼睛笑着都眯起来了……今天是她娘亲来了。

成人之间说话,特别是女人之间说话,赵曦插不得嘴,有些话还得过滤了。

赵曦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老爹不制止子民们的讨论,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追究这些话是怎样传出去的。

封建社会,不是连文字狱都有吗?怎么会不在意舆情吗?

该不会是那些相公们故意传出去的吧?

还真有可能,一是为皇后和皇子加些人气,二是转移一下子民注意力,能使新政顺利推行。

赵曦想着,还真有这可能。

正如赵曦所料,不管是相公们,还是他皇上老爹,并没有真的就这样放过。

皇城司专门抽调一些人,在太监和宫女中默默调查。

“官家,仍然没线索。事发前几日,也就是王爷开始玩耍秋千后几日,找不到嫌疑。”

“可小的派人检查了后苑所有秋千,全部存在磨损,断裂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小的无能……”

延福宫,赵祯蹙着眉,听着老太监陈阳的汇报,脸上的愁容越发浓重了。

“皇城司值夜可曾问讯?”

“回官家,逐一排查过。皆为三五人同一岗位,期间无人单独离开。”

“那殿前司……”

“回官家,深夜宫门落锁,无紧要军国重事,无人可入宫门。”

毋庸置疑,秋千是被人做了手脚。

陈阳在列位相公跟前的应变,不一定能瞒的过相公,只是可以不让赵曦幼年被这样的龌蹉事沾染。

而赵祯却是感到深深的恐惧,自己原来就活在如此千疮百孔的皇宫里!

赵祯很不想就此作罢,可皇城司多日调查不见效,难道真的让外庭插手宫内事吗?

这样的肮脏自己受着就行了,就没必要让整个天下一起嘲笑了。

又妥协了!赵祯感觉自己活着就一直是在妥协。

“把后苑的秋千都拆了吧。另外安排你的人,给朕看好鄂王爷,不得有任何闪失!”

还能怎样?赵祯做这个皇帝,真的很憋屈。

第八章 甲子桃

赵曦被皇后娘娘告诫不得再玩秋千,这个他可以做到,可他真正想知道的是:是不是后宫所有的秋千都被做了手脚。

所以,在他被放出慈明宫的第一天,就是去看看其他地方的秋千。

很遗憾,转遍了整个后宫,再找不到一个秋千。

老爹这样的处理,让赵曦很无奈。从此后,整个皇宫里再没有秋千了。

大宋枢密院。

“富相,秋千之祸无果。”

同为枢密院副使,韩琦和富弼还算对眼。公务闲暇时,也有如此走动的时候。

“无果?”

“皇城司多日调查,官家只是拆除了后宫所有秋千。”

很显然,官家找不到泄气的人,只好跟那些死物较劲儿了。

富弼摇摇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仁慈的官家,是大宋之福,也是臣工之福,可总觉得少了点啥。

“会不会是……”

“说不准。不过张贤妃有了身孕。”

说完两人心照不宣的不再言语了。

事情没到外庭介入的程度,他们也只能是作为闲聊的话题了。

赵曦近段只能玩那些特没劲的玩具了。

他是真觉得没劲,可滔娘却乐此不疲的,特别是当看到赵曦用小木头搭建成一个宫殿样时,越发缠着赵曦跟她要积木了。

安全是安全了,可赵曦觉得很无聊。赵曦甚至把后世育儿的一些益智游戏都教授了,可……实在不是一个层级的。

现在陪伴他们的宫女,再也不敢自己也凑热闹玩了,都规规矩矩的在一旁杵着,那怕是眼睛看的拔不出来,也不敢再玩忽职守了。

并且,根本用不着皇后娘娘差人叫,差不多到点了,陪伴着的宫女,就会求着他俩回慈明宫。

不管是赵曦,还是高滔滔,还很少有为难下人的时候。

慈明宫很热闹,因为张贤妃送过来一盆花,说是甲子桃。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此花一甲子才结一次果实,张贤妃觉得花的寓意很好,就送过来给皇后,也算是给皇后娘娘一个祝愿。

这名字赵曦没听过,打发了肚子,也带着滔娘凑过去看。

这……这不就是夹竹桃吗?原来叫甲子桃?赵曦再往细致处想了想……那感觉应该叫细思极恐。

这叫一个玩得好!

“滔娘,记住不能碰那盆花,也不能玩那花的叶子,更不能摘果子吃。”

赵曦管不了别人,可以警告滔娘的。

至于皇后娘娘,她吃什么自己也做不了主的,不可能冒失的去品尝夹竹桃的果子。

张贤妃送来的夹竹桃,是已经结了果实的。这玩意儿说是害处的,只有对婴幼儿有害……

“曦哥儿,为什么呢?”

“那果子有毒,吃了会死人的。”

跟小丫头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她觉得妖孽。只是赵曦很难做到让所有人都清楚这夹竹桃,也就没法让人知道这送花人的用意。

只是恐怕这姓张的要失望了。

赵祯下朝,也听说了慈明宫甲子桃的事儿。甲子,对别人来说没什么,可对于赵祯来说那还真是寓意深刻。

往上看几代,他家居然没有一个活过一甲子的。

所以,他下朝也来看看热闹,也看看自己那越发壮实的儿子。

确实是个不错的花种。浅红的花瓣像漏斗,弥漫着淡淡的香味,花叶细长,花茎有竹子般倔强。

“圣人,这甲子桃虽然寓意偏好,却是俗气了些。既然是舶来品,倒不如换个名字。”

“官家以为这花该如何称呼贴切?”

“花茎有竹的风骨,不如……”

“夹竹桃。”

赵曦本来是不准备妖孽的,可听到老爹跟娘娘发酸,冷不丁就插了一句。

话说出去,他都愣了!

“好好!夹竹桃,这名字贴切。看来圣人早已想好了,还需要借曦儿之口。”

赵祯绝不会想到,这名字是赵曦自个说的。

只以为这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打个伏笔,玩个藏拙,再来个心有灵犀。可惜,她被儿子戳破了。

抛开朝堂的烂事,这样的小趣逗逗倒也让赵祯开了怀。

“官家,这……这不是吾预先伏下的,是曦儿自己……”

曹皇后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了,她在听到赵曦说出夹竹桃时,满脸的震惊,真不是装出来的。

“圣人……当真?”

这时候赵祯也看出了皇后的表情异常。

“官家,吾一直未曾提过。曦儿自病愈以来,其变之多,吾也无法细数。皆是向好,吾欲择机细述。”

赵祯这时候才想起,自从曦儿病愈,因朝堂琐事,自己倒是疏于跟曦儿亲近了。

“曦儿,为何如此名之?”

“爹爹,孩儿不知,只是随口就说了。”

赵曦又得蒙哄。唉!每次冒失出口,都得想法子蒙哄。啥时候是个头呀。

“曦儿喜欢此花?”

“爹爹,孩儿不喜,害怕。”

赵曦正发愁怎样才能把这花说透呢。或许借小娃娃那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可以数落一下吧。赵曦的回话让赵祯一时愣住了。

本以为曦儿为此花命名,是因对此花喜爱,却不料曦儿居然说是不喜,害怕。

他看向皇后,皇后也是一脸的诧异……这并不是纠葛,那就好,只是童言无忌而已。

赵祯也是怕了纠葛了。朝堂上这才刚刚稳当了些,有了一时的清闲,就让自己的清闲多延续些许日子吧。

“姨姨,曦哥儿不让滔娘碰这花,有毒。”

我嘞个去!赵曦把这茬忘了,本来是警告这小妞,结果没想到老爹过来了,还是自己多嘴掺和了这事儿。

唉,难道装娃娃,自己的智商也退化了吗?

滔娘这一说,别说赵祯,连曹皇后也傻眼了。

害怕是感觉,可以归结于孩童五识不全的感觉。可直接说出有毒,那就不是年龄的问题,也不仅仅是孩童认知的问题了。

“圣人……”

赵祯不得不再次往纠葛上想。尽管皇后贤德,对于自己的偏爱和做法,也难免有些微词。日久闲言,让曦儿心生怨念,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如此,赵祯都得另作打算了,特别是对于曦儿的养育问题……

所以,赵祯的语气似乎都冷了些。

“官家,吾不知。”

曹皇后岂能不清楚?思前想后,对于曦儿如此出言,自家这个胆小又多心的男人会怎样想?

多说即多余,解释即掩饰。曹皇后很干脆,只说不知。

赵祯也觉得应该不可能。皇后作为六宫之首,自是相当模范,从不介入闲杂事。多年如此,不会如今乱了分寸。

第九章 和一手好稀泥

赵祯往身后瞄了一眼……

不一会儿,便有太监牵来一只小狗。还算不傻,动物对于危险的感知,在某些方面要比人强。牵一只大狗来,恐怕喂都喂不下去。

看着太监很小心的摘甲子桃上的果子……原来他害怕呀。

赵曦看这憨货,摘了三四颗好像还觉得不够……至于吗?

太监摘完夹竹桃果实,又找来点心和蜜饯,很细心的把果子沾上蜜饯,再包裹在点心里……真够仔细的。

这么多颗,连等都不用等。在小狗吞咽了那些处理过的点心时,第一颗咽下,含着第二颗,准备继续吞食第三颗……就这功夫。

就见那小狗,先是止不住的拉稀,然后就一直哆嗦,没折腾几下就趴地上不动了……

屋里的人安静的可怕,就是刚才喂狗的那个太监也哆嗦了。都不知道赶紧把这坨垃圾收拾了,只是傻傻的看着。

赵祯嘴角抽抽着,很苦涩的闭了眼。

而皇后却是脸色煞白,一动不动的盯着地上的死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

“官家……”

看太监陈阳开口了,总不能就这样闻着臭味儿发呆。是怎样个章程,得让官家说个话。

“收拾……”

“停!官家,吾想讨个说法。”

咦?赵曦听皇后这话愣了。不该是我讨说法吗?好几次了,因为自己这年龄,根本讨不来说法。

该不是……还真有可能。好像夹竹桃是送来慈明宫,是献给皇后欣赏的,该不是皇后以为这是针对她吧?

我的个乖乖!这样也好,自己没得说法,总有人要说法了。

赵祯看了看皇后,皇后连眼都没眨,也没有无礼的盯着赵祯,只是继续看着地上的死狗。

膝下的滔娘吓的直往怀里钻。别说孩子,就是这屋里的太监宫女都吓着了。

刚才抚摸过花枝花叶以及果实的,都使劲在擦拭自己的手。若不是帝后都在,怕是早都跑去搓洗了。

真的太恐惧了!

“去吧!”

赵祯无力的下令了。没说是带,还是说请,但张贤妃是必须得过来了。

花是她送过来的,自然得让她来给个说法。

这事,就是赵祯再想和稀泥也和不下去了。

没一会儿,张贤妃来了。挺着个肚子,满脸的幸福和傲娇。

显怀了,得有四五个月了。

“哕……哕……”

张氏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施礼,就先被地上的一坨给熏了。好一阵干哕。

“官家……哕…姐姐……哕,这是为何?”

赵曦突然想笑,特别是见这女人间断性称呼,夹杂着干哕的声音,就特别想笑。

“张氏,这甲子桃可是你送与圣人?”

“官家,确是……哕…确是妾身送哕…与姐姐。此花为甲子桃…哕…其寓意良好。妾身是为祝……哕愿。”

张氏很想控制这一阵阵干哕声,实在跟她形象不符,特别是当着官家的面。

“你可知这甲子桃有何功效?”

这是责问吗?赵曦听他老爹这话,好像是给张氏一个解释,或者是推脱的机会。

“官家,妾身不知。澜屏宫……哕…下人出外,知妾身喜爱花草,故带进宫来。妾身以为寓意甚好,便献于姐姐。”

这阵子总算是干哕少了。赵曦可以肯定,这是事发后的惊吓,让这张氏忘记了臭味熏天。

“圣人……”

唉!天生和稀泥的性子,这事儿又要和过去了。

“任凭官家处置。”

还能说啥?曹皇后太清楚自家男人了,也太清楚张氏这位姐妹了。

是与不是,这托词算是能过得去。又能怎样?别说有身孕,即便没有身孕,自家男人也不会把梆子打张氏身上。

“张氏,地上死犬乃食甲子桃果实所致……把那个出外的杖毙吧!”

赵曦很清楚的看到了张氏眼神里一丝的狠戾……这是对谁?我还是皇后?亦或是那个出外的下人?

“官家,姐姐,妾身实为不知,花草伤人,前所未闻。下人……”

哎呦喂!居然还不认罪伏法,不但自个无错,还准备把下人也一并拖上岸?牛!

赵曦都不得不佩服这张氏恃宠而骄,到底骄到什么程度了。

这事儿……赵曦看着他老爹,看看这习惯了和稀泥又对张氏偏爱的老爹要怎样。

估计皇后娘娘也如此吧。

却见赵祯又一次往身后瞅了一眼……

这大宋也有锦衣卫吗?就看见老爹身后的老太监轻轻颔首,一晃,身子就出去了。

“张氏,你且回去,日后不可随意往宫内携些外物。此类误会避免发生,同时也对腹中胎儿有益。”

看自己老爹说腹中胎儿时洋溢的期盼,赵曦知道,这夹竹桃的事儿,就这么算完了。

果然和一手好稀泥。

曹皇后从来不用恶意揣度他人。于是,此事就此作罢了。

花草杀人,她也从未听闻,自是相信了张氏的措辞,否则当不会如此轻放。

六宫之首,母仪天下绝不是这八个字这般简单。若真是蓄意对己,曹皇后这样行武世家的,自是有诸多手段。

张氏很多礼的辞别了。只有赵曦思谋着她还会有怎样的手段,其他人都觉得这就是一次意外,同样对于王爷的认知又一次大变了。

这时候赵祯总算是把思虑从那坨恶心的臭味中拽出来了,方想起刚才皇后曾言及曦儿。

至于夹竹桃,自有其用处。慈明宫是不适合了,皇城司应该可以。

地面已经清扫干净了,也就是说,这事可以当作没有过。可对于曦儿的事儿,赵祯需要清楚了。

“圣人,曦儿何事需择日而述?”

赵祯也算是有些涵养,话题和心境的转变都挺快。

说些开心的事,总比看死狗强。

“官家,曦儿自病愈,很是不同与常人,诸多物事曦儿均有其变通之法。”

“幼儿玩耍,多依物事实际,而曦儿似乎多一份探究之意,思虑总是玩周全而新奇。”

皇后也是真不知道该怎样说,好像林林总总太多太杂,概括起来有些难,可若是举例又不能全面的表达。

赵祯听着也是一团雾水。除了一个变字,其他的他无法判断是好还是坏。

看皇后表情,应该是向好的,可似乎皇后又有些忧虑。

“圣人,曦儿之变为好?”

“自是向好,否则吾早已禀于管家了。只是诸多变化,吾尚不能判定其倾向,或者应该说曦儿算不算优于常人。”

第十章 国事岂是儿戏

曹皇后听闻过金溪人方仲永的故事,近些年已经销声匿迹了。该是泯然众人了。

同样她也知晓甘罗、项橐。

同样的早慧,结果大相径庭。

对于曦儿的行为,她无法判断其作用,也无从知晓该如何评判。

“宛娘……”

贴身的亲近的宫女,自是知道娘娘的意思。

没一会儿,宛娘领着三个人,抱来了一大堆的玩具,叮叮当当的放在赵祯面前的桌子上。

“官家,这是千千车……”

这个赵祯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皇后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就见皇后先是拧转了千千车,然后又拿一张纸,贴着桌面抽动。

这……原来还可以这样玩?赵祯一时都有点手痒了,似乎也想去试试。

“官家,自古千千车怎样玩,都是程式定式。而这样动纸而不动千千车的玩法,是曦儿首创的。”

这……聪慧是聪慧,可玩耍的变通尚不足说明曦儿优于常人多少。

曹皇后当初也是这般感觉。

接下来,曹皇后把十五块积木拣出来,从一到五,摆了五行……

看到这个,赵曦就知道麻烦来了。

这是他当初陪自己儿子玩的游戏,也是后世三四年级数学课程的内容。

被秋千摔出去那几日,自己被看的很紧,只能在玩具屋里玩。

闲来无聊,便让一些年长的下人陪自己玩了几把。结果不用说,此时的所谓数术怕是各家各派的不传之密,谁能玩得过他?

谁曾想,在他看来也就是个游戏,却被皇后记着了,还郑重其事的跟老爹显摆。

这次怕是没得装了,蒙混不过去了。

“官家,此乃曦儿闲来自撰的嬉戏。缘由是因分派积木所致,姑且不说,官家且看这有何理。”

皇后一边摆,一边跟赵祯解释。

等摆完了,赵曦知道轮着自己上场了。

这次上场,怕是再不会有轻松玩耍的日子了。不管是赵祯,还是朝堂的那些大臣,绝不会对一个如此聪慧的王爷罢手的。

赵曦本来就不是笨人,只是后世的家境,导致他不得不在初中毕业就参军了。即便那样,他一样考取了指挥学校……

“曦儿,过来,陪你父皇玩几局。”

赵祯很新奇,对自己儿子这嬉戏新奇,更多的是想知道儿子到底做了什么,让圣人如此郑重。

“官家,只可横取,不得越行,每次取走数量不限,孰取最后谁输。”

这是当时赵曦说的规矩,虽然皇后简略了,基本规则还是很明白的。

这游戏,怎么说呢,陪着他们玩,赵曦根本不用动脑子。

赵祯开始很随意,然后他输了。

然后赵祯很慎重,然后他又输了。

再没有然后了……

“官家,吾也试了,不曾有胜绩。吾自觉其中有数理,百思不得其解。”

曹皇后看自家男人也如此,甚至都有些挂不住脸面,直接不玩了。

“数理?……去看看哪位相公在中枢……圣人,带曦儿随我去延福宫。”

这时候赵祯也醒悟了。刚才自己惭愧于玩不过自家儿子,却忘记了这才是皇后郑重其事的原因。

他自知资质中平,可中枢的相公,个个都是上上之选。那就看他们的了……

果然如此,看自己皇帝老爹这样安排,果然跟自己所料一样。

今天这样折腾完了,自己就再没悠闲的日子了。

不过赵曦也不想继续浑噩了。他既然到了这个时代,就需要切实融进这个时代,就如他当初转业后很快适应地方行政一样。

这需要了解,他所知道的只有课本上那一丢丢,还有就是皇宫。

赵曦从来就不是个混日子的性格,即便他现在有年纪这个借口。

一直以来的谨慎,是受自己真实出生局限了。

如今他是皇子。还是这个帝国的唯一接班人,或许他真没必要如此这般了。

即便自己表现的再妖孽了,对于大宋,对于皇帝老爹,甚至对于为这个帝国兢兢业业付出的臣工,恐怕也只会庆贺,而不是伤害。

就像当初自己被摔下秋千时说了那句话一样,相公虽然是在借势恭贺,从某种程度上,自己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对于赵宋天下,应该确实是可喜可贺的。

多日来,赵曦也反复想过了。如其艰难的装一个孩童,倒不如直接的表现出与众不同来。

自己省得装了,那些有心人也可以死心了。

自己往后再有怎样的出彩,也没人惊诧了。

三岁了,也应该可以了。

延福宫是皇帝老爹处理政务的地方,这个赵曦知道,这也是皇后娘娘告诫他不得乱闯的前殿之一。

既然是前殿了,自然不能就这么太随意的装束,是需要更衣的。

话说,这天气已经是五月天了,开封早热起来了。

在后宫,皇后娘娘并不太限制赵曦衣冠,穿着以孩童的短衫腹围为主。赵曦觉得还行,跟后世t恤大裤衩差不多。

这算是去正式场合,连皇后都换上了常服,赵曦也不得不换这所谓的皇子常服。

其他倒无所谓,就是这袖口太宽,很不利索,他几次都想卷起来……看看连小滔娘也一本正经的,也就断了这念头了。只能用手抓着袖口……好像都这样。

赵曦有点奇怪,不是说嫔妃不得见外臣吗?皇后好像没犹豫,就连宫女太监都没一点异常。

看来宫斗剧骗人了,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已经散朝,当中枢各位相公尚未离开。

新政伊始,多般头绪,诸位仍在忙碌。

当内侍传来口谕,让还在中枢的相公们移步延福宫时,几位也觉得诧异。

按说今日并没有需要商定的,这时候如此促急的让去延福宫……

边疆急事绝不可不经中枢的,官员擢升?可目前四品以上的差遣并无议动。难道会是新政?也只有是新政了。

各位相公对于陛下踌躇不定的性子,还是了解的,真怕是关于新政。

范仲淹微微叹息,而富弼与韩琦相互对视一眼,杜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当赵曦跟着皇帝老爹到了延福宫时,各位相公已经到齐了。

好像多了几个,反正赵曦现在还一个都不认识呢。

“各位相公,今日朕是琐事,是为鄂王爷一种嬉戏而唤来列位,还请相公们能给个评判。”

我的老爹,事儿是这么个事儿,可话不能这样说。你这不是找骂嘛?

果然!

赵祯话音刚落,就见范仲淹上前一步。

“陛下,国事蜩螗,新政伊始,列位同僚在放衙之后仍谋国事,陛下怎可因小儿嬉戏而呼唤列位?”

“陛下,国事岂是儿戏?”

这位刚歇下,另一位就接上了。

第十一章 翻船的小沟

这……这就是皇上?别说自己当镇长的时候,就是当初刚转业回来,挂个副镇长,下面人也没敢这样怼过自己。

这是皇上和大臣吗?

赵祯这时候好像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他以为放衙了,中枢也就留下一两个相公在,谁曾想差不多全在了。

政事堂和枢密院,居然一个不拉的,甚至连御史也在。

也是没跟下人交代清楚……

赵曦看老爹这副样子,这种场景,这样的神情,都要忍不住出口了。

被皇后拿眼神制止了。别说是赵曦,就是她这时候都不适合掺和。

总有给坡的,否则这驴没法下。

“陛下兴师动众,确有不妥之处。事关鄂王爷,或许陛下如此这般,确有其必要。既已至此,还请陛下明示。”

嗯!这位老爷子说的在理,不冲动,善解人意,不急不躁,还两边不得罪,都给了面子。

“杜相所说甚是,还请各位稍安勿躁,且看鄂王爷是何嬉戏,以至于陛下如此。”

又一个会调和气氛的。

原本极度兴奋的赵祯,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没了在慈明宫那时的激动,也有条不紊的指挥太监摆放积木。

“各位相公,此乃鄂王爷自创嬉戏。不限数,可横取,不可越。”

太监摆的太整齐,连积木的间隔都看不出差距来。幸亏是长条的积木,若是方块,就没有横竖之分了。

“各位相公,现在由鄂王爷坐庄,各位可以共商,也可单人。最后取木者输。”

这太监对于规则倒是背的挺快。一点不差,就是这样。

赵曦欠欠身,算是跟相公们施礼了。连他皇帝老爹都被训了,他一个皇子,暂时还是别招惹这群特别会喷的,喷衣服上无所谓,喷脸上味道太大。

这群人都是人尖,可不是宫里的宫女太监,也不是老爹和皇后娘娘,他们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过来的精英。

虽然赵曦这些日子有点了解,知道这时代对数学并不注重,最起码考试没数学。

但他接触的人群太特殊,除了宫女太监,就是皇亲国戚和贵妇。

这算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时代的精英,第一次接触士大夫。心里还是有点小紧张的,也自然不再掉以轻心。

先是范仲淹,老头子很恼火,并不觉得一个三四岁孩童能做多高难度的游戏来。

也知道皇子聪慧,在他看来,也就是略比常人强一点而已。有了皇子的身份,即便是那么一点,也会被吹破大天的。

所以他连思考都没有,直接就拿了,拿的相当随意。

很尴尬,老范很尴尬,自己的恼火还没泄完呢,再伸手时,发现桌子上就剩下一块积木了。

这时候他也知道输了,连怎样输的都不知道。

很率真的老头子,洒脱的把积木一放,爽快的说:再来!

是再来了,他却是再输了。直到五局结束,他终于先撤下来了。

这……这个是数理,但他需要思考。

都在思考,可总不能让场子冷了吧?一个孩童挑战中枢,没人敢迎战?即便是嬉戏,这群相公们也丢不下这脸。

可惜,注定这就是个丢脸的傍晚。

对于赵曦这个跟他们智力相当,年岁相当,对游戏熟悉程度不知多多少倍的妖孽孩童,他们整个中枢的相公,全翻船了,在一个小小的阴沟里翻船了。

看到一个个相公越来越凝重的神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赵祯这时候那就一个爽……太舒爽了。

不是说朕兴师动众不值当吗?你们倒是把我儿赢了呀?

这段时间被这新政烦的,连跟我儿的亲近都少了,连曦儿有如此能耐都不晓得。

也好,这样也可以震一震这群书生。我赵祯是差了点,可我有个聪慧到妖孽的曦儿!

赵祯都忍不住要放声大笑了。

从范仲淹一直到御史台的欧阳修,一轮转完了,每人不少于五局,居然没一个人赢过一次。

“此嬉戏何来?”

终于忍不住问了。

“范相公,此乃曦儿与下人因抢夺积木而创。朕今日也是初见,自觉无力窥透数理,故邀各位相公评判。”

赵祯倒也没得意忘形,仍然是很谦恭的解说,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显摆了。

不玩了,忒没面子。

各位相公也知道这里应该有个简单的规律,只是数术之道需静心推演,此时并无适宜环境。

所以不玩了。而赵曦的妖孽似乎要坐实了。

就各位相公的见识,放在整个大宋朝,应该算是顶尖的。他们并没从他处对此嬉戏有所见闻,且对于内苑的了解,也没谁有此能耐,剩下也只有这个王爷了。

这不是会玩,或者玩久了,这是独创。

大宋并没有宵禁,此时的开封城,真正属于士子们饮酒作诗的时间尚未开始。

延福宫的窗帷也是刚刚落下,巨烛点亮,整个延福宫灯火通明。

恪尽职守的太监和宫女这时候也都伸长了脖子,侧着耳朵,特想清楚王爷和相公们的交锋。

鄂王爷的聪慧和明理,一直就在宫里口口相传。只是他们的值守不同,一直没机会见识鄂王爷的风采,而今天……可惜了不能围过去。

“陛下,各位,可否等我一时?”

尽管诸位并不清楚老成持重的杜衍杜世昌为何有如此请求,倒也都颔首示意了。

反正也被皇帝老儿捣乱了,公干是干不成了,就看看杜世昌所谓稍等是为何吧。

杜衍走了,很匆忙的样子,剩下的几位总不能就这样干坐着。

所以,在赵祯吩咐备膳时,富弼讨来了纸笔,有轻快的太监已经研磨了。

赵曦不知道要干啥,想来无非是考验自己呗。

一个新出现的嬉戏,他们根本无法评判,接下来肯定会拿一些有评判依据,可以根据嬉戏对幼童智力有评估的让自己尝试。

恐怕走了的那个是去翻箱底了。

赵曦并不担心,在后世,他孩童的时代是匮乏,但他儿子,直到他成人之后,一直就没停止过玩益智游戏,不说大话,就传统的所谓各家族密不外传游戏,他没有不熟悉的。

场子铺开了,那就让相公们也认定自己妖孽吧,也好让自己能早些认识这个时代。

第十二章 鲁班锁

杜衍回来时背着像食盒似的小木箱,看着有些年代了。

老头很郑重,郑重的让赵曦都有点好奇了。

“官家,可否让王爷先用膳?此嬉戏甚耗时。”

“杜卿所言甚是。”

赵祯心里没谱,看杜衍如此慎重,甚至有此事就此作罢的想法。

杜衍何人?乃是唐初名相杜如晦后人。虽赵宋无门阀世家,可前朝,再往前追溯,那家耕读世家没有几样压箱底的绝活?

曦儿以自创嬉戏暂时赢过相公们,让赵祯体味了从未有过的畅快,若是……

赵祯看看自己儿子……难得,即便连其余相公们都略有探究之意,而曦儿却稳如泰山。就此状,当浮一大白。

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具体参与的,心中有事,自然膳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收拾停当,众人从偏殿移步,再次聚集延福宫。

只见杜衍不断在食盒似的木箱四周摸索,间或会有捏摁的动作,每一次捏摁,都会听到轻微的‘咔嚓’声。

“此物乃先祖成公所留,用于族内幼童测验。世昌少年颠沛,仍不敢变卖弃之。”

“杜家凡弱冠以下孩童,每年均可尝试。虽经年不断,却未尝有惊世之才。今日见鄂王爷嬉戏,遂取之,也借此广而告之吧。”

老头有点落寞。不知是将家族不传之密外传的不舍,还是自家多年无惊世之才的痛惜。

“世昌兄大义!”

别看大宋取士不论出生,可士子从来都有攀附之举。

杜衍渊源诸位都清楚,先祖杜如晦更是显耀初唐,俗有房谋杜断之称的大唐名相。

此物当应不凡。

“鲁班锁……!?”

“九连环……?!”

当杜衍将盒内之物取出,几位相公皆是惊诧之声。

赵曦看到这两样……我说各位,至于吗?就是十五块积木的玩具,你们就拿出着千古难题,是不是有点输不起呀?

范仲淹也盯着杜衍看,富弼的嘴角抽抽着,韩琦也是一脸的戏谑,连欧阳修都张大了嘴巴。

“杜相……确定此物可用于三岁幼童?”

“富相知之为何物?”

“不曾见识,自是书中记载。秦昭王尝遣使者遗君王后玉连环曰:‘齐多智,而解此环否?’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锥椎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

都是学富五车的精英,《战国策》自是熟读,其中对于九连环也就是略有提及。只是千年变迁,皇朝更迭,遗失了诸多技巧。

“先祖记载,越是幼童越能体现其准确性。年岁大了,即便是解开了,也是思谋和见识、学历之功,并不能论之为聪慧。”

还真说对了,赵曦小时候没见过,倒是后来鼓捣过这些。

“王爷,你可以尝试,不必强求。”

杜衍不确定族谱记载的真实性,最起码至今家族不曾有解开九连环者,那怕是弱冠之年,也不曾有解开的。

说来惭愧,就是他本人也未曾解开过九连环。

“杜相,可曾有人解开过?”

赵祯觉得很有必要问清楚了,有目标才有比较,同样也是给曦儿落个底。

“不曾有!官家,即便是老臣,也未曾能解开。”

赵祯似放心了,而诸位相公若有所思。

这两样,怎么说呢。鲁班锁对于赵曦而言不难,难在九连环,他也曾解开过,只是那是看着口诀解开过,只是那口诀,他现在只记得总纲了。

“曦儿……”

“爹爹,孩儿想试试。”

赵曦混过仕途,懂得藏拙,即便是如今已贵为皇子,自穿越过来,一直谨慎行事,生怕若来灾祸。

今日如此,皇后引出是一方面,重点是赵曦并没有觉得藏拙能避免灾祸,这由身份确定,而不是性情。

另外,他真的不想每天陪小丫头玩耍了,他需要尽快的了解并融入这个时代。

他自觉铺垫尚不完美,还好曾有过铺垫。干脆也就干脆了,身份的特殊性,完全没必要如此谨慎。反倒是惊艳才是最为安全的自我守护方式。

“官家,勿用担心。老臣今日也是见奇心喜,旷若发蒙,并没有考究王爷之意。”

扯!赵曦才不信他们没考究之意。只是,这算盘打错了,不惊着你们,我都对不起这千年的见识。

赵曦依然欠欠身,然后走近了些。

六柱鲁班锁,真的不难,即便是当初,赵曦也没费多久时间,那还是十二柱的。

这个还真是针对幼童的。

赵曦将鲁班锁翻了几遍,然后轻轻的磕了一下其中一根……他试着用手拽了,没那个劲道。

“哗啦”一声,六根小木条就撒开了。

“王爷你……”

杜衍这次真的惊呆了。他本人是在九岁时解开的,当初足足琢磨了一个多时辰,可鄂王爷……这也就是盏茶功夫。

“杜相……?”

“官家,诸位相公,实不相瞒,我取此两物,实为广而告之,并不曾想王爷可解开。”

“我本人是在九岁解开,耗时一个时辰,而家中两子,一人十二岁,一人十四岁,均耗时近两个时辰!”

这……众人倒吸凉气。而赵祯一下子精神头足了,那脸就像开了花,眼神中掩饰不足的得意表露无疑。

够了,曦儿即便是解不开九连环,也够了。

赵曦并没有停下,仍然装模作样的看着六根小木条……既然要表现惊艳,那就做的彻底吧!

赵曦那小手,很快的掇弄着六根小木条……还好,这个不用费力,手艺也没有生疏了。

“这……”

杜衍再次感叹了。似乎没什么言语能表达他此时的情绪。唯有一个解释……鄂王爷忒妖孽了。

“解开鲁班锁,或许存在偶然,或者说从接缝看出机关,而完成安装,就意味着是完全窥透其中原理。”

“不怕诸位笑话,当初我解开之后,是按图索骥,自己并没有试图完成安装。”

说着,杜衍再次从小木盒子里拿出一叠羊皮卷样的示意图。

看着图,恐怕都得仔细揣摩……而鄂王爷却如此随意即可重新安装。

而此时,赵曦很恭敬的再次把鲁班锁双手递过来,诸位相公面前。

看来他是真有心要去解那个九连环了。

第十三章 九连环解出来的进学

赵曦对九连环把握真的不大,他只记得:上俩下一个,再动后一个;上一个下俩,再动后一个……这口诀总纲。

依稀记得需要三百多步,还记得后世的最短记录是两三分钟。

他当初看着口诀,一步一步几乎用了半个小时。当时他似乎是掌握了某种规律,可惜,当初他认为不算难,只是太繁琐,所以就没继续。

早知道……谁能知道自己会死半拉来大宋玩这个。

也只能试着来了。

赵曦选择鲁班锁,就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即便是解不开这九连环,聪慧之名也算是落下了。

第一环很好解下,第二环似乎也不难,然而第三环……

赵曦不得不再把第一第二环套上去。

这样的操作倒是让杜衍颔首,最起码老头子不会觉得这鄂王爷是有所准备了。

“杜相……”

“王爷此举正常。”

相公也看着赵曦忙乎,压低声音交谈。

“这环环相扣,实为难解,一二可自由上下,如何窥明其中玄机,并非易事。”

“韩相公此言有理,我曾试过,每每到四五环便混乱了。”

“儿戏而已,奇淫巧术与国无益。”

“永叔兄,此言差矣。儿戏不错,绝不可等同奇淫巧术。连环之解,蕴含数理推演,同时也是演绎。非常人所能至,孩童解之,可知其聪慧,并因材施教……”

杜衍持重,但对于欧阳修如此武断之言,也是长篇驳斥。

“少时了了,老未必佳。”

赵曦看似专心在掇弄九连环,其实在他上下第一第二环时,已经想起了当初自己拆解时的规律。只是这玩意儿……怎么说呢,总觉得还需要磨蹭点时间。

也正好听听这相公们扯什么咸淡……

“欧阳相公,开关早,关关迟,放书生过关了吗?”

赵曦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唐突了。后世有欧阳修这故事,谁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流传了。恐怕自己说出来没来由呀。

“王爷,永叔武断了。敬请谅解。”

这……赵曦愣住了。这老小子居然没恼怒,而是如此做派,倒让他不知所谓了。

“欧阳相公,曦儿童言,还望相公不计较。是吾教之过。”

唉?咋皇后接茬了?也好,省得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娘娘不必如此。王爷所言极是,孩童未定性,后天教育为重。金溪仲永有例在先,永叔也是前车之鉴。”

哪跟哪呀?赵曦真有点不适应士人的这种坦诚,让人无从着手。本来挺丢人的事儿,被他这么一白呼,得,成了范例,成大才的范例了。

看诸位相公和老爹那样子,似乎本该如此。

倒是这韩琦和富弼盯着赵曦,让他有些不自在。

反正自己是孩子,不是说童言无忌嘛,哥就这么说了,爱咋想咋想吧。

不跟你们玩瞪眼,哥玩九连环去。

被这样盯着,还真有点心虚,不是被窥探的心虚,而是知晓这故事的心虚。

他那知道,此时诸位相公心中的惊涛。知道欧阳修故事不奇怪,这本就是传唱的故事。只是鄂王爷三岁幼童,居然可以针对欧阳修‘少时了了,老未必佳’,而找到最合适的反驳依据。

这才是诸位相公惊诧的,惊诧程度甚至强过了赵曦解开鲁班锁。

鲁班锁是儿戏,倒是赵曦的这这番话,很明显表达了他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天赋。

有一个或许聪慧的帝王,对于他们是好是坏真不好说。

而范仲淹则是一脸惊喜,为新政老头算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了,但偏偏反复与陛下讲述,陛下仍不知所云。

倘若陛下有鄂王爷之聪慧,那朝是君臣同心,岂会有如今摇摆不定之局面。

只是此时鄂王爷已经在上下拆解九连环了,不是贺喜陛下时机……

赵曦这时候已经有把握解开了,只是他在考虑,是不是需要在五六环时再重复一次,来一次恍然大悟的做作。

第二次就这么解开,会不会太惊人了?

超过常人一尺你还是人,超常人一丈算是妖孽了,若是超常人一里怕不会再用人来定义了。

用不着他故意,这玩意儿不熟练,即便是知道其中原理,也得专心致志。赵曦心有所思,再上下拆装时真就乱了……

杜衍又是一次颔首,反复很认同赵曦的这番操作。

不用装了,也正好。当赵曦再次套好了九连环,稚嫩的小手便没有再停下。

众人看着他上下掇弄着那些环,听着叮叮当当的铜圈声,全都死盯着赵曦。

“哗啦啦”

所有的环已经解开了……

“这……”

“富相勿躁,且看下面。”

就见赵曦又一次摆弄着已经散下来的铜环……他要装上去。

装和卸,本来就是这游戏的本意,自不能拆下来不管了。

“鄂王爷……”

“相公,其实解此环关键是找准规律,其余只是繁琐而已。所谓规律也只是顺序特异。”

“解环除一二环外,其余均须隔环而解下一环,顺序必须是自后向前。”

赵曦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说清,但绝对是不能说口诀的。解开可以,对解环做归纳和总结,还不是他这个岁数可以做到的,即便是这两句话,他都觉得有些宽外了。

谁在意他说什么了?这一手解环的操作,把所有人都震着了,各自都有百种心绪充塞着,那还有谁关注他言语的组织能力。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臣建议鄂王爷可进学……”

“臣附议……”

“臣附议……”

这是几个意思?不是说这是儿戏吗?

鄂王爷聪慧已经是确定的了,接下来需要的是怎样将王爷教育成他们希望的那样……这才是各位相公首先想到的。

如此智力,若长久在宫中被肮脏的后宫教唆,指不定最终会成为怎样的帝王。

“诸位相公,曦儿尚不满四岁,这般年纪进学,可有先例?”

“陛下,鄂王爷之聪慧,自不能以常人度之。项橐七岁为圣人师,甘罗十二拜上卿,曹冲五岁称象,此乃古之贤人。”

“我朝金溪仲永五岁能吟诗,司马君实六岁破缸救人。各自成才与否,皆因教授之故。还请陛下定夺。”

第十四章 资善堂第一课

赵曦不知道这算不算自讨苦吃,不过好像他挺喜欢这样的日子。

天刚麻麻亮,赵曦就会被人喊起床,然后有人侍候着穿衣戴帽,一直到洗涮吃饭,自己都可以闭着眼完成。

这些宫女太监侍候人的职业素养,还真不是后世服务业可比的。

等一切收拾停当了,他就会被一个叫王中正的小太监领着护着赶往资善堂接受教育,称为进学。

王中正是曹皇后跟老陈琳要过来的,赵曦初醒时,就是这小子陪着皇后进祈福宫的,赵曦对他还有些印象,虽是太监,这娃倒有些英气,并不娘炮。

有时候赵曦都想看看他是不是真不全,别最后出现一堆非血缘弟妹。

仔细想想,好像自己老爹没后人,当然自己属于例外。

今日是第一天进学。

当日解开九连环,相公们谏言让自己进学。老爹有心不忍,好在皇后也有此意,就连赵曦自己最后都说了句:爹爹,孩儿想进学。

相公们给老爹推荐的自己的老师,名字叫孙复。赵曦想了半天,都没想起这是个谁。

自己历史知识也就是后世课本上的那点,再然后就是电视剧,如今看来都不作准。

看相公们一致认同的样子,想来这老师也该不是无名之辈,毕竟自己的皇子,还具有唯一性。不管是相公们,还是老爹自不会对自己的教育松懈。

“中正,资善堂远吗?”

赵曦不知道怎样称呼小太监,至于小王子这类的称呼,他知道这时候不这样称呼。内监、内侍似乎也不是他这身份的叫法,所以就干脆叫名字了。

“回王爷,不算太远。”

“要不咱们跑步去吧?”

这……王中正傻了。宫里的规矩他懂,可这是皇子要求,还是唯一的皇子要求如此。他一时也不知可否。

再看看前面提灯,后面持仪仗的,总觉得不合适。

“王爷,仪仗……”

“且不管他们。”

反正自己是个娃娃,可以任性。再说,就是跑起来,这群人也该能跟上,无非是乱一点。

赵曦觉得起这么大早,不锻炼身体,白瞎了一大早起床了。

赵曦懒得再多嘴,这队伍里自己是爷,他们只能跟着。

还真看不上这群人,好歹也是侍候皇室的,一点纪律性都没有。这还没跑几步呢,整个队伍就混乱了。

“等等……你们都跟我听好了,我喊一,你们迈左脚,喊二迈右脚,都按原来的位置,不能跑乱了!”

赵曦喊了一下,都快到资善堂了,不但没整齐了,反倒越来越乱。

“停!”

服了,比训新兵还麻烦。新兵好歹有些基础,而这些……纯粹一群憨货,简直笨的……算了,若是聪明人,早年就不进宫了。

“中正,我上课,你们干嘛?”

“回王爷,小的们会等着。”

“那这样,你找个地方训练他们,就一二左右的训练,平常走路是齐步走,跑开了是跑步走。记住了。”

“小的明白。王爷,停下呢?”

“停下喊立定!记住了,给我把他们训出来,以后来进学,咱们要跑步前进!”

当着一群憨货下人,赵曦倒没什么忌讳了,随口爱咋说就咋说。反正他们只知道鄂王爷聪慧,有些异于常人他们也接受了。

赵曦以为资善堂也就是间屋子,然后摆几张桌子,再有个讲台黑板什么的,结果等王中正把自己带过去才知道,这就是个宫殿群,或者说一个大院子。

正殿偏殿全有,还是三进的院子。

关键是进进出出的居然有很多来应卯的……

“中正,都是来这里进学的?”

“回王爷,此处乃是公廨,多是整理典籍,侍讲侍读查阅资料之处,也有内宦及杂役。”

原来是图书馆呀?这样也好,省得偌大的殿堂就自己一个人跟老师。

孙复屡试不第,专心致学二十余载,本以为就此了却余生。却不料,去岁,应范相、富相举荐,授官国子监直讲,秘书阁校书郎,也算是学有所用。

前日内侍宣旨,知自己又被举荐侍读鄂王爷。

孙复致力于育才,宣讲儒学之道,自不会拒绝。至于幼童启蒙,也并非初履。

听闻鄂王爷早慧,在孙复看来,是为帝王需求及民间渲染而已。

不过他还是卯时便在学堂候着。

“孙老师早。”

赵曦不知道这年对该怎样称呼老师,还有自己的身份问题,也不能不称呼,所以干脆学依照后世称呼了。

“王爷,明复不敢为师,是为侍读王爷。万不敢如此称呼。王爷可称吾明复。”

帝师,可不是自己这样的低阶官员可担任的,那怕事实上是自己在教授,但王爷注定是太子,乃至陛下的,万不可如此轻率称师。

“那吾称先生吧。”

赵曦没争究这个,他觉得无所谓,既然人家客气,那就换个说法呗。

书归正传,赵曦也开始了他的第一次上课。

“王爷未曾启蒙,明复今日先引读千字文,王爷只需跟读,认字记字可随意。”

赵曦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书籍,还是打开的,有点糊涂。

开始不应该是从上中下人口手这样简单的字开始吗?怎么一上场就是什么天地玄黄……

这字的后面还标注……难道这是拼音?嘞个去!记拼音还不如直接记字呢。

赵曦不是文盲,所谓认字,对他来说只是重新认识一下汉字的繁体字。好像不难,在他另一个年少时,也曾被父亲教授过繁体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跟读了一遍,除了极少的生僻字,赵曦已经基本认全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感觉这样有节奏的跟读,再带上韵,好像很容易记住。

“王爷,可能记下几段?”

跟读五遍后,孙复问了。他也是对于鄂王爷聪慧有些探究之意。

“先生请检查。”

赵曦起身……在他的印象里,尊师重道好像古代比后世更看重。

赵曦把自己桌子上的书扣下,然后似又在脑子里理了理那些生僻字,便开始背诵了。

好像真的不难,千字而已,想当初四五千字的讲话稿,没任何韵律,他都会半天全背下来,这个还真不算什么。

他沉浸在这种特有味道的韵律中,却不知孙复此时已经惊呆了,在赵曦背诵到三百字左右时,孙复已经坚信了……鄂王爷确实是聪慧,还是常人无法企及的聪慧。

第十五章 你们也玩这个

鄂王爷的聪慧随着杜衍广而告之的鲁班锁和九连环,已经在开封城传开了。

庙堂朝廷,勾栏酒肆,处处都宣扬着鄂王爷的聪慧。加上曾经的绳之错非人之过,几乎所有的子民都认同大宋将会有一个聪慧帝王。

当然,贩夫走卒和士子官员在看待这事情上是不一样的。

越是接近皇室的越对天子没神秘感,也没什么敬畏,更很少去相信什么天佑大宋,天降福祉的美听话。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不一致,在官员和士子群体中最为普遍。

大宋的士子是个很特殊的群体,历来排外,他们的排外不仅仅排斥武人和贱民,就连皇亲国戚也同样被他们鄙视。

所以,对于鄂王爷赵曦如何聪慧的传说,不曾议论过,那怕是偶尔引到这话题,也都呵呵过去。

解开九连环?哄谁呢?他们这类社会精英,穷众人之力尚不能完成,让他们相信一个三岁幼童?这不是扯吗?

甚至对朝堂上的相公都多有微词。何必呢?为一个新政,连士人的风骨都丢掉了。

孙复在国子监,又是秘书阁校书,自然也难免有此心思。唯一的皇子,不如此宣扬不足以表明他的唯一性和合法性。

天授皇权甚至都比不过天降神童更让人对皇家有归属感。

孙复作为暂时的侍读侍讲,出于教书育人的态度,他是抛开那些神童说来公正对待赵曦的。犹如寻常儿童一般,从千字文启蒙。

而此刻,孙复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震惊了。

原来鄂王爷之聪慧并非宣扬,是真实而客观的事实。

士子中涌动的思潮,他如何不知?而此时他都对自己有过的不屑脸红。

致力于授经讲易多年,居然仍是脱不开固化的思维,认为自己未曾做到,未曾见过,那就是不真实的。

“王爷,往日可曾诵读过千字文?”

虽孙复心中已确定赵曦的聪慧,但还是很慎重的多问了这一句。

呃……赵曦被他这样一问,倒有些糊涂了。

自己没有启蒙过,只有三岁,谁家这个年龄的孩子启蒙?这不是后世。

再看看孙复的神情,赵曦豁然明白了。原来如此,过于妖孽,还真就会导致不信。特别对于士人这个特殊的群体,这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人群!

“回先生,未曾启蒙,也未曾诵读过千字文。若有其它启蒙之读物,先生也可让学生诵读。”

赵曦还真较劲了!话说得很明白,你不是不信吗?行,拿其他的,拿你认为爷也绝不可能读过的书籍来,让爷试试。

赵曦这时候感觉特有把握。他原本就博闻强记,只是没想到过来大宋的过程,居然让他在这方面有提高。

他自己也没想到读了三五遍,居然可以背诵三五百字,尽管千字未曾背完,他自觉再有三五遍,完整的背下来应该没多大问题。

有一点赵曦忽略了,他其实是个四十多岁的人,在诵读时,并不是真像孩童那样,死记硬背,他诵读的过程,本就是对文章理解的过程,其中有自我的阅历见识成分,这才是导致快速背诵下来的原因。

“明复不敢,还请王爷恕罪。”

恕屁的罪!知道爷现在没那个能耐,玩什么里格楞呢。

不过,这孙复孙明复倒是个磊落的人。有疑虑,直面提出。并没有带着疑惑去背后倒腾闲话去。

“王爷,诵读几遍可背诵?千字可对应认识几许?”

“先生,再有五遍即可,至于对应认识字,自觉应没有问题。”

既然你们不信,爷就让你们彻底信服了。

……

赵曦还以为自己这岁数,所谓进学会有特例,比如只需要上午一阵子就行了。没想到,他居然需要一直到下午四五点才可以回去……

中午吃饭,陪他的还是见天跟随他的那些个太监宫女什么的,跟在慈明宫没多大区别。看样子连饭菜也是从那边送过来的。

“王爷,前晌的训练,他们基本能有整齐了。就是站列和扭身的时候还是乱。”

王中正看着很兴奋,十来岁的娃,对这样的游戏玩的特带劲。

“那个,站列时喊向右看齐,就是最右边的不动,都以他为准,间隔一臂宽。”

“扭身子喊向后转,都必须往右边转,这样向左向右转你也一并让他们练练。”

赵曦这边谈论着仪仗的队形队列训练,却不知此时的秘书阁吵翻天了。

孙复虽然是举荐做官,但近二十年潜心教化,在士子群体里有很大的声望。

但午饭时,他的一番话却成了众矢之的。

原本有几位去岁东华门唱名的新科进士,上午闲着解九连环,众人把小时候的奶水都憋出来了,结果根本摸不着边。

中午进膳时间,免不了说几句非议赵曦和列位相公的言辞,孙复也随口辩驳了几句……

“明复兄,士人致学,断不可人云亦云。”

“明复兄,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且不可以讹传讹,听闻贩夫走卒的胡言乱语。”

“能之为能之,不能为不能,行之至也。”

孙复那叫一个郁闷。鄂王爷在资善堂就学,并不是人所周知的事儿,最起码秘书阁这伙人中,也就他这个亲自授课的知道。

都这岁数的人了,自不能因一时斗气而将此事广而告之。

为臣之道,守字一道,他还是遵守的。

他不说,不代表赵曦能稳稳的等他。

赵曦饭罢,闲来无聊,本来就对士子这群体感兴趣,所以连哄带诈的,就让王中正带着他过这边来了。

“先生,几时授课?”

下学时,孙复是交代过的。只是赵曦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的议论……泥人都有三分火,连王中正都有些气愤,赵曦这心里也挺不痛快的。

自己是王爷,不跟他们计较。赵曦施施然进来,很礼貌的跟孙复招呼。

“呃……王爷,怎么让你移步。明复这就来。”

这可是鄂王爷自己来的,不是自己说露嘴的。孙复很想让赵曦表现一番,以证明他自己并非人云亦云胡言乱语之人。

“九连环啊,你们也玩这个?”

赵曦装的跟无意中看见一般,盯着桌子上的九连环,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

第十六章 内苑不同版

听赵曦这般说话,孙复收拾食盒的手脚就慢下来了,还是做出‘这就过来’的架势,只是手上的动作很明显是让赵曦再多待一会儿,最好是能表演一下巧手解连环。

“回王爷,九连环记载于《战国策》,近日杜相公为苍生计,广而告之。至今未曾见识何人能解。”

行喽!可以!这话说的,没说你鄂王爷解不开,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承认你解开了。

“小王解开过,可以演示。”

不信是吧,爷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哗啦啦”

看热闹没人嫌事大,既然有人出头了,大家就用行动看看这三岁幼童的惊艳之举吧。

就连孙复也把收拾好的食盒交给了伴当,根本没‘这就来’授课的意思了。

赵曦觉得这时候应该有背景音乐……

倒换着小腿,很想走出六亲不认的感觉来,可人忒小,没法出气势。

这次可不是第一次了,也没必要跟他们装什么。

赵曦刚上手,还有人等着看笑话……当赵曦那双稚嫩的小手,一直没停止上下翻飞时,众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就是那些开始想记着步骤的,这时候也记不住了……上下倒换的太快了。

“叮叮当当……”

赵曦把解开的九连环,很随意的丢桌子上。

“需要小王装起来吗?”

牛逼的人生,真不适合低调。

“王爷,可否移步授课?”

孙复算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他对赵曦的聪慧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依先生……”

“王爷,内苑的千字文可与秘书阁同一版?”

呃……赵曦恼火了。他们真当自己是三岁娃了。玩这样的伎俩?

“小王不曾见内苑的千字文,若有机会汝可将版本统一了。不过,若是汝想知道内苑是否有其它典籍也如此,小王倒可以成全。”

若只是未曾见识自己解九连环,有质疑赵曦认同。可如今居然对于自己背诵千字文也如此咄咄逼人,赵曦不觉得还需要低调了。

士子又怎样?爷还是皇子呢!

“介之兄,你过了。”

孙复似乎也不愉快了。很明显,这也是质疑自己在说谎了。

“明复兄,见谅。想必王爷不介意当众博闻强记吧?”

赵曦很奇怪,他不认为士子真的可以不附权贵,毕竟自己登顶是不会有意外的,谁给了这人如此疯狂的胆子?

再看看其他人……都似乎下意识的远离了那孙子,幸灾乐祸者更是大多数,而这个幸灾乐祸似乎并不是针对自己……有点意思了。

“可!还请这位找些与内苑同版的典籍来。”

他还真去找了……

“先生,此人……?”

“王爷,明复疏忽了,不该在此纠缠的。此人……此人是濮王亲家。”

孙复都这岁数了,不是嚼舌头的人,只是刘成刘介之确实有些过份了。

抛开依附权贵的说辞,再抛开立场问题,单从一个成人,如此尖锐的针对一个三岁幼童,孙复也看不过眼了。

这样赵曦就明白了。原来是马前卒呀!

难道这濮王还没死心吗?看来故事多了,得慢慢看着。

刘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居然拿着的是一页纸!

“这个不会用同版,足可以证明王爷聪慧过人。”

赵曦很不想看那一副贱笑的脸,很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煽一巴掌,忒欠了,可惜就是自己还小,够不着煽。

“这……”

其他人没人掺和,只能是赵曦自个接过来,扫了一眼……墨还没干呢,这孙子现写的。关键是你奶奶的脚趾头,爷认不全字呀。

“王爷,这个内苑没有吧?”

看赵曦愣了,这刘成贱笑的神情越发明显了。

“先生,学生认不全字,还请先生领读。”

这……一群人哗啦围过去了。

就一眼,所有人都带着鄙夷,不管是鄙夷这狗屁不通的文章还是鄙夷刘成的下作,赵曦可以肯定,没人对他认不全字鄙夷。倒是有些慨叹和怜惜。

爷真不需要!

“朔风烈烈,衰草切切,飞沙风中转,青山雾霭茫。瘦马独骑,长剑啸天,岂容那蛮夷猖狂……”

这什么跟什么呀?赵曦跟着孙复诵读,也明白了这群士子们为啥鄙夷了。

纯粹的堆砌,看着华丽,根本就是不相关的物事和情绪,胡乱的往一块凑。

真不知道这孙子是故意刁难才如此,还是说就这么个水平。

还好,虽然水平不咋滴,好歹知道凑出韵来,读起来也算上口。尽管不通顺,也没什么意境,等跟读到第三遍时,赵曦自觉五遍应该可以背下来。

“王爷,五遍了,可还需要诵读?”

“谢先生,如此文章,劳先生诵读,实在是污人眼了。不难为先生了。”

不就是损人嘛?爷也会。赵曦真没有客气。

有人偷笑,刘成抽抽的嘴脸……还真是他写的,该不是他自觉这文章很高大上吧?

赵曦拿过来那张纸,想丢垃圾似的丢给刘成。

“看好了,这文章记下来不容易,你得看着。”

然后赵曦便开始背诵了。

三五百字,没几下子,所有人都盯着那张纸的,除了赵曦。所有人也是惊呆了的,除了赵曦。

“先生,可移步授课否?”

赵曦没再管这一群憨货和一个傻逼的呆样,使劲走出六亲不认的架势,很牛逼的出去了。

连跟着的王中正都感觉自己是爷了。

……

“曦儿,你今日可是背诵了千字文?”

“是的,娘娘。”

“曦儿,你可是背诵了刘成的朔风烈?”

“那是朔风烈吗?不是狗屁不通吗?”

“曦儿,不可如此。是不是五遍跟读后背诵了。”

“是的,爹爹。”

赵曦没想到老爹和娘娘居然在等他,等着他就是为了问这几句话。

“好好!天佑我大宋!曦儿,让娘娘陪你,爹爹还有公干。”

赵祯似乎也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难得一张扑克脸的老陈琳,都可以看到笑容了。

“曦儿,跟娘讲讲……”

这事儿怎么传的如此快?皇后娘娘也就罢了,跟去的小太监肯定有多嘴的,问题是皇帝老爹怎么也知道了?

赵曦那知道,士子是最喜欢嚼这种舌头了。

第十七章 刘成朔风烈

刘成绝没有想到自己会一朝成名。

在京师,即便是皇宫大内都是漏勺,更何况资善堂这人来人往的地方。

在赵曦跟随孙复继续讲解千字文的档口,整个京师已经把饭堂里的经过传遍了。

刘成的那首《朔风烈》也同时众所周知了。

“宗朴,刘成外放吧,你知晓他一声。”

濮王耷拉着眼皮,端坐在濮王府正堂,看着下面齐刷刷的十几个儿子。

唉!都不省心呀!这事是该这样吗?蠢货!

“爹爹,刘成他并没有……”

“没有什么?还当如何?丢人现眼!明日为父到审官东院看看,尽量帮他寻一合适差遣吧。”

……

濮王真有心把审官东院那小子拖出来踩死!

他何尝受过如此羞辱?官家子嗣不继,宗实寄养内苑,一直到官家连失两子。他赵允让无论到那个衙门,从来都不曾如今日这般。

话语上的恭敬,行事上的漫不经心,更甚者是今日……他濮王亲自上门,这审官院居然给刘成的差遣是代州雁门知县!

这就是在打脸了。

……

“刘成外放,知雁门县。”

“噗……”

韩琦刚含的一口茶,憋不住喷出来了,就因为范仲淹的这句话。

“范相,这……?”

韩琦以为这是范仲淹授意的。虽然此不关东府的事儿,可还是想提醒范仲淹,没必要跟这般小人计较。

“希文事先不知,审官东院例行呈报而已。”

这样低阶的官员变动,还够不着他参知政事插手。随手把审官东院的陈报递过来了。

“也好。如今鄂王爷康健,那边也该消停了。这次审官东院虽有恶作剧嫌疑,也算是提个醒吧。范相以为如何?”

“甚好!希文也会如此处置。”

赵曦自不知整个朝堂都在议论他跟刘成的事儿。

大早上便喊着一二一,一溜跑到资善堂,然后打发走了王中正,让他继续训练自己的仪仗……还别说,就这七八十来个人,大早上硬是跑出点声势来,就连这十来个憨货,似乎精气神也足了。

孙复昨晚几近无眠,鄂王爷如此聪慧,自不能依旧例按部就班。他需要有针对性的为鄂王爷制定教案。

所以,今天赵曦开始握笔了。

聪慧就是聪慧,孙复只是简单的讲解了握笔的姿势和要领,赵曦就能很标准的提笔写字了,真的是像模像样的。

这可不是聪慧,想当初,赵曦也曾装过文的,闲暇时也曾抓过毛笔,写过大字的。

更何况,赵曦对现有的身体不满意,从未忘记过锻炼,手腕上的力量也不是这年岁幼童可比的。

作为致力于教书的孙复,那还有比教一个神童更幸运的事儿?这还是未来的帝王!

唯一遗憾的是,王爷的身份不能参加科举,否则定能唱名东华门。

“王爷,刘介之出京。”

孙复不应该相信鄂王爷有这般能耐,毕竟还是三岁幼童。孙复也不相信陛下会因为刘成的考究而迁怒,毕竟刘成始终没有大不敬。

事情透着诡异,他想知道。

倒是教书的学究,老实孩子,根本不懂这官场里的道道。

“出京?先生是说那个刘成吗?”

装!使劲装!赵曦还只能装。不过他真不知道刘成出京外放的事儿。

“是的王爷,刘成出京,代州知雁门县。”

赵曦对这时代的地名不熟,不过他知道后世的山西有个代县,也知道雁门关。该不是真把那孙子送雁北去了吧?这谁呀?忒懂爷心思了。

可表面还得继续装。

“代州?雁门县?”

“代州在前朝为河东节度使管辖,临近云州朔县。我朝为河东路,是为边境。自澶渊之盟以后未曾有战,虽时有游骑打草谷,总体尚算安稳。”

孙复严守师责,那怕是闲聊,也知无不言。

可惜,赵曦现在心里就想着刘成的《朔风烈》。这下真应景了,希望那孙子可以写出真正有朔方韵味的诗句来。

……

“介之,权益之举,还望你莫灰心。只需待些时日,宗朴定与你谋个好差事。”

赵宗朴看着一脸晦气的刘成,真不知道该怎样劝解,只能说些空话大话,希望这小子别埋怨。

这几年,宗朴他们哥几个一直在为十三弟培植人才,只能从低阶的官员着手。相公们自然不会在意他们,就是他爹濮王,相公们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这刘成虽不成大器,但好在忠心,时时均以濮王府为主。可惜这次唐突了,这赵曦……谁曾想他能在三岁便有了如此气候,居然会有人取悦与他。

就不怕有个意外吗?哼!

能这样想,可不能这样说,跟刘成,除了空头的承诺,赵宗朴也没办法了。

“世子,自不必担心介之,介之这次冒失了,盼未与王爷及十三世子添麻烦。”

“此去代州,介之不会忘怀世子关照,当尽力施政,也不枉世子王爷关照之谊。”

嘴上如此,心里早骂娘了!去尼玛的濮王,就给大爷弄个雁门县?还有比这更磕碜的吗?这跟发配有区别吗?

“朔风烈烈,衰草切切,飞沙风中转,青山雾霭茫。瘦马独骑,长剑啸天,岂容那蛮夷猖狂……”

本来两人谈话似乎有些平和了,心境也不那么焦灼了。却不料,门外传来了一群孩童齐声诵读《朔风烈》……

“世子,介之别无他求,当望即日启程。”

京师是待不成了,别说每日都会听到院外《朔风烈》的诵读声,就连妻子都时常被人拿《朔风烈》嘲笑。

就如今,刘成也从不觉自己错哪儿了,只认为是陛下过份了。

……

赵曦从资善堂往慈明宫的路上,依然是由王中正喊着一二一,就是这小子不敢大声,声音就压在这十几人的范围。

赵曦远远的就看见,有一宫装夫人,在头前候着……是自己生母朱氏。

自赵曦经过秋千绳祸,又有甲子桃后,他的所有衣食住行全部由皇后一人主持,其他任何人不得参与。

就连这亲生母亲,也只有看的份儿。那怕是去慈明宫转转,看看自家儿子,也是很短暂的时间,更何况已经进学了。

这几天朱氏听闻曦儿事迹,憋不住想见见儿子,边守在这路边候着。

“姨娘……”

生母只能喊姨娘,没得办法,这是规矩,赵曦也得守着。其实喊什么都无所谓,赵曦只是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女人给了自己这具很一般的肉体,若说亲近,真的亲近不起来。

第十八章 朱氏溺亡

自赵曦染病,朱氏感同身受,一直将养也未能康健。

这些日子略有好转,也曾到慈明宫探望,却忧心自己过病与曦儿,故不敢逗留,多是来去匆匆。

即便今日,她也是因曦儿盛名,抑制不住喜悦,想见见。

“咳咳……曦儿,且不可忤逆官家…咳咳……好生孝敬皇后娘娘,勿与他人龌蹉…咳咳……”

赵曦突然有点心酸,一时间他真的感到了母亲的那种牵挂和惦记。

“姨娘……”

赵曦上前一步,是想接近一点,那怕是扶一下,搀一下,让这女人能感觉到自己做儿子的心意。

却不料朱氏却往后退了……

“莫近前,咳咳……为娘患痨病,不能近身,咳咳……也不能照顾曦儿。为娘知汝聪慧,切记与人为善。”

不就是肺结核吗?不至于近一下身就染病了。

赵曦这时候能体味到朱氏心底那真挚的情感,不由的也想表达出自己的那份情绪。

又一次上前……

“曦儿,莫要如此!咳咳……为娘走了,为娘不能陪你咳咳……莫怨恨。”

眼泪怎么流下来了?赵曦愣神的功夫,朱氏走了。可赵曦整个小脸都是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自己终归活成了如今的赵曦,不只是身体,连情感也如此了。

回慈明宫的路上,赵曦一直耷拉着脑袋。脸上的泪没了,可心里还在哭泣。一直有种郁闷憋着,呕心呕心的难受。

他这样,连带着整个队伍都情绪低沉,都无精打采的。

“中正,你娘亲还好吗?”

“回王爷,自吾进宫未见过娘亲。”

“你想娘亲吗?”

“回王爷,有时想,但想不起来。小的因幼时意外,家父对官家有微薄之功,承蒙官家垂怜,入黄门。”

唉……爷是问你娘亲,你讲这些故事干嘛?这是让爷跟你比苦逼吗?

爷自幼父母双全,近身侍养,未曾别离,一家人其乐融融,也没那个缺了零件的意外……果真如此吗?

此时,赵祯才是自己老爹,朱氏是娘亲……想不起来自己爹娘了。

曹皇后很奇怪今日曦儿的情绪。资善堂的情况,曹皇后一直清楚,曦儿一如既往的惊艳,可这孩子咋这副样子?

“曦儿……”

“哦,娘娘,吾见着朱姨娘了。吾想去探望……”

曹皇后看着曦儿,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就这份孝心以及对自己的坦诚,必然是个坦荡的君王。

只是……

“曦儿,娘知你所思所想,可你娘亲患肺痨,不是你爹爹娘娘不近人情,是不可冒失。”

“汝自小聪慧,自是明了如今之势,汝自身不得有任何闪失。探望你娘亲,娘娘会安排,自会将汝之情意告知。汝好生进学即可,懂否?”

“娘娘,孩儿明白了。”

赵曦闷闷的走开了,还有一脸莫名其妙的小滔娘。

曹皇后看着赵曦那幼小的背影,居然看到了落寞。

“滔娘,你想你娘亲吗?”

“三郎,滔娘的娘亲会来看滔娘的。姨姨待滔娘很好的。”

赵曦都不知道自己问这些到底为什么,想的是那个娘亲。真就活成个孩童了,情感如此这般的脆弱。

也正是活成了孩童,没一阵,就带着滔娘玩耍了。仿佛刚才不是他赵曦似的。

日子还一般的过,对于赵曦的妖孽,孙复已经麻木了。

只是月儿半载的,赵曦的课程进度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启蒙了。对于这样的学生,孙复也是倾心教授。没有比有一个妖孽学生更让老师兴奋的事儿了。

这几天王中正终于把赵曦的仪仗训练出来了,在赵曦的撺掇下,喊队的声音也提高了。

宫里有好事者,也会专门早起,就是为了看看鄂王爷那整齐划一的仪仗队。

后晌返回时,赵曦没让仪仗显摆过,循旧例,慢慢的往回返。

今日却见偶尔见着生母朱氏的地方,围拢着一大堆的人。

赵曦也是好奇,便自顾自的靠了过去……

朱氏被平平的放在地上,浑身上下水拉拉的,面色青紫,已然是咽气了……

赵曦闷的慌,心口感觉需要锤一下,不然会缓不过来。

“王爷……”

王中正在赵曦要倒下的瞬间,伸手扶了一把……这一扶让赵曦清醒了。

真的脆弱了。

“回官家,朱氏系溺亡。”

赵曦听到了这句话……去尼玛的溺亡!

虽然溺水导致死亡跟窒息死亡都是被憋死,可溺水后人的血不会集中在头部,仍然是全身均匀的分布。但被人掐着窒息,会因为头部血液无法回流,而导致面色青紫。

这朱氏面色青紫,脖颈上甚至可以看到印痕,你特么还睁着眼说是溺亡?

赵曦想靠前……

“王爷,官家在,内侍总管在……”

王中正能感觉到此时的鄂王爷不同往日,似乎带着怒气……就是被那个傻逼刘成呛着,王爷也不曾如此过。

“爹…爹……姨娘她……”

赵曦很感激王中正的那简短提醒,自己还不到掺和的年纪……

“曦儿,是为父疏漏了,汝姨娘之事,为父用心不够。”

“曦儿,此地汝不宜久留,速回慈明宫吧,为父会着人处置。”

对你只是一个女人,可对我她是生母,老爹,不一样的。

“爹爹,孩儿想上前看看……”

说着,赵曦的泪就止不住了。说不清,按说对于自己而言,生和养,都不曾跟这个女人相关,可就是没能看得泪往外溢。

“这……曦儿,且看一时,速回慈明宫。”

好像在对待赵曦的问题上,赵祯有从不曾有过的坚定。

赵曦依着朱氏的遗体跪着,小手轻轻的抚着她青紫的脸颊,一点一点的往下挪……他想提醒那个查验遗体的棒槌……你特么倒是操心看看脖颈呀!

“送鄂王回慈明宫。”

当赵曦的手快要接近脖颈的印痕时,赵祯很干脆的喊了。

赵曦扭头看了看……赵祯的表情很无奈,甚至有些苦涩。

这是几个意思?怕丢人吗?被人知道自己女人被害丢人,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不丢人?

如此破烂的像漏勺一样的内苑,你倒是住的歇心!

赵曦真的为这个皇帝老爹悲哀。

“曦儿,为父会妥善处置。”

赵祯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有些愧疚。

有一个妖孽的儿子,这爹做的挺难的。

第十九章 就是转转

曹皇后早就接到奏报了,只是焦急的在宫门口等着。

她清楚朱氏溺亡的地方,正是曦儿下学回来的路上,势必会让曦儿知晓。而这孩子也是个有情人……期望官家能尽快处理了,别让曦儿见着。

随后怎样的措辞都行,就是不能让他见了。

可惜,她的期盼没实现。远远的就看见赵曦漠然的拖着身子,慢慢的往这边挪,时不时还扭一下头。

曦儿自病愈一直壮实,可此时却是被王中正搀扶着……

终归还是见着了。

“曦儿,娘娘知道你难受,回屋休息吧……滔娘,今日不许缠着三郎!”

曹皇后看着这娃都心疼,一个娃,所有的情绪都如成人般,不哭不闹,就流着泪,漠然的挪着脚步。

赵曦抬眼看了看曹皇后……

“娘娘,孩儿无事。”

赵曦在看到朱氏是被害而亡时,想到的第一个嫌疑是皇后。

毕竟自己表现出对生母的情绪,会让皇后忌惮。自己登顶是必然,而鉴于对未来地位的考虑,皇后有这样做的动机。

看此刻看到曹皇后的表情,他否定了。

六宫之首,无论怎样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地位,即便是自己做主,外庭也不容许自己怠慢于她。

更何况赵曦没看到曹皇后有一丝异常,那种舔犊之情很真诚,是切实在担心自己。

皇后若有心做此事,完全没必要非得让自己见着,甚至会完全不让自己知晓。

朱氏命不久长,这点内苑的都清楚,皇后完全没必要如此着急。

张氏?七八个月身子的女人,做不到,指使他人?这内苑可没那么多选择。

内苑的任何人,杀害朱氏绝不会故意让自己见着。赵曦很快便明白了,这就是一次引祸,一次让自己对内苑其他姨娘心生怨恨,并与老爹和皇后心生间隙的操作。

很好,很有针对性,也充分利用了自己聪慧的基础。可惜……自己真不是一个聪慧的娃娃!

赵曦躺着,眼睛微闭着,脑子里一点一点的分析着这事件。

唉!老爹,你要多窝囊呀,这是自己家,咋经营的跟漏勺似的。别说是保护自己的女人了,就你自己的小命,孩儿都感觉不保险呀。

“曦儿如何?”

“吾看曦儿难受,先支其歇下了。官家,朱氏又是为何?”

这时候赵曦也想听,仿佛感觉自己没睡着老爹知道一般,屏声静气,想看看老爹会如何解释。

“先看看曦儿吧。”

唉,就这个肉性子!

赵曦依旧平躺着,只是把泪眼闭上了,努力做出一副耗神后的疲惫来,如此入睡也令人信服。自己还是孩子嘛,哭泪睡着也是正常的。

慈明宫的内侍没一个傻子,都知道这时候不能多嘴,随便哪个都可以让自己没命了。

这层级的故事,都明白不能掺和,那怕是刚还看见鄂王爷睁眼,这时候闭上了,那也是睡下了。

赵祯瞄了一眼,似乎还在赵曦的床榻旁待了一会儿,又掖了掖被角。

“官家……”

“朱氏之事恐有其它端倪,暂无定论,须些许日子查验。”

赵祯压低声音跟皇后低语。不管如何宠爱张氏,不管其他嫔妃貌美年轻,在赵祯的心里,或许也就曹氏让他放心。

那怕是内苑如此肮脏,也只能跟曹氏闲说。

“何必呢!朱氏患病,日本无多,何人如此卑劣,做出这般非人之事?”

“尚不得而知。圣人,且看顾曦儿,莫生他事,吾自会处置。明日与资善堂言语一声,曦儿暂时停学吧。”

你自会处置?赵曦对自己老爹的处置真不报任何希望。估计老爹这时候连个方向都没有,还处置?等你搞清楚了,早物是人非了。

“官家放心,吾谨记,自不敢于曦儿之事懈怠。”

或许这柔嫩的身体,真扛不住如此耗神吧,亦或是情绪波动剧烈,让孩童的赵曦累了。

赵曦还真就睡着了。

……

“娘娘,孩儿想出屋外转转。”

次日,赵曦不用进学,而皇后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犹如婴儿学步之时。

赵曦想做点什么,想问点什么,当着皇后……也只好就在慈明宫里待着。

可这时候他真的待不住,他不是他老爹,有个指使的陈琳,他倒是有个跟班王中正,可那也是个孩子,在宫里根本没个地位,就连早晨喊队都不敢大声,能指望他做甚。

“曦儿欲往何处?”

“娘娘放心,孩儿不乱,只是想出屋转转。”

想来自己每当心中有不解之事时,也喜随处走走,借此可排解心头之闷。

曹皇后不疑有他,算是同意了。

“汝跟着王爷,不得让鄂王爷到朱氏停殓之处,其他就随王爷自己。”

曹皇后并不放心,生怕赵曦再去他生母停殓之处,从而再生悲痛。

这曦儿痊愈不久,使不得再被悲痛伤身。孩童嘛,不见着总是会忘记些。

若说悲,赵曦是有些,若说有多痛,他真没觉得。真正让他介怀的是这事情的目的。

正如皇后娘娘所言,自己这生母本就命不久也,杀不杀她,她都扛不到自己登基,自是与未来地位无关。

而将其抛尸于自己进学必经之路,做出溺亡假象,绝不会是单纯让自己伤悲那么简单。

“中正,这地方守卫归宿卫禁军还是皇城司?”

赵曦说是转转,倒也真是转转,只不过他选择的地方不同。

就此时,他站立的地方,是整个皇宫内苑唯一可以一览朱氏宫殿到溺亡水潭的位置。

朱氏因为是自己生母,虽品级不高,宫殿却是等同于贤妃待遇。在内苑诸多宫殿中并不偏僻,只是不在皇宫主轴线上。

从朱氏宫殿到溺亡水潭,约有十几二十米的距离,正是一名守卫的看管范围。

内苑和守卫的界限分明,此地再往里,便是皇城司亲从官的值守范围。

在守卫大内问题上,宿卫禁军跟皇城司亲从官似有分工,在看管范围上并没有重叠之处。

“回王爷,此地该是宿卫禁军范围。小的本就是皇城司亲从官,虽尚未单独值守,也由前人带领,对诸多值守范围有过了解。”

王中正并不明白赵曦要做什么,包括刚才王爷让他们几个把王爷抬高一样,稀里糊涂的。

第二十章 惹了天火的宿卫

杀死朱氏,并将其沉入水潭,这段距离逃不开守卫。

即便大宋军伍如何懈怠,宫内守卫在值守时,尚不敢疏忽。

而近日并未听闻宫内有异事……

赵曦很清楚,此处的守卫恐怕就是作案人。

自己的妖孽可以表现在读书上,可以表现在嬉戏上,绝不可以表现在思谋上,也就是说,他赵曦针对朱氏之事,不能向他老爹提任何建议。

年龄太小了。更何况老爹出于好意,让他知道的是:朱氏死于意外。

可赵曦不甘心,既然有人如此刻意对他,若没有一点反应那自己也就真成了老爹第二了。

也对不起千年的见识。

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这千年的差距吧。

人都有习惯性动作,特别是在无聊时,总会重复某种特定动作来排解无聊。

这不是千年后的岗哨,此时,为信任和安全计,宿卫通常是整夜,并不是一两个时辰更换制。

漫漫长夜,总需要排解孤单。

赵曦就顺着宫墙走,如同自己是守卫一般,边走边注意宫墙上的各种痕迹,从脚下,到头顶……当然只是赵曦的头顶,对于守卫而言,只是伸手的高度。

王中正对王爷这般转悠很奇怪,或许是能看到其生母宫殿吧……

而皇后派来的那个,更是远远的跟着。王爷并没有去朱氏停殓处,那他就该相当于不存在,没来过。

至于王爷对看宫墙,与他职责无关。

终于可以回去了。原本王中正最爱跟着王爷出来,总是会有些惊奇的戏耍之事,而今日,他就想陪着王爷待在慈明宫……昨日见王爷那样,他吓坏了。

王中正识字,也是有点想法的人,做一个普通的内侍并不是他的追求,他想做李神福、刘承规之类的人物。

他知道,自从皇后将其发于王爷,他此生便是王爷的人,王爷决定着他的未来。

王爷无虞,那他王中正做到李神福、刘承规那步,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王中正很在意王爷。

好像出去转转很管用,曹皇后看着赵曦回来,似乎不再有那种悲伤的感觉了,似乎多了份斗志,对就是斗志。曹皇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作为帝王,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而自家男人没有,曦儿却有相当凌厉的气势。

“曦儿……”

“娘娘,孩儿无事了。”

赵曦如往常一般,向皇后施礼,然后走到滔娘一边……

“滔娘,今日想玩什么?”

以前他下学回来都是这样的。

“三郎不难受了吗?你若是还难受,滔娘可以把花花给你的。”

她真是个孩子,而自己不是。

“三郎不难受了。”

堆满玩具的屋子赵曦很久没来了,这次再来带着纸笔,皇后倒也没奇怪。孩子勤学总是好的。

……

“可能找上绿矾油、白磷和硫磺?”

赵曦哄滔娘自个玩耍,说是要温书。便带着王中正躲在一旁,在纸上写字。

“王爷……”

赵曦指指纸,看看滔娘,把毛笔递给了王中正。

没办法,自己肯定是接触不到这些,也不可能出宫。能用的就身边的王中正,希望他是个明白人。

“宫内就有,均属皇城司,小的可以试试。”

“吾需要知晓前日宫墙值守的宿卫,几日后会再次值守。”

“小的这就去打听。”

宫墙值守,自是要在皇城司报备的,也就是一并办下的事儿。

对于现在的王中正真不是难事,谁都知道他现在是鄂王爷亲近的人,都还想法子要贴近他,只是王中正操守正,不去张扬行事。

朱氏后事很快就办了,可能是照顾赵曦的感受,也可能是赵祯愧疚。朱氏是按照贵妃规格安葬的,这事连外庭都无异议。

诸位相公现在就忙乎新政,这段时间算是君臣一心的时候,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赵曦在某天下学回来,带着王中正,两人携带着几个小包裹和小瓷罐出去玩耍了一阵儿,曹皇后并未在意,任何人都未在意。

滔娘倒是在意了,赵曦画了个田字格,写下几个数字,让她拼凑着玩。

大内夜里很安静,京师的热闹是把大内撇开的。

生活在这个环境中的人,早已习惯了夜里安稳。也有些怀揣梦想不甘心的,总是在夜里守着窗户,看着高高的宫墙,想着或者回忆着外面的世界。

赵曦还在温书,其实压根就没看进去。曹皇后就如往常一样,会给赵曦备点宵夜。

赵曦食量很大,自从病愈后,食量就一直大,身体壮实了不说,身高也超过了同龄的孩童。

“曦儿,歇下吧,明日再记不迟。听孙明复所言,曦儿如今课程几近与童生。曦儿莫太累了。”

曹皇后很欣慰,莫说是皇家,就是平常的耕读人家,能有曦儿这样的孩子,都是上天垂怜。

“走水了!宫墙走水了!”

赵曦听到这喊声时,双手紧紧握了一下拳:成了!来而不往非礼也,爷让你见识到了。

赵曦随即装出很好奇的样,要起身往外跑……

“曦儿,莫出去!……王中正,守着王爷,不得离开半步。……李宪,速去查验何事!”

曹皇后一脸凝重,随着一声声指令,慈明宫关闭了殿门,不容许任何人外出或异动。

……

“娘娘,小的李宪。”

直到李宪再次返回,曹皇后才把殿门打开。

“出了何事?”

“回娘娘,宫墙上的宿卫被天火烧死了。”

“天火?”

“回娘娘,却是如此。时方晚春,并未雷鸣。其守卫突然自脚下起火,随即蔓延全身。”

“皇城司亲从见势不妙,迅速将火浇灭。只烧死其人,未有其它损失。”

皇城司跟宿卫禁军一直不太对付,看李宪的样子倒是有点幸灾乐祸。

“死者是何人?”

“回娘娘,宿卫禁军仁勇副尉刘锋刘路明。”

曹皇后想了想,好像不是那家勋贵子弟,摆摆手让李宪下去了。

宿卫禁军出生于开果勋贵的居多,也是这些年勋贵的子孙忒不争气了,才逐渐有了良家子充实宿卫禁军。

不是勋贵子弟就好否则又得让官家头疼了。

皇后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这时候她男人才需要安慰,至于曦儿……还是小孩子,顶多兴奋一阵就睡了。

第二一章 行军之法

赵曦没一阵儿,还真就睡着了。

宵夜吃了,心里的事儿也有结果了,自己装模作样的温书,自然就没必要了。

再说了,他所翻阅的,压根就是今天在资善堂已经背诵下来的。

有人睡不着。

王中正睡不着。今日王爷下学,唤他一道出去的,还是那日看过的宫墙处。

他听从王爷的话,有地方是撒白磷沫沫,有地方是撒硫磺沫沫,还有高点的位置,王爷是让涂抹绿矾油的。

而今晚,那个宿卫被天火烧了。

王中正不傻,知道肯定与王爷让他做的事有关,他也知道这得烂肚子里,否则王爷没事,死的会是他。

可王爷是怎样做到的呢?

……

“可有眉目?”

赵祯也没睡着,刚刚跟才支吾走了皇后。这些肮脏的事儿,就不让皇后知晓了。

“回官家,唯刘锋刘路明嫌疑最大,只是今日被烧死了。”

“起火是何因?”

“回官家,因夜里明火显眼,宫内巡铺及时,老奴到达时,火场狼藉,未能见到其他痕迹。”

陈琳也是憋屈,朱氏溺亡之事,本来有点眉目了,却不料最大嫌疑的刘锋被所谓的天火烧死了。

“此事又断头了?朕该如何看待?皇城司汝可确保?”

“回官家,皇城司老奴可保!”

赵祯很无奈的摆了摆手,让陈琳下去了。

这就是自己的家,内苑所有秋千绳均被磨损,自己的女人被溺亡,现今,连宿卫禁军也稀里糊涂的被烧死了……千疮百孔呀!真是千穿百孔的大内呀!

赵祯不知其他帝王会如何处理此事,他也有过把今日所有值守全部杖毙的念头,可终归是下不了手。

那些人毕竟是守卫大内的,自己不可寒了人心,可这样的守卫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

“宗晖,刘锋之事可是汝为?”

真叫人不省心!汝南王为安排一个宿卫,费尽了老劲,可就因为一个快死的朱氏,就这样搭进去了。看着脚下齐刷刷的一溜儿子……若十三最终落空,就凭现时儿子们的嚣张,真不知最终会是怎样的下场。

“回爹爹,孩儿并未做任何事,就连审官西院为刘锋谋差遣,也是委人托办。”

“宗懿,宫内可有消息?”

“回爹爹,多番来源,均认为是天火……”

赵宗懿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信,偏偏几条线全如此说。

“罢了,暂时不可再有任何动作,你们兄弟尚须多结交士子,莫与相公们亲近。”

自从濮王因赵祯出现而出宫后,算是思谋多年了,却不料赵祯第三子本该夭折,偏偏死而复生,还如此聪慧,并在民间有了偌大的声望。

似乎相公们已经认可了其皇储的地位,前途堪忧啊。

……

东西两府值夜,韩琦昨晚是值夜的,傍晚听闻内苑走火,本准备入宫查看,便有内侍禀告,乃是天火焚人。

这屁话韩琦连半个字都不信,自知又是内苑的龌蹉事,既然官家谢绝外庭掺和,韩琦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未多加过问。

晨起后,韩琦觉得应该过个场,那怕是日常问询,他也应该进内苑看一下。

“一二一…一二一……”

刚接近内苑,韩琦便听到有这般的喊声,配合着喊声的似乎还有若干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很有韵律感。

韩琦紧走两步,拐过弯……这是鄂王爷仪仗?

只见一个内侍于旁,鄂王爷如常规仪仗出行位置,近十人,随着内侍的喊声,正快速向前。

近十人跑动,仪仗居然未现一丝乱像。

韩琦是知兵事的,一眼即看出这般队伍行进法,在训练以及作战时的效用。

见此情形,韩琦已经忘记了天火焚人的鸟事,这行军法自是比死一两个宿卫重要的多。

赵曦挺佩服古人的,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印出来的文章,居然可以像有标点符号那样阅读。

在这点上,还真不是多了千年见识就超前的。赵曦只有跟着孙复读,才能去对句子分割,有时候他特别想根据先生的停顿,给这些文字添加标点符号。

赵曦现在已经开始论语了,这才几个月呀,赵曦已经从启蒙跳跃到了童生阶层。

韩琦发现这资善堂有太多让他新奇的事儿,还都是关于鄂王爷的。

那还是刘成《朔风烈》被传唱时,相公们在朝廷随意议论过,没想到如今鄂王爷居然开始跟读《述而》了,这可是童生,乃至一直到殿试都可能涉及的。

“相公……”

韩琦推门进来,孙复赶紧停下了领读……

“明复,如此进度王爷可能知其所以然?”

“回相公,明复已是压着进度了,按王爷本身聪慧程度,如今就是整篇《论语》完成,也不足为怪。”

这……韩琦自认为自己不是笨人,可他熟读并知其所以然也到了十岁左右,难不成鄂王爷真如此妖孽?

“王爷,君子博学……”

这是一种常见的抽检对《论语》熟悉程度的方式,说半句,让被检查者接下文。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此为《论语》雍也篇,释义为君子广泛地学习文化典籍,并用礼约束自己而不至于离经叛道。”

其实赵曦也很奇怪,自己对这些拐弯抹角的文字的驾驭力很强,绝不是原本自己可以做到的。

韩琦也没再继续,他知道没意义,就看赵曦那副坦然的神情,他也知道……孙复所言为真。

“王爷,汝仪仗行进之法何来?”

韩琦还没忘记他跟进来的目的。

“回相公,小王不想浪费晨起时光,又不想因奔跑而失礼,故用此法训练仪仗,以得两全。若相公认为有失体统,小王日后循礼而为。”

赵曦知道,现在自己还不到嚣张的时候,他也知道这时候这群士人是很喜欢对皇家责难的。

“不,王爷,稚圭是随汝仪仗而来,认为此法可用于军伍操练和行军,甚至于战时也有益。”

行了!赵曦在听到韩琦此话后,就知道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什么失礼?什么晨起时光?都是扯。他就是想将后世军伍的一些训练,循序渐进的带给大宋。

毕竟这将是自己的江山。

“回相公,小王暂未完善,懵懂中自觉可成体系。目前只是皮毛。”

这时候韩琦也似乎窥触门境……

“好!稚圭静待佳音。”

第二二章 童英宴(一)

韩琦从资善堂出门后,并没有再往内苑走。他看到赵曦的练兵之法,以及对于经典的学习程度,突然觉得所谓天火焚人有点索然无味了。

没有比强兵和帝王继承人聪慧更重的事儿了,至于天火,爱烧了谁就烧了谁吧。官家有意遮掩,那就随他的意也好。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时候的执宰还真是有心于改变大宋之现状的。

赵曦明白,不管是皇城司,还是自己老爹,在聪慧程度上,比不上韩琦一根小指。

陪着孙复恭送相公,看到韩琦并没入内苑,而是施施然去往朝堂,倒是心里踏实了。

绿矾油和白磷好说,硫磺可不是潜水车那点水就能冲干净痕迹的,味道忒大,对于韩琦这类览群书,知兵事的聪明人,或许只要接近宫墙,就能明白其中猫腻。

这下……这事算是了结了。

天火烧死的不是皇城司亲从官,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序列,赵祯还是需要知会一声朝堂诸位相公的,具体抚恤事宜,还得由朝堂定夺。

“诸位相公,昨日内苑走水,御武校尉刘锋刘路明遭祸,如何抚恤还需朝堂议定。”

延福宫内,例行每日奏对,毕竟新法伊始,赵祯本就谨小慎微,朝堂并非一言堂,他需要这样每日问询。

其实目的并不是要去清楚新政方略,更多的是让相公们给他决心。

刘锋刘路明?富弼记得昨日审官西院呈报,这刘锋刘路明似乎有人运作外出……是巧合吗?

韩琦与富弼对视……

“官家,可依旧例。”

赵祯突然有种莫名的轻松,说不清,总觉得相公们没究竟此事让他心里松了口气。

……

赵曦对这时代士人们吟诗作对的饮宴很感兴趣,当孙复告诉他,明晚资善堂会有一个童英聚的饮宴时,他就决定要掺和了。

这一直是他向往的,在这个时代,若没有参加过这一类的饮宴,你都不敢说自己是精英。

“娘娘,明晚孩儿下学会很迟。”

“所为何事?”

“先生说资善堂会有饮宴,凡未满幼学者皆可参加。孩儿想去看看。”

孩童饮宴?曹皇后听到都惊呆了。

的确,资善堂是常有饮宴,甚至官家也在资善堂举行饮宴,只是从来没听说过,居然会有专门为幼童组织的饮宴。

可曦儿……算了。自病愈以来,曦儿一直是省心的,也从未有过分外要求,其他琐事自不必让孩童介入。

皇后准了,滔娘很羡慕的看着……

当日官家未到慈明宫,皇后不得不差人告知官家。虽资善堂尚在宫内,既是饮宴,人杂是必然,对于曦儿安危当由官家安排。

赵曦并不知道背后的诸多事,从清晨进学,心里就幻想着这士人饮宴的场合。

终于等到下学了。

“王爷,饮宴之事明复需说明,汝可能不得以真名参加。毕竟此事体大,虽经由娘娘恩准,吾不敢妄为。”

孙复昨日只是提了一句,这不是在泰山学院,自己可以随便带几个童生参加。

而贾相公知晓自己,孙复总感觉其有意让携王爷参加。

政事堂的猫腻,孙复不懂,他认为没人会有意害王爷,这是大忌。官家虽然仁慈,可涉及大统继承,无人知其会怎样。

“学生晓得,吾可称赵日羲。”

一字拆两半,倒也可以。

赵曦也只是懒得为一个临时性名字费脑子,随便用一两次而已。

移步中厅。却见整个中厅被一盆盆的花卉装饰了,而且全是牡丹。

从单瓣到重瓣,从荷花型到绣球型应有尽有。

赵曦一直以为牡丹的品种是后世培育的,如今才明白,原本这大宋的牡丹就如此品类齐全。

赵曦这阵子的表现真像个土包子,东瞅瞅西看看,感觉什么都新鲜似的。

倒真有点孩子样。孙复此时才觉得王爷还是个孩童。

他那知道赵曦是比较他记忆中的牡丹,与此时中厅所摆放的是否一样。

在诸多牡丹的间隔之间,是那种需要跪坐的所谓邻人小桌。

每张桌子上都有坐签,居然跟后世一样。论资排辈的惯例看来自古如此。

赵曦本以为就孙复这职衔差遣,怕是得差不多到门口边了。结果孙复一直领着他往里走,几近到了中央了,才看到孙复的桌签。

赵曦有些扫兴,突然想起某电视剧里,几个庄稼汉玩华山论剑一般。

真白瞎了这么多牡丹!

“日羲,今日随明复落座,只能至此。各位相公和大学士,以及国子监诸多教授俱在。”

赵曦很奇怪,他大概知道孙复这秘书阁校书的品级。而看现在的位置,这地方跟各位相公也就差一两桌的距离了……

再看看周围一些没听说过名字的座签,赵曦明白了。这种非官方饮宴,并不是根据官职论资排辈,倒像是由在士林中的地位决定。

随便吧,自己就是来打酱油的。赵曦真是来见识的,没其它想法。

“学生明白。”

坐那个位置无所谓,能见识见识这士人吟诗作对就是好的。

韩琦和富弼放衙后联袂而至。饮宴是常参加的,只是今日专为幼童所设的饮宴还是头次。

还是如此盛大的做派,几乎整个朝堂都接到了邀请。

反正不是主角,两人倒也轻松,说说笑笑的往里走着。

“明复……这……”

富弼本来想跟孙复打招呼,却发现在孙复的旁边居然是赵曦。

“相公,这是明复弟子日羲。”

都是聪明人。

赵曦还真就像个学生一般,起身施礼。

这时候范仲淹、欧阳修也到了,也凑过来……

“明复,你这……糊涂啊!”

“回相公,明复受邀,贾相公似有所指。日羲也被恩准……”

富弼看了看四周,看中厅这些忙碌的杂役……屁的杂役!全是皇城司亲从官了。

“范相,稍安勿躁,落座吧。”

相公们离开了,别说孙复,就是赵曦也送了口气。

他们可不会在意你是不是王爷,该训斥根本不留面子。好像自己屁大的娃娃,也谈不上什么面子。

“今日饮宴是何人操办?”

刚坐定,韩琦就问了。相公们都坐一块的。

“听贾相公所言,似由濮王世子宗谊……”

濮王借此为鄂王扬名?谁信呢?这又是要玩什么?

一时间诸位相公不淡定了。

第二三章 童英宴(二)

贾昌朝是随着赵宗谊一起到的,他俩进入中厅时,连晏殊都已经落座了。

一个接一个的都会过来跟孙复打招呼,看来着孙复在士林中还真是有点名望的。

就是苦了赵曦,不得不每过来一人,他就得起身施礼,有点像后世敬酒。

总算是能安心坐下了,这时候赵曦才发现,除了那些执宰,其他小桌边,都很孙复一样,带着个孩童。

看样子还真没超过十岁的娃,不过好像数自己小了。即便这几个月他猛窜着长,在现在写场子里,也还是算年岁小的。

孩童专场,自然在小桌上少不了点心。

赵曦的吃食一直是顺着皇后的,街市上的吃食还真没吃过。

所以,他这时候专心去品尝大宋的点心去了。

“列位贤达,此饮宴专为童英而设。所谓童英,是为未达幼学之孩童英杰。”

“故,今日饮宴各位贤达实为陪伴,还请见谅,同时,童英尽现,也可见我朝未来之芳华。”

“既是英杰,自该有拔萃之处。虽孩童不擅诗词,有司马君实十岁能文,也有金溪仲永六岁吟诗,今日饮宴之幼童,自不甘身后。”

“今日亦算是嬉戏,题目设三类:诗词、作对,嬉戏。”

孙复不关注朝堂纷争,并不代表他傻。

在贾昌朝,贾相公话音落下时,他已经明白了。此宴怕是专为鄂王爷所设,而目的并非为王爷扬名……

他看向贾昌朝……那戏谑的眼神告诉他,他就是被耍了。

不只是他,所有清楚孙复弟子是谁的人,都明白了。

富弼有起身迹象,被韩琦拉住了。范仲淹同样也被杜衍拉住了。

“彦国,何故?”

晏殊是富弼泰山,见女婿如此,变问其究竟。

“回岳丈,孙复所携孩童乃鄂王爷,此宴操办者是濮王世子。”

“这……”

晏殊是只会富贵词,还是个老好人,可并不代表他没有朝堂头脑。

这可如何是好?

鄂王爷这几月,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士林,都有了一定的声望。还只是三岁幼童,有如此声望,将来大统不会有意外。

即便原本叫嚣着让官家早立储的,这段时间也歇了,甚至风向已经彻底吹向了鄂王爷。

濮王十三子,曾被官家继养之事,似乎要被忘却了。

这……这绝不会是为鄂王扬名,目的不言而喻,借童英宴,搜刮各地聪慧幼童,以备好的诗词、作对和嬉戏,来证明鄂王爷如此并不稀奇,甚至对于宣扬鄂王爷聪慧的各位相公,也有侧击之意。

“离席?”

晏殊的性子,没心思陪他们玩这些,即便借故离席,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且看看吧。此间杂役,皆为皇城司亲从官,不会有大事。”

泰山能离席,可富弼走不了的,一走就代表着心虚。只能寄希望于鄂王爷自己了。他那个老爹……知道了也就那样。

赵曦全神贯注的对付这些点心,各样都尝了尝,还真不咋地。后世虽然自己不喜零嘴,但也都有尝过,这些看着精美的点心,搁后世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他根本没操心厅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那个什么贾相公白呼,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日羲,今日饮宴怕是明复拖累你了。”

“先生何出此言?虽点心不可口,吾也能见识士人吟诗啊。”

“此宴为幼童所设,士子不参与,无论诗词或是嬉戏,均由在场孩童为主。明复专经义,诗词一途本就不佳,也未曾与汝讲授诗词之道。”

几个意思?儿戏?赵曦愣了。没必要呀,不是说国事蜩螗吗?咋这群人闲着没事玩孩子呢?

“何人操办?”

“濮王世子赵宗谊。”

赵曦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小娃娃的眼睛眯了眯……真尼玛不死心呀。

“题目为何?”

走是不可能了,那就看看这些孙子们想怎么玩吧。

“诗词,作对,嬉戏。”

这三样啊?嬉戏自己肯定没问题的……不对!似乎民间听闻皆是自己嬉戏方面的,就是士林中,除了秘书阁的那些人,恐怕也知晓的是自己嬉戏方面的。

也就是说,今日饮宴所谓的嬉戏,是专门为自己准备。

荒于嬉……能这样断下来说的。

去你大爷的!坑呀?那就来吧。

赵曦也曾有过文青的梦,上学时也有抄满了诗词的笔记本。而现在,他知道,苏氏三杰还没有名声,曾巩也没听说过,王安石还只是个小官,八大家中除了前朝,在座的也就是欧阳修了。

再有就是晏殊,至于其他人,赵曦还没听到一个在后世因诗词有名望的人呢。

“各位贤达,既是幼童为主,自是顺应幼童习性,故先以嬉戏始,并以近来因我朝鄂王爷聪慧之名,而流传的鲁班锁和九连环开始。”

真够费心了!赵曦见杂役端上来的托盘,全是精心制作的铜质九连环和红木的鲁班锁……看来为此局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也真够歹毒的!赵曦已经明白,那怕是自己现在叫做赵日羲,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孩童,都知道自己就是赵曦。

先把自己拿手的放出来,把自己抬的高高的,然后再玩诗词对联,狠狠的摔下去!

玩的很好,很高!

“日羲……”

“先生,无妨。”

赵曦没准备留缝,既然人家有备而来,自然会安排好煽自己耳光的人。

留不留余地,都会被煽,还不如直接煽过去。

此时,赵祯陪着曹皇后在慈明宫,不时有人进来奏报,资善堂的每一刻变化,他都能随时知晓。

“汝所言确实?”

“回官家,确实如此。饮宴题目三类,诗词、作对和嬉戏,嬉戏被安排在首位,为因王爷而流传的九连环和鲁班锁。”

这内侍汇报时还一脸的兴奋,王爷拿下头筹是没问题了。毕竟还没听说那个孩童可以解开九连环,就是士子们解开,那都是值得炫耀的事儿。

“官家,汝去唤曦儿回来!”

曹皇后在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恶毒之处。

世家出生的女人,如何能看不透其中猫腻。

“圣人,唤回来曦儿又怎样?一样成定局了。何至于此呀?”

唉!就是这样的性子,曹皇后看看自己男人……还是操心曦儿吧,过了今日,这些天在民间乃至士林的名声,怕是会落一个嬉戏王爷的称呼了。

第二四章 童英宴(三)

赵曦真就如不懂不知一般,就如普通孩童见到自己熟悉的玩具一般,好像很促急的把九连环和鲁班锁拿过来……

这几乎是杜衍家那种的翻版,不管是从形制到大小,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赵曦先是麻利的把鲁班锁拆开,随手丢开,然后便开始解九连环……

孙复乞求般的看向富弼,可富弼也是一脸的无奈。

在看到赵曦傻不愣登的去解开鲁班锁时,富弼认命了。

那怕再聪慧的孩童,也不能在瞬间想通这些弯弯绕。

韩琦往后靠了靠,闭着眼,嘴角不停的抽动,眼睑也颤动着,足可以见他的不平静。

范仲淹怒视着贾昌朝,可人家连看都不看他。

欧阳修老实人,就盯着赵曦,一脸的痛惜,似乎看到了什么特别不想看到的物事。

其实整个在场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赵曦那儿。不管是想没想明白,是不是扮演角色的,都想从赵曦拆解九连环中学到些,毕竟现时士林中最流行的就是九连环了。

搁平时,孙复可能会当面请教赵曦九连环解法,而此时,数他最近,可心里一点都不在九连环上,他就想着,此事过后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孙复四次科举均未中,这才刚刚凭着近二十年清誉换来了一个秘书阁校书的职位,如今还有幸启蒙未来之帝王。

很好的境遇,或许过了今晚就彻底变了,自己能回到过去,算是一个好下场了。

安贫乐道……谁又是甘心情愿的?

赵曦只是装着不知道,可心里倍清醒。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没准备退让,甚至连装做第一次接触都懒得装,干脆利索的在解着九连环。

利用空档,他还顾得上环顾一圈,看看每一位所谓士大夫的嘴脸……这就是众生相。

“叮叮当当……”

随着这一声响,赵曦解开了九连环,然后随手丢一边去了。他可没好心帮他们再装起来,让他们自个回去慢慢装吧。

“此宴第一个童英出现!敢问明复兄,可是你弟子?”

“学生赵日羲,求学于先生门下。”

赵曦没等孙复回话,起身施礼,脆生生的答话了。礼节不能丢,同样气势也不能丢,甚至连傻不愣登的劲也还得保持着。

其实孙复这时候根本就没听到有谁问他话,只是静静的发呆。

“敢问公子年方几何?”

贾昌朝还不敢造次,最起码他没有说:小儿几岁?

“六岁。”

随口胡诌吧,在场的谁不知赵曦几岁?既然都在演戏,爷也陪着你们演。

“公子姓名倒是与我朝鄂王爷近似。”

这是要挑明吗?

赵曦眯着眼,就盯着这姓贾的玩意儿。

“或许就是一回事吧!”

“且不敢玩笑,鄂王殿下可重装九连环……”

贾昌朝顿了顿,想等着赵曦接茬,谁知道赵曦却施礼坐下了……

看到此情形,富弼和韩琦眼冒精光:难道王爷聪慧到如此境地?难不成他看透了?

贾昌朝很尴尬,在朝堂他可以怼官家的过失,甚至可以因为赵曦失礼而喷赵祯。

在此情景,他却不能怼赵曦,明面上,此时的赵曦只是孙复的学生赵日羲。

只能是盯着孙复看……可孙复此时已经神游泰山了。

“首项嬉戏之童英自然归属赵日羲,也就是今晚唯一解开鲁班锁和九连环的童英。”

得不到孙复的回应,贾昌朝只得继续,没能继续挖坑埋赵曦,贾昌朝有些意犹未尽。

“先生,无妨。”

赵曦再次对孙复说,这状态……唉,忠直之人,总是很难受得了这类设计。

再一次的提醒,孙复总算是回了魂。

也是计较得失了。当人已经达到某种高于过去的层面时,一旦知道将失去,心中的感受都是一样的……难舍。很少有人能真正的面对落差。

“吾无事,王……日羲莫要担心。”

还算没乱了分寸。

……

“官家,童英宴唯王爷一人解开鲁班锁和九连环……”

内侍说这话的音调都提高了,感觉这倍长脸。

赵祯摆摆手,示意内侍下去……难以挽回了!曦儿只是聪慧,不是妖孽,窥不透其中道道。

皇后也没心情安慰他。

这几个月,她是真的喜爱这个听话懂事又聪慧的孩子了,也从赵曦身上找到做母亲的感觉。

真不想让曦儿受一点委屈!可如今却是偌大的坑挖开了……

“牡丹应期,今日厅堂皆牡丹,不如今日就以咏牡丹为题,由童英作应景之诗文。”

“同叔,永叔同在,自可分辨诗文之优劣,诸位也可参言建议。”

又是一次杂役的往来,每张桌子上都摆放了纸笔。赵曦先拿着看了看……真不亏大富之家,没一样是凡品。

赵曦很想自己写一首咏牡丹的诗,他并没有觉得是难事。

想当年他文青时,也曾有过打油诗的经历,这也是他从开始就没担心的底气所在。

十岁以下孩童,即便作诗又能有多深远的意境?以自己半把刀水平,想必应付这场合不是问题。

可当他提笔时,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眼里的牡丹,看到的就是道具,一个为设计自己的道具实在做不到有感而发。

怎么办?

只能是借一下脑子里的储存了,至于别人信不信是他写的,管不了了,他敢肯定一点,一会儿放出来的诗句,绝不会有一首是在场孩童现作的。

这点不仅是赵曦,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在纸笔发下去的同时,除了赵曦似在思考,其他幼童均已经动笔书写了……太明显了,别说幼童,就是已经东华门唱过名的,也未必能在题目公布之时,就可以提笔作诗。

其他孩童不用看了,倒是赵曦的思考,让人更加关注了。

取舍和摇摆者偏多,因为谁也看不到结局。

但从正统意义上,赵曦才是他们最具有合理性的未来帝王。只是这些年介入太深,深到无法洁身自处的地步了,不得不配合着做这么一场。

其实赵曦是在脑子里检索,到底该借用谁的。

诗词之道,也就唐宋为巅峰时期,虽赵曦记着许多本朝那些尚未成人,尚未成名的大家之作,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合时宜。

第二五章 童英宴 (四)

赵曦还在犹豫时,已经有孩童搁笔了。

富弼看了一眼韩琦……他还闭着眼,不过嘴角不再抽动了,眼睑也稳定了,看来也认命了。

真是无事生非呀!这濮王……

赵曦终于动笔了,而孙复揪着的心似乎揪得更紧了。

数朵红云意欲飞……赵曦写下了第一句。

孙复的魂感觉一下子全回来了,顿觉浑身象炎热的天气食了冰露,透身的爽利。

他不擅诗词,并不是说他不懂欣赏,就赵曦写下的第一句,他已经知道赵曦一直说:无妨……是什么了。

含香含态怨春晖……赵曦写下了第二句。

紧接着,赵曦没有再停顿,将后两句一并写下了:东皇雨露知多少,昨夜风前已赐绯。

数朵红云意欲飞,

含香含态怨春晖。

东皇雨露知多少,

昨夜风前已赐绯。

赵曦搜肠刮肚,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一首咏牡丹的诗句,他记得是明朝的,并且他将原诗句做了改动,使之更能应今日之情景,并若有所指。

或许赵家人真的有艺术基因,不管是后世,还是现在的赵曦,那怕他只有三岁,可字迹一样隽秀。

孙复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的表情,若是有铜镜,他真想瞧瞧。

转变的太突然,他知天命之年了,可还是被这样的转变惊着了,更是因赵曦的诗句惊呆了。

“先生……”

“日羲,很好!可!”

孙复都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了,在赵曦如其他孩童一般,问询诗文如何时,只是简单的说了五个字!

欧阳修浏览着誊抄上来的诗句,他看不出哪一篇是以孩童的视角来看牡丹的。

他看一篇便丢给晏殊一篇,根本不想评议,没有意义,他甚至可以将部分诗句与在座之人对应。

饮宴不是一次两次,谁怎样的风格,欧阳修很清楚。

而晏殊是做过主考官的,在座的很多唱名都是他签发的。一个人的文风,在成人之后,是很难改变的。

这所谓的童英宴,其实就是针对孙复那个老实人,还有鄂王爷这个不知情孩童的。

忒下作了!

轮着看……贾昌朝颔首,而富弼韩琦则是一脸无奈。范仲淹甚至看都懒得看。

不管是不是孩童视角,诗句优劣上,谁也做不出假的评判。

孙复这时候已经将赵曦的诗句誊抄好了,他在落款处把赵日羲后面的两个字挨的有些近……他是故意的,他觉得王爷此诗用本名落款方为妥当。

“好诗!”

当欧阳修接过孙复递过来誊抄的诗句,不由的赞叹。

韩琦突然睁开眼了,凑过去……嘿嘿!韩琦努努嘴,指向贾昌朝。

“晏相公,贾相公,汝等可看看这篇诗文,永叔以为当是魁首。”

“同叔附议!”

只需要一眼,晏殊即可定论,确实这诗文遣词、意味均为上层之作,借物喻人应时应景。

“孙明复,此乃童英宴,汝此番作为何故?”

贾昌朝也不是庸才,自然识的诗句优劣。

濮王世子前期准备之诗句,皆过他手。是为孩童,贾昌朝将其所备诗作筛选了,只保留尚可之作,虽也有醒目者,他都筛出去了。

毕竟还不想吃相太难看了。

“贾相公,明复专攻经义,可曾听闻明复有诗作名世?此诗句乃弟子赵……日羲所现作。还请贾相评判。”

贼喊捉贼嘛?任谁都看出,此现场唯一新作的只有王爷一人,好歹也是个执宰,尽如此不明是非。

连韩琦也以为这是孙复所作,唯有富弼惊诧的看着赵曦……这鄂王爷到底有多妖孽。

“现作吗?呵呵。子明附议此作为魁首。”

虽有不甘,贾昌朝也很无奈。

赵曦一直关注着这边,每个的表情,包括言语,他都看得见听得清。

特别是贾昌朝那句‘呵呵’让他觉得特别刺耳。

你大爷的!不信是吧?爷就再让你们看看。

“先生,学生另有所感,不知可否……”

赵曦近前,直接忽略所有的相公,只是单对孙复一人而言。

既然都是装,他也需要装着只认识孙复了。

孙复哪知道这事该如何?他就是个学究,只能是看着富弼。

“笔墨伺候!”

欧阳修自不顾贾昌朝嘴脸,他很想知道这鄂王爷又有何感……

……

赵祯这时候纯粹是一种呆坐,脑子里被濮王搅拌成了浆糊,时不时有赵曦的脸庞闪现,掺和着间杂着。

一个最怕麻烦的人,偏偏麻烦事没断过。

曹皇后一直想着此事过后,该如何让曦儿被士子认可。

大统继承不会变,关键是一个不被士子认可的帝王,势必会陷入朝堂与帝王的争斗之中。

她能懂赵曦,绝不是自家男人这般容易妥协,该是个倔强而坚定的性子。

“回官家,王爷诗文夺魁!”

内侍这次的声调更高了。他们的身份决定了立场,他们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赵氏家奴,或者说是一家人。

“汝说什么?”

“回官家,王爷诗文夺魁,乃欧阳相公与晏相公共同认可。”

赵祯愣了,这……从未见曦儿吟诗,这又是那般?

“诗文可是代笔?”

“回官家,孙先生自说不擅诗文,为王爷新作。”

“诗句呢?”

内侍将已经备好的诗句递过来……

这是……如此应时应景的诗文,自不可能是备好的。

“曦儿如此是否太……”

“官家,吾认为当如此!”

东皇雨露他可以装作不知,埋怨春晖不顾,曦儿可以告诉他:风前已赐绯。

“回官家,贾相质疑王爷新作,王爷另有所感,此时正出新作!”

“速去打探!”

也罢了,曦儿还是孩童,即便出言不逊,为父者替他担着就是。

不恩时雨并乘风

且共山花作伴红

纵在馆阁沐五候

可能春去皆成空

没毛病!这诗句纯粹的是讲述牡丹从萌芽、开花到凋零的过程。可现在资善堂里谁又是傻子?

当赵曦将诗文写完,整个资善堂所有人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希文以为此作更高一筹,永叔,同叔,汝等以为如何?”

范仲淹都想笑!堂堂执宰,如此设计一个孩童,却被孩童直接甩回去耳光了。

这感觉真妙。若是千年之后,范仲淹绝对会喊一句:真特么爽!

“永叔附议,当如此。”

欧阳修没管晏殊这老好人,干脆的附议,还不忘看看贾昌朝抽抽着已经阴下来的脸。

第二六章 童英宴(五)

赵曦可不是他爹,打了左脸再把右脸送过去。他从来是你打我左脸,我直接踢你蛋蛋!

所以,现在的贾昌朝很疼。

刚才那诗句,映射濮王,与他不相干,而这诗句……纯粹就是说他不明是非,不知皇恩。

“孙明复……”

想训斥孙复,却又不知该从何入手,因何而训。对于赵曦,别说是王爷,即便不是王爷,他贾昌朝也不能跟三岁孩童计较。

“贾相,明复弟子这诗文也只是言尽牡丹一季之事……”

富弼没等孙复回话,直接接了话茬。

意思很明白,这诗文只是说牡丹,你想多了那是你的事,那是你对号入座,赖不着一个三岁娃娃。

“人生百年,转瞬即逝,老夫将此诗文收藏了。”

富弼真服了自家岳丈……得!既然连晏殊也如此赞叹,他贾昌朝总不敢再造次了吧。

……

“圣人,曦儿如此这般,恐贾相记恨,不妥啊。”

赵祯已经知道了儿子写的什么,也很明白这诗文所指。只是……他这性子自不赞同如此针锋相对。

“官家,吾觉尚好。”

朝堂上争端,皇后不得参言,可涉及皇子,她有权发言。

“这……内府备些赏赐送与濮王府和贾相吧。”

唉!听官家如此说,皇后也只能是背后轻叹。

就这柔弱的性子,自己又能怎样?争辩是不可能的,顺着呗。只盼曦儿能让皇室挺直腰杆吧。

……

“唯余作对,鉴于孩童作对局限,故,此局由其师与弟子共为之。可出对,可对对,可指定作对等等,既是饮宴,自该以嬉乐为主。”

“此番饮宴,唯明复携弟子独领风骚,还望其再接再厉,以超群绝伦之才情独占鳌头,无人出其右。”

去你大爷的!赵曦听着贾昌朝白呼,就知道这孙子是在给他们拉仇恨。

自古文人相轻,虽孙复在士林中也有些名望,但他一个举荐茂才,现在却把一群东华门唱过名的群灭了,谁能服气?

鄂王爷他们不敢做的太过,而现在是师徒同应,那就真不需要客气了。

更何况,他们可以装作不知道赵曦即是赵日羲。

孙复岂能不知贾昌朝之意?被王爷落了面,迁怒于己身了。也罢,自己的出生本就是短板,今日又因王爷大出风头,招惹了贾昌朝,怕是不会让自己好过。

且受着呗!吟诗作对本就是孙复欠缺之处,此时也唯有受着了,希望不会因此而落了王爷声望,也能让贾相舒坦些吧。

贾昌朝已经说了,饮宴即是嬉乐,富弼即便有感于孙复处境也无法相助。

不过这时候富弼和韩琦几位,倒是真当成饮宴了。最起码没有了再针对王爷的意义,只是文人之间的游戏。

没有贾相的地位,自然也不敢如贾昌朝那般下作。此时倒真有点饮宴的味道了。

不过赵曦听了半天,没一个让他惊艳的对联。

不过没自己什么事儿,别人玩的不亦乐乎,看看也挺好。

“明复兄,吾有一对,向汝请教。”

得,终归还是来了,总不会让闲下。

赵曦其实早等着了,脑子里闪现着许多的绝对,恨不得自己找人去难为难为,总算是有人撞上来了。

行不行,孙复都得接着。

“凤落梧桐梧落凤。”

终于有像样的对联了,不爽的是这需要孙复接着。

赵曦没觉得有难度,也许其他人也不觉得有难度,最起码赵曦并没有见有多少人蹙眉或者是思考。

可对孙复而言……还真不容易。

赵曦看孙复这样子……反正自己也风头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点。

“珠联璧合璧联珠。”

赵曦很小声,还做出一副不想被别人看出来的样子……他也清楚有多显眼。自己不还是孩子嘛,这样做很应岁数。

孙复不用说了,对方业已听见……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啥意思?赵曦本以为也和其他人一样,对上来就了了呗,没想到直接跟着又来一个!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这些都记着呢!不就是玩吗?爷陪着。

“风吹蜂,蜂扑地,风息蜂飞。”

这准备还挺充分。

“李打鲤,鲤沉底,李沉鲤浮。”

赵曦已经管不住自己嘴了,也根本顾不得他这样惊着了所有在场的人。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还有吗?爷接着!赵曦这时候真像斗鸡一般,身子挺的笔直,瞪着来人使劲看。

孙复早傻眼了!这……这已经不能用聪慧定义了,任谁见一个幼童,如此出口对对,都不敢相信。

孙复确定,自己没跟王爷讲过关于对联工整的知识,偏偏王爷对出来的如此恰当。

难道真的是圣人天授吗?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每一副对,他们都得费心思考虑,谁信一个三岁幼童居然出口即来,来之能对,还如此工整。

“虚心竹有低头叶。”

咦?换人了?车轮战吗?爷还真不在乎。

你们永远不知道爷脑子里装了多少这玩意儿。

“傲骨梅无仰面花。”

“五人共伞小人全仗大人遮。”

“四口同图内口皆从外口管。”

还有吗?还有谁?赵曦斗鸡似的看着他面前的所有人。

这时候人们几乎都已经围拢过来了,包括那些相公们,他们也想看看这王爷到底有多妖孽。

赵曦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赵曦,都愣住了,根本忘记了要对对,已经彻底被这个三岁孩童震住了。没人例外。

孙复很想站到对面去,能做这类孩童的老师,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反正他此时自觉陪着王爷站,都少一份资格。

“日羲……”

孙复想提醒赵曦,相公们都过来了,刚准备开口,却见富弼摇头。

他不明白,也就顺着没打断赵曦那副斗志。

“诸位,学生傍晚随先生移步中厅时,路过池塘,想到一联,一直对不出下联。”

“借此机会,学生也正好请教。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这是千古绝对,赵曦记得有个勉强能对上的,他真想看看这大宋文华是否可以解这绝对。

至于路过池塘,那倒是真的,自己偶然所得,那就是胡扯,早记着了。

第二七章 童英宴散

赵曦看着围着的一圈人,也有点觉得有点耍大了。

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样做可能太过了。已经这样了,也无法挽回了。

这不是解鲁班锁和九连环,这是吟诗作对的饮宴,自己确实有点没控制住。

按说自己不是这种性格,后世的官场,已经磨平了棱角,没想到身体回去了,连控制力也回去了,真成了个冲动好斗的孩子。

一副千古绝对,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年龄?赵曦很希望没人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

确实,大多数人都被这上联吸引了,已经忘记这赵日羲,赵曦,鄂王爷只有三周岁多一点,即便是算四岁,也已经不再能从神童定义了。

并不是所有人忘记了,比如说韩琦和富弼,他俩就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混乱。

也只能说是混乱,谁也不曾见识过有如此妖孽的孩童。

或许甘罗可比,也或许项橐可比,太久远了,无法确定。

还有一个一直没忘记赵曦真实年龄的,那就是赵宗谊。

谋划许久,从各地搜寻惊艳的童生,筛选诗句,一直到搜集对联。他为能借如此光明正大的场合,戳破赵曦聪慧的神话,可算是煞费苦心。

甚至为得到贾昌朝的配合,邀请诸多的士林清贵,所付出的可不是厅堂能看到的这些。

可结果呢?倒像是真的是为赵曦扬名了。

唉!父王所说的正道,所言的借势,所认为正确的光明正大,最终还是如此颓败了。

十三若真想登顶,有此妖孽在,怕是太难了。

既然是千古绝对,自不会被轻易对上。一直到深夜,都有些娃瞌睡的碰头了,也没人敢说自己对上了。

五行与意境同在,让对联难度倍增。

饮宴结束了,都带着这千古绝对。

而赵曦却是带着几位相公。就知道自己太冒了,冒得有点出格了,甚至让相公们都疑惑了。

这样跟着,自然是要到内苑了。

你们都是大老爷们儿,大晚上去内苑合适吗?我老爹可是有太多美女了,也不说稍微避讳着点。

赵曦心里非议,可嘴里却没敢吭气。

都默默的跟着,孙复也被带过来了。话说这老师也是第一次见学生家长,感觉这老师挺忐忑的。

王中正就更别说了,好歹他是长随,是伴当,你多躲那老远,怎么个随法?

敢凑近吗?不敢!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杜衍年岁大了,没跟着凑热闹。

恐怕除了西北战事,大宋朝堂还没有深夜相公们去内苑的故事。

不是说近臣深夜不易入宫吗?不是说会引起内外恐慌吗?为自己一个娃娃,能不能别这样兴师动众的?

资善堂后面的过程赵祯也全知晓了,到后来这张嘴就没合拢过。

来回在自己记录下的赵曦诗句前转悠,每看一遍都能笑好一阵儿。

然后再看看曦儿所说的千古绝对,他肯定是对不上来,不过这是自己儿子的上联,对不上看看也是好的。

多少年了,从来没想今天这样扬眉吐气过。这不,连相公们都等不及过夜,要过来恭喜自己了!

皇后打发滔娘睡下,也一身正装的候着。

相公们是从不开慈明宫的,而今日专门差人告知:于慈明宫见驾。

虽没提皇后如何,可谁都清楚慈明宫是皇后娘娘专属。

“圣人,今日曦儿之事,朕是否该赏赐孙复?相公们深夜道贺,是否也该有赏赐?”

今天赵祯是赏赐上瘾了。刚让内府备礼赏赐濮王和贾相公,这又要赏赐诸位相公,怕是他真有心大赦天下,赏赐万民了。

“官家,等明了相公们来意再议不迟。”

曹皇后很疑惑,她不觉得相公深夜到访只是为恭贺。朝堂的相公没那么眼窄,那怕今日曦儿确实很惊艳。

……

“官家,吾等深夜造访,还望见谅。实是事出紧急,事关鄂王,吾等须即日了却。”

赵祯愣了,还以为诸位相公见面会是喜气,并齐声恭贺,却没想到个个如此凝重。

“范相,所为何事?”

“官家,皇后娘娘,吾等曾问询明复,其并未与鄂王爷讲述对联要义,也不曾讲解诗词之道。”

“今日饮宴,鄂王爷所为,吾等实为不解。还请官家明示。”

赵祯听范仲淹如此说,彻底懵逼了。

啥意思?我老赵家就不能有个神童?这怎么明示?我正激动呢,你让我怎么说?说什么?

愣愣的看着诸位相公,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不过自己是明白了点,也就是说,曦儿今晚太妖孽了。

就知道冲动没好事。早知道后面对联的场次,自己就该装聋作哑来,孙复受点憋屈,自己能省很多麻烦。

赵曦可以肯定,若没有后面对联的事儿,这群人绝对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

“官家,内苑可曾聘授课之人?”

范仲淹见赵祯不明所以,干脆直接问了。

这话有点不给孙复留面子,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孙复面子了。若鄂王爷真的另有名师,孙复不只是面子的事儿,恐怕这差遣都留不下。

这个……赵祯他也不知道呀,所以他看他老婆了。

“诸位相公,内苑不曾有其他师者教授。”

这就更说不过去了。

“皇后娘娘,鄂王下学可还温书?”

“然!曦儿下学,即便与滔娘玩耍,也常携书诵读。”

这倒是事实,赵曦进学以来,对此事的文体很感兴趣,也想对照认识更多的字,所以就是下学了,也喜欢看书。主要是小丫头喜欢玩的,在他看来太幼稚。

“是为何种书籍?”

“慈明宫所藏书籍皆随他翻阅,吾从未限制。”

“官家,吾等可否查看鄂王爷温书之处?”

问出来了,朕不同意行吗?唉,天子无家事,还能咋样?

“王爷,此签可是汝留?”

哦,赵曦看了看,还真是。来到着时代,他倒是想看些奇闻杂谈,可惜,整个内苑翻编了,都是经义典籍。

他有个习惯,看书留书签。

“回相公,却是小王所留。”

“王爷,此处所藏之典籍,汝阅读几何?”

呃……赵曦不知道该多说好还是少说对,说多了惊人,说少了好像又怕今晚饮宴之事难了。

“回相公,小王读其三一。”

实话实说吧,其他的,管不了了,爱咋咋吧。

第二八章 玩到御膳房

自古英才多勤奋。

这是范仲淹对赵曦做的最后总结。

该不是这老小子以为自己能做诗,能对对是因为看这些书籍吧?

好吧,您真帮我大忙了,以后就是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也有合适的借口了……爷看书多。

“娘娘,王爷尚小,温书不易繁重,虽业精于勤,但应以王爷康健为主。”

“明复,今日已晚,明日停学一日。以后不必为王爷留温书课业。”

皇后挺冤的,她啥时候逼迫曦儿温书了?从来没有过,甚至看到孩子温书,她都是让娃出去玩耍的。

孙复也很冤,下学留什么课业?王爷从来没耽搁过,只是自己一直压着课程进度,否则,王爷早就可参加童生试了。

既然相公如此说,谁也没反驳,唯是字应了。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一点:没有天授,只有勤奋。

像鄂王爷如此聪慧,仍这般勤奋,有饮宴上的表现就不足为怪了。

只有赵曦自己明白,自己四十大几的人了,要是真按幼童的进度授课,怕最后真的会活回去了。

他是被强制放松了,殊不知过了今夜,整个京师的孩童都遭难了。

鄂王爷之聪慧,尚且时时不忘温书,汝等这般资质却贪于玩耍,速去温书去!

……

还是同样的时间,赵曦醒来了。

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除了看书,真没有让赵曦感兴趣的事儿。

剩下的就是睡觉了。所以他被逼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本来还等着有人过来侍候穿衣呢,结果没人动。

“中正,要进学了……”

“王爷,昨日相公们让今日停学了。”

唉,忘了。继续睡?还是干点其他?要不看书吧。实在是无聊。

“曦儿,莫温书了,进膳后带滔娘玩耍吧。”

得!这还没一阵儿呢,娘娘就过来了,就是为了制止自己看书。

这叫什么事儿嘛!

“三郎,饮宴可有曹婆婆肉饼?可有刘家点心?滔娘吃过,可好吃了。”

叽叽喳喳可爱的小丫头。

“滔娘,曹婆婆肉饼并不好吃。”

“好吃呀,滔娘可喜欢了。”

真是个可怜的娃。宫里很少零嘴,就是有也是御厨依葫芦画瓢做些市面上有名的小吃。

是不是我可以试试做个吃食?赵曦闲不住,又不让看书,只让玩,那就玩个新花样吧。

“滔娘,要不三郎给你做个好吃的吧?”

“三郎你……”

小丫头很犹豫,看着赵曦是怀疑的眼光。

皇宫的厨房赵曦还是第一次来,挺大的一片房子,从库房到伙房,安排的挺有秩序。

司职御膳房的太监也算是宦官,赵曦不认识,可王中正熟,看到王中正,就知道如今最热门的鄂王爷来了。

“王爷,小的刘毅,恭候王爷。”

看不出年龄,挺白净的,让赵曦很容易跟后世影视作品里的太监对应上。

一脸的谄媚,脸上的肉都堆一块了。虽然赵曦不喜欢这类人,可也理解。

御膳房在宫里算是肥差了,不仅是有进出大内的方便,采买就是很大的一块肉,更何况还算是陛下信任,也是有机会接近陛下的。

这不,帝王继承人就来了。

“刘毅是吧?”

“是王爷,小的在。”

“可有糖霜?鸡子和老面?”

“回王爷,有,都有。”

“灶火新建可是御膳房自行还是有专门营造?”

赵曦想做蛋糕,或者是面包。他小时候,镇子里有一家土炉子烤蛋糕面包的。

灶火的样式记得很清,想来即便是如今的匠人,做那么个土炉子应该没问题。

“回王爷,咱御膳房的灶火并非一般人能为,咱御膳房自有营造。”

这咱咱的,还真一直能提醒这人是内监。

“把营造唤来,本王需做个灶火。另,汝准备些老面、面粉、鸡子、白糖,本王一会儿要用。对了,若有牛乳也备些。”

御膳房不知王爷备牛乳何用,往日宫内都是采买奶酪的,不曾备有牛乳。王爷需要,没有也得有。

赵曦不会做什么设计图,所以只能歪歪扭扭的画个意思,好在他知道剖面图,也根据自己所记得,把一个土烤炉子画出来了。

这时代的工匠,说真的,很让赵曦惊讶。

连赵曦都看不懂自己画的图,可御膳房营造看一眼,就动手了。

赵曦很担心这群憨货白忙乎了,也就不到半个时辰,一座精致的土烤炉子就完成了,要比赵曦设想见过的好很多。

地火坑与烤制平台的距离,恰好是地火外燃最中间位置,而烤制平台用石板搭建,光滑而平整,轻微的倾斜度,让实际操作时会相当轻松。

赵曦扒在烤制平台的口上看了,整个烤制空间适中,似乎跟自己见过的比例完全一致。若不是赵曦问过,这时代还没这玩意儿,他都怀疑这营造早干过这活儿。

甚至连赵曦没考虑到的烟洞和风箱口也做好了。

“刘毅,宫内可有石碳?”

“回王爷,有。”

“好,你让人点火,先把炉子烤干了。随本王走……”

赵曦有点明白为啥帝王爱奸臣了,这个刘毅那一副谄媚脸,自己不喜欢,可他办事却很让人舒心。

蛋糕这玩意儿,搁后世家家户户都会自己烤着吃,无非就是面粉、鸡蛋、酵母、白糖和奶。

不同的配方和制作流程,可以变化成面包、大酥等等各样同类型的点心。

反正有一群人围着自己,任由自己使唤。赵曦干脆按照最精致的做法,打鸡蛋的打鸡蛋,调面粉的调面粉,拌白糖的拌白糖……

一群人被一个三岁娃指挥着,玩的热火朝天。

“娘娘,王爷在御膳房,说是要做点心给滔娘吃。”

“做点心?”

皇后很惊讶,一时想去拦下……所谓君子远庖厨,这王爷怎么……算了,就当是孩童嬉戏吧,也没人说。

赵曦忘记了做模型盒,好在宫里有做点心的模型,一边让营造按自己的做,一边就烤上了。

话说都半晌了,不能再耽搁了。

赵曦不确定这炉子烤蛋糕的时间,可御膳房不缺这人才。

尚未出炉,整个炉子边便已经闻到了那股香味……

“三郎……很好吃的,比曹婆婆肉饼还好吃。”

滔娘顾不得烫嘴,刚出炉的蛋糕,就让宫女拿着,一点一点的掰着喂了。

她是不烫,可宫女一直吸溜自己的手指。

第二九章 点心有毒

滔娘吃的是第一个,从闻到香味她就着急了,所以刚出炉,就让陪侍的宫女先下手了。

也就是她,也就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否则没赵曦的话,谁也不敢动。

这点心是自己做的,赵曦以为这总不用让人验毒了,再说让那带银针的小太监扎一下蛋糕,说不定银针真变色了。

所以,他自顾自的去拿蛋糕了。

“王爷……”

得!自己做的也不行吗?

尝膳的太监纯粹就是想吃,看王爷要动手吃了,急忙上前……

“一边去!”

王中正很随意的扒拉开他……想的倒美,王爷新创的玩意儿,那轮得着你来尝膳!

“王爷,好吃……”

嘴里都塞满了,王中正瓮声瓮气的喊着。

赵曦让营造做的炉子并不大,所以一炉蛋糕也就十几块,看了看忙乎着的人,还有自己的仪仗长随……明显不够分。

“来人,把头炉的给娘娘送过去。”

“三郎,滔娘去给姨姨送!”

这丫头,一个没吃够啊?

“你说这是曦儿教授人做的点心?”

曹皇后看着宫女带过来的蛋糕,金黄金黄的,香味里似乎带着点甜,一个个蓬松的……确实挺诱人的。

这曦儿又是怎样知晓的这些?

“姨姨,三郎做的这点心可好吃了,滔娘才尝了一块。”

宫女还没回话,滔娘就抢话了,嘴里说话,可眼睛盯着蛋糕,根本不看皇后。

这味道……皇后只掰了一小块,轻轻的放在嘴里。

自己是不喜甜食的,可这点心的味道,真的让人欲罢不能。就接着又掰了一块……

这时候的小滔娘已经塞嘴里一整块了。

“滔娘,饮点水,别噎着。”

别说是孩童,就是自己也吃的有点着急了。

“官家在何处?”

“回娘娘,官家在文德殿歇息。”

“着人将此点心奉于官家……先不必说王爷的事儿。”

皇后总觉得曦儿该稳稳了,这一出接着一出的,让人应接不暇。

范相竟然谏言让停学了。皇后不知道是朝堂不希望有个渊博的天子,还是说确实是累着曦儿了。

官家即便是歇息,怕是也难免有奏对的臣工,先不说了。

今日赵祯还真是歇息,近午了,也就这阵儿能歇息……

“官家,娘娘送来新式点心,请官家品尝。”

赵祯睁开眼,也终于明白刚才嗅到的香甜味儿从何而来了。

挺诱人的,可他没伸手,早习惯了,不管新旧,吃食自己从来吃不着第一口。

跟他儿子是一个流程,先是一个扑克脸的内监,拿一根银针……

“官家……”

内监喊话的声音是抖着的,他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明。看着略微变黑的银针,这内监想哭。

这可是娘娘送过来的,居然有毒!

“起驾慈明宫!”

赵祯一点迷糊都没有了,他没想过皇后会害他,他只想着……如此香甜的点心,曦儿可是在慈明宫。

在他心里,没有比赵曦更重要的了,他甚至觉得宁愿自己被害,也不愿曦儿有半点闪失……那可是千年不遇之大才。

杜相公跟他说了,也就甘罗、项橐可比……

送点心的宫女不成了,连脚都移不开,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皇后娘娘尝了,滔娘也吃了,都没事,为啥自己送过来就有毒了?自己怎么都说不清了。

看了看还放在文德殿的点心,她跌跌撞撞的挪过去……死也做个撑死鬼吧。

能在临死前,吃到王爷做的点心,也算是赚下了……这点心还如此美味。

吃了两块,还没死?自己是皇后的人,是不是在死前给皇后讲清自己的冤情?否则皇后娘娘也说不清了。

吃了两块,才想起这个来……

……

“圣人,点心是何人所奉?又有何人食用?曦儿何在?”

赵祯刚进慈明宫门,一连串的问题丢给了皇后,把皇后说愣了。

“官家,可是刚才宛娘送过去的点心?”

“正是!何人食用过?曦儿何在?”

赵祯问的越发急了。

“点心是曦儿自创,曦儿正在御膳房!”

“圣人,此点心有毒!”

赵祯脸色已经变了,煞白煞白的,没一点血色,虽然没忘记给皇后说一声,可他想迈步,却发现双腿似有千斤。

“移驾御膳房!把宛娘一并待到御膳房!”

滔娘见送来的新式点心给陛下了,没得吃了,早返回御膳房了。

三郎还做着呢。

这……这该如何是好?

当赵祯与皇后到了御膳房,却见整个御膳房的内侍宫女,每个人都一小口一小口的掰着往嘴里塞……是真好吃,舍不得一下子吃下去,王爷仁义,每人只赏赐一块……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整个御膳房,包括曦儿和滔娘,以及他们的伴当长随,全完了。

“曦儿,点心有毒!莫再食用!”

赵祯强撑着,憋足劲喊了。

“爹爹,可是银针验毒?”

赵曦早知道会是这样,只是没想到会让老爹如此惊慌。

“确实!”

说不清,当赵祯看到儿子如此清明且轻松的应话,感觉好像那么害怕了。

“刘毅,将本王命你所蒸煮之鸡子带来。”

赵曦伸手,内监好像明白,随手将银针奉过来。

赵曦拿银针捅了几下,捅不开鸡蛋壳,不得不在地上磕破鸡蛋壳,然后把银针插进去。

再抽出来,银针进入鸡蛋的针端,明显变黑了,要比插在蛋糕的颜色深很多。

“爹爹,银针验毒并不全面,或者说其只对鹤顶红有效。同样鸡子有与鹤顶红某些类同的物事,故便也会变色。”

“点心原料之中有鸡子,故银针验毒也会有变色。滔娘自第一口,已有近一个时辰,并无中毒之症。”

本来一群憨货听官家这般说,已经准备等死了,在听到王爷如此说,又活回来了。

还有那个被押回来的宛娘……

“曦儿,当真如此?”

“爹爹,孩儿自不敢以爹爹、娘娘的性命玩乐。”

“官家,吾也曾食用了一块,除了香甜,并无不适。”

皇后这时候才想起,自己也是食用过的。

而赵曦,却直接从炉子里的烤盘里,拿着一块新的,双手高高的举着,奉在赵祯面前。

儿子给的……赵祯这次没等那些阉人多事,拿起来咬了一口……

第三十章 怨念期盼的蛋糕

不知道这该不该算是赏赐,又该算是官家赏赐,还是王爷赏赐,反正在场的人全部有幸享用到了,是王爷自创的新式点心,这点心王爷说该叫蛋糕。

它真的很美味。

大宋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就连有美食也会共享的。

“官家,吾以为蛋糕之事还是莫与相公们提及。”

当官家准备赏赐近臣蛋糕时,皇后出言了,并不是说取消赏赐,只是希望对于曦儿自创之事,能忽略过去。

曦儿温书,相公们都建议适可而止。君子远庖厨,倘若被相公们知晓此物是曦儿所创,又是一堆麻烦。

这些天,皇后不让赵曦下学后温书,所以赵曦想着法子在试验做零嘴吃食。

除了蛋糕,他又做出了面包和大酥。

这般吃食,总不能皆有宫里的下人糟蹋了……每每新出炉点心,下人们倒是最先享用的。

这一点不光是官家不悦,就连皇后都觉得亏着曦儿了,曦儿做出的吃食,岂是那些贱疫该享用的?

所以,宫里好在堆积了赵曦做好的点心很多。

“圣人所言甚是,朕晓得。”

……

近几天杜衍有点愁,被小孙子缠着犯愁了。

官家赏赐的点心已经过了两三日,大一点的孙子虽然想吃,可不敢言语,小孙子这几天一直哼哼着吃蛋糕。

下人都跑遍了京师,愣是找不到这个叫蛋糕的新式点心。

“富相,官家赏赐那个蛋糕,可有剩余?”

“杜相,说来惭愧,彦国这几日被劣孙纠缠甚是烦恼,皆因此蛋糕。”

“下人转遍了汴梁城,未曾见此吃食,彦国都准备向陛下求些吃食。”

“一起?”

杜衍和富弼看向开口的韩琦,相视一乐……各家同愁一吃食,也算是奇谈了。

他们都算来迟了,当他们赶到文德殿,却见范仲淹正揣蛋糕呢……

“官家……”

“陈琳,再去拿些蛋糕,分与各位相公。”

赵祯明白皇后的意思,但却不明白曦儿为何不让大量赏赐此吃食。

无外乎就是些吃食,历年来的赏赐,从来没如蛋糕这般省钱的。

不过,赵祯还是听进了儿子的话,还心里笑着,装出一副不舍的神情。

……

“爹爹,近日朝堂可有经筵?”

“曦儿,经筵之事并不定时,吾儿尚幼,暂不可参加经筵。”

赵祯以为赵曦又是问学问上的事儿,是既喜又愁,喜的是曦儿聪慧而好学,愁的是曦儿太妖孽了,连朝堂的诸位相公都勒令停学了。

“爹爹,经筵之时谁人参加?”

“经筵之时,在京五品以上,不论其差遣,均需听经筵。”

“爹爹,可否在经筵时赏赐臣工蛋糕?”

赵祯愣了,这些日子曦儿一直不让大量赏赐,此番又是何意?

“曦儿,这又当如何?”

“爹爹,孩儿自有计较。”

好吧,赵祯也不多想了。

就他那点脑子,还真想不出赵曦想干嘛。

“曦儿,端午依旧例是有经筵的,旬日即到。爹爹从汝,赏赐蛋糕。”

旬日,也就是十天,赵曦觉得时间有些紧,不过大内有的是做甜点的杂役,应该来得及。

又要折腾了,连皇后都稀奇,每日在赵曦下学后陪着他。

赵曦先是宫墙边,寻了一处冷清的破烂宫殿,把整个宫殿里的物事全部搬空,然后让御膳房的营造,在宫殿里做了三个很大的土烤炉。

并向皇后讨要了宛娘……这宫女敢在知道有毒后还吃两块蛋糕,算是有点胆子。

他要是知道这宫女是想寻死,恐怕不会这样想了。

赵曦一个个指令下来,整个内苑全动起来了,宛娘根本压不住场子,所以皇后亲自上阵了。也就是过去晃悠,让这些下人知道,宛娘背后还有她。

赵曦从孙复那里旁敲侧击的知道了参加经筵的人数,让刘毅从宫外采买了纸盒……

赵祯很不喜经筵,让士子们告诉他如何做一个好的帝王……自己三十大几的人了,登基都二十多年了,亲政也十几年了,用得着他们教?

各人有各人的诉求和立场,虽然是讲经义,谁不夹带着自己的私货?

官家开经筵,倒是让相公们乐享其成了,正好借此机会宣讲一下新政。

经筵是严肃的,当然不能摆放点心水果……赵曦早准备好了。

待到经筵结束,每一个离开的臣工都领到一份装了蛋糕的纸盒。

早就听闻官家赏赐了相公们一种新式点心,今日得见,并也被赏赐……经筵上面红耳赤的争论也算是有回报了。

……

“娘娘,舅爹可有商贾?”

经筵过后三日,下学后赵曦突然冷不丁的问了皇后这样一句。

“曦儿可有何事?责令采买即可,莫与娘舅家联系。”

“娘娘,孩儿自是晓得。只是此事非得自家人参与,孩儿不想给爹爹惹麻烦。娘娘,后苑行商贾之事,相公们是否谏言爹爹?”

这下曹皇后明白了。这曦儿是想让后苑与亲家做买卖。

“曦儿,汝欲贩卖何物?”

“蛋糕。”

这……曹皇后一直把蛋糕当稀罕吃食,也就觉得赏赐时有些用。前几日见赵曦让御膳房营造了偌大的土烤炉,她也是鉴于过往赵曦的聪慧未曾言语。

没想到这……这居然可以贩卖。

说实话,虽是在皇宫,曹氏自觉尚不如她少时过的宽裕。偌大的内苑,每逢开销,都得掰着指头数,还得看朝堂诸位相公的颜色。

“曦儿,该当如何?”

“娘娘,只需让舅爹盘下挨着蛋糕房宫墙的住户房屋即可,其他孩儿自有计较。”

他确实有计较。此时的京师,不断有人进出甜食店,不停的打听可有蛋糕售卖……

这几日朝堂各司房公廨,时不时会有人感叹蛋糕之事。多是一种怨言,埋怨官家赏赐的稀缺。

相公们真不好再向官家诉求……因为个吃食,几次三番的请求赏赐,相公们也拉不下脸了。

也就在这一两天,满汴梁都知道有一种新式点心叫蛋糕,还只有五品以上大人家里有过……

效用理论和饥饿营销,这些在后世玩烂的伎俩,第一次被赵曦在大宋照搬了。

赵曦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汴梁城,已经被蛋糕的怨念充满了。

第三一章 饥饿营销初探

曹皇后这几日似乎触摸到些什么,特别是这几日进宫的诰命总是时不时的把话题往官家赏赐上引,更有甚者,直言问询蛋糕来历。

她懂得物以稀为贵,也懂得奇货可居,难不成曦儿是要……再往后她想不明白。

既然整个京师已经有了诉求,为何曦儿仍然按步不动?偏偏这几日下学尽找那些做甜点的下人……说是培训。

随他吧。只是滔娘嘟囔着没蛋糕吃让她犯愁。除了曦儿,宫里没人知道配方。

好在娘家有人递信儿了,遵嘱咐,已经将挨着蛋糕房的住户买下了,并且也按照曦儿的交代,做成了甜食店的样子。

曹皇后知道这都是掩人耳目而已,或者说是为了遮掩宫里做蛋糕那种特有的香甜。

可毕竟不可能把宫墙拆了,最终蛋糕还得从宫门进出,还是会被朝堂知晓。

本朝商贾非贱业,皇亲国戚中商贾并不少,只是自己如此这般纵容曦儿,是否会给官家带来麻烦,或者是否影响曦儿声望,她有点乱,想不到太远的未来。

“三郎,给滔娘做蛋糕吃好不好?滔娘再不影响你温书了,也不会把你的毛笔藏起来。姨姨让滔娘做滔娘也不做了,只要三郎给滔娘做蛋糕……”

这丫头,为口吃的,把姨姨也出卖了。

“今天就会有蛋糕。”

赵曦说完这话,还考虑怎样打发走滔娘呢,结果小丫头就招呼长随往御膳房去了。

想吃蛋糕,居然连蛋糕师都顾不得搭理了。

“娘娘,今日可让舅爹那边放话了,就说明日蛋糕店开业,首日限卖一千块。”

赵曦感觉氛围营造的差不多了,现在正当时,若再过几日,孩童们或许还记得,可大人们估计会直接把这要求用强力手段镇压了。

全京师没有,在没办法解决时,大人们只会强力镇压孩童的诉求。古今一样。

“曦儿,为何只卖一千块?”

曹皇后还记得宫墙旁那个屋子,就曦儿命令做好的土烤炉,一天三五千块应该是可以的。

“孩儿自有计较。”

这孩子,又是这句话。

“曦儿,蛋糕作价几何?”

这是最主要的,她以为应该和曹婆婆肉饼相当……

曹皇后脑子里没有行会的概念,在她看来,自己做的吃食,价格自然该由自己做主。

可赵曦却明白,这时候已经有了物价管理的雏形,基本由行会做主。

当然,前提是自己得有个谱,也好去跟行会议定。

“娘娘,按一斗麦六十文算,一斗麦可出八斤到十斤面粉,而一斤面粉正好可做一斤蛋糕。再有鸡子、白糖、发面等等。”

“孩儿以为可初定每块蛋糕五文到十文钱。内苑可以以每块三到五文趸于舅爹。还请娘娘告知舅爹与行会协商。”

赵曦并没有太狠,虽然他知道这玩意儿起步时,多是士大夫群体消费。

这时代,士大夫真的很富有的。

他含糊了一斤蛋糕到底能做几块蛋糕,也没说一块蛋糕里会含有多少鸡蛋……这不是没算知识产权和附加值嘛。

不算狠,一块蛋糕也就是成本的十五倍吧,这些琐事就不给娘娘讲了。

说完赵曦就走了,他得去安排今天的生产任务。

话说这两天他已经培训了一批蛋糕师,还让刘毅采买了足够明日蛋糕数量的原料。都就等他一声令下了。

这地方有一个最大的好处,进得来宫,不到去世出不去,这些人完全就是家里人了……只要不亏待,便是死忠。

曹祥傻站在蛋糕店里……这那是蛋糕店呀?除了装饰的像个甜食店,其他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话已经放出去了,明日将开张大卖蛋糕,问题他现在连蛋糕是啥样都没见过。

眼看天都要黑了,这主家还没一点音信……

曹祥跟娘娘已经五服了,若不是娘娘家都做官的做官,混吃等死的混吃等死,这营生轮不着他。

可现在是轮着了,他总不能明日卖自己吧。

“叮咣……”

突然的一声响,吓着曹祥了。顺着声音……好像在里屋,方向好像是宫墙的方向。

曹祥壮着胆子进了里屋……啥时候宫墙上有洞了?

官家历来是仁慈的,挨着宫墙建房,借用宫墙住户们省去一堵墙的建造,官家从来不吭气的。

所以,宫墙一透,这里屋就算是跟宫内接上了。

“可是曹祥曹掌柜?”

曹祥听这意思是叫自己。

“鄙人即是。”

“你的伙计呢?咋就你一人。”

“伙计明日会来。”

“憨货!明日一早满京城全围店里买蛋糕,你等伙计给你做蛋糕呀?”

刘毅这时候可一点谄媚劲都没有。

“赶紧的!耽误了王爷和娘娘大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毅也是知晓此人肯定不是嫡出,否则娘娘也不会让其来做此商贾之事。

“中官,鄙人该如何是好?”

他是真没注意了。整个汴梁城都在议论蛋糕,不用他多想也知道明日开张会是怎样的情形,问题是他现在还没见着蛋糕呢。

“速去唤来伙计,必须得是可靠的自己人,接蛋糕!”

“中官,鄙人未明白。”

真是个憨货!刘毅把一块蛋糕从宫墙洞里往外一丢……

“赏你了!速去速回。”

这就是蛋糕?曹祥迷醉了,这个真的很香甜。

……

还不到卯时,汴梁城便有各式各样的人们顺着宫墙走,都是同一个目的地……蛋糕店!

曹祥昨夜忙乎了半宿,才按照那位中官的安排,详细的摆放好了这个叫蛋糕的吃食。

一大早刚开门,这……曹祥傻眼了。他想过会是拥挤的场景,却没想到为个吃食,这人居然如此疯狂……

店门外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还都是穿着人五人六的样,一看就是各家管事的。

“吾乃政事堂王学士家……”

“吾乃御史台郑监察家……”

“吾是杜相公家……”

“吾是贾相公家……”

我勒个去!曹祥蒙了!这……那个也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不对!自己现在是为鄂王爷和皇后娘娘办差,虽然不能说,但自己也不能给娘娘和王爷丢脸。

“都听好了!分四行排队,插队、吵架以及不排队者,今日蛋糕不卖于他!”

还记得昨夜那位中官教会的话,曹祥这时候喊的倍响亮。

第三二章 推进

不知赵曦是真当作玩儿了,还是说一切安排的妥当了,反正自蛋糕房开张,他没再去关注过。

日子还如早前,该进学进学,下学了陪滔娘玩一阵儿就温书。

皇后这个监督赵曦玩乐的,因为宛娘愚钝,不得不在傍晚时到蛋糕房。看着每日十贯二十贯的宫中进项,皇后都顾不得督促赵曦玩耍了。

压根她对此也不上心,那有限制温书的,也就是顾忌着相公们絮叨,做做样子而已。

内苑若说守密,可能数蛋糕房这边了。

赵曦知道老爹这地方,一直就是漏勺,屁大点事也能让全汴梁都知晓了。所以自开始,他就告诉过刘毅,倘若外庭知道蛋糕之事,蛋糕房会即刻停止。

别以为他们不在乎,赵曦破天荒的每日给他们些赏赐,就跟薪水似的,这伙人别说往外传,就是宫里都把嘴闭的严实。

“王爷,娘娘唤王爷去蛋糕房。”

天已经很热了,赵曦下学后会随便带本书,陪着滔娘在室外,就跟看孩子一样陪着滔娘玩。

小丫头也不去蛋糕房了,反正随时都能吃着,也不如当初那样热衷了。

宛娘气喘吁吁的跑来了,很着急。

赵曦心里咯噔一下,这玩意不好保存,在起初他就告诉过刘毅,出卖时必须告知三日内食用,否则会让人染病。怕不是这蛋糕吃着人了吧?

他不知道这年代食品安全是怎样的监管和流程……

“曦儿,今日蛋糕未卖完,剩下五百多块?”

还以为多大事呢,原来是砸手里了。不对,赵曦交代过,每日出卖,对未曾买到的放个号牌,登记来日购买的数量和顺序,不应该出现砸手里的情况。

“娘娘,昨日制作多少?”

“五千。”

五千?我嘞个去!赵曦大概估摸着整个京师对蛋糕的需求,每日绝不会超过三千块。

并不是说汴梁将近百万人口销不完,而是开始跟牙行协调时,牙行不让定低价格,说是怕抢了小商小户的营生。

所以,蛋糕基本定位在富商和官员这些高端用户上……

“刘毅……”

这些他都交代过刘毅的,没想到这个憨货……

“曦儿,此事不怪下人,是吾同意的。”

怕不是同意吧?应该是娘娘下令的。

穷怕的皇后,连穿着新鲜点都会被朝堂非议,好不容易有个补贴宫内用度的法子,自是想多划拉些。

唉!赵曦真是不能跟他们讲经济理论,那怕他只是个半把刀水平,估计也没人比得上。

“娘娘,无妨,孩儿处置。”

既然是皇后娘娘命令的,这事儿自己就得担着。

“将剩下的蛋糕重新烤制一遍,文火烤。”

然后赵曦又命人找来五谷,全碓成粉末。

趁回炉烤制的功夫,赵曦又指挥着营造了一个很奇怪的灶火……

把重新烤制过的蛋糕磨成粉末,与五谷粉末混和了,再添加些油、盐、清水以及香料粉末。

然后切块放进烤炉,再把烤炉里设置的重量压上去……

赵曦心里也没底,压缩饼干按说不难,只是这时代没有相应的设备,他只能将就着看成不成了。

若是能成,他估计得把饼干先做出来,然后……然后就得是国计民生的大事了。

军粮,自古就不是小事。

一炉出来了,都看着王爷的操作,根本没明白这又是要干嘛。

赵曦拿了一块,放嘴里……还行,松散,不粘牙,甜咸味道适中,很有曾经的味道。

“曦儿……”

“娘娘,此物暂时不说,孩儿想说说蛋糕房的事儿。”

皇后娘娘肯定不满足于一天几十贯的收入,否则也不会让敞开了烤制。

“娘娘,如今之计,务必得与牙行协调降低价格,需要全汴梁子民都能吃的起蛋糕。”

“其次是让利。招揽他人贩卖蛋糕,并在汴梁城开多家蛋糕店。”

“再之,就是出售配方……”

“曦儿,出售配方之事往往不可。”

赵曦还没说完呢,皇后立马打断了。

“娘娘,蛋糕不易储存,放置超过三日食用,就可能造成食用者泄泻。”

“宫内有限,同样汴梁也有限,若想让蛋糕贩卖至我朝所有军州,唯有出售配方一策。”

“出售配方事宜,可按年结算配方使用费用,可一次性买断,也可从其制作蛋糕量抽佣。”

后世被人玩烂的加盟和代理,这时候拿来也不知算不算新鲜。总则皇后娘娘算是听进去了。

唉!刘毅看皇后的样子,知道这之后怕是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最后宫内做不做还另说呢。

“刘毅……”

“小的在……”

“记住,宫内每日限售两千。另外,不管以后其他蛋糕房如何,宫内蛋糕房的配方不得泄露,也不得变更。”

赵曦太知道这人的贱性了,那怕全汴梁到处都是蛋糕房,对于富商和士大夫,唯有认同宫墙旁的蛋糕。这一点毋庸置疑。

刘毅对赵曦定下的限售两千不理解,为只能乖乖的听从。连皇后娘娘也不言语,他个下人又能怎样?

好歹这营生留下了,自己御膳房这七八个人用算是没丢了这份补贴。

“娘娘,孩儿以为舅爹家只需留下汴梁,其他军州还是放出去为善。”

回到慈明宫,赵曦并没有离开,很郑重的跟皇后娘娘说话。

“曦儿,这又是何故?”

“娘娘,宫内制作蛋糕之事,迟早会被朝堂知晓。朝堂关注内苑,事无巨细,势必又在朝堂讦难。”

“如此,内苑需有同盟,不管是勋贵还是士林清贵,同乘一条船内苑方可稳当。”

赵曦不知道现在跟皇后说这些到不到时候,虽然聪慧到妖孽已经是事实,但三四岁孩童如此看透世情会不会太过了。

“曦儿……汝……汝如何想到这般程度?”

果然,还是惊着曹皇后了。她在听曦儿说话时,若不是稚嫩的声音,她都要忘记曦儿还是个孩童,甚至她有小时候听祖父教诲的感觉。

“娘娘,孩儿阅书,自古至今,无不明示一个道理: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势众。”

道理其实不是这样,赵曦很想说,做事必须用利益来捆绑同盟,也必须设置防御,多找些挡枪和冲锋陷阵的,那样就归到利益的本质了,为了不至于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还是说的冠冕堂皇些好。

第三三章 第一弹 军粮

赵曦没离开去温书,还有一个原因,他还让人把回炉后做好的压缩饼干来带了。

皇后被赵曦一番话说的晕天转地的,都忘记了赵曦将剩下蛋糕如何处置的事儿。

“娘娘,至于这个……”

“嗯?曦儿,还有何事?”

我去!该不是太过了吧?赵曦都想把压缩饼干的事儿放下了。

这一波一波的冲着皇后,她能不能容的下?

“娘娘,孩儿不知此事内苑是否参与?”

赵曦还是忍住了,没准备把计划和盘托出,真是怕惊着皇后了。所以变成了询问的语气。

“曦儿所言何事?”

“娘娘,此物放置三两月,甚至再多些时日也仍可食用。”

赵曦不确定自己随便这么做的到底能不能放的住,三两月应该没问题。

“又当如何?”

“娘娘,此物体积甚小,只需一两块,可抵成人一餐之需。它……它最适于用作军伍,做军粮……做军粮最为合适。”

赵曦真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又惊着皇后了。

他根本不应该知晓军伍之事,又怎能判定此物适合军粮?

唉!年龄限制了他做事。

果然,在赵曦说完后,皇后盯着赵曦看……还好没有疑虑,只有欣慰。

“曦儿,这也是书中知晓吗?”

“娘娘,书中未曾记录军粮事宜。叙述行军多日,或行军多少里为多,孩儿想,官兵远离城池,饭食多有不便,故以为此物适合。”

牵强着白呼吧,希望能蒙哄过去。

皇后娘娘不懂,虽然出生军伍世家,也只是出生,对行军作战并不清楚,更何况她爹也是文职。

……

“曹祥,娘娘如何交代,你且讲明。”

曹琮虽然挂着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的名头,实际并不真正参与军政之事,也就是一些大的庆典时偶尔出面一次。

从被诬陷弹劾回朝,官家仁慈,并未贬职,只是曹家历来谨慎,自懂得进退。

如今闲赋在家,倒是对子孙多了一份教导,做起了家里的主。

曹家二代,也就他一个老人了。三代中有皇后照应,自不会有多差,但曹琮谨守爹爹教诲,对家人约束甚严。

今日因皇后带话回来了他才出面见了这个族内后人。

“回老祖,侄孙并未见着娘娘,只是中官代娘娘传话,说让老祖看此物是否可用于军伍,还说此物可存放三两月无碍,一两块可够一军士顿饭。”

曹琮看着这方寸大小的物事,放鼻下嗅嗅……若有些香味,应该是香料味。

在手里掂量掂量,不觉有份量。若军士携带,几十块跟没带没区别。

“霖儿,汝试试。”

曹霖曾随叔父曹修于南疆历练,后因娘娘怜惜,这方才回朝半年,军伍之事自然了解。

“爷爷,两块足可管饱。”

曹霖本以为巴掌大的吃食,自己怎样也能食之三五十块,没曾想刚刚咽下两块,便觉腹中很饱,不再能进食了。

就是噎得慌,干,需要大量饮水方可,就着茶只两口……再也咽不下,连水都咽不下了。

“味道如何?”

“回爷爷,军伍吃食与之不可比。”

在行军时,军伍吃食能有口热乎饭就不错了,那有那么多讲究。

这玩意儿甜甜的,似乎还有些咸味,香味,倘若此物在军中推开,自能省诸多不便。

“霖儿,速去请石家太公,高家太公过来一叙。”

皇后如此这般,曹琮知其所言之意。这不是曹家一家能吞下的,需要多家勋贵一致运作此事。

……

赵曦知道事情急不得,特别一个新事物的出现,人们接受需要过程,更何况军粮的事儿。

所以,对于压缩饼干他只需要告诉娘娘,随后的事,只能等着了,大不了等自己长大些再说呗。

他并不清楚如今的军制,也不知道如今禁军的掌握和分布又是如何,只是知道曹皇后是武将世家,也是勋贵,或许会是个突破口。

已经过去六七日了,不止是压缩饼干,就连开蛋糕分店的事也没进展……

唉,看来自己还是着急了。

“曦儿,过来看看这个。”

又过了两日,赵曦下学,见滔娘不在,正准备带本书到外面亭子里温书,被皇后唤住了。

是一页纸,勾勾画画的是一些名单,包括家世和各自军中差遣……看样子这是三四家的人。

“娘娘,此……”

“曦儿,娘舅家认同汝做的吃食,认为可用于军伍做军粮。故几家有意掺和此事。”

我的个娘亲呀!这事能这么干吗?

都是勋贵,难不成真的如此不在乎朝堂?不在乎士林清贵?

祖制优待勋贵,可能朝堂谏官对于这些混吃等死的勋贵也选择性忽视了。那是因为你在混吃等死,若你一旦参与军国大事,不被剥光拉出去算老天近视。

“娘娘,曦儿……曦儿认为不妥。”

“不妥?”

“娘娘,此物战时应急多用,日常为少量储备为宜。我朝战时军粮筹集皆有转运使负责,也同时对军粮事宜担其责。”

“常备之量需按时消耗,其用量不大是一方面,真正应思虑的该是如何让朝堂相公认同。故,曦儿认为,此物该由士人推出为妥。”

若都是些勋贵武将,赵曦可以确信,那怕这玩意儿很适合做军粮,朝堂上也会让它不适合了。

武人在士人眼里,那就是些工具,作战的工具。若有武将涉入军备……说小了是不适合军备,说大可以给戴一个其心可诛的帽子。

赵曦很清楚,如今的军粮转运不会有多顺畅,也就是说,时间久了,压缩饼干会被将士认同,到那时,压缩饼干很可能成为供应制军粮,就导致压缩饼干有拿捏军伍的可能。

赵曦不认为朝堂的那些整日琢磨烂事的士大夫,会考虑不到将来的可能。

是宫内参与,现在并不适合摆到台面上。

大概是传话的没把意思说明吧,按说娘舅家不该如此疏忽了。

“曦儿,这只是些吃食……”

“娘娘,虽是吃食,也是军资。孩儿以为该是传话之人未能与娘舅家说清,宫内参与之事,目前暂不宜言明,恐娘舅家以为是宫内为主了。”

“娘娘,孩儿以为可如实陈述。”

第三四章 放个烟雾

大宋无门阀,并不是就没有世家,耕读传家,代代有清要显贵之士林家族,并不稀奇。

赵曦绝不相信这些传承的勋贵与他们没联系。

文武不谐是事实,那只是朝堂上,或者有借文武不谐解决私怨的,或者是因为祖制如此,不得不表现成这样,甚至只是做给新进士林的菜鸟看的。

同朝为官,几十年,甚至自开朝以来便有了私谊和往来,赵曦不认为文武世家之间会如记载中那样截然分开。

曹家,石家,高家,不至于子孙代代不济,出不了进士,偏偏一直以军伍传家。

而西军中的种家,折家,也同样如此,且一直延续至大宋南迁。

赵曦只是想把他们的关系拖到台面上,用利益将他们捆绑的更紧密了。

可惜……

传话总是会出现偏差。后世有这样的嬉戏,赵曦原以为是为表演,现在他清楚了……传话会让意思大变。

这次回了话,赵曦才明白……原来娘舅家送过来的名单,所表达的意思,只是同意他们子弟们所辖营盘日常采购些压缩饼干,并无意介入营造,更不会促进压缩饼干进入军备军资。

我嘞个去!赵曦无语了。

“曦儿,汝所言,此物只是战时有用,日常采购还需定期消耗。我朝自庆历以来,西北战事稳定后,诸位相公皆不轻言战事。”

“娘舅家如此这般也是帮衬之意……”

曹皇后是不能把娘家的真实意思跟曦儿说了,怕生间隙埋怨。

认同此物之效用无异议,只是不论娘家,还是石、高两家,均无意在朝堂上促成此物为军备。

朝堂方略是不言战事,若倡议战备之物……谁也不想当靶子。更何况,新政涉及军制改革,这档口正是混乱之际。

曦儿绝无将娘舅家当枪头之意……

都是老狐狸呀!赵曦不得不感叹,这些能在大宋几代不衰的家族,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也罢,爷就先抛出点诱饵去,不怕没人上钩。

“娘娘,此事可搁置。蛋糕分店和配方出售之事可有进展?”

“牙行同意降低价格,只是有意参与分店之事。”

曹皇后不让娘舅家借势,家主也是如此叮嘱的。再说蛋糕店明面上并非曹家直系经营,也就是个说客。

这也让牙行敢于开大口了。

唉,皇亲国戚又怎样?处处被人盯防,倒不如纯粹的商贾行事方便。

“娘娘,也可,只需预先协议店面位置即可。配方出卖,汴梁分店千贯,四京两千贯,上州千贯,下州五百贯。”

“凡州府已购得配方者,其辖下均由其自行经营。”

赵曦现在急需要钱,所以干脆了,没时间玩加盟代理,直接专利授权。

“曦儿,汝又欲何为?”

“娘娘,孩儿今日会做一新吃食,而此吃食可存放久一些。宫内地方局限,孩儿想盘下宫墙旁的住户……”

压缩饼干,首先是饼干,这本身就是军民两用的吃食,既然没人掺和,那只能是自己先做起来了。

一个初具规模的食品厂,单纯宫内闲置的房子肯定会不够的。而自己目前不可能有出宫的机会,只能收购宫墙旁的住户了。

京城房价……不用想,绝不会便宜。

曹皇后一直在忽略曦儿的年岁,单论言辞和才情,无人再以孩童待之。甚至诸多事,曦儿都思谋周全。

自家如此到底对错?

黄油这时候已经有了,很好,再就是炉子的事儿,上次赵曦已经让营造了上下火的炉子。剩下的没什么了。

赵曦让刘毅唤来了两个做蛋糕的下人,开始指挥着制作饼干。

甜的,咸的,奶香的,葱香的,各样都来点。跟蛋糕的差别其实最大的区别就是时间和火候。

文火久烤而已……

相公们奏对时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有时散放着,有时油纸包着,各式味道都有,真正的老少咸宜。

臣工们赏赐也多了这些点心。

一时间妇孺皆知……一种叫饼干的点心风靡汴京。

同时,在宫墙蛋糕铺子里,放开了出卖这种叫饼干的点心。各种口味均有,样式新颖别致,且价格平民。

但凡是有那么一点余钱的,都可以为自家孩童购得。

关键是,此物并非如蛋糕那般金贵,放置数日口味不变,甚至有甚者,放置月余仍可食用,味道依旧鲜美。

汴梁从来不缺新颖的零嘴吃食,也从来没有像饼干这样价格低廉,味道多样,又储存方便的零嘴吃食。

“曹太尉,汝不是言之为军需吗?如今何以满城皆饼干?”

高家太公倒也不是责问曹琮,只是……只是原本有一个发财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们没有珍惜,如今思及常后悔不已,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跟曹琮说:此事要的。

“高太公,虽类同,其并非一物。再之,谁人可于庙堂言及军需之事?”

“太尉,如今之计如何是好?”

还是想赚这个钱呀!这不是蛋糕,无法贩运。此吃食是可以运往大宋所有军州的。其间之利……唉!老了老了,越活越小心了。

“娘娘曾传话,鄂王爷欲盘下宫墙旁民户住所……”

“内府何来资财?朝堂相公也不许如此这般。”

“非也,所需资财皆有出卖蛋糕配方所得,是为王爷私财,不入左藏、内藏。”

涉及鄂王爷,高老头也不言语了。

凡间传言,亦或是士林推崇,那些事儿都匪夷所思。

未曾见鄂王爷本尊,也未曾见识过其妖孽程度,即便是掺和了蛋糕之事,高老头始终不敢确信是一个三岁孩童所谓……话说也快满四岁了,他也只还是个孩子。

甚至高老头对于曹太尉所言,也是半信半疑,心中倒是觉得官家和内苑窘迫,借鄂王爷名头揽财而已。

蛋糕……怕也是宫内御厨所创,借鄂王爷的名头了。

所以,在说起军粮之事时,高老头便一口回绝,甚至对石家也晓之以理,最终三家推掉了此事。

而如今……

“太尉,此事可能补救?”

自己若不知倒也罢了,偏偏本该划拉过来的钱财,就如此错过了,高老头有些不甘心。

他家没曹家的皇后,内宫之首的照扶,也有有石家连续两代的贪财之名,偌大的家族,支撑着很费钱的。

第三五章 又一次弄瓦之喜

赵曦压根这阵子就没忙乎什么购置宫墙住户的事儿,那就一幌子。

先提个压缩饼干的由头,再让饼干炒作起来,放一个自己扩大规模的风儿……他不信闻到腥味儿没人过来吃肉。

当然这只是特定范围内。

比如相公们,即便有所猜测也顾不上这些琐事。

新政够他们忙乎的。

赵曦虽然感到紧迫,倒也没着急,毕竟自己还小……

今时能成则成,不能成只好等待时日了。

所以,他只是近段时间跟皇后讨要了些上了年纪的宫女……所谓上了年纪,也只是不再会被老爹看上。

这类人相比较而言踏实了,不再幻想登堂入室了,也认命了,甚至有的都结了伴,一块凑合过日子了。

这类人有个好处,跟那个嫔妃都没特别要好的关系,相对而言属于社会关系清白的。

还有就是,她们都淤积着母爱无处发泄……偏偏赵曦还是个人见人爱的主。

那怕是自个没得生育,每日能见着鄂王爷这样的孩童,也是挺舒畅的事儿。

饼干就是出自这群人的手。

真正让赵曦欣慰的是,这群人居然没一个蠢笨的,相反倒是个个心灵手巧,甚至比那些太监更容易调教。

所以,饼干不再局限于甜咸和葱花味儿了。

曹皇后这几天顾不得这些,依旧例,皇子扶养是皇后的事,即便是张贤妃,从规矩上,产下皇子也应该交于慈明宫扶养。

尽管曹皇后不确定官家会不会为张氏坏了规矩,但自己该做的都得做到。

从贴身的使唤人,到乳母,再到婴儿房的安排,她都得亲力亲为。

就在今日,稳婆已经进去很久了,最起码曹皇后感觉确实时间不短了……娘舅家传进来话,还是家里人亲自进宫说的,又想掺和饼干的事了,她心里着急,想着去跟曦儿说说,可这边不该走开。

赵祯甚至推掉了奏对,借口名正言顺,今日张氏生产,相公们也理解。

“官家,稳婆在,张氏也并非初产,莫担心。”

“吾知道,知道……”

赵祯一边答应,一边晃悠,根本就没停下脚。

多少次了,总是抱着希望等待,最后总是一次次的打击。

“恭喜官家,弄瓦之喜。”

产房安静了一阵,稳婆就出来了,嘴里说着恭喜,可声调、语气和神情,没一点恭喜的意思。

她也知道官家在盼着什么,本以为她能再次为皇家接生一个如鄂王爷那般的皇子……还是个女娃。

话还得说,她知道这次的赏赐……也就那样了。

“依例赏赐!”

赵祯也一下子没什么劲头了,想转身走,又觉得太明显了,淡淡的吩咐圣人赏赐,然后闷闷的坐下了。

曹皇后在听到是弄瓦之喜时,莫名的松了口气。说不清,她也不知道是不用往慈明宫添人轻松,还是曦儿不必为大位操心轻松。

这样要好些,宫内也省些麻烦。

稳婆已经收拾停当,闷闷的走了,赵祯还闷闷的呆坐着。

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曹皇后心里腻烦,也得陪着官家待着,陪着发闷。

“官家,曦儿的晚膳需吾安排,吾先回慈明宫了。”

等不及了,张氏无事,倒是得陪着官家发呆。

“哦……圣人速回,莫误曦儿。”

这时候赵祯想起来自己还有曦儿,只是……只是曦儿太聪慧了,很多时候,他都忘记了曦儿的年纪。

曦儿似乎根本用不着操心,让他找不到做爹爹的那种感觉。

张氏产下公主,在曹皇后还未回到慈明宫,整个汴梁城已经全知道了。

这内苑漏的……或许这事就该如此吧,毕竟多少算是官家的喜事,传传也没多大错。

就是各自心思不同。

……

“爹爹,张氏诞下女婴……”

赵宗晟只是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了。

宫内这边一直是他负责,而此时知晓张氏诞下女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近一年来,十三继承大统的念头,似乎全被对赵曦那小子的怨念填满了。

刘成外放,去河东吃朔风了,好不容易培养的宿卫,天火焚烧了,组织个童英宴,反倒让贾相公不愉快了。

张氏有孕,濮王府甚至都暗暗的期盼能诞下皇子,若不是十三,都要公开祈祷了。

如今,张氏却诞下的是女婴。

“宗晟,早先提过的事,汝尝试着安排吧。”

濮王抽动着嘴角,后牙槽紧扣,仿佛发什么狠似的。

“爹爹……”

真要那样吗?赵宗晟有点忐忑。那还是宗实刚出宫时,自己提过的想法,只是想做一个鹬蚌相争的局。

可如今……那个赵曦小子,赵宗晟想想也头疼。

“莫问!汝安排即可。”

濮王摆摆手,赵宗晟退出了屋子。

……

“张氏诞下女婴。”

“如此甚好。大统无纷争,也可以让朝堂聚力。”

政事堂也就这么随口一两句,此事就算过去了。

新政的推行真的到了深水区,原本浑浊的朝堂,彻底被人搅动的更浑了,甚至都无法分辨各自的立场。

朝堂议事更是吵成了街市,没一日能议定个议题。那个特别怕麻烦的官家,原本的意气风发,似乎被凉水泼了,已经没有了年初时的决心。

这样混乱的朝堂,谁有心思官一个嫔妃诞下男女的闲事。

赵曦此时也知道了,王中正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像这是什么好事似的,脸上堆着笑告诉了赵曦。

多大事?别说这一次,下一次还是个女婴。

“中正,且莫跟宫内闲杂人学,堂堂正正做事即可,闲话莫传,废话莫言。”

别说老爹本来该是个没儿的命,就是他有十个八个……好吧,自己还是做不出坑害人的事儿。问题是老爹会有十个八个儿子吗?

其实赵曦也不知道自己过来这边会不会有一连串的变化。

一个原本没有子嗣的帝王,突然有了传承,这对于大宋来说,根本就不是一只蝴蝶,是一只大鸟来扇动翅膀了。

他除了因为名字的原因,查询过赵祯老爹的生平,还有就是那些什么包青天展护卫之类的,其他的一无所知。

带着千年的见识,在此时跟原住民没任何区别,一样对未来是无知的。

第三六章 无非是钱的事儿

晚膳后已经很晚了,曹皇后并没有再提及饼干的事儿。

见不着赵曦,她着急,当看到赵曦了,她又不急了。

这些天每天都有万贯的进项,都还是蛋糕配方出卖的收益。却始终没见曦儿说起过用钱的事儿。

她也知道赵曦安排了刘毅催促曹祥,也只是在做些准备。

曦儿从来不盲目做事,周全的思虑都能比的上那些老狐狸了。

赵曦本来就不急,再看到娘娘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就更不着急了。

看来鱼儿要上钩了。能不用钱办妥的事儿,干嘛花自己钱?

再说了,真要是自个把这些事都做了,到时候相公们让进什么右藏左藏内藏的,都没有个帮腔的。

天下都是你的,你自然没有留私房钱的必要……老爹就这样,搞的自己穿的稍微新一点,也有谏官嘟囔。

第二日下学,赵曦回到慈明宫,见滔娘又被打发走了,只有娘娘一人。赵曦明白,这是要来了。

“曦儿,娘舅家传信了,让吾问汝饼干之事。”

“娘娘,可有何变化?”

早等着了,把骨头扔出去,赵曦一直就等着被衔走了。

只是,这时候不拿捏倒觉得自己不实诚了,反倒会让人怀疑。

“六家,除娘舅家外,高家、石家原本就有意。此事经娘舅家斡旋,现有相州韩家,寿州吕家以及大名王家有意此事。”

“娘舅家与高家、石家为军伍,而韩、吕、王三家为耕读世家。唯有一事,娘舅让汝与曦儿明言。”

“此番操持,对于曦儿所创饼干事宜,各家似有怀疑,均以为是吾责令御厨所为,除照拂娘舅家外,意在补贴宫内耗用。”

“故,各家对于促成军粮之事略有犹豫……”

果然如同所料。赵曦并不担心这个,总会有明眼人的。

“娘娘,此事可为。不知以何种方式进行?”

“宫墙住户汝不必操心,配方也可不出卖,只需生产,贩卖之事由六家定。”

有这样好的事?赵曦有些疑惑的看着皇后娘娘。他确实是疑惑,宫墙住户不用他操心,这点本就是他预料的,并且他准备着几家会真正的掺和了,而不是这样,像是割裂的两个体系。

这是要买断销售吗?问题是这并不是渠道为王的后世,现如今饼干相当于资源,独一无二的,几家如此大方,根本不在意被人掐着?

曹皇后从来没如此觉得别扭过,面对自己的儿子,居然觉得不好意思了。仿佛娘舅家如此作为,很有点过份似的,倒是被赵曦看着尴尬了。

“曦儿,他们如此将宫墙住户盘下,是作为资财换饼干的独家出卖。只是……只是六家不想介入军资事宜。”

嗨,还以为是怎样呢,原来就为了这个?也不知道该夸奖这帮人的操守,还是该鄙视他们的眼界。

“娘娘,孩儿遵从即是。”

谁不会买好?都已经谦让到这程度了,赵曦自然懂得送出去几句顺耳的话。

都无所谓,他真正想要的就是让朝堂的闲嘴闭上。如此更好!

曹皇后听到赵曦那句遵从时,莫名其妙的顺了口气:曦儿还是如此这般懂事的。

赵曦自是懂得进退的人,还做的很公平,本来只准备划拉五家院落,现在直接改成了六个院落……一户一家,谁家也别吃亏。

并且,他还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副图,食品厂的布局也曾见过,现时无非是从外观上与时代同步。

再然后,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这该是过了五六日吧,赵曦再次发现滔娘被打发走了。而娘娘却是一脸的愁容。

“曦儿,买卖宫墙住户的事儿恐是搁下了。”

娘娘莫名其妙的话,让赵曦愣了。前几天还打心眼里赞叹他们的操守呢,这还没几天就反悔了?

“家弟曹傅,汝舅父,因盘买宫墙住户,与人争端。昨日开封府衙接状,今日便有谏官出言。”

“娘舅家未尝与人争端,此事……”

自家二弟如何,曹皇后自是知晓的,本就不务正业,有些仗势胡为。家主有意让其有个营生,便将盘买住户之事分配与他,殊不知,竟将商榷之事做成恃强凌弱。

若是他一人之事尚罢,此事关系曦儿饼干与六家,如今因谏官弹劾,诸事皆止了。

赵曦首先想到的不是皇后娘娘家的人,带俩三家奴,呼呼喝喝的跑到人家家里,随便丢俩铜板,然后说一声:这房子爷收了。

他第一念头是:强拆,钉子户。脑子里是三五个负责谈判的,跑到住户家,苦口婆心的絮叨,并按照市价做了上浮,但住户一口咬死了价,然后愣是扛着,就是不搬。

结果把这人惹毛了,大喊一声:给爷拆了!

“娘娘,此事几时发生?”

“纠纷于昨日,今日开封府衙审案,汝舅爹到堂受讯,双方陈述似有出入。只是……朝堂言官风闻即奏,无关审案。”

这不就是危机处置吗?多大的事。

“娘娘,无妨,孩儿处置即可。明日住户撤状,言官所言自是无根之草,立不了足的。”

赵曦真觉得没啥,大小无非是钱的事儿,让人闭嘴,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花冤枉钱了。不过没法,事儿挑大了,上台阶了,自然花费得多些。

“曦儿,莫要掺和了,舅爹此事罪在己,莫累及官家。”

皇后见赵曦招呼王中正,担心孩子年纪小,不知轻重。把不大的事儿再搞大了。

“娘娘,孩儿自有计较。”

曹祥看着中官传给他的几行字,他需要背下来找那家破落户谈判。

也好记:给汝在市价上浮两成,另外按原价再给一份。要求,撤状,不得对任何人宣扬出卖的真实价格。

这……这相当于一处房卖了两处的价。

这狗日的遇到好人了。曹祥看到这条件,已经确信这事能成了……前脚把这处出手了,后脚在隔壁再买进一处都是很轻松的。

曹皇后一直忧忧,曦儿回来了只说了:无妨。

她真不知道孩子怎样处理这事了……若再生变故,怕是殃及蛋糕房了。配方已出卖,最终只会是宫内不得再做此营生了。

第三七章 钱财算什么

曹皇后整一日都如坐针毡,除了不停的让人去朝堂打听,就是在慈明宫里转圈子了。

早知道就让曦儿停学了。

赵祯待在文德殿,看着手里的折子,是一沓,真的很无语。

对于曦儿如何操弄饼干的事,他没过问过,只是昨日方听皇后说起过。

内苑窘迫,各藏库别说没几个钱,就是有,自己想花点也会被谏官们喷死。

现在曦儿能如此,确实能让自己腰杆直一点,也不会逢年过节赏赐时都捉襟见肘。

可……这个不争气的小舅孩,硬是把挺好的事儿给办砸了,搞的如今怕是曦儿的计划也得胎死腹中了。

昨日还只是一道折子,今日已经是十几道了。

真搞不明白,这谏官怎么就这样爱找皇亲国戚的麻烦?好像能逮着个大头喷一下,就肯定能上位一般……可不就是如此嘛!祖制如此,政事堂似乎也对此很热衷。

不用挨着看,几乎每一份都一样,无非是让严惩罢了。

赵祯直接把折子丢开,然后告诉上折子的那孙子:去你大爷的!曹傅是我小舅子,爷就还保定了。能吗?不能,赵祯也就心里想想。

唉……怕是真的有个说法了,得让这些谏官看到些啥,否则到明日,怕是御史台会倾巢出动了。

“陈琳,昨日开封府升堂,今日可审清事由?”

陈琳也不是干这活儿的。他就是个眼睛和耳朵,打听事儿的。甚至连刚才官家看什么折子都不清楚。

今日是有变化,可官家没问,他以为官家愁其他事呢。反正朝堂上整日都是愁事。

“官家,宫墙那家住户撤状了,国舅也过堂了,事实已讲明,此事了了。”

嗯?赵祯感觉有点不现实。这怎么可能?

那怕是其中有些曲折,也不可能隔日就如此大的转变。

“速递来吴学士陈报。”

这下他放心了。

吴育陈报,昨日开封藉黄平,因转卖自有院落与曹傅纠纷,故鸣冤递状。

双方各执一词,于今日再次过堂。

黄平撤状……因知曹傅为国舅,欲任意抬价而导致纠纷。经协商,已完成院落转卖事宜。

经双方签字画押,此案办结。

“将此折送于政事堂……一并将御史台的送去吧。”

……

王素今日未上奏。若往日,见此事他也该是第一波冲锋陷阵的,只是他知自家也掺和到饼干事宜了。

可这曹傅实在做的不是人事。

“臣近闻国戚曹傅,仗势欺凌。以国戚之身份……

盖国朝以来,未尝见如此作为者。故,应正法度,明是非……”

王素知道,这事已经成势,御史台不会因为自己一个人躲避就放过曹傅。

在其位谋其责,干脆已经是干脆了。自己明日递折已经算是留了情面。

他也是对曹傅有些怨言的,毕竟他搅坏一件大事,甚至在措辞上要比今日同僚严重些。

“仲仪,此事已有定论,无须再言。”

欧阳修带着开封府衙的签词,路过王素桌前,将开封府衙判词递给了他。

“这是为何?”

装也得装的像一些,话说出来甚至还带着气愤。

“吴春卿公正,尚不会因曹傅失了操行,怕真是此黄平贪财……”

国朝无对平民之诬告治罪的旧例,旨在拓宽监督之路,犹如御史台风闻奏报类同。

此事……也只有就此打住了。

欧阳修压根对此事未上心,也只是官家差人递到政事堂折子,他正好在而已,便顺手带过来了。

他不希望御史台每天关注这些琐事,新政困境,尚需御史台给力。

欧阳修拍了拍王素,似安慰又似有所指……

未等到放衙,赵祯就溜出文德殿了。

昨夜皇后絮叨半夜。自己今日该作难的,却不料事情居然大反转。

如此甚好,自己虽不曾偏袒,但终归事实是皆大欢喜了。

“圣人,汝可知曹傅之事何如?”

曹皇后一听愣了,她那知道?也就是昨日傍晚跟曦儿絮叨了,晚间又跟官家絮叨了。

若知晓,自己也不会整日辗转了。

“官家,若为难,不必偏袒,是为国戚,本该有所担当,如此这般,自有法度惩治。”

曹皇后知道自家男人,跟朝堂相公……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没几下准保退让。

“圣人多虑了。今日开封府衙判词,黄平因贪财,知国戚身份欲多索钱财。事了了。”

赵祯像显摆一样,跟曹皇后陈述者。却不知曹皇后此时已经恍然了……

今日宛娘去御膳房收取昨日进项,被告知曦儿昨日支取了。

她脑子里乱着二弟的事儿,也未深究,这时候想起曦儿说过的计较,再想想官家说到开封府衙判词,也就明白了事情缘由。

“圣人……圣人……事已了结,无须担忧了。”

“官家,此事恐并非表面之简单。”

曹皇后不知道该如何看待曦儿的处理方式,还是觉得跟官家说一说好。

“昨日曦儿曾让汝将此事交于他处置,而今日开封府衙就定了案,不知此事可真是曦儿处置过?”

……

赵曦没想到今天能这么早见到老爹。

“曦儿,黄平之事可是汝处置?”

黄平?黄平是谁?赵曦愣了,被老爹这莫名其妙的问话问愣了。看着娘娘,像是问询。

“曦儿,汝说处置舅爹之事……”

哦,这个呀,还以为说什么呢。

“回爹爹,娘娘,孩儿是差人处理了,可有结果?”

该不至于刘毅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吧?还是说曹祥那个憨货转述话转述错了?

再看看爹娘的神情……难道那孙子还不满足。

“汝如何处理的?”

赵祯蒙蒙的,这问话几乎是本能的问了。

“三万四千贯!”

“啊……汝……汝何来如此钱财?”

这时候赵祯不再是愣了,是惊!曦儿只有四岁,如此轻描淡写的说三万四千贯……老爹都没这么粗气过。

“曦儿,可是昨日进项?”

“回爹爹,娘娘,确是昨日收益。”

“曦儿,因舅爹并不算重的罪责,汝花费三万多贯,值当吗?”

“爹爹,娘娘,相比较娘舅家的声誉,爹爹被责难,娘娘愁绪辗转,这点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这类事后世处理的多了,稳定是大局,钱财真是小事。

第三八章 那人是谁

赵曦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

曹傅是国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代表着皇后的声誉,甚至说皇家的声誉。

可对于赵祯夫妻俩就不这样想。

曹傅所犯,也只算是小错,谈不上严惩,只需略施惩戒而已。犯不着用三万贯去堵一张嘴。

曦儿所言,他们从未想过……娘舅家声誉,官家被责难,还有自己的辗转。

曹皇后突然想流泪,这种被呵护的感觉,还是自己在闺中,爹爹活着的时候有过……

“曦儿……汝很好,娘娘很安心。”

曹皇后几近要哽咽了,就是自己男人,都未曾让自己有过这般感触,却让四岁的儿子做到了。

“圣人,曦儿如今有多少……”

好好的气氛,被赵祯这一问给打碎了。唉!我的男人,就那么缺钱吗?等过一阵再问又如何?

赵祯憋不住了。儿子就那样随意的扔出去三万多贯,偏偏圣人居然没责问,也没心疼。

他强烈需要知道,这到底怎样回事。

“十万贯吧。”

“啊……十……十万贯?这……这……”

赵祯不是没见过钱,他想不到的是,就个零嘴,怎么可能赚这么多钱。

“曦儿出卖了蛋糕配方,按上州两千贯,下州一千贯,我朝数百州府。”

曹皇后都懒得细说了,好好的情绪就这么没了,有好脸色才怪。虽不至于如郭氏那般跋扈,有点情绪也是正常的。

十万贯,十万贯呀!只是三五月间,曦儿便有了十万贯。开封府一年也就三四十万贯的税入,而曦儿只用了三五月的时间。

不得不说,钱财确实能让人有归属感,有凝聚力,并且严守秘密。

不用赵曦招呼,刘毅就看护的很紧。

六家盘下宫墙边住户后,刘毅出面接收了,当然,登记是鄂王爷。

关键是刘毅整日看管着营造改造烤炉,甚至居然还找上了皇城司看护。

赵曦不清楚是老爹见到钱了,还是说娘娘如此安排,倒是让他放心了。

这样,就可以从配方到制作工艺全部处于保密状态,也可以多赚几年垄断的钱。

看着如火如荼的食品厂建设工地,似乎没赵曦什么事儿了。

就他胡乱画的一张规划图,在这些匠人手里,一天天成型了,要比赵曦想像的还完美。

他又做回了乖乖,每日上学下学,带滔娘玩。

娱乐匮乏的时代,早睡早起的习惯很容易养成。赵曦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军伍时的作息。

王中正训练的仪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每日从慈明宫到资善堂已经不够他折腾了,就是赵曦也觉得这点距离不能达到锻炼的目的。

所以,内苑多了另一个打更的方式,就是王爷那整齐划一的仪仗队。

每日寅时刚过,从慈明宫开始,一路‘一二一’的喊着,赵曦带着他的仪仗队几乎能把整个内苑转一圈。

这所谓的皇宫实在是不怎么大。

王中正现在适应了,关键是王爷太给力,让他腰杆也直了,不再低声低语的说话,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喝了。

不过他挺懂事,每当路过宫中嫔妃居所时,会自然的让仪仗放轻脚步,也不再呼喊。

赵曦知道后,也配合着王中正……打扰别人休息确实有点不礼貌,特别是打扰老爹陪他的女人就更不礼貌了。

‘‘中正,那人是亲从官?’’

赵曦这段时间大概摸清楚了大内的人员司值,这时间除了他的仪仗,也就值日司与收夜香的起床了。

今天居然看到一个并非那些已经熟悉的人……

“回王爷,小的不认识此人。”

连王中正也疑惑呢,他在皇城司也有些日子了,虽然做不到认识所有亲从官,但所有人的面孔绝对是熟悉的。

再说了,殿前司和皇城司的值守是界限分明的,殿前司绝不能进入内苑的。

而此人分明就不是亲从官……

只是一个照面,那人便匆匆而去了,方向显然是宫墙……

赵曦不是真正的孩童,也就一眼,便知晓那人不是内监。

内监在宫内行走都是碎步,蹑手蹑脚的,并且养成了弓腰低头的习惯。而此人,看样子似乎也想做出弓腰低头,可行走时带出来的做派,根本就没有内监的韵味。

“此宫是何人?”

赵曦应该明白是什么了,问话时有些冷气。

“回王爷,是徐才人。”

妈蛋!赵曦真的忍不住了。老爹,你得多窝囊呀,居然让人如此光明正大的给你戴帽子。

真不是光明正大,只是兴致所致而忘记了时光。

赵曦很不想这样猜测,可眼里看到的事实……真让他无奈了。

赵曦眯着眼,看着离此处最近的宫墙……

“中正,一会儿进学后,汝去查清这一块昨夜何人值守。”

“王爷,是否让皇城司知晓?”

“不必了!自己来!”

赵曦可不敢确保皇城司就干净,他现在没什么信任的人,特别是涉及到了内苑肮脏事儿,他连老爹都不想让知晓了。

……

已是深夜,赵曦都快扛不住了,硬撑着没睡着。

他下学已经交代王中正了,让他入夜后来唤自己。

赵曦现在的身板看上去有五六岁,穿一套小号的内监服饰倒也能架的起来。

王中正绝没想到王爷让带衣服来会是这样,若知道,打死他都不会带衣服来了。别说让官家和娘娘知道,就是监官知晓,自己也得脱层皮。

拗不过王爷,只得随他意了……

赵曦领着王中正……没办法,这孙子根本不敢走他前面。

还好已是深夜,内苑根本没什么人溜达,即便失眠的,也都在自己小院里待着。

赵曦从那个徐才人的宫院开始,顺着清晨认准的方向,一边走,一边鼓捣着沿路的路面和廊墙。

王中正不懂王爷为何如此,就跟着照做了,他要比赵曦劲儿大,鼓捣出来的痕迹也要明显很多。

应该就是这片了……赵曦仔细的查看着宫墙内侧的痕迹,砖面每隔几层就有些轻微的抹痕。

“记得一旦渔网把人罩住,立马捂住嘴,摁着头,不得让他发出声音来!”

“王爷,咱们罩谁?”

王中正把王爷交代的都带来了,渔网、铁钉、银针……根本不知道王爷这是要玩什么。

“等着吧,子时搞不定,明晚再来。”

第三九章 徐才人自缢了

赵曦不确定今晚能不能遇到,毕竟早上碰着太偶然了。

那怕有一丝可能,他也得把这事做了,顺便也给老爹提个醒:该捯饬捯饬你这些嫔妃了,都成什么了?

王中正就这样陪着王爷蹲在宫墙下,他不知道王爷要逮什么,反正王爷要做,陪着就是了。

他在跟随王爷之前,也跟班做过值守,知道如何熬夜。可王爷……王爷不让他挨着,让他在这边拽着渔网,说是等逮着了好兜。

咦……王中正突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从宫墙上传来的……有人!

王中正头皮发麻了。王爷……向王爷看去,却见王爷给自己打手势,意思是不让出声。

王中正也不敢出声,最起码现在王爷是内监的装束,生怕因为自己喊叫让人知道那是王爷。若王爷有个闪失,别说自己,就是自己九族宗亲全陪上,也换不来王爷呀。

果然来了!但愿这只是第一个也是第一次吧。赵曦都替老爹发愁,这过的都什么烂日子。

声音越来越近了,不用硬仰着脖子都已经能看到人的下身了。

还真消停……落下来还悠闲的拆下来身上的绳索。

就在那人解开绳索的一瞬间,赵曦卯足劲把渔网的边角往高处兜……

王中正一直注意着王爷。他其实完全可以将此人放倒,只是王爷交代过,他不敢擅自做主,得跟着王爷做。

两人身高有限,兜起来的渔网根本没罩着人,只是让那人手忙脚乱的扒拉渔网了。

王中正还记得王爷的交代,需要摁头捂嘴……见也就是这一人,王中正也不用担心王爷的安危,双腿微,腾空跃起,抽中了那人扒拉渔网的档口,准确的抱住了那人的头。

王中正忙乎着摸准了那人的嘴巴,使劲将其撞在宫墙上,死死的摁住不动了,他的人还挂在那人身体上。

似乎这人并不敢呼喊,只是想腾出手里掰开王中正,可惜,每扒拉一截,渔网的空洞总是套着他的手臂,动作根本利索不起来。

赵曦也跑过来了,手里捏着长长的银针,看着根本够不着的脑袋……

唉,还是太小了。

赵曦突然爬过去,抱住腿,又掏出准备好的铁钉,狠劲扎进那人的腘窝……

“呜呜……”

终于拦不住发声了……王中正连胳膊带手的越搂越紧。

“噗通……”

跪下了!这时候赵曦终于能够着了。

“别让他晃!”

赵曦试了几次,都不能准确的把银针捅进耳朵去。

王中正已经很尽力了,可他毕竟只有十二三……

赵曦把手握拳,中指指节突出,狠狠的对准这人的脖颈侧面……咦,居然管用了。

就一时的停顿,赵曦将那根长长的银针捅进了那人的耳洞里……

俩人喘着粗气,他俩都不大,王中正还好点,赵曦毕竟只是三四岁的孩子,就这一阵耗尽了全身气力。

“王爷,通知冰井务勾管吗?”

“不,咱们回去。”

“回去?”

王中正看看靠着宫墙死狗一样的人,不确定王爷为什么要回去。这……这对他来说可是大功劳。

可奇怪的是王爷说回去,却还是顺着来路返回,一边走一边还一直低头看廊庭的那些木柱子……

今晚王爷的行为都很奇怪。银针扎耳朵洞里,搅半天,等那人死了,王爷还看看耳朵洞里有没有流血,感觉没出血王爷很满意。

临离开时,王爷还把那人被铁钉扎过的腘窝给绑好了,好像还怕这死人流血流死了。

这又不停的看廊庭的木柱子……都是榫卯,能看出啥来?

这又是要干啥?

王中正见王爷在一根木柱子盯了半天,然后把那根带血的铁钉,塞进了看着已经腐朽了的木柱子底角了。

看着露出来带血的钉尖,王爷好像又很满意。

赵曦在窗台下把内监的衣服脱了,让王中正带回去烧了,这才爬窗子回去了。

第二天,赵曦仍然寅时刚过就醒来了。有点困,还是强忍着睡意醒了。

跟往常一样,让王中正喊着‘一二一’顺着内苑兜一圈,然后去进学了。

在路过徐才人宫院时,王中正瞅了好几眼王爷,却见王爷压根跟没什么事一样。

王爷就是王爷,想当初他自己第一次见杀人,连腿都迈不动。

……

“是何人?”

一大早陈琳就跟赵祯汇报了死在宫墙下的人。

“回官家,未查清!”

“那就查!令探事司查!”

“回官家,此人似从徐才人处出逃时,被廊庭铁钉损伤,到宫墙下突发脑疾而亡。”

“脑疾?”

“回官家,皇城司仵作判定如此。右腿有伤口,在通往徐才人宫院的廊庭处寻的带血铁钉一枚。仵作判定应为此铁钉所伤。”

“口鼻深处有出血,未查的有伤口,应为脑部内破裂所致。”

赵祯一直想回避陈琳说到的徐才人,可陈琳再一次提及了。

每提到一次,他就像被人煽一个耳光,脆生生的,火辣辣的疼。

他不傻,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尽管只是猜测,应该与真相不会太远了。

“告知圣人了?”

“回官家,尚未与娘娘说起。”

“禀告圣人吧……”

毕竟皇后才是六宫之首,如何处置,由她定夺吧。

曹皇后从来没有想过,内苑会出现如此丑事……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回娘娘,唯有皇城司值守,老奴已告诫。”

官家让自己处置……说起来确实是宫内事宜,可交于皇城司即可。唉,就官家那性子!

“着人将徐才人带来,一并唤宫内审身的嚒嚒也到慈明宫。”

若此事确定,唯有处死一途,内苑容不得如此肮脏事。

……

“王爷,徐才人自缢了。”

每日下学,赵曦都是溜溜哒哒的回去的,不再一二一的喊着走。

这时候宫内总有往来的人,时不时会有停下来行礼。

王中正整一天根本没待在资善堂,一直记挂着死掉的那人。这刚下学就跟赵曦汇报了。

“皇城司仵作找到了铁钉,判定那人突然脑疾而亡。然后徐才人被娘娘唤,趁换衣的档口,自缢了。”

王中正说的很随意,可心里却怎么也想不通。那人怎样死掉的,他很清楚,可为什么仵作会判定是突发脑疾?

第四十章 内苑之乱

皇城司这几天有些凶猛,接连从殿前司内殿班直带走了七八人,再也没见着放回来。

而官家也令枢密院对内殿班直更戎轮换。

大内没秘密。对于内苑所发生的事,政事堂相公也有所耳闻。官家没痛下杀手,把整个内殿班直全杖毙,已经算是仁慈了。

这些天每日都有嫔妃到慈明宫接受审身嚒嚒的验身。然后……曹皇后接连杖毙了三个已有身孕的嫔妃。

曹皇后如此狠辣,政事堂却没人吭声,甚至最爱叫嚣的御史台,也无人递一道折子。

赵祯知道,恐怕自己这点烂事,已经是满城风雨了。

近日没早朝,甚至连文德殿赵祯都没去。随着慈明宫扩大审身的范围,事情让他越来越糟心,根本就没脸见相公们了。

“张氏,汝可知汝为陈氏求情的后果?”

这几天曹皇后够烦的了,这张氏仗着官家宠爱,居然对内苑肮脏事也指手画脚了。

如今,居然敢为一个破身的宫女求情!

“大姐,陈氏未曾被官家宠幸过,也未有品级,只是杂役。侍卫与其相好,也并非祸乱宫廷,只是有待时日,陈氏出宫后成婚。”

“官家素来宽容,如今宫帷之乱已令内苑噤若寒蝉,朝堂恐也冷眼旁观。大姐,且放过陈氏,对诸位相公,乃至京师子民,未必不是一段佳话,也可疏解大姐近日之郁闷。”

赵曦这几日也是在关注内苑之乱。

说真的,他对于杖毙这种方式也有点接受不了。

不是他觉得不该处置,也不是怜惜那些该死的嫔妃,只是诸如陈氏这类宫女……反正老爹也看不上,放宫里也是浪费,若真如张氏所言,放手了未必不是好事。

他也知道,估计现在的朝堂臣工一直在忍着,等着事态发展,说不定那一股风不对了,就会开始一道一道的折子呈上来。虽不会直白的说老爹占着茅坑不拉屎,也会鸡蛋里挑骨头,找些不关紧要的破事,来责难。

说是纠正帝王行为,以正帝王得失,其实就是发泄心中的不平衡。

都是人,所谓的天子,对于他们这些士子而言,帝王只是冠了个陛下名头的人而已。

从几次相公们与老爹的交流看,赵曦并没有看到臣子对帝王的那种尊重,反倒是挑剔找茬的时候多一些。

甚至自己这个帝国的接班人,在资善堂遇到士子,他们也只是礼节上的客气,并没有显得多敬畏。

仿佛跟他们是对立面似的。

士子,作为这个时代的精英,通读了历史变迁,又怎么不懂皇权天授的意义。

赵曦下学后是在温书,可正堂上有些话总还是入了耳,进了心。

他第一次发现,这张氏并非靠皮囊得宠的花瓶,最起码就刚才这两句话,让他都想拍案赞叹。

所谓怪事变好事,或者好事变坏事,都是因为需求,同样也是转移话题和矛盾的方式方法。

对于内苑之乱,杀鸡儆猴也好,还是以儆效尤也罢,肯定不能如此继续下去。

已经从嫔妃延伸到宫女了,现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惩戒不规矩,似乎有点泄愤的味道了。

“汝且向官家恳请特赦吧!”

曹皇后终究未被恼怒冲昏头脑,仍然保留着清明。

……

“爹爹,内苑之乱导致孩儿早年安排之人,被驱赶者十之八九,内殿班直,损失殆尽。是孩儿办事不力。”

赵宗晟弓腰向汝南王陈述。事情已经算是了结了,同时也把他多年的经营全废了。

曾经操作过的四位秀女,如今一个不剩。杖毙三人,自缢一人。

就是内殿班直,也全部被皇城司打扫干净了。也就是说,他所有为十三做的准备,因为这一次的行动,全部化为乌有了。

倒是成全了赵祯的仁慈之名!还顺便成全了一对莫名其妙的侍卫和宫女。

虽被定为贱藉,总算是有命活了。

“宗晟,此事就此作罢吧!”

汝南王都有点相信赵祯是上天垂青了。

本该是子嗣断绝的命,三子赵曦意外复活,而后接二连三的破坏了自己的准备。

他甚至怀疑这次这番混乱,也应该与那个妖孽的小子有关。

每当想起那个壮实又机灵的小娃娃,他都有些寒战,总觉得那孩童能窥透世事一般。

当有诰命进宫,再次叙述单间流言时,赵祯也终于有脸跟相公们商谈正事了。

而赵曦却陪着娘娘捯饬第一批饼干的进项。这也是皇后第一次用心去核算成本和收益的问题,也算是真正的把曦儿这些零嘴当回事了。

赵曦看着娘娘指挥着女官们扒拉算盘,挺赏心悦目的。

一双双小手,随意的在上下推动盘珠,发出带着韵律的碰撞声,不论对视觉还是听觉,都是很美妙的享受。

就是当一个个数字出来后的记账方式,让赵曦作呕!

这都什么呀?就这样的记账方式,估计也只有当时记账的最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别人想看明白,就一页账册,没个三五日,根本看不明白。

赵曦不是专业的会计,但对于自己见识过的那种借贷式记账法,还是大概清楚的,最起码一目了然,即便是外行,随便提点一下,也能懂个大概。

感觉现在他们运用的这记账法子,纯粹就是为了玩猫腻,哄人而定的。最起码赵曦感觉到,如果他是做账的,能用多种方法混淆这些账面,从而让查账的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看不下去了!赵曦看着从原料,到工钱,再到发货销售的记录,越多让人看着越晕越糊涂。

“娘娘,能否用此法记账?”

毛笔很不好画线条,赵曦让王中正找来了奏折的样本,横过来,总算是画出了表格,然后简单的书写了出、入。

本来还想照着后世写借贷来着,怕又得对借贷解释半天,干脆写成了出入,这样就容易理解了。

“曦儿,此为何法?”

“娘娘,出,包括所有的花费,从面粉到人员赏赐,以及最后内苑支用,均可算在出项,只需罗列即可。”

“入,就是贩卖出去所有进项,包括蛋糕的配方出卖,以及饼干批量,也只需罗列即可。”

“出入两项每页汇总,自然体现盈亏,最后可按旬,按月或按季,按年直接体现盈亏和结余。”

第四一章 记账法烧着谁了

后世的记账法,相当复杂,可赵曦本就不是内行,只能是如流水账一样解释。希望大宋的英才能将其变的连后世也搞不懂吧。

其实如果抛开所谓的科目,单纯的罗列进出,随便一个人都可以看明白的。

就如现在,曹皇后经赵曦这样随便一说……其实就是把记账表格化了。

一目了然,通俗易懂。

本身女官就是宫女中断文识字的,都不是笨人。

对于赵曦的聪慧,好像都已经麻木了,仿佛本该如此一般。

这时候人们只感叹记账法,根本没人再感叹赵曦了。

挺失望的,赵曦本来还想惊掉人眼球,结果,就连娘娘也只关注那些钱财……

赵曦没得到恭维,也觉得待这里没劲了。没几个钱,甚至说不用这群人折腾,他都能把大概的盈利说出来。

总得给人留点余地,事做的太严密了,会有一撮人丢了利益的。

然而,曹皇后不如此想。

在赵曦把记账表格化以后不多日,大内全面推行了新式记账法,伴随着的便是曹皇后再一次举起了大棒,一次次的打在那些采买和库管的屁股上。

“圣人,内苑有何事?”

内苑本来就是个盘根错节的地方,那怕是内侍和宫女,也有自己孝敬的,跟随的和相好的。

曹皇后的大棒打下去,自然也就有人找官家诉苦了。

“官家,内苑用度,吾从未苛刻,如今因记账法更迭,方知被这些下人蒙蔽。”

曹皇后说着,把一沓账本递给了赵祯。

“这又是何为?”

“此记账法是曦儿所创,吾觉实用,便在内苑更迭,也因此发现一些采买、库管,肆意妄为,使宫中用度混乱不堪,故施以惩戒,以儆效尤。”

惩戒就惩戒吧,也就是些下人。至于嫔妃们……现在也懒得想了。赵祯看着这账面上记载的,自己也能看得懂,看得明白。

一行行,一列列,首行和首列表明了项目,在相交的空格只需要填写数字。再后翻,新起一页承上页汇总……

很实用!

“圣人,此账目……”

赵祯想将此记账法呈于朝堂。话说,凡间已经很久没有关于曦儿的流传了。

见此账目到处有批注……

“官家,此账本已废。若官家于朝堂告之,此账目最为可用。此乃曦儿所批注,并将账目混乱和规范皆已言明。”

……

相公们根本不在意官家显摆的神情,以及被赞扬的渴望,所有的注意力只被那横竖的表格吸引。

赵曦稚嫩的文字,在那表格上批注的密密麻麻的,从项目名词的规范,到盈亏的体现,将账本的本意陈述的清清楚楚。

“陛下,臣敬请以此为蓝本,我朝凡涉及出入财货者,均更换账目。”

这……赵祯可没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跟相公们显摆一下曦儿的首创。

话说,因为饼干事宜不可宣扬,曦儿已经很久没让诸位臣工惊讶的事迹了,士林对于曦儿泯然众人若有议论。

赵祯此事将出入账本放朝堂上,只是想告诉臣工,曦儿一如既往地聪慧。可没想着对国朝兜底。

那可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儿。而赵祯最怕麻烦了。

从太仆寺、军器监到三司使,范仲淹来了一次大清底。

借账本更迭,展开了大范围的盘库事宜。

所以越来越多的亏空出现了,也越来越多的官吏倒霉了。

“范向,汝此一笔即有一家哭泣。”

富弼看范仲淹对于出现贪腐亏空的陈报,毫不犹豫的勾画了。这是惩处……

“一家哭要强于一地哭。”

耿直的范仲淹根本对这类蛀虫不留一点余地。

赵曦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进宫的诰命越来越多了,还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跟谁欠了她们家钱似的。

本来下学他不是陪滔娘玩,就是去食品厂那边转转。

可今天他发现慈明宫居然都挤成一堆了,甚至连家伙什都不够用了。可那些诰命仍然不舍得离开,硬站着叽叽喳喳的诉苦呢。

拖着滔娘,赵曦躲在正堂后面……他现在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全靠这些婆娘们过来絮叨呢。

这次这么多,那能错失这机会。

没几句,全听明白了……原来是自家亲家被处置了,找不到老爹那儿,来娘娘这儿呼吁来了。

啥时候娘娘承担起群众呼声这块业务了?

赵曦听了半天,小滔娘都眨着眼睛很奇怪的看着他……三郎居然偷听?

听了半天,没听到一个他熟悉的名字……也不对,全是骂范仲淹的。

据说老范声望相当高呀,这又是咋了?

库房亏空了,不碍你库管的事儿?米麦对不上不管你看管的事儿?那碍着谁了?

赵曦也是服了!还以为老范冤枉那个了呢,原来全部罪有应得。搞不懂,她们怎么就敢如此理直气壮的在娘娘这儿求情了!

总算是走了。赵曦摇醒已经睡着的滔娘,施施然走到了正堂。他很想跟娘娘说一声:莫参与朝堂之事。

“曦儿,可知诰命因何如此?”

曹皇后虽然略显疲惫,不过问赵曦话时,却有点自豪的调侃。

“孩儿不知。”

他那知道?四岁的娃,朝堂根本就不是他该去掺和的,连娘娘都不该。

“皆因汝之记账之法。相公们在所有司衙推行汝之记账之法,记账新法令诸位相公很轻易知晓盈亏。故对诸多不应职差遣和本官均做了处置。”

什么?我嘞个去!赵曦愣了。这事居然能这么干?

那怕在后世,无论哪国哪家,也都是循序将近,而不敢一刀子下去把人全剁了。

要说自己丢出去记账法,没有让朝堂推行的目的,赵曦自己也说不过去。

可他没想着老爹会下这么大的狠心,有如此大的力度……这得有多少人抗拒呀?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赵曦明白,不至于相公们不明白。记账法赵曦本来就留着余地,可那也得运行一段,都熟悉了才能发现并应用。

这不该是小范围试点,成熟后推广吗?

我的老爹,你这是要干嘛?

“爹爹可还好?”

曹皇后再一次惊讶了。赵曦的回答,让她感觉到,这孩子对朝堂的智慧,比他老爹,甚至比那些喊叫着新法的相公们更高明。

第四二章 宫墙外的世界

赵祯现在能怎样?乱呗,脑子彻底乱了。他知道会有麻烦,没想到会是如此大的麻烦。

赵曦问娘娘的那句话,就是已经料想到了他老爹的处境。

所谓改革,就是一次利益再分配,古今一样。

在新政实施阶段,赵曦的本意是借着朝堂新政,自己就这样夹带着这记账法,能在大宋朝有个试点……

只是没想到,这国朝的相公们居然对新生事物全盘接受。

赵曦从心底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把爹娘老子设计进去,真不是他本意。

“汝爹爹自不愿见如此纷乱之局。现时皆处置六品以下之本官,朝堂相公并未罢休之意,似意欲推而广之。”

这才到六品呀,慈明宫已经被诰命占领了,若是老范硬扛着到了二品三品,那该是这样的情形?国夫人?郡主县主吗?还是说延福宫被朝廷大员们围着?

“娘娘,孩儿以为此记账之法尚不完善,应择无关紧要司衙验证,知其适用朝堂诸衙时,推而广之不迟。”

政事,最大的特征是妥协,这不是战事,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

国朝积重已久,绝不能图痛快下狠刀子。

老范你立身正,清正廉明,可不能觉得整个国朝官员体系都如你一般。

有些事,得慢慢来。

目的是打倒敌人,而不是同归于尽。如此下去,怕是敌人没打倒,自己就先被坑了。不能这样玩的。

赵曦很不想掺和朝堂的事,自己年岁限制了自己发挥是一方面,关键是他不想让士大夫阶层过早的了解他的朝堂智慧。

孩童聪慧跟政事智慧是两个概念,在士大夫的印象里也是两个概念。

“曦儿自可与汝爹爹讲明。”

“娘娘,孩儿若与爹爹说起,爹爹自会与朝堂相公言之。孩儿尚幼,不宜与朝堂相公之前论及政事。”

“曦儿聪慧世人皆知,政事又如何?”

“娘娘,不同的。我朝祖训,与士大夫共天下。此言已注定皇室与士大夫制衡之局面。孩儿不宜与爹爹当朝之时论及政事。况,孩儿年幼,恐因此再生事端。”

赵曦没办法了,就是在娘娘面前,他也不想过于妖孽了。可自己耍大了,一个小把戏,耍的收拾不住了,只能是小范围,只在娘娘这儿再妖孽一点了。

确实妖孽了!当曹皇后听完赵曦这番话,又一次盯着赵曦看。她已经很久没如此惊讶的盯着这孩子看了。

原本觉得曦儿聪慧是很正常的事儿,而今天她突然发现,曦儿居然对政事和人性也如此透彻。

“曦儿,可是从书中读得?”

“回娘娘,以史为鉴可知兴衰。”

白呼吧!希望这样胡乱扯淡能蒙哄了这个六宫之首的女人。

叫停了!新式进账法终于还是被叫停了。

此议题一出,在朝堂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甚至连老成持重的杜衍都声援暂停。

范仲淹不甘心,意犹未尽,可新政的所有执行者,除了他,不管是富弼、韩琦,还是欧阳修、王素、余靖,没一个人出来声援他。

孤木难撑呀!

而他的皇帝陛下,官家,在早朝时扔出来这话题,很显然是要暂停了。

所谓的试点,那不就是先让人熟悉吗?不就是让那些蛀虫们针对新式记账法填补漏洞吗?

范仲淹相信,等再次推而广之时,没有任何一个司衙会再有问题。

我的官家,该不是因此对新政也犹豫了吧?

范仲淹深深的忧虑了,包括整个新政的中坚力量,都有了这份忧虑。

……

赵曦在元日前,就跟娘舅家说了,元日放衙的同时,食品厂也会停工。

不只是食品厂这个名字让娘舅家等人不习惯,就是赵曦所说的给那些内监宫女放假,娘舅家等人也不习惯。

哪跟哪呀?还没听说过内苑有放假这一说法。

可在这个问题上,赵曦是老大,没了饼干,他们就再想多赚点,也没了办法。

何况,大元日的,谁真的还受那份累?

赵曦还跟娘娘讨要了钱财,在元日前夕,大把的撒钱。以往元日官家也会有赏赐下来,却从来没像王爷这般大气。

内苑的人也知道,官家赏赐得经过政事堂的相公们,可王爷赏赐纯粹就是自个的钱。

还是有个营生好,那怕是内苑,也得有自己的营生。

曦儿这样做了,皇后娘娘也只得跟随。

所以整个内苑,从高阶的嫔妃,再到内侍宫女,那怕是收夜香的,一样都有了赏赐。

都也清楚,这赏赐来自于鄂王爷的私房。

所以,大宋的皇宫里有了第一个被所有人守口如瓶的秘密……饼干事宜。

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谁也不会招惹整个内苑所有人。

曹皇后本来还担心最终被政事堂的相公们知晓了,从元日到元夕,她居然没有听到任何传言,甚至诰命们进宫祝福,也未曾听说过曦儿跟蛋糕饼干有什么相干。

当娘的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诰命们也自然知道说什么话能戳到娘娘的点。

挑着捡着,添油加醋的夸鄂王爷如何如何,可没一个人把蛋糕饼干事宜与曦儿关联起来。

殿前司更换了,可内侍宫女内换,皇城司亲从官没变。还是那帮人,却让内苑有了截然不同的氛围。

曹皇后也明白了……都是钱闹的!

去岁元夕,鄂王爷病重,整个汴梁城停止了所有的嬉戏,甚至勾栏酒肆都没了往日的热闹。

今年不同了,鄂王爷假天之福,不仅康健无虞,且聪慧超人。故,今年的元夕整个汴梁城洋溢着欢庆。

赵曦也有幸第一次看到了宫墙外的世界。

站在宣德门栏柱边,赵曦几次想攀上去往外看。

看着被万家灯火装饰了的汴梁,真的让他很震撼。

他不是没见过灯火辉煌,可当你看到灯火从皇城门,一直蔓延到视野的极限,那种激动根本无法抑制。

这不是千篇一律的灯光,是家家户户各不相同样式的人间灯火。

这也是赵曦第一次在千年之前,看到如同后世那般的拥挤。

映着灯火,可以看到整个汴梁,被人们塞满了,人们被繁星般汴梁的灯火映照着,用欢乐充满了整个汴梁。

这就是汴梁的元夕夜。

第四三章 元夕夜 上

大宋的元夕,该是算是帝王少有的与民同乐时光。

赵曦也是被宫内那种期待的气氛引诱着,硬憋到了赏灯时。

此时他有些神游,而且还是一飞千年。

整日在内苑,被宫墙圈在里面,不曾有过恍惚,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有过去的人。

当他看到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通亮的整个汴梁城,一时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哪里。

不曾有过相同的场景,唯一类同的就是那火树银花的灯火和望不到边的人群。他还是未曾忘记了过去,尽管不常想起曾经……

所谓官本位,估计是整个民族的传统。比如现在,也就是个观灯的娱乐活动,城楼下不管是诰命还是村妇,可以忘掉身份,肆意宣泄自己郁闷或是快乐的情绪,偏偏宣德门上,还如朝堂列班一样,依序列坐。

赵曦因为算是孩童,所以可以随意乱窜,并不在意给自己固定的座次。

当鼓匠敲响第一声时,喧嚣声有了一时的暂停,近接着人们便开始了狂欢……真正的狂欢。

赵曦从城楼的东边到西边,一点一点的看。

原来穿着兜裆布的相扑此时就有了,而且还应该是壮硕妇人的嬉戏,他瞬间明白后世所见的相扑运动员,为啥浑身都耷拉肉了……

原来街舞的雏形此时也有了,只是还没有将动作规范而已。看城楼下那些肆意扭动的夫人们……他男人不管吗?

谁要是再跟他说古代都是三从四德,他绝对会喷过去一脸唾沫……可惜不会有人跟他说了。

原来这时候的杂技更注重个人技能的娴熟。击丸蹴鞠,踏索上竿,倒吃冷淘,吞铁剑;嵇琴、箫管、鼓笛,药法傀儡、喷火吐水、旋烧泥丸……每一项杂耍都让赵曦感到新奇。

甚至有很多他未曾见过的嬉戏。

这不是舞台表演,将观众与演出者割裂了,这是真正让人们参与其中的表演!

赵曦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的孩童,真有心融入其中,那才是孩童该有的元夕,而不是困在着宣德楼上,陪着一群中年大叔……好像自己真的活回去了。

“曦儿,依着爹爹,听相公们猜谜语。”

好吧,总算是这群人还不至于就呆坐着,也会找些游戏,真正的享受这份快乐。

听了一阵,赵曦才发觉这群大叔们所谓的猜谜语真没什么难度。就他们现在扯的这些,赵曦能随口一大把,后世的孩童都玩烂的谜语,这群所谓列位臣工,居然一本正经的思考?

“白蛇渡江,头顶一轮红日;乌龙卧壁,身披万点金星。”

咦……这个还有点意思。

赵曦看着他们都着急,一个个有蹙眉的,有抚额的,甚至还有抓耳挠腮的,就是没人能说出谜底来。

不过他认识的几位相公,好像跟他们不相干似的。除了出这个谜面的贾相公……

“官家,素问王爷聪慧,年岁尚小,倒也正可参与其中。历年吾等政事堂诸公皆定为出谜面,少了份嬉戏之乐。”

什么意思?觉得有难度了就想起爷了?难道这老头死心贴上赵允让了?可看他的神色又不像,好像真的是想让大伙儿高兴一般。

那就玩玩呗,反正自己也正想玩呢。

“油灯和杆秤。”

赵曦不假思索就出口了。这时候自己已经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了,韬光养晦不适用自己。

赵曦本来还想看看这群大叔的惊讶,结果……就那些抓耳挠腮的一副恍然大悟和惊叹的神情,挨着老爹周围的,没一个人觉得奇怪。

仿佛鄂王爷赵曦就该当如此一般。

没劲!现在自己做出怎样的惊人事迹,在这群朝堂相公眼里,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唉!这人吧,就不能太优秀了,也不能显露太多能耐了,否则连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出个谜面呢?好像自己也够这个格吧。

“爹爹,孩儿可以说谜面吗?”

抛开妖孽的头脑,赵曦也还是被看做幼童的,那么自己如此撒娇般的请求,任谁也说不出啥来。

“曦儿也有谜面?说来听听,也让各位爱卿猜猜曦儿的谜底。”

赵祯那股劲儿,没得说了。就刚才那个谜面,他也试图去破解的,百思无解,可曦儿能那样随意的说出……

“强爷胜祖有施为,凿壁偷光夜读书,缝线路中常亿母,老翁终日倚门闾。”

赵曦记得这是苏小妹跟秦观的故事。他不太了解苏小妹跟秦观是不是现在出生了,是不是到底有这么一个人,但可以肯定是没有出名。

甚至连苏轼应该也还没什么名声,否则肯定会有关于他的传说,或者是把自己跟这些大拿们相提并论。

想必借苏小妹的典故用用也不露馅。

“好!”

谁呀?吓人一跳!再一看,原来是韩琦抚掌叫好。到底是牛掰人物,估计是猜到了。

而那些相公们,也都似有所悟,一副了然的样子。

赵曦确定,这里肯定有滥竽充数的……

“孙权、孔明、子思,太公望。王爷此谜面堪称经典。不知王爷能否以吾等姓氏也出个谜面?”

富弼点出了谜底,饶有风趣的看着赵曦问道。

纯粹是那种见才猎奇的意味。

“早安。”

当赵曦话音落下,富弼只是愣了一下,却不由的苦笑……这鄂王爷,还真有玩笑之心。

可不就是嘛,他还是个孩子。

富弼问谜面,赵曦却直接把他老岳丈的姓氏做谜面了。

轻松而巧妙,尊重而不失嬉戏本意。

“小王还有一谜面,可否请诸位相公一猜?”

赵曦好像玩上劲了。其实,他会出屁的谜面,压根就是装在脑子里往外倒腾而已。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狸狗仿佛,既非家禽,也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赵曦记得这是一次联欢时有人出的谜面,他没猜出来,硬是利用了搜索功能,才知道了谜面的来源。

这时候没得搜索,就是想看看,这些可能千古传名的大拿们,到底是不是比自己要聪慧的多。

“好!极好!”

又是韩琦!我说老韩,咱能不能跟人家富弼一样,稍微含蓄点,收敛点,你这样咋咋呼呼的,那有一点相公样。

不过,人家确实是个聪明人。

第四四章 元夕夜 下

“王爷这对仗工整,倒是一副极好的对联。今日元夕,自不限于猜谜。”

可就是有傻缺。韩琦已经抚掌叫好了,这……这谁呀?居然还傻不愣登牵强到对联上。

“这就是猜谜。”

“就是猜谜?”

这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了。按赵曦的理解,面对同僚,自愚而不知,一旦眀了就该是掩面而去的……

“曦儿乃吾宗族不出世之英才,年岁尚幼,有此错意在所难免。曦儿,岂能弱吾皇室文华,谜面还可再提……”

我嘞个去!赵曦很受伤,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有人衬托那位应该掩面而去的。

这又是谁?还吾宗族?

“曦儿,此汝之宗伯,宗正寺司,汝南王。”

明白了……赵曦这谜面能猜到谜底的不多,既然有人扯到对联了,所有猜不出谜底的人,都希望那就是一副对联,即便不这样想的,那汝南王如此多一句,便真就是对联了!

好!极好!赵曦真不知道是该佩服汝南王的聪慧还是傻缺,估计那些猜不到谜底的,真以为这就是对联了。

同为王爷,长幼无须人提,很显而易见的。赵曦还不是太子,也不是帝王,以长幼或是宗族,赵曦还真就不能在这场合怼过去。

“猜谜即猜谜。既然宗伯如此推崇小王,自不敢退让。”

赵曦很客气的行礼,只是说出这话时,老爹周围的相公们有的嘴角抽动,有的眼露精光,老杜衍只是颔首……

“早……就这一个字,请诸位猜一个俗语。”

“官家,王爷,诸位同僚,时已不早,吾等历年的诗作也该呈上了,莫误了此良辰美景。”

在赵曦说出谜面之时,韩琦这次没在抚掌叫好,反倒是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然也,永叔,同叔汝二位为诗文大家,恐早已有大作在胸,欲应和此良辰佳景。”

赵曦那个郁闷呀!

人最郁闷的就是你骂人了,他居然不懂,你掏出刀子了,有人过来劝架。

本来赵曦还准备着跟这汝南王口蜜腹剑的玩一阵呢,结果被韩琦和杜衍这样一搅和……彻底歇菜了,别说还有没有机会斗,就连情绪也扑灭了。

被相公们怼回去,别说俩王爷,就是官家被怼回去也正常。

稀里糊涂的人还继续糊涂着,清楚的人倒是左右看看这两位王爷,小的欲犹未尽,老的茫然不知。

这出戏没得看喽……

星璨实灯连九市

水流香縠渡千门

姮娥似有随人意

柳示花前月半昏

没人配合赵曦玩嘴下的暗战,却有人配合韩琦玩无病呻吟的诗句。

韩琦和杜衍才刚提议,晏殊老头子就已经开口了。

赵曦瞅了瞅他那个堂伯父汝南王……好像挺不服气,不过也乖乖的停止了。

这首诗赵曦好像也曾经在小本本上记着,不太能记清是谁写的了。没想到会是晏殊,在赵曦的印象里,好像晏殊是玩词玩的比较好。

赵曦也终于见识了什么才是大宋文华……接下来就好像晏殊真是抛砖引玉一般,不管能不能排上序的人,都不吝显露才华,一首首一篇篇的诗文跟信手拈来一般,一直没断过。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欧阳修的千古诗篇终于出现了,赵曦也见着了这八大家亲自做出诗句的时刻。

可他却感觉明显的不对劲……他记得,他学习这篇文章时,老师讲解的是青年男女相思之情,似乎说是时隔一年无法相见的小情绪。而现在……

赵曦明明看到欧阳修看他自己老爹那幽怨的眼神。

新政推行至此,因为新式记账法的推行,捅到了盘根错节的士林节点,也让新政举步维艰。

同时,自己这个皇帝老爹,根本就不是立场坚定的人。越来越多的进言,让他已经在心里对新政有了动摇。

或许欧阳修是对明年的预判,更是对新政战友的眷恋。所谓青年男女情思……倒也不算是扯淡。

除了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的苦涩,又有谁懂得他们之间的相惜?

姑且看做是情思吧,这样也不至于搅和了这欢庆的氛围。

总有人对这样君臣和谐的氛围不爽,总是要刷个存在感,然后再把这气氛搅和了。

“官家,素问曦儿诗才,如此良辰美景,吾皇室宗族自不能弱了文华之势。曦儿,本王提议由汝为吾宗族荣誉,在此元夕之夜呈现大作,以示吾宗族之文华。”

去你大爷的!赵曦真想逮着这老头,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甩几个耳光。

什么宗族荣誉?什么宗族文华?你没看见这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嘛?都是精英,都是经过科举,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精英!

你居然让一个四五岁的娃娃去代表皇室荣誉?你是真不在乎宗族荣誉还是说让小爷背锅呀?

赵曦真有点恼火了。

汝南王那苍老又沙哑的声音让场面一下子冷下来了。

赵曦看过去……有人在躲闪视线。

原来如此!看来有人告诉汝南王了,告诉他那个谜面的谜底了。

有用吗?早……斩草未除根,可不是说你对我,而是说我对你派的那些杂碎。

赵曦一下子斗志上来了……

“诗以言志,词以抒情。今日元夕吟诗为乐,以嬉戏为主。鄂王爷若有诗句,倒是也可以让诸位同僚欣赏一番。莫言之文华声誉,谈不到。”

得!韩琦如此说,赵曦不得不落下那股斗志了。

他也是觉得斗不出啥来,这堂伯王爷说的冠冕堂皇,自己总不能盘腿骂娘。

可若自己真就这样歇了,不管相公们怎样想,士林再说起来,自己的那份才情怕是得打折扣了。

炫服华妆着处逢

六街灯火闹儿童

长衫我亦何为者

也在游人笑语中

赵曦搜肠刮肚,总算是找到了应景又特适合自己此时感受的诗句。

自己是娃娃嘛,肯定有心跑大街上跟其他孩童一般,在灯火中穿梭玩乐。

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好!很好!”

又是老韩!你倒是喊个极好呀?

赵曦也奇怪了,虽然曾经文青的他,买不起书,抄录过许多名人诗句,却未曾想,时隔多年会如此记忆犹新。

第四五章 未丢掉的一点机会

诗还是背了……真不能说是自己作的,丢不起那人。

不过赵曦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往汝南王那儿瞟一个眼神。

后世有句话,最大的侮辱是无视。赵曦就这样做了,虽然汝南王未必听到过这句话,相信他的感受应该跟后世没两样。

赵曦这首诗,算不得千古名篇,也不是臻上之作,他一直也没借用过名篇,就他这年岁,真要是吟出可以流传千古的诗词,谁也会觉得有作假嫌疑。

这样挺好,不上不下的,应付个场面足够了。他又不想做那个柳三变……老爹也够狠,硬是把那个倒霉孩子摁了十几年。

赵曦打听过,这才知道,那倒霉孩子居然后来又做官了,官声还不错。

元夕夜金吾不禁,说白了就是今日个玩通宵。不知道这些臣工会如何,反正赵曦是没那个可能。

尽管赵曦让皇后有了六亲不认的底气,可到点了一样唤他回内苑了。

再不舍的看一眼街市上无尽的欢乐和闪烁的灯火,赵曦乖乖的跟着爹娘回内苑了。

他之所以可以随意折腾,就是基于他一直听话懂事。

这该是多少年来,第一次让赵祯觉得元夕夜君臣与民同乐很有必要。

他本身没什么才情,历年元夕夜,他都是旁观者,从来没有参与过,就连评判诗文优劣的事儿,都跟他无关,说白了,自己在元夕夜就是个看热闹的。

还因为喜欢看女子摔跤被谏官喷了……你们吟诗作对,我连个喜欢看的都不行。这就是赵祯历年的元夕夜。

今年不同了!韩琦韩稚圭的:好!很好!极好!已经说明,尽管曦儿只有四岁,虽诗文无法与相公们媲美,但风头在元夕夜算是盖过了所有臣工。

所以他美滋滋的回宫了。

“陈琳,曦儿那两个谜底为何?可打听清楚?”

一个谜面韩琦喊了极好,却被人看做是对联,一个谜面却是被相公们直接跳过去了。赵祯回来也云里雾里的没想明白。

“回官家,第一个谜底就是猜谜。”

“猜谜?”

赵祯也不由的用右手的拳头砸了一下左掌……如此谜面,可千古传唱了。

“而另一个被相公们打断的谜底是……斩草未除根。”

这……曦儿这又是何意?

“陈琳,宫内近日之事,曦儿可曾关注?”

赵祯不想让孩子了解那些龌蹉,或者说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的窝囊。

“回官家,秋千绳断之后,王爷曾巡视宫内所有秋千。朱氏溺亡之日,王爷曾遣中正过问了皇城司值守,以及亲从官与诸班看护区域。”

“近日内苑之乱前日,王爷仪仗进学时路过徐氏宫院。”

皇城司……正经事干不了,对于赵曦的关注倒是挺细致。倒也怨不得他们,本来赵曦就是重中之重,赵祯也是如此安排的。

“大伴,汝可认为故事与曦儿相关?”

一声大伴,这就预示着他此时不是皇帝,而是想让陈琳说些体己话了。

很可怜,做皇帝做成了孤家寡人,也只能是孤家寡人。尽管赵祯的行为从来都是宽容的,一样是孤家寡人。

“回官家,王爷聪慧不可以常人度之。老奴以为,万不可限制王爷……”

“大伴,吾唯此一子,大统继承无旁落之意,岂会对曦儿有何防备?汝莫要妄议,若曦儿能如此这般作为,吾高兴尚不足以明心志,岂有限制之意?”

有些事陈琳也是藏着掖着,掐头去尾的跟赵祯汇报。

帝王之心,谁人懂?他只是难得见赵氏皇室又出现了太祖太宗一般的人物,生恐官家戒备,而限制王爷施为。

说真的,就王爷这几件事的处理,就连陈琳也不得不佩服。

他为了为王爷保密,皇城司的亲从官都处置了几个……没办法,没有比让鄂王爷继承大统更重要的事。

“回官家,近来宫内诸多事宜,虽老奴愚钝,未知其详情,恐均与王爷有涉。”

“王爷聪慧自不是老奴可揣度,老奴也只是感觉若有所思所指,对故事仍无迹可寻。”

老陈琳就是想表明……王爷没什么可查的。

赵祯瞥一眼陈琳……难道自己让身边有危机感了?大伴为何如此说?

陈琳可是打小就在这宫中,从太祖篡位,金匮之盟,再到狸猫换太子,他听说的经过的太多为这个位置的肮脏事,如何真的不明所以的去做帝王的知心人?

“明日吾去资善堂。”

赵祯很无奈。

老爹到资善堂,赵曦是不清楚的。

当一群人呼啦啦推开赵曦上学那屋时,别说孙复,就是赵曦也愣了。

一下子让他有些恍惚,这感觉好像很熟悉……家长为了解孩子学习情况,偷偷的跑学校查看,顺便还跟老师进行了深度交流。

这不是就是后世某些家长的操作吗?

“陛下,诸位相公……”

孙复施礼,却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

怎么说?明复正在与王爷讲解《中庸》,请陛下明示?还是说你家孩子忒聪明,我高兴是高兴,就是挫败感多一点?

施礼完毕,只能是乖乖的站一边了。

“泰山先生,莫要多礼。吾与相公于此,唐突了。”

赵祯看见自家儿子……其他的都无所谓。

“爹爹,诸位相公……”

赵曦也只能跟着孙复施礼,然后跟孙复一样,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俩人这般见外倒是让场面一下子冷了,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

“诸公,明复如何?”

“官家,明复不惑经注,舍传子求经,文为道用,是为经传之先河。”

对于范相公的赞扬,孙复愧不敢当,却也知此时轮不着他参言。

“赐银鱼绯衣,迩英阁祗候说书……”

这本来就是赵祯此行的目的,所以干干脆脆的万事走人最好,他真怕就这点破事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可,臣附议……”

“官家,泰山先生是为大才,名至实归。吾以为,如今新政推行乡约、族规以正宗亲之法度。其中便有族学之义。”

“吾恳请官家以资善堂设吾赵宋皇室之族学,以履新政,以明族规之义。”

这……赵祯本意就是来感谢儿子老师的,已经处理的够利索了,可这赵允让还是逮着机会找麻烦了。

第四六章 资善堂族学

话说赵允让作为大宗正寺司,如此提议自是其本职要义。

并未反对赵祯对孙复的赏赐,那怕赵祯是拿官位报答儿子老师,他一样没反对。

只是这机会逮的也太准确了。

“族学之事,可于宗族内议定……”

赵祯喜欢推,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能唤来他思考的时间,从而做出合适的决定。

“官家,新政发自朝堂,皇家即朝堂。如今新政施行,皇室自应先行,为天下宗族做模范。”

“臣以为汝南王之议为朝堂之事,并非宗正寺责权。此时可定。”

赵允让对于赵祯的推延不以为然,即便是宗族议定,能到资善堂就学,他有把握在宗族内达成决议。

可贾昌朝接茬了。

孙复渊源他知道,既然是新政一帮人举荐,势必是倾向于新政。官家赐予五品本官,贾昌朝并不当回事,不当回事并不是说他就可以如此轻易附议。

丢一点狗屎,恶心一下新政一帮人,也是可以的。

确实!他的目的达到了。

赵祯求助的目光,一直从范仲淹转到了后排的欧阳修、余靖等人,居然无一人吭气。

没法吭声。新政推行,自朝堂始,皇家若有表率作用,于新政推行有益。

汝南王所提族学一事,本就是新政内容之一,他们推行新政,此事反对,那就是自煽嘴巴。

赵祯很憋屈,从来都很憋屈。就是自己一个谢师的行为,也不能利索的完成。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憋屈。

“准。着政事堂与宗正寺议定皇家族学一事。”

当自己老爹这话落下,赵曦仿佛听到了很多人出气声。

不至于吧?赵曦明白,这老小子是提议办学校,挺好的事儿呀,怎么会如此紧张?

话说,这偌大的教室里,就他一个人,没比较无所谓,他也知道没人比得了他。可连个可以嬉戏玩耍的人都没有,挺无聊的。

若是真有十几二十个熊孩子在一起,他也能了解了解这时代的娃是怎样活着的。

政事堂以从来没有过的效率,很快的将孙复的任命走完了程序。好像生怕赵祯反悔似的……赵祯真想反悔,他又不是没反悔过。想了想儿子的聪慧,最终还是妥协了,那怕族学在宫内开办也妥协了。

赵曦都感叹这时代的办事效率,这才过了几天,一所学校就这么开办了。他也迎来了他的第一波本家同学。

宫内办学,自然对学童的年龄有了限制,这一点是忌讳,那怕是贾昌朝被赵允让撺掇了几次,也只把就学宗亲限定在幼学之龄。

不是说幼学之龄吗?幼学也就是十岁,可谁相信这群熊孩子都只有十岁?

这不是后世,十岁的孩子有个一米五六也是有的。而现在赵曦看到的,居然有三四个能有一米五左右的后生。他们不该是进太学吗?

难道说篡改年龄这时候就有了?问题是他们改了年龄有何用?不还是得在东京城里养着,勾栏酒肆的混到死吗?

再说了,这宗正寺……好吧,宗正寺记载宗亲,而赵允让老小子是宗正寺司,想到这点,赵曦也就释然了。

想玩什么爷都接着!

赵曦知道自己,就他这身板,虽然只有四五岁,并不比七八岁的孩子差,十岁以内的他自认为单挑没问题,可十四五……还是算了吧。

看看一个个带着的伴当,再看看王中正……唉!真要是干起来,怕是胜负难料呀。

“中正,若是跟他们干架,胜算如何?”

“王爷,干架?”

赵曦自个沉浸,倒忘了这憨货听不懂这词。

“就是跟他们打架,咱俩能不能赢?”

这话把王中正问傻了。在这资善堂,就是放在全天下,谁吃了粪敢跟王爷打架?

王爷问,他还是得回答。

“王爷,单纯打架,胜负难料,若说不计生死,小的可以弄死所有伴当。”

他也只能把目标定在伴当身上,都是家奴,身份相当。那怕是个出了五服的宗亲,也不是他一个内监可以动手的。

“嗯,那就弄死!”

王中正又愣了。想想王爷一直就是往死里弄的……

其实,真没人敢当面跟赵曦挑战。

想的不一样。赵曦觉得是孩子们打架正常,也不会还没怎样呢,就跑回家告家长去。他那老爹……压根就不想给他找麻烦。

可这帮宗亲,虽然有些与汝南王亲近的,也有些是带着任务来的,大多数还是真正为进学而来,最起码也能跟将来的帝国掌控者结下些私谊。

这也是赵允让为什么有把握在宗族内部通过的仗凭。

“王爷,如今资善堂办学,汝之进度唯自律。皇族族学,以开蒙为宗旨,明复施教也需兼顾……”

孙复本来就喜欢这行,至于教的是谁,什么身份,除了赵曦以外,其他人在他眼里只是个学生。

就是赵曦超凡的聪慧,不可能依照开蒙的进度来。

“先生,学生明白。”

也就是不再是家教了,也不是补习班了,是真正的课堂上课了。

赵曦觉得无所谓,他的三观既定,即便孙复如何解释,他都有自己已经定型的理解。

尽管孙复并不古板,也不以大儒批注为准,直接究竟经典原意。在如今,应该算是创新了,可在赵曦思维里,他也就是知道知道经义的意思而已,怎样运用,孙复说的也不算。

真正开课了以后,赵曦才觉得……这叫一个凌乱。

就一间教室,三十来人,从纯粹的三五岁幼童开蒙,到十来岁学经,就这么混在一起交替进行。

关键是,这些所有的课程,他已经都过去了。

额滴个神呀!赵曦终于清楚了,孙复所说的自律是怎么一回事。

听着别人诵读你熟悉的文章,可你得把心思进入自己新学的课程里……

而赵曦的课居然只有他一个人。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赵曦也终于有了课间时间,也终于有了可以有人陪着玩耍的时候,还都是七八岁的孩童。

这一点让赵曦很满意。陪着滔娘,已经让他知道,三五岁的娃,跟后世没区别,缠人粘人而已。

这七八岁……该有些时代特征吧?

第四七章 交与不交

在大宋,什么时候士大夫在乎过皇族宗室?

原本孙复就在太学里授课,因举荐为赵曦之师,方到了资善堂,独立为赵曦服务。

如今嘛,一群朝廷蛀虫的宗亲,自然也没必要把孙复硬栓在资善堂了。

所以,赵曦他们的课间就越来越多了。

进学放学还是那个时间,可对于赵曦而言,现在要松懈多了。也就他的自制力尚可,未与他人一样,即便孙复不在,一样自个温书。

实在是没有让他感兴趣的玩乐。

“中正,何故?”

中午茶……实在不能叫顿饭,就是吃点心压饥,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非得两顿饭。

王中正提溜着食盒过来,赵曦却看看这小子好像受伤了似的。

“王爷,小的没给你丢脸,一打三,全胜。”

屁的全胜!别看是个内监,还挺要面子。

“是谁?”

打狗看主人,什么意思赵曦很明白。

别看王中正是个内监,那也是他赵曦的人,还是最亲近的人。若赵曦就这样装作没看见过去了,或许在他这儿是过去了,可宗亲里传出去会是怎样,谁也说不准。

真当自己跟老爹一样吗?

“王爷,小的没吃亏,无事。”

“王中正,老子问你是谁?”

赵曦很恼火!狗日的,你是小的,可揍你可不仅仅是揍了小的。

想当年自己刚转业回来,就是负责给自己打扫办公室的,有什么不合适,一把手也只是给自己说声,提个醒。

这时候自己已经是绝对的大爷了,居然还有人玩这个里格楞!

“王爷……是……是汝南王十五世子的伴当。”

“你不是说一对三吗?”

“开始就一个,后来汝南王家都过来了,三个动手的。”

赵曦根本没问原因。没必要,这应该是设计好的剧本,怎样的原因都不会影响自己再打回去。

“赵宗沔,滚过来!”

赵曦没准备协商,甚至连一点客气也没有。

“鄂王,下人琐事,汝如此喊叫,有失体统。”

要说宗室都是饭桶,赵曦不信,别说这几日进学的情况,就听这两句话,若不是有人教过了,那绝对是人上之智。

七八岁的娃,这话说的有理有节,乍一听还这么以为是赵曦小题大做了。

“汝又是何人?”

认不清,七八天了,赵曦还是没能记住这些人。倒也自我介绍了,可三十多人,不打交道,根本对不上号。赵曦也觉得自己没记住他们的必要。

“赵宗绰。”

“不管汝是何人,汝可以视伴当为下人,甚至汝以为汝南王府臣属皆为下人。”

“但吾赵曦不如此看!不论朝堂臣工,亦或下属伴当,皆为国朝或自己尽其责,便应受守护和尊重。”

赵曦本来只是想说王中正跟自己如何,甚至还想说成家人或朋友,不合适,这话说出来肯定与这时代不符。

看着各个厅堂窗户人影晃动,他知道,多事之人不少。所以,干脆把朝堂臣工也加进来了。

不就是戴帽子唬人嘛?爷这个很拿手。

这种挺大的话题,被赵曦用稚嫩却铿锵有力的语气说完,别说王中正心中暖煦煦的,就是躲在窗户里准备看热闹的也觉得这话值得深思。

“鄂王,只是下人冲突,与朝堂何干?莫要小题大做。”

“小王并非小题大做,俗语言以小见大,先贤曾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唯贤唯德,能服于人。”

再把帽子戴高点,看你小子还怎样回。

这时候有个好处,随便拖几句先贤的话,绝对很容易唬住人。

再说了,《三国志》他看了,对面这群小屁孩子,肯定是不知道的。这就好,让窗户里的人听到,还能让小屁孩子傻逼喽,这就够了。

“汝欲如何?”

“何人对中正动手,汝等交出来,小王不予计较。”

只说交出来,我就是不说你交出来要怎样,或许只是看一看就行。关键是需要交出来这个行为。

赵曦从过来兴师问罪,本来就带着设坑埋人的想法。至于打架……能用脑子解决的问题,何必费那个劲?再说了,这时代不尚武。

“鄂王……汝莫要欺人太甚!”

“吾欺人太甚?汝伴当仨人与中正动手,可曾想过是否欺人太甚了?交或是不交?”

“吾……”

快了!赵曦已经看到了这所谓世子的犹豫。是该着犹豫,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即便交出来,顶大了被揍,那还是下人之间的事儿。

若不交……已经被赵曦逼着成了主人的交锋,那么就真有可能成了主人之间的事了。

他们不是赵允让,尚没有太多的思谋考虑到太多,还只是孩童,那怕从小一直以为十三会当皇帝,如今被鄂王爷夺走了,可还是清楚,鄂王爷是官家亲子,最终是要当皇帝的。

对帝王的敬畏是与生俱来的。

没人说话,可汝南王家这帮人,无论是世子还是伴当都时不时的看着赵宗绰和赵宗沔身后的人,甚至连赵宗绰和赵宗沔都没有例外。

赵曦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自己真有点欺负人的意味了。就这么轻易的进坑了,一点难度都没有。

然后,那三人战战兢兢的出了人群……

“王爷,小的并无对王爷不敬,也无意与王内监冲突,只是……只是……”

唯唯诺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头也不敢抬,说话跟蚊子哼哼一样……

“中正,说说为何冲突?”

“回王爷,此三人口出狂言,妄言王爷解开九连环并非聪慧,乃是受杜相公指教,知其规律而已。小的与之相辩而冲突。”

王中正这声音喊的……扬眉吐气估计就他这傻样。

“先生……”

这时候孙复转进了资善堂的门。随着一声先生,赵曦很明显的感觉到对面似乎松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是松了口气。磨磨蹭蹭的跟人墨迹,他就是计算着孙复回来授课的时间。

也还算及时,没让自己把这锅饭做夹生了。

“中正,汝带此三人到仪仗处候着,下学后小王会处理。”

还是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用幼小的身躯,使劲做出威严的神情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唬了人。

第四八章 处事方式

孙复现如今算是红人,特别是在太学授课受欢迎程度很高,即便是汝南王世子,也应该是被交代过,更何况其他宗亲。

他这一进来,哗啦啦全散了,就连窗户里面的,也知道没热闹可看了。

孙复还真就对这些宗亲不客气,就如在泰山书院讲学一般,戒尺该怎样用一样用。

都散了,王中正也趾高气扬的带着汝南王家的三个伴当走了。

……

事情没脱开赵曦所料。半晌的功夫,几个十来岁的娃,毫不意外的已经是一团和气了。

王中正被人恭维的,早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王爷,小的……小的……”

王中正不知道自己求情让王爷放过他们是不是合适,他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再要因为自己,让王爷处置他们……挺不好意思的。

再说了,自己是真没吃亏。毕竟自己是练家子,他们的身手要差远了。

“何事?”

“王爷,小的……小的真没吃亏。小的……小的恳请王爷放过他们几个。”

“没吃亏?哦,那就算了。都散了吧。”

赵曦就等着这憨货开口呢,还不错,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出戏算是没演砸。

赵曦压根没再看汝南王家的伴当,十来岁的孩童,能知道个屁。带着自己的仪仗,直接回慈明宫了。

……

“鄂王爷并未处置下人?”

“是未处置!”

事不大,可还是有好事者宣扬了,就连政事堂也听闻了。

孩童之间的争斗,上不了台面,只是赵曦处置的结果……着实让人疑惑。

“稚圭,汝如何看待?”

富弼若有所感,只是……太有点成人化了,根本无法将这样的手段跟一个孩童契合。

“如汝所想。”

“果真如此妖孽?”

“或为兴之所至,兴之所去,结果……且待汝南王府如何收尾便知。”

韩琦也不确定赵曦如此是故意还是无意,但给人的印象,如羚羊挂角,让人摸不着头脑。

“官家,王爷并未处置汝南王府的下人。”

此时,陈琳也在文德殿与赵祯禀告,连他也糊涂着。

本以为三个下人,王爷虽不至于害及其性命,一些惩罚该还是有的。

却不料就这么散了。

“未处置?”

“回官家,确实如此。王爷下学后,便让其离去,带仪仗回慈明宫了。”

这又是为何?资善堂开族学,赵祯就一直忧忧,生怕会有人借孩童之手行恶毒之事。

今日之事伊始,便令皇城司持续跟进关注,并要求必要时介入,务必不可让曦儿受伤。

未曾造成冲突,赵祯已经放心了。后来自己又担心曦儿处置汝南王府下人过重,从而导致那个堂兄多事……

就这么个纠结的性子。

思虑了一下午,连奏折都看不到心上去,甚至又准备着人携赏赐到汝南王府去。毕竟如陈琳所言,宫内前些日子所发生之事,似与曦儿有关,所涉之人皆死于非命。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就这么放过了。

当赵祯移驾慈明宫,赵曦已经带着滔娘去食品厂了。

经过这么久的运行,饼干已经销往了大宋大多数军州,还是没人将其往军备上引……唉!还是高看了他们,固化的思维,没人能脱开常势去考虑问题。零嘴,他们只会看成是零嘴。

赵曦也就是去看看,这些人虽然没有延伸思维,倒是让饼干的花样和口味多起来了。

这几人是怎么了?

路过自己那个生母的宫院边,却看见六七个二三十岁的宫女候着,就在自己必经之路候着。

“中正,问问是何事?”

赵曦几乎能看到她们的表情了。可自己往前走,她们却下意识的后退,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没人敢说话。

“噗通……”

全跪下了!这……赵曦已经知道,这大宋并不流行下跪。基本与后世相当,跪天跪地跪祖先,就是宫内的下人,也很少有跪下的。

“所为何事?”

“王爷,吾等为朱才人近侍,如今……如今……”

唉,就怕这人有要求让自己猜。

赵曦不认为皇后娘娘会因为朱氏去世而迁怒这些下人。那便是有其它诉求了,可你不说让爷怎么帮你?

“汝等何求,尚需明言。”

“王爷,吾等近来无事,只求王爷能赏些杂役。”

赵曦愣了。没事做,混吃等死不是挺好吗?宫内又不缺你们这几个人的吃食,居然嫌自己太闲了?

看着王中正,下人的世界他不懂,就得由下人说清。

“王爷,小的听说她们在宫内拿着钱粮送出去补贴家用。诸如她们此类,过些年可出宫生活,也可于宫内到老。”

“只是……只是小的听说,听说出宫后的宫女因身无长物,日子过得凄苦。故多数宫女并不外出。”

这个赵曦知道,没问这憨货这些。

“别扯太远,说正经的。”

“是,王爷,一般宫内主子近人在侍候的主子出事后,不会被其他宫院选走,特别是年龄大一点的。只有出宫或枯守此宫。每月只有例份,没有赏赐。”

赵曦还真不知道这宫里的琐事,更无从了解这闲人也有例份,忙人多些赏赐。

只是,这毕竟是生母身前的人……

“中正,着人带她们去食品厂,吾先回慈明宫……”

“三郎,新式饼干好吃……”

滔娘嚷嚷了。

“滔娘,汝可先去,三郎随即就到。”

食品厂人手不够,刘毅哼哼也只敢跟王中正哼哼,别说爹娘,就是自己,刘毅都不敢诉苦。

可调用宫里的人,那怕是自己生母丢在宫院里的,也需要跟娘娘说一声。

赵曦的请求,倒是让皇后有些尴尬了。惯例如此,她并未为此上心,如今曦儿提及,倒还真是自己疏忽了。

“为娘准了,曦儿可自行做主。”

“娘娘,孩儿并非单为姨娘近人而来,如今食品厂人手不足,孩儿恳请娘娘,将宫内闲散宫女如数遣至食品厂,交于刘毅安置。”

赵曦他还是没那个上人下人的意识,有些事看见了,在能力范围,总不忍看着不管。

赵祯看着,就看着儿子跟老婆的交谈……好像这是在为自己弥补吧?赵祯不确定,惯例如此,再说了,往日也不曾有食品厂呀。

第四九章 高下立判

赵曦返回食品厂,刘毅已经眼不是眼嘴不是嘴了。乐呵的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空闲着多数烤炉和房屋,他们十几人已经连轴转了,依然无法供应销量。

大宋可是几百军州呢,听闻边境的榷场都准备交换了。这那能顾得过来?

这下好了,王爷一下子又送来六七个……陆陆续续一直有宫女过来,还带着皇后娘娘懿旨……

“憨货!烤炉可新造,人员尽快教授。刘毅,小王听说有欲销于外族者?”

饼干这玩意儿,这么久了,大宋始终无人往军备上想,是因为都过的太惬意了。

可不管是西北还是北面,整日在马背上,一出门就是好多天,那怕不是战时,也会有人联想此物的用处。

赵曦虽然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但就目前,身处国朝,自然为国朝着想。

“王爷,确有此事。”

“哼!汝替我告知,若谁家将此物卖与外族,谁家将不可再销售饼干,前期所花费钱财,本王如数退还。”

唬人嘛,自然得把话说得牛逼点。赵曦不觉得谁家会因为外族的事儿把财路断了。

刘毅不理解,不就是点零嘴吗?王爷这是为何?

想想王爷的年岁,也是,决不能让外族的孩童吃到如此美味的饼干。

……

“汝等未被处置?”

赵宗沔和赵宗绰见三个下人安然无事的回来,有点不相信。

由下人起事,不管是赵曦是不是介入,这事都有的说道。

结果自己被赵曦唬住了,把伴当交出去了。这事办砸了,本来还想着等下人鼻青脸肿的回来,好带着他们跟爹爹哭诉去。连借口都想好了……

结果三个下人嘻嘻呵呵的回来了,不但没处罚,好像得到什么赏赐似的。

也没什么,就是王中正把随身带着的饼干分享了……

赵宗绰和赵宗沔傻了,准备的措辞没用了,事情到这步,已经不是他们能考虑周全的了。

“鄂王爷唤去汝等,期间有何事,汝等如实说来。”

汝南王已经知道了资善堂发生的事,本以为那小子做了处罚,那个堂弟肯定又会差人送来赏赐。

结果不尽如人意,好歹也可以让士子们看看……未来将是个逞强好斗的帝王。

要说死心,赵允让是真不死心。父子两代备胎,都被退还,这种感受不是常人能体会的。

如今唯有一点,十三有过宫内扶养经历,在朝堂诸公中一直有这么个念头……十三是继承大统的人选。

也就是那一丝希望……赵曦的声誉能被士林唾弃,或者意外!

那一步,赵允让始终没下狠心,直想着一步步将赵曦的声誉败坏即可。

他懂得,人一旦被传唱为标杆、模范,就会被常人推至一个神化了的境地,也就容不得有一丝瑕疵,那怕一丝瑕疵,也会被无限放大。

所以,他一直遵循着循序将进的法子……虽然事与愿违,可同样让赵曦越来越完美了。

完美,本身就是谬论。

“回王爷,鄂王爷并未难为小的。吾等随其仪仗闲谈半晌,期间就贪嘴吃了点心。王爷下学就让小的们回来了。”

一下午陪着王中正,下意识的已经直接称呼赵曦王爷了。十来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心思在乎这些忌讳?

可惜,赵允让听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汝南王将三个下人打发到庄子去了……”

富弼一直关注资善堂的事儿,他很想知道赵曦这样处置的结果,结果没出乎意外,汝南王很配合赵曦。

“彦国,汝以为此乃鄂王爷预料?”

“稚圭,此事蹊跷,并非彦国多事。”

“多虑了。即是如此,也是我大宋福祉,并非坏事。吾听闻这几日,鄂王爷收揽了宫中闲散宫女,皆遣那个什么食品厂了。”

赵曦所料不错,关于蛋糕和饼干事宜,最终还是让朝堂诸公知晓了。不但清楚了是内苑为主,甚至连是他所创也清楚了。

只是碍于盘根错节的关系,一直没人冒众人之大不韪。

“难道本意如此?”

“此番处事,情、义、性情皆显露无疑,虽为小事,处处展现大气。彦国,有此君王,或真是吾等臣子之福呀。”

人对人的印象很奇怪,看对眼了,怎样看都是对的。

韩琦与赵曦的几次见面,每一次都令韩琦对他好感倍增,甚至都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在里面。搞不清。

就是富弼,也是深切的关注着赵曦,没来由的,就是想去关注。

士林就是士林,跟皇家历来是制衡的,到了他们执宰的高位,已经看的很明白。

可对于赵曦,好像他生不起制衡之意来。

“如此一来,汝南王与鄂王爷处事之别,高下立判了!”

富弼很不想拿一个四五岁孩童跟一个知天命老人对比,可事实就是如此,老人还被这孩童甩出去好远。

若本性如此,确实是大宋朝堂之福,若出自思谋……那对于臣子,未必是福呀!

想想鄂王爷也只有四五岁……富弼摇了摇头,赶走了脑子里不该有的念头。

神童和妖孽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妖精。若鄂王爷每一步都是设计好的……真不能以人待之。

可能吗?连富弼自己也不相信。

若说赵曦把处置汝南王府的下人,与安置宫内苦命人都是设计好的,那他不是人,是神仙。

对于怎样处置汝南王府的下人,确实是他预先设定的。惩戒下人,只会让人觉得气量窄小,无益。

但如此这般操作,反倒能在看着汝南王府的人在心里有个萌芽,有个萌芽就够了。

别看只是个下人,那也是依附汝南王府的,都看着呢。这时代有阶层,可赵曦没阶层概念,他只懂人心。

至于宫内那些苦命人,说实话,纯粹是出于本心。与汝南王府处置下人形成对比,对于赵曦来说,无心之得。

不过他并不知道。

他在课间第一次见到了足球……不,现在应该叫蹴鞠。

皇族不只是他跟汝南王府的孩童,这时间他也了解了,基本分三拨:太祖、太宗还有魏王一系,只是魏王一系似乎跟太祖一系差不多,都是乖孩子,那怕玩耍,也都不敢跟太宗一脉的有争斗,尽谦让了。

这倒是让赵曦觉得有点意思。

第五十章 给他们找点事

挺大的家族,偏偏就自己属于单传。

他老爹一个,到他这还是一个。凋零的跟太祖、魏王一脉相当了。

赵曦知道合纵连横的好处,可想想祖辈们之间的那些龌蹉……还真不能去玩火。那怕是他还是孩童,也不敢玩大发了。

倒是王中正耍大了,汝南王府的伴当见他就跟躲瘟疫似的,压根不敢再招惹。没看那三个已经去乡下看庄子了?庄子有啥看的,就是被发配下地去了。

庄子里汴梁不远,可那还是汴梁吗?吃个饼干也得三三里地,那有在汴梁城里好。

好在世子也没要求他们做什么,十来岁的孩童,见天的凑一起,无冤无仇的,自然就熟了。

自从资善堂开办了族学,王中正也顾不得训练仪仗了,借口是不能让别家也学了去。也就是个仪仗,整齐些就行,赵曦也没要求他们怎样。

所以,王中正也有了玩耍的时间。也让赵曦看到了此时的足球……蹴鞠。

赵曦的印象,蹴鞠就是足球的原型,等他看了这些伴当们玩,才知道,根本就是两码事。

这…这纯粹就是杂耍。尽是些花里胡哨的动作,一点不实用。赵曦都不明白一群人傻不愣登的叫什么好。

再看看差不多篮球场大的场地……资善堂居然还配套了运动场地,这也是王中正原来操练仪仗的地方。

可惜,挺好的场地白瞎了,真不能就让他们这样浪费了。

此时的蹴鞠早就没了初创时的对抗性,加上本朝又崇文抑武,蹴鞠嬉戏更是倾向于表演性质,各各都会点花哨的动作。

看着太宗一脉,除了自个,其他世子和伴当,都有意无意的把汝南王家的簇拥着,赵曦看着很不舒服。

没办法,他还没参加过宗族的活动,加上他确定是大统继承人,闯下偌大的名头,加上又有出门时长辈的叮嘱,谁都跟他不熟。

这情况很不好。赵曦不习惯做少数派,而现在的情况,等到了未来,他在宗族内怕是唯一的少数派……少年的情义总是纯粹的,自然,少年时的恩怨也是永久的。

“中正,原本的蹴鞠不是这样的。”

“王爷,都这样玩,东京城里都有结社了。小的们都还年纪小,不能玩球门,有了球门那才好看。”

唉,真是个憨货,非得让爷说直白吗?赵曦可不想那样。

用一张被暴晒过的纸片……至于是不是会被看做前朝,甚至更久远,赵曦也管不了了。

跟着孙复,赵曦也是学过隶书的。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幅画,然后再用隶书把后世足球的规则写了个大概……他无意中丢掉了,就丢在资善堂的院落里。

若王中正是个机灵人,真用不着爷费这劲。光是笔体的转换,就让他废了老劲了。

手腕的力度有了,赵曦已经能找到自己曾经的笔法,也能写出沧桑韵味的字迹。

……

“王爷,小的前日听王爷说蹴鞠本不该是这般玩法?”

“哦,蹴鞠起源于春秋齐国,最初为对抗性。后因两晋时,马放南山,崇尚温文尔雅君子之道,方成为如今之蹴鞠。”

赵曦见王中正问,装模作样的解说。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巧到那张纸片被这个憨货捡到……

“王爷,北海王府的捡到一片纸,其间有蹴鞠发源之说,尚有蹴鞠对抗之法。王爷,可是宫内之物?是否需要小的讨要回来?”

去你大爷的!赵曦真服了这憨货。不过倒也真看家。

“中正,此地为族学,莫以宫内而欺凌他人。无主之物,何人捡的便归于何人,莫生事端。”

这小子该不是被人捧的找不着北了吧?爷费老劲搞到这程度,你再讨要回来?

也好,趁这机会点拨一下也好,省得这憨货真被人卖了还数钱。

人最得意时,是戒备最松懈的。

原本在宫中,就王中正这小角色,随便一个内监都可以使唤的。自从跟了赵曦,这小子也是水涨船高,都有点颐气指使的样子了。

资善堂族学,因为汝南王府家伴当的事儿,后面的伴当也都对他谦让着,还真就惯了他一副大爷的心态。

“中正,资善堂不只是族学,也是公廨,莫忘乎所以,败了宫内名头。若汝有不妥被御史言之,小王换人即可,汝回皇城司如何,小王恐不及。”

王中正傻了。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怎么就因为个纸片的事儿要被王爷退回去?

他原本就是个小黄门,因自幼习武,被皇城司选中,依然是个小黄门。自从跟了王爷,虽然品级未涨,可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若是被王爷退回去……

王中正快哭了。

“王爷,小的……小的……”

“汝知道就好。莫要掺和他人闲事,汝之将来为内侍押班,介与此类纷争是为阻碍。”

打一个巴掌,赏一颗甜枣。赵曦懂得,反正是对着王中正,他也没有忌讳。

很好,当对抗性蹴鞠在各家伴当中演练时,王中正很听话的不属于任何一家,尽管在场边呼喊着,很着急想上场,可还是听从了赵曦的叮嘱……不掺和。

足球……对抗性蹴鞠最能唤醒人那种好胜的欲望。还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若上场会怎样怎样。

这不,那些世子们终于按耐不住了,有了第一个上场尝试的,便有了一群一群的上场。

赵曦看着这场面,终于放心了。

太祖和魏王一脉,那怕是有想法,也都乖乖的在一边看着。不仅仅是此时的蹴鞠对抗,估计在宗族也是如此。

而自己属于的太宗一脉,就没什么忌讳了。

既然是对抗,自然就需要有组队的基础,也就分清了远近亲疏。

这样就很好,终于不必再看着团团伙伙的聚一起了,也不用看着他们的亲近心烦了。

对抗,从来就不是一团和气的,既然对抗,肯定会摩擦出点火星的。

然后……

孩童之事,从来就不会永远局限于孩童之中,这一点赵曦很清楚。

后世因为孩童纷争掀翻友谊小船的故事数不胜数,都是人,都具备人之常情,赵曦不相信如今的皇家宗族能避免,更何况,他们之间没有紧密牢靠的纽带。

第五一章 事情大发了

赵曦就是种一粒种子,至于最终会长成怎样的大树,真不是他能控制的。

当赵曦见到对抗性蹴鞠一次次的争吵时,他就知道离动手不远了,也就不再继续关注了……也不能太下作不是。

“王爷,北海王府跟汝南王府今日又干架了,连下人也动手了……”

王中正每日都兴高采烈的跟赵曦讲述,描述过程时,眉飞色舞的,好像打架比踢球更有趣。

那个世子乌眼青了,那个世子流鼻血了,谁谁谁偷袭得手了,谁谁谁被围攻了。讲起来那叫一个生动形象。

不过好像,从来没说过谁被猴子偷桃了……这个真不能说。

不过效果还不错。一个宗正寺司,一个宗正寺正,两家都算是宗族中挺有号召力和地位的,没有点冲突那行呢。

或许成人之间本来就有些龌蹉,只是表面上还过得去。赵曦只是合理的引导孩子们也龌蹉起来,然后……最好是能把成人的那点龌蹉也明朗化喽。

老爹应该去做个裁判,也应该就是裁判……再让老爹那和稀泥的性子,随意的糊弄过去,以后的戏应该有的看了。

赵曦想看的戏没过多久就上演了。

赵曦今日下学,一路上都让王中正讲述打斗场面,他挺喜欢听。

不过也奇怪了,这又不是谁强迫他们每天必须来一场,又不赚钱,偏偏北海王府和汝南王府,见天的会来一场。

本来斗嘴争胜负,延伸到蹴鞠对抗了,最终却是在拳脚中不分胜负。然后,次日重新来过,如此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王中正毕竟有拳脚在身,对于打斗的场面看的很准,分析的也很到位,甚至还能指出其中攻击和防守的优缺点。很好,很能让赵曦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难得居然老爹早早就在慈明宫了,习惯性的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曦儿,资善堂蹴鞠汝可曾参与?亦或知其为何?”

咦……不是吧?这就闹到宗族了?没听说过宗亲又有什么集会呀?不管延福宫还是文德殿,奏对也轮不着这宗正寺吧?

难道是朝堂?那可就真有戏看了。

“回爹爹,孩儿也是听闻一些,未曾掺和。”

老实孩子说老实话,自己确实听闻了,也确实没掺和,老爹也没问是不是自己挑唆的……这个好像也没有挑唆。

不碍我事。

“中正,汝可知来龙去脉?”

“回官家,小的知晓。原本为北海王府下人所捡到纸片,其上有蹴鞠渊源与戏耍之法。”

“世子进学,下人闲来无事便以此戏耍之法,由北海王府与汝南王府对抗。然后,世子们课间也皆参与其中。”

对抗这词,王中正是听王爷说的,他觉得挺贴切,跟官家转述也就如此说了。

王中正对皇帝肯定是不敢扯谎,有问有答,把知道的全说了。

赵曦看这样子,都担心若老爹问起,会不会把他俩做的事全交代了。

这孩子应该不傻吧?这些是真与他无关,随便怎么都能说。

“可是此文字?”

王中正识字,赵祯将朝堂上誊抄好的丢给他了。

“回官家,正是此文字。”

这时候曹皇后也才明白官家今日为何驾临慈明宫了,就为了了解这个?有这个必要?

“官家,无非是嬉戏。曦儿不喜嬉戏,官家也是知晓的。”

她现在那叫一个有子万事足,别看不是己出,朱氏溺亡后,她越发觉得曦儿与她亲近,自己也视如己出了。

况且这孩子是真省心,也真争气。对于官家因为嬉戏之事,责问曦儿,倒是有些不快了。

“圣人,非嬉戏之事。今日朝堂,北海王示与人此嬉戏,意欲究竟其是否属实,并对其中戏耍之规有异议。”

“汝南王当场与之相驳斥,随即便是朝堂大辩驳。自纸片由何人所撰,一直延伸至戏耍之法是否妥当。最终牵扯到如今新政之精贡举。”

赵祯也真是无奈了。两个不知所谓的堂兄,与朝堂之上论及嬉戏,居然美其名曰考究!

考究个屁呀!皇室宗族何曾有做学问之人?又何时有做学问之心?

知道这纸片是由资善堂而出,本以为曦儿能详知……如此玩物丧志之事,曦儿自是不参与了。

赵曦听到这些……彻底惊呆了。

朝堂呀!这相当于最高级别的会议,居然为一张自己伪造的破纸片而争论,这得有多闲呀?

居然能把这纸片跟新政关联,这人还真能遐想。

“官家,蹴鞠嬉戏如何与新政牵扯?”

新政,曹皇后也是知道的,同样也是担心的。

对于国朝之弊,曹皇后也知之甚详。可新政之力过重,官家未必可扛得下去。

任何牵扯新政之议,在朝堂均可成轩然大波。

“精贡举,旨在改变重诗赋而轻策论之现状,有意循前朝之事,以策论为主取士。”

“蹴鞠之法也如此,是该依此法恢复对抗,亦或是遵照现时嬉乐为主。争议由此而来。”

赵祯也是真被朝堂上吵烦了,根本没在意还当着儿子,尽数倾倒烦心之事。

赵曦这回彻底服了!哪跟哪呀?

如果这就是大宋的朝堂……算了,还轮不着自己做主。就是老爹……孩儿真无意给你找麻烦,见谅。

总觉得那不对劲……

“官家,为何此事由本家引起?”

对!就是这不对劲。赵曦差点忽略了缘由,自己都被这扯淡又混乱的朝堂带偏了。

“吾问曦儿,便是想知之缘由。”

“爹爹,孩儿曾听中正说起,因此嬉戏对抗性强,在实际玩乐中难免会有身体接触。”

“资善堂并无中人裁决,双方一旦对某一规矩有异议,就上升到了言语冲突,从而有打架斗殴之事。”

这个得说明了,不能让本家牵着老爹的鼻子走。

他们两家孩童纷争,非得扯到朝堂上,还各自把支持和反对新政的朝堂诸公拉到自己阵营,直接形成了朝堂纷争……好一手乾坤大挪移。

“中正,如实说来。”

赵祯仿佛找到了解决混乱的切入点似的,着急想要知道一切。

王中正讲故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从纸片开始,把下人玩乐到世子玩乐,再到争吵、打架,一直到日复一日的重复,一点一点的详细的讲明白了。

老爹轻松的走了,可赵曦觉得这事不会如老爹想的那样轻松。

牵扯到新政,哪那么容易丢手?

第五二章 被戏耍了

真如赵曦所料,因为一张纸片而导致的新旧施政之争,愈演愈烈,根本就没停下的意思。

恐怕老爹这时候正诅咒某个学究,闲的没事干,尽做无用功,干啥不行,非得考究一个蹴鞠嬉戏之法。

硬是把朝堂搅成浆糊了。

赵曦他……他也没想着会是这样,谁能想到这时候这人牵强附会的功力如此深厚。

“此獠当诛!”

新政推行,本就千万阻碍,朝堂诸公殚精竭虑,为蜩螗国事鞠躬尽瘁。

殊不知有此好事者,竟然以蹴鞠嬉戏入手,引来朝堂新一轮争议,导致新政更加举步维艰。

范仲淹恨不得逮到此人,千刀万剐。

“范相,此事蹊跷。纸张确实是资善堂专用,笔力也该是多年老吏,纸质泛黄,当不是近年所为。起因尚需究竟。”

韩琦也觉得奇怪。新政并未涉及皇族给养,汝南王也好,北海王也罢,没必要拿张破纸片挑起新政之议。

事出资善堂,就该从资善堂入手。

这事赵曦还是有疏漏了,这时候他也知道自己没做好。主要是没想着屁大点事,居然导致了朝堂上新旧之争。

他本意就是想给这群熊孩子找点事,然后能殃及两个宗族的大拿,从而让老爹这个裁判能在宗族轻松点。

本意是想着以久远的再前朝记录来着,否则他也不会以隶书书写了,也不会专门将那张纸晒黄了。

可惜,忽略了近千年纸张制作工艺的变迁,也忽略了皇室资善堂专用纸张,更是不曾想到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赵祯本想着次日朝堂上,将事情缘由说清,同时斥责一下两位堂兄不分轻重的行为……

想法是好的,偏偏事与愿违。朝堂上已经没宗正寺什么事儿了,就是汝南王赵允让和北海王赵允弼也傻眼了。

他俩也只是乖乖的躲一边听着……这时候如果宗室掺和,毫无意外,所有的唾沫都会朝着他俩喷过来。在大宋,士子什么时候会在乎宗亲?

范仲淹昨日思虑,也觉得这事太蹊跷了。尽管皇室私下里也跟士林有勾连,从来没有那个宗亲会因朝堂之争冲锋陷阵。

这次,这两位王爷又是为何?

仔细观察了,发现这二位挑事的仿佛也很郁闷。

而官家……几次欲言又止,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两位堂兄……有其它隐情?

“陛下,此事由资善堂而出,臣以为可移驾资善堂以明究竟。”

老范还是有点道行的。就在他说出此话时,注意到了,官家松了口气,而两位王爷却是别扭着……看来确有隐情。

朝堂上如何,资善堂的熊孩子们肯定是不清楚的,日子该怎样还怎样。

原本也是因为鼻青脸肿的被家长问起,然后才详细跟家里大人说了。

至于怎么说,自然是自己全对,对方全错,然后才把那片纸片给了家里人。

他们怎么可能想到会惹这么大的风波,以至于朝堂诸公到资善堂来现场办公了。

赵曦今天连学堂都没出,没办法,事情大发了,他得想办法弥补。

早知道会有如此大的影响,他就直接把规则写清楚了。

典籍从来就没有清楚的,也不知道是那时候创造的字少,还是说古人太懒了,反正一句话意思是什么,全凭见仁见智。

字数少不说,还没个标点符合。这倒是为赵曦含糊足球规则提供了方便,可早知道给老爹和新政找麻烦,他宁愿多费些笔墨。

现在,赵曦正一点一点的解释什么是蹬踏,什么是越位,如何算犯规,如何算违例。没办法,他希望自己费点劲,尽量把争议拖到蹴鞠上来,而不是新政争议。

一如既往地,北海王府和汝南王府的下人们在一旁加油股劲,喊叫声让整个资善堂都听得清。

而那些世子们,正汗流浃背的对抗着。

从你撞我一下,我踢你一脚,慢慢的就开始你推了我,我绊倒你,再然后就不是蹴鞠了,直接成了推搡,然后打斗。

今天也如此。

朝堂上一大群人,呼啦啦的到了资善堂,先是被这喊声吸引了,自然就朝这边来了……

这……一群光着脊背的孩童,已经乱作一团了。

“宗沔,又因何事争斗?”

侍卫们笑盈盈的把两拨娃拽开,一手一个就提溜过来了。

熊孩子们见这情形……都跟鸵鸟似的,使劲藏脑袋。

赵宗沔算是里面的老大,被他爹赵允让叫出来问话。

说吧,还能怎样?

“爹爹,十六绊倒了十五,依蹴鞠规则是为犯规,十六不认……”

什么十六十五的,都愣了。

“爹爹,不是如此。十五之前抬脚过高,是为蹬踏,犯规在先……”

再想想引起这几日朝堂混乱的纸片,这些朝堂诸公瞬间冷脸了。

这什么事儿呀?

原来自己一群臣子,所争论的居然是因为屁孩子们的嬉戏之争。

这才是缘由!

贾昌朝那个恼火呀!还以为汝南王投桃报李,为攻击新政冲锋陷阵呢,原来这孙子只是为儿子们的嬉戏讨要规则的正确解释。

因为此番争论,作为相公,他已经赤膊上阵了,最后的缘由居然是这个。

谁也不是傻子,在看到这群世子们打斗,又提及所谓蹴鞠规则之时,全都明白了。

所有人看着汝南王和北海王,这时候这二位爷是真想钻地缝里去呀。

这时候根本没什么新旧之争了,只有被人戏耍后的恼怒。

士子,不仅是整个大宋社会的尊重,就是他们自个也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结果……硬是被这点屁事争吵了两日。

虽然新旧之争本来就有,可因为一群熊孩子的争斗而引起,还是皇室宗族的一群废物世子,似乎是对他们的侮辱……

资善堂,现在真成了这群废物戏耍之地了。这……成何体统!

再看看围着一圈看热闹的,所有皇室孩童,一个不拉……不对,好像少一个。

“鄂王爷何在?”

王中正也看热闹的,只是看到相公们,他们这群下人躲得远远的……没那个凑近的资格。

结果韩琦问话,居然无一人回答。

“中正……”

“回官家,诸位相公,王爷未出学堂,一直在学堂温书。”

他哪知道王爷在哪?不过王爷在这里除了温书就是温书,如此说总是错不了的。

第五三章 都挺意外

这一次居然能让朝堂整体对宗族两位大拿有意见,对赵曦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

他根本不知道,这时候正绞尽脑汁的想后世足球的规则呢。

一个伪球迷,也就知道个大概。没办法,只能是凑合着自己制定了。

反正谁也没见过,他也没准备推广足球,就是想替他老爹把乱糟糟的朝堂争议解决了。

干脆就凭着自己的想象,想当然的去制定规则了。

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他得仔细想整个嬉戏过程中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然后针对性的界定动作规范……自找的呀!

赵曦脑子里不停的想着后世足球比赛的场面,再不停的被世子们的争端替换着。隔一阵闭眼想,隔一阵提笔写,有一点一直牢记着,不能加标点,还得竖着写……

“曦儿……汝所撰为何?”

赵祯很舒心,很惬意,从来没有过的舒爽感围绕着。

所有孩童均在玩耍,那怕是不玩蹴鞠,也一样围在边上呼喊。唯有曦儿,唯有他一人仍在学堂。

还有什么比儿子出息更荣耀的?关键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没有因大统继承的龌蹉。

“爹爹……诸位相公……”

这时候赵曦正想着主裁、边裁以及第四官员的事儿呢。

正考虑五人制蹴鞠需要不需要那个什么第四官员呢。

被他老爹猛然一叫,慌乱中赶紧起身。

我的个乖乖,该不是查清楚那纸条是自己写的吧?不应该呀,自己一直是稚嫩的笔法,后世那种龙飞凤舞的笔法从来未显露过,这也是一年多锻炼了手腕的力度才能写出来的。

应该不会吧?可看到除了老爹,一个个都阴沉着脸……赵曦很不确定,尽量去掩饰自己的慌乱了,可还是被人捕捉到了。

特别是一直关注他的韩琦和富弼。

“王爷,此为蹴鞠规则?”

好人啊!赵曦都想扑过去亲韩琦一脸,忒有眼色了。

“爹爹,诸位相公,吾见众人整日因蹴鞠嬉戏争斗,自觉应细化规则,明确界定动作,故……”

不说了,让他们看吧,留白也是让他们别提那张纸片的事儿。

说实话,赵曦是很紧张的,就是在回答韩琦问题时,也还没有平静下来。

赵祯本来灿烂的表情,也瞬间格式化了。

唉!终归还是没逃开这嬉戏,曦儿倒是没玩,可还是花心思在嬉戏上了。

“王爷,为何做此细化?”

富弼觉得细化这词很贴合这些纸张上的内容,确实是把那纸片的提法细化了。

“回相公,小王见世兄每每玩乐,最终均以打斗收尾。想必诸位世兄并无意纷争,伯父家中也是心疼,皆因规则不明所致。故小王以为,若明确规则,纷争自然会少,也不会出现打斗之事。”

“资善堂为族学,同是朝廷公廨,吾等宗族进学于此,整日打斗,势必影响公干。小王……小王……”

赵曦到最后向不好意思装了装,也似乎表达了自己未温书的尴尬。

至于所说的明确规则就没有争斗……只是让他们信,反正自己是不会信。

后世足球规则很完善了,不一样有百年恩怨的球队吗?

关键是他提到了公廨,没有提替老爹解决麻烦。

赵曦这时候已经明白,这一群人过来,压根不是究竟纸片事宜的……那他就放心了。

那么他不介意多句嘴,把这群熊孩子都卖了。仿佛这对抗性蹴鞠嬉戏跟他无关似的,这么说出去,也确实证明与他无关了,还表示他反对此类嬉戏。

可他偏偏又细化了规则,似乎并不反对对抗性蹴鞠。

很简单,就是想说:别闲着没事在朝堂上扯淡,就是个蹴鞠嬉戏,解决了就行。一个孩子的玩乐,你们一群人把朝堂吵成了菜市场,丢人不丢人!

“好!很好!鄂王爷,汝很好!”

又是这句?我说老韩,换个词夸人不行吗?

“二位王爷,既然汝等需蹴鞠嬉戏之规,如今已有,汝可继续。只是莫乱了资善堂公廨秩序,更莫搅乱朝堂。”

范仲淹是真火大!屁大的事,差点搅烂了朝局,也差点让新旧之争再次点燃。

“两位王爷可纠集子弟,在汴梁另择一处,继续此嬉戏,也可为汴梁城子民多一杂耍之事。”

贾昌朝说完,扭身出去了。

这事闹的,真是让他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好好的一次发难机会,居然是孩童嬉戏引起。这时候若再继续争辩新政,那就真成了被孩童牵着鼻子了。可就这么放下了……实在是憋屈,忒不甘心了。

赵曦不明白这贾相……不是跟汝南王府穿一条裤子吗?今日个看这情形,似乎对两位大拿都有意见了。

有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自己费半天劲写的一沓纸被拿走了,好在自己老爹脸色又灿烂了。这就好,也不枉自己苦思冥想。

恭送了这群人,赵曦还是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了。

等到快进学了,又看到这群熊孩子,一个个跟霜打了一样,蔫儿不拉几的回来,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嘿嘿……心里那叫一个美。

不过随后的一件事,让赵曦着实惊讶了。

资善堂里再没有蹴鞠嬉戏了,连原本娘们儿的玩法也没有了,而汝南王和北海王两家的熊孩子仇视却越来越明显了。

原来,这二位王爷还真在汴梁城另觅一处,还真就纠集子弟,按照赵曦制定的规则操练了一场……

“他们谁家赢了?”

“王爷,小的也不清楚,他们的伴当都说自家赢了。”

接下来居然有了第二次较量。已经不是自家子弟了,而是两家王府到处收罗蹴鞠好手,并设置了大量赏金,来了一场让汴梁城热议的对抗性蹴鞠比赛。

这不就是足球俱乐部的雏形吗?

有些事真的没法预料,就比如这一次事件的起源和结局。

有些事又可以预料,就比如赵曦现在就能想到,对抗性蹴鞠,恐怕会催生一个新的行业。

据传,后世的那些玩球的,都挺赚钱。

自己是不是也该掺和进去呢?

第五四章 有意无意的营生

果不其然,这还没多久,就连宫里也开始议论了。

从开始议论两家王府的蹴鞠对抗,到后来议论的队伍名称越来越多了。

后来差王中正打听才知道。这本来只是两家王府的事儿,结果行会见赏金诱人,便提出组队参加。

王府一想,这那成呀,自己拿钱撒气可以,总不能让别人白拿走钱不是。不同意还不行,自家聘请的蹴鞠好手都来自行会。

所以,便想到了售票。

谁也没想到,温文尔雅的大宋子民,居然对如此热烈的对抗性蹴鞠兴致这般高昂。

这不到半年,对抗性蹴鞠在汴梁城业已有了相当的受众。

“曦儿,娘舅家托人问话,欲掺和蹴鞠之事。知规则为汝所定,故差人问汝此事是否可为?”

这是咋?这是赚钱了没地花吗?

赵曦还是没转回思维来。这不是后世,这时代还没有球星,组建个球队还不是烧钱的事儿。

“娘娘,或许初始可以,后期恐有碍于娘舅家声誉。其次,如今之五人制对抗性蹴鞠,受众虽足,可场地受限,售票一项收益恐难以为继。”

怎么说呢。既然对抗性蹴鞠能在短期内形成规模,随即而来的自然会因为赏金之事,发展成为诸如后世一般的庄家操作赛事状况。

赵曦的话让皇后有点愣,此事只是个嬉戏,又如何跟声誉相关了?

“曦儿,可否与娘详细说来?”

不管别人怎样,曹皇后现在是真不当曦儿是个孩童,不凭什么,就凭现在每日都有几千上万贯的进项。

谁家孩子在五六岁时能帮家里赚钱?自家的曦儿就可以。

“娘娘,如今蹴鞠赛事系自发而成,从其诞生之时便存在弊端。无朝廷介入,皆为求利之商贾。”

“商贾为何?乃逐利之徒。蹴鞠一事受众颇广,如今只是出卖观看席位,最终会扑卖输赢胜负。

“一旦扑卖输赢的钱财高于赏金时,各队之间的主家,因钱财原因,便会指使其聘请之蹴鞠好手,从而左右胜负输赢,以此达到攫取钱财的目的。”

“而扑卖输赢的钱财,亦或来自士林官员,亦或来自商贩,亦或来自乡绅小农。最终主家会因操纵胜负输赢而将声誉损失殆尽。”

这是必然的。所谓资本的劣根性,赵曦还是知道些,他也知道那句经典的话。

资本从来就不是干净的,古今如此。

若本身家声已经烂大街了,那无所谓,大不了被人诅咒祖宗八代。比如那些王爷家,即便是有个好名声,赵曦也希望最终烂大街了。

可娘舅家,从赵曦所知晓的,家声尚可,家教甚严,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钱而坏了传承的名声。

又不是没有赚钱的买卖。

曹皇后知道轻重,听曦儿这么一说,她明白了。

国朝不禁扑卖,甚至街市上随处可见扑卖,自然也不会禁绝蹴鞠赛事的扑卖。

就这些行会商贾,为些钱财,自然会如曦儿所言,不择手段攫取钱财。

只是……如今汴梁城蹴鞠的热烈效应,还是自家曦儿所创的嬉戏规则,就这么错过去,挺可惜的。

自己对娘家的照拂,也只是照拂,娘家若是有久长的营生,甚至对己身也是助力。

“曦儿之意,娘舅家莫掺和此事?”

不死心呀。不说娘舅家,就是曹皇后自己也不死心。她本来还想着,借娘家之名,拿堆在内苑的一些钱财去掺和一把呢。

“娘娘,其实如今五人制蹴鞠对抗,场地受限,就是出卖观看席位,所赚利润也不大。”

“孩儿以为,此类嬉戏可增加人数,扩大场地……”

赵曦真无意主动改变历史轨迹,他随意流露出些新鲜的物事,只希望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去发展……可有些事推着赶着的就到眼跟前了。

就比如现在,他从撰写蹴鞠规则,本意只是想让那群团结的熊孩子分裂。如今演变成这程度,就连他也始料不及。

也如娘娘对钱财的热衷……

所以赵曦详细的跟娘娘讲述了后世成型的二十二人制足球。

可惜一直到赵曦说完,娘娘反倒是一脸茫然。

“曦儿,汝所述之事,可与娘舅家掺和蹴鞠有关?”

我嘞个去!不是说这时代经济高度发达吗?自己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为啥作为这时代最顶尖的人,还是不明白呢?

“娘娘,孩儿以为,娘舅家可择一处开阔之地,营造一处可容纳万人左右之场所,并在周边营造集市。”

“如今五人制蹴鞠,城内场所尚可,若人数增加,势必需要新场所。娘舅家可出租场所获利。同理,大型蹴鞠赛事会让其周围形成人群聚集,集市自然也随即发展……”

要再不明白,赵曦真不知道如何说了。

“曦儿,场所如何营造?又如何改变现时规则?”

曹皇后是明白了怎样赚钱,可赚钱的前提……自己也懒得动脑子了,有曦儿呢。

好吧,赵曦彻底被娘娘的问题打败了,原本挺聪慧的娘娘,此时……也罢!

“娘娘,孩儿这就撰写……”

自找的呀!赵曦不得不重新撰写对抗性蹴鞠规则,添加了守门员,添加了裁判和第四官员,甚至把联赛流程一并写清楚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干脆也就干脆了。

所以,赵曦又歪歪扭扭的画了一个足球场的图形,再按照后世规划,将足球场配套设施也做好了,甚至连周边集市都规划好了。

赵曦从基础设施,一直到突发事件时的人群疏散,甚至连垃圾处理和下水都考虑到了……

这本就是个系统工程,那一样都不是单独成立的。赵曦不得不反复修改,不断的添加和删减……

滔娘无趣的陪着,这小丫头,就是赵曦温书,她也愿意守着陪着,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偶尔看看书,剩下就是单纯的发呆看着。

曹皇后进来出去好几次,开始是欣慰,到后来已经是心疼了……

才几岁的娃,就需要做这么多事,还是为自己娘家……这事说什么也得掺和,还得占大头,否则都对不起曦儿这般用心了。

话说,曦儿随便搞出来的点心,都可以供养整个内苑,这般用心的营生,自然差不了。

第五五章 做该做的事儿

一直到滔娘都瞌睡了,赵曦才把这个体系完稿了。

建筑设计规划,商业运作模式,城市管理规范,一直到赛事赛程规则等等,这本就是几代人不断补充完善的体系。赵曦虽然全凭照搬,也是很费脑子的。

在完稿的一瞬间,赵曦倒头便睡着了,时间其实还不到他平时入睡的时候……柔嫩的脑容量,真扛不住他这般耗费。

曹皇后开始还是心疼,可当她一页一页翻看曦儿所撰写的内容时,彻底震惊了。

她不是没见识的人,不管是出生,还是说出嫁后的地位,足够她具备一定的管理者素养。可就曦儿所撰写的,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嬉戏,这几乎就是个新城的设想和规划。

曹皇后突然有些舍不得了,舍不得就这样把曦儿的成果交出去,她甚至有心叨扰官家,叨扰朝堂相公,让他们都看看曦儿的这般能耐。

可是不行啊!曦儿所撰,确实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可自始至终都是在围绕着蹴鞠嬉戏。

此事如何起始的,皇后是知晓的,让整个朝堂丢尽了脸,若此时将曦儿所撰呈与朝堂……怕是曦儿来之不易的声誉会毁于一旦……第一次撰写蹴鞠规则,尚能与不忍见同族争斗为由,若一直不断的倾心于此,那就是玩物丧志了。

赵曦进学时,脑子好像觉得昨日还有什么事没说透,可一大早见自己写的那些不见了,估摸着娘娘带走了,也就不再想了。

对他来说,这真不是正事,捎带的,纯粹为那个一直扶养自己,确实对自己视为己出的娘娘而做。

话说,赵曦都搞不明白,他还真就跟娘娘亲近。

曹皇后整日就抱着那一大沓纸看,小心翼翼的,生怕翻烂了。

时不时的往朝堂那边看,她希望官家今日歇息时能过来一趟,好跟他说说曦儿的事儿……也知道这是奢望。

并不是说官家在冷落慈明宫,有曦儿在这边,官家往来慈明宫还是很频繁的。只是官家近日估计又焦头烂额了。

要说富相公有伊霍之心,曹皇后她是不信的。偏偏此事还就有明证了,还是新政中坚的石介石守道亲笔书信……

事发突然,也蹊跷,可如今,即便是官家不予追究,朝堂也不会就此罢休,富相公也很难继续居庙堂之上。

况且,就官家那心思……唉!怕是朝堂又要起风波了。

曹皇后盼赵祯终归是没盼来,也就没办法跟他商量曦儿的事了。

赵祯是真顾不上。他对于富弼行伊霍之事半信半疑,他知道自己不算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只能是守着祖宗的家业别丢了。

可若说是富弼要行伊霍之事,他还是有些不信的。富彦国性情他知道些,况且自富弼为相,也未曾与自己有什么龌蹉,自不会行此忤逆之事。

可书信出自石介石守道,又当别论了。

国朝因何而得,赵祯是清楚的。富弼无伊霍之心,恐被形势推及……这才是赵祯忧忧的,担心的。

且看看吧!赵祯遇到无法确定的事儿,总是想拖拖,时间久了可能就看清楚了。

可惜,朝堂没给他拖的机会。

先是有言官开始弹劾,紧接着富弼就要自请外出了……在那一瞬间,赵祯真想爽快的答应富弼了,可他还是忍着,把整个流程走完了。

几番挽留,道尽了君臣之谊,今日,终于把富弼放走了。

可赵祯的心里并没有轻松了,反倒更加烦躁了……都是这新政给闹的。

本来因为西北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自立,又让国朝大溃败,赵祯也想励精图治,实现中兴。可没想到居然如此麻烦。

现在……现在嘛,边陲小民自喜欢些钱财,赏赐些就是了……

就是这乱糟糟的朝堂,啥时候才是个完呀?

“大伴,几时了?”

“回官家,酉时已过,放衙许久了。可要移驾慈明宫?”

陈琳倾向于让官家回慈明宫,那里不但有贤德的娘娘,还有个妖孽的鄂王爷。

如今朝堂处境,若听听慈明宫说法,或许会有些改善之法。

“罢了!糟心呀,莫叨扰圣人和曦儿了。”

男人嘛,总得担着点。

“张氏又有身孕了,吾应该去探望探望。”

老陈琳无奈的招呼官家起驾,移步澜屏宫了。

赵曦下学回来,见娘娘一人独坐,像是在发呆,又有一丝愁容。

“娘娘,可是孩儿书写之事有何不妥?若因此惹娘娘烦心,自可丢弃,莫因此这琐事乱了心情,不值当。”

是真不值当,无外乎钱财的事,别说还有些营生,就是啥也没有,就凭这身份,都没必要因为这点破事坏了情绪。

“曦儿,汝做的很好,娘娘是想朝堂了……”

朝堂?不外乎新政要停了,相公们又要出外了,这才是第一个,接下来恐怕都得外出了。

赵曦并没有接茬,这事他还够不着掺和,也不想掺和。

他仔细研究了新政的所谓十条陈,真可谓字字如刀,句句见血,条条深入骨髓。

不否认为国朝殚精竭虑之心,不否认为大宋鞠躬尽瘁之意,甚至赵曦都有些感慨老爹有这么好的臣子。

可,那有怎样?所谓弊端,是因被人充分利用,才显现出来的漏洞,既然有人利用,自然就有了既得利益者……这才是要改掉的内容。

这不是对一个人刮骨疗毒,这是面对某个特定阶层。

相公们准备好了,老爹准备好了吗?这真的很麻烦。

文人,总还是有些书生意气,并不是纯粹的政客,最起码这一届的政事堂执宰,并不都是政客。

所以,赵曦并不看好新政,他觉得过于仓促,过于着急,也过于明显而猛烈了。

温水煮青蛙,才是改革最恰当的做法。

老爹……有的愁了,娘娘也没必要跟着愁这些烂事。

“娘娘,孩儿昨夜有些遗失,有一营生,可与蹴鞠相关,娘舅如若有意,试着介入倒也是个佳途。”

娘娘,还是说些赚钱的事儿吧,朝堂……你不该掺和,我也不到时候掺和。且看着吧。

曹皇后很想听听曦儿谈及朝堂,曦儿的角度和切入点每次都很新颖。可惜,这孩子太懂规矩了,又一次左顾而言他。

第五六章 未雨绸缪

活字印刷出现了,赵曦听说了,也省得自己多余了。

只是那个叫毕升的可怜匠人,根本就没什么知识产权和专利意识,就这么把一项革新印刷行业的发明,大公无私的让他那个印刷坊里公用了。

而那个悲催的印刷坊,也只能是印制些佛经……

赵曦不知道这是整个雕版行业的抵制,还是说没人看到其中的远大前景。

从新政推行举步维艰的结果看,赵曦更倾向于是被抵制了。

赵曦觉得自己这样把活字印刷划拉了都有点不地道,再想想,好像自己也是在帮那个匠人毕升,最起码自己可以让他衣食无忧,从今过上富足的日子。

恐怕能扛得住雕版行业抵制的,也就饼干链条上的小团体了。

“娘娘,差娘舅家找一个雕版工匠,其名毕升。若有可能,一并将该作坊盘下为好。”

“若盘下作坊不易,也务必将匠人毕升挖到,并且确保其所发明之活字印刷技术不得泄露。”

赵曦说的又有些得意忘形了,在跟娘娘说话时都夹带些莫名其妙的词汇。

一下把曹皇后也说愣了。

赵曦看娘娘愣着没回话,再返回去想想自己说的……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娘娘,孩儿在资善堂听闻,有一雕版工匠毕升,以泥范雕字,而后烤制成型,便省去了每次印制需重新雕版的麻烦。”

“孩儿以为,蹴鞠嬉戏业已成势,未来之关注在汴梁可能妇孺皆知,也可延伸诸多营生。”

“故,孩儿以为,娘舅家可做抵报形式的营生,每日可发布赛事、几家组队参加,又有何蹴鞠好手参加等等,诸如此类信息。”

这个很简单,赵曦觉得没必要专门做文案了,再说,他也真不想做了。昨天够累了,若这么简单的事,娘舅家还鼓捣不清的话,就是再帮扶,也屁用没有。

关键是,赵曦认为就大宋的政策,有了活字印刷技术的发明,报纸业势必在大宋有发展。

这是舆论,是喉舌,他需要未雨绸缪,把事情做在前面。

可惜,他对于历史了解太少了,根本不知道报纸业到底是什么时候萌芽的。

“曦儿,汝是言娘舅家做抵报营生?”

曹皇后很不解,解不了。

对于抵报的了解,她所见到的就是朝堂上的那种……这能赚钱的营生吗?

“娘娘,孩儿以为可以。”

赵曦没办法给娘娘解释报纸业是怎样的利润,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一点他确信,印刷行业和报纸行业是肯定赚钱的,就看具体操作的人,是不是个活泛的人了。

话说,虽然娘俩都一口一个娘舅家,其实也是在说内苑的闲钱。

但凡是赵曦倡议的,在曹皇后眼里,内苑就该是大头。

这已经不是娘家人咨询的组建球队了,而是对整个蹴鞠嬉戏的变革,还是另辟蹊径掺和蹴鞠嬉戏。所以,曹皇后让带出去的话很明白:新营生也是以内苑为主。

闺女不是娘家人,是出嫁人,连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饼干营生很赚钱,虽然被内苑拿捏着,却从来没刁难过他们,这也是皇后娘娘照拂,更是赵曦叮嘱过的。

合作的前提就是双方平等,不能分皇室还是世家。

六家没人觉得让内苑做主有何不妥,这是帝国未来的主人,还是个智近于妖的主人。

别说是以内苑为主,就是让他们帮腔也认了,毕竟饼干事宜已经让他们收益无穷了,也自然对王爷所说的新行当倍感兴趣。

当然不是指抵报,抵报谁都知道,那不是新行当。不过既然鄂王爷提及,打发人办理即可,只是一个破落的雕刻坊而已。

有了上一次曹傅惹祸的事儿,这次那怕是盘下破落的印书坊,曹琮也谨慎的很,拐了几个中人,才把整个印书坊盘下,连带着那三五个工匠,包括那个叫毕升的。

这事了结了,他们才把赵曦撰写的蹴鞠之变,拆开了散布出去。

重点散布的是人员增加,场地扩大,以及裁判设立和扑卖的可能……

同时,在汴梁城外,六家认购了一大片土地,依照赵曦所画的图,开始了一个集市的建设。

大宋不缺能工巧匠,虽然赵曦所画的也就那么个意思,但工匠们还是读懂了意思,毕竟赵曦把每一项都批注了。

虽然有些设置,不管是执事的,还是工匠,并不明白有什么用处,可还是遵从了赵曦的说明,把图上该有的都配套建造了。

两家王府依然争锋相对,搞的很仇人似的,可对于赚钱,却是一致的,包括行会。

当赵曦关于蹴鞠变革的提法刚传出来,所有在蹴鞠嬉戏中得利者,很快意识到了其中的商机。蹴鞠嬉戏,原来也大有可为。

大宋也不缺玩蹴鞠的,在汴梁更不缺玩蹴鞠玩的好的,谁曾想本来只是逢年过节混口饭的艺道,这时候居然可以当成养家糊口的营生。

行会和王府都着急着想依照新玩法开展赛事,也正忙乎着找个合适场所时,有好事者告知,汴梁城外已经专门为蹴鞠赛事建造好了场所……

赵曦没再操心这些,待在被宫墙囚禁的内苑,就是想操心都没的路子。

他相信,就凭大宋这时候那些钻钱眼里的商贾,绝对可以把整套的赛事操办好。再说了,能不能操办好也无所谓,他、以及整个掺和蹴鞠的六家,也就是个包租公,现成收钱的。

糟心的朝堂越来越纷乱了,赵祯因为烦乱,已经好久没过来慈明宫了。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难得官家来慈明宫,皇后尽量不说那些烦心事儿,便挑着捡着跟官家说起曦儿的一些做法。

从饼干每日进项的增加,到内苑不再窘迫的日子,从那个叫毕升的工匠,到策划汴梁城外的蹴鞠集市。

总算是让官家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到赵曦下学回来,赵祯仿佛已经忘记了朝堂的烦乱,纯粹的享受这份天伦之乐。

……

“禀官家,馨娘急病……”

唉!还真不是享福的命,这还没轻松盏茶功夫,好好的馨娘又急病了。

馨娘就是那个张氏的女儿,赵曦知道,好好的怎么就急病了呢?

赵曦看着急匆匆离去的爹娘……那该是自己妹妹吧?自己是不是也该去看看?

第五七章 赵曦你干嘛

前世的赵曦兄妹五六个,他还是老幺,虽然这是家贫的原因,同时从小就被哥哥姐姐照顾。他曾设想过有个妹妹,他觉得那种感觉应该很好……

此时突然意识到,刚才禀报急病的赵馨是他妹妹……

赵曦拽着滔娘,也跟着爹娘朝澜屏宫跑去。

张氏虽仍是贤妃,澜屏宫的规模并不比慈明宫小。曹皇后大度,从未为此争究过,姐姐妹妹的倒也处的将就……最起码表面上过得去。

就如现在,馨娘急病,曹皇后作为六宫之首,随着官家一样急匆匆的来了。

赵曦到了澜屏宫时,御医已经进去了,整个澜屏宫外的下人,一个个探着脑袋观望,却不敢吭声,那怕是赵曦拽着滔娘进去,也没人敢言语,连施礼都忘记了。

澜屏宫后堂,下人们噤若寒蝉的依柱依墙站着,只有自己老爹在不停的转圈圈,而娘娘正搂着张氏安慰……

赵曦拽着滔娘进来很唐突,所有人都看了他俩一眼,也就一眼,旋即又转向了床榻上。

滔娘有些拘谨了,连赵曦也有些。毕竟他俩从未来过澜屏宫,初到陌生的地方,小孩子总是有点拘谨的。

而赵曦的拘谨,是因为他俩这样闯进来,好像很不合适,特别是张氏暼过来的那一眼,让他很不爽。

这情形,还真不是孩童过来看热闹的时候。

就连娘娘看赵曦那一眼也有责怪的意味了……挺懂事的曦儿,今日怎么就凑这热闹了?

赵曦真不是来看热闹的,他就是在某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个急病的小丫头是自己妹妹,他一直希望有个妹妹,还曾经幻想过自己要怎样照顾妹妹,所以,也就跟着来了。

老爹还在转圈,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床榻处,娘娘还偎着张氏,是不是的瞥一眼赵曦和滔娘。

唉,这事闹的,赵曦现在是走不是在也不是,就停在后堂中间尴尬的愣着,小滔娘拽着他的手,赵曦都感觉这丫头急出汗了。

御医一如既往地翻眼皮,看嘴巴,然后又搭在小丫头稚嫩的胳膊上号脉。

赵曦很想看清小丫头的样子,真的,真的想看清,看看这个以后叫自己哥哥的丫头片子长啥样,是不是跟自己设想的一样。

嗯?这是?赵曦掂了掂脚,晃了一眼,却见床榻上的丫头脸色泛紫……这是窒息的症状呀,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窒息呢?

会不会是……

赵曦想到了最大的可能。可御医还在闭着眼号脉……我去你大爷的!这时候号脉管屁用?

赵曦顾不得了,一把甩开滔娘,蹭蹭蹭就往床榻处跑……

“曦儿……”

“曦儿……”

“赵曦,你要干什么?”

最后这声是张氏焦急又发狠的声音。

赵曦已经顾不得解释了,解释又得多半天,而现在……床榻上的小丫头脸色已经发紫,也就是说再迟些时间,小丫头即便活过来也无法确定会是怎样的情况。

赵曦已经确定这丫头是吸入异物了。若是小丫头刚刚吸入异物时,仅仅有喘息和呛咳时,赵曦还能来得及解释,而现在……再耽误下去,怕是会吸到气管更深处,接下来就是咳嗽、发热,再次被定为可以过病的肺疾。

赵曦每日锻炼,还是陪着仪仗队那些成人锻炼,一直是跑动的。

本来还在门口边,从起步跑开,又有人喊叫,所有人还来不及拦下,赵曦已经跑到了床榻边上。

赵祯愣了,这次是真的被曦儿的动作唐突的愣了。从来没见过曦儿如此,不仅是速度,更是他的行为很反常。

张氏这时候根本不像是有身孕的人,一下子就窜起来,急忙忙的要接近床榻去拽赵曦。

“娘娘,别让姨娘过来……”

母亲着急会怎样,赵曦能想到,他希望凭着娘娘对自己的信任,可以听从自己拦下张氏。

而御医,傻不拉几的看着这闹剧,连手搭在小丫头胳膊上都忘记了。

“起开!”

赵曦小手扒拉开御医,穿着鞋蹦到了床榻上,快速的把小丫头抱起来……

赵曦本来还想依照着那办法,把小丫头附身放在自己膝盖上,当他抱起小丫头,才发现自己蹲下的膝盖根本放不下小丫头。

赵曦没慌,很清楚自己需要怎样。

随手把枕头拖过来,放在床榻的边缘,然后把小丫头附身放在枕头上,头低于床榻平面,往下垂着,左手尽量撑开,尽量去托住小丫头的下颌。

曹皇后在听到赵曦喊叫,长久以来形成的信任,她毫不犹豫的拽住了准备冲向床榻的张氏。

“莫急!曦儿不会莽撞!”

话虽这样说,可心里并没有踏实下来。

而赵祯,在听到曹皇后对张氏所言时,也停下了将要靠近床榻的脚步。

那是自己的女儿,那也是自己的儿子,都是孩童,自己不能用肮脏的想法度之,且看看吧。

赵曦这时候根本顾不得其他人会怎样,他心里就一直想着那个叫海姆立克急救法的细节。

那是他出席一次卫生系统会议室听到的,那时候他刚转业不久,分管了文教卫生,对于新业务他需要熟悉,所以专心听了。

赵曦左手托着小丫头的下颌,右手开始从下往上,一下一下的拍击着小丫头的脊背正中。

赵曦担心自己力量不够,几乎是抡圆了胳膊在打……给人感觉就是这样。

“喀……喀……咳……呜呜呜……”

没让赵曦失望,当赵曦感觉力气快要耗尽时,小丫头终于把气管的异物咳出来了……

这时候曹皇后也可以把张氏丢手了。

被曹皇后拽着的张氏,虽然嘴里没说啥,可一直在挣扎着,还是要冲到床榻,阻止赵曦折腾她闺女。

就在小丫头哭出声时,她愣愣的停下了。

“张氏,曦儿不会乱为的。”

曹皇后很欣慰,曦儿一如既往地让她放心。

赵祯却是一脸的惊讶,甚至比御医还惊讶。他实在不明白,曦儿为何会懂得这些。

“曦儿……”

“爹爹,娘娘,姨娘,馨儿是不慎误吸寒瓜子……”

说着,跳下床榻,顺着小丫头咳出的方向,从地上找到了一颗西瓜子。

至于为什么会懂得这个?真不好解释,最好是别问,问到了也只能含糊过去。

这个,真没法在典籍中找到。

第五八章 繁乱

莫名其妙的,小丫头虽然救过来了,可一直不停的哭,谁都哄不住,可偏偏只要赵曦靠近,小丫头立马会止住哭声,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赵曦。

人说三岁以下孩童可以看到前世今生,被这小丫头看的,赵曦都发毛。

赵曦试了几次,都是这样。开始时没人注意到,可赵曦来回走动,曹皇后就发现了。

小丫头还在哭,还是那种撕心裂肺的……

“曦儿,汝过来……”

赵曦很无语,很想摸摸鼻子,表示一下自己的无语。

果然,他靠近了,小丫头就不哭了。

然后,张氏就想抱一下,可稍微离开点赵曦,小丫头又哭。不管是亲妈还是乳母,谁都哄不住。

“张氏,如今汝有了身子,馨儿又如此这般依恋曦儿,不如由吾带去慈明宫……”

说起来曹皇后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扶养那个孩子,用不着跟谁多嘴。

只是她的贤德,让她做不出强迫其他嫔妃不悦的事儿。

这一切,赵祯就像个路人,就那样看着,还在赵曦给他的震惊中,无法缓回来。

“陛下……”

御医连官家都不敢称呼了,很正式的称呼陛下。

赵祯看了御医一眼,随便的摆了摆手,跟赶苍蝇似的……

唉!自己今日值守,赶上了,偏偏自己根本不通孩童之疾,被鄂王爷打脸了。御医也很受伤。

还好官家没怪罪……

别说是他,就是负责看顾馨娘的宫女,赵祯也忘记处置了,脑子里一直迷糊,迷糊着曦儿如何知晓此救人之法。

张氏又有身孕了,对于小丫头片子也就那样了。

连继承大统的身份都没有,之所以留在身边,也就是想让官家看着……

既然皇后如此说,也干脆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这回去的一路,小丫头眼里必须看到赵曦。赵曦是真服了,他跟小丫头真的是第一次见,确实有点莫名其妙了。

皇后娘娘说这是兄妹情深,血脉里带着的,赵祯也深以为然,赵曦也不得不认同。以后说什么都得情深起来,不深也得深起来。

赵祯似有话想问,路上不合适,一直熬到了慈明宫。

“曦儿,汝如何知此救人之法?”

唉,还是来了,赵曦都想了一路了,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官家,曦儿读书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从不读死书……”

皇后一边说,一边将那个蹴鞠嬉戏的策划文案拿出来……她真像宝贝似的留着,还用锦缎包裹了。

是呀,赵曦也想通了。就这份蹴鞠嬉戏的策划书,几乎算是可研报告了,那也不是谁教会的,自己不是聪慧嘛,有聪慧这个借口,一切都可以说得过去。

“爹爹,孩儿常见物事置于案上,敲击时会有移动。馨儿自口鼻吸入异物,故以为拍击可使其咳出……”

原理应该是这样吧?赵曦不确定,好像只有这样解释能说得过去。

还好,赵祯已经被他所做的蹴鞠嬉戏策划书吸引了,嗯呜了一声,算是这事过去了。

……

赵曦带给赵祯的欣喜持续不了多久,或许在赵祯刚离开慈明宫就消失了,没办法,脑子里填塞的太多,容不下他过多沉浸于曦儿的妖孽中。

富弼外出,范仲淹外出,赵祯本意想留着支持新政的杜衍,老成持重,可稳定朝纲。再有欧阳修、余靖、王素等人为谏官,也可让朝堂不至于一个鼻孔出气。

可偏偏事与愿违。

欧阳修梗着脖颈,硬是接连上奏为富弼、范仲淹辩解。

不辩解倒还罢了,越解释越糊涂,终于还是被人揪着措辞不当……唉,怎么就没一个省心,没一个能体谅朕之苦心?

赵祯觉得自己外放范、富二人,并非不支持新政,只是想缓缓。没想到反倒导致了朝堂的更加混乱。

这下,欧阳修又得外出了。

整个新政推行者,在庙堂之上,几乎算是全军覆没了。赵祯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怕麻烦,还是说新政给自己找麻烦让他对新政排斥了。

他只希望朝堂上能消停会儿,让自己也能缓口气。

有那个可能吗?

这些日子,孙复授课时,对朝堂混乱也时有评判,言辞自然倾向于新政一方。

赵曦也从中捕捉到了朝堂上混乱的变化,也就知道了如今的朝堂就是一团浆糊,甚至连这江山也是一团浆糊。

随着孙复课堂上越来越多的陈述朝堂乃至国朝弊端,赵曦也越来越多的了解了如今的大宋,也就有了对整个朝堂思考的基础。

也终于明白他老爹从未舒展的眉结因为啥了。

乱麻需快刀,偏偏老爹却是个磨性子,你这样的现状也就不奇怪了。

还轮不着自己操心,就是这些世子们也当孙复的讲述当故事听,没人操心这个。

世子们,包括哪些伴当们,凑一起议论的只有蹴鞠,只有汴梁城外蹴鞠集市。

从汴梁的蹴鞠好手,到各家的当家球星,再到每次赛事时人山人海的场面,以及整个集市的买卖商贾,一直到对各各场次赛事的扑卖。

终于,蹴鞠嬉戏被大宋开放的市场搞大了。

不过有一点赵曦很奇怪,到这程度,自己所倡议的抵报该出现了,并且应该是相当火爆的售卖,可至今他还未见着,甚至连议论都未听说。

“娘娘,孩儿曾倡议抵报之事,不知娘舅家可曾操办?不知如今推行如何?”

没得来源,赵曦也只能问娘娘了。对于报纸业,在赵曦心里,比经营蹴鞠集市更重要。

曹皇后被赵曦这样问的愣住了。

说实话,这些日子就蹴鞠集市的进项,已经让她忘记了还有抵报那事。

娘舅家也就在盘下雕刻坊时知会过一声,而后再未提及,自己也没再关注过。

那……那抵报的营生可真能赚钱?曹皇后还在疑惑。

“曦儿,为娘未曾过问。今日便差人询问。”

曹皇后倒也没遮掩,对儿子,她没必要,没关注就是没关注。现在曦儿问起,自己着人问一下即可。

不管是曹家,还是另外五家,没人当抵报是回事。王爷提到了,盘下雕刻坊,养着那般人也不费多少钱粮。

所谓做抵报,还这没人上心过。

第五九章 拨弄拨弄就火了

有些事单纯的点拨真不行。

对于六家对抵报之事的搁置,赵曦能理解,毕竟这纯粹属于旧坛新酒,他们以为还是那熟悉的味道,所以没人再去品尝。

所以赵曦不得不亲自操刀了。

赵曦先让王中正打听清楚了,如今汴梁城所有的蹴鞠队伍信息,包括队伍主家,人员组成,各蹴鞠好手历年经历等等。

又从世子们显摆中了解了近期赛事的安排,以及胜负的概率,包括赏金和各种扑卖信息。

然后,赵曦自己撰写了第一期整版的蹴鞠报刊登文章。并且根据自己撰写的文章,划分了蹴鞠报的版面:球队简介,队员经历和荣誉,赛事预告,扑卖信息,胜负预判等等。

赵曦几乎是用白话撰写的,并没有多少华丽的词汇,他把蹴鞠报的受众定为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娘娘,知会娘舅家一声,第一期蹴鞠报刊登内容孩儿做了样式,以后可遵照此例。”

“孩儿不能出宫,不可知宫外状况,也不能详实了解球队以及球员真实情况,还望娘舅家可收揽些士子撰稿。”

曹皇后接过赵曦奉上的纸张……越看越诧异了。

曦儿的才情怎可以写出如此粗俗的文章?

可她一直翻看完赵曦撰写的前几期……不得不说,这类文章真看着省心,而且不会因释义不同而影响对事情的判断。

“曦儿,就如此刊登?”

曹皇后还是不确定,这根本就不是文章,这就是乡野村民的对白。这类文章可直接刊登吗?那可是类似抵报样的物事。

“娘娘,就如此刊登,以后也如此刊登,即便是将来约稿,收揽撰稿人,也要求撰写这般文字。”

“娘娘,孩儿有个请求,若可能,孩儿恳请娘舅能连夜印制,于明日在汴梁城全城售卖。孩儿听闻,后日会有一赛事,孩儿于此期文章也有提及。若过了明日,文章便失去了时效性。”

赵曦真找不到现时合适的词来表达时效性,只能是如此说,好在从字面理解,意思很明白。

曹皇后虽然还疑惑,甚至有点觉得抵报之事的结果,会对曦儿有打击。

可还是着人通知了曹祥,并着重强调连夜印制,于明日一早贩卖。

曦儿自病愈以来,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可能让孩子滋生了一些傲娇。

虽然作为帝王,这并非多大缺陷,可大宋朝堂并非帝王一言而决。若养成如此性子,未来势必与朝堂诸公纷争不断。

也罢!若蹴鞠抵报一事,可让曦儿受挫,也并非不是好事。

虽然夜深了。皇后打发了三个娃娃入睡。可还是对曦儿的坚持疑虑。

一心想着孩子能顺风顺水的成长,一心又考虑曦儿将来如何面对朝堂,这都是对曦儿对蹴鞠抵报的执拗导致的。

她还是对抵报之事不报希望。

皇后娘娘很少在后晌安排事宜,当曹祥急匆匆回到曹府,并将娘娘叮嘱事宜告知后,曹琮看着那些白话式的文章……这又是要闹那般?

毕竟是个孩子,因为搁置抵报还置气了,居然胡乱的写出这类文章让刊登。

也罢,孩子嘛,再聪慧,鄂王爷也还是个孩子,他想怎么玩,就安排人陪他玩罢了。

抵报之事,曹琮压根就没跟其他家提过,他知道,即便是提了,也不会有人赞同,倒是会坏了内苑以及鄂王爷的声誉。

从盘下雕刻坊,到养着那几个工匠,都是由曹家一家当着的。也算是为鄂王爷处理曹傅之事的回报。

不管怎样,既然内苑传来的信儿,曹琮还是积极的配合了。

他召集了所有的下人,分配了明日一早各自负责贩卖的区域。至于雕刻坊,只需准备好物质,让其印制即可。

白养了这么久,就是连夜赶工,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出生和立场决定了思维。

曹皇后,包括曹琮并不看好的文字,在雕刻坊却是引起了反响。这样的文字他们最喜欢看,特别是关注着蹴鞠嬉戏的人,更希望能看到这般内容。

当主家命令到达后,雕刻坊快速运转了。

就是主家让印制的数量不多……

还未入睡时,刘毅那边便得到消息,蹴鞠报印制和贩卖事宜已安排妥当。

刘毅知道这是王爷的事,没管是不是深夜,均速差人告知了慈明宫。

很奇怪,一直没有睡意的曹皇后,在听到一切安排妥当后,立马就安然入睡了。

当赵曦一大早进学,在资善堂看到有世子拿着蹴鞠报宣扬时,就知道,这事算是成了。

这事不仅是成了,而且是火了,火的让曹琮意外,让曹家下人疲惫,让雕刻坊匠人们苦不堪言。

当派出去的下人,没到一个时辰就全部售卖完了蹴鞠报,全部回府时,曹琮就知道自己又错了,又一次误判了鄂王爷的倡议。

好在这次不需要再跟宫里叙述,他很快又再一次安排雕刻坊增印,同时协调其他五家,遣下人暂时承揽售卖蹴鞠报事宜。

他是真的没想到会如此火爆!

曹琮出府门,本意也是想看看蹴鞠报是不是如下人汇报的那样,还是说下人们随手丢弃了。

可他刚拐过一个弯,就看到熙熙攘攘拥挤的人群,围拢在街角一处,嘴里喊着:留一份,吾加钱两文……什么时候这街市闲汉也如此大方了?

曹琮直接回府了。

没多久,先是五家来人了,还没等开口议事,紧接着两家王府差人来了,最后蹴鞠行会的也有人来了。

这不是蹴鞠集市,已经建成了没法掺和,这只是抵报,当火爆场面一出现,所有人都知道,这又是一个赚钱的营生。

“太尉,汝以为如何?吾行会信息最为详实,此事掺和,实为合理。”

“太尉,汝南王府本为蹴鞠嬉戏之首创者,蹴鞠抵报自当应有汝南王府一份。”

“太尉,吾北海王府……”

“太尉……”

唉!汝等真以为此事吾能定夺?比如新颖之事,岂是吾这般老迈之徒可倡议的?也太看得起吾曹琮了。

曹琮是真的对那个六七岁的娃佩服了,本来以为只是玩耍的营生,就这么随意拨弄,让曹家也炙手可热了。

第六十章 话语权

曹琮做不了主。虽然内苑未具体叮嘱,可此事乃鄂王爷亲自拨弄,也就是说,王爷看重此事。

曹琮好不容易说了明日回话,才把一群登门求财的人打发了,便赶紧遣人向内苑递话……此事如何操办,还得那个娃娃说了算。

曹皇后没赵曦心大,应该说没谱更合适。

赵曦一样去进学了,去听孙复倒腾那满腹牢骚去了。

从人品上,孙复确实是个性情中人。

自己的举主都被贬外放了,而自己却因弟子得济,银鱼绯衣,夙愿得偿。仍居庙堂,为皇子之师。

所以呢,对于一心为国朝殚精竭虑的举主鸣不平,喊叫几声,很值得赞颂。

可从为官为师上,抛开学问的传导,对皇子和世子们倒腾些国朝弊端,又是不恰当的。

在其位谋其责,为一日师,就该承担一日老师的职责,没必要扯国朝那些有的没的。没必要,都是些孩子,还没有掺和朝堂的资格,如此倒显得的小气了。

或者你干脆挂印辞官,自请外出也罢。

偏偏孙复还一如既往地过来授课,总是授课的间隙,夹带些私货,很愤懑的针砭时局,从国朝弊端到奸人当朝,反正就是整日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作为孩童,应该是听不懂的,偏偏赵曦不是纯粹的孩童……唉!书生而已,由着他呗。总体来说还是个好人。

曹皇后对于赵曦郑重其事的关注抵报,还自降身份为蹴鞠嬉戏撰文,要说不在意,根本不可能。

曦儿从来就不是个玩物丧志的孩子,从来就懂得轻重缓急,绝不会行无为之举。

从来或许不太对,应该说自病愈……

曹皇后今日连昨日刘毅送来的进项账目都懒得看,脑子里就想搞明白,那个抵报到底是什么让曦儿如此用心?

“回娘娘,曹祥带来国舅爷话。”

有回话了?该是抵报的事吧?曹皇后清清脑袋,准备听些可能打击曦儿的结果。

“讲!”

“昨日连夜印制,于今晨卯时之前,蹴鞠报尽数售空。国舅爷安排翻印,已连印五版,仍售罄。”

刘毅说到这,停顿了。他觉得娘娘应该需要消化这番话。他开始就不会相信这抵报能赚钱,只是因为是王爷交代,才着重对曹祥强调了。

今日曹祥传来话,他就是被惊着了。

曹皇后确实愣了,本来还以为是报忧的,结果还是欣喜……只是这反转也太大了。

“汝继续!”

“是,娘娘。因抵报一日便是全城皆知,故蹴鞠行会与两王府差人到国舅府上打探,欲掺和抵报一事。国舅爷以此事需从长计议为由,暂时送走了客人。”

“国舅爷着重提出,访客明日求果,还望内苑早日定夺。”

掺和?行会和王府?这又是怎么回事?

曹皇后不明白。那只是抵报,即便是场面火热,又能赚得了几个钱?还至于让行会与王府上门讨教?

“刘毅……”

“小的在。”

“你可知抵报成本如何?利润又如何?”

成本和利润的说辞,都是曦儿首创的,这名词与商贾之事倒也契合。

“禀娘娘,小的估算过抵报收益,原本每版必雕,若以现时每份一文的价格,能维持已不易。可如今有王爷所言之活字印刷,整个雕版之费用即是抵报收益。且,收益会因抵报翻印和售量增加而逐步增多。”

相当于没说。白呼完了,曹皇后还是云里雾里的没搞明白。

大概只是知道有些利润,而利润并不高。可为什么会引起行会和王府如此看重?

曹皇后一直没想通,一直等到赵曦下学回来。

“曦儿,抵报一日翻印五版仍售罄。汝娘舅因行会与王府登门,以求掺和。此事尚需汝定夺。”

咦?一天就看出来了?没想到都还不蠢,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明了其中诀窍。

“娘娘,若入份子,必须确保娘舅家有绝对话语权。若他人另起炉灶,活字印刷技术只授权,不出卖。”

“且需以官府契约为准。若他人抵报出现非议朝堂,妄议国朝政事者,授权停止,不退换相关授权费用。”

又把曹皇后搞糊涂了。她其实就想知道,行会和王府为何要掺和此事……她觉得并非为钱财。

“曦儿,此又是为何?”

“娘娘,抵报利润并非在出卖一途,或者说出卖抵报只是利润其中一点。”

“孩儿做个比方,假如,抵报发行已久,而汴梁子民已习惯从抵报知晓赛事。故,若有一日之赛事抵报未刊登,便不会有子民买扑,甚至不会有子民购票观看。”

“另,当习惯从抵报知晓蹴鞠之事后,无论是蹴鞠社团,还是蹴鞠好手,以及主家等等各种信息,都需要通过抵报广而告之。甚至其他行业的商贾,也可借抵报将贩卖之物广而告之。”

这是权威信息发布与广告行业的领域,赵曦不觉得大宋的商贾搞不清。应该说很快就会延伸到广告行业了。

曹皇后思谋一天了,始终无法窥其门径,诸多可能她都曾设想过。可整一日思谋,尚不比曦儿随意点通。

就几句话,曹皇后已经完全明白了。

也彻底明白了曦儿为何如此看重此事。这不是朝堂抵报,这是面对整个汴梁城子民,甚至以后会如蛋糕配方一般,可以授权天下军州。

这孩子,脑袋到底咋长的?

曹琮在晚上接到皇后娘娘的回话时,也有这样的疑问:王爷的脑袋到底怎样长得?

那怕是行会和王府过府相询,他也只以为都是看着抵报火爆的销售眼热,被王爷这般一说,他才知道,商贾之事,他还真不算精通。

不管行会与王府出于怎样的心思吧,有了王爷的这两条做基准,接下来的合作就容易多了。

最起码对于曹家是容易多了,很简单,自己拿着关键点,也或者说,整个抵报行业自己都是最顶端的。

行业入了份子,而王府各自另起炉灶了。

不一样,对于王府而言,习惯了颐气指使,自然不想做陪衬。至于非议朝堂,宗亲从来就是混吃等死的,朝堂对士子仁慈,对宗亲从来没有仁慈过。

谁曾想,当寒冬来临时,抵报也迎来了寒冬。

第六一章 幻想国度

汴梁的冬天很冷的,就连黄河都结冰了。

此时的蹴鞠,还做不到后世那样的场面,也没有后世那职业操守。

不是说行会和社团不想赚钱,他们也想,抵报也印了,该宣传的都宣传了,可开场后寥寥无几的看客,让他们不得不停掉了后面的赛事……蹴鞠好手是按场次给钱的,可不是后世的球星,睡大觉都有钱赚。

所以,连带着抵报也滞销了,几乎到了停工的境地。

世子们进学时不再带着抵报,赵曦就知道外面的蹴鞠赛事停了,连带着抵报估计也停办了吧?

赵曦真想不通居然报纸会因为某个项目而生,偏偏现时就是如此。

行业的幼苗,总是需要呵护的。

可现时的人们还真不知道怎样去运作媒体行业。

赵曦看到过志怪小说,也看到过传奇小说,想来连载小说应该可以。

若搭配些国朝军州的风土人情,在现时应该可以支撑抵报过冬。同样也可以为萌芽的报纸业指明方向。

问题是他在考虑该剽窃后世的名著合适,还是说自己直接杜撰。

《水浒》肯定是不合适,没到那时间,现在梁山还真是一片水泽,被水泊着呢。再说了,纯粹就是打自家人的脸,不能做。

《红楼》若是没元春倒也可以,偏偏红楼盛衰全靠着元春为主线。

至于三国和西游,这个倒是可以……唉,瞎想呢,这些个,那个他赵曦也没背下来。别因为自己的胡诌,最终把传世经典给糟蹋了。

所以赵曦决定杜撰。

《幻想国度》

“楚生生于华国京师燕城,自开朝起,楚家世代为官,乃华国之名门望族。”

“楚生而立之年,因君上整顿吏治,遂致仕从商。历经数年,如今年入兆万钱财。”

“今日楚生欲往华国之北。华国之北有山名长白,盛产人参、貂皮、鹿茸,皆为名贵之品。此番楚生前去,乃听闻长白山现一千年参王。”

“祖父年时已高,需子孙孝敬。千年参王近百年未曾见,虽听闻其价高达十万贯,可楚生仍欲购之献于祖父。”

“因商务与行政机票售罄,楚生不欲于经济舱混坐,故改乘动车前往。出发时已是未时,虽离长白山千五百里,楚生仍可在申时抵达……”

……

“娘娘,如今抵报如何?”

赵曦虽可以猜到事实,可还是问询了娘娘。不是要矫情,是为自己撰写的那个描写在现时为幻想,却又是自己真正经历的世界。

他并没有凭空杜撰,而是把后世的真实世界用志怪小说的形式,呈现给如今的人们。

他想告诉人们,未来的世界会怎样,也想间接的传递一种思想……

错对暂不论,是否有悖于现时体制也不说,就姑且当成志怪传奇吧。

“曦儿,娘舅家给娘传话了。冬日寒冷,蹴鞠嬉戏看客稀少,行会取消了冬日赛事。故,抵报停工了。”

“莫操心,娘舅家有言,工匠歇工时日,由娘舅家养着,万不会走失一人。”

就凭不足半年带来的收益,已经让六家尝到了甜头。更何况各军州世家和商贾已经初步接触,有意授权举办蹴鞠以及抵报之事。这又是一笔很大的收益。

六家自不敢懈怠于工匠,更不屑于让内苑分担闲时工匠的供养。

这两年来,各家各房的用度宽裕,全仗着鄂王爷的奇思妙想,全族上下自是感激不尽,多分担些支出,也是应有之理。

“娘娘,孩儿并无他意。只是认为寒冬和蹴鞠停赛,均不该影响抵报事宜。”

“曦儿可有良策?”

抵报的收益并不少,虽然内苑现在是真不缺钱,可一下子没了那部分收益,那怕不用担负工匠,曹皇后还是挺遗憾的。

钱嘛,谁也不嫌多,越有钱越嫌赚的少。

“娘娘,此为孩儿杜撰……”

赵曦很不好意思的把自己写的手稿递给了娘娘。说真的,他没什么文采,虽然后世也有过作家的梦,可就是连豆腐块的文章也没发表过。

屡败屡战的韧性,并没有让他的笔名在任何刊物上出现,只是抽屉里增加了一沓又一沓的退稿信。

至于今生,虽才情名声在外,也就他自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是真的自己写,心里有些忐忑,那怕是不上台面的志怪小说,他那文笔也觉得拿不出手。

通俗小说,在任何时代都有其存在的土壤,也有广大的受众。

就如皇后娘娘,在看到曦儿递过来的故事手稿后,已经忘记了她正跟孩子商谈正事,已经完全被故事吸引了。特别是里面提及的什么飞机、动车,甚至手机、电脑等等新鲜的物事。

“曦儿,楚生为何不将莲儿娶进房?”

我的娘娘啊!这是故事,这还是后世,自己只是讲一个商人跟美女邂逅的事儿,您干嘛非得让他娶回家呢?

一个简单的偶遇不好嘛?没有了柴米油盐的琐事,还能保留着爱情的那份美好……难道您不知道,所有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都是以悲剧结尾的吗?

“娘娘,孩儿……孩儿……那只是孩儿刊登于抵报,让子民们消遣的故事。”

曹皇后愣了一下,随即正了正色。

“曦儿,妒乃七出。虽为志怪,切不可为妒妇正名。乡民无知,以志怪为真实者不在少数。故,曦儿,听娘娘的,即便为志怪,也不可乱了纲常。”

我去!赵曦服了,他还准备宣扬后世的价值观呢,看来从娘娘这就过不去。

“娘娘,孩儿晓得了。随后补充情节,让楚生娶莲儿进门。”

得!赵曦不得不让自己知道的后世,容许三妻四妾了。

“曦儿,汝是准备以抵报刊登?这故事没完呀?”

这时候曹皇后才反应过来,她跟孩子说抵报的事。

“娘娘,此为三日连载内容。孩儿是想每日一节刊登,可使阅读者有意看下去,便会继续购得抵报。”

“此为一。二是,孩儿以为,配合连载中的地名,娘舅家可将该地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同期刊登。”

“如此相辅相成,可在冬日时抵报继续印制发行。”

本来赵曦还想着刊登大宋军州来着,后来一想,这抵报倘若成了气候,怕是大辽和大夏都可知晓。倒不如直接从他们的国土开始刊登。

第六二章 用烂的策划

皇后娘娘很不舍的把曦儿的手稿给了宛娘,并且千叮万嘱的告诉她,一定把曦儿的话说清楚了。

然后眼巴巴的看着赵曦,眼里很明显是在催促他赶紧往下写……

又是一次自讨苦吃。而这次还是持续性的吃苦头。

编故事嘛,这倒不用愁,相对于现时的人们,赵曦脑子里的故事太多了。

问题是赵曦想在故事里夹杂私货……确实挺难的。他并不满足于让妇人们期待更新,他更希望能有士子和官员也对他的《幻想国度》有期待。这就更难了。

赵曦设想着这部志怪小说,能涉及到吏治、军制、政事,家庭、婚姻、爱情,甚至于涵盖到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社情民意等等,他就是想写一本是所有人向往的世界。

说白了,就是想把后世进行删减,以故事把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

(别说赵曦,看官们估计也觉得是妄想吧?)

好在这时代的人并不懂逻辑是什么,赵曦又写的是志怪小说,也就不需要太严谨了。

干脆就随意的堆彻了,不是词汇堆彻,而是故事堆彻。

……

这一次曹琮没再怠慢,已经被甩过两次耳光了,老头真不好意思再逆赵曦的指使了。逆一次,丢一次人,再丢下去晚节不保了。虽然没人知晓,可骗不了自己呀。

不过曹琮也没有仓促行事。既然鄂王爷让与当地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搭配,他还真就到处踅摸对女真那白山黑水熟悉的人,也真配合着《幻想国度》一起刊登了。

事情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

曹琮在看到《幻想国度》时,他自认为有很强的吸引力,即便是他已是耄耋之年,仍然对下文有期待。

所以,他安排雕刻坊印制了不少于平时蹴鞠抵报的量。

可遗憾的是,一整天,第一期抵报连十一都未售完。

这事真得跟内苑说明白。不但是钱财的问题,主要是关系到鄂王爷的妙计第一次失策。

“曦儿,娘舅家递话,言抵报刊登汝之志怪小说之事……”

曹皇后以为开始抵报是对曦儿的打击,结果轻松过去了。没想到她以为应该顺利的事儿,反倒是这样的结果。

她知道,曦儿好像对于志怪小说更看重……所谓立身、立德、立言,此志怪小说该算是曦儿立言的尝试吧,她都能从中体会到一些新颖的想法。

“娘娘,可是出卖不如意?”

若销售情况火爆,肯定不会专门传话了。听娘娘说起,赵曦就考虑到可能了。

“汝知晓?”

“娘娘,孩儿不知。孩儿昨日有一事未交代……抵报重新发行,告知娘舅家,在原本出售抵报之处,通告可免费领取三日。”

“娘娘,另,此三日的耗费由内苑担负吧,莫让娘舅家亏损。”

停刊大半月了,汴梁又没有蹴鞠赛事,即便是有赛事,大冷天的,有多少人迎着寒风看蹴鞠嬉戏?

所以,再次复刊,对于本来只是围绕蹴鞠嬉戏的蹴鞠报,自然不会有人购买。

本该想到的,自己也是太自信了,自以为有志怪小说撑着,不该出现这类情况。

曹皇后很疑惑,不明白曦儿如此处置是何道理,既然曦儿如此说,那就送三日。真用不了几个钱。

曹琮在听到曹祥的回话时,也是很疑惑,再三的询问曹祥,确定鄂王爷果真如此交代后,便安排人通知,将今日所有剩余,全数送人……

“太尉,不可如此,吾铺面窄小,容不下如此之众抢夺抵报。恳请太尉原价售卖吧!”

曹琮没想到,这才第二日免费送抵报,所有出卖抵报之处的东家,就联合上门了。

不为啥,就为让曹家赶紧赚钱。

曹琮不踏实,根本不清楚到底是何道理,也不知道鄂王爷所说三日是否可变。

此事反复与内苑传话,显得曹家连此事都不能办妥。实在不好意思再递话了。

“汝等可是让吾曹家失言?既言送三日,那便是三日。若汝等不欲代售,曹家可另觅他家……”

这样装逼的话,让曹琮说的冠冕堂皇。

哪跟哪呀?这是让你们曹家赚钱呢?怎么跟不愿代售扯上了?

谁舍得不代售?

虽然代售赚不了几个钱,关键是购买抵报给自家铺子带人气了。

别看只是售卖个抵报,这大半年来,都成了熟客。自然也让自家的买卖有了改观。

“太尉,吾等并无此意。实乃铺面窄小……”

代售抵报者,肯定不会是那些宾客盈门的大买卖处。人家看不上代售的那几个钱……

“蠢货!汝等可将抵报置于街市,一半日,又是赠送,何须人看护?”

曹琮把事处理了,说三日就三日,严格按鄂王爷的交代操办。没打扰内苑,却不料内苑却又传话来了。

“曹祥,鄂王爷果真交代第四日加印三成?”

“叔祖,内监确实如此交代。”

这又是为何?搞不懂。曹琮不认为赠送三日的火爆,跟第四日原价售卖有关。

汴梁也不是全是识字之人,抢夺抵报也并非是为文字,那怕为抵报纸张,也会有众人抢夺状况。

不想了,既然是鄂王爷交代……一并照办。

这样的操作在后世太常见了,这并不是多新颖的策划。可在现时……能懂的真不多。

后世经常有试看、试用的操作,等你看的心痒痒了,或者正到了某个关键的节点,然后人家不送了……好像网络小说也这样。

第四日原价售卖,连代售的摊主都觉得不会重复昨日的火爆了,估计到了后晌得给曹家退回去大部抵报……

“刘老三,今日抵报可到?”

“刚到。”

“来三份……”

“抵报到了?”

“到了……”

哗啦啦……刘老三吓了一跳,这……这……这可是花钱买呢,至于这么着急吗?

铺面才刚打开,售卖抵报处已经围满了。

抵报已经到手的,或急匆匆回家,或点一份豆沫,来一个炊饼,悠闲的坐下,然后,开始翻看……

“楚生三日未与其祖父联系,吾已猜到其出了意外……”

“昨日吾也有此猜测。”

刘老三发现所有看抵报者,居然有共同之话题。何故?

第六三章 初临朝堂

“若真有那什么动车,吾等可用先生在太学授课之时,便可西京走一趟了。”

“切!幻想国度,汝可知其为幻想国度?”

“长白安抚使乃楚生祖父门生,恩主长孙在其辖地出事,恐难逃牵连……”

“吾看未必。幻想国度之官制磨堪与国朝有异……”

当资善堂的世子们开始议论幻想国度时,赵曦就知道,他所期望的应该是上轨道了。

只是自己……不得不每日下学后做一个苦逼的写手。

别说汴梁城的其他人,就连皇后娘娘,以及那些嫔妃宫女们,都眼巴巴的等着看呢。都在催更。

所以赵曦彻底被《幻想国度》栓死了,也别再想去折腾什么。

都别折腾了,连朝堂也不折腾了。还有的折腾吗?范仲淹走了,富弼走了,连韩琦也因多几句嘴,被御史台逮着不停的咬,也走了。

本来杜衍这个老好人守着,还能让那些新政的措施不至于都扔开,结果不知是谁,居然鼓捣他女婿了,就这样,老杜也被赶出朝堂了。

紧接着,连御史台的欧阳修、余靖也一个个外放了。

也就是王素,根深叶茂,没有被撺掇走。

可那有怎样?贾昌朝老相公,又上来个什么陈执中,忽悠着老爹,把所有新政的内容,一项一项的叫停了。

赵曦知道了他爹的所做所为……那是他爹,就是有什么也悄悄的,就当个看客算了。

屁大的娃,也没掺和朝堂的资格。那怕这几个很对他的眼,他也在这几位相公中留了深刻印象,都没用,还是得由老爹做主,继续躲麻烦、省麻烦,让所谓蜩螗国事,继续蜩螗。

“曦儿,明日停学一日。大夏遣使求赏,其王子宁令哥进朝。大夏遣使欲觐见吾大宋皇子以贺,朝堂议定汝明日列朝堂接见。”

赵曦听着有点愣。难道这还需要对等接待?

大夏,应该就是后世称为西夏的国家。在此时姑且称为国家吧,在赵曦的印象里,这所谓大夏的疆域也就是后世一省之地。

问题是,不是说国朝自定其为藩属国吗?

既然是觐见,又是下国来朝,一个遣使嘚嘚几句就应了?

“娘娘,孩儿未曾有此经历,不知朝堂接见,需有何礼仪或有何忌讳。”

尽管有太多疑问,对于朝堂已经决定的事,赵曦倒也没拒绝。

否则,那些靠嘴混饭士子们,指不定会说出怎样骇人听闻的话来。

“边陲乡野,岂懂礼仪?吾儿只需依国朝之礼即可,莫矢威仪。”

就是这样,虽然在心里胆怯,并且几次交锋落了败,可嘴上从来不承认地位对等。

都已经让自己这个皇子与下国王子会见了,还是一口一个边陲小民。连皇后都这般言辞,更何况朝堂诸公?

一大早,赵曦还没来得及去跑一圈锻炼,就有内监候着了。

话说,赵曦还真没穿过正式的朝服,什么七梁额花冠,什么貂蝉笼巾,什么金涂银立笔,真玉佩,绶,金涂银革带,乌皮履。

赵曦听着内监白呼,就那样被人随意的摆弄,反正他也不懂。

他本以为自己是王爷,大概跟老爹的那两个堂兄穿着类似等穿好了,他对着铜镜看半天……不是一回事。

赵曦不在意这些,这服装在颜色上还算清淡,朴素,虽然不利索,倒还不至于让自己反感。

反正自己就是去走个过场,表示一下大宋后继有人就行。至于两家怎么交锋,应该轮不着他上手。

被内监领着,王中正也是一身正装的跟着……这小子现在算是有品阶了,也有对应的装束。

别看国朝从来没正式认同大夏是同等的一国,可这礼仪……虽赵曦不懂,也觉得相当高规格了,完全是接待国使的准备。

天才刚麻麻亮,不但把自己折腾来了,就连老爹也早早的准备停当了。

还说是藩属下国?

这是自李元昊立国建朝以来,第一次遣使,且国书言明是觐见求封。

赵祯很在意这次觐见。

李继迁作乱伊始,国朝多次征伐,均败北,后李元昊立国,又多次讨伐,依旧是一败涂地。

国朝不得不在事实上承认了大夏的存在,尽管国书将花钱买和平的事儿粉饰了,叫成了岁赐。就是赵祯心里也明白,那只是薄薄的一层遮羞布。

有这次觐见求封的事实,也不枉他叫停革新国朝的新政。

若不是多次讨伐败北,赵祯是不会有折腾事的想法的。如今,既然有了那层遮羞布,赵祯心里就少了整顿国事的念头……太麻烦。

无非是钱财的事儿,儿子也说了,钱财不算什么。

今日,大夏遣使求封,想必范相等人也能体会吾之用心吧?

“曦儿……”

赵祯看到曦儿盛装,仿佛想起自己当年……那时候也曾有过励精图治的想法……唉,太繁乱了。

“爹爹,孩儿未曾经历……”

“无妨,自有朝堂诸公与下人处置,曦儿安然待之即可。”

父子俩也没多少话说,赵曦跟着老爹可没有跟娘娘的那份亲近。

别扯血缘……他都不知道怎样解释自己的身份。

加上每天赵曦都不知道他爹在哪睡,也很少有什么亲子时光。所以,父子俩就这么干巴巴的坐着。

“曦儿,汝进学之事如何?”

“回爹爹,孩儿不知如何表述。先生以为,若不是取消童生试,孩儿可得开封案首。”

这还真不是吹,是赵曦降低了标准说的。用孙复的话是:王爷若可科举,虽一甲稍欠,二甲可取。

对于孙复这个屡试不第的举荐茂才的话,赵曦倒也没怎么信,要说童生试,他还是有把握的。

赵祯看到赵曦这般自信,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就曦儿如今之声誉,不管是士林还是民间,甚至高过了他这个帝王。这也是他唯一欣慰的……

赵祯挑着捡着跟儿子没话找话,还时不时跟儿子透露些帝王心得,有意无意的说说朝堂的闲事……这算是言传身教吧。

不过他这些理念,赵曦并不认同,表面上很顺从的听着,心里还真对老爹的一些做法看不上。

老爹无非就是:平衡、妥协、宽容,还有礼多人不怪。说白了就是糊弄。

可是,老爹,这人嘛,根本不识惯,惯多了就惯坏了。

第六四章 至贱无敌的景洵

从文德殿到紫宸殿并不远,赵曦陪着他老爹没走多远就到了。

赵曦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这接待使臣跟士子饮宴没多大区别,只是按品级和按士林声望的区别。

还有一点,国朝和来使是相对而坐,唯有帝王独立。

赵曦也算是臣工,位置在他老爹案桌左侧台阶下第一个……这大概就是殿下称呼的来源吧。

再看看自己下手的汝南王和北海王,赵曦也有点小得意……小样!你就是堂伯,不也得在爷下手待着。

随着内侍的高呼,大夏的使臣陆陆续续进殿了。

确实是边陲小民,谈不上礼节,进个殿也没个章法,就那么一窝蜂的哄进来了。

赵曦发现,跟他对面而坐的居然是个少年……这大概就是大夏的太子吧。

挺壮实的少年,风沙的长久侵袭,看上去面容要着急点。赵曦估计这小子大概也就十五六。

前额的一撮头发,然后光溜溜的头顶,最后是从耳后扎起来的小辫子……赵曦觉得新奇,便多看了几眼。

哎呦喂……长成这样还不让人看了?

对面那小子居然瞪了一眼,还恶狠狠的。唬谁呢?

赵曦看他这傻样,越发想看看自己再看下去他会怎样。

不管什么年代,这个岁数是最不可一世的年岁,也是逆反心理最明显的年纪。

赵曦以一个四十多岁的心里,就这样跟逗孩子似的逗着,都觉得有些欺负人。

……

大殿里已经开始交锋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往来的热火朝天。

赵曦随意的听了听,不是岁赐还是岁贡的原则性问题……这是国朝最讲究的。

在赵曦看来,怎么个说法真的无所谓,拿到实惠才重要。问题是,几次交手,都是丢人败兴的结果,也就只能在文字上占个上风。

这次好像争端是实际了。

居然是谈论到底每年岁赐多少的问题。

都已经给了,却在这鸡毛蒜皮的事上挺来劲。

看着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朝官,旁征博引的扯淡,赵曦也是无语了。

光顾着自己海侃,就不看看对面的一撮撮头发,根本就没听懂。

别说他们,就是赵曦听了都得想半天……这每年给多给少的问题,怎么就能很上古圣贤扯上关系了?

不管他们,自己反正是来接待这个一撮头发少年的,那就继续逗他吧。

“吾大夏太子莅临,汝等却陪以皇子。素问汝朝曾有伊霍之相公,也有宫内扶养之世子,若贵朝太子之位有异,汝等失礼之处,吾不与计较。”

这谁也?扯钱财不好嘛?非得扯你大爷!

赵曦听到这话,就知道有自己事儿了。

这话音刚落,都首先看自己,然后看身边的汝南王,再然后看老爹。

还别说,这句话真管用。汝南王就不用说了,触到了痛点,两代备胎的痛点。这话着实让他尴尬,别扭,甚至于有落荒而逃的念头,同时也肯定会对赵曦的心生恶念……这个早有了,赵曦也无所谓。

关键是老爹的脸色也不好看。

该不是老爹担心自己多心吧?没有的事,自己就再傻也知道老爹的皇位不会送给别人,那怕老爹很懦弱,涉及大统继承,这个没得商量。

最为关键是:就这一句话,居然让整个大殿安静了。

“汝为何人?”

没办法,赵曦不得不接茬了。这样冷下去,不说老爹,就是朝堂诸公也怕是会有些乱心思。

“吾乃大夏太子中允景洵。”

看这孙子回答是还很荣耀。

“景洵?景洵是个什么玩意儿?”

赵曦真不知道该怎样文绉绉的表达自己的不屑,真没有‘玩意儿’这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就这么秃噜出口了,觉得这场合有点不合适。既然说了,也没必要解释什么。

“回王爷,景洵不是什么玩意儿。其本为我朝士子,因屡试不第而投奔大夏。”

这谁呀?忒搭配的好了,赵曦真想给点个赞……是王素,这老小子不错。

“哦,原来不是玩意儿。失礼失礼,失敬失敬。吾看装束,尚以为是我朝陪侍,原来是大夏太子中允。”

“敢问景……那什么,汝为何未移风易俗?可是自觉愧对先祖?还是说大夏不认可汝?”

不就是扎刺吗?爷也会。

“此乃吾大夏法度,王爷不须多虑。倒是汝以皇子装束,让吾等疑惑。”

还真是国朝人,就凭这白呼劲儿,也不是大夏人能学来的。

“本王没多虑。原本以为大夏必定人才济济,今日见景……那个什么,本王才晓得,原来大夏有回收垃圾的喜好。”

“对了,景那个什么,汝如此这般,汝娘亲可知?汝爹爹可知?汝列祖列宗可知?记得,来年祭祖时节,莫忘了以纸钱撰写汝之地位,可告慰汝之祖先……后辈给他光宗耀祖了!”

赵曦清楚,不管是后世还是当今,只要是汉人,对于祖先的崇拜是根深蒂固的,是融在血脉里的,并不由你为谁服务而改变。

“鄂王爷多虑了,吾之家事,吾自会处置。汝之家事呢?如何?”

我去!赵曦把他祖宗拖出来,本以为能让这孙子多想一会儿他跟祖先交代的事儿,没想到这孙子还真不在意他祖先了。

忘了,既然能做了汉奸,估计也就没祖先这个概念了。

“那个……景什么,本王看汝对吾国朝挺操心,汝有意南归?此事本王倒是可以帮上一帮。太子中允有难度,至于其他……”

这时候赵曦停了,看着对面这少年……嗯,这才对嘛,你就该盯着这个景什么看,否则赵曦也要以为对面的少年是老狐狸了。

“莫要坏吾景洵名声。吾身为大夏之臣,死也当大夏之鬼!”

喊口号都是这两句。一看你就口不对心,刚才爷明显看到你等爷的后话了。

“切!那个……景什么,本王坏汝名声?有必要吗?关键是,本王想知道,汝这般作为,还有名声吗?别扯名声,别玷污这俩字!”

赵曦最后是直白的表达自己不屑了。

“吾景洵如何,吾知之。汝鄂王爷如何,汝可知?伊霍行为之相公,内苑扶养之世子,此方为鄂王爷当虑之事。”

真够难缠的,打不死的小强呀?赵曦终于明白了一句话:人至贱也无敌。

第六五章 我就看着你

赵曦不想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是非得逮着人家景那啥的祖宗说事儿。

尽管他知道国朝大统不会旁落,也不是在这场合随便说的。毕竟朝堂还没明确,自己也不到让朝堂明确的年龄,老爹还当年……

若想回怼过去,也只能从对方实际情况入手,可偏偏他一点也不了解。

这朝堂……这鸿胪寺……本来谁也没想到这觐见会成了鄂王爷独撑的场面。

刚才被景洵嘚不嘚几句,有点神游的朝堂诸公,这会儿回神了。

虽然为鄂王爷的凌厉反击见好,可这般死缠烂打非君子所为,再这般纠缠下去,反倒有失国朝体面……

赵曦要知道他们这么想,估计会挨个煽耳光过去!

这类接待事宜,不应该把对方资料告知所有与会者吗?爷若是多少知道点,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揪人家祖宗玩。

你真当提溜人家祖宗作为攻击的借口舒服呀?

鸿胪寺好像明白了,也都盯着他们看呢。

可如今……那来得及?

“介成兄,着内侍于王爷身后诵读大夏朝堂秘史即可!”

王素可是知道赵曦的能耐,这时候也只有这样,尽量让赵曦知道点大夏皇室的猫腻吧。

“可行?仲议兄,此事不可闪失呀。”

“汝可听闻鄂王过目不忘?姑且试试吧!否则如此纠缠,胜之不武。”

唉,都是这论调!要搁赵曦的本意,就揪住这景洵的祖先,用他祖先打他脸。先把这孙子干翻再说。

至于朝堂立储,有些事根本就不该是当着外使能扯的。

景洵这孙子了解国朝故事,不干翻他,根本就没法从这团麻里脱出来。

当赵曦跟景洵纯粹扯淡时,一直就分心听这中正在背后诵读,都是些西夏秘史之类的信息情报。

“那个景什么,其实本王一直很奇怪,汝为何对继承大统的事儿如此热衷?”

“本王知汝为太子中允,却也知汝为没藏家的座上宾,本王更听闻,如今没藏王后已有身孕。”

“汝这般纠结大统继承,可是因汝所效忠的大夏太子,或是没藏后族私下与汝透露过什么,让你产生联系,从而想从本王口中知晓大统继承规矩?”

“既然汝如此急切,本王倒可让汝知之一二,也可让汝在选择恩主时有所准备。”

“大统继承,于国朝有其特定规矩,自有陛下与朝堂诸公议定,此为一。”

“能不能继承大统,跟是不是太子,跟立储迟早并无多大关系。继承大统,最大的特点是不确定性。不确定汝该懂吧?”

“作为汝之祖族的国朝,本王出于怜悯和善意,提醒汝在选择恩主时,切记慎重行事。”

不攻击大夏混乱的朝堂,只是出于好心提醒景洵……赵曦即便真的是这样,也没人会信。

两三句,形势大反转。

这时候脸色和神情精彩的是大夏的遣使了。

从那个太子开始,一直到并不靠前的景洵,一个个本来轻松看热闹的神情,顿时绷紧了……

不奇怪,毕竟这并不是大夏什么机密,就是景洵此类还属于边缘的朝臣也是知道的。

“口舌之争而已。鄂王爷居然如此精通。

又换一个?看这个是个一撮毛,应该是个大夏本族人了。

“汝又为何人?”

唉!这鸿胪寺真的不怎么称职,大夏秘史姑且不说,这一个个的人物总该让自己知道吧?

人家一个个来,人家也没那个什么尊卑有别,人家也不在乎地位,可以随便插话接茬。

而自己这边,一旦自己开口了,除了这两个本家堂伯,朝堂相公,就剩下老爹了。

问题是,朝堂相公……贾昌朝还是陈执中,如今看来也不是个脑子敏捷的,或许压根就是跟本家堂伯一样,看热闹的。

至于老爹……还是算了吧!都能被自家的臣子怼的没话说了,跟别人斗?估计还觉得丢份吧?

反正自己还是个孩童,可以任性。

“回王爷,此乃大夏正旦使,没藏都令。”

哦,这下赵曦明白了。本来自己还是随意猜测,现在嘛……赵曦不再说话,就看着这个没藏什么跟大夏太子,目光就在他俩人之间换,不再看其他人了。

口舌之争真的没必要,尖牙利齿占上风也有损自己形象。

既然你觉得口舌之争不合适,爷不说话,就看着你俩。

有句话叫此处无声胜有声。别看赵曦是个孩童,可他的眼神没一丝孩童的稚嫩。看着没藏都令和宁令哥的眼神里,让人产生无穷的遐想。

别说大宋朝堂的诸公,就连大夏的遣使们,都不由的看着没藏和宁令哥……这场面,真有点诡异。

时间不长,那怕就一瞬间,只要把意思传递喽就行了。

同仇敌忾的情绪,早让朝臣们忘记了赵曦是未来的君王,也忘记了君臣制衡的宗旨。这时候他们只知道,是鄂王爷让他们舒爽了……

唯有赵允让,这个曾做过备胎,儿子又一次做了备胎的王爷,心里有深深的无奈感。

还有那个从来都被口舌之争伤害的帝王。赵祯此时是从未有过的惬意……曦儿本来只是来走过场的,结果却独自撑起了与遣使交锋的大旗,还如此轻松写意。

“素问鄂王爷聪慧,今日吾大夏有不解之嬉戏,还望鄂王爷不吝赐教。”

又是这个景洵!让没藏都令跟那个太子在被关注一会儿不好吗?你这个背祖求荣的家伙也可以有个正确的选择呀?

多好的情景,非得打断了!

赵曦顿时觉得无趣了,最有趣的事儿就是刚才……整个大殿静悄悄的,然后所有人都看着大夏的正旦使和实际上地位最高的人。

多好玩呀!至于嬉戏?边陲小民,能有什么好玩的?再说了,你一个叛逃者,指不定拿祖宗的遗产去那边献好了呢。

赵曦没搭理他,反正刚才也是景那什么的叫着,压根就没把他当人看。

赵曦原本的身份,最见不得这类人!背祖忘典的玩意儿。

可人家没觉得被无视,说完话便招呼身后的跟随,摆开了场面……

别看是国朝弃之不用的垃圾,去那边还真有点谱了,不用做杂事儿了,都带着大夏的下人了。

第六六章 何事得意

也不知道是这朝堂的士大夫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说压根专门拆台的。

若所有人都不搭理那个景洵拿出来的破玩意儿,他只能是尴尬的收回去。

结果……

唉,赵曦都想骂娘了。人家刚摆好,自家这边就一阵惊叹声。

不就是阿拉伯数字吗?……不对。这里怎么会有阿拉伯数字?

赵曦在资善堂也有数术课,可都是用算筹的。赵曦真不知道阿拉伯数字是什么时候传入的,可此时居然出现阿拉伯数字,让他也有些惊讶了。

若没有前朝后期的混乱,若是国朝武力强悍,估计应该早就传入国朝了。

一个吐蕃、一个大夏,再加上往西的回纥,把整个通往西方的通道切断了。

那什么景洵,把九块上面写这阿拉伯数字的木块,随随便便的丢在案桌上……

不解释,就那么丢着……啥意思?你这样丢出来,不说要求,不说规则,让人猜吗?

也就是最简单的九宫格而已,显摆个屁!

可满殿臣工居然没人吭声,反倒躲闪着目光。

不对呀,不是说九宫格是河图洛书的演变吗?为什么这群号称时代精英的朝臣没人吭?

阿拉伯数字……赵曦恍然了。

“此标识分别代表一到九,这是一……如何将九个数字排列,让其不管横竖,或斜,三个数字相加,均为十五。”

那个景什么,好像卖弄够了,开始解释了阿拉伯数字。

赵曦以为,这下该有人出头了。可又一阵居然还是没人吭。

“鄂王爷,素问汝聪慧超于常人。如此雕虫小技,可否请指教一二。”

爷只是留给大伙玩了,你还来劲儿了?

这景洵得意洋洋的,还带着嘲弄的意味。

可能是被赵曦损的厉害了,本来是为难整个大宋朝堂的嬉戏,他一直针对赵曦。

“很难吗?河图洛书而已。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其中。”

赵曦突然想起当初金大侠的射雕,那个古怪精灵的岛主女儿解开了九宫格,那已经是当今往后了。

难道此时尚不知九宫格?

确实如此!河图洛书的图画,现如今也只是在道教教派内部流传,只是被用于祈福和风水秘术。

赵曦说完,那个景什么愣着,而大殿朝臣懵着,连大夏太子遣使也愣着……

“中正,去帮景那个什么摆弄好。按本王刚才说的口诀。你可记下?”

“小的记下了,也认得那些鬼画符。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其中。王爷可是如此?”

“去吧!”

还得让自己的下人配合着打脸……

王中正第一次没有弯腰塌背在皇城走路,虽然没有六亲不认的架势,也算是趾高气扬了。鼻孔朝天的对着景洵,很快就把九块木块放好了。

本来还想看看别人羡慕的眼神,结果所有人都看着木块……

“中正,去,把那些数字改了,再弄乱。”

一到九,翻三倍,正好还能用上那些木块,只需要做些改动即可。

赵曦早吩咐人拿来了纸笔……他写的阿拉伯数字要比景洵那木块上的好看多了……

王中正拿着看半天……终于跟木块上的鬼画符对上了,还真就学着画上了这些鬼画符。

再次鼓捣乱了,看一眼已经傻呆了的景洵,鼻孔还哼一声……然后乖乖的又站赵曦后面不远处了。

阿拉伯数字是新生事物,那怕在大夏也如此。别看景洵拿九宫格显摆,并这次拿这个来为难大宋朝堂。对于阿拉伯数字,他也是因新奇才学了一点,毕竟在大夏这只是外族人带过来。而此时的大夏,正建立系统的大夏文化体系,对外来文化很排斥。

所以,当赵曦把九宫格翻倍后,他也傻了,根本不知道这该怎样排列……

有一阵了,整个大殿都能听到各人的喘气声,静的让人瘆得慌。

人们的表情是惊叹、惊讶乃至惊愕,都在赵曦和九宫格木块之间转换,唯独没人看一眼景洵,就连大夏的遣使也没看他……

本来这次觐见,就没这个侥幸之人的事儿,偏偏前段时间他跟回纥的买卖人认识了几个数字,又不知从那个道士那儿知道了陈传的河图洛书图,跟陛下卖弄了几次,便带他来了。

本意是让大宋朝堂丢脸,没想到让人家一个娃娃反手甩耳光了。

谁还会搭理他?

这时候赵祯是最舒畅的,这不是跟朝堂相公们的玩猫腻,也不是陪着什么童英拔魁,这是忤逆之国的觐见大事。是自家儿子单挑一群……

赵曦今日初次为国事出面,曹皇后还是不放心的。

赵曦在觐见仪式上的表现,将代表着她,也是对她扶养皇子能力的检验。

从赵曦跟那个景洵怼上开始,曹皇后便一直遣人传递消息,当九宫格被赵曦轻易解开,又改变了数字丢过去后。曹皇后就歇心了,这一次曦儿又大大的露脸了……

“口舌之争,儿童之戏,奇淫巧术,输赢又如何?”

咦,这太子居然会说话,还是挺标准的东京腔。

“吾大夏立国,凭战马弯刀,族人勇猛。布衣即是布衣,皆对此雕虫小技得意!”

布衣?啥意思?赵曦不懂,却见朝堂诸公挺气愤。

“王爷,小的听说那边的人称吾朝为布衣。”

哦,原来是歧视性语言啊。不过赵曦没觉得这是歧视,反倒觉得是羡慕,是推崇。

若都穿树叶兽皮,那可是都活回去了……

不过人家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国朝士林确实是有点得意于玩些特优雅的,特文质彬彬的嬉戏……

这时候总该有人接茬了吧?

结果赵曦都看了一圈了,还是没人接茬!

一群只知道内斗的窝囊废!

其实也是赵曦误解了。别管怎样看待大夏,事实上这位确实就是皇族,就是太子,他们的礼仪教育,让他们不能在这种场合跟太子怼。

“敢问殿下,汝得意之事又是为何?”

“吾可开三石弓,百步穿杨,骑战马千里不疲。汝可能为?”

赵曦看看对面这太子的身形……再想想自己,虽然应该有一米二三了,可要是真跟人家斗武力……纯粹就是找虐的。

“敢问殿下贵庚?”

没办法,赵曦也不想挖坑,可不挖坑就得自己被坑。

还是埋人比自己下坑舒服些。

第六七章 君子六艺

赵曦从来这地方就没搁下锻炼,有皇宫的伙食底子,他现在算是茁壮成长了。

六七岁,能长到他现在的身形,几乎跟后世的孩童没区别,在现时,说他十来岁,没人怀疑。

脑子里记着的自由搏击一直没忘记,甚至还很清晰。

自前年,他便跟王中正走两招。虽然是王中正让着他,但事实上,赵曦觉得,如果与王中正同龄,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他应该可以轻松放倒王中正。

不是说国术在这时候比后世差,应该说要强,比后世强。

只是后世的军伍搏击,毕竟是经过精选后成型的,删减了很多枝节,更注重实效。

后世西医的传入,解剖学的推广,使搏击者充分了解了人体的薄弱位置,可以做到精准打击。

所谓国术,其实就是力量大一些,速度快一些,长期锻炼让肌肉记忆能做出恰当的反应。

赵曦还为此问题悄悄的问过老陈琳,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也明白了,这时代并不是什么侠客满天飞。

所谓高手,大多数是从辛苦中得来的。这点,另一个他就清楚。

而同样,所谓的流派和套路,也是实战中摸索出来,相对固定的招式衔接。就连太祖长拳……好像还没这个说法。

赵曦看到大夏太子,就知道人家是有过实战的,那怕是打野兽,也是真见过血的。

这绝对是力量型的,自己跟人家对上,绝无胜算。所以设个坑,让他钻进来。

“本殿下十岁有五。”

这哥们儿倒真实在。

“哦,本王不足八岁,若到汝之年龄,自可与汝相当。”

赵曦就六岁,偏偏这时代是认同他八岁。立春前出生,出生即一岁,到过了立春又一岁,等自己活了一年,已经是三岁了。

“无须等汝十五,今日本殿下自缚一臂,只用单腿单手,汝可敢与汝对战?”

来了!赵曦就等着这句话呢。

“王爷不可!”

“曦儿,不可!”

“王爷,且莫与乡野之人好勇斗狠。”

得!这还指不定输赢呢,不管是老爹,还是朝堂诸公,都已经要喊停了。

“圣人曾言,君子六艺,景某未曾想,如今大宋居然弃之如履!”

哪哪都有他!这时候景洵又嘚嘚了。

不过赵曦觉得他忒可爱了,省得自己跟自家人内讧。

说真的,若这大夏太子自缚一臂,还只用一腿,自己要是放不展他,真不如钻地缝去了。

这所谓大夏太子的理解,自缚一臂就是一臂,殊不知,人的四肢对于人体平衡的作用。

习惯了双臂同用,在自缚一臂后,失去的并不是一臂的力量,主要的是失去了平衡的稳定性。

常人的坐卧行走肯定是没问题的,若是搏击,自缚一臂,整体实力会下降七成左右……若这样赵曦都无法赢下他,真对不起自己后世十几年的军伍生涯了。

“闭嘴!汝一个圣人弃徒,岂可出口圣人?莫污圣人之言!”

有点意思。就凭贾昌朝这两句话,赵曦还真的另眼相看了。

能爬到这位置,还真没有蠢才。

“贾相公,圣人门徒与否非汝随便言之而定。倒是对汝等自诩圣人门徒,倒将圣人六艺弃之,景某疑虑!”

好吧,你们先扯!爷看看。

大夏这太子,果然不擅表达,直接以行动说话了。

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绳索,居然把自己的左手真的贴身绑上了……还直接跳出来,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

好像还是那个正旦使帮忙绑上的……

“宋国人,吾大夏太子业已到位。汝等仍要凭口舌之快乎?”

紧接着,对面大夏的遣使,整齐的嗷嗷叫起来……

“宋国陛下,贾相公,孩童戏耍,无器械,拳脚之争,伤不及王爷殿下金体。”

逼到墙脚了,没余地了。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一国太子,就这么凉在大殿之中……鉴于与大夏的前几次对战结果,没人敢担得起惹火大夏的责任。

那怕是赵祯这个帝王也担不起。

所以,又都看向赵曦了。

“待本王更衣!”

赵曦很平静,跟曾是出任务一般,心里没有胆怯,也没有其他情绪波动……

“王爷,让小的来……”

王中正好像对赵曦很不放心。他俩平时有过交手,就王爷手上的力量,真还不如说是挠痒痒的。

别说不一定打中人家,就是打中了,也没一点用。

“你小子不信本王?”

“王爷……”

“别磨蹭,赶紧的!”

这小子,就你这身份上去,比把他晾在一边还侮辱呢。还让你来?真当平时跟他交手时,自己用了全力了。

搏击,有切磋也有搏杀,这是两个概念。就如后世的武术跟如今的国术一样,一个是表演,一个是杀人,不一样的。

赵曦换上了他平时改良过的短打服饰……王中正认为是短打服。其实就是后世的练功服。

平时锻炼,现时这层层叠叠的衣服,真不方便。赵曦又不能跟平民那般穿夹袄褙子,所以干脆让内苑的宫女,为自己做了几身练功服。

没人注意赵曦的衣服样式,都紧张的看着大夏太子的凶狠……王爷何至于此?让一步又怎样?

有得让吗?人家对方是太子,咱这边谁对等?

若没有自己,也不知道大夏会挑战谁?赵曦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这样的交锋,只是随便的猜测。

估计即便有,肯定也是输了,否则后世肯定会有记载……

赵曦本来还想抱拳施礼……在准备动作的那一瞬间,才想起,这不是后世的搏击擂台,也不是江湖人好勇斗狠,这是两国的继承人玩拳脚游戏……有区别吗?

赵曦真不知道这时候该如何行礼。干脆不动了,只是把前后脚错开,双手握拳,随时准备迎战。

估计那小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用他们大夏的决斗礼节,在这场合也不合适。

愣了一阵……然后呼喝着就冲过来了。

确实是个力量型选手,就这奔跑的速度,都带起风了。

就是因为绑着一臂,看到他甩着一臂跑动的样子,很滑稽……关键是感觉都跑不成直线。

第六八章 没死

赵祯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这场合,他不能多言,每句话都得深思熟虑,毕竟他的话就代表着定论。偏偏他不是个反应敏捷的人。

除了劝说儿子那一句以外,他没说过一句话。

可这时候,他真的想多啰嗦几句。只要不让曦儿去打斗,说多少都成。

可是,不能啊!他是帝王,是官家,是大宋的皇上。

曹皇后这时候也知道了。

曦儿是壮实,可何曾与人打斗过?一直是只知道温书的……

不淡定了,几次都想去紫宸殿把曦儿拉回来……她也知道,这是国事,不是两家孩子玩闹。

……

赵曦没动,看着对方直冲冲的对着自己跑过来也没动。他不认为这下子是想跟自己撞一下……

大夏的遣使都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着场中,而国朝这边……更多的是不忍。

都希望王爷殿下赶紧躲一下,可也知道,倘若躲了,而对方及时止步,那绝对是很丢脸的情形。

眼看着对方就要撞上自己了,赵曦只是让前腿负重……

果然,在即将撞上的一瞬间,对方竟然硬生生的停下了,身体还晃了晃……应该知道自缚一臂的缺陷了。

就在此时,刚刚停下的大夏太子,抡起右拳向赵曦砸过来……

“嘶……”

大殿发出整齐的吸气声。

赵曦就等着这一下!只见他前腿负重,后腿向右迈出半步,身子顺势一侧,身体极快的撞进对方怀里。

对方反应很快,抡出去的拳头未见效,随机便弯回来准备箍着赵曦……

所有动作,都是有肌肉记忆的,在对打时,肌肉接到大脑指令,做出的动作都与平时锻炼有关。

对方也是如此!可惜,他失误在忘记了赵曦比他低一头……

赵曦撞进对方怀里,右肘借身体转动的力量,撞击对方左腋下……好疼!居然直接撞在了绳索上。

一击不中,赵曦顺着对方绑着的左臂,就准备再次绕到对方身后……

没想到对方的实战经验相当丰富,弯回来的右臂没能箍到赵曦,便意识到了身高的问题,居然在此时蹲成了马步……这也让赵曦绕向身后被对方屈着膝盖影响了。

而对方已经再次出拳,直接对着赵曦的后脑……

“王爷……”

“曦儿……”

听到喊声时,赵曦已经躲过了这一击……

确实,赵曦是看不到后脑跟着的拳头,向对方后背绕的动作也被对方蹲下的马步挡了一下……

可赵曦现在知道自己的攻击若想奏效,在整个上身几乎是不可能了。

自缚一臂,让对方平衡力差一点,同时也相当于着了一身绳甲!这孙子,在自缚时已经想到了,完全没必要缠绕这么多绳索,偏偏他缠绕的快看不到身上的皮毛衣服了。

在绕向身后受阻的一瞬间,赵曦直接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衣领……这被绳子绑的很紧的皮毛衣服,还真就能挂的起赵曦来。

赵曦就这样拽着人家的衣领像荡秋千一样,跨过了对方屈着的膝盖,绕到了对方身后。

对方反应很快,在赵曦刚刚落地,手里拽着衣领的手还没脱离,对方已经转身了,就那么拖拽着赵曦……

这时候赵曦是斜着身子的,而对方的拳头又握紧了,再次对着赵曦的后脑……

人们已经顾不上惊呼了,这场面还真是孩童缠斗。

赵曦知道,这时候自己全是漏洞,随便怎样都可以击中自己,可他还是没舍得丢开对方的衣领。

上身攻击无用,下身更不用考虑,就自己的力度,即便击中了腘窝这类薄弱之处,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唯有颈部以上了。

此时,唯有看谁的速度更快!

赵曦快速左右倒手,原本右手拽着的衣领,快速换成左手,同时,自己的身体也往上窜了一下。

只需要这一下,赵曦右手握拳,中指指间关节突出,快速打击对方脖颈耳后的部位……

“噗通……”

想当年赵曦三岁,就可以这样击倒一个殿前司值守,如今,他几乎用了全力……那太子终于倒下了。

大殿的人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就看见大殿中央的两个人全部倒下了。

本以为还会继续孩童那种,你压我,我压你的过程,结果却发现,赵曦推开压着他半个身子的大夏太子,慢慢的站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赢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输了?

都懵着,只有站在赵祯背后的陈琳眯着眼,他想起了宫墙旁死掉的那个殿前司值守……当时颈部的淤青,仵作也说不出原因。

此时……就当没发生吧。

这小子真沉,就半个身子压着赵曦,还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推开……

谁也没想到站起来的会是赵曦。

赵曦起身,还象征性的拍拍手,围着着大夏太子转了一圈……没转到一圈时,大夏的遣使已经呼啦啦围过来了。

还好,这边也没掉链子。那怕是一群文人,也凑过来壮胆了。不过脸上的表情很震惊。

这已经不是孩童玩闹了。陈琳也站在赵曦身侧。

“王爷,他如何?”

“晕一阵,半柱香,醒来不会有事儿。”

很知趣的老陈琳,压低声音,悄声的问。

朝堂上的人都围过来了,而且都是惊恐的。就连赵祯也傻眼了。

本来只是孩童玩闹,怎么就……就有人死了!死的还是大夏太子。这下……这下即便赵曦再是个孩童,也没法跟大夏解释清楚。

整个朝堂诸公都知道,这事怕是没完了。

也就是遣使进殿不可带械,否则绝对是一场混斗。整个大殿的值守,已经抽出腰刀,而赵祯现在看现场只能透过人墙看,已经被彻底的护着了。

本来陈琳是想把赵曦带走,在听到赵曦的话以后,反倒对着赵祯那边,微微点头,然后走近了大夏太子。

蹲下身,二指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脖颈处,也就是赵曦刚才击中的位置……他是想把於结散开。

“汝太子无事!即刻会醒来!”

陈琳能摸到在接触那太子脖颈时,已经知道,王爷的招式并不致命。

此时大夏的正旦使,也蹲下身摸了摸……还真没事。

赵曦感觉这正旦使好像很失望……

第六九章 千匹战马的赌注

气氛缓和了,可所有人都很疑惑。

谁都想着倒下的那个会是赵曦,而不是大夏太子,偏偏出乎意料,倒下的却是那个比王爷高一头的太子……

“吾太子突发风疾,还需延医诊治。”

好吧,赵曦听到这话也无语了。也好,省得朝堂诸公以为自己勇武……那并不是好事。

“吾无病!”

好不好的,这时候大夏太子醒了。

晕晕乎乎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倒了,明明在晕过去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拳头就要砸中那小子,偏偏那一瞬间倒地了。

“吾不服!再来……”

还真没完了?

“好勇斗狠而已,本王不陪了。别汝有个闪失,最终倒成了本王的失手。就此作罢了!”

赵曦很高调的配合着对方的正旦使……孩子,有病就别逞强,有病得治!

“无须汝负责。本太子与汝比骑射!”

我去!赵曦直接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我说,你该不是以为这大宋跟你那个什么夏一样吧?爷来这几年,连马都没见过,你跟我比骑马射箭?

“如何?汝可敢于本太子比骑射?”

服了!不说赵曦,整个大殿的人,不管是大宋的还是大夏的,所有人都傻愣愣的看着这大夏太子。

“太子殿下,宋国与吾朝不同,彼王爷不懂骑射。”

“太子殿下,此宋国王爷,别说骑射,恐连战马都未曾见过。”

还别说,人家大夏的正旦使和那个什么景洵,还真说对了。他赵曦是真没见过战马。

别说来这以后,就是来这以前他也不知道战马该是怎样的。

骑马他知道,也会。当初有个内蒙的战友,曾带他玩过几天骑马。那不是战马,在他进军伍时,骑兵已经没落,整个战区都没有了骑兵这个军种,上哪去见战马?

这时候那大夏太子看着赵曦,赵曦也看着他。很坦然,没什么需要躲闪的,没见过就是没见过,爷这里不是大草原,也不是养马的,更不是牧马监,没见过战马也不丢人。

“汝果真未见过战马?”

这孩子好像不仅仅是个孩子,还是个实诚的娃。

“本王确实未曾见过战马。”

“吾八岁已可于马背上,拉一石弓,射三十步外牛羊!汝孱弱……”

切!四肢发达而已,刚才不一样被爷放倒了?

懒得跟你扯淡。

赵曦没搭理这憨货,施施然转身回去了,还是跟没听见他嘚嘚一般,坐到了案桌之后。

“太子殿下,宋国比不得吾大夏,只需熟读圣贤书即可,故方有了好水川……”

这下可就有点过了。这景洵……还真说的没人能怼得上。

“景洵!汝可知汝等此行为何?莫不是以为吾大宋无制大夏之法?”

老贾,有吗?有你倒是拿出来,让这狗日的大夏看看,也别让人家在咱们朝堂上嚣张。

别看贾昌朝嗓门很大,谁都听出来有点色厉内荏。都这样了,作为执宰,再不吭声,恐怕此事即便过去了,也有谏官会翻出来折腾他几次。

“贾相,莫因下人多言动怒……景洵!不得无礼!”

这就算完了?硬压着火……一直跟一个小人计较,有失身份!一直以这句话劝自己。赵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随了赵家的性子,就这也忍下了。

“汝可敢骑马?”

没完了是咋地?赵曦想不到这大夏太子还真跟他杠上了。

不就是把你放展了吗?至于没完没了的缠着爷。

还是说你荣誉感爆棚,这一阵子让你们大夏丢脸了,然后你就想找回场子。

问题是,干嘛缠着爷呢?

这个场子,在大夏太子眼里,也就赵曦跟他对等,只能硬缠着赵曦了。

“本王敢与不敢,与汝何干?”

“本太子赌汝骑行不过百步!”

切!有毛病不是,你赌?爷还得配合呢。

赵曦理都不理他。就是个冲动的毛头小子。这话说的连个基础都没有,更别说逻辑了。

莫名其妙!

“汝若骑行超过百步,本太子留下战马五百匹!”

这……赵曦也知道战马对大宋的重要性。五百战马,那就是一个指挥的马步军。这赌注对于大夏也是相当于一个中等部落的规模。

不亏是太子,出手的确大方。

好像整个大夏的遣使都没觉得奇怪,也没人阻拦,倒是自己这边……都喘粗气了。

“若汝能在马背上拉开一石弓,本太子再送于汝宋国西军五百匹!”

逼迫呀?有点过了。搁赵曦这脾气……有脾气不管用,他正准备起身呢。

“曦儿,不可!”

“王爷,莫为他人言语左右,吾大宋……”

“汝大宋不需要战马,只需要营造即可!”

贾昌朝好不容易向着赵曦说句话,还是好心劝,结果那个景什么居然很无礼的打断了。

贾昌朝用很有威胁的眼光盯着他,被人家梗梗的盯回来了。

赵曦没觉得骑马有多难,他当初也是第一次骑马,就很顺溜,战友都说他天生该吃骑兵的饭,可惜那是个淘汰的兵种。

不过赵曦清楚,他好像对动作,所有动作都很顺溜,基本上是一遍通。

这时候不逞能,是真不想让朝堂诸公以为自己是个武夫。没办法,他还是知道了,这时代,看不起武夫。

倘若自己这时候表现的勇武了,那些未来跟自己搭伙计的士大夫……别以为帝王有绝对领导权,他现在还是知道政事堂有个什么封驳权的。

若跟士林不一心,或者没有臣工基础,即便是帝王,也可能让诏书出不了大内,更何况汴梁城了。

所以,他含蓄了点,内敛了点……却不料人家这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赵曦还是起身了,他真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鄙视的神情表露无疑,还有朝堂那些臣工们的期盼,甚至连汝南王都是期盼的眼神……这老小子怕不是盼着自己从马上摔下来,摔死吧?

还真有可能!

“一千匹!即可交付,本王可以试试骑行。”

两个刚刚有点表面上和气的国度,去相信那些事后的事儿?赵曦没那么傻。

其实,他也想拖延拖延,若是他们没带来一千匹马,再从甘肃那地方往这边运送……这时间自己应该可以学会吧。

第七十章 骑行

赵曦想的挺好,可惜,被人家坑了。

当赵曦的话音刚落,除了自己,所有人都……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啥意思?怎么还有那种看见不懂事孩子的眼神?特别是老爹。

而朝堂诸公似乎看懂自己的意思了,可干嘛是一副惋惜?还是怜悯的眼神。

“可!本太子与宋国王爷此赌约成!”

唉……等等,该不是他们现在真有一千匹战马吧?难道一次外交出访,需要上千人来吗?

我去!一千骑兵,就这么放进汴梁城?这鸿胪寺居然同意这样的要求?政事堂都吃粪了?

赵曦很奇怪的看着大夏的遣使,有看看自己这边的臣工……

看来自己有点冒失了,或许这正是自己需要的结果。

“王爷,大夏确有千匹战马。”

还是王素算是自己人,很恳切的告诉了赵曦结果。

可赵曦还是疑惑。

“大夏遣使,多为一人三骑。”

明白了!这是炫耀国威来了。一人三骑,估计与国朝对战时,就是如此装备吧。

留下一千骑……哦,国朝也不可能让人家步行回去,总得礼送出境的。

大夏遣使不傻,根本就不给赵曦尝试的机会。

大宋确实缺马,但若赵曦想练习……那还是不缺的。问题是,人家压根就不给喘气的机会。

赌注刚约定,赵曦就得骑马射箭了。

一石弓……本来还准备去将作监呢。结果有个小黄门,去年新来的小黄门,把自己前几年用过的拿过来了。

“王爷,小的李宪。此乃小的七岁时初学射术之弓,小的一直细心照料,要比新弓圆润。”

这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也是个懂行的。没跟朝堂那些傻蛋一样,还准备去将作监给自己那新的……

赵曦没动,王中正接过来了,不但随便拉了几下,还很傻的看了李宪一眼。

弓还是让人家大夏验了验,还不是一个人,四五个人都拉过了……赵曦真想让他们都过一遍手,别看就这一阵,一石弓,被这群莽汉拉一圈,力度多少应该会有所降低的。

虽然很细微,可赵曦现在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有利的因素。

大内是有演武堂的,毕竟天下是打下来的。

这地方有点偏,跟内苑隔着朝堂,赵曦没来过。

应该是常有人打扫,地面很干净,铺在地上的方砖都可以看到那种很明显的扫帚的扫痕。就连摆在架子上的刀枪剑戟,也一个个油光可鉴。

说起来丢人,往上三代,他们赵家人还能征战天下,而如今,老爹怕是风大些都不敢出门。

在进入演武场时,大夏遣使脸上的表情,都已经说明了一切,人家也真相信赵曦没见过战马了。

就这……皇室演武场,这就跟祭坛没两样了。

留着这个场所,说是缅怀祖先功绩,倒不如说是在嘲笑后人的堕落。

而国朝的诸公,甚至连老爹,居然没一点不好意思。也就老陈琳似有感触,眼神里略带着惋惜……他们内监,即便是皇城司亲从官,日常训练,都只能在狭小的房间里,这样的演武场……唉,真是白瞎了。

战马牵来了,十匹。这是赵曦要求的,他可不想自己骑行时出什么意外,他知道,有些战马跟长期的饲养员是有默契的,随便一个动作,或者一个声音,战马就会做相应的动作。

他还小,还有大把的时间想活着,重活一次不容易,还是注定做帝王,多好的未来呀,他没想着就这样嗝屁了。

就现在自己的小身板,随便马失前蹄,还是尥蹶子,自己注定要被甩下去的。然后,再有人趁乱制造点混乱……国朝的朝堂里,赵曦不信是干净的。

当赵曦走近战马时……真的有点后悔了。

他记忆里,他是能够拍到马背的,可现在他连马腿都拍不到!

记忆里的骑马,赵曦那时候二十来岁,身高有一米八了,而如今,他还是个孩子……

这时候他看着战马,害怕虽不至于,可真的有些胆怯。

这……这要怎么骑呀?

别说踩马蹬,就是连缰绳都只能拽着末端。更何况自己现在的小短腿……估计根本搭不开,就跟平坐在马背上没两样……

退不了,可……硬着头皮上吧!

他这般犹豫着……大夏的遣使这会儿就轻松多了。

他们的马匹可不是宋国饲养的那些挽马,温顺的跟娘们儿似的。他们的战马都是征战沙场的,虽不至于全部桀骜不驯,可肯定没一匹温顺的。

赵祯被人围拢着,几次想出声阻止……

“官家,如今事已至此,若王爷自行退却或有情可原,若官家或是吾等朝堂臣工阻止,恐有不妥。”

“官家,贾相此言有理。此事唯有王爷自行做主。”

唉……赵祯看了看曦儿,又看看朝堂的相公……今日觐见,所有事宜均有吾儿担了,汝等倒是说得轻松。

可……他真是没办法开口。

他也知道这时候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开了口,除了让遣使笑话,曦儿也未必会退却了。

虽赵祯的亲子时光不多,可从皇后嘴里,还是对自己的儿子有了解。曦儿是个倔强的性子,要比他刚硬的多,坚定而不失变通。

“王爷……”

“无妨,试试吧。小王应该可以应付。”

“王爷,老奴会跟在王爷马后。若有意外,老奴自会处理。”

老爹还是挺有心的,把老陈琳派过来了。

“抱我上去吧。”

没办法,自己根本上不去马背。

很滑稽的场景……赵曦背着一把跟自己身高相当的弓,老陈琳就那样抱着他,将他放在了战马背上。

赵曦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是被抱着骑在马背上……

马还未动,应该是等着抖动缰绳吧?赵曦这样想。

可他不仅需要骑行,还得拉开这个所谓的一石弓。那肯定自己没本事在骑行中把弓从自己身上套出来,所以他只得先把弓套出来,穿着右胳膊……

赵曦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战友曾说过挠和抚摸马匹耆甲前的部位,会让马舒坦……

赵曦艰难的附着身子,小手轻轻的挠了一下挠马匹耆甲前的部位……咦?有门,赵曦看见马的耳朵抖动了。

“驾……”

赵曦附着身子,就跟害怕一般,左手挽着缰绳,右手套着那弓,趴在马背上,一下一下的挠马匹耆甲前的部位……

第七一章 被坑了

或许是赵曦让战马没觉得有份量,也或许是赵曦的挠挠让战马确实感到舒服了。在赵曦那声‘驾’落下后,战马就跟散步一般,嗒嗒嗒嗒的开始踱步了……

赵曦突然有些熟悉感,就是他曾经在战友家骑行的感觉。

然后,赵曦开始试着丢开了缰绳……战马很稳,真的很稳。自己就跟坐在平地的凳子上一般无二,甚至连颠簸都感觉不到。

然后……赵曦试着把两只手都放开了。

一石弓,大概是五十来斤,赵曦不确定能不能拉开。

王中正七八十斤了,俩人玩闹时,赵曦也有瞬间把他拖拽离地的时候。就是不知道这个……

最起码现在五百匹战马到手了,一百步肯定是有了。赵曦真的是有股倔劲儿……

有门!在赵曦尝试时,他并没有觉得这弓真的有五十斤的份量。

拉开了!

赵曦真拉开了,谁也没想到,就是赵曦自己也没想到。

就拉那么一下……赵曦肩膀疼,手指的勒的很疼,疼的连抓缰绳都抓不住了。

他只能再次附身,用小手轻轻的挠马匹耆甲前的部位。

‘吁……’

这感觉真的很好,这战马也真的很好。

马儿停下了,而陈琳也已经到了马儿边上。

“王爷,成了!”

陈琳不知道多久没这样扬眉吐气过了,也记不清多久没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那还是太宗时……

赵曦被陈琳抱下来,很不舍的看了看战马……或许他真的就是天生的骑兵,刚才在战马上的感觉,很让他回味。

“小王自己可以!”

都已经离开战马很远了,陈琳还抱着赵曦。

“王爷……”

“小王可以。”

真可以吗?当陈琳放下赵曦时,赵曦知道自己有点逞强了。

别看就这百十步,他七八岁稚嫩的皮肤还是被蹭的生疼生疼的,好像就跟破了皮一样。

就尝试了一步,他不走了。忒疼了!

确实是没接触过战马。

陈琳抱着赵曦,还有掩饰的意味,可赵曦那怕是只迈出一步,不管是大夏遣使,还是朝堂上骑过马的臣工,都清楚了,王爷确实是第一次接触战马。

……

接收战马的事,不用赵曦操心了。他现在连学都停了,就待在慈明宫里享受娘娘的疼爱。

这次几乎是整个内苑都来疼他了,多半都是真心的。

毕竟这时候数王爷的赏赐丰厚了。

滔娘带着赵馨那个小丫头,甭说有多开心了,终于可以整天让三郎陪着玩了。

说不清,赵馨那丫头,说不清为什么跟他那样亲,还特粘他,甚至连带的张氏也诚心诚意的来疼他了。

其实是真没必要,就是把两腿之间蹭的发红了而已。

若不是赵曦强烈拒绝,御医就会把那黑乎乎的膏药往他腿上抹呀。

这个是真不行!赵曦还没对整个内苑掌控,更何况御医……若稀里糊涂的让自己也最终没子嗣了,还真说不清。

赵曦对传承的中医,还是相当敬畏的。

“王爷,小的听说王爷的苦这次白受了……”

刚要求下地转转……他真怕被疼娇贵了,每天被人侍候也就罢了,这些宫女和嫔妃,都要忍不住抱怀里再喂奶了。

受不了,实在受不了。早就不疼了,可多次要求,好不容易娘娘才同意了。

结果王中正给他说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这苦白受了!

什么意思?这可是在自己国度里,还是规格那么高的场合,又不是禁的年月……

赵曦很狐疑的看着王中正,等他的下话。

“王爷,小的听说大夏确实把战马留下了,也都是成年雄马,只是……只是群牧司的那群笨蛋,接收了战马,才发现战马已经快跑废了。”

王中正的一番话让赵曦更愣了。

大夏遣使觐见,那怕是从兴庆府跑到汴梁,也不至于把马给跑废了。

这不是战时,不需要死命的跑路。按说大夏作为活在马背的,不会不懂怜惜马匹,他们也不知道这次遣使就会把马匹留下。

“把话一次性说明白!”

这小子,还知道说话卖关子了。跟放屁一样,一下一下的蹦,说这么多话,还是没说清缘由。

“王爷骑马射箭,自抵报通告吾朝军州,知赢得千匹战马,便陆续有边臣进京。河北、河东以及西军,这几日均遣人来朝廷游说,欲讨要些战马回去。”

“殊不知,前日边军所遣之人到马厩相马,发现千匹战马,都很难长途跋涉,即便带到边疆,勿用几次,战马即会被废。还不如留在京里,让捧日、天武玩杂耍呢。”

这让赵曦更糊涂了。战马正当服役年岁,怎么可能从银川跑到开封就废了呢?大夏不是一人三骑吗?

没多少负重,又不用风雨兼程,游山玩水的溜达过来,居然能把战马跑废了?

“群牧司在何处?战马又在何处?”

赵曦决定去看看。他这岁数掺和朝政有点早,可是关心一下自己赢来的战马,谁也说不出啥来,就当是小孩子新奇也可以。

“王爷……”

这下王中正傻了,他就是几天没跟王爷说小话了……轮不上他凑近,还不够那些娘娘们侍候呢。

可没有撺掇王爷去看战马的意思。

“汝说战马在何处即可!”

“战马在都亭驿,群牧司接收登记后,就等着发往边军,未散养了。”

这两年好像娘娘不再强调赵曦不得去前面院子了。所以赵曦就跑到了文德殿,这时候老爹应该在文德殿处理公务。

“王爷……”

“王爷……”

刚进门,相公们就施礼了。赵曦能感觉到这次不是敷衍,就连贾昌朝也该是真心的……毕竟使节事宜,是赵曦帮他们挽回了面子,没有了被诟病和弹劾的隐患。

“各位相公……”

赵曦很谦恭的施礼……这面子工作必须做好。

“爹爹,各位相公,吾欲往都亭驿看马。”

赵曦没卖王中正,只说去看马。理由交给老爹和相公们补齐,这个他们能补齐。

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都认为能猜到小屁孩的心思,就让他们猜对吧。

“曦儿喜欢战马?”

赵祯笑盈盈的,发自内心的。

“爹爹,孩儿只是想看看一千匹战马的样子……”

这理由应该很孩子化,说得过去。不过,赵曦还真无法想象一千匹战马的场景。

第七二章 马蹄损伤

赵曦还是想当然了,他脑子里根本没一千匹战马的印象,也没有都亭驿的印象,只以为到了都亭驿就该能看到战马。

这是要出城的。对于赵曦的请求,赵祯很纠结。本来就是个纠结的性子,涉及到曦儿……就更纠结了。

相公们本来是应该阻止的,最起码对于赵曦这儿戏般的请求,更应该呵斥才对,可刚刚得了人家的济,现在就变脸,总是不好意思。

“官家,可遣殿前司一指挥同往。”

“官家,老奴可与王爷前去。”

赵曦看陈执中和陈琳都这般说,又有些懵了。

啥意思?这还需要派护卫?不就在汴梁吗?有三五人……估计不可能,有三五十人应该没问题吧?

“官家,临时议定,即便有宵小之辈也无准备。”

国朝近百年,如今子民安居乐业,不至于吧?赵曦很不明白贾昌朝嘴里说的危言耸听的话,好像自己出个门,就跟找死差不多。

说实话,赵曦每天就在这皇宫里,都几年了,除了每年元夕夜,在宣德门上看看万家灯火,还真有点想看汴梁城的期盼。

有这么好的借口,他又怎样舍得错过?

挺感谢的,不管是老陈琳,还是贾、陈二位相公,能帮衬着说话,对赵祯来说至关重要。

老爹的耳根忒软了。

……

赵曦没想到出个门会这般折腾。早知道还不如就待宫里呢,太麻烦人了。

本以为就这么出门就行了,谁曾想还需要这么多啰嗦的规矩。

先是穿着,接着是陪同人员的遴选,内监和宫女都挑拣了。再然后……虽然没赵曦事了,可他硬是等了好久。

老陈琳亲自筛选了皇城司的亲从官,还去殿前司转悠一圈,选定了一都的殿前司指挥。

还好这时候没中午饭的说法,否则刚出宫门,就得让大伙停下吃饭了。

这该是真人版的清明上河图了。

赵曦掀开轿帘,透过人墙,终于在大白天看到了真实而清楚的汴梁城。

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有出售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商店,尚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街道两边避让自己仪仗的有轿子、骆驼、牛车、人力车,有太平车、平头车,形形色色,样样俱全。

除了建筑物斑驳以外,跟他想象过的清明上河图没有多大区别。还有就是,现实的汴梁,并没有清明上河图那样紧凑。

皇子仪仗……这还说是要低调,悄悄的出行,就这仪仗,那个京师的人不知道?即便小年轻没见过,也会被老人们告知了。

如今的皇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鄂王爷。

这时候赵曦都能感触到后世明星的待遇……只是粉丝没那么疯狂。

没人喊叫,也没人冲驾,人们就在避让的街市两旁,微笑摆手致意……

赵曦真有点喜欢这个时代了。

人们总是这般文质彬彬,那怕是对于见到鄂王爷很激动,也是很优雅的表达着情绪……或许人家并没有多激动,只是赵曦自己想多了。

几乎在汴梁兜了一大圈,连赵曦都看烦了街景,把轿帘放下了。

所以,他没看到勾栏酒肆的那些个……他倒是没觉得遗憾,因为不知道,可那些娇娘就觉得遗憾了。

赵曦以为这圈子是夸街呢,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出宫,最后等出了城门才知道,压根就是必须走这么远。

也同时明白了,老爹的犹豫和贾昌朝言语。

这是出城呢!

一千匹战马,真的很震撼。

当赵曦在城外看到被圈起来的一片空地,那密密麻麻的战马时,真的被撞着心了。

他都能想象到这么多战马奔跑起来的场面,甚至能想象到战士们面对奔腾的战马会是怎样的心境,那怕是他自己,也不确定在面对战马奔腾时可以泰然处之……

“王爷,西北蛮夷使诈,蒙骗了咱们!”

牧马监的总不能说自个不懂,更不能说王爷不懂,王爷懂不懂,接收战马的是他们。

这一声把赵曦拉回来了。他还想再脑海里形成战马作战时的景象呢。

“汝详细说来。”

“禀王爷,吾等往大夏城外营地接收战马,期间并无差池。只是待吾等将战马圈养后,经司职查验,方觉此批战马,经数千里跋涉,马蹄均已损伤。”

“若如此将战马交于边军,再次跋涉千余里,届时战马马蹄将损伤严重,不再能担负战时出征。”

“故,此批战马唯有分发散养,以待后代战力不减。或又将降为挽马了。”

赵曦能猜测到牧马监的猫腻,不确定这说法的真伪。

不过有一点赵曦很奇怪,他后世从来没听说因为马蹄就认为马废了的说法。

“只是马蹄损伤之因?”

他还是得确定。

“确实如此!请王爷一观。”

这……这怎么回事?不应该有马掌吗?

当赵曦看到抬起来的马蹄时,发现马蹄的外缘磨损严重,甚至都快要把外层的那硬壳掀起来了……

不应该呀,难道这时候还没有马掌的做法?

赵曦以为是大夏那边故意的,又凑近去看……

“王爷,此为战马,性子桀骜,莫靠近!”

赵曦听劝,也确实不能再靠近,否则一尥蹶子,自己肯定毁容了。

不过他还是看清了,马蹄的周边并没有钉孔。

“将作监在何处?”

赵曦冷不丁的这样问,都糊涂了。说马蹄的事儿,问将作监干嘛?

“王爷,将作监在城内。”

“移步将作监。哦……那个,汝一同前往。”

他不知道这牧马监的主事姓之名谁,不过肯定得让他陪着。

赵曦真不想老显摆这些小伎俩,可偏偏很简单的玩意儿,这时代就是没有。

这应该跟朝堂大事相关吧。

第七三章 个人的要求

将作监,是赵曦早就想来的地方。可惜一直因为年纪尚小,不能出宫,没想到,这一次两遍生活一遍做了。

《武经总要》于前些年,由集贤阁校理曾公亮奉命修撰,每新增一卷,赵曦便可从慈明宫的书册中见到。所以,火药他也曾见过了配方。

这不是后世,在后世随处可见化学用品,赵曦随便都可以鼓捣出相当威力的爆破物的,可此时,物质的匮乏限制了他很多想做的事。当然,年龄也是个限制。

如今,到了将作监……赵曦还是得憋着。年龄还是个限制。

这时候他若说要去将作监的火药作坊,整个仪仗会毫不犹豫的扭头转向内苑,那怕是一直迁就他的老陈琳也不会同意。

那玩意儿对这时候的匠人,也是相当危险的作业。

“王爷,来将作监何为?”

来是来了,可陈琳还是得问清楚。

“那个……那个做小铁器的作坊在何处?”

“老奴这就过去。”

陈琳也算是松了口气,他真怕王爷有其它惹麻烦的要求。

说是这就过去,却晃悠了很长的时间,甚至感觉不比他们从城外回来的时间短。

这时候赵曦才知道,这一大片居然全部是将作监。

将作监分五案、二十七坊,十场库,这几乎是一个大型国营厂。就是囊括的太多了,具体到每个作坊,也就两三处院落的样子。

铁器算是将作监相对较大的作坊,不论从刀枪剑戟,还是盔甲,皆出于铁器作坊。

还没进作坊,赵曦就已经能感觉到热浪了。

赵曦扛着炙热,滴滴答答的流着汗……这真不是作秀,他得把马掌的样式画好了,还想看着做出样品来,教会群牧司的怎样使用……

偏偏他觉得应该的事儿,让工坊里的大匠们倍儿感动。

说实话,上官们有时也会来工坊,大多是绕着工坊和场库溜达一圈。而王爷如此金贵之体,居然与他们一般,待在这热气闷人的作坊里。

“大匠,若有条件,尽量给工匠们准备些水……”

赵曦就这一阵,全身已经是湿啦啦的,这些长期在这里干活的……看着一个个精瘦,很明显是有点电解质紊乱的迹象。

“禀王爷,有的!一直备有。”

赵曦不确定是他没说清,还是说这时代真有补充糖盐水的见识了。

确实是备着呢,还是温水。赵曦喝了一口……这就是凉白开而已。

“大匠,小王的意思,是让汝在开水时,添加些糖霜和青盐,至于比例……口感适合为好。”

赵曦很想说百分之五……估计说了更晕人,问题是他也搞不清这百分之五该如何调配,只记得当初也是凭口感调配的。

就这档口,马蹄铁做好了。不得不说,此时工匠们的手艺真的没得说。

看这样品,根本舍不得往马蹄上挂,跟工艺品接近了。也就是王爷要样品而已……

牧马监的也不是傻子,都带着养马的内行,看到马蹄铁的一瞬间。已经知道这玩意儿的用处了。

“王爷,吾等这就往政事堂递折子……可需留些战马以备王爷使用?”

这……还真是官场的做派。赵曦听到这话,倒真有点熟悉感了。

也是,自己对战马如此热心,甚至都硬扛着热浪,就为这马蹄铁。想来也是爱马之人……

“本王不需要,如何分配,还是请政事堂诸位相公议定吧。”

赵曦真怕再说出让他分配战马的事来,直接堵回去了。

他现在就想着让牧马监的人赶紧的走,他对将作监的兴趣,比牧马监可要大多了。

可惜,这孙子好像不怕热似的,还待着……

“王爷已与汝牧马监解决马蹄事宜,莫不是尚有未决之事?”

还是老陈琳干惯了侍候人的事,很懂得人心。哪像王中正那个憨货,就傻不愣登的看着。

“王爷,请移步当厅。”

牧马监的走了,将作监也知道这孩童王爷怕是要做些小玩意儿了。

这很正常。朝堂诸公经常会让将作监做些稀奇古怪的物事,纯粹为哄孩童玩乐的。

甚至工坊工匠也有私下里做小玩意儿的。

赵曦可不是要做小玩意儿。他记得在指挥学校上枪械课时,老师曾随口提到过燧发枪……

因为他老家是山区,所以就特别留意了燧发枪的结构。

只是不知道如今的工匠能不能做出来……

“大匠,监内可有铜匠?”

赵曦还是知道,这时候肯定没能力搞出钢管来。但铸铜好像自古就有。

“有,老汉原本也是铜匠出生。”

“大匠可知如何处理沙眼?”

赵曦问出这话时,大匠愣了一下……

“王爷,沙眼……恕老汉无能为力。老汉保证,当世尚无人能处理沙眼。”

“大匠莫误会。小王自知沙眼无法避免……只是,算了。小王有副图,大匠可尝试为之。”

赵曦早准备好了,从布囊里拿出了自己歪歪扭扭画的燧发手枪的样式画……

这大匠看了,也看懂了,可这……皇家就是皇家,王爷的玩具也是这般金贵。

这不是随便的小玩意,这不仅是物料的问题,更是需要精工大匠废神耗力的事儿。

虽然他不懂这个叫什么,可这玩意儿的难度他能明白。

没法说,就看着那画抽抽嘴。

“大匠,此物莫外言,也莫用公帑,小王会着人送来花费。还望大匠费心。”

赵曦真没有王爷的架子,本来官家也如此,倒没让大家奇怪。至于不让外言,这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是孩童的玩具,如此叨扰将作监,若有风声怕是御史台又有事做了。

事了了,也已经后晌了,赵曦也该着回去了。

赵曦看了看老陈琳……这老小子眯眼笑,看来该懂得掩藏,也知道看着这大匠。

牧马监效率挺高,当赵曦回到内苑时,连皇后都听说了马蹄铁……曦儿就是这样,历代骑兵无解的难题,曦儿就出去转个圈,回来已经是满朝堂的赞誉了。

其实,若不是大夏阻断了西域商路,这马蹄铁的事儿,应该早传到了中原。

只是赵曦一直没想明白,以战马为主,又位于西北的大夏,为什么也同样不知道马蹄铁。

第七四章 混乱元夜

汝南王府。

“爹爹,孩儿探知,赵曦出城了。”

赵宗愈只说了这个,就不再说话了。他虽然负责联络那些花腿闲汉,可具体怎样用,什么时候用,还得他爹做主。

“出城?早已经回城了。且于牧马监解决了千年骑兵烂蹄的难题……唤宗晖来,汝出去吧。”

汝南王说话之间顿了顿,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当知青州的富弼,京西路的韩琦,连带着准备进京履职的庞籍,接连专门撰写了赞扬鄂王爷的折子时,赵祯真的高兴的找不着北了。

然后他便随意的赏赐了……

赵曦不管这些,他得配合着将作监把自己想要的玩意儿鼓捣出来。

先是从皇后娘娘那儿讨要了两万贯……皇后娘娘居然没问要干嘛。

这可苦了王中正,两万贯呀,得他扛着,还得送给将作监大匠。

赵曦从来没经手这么多钱,这才第一次发现,原来以为的都是错的,什么银票,什么银两,全都是扯淡。这……居然就是扛钱。

其实还是有银两交易的,就是娘娘也有银两。只是娘娘以为他跟他爹一样,是做赏赐的,所以,都给他的是铜钱。

赵曦还交代了王中正,要购置些硝石、硫磺和柳炭,还有坩埚、竹筷什么的。

做爷就这点好处,基本上是用嘴干活的。

……

得有三个多月吧,将作监终于给赵曦送过来了。还别说,时间是长了点,可东西是真的很精致,比赵曦想象的还好。

红木的手柄,半尺长的青铜管,还是双管的,上下管的间隙恰好可以放通条。

可以看出,这大匠确实费心了。无论是燧石还是撞锤,包括铁跕都用的是好料。

“王爷,那大匠说,若不是将作监里有些存料,就这两个玩意儿,估计最少的三万贯……”

王中正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很不以为然。就是个王爷玩耍的,还三万贯?王爷又不是不记你的人情,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大匠的话,赵曦信。不过人力,就单说这铜管,估计不知道废了多少。

赵曦不知道大匠怎样测验沙眼的,但赵曦能感觉到,就这两把燧发枪的铜管,绝对不比后世的铸件差。

唉……这根本就不存在推广的可能呀。

这玩意儿寿命不确定,每把万贯,别说国朝并不富裕,即便真有宽裕的钱,相公们宁愿都发了贴钱,也不会让装备禁军。

更何况,如今的大钱都快铜铅各一半了,国朝无丰铜之地呀。

“中正,帮本王记住那大匠的名字,以后有用。”

有用?王爷还是会还人情。王中正总觉得那大匠应该折扣了不少,两万贯,就这么俩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

王中正自有了品级,便有了单独的一间屋子,很多事赵曦没法在慈明宫做,便在他这里鼓捣。

他已经准备好了跟后世相差无几的黑火药。

没有定量装备,就是等着这燧发枪回来后看药锅的大小。

然后王中正又有事儿了,就是想办法搞到弹珠……

一切都弄好了,赵曦觉得应该可以。就是不能试,这里是内苑……年龄限制太多了。

本来还想着元日快到了,自己可以趁燃放爆竹时自己可以试试,结果,这节日,他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

那怕今年毕业闰正月……

挺有意思,两个元日,两个元夕,这大宋还真就两次放衙,两次元夕夜狂欢。

这些对赵曦已经引不起兴趣了。

没了晏殊,没了欧阳修,连范仲淹……这老范该去创作他那个《岳阳楼记》了吧?

很好,最起码自己没毁了千古名篇。

就是元夕夜变的无趣了。

庞籍……让赵曦想起了包公案。因为今年的元夕夜他终于见着这千古名臣包拯了,也自然的想到了这个庞籍。

可惜他不是太师,包拯也不是黑炭头,更没有被驴踢过脑袋。

挺白净的人,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有神,看人看喜欢用盯。

相反,庞籍略显得苍老一些。可能是被西北的风沙刮的。

听闻庞相公一直主持西北事宜,在与大夏的交锋中颇有建树。没一点奸臣样,从头到脚都无不表露着对大宋的忠贞。

再说了,包拯现在也就是个御史台的台谏,而庞籍已经是枢密院使。

要说包拯在朝堂上嘚嘚几句还有可能,若他要跟庞籍争斗,恐怕还不是一个量级的。

庞籍已经是昭文阁大学士,而包拯还两个直学士没混上。

赵曦在宣德门楼上,再不能跟以前那样乱跑了,乖乖的待在自己那个固定的位置上。学着老爹看朝臣们吟诗作对。

没了大家,就是吟诗作对也没人挑唆赵曦了。

早几年,王爷已经与大拿媲美,如今……还是别找茬打脸了。

赵曦来回看包拯和庞籍,可惜,看不到有一点矛盾存在。反倒包拯对庞籍相当的尊重……挺没劲的。

也不知道那个傻蛋编排的这故事,让他有了这样的小心思。

好吧,无聊就无聊吧,就是还得有一次无聊,自己还没试成燧发手枪……赵曦倍感遗憾。

第二个元夕,内苑并没有再次张灯结彩,老爹也没有再次召唤朝臣们登宣德门看热闹。

听说是包拯嫌老爹看相扑有点垂涎,还听说是娘娘说不该奢侈……甭管怎样吧,赵曦觉得这样对,自己也省得陪大叔们吃冷风发呆。

内苑没了热闹,赵曦如平时那般早早入睡了……

“出了什么事儿?”

睡梦中,赵曦被一阵阵喧哗吵醒了。

喧哗的声音太大了,跟打战一般,在这宁静的夜晚声音很大。

“曦儿,莫慌,爹爹和娘娘都在。”

这时候,赵曦发现老爹和娘娘都到了自己房间。很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了?

“圣人,汝陪着曦儿,吾出去看看!”

“官家!莫出去!”

娘娘的嗓音都变了……

“娘娘,到底出了何事?曦儿能知道吗?”

赵曦看娘娘的神情和表现,知道事情肯定不一般。从来没见过娘娘如此失态,任何时候都是那样端庄的。

更没有对老爹如此尖着嗓子喊叫,那怕是当初自己从秋千上掉下来,那怕是娘舅曹傅被弹劾,都一直很淡定的。

而今天……

“曦儿,应该是有殿前司值守作乱!”

我嘞个去!赵曦也头炸了!本以为这些年,他大把的撒钱,应该养住这帮人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发生。

第七五章 壮一次胆

赵曦没在继续追问,甚至连怎样处置都没问,很淡定的穿好了衣服,同时把那两把燧发手枪装填了弹药……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不会再藏私了。

乱糟糟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似乎逐渐逼近了慈明宫。

“何人作乱?朕……”

我的傻老爹,你这是告诉人家你在慈明宫吗?

真服了!老爹能稳稳当当做这个皇帝,还真多亏他有一把能臣。

“官家,莫出声!”

而赵曦听到娘娘的喊声后,快速的把已经被点着的蜡烛吹熄了。

“回官家,无人作乱,该是有嚒嚒训斥宫女。”

这谁呀?都这样子了,还满嘴胡扯……

声音再一次接近了,别说老爹和皇后,就连赵曦这经历过这类事的,手心都发汗了。

“娘娘,孩儿以为,该遣人送信于皇城司亲从官。其次,需担心作乱之人以火乱局。”

说实话,这时候赵曦是真希望杀出去,死守是最被动的做法。可有爹娘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拖累,还真不能冲动。

“汝等剪一缕发留之,速去引援。明日评功论赏,皆以断发为凭!”

这主意好!娘娘如此交代,慈明宫这些本来就挺忠心的宫女内监,开始从不同的位置向外跑去……

人是出去了,可能是立功心切,都挺着急,一下子居然全部跑光了……

赵曦开始跑动着把慈明宫的门窗全部关紧……这时候,就他一个人还好说,他有把握逃掉。问题是爹娘都在,抛开年龄不提,长期养尊处优的爹娘,肯定是跑不动的,关键,老爹目标太大了,整个内苑,包括殿前司值守,没人不认得他。

只能是被动的守着了。

“走水了……”

是,有火了,走水了。黑漆漆的夜晚,突然间有处光亮,就知道这帮值守还是用了火攻。

“娘娘,那边很乱,应该是皇城司到了。”

这话说成皇城司追过来了也对。

赵曦能想象出殿前司值守这般操作。从宫墙下来,利用与皇城司亲从官之间的守卫薄弱处,借着内苑房屋栉比鳞次的密集度,迅速在内苑穿插,很快接近了寝宫。

这绝不是一次随机的行动,应该属于谋划很久的那种,甚至老爹今夜留宿慈明宫都是侦查清楚的。

这些,赵曦也只能在心里清楚些。

老爹这胆子,若知晓是蓄谋已久,怕是以后再难睡个安稳觉了。

外面已经很乱了,而且,赵曦听声音越来越近了。

猝及不防,恐怕皇城司亲从官也有些慌乱,根本就没有过演练,对于如何应急,都肯定是一团糟。

甚至连统一的号令都没有。

以有备攻无备,以有组织进攻冲击无组织抵抗。赵曦不用想也知道场面。

怕是皇城司这会儿连情况都没摸清,甚至连老爹在哪儿,是不是还安全都糊涂着。

“官家,老奴在门外。莫出来。”

老陈琳来了。这下赵曦稍有些放心了。

“爹爹,娘娘,孩儿以为可移步前堂,以便陈押班顾及。”

老陈琳肯定是寻常思维,自然而然的会守在前堂门外。

对于老陈琳,赵曦是信任的,应该老爹在这大内里也就这么一个贴心人。

想当初,老爹能坐这个天下独尊的座位,听说老陈琳起到了关键作用。并且,老爹私下里称老陈琳为大伴,自然是可以依靠的。

到了前厅,并不遮光的窗帷,可以依稀看到外面的光亮方向,也正是那地方,喧嚣声一直未断。

“陛下,娘娘,王爷,小的王中正、李宪门外候着!”

“中正,外面如何?”

陈琳在门外,赵曦不能越过老爹问询,可王中正算他的伴当,可以问问了。

“回王爷,事发突然,冰井务准备仓促,似被对方击溃了。”

果然如此……

“大伴……”

唉!我的老爹。赵曦还准备继续问点什么,结果老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喊他的大伴了。

“大伴,吾出去,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哎呦喂,我的老爹,这声来劲儿。

说真的,虽然赵曦接受了有这么一个窝囊老爹的事实,但还是想看到老爹能有作为帝王的基本素养。

这一声,相当雄起!

赵祯估计也是这心思,他不想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表现的太懦弱了,太胆小了。

壮着胆子,几乎是吼出这声后,他还映着光亮,朝儿子这边瞅了一眼……黑乎乎的前厅,什么也看不见的。

这时候应该没什么危险了……赵曦仔细听了,虽然喊打喊杀的声音在越来越靠近慈明宫,可四面八方也同样有杂乱的脚步声在靠近。

这应该是那些跑出去的宫女太监找来了支援……

躲在身后,或许这是作为一个帝王应该享受的待遇,可同样,如此的君王也会被侍奉的下人非议。

即便是下人,他们也是有思想的,他们的胆更多的来自于他的主人。

赵曦觉得这时候再不出去,不管是老爹还是自己,恐怕在下人眼里……很扯淡。

这一次赵曦没再征询爹娘是否同意,直接向前,拽来了门栓,打开了正堂的大门……

赵祯那个后悔呀!早知道儿子这般冒失,他绝不会喊出那声要出去看看的话来……

这下……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

赵曦已经抢先出了门。应该是安全的,慈明宫正门前,已经站列了一排排的亲从官。

还是老陈琳了解老爹,在赵曦出门之后,赵祯不得不拖着已经发软的重腿,艰难的迈出房门。这时候,老陈琳已经立于老爹左侧,不觉查的扶住了老爹。

在混战中,不管冲击还是防御,有组织,成队形,往往能使战力翻翻。

这时候,赵曦看到的便是如此。

映着光亮,赵曦已经能看清楚,内监装束的亲从官很明显要比殿前司装束的人多,甚至翻倍的多,可偏偏在殿前司的冲击下,一次次被冲散,让乱战逐步接近慈明宫。

若论个人勇武,同地位的亲从官可以吊打殿前司,毕竟是大内侍卫。

可论成队形作战,整个大内的亲从官未必干的过一都的殿前司。

又事发突然,所以,尽管亲从官已经陆续赶来了,可还是没能拦下作乱那一小撮人的冲击。

第七六章 一枪撂倒

骨子里带着的。

当赵曦看到这样的情形,就有点抑制不住冲动,想冲上去……

年龄限制了,身份也限制了。赵曦不得不强忍着杀进去的冲动,做一个被保护的旁观者。

也是,自己是未来的帝王。没看这两个十五六的内监,还自持身份留在台阶上守着嘛。

其实,若不是赵曦他们一家三口在,王中正和李宪恐怕早冲过去了。

作乱的殿前司值守,没有让他们失望,皇城司亲从官倒是让他们失望了。

打斗的混乱逐渐挨近了慈明宫……

“嗖……”

嗯?赵曦顺着声音看去……一箭穿心!牛!

再看看李宪,很平淡的第二箭上弦了。

谁说冷兵器不堪来着?说实话,就这距离,近五十米,就是赵曦用后世的枪械,都未必如此准确。

偏偏这小子能一箭毙命。关键是,那可是混乱的战团,不是固定的标靶。

不由的赵曦有点往高看这李宪了。

琢磨着,是不是这事完了,把这小子划拉过来……话说王中正,还真没人家这点本事。

“王爷,李黄门使用乃是二石弓,少说也有七八年的功夫。”

你倒是识货……听到王中正如此说,赵曦又看了看那弓。

分不清,感觉跟自己骑射时那个差不了多少,好像当初也是这小子退下来不用的。

“嗖……”

又一个!可以喽!可惜,冷兵器最大的缺陷,就是间隔时间太长。

也就两箭的间隔,还有亲从官围着混战,还是让殿前司越来越接近了。

赵曦都怀疑这些亲从官是不是放水了。差不多三比一的人员数,居然让人家就这样冲过来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单打独斗的扑过去……人家还没动手呢,结果自家人先撞一起了。

没有统一的号令,行动各自为战,虽然看着人数挺多,真正接触交手的反倒比殿前司十几个人少了。

老陈琳脸上有些挂不住,其实这真不怪他,也不是亲从官不尽心,不拼命,是职责决定了他们的擅长。

殿前司即便如今是宫墙值守,从根源上,他们是军伍,这些值守也是从禁军中遴选出来的。所以,他们奉行的是团队推进,冲锋。

而亲从官偏向于个人能力的提升,从事侦办,猎杀,守卫。更多的是单打独斗的时候多。

就如后世的劫匪和保镖,专业不同,自然遇到不同的场面,处理能力就有了差距。

防线再一次被冲开了,这已经快到了眼跟前。赵曦都能映着光亮看到了那些伤痕累累的殿前司了……这时候赵曦才发现,居然有蠢货宫女太监,在慈明宫前提着灯笼照明!

我嘞个去!赵曦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能这下人以为,官家一家三口,跟他们一样想看热闹吧?

服了!这不就是在告诉那些作乱之人,目标在此吗?

果不其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边的灯光还是告诉了那些作乱之人,目标就在此地。

“欲立大功,就在此时!”

只听见一声暴喝,从乱战中冲出一人。很快,真的很快,就连李宪的箭都擦着脸颊而过。

这是个高手!

赵曦看到此人奔跑的动作,似乎都有后世避让的雏形了。

眼看就到跟前了,都可以看清楚狠戾的表情了……

也就三五步了……

“砰……”

武功再高,一枪撂倒!赵曦真顾不得藏着掖着了,直接拽出喷子,对着那人的胸腹扣动了扳机……

不对呀,赵曦本来是对着胸腹部的,怎么会把脸打花了……不忍直视,恶心了!

整个脸血糊糊的,根本看不出人样了。

就这样此人还站立了片刻才倒下。

“哕……哕……”

不只是老爹,连娘娘都背着身干哕了。

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的。赵曦本来想着打中胸腹,这人一时半会死不了,或许皇城司还能掏出点货来,结果……唉!没个准心,也没校准,结果就这样了。

“哕……”

咦?怎么还有一声?赵曦看了看周围……虽然这一声,把王中正和李宪,以及老陈琳都震愣了,倒也不至于干哕。

这是……这张氏居然带着人跑来了。

“全部拿下!若有反抗者,就地处决!”

终于有殿前司的正规军来了,被皇城司围着的那几个,根本逃不出去。

可惜,这是死士,还没来得及拿下,一个个自知不可为,都掏刀子捅自己了。

“官家,殿前司都知已到。”

老陈琳得先顾着老爹,对于赵曦刚才喷火那玩意儿……随后再问吧。

他看见了,这玩意儿就是当初王爷在将作监画的画。他一直以为就是个孩童玩具,没想到……这样的距离,怕是自己一身本事,也未必能躲过去。

“陛下,殿前司王守忠救驾来迟,恳请陛下责罚!”

责罚?确实应该责罚,殿前司出现这样的叛乱之人,作为直接领导人,领导责任也应该担些。

救驾是救驾,领导责任是领导责任,这不能混为一谈。

赵曦以为老爹今晚受此惊吓,总要找个背锅的。

“王爱卿莫出此言!作乱之徒蓄谋已久,非都知之罪。”

这……这也就是说,没有责任,只有救驾之功了?

赵曦很疑惑,比其他人对他的玩具还疑惑。

实在想不明白老爹为什么会这样处理。就这么过去了?

还真就这么过去了。

这王都知领命,去打扫垃圾了,而老爹却转过头来怜惜那个张氏了。

“宫内混乱,汝岂可乱闯?”

“吾忧官家安危,心之所顾皆是官家之事,不敢懈怠。故……”

得!赵曦没继续听这肉麻起疙瘩的话。

“曦儿,汝以何物毙贼?”

没想到皇后娘娘也躲开老爹秀恩爱了……确实,娘娘更不适合盯着看。

“娘娘,孩儿言此物为手统或是手枪。是孩儿着将作监大匠所为。”

赵曦卸掉了弹药,把空枪递过去……这玩意儿不稳定,他可不敢荷枪实弹的让娘娘把玩。

很精致,看着怎么都像个玩具,可就刚才那一声,真的惊人。

“曦儿,此物可装备军伍?”

到底是军伍世家的出生,一眼就看出用处来了。

“娘娘,尚不可。国朝缺铜,此一把需万贯方可打造。”

万贯?娘娘看了看……也就曦儿能用吧。确实无法推而广之。

娘娘问了,不知道……唉,估计藏不住了。

第七七章 也或许是天伦

殿前司的事儿,不用赵曦操心;宫女太监论功行赏的事儿,也不用赵曦操心。

可交代手喷子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了。

娘娘那儿好说,仿佛赵曦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的玩意儿都正常。可老爹这儿,还是老陈琳陪着,可就得详细说了。

“曦儿,此物可推而广之?”

说了来源,也说了功能,更是把优缺点都讲清楚了。可老爹还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也难怪,那怕事实上老爹已经认命了,知道自己守成都不宽裕,也不能说老爹没一颗进取心。

毕竟,这玩意儿他看到威力了。

估计他都曾设想过,八十万禁军手持铜火统干翻大辽的情景……不,应该是先搞定大夏那个打脸的忤逆之徒。

可惜……

“爹爹,国朝缺铜,仅此两把,孩儿便花费两万贯。”

两万贯,这还是蹭了不少将作监的佐料,若整体打造估计没三万下不来。

这个赵曦信,就凭昨日开了一枪的结果,赵曦就知道,这铜管绝对是优中选优了,沙眼的处理,也做到这个时代的极限。

毕竟是铸造,不是机床车出来的。再打磨成如此精致的程度……对,这估计也少算了不少人工费用。

所谓缺铜,算是个借口。其实,真正无法推而广之的原因是朝堂。

就老范那哥几个弄个新政,还搞的是个半拉子工程。赵曦担心他撺掇老爹干这事了,结果没干成,反倒把技术泄露了。

就现在的朝堂,赵曦是真不敢信。就现在文武的差别,连殿前司值守都作乱,真不敢信现在的武将对老爹的忠诚度。

还是省着点吧,等稳稳,最起码皇家真有自己人时再考虑吧。就是那个大匠……

“大伴,为曦儿营造此物的大匠,汝妥善处置。”

这……那老头手艺真心不错。赵曦还等着以后用两下呢。老爹这意思……

赵祯能有啥意思?儿子所说的缺铜自然是事实,可朝堂所谓的二十年不言兵事才是最重要的牵绊。

那怕这喷子百贯可以打造,估计朝堂相公也会驳回来。

可手艺不能丢出去,得留在皇家。赵祯已经感觉到这玩意儿的威力了。

昨日事后,陈琳跟他详细说过此人。能到了都指挥使,还是殿前司这类勋贵子弟满地跑的营盘,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陈琳说,即便如他,也很难短时制服,而曦儿就那么一下……这人就即刻毙命了。

“爹爹……”

赵曦第一次有反驳或者对老爹处置事情有了异议。

这类大匠,是真正的大匠,已经不仅仅是手艺人或者工匠可以概念的了。

若因为给自己做两把喷子,就这么被处置……帝王,在有些事上,是没法谈人性的。赵曦懂,他只是单纯的惋惜那手艺。

“曦儿,莫多想。爹爹仁厚,自不会随意处置人命。既然他已知汝之喷子,留于宫外自是不妥。”

“内苑西北,本为汝开府建牙所备。今有此事,爹爹可令其打理东宫。待汝冠礼,此人便为潜邸之人。”

赵祯是帝王,还是个有儿子的帝王,唯一的儿子。赵祯是帝王,还是个守成不足的帝王,对于权利他并不贪恋。

所以,他一直在为赵曦准备着……

“爹爹,孩儿……孩儿……”

说实话,赵曦这时候是真感动,一点都没做作,就是鼻子酸,想流泪。

人说年纪越大,情感越脆弱。他本来就不是七八岁的孩童,而此时,他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爹爹对他的那份父爱。

“莫这般,莫做小女儿之态。曦儿应该是堪比太祖太宗的千古帝王,且不可如此矫情。”

矫情?这词……或许老爹这时候才是最正确的语境吧。后世改变了太多词汇的意思,赵曦都不知道到底哪个对。

不过此时,老爹绝对是富含真情的。

很奇怪,赵曦也觉得老爹今日很奇怪。莫名其妙的有些伤感了。

赵曦不知道,可陈琳知道。

就在昨日事后,还正当年的官家,在处置完残局后,在延福宫竟然有个一时的恍惚。那一阵,根本唤不醒官家……本来陈琳欲宣御医的,官家醒了。

官家祖上似乎均有此病症……

“爹爹,此喷子每次使用后,需用通条清理,装填弹丸时……”

赵曦开始详细的给他老爹讲解手统的用法,很详细,从来没这般认真过。

“爹爹,孩儿有两把。欲献于爹爹使用一把……”

说真的,这是赵曦第一次对赵祯有了亲人的感觉。

一直以来,赵曦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爹,可那种亲近一直体会不到,比跟娘娘的情绪要薄的多。

而刚才就那么一瞬间,赵曦从心底认同这个爹了,也从情感上真正有了归属,这个皇家内苑的归属。

“曦儿,汝的安危高于爹爹性命。况,此物乃汝所创,汝虽与爹爹讲明,爹爹仍做不到熟练使用。”

“爹爹有大伴,曦儿留下吧。莫显露。知晓之人,大伴会做处理。待何时可推而广之时,汝再施为。”

赵祯这也是很久以来,第一次陪着赵曦这么久。那怕赵曦给他讲怎样瞄准时,他听不懂,也一样笑盈盈的听着。

从来没有这般享受过天伦之乐,也从来没这般轻松过……

他也不曾有过这般耐心的爹爹!

做帝王,何尝不是一种失去!

赵祯走了,赵曦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赵祯也如此。

他没坐銮驾,就那么走着。陈琳亦步亦趋的跟着。

“大伴,曦儿送吾手喷子,可是因大匠?”

若赵曦知道赵祯转头这样问陈琳……唉!帝王,还是个纠结的帝王,知道了也就那样。

“官家,非也。王爷今日实属真情,与官家是为天伦。”

陈琳是照实说,当时的情形,连他这个下人,这个外人,也能体味到那份真挚。

“吾也如此感受。曦儿比汝强,曾何时,吾曾想,不如禅让……”

这心思?谁也不敢信!

“官家,此举不可!王爷尚幼,官家正值当年……”

还有些理由,陈琳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明白。

他知道,鉴于他对官家的了解,这一刻,官家是真实的。

“吾乱想了!大伴,汝需多费心于曦儿。”

这……又是几个意思?陈琳看着官家上了銮驾,摇摇头,甩掉脑子里混乱,紧跟上了銮驾。

第七八章 祭祖之定

赵曦不知道后面的这些对话,他记得清楚的是:宫墙西北。

宫墙西北,也就是内苑的西北角,是一片狼藉……也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这是烂尾工程。

赵曦曾问过王中正,这小子专门为他打听了。

这是老爹准备修个院子的,内苑的钱粮不足时,老爹想动用左藏,结果被朝堂否决了,所以就搁下了,成了烂尾工程。

这是给自己修东宫的地方?不是说,冠礼之后要离开内苑吗?后世的影视剧都这样演的,怎么到自己这儿就不一样了?

这个得问清楚。

“曦儿,此事汝爹爹跟为娘谈及。汴梁居之不易,东宫与内苑比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汝之府藏钱粮足,若曦儿有意冠礼后出宫,也不是不可为之。”

娘娘实话跟赵曦说了。

说白了就是,皇家很穷,没钱在汴梁给太子买房子买地,所以就把旧房子收拾收拾,就算是太子的婚房了。

原来这万恶的旧社会,生在皇家也过的并不如意。

不过,赵曦觉得很如意,再没有比这更如意的了。

这地方在内苑不假,却是跟食品厂紧挨着……关键是自己的名下还有两个院落也紧挨着。

本来还可以多遐想一阵儿冠礼之后做什么,可惜,小滔娘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元夕前,滔娘出宫了,陪家人度元夕。

赵曦当时特羡慕……小滔娘可以在内苑和民间游走,一个人过两个世界的生活。

此时见到滔娘……幡然醒悟,怕是这小妮子以后会是东宫之主吧?

先不说她此时那副担忧以后欣喜的神情,就说她家……先祖高琼,祖父继勋皆是国朝军伍大拿。

老爹从郭氏到娘娘,赵曦就发现,好像国朝帝王家,一直与军伍通婚。

那么自己也就没得逃了。

不过赵曦没其它心思,反正总得有个女人做大,相对于滔娘,比其他随便一个人好多了,最起码熟悉,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三哥儿……”

都不叫三郎了,直接三哥儿了。

“吾无事,这不好好的嘛。”

原本的赵曦也不会卿卿我我,此时的他更是应该不懂。七八岁……好吧,后世确实有年岁对异性感冒的孩童。

不知道这算不算默契,就滔娘一声三哥儿,赵曦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初听闻,吓死滔娘了,便辞了爹娘,速回宫探问。汝果真无事?”

这小妮子,说就说吧,能不能别眼泪吧嗒的。

话还说的顺溜,就是脸上的泪珠不停的滚落。

“果真无事。汝看看……”

赵曦还转了转身,扭了扭腰,以证明自己全活着。

娘娘……唉,娘娘怎么躲开了?这只是小孩子玩闹,至于当相亲叙话吗?这还躲开了?

赵曦还等着娘娘也说两句,省得自己费口舌了。结果一转眼,娘娘不见了。

女人真是不分时代的,絮叨是通病,情绪外露也是类同的。

这还没咋呢,也就是经历了那么一场,小滔娘就没完没了的问,还真的就近前验收自己是不是成了残次品。

“滔娘,内侍亲从官那么多,又有殿前司赶到,吾已不会有损伤。莫担心。”

赵曦分不清自己这是解释,还是有点抵触这小女娃的亲昵动作。反正挺别扭的。

毕竟小女娃已经差不多跟自己齐头了,已经有了女孩子的一些特征。

原本自己只是以一个长者,像看护孩童一样,陪着滔娘玩乐。不知不觉,自己居然也有了害羞的情绪。

“姨娘与吾说了,汝用那个……那个什么手喷让作乱之徒毙命……”

总算有个引来的话题了,赵曦可不舍的错过。

“对对对,且随吾看看何为手喷。”

赵曦很自然的拽着小滔娘的手,好像很着急一般,拖着她往寝室去。

这时候好像又很自然,像年岁小的时候那样,又好像有些区别。

手喷子还在,虽然赵曦当时是真的像让爹爹备一支,可老爹更相信老陈琳,也觉得自己比他重要,推让两下,最后还是留下了。

赵曦又讲解了一遍手喷子到底是什么,又怎样用……

……

赵祯或许是因为有了一次发病的经历,居然于朝堂提起了要祭祖。

他祭祖的目的也很清楚,曦儿幼学之龄已到,也需要告知列祖列宗了。赵氏皇族有了媲美太祖太宗的继承大统之人。

赵曦遇事,历来不急不躁,事事胸有成竹。虽未曾听政,也未曾论及朝堂之事,可从诸多事项观之,曦儿有千古帝王之资。

这并不是赵祯自夸儿子,而是两届相公的评语。所以,赵祯很想跟先祖们夸耀一番。

而今年,正好轮着他们南班祭祖,所以,赵祯就想着带儿子在列祖列宗跟前显摆显摆。

赵祯在亲政之初,也曾有过祭祖。当初,京师禁军大半随行,朝堂诸司也皆由主官随同。豫西弓手捕快几乎倾巢出动,导致整个豫西盗贼频发,治安一时混乱不堪。

当时的执宰是吕夷简,是李迪、张士逊。

当初的朝堂,或许是因为赵祯初亲政,相公们摸不清帝王心思,也或许是对他十几年被太后垂帘听政的怜惜,总则当时朝堂愉快的通过了。

而如今,上一届执宰外放,整个朝堂,不是混日子的,就是没事找事想博名望的,还有赵祯有意留下的异向相搅。

果然是搅和,当赵祯在朝堂说起祭祖一事,便开始了将近一周时间的互喷。

这边讲帝王节俭,那边说不可忘祖背宗,这边说劳民伤财,这边说天地君亲师是天理。

吵吵嚷嚷好几天,硬是屁也没定下来。

“陛下,臣以为,既是因鄂王爷需告祭先祖。此事可由鄂王爷自行祭祖即可。”

“如此这般,便可省了朝堂诸公随行,禁军护卫也可有所调整。避免扰民,节省公帑……”

相公就是相公,贾昌朝一句话,把两边的观点都平衡了。所以,朝堂立马一致了,也不再争吵了。

可赵祯心里反倒忐忑了,可满朝堂异口同声的赞同,又是他首倡,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

并不是赵祯对不能出去遗憾,他是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堂兄,总觉得那里不对劲。

赵曦可不这样看,当他听说自己可以出去,还是能离开汴梁,这心里甭说多期待了。

第七九章 皇子出行

皇室祭祖,从来就不是皇家自家的事儿。

国朝惯例,皇室祭祖,供品由内苑或左藏库出,但途中住宿、饮食、防卫、购物等开销却需要地方承担。

赵曦还听说,早年太祖一脉王爷祭祖,护卫三千,地方更是想方设法谄媚进献……不用想也知道会是怎样的景象。

听到这些后,赵曦突然有些兴致索然的感觉。

本来赵曦以为,这就是个清明上坟,虽然不至于只有宗族,顶大了有个三二百人陪同就可以了。

没想到会是几千!这得要多害怕呀?后世也不是没有见过元首出行,如现在这般,还真没听说过。

几千?别说扰民的事儿,就说自己的感受。想看看现时真实的人间烟火,结果得透过几千人的脑袋。想想都无趣。

可这些由不得他。自从朝堂决定了,他只有听从。

贴身的随从,老陈琳走不开,得陪着老爹,倒是把那个李宪给划拉过来了。

而最接近自己的护卫,侍卫亲军马步司宣节校尉修武郎曹霖,侍卫亲军步军司宣节副尉秉义郎高敬贤。

就这俩前缀就让赵曦糊涂了半天,问了以后才明白,这职衔是八品,或者从八品,相当于后世的乡科级正职,也就是营长,跟自己转业时级别差不多。

他俩的职务是都指挥使……还是没明白,不过估计也就是管一个营,或者一个加强营的意思。

之所以这俩人挨着自己最近,一个曹霖,应该说算是自己的大表哥,而另一个高敬贤,是滔娘的堂兄,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哥。

这俩人的安排倒是正常,也在意料之内。

抛开饼干的事就拖着这两家,就从未来发展而言,这两家也绝对是赵曦的拥护者。

赵曦最终也就知道到这儿,这还是娘娘告诉他的。至于到底有多少人,什么人陪着去,他一概不知。还轮不着他操心。

滔娘还献好似的告诉赵曦,哥哥高敬贤如何武艺高强……小妮子,估计她哥哥也是让她告诉自己,别担心。

武艺高强不高强,赵曦真不在意。从他原本就知道的,以及来到这里学到的,他清楚,历朝历代,唯有国朝的灭亡不是从内部子民作乱而导致的,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国朝子民幸福感还是可以的,对皇家并没有多大怨恨。

至于有个山贼,来个盗匪,若是看见正规军,还出来扑腾,那绝对是嫌命太长的主。

离清明节还有半个多月,朝堂上已经把日程给安排好了。很详细,从几时出发到何时打尖,甚至连中途稍息的位置和如何扎营都安排的很细致。

就差安排大小便都怎样轮着来了!

赵曦很不解,搞不明白,朝堂诸公是怎样知道天会不会下雨的?又是怎样知道路是不是通畅的?亦或是如何知道这一路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没得选,他看到这日程安排很不解,可不管是爹娘,还是那个有过宫外经历的李宪,都觉得很正常。至于王中正,憨货也不懂的。

问了问才知道,即便是派兵打仗,朝堂也是如此安排的……赵曦无语了。

军人失期绝不是小事,如此严谨的时间安排,根本不考虑意外,给予宽裕的时间,这军人要是有进取心才是见了鬼了。

这也是第一次赵曦看到国朝这般运作,这已经不能说是闭门造车了,这纯粹就是胡闹!

赵曦本想跟老爹唠叨几句,看老爹满意的样子……闭嘴吧!估计只有这般安排,老爹才踏实。

对于禁军出外,破坏了国朝既定的内外平衡,做帝王的老爹肯定是担心的,随他吧。

好在礼部也有人专门负责此事,还临时给了差遣,估计这文人主事,该有临机决断的权限。

随便吧,反正自己就是陪着溜达一圈,也看看如今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一直到第二日赵曦出了汴梁城,他才知道,他所想象的溜达一圈是怎样的……

确实有些劳民伤财了,这又是何必呢?

自内苑往宫墙时,也就是他自己的仪仗和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二十多人,连带着王中正和李宪各带着十数个亲从官。

然而,自宫墙开始,便成了四五百人。由曹霖带着二百余人的马步军,还有高敬贤带着二百余人的步军,还有朝堂安排的那些主持祭祀的官吏,以及他们南班去祭祖的宗亲。

四五百人,从近身侍从,朝堂官吏,然后是步军,再外围是马步军……也就是骑兵,整正三层,队伍行进能有半里地。

让赵曦更想不到的是,自出了宫门,居然还有吹吹打打的鼓乐队伍……这是去祭祖吗?

这还不算完!他记得上次他到城外马厩,整个汴梁的街市喧哗并没有多大变化,而今天……虽然时辰早了点,可根本就看不出这是座近百万的城市。

他终于明白,什么是行人避让了,这避让绝对是彻底的。

他也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净水泼街,黄土铺地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些都至于吗?

原本赵曦还想着随着自己的仪仗步行,刚出宫门,就有礼部的人过来指责了,连带着自己的仪仗也被训了。

好了,自己顺着,让人抬着呗。

他感觉不到一点颠簸,甚至身子没有一点左右倾,或者前后倾的感觉。

这个没法争辩,得顺着道理做,依着规矩做,都无所谓。

可出了汴梁的城门,赵曦才知道,什么是人山人海,旌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上四军一个不落,全部派出了一指挥护卫祭祖。

这还只是他一个王爷出行,若真是老爹出门……该不会把整个汴梁的守军全部搬走吧?

还真就是这样。

上四军毕竟是经常接受帝王检阅的,又是在皇城驻扎,看上去确实让人……让人觉得花哨。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赵曦就这感觉。他觉得这上四军不想战斗序列的队伍,倒有点像后世的仪仗队和文艺兵。

看上去一个个挺俊俏,还都是齐刷刷的个头,盔明甲亮,刀枪剑戟也是闪闪发光。

估计他们的用处也只限于此了。

第八十章 小王要大解

礼部的官吏在这时候特有感觉,骑着那只知道托东西的挽马,紧赶两步上前,还左右环顾了一圈,然后整整衣冠,很臭屁的挥挥手,喊了一声:起驾!

起屁的驾!赵曦这几天酝酿的情绪,遐想的情形,在这一刻,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看人间烟火?看个屁呀!只能看看这银样蜡枪头的上四军,还能看看这文士如何在武将面前颐气指使。

赵曦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所有的期盼被挽马上的一声起驾给打碎了,甚至连上四军战力如何都懒得知晓了。

原本还是笔直的坐在辇與上,就这一刻,他立马塌了背,狠狠的靠在后背上……没劲。

确实挺没劲的,别说赵曦想看人间烟火,就是连人影都进不了他的视野。

因为,这并不是他出行随同的全部,在前方一里地以外,还有厢军在打扫整个行进的路线。

出城门一路向西,除了能看到前队的脑袋和背影,就是被日头照着映过来的后对阴影。这两个影都不是赵曦想看的,他想看的是人影……可惜没有。

三月下旬的天,在河南已经不怎么凉了,何况赵曦还层层叠叠的穿着正装。辇與稳稳当当,赵曦塌下来的背,靠着后背,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微微的闭上眼了。

本来是不想看这恼人的景象,谁知道不一会儿他还真就睡了。

也是,昨晚一晚上遐想这大宋的江山,从青草想到高山,从溪水想到黄河,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看到的。

一晚上激动的没睡踏实,这阵子看的烦了,反倒睡着了。

切!还说是聪慧,还说是天授帝王之资,这还没怎么呢,就睡了。

这礼部郎中,现在极度怀疑民间和士林所传的真假。

自他回京,经常有人讲述鄂王爷如何如何,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士子,本来就是制衡帝王的,这样也好,等自己等人有朝执宰了,这般帝王倒也好牵制。

这郎中想到此处,立马再一次直了直背,喊一声:驾!骑着那挽马来回的又巡视了一圈。

还好,这些禁军还算争气,没有偷奸耍滑的,也省得自己因此事而举起屠刀。

这次这郎中能揽到这差遣,也是托汝南王的福。

早年间,还是自己刚及第之时,汝南王世子赵宗谊就与自己有了接触。

那时候,官家还没有子嗣。被朝堂诸公逼着,十三世子入宫了。本以为抱上了大腿,从此可以青云直上。

可没想到,赵王出生,十三世子被恭送,自己也就是直言几句,便被远送军州……这十几年,自己一直在国朝的各军州履职。

这也是因庆历新政,将这群在朝堂胡闹的人外放以后,幸得夏相公记挂,自己方有了今日之差遣。

所以这郎中足着劲,想把回京履职后第一件实务办妥当了。

赵曦再醒来,应该是前半晌了。他是被热醒的,醒来后觉得这身上黏糊糊的,特不爽利……一身臭汗,把亵衣沾身上了。

再看看行进的队伍……早没了型,一个个像霜打过的菜秧,耷拉着脑袋,拖着双腿艰难的往前挪。

“表哥,此次出行谁是主官?”

赵曦睁眼就看见表哥曹霖挨着自己的辇與,躲在阴影处……挺有经验。

“回王爷,是礼部郎中张微。大祥符二年二甲进士,江浙人。去岁,因新政外放臣工多,其资历磨堪合适,得以进京。”

赵曦可以表哥表哥的叫,可曹霖可不敢。

这不是私底下,这是在行军。曹家的家风不容许他乱了规矩。

至于多说的那几句,是伯父交代的。他也知道,鄂王爷现在还对朝堂不了解,也不会知道本次祭祖主官。

而他,在定下来他护卫鄂王爷时,伯父便告知他本次主官了,也将其身份来历一并说明了。

当然,与汝南王府的紧密联系,他不晓得,他伯父也不晓得。

叔祖曹琮去岁去世,曾留遗言,曹家与鄂王爷有生之年当以鄂王爷为尊。

这意味着,不论鄂王爷最终能否登上大宝,曹家都得以鄂王爷为尊。

“哦,表哥,能不能麻烦你唤他过来一趟。”

赵曦还知道自己不能随便下辇的。也不是指使这表哥做这做那,是跟他正说着话,就随口这么一提。

“王爷,这……这恐怕不合适。首先吾乃武将,无特殊情况不得叨扰主官,其次,若王爷有求,可遣内侍唤之。吾等武将不可为。”

曹霖倒没觉得被这王爷表弟使唤有什么不合适,真正不合适的是文武之别。

哦……把这茬忘了,刚睡醒,还迷瞪着呢。

忘了这是个抑武扬文的时代……

“中正,去唤那个……”

“张微。”

“对,去唤那个张微过来一下。”

王中正是内侍,这事是正职。

“王爷,正值行军之时,不知王爷唤臣有何吩咐?”

别说表情,就是言辞中也好像对赵曦叫他很不耐。

“张郎中,如今兵将皆疲惫,可否稍息片刻,待将士缓一阵,那怕是喝口水,再继续。可否?”

按朝堂里规定的,每日也就五十里地,应该赶得及。赵曦见这些兵将的情况,真没必要硬扛着赶路,缓缓劲,精神头就不一样。

考虑到人家礼部才是主官,所以跟人商量。

“王爷,如何行军,何时歇息,朝堂相公有安排,本官自会执行,无随意变动之理由。”

“至于兵将疲惫……这般行军尚不足半日,更是不足三十里。何谈疲惫?若此般业已疲惫,西北征战又该如何?”

我去你大爷的!赵曦听到这话也是服了。

这能一样吗?一大早,还不到寅时,这群兵就在城门外等着了。

关键是这群人都是老爷兵,平时根本就不训练,这一下子你让他们全副武装的行军……

算了,爷不跟你讲道理!是让他们来护卫的,你这般折腾,真有个意外,他们连家伙都拿不起来,还护卫个屁呀!

行,你是朝臣,你是文官,爷不跟你废话。

“张郎中,吾……小王晨起受风,这一路安睡未曾遮盖,此时有些闹肚子,需寻大解之处。若误了行程,小王自会与朝堂相公言明……”

你要是真的能不让也拉屎,爷还就真服你了。

第八一章 认命和不认命

不是赵曦要耍赖,是不得不耍赖。

他不能跟主官争吵,甚至连争辩都不合适。主官,人家是这次祭祖的主事人,那么,人家就有对整支队伍的节制权利,其中包括自己在内。

从地位而言,自己最尊,可对于行军而言,是他说了算。

所以,赵曦就只能大解了,不解也得解一下。他真是看见这群估计连庄稼汉都不如的上四军护卫发愁。

表哥和未来大舅哥这四五百人还行,虽然也能看累来,好歹还有点兵样,可那些上四军的……已经没人样了,别说兵样。

想想也都不容易,穿着少说四五十斤的铠甲,再提溜着三二十斤的家伙……这些就是平时穿给老爹看的,穿这玩意儿跑三十里,能没倒下,也算是军纪严明了。

唉……想当年,自己负重十公斤,极速越野十公里,也没这帮兵大爷疲惫。

就这样的军队……怨不得被边陲小国动不动就被成千上万的灭掉,就这样的老爷兵,真要有个不测,估计连逃命都跑不动。

这不是赵曦体恤士兵,是明知不可为而不为。

这不是说你一次两次的压榨就能改变的,那样做,除了增加怨恨,积累哗变的基础,对提高军队素养,没半点作用。

或许这张微是个治军高手,也能做到严明纪律,可你不是他们的军事主管,只是临时节制……

赵曦可不想让这群大爷兵,还是守京师的大爷兵有积怨了。

赵曦有时候都能与老爹感同身受了,他是真不容易。

十来分钟吧,大概就这点时间赵曦也不能拖的太长了,否则指不定这个叫张微的郎中,回到朝堂会怎样嘀咕自己呢。

他也就是换了换亵衣,然后喝了点热水……

赵曦还保留着那个习惯,就是不喝凉水。他知道这年月医疗水平很差,拉肚子拉死人常有的事儿。

再次启程,多少有些好转了,最起码不再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样。

就是骑兵,也抽空照顾了一下马匹……这马匹也都差不多废了。再好的战马,搁一群废物手里,最后跟着废物一块废。

唉……真不想看到!

等到天凉下来了,也到了今日打尖休息的地儿……唉,又想发牢骚!

朝堂这群……赵曦真想定义为蠢货。天凉下来了,夕阳还挂在西边,说起来这时候最适合赶路,可偏偏按照朝堂议定的日程,这时候是要安营扎寨了……无语!

而张微,却是不折不扣的执行着……

是晚春时节,这点不错,可也得看日头脸色不是?

凭一群坐在公廨里煮茶的,来决定行军日程,还派个张微这个倔头执行……不说了,烦!

第二日,不用赵曦再大解了,沿路的州县终于跑来拦绊了。

见那个张微跟来人某某兄,某某弟的寒暄,还一个个带过来与赵曦引见。赵曦真想问问他,今日为何不行军了!

“表哥,今日扎营再何处?”

赵曦不知道,看这张微如此松懈,倒有了兴趣。

“回王爷,今日就在前方五里外的镇子。”

呃……赵曦愣了。这怎么可能?今日连二十里都不曾有,怎么会在前方五里扎营?

“不过,明日需如昨日那般赶路。”

曹霖后面又加了一句,好像是提醒。

我去!赵曦明白了。政事堂在做行军计划时,把士林往来考虑到了,唯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这群武人……

再看看这帮丘八,一副猪哥像的神情,羡慕的看着人家士子们寒暄……算了,都认命了,自己也没必要自寻烦恼,跟人添堵了。

反正自己也不受苦,估计这群所谓的上四军的兵将们,就喜欢被士子们呼来唤去的,说不定被骂一句,都是回去吹嘘的资本。

“表哥,上四军都这般?”

这是赵曦第一次有了忧虑,真正的忧虑。

本以为国祚不到百年,开国时立下汗马功劳的禁军,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纯粹提拉不起来。

他有时间,等到他做主时,完全有时间做针对性的改变。

而今天,他看到的情形,比他想象的差,差的太多了。他担心,等到他可以改变时,这些所谓的国朝精锐,需要的不是改变,而是直接解散……

他此时也深切的体会到了老范他们几个的着急……或许真的不能再等了。

“六成!”

曹霖倒是对赵曦没隐瞒。

还好,只是六成,来得及,也选的出。

“余下四成,与汝之兵将如何?”

“王爷,吾此次出行所带兵将,皆出于殿前司,原祖父所辖,也是伯父出征西北时的所辖。”

意思很明显,剩下的四成不如他带的这一都……

唉!连曹霖带的这些兵将,在赵曦眼里都算不得合格,可在曹霖这,应该算是优秀了,还是有传承的一都……

说实话,从这两日的行军来看,真正从未乱过队形的,也就是赵曦他自己的仪仗,也就是王中正每日训练的那二十来人。

不被人注意,但赵曦能看得到,就是王中正和李宪也似乎感觉到了。

王中正对赵曦的话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从几年前进学开始,每天王爷进学的时间,他就操练仪仗,一整天,来来回回的走,每次都几十步,还真不远,可根本就不断呀。

开始也有人叫苦,可王爷的赏赐丰厚,最终都抗下来了。这时候终于见着效果了。

如此对比,就可以眀了,这些所谓的国朝精锐,整日到底在干什么了。也怪不得文官们闲着没事就想杀几个唬唬人。

不管了,赵曦在后面的行程,再没有多一句嘴,也没反驳过张微一次决定。还相当配合着张微,跟这些下州下县的官员寒暄,客套。

没心情,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就想着能尽快的把这趟差事结束了,回去继续做自己皇子去……真到了需要全部解散的那一天,赵曦不介意解散。

强干弱枝?哼!纯粹扯淡,这时候的干根本谈不上强。

还真就怪了,被张微这般折腾着,这群丘八居然一点没怨言的走下来了,那怕不成个样,真就依照着政事堂的日程到了巩县。

很不正常,反正赵曦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

赵曦想到一个特别平常却契合这群人的词:麻木!

第八二章 有贼人作乱

赵曦一直笑眯眯的,跟每一个到跟前打招呼的官员客套,特平易近人,特没架子,特接地气。

那怕心里有诸多的看不惯,甚至想骂娘,可还是忍着应酬。

客气的甚至让张微以为是自己的做法,喝醒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

赵曦就这样配合着,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怎样就怎样,一直到祭祖的流程,赵曦都跟牵线木偶一样,随他们摆弄。

锣鼓……嗯,那就锣鼓吧;士子列队……也行,你们定;武将要盔明甲亮……行,清洗不行就换新的;还得有孩童……哦,你们安排。

从仪式流程,到人员,赵曦不提任何意见,问及了,也是一声:可,汝定夺。

甚至在上香时,张微安排赵宗实与自己并肩,赵曦也都是笑眯眯的。都行!

沉疴难治,国朝虽算不上病入膏肓,但绝不是病在肌肤。

赵曦清楚,他若想改变,不能刮骨疗毒,也不能重汤猛药,虽是缓病更需缓治。

赵曦有些苦涩,不说看到国朝全貌,但从琐事见之,就可以看出来……难!

一直到祭祖结束,赵曦也没有跟张微废话,跟任何人都没废话,就一直笑眯眯的把这趟差办完了。

王中正看着王爷这样很担心,甚至有点不踏实。他从来没见过王爷十几天不说话的时候,还一直是这样……

跟谁说?说什么?赵曦根本找不到可交谈的人。他的所思所想又有谁体会的到?

算了,且等着吧。

按照政事堂做的计划,明日该着返程了。

张微似乎很享受在赵曦面前那感觉,原来还需要把政事堂摆出来当大旗,现在,他几乎都懒得提政事堂了。

虽然他是在执行,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自个决定的一样。

“王爷,明日寅时启程。”

“可!”

张微很牛逼的说完离开了,赵曦很配合的端着捧着他……

连曹霖都奇怪,这不该是鄂王爷的性子呀?不管是叔祖,还是姑母,包括哪些熟悉鄂王爷手法的,对于鄂王爷从来没有过差评。

这些天,根本就跟原来的形象大相径庭……

说实话,对于张微的行为,赵曦仅仅是看不惯,还不至于睚眦必报,有些小枝小节,能过去就过去了。

尽管张微做事很让人不爽,但整件事办理的中规中矩。他明白,张微对待他,以及对待整个军伍的态度,根源并不在他本人身上。

也就随着他了。都是办差而已。

寅时启程,还和当初从汴梁出城一样,第一天的日程是死命的赶路。

这巩县跟汴梁最大的区别是山,从巩县往东,一直到荥阳,都是山路。而汴梁往西,一直到荥阳,一马平川。

还好政事堂对于这片区域还算熟悉,对于路程安排的还算合理,最起码没要求回程时两天天到达荥阳。

在日头偏西时,赵曦他们到达了日程安排的第一个驿站,也就是他们今晚留宿的地方。

这是在两山夹一沟的一处宽阔处,由于这是京西路,又是连接西京和汴梁的官道,路况养护的不错,驿站的规模和设施也还算好。

赵曦所居是驿站的上房,最里面正房的二层。

赵曦推开窗,映着夕阳,看着对面山坡上的迎春花和野桃花,一片黄一片粉的,漫山遍野。

一时间心情缓过来了。从开始的那种郁结散了……没必要,对于这种情况,赵曦心里是有准备的。

早先就听老范说过国事蜩螗,只不过是自己没能如此亲自体验而已。既然有所准备,就没必要这般纠结。

有问题不怕,解决就是了,郁闷……除了给自己添堵,没有任何用处。

自己已经做了些准备,慢慢来,一点一点的变,只要能让国朝往好处变就行。

一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

咦……对面山上有人?

并不远,赵曦甚至能看得见山坡上的树桩,人影的晃动也自然看的见。

“中正,汝看对面山坡……”

曹霖和高敬贤不可能跟赵曦住一块,陪着自己的还是内苑的那些,多了一个李宪而已。

“王爷,好像有人!”

“小的去知会一声殿前司……”

李宪也看到了,就准备下楼去。

“那个……李宪,还是跟张郎中说吧。”

这就是规矩,所有事得经主官的同意。

张微很快上来了,要不说赵曦不跟他别扭呢,就是觉得这人还算尽心尽责。一些小毛病,过去就过去了。

“何处有人?”

赵曦没言语,指了指对面的山坡……

“王爷,莫要大惊小怪。此乃厢军和弓手,乃吾仪仗之外围守护。”

还是很臭屁,手一背,扭头走了。

赵曦愣了一下……或许真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想想张微所说的,这还真有可能。

“表哥,厢军除修路搭桥,还有外围守护职能?”

“回王爷,厢军、弓手,在特定时期却可用于外围值守。不过……本次出行,未听闻厢军有此职能。”

“京西路,京畿要地,盗贼相对稀少,并非多山之地,应无须厢军如此。或许为地方官吏与张郎中有安排。”

曹霖如此说,有点似是而非,似乎对驿站附近出现这情况疑虑,又似对张微说辞的肯定。

好吧,自己多想了。

赵曦没有多想……

约摸子时,赵曦也就刚刚入睡不久,骤然间听到了一阵阵的喧哗声,间杂这金戈交错的声音,似乎就在驿站门外……

恍惚间赵曦以为是自己梦到了什么……

“王爷,有贼人闯驿站!”

赵曦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屋子里已经全是人。

一个个好像绷的很紧……

闯驿站?还是在京畿要地,在这京师与西京官道上,这得要多玩命?

这时候不是扯淡的时间,赵曦也没多言,只是快速的穿戴整齐……这时候应该没人要求他继续层层叠叠的穿那么多。

金戈交错声越发明显,似乎真的已经到了驿站门前……

“马厩在何处?”

曹霖很诧异的看了一眼赵曦……这是要逃吗?叔祖,或许您走眼了。

“吾左后侧。不仅驿马,吾等坐骑也在。”

“曹都使,本王现令汝,责一伍悍卒,一人两骑,速赶往荥阳引援。”

曹霖本来应该担心王爷安慰才对,可这时候得到赵曦的命令,好像比王爷安危解除还踏实。

第八三章 释迦衰落 弥勒持世

主官逃跑,是军伍中最忌讳的,也是最容易让军心涣散的做法。

虽然赵曦并不是主官,在曹霖心里,甚至在所有殿前司军卒眼里,赵曦的地位要高于张郎中太多了。

那怕是现在已经陷入混战的上四军,也是如此认同的。

所以赵曦决不能逃。曹霖这样认为,其实赵曦也这样想。

再说了,他根本就没想过逃。

这不是他三四岁时,他现在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娃了……嗯,七八岁了。

已经有一米三四的身高了。这些年又没搁下锻炼,却从来没机会实战,早心痒痒了。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干嘛要逃?他只希望上四军的那些废物,再废一点,别把应该多不了的贼人给全灭了。

上四军的这些废物没让赵曦失望,他们真的比赵曦想象的还要无用。

尽管只是从汴梁到巩县,不足三百里的路程,还是在京西路,京畿要地,可毕竟他们承担了护卫的任务,在某种程度上说,可以相当于战时。

可这群大爷兵干嘛了?

到了驿站,先是把盔甲卸掉,然后泡了泡脚,解了解乏,接着便三五个聚一起玩乐了……除了多走些路,跟他们在京师驻扎没两样。

甚至还有从驿官那儿讨要酒水,饮上几杯的。

这些张微居然不管!管什么呀?他也带着礼部的属下,跟几个宗室的世子饮乐了。

多日辛苦,如今差事办妥,就待回去领赏了。

在巩县,毕竟是皇室陵园,就是地方有请,也多有不便。今日进了驿站,多少都有些放下心了,所以……

所以在贼人冲击驿站时,也就值夜的还有些像样的抵抗,打穿了值夜的禁军,再往里,基本上就跟驱赶庄稼汉差不多。

盔甲找不到,兵器摸不着,黑嘘嘘的夜里,突然就闯进了这么一大队人马……

整个前院全乱了,到处见像无头苍蝇乱窜的禁军军卒。

张微迷糊中被惊醒,乍一下就彻底清醒了。慌乱中随便套了外衣,急匆匆跑到窗户边……

“列阵!列阵!”

列屁的阵呀!也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这么一句,也不看什么情况,傻不拉几的光知道瞎喊。

倒也不是纯粹没用。那些指挥使、都头什么的,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职责,一个个开始招呼自己的属下……

可惜,已经跑乱了。人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是想办法快速的脱离危险区域,找个可能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躲起来。

军人不是这样,可守卫京师的禁军,几十年未经战事,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当穿盔带甲是自己养家糊口的行当……还是可以混事的行当。

总是有有血性的,几千人,贼人就是张杀也杀不过来,也就让军卒们开始有了像样的抵抗,也逐渐有找到武器和盔甲的军卒,开始适应了黑暗,与贼人打斗起来。

“是厢军!”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冲击驿站的贼人,居然是厢军……

对于厢军,禁军一直有优越感,他们根本看不起厢军,那怕是最烂的禁军,那还是禁军,根本不是厢军可比的。

被厢军打成这样,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这下,反倒激起了这群大爷兵的愤怒……

啥时候厢军可以这般虐禁军了?孰不可忍!

就是这样,对于贼人他们或许害怕,但对于厢军,他们不认为会败了,所以整个驿站的前院陷入了混战。

好像形势要反转,随着越来越多的军卒找到了自己盔甲和武器,也越来越多的指挥使找到自己的属下,慢慢的有了组织,也有了成型的反击。

“释迦衰落,弥勒持世!”

“释迦衰落,弥勒持世……”

莫名其妙的,在第一声喊出后,便是一阵又一阵的重复喊叫,声浪一浪高于一浪。

“是弥勒教……”

得!本来已经形势逆转了,结果就因为这么个喊声,这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上四军,一下子泄了气,又开始没命的逃开了。

“反击!反击!逃者必斩!”

张微再一次喊起来。就刚才形势逆转时,他以为没事了,安全了,便真从楼上下来了,还想着博一份临场指挥的功劳……有点错怪人家,或许人家就真是身先士卒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时候,他这一嗓子却没有刚才那一嗓子见效,或者说根本就没人听他说什么。

前队本来还是冲击,结果因为弥勒教这个名称,一下子泄了气……被贼人冲散了。

而紧随前队,也准备冲杀贼人的禁军,也跟随着前队,被冲散了。

就这样,挡在张微前面的,本来还很厚实的防御,一下一下,一截一截,一层一层,就这么敞开了。

成了张微直面贼人!

“尔等……”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提溜着了。

后院的都是宗室,赵曦这时候正准备带着人往前院。

没办法,不是要故意耽误。派遣了冲出去报信搬救兵的,可曹霖和高敬贤根本不同意往前院……不仅仅不容许赵曦涉险,就连他俩也准备带着属下,在后院死守。

赵曦第一次在人前耍架子,并且用相当严厉的语气,解释了自己如此这般的理由。

“弥勒教是什么?”

不管那些在窗口哆嗦的宗亲,赵曦带着人刚下楼,便听到了:释迦衰落,弥勒持世的喊声。

“王爷,还请回房吧!吾等誓保上房安全。”

这时候曹霖也听到了喊声。

“就说这弥勒教是怎么回事?”

“弥勒教……”

谁能知道弥勒教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说几次国朝的乱事,都与之相关。

算了,看样子没人知道怎么解释。

待赵曦带人到了前院,才发现前院的场面很诡异。

禁军的军卒没影了,偌大的院子,上千的军卒,居然看不到一个,只有几百看着也是国朝军卒的人……

“是厢军!”

曹霖这时候也清楚了,后晌王爷看到的,或许就是这帮人,却因张郎中一句大惊小怪忽略了。

“释迦衰落,弥勒持世!”

“释迦衰落,弥勒持世……”

这……怎么会是张微带头喊了?

一把刀,就架在张微的脖子上,而他,把脖颈都憋粗了,使劲喊出了……

“李宪,能否射中!”

“王爷,小的可以,只是恐因此伤及张郎中。”

“本王让你射杀的就是张郎中!”

第八四章 射杀

赵曦说出这话后,恍然大悟的是王中正,愣神后仿佛懂了的是曹霖,惊讶的高敬贤,而不知所措的是李宪。

射杀张郎中?那不仅是京官,关键他是士子,是进士出生。这如何杀的?

再说了,李宪根本想不通,王爷为何要让他射杀张郎中!

“李宪!”

“小的……”

不管了!自己是皇家家奴,只听从王爷的命令。

他们不可能理解,若是此时身边有任何一个执宰,应该都可以明白。

当张微喊出那声:释迦衰落,弥勒持世时,就注定了结果。

士子,在国朝是高贵的,他张微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士子这个群体。

他与弥勒教的妥协,压根就是往整个士林泼粪。

好吧,这理由就是个借口,是因为有那个张微被挟持,这帮殿前司也根本不敢冲杀……他们对于文官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绝不会不顾文官的性命而冲击贼人。

“嗖……”

“张郎中誓死不与贼人妥协,已被贼人所杀!”

“张郎中不妥协,已被贼人所杀!”

还是王中正机灵,在赵曦喊完一句后,他紧跟着就喊叫了。

“张郎中誓死不妥协,已被贼人所杀!”

四五百人便一起跟着喊起来。

成了!这是赵曦听到所有人喊话后的想法。

而此时,远离了弥勒教,躲在周围房屋里已经整装的上四军也听到了……他们丢下主帅了,而主帅居然被弥勒教杀了……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听声音该是王爷的近卫出来了。这王爷不在后院待着,跑前面来干嘛?

丢下一个主帅,反正已经死了,可若是再丢下王爷……这事不敢想,真不能就这么丢下了。

其实就刚才那一阵,乱是乱了点,对于上四军近两千人,根本没多大损失,死伤十几二十个,根本连建制都不影响。

说白了,就是纯粹就是胆怯,让他们首先想到了逃。特别是这些年听说的,几次弥勒教作乱,都会有禁军死伤。听得多了,怕了,怕的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知道自己那点能耐,若是给汴梁百姓表演个秀场还行,那怕是在官家面前走两步也可以。让他们打战……还是算了吧。

就自己手里的家伙什,别说跟人对打,就是自己挥舞两下,都可能砸着自己了。

可现在……主官死了,王爷也出来了,关键是这王爷肯定就是以后的官家……

“兄弟们,不能躲了。刚才还能说是在找家伙什,现在,没借口了,必须得硬着头皮上了。”

谁都不傻,本来上四军也不会收半傻子。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屋子里全部冲出人来了,还嗷嗷叫着,喊打喊杀。

这……赵曦愣了,援兵不可能这么快吧?百十里地呢。

“王爷,是上四军的……”

妥了!赵曦在看到上四军再次窜出来,就知道,今晚这场惊吓,妥了,没事了。

可惜的是,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动手的机会。

别说他,就是曹霖和高敬贤也没敢离开他身边一步,并且身后还跟着牵马的……这压根就是随时准备护着他逃跑呢。

听闻跟大夏的几场战,都是一有败相,副官就会带着主帅没命的逃,然后整个队伍就备好了屁股,等着人家砍杀。

逃跑,在当朝好像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特别是对于文官主帅而言。

还听闻,韩琦韩稚圭,让副官们带着逃到秦州,被百姓怼的,只能让唾在脸上的唾沫自干……

贼人不少,也有各千数来人,只是驿站就这么大的点,能挤进来的也就三五百……看官别奇怪,别觉得驿站没多大,说真的,就京西路的驿站,整个占地面积都有一个大村子那么大了,毕竟是京畿要地,往来官员众多。

这也就是王爷祭祖,否则这地方的热闹程度,绝不亚于一般的集市。

三五百贼人,在四面八方都有喊叫声时,也一样胆怯……

“杀!”

赵曦在第一时间,就被这呐喊声激发了血性,不由自主的喊出一声:杀!

就这一声,就是进攻的命令,殿前司的军卒,这时候也不胆怯了,被赵曦这一声带动,全部齐声大喊:杀!

一时间,全部是杀!杀!杀!

弥勒教也不是刀枪不入,弥勒教也可以被杀死……这是上四军投入战团后的第一感觉。

原来都是人,也还是身手并不高超的人。

所以,这次,不再是混战,而是单方面推进。四周全部是上四军,而弥勒教众被一点点挤压着往院门处退。

“释迦衰落,弥勒持世!……”

这次,那怕是不停的喊叫,都没能扭转形势,越来越多的上四军被胜利的希望招引着,希望能用现在的勇猛掩盖掉刚才的胆怯,也希望最终能减轻主官被杀的责任。

“把张郎中的箭拔掉,在箭矢击中的地方捅几刀!”

若是有个聪明人,这些话是不用赵曦开口的。可陪着自己是一群傻蛋……

其他人犹豫,可王中正根本不含糊,毕竟陪着王爷干过这营生。

“张郎中是被贼人所杀,这一点必须记住,并且所有人都得记住!还得让上四军的人看到,张郎中确实是被贼人所杀。”

这样说,不知道都能不能明白。

其实,这些都是说给人听的。事实是怎样,不管是朝堂诸公,还是老爹,肯定会知道详细的经过。

赵曦觉得,士林和百姓,需要一个能过得去的说法。

自己需要帮朝堂让这个说法合理了!

从基础上,禁军确实比厢军玩强,毕竟他们算是正规军,而不想厢军那样,是流民组成。

一旦禁军抛开了心里的怯懦,那怕是平时缺少锻炼,也不是厢军能拦得住的。更何况,在人数比例上也不占优。

所以,没一阵,整个院子就又重新回来了,全部是上四军的军卒了。

赵曦被簇拥着,一直跟到了驿站门外,看到驿站前那片开阔地,正一点一点的被上四军夺回,而贼人已经开始仓惶逃窜了……

穷寇莫追,可能都觉得这句话有道理,特别是山林,真不应该追。上四军很懂得这点……

只有赵曦知道,这时候的穷寇莫追,便是丢掉了整个事件的线索,没有了追本溯源的基础。

第八五章 后续

贼人跑了,上四军的指挥使和都头也都收拢着队伍,开始打扫战场了。

而这时候,驿站的管事的也出现了,忙不迭的说些没名堂的话。

赵曦在这站着,可上四军没人敢凑过来,那怕是他们刚才确实表现了一次勇猛,也不敢过来跟王爷表功。

他们这趟差事的主官被杀了,原因是他们在混战中逃开了,没管主官。

谁还好意思往王爷跟前凑?

若不是王爷的近卫出现,说不定他们这次……唉!早知道弥勒教也就这样,一开始就完全可以把他们堵在门外的。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赵曦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事。

他不是主官,虽然他是地位最为尊贵的那人,可在此事上,他没有权利处置。

搁赵曦的真实想法,四个指挥使,全部撸了,看情况,该干掉的干掉,该进大牢的进大牢。

可现在还由不着他。

“表哥,吾回房了。汝先让四个指挥使确认一下张郎中的死亡原因。等待救援到了,再把这事交出去吧。”

既然没权利处置,也就没有待在这的必要。省得看着心寒……满院血淋胡擦的,这都是因为都指挥使的怯战。

赵曦担心再继续待在这里,忍不住拿出喷子,毙掉这几个狗日的指挥使。

赵曦往回走,而后院的宗亲往前院来,算是擦肩而过了。可一个个宗亲,看着赵曦都躲闪着目光,包括那个跟自己并肩上香的赵宗实……这就是原本准备继承大统的人选?

看着比自己大个十来岁,可这胆子……也就那样吧。怨不得史书记载,因继承大统时的反复,导致他几经惊恐,最终居然发病了。

赵曦连眼都没斜视,对这般宗亲也是无语了。好歹祖上也都是从枪林弹雨中打出来的,这才几十年,就都养成了鹌鹑。

让他们去看热闹吧,爷补觉去!

曹霖踏踏实实的遵照赵曦的指示,和高敬贤一同,把上四军的都指挥使召集过来,连同驿站的管事一起。

让他们看了张微的伤口,还感慨了自己随鄂王爷从后院赶过来,没来的救下张郎中的遗憾。

至于故事,让他们自己去编吧,他曹霖是真编不了。

这时候曹霖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吾就是让你射杀张郎中!

这是这阵子一直萦绕在脑子里的话,怎么赶都赶不走。

他以为他叔祖看错了,从汴梁出城,一直到今晚,自己这个王爷表弟,都是喏喏的配合着张微。他都觉得曹家忠于他,会不会错了。

可就在刚才,王爷表弟直接让射杀张微……也就是十来天的趾高气扬而已,就这么把命丢这儿了。

看了看高敬贤,好像跟自己的表情差不多,应该也是震惊于鄂王爷的杀伐决断。

赵曦醒来时又是寅时,习惯了,在这个时间总是能醒来。那怕昨晚折腾到半夜,依然会在寅时醒来。

“中正,荥阳可曾来人?”

都这会儿了,想必荥阳的救援早来了。

“回王爷,荥阳吕通判带兵于丑时便到了。”

一个时辰俩小时,谁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多会儿。好像自己睡下时也差不多丑时了。

只是这姓吕……

“姓吕?”

“回王爷,乃前相公吕夷简三子。”

吕家……挺好,应该算是自己人吧,合作好几年了,也没有过龌蹉。

“吕通判辛苦……”

客气话嘛,总不让人恼。一群人忙乎一晚,就自个睡大觉,多少也得客气一下。

“王爷受惊!贼人在荥阳辖地,实乃吾荥阳同僚之罪,如今王爷力挽狂澜,晦叔来迟,算不得辛苦。”

先是客气,然后就该说正事了。

不管这帮贼人是否已经逃窜,让赵曦再处险地明显不合适。所以,首先议定的便是,赵曦必须马上离开。

除了射杀张微,其他时间都跟赵曦无关,所以现如今也如此。很配合吕公著工作,对于离开没异议。

虽然他很想知道这伙贼人的来源,也想知道现在跑哪去了……还不到问政的年岁,也就是还没那个资格。

回程时的近卫没变,还是曹霖和高敬贤的那三五百人,而外围不再是京师带过来的,而驻泊荥阳的禁军。

可能稍微要比原来那群强点吧,反正乍看上去挺有精神。也有可能是吕公著处置那拔人把他们给吓着了。

赵曦不想这么早就跟朝堂和爹娘汇报,反正也没出什么事,等回去细说要比片言只语的驿递让人放心。

可荥阳州府可不敢怠慢,自昨晚被殿前司扣开城门,就一直没听过消息往来。

并且在第一时间派人往汴梁送了信……

赵祯这两天很开心的,奏报说西北那个忤逆之徒死了,还是被自己儿子杀死了。

最无耻的是,他居然霸占了儿媳……也难怪儿子要杀死他。

这确实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可惜,这样愉悦的心情没维持多久。

“官家,荥阳驿递,虎牢关驿站被贼人夜袭,朝堂已有处理。”

今日无早朝,赵祯依惯例在文德殿处置公务,却不料大早上陈琳就告诉他有人作乱。

贼人作乱?荥阳虎牢关?京畿要地居然……不对!赵祯突然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曦儿处于何地?”

“回官家,王爷昨晚正留宿虎牢关驿站。”

“速喧相公们到殿议事!”

曦儿在虎牢关,虎牢关被贼人所袭……赵祯脑子里就倒腾这两句话,不停的在大殿里转悠。

“着人知会一声圣人!”

猛然想起这事得告诉皇后,赵祯又嘚了这一句,然后继续转悠。

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驿站情况不明。想来京畿要地,也就是小撮贼人不知天高地厚,未知驿站有禁军入住,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不必担心。”

庞籍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在政事堂接到驿递时,都这般认为。

毕竟赵曦派人到荥阳报信时,也只有贼人闯驿站的信息,其他内容一概不知。

所以,政事堂以为是张微胆怯,大惊小呼,导致有了这样的驿递传到朝堂。

赵祯见庞籍这般说法,觉得在理。三五百近卫,两千优选禁军,即便是贼人作乱,也应该冲击不到曦儿。

倒是自己有些不淡定了。

对于官家这般行为,政事堂理解,抛开官家的性子,就是记挂王爷安危,官家如此,也属合情合理。

第八六章 弯弯绕

卯时,在吕公著领兵到达驿站,了解具体情况后,便再次遣人向朝堂做了详细说明。

除了作乱之人的身份信息有待调查外,其他的,包括整个事件中王爷、宗亲以及禁军,各方人员的表现,吕公著都经过问询,做了详细的表述。

事发于荥阳,京畿要地,政事堂势必会差人核实。加上吕公著本来的性子,自然需把事情调查清楚奏报。

相公们既然来了文德殿,自然不会就扯两句淡走了,多少得跟官家议些事。

西北那个忤逆之徒死了,朝堂也有叫嚣着要打到兴庆府的声音……纯粹是瞎嚷嚷,根本不了解大夏,也不了解如今的国朝。

打到兴庆府?要真那么容易,也就不会接二连三的溃败了,也不用国朝花钱买和平了。

真当大夏的那个忤逆之徒死了,整个大夏就会乱吗?

说说大夏,再说说如今的国朝……只要不折腾,基本没多少事需要相公们与官家定夺。

本来就是在拆东墙补西墙,就是做的维持的活儿。不管是陈执中,还是贾昌朝,那怕是庞籍也如此。

不是国朝不需要变革,是官家怕麻烦,如其半途而废,还不如就这么维持算了。

“官家,诸位相公,虎牢关驿站作乱之事,荥阳通判详细奏报……”

驿递分等级,一般的地方奏报,不可能在相公和官家议事时上传。

而现在……

赵祯猛一下站起身,心情激动,又起的急,赵祯的身子在起来后,还晃了两晃……

“官家……且看奏报如何……”

“大伴,汝读吧!”

赵祯坐下了,他担心自己站着扛不住奏报里的消息。

“奏为贼人被驱散,张郎中被杀,驿站无碍……”

吕公著详细的将贼人何时作乱,张微如何亲临指挥,禁军又如何应对,最终鄂王爷近卫力挽狂澜,驱散贼人等等都说清了。

包括贼人乃厢军又是弥勒教的情况,以及近两个都的人数冲击驿站。

老陈琳读完了,奏报里提及王爷的作为,他信。他清楚鄂王爷绝对是那种胆大包天的人物。

可政事堂相公却有些愣……怎么说呢,要说张微逃跑不可能,要说他会亲临指挥,谁也不信。

一直以来张微履职均为中平,也未曾接触兵事,初遇贼人冲击驿站,绝不敢以身冒险。

而赵祯……刚才因激动和紧张导致的昏沉脑袋,立马清晰起来,跟大热天饮了冰一般,忒舒爽了。

曦儿无碍即可,至于张微……他谁呀?赵祯一下子还真没想起来。

“官家,探事司详情吾等可否一观?”

皇城司探事司,祖宗法度,由官家一人独有,即便政事堂也不得染指。

所以,庞籍问时,纯粹是商量的口吻。

“大伴……”

赵祯先得知道这探事司奏报是否到达。

“可!”

赵祯见陈琳颔首,自己这阵子很高兴,也就随口答应了……

“官家……”

陈琳这是想拦下,结果贾昌朝已经从他手里拿到了两本奏折……这得趁官家没改变主意之前。

官家若回神了,肯定这事的真相就只能在大内蒙尘了。

“当诛此獠!”

赵祯很疑惑,想不明白贾昌朝为啥看了探事司的奏报会这般模样,说话都恶狠狠的。

询问的眼神看陈琳。

“官家……”

陈琳低声跟赵祯陈述探事司奏报里所说的事情真相……

赵祯那个后悔呀!早知道曦儿有此般行为,他绝不会让相公们知晓这份奏报的详情。

不杀士大夫!这是国朝帝王之规,而曦儿……亲自下令射杀张微……

而贾昌朝居然喊出了:当诛此獠!

哼!诛谁?何人为獠?这贾子明却是越来越放肆了,如此不懂规矩。

赵祯是性子弱点,可真要涉及到大统继承之事……他毕竟是帝王,帝王之术也是知晓的。

仁慈,宽容也是有限度的。

“啪嗒……”

这……赵祯想问,可还是顿了顿,愣了愣。庞籍居然用火折子把探事司的奏报点着了……这又是为何?

“官家,探事司奏报留存,还望以吕晦叔奏报为准。至于禁军指挥使,西府着有司处置。官家自待王爷回宫即可。”

这里面的弯弯绕,估计官家得一阵倒腾。庞籍直接说了处置的方式,便携众人辞别了。

赵祯确实是还在翻腾,不明白这庞相公为何如此。为曦儿声誉?有这可能,可完全可以当没见过奏报即可,没必要毁尸灭迹呀。

再说了,曦儿与庞相公并无往来,印象也不存在好坏。士林与皇家制衡,这是陈规,庞相公大可不必如此。

“大伴,去慈明宫……”

或许贤德的圣人可明了吧。

陈琳能想通,很多事都能想通,可他从来没在官家面前表露过这些……这不是闹着玩的。

“官家,国朝自开国,未尝有五品以上官员投敌者,甚至未尝有及第士子投敌过。”

“张郎中性命被胁迫,因胆怯喊出了弥勒余孽的号子,实质等同于投敌。”

“曦儿临机决断,不只是为国朝颜面,更是为士林声誉。此应该是相公们将探事司奏报毁掉的缘由。”

“官家,有曦儿这般儿子,于官家,于国朝实属万福。吾为官家贺!”

说完,曹皇后还真就欠了身,为官家道福了。

原来如此……赵祯本来还担心是一路积怨,曦儿借刀杀人未做好收尾工作……也是,曦儿何尝让自己失望过。

赵曦回来了,没有像出门那样,很低调的回宫了。

汴梁城里,也就好事者知晓鄂王爷驿站遇险之事,余者皆只知鄂王爷祭祖回宫了。

“伯父,侄儿所述为事情详细经过……”

曹霖交了差遣,回家后第一时间跟家主曹仪讲述了驿站之乱的真相。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又想不通。

“汝是否以为此事乃王爷睚眦必报,公报私仇了?”

曹霖算他们这一代出类拔萃的了,可还是没法跟鄂王爷相提并论。这样的弯弯绕……也难为他了。

没言语,也就是有这样的考虑。

“王爷如此,即便朝堂相公知晓原委,也只会感激鄂王爷,而不是其他。”

“王爷此举,不仅于士林,即便是于国朝也是最善之举。”

曹仪不再说了,有些事只需要提点,曹霖自己想通了,比全盘讲明要有利于他成长。

第八七章 六率之议

这事了了,本应该没赵曦什么事儿了,他也就没再操心。

除了皇后娘娘越发看着他亲,皇帝老爹也满眼是欣慰以外,驿站之乱对他来说没多大变化。

谁知道却因为老爹在朝堂上提到的事儿,再一次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了。

赵曦满幼学之龄,立为皇储,乃应有之意。此事不管是朝堂诸公,还是宗亲,都没有任何异议。

毕竟这次赵曦单独祭祖,就是为名正言顺的做太子。

这个赵曦也有心里准备。他没准备的,政事堂也没准备的是,老爹居然让朝堂对太子恢复六率……

东宫六率,在国朝几乎看做是前朝大内喋血的根本原因,祖宗法度虽未禁绝,可依惯例,国朝太子只有太子名,并无实质事。

如今官家居然……

赵祯毕竟是帝王,帝王该有的谋略一点都没少学。

曦儿立为皇储,这点没有差池,可驿站之乱,曦儿杀伐决断,维护了士林声誉,在曦儿立储问题上,如何能让士林还曦儿这个人情?这是赵祯考虑的。

立储,曦儿便需移居东宫……这当然只是借口。

那么,曦儿便不再受皇城司亲从官与殿前司保护,而曦儿的安危并未因立储而变的安稳,相反,因为立储,增加了出宫的机会,曦儿护卫之事,需要他这个当爹的考虑。

当然这都是借口。

所以,在赵祯提出议定此事时,整个朝堂就乱了。

西府的那些太尉、指挥使、节度使,以及各个品级的将军,大将军,都看热闹,不言语。

不敢言语,只要一出声,肯定所有的唾沫都会喷他,而不是官家。

不过心里却各自盘算着,希望这事能成,也想着如何安插子侄混进六率……那可是潜邸旧臣,谁都知道未来肯定飞黄腾达的。

而东府,除了相公们,几乎是全员开炮。历数前朝,前前朝太子六率之弊端,一直上升到国朝根本,一点面子都不留的怼着赵祯。

开玩笑!国朝连太子的属官也都是挂个名,基本就是寄禄的作用,现在官家居然要恢复六率?这岂不是与国朝抑武扬文的国策相悖吗?

若六率旧臣在未来掌军,他们这些士大夫还如何能把武夫摁下?

万万不可的!

赵祯好像预料到这样的场景,不急不恼,好像是很乐意倾听这群人的呱噪一般,连以往因被喷时的铁青脸色都没有。

他在等,等着看相公们会如何处理。

还好,包黑子出外河北转运使,能省得自己脸上被喷唾沫。

去岁因张氏亚父之事,就被那个黑炭头喷了一脸的唾沫。这次这个还好,没人凑前……在下面尽你们嚷嚷,反正这事朕是要办的。

赵祯好像很有把握。虽然相公们几次都送过来白眼,赵祯一律不搭理。

就跟看戏一般,就这么看,就这么等。

整个早朝,就这么嚷嚷过去了,本该说的正经事,好像没人记得,就记得官家要恢复六率了。

虽然没定论,赵祯第一次没有因为不能确定而烦恼,很日常的回文德殿了。

准备待一阵,应付一下琐事,去慈明宫见见曦儿。

“贾相公,此事如何是好?”

陈执中真觉得没法处理。并不是相公们担心驿站之乱探事司有什么副本奏报,而是他们的操守,决定了他们耍不得赖。

对于鄂王爷的人情,士林是该还的,只是官家……讨要的人情也太大了。

别奇怪,若是单个人的事儿,政事堂自不必与官家苟且,可此事涉及整个士林……

皇家优待士子,是因为士子的操守。若此事传扬出去,武将虽不至于翻了天,可时时作为借口,文武之别势必会有所变动,这对于整个士林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无论如何,恢复六率,万万不可!此事,陛下即便有召令,政事堂也可封驳。”

很显然,贾昌朝这是准备与官家对峙……

“多虑了!此事尚未定论,官家之意,未必是鄂王爷之意。且待些时日吧。”

“庞相,汝为何这般说?”

“诸位,驿站之乱,事发仓促,鄂王爷所决,醇之请问,朝堂诸公处之,敢与鄂王爷相提并论者几何?”

“如今官家所议,醇之以为并非鄂王爷之意。随之自会有变动。”

赵曦的聪慧,庞籍是早先便有听闻。原本以为只是些琐事,不论嬉戏,亦或诗词,皆小道尔,不足定论为千古帝王之资。

如今,因驿站之乱处置,庞籍对鄂王爷的兴致越发浓厚了。

资善堂的族学现在真成了个样子货,政事堂本来就把宗亲当牲口养,怎么可能倾心派驻教授。

孙复,孙明复这些日子好像也因好友牵连,等待朝堂处置,不再来授课了。

赵曦对于宗亲的玩乐不感兴趣,关键是没人陪他玩,也不敢陪他玩。自驿站回来,宗亲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个个恭恭敬敬的,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所以,现在他去进学,更像是跑步锻炼,没事也就回来了。如其在资善堂听那些闲言碎语,还不如回慈明宫自个温书。

没想到刚回来,就见着自己老爹了,感觉兴致还特别好……可娘娘倒是有些忧虑。

“爹爹,娘娘……”

“曦儿,爹爹正与汝娘说着。今日爹爹于朝堂提议,曦儿立储之时,恢复六率制。”

赵曦问好的话还没落下,赵祯就抢断了……

这……老爹,你确定没发烧?开什么玩笑?几十年的惯例,四代帝王温和更迭,已经让朝堂诸公以为没这个劳么子六率挺合适,你现在提这个,这不是找喷吗?

“爹爹,朝堂……”

“朝堂吵翻了,不过这事,相公们总得有定论。”

原来老爹打的这个主意……可,这人情不是欠着比还了更好吗?一个六率,一个士林……唉!

这般紧着讨债真的很好吗?虽然帝王与臣工不可能好到穿一条裤子,本就是相互制衡的关系,可完全没必要做的如此丁卯分明吧?

赵曦再看看娘娘……啥意思?这是不让我说清楚?

应该是了。难得老爹自觉做了一件得意的事儿,可以让相公们有点烦恼,而此时,正是得意的时候。

倘若自己真给老爹泼冷水……算了,老爹好不容易有一次感觉可以拿捏相公的得意,且让老爹再得意一阵吧。

第八八章 换个说法

赵祯错误的判断了相公们的耐心。这连续几日,整个朝堂见天的有人递折子,陈述恢复六率的弊端,一点利都没有,只有弊端。

赵祯也错误的判断了靠嘴皮子吃饭的这群人的无赖,那怕你一直留中不发,第二天照样往上递……反正用的是公家的笔墨纸砚。

本来还只是御史台的事儿,结果到后来整个朝堂几乎所有的臣工,全部递折子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能恢复太子六率。

什么事都不干了,就揪着这个不放?

赵祯怀疑是相公们纵容的,甚至还撺掇着。这都几天了,东西两府,御史中丞,他们居然没一个吭气的,就这样看笑话。

那怕是赵祯逐个留下奏对,还是一同唤来奏对,只要提及六率之事,全部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给个准话。

支持和反对都没有,就是不提这事。

赵祯无奈了,多少次都是这样把自己磨的没办法了,然后不了了之。这次恐怕最终还是个这结果。

他最大的失误是,他忘记了他自己不能跟相公们讨价还价,甚至都不能说张微的事。

那不仅是丢士林的脸,甚至连国朝的脸也丢了……

因为这事闹大了。

就是那个厢军的都虞候,就带着那一两千在驿站作乱的厢军,也可以说是弥勒教反贼。如今几经辗转,过黄河,走潞安,越过太行山。一直到了河北贝州,开始明目张胆的扯起了造反大旗。

赵祯都不知道自己这国朝,怎样就成了筛子?这不是一两个,是一两千,就这么从京西路,到河东路,再到京东路,居然一路安然无恙。

要说没有地方官吏的放水,连鬼都不信!

不是说弥勒教只在蜀中成了气候吗?不是说河北也只是有那么一小戳吗?现在……整个所谓的一小戳,已经汇聚了几万人,并且直接把贝州占据了。

可朝堂上,不管反贼,反倒是揪着一个六率的事没完!

这群误国的书生可以这样,而他不行,他是国朝的主人,无法撇开这事。

尽管富弼富彦国任河北,也多次递折子,让他安心。可就这样,他如何能安心?

难道六率的事就这么算了?赵祯不甘心,他自己也给自己打气,等吧,等到贝州乱局定下来,自己还是要提的。

就这么一个儿,还是有千古帝王之资的儿子,他的安危真的关乎国朝。

贝州反贼一事,来的确实是个时候。若不是这事发生,全朝堂连同陛下,要真就因为六率的事较劲了,还真让他们难处。

这样好!若不是需要身份问题,他们都想感激这拨反贼,乱的太是时候了。

至于反贼,疥疮之疾,没人当回事。

韩稚圭河北练兵,整饬军伍,已初有成效,如今富彦国于河北,又有文宽夫临场,自不会让贝州之乱扩大。

“王爷,听说在虎牢关驿站被咱们打跑的那群匪人,在河北贝州兴风作浪了。”

呃……王中正这话让赵曦愣了。怎么可能?

京西路到河北贝州,得多远的距离,一两千怎么过去的?

“哪来的闲言碎语?”

“王爷,中正所言属实。小的曾自请外出,监军河北的。而举旗的人是王则,正好是皇城司查到的那晚冲击驿站的厢军都虞侯。”

李宪自祭祖回来,就被官家发配给赵曦了。可他一直想建功立业,便一直跟皇城司勾连者。

唉……老爹,你就是这样点背。这下顾不得什么太子六率了吧?甚至连立储都得延后了。

至于兴风作浪的事,赵曦好像不记得大宋有过什么造反成事的。

那个水泊梁山,据听说还是杜撰的,还有个方腊,也是在后面了。

王则……哦,对了。赵曦突然脑子里闪过历史课本的内容。很清晰的记得,最后是一个叫文彦博的大臣,挖地道破城的……

“子范,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如今国朝四周环敌,自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莫急!”

赵曦跟这俩人说话时,很多时候不会顾及,时不时会蹦几句后世的话。

“王爷,小的也想外出。”

虽然跟着王爷很好,可要是到外面混几场战事,最后封个押班节度使光宗耀祖……他也想。

是啊!都想建功立业自己是不是也该着一展身手了?

老爹又来娘娘这寻安慰了。

赵曦有时候特想损老爹几句,心情好了,就找那个张氏,或者其他年轻的。有烦恼了,就来娘娘这儿倒垃圾。

“曦儿,六率之事恐不能成行。”

哦,原来是给自己致歉的。就这事呀……是不是自己该出了主意?

“爹爹,六率自古与宫廷之乱有关。有父子相残者,也有兄弟阋墙的,兵戈相见乃常事。”

“其中有帝王与太子的本身问题,也有潜邸旧臣与朝堂诸公矛盾积累的因素,以及各门阀子弟与潜邸亲疏远近的原因。”

“说白了,就是一个利益闹的。国朝废弃潜邸属官与六率旧制,也是出于这般考虑,避免内讧。”

“太子六率,两三万的规模,于京师,确实是很大的隐患。这样会让士林滋生更多的念想,这才是朝堂诸公反对的根本所在。”

顿一顿,让爹娘消化一下自己第一次对政事的发言,也让爹娘品味一下自己所说的话。

不算太惊人,这样的结论典籍里没有,可赵曦读来,整个历史就一个词:利益!

“曦儿,可有良策?”

好像爹娘对自己这般叙述并不惊讶。

“爹爹,娘娘,孩儿几日来也有过思谋。孩儿以为,没必要恢复六率旧制,或者说换一个说法。”

“第一,可缩减所谓六率兵员,孩儿以为有一成即可。第二,孩儿认为,在筹建东宫护卫军府时,可于军伍中设佐官为文职,并且实行轮换制,每三年已更换。”

“至于品级,可以不涉及具体品级,只作为差遣任用。名字吗……孩儿以为可称为教导。”

“如此以来,士林中自会将心思用于如何可得到教导职位,不会一致针对恢复六率的旧制之议。”

“另,爹爹,若此议能成,孩儿欲亲自选军卒……”

大体意思就这样,未尽之事……

“曦儿,汝可条陈此议?”

老爹毕竟是帝王,老爹毕竟有些事想不通。挺好,自己这样就可以陈述清楚了。

第八九章 庞太师

条陈,对于赵曦来说他觉得应该叫:关于筹建东宫护卫队伍的实施方案。

然后从指导思想,总体原则,再到具体措施以及推进步骤,最后是具体要求。

另外加一个附件,就是自己选兵的细则。

这些对他来说很熟悉,随便都能写个万儿八千字。

可这年月,就得叫:论东宫护卫队伍疏……

“曦儿,贝州之乱如何?”

赵曦正琢磨着这古今之别,考虑如何把两者合理的结合,从而给这时代的疏奏引个路。没想到老爹居然连贝州之乱的事也问他了。

这个……

“爹爹,孩儿对贝州之乱并不知晓。”

总不能说王中正如何打听了吧?更不能说自己就知道结果。

“贝州此事乃弥勒教作乱,裹挟着军卒与农民,以释迦衰落,弥勒持世为教义。”

“冲击汝等驿站之贼也于今日与之汇合。如今匪众已达数万,并盘居贝州,与禁军对峙,已坚持数十日。”

“禁军数次攻城,均无功而退。”

数十日?数万人?厢军与农民?赵曦把这几个因素往一起凑了凑……玩家家吗?

“爹爹,贝州日常驻军几何?常平仓存粮几许?城内住户多少?存粮又有多少?”

赵曦问的问题把赵祯问愣了。这是说平灭反贼一事,怎么曦儿所问却是官员吏治?

赵祯愣了愣,疑惑的看了看赵曦,又看看皇后。不解,好像皇后也不解。

“爹爹,治理一个国家,治理一个城市,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贝州王则,究其源也只是厢军都虞候,以国朝之体制,自不会埋没人才。”

这话不确定,但老爹肯定喜欢听。

“如此,此人绝不是出类拔萃之人。如此仓促间,收拢一群乌合之众。要组织没组织,要纪律没纪律。”

“说白了,就是凑热闹起哄。所谓什么教义,那玩意儿当不了饭吃。几万人,都聚集在一座城里,吃喝拉撒都是事儿,不是说喊几声口号就能填饱肚子。”

“如其说是与禁军对峙,不如说他们是坐困愁城,或者说待一座孤城里等死。”

“孩儿之所以关心常平仓的存粮,也就可以断定他们还能维持多久。一旦官粮消耗完毕,势必与百姓冲突……到那时,即便禁军不攻城,城也会自溃!疥疮之疾,不足挂怀。”

疥疮之疾,不足挂怀。曦儿这结论与朝堂相公宽慰自己的话一样。自己一直以为是宽慰自己的,听曦儿如此说来……或许还真不是事儿。

可……毕竟这是自己当朝时有人造反,赵祯做不到若无其事。他甚至责问整个朝堂:大臣无一人为国了事者,日日上殿何益?

如此说来,相公们是胸有成竹?

“曦儿,若朝廷攻之,可有良策?”

“爹爹,攻城容易攻心难。孩儿以为,此贼徒王则起事,并占据贝州,自会许些小恩小惠于贝州百姓,如此,其方能据贝州如此之久。”

“主事臣工并非无攻城之策,怕是虑及百姓心之所向,而故意延迟,致其乌合之众与贝州百姓冲突频发时,便是朝廷攻城日。”

“孩儿考虑,朝廷所派之臣工,业已有了破城良策,是为等待时机而已。”

不知道这时代的百姓怎样,但对于任何时代任何人,都很难脱开利益去做事。

“曦儿,汝觉得该是何种计策?”

唉……老爹还真能打破沙锅问到底,本不想夺人之功,毕竟人家建功立业的人就活着,还真在前线指挥着……

“遁地!爹爹,孩儿以为此事莫指教。远隔千里,前线千变万化,自不是坐朝堂可知晓的,应由前线主官临机决断。”

遁地?这词……好像明白了。

相公们很奇怪,今日奏对居然没看到官家有愁容。

自太子六率之议开始,到贝州乱事,官家除当天得意外,几十天一直是愁容满面,甚至难得的对着朝堂发火。今日这是怎么了?

相公们与赵祯说了些日常,然后就开始谈论贝州之乱了。

那怕情形并不容乐观,可官家依然笑眯眯的听着,甚至没有责问几次攻城无效的原因,也没有怒骂那些无用的禁军。

“陛下,贝州之乱,久未奏效,实乃吾等臣工之罪,不能解朝廷之危。”

憋不住了,先是陈执中憋不住了,忍不住就这样自请罪了。

“哦……陈相公言重了。吾听相公之劝,贝州之事,却为疥廯之疾,不足挂怀。”

呃……这本是大伙儿劝说官家的,结果被官家用来劝他们了。

“陛下可有良策?如今朝堂皆因此忙乱,陛下切不可知而不言……”

“贝州原无禁军驻防,也非国朝秋粮储备之地,城内官粮也只够地方厢军两月用度。”

“如今作乱之徒,聚众数万,吃喝拉撒并非一个厢军都虞候可驾驭的。等官粮损耗完毕,匪徒与百姓冲突之时,便是城破之日。”

唉,要不说赵祯是中平之资呢,没几下就全撂了。跟政事堂这群老狐狸玩心眼,他是真不行。

“官家,可曾想到破城之策?”

还继续呢?真够欺负人的。

“想必文宽夫业已计定。如今春暖花开,大地消融……”

嘿嘿,赵祯那个得意呀,还卖了关子。

只是,相公们没一个人再继续了,满脸的诧异与疑惑。

“官家,老臣庞籍自荐为太子师!”

手快有,手忙无。其他人还酝酿情绪时,庞籍已经开口了。

这……赵祯本来还想显摆一会儿呢,结果人家都明白,根本轮不着他最后揭开底牌。

这就是说,立储之事就这么定下了。

同时,赵祯没在继续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己儿子昨晚做好的:论东宫护卫疏递给了相公们。

说实话,赵祯从来没如此轻松的看懂过一份奏折。曦儿的疏奏,不管从理由,历代原因分析,再到本次六率之议的缘由和必要性都写的明明白白。

摈弃了六率的旧制……这点与朝堂意见相同,新组建太子护卫军府,这点与赵祯的目的相同,压缩了护卫军府的数量,减少了宫廷内讧发生的概率……

这一份疏奏,别说是自家儿子书写,就是臣工,赵祯都找不出不推行的理由。

只是,赵曦提出了自己选兵……

第九十章 选兵还是武举

其他的都无异议,那怕原本对恢复太子六率反对声音再大的臣子,对于赵曦这份奏折都没有异议。

只是对于附在后面的选兵事宜,又在朝堂起了纷争,甚至纷争的烈度高过了文职佐官的争夺。

也是,职位争夺是为个人,而选兵之事是为公事。那个私底下那个朝堂上,都分的很清。

并不是说不容许赵曦选兵,赵曦并没有提到自己怎样选兵。真正的争端在于:赵曦准备只在京营选兵。

说到这,又得说两句。公事多数时候只是借口,各人不同的利益才是根本。

谁没个亲近的,可大伙的亲近人不可能全堆在京里,没那么多职位供大家争。所以,京西路,京东路,甚至西军,河北,国朝所有的军营里,都有些关联的亲近人待着,特别是那种低品级的。

可,太子选护卫,这大不一样。太子继承大统这是必定,潜邸属官……谁都知道未来青云之路就相当于铺就了。

所以吵翻天了。

这该算是赵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心态看他的臣工们争吵。是的,第一次感觉到这群人吵架跟自己无关。

不过挺烦躁,甚至比吵些跟自己相关的还烦。

大多数人是喜欢看吵架的,就那种一人对一人的吵架,各种不同的美听话都能在吵架时蹦出来。

赵祯也喜欢看,可这是朝堂……关键是你们别一群人都嚷嚷,搞的根本听不见都说啥了,整个朝堂都是嗡嗡的。好不容易看个热闹,结果愣是不让看明白。

再看看相公们……都也挺无奈的。

啥时候国朝的士大夫如此看重武衔了?都是潜邸闹的,说白了都是利益闹的。

怎么说呢,国朝文武不谐,也就是明面上如此,真实的情况又如何呢?

庆历新政,一年夭折,几乎全盘否定。整个文官集团,为何将修武备一并否了?

如今禁军八十万,吃空饷,役军卒做杂役,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程度。谏官看不见?还是说不晓得?

偏偏从未有重手弹劾武将的。

战时文官为帅,常时武将见同阶文职下拜……确实如此,这是国朝祖宗法度。

战时为帅……就这一点,就决定了,到了一定层级的文官,若想要知兵事,主兵事,势必得有让自己放心,并可以用的武将。

也就是说,每一个文职京官背后多少都要有那么个武将牵连。

所以才有了面对禁军混乱,而台谏熟视无睹的情形……大家都这样,提出来就是掀桌子。老范的推行新政便是前车之鉴……都已经外出了,可老范这几年不停的在转任的路上颠簸,从邠州、邓州到杭州,如今再次转任青州。

知天命的年纪,谁能受得了这样?整个政事堂没一人怜惜,就这般颠簸着老范。

他不是富弼,有个前相公的岳父,他也不是韩琦,有灵寿韩家的关联,更不是王素,祖上在开国已经是相公了。

而如今朝堂的相公,都跟范仲淹差不多的跟脚,谁敢去揭那个疮?

那怕是明知道都嚷嚷的是私利,只要喊出了冠冕堂皇的口号,那就过得去……所谓执宰,特别是现在的执宰,不就是能过得去就不错嘛。

“曦儿,选兵之事恐有变动。”

难得老爹开心时也有在慈明宫待着的时候,出口却是关于选兵的。

赵曦有些不明白。按说所谓朝廷纷争,也就是个妥协的过程。老爹这边没坚持恢复六率,压缩了东宫护卫的编制,朝堂上不应该还较劲……

难道连一点自主权都不给?过了!

“爹爹,倘若东宫护卫不能由孩儿做主,孩儿宁愿不设扈从。”

扯淡!大不了爷不要护卫呗。赵曦也知道,凭他爹这性子,肯定是抗不过朝堂,最终六率的事是个泡汤。还不如自己直接说出来,省得老爹在自己跟前没面子。

“非也!朝堂对曦儿选兵并无异议,其争端集中在参加遴选的兵源问题上。”

“曦儿,汝之条陈言明,于京营遴选护卫,朝堂便因此起了纷争。历述京营之不堪,国朝各地驻泊之禁军均有京官宣扬之,甚者连厢军弓手都牵扯了。”

“今日早朝,议定汝之条陈后,唯此一条,未能定论。恐几日内奏疏不断,陈述选兵之事者为多。”

这下赵曦听明白了。他还是没有太看重潜邸属官的份量……这对于他来说是忽略的,因为他从心底没想过任人唯亲。

“爹爹,朝堂如何决策?”

“尚未定论。相公们未参言,得待几日。”

就这样的效率,或许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吧。无所谓,反正还没确定营地,也没营造设施,甚至连东宫也才动工修缮。

难得朝堂大方,为将内苑西北片废墟改造成东宫,朝堂这次没吝啬,专门拨付了钱粮……人情怕是算还了。

东宫规模如何,如何营造,赵曦还真不操心。冬天别受冷,夏天不受热就行了。况且,就他现在这身份……屋里冷了,大半夜也有专门给换暖炉的,屋里热了,专门扇扇子的那风比后世的空调不差。

还有……人家滔娘比他还操心。这小妮子,倒也不客气,也不知道谁跟她说了,现在已经是一副东宫女主的样了。

赵曦操心的是营地的选定和建设,这将是他在国朝种下的一颗至关重要的种子。

有定论了,最终居然把东宫护卫选兵办成了武举模式……赵曦真有点无语了。

也就是说,放宽了整个入选东宫护卫的限制,从禁军京营,直接延伸成了国朝的适龄青少年……这真成了征兵了。

至于标准……赵曦没彻底废弃原先的武举解试陈例,毕竟他对于这个时代的战争并不熟悉。只是他增加了属于自己独特的项目。

有点麻烦,赵曦不得不把一些后世的动作做了详细的释义……没办法,他们谁都不知道什么是俯卧撑,也不明白折返跑是几个意思,甚至负重和徒手越野……还得换算成丈和里。

所有完成这些动作的时间,他都得换算好了,搞成如今这年月能搞懂的计时标准。

没搞太高标准的,只是把后世军人体能标准搬过来而已。

第九一章 第一次论政

当赵曦把自己添加的项目放出去后,大伙才知道,都理解错了。

还以为太子殿下是要恢复太祖选兵的做法,定那个琵琶腿、车轴身,或者直接去遴选禁军那般,把兵样派遣到各州府,带着木梃下去。

都已经做准备了……这玩意儿太有操作余地了。毕竟够标准的多,进潜邸的少,期间大有可为。

没想到太子殿下另辟蹊径,直接定下了基本标准,没错,这只是基本标准,也就是说这只是针对地方选兵所定,至于真正的入选东宫护卫,那就是最后的殿试了……太子殿下亲自选兵。

是,现在已经该称太子殿下了,立储的仪式也算是走完了。就这个时间,赵曦都把东宫护卫营地营造个差不多了,就知道磨蹭了多久。

赵曦本以为就是一令诏书就可以了,谁知道居然还这样啰嗦。

想想前朝,即便是立储,后面也直接就废了,大多数都是在刀光剑影中确定的继承大统之人。至于本朝……虽然更迭温和,似乎也有些意外。

所以,对于立储的记录,赵曦看到的不多。都为尊者讳,不该记录的都忽略了。

而这一次,终于正儿八经的走了一次立储的仪式。

祭祀太庙,告三皇五帝,诏令讣告,告黎明百姓,都一个意思:国朝或者说天下的下一个掌舵者姓赵名曦,乃当今陛下之三子。

同时追溯到祖宗八代,意思是地位中正……自己得这样说。

从此后没有了鄂王爷赵曦,只有太子殿下,所以便从族学里出来了,有了专门的老师……太师,庞太师。

赵曦都不知道后世的戏文是不是早就给预料到自己来这边,同时也让庞籍真做了太师。

太子殿下十岁,也就是平常家庭孩童进学的年岁。庞籍虽然听闻太子聪慧,也以为是以讹传讹罢了,并不作准。所以,他第一堂课,稍微超出了蒙学,以《五经》开讲。

“殿下,汝之进学如何?”

庞籍也就很随意的与太子殿下交谈几句,才发现他错了。太子目前的学问,根本就不能用幼童来评判。

还好,庞籍本来就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甚至不次于原来的杜衍。也就避免了被太子打脸……

“先生,孙先生以为学生可应举……”

着确实是孙复的原话,还是孙复未因友人牵连,未外放时,早先就说过:王爷应举二甲无虞。

当然,孙复的话作不得准,他根本不知道二甲该是什么水准。这话只说明一点,赵曦现在把规程中该学的都学了。

这……庞籍也就真信了。对于孙复,他略有耳闻,虽不曾交往,有富彦国、文宽夫之流推崇,应不会有多大差池。

所以,庞籍找来了这几年省试考题……殿试就没必要了,那是陛下问政的。

“殿下,汝只需答其策问一题。”

庞籍很清楚帝王该具备那些素养,取士的诗赋对于帝王没必要。

赵曦早就感兴趣了,他很想知道这年月的国考是怎样的,只是碍于身份和不明白有没有忌讳,所以一直憋着。

王中正肯定搞不到这些。

所以,当庞太师……喊这称呼时,赵曦总是想到包黑子。

当自己的老师给他上回省试策问卷时,很不客气的就开始把自己当考生了……

“殿下,《论筹建东宫护卫疏》为汝作撰?”

很明显,太子殿下的这篇策问,与官家呈与朝堂的《论筹建东宫护卫疏》文风类同……单从策问而言,太子殿下一甲可取……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聪慧了,而是真正的千古帝王之资。

赵曦很不好意思,本来那个东宫护卫的条陈,他没让老爹跟朝堂实说……繁杂的朝堂,他还需要静观其变。

可他忘记了文风这回事……

“先生,确为学生所撰。”

别说帝王,就是对于常人,诚实也是基本素质,这点赵曦很清楚。

“殿下,可否与籍一说该疏缘由?”

这个……赵曦有些犹豫。祖宗法度与国朝现实,抑武扬文是不可触及的底线,而《论筹建东宫护卫疏》本身就是偏向武备的中心思想,而朝堂曾言……二十年不论战事。

庞籍是文臣,还是相当于整个士林领袖般的人物。士林是不会想有一个倾向于武备帝王的。

“先生,此问是太子与相公?还是弟子与老师?”

赵曦没有说什么保密不保密的话,也不提话出我口入你耳这些小气的话,他只想把这次对话有个界定……

再没有比这话更让庞籍震惊的。什么鲁班锁九连环,什么诗词对对,甚至连《筹建东宫护卫疏》和这篇策论算上,包括驿站之乱时的临机决断,都抵不住太子殿下这话给他的震惊。

一句话所包含的信息太多了,从职位身份,到国朝现状,再到未来施政方向,似乎都可以从这句问话中找到答案。

“此时籍与殿下乃师徒……”

庞籍有些颓然。太子殿下不是聪慧,而是妖孽。殿下的政治智慧别说是官家,就是放眼如今五品以上朝廷官员,无一可及。

“先生,学生此疏缘由萌芽于驿站之乱时,禁军两千与贼人两千的对战。本不该有张郎中殉国之殇,皆因上四军怯战。”

“当时,曹、高两位都使,不足五百人,与贼人对峙而不落下风。两者相比,学生以为兵不在多而在精。此其一也。”

“其二,学生儿时应进学,寅时起床,不想废晨时时光,便随意创一种行进之法。韩相公遇,言之为善,为行军之法。故,学生逐年修缮,如今可择伍试之。”

“其三,国朝汲取前朝乱局之因,抑武扬文乃应有之意。但学生以为,孤阳不生,孤阴不长,阴阳和谐为天地之道。唯文武并举方为良策。”

“此为该疏缘由,并非学生非议祖宗法度,也无意更改如今朝廷之制度,只想以东宫护卫为试验田,尝试一下两条腿走路。”

“此所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文武和谐之道……国朝至此,朝堂诸公又何尝不曾思虑,可多为以文御武,或者强令严法,诸般手段都曾试过,不奏效。

殿下所言,试验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或许真的是条路。

庞籍这时候真的没纠结殿下是不是偏向武备了,而是被殿下这种新颖的说法欣喜了。

第九二章 护卫营地

由于东宫护卫扩大了兵源范围,国朝各军州又与汴梁路程不等,所以,整个选兵事宜,从晚春直接推到了初秋。

留了近半年的时间,让各军州初选,并让经过初选的准东宫护卫,能有宽裕的时间到达汴梁。

一时间,国朝好事者对于东宫护卫入选一事的热度,甚至超过了科举……

同为国朝取才,而晋级后的境遇以及未来的发展,真说不准孰高孰低。

就如苏麟云: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一般。

进士及第,几经磨堪,太子继承了大统,如今之一甲进士未必进的了朝班。

而东宫护卫,若具备了相当水准,到太子继承大统之时,很有可能就平步青云,直至经略相公、押班或者太尉了。

当然,东宫护卫的教导一职,更是……这是私底下操作的事儿。

民间只是民间,在士林中除了这个教导的猜测,根本没人在意什么选兵。

唯有士子才自觉懂得国朝,所以,对于教导的职位,各自心里都有谱,没那个底蕴和资格,就不去丢人现眼了。说一声:坐看风云,然后找几个老友扯淡。

赵曦不知道这些,也顾不得这些。除了每日与庞籍扯淡……对赵曦来说是扯淡,对庞籍来说是教会赵曦如何做一个明君。

可惜,赵曦的三观已经牢固,并不是庞籍的灌输就可以改变的。

赵曦一直明白入乡随俗的含义,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更何况是一个大环境的改变。

一直都挺正常,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跟庞籍倒也处的过得去。

赵曦发现庞籍是个标准的士大夫,高尚的灵魂,模范的操守,言谈举止除了优雅就是正直。有一颗达济天下的心,却对国朝弊端无能为力,不得不费尽心思以维持朝廷的运转。

好人,好臣,好先生。

庞籍很想多与太子殿下交流,从与太子的交谈中,能得到很多启发,都无法说清是谁在教授。他告诉太子的是陈例,而太子引导他的是思维的无限宽广。

可惜,政事堂才是他的主业。本来他还有意给太子物色一个经义先生,却发现朝堂上还真找不到可以教授太子的士大夫。

所以,赵曦便有了空闲,是师徒交谈的空闲。而赵曦需要利用这些空闲尽快的营地建造好。

朝堂给了东宫护卫营地,也就是从禁军营地中划拨了一块。倒也照顾了东宫,给了一处接近皇城的营地。

赵曦印象中的军营……算了,不说了。当赵曦见到这块营地时,跟他想象的截然不同,这根本就不是军营,更像是一个坊。

“军营都如此吗?”

赵曦问,实在是想不通,说好了的军营,怎么就成了居民区。

“回殿下,据小的所知,国朝军营都如此。无论禁军还是厢军,都是托家带口在军营的,也就相当于个里坊。”

赵曦皱眉,也只能皱眉了,国朝都如此……

丈量了尺寸,简单的绘制了布局图,赵曦一言不发的回去了。

王中正和李宪发现自从王爷成了太子,很明显多了一份威严,行走坐卧都让他俩也觉得与先前大不一样了。

所以,陪伴时就比原来小心多了。特别是王中正,他太知道太子殿下了,绝不是官家那种性子……

赵曦是着急,很着急。朝堂划拨了军营,却没有连带着划拨改造军营的钱粮,而在赵曦看来,这烂地方根本就跟军营不相关。

国朝都如此,也就是说,自己的护卫最后也会都托家带口的过来。这不是三五十人,是两千多官兵,是一个加强团的配置。

加上文职和后勤,本来就有近三千人,可如果再托家带口,少说也得有上万了。

如果依旧例,赵曦就没必要折腾选兵了。可现在……

“娘娘,孩儿需要些钱粮。”

赵曦不知道现在内苑到底有多少钱,反正见滔娘经常因为东宫的改造修缮讨要些钱。

他这个……好吧,分不清是公还是私。对他来说公私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一个示范。

“曦儿……”

“娘娘,朝堂将禁军一厢营地划拨与孩儿,可无相关改造钱粮,只是给了地盘,而那样的地盘在孩儿眼里根本不是军营,是里坊。”

“所以孩儿想改造,同时也得为随即而来的那些护卫的家属谋些营生……”

皇后娘娘是真不想用内苑的钱为朝堂做事,因为内苑的日常用度,朝堂从来没爽快过。可这次是曦儿的护卫营地,内苑的钱粮也都是曦儿赚下的……

钱粮的事儿商量好了……也就是赵曦懂得尊重皇后娘娘,那些钱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他个人的私房。

剩下的……

这些天赵曦带着仪仗,皇城司亲从官调拨一些护卫陪着,不断的辗转于大内和将作监,还指使刘毅按照自己所列的物品,到市面上打听……

“庞相,太子殿下课业如何?”

文彦博因平灭贝州之乱,上调西府。对太子殿下多有耳闻,如今见太子殿下的行为,颇感异常。

“课业?籍无可授,朝堂也于一人可授殿下课业。”

“殿下如今辗转将作监,可是因军营一事?”

“当如此!观殿下所定护卫遴选基本标准,可知其有练兵之法。原禁军军营……不言也罢。”

庞籍也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很无奈。

“营造之钱粮何来?”

就赵曦和内苑那点事,对于朝堂的相公已经成了明事,可谁也张不开嘴朝一个孩童的私房开口。

当庞籍说清了缘由,文彦博也觉得没法开口。

“如今……”

彼此相视一笑……就这德行。相公们总以为太子殿下和内苑又被他们算计了。

内苑堆积的那些钱粮,也该拿出来用用了。别朝堂老是捉襟见肘,而内苑富得流油。

没这道理!

确实没这道理。从赵曦的条陈,谁都看得出,他的选兵练兵跟国朝旧例不同,也就是在划拨军营是,相公们已经知道要花费钱粮改造。

偏偏就把这事忽略了,懂了也装作不懂。

赵曦不傻,在看到军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不就是些钱粮吗?爷自己来,等完了咱再说。

第九三章 诚实是美德

事情就是这样,赵曦自个忙碌着,而朝堂上都得意的看热闹。

就跟这军营是自己的私事儿……还真就是,抛开国朝姓赵不说,就单从东宫护卫而言,这是相当于太子亲兵的,也就是太子的私军。

而太子……是国朝的太子。来回翻腾了半天,还是没法区分太子的事跟朝堂的事是不是一回事。反正老爹经常被怼,还都是一个借口:官家无私事。

至于太子……赵曦也明白,对朝堂有利时,臣工们也一样说:国朝皇储无私事。

无所谓,有些事水不落,石难出。

“曦儿,汝购置这般物事又为何?”

皇后娘娘看着刘毅成堆的往内苑收购烂麻布,废旧的锦缎和丝绸……有点不理解赵曦这又准备做什么。

这是垃圾呀!就刘毅也是一脸苦涩。他堂堂的内苑御膳房总管,内苑大采买,这些天就收拾这些连下人都不用的破烂玩意儿了。

当然,也有算是新品的,油布和麻布……这该是内苑采买的吗?

“娘娘,孩儿自有计较。”

好吧,又是这句。好像曦儿这般说,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于是,宫内的下人闲人又多了份闲事,那就是拆这些破烂。殿下说了,拆的越碎越好。

别担心没人干,太子殿下有赏赐的。所以,内苑没闲人了。

这些物事虽然破烂,但赵曦吩咐刘毅全部清洗了,还是用热水煮过的……殿下说这样可以杀毒,不会过病。

下人们不懂,但看着还算干净的破烂,想想殿下丰厚的赏赐,没人拒绝这活。

能入宫的,没一个女红不过关的。原本是建设,现在是破坏,毕竟对这些物事如何成型熟悉,拆解起来也就容易。

赵曦连这些玩意儿最后要做什么都顾不得说,又得去陪庞籍聊天了。他还约好了皇城司,等从庞相公那儿回来,要去趟将作监的。

唉……感觉这太子做的,比他当初当镇长还忙。这样紧凑的安排,连赵曦自己都有时不我待的感觉了。

确实时间不多了,营地的混乱让赵曦这段时间忙的脚跟都挨不着地,连滔娘都埋怨自己不操心东宫了。

可是没办法,赵曦必须在秋日选兵之前,把所有的工作准备好。

这次去将作监,并不是因为营地营造的事儿,营地改造已经开始动工了。

划拨的营地占地很大,朝堂在这点上还算给面子,这也让赵曦有了规划的余地。

他将整个营区分成了三块,军事区、生活区以及工坊区……

为让东宫护卫营地真正的成为范本,跟朝堂还有得谈。

“殿下今日心不在焉,可是有事?”

就等着这句话呢。什么心不在焉?就赵曦这心里,早懂得做什么时就专注什么,三心二意什么也做不好。

庞籍是相公,也就是朝堂,有些事可以吹吹风,探探路。

尽管储君已定,可因为赵曦年龄的问题,还未到听政的时候。跟朝堂诸公接触太少,无法了解如今朝堂诸公都怎样的心思。

赵曦想提些要求,但没把握,所以得从先生这里试探一下。

“先生,学生知错。实乃护卫营地之乱令学生无法心无旁骛,还望先生谅解。”

直截了当提要求的,从来不会直接获得。这个赵曦懂。

所以。他不说困难,只说有错,随口解释一下原因,也是一个诚恳的态度。

“殿下,朝堂窘迫是为实情,汝之练兵规程,吾等也知需有改造。同时,朝堂以为内苑留存之钱粮不为国用,着实是多了些。”

嗯,这话说的倒也是诚恳,甚至连赵曦都觉得在这老师跟前耍心眼不合适了……

“先生,吾并非为此而忧,是为随即而来的万数人担忧。”

“万数?殿下此事万万不可。东宫护卫乃六率编制十一,这是朝廷定论,万不可再生异论!”

庞籍愣了。殿下不会因朝堂对营地改造使用内苑钱粮,而诉求扩大护卫人数吧?这可不是小事,好不容易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又得乱起来了。

这……好吧,先有了一个过份的要求,然后自己把标准降下来,这样相对容易达到目的。

是不是有点阴了?

“先生何出此言?筹建东宫护卫条陈乃吾所撰,自不能出尔反尔。言出必践,是先生教授学生理念,学生岂能做反复之事?”

也是,太子殿下不是官家,好像还真没听说太子做事又反复过。

庞籍也冷静了。这段时间的交谈,他已经很清楚,太子殿下是个倔强的性子,并且更注重实际,不计较细枝末节,甚至为达目的敢不择手段……言谈中总是能捕捉到一些性情方面的特征。

“殿下所忧万数人……”

“先生,国朝旧例,禁军家眷随同驻泊,这般情形也就导致了军卒无心于训练,心思为家眷生存所占。”

“这也是如今军卒从事贱役不事本职的根本原因。为家眷谋吃食,天经地义,自然与军伍职守相悖。”

“学生所虑乃以何可令家眷自给自足,而不拖累军卒职守。”

这些话真假各一半吧,从目前看,赵曦的话绝对是事实。但从长远看,这涉及到国朝体制……

“可有良策?”

“先生,学生因营地改造,多日辗转将作监……如今边境平和,军备打造减少,将作监人浮于事。”

“故,学生以为,可自将作监筛选些工匠和工坊于东宫护卫营地,调教家眷从事劳作,可自给自足。”

“此事可议,汝可递……”

庞籍刚想让赵曦递折子,忽而明白了。这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法递折子,不知道该递给谁,又不能于朝堂陈述……

如今的太子殿下,做事还真是尴尬。

“此事可议。待籍与相公们议定。”

成了!赵曦这几天早就踅摸好营地工坊的营生了,甚至连将作监的大匠都说通了,就等着今日这茬了。

庞籍从学堂回来,一路上仔细琢磨这事,也反复回忆了整个过程,没觉得有什么,殿下所言却是事实,理由充分,在营地改造上,朝堂也确实摆了一道。

这点事,还是可以的。

正如赵曦所料,朝堂真没把工匠当回事,而赵曦明白这几个工匠的意义。

如其在将作监浪费,倒不如自己划拉过来打些基础。

第九四章 多数事没真相

东宫修缮完毕了,赵曦也该搬出去了。

赵曦早想搬出去了,半大小子,是该知道些男女之别了。那怕赵曦早就知道,也得装出现在才有了不好意思。

而滔娘也要出宫了,据说是天葵到了,不适合继续在宫里晃悠了。

小妮子有些早熟,估计这时代女娃子都被灌输的早熟了。

临行前提要求了,说是她那个叫高敬贤的堂哥,经过的开封府的初选,想知道三郎最终的殿试项目……

“大伴,太子近来如何?”

赵祯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儿子了,原本没立储,他到慈明宫还能见着,现在……得有两三个月没见了。

也有些不想见,他担心面对曦儿,会不小心漏出那些龌蹉。

“回官家,太子近来一直忙于护卫营地改造,奔波于内苑、将作监和营地。并无差错。”

老陈琳所说的差错,并不是说太子殿下,而是说他这边的皇城司。

“贼人王则又如何?”

“回官家,因那贼人死于贝州,无法知其沿路详情。皇城司只得将沿路通关关联之人一并处置。”

“跟那边关联者几何?”

“七成!”

七成!该是脱不开了。可这没法拿到台面上责问,也只能如此这般处置。

汝到底想干嘛?赵祯心里有怒火,可真的无处发泄。

曦儿祭祖,虽子民皆知,可具体行程并非众所周知的,沿途生人避让,乡兵弓手清扫外围。偏偏能在虎牢关驿站当晚受到冲击,必有知内情之人参与。贼人被阻击后,一路畅通到河北……要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偶然?世上那有那么多偶然?

所以皇城司一直在追查此事,结果还是不出所料。

“文宽夫……”

“官家,贼人王则并非捕获后处死,乃死于搏杀。老奴以为与文相公不相干。”

“大伴,曦儿安危汝多用心。”

“老奴晓得。护卫营地与皇城只隔一个街坊,探事司已摸清沿途住户,皆为良家。并已与坊官言明,所有住户变动,须与探事司禀告。”

曦儿大了,反倒比以往操心更多了。

原来孩童时,他也就在大内玩乐,即便内苑肮脏,尚不到明目张胆伤害曦儿的地步。

可如今,曦儿出入大内,甚至行走于汴梁城,其安危越发让人操心了。

赵祯看到皇后的装束很明显愣了好几愣。这又是唱哪出?

皇后作为六宫之首,坐卧行走一直是标杆式的,即便是在慈明宫,也从来是正装,可今天却是一副宫女样……

曹皇后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一次出格,居然让官家碰到了。

曦儿……唉!真不该听这孩子胡闹。

曦儿选兵,在勋贵家族都是当大事看待的。曹家也不例外,子侄有三个通过了开封府初选,也想知道曦儿殿试的项目。

曦儿说营地设施初成,约定好今日让高、曹两家的子侄看看。曹皇后虽然有兴致,碍于身份,想去看个新奇,也不能胡为。

却不了被曦儿撺掇着,就有了现在的情景……此为失仪,官家若是处置,自己都无话可说。

“爹爹,东宫护卫营地初成,孩儿欲邀娘娘视察。但因娘娘身份不便,故孩儿出此下策。请爹爹责罚孩儿。”

皇后仪态,赵曦还是懂的,如此情形谁也没预料到。确实也是他撺掇的,所以……

赵祯突然有些胸口发酸……想起自己这年岁为让母亲高兴的作为……曦儿是个孝子。

“爹爹可否一同?”

赵祯这样一句话,把大伙儿都问愣了。

“官家……”

“大伴,吾也是父亲!”

我嘞个去!老爹,啥时候你也会这样煽情了?

管不住,赵曦的小脸蛋真就落泪了。这话并没有多少情感因素,偏偏就触动了赵曦。

确实,老爹不只是帝王,也还是父亲……

曹霖早早的等在东宫护卫营地的门口,自家三人,还有高家两人。都是准备到东宫护卫谋差事的。

可太子殿下的条陈已经说明了,选兵不分职衔高低,一个标准取兵。无论是禁军还是厢军,那怕是乡兵弓手,或者士子、商贾、农家子,都按统一的标准定。

无论是骑射还是兵械,对于他们这般勋贵家族,自不在话下,问题是太子殿下的标准……从解试就可以看出,绝不会是单纯的骑射和武艺,甚至连方略都不是。

这就是近水楼台,赵曦也没想着就杜绝所有人情,古今都如此。

所以,先让他们过来熟悉一下项目。

可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快一个时辰了,太子殿下还未到……

营地现在是由皇城司值守的,肯定是闯不得。

“殿下……姑……官……”

曹霖看到赵曦过来,赶紧过去打招呼,可再一看……我的个老天,这是要干嘛?

他还知道不能喊出声,却不知道该以那个为主,该称呼那个办事。

门阍看到赵曦,直接打开了大门。再一看……愣了一下,接着又愣了一下,然后就彻底愣了。

老祖宗陪着来已经很惊讶了,却不料这娘娘和官家……

认识的都傻愣,不认识的……好像也没几个。

很新颖,真的很新颖。

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影壁,而影壁没有雕刻任何纹饰,只有硕大的四个字:忠诚、服从。

幸亏赵曦混过乡镇,写过这种上墙的标语。没求人,就自己写了。

正楷的四个大字,仿佛能感受到金戈铁马的神韵,同时这四个字也把军卒的信念浓缩在其中。

就赵祯这样的,在驻足看到这四个字时,都能有热血沸腾之感,何况曹霖等人。

“曦儿……”

“爹爹,此事孩儿随后告之。”

怎么说呢,自己的条陈,都是硬把字体变的隽秀一点的,而影壁上的字,才是自己真正的风格。

虽然是军营需要,可他写出这样的字,在朝堂诸公眼里……真不是什么好事。

字如其人,相由心生。帝王若性格中带有军伍消杀之气,对于国朝,特别是如今的国朝,没人会当作好事。

其实,赵祯问这话,能听到的也就他自家人和家奴,曹霖他们只是远远的缀着,不敢靠近,也不能靠近。

“大伴,汝可为之?”

赵祯岂能不知儿子之意?这事得有代劳者。

“回官家,老奴需多加练习。”

“汝练习吧!”

第九五章 练兵之法

赵曦第一次觉得老爹并非平庸之资,只是性格的原因被压制了。

就刚才这一手,并不是说谁都可以拐这个弯的,而老爹就这么很随意的办妥当了。

老陈琳见多识广,不仅身手了得,年轻时也曾随军出征,能写出这般神韵的字不奇怪。

若是有谁觉得阉人的字置于军伍不合适,由谁来书写便罢。

赵曦并没有带着众人直接去训练场,而是先到了营房……得让娘娘看到,自己从内苑拿的十多万贯,到底都干了些啥。

本着节省的原则,赵曦并没有把整个军营推到重建,而是因地制宜的进行了改造。

就比如营房……怎么描述呢,就是纯粹照搬了后世军营的样式,除了外观是属于这时代,里面的布置全部是后世的。当然,是能有的都有,没有的玩不了凭空造。

挺有意思,门口招牌是:班,进门后是那种靠墙的上下床……原来床可以上下。

每张床头是跟床连在一起的柜子和桌子,床下塞着小板凳……

不说了,军营嘛,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唯一的区别,就是赵曦没把文职佐官和武将放一间屋子里……最起码现在绝对不行。

等到训练场时,赵曦却是抽空换了一身衣裳……让人看着别扭。

赵曦却很享受,除了布料是麻布的,鞋是布鞋,还需要发扬优良传统……绑腿,其他的,就是颜色也是作训服的颜色。

这也是大家觉得别扭的原因。

“曦儿,为何此种颜色?”

赵祯觉得禁军的装束还好,不明白为什么曦儿搞成这样。虽然不会在朝堂上说什么,有些非议是肯定的。

“爹爹,待孩儿演示一番。”

没演示自己选兵的项目,倒是得先演示作训服了。

训练场周边的荒草,赵曦还留着,本来这军营就乱七八糟的,倒是有些玩意儿充分利用了。

赵曦快速的跑向了训练场……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设施,他是真想过一遍。

兜可一圈,等赵曦转过砖墙,便爬在草地里,慢慢的从草丛中又爬回来了,就待那儿不动了。

“大伴,太子此是何意?”

赵祯往前走了几步,人群也随着他往前走了。可已经越过砖墙了,却没有看到赵曦。

“官家,太子就在眼前。”

这个……真瞒不了陈琳。

他这样说,赵祯和曹皇后都瞪着眼,看看老陈琳,再看看眼前……人呢?

这……当赵曦起身后,果然就在眼前,距离不到一箭之地。

赵祯明白了,真正明白这颜色含义的还是陈琳以及有过军旅经历的曹霖。

这时候曹霖越发坚定,自己必须入选东宫护卫了。他不只为接近太子殿下,更是为太子殿下创造的这些新奇物事。

他能想象的到,东宫护卫营将是整个国朝独一无二的存在,不仅仅是地位。

“曦儿,此来源为何?”

“爹爹,有些虫蚊于草丛树叶之上,虽靠近而不得见。孩儿仔细查看发现,之所以不被发现,是因为蚊虫体色与树木草丛颜色接近。故,孩儿便责令将麻布染成了如此颜色。”

仿生学,说多了也没人懂,这样随口扯的反倒会让人信。

为这作训服的颜色,赵曦当初可是发愁了。结果跟将作监大匠们闲聊,才知道,这时代早就可以将麻布原色染成不同颜色了。

而赵曦所要求的,还是最基本最原始的草木染,无非将规范的图案,搞的混乱一点……

接下来才是重点,本来赵祯还想着看看就回去呢,就因为赵曦的这一套服饰,让他对所有的项目都有了兴致。

也不管朝堂是否放衙了,就当给自己休沐了。

曹霖也很想穿一套像太子殿下那样的衣服,可不敢说。只是一个劲的看着。

“表哥,作训服是东宫护卫专属,在未成为东宫护卫之前,吾不可为任何人例外。”

有些门开的,有些们开不的。就如作训服,赵曦想竖标杆,立模范,就得让人觉得这是身份的象征,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这还不是全部,有些物事还在宫内做着。

“殿下,卑职晓得。”

晓得不晓得吧,太子殿下说啥就是啥。

“最终的选兵,需先徒手越野十里后再进行下面的项目。所谓徒手越野十里,就是绕着那个圈跑十圈……”

赵曦指了指旁边那个夯的很平整的场地……那是未来的队列队形训练场。

“吾做一遍,尔等记清顺序与动作。”

赵曦不知道就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还能不能顺利完成,但所有的动作要领在脑子里很清晰。

从俯卧撑、仰卧起坐、屈臂支撑、引体向上,然后开始匍匐前进,越障碍……

这是他当初可以达到优秀的科目,如今……只是及格数,便已是气喘吁吁了。

年龄小是一方面,没有系统的锻炼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表哥,刚才吾所做的,就是最基本的数量和时间标准。”

赵曦过了一遍,最大的感受是……整个国朝未必能挑选出几个合格的兵员来。

老陈琳看着,一开始真没当回事。他并不觉得太子殿下可以创立特殊的练兵之法……越看到后面,越发觉得不对劲。

在太子殿下完成后,老陈琳忍不住,就照着太子殿下所做过的又做了一遍……

“大伴,如何?”

“官家,过此关者百人敌!”

有些夸大,但这一趟他真的感觉太子殿下的练兵之法非同小可。

“自今日起,皇城司派驻重兵,严守此军营!”

百人敌呀!赵祯如何还能淡定?

这么多年来,各军州一直变着花样练兵,严刑峻法者有,赏优罚劣者有,却从未见大伴这般评论过……那些都是动了些皮毛,怎么跟后世精选过的体系相比?

听老爹这般安排,赵曦无所谓,可曹霖几个就傻眼了。

还准备跟太子殿下求情,能让他们每日能来走几遍呢,如今……

“官家,霖儿、敬贤……”

皇后娘娘不考虑其他,曦儿摆弄的这些到底有多厉害她不懂,她只知道,曦儿的护卫,必须得有曹家人入选。

“大伴,做一些进出的牌子吧。”

“爹爹,孩儿已做好了营地的身份牌,只是……只是此身份牌只用于护卫身份。表哥可暂用,在选兵前日归还即可。”

第九六章 横生枝节

离东宫护卫选兵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些日子,赵曦除了陪庞太师聊天,就泡在营地里。

反正也不远,离自己东宫也就穿一条巷子。

不只是他,曹家的三个,高家的俩,还有王中正和李宪,没事都泡在营地里。

都不是新鲜,而是经过训练,真的感受到了好处。

而东宫护卫的教导也在几番争斗和妥协中定下了。

总教导居然是吕公著。赵曦终于明白了,国朝这是完全打破了职级的关系,级别与官职还真没多大关系。

就比如东宫护卫总教导,赵曦是换了个名字,可在本质上是相当于太子詹事,应该是至少为从三品。

吕公著原在荥阳通判,而州府通判从八品到五品皆可任,也就是说吕公著最高到五品,现在却能担任相当于从三品的职务。

就跟后世的地市级二把手,突然上调,成了负责全境内青少年工作的一把手……这跨度不是一般的大。

再想想这些年外放的相公,富弼、韩琦先不说,好歹是统辖一路,可范仲淹……几次转任,均是知州。也就是说从政事堂副职,直接去担任地市级一把手了。

这跌的也不是一般的深。

不说了,太乱,乱的根本就没个谱,根本没法用自己最熟悉的体制来对照。

然后是四个教导,好像也没出多大意外,一个韩缜,寄禄官太子中允……基本等同于平调。

一个王陶,赵曦本以为这又是一个世家,后来了解一下才知道,跟王素的那个王家没关系。

还有两个叫苏颂,一个叫赵瞻的,好像也没有什么来历。

大概明白了,所谓较劲,也就在总教导的职位上较劲,除了这个,其他的,对于士子来说也就可有可无了。

至于韩家,应该属于紧跟太子殿下步伐的做法。无所谓,谁来都行,只要按自己定下的,谁都一样。

赵曦本来也不畏权贵,更何况今日他就是最大的权贵。所以,在自己的地盘就得按自己说的做。

当然,这不是靠嘴说的,说半天估计也说不明白。所以,赵曦再一次累于案牍了。

内务条令和条例,赵曦背的滚瓜烂熟,时隔多年,反倒在脑子里更加的清晰。他所做的,就是把一些词汇更换,让语句和规矩更符合现时。

当赵曦把这些完成,才发现,真不是件轻松的事……

同时,赵曦还明确了东宫护卫队文武的职责。鉴于国朝现状,赵曦还是加大了文职的权重……本来后世也如此。

但有一点赵曦着重提出了,就是日常训练和作战,这一点必须以武将为主,而文职只能协同。

修饰一些措辞,换一些说法,最起码做到旁人看不出武将地位有多大提高来。

比如,教导主持东宫护卫除训练和作战以外所有事物……比如,护卫队所有人员的奖惩均由教导依照条例规定予以执行等等此类的说辞。

反正一句话,就是武将只管常时训练,战时作战,而整个护卫队的其他事务一律归教导,与武将无关。

赵曦在整个条陈中最为明显的改变,是将武将的薪酬待遇提升到了与教导几乎等同的程度。

最起码东宫护卫队统领……赵曦真想直接把名称定成团长。

这个统领的薪酬不应该低于分队教导的待遇。

并且详细制定了整个护卫队的武将职衔……相对于改变文官体系的繁乱,改变武官序列的阻碍要小的多。

说是改变,更应该说是照搬,也就是把后世的军制直接搬过来了。

整个护卫队就是一个加强团而已,班、排、连、营、团五级,这些都很熟悉。

赵曦把这些做好了,并没有到朝堂上去显摆,只是小范围的公布了。这个范围,也就是他跟五个教导。

赵曦的目的很清楚。其一,作为未来护卫队的事务主官,应该先得把条令条例内容熟悉了,把责任和职责熟悉了。

其二,毕竟最了解文人的就是文人。在这五人差遣定为护卫队教导时,他们的未来应该与太子殿下乃至整个教导队结为一体了。所以,赵曦想让大伙说些体己话,看看这洋洋洒洒十几万的内容,是不是适合现时,能不能在朝堂通过。

有些内容,并不是一时半会能理解透彻的。赵曦理解,所以,五人各自誊抄一份,赵曦准许各自带出去熟悉。

自己也不可能就这样陪着大家,一直等到他们熟悉了内容为止。

本该是自然而然的事,却硬是被搅和的有了枝节。

“曦儿,今日早朝,有臣工上奏,言及东宫护卫队颠倒乾坤,违背祖宗法度,随意改变国朝文官主持战时的宗旨。”

赵祯很忧虑。历朝历代,太子本来就是被弹劾的目标,而弹劾太子也是文官快速成名的捷径。没办法,自古如此,谁也无法改变。

可曦儿……这才刚刚立储,就被弹劾,还是如此大的帽子。祖宗法度,岂容后人随意变更?

“爹爹,孩儿不明。东宫护卫之事,皆由朝堂议定,何来擅自颠倒乾坤?”

听老爹这般说,赵曦也愣了。缩减编制,在六率设立文佐官,应该算不上与祖宗法度相悖呀?

自己已经够小心了,怎么还是被人咬了。

“非也,今日之奏,乃为汝之东宫护卫职责……”

什么?这怎么可能?昨日自己已经言明,所有条款皆为草稿。之所以下发至各教导,实为采纳意见,集众所长,待定之议。怎么就到了朝堂上?

“爹爹,除职责之外,可对条令条例有异议?”

“无!只对职责之条款有异议!”

“是何人所奏?”

“赵瞻,赵立明!”

还真有为扬名不要脸也不要命的!好!很好!你不就是想扬名吗?爷让你出个名,出大名!

“爹爹,即日起,赵瞻赵立明自东宫护卫队除名,且未来与东宫所有事宜其人不得参与。”

“同时,孩儿建议,此人应远窜边州,甚至剥其功名,永不录用!”

人该有上进心,也可以理解钻营的做法,甚至为扬名立万可以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在某种程度上,都值得理解。

只有一点,赵曦认为不可原谅,那就是:出卖!

第九七章 自辩书

赵曦之所以让教导们看,就是怕犯了那个忌讳。毕竟他对这个时代的价值理念还不完全熟悉。

宫里和典籍里,还不能完整的给他呈现这个时代,特别是无法呈现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世界观。

所以,他才选择小范围谈论……是小范围谈论。

“曦儿……”

赵祯知道儿子性子要比自己刚强,却没想到处理此事的手段如此狠辣。

从护卫队除名也就罢了,远窜边州也说的过去,可甚至建议剥其功名,永不录用……这确实狠了点吧?

从赵祯的心底,他还是不希望儿子过于狠辣了。

所谓仁者无敌。一次弹劾而已,何至于此?

“爹爹,国朝取才,德才兼备为宗旨。王符曾云:德不胜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

“孩儿东宫护卫诸般内容,并未形成定稿,是为内部谈论阶段。是否适合,需经护卫教导全体通过方会呈报朝廷。”

“而此赵瞻……在其位不谋其政,身为护卫队教导,不查缺补漏,竟然是以护卫队草稿诋毁护卫队。”

“往小的说,此人不具备进入护卫队的基本素质,连护卫队门前的警示告示都做不到。”

赵祯也想起了护卫队门前的大字:忠诚、服从。这赵瞻的确不够格。

“爹爹,往大的说,此人从根子里就没有忠诚这个概念。与护卫队他为博幸名,不惜诋毁整个护卫队教导与孩儿。与国朝,在特定时刻,他一样为前程和利益,放弃整个国朝乃至祖宗。”

对于这种小人,若是他能做主,直接以违反保密条例,直接送进大狱。什么玩意儿?

另外,这只是第一次,赵曦必须表明一个姿态,那就是……别闲着没事捕风捉影的找爷的茬。若想踩爷几脚往上爬,就得考虑承受后果。

很好,赵瞻这只打错鸣的鸡,自己先杀着玩,也让猴子们看看。赵曦……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提溜着玩的。

赵祯觉得儿子说的好像很在理,可就这样处置赵瞻,又好像理由不充分。

总不能明日自己直接诏令,让赵瞻外放岭南吧?那样估计整个朝堂都会怼自己了。

总得有个措辞吧?问题是曦儿说的这些……他作为帝王和爹爹的身份,是不能在帝王位上替太子辩解的。

“爹爹,孩儿撰写自辩,还请爹爹恩准。”

……

赵瞻在早朝时的弹劾,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浪。最起码连续几日,赵祯未见到有关护卫队与祖宗法度相悖,并颠倒乾坤的奏章。

赵祯心里轻松了很多。可,让他为难的是儿子的自辩书……这那是自辩?这分明就是一份讨伐的檄文!

唉……儿啊。你这是给爹爹出难题了。

就这么糊弄过去不行吗?反正这赵瞻也不提了,其他的臣工也没跟着起哄的。大家都就当没这回事就得了,何必这般得理不饶人呢?人家都偃旗息鼓了,没必要喊打喊杀的。

可,这孩子,这两天每天都问一次,朝堂如何处置,不就是追问爹爹有没有将自辩书呈与朝堂吗?

“唤庞相公于文德殿奏对。”

自己不知道怎样处理,那就问问相公吧。庞相公不是曦儿老师吗?让他定怎么办。

帝王嘛,就该问臣工。

赵曦这几天确实一直追着问结果。

这是必须的!他可不想东宫护卫队还没建立,就开始有这种害群之马了。

不说这个赵瞻能不能跟大伙相处和谐了,就凭他对护卫队根本没归属感,赵曦也决不能留下此人。

性质太恶劣了!

他本可以跟庞太师闲聊时说说此事,可人家庞太师压根就没提起过,自己又已经给老爹递了自辩,就只能追着老爹问结果了。

他这样追着,就是担心老爹那性子……糊弄呗,最后这事不了了之,那个赵瞻还继续留在护卫队。

若真是这结果,以后的护卫队还指不定谁当家了。

“官家……”

官家唤臣子奏对,这是常例,庞籍倒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如往常一般施礼问候。

“庞相公,汝看看此状。”

说着,赵祯就把自己儿子的自辩书递过去了。

庞籍看的很快,因为赵曦的自辩……或者说檄文条理很清晰。

“可!”

很好的一篇檄文,庞籍都忘了是在官家面前,不由的说了声:可。

“庞相公……”

“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此事吾当为之。”

说实话,就赵瞻的行为,不止庞籍,整个朝堂没几个能看得惯的。

想博名想疯了是怎么地?竟然如此下作!

再次早朝,奏报流程完毕,昭文阁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子师庞籍出班,当庭诵读其弟子,太子殿下赵曦之自辩书。

这也是太子殿下第一份呈于朝堂的公文,所有人都侧耳倾听。

“东宫护卫内部设置自辩书:王符曾言: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东宫护卫队之筹建乃朝堂议定,内部管理之论,是为草撰,为诸教导研讨之范本,非定稿也。”

“赵瞻,赵立明,在其位不谋其政,不顾团队之誉,未经上官容许,为博己名而置集体而不顾,于朝堂妄议未定之稿……”

当庞籍开始诵读时,赵瞻还以为这次自己赌对了,一个弹劾就让已经有偌大名声的太子殿下自辩……不就相当于罪己诏吗?嘿嘿……他都想到了未来的前程。

可除了标题,再往后,他愣是没听出一点自辩的味道来,反倒像是檄文,对自己这次行为的德行讨伐!

“综上所述,为黎民计,为天下计,为士林声誉计,为官吏规范作为计。吾建议赵立明远窜边州,甚至剥其功名,方可正视听,护朝纲。”

赵曦一点没掩饰,把自己那种厌恶的情绪,尽数在自辩书里表露无疑。同时,针对赵瞻的处置,也如同跟他老爹谈到时一般,一点没含蓄。

意思很明白,这只鸡他杀定了!

自辩书读完了,整个紫宸殿轻悄悄的,一点声音没有。

只有赵瞻的喘气声稍微重一点,让大伙不由的去看他。

其实,他这时候就是心静如水,一样会吸引整个大殿的所有人。

第九八章 苏颂是个有意思的人

赵瞻很希望此时能有人出来帮一下腔,那怕是讨伐他也行。可没有,什么也没有,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

他不明白,国朝这是怎么了?难道太子殿下就不能弹劾吗?

要说这人吧,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尽量还是别想着出风头,指不定招惹到不该招惹的大神。

赵瞻自庆历元年及第,便一直在州府转任,因磨堪经历满,今年方初转京官。

此时,东宫护卫对教导有了空缺,总教导定下来后,分教导成了鸡肋,也就没多少人争抢,所以轮上他了。

地方任职多为下州,初到京师听闻了不少太子的传闻,他将信将疑。在太子殿下将那个什么东宫职责让他誊抄时,他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一个根本不知道东宫护卫队是在怎样的妥协下筹建的人,居然就这么冒失的指手画脚了。

结果可想而知。

朝堂上大多数都知道这东宫护卫队是怎么回事。

那是从两三万的编制,太子殿下自愿裁减到十一的六率。并且太子殿下主动在军伍设立了文佐官,还是除了训练和战时管理整个护卫队的文佐官。

都已经这般了,你还想怎样?

况且,谁都晓得,这就是太子亲军,相当于官家的皇城司亲从官……你往皇城司塞一个文官试试?

再说了,所谓护卫作战,那就是在太子殿下遇险时保护,你能让那个时候文官指挥吗?文官是干那个的?

一个傻缺,被太子怼回来了,活该。

整个紫宸殿,没一个同情赵瞻的。

所以……

赵祯感觉等了很久,他在等着这些朝臣因为曦儿的自辩檄文。开始大范围的朝自己喷唾沫。

可奇了怪了,等这么久,居然没人吭气。怎么回事?

赵祯刚才闭着眼,是准备忍着呢。这时候睁开眼……场面很诡异。

所有人,没人看他,不是在闭目养神,就是在偷窥赵瞻。这回……这又是怎么了?

“庞相公,此事该当如何?”

“国朝不杀士大夫……国朝不杀因事上言者……此乃祖宗法度……”

这……赵瞻再一次惊着人了。官家也只是问一下相公针对太子殿下自辩书如何了结,你叫唤啥了?

谁杀你了?谁又要杀因事上言者了?

就这德行,也算是士林奇葩了。真如太子殿下自辩书中所言,立场不坚定,遇事不冷静,随时会变节的见风使舵之徒……

“陛下,外放广南吧。”

随着庞籍的这句话,也就是说这事算是落下帷幕了,或者说告一段落了。

然而,就是然而,赵曦所撰写的东宫护卫队内部管理以及职责的奏疏,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朝堂通过了。

因为谁也不想外放,更不会想去广南,广南那地方……也只能呵呵了。

……

赵曦这边还没有完全就绪,倒也不是很急的事儿,就是自己所设计的护卫队近身格斗武器一直做不出来。

军刀,赵曦压根就没敢想,他就是想把军刺搞出来。说真的,那玩意儿他觉得用起来最顺手。

可赵曦高估了此时的炼钢水平。想当初,全民炼钢……好吧,那是哄人的。但后世确实几乎遍地皆钢厂了。

没想到这代表着国朝先进技术工艺的将作监,居然无法做出一把合格的军刺来……倒也不能这么说,赵曦不希望是做自己手喷子那种,一把万贯,他需要的是可以大面积推广的工艺。

赵曦废那么大劲,又跟庞相公耍心眼,才从将作监划拉过几个大匠,结果也就是这种水准。

至于给他做手喷子的,他是铜匠,没掺和这事。不过那老头已经被赵曦戴上了整个营地工坊的总负责了。

没人看得起这些人,也没人看得起这些职位,又不是将作监序列的职数,有太子的面,朝堂也没吝啬。

这还是本朝的匠人位置提高了很多,早些年都归于奇淫巧术了。

赵曦又一次来工坊了,这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崔匠,今日……”

咦?这工坊怎么会有文士?哦,是教导,是那个苏颂。

“颂见过殿下。”

“子容因何而来?”

赵曦有些奇怪,好好的教导,不去背诵条例,以便将来好处置丘八。这文士怎么想起来到这地方了……

“听闻殿下责工坊做事,颂素来对工匠之艺喜好,故到此观之。”

喜好工艺?这倒是赵曦第一次见这时代有这样的文士。那个写《梦溪笔谈》的沈括,他还没见过,那个还是知道的。

“子容如何看待此事?”

“回殿下,吾这几日观之,工坊大匠工艺精湛,所铸之军刺堪比刀剑锋利,有棍锏之重力,是乃良器。”

得,这话……大哥,这不是朝堂,这是私底下,至于那样谨慎吗?一堆话全是恭维,就不能说些有用的?

嗯?不对,好像意思是说自己为什么不满意?

“子容觉此物尚可?”

“非尚可,实乃精良。”

果然如此。赵曦也真没法说出理由。

军刺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可工坊做出来的,他一上手就知道份量不对,重不少,并且他也试过,太脆,韧性不够。

“中正,拿锏来……”

好几次了,王中正和李宪也都明白殿下要做什么。他俩一人拿锏,一人拿军刺……

“叮当……”

十七八的后生,正是有用不完劲的时候,两人对砍,军刺瞬间就断了。

“殿下,锏为重器,以重砸为攻击手段,而军刺可刺、可砍、可挑、可砸,刀剑与锏的用法均可适用。自不可以其之短攻锏之长。”

嗯,这苏颂倒是看到军刺的优点,可……怎么说呢。

“太脆,吾期此番碰撞而不断。”

没法说清,不是说现时的语言限制了,是赵曦没法解释自己熟悉的感觉。

“殿下,若论脆性,恐非铁物,需添加些他物或许能成。”

对呀……这时候赵曦脑子里想起一个概念,好像是说生铁跟钢的含碳比例,该不是炼钢就是在炼铁中添加碳吧?问题什么是碳?有怎样往里添加?。

不懂,不懂不怕,可以试试。

“崔匠,汝将焦炭碾碎,于锻造整个过程添加些做个尝试。”

不过,这个苏颂,是赵曦发现的第一个有发散性思维的人。

有点意思。

第九九章 选兵诏令

要说最喜欢东宫护卫选兵这事的是谁,应该首推汴梁城的客栈和酒楼行业了。

这不是科举,每年及第的就那么个定数,虽然天下读书人不少,可真正来京师考试的并不是太多。

这是选兵,还是选两千。就冲这庞大的数字,就可以吸引众多的参加者。

甭管是乡兵弓手,还是军伍校尉,都希望借这次选兵,从而一飞冲天,从此平步青云。

古语说穷文富武,其实就是说练武的饭量大,能养起半大小子练武确实需要家境殷实些。

所以,客栈酒楼这段时间热火了,若是年年都有怎么一场,他们直接把太子放祖宗牌位前,供起来。

偌大的汴梁城,扔进来一两万人,真看不出来,要说变化,唯一的就是打架斗殴的多了。

都是些莽汉,还仗着自己有两下子,再加上能选出来到京师的,都是当地响当当的一号人物,都还挺爱面子。

不是因为一个座位,就是因为走路蹭了肩膀,甚至连多看了几眼也找茬的借口。

于是,这段时间开封府衙疲于应付,衙役们马不停蹄的跑着,就为了解决这些鸡毛蒜皮的屁事。

开封府还没哼唧呢,御史台啰嗦话就来了。而这时候有个赵曦熟悉的人是御史中丞,包拯包希仁。

要说这个时代赵曦最有畏惧感的,恐怕就这个人了。

毕竟从小就听着包龙图打坐开封府长大的,在赵曦的概念里,这包黑子,不是今天斩个驸马,就是明天揍个王爷的,相当的牛掰。

想来应该是个直肠子,还是那种嫉恶如仇,不畏权贵的愣头青。

据听说就往老爹脸上喷过唾沫……

赵曦的心底,是绝不想招惹这人的,偏偏还就逃不开。

包黑子上折子了……

让赵曦没想到的是,包黑子并非不通情理,也不是嫉恶如仇。本以为包黑子的奏折绝对是破口大骂,认为东宫选兵是胡闹,是小孩子玩家家,是导致目前开封府混乱的罪魁祸首。

谁知道,包黑子的奏折只是很委婉的建议东宫护卫的选兵,能尽快举行。

甚至没有说一句选兵的错,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并为开封府的衙役叫苦。

“曦儿,选兵之事可就绪?”

这是赵祯把包黑子的奏折给儿子看了后的第一句话。没办法,他也是有一分奈何,不想招惹这个钉头。

别最后父子俩都得吃包黑子的唾沫。

“爹爹,孩儿这边由吕教导负责,早已就绪。只是朝堂公布之日未到,不知是否有边远军州的备选人选是否已经入城。”

听老爹这意思是要提前?不合适,别说是选兵,就是随便什么事,能不更改就不更改。

倒不是说金口玉言什么的,朝堂嘛,得有最起码的诚信。

不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轻易的改变朝堂的既定。

“可如今京师之现状……”

老爹呀,总是这般,有事解决就得了呗。

“爹爹,孩儿以为可发布诏令:凡因打架斗殴被开封府记录在案者,无论其解试成绩是否优秀,一律取消参选资格。”

不就是刺头嘛,治治就得了。这类刺头赵曦见多了……又是说后世,老这样就没意思了。

所谓刺头,其实都是些有脑子的,只不过争强好胜了一些,没有谁舍得大老远跑京师来,给人打一架然后再回去了。

知道他们想得到的,就知道怎么治他们。

很快,赵曦说的这道恐吓令就下达了,并且直接发布到了汴梁的所有客栈酒楼,包括驿站……有相当多的校尉,也冲着这趟选兵到了京师。

朝堂很人性化,第一次对这些丘八网开了一面……之前因打架斗殴到过开封府衙的,朝廷表示既往不咎,并消除了原本的记录。

这下……京师里才算安稳了。

三十里铺,这还是统属于汴梁最远的驿站了。驿丞没想到都这老晚了,居然还有京师过来的急脚递……能会有什么事儿?

“让进京的选兵全部知晓!”

就仍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了。脚力够,今晚这驿兵还能赶回城里。

也就是三十里,谁乐意待在这穷乡僻壤的。

驿丞打开公告……就这点屁事,有必要大老远跑过来一趟吗?不对!这好像是说太子殿下选兵的事儿。

这可马虎不得。听说这太子呀……怎么说来着?反正就是啥都行。

还听说……对,那位还路过驿站了。听说那位本来官家选中他辅助太子东宫,筹建什么护卫队,结果那孙子胳膊肘往外拐,还到朝廷数落太子不是了。结果惹恼了太子,直接把他发配广南了。

太子殿下的事儿可耽误不得。

驿丞想着该贴那儿合适呢,这天已经擦黑了,谁还出来看这告示?

算了,干脆挨屋子说一声吧。

驿站不小,可今晚入住的人不多,不像前几天那样热闹。那些个选兵都已经进城了,听说选兵也就是十几天了,谁都担心有个意外,谁也想早点去京城能打听到些消息。

所以,三十里铺几乎没什么选兵了。还有俩,就俩了。

“朝廷诏令,选兵出房门听令……”

“朝廷诏令,选兵出房门听令……”

驿丞虽然亲自替太子殿下办事,但也没想着进那些军汉的房。谁知道有没有忌讳……

“遵道……”

“寿翁……”

诶……诶……读诏令呢,就你们两间房是选兵,这出房门不准备好听诏令,寒暄什么?

驿丞倒也没喊,把手里的诏令抖了抖,把意思告诉他们就行了。

都是些莽汉,说不对话挨打,即便他们是不能参加选兵了,可自己还是挨揍了不是。

“凡因打架斗殴被开封府记录在案者,取消选兵资格。即日起实行,之前有相关恶迹,朝廷不予惩罚,并消除开封府衙记录。”

朝廷倒是对这群军汉仁慈……

种谊种寿翁,折可行折遵道,一个种家儿郎,一个折家子侄,同属大宋西军,两家也有走动,不曾想会在驿站相遇,还是因驿丞宣读诏令才知道对方。

“参加选兵?”

“汝也参加选兵?”

两人相视一笑,走近了相互锤一拳。

“吾以为唯有吾如此消停,未曾想遵道也是今日方到。”

“早到又如何?听富相公讲述太子殿下事实,想必早到京师也如吾等一般。”

第一零一章 总有找茬的

这些物事……怎么说呢,所有来宾们不知道都有什么用。

赵曦倒是很熟悉,可他的身份不适合当众演示。其实,他也不想让朝堂诸公觉得他有军伍的倾向……更不合适。

护卫队教导也都熟悉了,毕竟这是他们未来考核军卒的,自己肯定得熟悉了。可一个个忙的前后脚都绊一块了,那能想太子殿下那样陪来宾。

剩下的……也就王中正和李宪了。

这俩人不占护卫队编制数,却好像注定了是护卫队的人。这点谁也没异议。

王中正和李宪,在得到允许后,迈着……在官家和相公跟前,真走不出六亲不认的感觉来,还是含胸塌背的。

“被褥?”

是了,这俩憨货显摆,直接全部拆开,完整的做了一遍演示。整装完毕,好歹挺直了腰杆,这是太子殿下交代过的,说是不能辱了这身衣服。

也让人看清楚了,那方方正正的到底是什么。

确实是被褥,或者说睡袋更合适。

赵曦用油布做面,麻布做里,中间填充了被拆解成丝绸断线和剪成碎末的旧麻布……他记得后世那些到处是弹被褥的就是这样。

然后就做成了一个大一点的油布袋,厚厚的,即便是阴天下雨,潮湿地面,随便铺地上,往里一钻,不比家里的床板差。

“殿下,为何绑腿?”

“相公,此事仪可为诸公答疑。军卒连日行军,血脉皆沉于腿脚,甚者会因此生恶疾臁疮。”

“殿下绑腿之法,可避免血脉积聚于腿脚,因长途行军而折损。”

曹仪出生以及他的经历,能想到这绑腿之法的好处。这也是曹霖每晚回去后跟他汇报的结果。

他这般说,并不是想让让朝堂诸公听听就算了,他希望这绑腿之法别局限在太子护卫队。

赵曦也是这么想的……看朝堂这些人的表情,怕是还有得等。

他们只是新奇而已,若是再想其他,只是你自己想多了。对于那些桌椅板凳的兴趣,明显要大于绑腿和油布睡袋。

修武备?这才刚把庆历新政的余毒扫干净了,谁会倡议这事?

“此物又为何意?”

看着王中正和李宪交叉在胸前,鼓鼓囊囊的,一截一截的布袋子……还是新奇。

“禀相公,此乃放置干粮之处。”

曹仪没说的兴致了,就刚才的情形,他知道,说多少也没用。

王中正只能说一句,说清用途就行。至于放置饼干,单兵可携带半月足用的话,他不够解说的资格。

赵曦的懒得说,特别是这群人对绑腿的态度……压根就不在乎军卒性命,估计饿死也是应该的,说什么呀?

算了,连本来准备好的训练演示也不玩了。

不是赌气,是他感觉还不到时候,或者说,他一段时间对于军伍的侧重让朝堂警觉了。

不急,他有的是时间。

当参加今日选兵开场的官员坐定,所有职司各就各位了……尽管多数人欲犹未尽,也不能影响整个选兵的进行。

没看官家和相公们都已经落座了吗?

此时已经是辰巳之交,也到了选兵入场的时刻了。

在入场前,教导由御史和皇城司的陪着……着一身特别扎眼的装束,倒是好分辨。

总教导喊话了,也不管近万人能不能都听清。

要求排成四列,按顺序入场。每一位在入场时会发一个号牌,那么进去之后,便没有名字,只有号牌。等所有考核结束,教导会根据号牌和名字的对应,宣布入选名单。

同时,由于当日无法结束选兵,今日未能参选者,可在护卫营地住宿一晚,食宿全包。

上万人呢!并不都又军伍基础,若不是向朝堂申请到殿前司的维持秩序,指不定会乱成啥了。

其他项目可以分组,可徒手十里的前置项目,是必须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

所以,也让整日坐公廨的,见识了人马上万、无边无缘是怎样的景象。

就是这选兵没劲。

确实,挺费时,也挺乏味,特别是看一群人绕着圈子跑,对于这群文士,是真没意思。

关键是还不是一波,还要很多波……近万人,肯定是不能一次性全堆过去。

“如此选兵,实无必要让诸多选兵齐聚京师,莫说军州,即便下县也能考录……”

阴阳调开始有了。赵曦忽略这点了……护卫营地越让人震撼,便越会导致所有文官的警惕。

这不,阴阳话有了,而相公们没人有异色。这这帮人,就老爹稍微尴尬些。

“不知莫言!”

吕公著这时候有时间来做陪客了。

这话别人不管如何,他听着不爽。在其位谋其政,对于护卫营地,这段时间,他深度钻研了太子殿下那洋洋洒洒十几万字,他打心底的佩服太子殿下,那些所谓的传言,甚至都低估了太子殿下的聪慧。

他认为,不止护卫营地,应该是在国朝所有禁军营地,推行选兵制。

同时,他也知道,想做到这点……很难。

吕公著不是开明的人,甚至对于庆历新政他都是反对的,但对于护卫营地,却由衷的产生了归属感。

这是颗幼苗,需呵护,等待他茁壮成长。有一天会让国朝军伍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的。

“吾亲眼所见,岂是不知?”

杠上了!唉……赵曦真有点无奈,甚至想不明白,士大夫能有这般灯红酒绿的日子,真的是靠嘴就可以永久吗?

“护卫营地总教导吕公著,请奏陛下,可否暂停选兵,以满足诸公见识?”

得!杠大发了。不过就吕公著的这做法,赵曦很喜欢。身在护卫营地,那就是护卫营地的人,就该有护卫营地的气质。

关键是,吕公著居然使用的是他拟订的请示语气和方式……

对于这场面,赵祯也不知道怎样处置……谁知道相公们如何想。

“陛下,既有争论,暂停也罢。”

行,既然庞相公这般说,那就这般做呗。

整个选兵停了,稀里糊涂的,然后是主席台上一大群红黄蓝绿的朝堂大佬,稀稀拉拉的越过了操场。

“只不过是嬉戏罢了!”

这就是杠精,总能找到可以怼的话题。看到这又是木杆,又是木墙的玩意儿。直接定义为嬉戏了。

“陈介之,若汝可在规定时间完成,护卫营可承认为嬉戏,并承担所有选兵的程仪。”

第一零二章 谢谢

曹皇后一直看着赵曦,生怕他跟人将起来。

毕竟是曦儿第一次与朝堂面对面,他那个倔强的性子,还从来为曾输过,也未人如此当面指责过。

这年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还好,曦儿自始自终都是笑眯眯的,保持着一种淡然的神态,好像护卫营地跟他无关一般。

曹皇后是知道的,除了这些现场设施,整个护卫队的装束,都是宫里做的。这些物事的用途,她都听曦儿详细讲解过,也知道曦儿花费了大量心血。

人都希望得到认可,更何况是个十二三的孩童。

今日,曦儿就像向爹爹和臣工汇报自己的成绩一般,却不料被这般挑三拣四的说道了。

现今被这陈谨陈介之,与吕公著直接争锋到这般地步了……唉,朝堂又将如何处之?

其实,赵曦没觉得啥,只是没想到这朝堂上争起来居然会争锋相对,根本不是后世那种和光同尘的味道,一点不含蓄,不委婉。

好,很好,特别是吕公著,相当的好。

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你不是说嬉戏吗?行啊,那你玩一把!

“若汝吕诲叔可过,吾陈谨自陪之!”

该不是这俩人有什么怨吧?赵曦真有点怀疑。

吕公著的做法赵曦能理解。可这位……想不通,难道仅仅是为了存在感?好歹也是个从五品的太常寺少卿,至于这般作为吗?

“护卫营总教导吕公著,恳请陛下与相公们准许,由吾与陈介之为众人演示一里障碍科目。”

这……都是斯文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些粗野之事,体面何在?

不管是赵祯还是相公们,没人觉得这合适。当然,他们不知道,平时吕公著也会带着教导们,过来走几趟,那怕是规定时间内完不成,好歹是熟悉。

所以,他才敢那样说陈谨……他还是有把握甩出对方一大截的。

问题是官家和相公……没办法同意这朝廷的五品大员在这地方丢人现眼。

“爹爹,孩儿有言!”

赵曦觉得差不多了。虽然他不觉得五品士大夫跑一趟五百米障碍丢人,对于这年月的价值观还是理解的。

“讲!”

赵祯也很正式……他是想用这语气,来告诉曦儿,莫过了,不可以过份了。

“一里障碍通过,需一定的技巧和动作要领,以及规范。孩儿建议,且有中正与李宪,先行为诸公演示……”

他没说是要让随后的两位大员照着做,还是说让他们看看,然后知难而退,或者说顺着吕公著的话,既然是演示,没必要让朝廷大员演示。

还是狠不了心,做不到真让朝廷大员丢脸的事儿。

别说是那个陈谨,就是吕公著,熟悉了,也玩过了,可毕竟三十多岁的人了,即便过去,也是磕磕绊绊,根本体现不出这些科目的难度,也展现不了美感。

这里不止是朝堂诸公,还有近万名选兵看着呢……

王中正和李宪,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天赋,否则也不会被皇城司选准做亲从官。

从赵曦的认知,这俩人确实是天生的兵王……那怕是不全之人,也不会遮盖了他的光芒。

冲刺、通过五步桩、跃深坑、飞矮板、上高板凳、越高低台、上云梯、登独木桥、高板墙、钻铁丝网。

紧接着是跳低桩网、过高板墙、钻桥墩、过云梯、过高低台、钻矮板墙、下深坑、三步桩,一直到最后冲刺,到达下一个障碍设置区。

完美!真的相当完美,就这俩憨货的这一套动作,甚至比自己巅峰时毫不损色。

赵曦默数着,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两分半……这不是纯粹的四百米障碍,这是一里。

随着王中正和李宪的完成,远远看着的那些选兵爆发出一阵惊呼……而跟前的的却是静默。

或许还有人认为是嬉戏,可没人会觉得这嬉戏简单,那怕是嬉戏,也是个有相当难度的嬉戏。

“粗野!不耻为之!”

呃……何必呢?这时候不言语最合适,也不会有人当你哑巴。

赵曦眯眼了……

“住嘴!”

嗯?再一看,居然是庞籍暴喝了。唉……很明显,这是不让自己插手呀。

“殿下,选兵也如此?”

我去!你是我老师呀,怎么问我?这该是我知道的?咱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禀相公,选兵完成用时为内侍两倍左右。乃是吾教导拟订,非殿下所知。”

吕公著是个好人,还是个聪明的好人。

文人拟订的,跟我这个该受保护的无关。

赵曦这时候那怕护卫队教导,把他的著作权一并拿去也没意见。本来他也是这样想的,而吕公著跟他想一块了。

“归位吧!”

文彦博的一声归位。这插曲算是了结了。

得,赵曦很失望,吕公著也很失望。不过都知道,朝堂不可能此时做决断,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做决断。

护卫营是试点,或许朝堂在等待成果,也或许并不看好此科目对作战的用处,甚至只是把护卫营当作太子殿下自己的事了。

对于朝堂诸公而言,今天的这场就算完了。那怕是归位,再待在主席台上,也没有了多少兴致。

能看的都看了,也看到了。朝堂还有一堆事儿呢……

也该着回去了。赵祯很想看看选兵跟这俩亲从官的差距,不得不随着朝堂诸公回去……他是帝王,得规矩着。

赵曦不用,本来就定的是自己选兵,也就是说自己在选兵问题上,有最终的解释权和决定权。

所以,他留下了。

“殿下,循序渐进,此事急不得。”

吕公著陪着赵曦,两人待在这孤零零的主席台上,他似乎能感觉到太子殿下的时不我待。

“谢谢!”

不知道说什么,不管是吕公著作为士子,对护卫营的归属感,还是说吕公著刚才接过了话茬,也许是吕公著这句劝说自己的话。

赵曦都觉得他应该道声谢谢。

这……把吕公著谢愣了。这是什么说法?意思他懂,太子殿下此时所表达的情绪,他也懂,却是不懂干嘛把谢字叠加了,偏偏还如此的贴切。

第一零三章 韬光养晦的憋屈

赵曦这段时间一直在犹豫。护卫营成了,可本来准备好一步一步推进的一些事,他犹豫该不该这么紧挨着做。

自护卫营选兵结束没几日,赵曦被通知,需上朝听政了。

这不需要朝堂商议,只是庞相公随口那么告知一声即可,这也是太子师教授太子的内容之一。

从这点,赵曦就清楚,朝堂不乐意看见他老泡在护卫营里,那怕是里面设置了文佐官,太子也不能整天跟一些军汉混在一起。

只可以到朝堂上听文人们扯淡……

倒也省事了,甚至可以说这个护卫营筹建的都多余了。

东宫也在宫内,每天不是紫宸殿就是文德殿,或者延福宫,那用得着护卫?就连王中正和李宪都可以替换着,一天一人……他俩对护卫营的训练很热衷。

赵曦明白,他有些冒失了。总以为自己已经立储了,有了东宫,又可以筹建护卫队,便可以自己冒头,大显身手了。

却忘记了如今这个时代的特征!

他应该是一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不急不躁,不温不火,甚至被人喷了还不哼不哈的帝国继承人。

在朝堂眼里,他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定型,所以,那怕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朝堂也得让太子殿下变成那样的人。

所以赵曦就做了一个让朝堂诸公放心的太子。

早朝时,跟一根木桩似的,杵在朝堂上,听不同的人扯不同的事,再听听反对者东拉西扯的挑毛病,最后屁事不定,乱哄哄的就散朝了……

然后,就陪着老爹,紫宸殿还是文德殿,听少数派乱七八糟的说一堆。这叫奏对。

听的很多,赵曦自然就会明白国朝是如何的混乱,几次欲言又止……他清楚,他只是听政。

用后世的话,自己这属于列席。老爹这块应该没多少忌讳,不存在自己跟他争权夺利的纠葛,真正让他忌讳的是朝堂。

已经有点冒失了,有点激进了,这时候若再不知进退,不明所以,怕是即便自己继承大统了,跟朝堂也是绝对对立的局面。

所以赵曦成了乖孩子,很久很久的乖孩子,他准备久到朝堂能忽略他许多事的时候。

好在内苑还是不错的,这些年大把的钱撒出去,还是堵上了大多数人的嘴,最起码身边的人,以及跟自己接触较多的那些人,不会随意的说自己的一些事。

比如经常去护卫营地……唉,自己筹建的,到如今还得注意走往的频次。

本来吕公著的意思,往来内苑和营地的路途……算是路途吧,应该最少派一个营护卫。

赵曦坚决的推辞了,他宁愿不过来转,也不想张牙舞爪的搞的人之皆知。

吕公著也不是傻子,再想想太子殿下近来的行为,也就妥协了,变成了一都护送,每日轮换,由四个营的军事主官也轮换着带队。

四个军事主官,就因为入选了护卫队,瞬间都有了品阶。

曹霖和高敬贤不说,本来都已经是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和副尉了。就是另外两个种谊和折可行,却是也很容易通过了

正八品,在武将序列中已经算是武官了,这在和平年代,无军功而直接由白身成武官,居然没在朝堂引起纷争。

赵曦一开始以为这是给自己设套,等着秋后算账呢。

还专门叮嘱吕公著,注意这方面的问题,特别是护卫队外出,一定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严明纪律,做到己身正,才可以不被人挑刺。

吕公著疑惑,经过沟通,赵曦才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这二位也是有跟脚的,还都是如今西军中的将门世家子侄。

果然,古今一样,没有任何意外是无缘由的。

赵曦并不是停止了所有的计划,因为有桌椅板凳工坊的借口,整个工坊动起来,也不会太惹人注意。

别奇怪,朝堂参加选兵后,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些桌椅板凳。本来赵曦把护卫营工坊是当作后世兵工厂去设定的,最终却成了家具厂。

这也是让赵曦最无奈的。那些武将,尽管看着护卫队的被褥兴致很高,可在朝堂上……都一个个跟鹌鹑没两样,根本不敢提这事。

这就是现状。朝堂压根没武将说话的份儿,就是涉及军伍的事儿,最后吵起来也是文臣们吵,武将就听着等结果。

一旦武将开口,所有的文臣会抛开立场,一致狂喷武将。

长此以往,没一个武将去找不自在。也就有了现在的这状况。

不说了,也不想了,就这些日子赵曦听政,整个国朝留给他的印象,整个朝堂议事留给他的印象……真的是任重道远。

所以,他该做的还是要做,只不过需要只在私底下做。

自从了解到苏颂的嗜好,赵曦便把大匠给自己做的手喷子给了苏颂,连同大匠也一并介绍给他了。

赵曦的本意是希望他能做出铜火统来。赵曦记得铜火统的最早记录应该是在二三百年以后,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工业革命,想来有个图样,受点启发,这时候未必做不出来。

结果这苏颂搭配着大匠,居然直接做成了大号的燧发火炮……赵曦都想象不出那扳机得多大劲才能扳动。

心里痒痒,着急,可赵曦还是得陪着老爹,听相公们扯河北的见钱法。

听是听明白了,也知道怎样解决合适,可赵曦得憋着。

护卫营已经显露了他对军伍的兴致,若再对钱财这般看重……这是逐利,士大夫所不耻。算了,且忍着吧。

这些暂时他还不能多嘴,可燧发火炮,他还是得多嘴。

果然不出他所料,硕大的扳机,苏颂和大匠居然设置了木杆,使用时三四个人一起用力……这比床弩还累人。

这不是赵曦期望的,也不是他所知晓的。

“苏教导,铜火统是作为单兵武器的。吾建议还是设置引火绳或许合适。另外,试着减低营造价格。”

就现在这造价,别说是装备国朝禁军了,就是装备护卫营,国朝现在都没这闲钱,更别说就凭护卫营工坊的那点收益了。

就这一门,都用了近段时间整个木工坊利润的三成。

没办法,不能摆到台面上,没有朝廷的支持,也不敢去向朝堂讨支持。

赵曦正处于韬光养晦的阶段。

第一零四章 谁在喊殿下

赵曦就这样过着,很无聊。在娘娘看来是很充实,在朝堂看来是很勤勉。

反正其他人看着都好,就是赵曦自己觉得是真不好。

也不能说朝堂真的屁事不干,也干,大多数是那种姑且的做法,基本上在拆东墙补西墙,尽量不去动任何可能导致争吵的地方。

大家就这么将就着愧对着。也是不敢去真做什么事,就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那怕是很小的一件事,都得争论三五天的,若真要伤筋动骨的去变革个什么,除非如庆历年一般,把政事堂和御史台,都给换一遍,最起码得保持七成以上是一个意见的。

这就是当今的朝堂。

赵曦相信那句话:只要不是战乱,社会总是发展的,也总是进步的,政策的优劣只体现在对于发展和进步的推动上。

所以,也就这样看着,学习着。

学习老爹怎样批阅奏折,学习相公们怎样处理朝堂琐事……真的让赵曦很无聊。

明明两句话就能说明的问题,非得长篇大论的啰嗦半天,还得费劲揣测他到底想说明什么。就这样的奏折,老爹一样是批一个字:善。

明明是向亲近的人讨职位,直接写他的简历就得了,非得跟圣贤扯半天。这又碍圣贤什么事儿了?难道说此人最终不能胜任,是因为圣贤书教错他了?

就这样的奏折,老爹还是批一个字:可!

但凡有些惹人的,触及到某些利益的,不管是奏折写的如何,花团锦簇也好,还是直接叙事也罢。相公们和老爹,都一个口吻:再议。

这让赵曦想到后世常说的一句话:这个随后再说。

再说,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说。

如今也是如此,那些再议的,要不就是在早朝时嚷嚷一番继续搁置,要不就是直接放一遍不予理会了。

要说最为见效果的,那就是弹劾了。不管是不是事实,那怕是捕风捉影……人家御史台本来就是风闻而奏。

就是没这回事,只要有人弹劾了。那被揪住的官员,立马回家待着,也就是后世的停职。

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清白。问题是清白不清白,是回家待着就能证明的吗?

最后,不管结果如何,那这位被参的官员,只有一个结果:外放。

有时候赵曦不明白朝廷到底是处理了还是没处理,大多数外放的,特别是到了执宰这一级的,每次外放,朝廷都会变相的加官晋爵。

这到底是错了还是没错?错了,外放不应该是降级降职吗?偏偏升职加薪了。若是没错,还在原岗位继续不就得了。

赵曦这听政,也真是听了,听了很多,也算是真正的起到了了解朝堂的作用。

这些陈规旧例……要改变怕是很难。

偶尔赵曦也会被问及一些事的看法,他不傻,单独跟老爹,他或许还说些看法。若是相公们都在,赵曦也是一句话:朝廷处置有理有据。

因为自己还是听政,还是列席,还未冠礼,还不能对朝堂指手画脚。关键是老爹怕麻烦,他不想给老爹找麻烦,那怕是最终留给自己是大麻烦。现在也得就这么着。

这一段时间,很长的一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开心的事儿。比如苏颂就让他很开心。

苏颂应该是个后那种机械或者工业设计大师。因为他真的做成了那种单兵扣扳机的铜火统……

若不是条件有限,赵曦相信,自己能画出未来枪械的图样,苏颂就能让它变成实物。

有时候赵曦真想一股脑的,把所有后世枪械的理论,全数跟苏颂说一遍,看看在现时的条件下,他又能做出怎样的改变。

《幻想国度》已经刊登完毕,用后世的话,是已经完本了。

苏颂一直在外任职,也不知道他是否曾看过《幻想国度》。或许当初赵曦把受众搞错了,想着在传播理念的同时,能兼顾抵报的生意,却忽略了士大夫阶层对那种白话式文章的排斥。

所以,很可能,苏颂没看到过,甚至说大多数是士大夫没看到过,即便是看到了,也只当是消遣,没有深度解读那本书向说明的。

所以,赵曦让雕刻坊,专门印制了一部分《幻想国度》的合订本,也就是成套的《幻想国度》。

“苏教导,此书虽有些荒唐,有些想法或许对汝会有启发。”

赵曦装着很随意的递给苏颂《幻想国度》的合订本。

这算是作者签名赠送了,在后世那绝对代表着深厚情义的。

“殿下为读此文?”

苏颂很惊讶,对于太子的教育,他就是没经历,也知道会是怎样回事。没想到太子殿下不但读此文,还专门做了合订本。

“吾觉闲来消遣,确实不错。”

很别扭,本来心里想得意,却还不得不装作不在意。

“殿下,其实此文中诸多物事,在下看来并非凭空捏造。就如铜火统,以此为例,便可想象,当冶炼行当到一定程度,未必不能做到书中所言。”

赵曦听到苏颂这般很正色的跟自己说,心里还是很得意的,都想忍不住说:吾乃此书所撰者!

不行,这个是真不行。这事也就娘娘和娘舅清楚,其他……对了,还有一个王中正知道。

这事是永远不得外传的,只能永远是秘密。

“吾也觉对汝尚有启发,故将此合订本送于汝。”

这是赵曦来到这个时代,遇到第一个让他心心相惜的人。

这一天,赵曦吾苏颂谈了很多,由《幻想国度》开始,借着书里的物事,他俩从冶炼业,一直谈到天文学,真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苏颂从赵曦那儿得到了很多启发,而赵曦也从苏颂这儿,了解到了现今的基础。

直到王中正提醒,赵曦才知道天已经很晚了。

这一队护卫也算倒霉,简单的护送任务,今日硬是熬到了深夜。

也就是现在赵曦独居东宫了,若是还在内苑,这时候宫门早闭了。他为了自己方便,专门在东宫留了一道小门,很隐秘的……

“殿下……”

嗯?赵曦今晚很舒畅,来这里第一次如此舒畅。就那样溜达着回,却不料在这小巷子里听到有人喊自己。

赵曦左右找那个喊自己的人……什么也没有。整个护卫队已经戒备了……

谁在喊殿下?

第一零五章 做好事不留姓名

这时候就看出了护卫队的训练成效。

十几人快速靠近赵曦,面向外,形成一个圆圈,每一位护卫之间也就不到一臂的距离。

曹霖、王中正和李宪,成三角护住赵曦。

间隔十米左右,再次形成一个防御圈,而机动队则走阴影,贴墙根,迅速成网状向四周搜索。

“殿下,速回宫!”

这时候回宫才是最安全的,不管什么原因,必须先确保殿下的安全。

赵曦回宫了,没怎么当回事,直接洗涮睡了。

他也知道不是幻听,或者说听错了什么。深夜,那怕是相对低的声音,也能听的很真。

在国朝,谁还能担得起这个称呼?

所以,今晚的这一队,算是有得忙了,就连王中正和李宪,也在太子殿下的寝宫和小偏门之间没停下过。

“殿下,昨晚护卫队并未搜到可疑迹象。曹都使以为,应该是花腿闲汉。”

大早上,赵曦准备去文德殿听政,继续学习老爹的糊弄能力。

李宪和王中正居然都在……精神头还行,脸色还是能看出来昨夜一夜未睡。

“花腿闲汉?”

赵曦不明白,花腿闲汉怎么了?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消失了不成?

“殿下,汴梁城有一撮城狐蛇鼠,一直在窟洞里。每年元夕夜都听闻有小娘子失踪,甚至也有良家的幼童不知所踪。”

“开封府岁岁清扫,却屡禁不止。故,曹都使认为是那伙贼人的胡言乱语。”

对于昨晚的事儿,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问题是,这一直混在窟洞里,还年年祸害良家,就真的没法除掉了?

“待会儿吾听政,汝二人遣一人到护卫队。今晚实战,搜索清理洞窟里的城狐社鼠。”

国朝不禁绝勾栏酒肆,甚至说官员娶了从良的妓女,朝廷还得给封。

可对于逼良为娼,掳掠人口者也是严刑峻法。

人贩子!最让人痛恨职业。遇到了,赵曦自然不会放过去。也正好看看护卫营这段时间训练的袭杀科目。

“殿下,可是彻底清理?”

倒是在护卫营学了不少,也知道对命令要求详细准确了。

“具体做到各种程度,由教导议定。”

次日休沐,赵曦也一如既往地寅时起床了。先是打了一套动作,又沿着东宫院子跑了两圈。这才开始洗刷……时间还不到卯时。

每天这时候李宪和王中正就候在宫门口了,等着陪自己去后苑请安,完了去朝堂。

今日两人居然还未到……

难不成昨夜的实战,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

赵曦想不出,在这个时代能有在特种作战强于自己护卫队的。

“殿下,事情……”

“去慈明宫,请安回来再说。”

两人一同回来了,有些疲惫。连续两晚上没睡,估计事情也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似乎神情还有些恍惚……

“殿下,昨晚四营全体出动,自偏门巷开始搜索。刚进入地下洞窟就遇到状况了。”

现在王中正说话都学的是赵曦的那套了。

“地下……那个地下……”

“有什么利索点说。”

“殿下……”

王中正欲言又止的样子,还左右的环顾……

“尔等下去吧。”

难道还真有什么没法说的状况?还需要把身边的下人避开了?连赵曦也疑惑了。

“殿下,洞窟确有人被称太子殿下,且除花腿闲汉之外,似有文士、军汉以及僧道,皆以臣下自称。”

“吕总教导未敢轻易行动,观察一夜后,于寅时撤出地下洞窟。”

这吕公著……赵曦愣了一下也明白了。

处于皇城近前,且有文士军汉,以及僧道,皆称呼太子殿下。他也搞不清具体情况,也就不敢贸然动手了。

唉,这就是文人的考虑。

今日是休沐,赵曦本来还想着自己也过个周末呢。看来自己还得去护卫营折腾。

仿佛都知道赵曦会来一般,整个护卫队的教导和四个都使都在。

曹霖和高敬贤似乎有些不痛快,眼神里还带着狠戾。

而种谊和折可行却是那种不决和懊恼。

怎么个意思?这都一年多了,难不成吕公著他们这些教导连这群军汉的思想都没统一吗?

再看教导们,他们倒是没异色。

“殿下,此事护卫队一致通过必须有所行动。”

见赵曦这时间过来,也就没必要再介绍情况了。吕公著也是直明主题。

“曹、高二位都使建议,直接清理,一个不留。而种、折二位都使认为,兵贵神速,应速战速决,并认为昨晚监视有可能打草惊蛇。”

“教导队一致认为,此事不可贸然行事,需殿下,甚至朝堂知晓。东宫护卫无对汴梁城治理之责,自不可随意介入而乱了规矩。”

还好,这些分歧在赵曦看来不算原则性问题。他真正担心的是,护卫营的管理层在见到另一个被称作太子殿下的人时,都有了其他不该有的心思。那样,他就太失败了。

出生决定了处事的方式,这只是文武的区别。看曹霖几个……这脸色很明显是就那么说一句,教导不听,他们也只能憋着。文臣做主,根深蒂固,他们也不敢越轨。

双方的建议,赵曦都理解。

“去家眷处借用一些衣服……”

赵曦这样说,人都愣了愣,还是有人执行了。

近日赵曦听政,没听到有那家太子来国朝觐见,鸿胪寺近日连屁事都没有。也就排除了是外邦之事,是国朝,那国朝又出现另外的太子殿下……怎么做都不算错杀。

“今晚行动,护卫着平民衣装,不得暴露身份,暂不伤及性命。花腿闲汉均捆绑或废了,直接留于现场。”

“凡为骨干或为主谋参与者,一律放倒,丢至开封府衙门边。并以雕版印制其罪行,莫书写。”

护卫营无治理汴梁之责,不以护卫营身份出动就得了。一样能速战速决。

这种事……好吧,或许文人不认同。在自己这个小圈子里,赵曦应该不用忌讳。

整个护卫营的训练目的是作战,而战争从来就不是堂堂正正的。虽不至于无所不用其极,有些细枝末节,根本就用不着在意。

确实,赵曦的这番话,曹霖几个眼睛里是冒光的,而吕公著……似乎很委屈。

委屈啥呀?真正委屈的也该是护卫营这群军卒。他们这算是办了大事,立个大功的,却不得不做好事不留姓名……

第一零六章 钱明逸算是倒霉了

从来没有一天赵曦像今天这样想上朝。

今日恰逢早朝,护卫队把那群太子殿下和臣工们,送到开封府已经两天了。

这两天一直没见奏折,今日早朝,也该有个说法吧。

不过,赵曦很不理解。按说有太子殿下,还有长随以及整套的东宫属官。怎么说这都算大事,虽问讯需要时间,这类事第一天怎么也得给朝堂个说法。

而现在算怎么一回事?两日来相公们议事,居然没听说!这就怪异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程式,先是执宰们针对目前国朝大事处置情况做了通报,然后是各有司汇报朝廷所遣办理之事的进展……嗯,只要没什么扯淡的事,一直就是和光同尘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后,就是内侍问话,问是不是有人要找茬,需要不需要来一场大吵特吵……赵曦是这么看自己家这个朝堂的。

还真有!

“启奏陛下,时下有充陛下之子者,权知开封府钱明逸未论真伪,竟当堂行礼,并未做判定,至该贼人编管汝州。致上有疑而百姓惑……”

开封推官韩绛这一开口,朝堂便炸锅了。

这哪跟哪呀?啥时候官家又另外多出一子来?

就这情形,赵曦明白了。钱明逸这孙子也真敢?所谓欺上瞒下,他居然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把这事按住了。

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本来这种事的处理,应该是他碰到后以最快的速度告知自己的老爹,那怕是告知相公们也行,尽可能在小范围内解决此事。

偏偏他自作聪明,私下里就这么处理了,还留着如此大的隐患。

这几个意思?

这钱明逸是为尊者讳吗?还是说这孙子别有用心?

是以为开封府官吏皆不敢将此事明言于朝堂?还是说这般做就是为了有人在朝堂上讲?

本该能悄悄处理的事,非得搞的满城风雨!

再看老爹的脸色……唉,谁遇到这情况能舒服了?

内苑里除了不全人就是女人,还都是老爹的女人。他估计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宠幸过多少,更无法说清都是谁了。

每年都有到年岁出宫自谋生路的宫女,这……老爹还真是哑巴吃黄连。

赵曦在想,是不是自己不该仍给开封府?可就这么一下子多出那么多的死人来,所引起的恐慌……就是朝堂也压不住。

这样,到最后有个交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如实述来!”

总算是有相公接茬了,也让人明白了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场。

嗯,是如实说来了。

原来有好事者,于前日将一伙贼人弃于开封府衙。

钱明逸问案,方知此一伙人几近为另一个东宫,扈从众多。自言其生母原为内苑执役,曾受官家宠幸,出宫时已有身孕……

赵曦这时候也算是听明白了,这故事也够曲折离奇的了。

如此没有逻辑的故事,这钱明逸也敢去相信?

“陛下,此事可延后重审。臣有一事不明,何来好事者?此好事者又如何将一众贼人弃于开封府衙?”

服了!见过刷存在感的,可没见过这般哗众取宠的……不对,赵曦再细思……

另一个皇子的事,确实应该随后再说。这是早朝,不是奏对,不是单纯的相公们议事,这是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的早朝。

涉及宫帷之事,于这等场合确实不宜这般嚷嚷。

“臣附议权知开封府钱明逸失职失仪失礼,致京师乱像丛生。恳请朝廷予以贬黜。”

朝堂也不是全都是想看笑话的,也确实有诸多的中正之士。

所以,廷议便成了如何处置在此事中该担负责任的官吏……

墙倒众人推,也不知道钱明逸怎样就得罪下这么多的臣僚,一时间整个朝堂似乎成了讨伐钱明逸的专场申讨会了。

赵曦有些不明白,总觉得不太对劲。

虽然开封府从来都没有超过两年的知府,这钱明逸再不堪,也不至于因为此事被如此多的人落井下石。

似乎钱明逸处置那个所谓殿下的人,不仅仅是失职的问题。好像更像是触到了什么。

会是什么呢?

赵曦看钱明逸,想看看他如何自辩,又如何反驳。

钱明逸只是哆嗦着嘴唇,铁青着脸,愤怒的神情要比委屈多的多。

赵曦很希望他站出来,不管是喊叫什么,总能喊出点内容来。

可惜,没有,这钱明逸始终没有出列,只是自己在哪儿硬扛着被人喷……

钱明逸被贬应该是定局了。不说他根本没自辩,就是站出来吼两声,也压不过整个朝堂的群情激昂。

赵曦能看懂,所谓的群情激昂,更多的是架秧子起哄,凑热闹,随便掺和两句,以证明自己的立场……并没有太关注宫帷之事。

而对钱明逸打第一炮的韩绛,居然没有再说一句话,似乎对这般场景也迷茫着……

相公们谁也没吭声,没必要吭声。都嚷嚷吧,嚷嚷完了,还得相公们与官家奏对才定结论呢。

对于钱明逸的处置,在随后的相公们奏对时,居然没再提及。

啰啰嗦嗦说了许多,一直进入正题,说一下今天早朝的事。

老爹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听什么都心不在焉的,相公们说其他琐事,赵曦也觉得很没必要,奏对从来没这般啰嗦过……

“爹爹,各位相公,吾昨夜入睡受凉……”

“曦儿,可需延医?”

赵曦觉出来了,老爹估计是当着自己的面,不好意思说这些事儿。

果不其然,自己刚找了个很烂的借口,老爹就快速的接上了。

找不找御医吧,自己就是不去大解,也得跑茅坑里待一阵……

唉,这么久了,好不容量有个感兴趣的议题,也想知道一下如今朝堂的危机处理能力……肯定不是对老爹的宫帷之事感兴趣。

结果……还是得避开些,为尊长讳。

在众人赞许的目光中,赵曦很不舍的离开了文德殿……

“曦儿,早朝贼人自称殿下可有此事?”

这……实在没一阵的功夫,娘娘就已经知道了。

每日早中晚三请安,赵曦一直遵行着,想来今日的奏对肯定不会再唤自己了,估计老爹今天也不太想见着自己。

赵曦本想跟娘娘请安后,回自己东宫……

“娘娘,贼人妖言惑众,朝廷自会责人查办。”

还能怎样说?赵曦问只能这般应付娘娘了。

“钱明逸昏聩不堪!”

连娘娘也这般定义了……

第一零七章 大发了

都是一个文人圈子的,多少都留着面子。钱明逸都这样了,朝廷还是没直接下贬黜的诏令,仍然是等着他自请外出。

惯例如此,都要有这般经历,也就没人再说了,甚至连继续揪住不放的奏折都没有。

次日的听政,赵曦听到了朝廷责令赵概和包拯着手彻查此案……

这俩人不是提刑司……提刑司也管不了这种案子。这俩人是御史中丞,这应该不言而喻了。这就相当于后世管纪律的介入,想必钱明逸也该清楚怎么办。

钱明逸很干脆,就在朝堂宣布复查此案的诏令之后,直接递交了自请外出的奏折。

一句话没自辩,干脆利索的承认了自己是庸才,不具备管理京师的能力,让朝廷看着办,最好能发配自己到边远地区,离朝堂越远越好。

奏折当然不是这般平民,四个字六个字的,韵律读起来相当上口。洋洋洒洒的字数不少……分明就是让朝堂看看他的文采。

从文字里读不出他有一点的怨言,可赵曦还是从中体味到了背后应该有故事。

这该是怎样的故事呢?

汝州不远,被编管的那个自称太子的冷清,很快就被带回来了。

然后赵曦也知道了,整个朝堂全知道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开封自称殿下了。

早几年已经有过一次,没被人注意,混不下去了,就回老家了。

这次……是真的大发了。

“官家,早年内苑之乱可曾逐出一宫女?”

这事有,连赵曦都记得。他还记得当初是那个张氏为其在娘娘跟前求情,并从老爹这儿拿的特赦。

跟她有关?赵曦好像记得那个张氏说过,老爹并未宠幸过那个宫女,却在审身时暴露了她与侍卫的乱事,所以,老爹本着宽以待人的原则,抬了抬手,给放走了。

赵祯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

“确有此事。”

“官家,此事冷清只是代为寻亲,而真正的该称为殿下的是一七八岁孩童……”

又冒出一个?这……赵曦看自己老爹,老爹也愣了,相公们都愣了。

赵曦考虑,是不是自己又得去茅坑大解了?

“彻查!”

第一次见老爹这般干脆,第一次没一点犹豫的下了决定。

或许真恼火了。

相公们走了,不奏对了,就留着赵曦和他爹……

赵曦不知道该怎样劝解,因为老爹这时候肯定很不爽……或许也不一定,毕竟有一个儿子和有两个儿子,对于老爹来说大不一样。

所以,有些话,赵曦没法说出口。

“曦儿,汝回宫吧。”

这一瞬间,就老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赵曦突然有些凉意。

帝王必须是这样吗?

或许老爹只是心烦,或许是不想在这样的状态下面对自己的儿子,也或许老爹真有了其他想法。

这一刻,赵曦的脑子里百转千回,想了诸多的可能。

自己的势力还是不够壮啊……我怎么会这样想?突然的念头,让赵曦把自己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感慨自己势力不够壮实呢?难不成……那一刻,赵曦自己叫停了,这种念头决不能滋生,连一闪念的存在都不可以有……

“曦儿,今日为何这般情绪?”

已经很努力平复了,可最为熟悉他的娘娘,还是看出了赵曦的不同往日。

“娘娘,孩儿与爹爹感同身受。皆因贼人惑众之事而烦。”

这是最好的解释,不求娘娘转话,只求暗自告诫自己,自己应该是这样。

前些年,自己还小,这两年似乎身体逐渐跟原本的自己在慢慢契合,对于爹爹和娘娘的依赖心里似乎减少了,有些念头……唉,不应该的。

“到底为何?朝堂责包拯与赵概彻查,难不成又有变故?”

“娘娘,今日包拯禀告进展。此惑乱之人并非事主,乃代为寻亲,真正的事主是为一七八岁孩童,乃早年姨娘求娘娘抬手逐出之宫女。”

在娘娘愣神功夫,赵曦请完了安,似乎失魂落魄的回东宫了。

原来内苑是筛子,这近十年,赵曦用大把的钱把内苑的嘴基本堵上了。可朝堂,依然还是筛子。赵曦刚回到东宫,很似沮丧的在发呆……

李宪没王中正跟殿下跟的早,偏偏今日轮着王中正去护卫营训练了,他只能是傻不愣登的看着殿下发呆。

“殿下……”

王中正回来了,赵曦居然没注意。

要说沮丧,天下人都信了,赵曦自己也不会信。他只是觉得他应该是这种情绪,或者还可以有些意外的收获。

比如王中正回来了。

“殿下,吕教导与都使商议,可遣一小队前往那贼子家乡做事。并由曹家子侄率领。”

所谓做事,是让赵曦定,是杀还是埋,就在他一句话。很好,护卫队的忠诚做到了。

“太子殿下,娘娘唤殿下前去慈明宫进膳。”

赵曦还没组织好交代护卫队参与此事的界限,就有内侍过来传话了。

赵曦还是那副样,仿佛沮丧和落寞更浓了一些。让曹皇后看着心疼……

“曦儿,娘舅家传话,某事汝不必挂怀,自有论断。”

这话……赵曦懂了,也知道自己成了,赌对了。

却是一副感激的神情看着皇后娘娘。

一切就在不言中。

“曦儿,汝爹爹因责问张氏缘由,已差人与娘娘说了,也让为娘告知汝知晓。”

这个应该是真的。赵曦对于他老爹还是了解的。当时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在后来他也想通了。

当时的爹爹应该是心烦意乱的直接表现,而不是真的有了其他念头。

老爹一直就这性子,可能是他人提醒,也可能是自个想过来了,还专门为此事差个人跟娘娘委婉的说了今晚的去处……

自己的周围应该是牢固的。

“中正,告知护卫营,可遣人前往,但绝不可与朝堂所派差人有接触,更不能暴露身份。”

“以查清事实为任务目的,绝不可伤人性命导致事件复杂化。调查过程中所有有关此事的证人证据,一律不留痕迹的交于朝堂所派之差人。”

老爹没儿子,除了自己这个意外,这是赵曦所知晓的。除非自己的到来,引起了一连串的改变……因为逐出宫女的事,是自己到来之后的事。

这也是赵曦真的有点不踏实的原因。

第一零八章 一场蹊跷的大火

赵曦想通了,老爹也应该是从张氏那儿问清了,所以,第二天,父子俩再见面,还是很自然。

赵曦仔细捕捉了,跟老爹的那种感觉,没一点变化,真正的一如既往。

“曦儿,包拯耿直,赵概敦厚,此事交于二人,势必水落石出。爹爹放心,汝也当放心。”

这不是后世,当爹的跟自己孩子说些略带歉意的话很正常。

这是大宋,别说是帝王,就是寻常人家,做长辈的也没有跟小辈致歉的。

老爹虽然是在陈述事实,又是在安定自己,可赵曦还是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老爹对昨日态度的致歉。

老爹是个好人,做帝王……不够狠。

“爹爹,孩儿听爹爹的。孩儿只是担心此事烦了爹爹,可孩儿年纪和见识,尚不能为爹爹分忧。”

赵祯抚摸着赵曦的头,才发现儿子真的不是小孩子了,都快有他高了。

而身子骨……比自己要壮实多了,应该真有点太祖太宗的样子,不像自己,很孱弱。

包拯和赵概的查案还是很有一套的,一边派人前往冷清的老家,一边将被护卫营扔到府衙的人开始审问。

三木之下,何愁不招。这就是最直接的手段,所以,不管僧道士子,还是花腿闲汉,一个个把能说的都说了。

一时间刨出了太多的悬案积案,开封府的推官都忙不过来了,不得不从提刑司调拨人数,专门负责那些陈年旧案。

同时,也牵连出太多的城狐社鼠,都集中在洞窟里。开封府又忙乎着往府衙收揽一群一群的花腿闲汉了。

当初护卫队收拾的那一波,都给忘记了,等开封府杂役找到后,都饿得离死也差不多了。

谁能想到会耽误这么久的时间,谁也没想到就那种背手捆绑大拇指的做法,让这群花腿闲汉只能在地下洞窟里熬着,然后在下面靠着嘴啃吃点乱吃点乱七八糟的吃食。

不是没人想着跑,试过了,根本逃不掉,洞口被设置了障碍,必须得用手,可他们都被绑了拇指,相互帮忙都解不开坚韧又细小的结。

赵曦听说后,也是愣了……这也行?好歹是混道上的,就这水平?

事情交出去,对于相公们,以及赵曦父子俩就不必再关心了,只需要等待结果就行。

所以,即便是奏对,也不曾再提起过。那怕老爹很想知道清楚了,也得憋着,这才两天……

昨日才下了一场雨,总算是让这炙热的天有了些凉意。

赵曦现在的东宫里,还没有素手调羹的女主人,只有些上了年纪的宫女下人。

说是上了年纪,其实对于赵曦看来正当年,也就二三十岁而已。

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很老了,已经归到不再会被宠幸的年岁。

之所以派一群这么大岁数的宫女,也是担心赵曦管不住自己个,导致发生不该发生的事。

十二三岁……会吗?还真会,市井里听闻那些十二三祸害使唤丫头的不少。

赵曦嘛,好像也长大了。

坐在院子里,不点蜡烛,就这样迎着凉风,看看星空……这是赵曦最喜欢的一种休息方式。

“那是……走水了?城里走水了?”

应该是走水了。火光很大,感觉染红了半边天。还是离皇城不远的。

“走!看看去。”

赵曦喊了一声,快步朝火光方向走去。他所说的去看看,也就是到宫墙上看看,可不是能凑到火场边上看。

这还是火光在他东宫这边,若是需要穿过整个皇城,估计他也只能在自己东宫院子里看了。

宫墙上要看的清楚些,真的也就离宫墙不远,看着是很大的一处院子,整个院子似乎都被点着了。

“殿下,好像那地方是汝南王四世子的别院……”

这殿前司值守好像见过,有点面熟,应该是当初跟着曹霖陪祭祖的其中一人。否则也不会跟自己多嘴说这个。

“赵宗咏?”

“回殿下,正是。”

唉,自己是个太子,混的还不如个世子。人家都有别院了,而自己这东宫,冷冷清清的,这帮下人在大把钱财的赏赐下,忠心是有了,可连个敢跟自己说话的都没有。

所谓别院,是主宅子之外,也就是汝南王府之外,属于……这个应该属于赵宗咏的宅子了。

在这样的宅子里,随便做什么都可以,别说是养个外室,就是呼朋唤友胡乱都没人管。

说不定在这院子里,这赵宗咏就会养……

不对,赵曦也是做寡人做的发闷,长大了点,想些乱七八糟事儿了。这时候顺着再想……昨日才下了雨,按说不是天干物燥的环境,怎么会走水?而且还是把整个院子全烧没了。

“李宪,出去打听,看看火场什么情况。”

想到了某些可能,赵曦从宫墙上下来,直接安排李宪了。

宫门紧闭,是不可能出去的。赵曦也遵守着,不过他的东宫一直有那个隐秘的偏门。

赵曦一直在等着,等着李宪回来汇报。有些烦躁,甚至宫女进来书房侍候,他都直接拒绝了。

让她们该干嘛干嘛去,别烦自己。

她们能干嘛去?就是侍候太子的……

“殿下,确实是赵宗咏世子的别院,火势从一开始便是整个院子所有的房屋全着了。院子里的人根本来不及逃。”

“巡捕也算是反应快,可偏偏水车到不了那院子近前。四五条通往那别院的路,全部都有遮拦,谁车过不去。”

“火太大,周围的邻居都帮忙扑火,可一桶一桶的水,对那么大的火势,根本不管用。然后就全烧没了。”

李宪回来了,现场就是这么个情况……烧没了。

赵曦觉得不对,可想不通到底是那不对。

这天气,那院子,还有汝南王世子的身份,以及阻挡水车靠近的路障……都透露着诡异。

除了自己,谁还对那个堂伯父家有这么大的怨恨,甚至还可以布置这样大的场面?

这下,怕是钱明逸不只是掉层皮了。

果然,第二天早朝,啥事还没说,那个堂伯就声泪俱下哭诉了……

一场大火,烧掉的不止是个院子,就连赵宗咏居然也被一并烧死了……

这……这下可就是大麻烦了。

虽然朝堂上并不在意宗亲,可对于死于非命的宗亲,绝对不是小事。

第一零九章 一环扣一环

事主钱明逸自递了自请吵黜的折子,就不再来上朝了。

至于是看不过同僚的嘴脸,还是自己没脸来这待着,也就他自个清楚。

所以,汝南王赵允让,在这紫宸殿里,没法对着权知开封府的钱明逸哭诉,就直接把责任对着高遵度了。

没办法,虽然这事跟高遵度不挨边,可他儿子现在是军巡捕勾管。

赵曦很仔细的观察他这堂伯父,确实是声泪俱下,可赵曦感觉到这伯父好像并不沉痛,好像还有些轻松的感觉,甚至整个哭诉的目的,更倾向于要求赔偿,不是向朝廷讨要,像是向高家讨要。

这戏还有的看。

“莫要栽赃陷害,吾知晓昨晚实情。军巡捕反应及时,出动巡捕上百人,水车三十余辆,皆因道路障碍,不能抵至火场。”

“启奏陛下,各位相公,昨晚汝南世子别院大火所致人财之失,实非军巡捕之责。还望朝廷明察。”

高遵度说的也有道理,似乎这事最后还得把梆子打在开封府上。

对于武勋和宗亲的争吵,朝堂上的文官根本无意掺和,都只是就这么看着,都看戏。

至于最后的罪责还是会落到钱明逸这儿……已经成了定局,还真没人在意。

赵允让还翻来覆去的倒翻着人死了,院子也没了……

而高遵度也是翻来覆去的陈述昨晚的实情,一再强调是路障的原因。即便有路障,军巡捕在没水车的情况下,还是冲进去救火了。说的都感觉不该处罚,而应该奖励了。

对于早朝这样的状况,赵曦也麻木了。只要有点事儿,不管大小,非得吵半天……最后还是屁事都解决不了。

“臣包拯有奏……”

包拯一出列,不管是赵允让还是高遵度,全闭嘴了。

只是高遵度是一副悻悻然,而赵允让嘴角却抽动了两下……赵曦确信自己看清楚了,确定是抽动了两下。

“冷清惑众案犯中,有一涉案之花腿闲汉,在招供时曾言,其在太子殿下祭祖之前,曾持汝南王府四世子赵宗咏手信于贼人王则……”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赵曦只听到这,后面的话就没再进脑子。

他总算是把原本想不通的事想通了。

自己祭祖确实是整个汴梁城都知晓,但从汴梁到巩县的日程,也只有朝堂和张微知晓,而宗亲……也是可能知晓的。只是不可能提前太久而已。

他曾经对那晚的巧合疑虑过,也曾对那贼人从虎牢关一路畅通的到了贝州疑虑过,现在,都清楚了。

汝南王,这个堂伯,两代备胎,不可能与朝堂和武将没勾连,那怕是他全家都不想勾连,也有人靠上去。

放一路人马通关,真的不难!

“回陛下,因涉及反贼王则,又与宗亲涉入,吾等先遣人搜查该闲汉居所,并同时欲唤世子赵宗咏过堂。”

“待衙役赶往汝南王府,再转世子别院之间隔,世子别院便走水了……汝南王!汝之别院之火,可燃的恰当!”

这时候赵曦才觉得,包拯这样的臣子,确实是相当给力。

“包希仁,莫要血口喷人!走水之处并非吾赵允让别院,乃那个逆子之为。吾若知逆子有此作为,岂有脸于这朝堂哭诉?”

哼……你是没脸,可你有心。

赵曦只想自己能赶紧冠礼了,那样自己就可以于这朝堂上出言,也能跟这堂伯好好掰扯掰扯。

“汝南王,吾来问汝。汝可曾举荐高继安?汝之王府可曾有食客全大道?”

这口气已经是审问了。估计赵允让的无赖让包拯也上火了,根本忘记了这是朝堂,是紫宸殿。

“包希仁,汝到底何意?吾赵允让推荐何人,汝可查审官两院,至于吾王府养些个闲人,尚无须与汝包希仁报备。”

可以确定,这事还是会就这么没了。能让自己这堂伯如此理直气壮,也就是说,包拯所提及的两个人恐怕真不会牵连到这堂伯。

“启禀陛下,冷清乃由全大道引至汴梁,而高继安全程护卫冷清。而全大道原为汝南王府食客,于八年前出府。高继安曾被汝南王举荐,任职捧日军校尉,因于军中斗殴,八年前离开军营。”

包拯客观的将事实陈述了,并将供词以及调查结果一并呈与朝堂。

赵曦想看看老爹怎样处置此事。听闻涉及大统继承和谋反时,帝王都是不会仁慈的……

“启禀陛下,全大道因与吾之妾室混乱,被王府杖责后赶出王府。而高继安入职捧日军并非吾经手,因与其街市偶遇,见其武艺出众。吾为国朝计,方于审官西院为其举荐。还望陛下择人明察!”

推的挺干净,估计也肯定干净了,否则这堂伯也不会如此坦荡。

“退朝!包拯、赵概奏对。”

什么意思?怎么又退朝了?我的老爹,这事放在朝堂,要比私下里商议好呀。

在朝堂上,那怕你无中生有,随便有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将汝南王府一家全庶民了,也是光明正大。

而私下里,那怕你与相公们商量了,怎样处置,最后都难免被人非议。

说白了,就是以势压人,也应该摆在台面上。

……

“官家,开封府遣人奏报,全大道与高继安于牢中自缢!”

得!赵曦跟着老爹,陪着相公们以及赵概、包拯,这才刚进了文德殿的门,才准备好好归拢归拢,也让包拯他俩仔细说道说道,结果先听到这样的奏报了。

老陈琳原本死气沉沉的语调,在这个时候都有波动了。可想这现在得有多惊人。

本来奏对议事,就是为这冷清惑众案牵扯出来的,结果最为关键的人证没了。还议个屁事?

现在的开封府,实际上就是赵概和包拯在主持,都出这事了,还议什么事儿?

连相公们也走了……

这一手做的漂亮,连赵曦也不得不佩服。一环扣一环,环环不脱节。

从早朝哭诉,到后面的推诿,最后来一个人死事消,简直无懈可击。

赵曦觉得这帝王挺被动的,什么事儿都是听人说,真相只存在字里行间……

不过有一点赵曦还是疑惑,难道这个堂伯真的舍得弄死他儿子?虽然儿子挺多,但毕竟那是亲儿子。

第一一零章 这算是了结了

这几天赵祯一直压抑着,似乎随时都有爆发的时候。

他忍着,一直都忍着,感觉自己真的快忍够了。

他很想直接下一道诏令,废除汝南王,逐出皇家,贬为庶民……肯定是会被政事堂封驳的。

国朝以来,从未有对宗室痛下杀手的先例,这也是自己这个堂兄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

若想找到能挨到堂兄身上的证据,几乎不可能。可这件事,就是傻子也都明白,就是他在背后操作的。

而现在,偏偏似乎有些关联的世子也烧死了,而那个闲汉所言,便成了一面之词。

别说是汝南王府可以否认,即便是事实确定在赵宗咏身上,对一个死人又能怎样?

“曦儿,事已至此,恐不了了之了。”

很不甘,也很沮丧。

整件事曦儿全程知晓,赵祯也就没在瞒着,实话实说。这是实情,曦儿也该懂,不懂自己也得教给他懂。

“帝王行事,自不能随心所欲。朝堂设置一台一谏,谏官纠帝王得失,朝堂封驳帝王诏令,皆是祖宗法度,为避免帝王不消为国朝带来灾祸。”

这样的谈话,这两年很多,老爹总是给他灌输些宽容和仁慈的观点,同时也教授些帝王得失。

在老爹看来,仁者无敌。赵曦就听着顺着。

“汝南王世子之事,如今只余一面之词,朝堂维护朝廷法度,自不容爹爹任意所为。故,此事就此作罢了。”

从证据链上,赵曦也清楚,不说那个堂伯,就是明面上烧死的那个赵宗咏,都牵连不上。

可从揣度上,怕是了解事实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老爹跟自己说这些,应该是相公们交流过了,不处置。

赵曦觉得,单从士林对宗室的态度上,老爹无论怎样处置汝南王,不会有谁硬扛。

除非朝堂上的相公,包括有些台谏官,都在借此事还人情。

几十年,从那个堂伯于宫内扶养,再到老爹十六岁成婚至三十多活了自己这一个儿子,期间还有赵宗室宫内扶养的插曲。

不用想,整个朝堂,或多或少要跟汝南王府有牵连的。

有了正宗的大统继承人,之前所有的一切投资,总需要有个了结。

至于法度……纯粹扯淡!所谓法度,特别在现时,只是帝王与臣工分歧时的借口。

行,暂且放一码吧。赵曦也很无奈。

“爹爹,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不义必自毙。孩儿懂得。”

不能有情绪,还得宽慰老爹。从实质上,自己也确实没受损失,反倒是就势立储,并筹建了护卫营。

可问题不是这么看的,针对的事情也不是就这么一回。

偏偏最有可能痛扁的机会,就这么放过去了。

“曦儿所言甚是!汝四岁染病,爹爹曾于汝病榻前与上苍诺,若为爹爹留下曦儿,爹爹自在对待臣民之上加倍仁慈,以酬上苍垂怜。”

或许真是老爹的仁慈让上苍垂怜了吧,否则自己也不会稀里糊涂的过来了。

算了,就当让老爹不对上苍失诺,这次……受下了。

……

而随后的几天,不管是开封府还是护卫营,都带来了冷清老家的消息。

整个事件也算有了一个说法。

原来,当初因赵曦搞死一个出入宫墙的烂人,导致的那场内苑之乱,在张氏从老爹那儿求情,特赦一名宫女与侍卫而结束。

就是这对终止了内苑之乱的恋人,被老爹赦免后,连夜逃出汴梁……生怕官家会反悔。

一路往南逃,偏偏路途上遭遇了盗贼。侍卫拼死抵抗被杀,而盗贼因宫女怀有身孕,而饶了她一命……

这都是还活着的那宫女的讲述。

赵曦疑惑,既然老爹已经放手了,肯定不会再专门为一对可怜人反悔。

那侍卫因何要逃离汴梁?

此事最让人不解的是,盗贼抢人,居然会因为宫女怀孕而放过她?这还不是最意外的,意外的是盗贼并没有收刮她身上的财物……

而后,此宫女改嫁与一个叫冷绪的医生……这时候冷清已经是十来岁的孩童了。

也就在那时候,冷绪认识了那个全大道的出家人,还认识了同样是逃难的高继安……

唉……这还不明白吗?

处心积虑呀,从那时候就开始在谋划这么大的局了。

可偏偏整个朝堂都特么装糊涂了!

赵曦绝不信能从万千士子中冲杀出来的官员,会看不出这里的猫腻。

都装着瞎了,就瞎这一阵!

然后冷清被斩了,这也是此案中最为冤枉却又活该的傻逼一个。

“那个宫女和孩童呢?”

如今虽然真相大白,但赵曦觉得那个宫女应该知道些内情。

内苑的宫女,对于内苑的规矩绝对清楚,自然也知道当初的做法会有什么结果。偏偏她就做了!

赵曦不否认所谓的爱情,而后宫女与侍卫的外逃,应该有爱情的成分,或许真想离开汴梁,去做一对平常的夫妻,去过小日子。

赵曦觉得,当时的外逃更像是要逃离漩涡……

“殿下,吾等见到那宫女时,她已经病入膏肓……”

不用说了,那个宫女也死了!

天衣无缝,真的天衣无缝。整个事件,直到现在,赵曦都找不到一丝疏漏,几乎无懈可击。

朝堂……朝堂上的诸公应该没人在意这个宫女的死活吧?甚至那个七八岁的孩童也不会有人在意。

只要确定跟官家无关,只是被冷清拿来做幌子的,没了冷清,谁还有闲心考虑。

或许那个宫女死了之后,会让很多人松口气吧?

确实,天下太平,和光同尘,你好我好大家好,除了死掉几个闲杂人等,改还的人情还了,该了的事儿也了了。

……

钱明逸绝不会想到赵曦会在三十里铺外等着他。

“殿下,事情已经了结,以明逸知蔡州了结。谢殿下盛情,明逸所知,殿下已知,众人皆知。”

“殿下,明逸知殿下乃千古帝王之资,还请殿下莫纠结琐事。宵小之辈诸般行为,仍阻不了殿下继承大统之果。”

“望殿下恕明逸无礼。明逸告辞了!”

钱明逸果然是个明白人,偏偏也是这般言论。

好吧,看着钱明逸豪放远行的气势,赵曦也觉得自己有点太纠结了。

第一一一章 让他真死去

告一段落了,赵曦又恢复了之前听政,听而不闻政事的日子。

尽管心里是真正的不甘心,也被现实压的甘心了。

吕公著都表态了,甚至直言其兄公绰、公弼皆言此事就此了结甚好。

韩缜也私下跟赵曦说,他的大哥韩绛也认为此事只能到此为止。

高敬贤不服气,也不能吭气,说多了会以为是汝南王当堂责问他家人,导致他有了怨气。

曹霖不认为就该这么放手了,可家里人只让他以太子殿下为瞻,不可多言。

这该都是自己铁杆的嫡系,还都觉得应该就这么了了,还能怎么着?了了呗。

稳定一直是朝堂,乃至整个国朝追求的目标。若外族不骚扰,估计都特喜欢刀枪入库,放马南山!

只是赵曦又多了一个职位,开封府伊。还以为是安慰自己,丢一个甜瓜过来呢,还准备好好谋划一下,怎样治理汴梁呢。

结果,紧接着是包拯擢升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

这次明白,自己是太子,在开封府压根就是名誉。好听点叫,太子本该侧重大宋国朝,不应该做官吏治一城一地。难听点就是,那凉快那待着。

赵曦越来越盼着自己能尽快冠礼了。

“殿下,今日护卫营越野拉练,见有疑似赵宗咏者……”

呃……尽管赵曦心里明白,那个堂伯绝不会真正的弄死自己的儿子。

火,在这个时代可以毁灭所有证据。

他以为堂伯会安排赵宗咏远窜,随便找个山窝窝里改姓换名,做个富家翁。没想到……过惯了汴梁城繁华的生活,谁也不舍得这灯红酒绿的日子。

好,很好!

“何人发现?在何地?”

“回殿下,曹都使以及吾等均见之,在荥阳……”

可以呀!这也是胆儿肥呀!居然就敢这般安置在京西路。

荥阳,离汴梁二百里,自己以怎样的借口才能外出呢?

赵曦很想亲自见见赵宗咏,并让他真实的死去。

太子殿下病了,御医诊病自去了东宫,便再没出来,说是太子需日夜看护。

滔娘着急的也进宫了,不顾女子清誉,也日夜守在东宫……

官家几番探视,每次从东宫出来脸色都不太好,就是皇后娘娘也守在东宫了。

相公们第一天忍着,第二天还忍着,到了第三天应该会忍不住的。

事关国朝大统继承,相公们确需要知晓太子殿下的身体如何……

真是没别的办法,赵曦不得不用这种办法。

先是皇后娘娘来了,不由分说,直接把御医唤来了,结果御医进了东宫殿门那一刻。太子殿下就没事了……

皇后娘娘知晓了实情,除了对曦儿亲自前往不同意,对于让赵宗咏真的死去没有异议。可扛不住曦儿的恳求……

至于官家……不管是曦儿这般外出,还是赵宗咏活着,都让他很不爽快,脸色若是好了才怪。

不管是曹家还是高家,有两匹战马很正常的,这些年赵曦还是练习过的。

并没有带多少人,就四个都使和王中正、李宪。一行七人,昼伏夜出,一路疾驰,一大早便行至荥阳了。

护卫队的训练不仅体现在军事素养上,即便是谋略也有相关的规划。赵曦撰写的护卫营训练手册都有的。

所以,在拉练时偶遇疑似赵宗咏者,曹霖几个就已经顺便摸清楚了位置。这也让赵曦这次逃离皇城能省下不少时间。

烦躁着硬熬到晚上……赵曦不知道娘娘能帮他瞒多久,一旦自己的行为被朝堂知晓,绝对会被狂喷的,同时,原本积累下的好名声,肯定一朝全毁干净了。

至于老爹,既然委屈的同意了,就是扛也得扛到这事了结。

赵曦还是挺在意朝堂声誉的,所以他想尽快了事。

“怎样?可曾回来?”

“回殿下,尚未。殿下可先睡,待那贼子回来,小的告知。”

一晚上疾驰,一整天的等待,还一直心忧着皇城里的风险,赵曦能睡的着才怪。

一直到了子时,总算是等到那个赵宗咏样的贼子回来了。

依山建的院落,外观很不醒目,而院内大了去了,都有他东宫两三个大。

有准备的行动,就这七个人,很快,很隐秘,很顺利的就摸进了主房。

“赵曦……”

得!就这一声,基本确定,人就是赵宗咏。

“你应该是个死人。”

可能其他人说话,赵宗咏一样会摆世子的架子。只有赵曦说了。

国朝地位不高,但面对武将,关键还是汝南王府家的世子,赵宗咏不会怵……人家压根没觉得被发现了会怎样。

“赵曦!别太过份!此事已经了结,如此节外生枝,真以为王府这几十年白养人了?”

“其他的先不管,我只知道你应该是个死人!绑起来,把眼睛蒙上……验证一下吾曾与汝等讲过的死法。”

这时候,也只能说些唬人的话。不管赵宗咏说什么,在国朝,王爷养多少,一样翻不起大浪来。顶多了就是坑一把钱明逸而已。

这句话,让赵曦真正体会到了钱明逸当初的无奈。

所谓处置冷清,钱明逸不傻,若不是有外界的压力,他绝不会做出那般幼稚的处置来。

这也是钱明逸当堂哆嗦嘴唇的原因,更是被外放后一身轻松情绪的缘由。

养了这么多年人?赵曦就是想看看,在如今的情形下,谁还会站出来给汝南王当枪头。

赵宗咏以为赵曦会把他绑着回去,然后再朝堂上揭穿他的身份……到时候不管自己随便扯淡,还是士林帮腔,留下性命应该是没问题的。

所以,很配合的让绑起来了,甚至不忘嘲讽一般的看着赵曦:小屁孩!逮着了又能怎样?

“本太子会在汝手上扎一口子,若是在汝全身的血流完之前,汝被救了,此事就此作罢。”

然后,整个主房里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滴答滴答自己的血滴进铜盆的声音。

赵宗咏怕了,是真怕了……想动,可自己被捆成了木桩,根本动不了。想喊,嘴里塞了木核,深深的顶到自己喉咙了。

就这么静悄悄的,唯有自己的血滴进铜盆里……嘀嗒……嘀嗒……嘀嗒的响着。

赵宗咏感觉很憋,胸口很憋,他知道,自己的血快要流完了。

这次,怕是真的要死了。

第一一二章 乱坟岗值守

御医从东宫出来了,当有人问起太子,御医言:些许日子即可康复。

似乎官家也展颜了,甚至比太子殿下染病之前还愉悦。

唯有滔娘仍未离开东宫,仍在近身侍奉太子殿下。

虽然一时间,整个朝堂和皇城松懈了,相公们还是莅临东宫了。到底如何,总得看个结果……

太子寝宫满屋子都是汤药味,任谁也知道太子是真的染了病。

且,如今太子仍然是附身而卧,身子还微微躬起……

“殿下何疾?”

御医那个为难呀!这该怎么说?实话肯定是不能实说,可相公们明显是要刨根问底了。

“官家,诸位相公……太子殿下……殿下是肿疡。”

仿佛这十几个字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才说全了。

“肿疡?”

我去!赵曦真服了,这群大爷们就不知道避讳一些吗?满屋子的宫女……小滔娘还在呢!

这人真丢大发了……

文彦博直接掀开了赵曦身上的锦被……看到赵曦的下身,从大腿根处,一直到腚,全部糊着厚厚的膏药。

这……相公们愣了!这般肿疡……又如何会是此部位?

赵曦蒙着脸,就这样被一群人看着自己的屁股……也是没防备。谁能想到文彦博这孙子,居然会这样做。

忒丢人了!自己已经不是孩子,都十二三了,也懂得羞耻了,你们这样真的不过分吗?

“彦博唐突了,还请殿下见谅。”

文彦博也挺尴尬的,谁能想到殿下的肿疡会是此部位,谁又能想到殿下就这么裸着被膏药糊满了。

这……该不会导致隐疾吧?估计绝不是一个人这样想了。

赵曦是真不想啊,可连续两日,疾驰近三百里……别说今生,就是曾经他也没这种经历。

他担心这边藏不住,所以硬扛着,陪着大伙儿一块在马背上颠簸回来了。

还以为没多大事,结果等到了东宫,居然连裤子都脱不了了。

御医这样被限在东宫,也算是管了用了。不该有病的太子,也终于坐实了染病的事实,不用再用谎言去圆谎了。

相公们走了,赵曦还跟鸵鸟一样,把脑袋埋着……狗日的文彦博,好歹你给遮挡一点呀?就这么掀开了,你让爷……

“噗呲……”

皇后娘娘实在憋不住了。曦儿从来没这般糗过,看到曦儿那样子,她真的忍不住想笑。

“姨娘……三郎都这般了……”

滔娘眼泪汪汪的,从赵曦让御医脱掉裤子后,整个全身都湿透了,她就知道,真的很疼的。

曦儿知羞了,长大了。再看看这这一对小人儿,他们的事这几年也该着操办了……

赵曦废了不知道多少唾沫,终于让娘娘带滔娘回慈明宫了,也总算是自己可以把脸露出来了。

“殿下……”

王中正正准备跟太子殿下说什么,可是看到殿下的样子……他担心自己也会笑出来。

“你如果敢笑出声,明天去倒一旬的夜香!”

这小子都想笑自己!

“殿下,天气逐渐炎热,那个贼子如何处理,还望殿下明示。护卫营那边问了。”

赵宗咏终归还是没能扛下来,吓死了。赵曦当时突发奇想,直接把那个没任何伤口的赵宗咏就带回来了。

“三日后,遣人将那贼子悬于汝南王府门前!”

汝南王府门前,两棵大树之间,悬挂了一人形物……

汴梁城历来不缺八卦,所以此事在第一时间就传遍了全城。

有好事者现场解说,此人乃汝南王四世子赵宗咏。偏偏王府的大门紧闭,无人处置此事。

赵允让自儿子被烧没的那天起,便抱恙请假了。

逆子也是子,不管做了任何丧尽天良的事,终还是自己儿子,所以,他得悲痛。

关键是他因此事丢掉了几十年在士林存下的人情……是真的病了,心病,闷闷不乐的病。很不想去朝堂见那些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所谓士子官员。

“王爷,门外有一死尸悬挂,看模样与四世子……”

不敢说了,谁都知道四世子已经被烧死了,这时候再出现一个,那就是欺君。

“休得胡言!”

呵斥了下人,儿子们却都来了。

“爹爹,确实是四弟。”

“速遣人去荥阳……”

开封府历来不是什么好缺,就连包拯也没觉得自己权知开封府是好差遣,只是恰逢其时,无法推辞,不得不做这个京师的知府。

好在因冷清一案,开封府清理了一次洞窟的那些城狐社鼠,近来还算太平……

“龙图,汝南王府门前悬一死尸,似汝南王世子赵宗咏……”

包拯猛然一惊,本来还庆幸进来无事,却不料一来即大事。

宗亲世子被杀……等等,赵宗咏?

“汝南王府四世子?”

“正是!”

包拯坐下了,稍作沉浸。

“汝等遣衙役先抬死尸让汝南王府相认……若否认……弃于城外乱坟岗即可!”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了,岂能再死一次?

这么大的纰漏……怕是朝堂些许臣工会忐忑吧!

……

“官家,汝南王府门前现赵宗咏死尸!”

老陈琳同样清楚太子殿下做过什么,可就这消息,真的太解气了,忍不住还是想说与官家听。

赵祯有些愣……不是曦儿与护卫队处置了吗?怎么又现于汝南王府?哦……是死尸。这……赵祯突然觉得从脚后跟一股畅快之意,迅速钻到了头顶。

“且看包希仁如何处置吧。”

这种看戏的感觉真的很好,还是让自己特别舒爽的事。曦儿这番操作,硬是要地!

“回官家,包龙图差人知晓汝南王府,矢口否认。故,开封府将该死尸弃于城外乱坟岗。”

呃……又来了一阵爽意。多久了,自己没曾这般爽快过。

“大伴,遣皇城司近日于乱坟岗值守……”

赵祯想半天,很想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没想出来。

“需要怎样的措辞……汝自行决定。”

这需要什么措辞?官家总是这样。直接安排皇城司值守,就是要告诉汝南王府……所有的事都清楚,未处置,并不是不处置。

老陈琳特喜欢太子殿下的处事方式,痛快!

不过,官家这最后一手,也算是画龙点睛之笔,既然弃于乱坟岗,那就是无名之尸。

第一一三章 太子隐疾

到此时,这事应该才算真正的了结了,最起码在赵曦心里是这样想的。

当然,肯定会有些猜想和诅咒。

所有的猜想,不管是朝堂还是汝南王府,都集中在老陈琳的皇城司上,也因此,开封府,包拯这般正直的人,都懒得追查……狗咬狗的事,追查什么?浪费公帑!

汝南王府更是诅咒声一片,断子绝孙之类的,对陈琳没用,就是方面骂生孩子没**都无所谓,人家根本不生,没那个功能。

还有一件事没完,也是赵曦始料未及的,那就是他烂屁股的事。

本来他还庆幸这个借口找的好,正好碰巧了。这般大的肿疡,肯定不是短时间能长起来的,所以,这事跟他无关,自然就与护卫营无关。

可,赵曦没想到的是,当他已经从病榻上起来,已经于朝堂听政了,可那些相公,甚至还有早朝的各级各类官员,看他的样子很微妙,仿佛都会有意无意的往他的下体瞄一眼。

啥意思?爷是屁股烂了,不是那个什么,都瞎瞄什么?

“殿下之疾,果真康复?”

我去!老庞,这不是已经来陪你聊天了吗?没看见挺好吗?走路都没一点异常,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先生,学生确实康复。”

没法细说,问啥答啥吧。

不过赵曦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正,李宪,汝二人近来可曾听到什么?”

身边没别的人,只能是问这俩憨货。

“殿下,小的不曾听过什么。”

也是,自己也是胡乱问。关于自己的传言,除了好的,那些不合适的,肯定传不到这俩憨货耳朵里。

问题是,他们到底传什么了?

“娘娘,孩儿放衙,给娘娘请安。”

早晚的请安,赵曦一直奉行着。

“曦儿,过来。今日姊姊进宫,与汝商谈汝与滔娘之婚事……”

婚事?不至于吧?自己满打满算才十三岁,就是按现时的算法,也就十五岁。

“市井似有不好传言,高家有些许不长眼的劝阻滔娘。姊姊入宫是为议定汝二人尽早成婚。”

其他的无所谓,就是娘娘所说的市井传言,都让赵曦痒痒好几天了,特别想知道。

“娘娘,孩儿婚事自由爹娘做主。只是……只是孩儿尚未冠礼,成婚是否仓促,还请娘娘考虑。”

“若是所谓市井传言,滔娘自有评判……”

说完,赵曦就等着娘娘接话,希望能把传言的事接下去。

“市井传言……噗呲……”

皇后娘娘又笑了,又一次在曦儿面前失仪了。问题是她实在忍不住,说起传言,她就想起曦儿躬着身子蒙着头的那样子。

娘娘这一下把赵曦笑愣了,还没办法打断,就只能愣愣的看着娘娘。

娘娘确实应该多笑笑,每天端着其实很难受的。

“市井传言,汝此次为隐疾……”

啥?隐疾?什么是隐……我去他大爷的!谁这么胡嚼舌头了?若是真需要隐,至于让文彦博掀开了晒吗?

这传言,该怎么说呢。本来相公们探望过以后,虽然有些担心,也可能往哪方面想一下,还不至于去宣传这些烂事。

即便有人问了,也顶大了说一句:下体肿疡。

就这个说法,太容易让人联想了……所以,到最后就成了太子殿下有隐疾了。

这下赵曦算是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早朝时,那些个大小的官员,都时不时的瞄自己下体一眼,原来……自己还以为他们的眼神是微妙,这……纯粹就是猥琐!极度的猥琐!

去你大爷的文彦博!若不是这老小子掀开锦被,让御医随便说说,也不至于传成个这!

赵曦这时候,真想把文彦博的胡子拔光了……那才是隐疾。爷嘴唇上都有毛毛茬了,隐屁的疾呀?

自来这里,赵曦还真没现在这般尴尬过……

娘娘可能也觉得这样笑儿子不合适,捂着嘴朝赵曦摆手……意思是你回去吧,连辞别都不用了。

糗大了!

赵曦从慈明宫出来,就往东宫走的这一路上,总觉得没遇到跟自己施礼的人,都好像会瞅一眼自己的下体。

都一群太监,还好意思看自己?那些宫女……老爹,你得管管了,那能这样随便让她们在宫里走动的?

这……往哪躲呀?

赵曦这时候也明白了,今日老爹为啥放衙就让自己回宫了,还说今日无事处置,让自己回东宫将养伤势……老爹怕是也担心忍不住要笑吧?

“去护卫营!”

宫里没法待了,估计整个宫里的,看见自己都是一副表情……猥琐,极度猥琐。

自己还不能发火,发啥火?人家谁也没指着你说:你有隐疾!

护卫营一群大老爷们,常见的那几个,都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那般猥琐吧?

赵曦想错了,当他到了护卫营,连苏颂这个整日钻研铜火统的机械迷,都要看一眼他的下体……

至于曹霖几个,更是掩饰不住脸上抽抽的肌肉。

还有地方可待吗?被一干大老爷们这样看,还不如让太监看呢,最起码太监眼里找不到优越感,可这帮人………算了!爷走还不成?

赵曦又回来了,心里知道,这下算是完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在民间积累下偌大的名声,就一个隐疾,全废了。

狗日的文彦博!赵曦又暗骂一声,自个回寝宫了,连王中正和李宪也赶出来了。

不见人!没法见人。

这种事,根本说不清,也没法说,也没法证明……

有人替他想到证明的办法了。

这些天,赵曦就扛着一副无所谓的脸,该干嘛干嘛,你们爱咋看咋看。

是不是隐疾,最终会有定论,流言持续不了多久,既然无法证明,那就不证明。

越在意,越会被传的长久。

可相公们好像对他是不是有隐疾,或者说那个部位的肿疡会不会真的会导致隐疾,很是忧虑。所以,相公替赵曦想到了瓦解流言的办法……成婚!

十三岁呀,就是照现在的说法,也才十五岁……

偏偏老爹居然欣然接受了,好像还急不可待的样子。

“汝爹爹成婚也是十六岁,汝之婚事,今年开始,等成婚时,也与汝爹爹同龄。”

好吧,赵曦也妥协了,其实也没说过不同意的话。这时候,只要不提隐疾,怎么都行。

第一一四章 成婚前的教授

要说赵曦现在像不像个男人,就这一米六七的后生样,绝对算男人了。

可要说结婚……这岁数,在后世也就刚上初中……

可赵曦也知道,这时代十二三岁结婚的海了去了。就是皇室,也大多数是十五岁左右成婚的。

再次立春,怕是自己也算是十五岁左右了吧?

问题是,就即便有个十五岁左右了,这时候就开始接触男女之事,真的好吗?

赵曦能感觉到自己来这边以后长得着急些,曾经十五岁以后,绒毛变胡茬,现在已经初现端倪。他不知道是不是重叠的灵魂,是不是寿命也会叠加,还是说会很着急的老去……

也罢,既然从爹娘老子,到列位臣工,甚至滔娘娘家都以为成婚是堵住悠悠之口的方法,那就成婚呗。

说实话,赵曦明白,针对流言最好的方式是不予理会。可所有跟自己相关的人,没人认可不予理会可以……

赵曦相信,如果自己强烈要求推迟成婚,爹娘应该可以商量……滔娘会怎么想?关键是,朝堂和市井,他在这档口推迟成婚,又会怎么想?

不就是成婚吗?那就成呗。这两年赵曦也感觉到东宫需要有个女主人了,特别是在这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大宋。

漫漫长夜时,赵曦很不习惯宫女们侍候,很容易让自己烦躁……

赵曦以为自己成婚之前,应该举行冠礼的。毕竟是太子,冠礼也应该是如同立储一般,举行个盛大的仪式……典籍上便是这般记载的。

一旦冠礼,就意味着他赵曦步入成年人行列,可以参与成年人的事了,比如朝堂……

可这些天光见着礼部每日奏报成婚的程序进展,却未听闻冠礼之事。

“娘娘,可有冠礼之议?”

不懂不怕,他可以问,问娘娘肯定不丢人。

结果娘娘却是一脸诧异。

“曦儿已冠毕。”

嗯?已经冠礼了?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还继续疑惑的看着娘娘。

“汝祭祖之时,百官列席,着衮冕,配衫袍,并代父祭祖,禀列祖列宗,即为冠礼。非冠礼不可主持祭祖之事。”

二合一了?这都能省了?赵曦也是无语了。他翻看的记载,好像这冠礼并不比祭祖的差多少,看典籍很有仪式感的,结果到自己身上,就二合一了。

好吧,这国朝倒是挺节省的,特别是在对皇家的事情上,能省的都省了。

成婚,好歹是一辈子的大事,又是迎娶太子妃,朝堂不应该再省略吧?

没省,国朝这时候的成婚流程,跟后世也差不多,甚至比后世还简洁。

也就是纳采、问名、纳征、请期、亲迎。赵曦对照了一下,这流程的大概意思就是,请个媒婆、套套家产、选个日子、送个彩礼、定下婚期,最后娶个媳妇。

就他跟滔娘这事,媒婆……应该是娘娘才对,现在就成了朝臣,还得是相公。赵曦特想让文彦博做媒婆,然后给他盘个发髻,插支花,脸上打个腮红,再涂个跟偷吃猪血一样的红嘴唇……

也可以让自己出出露屁股的气!

至于问名字,定日子等等……算了吧,都是几年前,整个朝堂都清楚的事……

所以,婚事,他不用操心。

这些天朝堂也很无聊,什么事都不管了,见天的都要说自己成婚的事。赵曦感觉这群老小子,根本不是对自己成婚感兴趣,而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隐疾。

……

“殿下,奴奴侍寝殿下。”

呃……这……这什么时候自己东宫多了四个面容姣好的宫女?

自自己独自搬到东宫,娘娘在这方面一直看管的挺严,自己宫里的女性下人,虽然不至于看着恶心反胃,但绝没一个上等姿色的。

今晚咋好好的来了俊俏的,还是一下子四个。

赵曦倒也没多想,以为快成婚了,娘娘调几个顺眼的过来,先熟悉一下业务,以备以后侍候女主人时,不至于手生。

从解第一颗扣子,到泡澡结束系上最后一颗带子,赵曦几乎不用动一下手。

小屁孩子时,他是需要装着不懂,不能推让,长大了,想推让,又特享受这种万恶旧社会的滋味,就懒得推让。

这些年也习惯了,也适应了。

水温保持恒定,搓澡捏背的手法轻重适中,舒爽宜人。就连拖拽着很长的头发,都几乎是丝丝缕缕的替你洗的很干净。

这滋味……确实挺享受。

今日如往日一样,当赵曦上了床榻,就摆手让宫女离开……意思是自己真要睡下了。

“此为何意?”

赵曦愣了,今天的四个条子盘子都挺诱人的宫女,在这时候居然没离开,反倒是也在宽衣解带,看样子也是要上自己的床榻……

这个真不行!本来洗澡时捏捏摸摸的倒让赵曦靠意志力硬扛了,要再这样,这不是让自己犯错误吗?

“殿下,奴奴受娘娘指派,今晚侍寝殿下,以授殿下夫妻之道。”

啥?教我夫妻之道?我勒个去!这……这事还用你教?

这个……赵曦一下子想通了。这时候可没什么手抄本,也没有大硬盘,太子也是从孩童长大,有些事不可能无师自通。所以,便有了这个教授的师父……

赵曦愣着,四个宫女也愣着,不止是愣着,还冷着。都解了罗裳了,就留着亵衣,看是挺好看,确实也有点凉。

“尔等四人说说自己葵水时日。”

赵曦知道这事不能推,本来自己所谓的隐疾已经满城风雨了,若今日这四个妞再被赶出去,那绝对坐实了隐疾,就是爹娘也会确定以及肯定隐疾的。

既然不能推,那就得受着……话说,他好像也有些心痒痒。

可有一点,他得考虑子嗣的问题,婚前这样的教授方式,若不小心有了子嗣,对于大统继承纠葛会很多。

还好,四个居然都处于安全期……该不是这时代已经知道女性生理期与受孕的关系吧?

这个先不考虑,得先考虑眼前这事……老天,这是四个呀,还各有千秋。

赵曦不是真正的小年轻,很多事都懂的,关键是他考虑,娘娘的这般安排,恐怕是整个国朝的惯例,同时今晚自己的所做所为,很可能是要记录在案的。

第一一五章 太子成人了

赵曦第二天仍然是寅时醒来,在他起身要动的一瞬间,床榻边上的侍寝者就醒了。

赵曦很不理解男人在床内侧睡的做法,可也没因为这个与人争论,都是随着她们的。

迷糊中总算是给赵曦穿戴好了。

这事已然如此,赵曦也就不多想了。只是这几个他连脸熟都算不上,恐怕是为了自己成人,新召入宫的。不确定社会关系,也不确定嘴巴的牢靠程度,所以,赵曦晨起时,真有点帝王的寡情……

每天早上的锻炼,赵曦是雷打不动的,甚至是风雨天气,他一样要做够自己的运动量。

出宫门,王中正和李宪都等着,还一脸好奇的瞅两眼。都是不全活的人,瞅啥瞅?

然后三人如往常那般开始锻炼。

“殿下,为何不绕宫墙跑?”

每日都是绕宫墙的,今天却来演武厅里折返。王中正很迷惑,看殿下不像受累的样……

“冠礼了,以后内苑非请安或爹爹召,不得再去了。”

赵曦不像回答,倒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该说这规定是人性化还是违背人性。

从亲情而言,缺少了天伦之乐的亲近,难免会导致亲情淡泊了。从内苑人员结构而言……半大小伙子,确实不太合适老在爹爹的后宫里转悠。

原本赵曦没考虑这些,过了昨夜,赵曦真觉得自己该避讳了。原本他一直都是中年大叔的心态,昨晚他知道了,他是个年轻人,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回禀娘娘,经老身查验,昨夜殿下虽四人皆留宿,只临幸一人。”

“只临幸一人?”

曹皇后也很惊讶,曦儿……总是这般与众不同。

“着人记录,报于朝堂吧。另,掖庭颁诏,定为司仪、司阍、司寝、司仗。”

赵曦考虑是对的。婚前教授之事,历来都是记录在案的,并会知会朝堂。

这也是官家如此谨慎,却仍然会因男女之事被朝堂指责的原因。

当初官家婚前教授,便是不由分说的临幸了所派四名宫女。

……

赵曦以为,他这成婚一旦进入流程,应该很快就会到了结婚的那天,现在他才知道,娘娘所说的年后,是真的要拖沓到年后了。

流程虽然还是那个流程,可作为太子的婚礼却有了太多添加的插曲。

先是告天,并不是说对着天喊两声就成了,得派人专门跑到泰山……以为那地方离天最近。往北,过黄河,登太行,随便找个山顶,说不定就比泰山更接近天……

非得大老远跑山东绕一圈。

后来告地,还好,这个没遣人乱跑,估计都还不知道贵州那边的坑洞吧。

接着是告文圣……既然已经遣人跑山东了,顺便去仙源转一圈到得了,还非得一遍生活两遍做。

就说这两趟山东,还是间隔开,拖拉着一群文弱的士子……尽浪费时间了。

最后告宗祖,这次的排场比他祭祖时还浩荡……

然后……然后就又一年了。

眼看这四个宫女都已经成了真正的自己人了,婚期才算到了。

赵曦清楚,婚礼当天就是受摆布受累的一天。

不想赘述了,太啰嗦。无非是一大早拜宗庙,让讨厌的赵允让絮叨几句……能让他对着自己强颜赔笑,赵曦也挺美。

看着吧,也只能看着,憋屈吧?还就得憋屈着!

能在大婚之日,一大早就见着这般舒爽的场面,就是整天受累,赵曦也觉得值了。

然后是辞别爹娘,都是认认真真走过场。不能说真正嘱咐的话,而是有固定的唱词,就是赵曦也回的是固定唱词。

记得自己曾经的那个婚礼,爹娘出门时所说:上轿钱带上了吧?梳头礼也带上了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千万别犯倔,好好的把媳妇娶回来……

或许今天的爹娘,也应该是想说些体己的话,而不是固定的唱词,偏偏这事是礼部说了算。

赵曦能看到爹娘眼睛里欣慰,也能感到爹娘心里是洋溢着幸福的。

都说皇家无亲情,赵曦这十来年,却从爹娘身上感受到如同常人父母的那种爱,尽管表达方式不同,可对子女的关爱并无差异。

或许是像老爹这样的帝王才会这样吧,也或许是自己是独苗……当然,自己所表现出来的,也让爹娘很满意不是?

就是这轿子有些夸张……三十二个殿前司的军卒,还都是太祖木梃标准身高的军卒,就抬着自己一个人……

感觉他们纯粹是抬轿而不是抬人。

这一趟游街,真正的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这时候赵曦没别的感觉,看着街市两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感觉他应该是被汴梁百姓爱戴的,最起码没因为什么隐疾,而减少对他的爱戴……

赵曦很想站起来,然后喊两声:大家好,大家辛苦了!然后再轻轻的摆摆手,颔颔首……那感觉绝对赞!

带着整个汴梁城百万百姓的祝福……赵曦是这样理解的。带着这么多的祝福,整个迎亲对于终于到了新娘子的门前,

没人堵门,也没人要红包,从迎亲到送亲的宾客,全部是同僚……连寒暄都没有,只是机械的按照固定的程式,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赵曦时不时就想着,要是这婚礼出点意外就好了,看看这礼部规定的婚礼流程,到底有没有应急预案。

这样娶个媳妇,太乏味了。不是说媳妇乏味,是这个过程太乏味了。

虽然所有人都在笑,只是单纯的因太子婚礼而有的礼节性笑,不是后世那种在婚礼时嬉闹的那种开心爽朗的笑……

抬上新娘子,再继续这固定而喧嚣的过程。

赵曦都有些恍惚,莫名其妙的有些心不在焉,就感觉自己脱离了这个场景,或者说是孤立的存在于这个场景中……

一直持续到婚礼结束,赵曦真成了牵线木偶,凭着脑子里记着的程序,配合着整个国朝,完成了整套的婚礼。

这感觉……跟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样。

婚礼,本就是举行给别人看的。是不是盛大,是不是隆重,对于新人而言,与生活是不是幸福不相关。

这是一个很少被人非议的显摆方式,而对于赵曦,只是需要这个形式来昭告天下:太子成人了。

第一一六章 衍生

这时候的婚礼也是大清早就开始忙碌了。

比如赵曦,一大早,就在他平时锻炼的时间,就有礼部的官员,陪着他开始各种拜了。

从太庙,到宗庙,再到父母高堂,在经过整个告知子民太子成人的过程,等到了把太子妃娶回来,已经是黄昏了,也真正体现了这个‘婚’字。

赵曦有些转不过劲来。一个三四岁就跟着自己玩的小丫头,长大了,从今往后就是自己的妻子了,大宋帝国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原本宫里配备的四个司职女官,还有高家一并搭配过来的滔娘侍女,也就是通房丫头,还有些不全活的人,这就是现在赵曦主卧里的所有人……都是衍生品。

这时候也婚礼当天时设有洞房的,这洞房的意义,只是让太子妃换下那身让赵曦都觉得累的凤冠霞帔,并不是说婚礼当天就圆房了。

赵曦太喜欢这规矩了,不说累了一天的状态问题,就说这卧房里的一群人……想想头皮发麻。

总算能拖一日……现在赵曦就这心思,能拖一日是一日。

拜姑舅……这名词有意思,大早上给公婆请安,名词是拜姑舅,偏偏滔娘却是随着自己一并叫着爹娘……

总是要成人的,把太子妃娶回来,就意味着太子成人了。

这个过程一直是有专人专注的,一直要持续到太子妃有身孕。

特别是市井传言太子隐疾,更是让宫里以及朝堂时刻关注着太子殿下。

本来没多大事,爹娘是了解情况的,可被市井传言传的太多了,连赵祯和曹皇后都担心,会不会真的让曦儿有什么隐疾,从而导致子嗣难继。

所以,赵曦得证明传言有误,赵曦也做到了这点。

成婚后的赵曦仍然准时在寅时起床,被宫女侍候着出宫。

每天都会碰到门外等着的老太监和审身嚒嚒……这些事不管了,希望只记录滔娘的物事吧。

一个月,太子大婚后一个月,太子妃就有了身孕,传言也就真成了传言,不是事实。

后面的日子就正常的过了,毕竟赵曦并不是食髓方知味的少年,对于这事,他的心境很容易能控制了欲望。

……

赵曦可以光明正大的往来于东宫和护卫营了。

护卫营的文武官员,赵曦本来是想作为种子的,结果种子不仅发芽,都已经长成树了,还是留在护卫营。

“殿下,汝之护卫营,虽更换称谓,但从本质上是恢复东宫制度,不论是六率还是属官,如今的护卫营文武官员,也就如同东宫属官一般。”

这是老师庞籍庞相公告诉赵曦的。

赵曦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士子们不为护卫营教导而争先,也清楚了这些年,护卫营的这些教导,品级都提升了,可仍然被焊死在护卫营了。

文官尚且如此,更别提武将了。

现实总不是照着自己的设想来,赵曦很无奈。

等吧,会有让朝堂为护卫营打开通道的一天!这一点,赵曦确信,还是不必等到自己登基的那天。

苏颂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这几年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泡在工坊里,根据那把手喷子的原理,不停的变着花样做一些有用或者没用的东西。

大匠不敢说,人家苏颂是教导,是进士,是文官,他一个匠人,哪敢管人家的事儿。

看着这般浪费,大匠曾私下里旁敲侧击的告诉过赵曦,他认为苏教导这般,太费钱了。

赵曦很赞同苏颂的做法。不论科技还是工艺,包括实用品的进步,没一样不经历千百次的试验。

就护卫营的收益,能养的起苏颂折腾。

对于现时的各种工艺水平,赵曦不是太清楚,可苏颂清楚。他自己说出些概念,或者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没人懂,也担心过于惊人了。

这样挺好,有这样一个对所谓的科技如此感兴趣的下属,他可以省很多事,同样能在现实的基础上,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比如今天,苏颂终于完成了铁炮的铸造,还试验十数次,不炸膛,未裂缝。

国朝缺铜,就连铸币也是一次又一次的调整铅铜的比例,直至每一次铸币后,不出一两年,就会被市面抛弃。

苏颂一直在寻找减低火统成本的办法,不断的改进炼钢的工艺,还不断的往生铁里面添加些乱七八糟的矿石。

“殿下,颂于炒钢时添加此物……”

这……这不就是黑锰矿吗?

锰矿赵曦还是知道的,这本就是后世钢铁业的主要原料,它可以提高钢铁的延性、展性、韧性以及提高抗磨损能力。

“此物产于何地?”

既然确定是锰矿石,这苏颂又蒙对了添加锰矿可改变钢铁性能的方法,接下来自然……最起码在护卫营得推广开。

“家叔任职广南,知吾喜好此类物事,曾托人带来。”

唉!赵曦明白了,苏颂把自己折腾来,就是想让自己能通过朝堂,大批采购锰矿……

这老小子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是说自己成人,便可以随意在朝堂上指手画脚……到目前,自己还处于听政状态,根本没具体的职事。

怎说呢,国朝自太祖开国,太宗即位就不说了,众说纷纭。

接下来自己的祖父,真宗即位仓促,在立储当月便登基。到了爹爹这一代,从孩童登基……

这就导致了国朝没有太子成人后职事的先例,没有可参照的,便成了朝堂繁乱的议题。

这些日子,太子职事几乎都吵翻天了。

循唐例,便有人列举前朝的宫廷血腥,可立新规,那就更加混乱了,有让恢复太宗旧例的,也有觉得应该侧重朝堂,是不应计较一城之治理,甚至还有提议勾管太学并科举者……

最终还是没个定论,吵烦了歇歇,等再有人提及那就接着吵。

赵曦这时候去跟朝堂聊这个?还是算了吧。

可锰矿的事,对于护卫营,往远的说,对于整个国朝来说,真的很重要。

这真让赵曦为难了。

“殿下……”

怎么把这茬忘了。当曹霖喊赵曦时,他才想起来,儿时做吃食的营生。既然饼干可销往国朝所有军州,也就是已经具备了遍布各军州的销售网络。

“苏教导,矿石之事吾来解决。汝可延伸此钢之用,比如盔甲……”

第一一七章 机会来了

太子殿下敦厚,这是这段时间整个朝堂对赵曦的评价。

赵曦很知道分寸,也知道进退。纵观历史,没有一个嚣张的太子会有好下场。

所以,他试着做一个内敛的太子。直到朝堂诸公把儿时一些出风头的事,定义为年少轻狂……这时候也不大。

对于朝堂议论他职司的事儿,从来只带着耳朵去听,然后再继续听奏对,听老爹给他讲帝王心得。

那怕是被问起,他也是顺着自己揣摩出来相公们和老爹的意思回答……不就是一团和气嘛,这个他会。

成人后的太子,展现与陛下类似的作风,这让朝堂很放心。

就是在滔娘有了身孕,紧接着那个做汝南王的堂伯嗝屁时,赵曦都没表现出一丝愉悦或幸灾乐祸的情绪来。

他倒是觉得,这个堂伯终于解脱了,不用再忧心自家第三代做备胎的可能。

父子俩,两代备胎,为能荣登大宝,苦心经营几十年,也随着他的去世而烟消云散了。

这几十年,有过欣喜,有过不甘,有过怨恨,也有过歹毒的行为。如今,一切都了了。

似乎在听到堂伯离世的那一刻,赵曦对于汝南王府所做过的一切,也放下了。

人死债消。

再后来听闻世子们因为谁作为承嫡者而闹出了笑话,就更没什么想法了。

跟这类眼界的人计较掉价……其实赵曦也不想在宗亲中搞那些血淋淋的事儿,要做也是跟赵宗咏那般……不见血。

朝堂对于太子职司采取了拖字决,每当有人提及,又会有一次争论,到最后便再没人提及了。

赵祯其实也不想真的给儿子安排什么职司,并不是怕儿子揽权,与他自己有什么争端,他是觉得有儿子在,很多的奏折处理起来要轻松很多。

儿子总是能敏捷的切中奏折的核心,并提出相当温和又有效的解决方法。当然,这不是赵曦本意,在他老爹当政时,奏折的处理,得符合老爹的风格。这也是朝堂诸公经知晓后,对他认同的原因。

所以,关于太子殿下职司之事,便搁置了,最起码赵曦觉得在老爹有生之年是不会再提起了。

无所谓,赵曦更喜欢现在他处于朝堂的角色,很好,能很全面的了解整个国朝的艰难运行,也能很客观的熟悉这些朝臣,特别是那些台谏。

国朝惯例,每个官员升迁必须有台谏任职经历,现在的台谏,或许在自己当朝时,便是执宰,他需要看明白。

自从丢下太子职司的争论后,闲着没事的朝堂又开始了相互找茬,便又开始一茬又一茬的执宰更迭。

这还不到两年,执宰换可两茬……赵曦也就懂了为什么执宰时只会拆东墙补西墙了。没办法,即便想推行个政策,还没来得及铺开,自己就该外出了。

说实话,挺杂乱的。

可赵曦从未在官员的任免上多过嘴,一点都没有。

他很清楚,如今的他就跟当初的他一样,甚至还不如当初的他。那么人事权,永远是一把手的,那怕一把手问意见,那只是程序或者尊重,并不是让你做主的。

这点他执行的很严格,那怕是他老爹,他也一样把该守的规矩守着。

欧阳修归朝了,当初意气风发的年龄,现在也已经快知天命了,锋芒不见了,倒是多了份儒雅,越来越像个纯文人了,而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好像也是专门为他这气质预留的。

可韩琦和富弼却仍然一直在各个军州转……该不是还担心他俩回来为老范翻案吧?

从欧阳修的变化,赵曦很担心这十几年,会把韩琦、富弼两人曾经的棱角磨平了。

王安石赵曦也见着了,多少次朝议,赵曦也没见他有什么惊人的言谈……这人赵曦还是知道的,绝对跟自己一样,是憋大招呢。

要说在赵曦眼里,谁最像个政客,唯有文彦博文宽夫了。

自从因为搞定一个王则进了朝,从枢密副使做起,这近十年,东西两府来回更迭,只有他没有再外出过。

并不是他没人弹劾,偏偏人家从来不避让,有什么弹劾自辩什么,也从来没自请外出,或者回家等处置过。就待在朝堂,看着你们说我,死皮赖脸的扛着,一直扛到你们什么也不说了为止。

这才是政客应该具备的素质……

赵曦就像个看客,看着整个朝堂你方唱吧我登场的大戏,慢慢的在脑子里成型自己的执政方略。

赵曦本想就这样一直收敛到自己登基,没想到发生了自己不得不展露锋芒的事儿。

侬智高反了。

开始别说是朝廷,就是赵曦也没当回事,因为他不记得大宋有什么有名的农民起义事件。

可接二连三的奏报,让朝廷不得不重视起来。

从广南西路到汴梁,那怕是驿递,少说也得月儿半载的,也就是说,朝堂得到奏报,知晓广南西路具体情况,要比当地的实际现况迟近一月。

一月呀!谁都能想象的到,这一月的时间,整个广南西路将会混乱到各种境况。

这时候,朝堂终于开始正视了,却也乱了。这就是文人朝堂的真相。

国难思良将,到这时候,靠他们的嘴和笔是不行了。

“陛下,广南路多年不经战事,军卒懈怠,虽余靖、孙沔援战,为保不失,老臣以为,须着西军前往广南。”

庞籍说出这般话,赵曦总感觉政事堂好像应该压着些奏报。

其实压不压吧,从邕州开始,宾州、横州,贵州、浔州、贺州,接连着都是弃城而逃……国朝对这些知州确实有点过于优待了。

“何人为帅?”

赵祯确实有点慌了,这才三五日,已经连失五州,如此这般下去……

怎么说呢,就是广南西路那边,也没想着会被祸乱到这般地步。侬智高起事之初,并未有人当回事,直到后面国朝军卒连接溃败,连失数城,才想起来紧急奏报。所以,奏报便成了这般一日三另的情况。

“陛下,老臣以为,狄青狄汉臣可任!”

“陛下,狄汉臣不宜为帅!”

庞籍的话刚落下,韩绛就直接否了。

为什么?国朝从来不曾有武将为帅者。

况且,那边现在又是侬兵起事……赵曦知道机会来了。

第一一八章 据理力争为出征

赵曦绝没有跟韩绛打招呼,这个没必要。

国朝自开国,还未有武臣做帅的先例,所以,韩绛此时反驳并不意外。即便韩绛沉默,其他的言官和朝臣也一样会驳斥庞籍提议。

可要说这时候让朝堂那个文官出征……怕是没人敢接茬。

就看看广南西路那些弃城而逃的文臣吧……

“陛下,狄汉臣于贱薄之身,因战功擢升,若配以文臣,令出不一,于广南之战局无益。”

这是事实,赵曦很赞同庞籍的说法。国朝文武是怎样的状态,大家都清楚。远征广南,文武同为帅……或许起初为改变乱局会有一时的和谐,可只要稍有改观,争端必将出现,也同样会导致前功尽弃。

这不是危言耸听,是国朝的现状必将导致的结果。

“武人专任,自太祖开国未尝有先例。陛下,如今广南糜烂,不可专信武人,一旦生变,恐一发不可收拾。”

这谁呀?跟狄青有仇吗?至于这般恶毒的揣度吗?不过赵曦好像就等这些话了。

老爹什么性子他清楚,最容易受臣工们影响,耳根软,谁说什么他都会听进去,这也就造成了他左右摇摆不定。

“吾愿协作狄帅远征广南!”

这……赵曦的这一声,不仅仅是那些还准备反驳庞籍的人愣了,连庞籍也愣了,赵祯更是呆的说不出话来。

太子欲出征?开什么玩笑!

“殿下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庞籍还愣着,韩绛先阻止了。

“殿下,战事凶险,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汝千金之躯岂可涉战场险地?”

“曦儿……此事莫提!”

老爹也出声了,甚至不顾这是朝堂,直接喊家里人的称呼了。

“有何不可?为何不可?陛下,诸位臣工,曦出此言并非莽撞。不说太祖开国,太宗御驾亲征,灭北汉挫大辽也可不提。”

“自说祖父,因御驾亲征于澶渊,方换来北疆几十年和平,也方有当朝二十年不言兵事之现状。”

“然,国朝专心内治,不言战事,致东南宵小之辈猖狂。如今,朝堂委任狄汉臣为帅,又恐武人之乱。故,吾以为,吾随狄帅南下是为良策。”

对于大宋如今乃至将来的状况,赵曦很清楚,这些年在心底对于如何改变也有些想法。

从军备而言,他知道改变是势在必行的,可他的有对现时战场的了解,才能有的放矢的去改变。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战事,也好不容易在朝堂有了纷争,这机会,他是绝对要拿下的。

“殿下所言,太宗与先皇之举,皆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边陲小民,尚不到御驾亲征的地步。”

这国朝的朝堂还真是没忌讳,连所谓御驾亲征为形势所迫都敢说,就差直明是被逼的了。

“韩中丞所言极是,尚不到御驾亲征之地步,故,吾作为太子,此事出征恰如其分。”

赵曦很少当堂与人辩论过,或者说从懂事开始,就一直是温文尔雅的,文质彬彬的,很温和,很亲和的太子。

最起码在朝臣心里是这样的。

“殿下,汝之安危关乎国朝传承,乃国祚大事。此去广南,虽有狄汉臣为帅,凶险依然。”

“抛却战时凶险,广南自古为瘴疠之地,北人往彼,因时疫损命者数不胜数。殿下此举有失思虑,实乃冒失之举。”

“汝所言太宗、先皇征讨外虏者,皆是禁军皆出,举国朝之力而战事。如今,汝可是想弃西北而不顾,专为广南?”

不得不说,庞籍和文彦博这配合还是很不错的。一个说烟瘴之地,一个说前事不可鉴。

“先生、文相公,如今国朝赵姓,即为我赵宋天下。守疆护国自有将士军卒,西军乃北人,不怨万里之遥,远赴南疆,不畏瘴疠,吾岂可退怯?”

“国朝传承不必言。如今陛下壮年,吾有子嗣已三岁,别说无须担忧闪失,即便有,也无传承之忧。”

“国朝与大辽、大夏征战多年,未尝有主帅殉国者。吾今配合狄帅出征,也不该有不幸之忧。”

“爹爹,孩儿恳请爹爹允许孩儿出征。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方有天下。国朝为赵宋,国即是家,家也是国。”

“将士军卒可离家为国,吾此行争先也是应有之义。”

不就是戴帽子喊口号嘛?这个赵曦在行。

赵祯本就拙于言,被儿子这么白呼,还真就无话可说。家国天下,这个归纳很好……就是让曦儿出征,这事真的不合适。

任谁都看得出,曦儿具备千古帝王之资,此行难料是事实,即便有狄青,西军南征也存在不可预测之可能。

若曦儿有个闪失……不能想,不敢想。

赵祯不会跟人辩,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朝臣……平时不是很能白呼吗?你们倒是上呀!把太子说服了,别让他再有这般想法,完了升官……

太子殿下入朝堂,真正可以在朝堂上跟殿下互辩的,也就有限的几个相公。其他人……言官还可以,那也是指责殿下过失的。

不是说国朝对地位差距当堂辩论有限制,关键是他们平时怼人是口无遮拦的,这时候若跟太子也那般……以后还过不过了?

所以,没人吭气,除了相公们。

“殿下,狄汉臣此番南征,皆需从西北守军各路调动。凑足两万已是极限,否则将会动摇西北边疆守卫之势。”

“如今殿下出征,势必需增派军卒。京师禁军,乃为我朝根本,不到国朝危相,不可外调。还请殿下三思,莫因一时激愤而乱了边疆之事。”

从大义上没法说,因为赵曦的话确实占住了大义。从惜命上也没法论,出征前夕自不能说将士军卒性命不能与殿下相提并论,即便这是事实,大家也认同,可在朝堂上说出来,传出去,难免有将士心寒。

庞籍懂得赵曦,这么多交流很多,知道太子殿下是怎样的人……怕是这事要这么定了。可文彦博不清楚,他另辟蹊径,想以国朝现状来说服太子。

所谓的禁军非国危不动……其实压根就是说放出去也没用。京师禁军是怎样的,朝堂谁不清楚?

“文相公,吾随军出征,不必增派军卒,吾只需带护卫营即可。兵不在多而在精。”

第一零九章 此话当真

增派禁军?开什么玩笑!就京师禁军的烂摊子,增派一个便是一个累赘。赵曦可不想一路向南一路杀逃……

“殿下,如今侬贼连破数州,裹挟降兵流民,人数已至十数万众。两千护卫营,之与十数万众……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不增派军卒,殿下不可南行。”

“太子出征,万金之身赴战线,若朝廷不能也无法增派军卒,臣以为殿下还是三思而行。不乱边疆,不乱京师,也莫因边陲小贼而乱子自身。”

“殿下亲临,势必导致狄汉臣调拨军卒以护卫殿下安危。广南之兵是否可用尚不可知,西军两万,若调拨护卫殿下军卒,势必减少作战人数,对广南之战无益。望殿下三思。”

……

这该是觉得文彦博找对说服赵曦的路子了,整个朝堂你一言我一语的,全部开始发力了。

看到这情形,赵祯也放心了。曦儿不可能不顾全大局,一意孤行。毕竟,西北防御和京师禁军都是不可调动的,这点朝臣们说了,曦儿也认同。

那么,照目前朝臣之言,曦儿就不必涉险了……这也不是皇家惜命,是形势不允许不是。

曦儿有了亲政的想法和说法,对朝堂,对将士,对国朝百姓,也算是一份激励,一次鞭挞。

嗯,这样就很好。

就连相公们也不多嘴了。这时候整个朝堂已经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几乎是所有人都反对太子出征……就太子殿下的性子,也不是那种冒天下之大不韪者。

“陛下,各位相公,列位臣工,不是曦自大,所谓增派军卒,别说如今无法增派,即便可为,曦此番出征也无意让朝廷增派。”

“兵不在多在于精。侬贼起事,初五千余,而所过之城,兵将遇之即溃。岂是国朝广南西路驻防兵将之数少乎?非也,乃兵将不如人。”

“众所周知,东宫护卫乃类同武举选兵之法,虽不敢妄断以一敌十,两千护卫营,堪比五军乃至一厢京师禁军,曦可定论。”

这次南征,赵曦是去定了。原本一直是韬光养晦的,一直是低调的,可为将来计,赵曦不能继续内敛了。

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的兵将,永远不能成为真正的兵将。

护卫营从本意,赵曦就是作为种子培养的,可偏偏被朝堂遗忘了,或者说搁置了。

这么多年,从未动过护卫营一个人军卒,更别提到西军或河北历练了。这与赵曦的初衷相悖。

他本来还想等,等到自己能做主时,就可以将护卫营的模式推而广之了。

可他也知道,训练和作战毕竟不是一回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软柿子,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护卫营拉出去,等将来真的面对西北两家,他的这些个宝贝,可就有得损伤了。

所以,他干脆嚣张了一把。

这话说出去,最不爱听的就是老石家的石珂吉……他现在是京师禁军的大拿,捧日军指挥使。

这是赵曦第一次如此鲜明的表明态度……所谓京师禁军,那就是废物。

“殿下,此言差矣,虽京师禁军多年未经战时,但从未有过懈怠。一厢两万五军卒……即便护卫营单打独斗可以一敌多,可战场不是靠武力的。”

石珂吉可不敢说可以轻松灭掉护卫营。

他家也是有子侄当初有意入护卫营的,只是连开封府的初选也没过关。

曹家的曹霖和高家的高敬贤,他知道,确实可以以一敌三。可要说他禁军两万五,对上护卫营两千会输,他还是不信的。就是人叠人,人挤人,他觉得也能把护卫营挤没了。

“殿下,莫妄言!石指挥使所言极是,战场非靠武力,是为整体。”

庞籍也赶紧制止了赵曦的这般说法。这么多年挺温和的太子,今日咋一下子如此冒失了?

“先生,石指挥使,狄汉臣进京领命,西军调集,均需时日。此间隔之时,护卫营与京师禁军可做一次演习。”

“京师禁军一厢对护卫营,择一山林之地为演习之处,以便符合广南地形。若演习时护卫营输了,曦再不言南征之事。”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对于禁军的素养,整个朝堂谁人不知?也就老爹不清楚,只看到殿前司那些相当后生的兵样,就以为京师这几十万禁军还能称为禁军。

其实,恐怕糜烂的连厢军都不如。

护卫营的训练,几乎转悠过京师所有的禁军驻地,基本上全部可以做到来去自如。

“殿下此话当真?”

石珂吉还没吭气,文彦博来劲了。

也是,人家好歹也算是知兵事的文臣,还是枢密使,自然也有立场为京师禁军吆喝。

想当年,弄死王则,就是靠人多,硬把王则围死在贝州的。所以,也想着能用一厢的禁军,把东宫护卫营围死了……

“当真!”

得!赵祯看这样子……不想儿子受打击,又想以此断了曦儿远征的想法,挺纠结。不过这事,怕是要这样定下了。

“如何演习?”

“文相公,京西路荥阳高山密林,可类比广南西路。吾率护卫营进山,朝廷遣一厢禁军围攻。”

“所有兵刃皆以木杆,染以色料,凡身体被染色料者,皆为伤亡不得再入战场。由御史台、皇城司与太学士子为裁判。”

“两日后护卫营入山,过半日禁军即可搜山攻伐。三日为限,以战损比定输赢,护卫营战损过三成即为输,或禁军近吾一箭之地护卫营为输,而禁军战损过半判输。若三日后双方论未达判定输赢之局,可计算战损,并依照输赢标准裁定。”

“另,此事因吾而起,东宫献五万贯与朝堂,用于本次演习之钱粮,包括一厢之军调度及相关裁定人员五日损耗。”

赵曦直接把还能废口舌的闲事直接都堵上了。只要一个目的……进入演习。

早朝散了,还没到放衙,皇后娘娘有懿旨到了,让赵曦回慈明宫……然而,自己这个帝王老爹也不留相公们奏对了,屁颠屁颠的跟着赵曦赶往慈明宫了。

这些家事,相公们也就相视一笑,不好掺和。

“文相公,还准备那个……那个演习吗?”

石珂吉看娘娘准备教子的情形,感觉自己应该不用受累跑荥阳了。但,还是得问问相公。

文彦博冷冷的看着他……

“捧日军可两日抵达荥阳?”

理也懒得理石珂吉,文彦博压根没准备调捧日军,就连太子殿下为没指名捧日军……敢情,纯粹是自作多情了?

石珂吉挺开心,不用受累,还不用丢人,多好!

第一一零章 国·家

在赵曦请战出征之时,朝堂辩论刚开始,后苑已经知道了。

滔娘没了主意,她懂赵曦,自小就懂。自己的郎君,想什么事儿,从来没不成过。所以,就抱着儿子赵曙来慈明宫求救了……这名字是赵曦起的,纯粹是恶趣味。

“曦儿,出征广南可是真事?”

“回娘娘,确实如此。孩儿自愿。”

“为何?”

皇后娘娘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曦儿会有这般想法。

广南啊,烟瘴之地,那是发配之所,别说还是战时,就是平时,于广南活下来的都是上天垂怜。曦儿为何要这般?

“娘娘,孩儿成人,应为爹爹分忧。近日来,因侬贼之事,爹爹辗转多耗心神。”

“今日朝堂所决,遣狄汉臣为帅,携西军南征。狄汉臣武人,不可专任,配以文臣又恐令出不一,致战局进一步混乱。”

“再则,广南西路距京师万里之遥,前方战时一日三变,狄汉臣临机决断之权不宜过重。”

“综上,孩儿以为此事孩儿出征是为妥当。为国朝,为边疆,为爹爹分忧。还请娘娘谅解曦儿所为。”

曹皇后是明理的,对于赵曦所言,抛开情感,从家国大义上是赞同的。可,官家就这么一个曦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没有三长两短,绝不会有!

“曦儿,为国朝,为汝爹爹,也未必非得亲征……”

这话说出来,曹皇后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其实曦儿在朝堂有这个态度就够了,可一旦曦儿力争,便不会,也不能有反悔的机会。

“官家……”

不知道朝堂最终怎样定下了,或许刚才有人禀报了,可心里一直翻腾曦儿的想法,压根没听进去。

“圣人,曦儿与文宽夫约定,以一厢禁军与护卫营演习,护卫营输,曦儿不南征,若禁军输,曦儿带护卫营南征。”

赵祯很无奈。其实这事他完全可以一言而决,想必朝堂也会配合自己。可那样,对自己这个儿子……他还是想了解曦儿的真实想法。

“一厢对两千?”

曹皇后好像有些放心了,有疑惑的看了看赵曦……曦儿从不做无把握的事,可这又是为何?

“曦儿,跟爹爹如实说来,究竟为何?”

“爹爹,孩儿初建护卫营,实为国朝军制改良。可听闻庞相所言,护卫营于朝堂,视为东宫六率,轻易不予动。”

“如今护卫营训练已初现成效,也该是让朝堂知晓了。如今广南战事也可得以实证。”

“至于孩儿安危……莫说孩儿带两千护卫,即便孩儿孤身一人,于广南险地,也可轻易脱身。此言陈押班应知。”

这些年,皇城司对自己的关注,赵曦一直很清楚。对于他们的跟踪和伪装术,赵曦很不屑,但从未点明过。

他知道,这不是老爹防着他,而是保护他。期间,自己也跟那些亲从官逗了乐子,玩一些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把戏。想来老陈琳应该清楚。

赵祯没把什么改国朝军备的话听进去,这些年,所有提及新政者,他都是充耳不闻的。他只听到了:曦儿说他孤身一人,也可于险地脱身。

“大伴……”

“官家,殿下所言属实。亲从官一队搜索殿下一人,而不知所踪之事有过。”

不知道算不算摆平家人了。想当年,自己出任务,就随便在白纸上写几个字就行了……这,还有滔娘呢。

滔娘不言语,回到东宫就看着赵曦,不管赵曦干啥,她的眼就跟着他。

滔娘知道这事没得挽回,所以,她只是想多看看三郎……

滔娘知道护卫营有多厉害。那时还是护卫营初建,堂哥高敬贤就在高家老宅,整个高家子侄全数算上,三日后,其他子侄身上皆被染色了。

“滔娘……”

“三郎,滔娘不劝,也知三郎之心。只是……只是滔娘想多看看……此去广南,恐非两三月可返回的……”

是夜,红烛未熄,赵曦就那样被滔娘粘着,让她能记牢自己的每一根发梢……

蹴鞠快报第一次刊登了署名文章,是针对广南西路战事的,撰稿人为宋朝阳。

刊登的文章并没有多提及广南西路的战况,而是撰写了一篇题为:《国·家》的闲扯淡文章。

核心就说了一样,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家;有了强的国,才有富的家。

没有对战事指手画脚,也没说应该同仇敌忾,更没有对如今醉生梦死的士林和百姓当头棒喝,只是很客观的陈述了广南西路的战况,并很直白,很简单的说明一个道理:家和国的关系。

倒是文章有个新的提法,就是对天子与臣工的概念有了一个解释。

所谓天子,其实就是代天牧民,与朝堂诸公组成对国家的管理层。而士、农、工、商才是组成国家的成员。

“曹太尉,这宋朝阳为何许人?”

曹仪在接到曹祥从内苑带过来的文章,就知道肯定会被相公们问的。

文章不上台面,跟《幻想国度》一个文风,就是乡下妇孺也能听懂看懂。

这倒也符合蹴鞠快报的风格,面对劳苦大众。

太子殿下除了《幻想国度》后,再没刊登过文章,倒是有很多落魄书生,把这种文体作为谋生手段了。

可这次,虽然这文章说的很是挠心,曹仪想不通太子殿下为何撰写这般文章。

所以……

“文相公,吾不知为何人。近些年蹴鞠报撰稿人纷乱,未论及朝堂,不曾究竟过身份。若文相公觉此文不妥,吾可令撤下来。”

这是太子殿下安排这样说的……

“太尉莫误会,此文章虽不登大雅,其所述倒也新颖。此人若举荐茂才,或许可为朝廷所用……”

曹仪愣了,他想不到太子殿下怎么就知道文相公会这般问,偏偏文相公就这般问了。

“文相公,此话吾会交代下去。此人若再次撰稿,势必会因文相公此言而为朝廷所用。”

然后,文彦博便开始对于这次一厢禁军与护卫营的对战演习,向曹仪征求了意见。

说了很多,仿佛这才是今天真正的目的……

什么时候文官用兵布阵向武将问询了?要说文彦博真的是为了这次演习,鬼才信他。

支支吾吾,客客气气蒙哄过去得了。

第一二一章 动员宣讲

赵曦再一次站在护卫营礼堂的主席台上,看着台下两千名护卫……

“苦练多载,为战而备,国朝四面环敌,众所周知。一个没到战场上见过血的兵,不能称之为合格的兵。如今,机会争取到了。”

“这次南征并不是强敌,说白了,在吾心里,只是当作一次练兵。诸位有自西军选拔而来者,也有京营出生,同时更多的白身入伍。故,吾选择这次南征,作为护卫营首战之敌……捏个软柿子试试手。”

赵曦说到这,有个停顿……

“啪…啪!”

很好,就这一声,能唤起记忆的一声,赵曦就知道,护卫营的精气神绝不是现时军卒可比的。

“然而,南征的前置条件是护卫营必须以十一之数量,在演习中令一厢禁军有半数战损。吾希望,护卫营不会让吾在朝堂上所言为大话,而是事实!”

“三日之期,或许对护卫营是短了些,加之演习以木棒代替军械,且不可使用火器,在某种程度上,是限制了护卫营的发挥,同时,也可以验证在艰难的条件下,护卫营的应变作战能力。”

“至于战争……投身军伍,便时刻准备着为国捐躯,便知晓会有战死沙场的那一天。但吾希望,南征……护卫营的每一位,都能完好无损的回来,这也是要求!更是命令!”

“国朝不喜欢战争,没人喜欢战争,谁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平安安过一生。可敌人不这样想,他们总是把国朝的宽容当作软弱,把吾大宋百姓喜好和平,当作对他们的恐惧。”

“如今,就连广南的侬贼,随便的三五千人,也敢烧杀戮虐,在吾大宋疆土上任意践踏!这次南征,便是要告诉他,国朝不仅有诗书华章,同样有不畏生死,守土护疆的将士!”

“如今,在广南,国朝的州府被侬贼攻陷,国朝的百姓被侬贼奴役,国朝的河山因侬贼作乱,而满地苍夷,遍地狼烟!我们该怎么办?”

“战……战……战……”

赵曦一开始很想用平和的语气,就那么随意的跟大家聊聊天,说说演习,说说南征。

这时代没有什么战前动员的程序,也就赵曦这般做了。他并不是要做战前动员,可说着说着,那种一直潜藏在心底的斗志,就被自己激发了。

他原本的时代,没有战争,但军史课上的讲述,对战争的描绘很形象。就在赵曦说道广南时,他脑海里不停的闪现那些战争的画面……

所以,他越说,语气便越铿锵,越激愤,越来越有了战前动员的意味。

“作为军人,天职便是保家卫国,而如今,国朝的广南被侬贼打烂了,国朝的官员被侬贼残杀了,国朝的姐妹被侬贼祸害了……”

“广南驿递一日三变,朝堂诸公整日思虑,陛下更是忧心广南百姓……”

人的情绪有时候并不受理智控制,就如赵曦现在。

所谓的动员,预想的聊天,却在自己这般讲话中,慢慢的被自己的讲话内容代入了,真正有了为国征战,杀敌建功的情绪。

最好的动员方式,便是自己先被动员了。这一点赵曦做到了。

别说是军卒,就连陪着他坐在台上的教导,都被赵曦这种宣讲的方式打动了,甚至都有了弃笔从戎的想法……想多了。

最起码有一点可以保证,吕公著不会劝自己留守汴梁了。

自从自己在朝堂上请战后,护卫营的军卒沸腾了,可吕公著却在赵曦到护卫营的第一时间拖住他,嘚嘚了半天。

护卫营出征他赞同,这么多年训练,也该看看成效了。可太子殿下出征……这个风险没必要冒。

有他吕公著,完全可以做到牵制狄汉臣的作用,同样也能领导护卫营征战……他那知道,这正是赵曦不愿意看到的。

现在好了,有了宣讲,吕公著都与广南百姓感同身受了,甚至都认为士子们就不该每天吟诗作对,都应该投身军伍,为国征战了。

至于太子殿下,出征广南,也没什么不应该了。

“殿下,护卫营出征,首先得赢得下禁军……”

大会散了,小会才开始。刚坐定,吕公著就说了。

“对护卫营不信任?”

“不是,捧日、天武并未调动。公著以为,文相公会从京西路调集一厢之军与护卫营对抗。”

“公著曾任荥阳通判,对京西路军伍也有了解,虽比不过西军,作为防范西贼的第二道防线,训练未曾懈怠。”

“况富相公为知兵事之人,目前正好知京西路军事。另,若文相公于荥阳就近调集禁军,对护卫营势必形成以逸待劳之势。”

“殿下赌约,护卫营折损三成即为输,而禁军需折损五成……数量为十一之比。殿下,公著非长他人志气,灭护卫营威风。此演习,护卫营想赢……难!”

原本还是担心赵曦出征,现在变成担心护卫营输在演习中了。这变化很好,不仅仅是对出征的事变化让赵曦满意,最为满意的是这些文官对护卫营的认同感。这才是赵曦最关注的。

“战事从来都不是准备妥当后才发生的,很多时候都是猝不及防。这是演习,也正好验证这些年护卫营的训练成效。若在演习中不能胜出,护卫营出不出征就没意义了。”

确实,赵曦需要的是一鸣惊人,让护卫营在演习中令整个朝堂惊讶,令整个国朝军伍惊诧,从而能在国朝播撒护卫营模式的种子。

倘若因为以逸待劳的形势,护卫营就输掉了,即便出征杀敌建功,也达不到赵曦的目的。

吕公著这些年已经体味到赵曦所图非小,也曾与兄长交流过。可不曾置身护卫营,永远不知道护卫营到底是什么。所以,兄长们也只是听听罢了。

这次演习……或许真如殿下所言,若不能胜出,出征不出征真的无所谓了。

……

“子容,可有广南音信?”

赵曦记得苏颂有叔于广南西路任职……

“劳殿下记挂,最晚的家书是一月前。”

苏颂这些天已经调整过来了,他知道,家叔一家人怕是已遭难了。

“勿躁,此去广南,月余即至。到时,子容可与家人相聚了。”

“吾也可随营出征?”

本来平和的心,苏颂被赵曦这句话搅乱了,已经按耐下去奔赴广南的心,再一次迸发了。

“既是护卫营的人,自然该随营出征。”

第一二二章 文宽夫无耻

护卫营走了,整个营区就剩下工坊和家眷了,空荡荡的营房被家眷们收拾的很干净,更显得空旷了。

赵曦不知道这时候的将士是不是在战前就入驻军营,从而不问家事。

之所以这样仓促的离开,甚至只是与爹娘妻儿简单的道别就离开了,是因为文彦博通知护卫营,两日后的午时,演习正式开始。

待那时,无论护卫营是否准备妥当,一厢禁军便进入演习战斗状态。

借口立足很牢固,因为南征之西军已然自鄜延路、环庆路、秦凤路等调集完毕,即日启程。并,京兆府也有南征之军卒。故须尽快完事,莫影响将士出征……

整个言辞中充满了对这次所谓演习的胜券在握,似乎还有些不耐烦,甚至都有些对护卫营的不屑……

若不是护卫营出资五万贯,文彦博真不想跟太子殿下玩这种游戏。

一厢禁军,那是两万五千人,还是京西路的悍卒,并非京师这些废物,甚至河北禁军都比不上。

两万五对两千,不用多想,根本不用两日,即可将这两千护卫营全歼……

文彦博没有掩饰调动京西路禁军,也没有掩饰要以逸待劳。说白了就一个意思:太子殿下就该乖乖的留在京师学处理朝政。

而充当裁判的皇城司亲从官、太学士子以及御史台官员,也于前日便由京师马步军负责运送至荥阳万尹山。唯独没管护卫营。

摆明了就是欺负。

也确实是欺负……当赵曦率领护卫营到达荥阳城边时,整个荥阳城西南,安寨扎营的京西路禁军栉比鳞次,密密麻麻……这分明是比通知护卫营更早的时候已经就绪了。

“文宽夫无耻!”

吕公著看这情形,都忍不住骂人了。他能说出无耻二字,已经算是极限了。文人嘛,就是骂人也得文绉绉的。

赵曦也想骂,这文彦博真够不要脸的……

护卫营到达荥阳已经是深夜,还是翻山越岭凭脚程赶到的。

远远的看着已经等待久时的禁军……甭想着找自己的营盘,枢密院压根就没给他们准备。

既然是敌方了,自然不需要把营盘驻扎在一起……

这些赵曦能想到。所以护卫营连通报都没有,直接奔赴万尹山了。

“宽夫,如此这般又为何?弼以为,太子殿下出征于今日南征之事无不可。”

富弼或许是出于好奇凑热闹,也或许是想看看少时便显露风华的太子殿下,成人后的表现。

在接到朝廷抵报,并枢密院调拨令时,便移至荥阳。

如今正陪着文彦博在帅帐。

“彦国,我等均知如今国朝军备如何。所谓二十年不言战事,是何等的苦涩。”

“太子殿下出征,彦博并无太大异议,想来狄汉臣知轻重。若殿下受损,即便他狄汉臣灭安南,屠大理,也比不上国朝大统传承。”

“彦博所忧之事,乃太子殿下未经战事,常见护卫营武夫拳脚,自以为便可征南疆,从而心生战大夏,收复燕云之念,那般才是国朝灾难。”

“故,彦博不惜以无赖之举对殿下,并在此演习中施重手,以快刀斩乱麻之势,两日内让护卫营折损过半。只是想让殿下晓战事,让其明白,战场并非如他所想。也能令其懂国朝之策。”

文彦博说完,还感觉很痛惜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汤。

陛下体弱,很难高寿,太子成人,继承大统是定局。他文彦博虽已知天命,但肯定会辅助两朝。

就今日此事,他也是赌了一把。他在赌所有关于太子殿下的传言是真的。若是那样,他所做的,就不会让殿下反感,也不会心生怨恨。

若关于太子殿下的传言假了,那在殿下登基之时,便是他文彦博外出之日。

这结局,在他无意掀开太子殿下遮盖下体伤势时就已经注定了……

富弼被文彦博这一阵慷慨激昂的说辞说愣了。

啥意思?这不是在朝堂,也不是真正的帅帐,只是吾富弼陪你闲聊而已。

他文宽夫啥时候如此深谋远虑了……不对,文宽夫确实深谋远虑,可从来都懂得适可而止,偏偏跟殿下较劲了?

嘿嘿,文宽夫,汝想多了。虽我富弼在太子殿下年少时有过交集,尚不达知无不言的地步。让传话?想多了。

“太子殿下于护卫营之演说,确实令人激昂,国朝出征是少此一项。此后可做范例。”

不接你的茬……这就是富弼对文彦博那郑重其事的应对。

文彦博又端起茶汤……这时候需要掩饰自己那一刹那的失望。

富彦国的精明可不是传言,而是真实的体现于国朝士林了。

“历数太子殿下近年所为,虽时常有新颖之举,却不失帝王之规,甚至确有千古帝王之资。”

“也如彦国所言,太子殿下于护卫营之演说,确实可做范例,于国朝征战前定式。”

“市井传言太子年少时有绳之错故事,彦国时任西府,可如传言?”

得!既然顾左右而言他,倒不如说说那些传言是不是属实呢,也让自己的忐忑能稳一些。

十几年,文彦博屹立不倒,自有他过人之处。

且不说这两个老狐狸的交锋,赵曦这时候根本没想太多,就想着如何能在演习中赢下来。

他在朝堂上请战时,整个朝堂的反对意见,他没觉察出有谁是假的,也自然没把这事跟朝臣的猫腻勾连起来。

至于跟文彦博计较……这个还真没有。因为赵曦他并不是个真正的青少年,并不太注重这些没营养的面子。

再说了,赵曦认为朝堂就该有类似文彦博这种不要脸的臣子。都是方方正正的,都是庞籍、欧阳修那样的……那不是朝堂,那是圣堂。

所以,对于文彦博利用一切有利因素,将他跟护卫营逼到如此境地,在赵曦心里反倒是赞同的。

战争本来就没有规矩。演习即实战,那怕文彦博的本意是让他不得出征,赵曦依然对文彦博在本次演习中的作为竖大拇指。

也相信当年这老小子确实是凭本事拿下了贝州王则。

而现在,赵曦需要在演习中,如何以一种更不要脸的战术来赢了文彦博的不要脸。

第一二三章 谁更无耻

国朝还是有人才的。

当时赵曦并没有详细说演习的规矩……比如区域多大、比如设置警示牌以告知百姓、比如如何分辨双方、比如该准备那些物事等等。

不是他想给护卫营留漏洞,是他熬油点灯做出来的演习规则,人家文彦博根本没要,就直接通知演习时间了。

等他到了万尹山,才发现国朝是真不缺人才,特别是对这种与嬉戏关联的演习规则,制定真的挺严密的。

“殿下,此乃演习文书,本是裁决组所备。因演习在后日午时开始,双方的演习文书以及粮草均未运到……”

够狠!听御史台官员这般说,赵曦就明白,这都是文宽夫那个小人做的。

他就想着明日双方全部到齐了,然后就那么看着护卫营进山,再然后……再然后就是两万五千禁军对两千护卫营的围剿了。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文彦博真是把有利因素充分利用到了极点。

幸好,也幸好朝廷没在荥阳给护卫营准备营盘,也幸好他们连夜赶到了万尹山。

只是这演习文书……

方圆二十里,军械为箭杆,染料居然是滑石粉。

至于其他的,跟赵曦在朝堂所言类同。被染色者为损伤,不得再参与演习;护卫营战损三成判失败……一点也不客气;禁军战损五成判败。

三日后,双方战损均不达输赢时,以实际战损核算。

就是这方圆二十里……着实让赵曦认识到了文彦博的谋算。方圆二十里,当把两万五千禁军放进去以后,就相当于每方圆两百米就有一个禁军。

这几乎差不多做到让护卫营无处遁身了。

“叨扰冲之了。护卫营未接到朝廷明示,故来早了,今晚还需借判决组营地留宿。”

不管怎样,最起码不能给人家判决组甩脸子。再说了,赵曦觉得现今士子对术数的兴趣,未必能准确的算出方圆二十里与两万五千人的关系。

所以,还是很客气的跟御史吕景初寒暄。

估计这也是个倒霉蛋。大多数裁决组都还在荥阳,他却早早的到了营地……当然不是他一个人,这少数的人,正好空着营帐。

……

“太子殿下率领护卫营昨夜抵达?汝所言属实?”

文彦博前半晌刚到裁决组营地,就听到吕景初这样的汇报。

一时间他真有点不信!这怎么可能?前日放衙前自己才遣人通报护卫营具体演习时间,听送信人说过,当时吕公著的脸色很差。

这才一日……护卫营是怎样抵达万尹山的?

“禀相公,确实如此。今日卯时,景初令人造饭,可太子殿下已经进山了。且太子殿下带走……”

“殿下护卫营的马匹呢?亦或是何人运送护卫营抵达的?”

吕景初还没说完,就被文彦博粗暴的打断了。

这也难怪,偌大的万尹山,山高林密,又是深秋,枝叶茂盛不说,就是地上的落叶也有几尺厚了。

护卫营这样藏进去,上哪去找?捱三日后,双方均无战损……那基本上就证明了护卫营的不凡。

“禀相公,护卫营无人运送也未见马匹。”

吕景初被打断一次,也不再多嘴了,干脆问什么说什么。

“汝可是说护卫营凭脚力,自汴梁一日赶到此处?”

文彦博几乎断定是吕景初隐瞒什么了。日行百里,谈何容易?更别说还有太子亲临。

“确实如此。并非景初一人所言,裁决组先锋营皆见。”

你比不过太子殿下的谋划,跟裁决组泄火?谁该着欠着你了?

说这话时,吕景初直接梗起脖子了。

“宽夫,莫以为怪。太子殿下孩童时,便每日绕宫墙跑动,风雨无辍。”

富弼见场面不融洽,赶紧多了句嘴。他越发对于东宫护卫营兴趣大增了,最起码在演习前的谋算上,太子殿下并未输给文宽夫。

要说赵曦就凭脚力,一路从汴梁赶到荥阳……这可是二百多里的路程呢。这不是拉练,这是演习w之前,将士是需要保存体力的。

所以,在前夜,赵曦就联系了六家商队,日夜不停的运送,并且在离荥阳十里铺聚集……

整个过程,别说已经到了荥阳的文彦博,就是在朝堂里关注着护卫营的庞籍都不知晓。

至于赵曦老爹,知道是知道了,可他又能说什么?整个过程他都知道,这一场儿子与相公们的较量,他也只能做个看客。

顶多是忧虑曦儿赢了会南征。

“冲之,汝刚才欲言,太子殿下带走何物?”

要说这文彦博,虽然打断了吕景初的话,可最后那半句,他居然听清了。

因为他此时也感觉到了演习会有意外,特别是太子殿下能连夜赶路百里,就说明东宫护卫队真的非比寻常。

他不得不引起足够的重视,否则,这次他文宽夫主帅的演习,将是他兵事上的滑铁卢。

“禀相公,护卫营带走了近七成的番石粉,以及造饭的调味。”

“七成?”

文彦博仿佛恍然了。番石粉,在本次演习中,是作为染料使用。鉴于番石粉的粘性,即便是三万支箭杆使用,也没多少。

只是为凑足这些番石粉的用量,文彦博几乎把汴梁药铺全采买了。

如今殿下居然带走了七成……并不是只要汴梁有药铺。太子殿下若是想以减少禁军番石,以达到减少护卫营战损的目的……那怕是要想错了。

“着一都马军,速于荥阳采买番石,并碾磨成粉……”

这问题真不是问题。可文彦博还是心里有些不踏实,太子殿下一个日夜行军两百里……这一点很让文彦博忧虑。

“殿下这是要进山吃野味了。”

很轻松的跟富弼说笑,似乎刚才促急的并不是他。

……

“殿下,为何再次返回山脚?”

吕公著很不明白。护卫营一大早便离开了裁决组的营地,然后一路很悠闲的往山顶溜达,甚至还时不时打些野味,点火造饭,殿下连隐藏痕迹都不让做。

本以为太子殿下是想最终在狭窄的山顶与禁军对战……即便是再多的军卒,实际能对战的顶大比护卫营多一倍。这点,吕公著觉得还是能赢。

可后半晌了,殿下却再次命令护卫营返回山脚……

“诲叔,若汝为文宽夫,针对两万五对两千,汝会如何?”

“全面铺开,搜索前进,逐步压缩藏身空间,逼迫护卫营对战。”

很显然,吕公著考虑过禁军的战术。

第一二四章 第一日

说实话,就这方圆二十里的地方,两万五千人撒开,完全可以做到相互呼应着逐步缩小包围圈。

方圆二十里,周长顶大了五万米,两万五千人撒开,隔一两米就可以布置一个禁军。这还是最初,等逐步压缩包围圈,最终会到了层层叠叠全是禁军的程度。

赵曦可不想护卫营被人海战术给累死。

“既然诲叔如此想,想必文相公也有计较。大面积撒开搜索,逐步压缩护卫营藏身空间,最终用绝对的人数优势,与护卫营拼。那怕是二对一的那样对子,护卫营也输定了。”

团队作战,并不是靠个人勇武,那怕是护卫营有小范围战阵,可谁都知道这是演习,并不会要人命。

一旦那个无耻的文相公,下强令,就让禁军拿人去堆,拼着禁军损伤超过五成……怕到时候护卫营别说保留七成,能留存一两成都很难了。

赵曦一番话,让整个护卫营顿时冷静了。

就凭文相公演习前期的所作所为,真不好说他会不会这般无赖。

“殿下,既然如此,护卫营返回山脚,岂不是连最终拼杀的机会都失去了吗?”

在山脚,一旦被发现,压根就是为禁军指明方向,确定包围圈。

那样根本就不用这般演习了,直接在汴梁校场对战就可以。

“不,护卫营最擅长的是什么?是伪装、潜藏、袭杀、奔袭,而不是与禁军硬拼。”

“现在往山顶的痕迹已经留下了,但不能指望文彦博不能识破。所以,护卫营必须在禁军形成包围圈之前,跳出包围圈,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

明日午时,所谓的演习就要开始了。这一夜,护卫营和禁军双方都很忙碌。

护卫营忙着沿着整个山脚到处刨坑,然后往坑里撒滑石粉,再伪装陷进的表面。

而禁军也在忙碌着,不停的将番石粉加水搅拌,然后涂抹在箭杆上。

就是一样东西,滑石粉是赵曦的叫法,而番石粉才是如今的称呼。

卯时,擂鼓声叫醒了所有的禁军,一个个嬉皮笑脸的打闹着装备自己,然后跟着伍长,将头,都头在营区集合。

相公下命令了,午时以后,按军、营、都,分别安排了搜山区域。

这个挺好玩的。不用担心丢命,还是以战事模式在操办,甚至每一个军令都压根按照作战的模式进行。

能有这样轻松的心态,最主要的是,他们凑成的这一厢军卒,只需要面对十一之数的护卫营。

嘿嘿,别说这十一之数还是国朝军卒,就是面对十一之数的大夏铁鹞子、大辽的宫卫,京西路禁军也敢拼一拼,也有一拼。

所以,大伙很轻松,甚至想着一半天就把这游戏玩完了,然后领赏去……听说了,太子殿下专门为这次嬉戏赏了五万贯,除了开销,总是能剩下些的。

相公也说了,如果在一日内围剿了护卫营,剩下的全是赏赐,首功者五贯呢!

果不其然,文彦博选择了最无赖也是最应该有效的战术……用人海战术,逐步压缩包围圈,最终迫使护卫营对战。

当初剿灭贝州王则,文彦博便是用这样的战术,最终将反贼围困在贝州的。

所以,他现在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

“彦国,太子殿下未经战事,对于方圆二十里,对于一厢禁军,甚至对于十一之数对战的情形,并未有准确评判啊。”

也难怪文彦博这样想。太子殿下常在内苑,多数实情并不了解。虽有吕诲叔,可年轻的太子,如何听得进他人之言?

否则也不会在进山前,带走近七成的番石粉了。带走七成,余下不足三成,岂不是以为禁军只有三成可装备番石粉吗?

一个连番石粉是何物都未必清楚的太子殿下,率领两千护卫营,居然与一厢禁军对抗?

文彦博都觉得自己有点高看太子了。

富弼可不这样想。那还是太子少时,每一件事,太子无不是游刃有余沉着应对的。可今日的这般操作,连他也疑惑了。

莫非真是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吗?

可这些年,关于太子殿下的抵报和传闻,一直都是正向的。

所以,他还是想等等看,虽然文宽夫的战术并无遗漏,他还是想等等看。所以,只是应付着文彦博的言谈,并不对演习评价。

毕竟,他只是个看客。

……

“殿下,禁军已经整装待发了。尚有一刻即为午时。”

曹霖只汇报他负责的事儿,不掺和战术制定。

太子殿下交代他监视禁军军营,他照办了,将探视的情形报告了就行。

这是国朝武将的本份,所有的武将都如此。

这不是平时,太子殿下说,演习即实战,所以,曹霖便是按实战中武将的操守执行。

“表哥,汝认为护卫营现在该如何?”

赵曦很不喜欢这种懂行的不参言,而不懂行的却无所不言的现状。

“殿下,吾以为可跟踪贴近,并分兵袭杀。”

问到了就说。

“一旦袭杀,必将暴露目标。殿下昨夜所布陷进就可能失去作用了。”

吕公著这算是温和了,这也是几年同僚的情义在,也是在护卫营忽略了文武之别。

若是早先,面对武将的这般言论,他是直接无视的,根本不会如刚才这般……是探讨。

“吾护卫营可将两千也分散开来,与禁军均匀分布,依护卫营军卒之力,实施缀后袭杀,间断袭杀少量落后于大部队的禁军。”

这样的建议还是有道理的,最起码吕公著也觉得可行。

唉!还是见识上有差距呀。曹霖能想到这点,在赵曦看来已经不容易了。

最起码但曹霖说完,不管是高敬贤,还是将种子侄的种谊和折可行,都是颔首的。

也可能他们另有想法,只是自己没问到,也没人抢先发言……还是没作战前参谋议事的习惯呀。

“汝等几人如何看?”

“曹指挥所言甚是……”

“附议曹指挥之论……”

也许是英雄所见略同吧,也或许是他们自己的想法还不如曹霖的周全。

算了,还是自己定吧,希望他们能学到些什么。

“今日不攻,不袭杀,不暴露。待禁军进山后,护卫营全体,进禁军营地补觉。”

谁也想不到赵曦会下这样的命令,不过昨晚一晚没睡,这般状态,确实不适合作战。

更让人,特别让文彦博想不到的是,现在,赵曦率领护卫营,并未在万尹山,而是在离禁军军营五里之外的荥阳方向。

第一二五章 第一晚

昨夜,赵曦令护卫营连夜在下山腰做陷进,距离山脚大概就是少半日的距离。

这样的位置正好是禁军搜索第一次进入疲惫期时,相当于人在运动时的第一个生理极限……很多时候是不会被在意的,很短暂,对于常人而言,只是有短暂的注意力不集中。

这就够了。

而时间到了寅时中,赵曦便下令停止了所有动作,直接带人避开禁军军营,隐藏到了荥阳方向。

这些所有的安排和行动,并不是赵曦独创,他最为深刻的经典战例是四渡赤水。他这仅仅是绕了一两次而已。

……

“相公,嵩县方向发现饭灶痕迹。”

嗯?这才半日未到,就有发现了?文彦博懵了,是被这发现搞懵了。

昨日寅时进山,按说护卫营最早扎营也该是半天以后的事儿。加上急于隐藏,并于此地不熟,很有可能应该午时以后才会造饭。

而如今……

“灶火数量几何?”

“禀相公,很零散,灶火周围皆野物毛发,范围方圆一里。都头判断足够千人食用。”

打野味?太子殿下难不成是要放弃了?

“传令……等等……着五千人循痕迹搜索。其余仍按部署,逐步压缩包围圈。”

文彦博还是没轻易被痕迹搅乱,既定方案没变,只是着重了痕迹出现的方向。

再怎么说,文彦博也算是知兵事的文臣,且还是西府首官。

“彦国,彦博这般安排可好?”

“甚!”

富弼依照自己对太子殿下的印象,总感觉这时候出现端倪不正常。

而文宽夫安排确实属妥当做法……

帅帐一时静默了,不管是这两位相公,还是陪伴的属官,脑子都乱飞着,至于想什么,各人自知。

此时,辕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又为何事喧哗?演习如实战,战场喧哗视为叛乱,汝等莫非以为彦博无雷霆重手?”

刚出帐门,就看见军卒都头与裁决组推推搡搡的朝帅帐而来,谁的嘴里都在嘟囔。

“禀相公,吾都二十余军卒,因地下坑凹绊倒,沾染了番石粉。裁决组便要判定战损。吾等不服,遂请相公定夺。”

几个意思?自己绊倒沾染了番石粉?都是老军伍,即便只是箭杆做军械,如何会在绊倒时,不躲开自己的军械,又如何能沾染番石粉?

“禀相公,并非沾染番石粉,而是落入陷进在先。故裁决组判定伤亡。”

陷进?

“是何陷进?猎户所设?亦或护卫营所致?”

“禀相公,陷进皆为新设,断层为新土,且于陷进中撒番石粉,吾封判断乃护卫营新造。此只为番石粉,若陷进中是为铁蒺藜、竹箭,汝等军卒,又当如何?可尚有战力?”

吕景初肯定自己没有因为文相公没给他好脸色而报复,他自己绝对是公正的。

既然演习文书规定,身上沾染染料为损伤,可没说必须是交战沾染才算。

再说了,落入人家陷进之中,这本身就算是交战的手段了。总不能说陷马坑摔死的西贼不算功劳吧?

“速去查明,有多少军卒因陷进沾染番石粉。另,凡因落入陷进沾染番石粉者,以及因相互拖拽沾染番石粉者,皆以裁决组判定伤亡为准。速去办理!”

文彦博这时候已经明白了。那些所谓的痕迹,压根就是放出来的烟雾弹,就是准备骗搜索军卒集中的。

偏偏还设置了陷进……

“着人将所有设置陷进之处标明……”

还需要做什么?一时有些想不到,顾不全,一下子被护卫营这种无赖的做法砸晕了。

需要冷静冷静……

“禀相公,黄河向、巩县向、登封向、禹州向均有陷进出现,且已有千五之军卒沾染番石粉。其中逾半军卒为施救时拖拽而沾染……”

后面的话没说。裁决组还是相对宽容的,或者说根本不了解战场,对于那些因施救而沾染染料的,并没有判定伤亡。

可文彦博骗不了自己,更骗不了富弼。

真是战场上,对陷进中施救的军卒,多数是不可能再有战力了。不说陷进是否对其有杀伤,就说照顾伤员这一点,哪一个伤员都至少需要一人背负。

这才第一天,严格说尚不足半日,已经损伤半成多了。

文彦博很沮丧,富弼很恍然……果然没那么简单。

“令所有搜索队伍,放慢推进速度,严密防范陷进。以有山林经历及猎户出身者为先锋,继续压缩包围圈。”

护卫营是怎么做到的?也就一日半的时间,如何在方圆二十里的范围,大规模设置陷进的?

他们又会在何处集合?以何物作为集中标记?

文彦博越发正视本次演习了。不仅仅是输赢的问题,更是护卫营的战术让他兴致大增。

“彦国,见笑了。”

很不好意思……哪有?文彦博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富弼在这儿,他得客气一番。

“宽夫,莫以输赢定论,皆为国朝军伍,此番演习有益。”

这或许才是练兵的方法。

两人各怀心事的待在帅帐里,没有谁这时候会去考虑营盘。也是,除了昨晚,这三日内,所有的军卒根本不可能再回营盘休息了。

至于那些沾染了番石粉者,裁决组有专门收容的地方……都已经被演习淘汰了,就甭指望会优待。

而赵曦带着护卫营,此时却全部在最边缘的营盘里呼呼大睡。

还是胆子小了点,没敢太靠近帅帐。

夜幕降临时,护卫营的哨兵挨个营帐摇醒了大伙……他们可不能擂鼓,这是在敌营。

“白天搜索军卒分散,夜晚扎营,肯定是聚集的。现在,需要确定聚集的建制单位。”

“殿下,若战时,自然是以帅帐为中央,而此时,末将以为,每一处聚集人数不超过一营。”

这还是种、折两家子侄第一次参言正事。

“公著附议!”

其实,在他们这般护卫营管理层中,也就折、种二位算是时刻处在最前线的。

“好!待会儿袭营。护卫营不得分散,夜深路暗,吾等不可用寻常灯火,故需全营集体行动。”

“在袭杀第一营地后,要极速越野十里,再次袭杀另一处。连续袭杀三处营盘后,向山顶方向行军十里后折返,各自分散潜藏突围,要再次跳出包围圈,于昨夜集合地集合。”

“务必记住,突围以前必须集体行动!”

第一二六章 再上万尹山

确实,搜索时散开的队伍,在扎营时肯定是聚集的。

由于处于山林,又不是真正的战场,所以以一营为单位,整个搜索队伍在天擦黑时,便生火造饭,准备歇息了。

他们没有护卫营的帐篷,更没有护卫营的睡袋,只能是就那么席地而卧了。

也顾不得什么更深露重了,一个后晌,不断的往山上爬,还得边走边探地面,不止是腿脚累,连心神也累。

这护卫营为真够阴的,打不过就玩这些伎俩!

“待碰到那群憨货,非得用箭杆打烂他们腚!”

“废话真多……要有盆热水就好了,烫烫脚好睡。”

“这才半天呀!还有两日半……这腿不得给跑废了。洒家是马步军,如今与尔等步军一般行军,此罪如何受的?”

……

也就不远处,护卫营就潜伏在半里远的草丛灌木中。

听到这般闲言碎语,也是无语了。

如此这般的心疼腿脚,看来确实需要将其解救了……不急,再稍等片刻,待子时,护卫营会让你们省去明日行军的苦。

太子说了,要子时刚过的时候行动。

搞不懂为什么非得那个时辰,不过听太子殿下肯定没错。

自演习前开始,依照太子这般安排,护卫营虽然多跑了些路程,至今没一人损伤,这就是太子殿下的计策。

……

“敌袭……”

“啊……护卫营来了……”

还好,这个没喊敌袭。

“按朝廷演习文书,尔等已是死人,莫乱了规矩!”

两千战五百,不提个人勇武,也不提趁其不备,就说人数上,那也是绝对压制。

所以,从袭击开始,禁军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喊话都是在被染了番石粉以后的事儿。

这很正常,也是该预料到的。毕竟不是真死,也没谁真严格执行……

“殿下,吾等已判定此一营伤亡……”

呃……不好意思,大晚上的,根本看不清,这裁决组居然也被护卫营染了番石粉。

裁决组早就盼着护卫营来了,如今可算是盼来了。

倒不是说裁决组有什么倾向,只是随着这搜山的禁军,也够累的。

双方交战,裁决组陪着一方即可,本以为护卫营是疲于奔命,跟着禁军会好点……或许是真好点吧,可这也够呛。

没停歇的一后晌溜腿,不好受。

这下好了,一营的军卒被护卫营全歼了,那随着这一营的裁决,也可以歇工了。

“有劳诸位……”

黑漆麻糊的,根本看不清是谁,赵曦只是冲着吭气的方向随意的来了这么一句。

别以为自己是太子,就可以拽牛逼,赵曦很明白,在国朝,别说太子,就是官家一样与人客客气气,特别是对御史谏官。

没多啰嗦,解救了受累的一营禁军,护卫营便斜插着越过山脊……

凌晨一两点的时间,是人睡眠最沉,熟睡的时间。

虽然禁军也安排了哨兵,因为谁也知道这不是战场,所以哨兵也就是摆个样子……即便警惕些,对于护卫营袭杀来说也容易。

所以,丑时末,护卫营已经完成了既定目标,袭杀了三个营的禁军军卒。

“殿下,此路似前日护卫营上山之路。”

好不好巧不巧的,在袭杀三处禁军营地后,在下山腰乱成一锅粥的档口,护卫营竟然在原来的上山路上了。

“辨认痕迹……文相公不会放过这条线吧?”

文彦博不是菜鸟,也不是无兵可用。对于护卫营的踪迹,绝没有放过的道理。

果然……

“殿下,确有痕迹,人数众多……”

呃……这是什么词?众多?众多是多少?

“吕教导,对曹都使刚才用语记录!护卫营条例有明文,奏报均情不得以众多、少许等不定量词汇!”

看来这一天一夜的小胜,让护卫营有点沾沾自喜了。连曹霖这老军伍都犯毛病了。

于军律,赵曦从未讲过情面,表哥也一样。

“突袭,若对方人数在护卫营两倍以上,制造混乱后,迅速分散撤离万尹山,山下据点集合。”

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没往山顶跑多远,护卫营就看到了营区。

“殿下,人数五千,为十都之数。”

这下不含糊了。

这帮禁军是今晚最为警惕的一伙了。毕竟他们属于沿着痕迹突进的先头部队,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是最接近护卫营的,所以,就是哨兵,都强打精神坚守着。

“敌袭……”

然后,然后就整个混乱了。

护卫营直接解散了,要求一个时辰后到达集结地,其他的随机应变……

以有备战无备,基本上都是占便宜的。这也是史书上为什么经常记载那些奇袭战例的缘由。

这万尹山上也不例外,那怕是最后在接近山顶时遭遇,护卫营以两千对五千,仍然是占了些便宜……主要是他们压根就没准备真正的对战,就是搅和一番,然后撒丫子跑……你若追来,那不好意思,肯定要被染色了。

整一晚,整个万尹山,一直到了近寅时时,才算安静下来。

“各营清点人数……”

这一次赵曦也清楚,护卫营不可能全身而退了,肯定会有损伤了,特别是那种倒霉蛋,因为骚扰了一个,被十几人死命追着的情况肯定有。

那样,那怕护卫营的军卒对于隐藏潜伏多精通,也没那个机会了,势必会被追兵与下山脚扎营的禁军汇合夹击了。

“殿下,未按时到达者一十七人。”

吕公著很舍不得说是折损了,委婉的说是未按时到达……就凭护卫营这些年拉练出来的腿脚和辨认方向能力,存在不能按时到达的可能吗?

十七人……还算能接受。

“整队集合,继续往禁军营地进发,今天仍然在营地休息。”

“殿下……”

赵曦明白吕公著想说什么。所谓的损伤并不是真正的损伤,那些军卒肯定要面对相公的。所以……

“诲叔,相信护卫营的军卒,为相信护卫营的反审讯训练科目。”

……

如平常上朝时间一般,帅帐里的文彦博在卯时把自己收拾停当了,与富弼将就着饭食,思谋着今日可以推进多少,包围圈可以缩小多少……

“禀相公,昨夜子时至卯时,禁军损伤近两成……”

呃……文彦博都顾不得嘴里含着食物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第一二七章 第二晚

要说是文彦博没想到护卫营会夜袭,那是小看文彦博了,要说是文彦博在乎护卫营夜袭,那是文彦博高看护卫营了。

偏偏护卫营真就袭营了,还导致了禁军近两成的损伤……也就是将近有三四千人染色了。

这怎么可能?

搜山禁军扎营,确实是按照一营为单位扎营的,但每营之间的距离绝不会超过一里地。也就是说,在某一营地喧哗时,不出一刻,周围便有三五营可以迅速靠拢,在人数形成相当的局面,从而赢得其他禁军赶来的时间……

文彦博强忍着惊诧,仍然细嚼慢咽的把饭食吃完,还慢条斯理的漱口……人家这才是正正经经的装逼。

“如实说来……”

瞧见没?这才是相公们的气度。

苏洵苏明允所言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那就是对文相公这般作态的描述。

“禀相公,昨晚丑时起,护卫营先后对荥阳方向、巩县方向以及禹州方向,三处营盘偷袭,最终逃往山顶时,再次袭击了痕迹搜索队伍。”

“护卫营分兵?”

“禀相公,护卫营并未分兵,几次偷袭均为全队出动……”

这……好吧,方圆二十里,就这么乱窜着袭击也成立。问题是,就没有在一点形成合围吗?

然后呢?文彦博没问话,等着来人继续……

“最终护卫营被痕迹搜索队伍击溃并四处逃窜……护卫营目前可知损伤十七人。”

两千人偷袭后逃窜,虽不至于漫山遍野,总该有个踪迹吧。

没办法,真的想不出任何办法来,除了这种围剿,针对这种躲猫猫的游戏,文彦博真的是没什么好办法。

两千人,扔这么大一座山里,这还是整编整队的,若是分散开了,更没办法搜索。

山不高可林密,随便爬个树,趴个坑洞,随便都可以躲过去。

现在……现在即便是护卫营不再偷袭,硬熬两日,胜局已经定了。

“将护卫营伤损带来……按既定方案继续搜索吧。”

愣了半刻,文彦博算是绞尽脑汁了,可除了这种全覆盖无遗漏的搜索法子,根本没其它可用之策。

集中排查,很可能护卫营会利用空档从包围圈里脱身。

幸好,再有今日的推进压缩,到今晚,即便是扎营,也差不多能到相互衔接呼应的程度了。

……

“禀报相公,按朝廷演习文书,小的现在是死人……”

文彦博还没开口问呢,这穿一身跟草丛差不多颜色服装的军卒,直接禀报了,也就是直接把文彦博想问的堵回去了。

呃……终有千般话,文彦博也问不出口了。威逼利诱?算了吧,富彦国是来看热闹的,自己就不给人家增加热闹了。

文彦博摆摆手……

一日无话,真没什么话,护卫营在禁军军营里睡大觉,禁军在漫山遍野搜护卫营。各干各的,谁也没碍着谁。

唯一有话的是朝廷这边听消息的。这一次皇城司的奏报没避开朝堂相公。

庞籍听着奏报,手指来回在临时做好的万尹山地图上滑来滑去……不得不说,东宫护卫营的这一番奔袭,真正提现了兵贵神速、出奇制胜。

而文宽夫……唉,遇到了太子殿下这般妖孽,怕是这次演习丢脸丢大发了。

“如今护卫营在何处?”

“禀相公,应该于禁军营寨休息。”

“营寨?”

“禁军聚集时,临时扎寨,进山时尚未拆除。护卫营自带被褥,昨日便是窜出包围圈,于营寨休息。”

庞籍此时也想起当初选兵之时,护卫营曾演示过那豆腐块般的被褥……

只是再一想,太子殿下这般战术,也只适合少量队伍穿行,若是大军团作战……不过期间所展示太子殿下之谋略倒是一等一的。

太子殿下这般,也只是验证了他可以于广南全身而退而已。

庞籍这般想过,倒也没多少惊讶了……就这想法,如果赵曦知道,肯定会喷他一脸。

而赵祯,听着奏报,看着庞籍来回滑动的手,真不知道该喜还是忧。

儿子有这般精彩的展示,他作为父亲,应该是高兴的。可一想到过几日,曦儿就要远征广南,又忍不住要担心。

至于这场演习的胜负,应该如庞相公所言:此时即便护卫营就如此躲着,也不会影响结果了。

赵曦并没有就此作罢,他说了禁军战损五成为赢,那就得尽量去做到让禁军战损五成。

所以,第二个晚上来临时,又一次袭杀开始了。

“今晚全团分散袭杀,可组队,可单独行动,但必须是进入包围圈以后,以无声方式自内袭杀,不得惊扰,无完全之把握,宁愿无功而返也不可暴露。”

“生存是第一需要,避免战损是护卫营现在的核心宗旨。如今,即便是熬两日,护卫营已处于不败之地。莫贪功冒进而导致损伤过多。”

“四位都头,今晚不参与袭杀,需以最快速度奔袭山顶,并于昨日遭遇之禁军营地制造骚乱……至于能否袭杀,凭各自本领。所有人必须于丑时末潜出包围圈。行动!”

作战方案必须变了,今晚绝不会想昨晚那般容易了。

倘若文彦博不针对团队夜袭做准备,他可就真不够枢密使这个格了。

赵曦可不想把胜负寄托在对方弱智或者疏忽上。所以,他决定了分兵玩,玩那种遍地开花,星火燎原的战局。

任何一种战术都可以扩大或缩小。

如果把万尹山看做疆域,昨晚就属于大军团作战,而今晚那就是游击战术了。

于是,禁军的营地里,在哨兵眺望山顶的背后,每一个营地,都有被按住口鼻,从草丛中拖走的禁军。

这时候所谓的营地,也就是大伙围拢着,随意的靠着树干,或者干脆就地而卧……累了快两天了,真的扛不住了,不管是怎样的姿势,只要停下腿脚,随便都能入睡了。

文彦博演习前便谋划的以逸待劳,经过一天一夜,整个疲劳和安逸方直接调换了。

禁军,一厢的禁军,现在全是疲劳之师,而护卫营,却出人意料的每天在禁军临时营寨里休息,昼伏夜出的做些以逸待劳的一方。

第一二八章 疯子把人玩疯了

子时刚过,也就是人最为疲惫,入睡最深的时刻,在接近山顶的那部禁军营地,突然喧哗起来了……

果然这是要突围了。

文彦博已经把帅帐前移了,若不是再往上实在没地布置帅帐,他都有心直接入驻最靠前的禁军营地去。

果然如他所料,随着包围圈的压缩,殿下的护卫营在明日终将没有任何腾挪之地,今晚是他们唯一突围的时机了。

这不,果然来了。

这时候文彦博才真正的有些轻松了。

前期无论损伤多少,都比不过最后这一击。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文彦博今晚直接布置的重兵于山顶那部,而于山腰扎营的,环布整个山头,尚不足一万人马。

嘿嘿,这一次,就看太子殿下如何脱身了。

两千对一万,是直面相对,终有千般勇武,仍是抵不过人数上的悬殊。

过了这一夜,这场称作演习的游戏,也该落下帷幕了,太子殿下也得乖乖的留在汴梁了。

“彦国,可有兴致移步?”

文彦博有点显摆的意思,倘若今晚擒下太子殿下的护卫营众,确实有显摆的资格。

估计这两天交战的实况,已经在朝堂传诵了,应该大多数人已经不看好禁军赢下这次演习。

如今,峰回路转,最终禁军的绝对优势胜出……这文宽夫确实可以扬眉吐气一把。

“天命之年了,弼随宽夫强熬至此,已是极限……吾需要休息了。”

无趣!确实挺无趣的,如此这般的情形,居然无人陪伴欣赏……也罢,休息吧,待明日,随意听奏报后班师回朝吧。

文彦博听着山顶忽远忽近,似乎在绕着山顶转圈的喧哗声……相当动听。

如今安静的夜,在这高山密林中,时时传来禁军呐喊着追逐的声音……多美妙的夜晚,多美妙的声音。

文彦博这会儿感觉很美,却也不可能真的移步向前去看太子殿下的狼狈样。

不是说担心太子殿下被看到糗样怪罪,是那样显得自己不稳重了。

赵曦现在确实挺狼狈。

他带着王中正和李宪,以及曹霖、高敬贤、种谊、折可行,一行七人,避开山腰的营地,一直潜伏到山顶附近。

本意是要制造混乱的,所以,他们在接近营寨以后,根本没掩藏行踪,直接闯进营寨,将哨兵染了色……

这下惹大麻烦了!

整个山顶的营寨,压根就没人入睡,在他们与哨兵接触的一刹那,整个营区便沸腾了。

一个个全副武装的禁军骤然从席地而坐变成了列队集结……暴露了!

“撤!”

赵曦顾不得看这营区的禁军数量,直接扭头就跑。

他们是不能往山腰跑的,因为那里是包围圈,自己这几个人会被包了饺子。

这也是文彦博仍然没太重视的结果,同时也是这俩天赵曦一直营造着护卫营居山顶的假象,文彦博并没有安排山腰处的禁军突进包围……一万对两千,怎么说也该够了,能够全歼护卫营了。

所以,赵曦七人,也有了奔突的空间。

这时候以逸待劳、轻装上阵、训练有素……等等这些就充分体现了。

赵曦他们睡足了,睡饱了,并且全身上下就一截沾染了番石粉的短棍。

而禁军,几乎是两日不眠不休的在推进。今晚的埋伏,本就是硬撑着的,那还有力气追着他们跑?

倘若这时候偷袭营区的是两千人,这两千人深入营区,再被一万人围了,真的很难突围。

可偷袭营区的就七人……大半夜的,黑咕隆咚的,七个人置身于万人的营区之中,想逃窜出来还真不太难。更何况是护卫营最为精锐的都头。

山林中奔跑很难得,特别还是深夜,那怕有月光,能洒落在地面的光影也很微弱。

但赵曦对护卫营的训练手册中是有针对性训练的,并且他们也曾在这种环境下拉练过。

尽管速度提不到大白天那般,向甩开禁军,确实没多大问题。

身后的追击声越来越远了,也就是说,赵曦几个这时候潜藏,完全可以轻松跳出包围圈了。

“还能不能继续?”

“禀殿下,不足拉练十一,尚可!”

“禀殿下,可以……”

真的都还没发力呢。

“没伤几个人,就这样被追着逃了挺亏的。要不再去搞几下?”

这话……好像不是太子殿下的身份该说的。

都觉得是殿下的玩兴起来了。

谁又知道,赵曦在奔跑中,突然想起了最为经典的十六字方针。

现在应该算是敌疲之时,不扰如何对得起自己这番逃窜。

然后,他们就真的玩上了。禁军追,他们就逃,禁军停,他们又挨过去染两个,再追再逃,再停再扰……估计快把这帮禁军搞疯了,时间也到了丑时中了。

“不玩了!潜行出圈吧。又有让文宽夫头疼的事了。”

……

疯了,文彦博不是头疼,是快气疯了,也是认为太子殿下的护卫营是一群疯子。

一大早,想着昨晚的战果,用挺愉悦的情绪陪富弼闲聊着,就等有人来禀报护卫营被全歼的消息。

可没想到禀报的事实是:昨晚禁军遭突袭,损伤近三千军卒。

他都能想象,当时他的表情该是何等的精彩了,精彩到富彦国都不忍看,直接出了帅帐去溜弯儿了。

严密的包围圈,重兵布置于重点区域,所有营地做到了衔接……如此这般的部署安排,仍然还是被护卫营偷袭了。

关键是,除了重点区域外,其他所有的营区,损伤了军卒,其他人居然毫不知情,这些军卒居然是被统一集中起来,并由吕公著通知吕景初清点的。

文彦博呆呆的看着万尹山的地图,很想从这两天护卫营偷袭路线中找到蛛丝马迹,最起码能确定护卫营在山顶的据点位置……没办法,文彦博一直以为护卫营是在山顶的。

不只是他,所有关注这场演习,而不知其中内情的,都以为护卫营就在山顶某处。

可连续两个晚上得偷袭线路,包括偷袭的第一营地到最后营地,一点一点的标注了……根本就没任何规律,纯粹就是随机的,很混乱的路线。

第一二九章 演习之外的事

大宋没有秘密,特别是对于汴梁城的住户,整个京师都没有秘密。

就连如今禁军与护卫营的演习胜负,都被汴梁百姓扑卖了。

在演习开始之前,蹴鞠行会也开了赌档,那时的护卫营赢下演习的赔率是五倍,这也是滔娘不想坑太多的人的原因。

这时候滔娘已经接手了三郎儿时创建的所有买卖,手里有的是闲钱。

她知晓护卫营是如何的厉害,所以嘱咐娘家,还有娘舅家,别设置太高的赔率,会坑很多人。

没想到开盘一日,所有参与扑卖者,没多少人看到护卫营有赢面。所以,滔娘也火了直接发话:尽数接下,赔付东宫都应下。

明日午时就该结束了,而此时赌档已经将输赢的赔率调换了个,可还是挡不住越来越多买护卫营赢下演习的……这已经是明摆的事儿了。

赌档还是不是接这样的赌约,争吵的很凶。

不得不再次遣人,托曹祥问话……

“接下吧,所有的赔付由东宫接了。”

还是这样的话,可结果是大不一样的。

这时候,东宫就是把后期的赔付全包圆了,也动不了东宫的本钱,甚至连赌档赢下的都动不了十一之数。

唉……钱多是麻烦,特别是这种来之太容易的钱财。

“娘娘,滔娘是不是错了?”

她很忐忑。皇家借赌档,还是凭着自己知晓内情的优势,赢了臣民太多的钱财,她觉得不合适。

所以得问问娘娘。

“此次侬贼之乱,致广南西路遍地狼烟,百姓生灵涂炭。便是最终驱逐侬贼,广南西路也是满目苍痍之境况。”

“朝廷用兵,所耗钱粮无数,待日后修复广南西路怕是捉襟见肘。滔娘,留着吧。此钱粮因广南而生,用于广南西路也是适得其所。”

对于朝堂的了解,曹皇后要比滔娘知晓的多,对于官家忧心之事,曹皇后也记在心上。

“滔娘晓得了……”

这婆媳俩,好像这时候护卫营已经赢下了,丝毫没有为文相公的脸面担心过。

护卫营赢了吗?应该说结果已经差不多了。

富弼也觉得这结果差不多了,这都两日过去了,禁军没让护卫营有丝毫损伤……也不对,有十七个损伤。

估计文宽夫看着自己也嫌烦……所以富弼就当是溜腿,一直在这营盘里溜达着。

京西路禁军还算是训练有素的,那怕是短暂的停留,营盘也扎的有模有样。

瞭望哨、主营区包括茅坑的设置和粮草的存放,都很有序。

演习尚未结束,油布搭建的帐篷也未收拾了。估计禁军没想过他们只有一晚安睡的机会,连替换休息的机会都没有吧?如此规模的营盘,着实是浪费了。

两万五千人的营盘,就是在边军,也算是大的营寨了,溜圈也能溜很久的。

富弼也是想躲躲,尽量不去看文彦博的铁青脸色了。

本以为能来祝贺文宽夫,结果好像成了自己专门赶来看他的笑话。

如今该是暴跳如雷的状态,指不定该将这败局栽给谁呢。

就不旁观文宽夫训人了。

富弼挺尴尬的,走不是留不是,待在这演习的帅帐里很别扭,还不如转转营盘溜溜腿。

“殿下,来人似富相公……”

昨晚的袭杀,吕公著没跟着,就待在营盘里休息了,这阵子他担负了哨兵的职责。

看到富弼似乎有朝这边来的迹象……该不是被禁军发现了吧?那可真就是遭遇战了。

被吕公著这么一说,赵曦也愣了。

富弼?他不是该在京兆府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富弼亲自率领京西路禁军来参加演习不成?

耍大了,没想到连富彦国也一并给拾掇了。

“随行多少?”

至于说遭遇……赵曦没这么想。假象已经做到了这般程度,倘若文彦博能想到护卫营在山下,在包围圈以外,那他不是相公,是相师。

所以,他更倾向于富弼过来属于偶发。

“两个,像是长随。”

这就对了。

“迎迎吧。”

不管是不是偶然,应该不会影响演习结果了。

禁军损伤三成,而护卫营几近无损伤,而随后的一天,将是禁军疲惫到极限的时间……再交手不会有任何意外了。

“殿下……”

当富弼看到营门口笑盈盈的站立迎他的赵曦……若不是身边那个没怎么变样的黄门,他还真认不出殿下了。

一晃十余年,当初还是幼童的太子殿下,如今都高过自己了……成人了,很壮实,不像官家那般虚弱。

面色红润,一双灵性十足的双眼,炯炯有神。

或许是因为处于营盘的原因,乍一看,太子殿下仿佛有些军伍的出生的英气,同时也显露着儒雅和亲和。

好一个后生!好一个龙凤之资的帝王相。

怎么说呢,很多时候人的面相,是因为社会附加的身份,从而导致观相人的层次认同。

后生,所有如赵曦这般年岁,有这样身板的,都称得上。而龙凤之资,帝王之相是因为他本身具备这样的身份,而不是人有帝王之相的模板套着他合适。

“大学士,一别十余载,大学士风采依旧。曦这厢有礼了。”

赵曦还是一副学生的姿态,很规矩的施礼。

这感觉让富弼很受用。不是说富弼喜好这虚假客套,也不是富弼跟多数士子一般,就爱在皇家身上找存在感。而是,他能感觉到太子殿下那份诚挚的情绪。

从儿时,赵曦对于老范他们几个就都有很深的印象,特别是富弼和韩琦,都是具有大智慧的人才。

赵曦本来就没有觉得太子高人一等,更何况国朝为从来没真的过于高抬皇家。

“殿下,何以于此?”

太子殿下不应该是亲率护卫营于万尹山吗?怎么会出现在禁军营地?

“大学士,请移步……”

两人站着讲故事,还是讲不算太短的故事,不合适。

营帐里像模像样的有些设施,虽少了杯酒盏茶,坐下来扯淡总比这样要好些。

为迎接富大学士,护卫营连休息都停了……都睡两天了,就晚上出去转转,还没有平时拉练的强度大,少一阵,那怕少一天睡,都不会影响继续把禁军干翻了。

进了营帐,齐刷刷的一队护卫,着草绿色的作训装,成一行队形,右手握拳,紧贴左胸……虽只有十余人,却让富弼有千军万马的萧杀之感!

输于这般军卒之下,文宽夫不冤!

第一三零章 适可而止

赵曦并没有亲自讲述,他担心自己会抑制不住有显摆的神情。

所以,整个过程都是吕公著在说。

从朝廷通报开始,护卫营如何运兵,如何急行军,如何初次进山……那纯粹是打野味改善伙食去了。

又如何携带番石粉设置陷进,再如何白天睡大觉,晚上不让别人睡大觉……

真的很精彩,吕公著讲述着,都被这神一般的操作震撼了。

他都是第一次如此条理有序的讲述整个过程……

如此这般的天马行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偏偏每一个环节都戳中了点。

这就是太子的思谋吗?富弼想的并不是这次演习,这是谋略,不是简单的战术。这样的谋略不止是可以用于战事,甚至放眼世间诸事,这般谋略都是天才级的。

少时聪慧,在太子殿下成人那刻,真正的升华了……

他又想起曾经与韩琦谈过的……这样的帝王,于臣子是祸还是福?有一点可以肯定,于国朝,绝对应该可以开创一个中兴之势。

释然了,这一刻释然了。臣工们殚精竭虑,不就是为国朝奋发吗?有这般帝王,何愁国朝不兴?

只是……唉!文宽夫……罢了,自己做个和事佬吧。

“殿下,尚余一日,如今禁军败局已定……”

说话留白,文人就这毛病。赵曦懂,尽管他很想继续蹂躏这京西路禁军……退一步吧,不是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真要把文宽夫打疼了,别再耍什么幺蛾子。

“任凭大学士做主。”

嗯,殿下还是如儿时那般知进退。

富弼在溜腿的档口,文彦博在溜那些指挥使的腿。

遣人将每都的指挥全部唤回来,同时他也重新下山,在帅帐坐定……是该好好总结一番了。

这前两日,整个就是被护卫营戏耍着,禁军根本没丝毫反应,纯粹就是在被动挨打,不是没还手之力,是根本找不到这劲往哪使……连人家护卫营的踪迹都没见着,还什么手?

今日,最后的对决时刻到了。禁军搜索的包围圈已经到了人挨人的程度。而护卫营,除了苦守山顶,应该无处遁形了。

禁军虽损伤七八千,还有近两万,而护卫营即便满编,也只是两千人。

十对一,全部扑过去抱,也能把护卫营压残了。

最后,赢方还应该是在禁军一方。

翻来覆去的想,文彦博都想不出护卫营赢面在哪。

别说什么武功高强,这不是好勇斗狠的街头花腿闲汉,这是军卒决战。

那怕是名震一方的游侠儿,被军卒围了,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他知晓护卫营当初的选兵事宜,也明白从个人素养上,护卫营要比禁军强,他更知道,在战场上所谓的百人敌,纯粹就是胡扯。

所以,一旦进入对战,人数优势将得到充分体现……或许真正的战阵这群禁军缺乏胆气,有被冲散的可能,可现在是演习,谁也知道丢不了命,胆气应该是有的。

“彦国……呃……殿下!”

有点不敢相信,不过文彦博还是确定了,就是太子殿下。

他不该是在山顶吗?

文彦博不断的在富弼和赵曦身上转着眼……富彦国的性子,不至于为将来执宰去舔一个太子吧?就是官家他也不曾谄媚过。

应该不会,绝不会。倘若真是那样,不是说这次演习输赢的问题,是富弼富彦国品性的问题。

他需要重新斟酌如今朝堂的态势了……富彦国这次虽有观摩之意,更是因有了朝廷诏令,入朝了。

这一阵,文彦博那脑子是百转千回呀。

“宽夫,弼于营区闲转,偶遇太子殿下,故携同来见。”

就文彦博那点心思,富弼是清楚的。

随口这样一句,也算是解释吧。

“偶遇?”

“确实如此。且太子殿下未尝离开过营区……哦,除夜袭禁军以外。”

直到进了帅帐,赵曦一直没言语。不能说,他很能理解这时候文彦博的心情,生怕这老小子以为自己来煽他脸来了……事实上,赵曦确实有这个意思。

几年前让爷露屁股的事,今日终于可以还回去了……说笑,没那么小心眼,让文彦博出丑不是目的,让朝堂了解护卫营才是目的。

适当照顾一下对手心情,这是品性。

文彦博非常人也!

将富弼与太子殿下迎进去,顺便还跟吕公著施了礼……至于王中正和李宪这俩小黄门,文彦博还不至于去屈尊。

“殿下,可否让彦博知其详情?”

文彦博不傻,大概能猜到些梗概,他需要听听详情。就是输。他也想知道到底输哪里了。

吕公著再一次担任了讲解员,这一次可没一点得意,就跟讲述别人故事那般,很平静,很客观的把这两日的事讲了。

他很平静,可仍然能看到文彦博脸部肌肉不停的抖动,脸色在整个讲述过程中,几乎可以说是千变万化了。

“殿下如此用兵,禁军输的不冤。”

听完了跟自己相关,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的故事,文彦博也明白了,这次演习的输已经成了定局。

太子殿下还算留了点面子,没有在第一时间先把自己给染了色……这个赵曦真想过。

斩首行动,是特种作战中最为常见的。

最终赵曦还是跳过这个想法了,他的本意并不是要打文彦博的脸……虽然这也算打了。

可他的本意真的是想让护卫营闪亮登场的。

文彦博这算是认输了。

刚才的一番布置……没意义了。也幸好富彦国不在场,否则,那脸就丢的更大了。

没意义了,自己所决策的围剿……人家就没在包围圈里,围剿什么呀?

倘若今晚再被护卫营折腾一次,就禁军现在这疲惫的状态,估计就是全染了色,都依然睡的跟死猪似的。

连续三天的不眠不休,又从心底的认为这不是战场。文彦博肯定这群禁军,今晚绝不会有多少警惕。

太子……甚比传言啊!虽说这类战术运用仅限于小团队,但从谋略上绝对是顶级的,特别是在最后的时刻放了手……护卫营是面子里子全有了,而禁军,包括他文彦博,多少留了块遮丑布。

好歹只有三成的损伤,而不是五成,更不是全军覆没。

第一三一章 狄青的疑惑

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没明说,但基本上就那么个意思:演习到此为止,剩下的就是把时间耗完,类同赛事最后的垃圾时间。

没办法,虽然有些作态,但朝廷也得有点信誉。既然说了三天,那就是三天,在这点上,在座的几位,都默认如此了。

至于搜山的禁军,继续让他们搜着吧……也算是对这次演习大败局的惩罚。

然后,文彦博开始煮茶了……

赵曦一直没喝过这时代的茶汤,真受不了那味儿。叫做品茶,其实……就是水煮调料。

赵曦一直等着这二位能问一下关于护卫营相关事,可……没有。

扯京西,扯西军,扯广南之乱和侬贼,甚至扯到侬贼形成这么大规模的背后的原因。就是不提护卫营……

服了!赵曦不想也不能自己去开口谈这个。太子过早干政是一方面,关键是国朝二十年不言兵事的论点,就是这二位出使大辽和大夏后奏请朝堂定下的。

喝了不少咸汤,扯了不少闲淡,正经事没一样,尽云里雾里的说些有的没的。

硬等到一天中第二顿饭……

“殿下,还有时间……”

赵曦临离开时,富弼送至辕门外,说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殿下,确实不急。”

吕公著也这样说。

都到底啥意思?就不能趁早吗?什么叫不急?连侬智高这样的毛贼都敢搅事儿了,更何论大辽大夏……

老爹,您真幸运,有这帮如此德行的臣子……

赵曦能想明白。

京西路禁军都已经在山顶汇合了,密密麻麻的全是京西路禁军,都几乎是摩肩擦背了,可那有什么护卫营?

一次次遣人往帅帐跑,可文相公一直没回应……

近两万人就那样傻呵呵的顺着山顶转,还不能停。帅帐没下停止搜索的命令,也就是说自个任务还在,前令未销,就得继续执行。

一直耗到天黑……今晚,整个京西路禁军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在山顶没搜到护卫营,就知道结果了。这时候,就是护卫营已经回汴梁了,禁军方一样是输了演习。

干脆也是个干脆了,累的跟狗似的,哨兵都没安排,直接睡大觉了。

文彦博没搭理这群废物,不停的在推演这次演习的过程……唉!没得说,只能怪自己点背。

狄青自接到朝廷诏令,便责令副将杨文广整束队伍,而自己携随从几人赶往京师。

出征前,朝堂是要有计较的,这是惯例。

虽然狄青对此类做法颇有微词,可现状如此,他也只能听从。

不说出生,就只说他是武将,那也得乖乖的按照朝廷定下的方略作战……

很无奈,可就是这样。

路程达半,狄青已经听闻太子殿下欲亲征……这又是闹那般?

塞一个文臣指手画脚,尚能接受,毕竟国朝旧例如此。幸运了还能遇到一个可商量,知兵事的文臣,也可以轻松灭了侬贼。

可让太子殿下随行……那是万金之体呀!战场上风云变幻,谁也无法判断会有怎样的情形……是以太子安危为重还是以剿灭叛贼为重?

无疑问,肯定是太子殿下安危为重。可如此一来,势必会影响战事方略,甚至行军都会拖沓,从而错失战机。

唉!文相公不是也算知兵事吗?庞相公更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也深谙用兵之道,为何朝堂会允许这般事情?

还以演习胜负而定……

对于东宫护卫营,狄青也知道,种家、折家遣子侄参选,本就是为将来宠幸而备。所以,狄青并不看好所谓的演习玩笑……也就理解了朝堂相公的目的……让太子殿下明白什么是战场,让其知难而退。

三天演习……狄青于驿站知晓了演习时间,便快马加鞭往京师赶。

他希望在自己抵达京师之日,便可授印出征,那时,恰好这演习已经有结果了。就是朝堂临遣文臣或内侍监军,都来得及。

三十里铺,已是酉时,狄青便歇下了。养精蓄锐,待明日以饱满的精神觐见陛下。

“太子殿下用兵如神,尔等不听本官之言,亏了便是亏了……”

“刘驿,说的轻巧,那可是两万五对两千,谁料这京西路禁军如此不堪,就是这文相公也……”

突然觉得有点冒失了,把话打住了。骂禁军,怎样骂都没事,可是骂相公……那可是文臣,得留心别被怼了。

这是驿站,打尖的都是朝廷官吏,莫因为一两句不敬惹了是非。虽不犯刑律,争吵几句也是没必要的。

“这位小郎君,汝等所言可是东宫护卫与京西路禁军演习之事?”

狄青见说话的后生年岁不大,又未着官服,一身便装。称呼上琢磨了半天,也听了一阵,才开口问话。

咦?武人?

不是战场,狄青没着甲……也不可能着甲。不过就装束而言,一眼就可看出了他是武将。

更何况,他那磨灭不了的特征,相当显眼……

这后生确实正说在兴头上,只是碍于涉及文相公,才硬生生的打住了。

现在见有人问起,还是个应该什么都不清楚的,瞬间来劲了。

关键是对方是武人,那就没什么忌讳了。

“这个嘛,说来话长……”

“指挥使,小的可详细禀告……”

诶……你这驿丞,有你什么事儿?嗯?指挥使……

“……文相公集合京西路禁军于荥阳,并未留营寨于东宫护卫,太子殿下便连夜急行军,当晚抵达万尹山……”

“……夜晚袭杀一成后,太子殿下率领护卫营再次潜行下山,于荥阳城外集结,并夜宿禁军营地……”

……

这一通讲述,一个讲述一个补充,将万尹山演习描述的绘声绘色,还真有了身临其境的感觉。

别人是当故事听,可狄青听进耳朵里的,却是在整个演习中太子殿下的用兵,以及整个护卫营军卒的军事素养。

连续奔袭二百里?夸张了。不过到后面昼伏夜出,几进万尹山……这战术布置,就是他狄青也不敢说能如此天马行空的运用。

太子殿下果真知兵事?还是说另有高人协作?

吕公著、苏颂、韩缜,没听闻那个因兵事闻名朝廷,难不成果真是太子殿下?

狄青疑惑,就万尹山这番操作,即便是自己亲临指挥京西路禁军,也不敢说赢得下这场演习。

太出人意料了。

第一三二章 授印宴

回汴梁,护卫营是陪着文彦博与富弼一起回来的,至于京西路禁军,拆除营寨,就地解散,哪来的回哪去。

丢这么大的人,文相公没杖责,已经是很侥幸的事儿,赏赐……问都别问了。一个个乖乖的收拾营寨,该干嘛干嘛去了。

真正让他们死了各种心思的原因是,演习结束后在辕门的那一幕:禁军的那些被染色的,一个个垂头丧气,拖拖拉拉的找自己的队伍……那叫一个乱。

而护卫营:

“报告,一营二连张平请求归队!二营……”

“归队!”

被染色的依然保持着军容军貌,双臂一夹,列队整齐,尽管在跑动中一样没乱了队形,十七人如同一人那般,步伐整齐划一。

当吕公著出列,喊出‘归队’时,十七人仍然是整齐的跑动着进入队形中,整个过程善心悦目,没一丝乱象。

如此悬殊的对比,真不好再吭声说赏赐的事儿了。

“此便是韩稚圭所言练兵之法?”

富弼还记得,曾经韩琦随口与他提过那么一句。

“回大学士,确实。十数年,曦逐步完善,终初成。”

难得富弼问起护卫营的事儿,赵曦有意多说,可想起富弼说的那句:还有时间,便也说的简单了。

果然,也就这么一句,随后就又是天南地北的扯淡了。

……

狄青于三十里铺,并没有急于进城,而是多待了一日。

他就在驿站里,随意的打听万尹山演习的故事。

一两人言,或许不可信,可当所有人讲述此事毫无二样时,狄青就相信了,东宫护卫队确实是精兵,而太子殿下是真的知兵事,甚至可以说精于谋略。

好!很好!此番南征,那怕是皆由太子殿下主张,也完全可以凯旋归来。

……

“此去广南,皆仰仗汉臣……”

广南西路的奏报越来越多了,也终于明白如今的广南被祸害到了各种程度。

当狄青刚进城门,就被内侍唤进了大内。

赵祯很隆重的在垂拱殿为狄青授印践行。

本来赵祯是准备举行个盛大的仪式为狄青授印的,被庞籍否了。他怕吓着狄青,除了出生,狄青本来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官家若真那样做,是给他加负重了,甚至会导致广南之征放不开。

赵祯同意了,他现在就操心广南……很乱了,一个个州府沦陷,侬贼已经把战场转向广南东路了,连广州也被围多日了。

赵祯很焦心,很担心南征此去赶不上解救广南东路的局势。

所以,只要是于征战广南有益的,一律从善如流,绝不反驳。

但他还是很郑重为狄青践行,就是想表达自己内心的看重,同时也是露怯了……真的很怯。

整个践行的确让狄青受宠若惊了。

文彦博、庞籍、富弼、刘沆,甚至太子殿下也一起作陪。

“禀官家,此去广南,臣誓将侬贼之首级献于官家……”

表决心嘛,话说多大也没事。不过狄青是真这样想,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陛下如此待他。

文臣作陪呀……确实是光耀的事。同时他也知道此番出征的责任……还有一个太子殿下呢。

整个践行场面,太子的规矩和礼节无一丝意外。很谦恭,斟酒沏茶,甚至在座的每一个人,太子殿下都分别表示了自己的尊重。

那怕是刚见狄青时,多看了几眼自己的脸,都没有让狄青感到反感。

殿下的眼神没侮辱,只有好奇,这一点狄青能觉察到。

这也是他当着殿下的面,承揽了整个战事责任的原因。

狄青不是傻子,也想试探太子殿下对于南征指挥权有没有想法。在向陛下宣誓时,也瞟了太子殿下……没任何神色的变化,甚至感觉自己说这话是应有之义。

难不成太子殿下真无意染指指挥权?从万尹山演习来看,太子殿下绝对是精通兵事者,不该如此的。

狄青想多了,对于赵曦而言,并不多看重侬智高那些乌合之众,他只是想让护卫营亮相,从而对国朝军制有所促进。

只要狄青给护卫营征战机会,是不是要整个南征的指挥权也无所谓。毕竟,狄青,那也是千古名将,是这个时代一直延续到很久以后的名将。

广南已经乱成这般程度,朝堂诸公也不可能随便遣一庸才南征。所以,赵曦压根就没有抢夺指挥权的想法……令出不一是征战大忌,将帅不合更不宜征战。

对于赵祯而言,即便护卫营再厉害,儿子随行南征,也是应该受保护的,而不是冲锋陷阵的。

所以,压根就不提儿子于军中的职责,就跟儿子是跟着去看热闹一样。

所以就只能仰仗狄汉臣了,这个仰仗不止是广南之乱,还有儿子随军的安危。

他相信,狄青能听懂,在出声发誓时看儿子那一下,就知道他听懂了。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各有心思,偏偏能巧合的契合了。

从驿站进城这一路,狄青到处听闻关于太子殿下率领护卫营与禁军演习的传闻,也知道了在整个演习中,太子殿下是真正的身先士卒了。

也就是说,太子殿下的安危,有护卫营,根本用不着他费心。他甚至有心让护卫营与西军切磋……

被官家如此看重,委以重任,施以重礼,狄青也是忐忑的。

北人南下,多有不适应,他考虑到了。

自大内出来,他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就是想去问问太子殿下对本次南征的计较。

很奇怪,可能是这两日被万尹山演习的传言包围了,让他对太子殿下兴趣大增。

他有这路子,从渊源上,不管是种家种谊,还是折家折可行,他都可以问询。

可他还是按耐住了。自己授印征南,于国朝本就是大事,自己此时绝会被汴梁众人关注。

武将与太子殿下交好?还是算了吧。尽管自己并无他意,可被人宣扬放大,传至官家耳中或许就变了味儿了。

莫因自己一时唐突,至太子殿下也成了众矢之的。

一路南行,自有接触机会。

狄青真想多了,性子决定的。要说皇城司的探事司会不会关注他,那肯定会。若说是官家会因为他与太子殿下交好而多心,应该没那个可能。

第一三三章 征途

明日黄道吉日,宜出行。

今日,赵曦便留宿在护卫营了。所有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辞别也辞别了。没多大事,听家人絮叨是幸福也很烦躁,所以干脆他也学武将的做法,直接留宿军营了。

司天监定的日子,连出发的位置和方向都确定了。

在城外,还是在东水门旁……就这位置,赵曦极度怀疑纯粹是为了方便,直接就可以登船出征了。

很明显,司天监也知道军情紧急,没玩花哨。不管找什么说辞,必须得利于出征,而不是真正要跟天对应什么。

赵曦有过在汴梁城内夸街的想法,特别想让护卫营全副武装在汴梁城里走一圈……

出征前忌讳过于张扬,凯旋归来倒是可以耀武扬威。这理念,是国朝文人的特性,所以,护卫营出城也是悄无声息的。

寅时启程,司天监说的,所以护卫营从汴梁城出外,除了倒夜香的,没人注意到这一群奇装异服的军卒。

草绿色的装束,布鞋打绑腿,背后背一块方方正正的玩意儿,前胸看着像是十字交叉的布袋贴于胸前。

在这些家伙什的内层,是漆黑不反光的盔甲……

然后再就是扛着一杆成人上臂粗细的筒子,底端还有木质的托,顶端是黑黝黝的,感觉很锋利像刺一样的物事。

这……富弼和文彦博也是第一次见护卫营全副武装的样子,很别扭,这服色,这装备,还有那统一扛在右肩向后上翘着的铁管管,还有几个背着短粗的铜管子。

“立定!……唰唰……”

“报告狄帅,南征护卫营应到两千零五人,实到两千零五人,集合完毕,请指示……”

吕公著自出列,然后跑步到狄青跟前,右手抚左胸,好像嚎一般,冲着狄青喊叫……真的是喊叫!

别说是狄青,就是富弼和文彦博也被吕公著这一番动作搞愣了……这还是那个吕公著吗?

是……不是,不是军汉,但这气势真的让他俩刮目相看。

儒雅中带着英气是最能体现男人阳刚的,这一刻吕公著很准确的诠释了这一点。

“此次远征,期盼凯旋,望诸位珍重!”

狄青愣着,不仅是愣吕公著的那声嚎,更是愣护卫营的装备。

富弼紧前一步,直接把送行的话说完了。

“登船……开拔……”

哪跟哪?谁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接合上了。

没办法,这护卫营跟国朝所有的军伍都不一样,得慢慢的了解。

国朝征战,虽有专门负责后勤的转运使,但行军历来是因地就食,所以运兵船并无太多淄重。

这也是赵曦第一次坐船出行,感觉挺新奇,顾不得狄青探寻的眼神,在船上转来转去,左看右看的,没闲下来。

不懂,是真不懂。赵曦也就是这样看看,问也没问,说也不说,生怕出现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这玩意儿,怎么说呢,赵曦一直以为自己曾看见过的海盗影视,应该是古代船只的顶端,如今看来,国朝此时的造船业绝对堪比海盗船那个时代。

在被狄青死盯着的情况下,赵曦让王中正和李宪,又显摆了一次。

从被褥到干粮袋,再到绑腿和军刺,甚至王中正还冲着飞鸟开了一枪……

最傻的行为是,王中正抽出了狄青随从腰刀,鼓足了劲,在李宪盔甲上叮叮当当的砍了几下……啥事都没有。

对于这火统……殿下是这样说的,狄青并不在意,就看这内侍装填弹药的时间,早被骑兵飞奔过来砍死了。

他只对这被褥和那个什么压缩饼干感兴趣。还有那个军刺和盔甲……近战利器……

“殿下……”

“狄帅,有些事慢慢来,有朝一日,国朝禁军会全部装备。”

面对狄青,这纯粹的武将,赵曦不介意表现出尚武的情绪来。只是,别说是太子,那怕是帝王也做不到与整个朝堂对着干。

赵曦从未想过要藏着掖着,可形势只能让他把想法在护卫营实现,那怕是护卫营狂揍了京西路禁军,结果还一样。

或许真不该在最后一天放手,真该让整个京西路禁军全挂了才能唤醒朝堂。

让一群林莽荒野的侬兵,便可以搅乱整个广南,两千护卫营就可以全歼一厢禁军,这些还不能让朝堂警醒吗?

有的是时间!是,是有时间,老爹也确实不坚定,因为废除庆历新政也确实伤了激进派的心,加上老范死于转任途中,都兔死狐悲了……

让我来做如何?不需要什么,只需要你们帮个腔,凑个吆喝,可以吗?

为什么还要等?

第一次,赵曦第一次有了愤懑的情绪,第一次想找个宣泄的口子。

唉……算了!赵曦清楚,帝王若真做成孤家孤人,那怕是再好的政策,也不可能推行下去。

同时,没有根基和随众的帝王,也很难在朝堂上顺利的议定一项政策。

国朝自开国,就已经成了定制……与士大夫共天下!

士大夫不是奴才,只是与帝王相互制约从而形成帝国管理层的一个团体,一股力量,一个阶层。

还是需要经营,必须在自己身边形成足够影响朝堂的死忠……想多了。

狄青仿佛在这一时刻感受到了太子殿下的郁闷,似乎跟自己谨小慎微的原因接近……

自汴梁沿蔡河入淮,随后一路顺流而下,便可达长江,随后入湘江,过灵渠进大溶江,便可以到达桂州。

一路水运,省去了舟车劳顿,也可以让军卒养精蓄锐。

北人马,南人船,一开始与蔡河,水势平缓,也照顾太子殿下第一次坐船可能出现的意外,速度没起来。

赵曦还以为就这速度呢。广南路打烂了,着急是着急,可三千多里路……着急也只能忍着。

待出了蔡河,经过短暂的运河南北线,进入淮河后,整个运兵船速度提起来了。

这时候赵曦才相信那个所谓的千里江陵一日还不是夸张。

在入淮河的渡口,除了副将杨文广率领的前锋,其余西军皆与主帅汇合……

一时间,整个江面几乎被运兵船塞满了,浩浩荡荡的疾驰!

第一三四章 糜烂的广南战局

一路向南,只有在上州才停留,然后备足几日粮草后,继续前行。

军情紧急,在确定太子殿下能适应舟船后,整个运兵船队便将速度提起来了。

“沾殿下的光,此次行军,所有州府粮草,均为一等军需。”

这是事实,狄青多年征战,对沿路州府所供军需知之甚详,从来未像如今这般。不仅仅是上等,人吃马嚼的物事,一应俱全,甚至连从不在军伍中出现的香料都一并备全了。

这才是军需……他知道,并不是因为广南的形势,真正的原因就是太子。

地方州府的官吏,如何对待路过军卒的,几乎已经是明事儿,可国朝没人会在意。

掺沙子,缺斤短两这都是常事,甚至有时候会送些腐烂了,根本不能吃的陈粮充军需。

这一路相伴,东南西北的闲扯,狄青发现太子殿下很亲和,似乎还有些军伍气质。所以,那怕是他那谨小慎微的性子,也会有意无意的说些大实话。

当然,他还是知道吕教导那是文官,有些话可以跟太子闲扯,但必须背着吕教导。

“狄帅,向前看,往好处想。”

赵曦不傻,很多事能看懂。再说,这类情况并不稀奇,历朝历代均有发生。

这一路,很少谈及广南,那怕是靠岸后有相关广南的驿递战报,都也是看过后唏嘘一番,不再多做评论。

字面上总是说不尽实际的,不管是对广南的山势水形,还是说主力到达后的实况,都不可能从抵报中获得。

而抵报所述,大多是今日侬贼又破那座城了,何人又弃城而逃了,又有谁为国捐躯了,没一点是激励斗志的,多说反倒将士心怯。

广州被围月余,至今仍在坚守,这是这几日抵报唯一让人欣慰的。

侬智高自四月起事,一路向东攻伐,先破横山寨,以储备之物大赈随众,使聚者众多。

偏偏邕州陈拱未报,也未防备,仓促之间布防,并在宾州援兵抵达时,于战况焦灼之时犒赏,致使邕州既失,邕州官员死伤被掳者众。

侬贼故技重演,再次大赈国储,随众增至两万余。

此时,侬贼扬言立国,曰大南国。也于此时,广南诸州府方各自奏报朝堂。

朝堂令余靖、孙沔驰援,援兵未到之时,侬贼便顺郁江东去。

横州弃城、贵州弃城,浔州知州孙抗奋力抵抗,城破后,杳无音信。

侬贼于六月破龚州,又一个弃城而逃者。然后,藤州弃城、梧州弃城……弃城、弃城、弃城!

到后面,赵曦再不看奏报了,都是弃城。侬智高不是势如破竹,而是一路畅通无阻!

赵曦担心自己忍不住,越殂代疱,待到了广南,他会把侬智高没杀的那些个官员,一律把他们悬挂在所治之处,让黎民,让上天,看看这些不顾子民的所谓士大夫!

整个广南西路,九个州府,从邕州一直往东至端州,唯浔州、封川、康州抵抗。孙抗下落不明,而曹觐、赵师旦殉国。

这就是战局,糜烂的广南战局。

赵曦看不下去,听不过去了。几日来,整个船舱气氛是冷的,被那些毫无羞耻之心的知州给寒了心。

‘‘殿下,曹指挥使学烤鱼了,令小的喊殿下食烤鱼。’’

几日了,太子殿下就这般一人待舱里,不言不语的。

还是刚登船的那天,太子殿下烤鱼让大家吃,想必殿下喜好。如今见殿下不悦,甚至食量都减不少。

护卫营的操心,便学着殿下的做法,烤了鱼,让王中正过来……

殿下出征,严词拒绝了仪仗和侍候的宫女内侍,身边人也就王中正和李宪算贴身侍候者。见殿下茶饭不思,他俩也着急。

人,最好别浪费他人的好意,那怕是你的下属。

赵曦没强颜欢笑,但还是出了船舱。

“诲叔,国朝百年养士,职为牧民,同时也该是为民守一方安居之地。弃城弃民,养之何用?”

赵曦从来为曾说过如此激烈鲜明的言辞,话语中的厌恶、痛恨、不屑甚至杀之而后快的情绪表露无疑。

“殿下,其行为业已侮辱了士子之名……”

吕公著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太子殿下的话。他是士子,是士大夫,偏偏这一路,所有的战报,每一次都在陈述那些士大夫的恶行。

不止是他,韩缜、苏颂、王陶,对于太子殿下的责问也同样无言以对。

国朝如此优待士大夫,历数各朝各代,未尝有此般优待者。而广南西路各知州所为,确实令整个士林蒙羞了。

即便是他们,同为文官,都忍不住升起杀心。何况殿下……

“枉为人臣,枉为人夫,枉为人父,甚至枉为人!如此作为,留之何用?”

这一段时间积压着,赵曦是真起了杀心。

“殿下,国朝不杀士大夫……”

吕公著能感觉到太子殿下此时的杀意,甚至比当初让汝南王世子真的死去时还浓烈。

但太子殿下于此事万万不可这般操办。率护卫营远征,本就令文官这个团体警惕了,言太子殿下尚武者不在少数。

若此时,太子殿下真于战前处置弃城而逃者,那怕是理由再充分,也对太子殿下与文官的关系产生裂痕。

多年来于士林积攒的名声,很可能一朝而倾。

弃城者,本身履历已经有污点,即便资历磨堪,甚至考评中上者也不会再受重用。

因卑贱之人而失自己名声,不值当!

赵曦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否认吕公著的说法,还是无法理解祖宗法度,或者说是听从了吕公著劝解的理由。

不一定砍头才叫杀人,杀心比杀人更爽快。

赵曦不会真去杀掉这些士大夫,但就此放过会让自己不爽利。唯有令其生无可恋,才是正途。

再一次有战报时,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侬贼久围广州而不得,被英州知州苏缄支援痛击……也仅仅是令侬贼推进受阻而已。可就这一点,已经是整个广南之乱以来,最为让人欣慰的信息了。

同时也对比着那些弃城而逃者……

苏颂总算是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了解自家人,应该不是那种弃子民而不顾的性子,可整个广南州府,皆弃城而逃,难免于佐官幕僚中达成共识,从而影响到家叔决策。

还好,没丢苏家人,也没摸黑士林。自己仍然可以于太子殿下面前挺直腰杆。

第一三五章 连败

当出现了第一个寒热往来的军卒时,赵曦才发现自己好像少准备了什么。

侬贼广州久攻未果,转道英州受阻,南征主力一时失去了前线战报,无法确定侬贼去向。

鉴于军卒有染病者,太子殿下又闷闷不乐,在荆湖路时,主力稍作停留。

这一路,沿路官员欲谄媚殿下者,皆不得。如今倒是衡州幸运了。

殊不知,太子殿下拒一切进献,却出声讨要樟树和草蒿。

草蒿为一年生植物,虽不多,找找总是有的。

只是樟树,太子殿下说了,三十年以上树龄者为善。

一时间衡州樟木应声而涨……

这些赵曦不管,他甚至与狄青商量了,衡州以樟树与草蒿充军资,可免粮草……话说这一路,地方筹备之粮草,一直是多于规定之数的。

狄青不懂太子殿下为何,粮草充足,也就随了太子的意。

两日,大军便有了一船的樟木和草蒿。

赵曦带着苏颂在衡州做了诸多奇奇怪怪的管子,还有如铜鼎般的大铜锅。

待大军开拔之日,护卫营开始与军卒中散发灰白色的珠子,令随身携带。

“此物管用?”

狄青看着这味道怪异,甚至有点臭味的珠子,很不解的问。

朝廷诏令下达之日,他已经做好了非战斗减员的准备。

自古岭南为烟瘴之地,也是疠疫之地。北人南下,埋骨岭南者数不胜数。

如今西军南征,狄青甚至预留了运兵船,就是准备着专门运送染病军卒的。

殿下自衡州以军粮换取的樟木和草蒿,在开拔时变成了汤药和这种珠子。

“味道难闻些,同样可隔绝蚊虫。岭南之地,蚊虫叮咬是染病祸源,避蚊虫,即可避疾患。”

讲不了传染病学,赵曦也不懂,只能是就这样含糊着说了。

不信不怕,就那个喝了草蒿汤汤的染病军卒,如今已经退热了,不吐不拉,也开始正常进食了。

就这个活例,不怕人不信。狄青是这般问了,而那些军卒,见到已经差不多死定了的憨货,又活过来了,就知道,太子殿下这法子管用。

至于说臭味,就他们这一路,连脸都懒得洗,整个船舱里比这珠珠要臭多了。

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往怀里塞,当宝贝贴身放着。

“置于外衣,散味周身……”

傻货,殿下这是让驱蚊虫的,又不是让你们供着。

护卫营这时候很有资格笑话这些西军……没见识。

其他人都好搪塞,就是这苏颂,唉……较真的人真是没法说。

“殿下从何而知?”

确实管用,随身携带这珠子后,再不用日夜的被蚊虫骚扰了。苏颂就想知道,太子殿下是怎样知道的。

这不是铜火统,没有孩童喜欢这臭味的玩具。樟树生南方,太子殿下未曾出过汴梁,如何得知这樟树与草蒿药用?

如何得知?我就是知道,怎么了?这苏子容,你烦不烦呀?有用就行了,你喜欢这行当,可以记录,然后再延伸不就行了,非要问。

“樟树无蚊虫接近。”

不管能不能说通,算不算理由,反正赵曦说完再不准备多解释。

再问什么,一律说一声:本太子天纵奇才!

苏颂疑惑,但也不问了,他看出来太子殿下有些难言之隐。莫触动了忌讳……

……

杨文广与侬兵遭遇而兵败。

当主力再次前行后,接到的第一次战报,居然是这个。

狄青黑着脸去郁闷了,赵曦却在想这意外发生的原因。

侬兵都是些什么人,最起码从奏报中,没有一次说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广南西路的糜烂局面,各级官吏肯定要找些让自己开脱的理由,每一次奏报都只会提及一个众字。

西军是什么?是国朝如今唯一可作战的虎狼之师,怎么就会败于侬兵?

杨文广再不济也是将门之后,其祖杨业,其父延昭皆是一时之名将,他就是再愚钝,面对侬兵也不会犯常识性错误。

可偏偏就败了,还是艰难脱困。

“遵道,寿翁,汝二人皆出自西军,杨文广运兵如何?”

这话问的,要说单纯的问种谊种寿翁倒也罢,可连折可行也一块唤来……从辈分上,折可行还得喊杨文广一声表叔呢。

为长者讳,折可行不好评论,搞的种谊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殿下,文广乃可行表叔,吾所言恐失中允。殿下询问寿翁即可。”

这场合,折可行很自觉的要回避。

这……赵曦想起来了,那个杨家将里的折老太君,原来就是折家人呀。

这庞相公虽然跟自己讲述过折家,没提过杨家跟他的关系呀。

就杨家现在的境况,还真轮不着庞籍专门讲述。

虽也算是将门,如今唯有杨文广一人从军,且职位也只是德顺军知军,还入不了政事堂相公的法眼。

这下糗大了。

“莫多想,吾并非责怪杨副将兵败之责,只是对西军与侬兵作战素养、将帅运兵做个判断。吾以为其中另有隐情。”

“遵道,不必回避,就当闲聊,不涉军伍。”

南征之事的奖惩是狄青的事,赵曦没有染指的想法。只是想从杨文广的运兵能力,来试图验证自己的想法。

“禀殿下,杨副将中规中矩。”

对于太子殿下的脾性,这些年不管是种谊还是折可行,都很熟悉了。

因为还不是帝王,又在护卫营里不摆架子。很不喜欢吞吞吐吐藏着掖着。

中规中矩……也就是说杨文广不该犯常识错误。

西军作战能力,这些日子一路伴行,赵曦也算是有所了解。怎么可能与侬贼相遇而兵败呢?

看来这里面或许真有什么道道吧。

狄青因杨文广率领的前锋受挫,便紧急下令广南西路将士,南征主力未到之时,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兵。

没办法,任何情况都不了解,这时候只能按兵不动。

侬贼自广州撤兵,如今看来有意北上了……

“狄帅,广南西路钤辖陈曙率新募兵员八千,五日前于昆仑关兵败,死伤五千众……”

“竖子误我!”

难怪狄青这般,急的武汉子都喊文词了。

前几天赵曦想杀人,现在是狄青想杀人了。

就那么怕狄青抢功吗?若真有拿下侬贼的本事,完全没必要等到朝廷派西军到来之前,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有足够让你显露才华的时间。

何至于此呀!

第一三六章 太子殿下的诡异

自奉朝廷诏令,狄青一路急行军,尚未到战区,已经接连两次败战了。

想起对陛下所言:携侬贼首级献于陛下的话,狄青一阵阵的脸发烫。

太子殿下还跟随着呢。

再没有聊天的兴致了,甚至运兵船上的军卒都绷紧了……这斗志,恐怕遭遇侬兵也是个不战自溃。

现在这士气真的不适合作战。

赵曦只希望狄青能对得起他名将的称呼,别因为想找回点西军的颜面而盲目出战。

狄青确实是名将,一到桂州,真没说出兵讨伐什么的,而是严肃军纪……嘞个去,这老狄确实是个猛人,直接把陈曙,连带着一群违抗军令,擅自出兵的都逮起来了。

逮起来这帮人,狄青不是要好说好商量,而是要直接干掉。

赵曦没参言,不能掺和,一旦掺和直接会影响到随后狄青的所有军令执行。

要说这帮人该不该杀,从违抗军令而言,确实该杀。

狄青初来乍到,虽带着两万西军,可到广南后,一切军伍的后勤保障皆得依靠广南的官员。

陈曙公然违抗军令而不做处置,势必会导致在随后平叛作战中多受拦绊。

可就这么一次性杀掉三十多人……赵曦更倾向于留着一部分做个敢死队什么的。

狄青自主帅,赵曦就是有想法,那也得保留。这时候,必须维护主帅的威信。

余靖时不时的瞟赵曦……老小子这是想让赵曦拦一拦。

“曙之失律,亦靖节制之罪。宣徽使可否一并治罪?”

余靖这话诛心了,也是看太子殿下置身事外而着急了。

他是文臣,还是经略安抚使,俗称经略相公的。别说是狄青,就是赵曦也不能任意治罪。

“经略使乃文臣,军旅之令非经略之责。”

狄青也不傻,干脆利索,泾渭分明,直接把余靖撇开的一清二楚。

话说,若没余靖和孙沔同意,这陈曙能出兵?敢出兵?

应该说整个广南西路都希望陈曙能建功,不说全歼,那怕是稍微阻碍一下侬贼的势头也好。

到那时,西军前锋杨文广与广南军的对比,足可以令广南军大大的露脸一次。

可惜,陈曙一样是败局,比杨文广更惨,几乎把近段广南募兵全给送去了。

关键是令整个平叛的士气彻底打到了地下。

不管出于正军纪也好,还是说论战败之罪……这个不行,若跟这个挂钩,连杨文广也得拖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吧,狄青就这样狠辣,搞的平叛的主力一到广南便血淋淋的。

……

“余学士,一别经年,曦甚是想念……”

总不能平叛的两位主事者都黑一张脸吧?狄青这边杀人,赵曦只好堆笑脸了。

其实他也想杀人,还是杀文臣。

相比较陈曙等人违抗军令出征,那些弃城而逃的文臣更应该死去。

可是不行啊!这老狄下手快,他俩人不能一到广南,就把整个广南的文武全给惹了。

没办法,赵曦不得不堆着笑脸陪广南的文臣去。

希望狄青能理解……很能理解,在赵曦与余靖施礼寒暄时,狄青送来的是感激的眼神。

“十余年了,殿下成年,靖也是老朽了。”

余靖心情不爽,可还是得跟太子殿下招呼。言语中略有埋怨之意。

“学士壮年,如何为老朽?曦初临广南,可否移步相请?”

这场合,待会儿还是血淋胡擦的,赵曦看不看无所谓,余靖肯定是不想看的,闹心。

果然,余靖一伸手,连狄青那边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领太子殿下移步了。

“哗啦啦……”

整屋子的文官一个没留,都随余靖和太子殿下走了。

王中正和李宪跟着去,谁也说不出啥来,可这曹霖封四人就挺尴尬了。

自己的主官跟文臣去热络去了,自己得留在军营里呀。

可西军的主帅刚刚斩杀广南的钤辖,自己的主官就去亲近……这感觉让他们很别扭。

别扭的不止是他们,就连吕公著、韩缜几个也别扭。

他们是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去陪文臣了……跟后方一个德行,吃喝玩乐。

本以为太子殿下会拒绝,并痛斥在战时还吃喝的蛀虫,可是殿下没有,很欣然的接受了。

最让吕公著等人难受的是,太子殿下还尽拉扯着那些弃城而逃的官员,那叫一个亲热。

从张仲回开始,接着是李琚、张序,再然后李植、丁宝臣,就连新近弃城逃到桂州的柳应辰和宋克隆都没丢下。就跟侬贼一路破城的顺序差不多。

这还是在船上扬言要杀人的太子殿下吗?这样子看上去,太子殿下特理解他们弃城而逃的行为。

唉……莫非太子殿下以为使功不如使过?有意将这类人纳入自己登大宝之后重用的臣子?

此次广南之乱,弃城而逃者朝廷肯定会有些说法,贬官是肯定的。也就是说,这帮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是不可能回朝了,甚至说很可能贬于下县,磨堪增加。

待到官家百年,太子即位,有了这番磨难,幡然醒悟也未必不可能。

太子殿下若存在这番心思,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吕公著等人窃窃私语,尽量去理解太子殿下此时的行为……不然,殿下的这般作为真的说不过去。

想想未来有可能与此类杂碎同殿为臣,吕公著几个也是很无奈的。不耻为伍呀,偏偏殿下有此意……

王中正,包括李宪可不这么想,因为太子殿下此时的笑容,跟祭祖时配合张微时没两样。

他俩是想着这几个人啥时候该倒霉了。

“元珍,此次行为冒失了,朝廷责难难免。吾以为,尔等且不可待朝廷论断之时,应主动为之。”

被太子殿下这般善待,就这帮弃城而逃者真的是受宠若惊了。

也如吕公著所想,他们觉得太子殿下就是使功不如使过的想法。心里那个感动,那个期盼,那个无法形容就甭提了。

没想到弃城而逃,反倒弃出个远大前程来。

“殿下以为如何?”

这时候,殿下都伸手了,他们要再矜持,估计啥都凉了。

就是广南的士林都抛弃他们了,这时候有这棵救命的稻草……不能说是稻草,绝对是未来翻身的依仗。

那得赶紧表决心!

“吾以为,尔等应惭悔,向朝廷陈述此时之悔意。不推脱,不找借口,表现一份担当,将责任承担起来。”

“如此一来,朝廷念尔等态度,功过如何驱使,自有明断。”

果然如此!

第一三七章 标准的自缢格式

太子招揽,多好的事儿?谁还能把持住?

能做出弃城而逃的知州,甭指望他们能有多严密的思维,利益于他们心底是高于一切的。

当初弃城为活着,不会考虑百姓,也不会考虑后续的影响,更顾不得朝堂如何处置。

国朝不杀士大夫,有这点就够了。

弃城,无非是换个地方做官,而抵抗,只能是死于非命。

曹觐不就死了,赵师旦也死了,连邕州的陈拱也死了。而自己等人,是弃城了,是逃了,却逃来了太子殿下的招揽和储备。

不就是惭悔吗?这个不难,绝对可以写的花团锦簇、潸然泪下。文章乃易事。

能考中科举者,无一庸才,特别在诗文赋作上。

“吾等谨从太子殿下!”

余靖冷眼看着这边的一幕幕,很是为国朝担忧。

少时了了,大未必佳!

自庆历年出外,几经转任,虽也曾有同年书信往来,除护卫营选兵,太子多年并无惊人之举。

如今看来……唉,国朝本就是将倾之大厦,将来太子即位,恐尚不如官家。

也罢,年岁大了,操不了太多心。待太子即位,自己也该致仕了,省得看这般污眼之事,也省得与此类人物同殿。

造成如今广南之乱局,这七八人罪不可赦,偏偏太子殿下与其如此亲近。

使过吗?此乃德行之失,非能力之过!殿下,汝当真要备之而用吗?

……

太子殿下醉了,因为很开心,与众人饮宴很兴奋,于是多饮了几杯,便醉了。

即便如此,依然强睁这惺忪的眼,与七八个弃城而逃的知州热络着。

就是点黄酒,能醉个屁呀?被王中正和李宪刚刚扶到寓所,赵曦就清醒了,或者说不装了。

“唤曹霖等人过来!莫让人晓得。”

“殿下,明日……”

“废什么话,快去!”

王中正没见过太子殿下饮酒,真以为是醉了,还想劝两句。再听到殿下这般口气……那像个醉人。

“中正与李宪不适合外出打探,吾不管尔等用何种方法,子时前吾需要知晓李植居所。”

王中正和李宪,二十多岁的年纪了,一根胡茬没有。太子殿下南征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估计出门一开口就知道是太子的人了。

至于曹霖几个,赵曦不管,这么多年的训练,若初到新地,没这点能耐,算是白废了。

所以,他只需要告知要求便可。

……

未到子时,四人先后回来。

李植虽未在桂州任职,却在桂州依然有别院……与就任之地隔百里之遥,他倒也放心小妾独居。

“换装,出行!”

护卫营的作训装肯定不行,朝服也同样不可以。忒扎眼。

赵曦带着六人,装扮成富绅公子模样,越后墙出了府院。

以同样的方式,再次翻越,进入了李植别院。

“殿下,李植今夜独处书房,曾交代下人,莫打扰。”

正好!就需要这基础。

“令尔等莫打扰,若有事自会唤尔等侍候!”

嗯,挺牛逼,挺拽,虽然是落魄了,仍没丢下知州的劲头。这几句话说的,字字都表明自己是个官。

“尔等……殿下……深夜来访,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今晚交代下人莫打扰,也是为这所谓的惭悔。

文章已成,李植自己诵读,都可以被文章所感动。

本想着明天一大早过府探望殿下,谁曾想殿下居然深夜造访。这又是为那般?

赵曦没吭声,眼睛就盯着笔架山上放置的那尚未干涸的笔……

“哦……哦……殿下,此乃植所撰惭悔奏折,请殿下过目……”

赵曦还是没吭气,他不吭气,跟着他的人,谁也没吭气。

赵曦一本正经的拿起来……真别说,不得不佩服这所谓士子的文章功底。就是简单的一篇检查,人家都能写出花来。

先是以古之圣贤教导开篇,随即细述本次弃城之过程,然后前后做个对比,最后是认罪……条理清晰,层次分明。都可以留于后世做检查的范文了。

这文章一看,任谁都觉得这认错态度好,改正决心大,并且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同志。

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自然会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进行深层次的剖析。一点都没有推卸责任,把该担的都担下了,一点没含糊,基本做到了句句见肉,字字见血了。

很好,真的很好。

赵曦笑了,笑眯眯的,只有他那俩长随知道,这个李植要倒霉了。

赵曦堆着笑,慢慢的向李植走近,像是要拍李植的肩膀,以示鼓励。

在手掌即将落在肩膀的一瞬间,赵曦贴过去的右掌突然变向,指节关节瞬间就击中了李植的耳后朝下的位置……

“床单扯开,将其悬于中梁,做自缢现场!”

赵曦边说,边走到书桌前,手指于水洗中沾了沾,然后垂下手指,让水流滴落在惭悔书中‘太子殿下’的字眼上……

曹霖几个,压根没搞明白是怎样回事,只是在殿下的命令下,麻木的做事。

脑子里转过一点来:太子殿下在船上的想法,一直没变过。

至于其他操作,不懂!

不用他们懂,有人会解释清楚。

知州自缢,于桂州城也算是大事,更何况正值太子殿下与宣徽使莅临桂州之时,自缢的还是弃城而逃的知州……

所以,在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余靖就赶到了现场。

“使相,经下官查验,李知州确实是自缢,且有遗作明证。”

“李知州因对弃城而逃愧疚,于昨夜自撰惭悔书。期间多次潸然泪下,终因自觉愧对朝廷而无颜于世,便自缢于中梁。”

桂州的推官,仵作,对于李植的自缢确认无误……主要是那篇惭悔书,让人看过都觉得活着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广南父老,甚至都对不起活成个人。

所以,死就是解脱,唯有死,才能表达自己对弃城而逃行为的愧疚之意。

余靖很疑惑,一个弃城而逃者,居然会因内心愧疚而自缢,这前后截然相反的行为,让他真的很疑惑。

问题是这现场,这文章,这……这根本就是一个标准的该着自缢的心境过程。

就是因为太标准了,越发让余靖有些疑惑。

疑惑归疑惑,结案归结案,左右是个罪臣,死了就死了吧。

第三八节零章 绝不容忍

桂州府衙呆坐着一堆人,都在等余靖,等着他从案发现场过来。

赵曦也在,满脸的沉痛和惋惜。似乎对失去将来的一个可用之臣很心痛。

曹霖几个装不了,就是能装了赵曦也让他们去狄青那边了。护卫营既然是出征,就该受狄青节制。

至于自己,包括长随,狄青不计较,也计较不来。

干这种阴人的事儿,王中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表情没一丝变化。

就是他觉得昨晚该他动手,殿下实在没必要污自己的手。

他永远懂不了赵曦想亲自动手的那种执着……若不能亲自动手,赵曦都担心自己郁结了。

士大夫?这就是士大夫?什么玩意儿!

“殿下,诸位同僚,李显明因自觉愧对朝廷,于撰写惭悔奏折时不能自已自缢了。”

余靖把那个似乎被泪水打湿后,显得有些皱巴的奏折递给了赵曦……

赵曦翻看着奏折,时不时的唉声叹气……

“学士,李显明可有子嗣?年龄几许?”

几个意思?赵曦这样问,把余靖给问住了。

人已经死了,也算是对他弃城而逃有个交代了,言及子嗣又是何意?

“有四子。三子成人,唯有幺子尚在襁褓之中,也是桂州小妾所生。”

知无不言,余靖不清楚赵曦的用意。若太子殿下有过份之举,他余靖自会拦下。

“三子可皆有营生?”

“余一子十五岁,不曾有营生。”

“学士,曦知战时朝堂会备空白文凭。曦在此恳求学士,望学士看在李植诚恳惭悔的份儿上,能与李植幺子一份恩典……”

这事太子殿下压根就能做主,何必于这大庭广众之下言之?余靖疑惑的看着赵曦,一脸的真诚。

还是人家李植李显明这惭悔之意到了,一份惭悔奏折居然能唤来封妻荫子……上哪遇到这种好事?

一个个本来敷衍了事者,都暗下决心,绝不能逊于李显明的惭悔之意。

当然也有不次于李植的,踌躇着要不要现在就递给太子殿下。

相对于面对朝堂相公的责问,糊弄出生并生长于大内的太子,要容易多了。

就这么一篇奏折,就可以换来荫一子……太子殿下开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职位,在如此糜烂的广南,余靖还真不好拒绝。

说实话,就昨日太子殿下所言,什么要有担当,要把罪责该担的都担起来等等这类的话,没几个人信。

太子殿下也就跟李植热乎的最久,拉扯的时间也最长。本以为是骗李植那个傻缺了,结果殿下还真就使劲了。

看来是真有心招揽。

李植,是赵曦唯一一个承诺要立即启用的罪臣,连差遣都说了……勾管机宜文字。

说实话,在战时使用一两个犯错误的知州,降级使用,随军勾管机宜文字,这类事就是放朝堂,也会被允许了。

这也是李植真心悔过的原因。

狄青武人,不可能专任,这是国朝惯例。所以,南征大军的话事人应该是太子殿下。

这一个个要素分析完,没人再怀疑太子殿下的诚意了。

每一份递上来的惭悔书,太子殿下都会亲自过目,甚至还指出一些诚意不足之处,令各位改正。

言辞尽量要沉重,陈述一定要真实,剖析内心一定要彻底,悔过之意务必要诚恳。

说白了,通篇文章就体现一个意思……我真不是个东西。

有那么一个大饼挂前面,还有太子殿下这个身份作保,更有李植的前例为标准。

一份份惭悔书终于成文了。

狄青忙着整肃军纪,提升士气,而赵曦这段时间就忙乎着这档子事。

似乎是真要拯救这帮堕落的灵魂。

见太子殿下这般作为,吕公著几次有心提点,几次都憋回去了。

这些年与太子殿下交往,在他心里,始终不认为殿下会这般无脑。偏偏来广南之后的一切,殿下都有些大失水准。

这些人吕公著都仔细审阅过履历,也没什么高门府第,皆是寒门出生。

莫不是太子殿下未将来制衡他们?

韩缜包括苏颂,三人交流过,有着深深的忧虑。至于王陶,很守规矩的一个人,该说的说,该做的做,从来不掺和乱七八糟的事。

他可不是像人家仨人,几乎满门进士,全家为官。

“吾等东宫属官,本有纠正殿下行为之责。如今此事,殿下过了。”

“且不论此七人品性之低,一旦殿下继承大统后启用,势必会引来朝堂非议。”

不管真实的目的是什么,总需要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吕公著几人真有些按耐不住了。

“殿下……”

“殿下……”

这还是自来广南后,太子殿下首次登临他们几人的住所。

“都在呀,好!”

挺尴尬的,都正议论着怎么劝说殿下,指正殿下的得失,结果殿下就进门了。

“曦此次有事需大伙儿帮忙……”

赵曦在护卫营,很多时候说话都很随意,这些年都也习惯了。不过这时候让他们帮忙,还是有点诧异。

“奏请朝廷明发抵报于州县军府,使各级官吏引以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吕公著看到赵曦递过来的似疏奏一般的文字……愣了!

“吾需要诸位以家信方式于父辈、兄长、子侄以及同年,友好之朝堂官员,当曦之奏请到朝堂后附议。”

傻了!士大夫凭什么活着?活着又为了什么?都活着一张脸,凭着一点名声。

虽然这几人于广南身败名裂了,可换个军州,一样可以悠哉悠哉的做官。

几人的行为该受人唾弃,可也就是朝堂明了。可殿下的这般操作,纯粹就是让他们于国朝再无存生之地。

有点狠了!可仿佛也在这一刻,心里踏实了。

赵曦就这么看着,等着这几位表态。都算是真正的自己人,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朝堂发声,赵曦要知道,这些自己培植的力量,到底能不能在关键时刻用上。

“殿下,确实要这般做?”

这般奏请,一旦呈于朝堂,太子殿下的原本仁慈的名声,可就调个了。

“国朝不杀士大夫,但我真的想让他们生无可恋,从而也告知国朝官员,弃民、弃城、不战而逃者,吾绝不容忍!”

第一三九章 无处遁形

赵曦可没想着自己直接冲最前面。

在确定了护卫营的教导把书信发出去后,赵曦晃晃悠悠的到了桂州府衙的公廨。

余靖老小子这些天顾不上关心太子殿下的胡闹,整个讨伐侬贼的后勤保障都是他的事,还得操心募兵。

对于赵曦这时候过来扯淡很是不耐,可礼节又让他不得不硬陪着。

“学士韶州人?”

“殿下,靖确为韶州人。”

“可识得此物?”

赵曦把有些疏松的樟脑丸递过去。

真没时间陪你逗乐呀,这手头一堆事呢……余靖真有心赶人了。

这是……碍于面子,余靖还是接过来了,放鼻孔边闻闻……味道很大的,没必要那样,他只是想确定。

“香樟树……?”

“学士高见!此物确为香樟树提炼而得。曦有意于韶州设坊,专营此樟树之丸。”

“此物可避秽,驱蚊虫,防腐烂等功效。不知学士有可用之人否?”

余老头,别不耐烦,爷是给你送钱来了……

呃……为什么?太子殿下这又是为何?余靖能想到,别看这玩意儿小,只要秘方不泄露,那绝对可让几代人衣食无忧。

怎么说呢,蚊虫叮咬,物事腐烂,这是天地自然。就这么一个小珠子,就可以避免。这不分富贵贫贱,只要是人,就有需求。

只要被人们认可了。

“何故?”

“学士,曦不妄言。广南之乱,最终是要治理。特别是广南之军伍,很有可能会西军替代,若学士不想军卒最终因生存而不得不到处招揽营生,就需要有一个让他们衣食无忧的法子。此为一。”

“其次,香樟树生长于南方,以岭南并韶州为最。学士本韶州人,推举可用之人,自然可理清本地诸般刁难。”

“苏教导心思剔透,机械有所心得。其堂叔任职广南,以秘方配苏教导器械,借以学士举荐之人人脉。此事可行。”

道理似乎是这么个理。为广南长久安稳计,确实不该再蹈覆辙,有恒产者有恒心。招揽军卒家眷做工,确实可令其安心。

见余靖无言,赵曦便把苏颂喊来了……士大夫不言财货,他俩也只是相互联系个人,让具体承包者去操办就可以了。

嗯,行喽!耽误这半晌功夫,倒也没瞎耽误。难得在这糟糕的心境下,有这么一丝令人愉悦的事儿。

苏颂走了,余靖还准备多交代下人几句,让他送信能把事说全活了,别惹了苏家和太子殿下的不满,丢掉这传世的营生。可殿下却没走……

“殿下……”

你是不是该走了?更深露重,再待就成夜里了。

“学士,弃城而逃者终归需要有个结果,曦有求于学士。”

来了,余靖一直就疑惑,太子殿下为何会拉拢自己,毕竟有可能太子殿下登基,自己就该着致仕了。这不,还没转身呢,事儿就来了。

其他事好说,就是这弃城而逃者,让余靖奏报朝堂,减轻责罚,这样的事,他做不来……

“殿下,靖曾想劝殿下,使功使过此类人皆不可用。弃城而逃,这已经不能单纯的以功过来评判了,是品性的问题,趋利避害,那怕惭悔书撰写的花团锦簇,仍无法易其本性。”

“望殿下恕罪,靖不可替其求情于朝堂。”

还是庆历年那个性子,多年辗转广南,余靖还是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一时间赵曦都有心不坑这老小子了。

“学士,请过目……”

余靖这般翻脸不认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对于太子殿下递过来的,还是沉下心去看了。

这……余靖再想太子殿下到广南之后的所为……从来就没有想过用什么功过,一直就是为这样的目的而为的。

余靖有些惊讶于眼前的奏疏……这纯粹是往死里整呢。

一旦成事,甚至比杀掉这帮弃城者还狠,还恶毒,对,就是恶毒。

太子殿下这么可以如此……

“殿下,士可杀不可辱!”

“学士,曦无意与汝谈论何为士,士的概念于曦,于士林,于天下,是尊贵的,神圣的。可这帮人的行为却让士林蒙羞。”

“学士难不成认同其为同类?还是说学士可原谅其行?若非学士治下,曦完全可自行为之……”

“惭悔书非他人所逼迫,乃自行撰写,可见在其心里也知广南之乱有不可推卸之责。吾如此这般,只为成全他们惭悔之意。”

是没逼迫,你是引诱了!给他们以未来,引导他们以一时之挫而换取远大前程,到最后再将其置于生无可恋之境地。

最后……最后这事好像跟你还没有任何关系。

老天,到底给国朝送来一个怎样的帝王呀!余靖都可以想象的到,将来的朝堂……殿下会怎样玩弄臣工了。

一如既往地妖孽!只是少时的琐事上的聪慧,变成了谋略,坑人的谋略。

没有拒绝的理由,自己治下,若自己奏请朝廷对弃城者不予处置,别说值守所在,就是自己的性子也做不出。

余靖很无奈,不情不愿的签署并将广南东西路经略的大印押上了。

“朝堂上吕公弼、韩绛等人自会附议!”

赵曦的最后这句话,余靖整个都愣住了。这并不是为了促成此事成行那么简单……

于朝堂,整个过程顺理成章,确实是促成这么简单,可对于余靖全程经历此事者,可没那么简单。

这群弃城者,最终即便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怨恨太子殿下,只以为是东宫属官与将来宠幸之臣的争斗……

余靖还有没想到的,赵曦说了让他们生无可恋,那就必须要营造出一个生无可恋的局面。

士大夫应该珍惜名声,既然你们不在乎,爷就再帮帮你们。

蹴鞠嬉戏现在已经遍布了整个国朝军州,而蹴鞠快报也同样遍布国朝军州。

赵曦在奏请朝堂的同时,直接书信自家女人,责令国朝所有蹴鞠快报刊登这群杂碎的惭悔书,并撰写了编者按,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这群弃城者,真正的成为过街老鼠,真的是无处遁形。

人家都是煽个耳光在给个甜枣,赵曦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先给了余靖甜枣,然后……也没煽耳光,只是拉他上船而已。

主要是儿时的记忆,觉得这老小子还是个很不错的人。

第一四零章 太子祈天

奏折送走了,是让那群傻蛋看着送走的。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赵曦也这样想,他已经没耐心继续装下去了。现在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自己也可以干点正事,去操心战局的事儿了。

狄青很满意现状,太子殿下没有来军伍这边指手画脚,只是在文官那边转悠。

余靖倒是掺和的多,好在朝廷诏令赋予自己的权限要比余靖大。难得这次远征能这般顺心。

只是,现在的军心有些繁乱。

前锋于侬贼遭遇而大败,在西军的军卒中还是有很大的影响的。这也是狄青至今按兵不动的原因。

还好,临近元日,侬贼这段时间也是处于观望,并没有继续侵犯州县,这也让他的按兵不动没被非议。

只是这军心士气……

“殿下……”

狄青自个心焦,没在众将士面前表露过。本来这军心士气够低落了,他作为主帅再要在将士面前没点士气,这战就不用打了。

所以,赵曦问曹霖几个情况,啥也不知道,只说狄帅未部署攻伐事宜。

赵曦就来了,来看看这狄青到底揣着什么猫腻。

没有督促的意思,那怕是后勤保障让余靖很费力了,赵曦也没有督战的意思。

临阵,最忌讳被催着出征,很容易因仓促而导致战局不利。

可狄青不这么看。太子殿下放手了,偏偏自己一直没拿出方略来。也就是太子殿下,若是其他文臣,早不知道催促多少次了,甚至可能直接让他一边凉快,直接指挥作战了。

“狄帅,可是有忧虑?”

对武人,赵曦没东拉西扯,云里雾里的说半天也说不明白。直白的说明来意就行了。

“殿下,确实如此。侬兵近一年,几乎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除广州受阻以外,所有州府均轻易取之。”

“加之文广初战未捷,此时侬贼应该是士气正浓之时。而吾等南征军卒,因先锋溃败,败退之兵吾虽另外安置,但仍士气不振。”

“吾迟迟不予用兵,皆因士气之事由。”

太子殿下问起了,也大概是忍耐到了极点了。狄青丝毫不隐瞒,把自己担心的都说了。

这也是事实,多次巡营,军卒气势不高,虽不至于垂头丧气,到绝没达到出征的那种情绪。

每个人都在忐忑。

士气……这玩意儿还是这年岁阵战的最为关键的因素了。这点赵曦也清楚。

“狄帅,可有何法改变军卒士气?”

若有法子早用了,还用得着自己悄悄的发愁吗?

“除非神灵……”

狄青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有点唐突了。

这确实是他心里想的,没想到就这么当着太子殿下的面秃噜出口了。

军卒无知,识字的都不多,相信神灵要比相信将帅更甚。

这些天狄青也让属下的将校提升士气了。可这些将校们,除了会呼喝几句,根本就玩不了嘴皮子,还没这么呢,就把鞭子甩上了。

狄青看护卫营,不管是训练,还是士气,跟西军完全不一个档次。

这是一套系统的练兵之法,并非一朝一日可成的。当务之急并不能借用。

若想短时间内改变西军士气,恐怕也只有神灵了。他这样想过,这念头还是时不时就出现在脑海里。挺无奈的。

“神灵啊……”

狄青有这样的想法,赵曦并不惊讶。

别说是现在,就是后世,也有放大一些偶然,从而令形势逆转的。

心里暗示,应该在任何时代都适用。如今的南征西军,就是被侬贼这近一年的战绩给唬住了。

且这个侬智高还建国了,名称、国号还都有了。

历代这种反政府的行为,都要有那么个说法,从陈胜吴广的‘大楚兴,陈胜王’,到刘邦斩白蛇,但凡起事都要鼓捣出个蒙人的说辞来。

想必这侬智高也该有能说得过去的措辞,否则不可能让整个族群的人跟着他找死。

赵曦没听说,也可能是那说辞有点寒碜他们老赵家了,别人不好意思对他说吧。

估计民间应该有传言,估计这群军卒也该是听到什么了。

没事,不就是让神灵启示吗?这个爷也会!

“狄帅,既然唯神灵方可提升士气,改变现状,那就让神灵来启示!”

呃……殿下是太子,该不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召唤神灵吧?狄青被赵曦这话搞懵了。

让神灵来启示?那有神灵?

“回头看看桂州城那家庙宇最为灵验,找那种在民间名声最大的,设法让军卒们知晓。”

“待元日,吾进香祈天,狄帅应景,做个法,让桂州百姓与南征军卒能亲眼看到,神灵启示,旗开得胜!”

话说道这份儿上了,狄青不该不明白吧?

看狄青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下,有眯着眼思谋……

“殿下所嘱,青自会计较!”

要说狄青没想到过这法子,那是小看人家狄大帅了。之所以迟迟不动,就是担心在太子殿下这儿有什么冲撞……毕竟这天下、天子……不能说了,犯忌讳。

狄青是怕冒犯了太子殿下。

这下好了,有殿下主动,自己的准备也就有用场了。

太子殿下于元日为广南百姓祈福,为征战侬贼之西军祈福,为广南能结束战乱祈天……

在桂州东城栖霞寺,是桂州最为灵验的寺庙。别说逢年过节,就是平常的初一十五,许愿还愿的百姓都络绎不绝。

而元日,栖霞寺僧众早早的就把寺庙清扫干净了,真正的黄土铺地净水泼街……太子殿下要在栖霞寺进香祈天。

赵曦第一次这样专门的去摆排场,甚至让余靖还给新做了仪仗……

太子殿下的行为,不可以常理度之……余靖现在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那怕他觉得太子殿下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的,甚至还是在广南的前线,可还是照做了。

太子殿下的目的,猜不透,干脆就听令得了。

可惜真正负责仪仗的内侍没让跟来,虽然是太子殿下的辇,却被一群军卒在操持。队伍是浩浩荡荡的,若不是有桂州的文官陪着,都以为是征战开拔了。

无所谓,赵曦的目的是换回军卒士气,这些繁枝细节赵曦无所谓。本来他也没在意过这些。

不过仪式感还是要做到位的。

所以赵曦到了栖霞寺,还真就随寺庙定下的流程,一脸郑重的去做好每一个动作。

第一四一章 坑人和哄人

这边一个头,那边三炷香的,洋洋务务的摆弄了好一阵,总算是到了最后祈天的时刻。

黄幔香案,三牲五谷,司仪檀香,文武两列,一种庄严肃穆瞬间弥漫了整个栖霞寺。

一时间,赵曦也郑重起来,心里还真就念叨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的话。

没办法,环境影响人。

有些仪式,尽管知道没用,也清楚是走过场,可一旦进入仪式状态,不由自主的会走心,将自己融入那种氛围中。

现在赵曦就是如此。祈天是否管用,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时候他应该虔诚。不过别的,就为了这一番折腾,为了这一大群人陪着自己作秀,他也应该诚心诚意的去祈祷上苍能垂怜广南百姓……真的遭难了!

程序很繁琐,司仪却掌握的恰到好处,未等赵曦烦躁,整套仪式结束了,还有点欲犹未尽的感觉。

“殿下,攻伐侬贼为如今广南之要务,吾欲借殿下祈天之时,以求攻伐成败……”

呃……差点把正事忘了。祈天只是借口,让狄青借这个档口玩哄人的把戏才是正题。

这一阵自己都让虔诚带入了,差点就宣布回城了。

“可……”

“殿下,诸位,吾备百枚铜钱,于着栖霞寺祈天明堂散落,若字面朝上,则讨伐侬贼必将所向披靡。若……”

应该有人劝阻了吧?狄青说到这有了一个停顿。

赵曦也觉得该有人劝阻了……若没人出声,自己也得配合着让狄青把这场戏唱完。

“狄汉臣,岂可将兵事寄于上苍……”

还好,正祈天,孙沔还没喊出鬼神来。可喊狄青的语气绝对是严厉的。

余靖……嘿嘿,这老小子多了一个心眼,特别是与太子殿下相关的事儿,他都会左思右想。所以,没吭声,就盯着赵曦看。

“狄帅,此事万万不可……”

“狄帅,杀侬贼凭的是吾等西军勇猛,非靠……”

嗯?还好,没随便没忌讳的乱说。这莽汉的嘴,赵曦真担心扯的连他都没法遮掩了。

有点借口,说不定就会被广南的这群文臣拖出来砍了……毕竟狄青才弄死不少广南的同僚。

然后……然后狄青不听劝的已经掏出了一把铜钱……

“殿下,狄汉臣此为不可行……”

“狄汉臣……汝胆敢如此,沔必将此行禀报朝廷……”

边喊,边就有人要去拦着狄青。

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文武就搅和一块了。

西军跟来的没敢凑前,可广南的武将就不客气了,直接冲过去就想夺下狄青的铜钱……

“叮叮当当……”

嘿嘿,狄青纯粹是故意的,当人稍微挨着他,手里的铜钱就撒落了……

傻了,人都傻了!就连余靖都愣了!怎么就成了这样?一百枚铜钱呀,怎么可能就全部字面朝上呢?

可这下,这下全完了!铜钱就这么撒落了。

“字面朝上……这个是字面朝上!”

“这个也是字面朝上……”

……

一个个都查看着地面上的铜钱,一个个都出声了:字面朝上!

都只是盯着地面上的铜钱看,却没人敢伸手去动地上的铜钱。

余靖有点不信,就想弯腰低头去拿铜钱……

哎呦喂,我的余大爷,较真不是这时候该做的。

“学士,天意如此!吾等应用铁钉将铜钱钉于此栖霞寺,待侬贼被灭之日,将其启用献于上苍!”

看余靖那动作,赵曦赶紧招呼一声……

“甚好!”

余靖弯腰的动作就这样被叫停了,他再看太子殿下时……明白了!

护卫营齐刷刷的窜出一拨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铜钱钉死了……这是这局最大漏洞。

好好的祈天,护卫营就是负责仪仗和安全的,都带着铁钉算怎么回事?

不管了!杨文广已经引导整个将校一声又一声的欢呼起来了……

这场戏……将就吧,好歹能蒙一些人。

很见效,在赵曦眼里这漏洞百出的把戏,还真就让整个军心士气提升了……出征也该提上议程了。

陈曙败于昆仑关,杨文广也于昆仑关前遇困,也就是说这昆仑关应该是讨伐侬贼的关键。

翻遍了桂州的典籍,都是三言两语的,根本不能给人一个形象的昆仑关到底怎样。

所以,必须得实地查看。这一点狄青与赵曦是一致的,都觉得必须是亲眼所见才行。

六七百里,就是吕公著都是反对赵曦亲临的,都觉得赵曦坐镇桂州最合适。只是赵曦硬坚持,不但如此,他甚至直接搬进了军营……

想来自己的奏折该到朝堂了,朝廷也该对丁宝臣这群人有个说法了,也就是说那个明发抵报也差不多该到桂州了……

坑了人,赵曦无所谓,只是他这般操作的背锅者是栽到朝堂上了,所以,这帮人肯定会上门求他。

在这般杂碎没有受到该有的唾弃之前,赵曦还不想把谜底揭开,可他根本提不起再与这群杂碎虚以委蛇的心思来!

……

庞籍被弹劾了,因为儿女亲家的琐事被鼓捣了。所以富弼回朝直接就有事干了,他这个参知政事把庞相公的事儿一并担了。

“彦国,此事果真这般明发抵报?”

文彦博对于余靖奏请朝廷,将弃城而逃者明发州县的奏折很不以为然。

国朝临阵之文臣,先于军卒而逃者不计其数,若均这般操作,朝堂有不少会因此牵连者。

“应当如此!”

“士可杀不可辱!”

“宽夫,殿下附议且不必说。正如希古所言,弃城、弃民者不配士子之称!”

“吾等未临广南,不知实情,既余希古奏请,太子殿下附议。为前线计,朝廷恩准即可!”

三言两语,就这么定了。主要是没看出这几个有什么跟脚……

所以……

这几位在桂州的别院和官舍被臭鸡蛋烂菜叶攻击了!

这只是开始,当蹴鞠报也刊登了弃城事实时,连他们的祖宅也有闲汉堵在门口开骂了……

本来族亲还以自家有这么个进士大人而荣耀,而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角色。

那怕是村妇,在路过门口时也会停下来吐一口痰,以表明自己对这家读书人的不屑。

太子殿下进军营了,余学士根本不搭理他们,关键是他们现在连出门都得青衣小帽的做个下人样!

这多会儿是个头呀?本以为听殿下的错不了,没曾想朝堂会这般操作,还在民间惹这么大声势……

第一四二章 吾乃赵曦

想找太子殿下问个心安?或许该问问安什么心才对。

只是扔个臭鸡蛋老菜叶,赵曦觉得还不够,若是真有刨了祖坟…这有点狠了。反正吧,就是让他们这帮人出门不敢以真面目视人,那才是赵曦的目的。

换个地方继续做官?做春秋大梦吧!

人总是习惯于遗忘,人性也大多是宽怀的。这种遭人唾弃的行为,那怕是已经搞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对于不相干的人,大概还没有邻居家寡妇偷汉子吸引人。

赵曦知道,尽管已经很用力来营造这个无处藏身的大局了,可过不了多久,没人还会记得这档事儿。

他希望朝堂能尽快的安排这帮人的新职务,最好能在这股风没有落下之前,就要求他们到任。

要不说英雄所见略同呢,赵曦这点心思,富弼看的很明白,也不介意配合广南这边做场戏。

所以,贬任下县的文凭,在抵报未到桂州多久,便随即而来了。

别看是贬任,可对这帮人来说,那就是喜讯……太子还是用心了。

对于广南,按陈规,应该是待整个广南西路平息了,新人知州到任了,有个简单的交接后,他们才有的新任,甚至搁置不论也是正常的。

偏偏他们的转任这么快!所以,更加感激太子殿下了。

嘿嘿,富弼也是琢磨着,这时候这股风,应该正好差不多刮到那些下县了。

局做好了,势营造了,至于结果……赵曦没法掌控,所以干脆就不再操心了。他现在正向昆仑关奔袭……

幸亏这广南不是一路平川。赵曦一直注意自己的双股……还好,虽然从微微疼痛已经变成麻木了,解手时他还是看了看,没破!

这些年虽然没跑过太远的路程,一直也没停止过练习骑马。这一次也不用担心再在下体涂抹膏药了,也不用担心隐疾了……文彦博让他露屁股的事,都有心里阴影了。

六七百里的路程,赵曦还是很担心自己,好歹就这么骑行过来了。

赵曦开始一直有些想不明白,这侬智高自广源起兵,拿下了邕州,并占据了所谓的天险昆仑关,却不搭理近在咫尺的宾州,直接往东而去了。

待他到了宾州,他才知道,人家侬智高也不是个傻子,相反,还是很有头脑的。

虽然占据了昆仑关,可从昆仑关到宾州这百十里地,全是山路,他收揽的那群乌合之众,尽管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在跑了百里山路以后,也没多余的气力了。

而往东却不一样,沿郁江顺流而下,就是竹筏的事儿,对他们很容易。

很懂得疲兵必败的道理。

一路奔波,确实挺累人。这刚到宾州的南征军现在就是疲兵。

偏偏宾州是一片祥和,这知州许闻义看来也是个能臣。

侬贼就在百里之外,除了军卒,城里百姓的日常生活倒没受多大影响。倒是南征军到了,一下子让整个宾州紧张起来了。

府衙让出来了,变成了前线指挥部。这些天余靖也已经将作战的粮草物事,一批一批的囤积在宾州。

一切就绪了,就等着军卒们缓缓劲,开始征战了。

这时候的作战,历来都是将帅直接将作战命令下达,校尉执行即可。赵曦无意改变狄青的做法,虽然不太习惯,也没去改变。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不过,在他护卫营,他还是召集了所有的指挥使与教导一起商量的。

前期对昆仑关的地形做一番侦查,这一点是共识,如何作战,还需要对昆仑关有个全盘认识以后再做决定。

这一次的战前谈论,更像是一次情况通报,赵曦说通了狄青,把护卫营看做作战部队,而不是他的亲卫,也需要在护卫营的管理层做个通报。

“苏子容呢?”

人都到齐了,苏颂一直挺守时的,到战线了,反倒出现这种情况了。

“殿下……”

正问着,苏颂就来了,不止他来了,还带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后生……

赵曦在纪律这方面,从来都很严苛的,见苏颂这样,脸色一下沉了。

一直以来赵曦对苏颂都很宽容,苏颂是他认为对他将来有些想法最有帮助的人,即便是护卫营教导的常规训练,赵曦都对苏颂是宽容的。

没想到这……这战前他居然带不相干的人来这地方。

“殿下,此乃赵潜叔长女……”

啥意思?赵曦愣了,带人来就够过份了,咋还正儿八经的介绍开了?

等等……赵潜叔?这名字有点熟悉……赵师旦,字潜叔,那个在这场侬贼之乱中最让赵曦敬佩的康州知州!

赵曦猛然起身,快速绕过桌子,待到了那俩后生跟前,双手一拱:汝等受苦了!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到嘴边后,就成了这一句。

“殿下,潜叔于决战前夜,将妻儿自东城墙放下。那时藤州、梧州、封州皆已被侬贼攻破,唯有一路向东。”

“家叔自英州出兵,驰援广州,于山林中遇见。潜叔妻刘氏,因体弱,不堪连日奔波,救至英州便一病不起。”

“因其携带康州州印与潜叔遗命,非得亲自呈于朝廷。知朝廷西军南征至桂州,便遣人护送至此。”

赵曦已经顾不得考虑为什么会是女儿来,而不是儿子。他在想象那个场景,一个体弱的妇女,带着三五个孩童,在这深山密林中……

赵曦再一次拱手,却说不出任何话来……说什么都无法准确表达他此时的情绪。

“潜叔三子皆年幼,唯长女成人。家叔考虑路途照料,便令舍妹一路同行。”

说到这,苏颂嘴角抽抽了两下。

按说陪伴赵师旦闺女过来,到了也就没自家妹妹什么事儿了,偏偏这丫头说是要陪到底……苏颂知道,这些年他书信中多有提及太子殿下,这妹妹怕是好奇……

赵曦脑子里这会儿没存其他的,就是被赵师旦闺女愣愣的看着有些懵。

“太子殿下?”

嗯?这话问的……也难怪,都穿着一身特难看,跟草丛差不多颜色的服饰,让这个宦官家的女孩子很疑惑。

她爹爹一直是着官服的,啥时候都是很正经的,哪像这个……

“吾、赵曦……”

第一四三章 广南之脊梁

或许这小女生纯粹是对衣服疑惑而已。

其实有苏颂带着过来,一切都很明了的,多这句话,更像是问:你咋穿成这样?还太子呢!

“陛下,待见此折时,臣已毙命。侬贼围城数日,虽奋战,终无济于事。匿妻儿,非怯战,乃留其无益矣。”

“臣自幼虽好书史,却未唱名东华门。承蒙朝廷恩荫,至今日知康州。无以为报,唯与州城共生死!”

“听闻有弃城者,臣不屑!卑军守土有则,尺地寸草,不得放弃!为护康州而战死,虽牺牲至一兵一卒,决不退缩!”

……

赵曦接过包袱卷,没搭理州印,而是先展开了赵师旦的奏折……这就是一篇绝命书!

赵曦胸口闷的慌。赵师旦这绝命书未一字提及兵卒作战不利,没有妄言一句广南军伍混乱,只是表达了报答皇恩的决心,以及对自己不能守护康州百姓安全的愧疚。

“都……”

在开口的那一刻,赵曦感觉嗓子眼都好像被堵住了,不清理。做了几下吞咽动作……好点了。

“都看看吧!*******,*******……”

第一次剽窃诗句这般顺口。这一刻赵曦没有意识到这是名句,就在嘴边,很自然的说出了,仿佛唯有这一句才能契合赵师旦的做作所为。

每人可以面对这一篇绝命书而无动于衷。

本来是战前研讨,现在成了默哀……

“苏教导,且安顿赵潜叔遗眷,此事曦自会奏请朝廷。国朝不会亏待壮士之后!”

虽然讨论战局是讨论不成了,可军营里留俩女孩子……谁知道这算不算忌讳?

赵曦觉得还是让苏颂安置比较合适。

“殿下,奴想亲……亲人见仇人下场!望殿下恩准!”

呃……苏颂还没推托,这小女孩子就喊上了。说起来也不小了,也有十五六、十七八的样子了。

这心情赵曦理解,这是前线,不是玩闹的地方。可看那姑娘红着眼,时刻准备落泪的样子……赵曦真不知道怎样处理了。

这事赵曦是肯定拒绝的,不好就当着一群人剥这女孩子的脸。赵曦使劲跟苏颂打眼色,可苏颂压根就没朝他看,直接低着头数指头了。

有推的地儿……

又是一份奏请朝廷明发抵报的奏折。余靖都有心理阴影了,再次看到赵曦带着奏折找他,还是让他附议朝廷明发的奏折……这是又准备坑谁?

先不看奏折,就盯着赵曦看!这次得让太子殿下说明白了,上次……上次是自己已经先上了贼船,不能一下子翻脸。

这回得让太子殿下说明白了。

“学士,是否附议,看完奏折再议!”

没一个人来,拖着狄青、苏颂,还有那两个寸步不离的男装女娃。

这余老头也是,居然没在意赵曦身边多了两个人,人家狄青一眼就认出是女娃来了。

……

“潜叔乃吾广南之脊梁!此折吾附议!”

余靖在看完赵师旦绝命书后,可没想赵曦那般压制情绪,直接就是老泪纵横的样子了。

哆嗦着手,用尽了全身力气,几乎是吼出了那句话。

“学士,曦另有一事……”

上次是先给了甜枣,然后挖坑让自己跳,难不成这次又是?

余靖本来还处于愤懑之中的情绪,被太子殿下这一声,硬生生的拉出来了。

我说余老头,别这样看我!看的还心虚呢……

“潜叔遗孀,照顾几个孩童,自康州,一路穿山林,昼伏夜出,被苏宣甫苏知州救下时,一病不起。”

“如今携潜叔绝命书与康州印鉴到宾州者,乃赵潜叔长女……”

赵曦一直还不知道这姑娘的名字,说到这儿只是用手指了指那丫头。

小姑娘挺机灵,趁势往前一步,朝着余靖就施礼了。

武将忽略不计,这场合就余靖着官服,还是个比自己爹爹官大的,自然知道该找谁要准许了。

“卿兰见过老大人……”

“苏颜见过老大人……”

呃……这……凑什么热闹?苏颂嘴角又抽抽。

来意禀明了,这姑娘挺懂事,不缠着赵曦了……说实话,就他这绿不绿黄不黄的衣服,压根就不能让人家信任。

倒是余靖这岁数,这派头,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和气质,很符合爹爹给他讲过的官。

看热闹的感觉真好……

人家姑娘说了,非要跟着去看仇人的下场,不让去?也行,不用你们管,我自个去!

我能攀山越林的从康州到广州,一样可以从宾州到邕州……那个苏家的还一个劲的附和,说什么陪伴到底。

不碍自己的事儿,赵曦看余靖老小子那副为难的劲……爽快呀!再让你怀疑爷的用意……

“狄帅,军旅不宜携带女子,但皇家亲政无此忌讳。对否?”

“确实如此!”

这……赵曦还没来得及拦下,狄青就已经出口了。

什么跟什么?怎么还是赖我这儿了?难不成自己就不是在军旅之中了?

“殿下,此次出征,殿下未携宫内下人,生活起居多有不便。如此正好,且先令赵氏、苏氏陪伴左右,待靖禀明朝廷,再行定夺。”

能不这样坑人吗?

看余靖老小子一副得逞的样,再看看……咦?这个苏什么颜,她怎么也一副得逞的样?

狄青无所谓,殿下身份不同,就是出征时自宫内带些宫女下人,也不犯军旅忌讳。所以,附议了。

可苏颂……脸色跟便秘似的,吭吭半天,赵曦以为他会有其他说辞,没想也附议了。

嘞个去!带俩妞,这还打屁的战呀?

还是能打战的,俩姑娘都很矜持,也很懂礼。除了照顾赵曦的生活起居,还没提过什么无礼要求……主要是还有点生疏,不太熟。

这不,赵曦就陪着狄青亲自来侦查昆仑关了。

这地方……怎么说呢,真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味道。

赵曦一直有个疑惑,对如今征战动不动就打什么关隘很不理解,就不能绕个路从背后打吗?

当他看到昆仑关的山势就明白了。

昆仑关覆压在迂回曲折的山道中腰,好比食道之咽喉,扼守南北往来之要塞。

而周围被群山环拱,层峦叠嶂,苍峰似海,连绵起伏不绝。

就这高山密林,别说是绕到后面,进了山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都是问题。

第一四四章 很烂的计谋

令出一人,这是赵曦这次南征自己定下的原则。

这一路,虽然狄青事事都跟赵曦坦诚的说,可赵曦一次都没有反对过,就是为了维护一军之帅的威信。

就连护卫营,赵曦也严令一切听从狄青指示,不得妄议军令。

其实狄青所有的军令下达,从来没针对护卫营过,他觉得这护卫营就是太子殿下的亲军,那怕用起来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一样没命令过护卫营。

那个吕公著,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仅是文官,人家还是世族大家的那种文臣。老子就曾是执宰,狄青那能去对人家呼喝去。

所以,在侦查完昆仑关之后,几次尝试着攻击,护卫营都是作为看客的。

“殿下,昆仑关乃险要关隘,此番攻击,徒增军卒伤亡。未用攻城器械不说,如此分兵零散的攻击,对此关隘无用。”

忍不住了!赵曦肯定吕公著这番话不是他自己想说的。文臣啥时候在意过军卒的性命?

再说了,吕公著并没经历过什么阵战,懂什么攻城?

很好,最起码在护卫营。文武的界限不明显了。

曹霖几个能撺掇吕公著跟自己说这些,说明他们的关系很亲近了。

“诲叔以为如何?”

“殿下,公著知护卫营筹建之本意,自通读护卫营条令条例便知殿下所虑深远。”

“护卫营建制模式适合推广,而护卫营练兵之法却并不适合所有军府。殿下之意,乃铸就奇兵!”

“如今,昆仑关隘之形势,正为吾护卫营量身而定。诲叔恳请殿下为护卫营请战……”

除了请战,其他话都是吕公著自己的。这点赵曦能明白。

只是……唉,狄青该不会真的就这么一直骚扰下去吧?

眼看就元日了,赵曦还想着能到邕州过元日呢,也让邕州百姓能在王师的守护下,过一个欢乐祥和的元日。看来是不成了。

就是现在护卫营出手,打下昆仑关,也一样攻不下邕州。

不过正如吕公著所言,真不能就这般骚扰下去了。

这俩姑娘现在是寸步不离,搞的赵曦很无奈。人家侍候吃穿,还不能发火,甚至不能跟使唤宫女那般,人家都是士子官员家眷……

唉,就是吕公著陪着说战事,也没见她俩避讳,好像还憋着有好多话想说。

“走!去帅帐!”

狄青那里可是真正的军营,女人是必须避讳的,看你们还跟着?

狄青仿佛知道太子殿下会来,那架势似乎等了很久了。

“自明日,不再攻关。军卒休养,准备元日。”

赵曦还没问,狄青冷不丁的就这样说了。

临战,主帅没那么多讲究,什么时候在战线还考虑节庆的事儿了,还让狄青如此正式的说起?

“宾州城内有细作?”

殿下聪慧果然不仅限于琐事,就这样反问,让狄青瞬间兴奋了。

可有人就觉得这太子殿下也就那样,比如这俩妞。

“倾兰,吾看这太子殿下徒有虚名,这都好几天了,也没见他有什么过人之举呀。”

苏颜纯粹是冲着太子殿下的名声来的。先不说小时候听说什么九连环鲁班锁之类的,就说自己懂事以后,大哥苏颂自入了护卫营,每次家书都把这太子捧的多惊艳似的。

自己死缠着爹爹,好不容易讨来千里相送的差事,就为了能靠近了,看看这太子的妖孽,结果……众人也。

“姐姐,太子殿下即便是惊才艳艳,也不便与吾等小女子表露。从礼节上,太子殿下这几日待我俩确实面面俱到。”

赵卿兰可没苏颜的那心思,心里已经被仇恨填满了。她在英州时已经知晓,康州城破,爹爹被侬贼亲手斩杀,她现在就想着能如愿看到仇人的首级。

苏颜扯这些,或许是为了她转移心思……可这般恨意又如何能被这些小女人心思替换?

王师备战多日,却迟迟不能攻取昆仑关。

她也曾听爹爹说过,若当初昆仑关守军尽职,绝不会让侬贼如此这般涂炭广南。

“面面俱到?哼!他可是接受的皇家礼节,自该做到这般。莫不成他还……”

赵卿兰抬头看了一眼苏颜,因为她说话时停顿了,还似乎能看到一抹羞红。

都是适龄女子,赵卿兰如何不懂。可那是太子殿下呀?颜姐,你可是做好那个打算了吗……我想啥呢?

侬贼未灭,我怎么可以有这般心思?赵卿兰瞬间有收了心,默念着爹爹,还想起了太子殿下对爹爹的评价:*******,岂以祸福避趋之。

这诗句真的契合爹爹。苏颜姐说太子殿下泯然众人,就凭这般诗句,又怎么与众人然?

女人总是细腻的,就赵卿兰黯然的一瞬间,苏颜就靠近她。

“卿兰,王师必定可杀侬贼,为汝爹爹报仇,为广南百姓报仇!”

“吾知道!”

王师本就是来灭侬贼的,自然要为广南百姓讨个公道。

赵曦如此想,狄青如此想,余靖也如此想。

当赵曦登门拜访狄青时,狄青便差人知晓了余靖、孙沔,这算是征伐侬贼的四大头全到齐了。这也是狄青第一次正式的介绍自己的作战策略。

“明日停止攻打昆仑关,势必有细作多方打听军伍闲事……”

赵曦一直觉得对于这种小战斗,没必要玩那些古今流传的计谋。

不过在观看了几天攻打昆仑关的形势后,似乎还必须用点小计策。就比如现在他猜到的,狄青准备麻痹对方。

连续几日,不停的攻打关隘,突然一下停了,搁谁心里都会有疑惑,抓耳挠腮的想要知道原因。

然后……然后就是放点假消息。挺烂的计策,可看这几位炯炯有神的眼神,或许这计策真管用吧。

就这么拟订了。明日停止攻打后,余靖这边要大张旗鼓的准备粮草,最好能显露出要维持到元夕以后。

同时,孙沔这边采买些庆贺元日和元夕的物事,从吃食到烟火灯火。说白了,就是要张灯结彩的过元日,庆元夕。

希望对方能信,不信也得让城里的细作告诉他们是真的。

这种事,真假得做到连自己也分不清,才能让对方相信。

比如这过元日,整个宾州城,是真正有了节日的气氛,甚至广州那边还专门送来新奇玩意儿犒劳军卒。

第一四五章 计谋只是心里较劲

这些都无所谓。

赵曦在猜透狄青的所谓计谋以后,就不再关心这些了。

狄青能想到这计策,自然会把所有的环节都考虑到,应该能达到算无遗策的地步。

名将嘛!

赵曦关心的是,一旦对方真的麻痹了,由谁来偷袭昆仑关。

“狄帅……”

请战,是整个护卫营一致的想法。赵曦也想让护卫营露一小手,校验一下多年训练的成果,让国朝最精锐的西军,也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兵王。

“殿下,如所愿!青所想破关之关键,便落在殿下亲卫这边。”

“自知殿下同行南征,青便对殿下亲卫多有关注。万尹山之演习,曾多次推演,青自愧不如。即便是亲率京西路禁军,那场演习,吾也是输面居多。”

“也从中知晓了殿下亲卫的不凡,加之一路同行。对殿下亲卫之军纪军貌深有感触……乃西军之不可比。”

“殿下亲卫虽归青节制,吾以为其职守乃护卫殿下周全,虽有意而不敢言。今日殿下所言,乃青多日所盼!谢殿下!”

这个狄青……唉,怎么说好呢。好歹相伴了这么久,话都是直白的,没跟你藏着掖着。

既然说了受你节制,自然随你调动。最终还是这样见外。这性子,未免也太谨慎了吧?

能不谨慎吗?当初韩琦能不由分说的砍了手下大将,如今,别说是太子殿下,就是吕公著,都敢随意处置自己下属。

虽然他也觉得太子殿下亲和,那又怎样?稍有不敬,太子殿下即便是不吭声,也有大把的文臣跳出来……自己毕竟斩杀了一大把的广南将领。

不过狄青还是很坦诚的把心里所想的跟赵曦说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南征,是狄青做主帅最为自由的一次,没有擎肘,没有指手画脚,甚至连将日常密报官家的皇城司和监军都没有。

关键是太子殿下应该是知兵事,偏偏全盘放手让自己主导。他要是再做一副小女人态,那不是自个性子,也是对太子殿下的不尊重。

……

“观其戒备并无松懈,是细作未传出消息还是说被对方识破了?”

趴在离昆仑关门不远的山坡,吕公著看着关墙上那些晃动的人影,压低声音问。

赵曦觉得这很正常。这样的计谋不存在是不是识破,应该说打过战的都会有这样的考虑。毕竟缓兵之计自古到今,一直在用。

那怕是你做的再真实……压根就已经是真的在庆贺元日了,明天就是元日。可对方也照样会考虑你作假的可能。

“诲叔,战场上所有的计谋,其实只是心里上的较量。双方相互揣度而已,不存在识破。”

“真正的阵战,靠的还是实力,在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扯淡。就比如这昆仑关,因为对方坚守,我方若攻打肯定很难,军卒性命填进去,也未必打不下。”

“这其间还存在侬贼增兵的考量,那是持久又损耗严重的战术。之所以玩这样的计谋,并不是说对方就不明白,是双方心理上的较量。”

“可若是将苏教导设计的虎蹲炮搬来,一排几十门虎蹲炮摆在关前,任他再坚固的关门,也一样会被轰烂了。”

苏颂在严格意义上该是个科学家,真的,赵曦真的这样认为。

于护卫营这些年,在赵曦那两把手喷子的基础上,不停的改良延伸,不断的浪费钱粮。还真就做出了虎蹲炮样的火炮。

就是造价太昂贵了,就现在的国朝,根本装备不起,别说整个禁军,就是护卫营,也就那一两门样品。

苏颂在完成样品之后,曾经有一段时间,都不敢再玩花样了。整个护卫营工坊的收入,有一半都被他一个人折腾了。

一排几十门虎蹲炮?太子殿下也真敢想。

说起那虎蹲炮,吕公著心都是抽抽的。不过,若真是有几十门,别说是侬贼,就是大夏大辽的骑兵,一样轰他个稀巴烂。

扯远了,现在还是考虑怎样拿下昆仑关吧。

狄青带着自己的将领在另一面,一样的谈论这个尚未松懈的防御。

“准备熬到元夕吧。城守稍微放松些,大过节的,说的过去,尽量做的自然些。”

不就是比心理吗?太子殿下不干预,狄青有把握耗下去。

话说这广南可能缺钱,但绝不缺粮。就是野生野长的稻谷,都比他们这些西北人费心侍弄的长势好。

广南用兵,不用愁粮草转运,粮草、香料、果蔬,甚至食盐,没有一样缺少的。

又正值冬日,除了湿冷,其他的,就是西北人,也觉得这边的日子不错。

接下来的几日,每天都派人变化不同的位置,去侦查昆仑关的防御。

而宾州城里真有点欢庆节日的气氛了,这样的气氛也终于让昆仑关的防御松懈了。

怎么看出来的?其实也简单,都是老军伍了,也曾做过巡逻。若是上官要求不得停歇,这就是很紧张,巡逻就得不停的在关墙上转,还时不时往关墙下扔火把。

若是上官只是单纯轮替着值守,没特定的要求,只要不着重提点,那巡逻自然就会偷懒,歇脚的频率就会多起来,还会有了几个军卒聚堆儿扯淡的空闲。

侬兵应该是乌合之众,军纪这玩意儿应该谈不上,都是被侬智高大把撒钱给聚拢起来了。

一个山头一个做主的,在这些侬兵心里,自己首领比这个大南国的皇帝还要重。

本来守这昆仑关,就是被放在枪头的位置了,加上宾州传来的消息,都忙乎着过节呢。所以,一日又一日的,终于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时候,官兵不会打过来。

整个宾州城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从广南安抚衙门,到最底层百姓,全部张灯结彩……就是要过节了。

赵卿兰眉间的郁结越发深了。她不敢去责问任何人,广南百姓被涂炭,邕州城还被侬贼占据,而这群朝廷派来征伐侬贼的王师,却如此大张旗鼓的节庆。

爹爹,并不是所有的臣子都如汝那般忠贞,那怕是太子殿下,也只是来广南遛弯的。

“别每天闷闷不乐的,若想知道,就跟我去听听。”

小女孩子的心思赵曦能懂,也理解她闷闷不乐的原因。

第一四六章 就这么简单

夜袭昆仑关的作战计划,在护卫营地商定。

赵曦不像狄青,把帅帐和议事厅放一起了。赵曦是专门腾出了一间屋子,在屋子中间摆放了一张相当宽大的矮桌,矮桌上放着这几天赵曦玩泥巴捏出来的昆仑关地形。

开始都以为太子殿下是稀罕广南的泥巴,跟中原泥巴还是不同的,含沙量大。

当有些雏形后,所有人都跟着捏泥巴了,只是都捏出来的玩意儿根本用不上。这时候赵曦才想起,自己觉得很稀松平常的目测法,这时候,就是老军伍也不懂。

不得不专门讲一堂课,就专门讲解目测法。不止是护卫营的,就连西军将领也一并教了……没能都教会。

有些粗汉,是真正的,纯粹的军汉,除了舞枪弄棒,斗大的字不认得俩。

一群人围一圈,就看着这个沙盘……其实,昆仑关的地形,基本在脑子里成型了,之所以围着这个沙盘,就是要那种感觉,这叫仪式感,是可以让人身临其境……呃,说大了。

沙盘上昆仑关周边山脚到山顶,象征性的插几枝树叶,表示一下那是树木就行了。

关键是关城上巡逻兵得标识准确了。

“此处巡逻,每次移动三十尺左右,在靠近敌楼五尺左右时转身……”

“这两天稍有松懈,巡逻频次有所减少,过子时后,一直到寅时,巡逻几近不动,俱于敌楼内。”

……

都在说关城的情况,也就是为今晚夜袭昆仑关做最后安排部署。

赵曦就应景的陪着,感觉索然无味。

他是想亲自带队夜袭,可是不成啊!不管是护卫营的,还是西军将领,包括余靖和孙沔,甚至狄青直接说了:宁愿强攻,也绝不赞同太子殿下涉险!

他还没敢说不同意,只是说不赞同。

而余靖直接说了,若殿下率队夜袭,他会强令王师冲击昆仑关。

唉!自己不能亲自偷袭,商量……商量也觉得没劲了。

多大的事儿?就凭护卫营的装备和素养,还是在对方松懈的情形下,若不能拿下昆仑关,曹霖他们几个也该着碰死在沙盘上了。

“观天象,今夜无云,皓月当空,尔等可曾考虑如何潜行?”

还观天象?好吧,这时代的士大夫好像都会这么点能耐。

赵曦原来以为多神秘,跟苏颂交流过后,才发现也就那么回事。说白了就是经验的玄乎运用。

“无妨!”

就这一句够了,别说是皓月当空,就是晴天百日,要是想潜行进去昆仑关,也应该可以,难是会难一些。

“切记!护卫营进关不为杀人,目的是打开关门,迎接主力进关!一切都首先无声战斗。”

“另,也是最重要的,不得做无为牺牲,以生存为第一”

商定好了,赵曦做了总结性陈词,就这一句。

日常训练的科目,本就有针对这类偷袭的。万尹山演习更是三番五次的于京西路禁军防守中进出,就这个昆仑关,还是侬兵之类乌合之众,真的不该有问题。

妥了!一切安排妥当了,元夕夜的活动也开始了。

为做偷袭做掩护,目前在宾州前线的文武官员,包括太子殿下,都得到观戏台上应景去……这也是赵曦最终不能亲自偷袭的主要原因。

“何人所为?”

待人散尽,本来赵曦还准备跟开拔的一都护卫营将士扯两句,倒忘了还有两个跟屁虫……

赵曦愣了一下,看着苏颜指着沙盘,然后就那么愣愣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头……算了,不说了,瞬间连动员的废话也不想说了。

赵曦出门,护卫营的其他人也该干嘛干嘛去了。王中正被苏颜一把拽住……

“殿下因何事不悦?”

赵曦听到了……这丫头片子真多事。

“殿下因不能亲自率兵攻城……”

说一声,王中正挣脱开赶紧跟出去了。

这事他可以不说的,可看这些天的情形,他生怕这二位某一天成了自己的主子……看着殿下挺惯这二位的。

现在殿下每天洗刷时,都不用他跟李宪近身了,殿下没反对……

就这么贴身跟着,说不定真要做自己主子了,那敢怠慢?再说了,这好像不是什么该守密的大事。

城内的欢庆接近尾声了,宾州西门,城门洞吱吱呀呀的开了。

偷袭昆仑关的护卫营军卒悄么声的出城了。而前锋就在城门边候着……随时准备出击。

月亮挺亮,在护卫营出城时,还能看清楚。也就很短的一阵,突然就看不见了。

这里不是西北,这是广南,所谓的绿树成荫,在这里好像处处都是,似乎在这里,黄土就见不着天。

护卫营那身黄绿相间的装束,只要人进入林间,从城墙上,根本就分不清那个是人,那个是树。

狄青早就问过太子殿下,当时赵曦只是跟他讲了护卫营选兵当日的情形,狄青便懂了。

可这一刻,他再次有了提请朝堂为国朝全军替换装束的想法。

很没劲头,赵曦连前锋都不是,只是跟余靖远远缀在后面,等着王师把昆仑关拿下后,就这么溜溜哒哒的进去就行。

既然不能率兵偷袭,做不做先锋无所谓。赵曦也对砍杀被窝里的侬兵不感兴趣……他还真对刀枪棍棒的乱戳局面不熟悉。

从善如流是个好习惯,关键还带着俩姑娘……好好的待在宾州不行吗?还非得跟着大军前行!

赵曦劝半天,姑娘耍混,除了不吭声就是流泪,而其他人就看热闹……这都是怎么了?

没治,带着呗!

天还没亮,已经传话来了:狄帅进关!

就这么简单,只是赵曦没经历,也没看到具体过程,只需要跟着大军。

这次是浩浩荡荡的开进,不只是这两三万的军卒,就连那些本不属于宾州的官员,因战事聚拢在宾州者,也一并离开了。

天险被攻下,即便是侬智高也不会死心,当昆仑关失陷的情况传到邕州时,侬贼势必集结兵力,大举东进。

也就是说,整个前线前移了。

昆仑关就那么点大,是个关城,自然容不下这几万人,顶大了就是个后勤营,储备些粮草还行。

待赵曦随同大军抵达昆仑关时,除了少量的守卫,还有到处泼洒的血迹,整个昆仑关空荡荡的。

第一四七章 归仁铺

归仁铺,这是狄青给侬智高预设的决战战场。

从宾州过昆仑关,再往西南二三十里,就出了山林,面前是一片型似喇叭的开阔地。

在通往邕州的管道上,有这么一个叫做归仁铺的递铺,这一大片的空地,就叫归仁铺。

若再往宾州方向走一截,估计除非侬智高是个傻冒,否则不会在这边决战……几万人塞进去,边缘就挨着山林了。

王师又是提前到达预设战场的,两翼埋伏下人,待到战局僵持时,突然杀出来……不用想,胜败直接就定了。

赵曦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阵势了,不过,同样是两万多人,西军和京西路禁军所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营盘的布局一模一样,可所体现出来的那种气氛却大不一样。步入西军的营盘,你能体会到萧杀,也能体会到战意,而当初的京西路禁军,给赵曦的感觉,像是野营……对,就是那种有组织的游山玩水。

军旅,是容不得半点松懈的地方。国朝承平几十年,让京师周边的禁军,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赵曦很想深度地与朝堂相公们交流一下,是什么样的基础,让他们定下了二十年不言兵事的国策?

国朝没有天险的优势,也没有可以震慑到周边各国的核心力量,就这跟筛子一样的边境防线,军备不该是国朝的头等大事吗?

被打怕了!这估计是唯一的原因了!

随讨伐侬贼的文武官员,就这么随便的在营盘浏览。赵曦整个脸色一直绷的很紧。

“殿下,因何而忧?”

余靖今天心情不错,这样简单的就拿下昆仑关,接下来就会收复邕州,歼灭侬贼,从而还广南一个安定。

所以,看到赵曦脸色不虞,也就有心问了一句。

“学士,狄帅,诸位老大人,曦有一事不明。敢问,为何战?为何息战?”

这问题肯定不是说国朝的。开朝以来,国朝多数是被动的,无论与大辽还是大夏,都是人家骑脑袋上拉屎撒尿,不得不反抗。

就如现在的侬贼。

这个问题太宽泛了,也不是士子们操心的,他们一般闲暇时会谈论谁谁又有了新文章。

所以,赵曦提出后,一阵冷场。

“殿下,侬智高内附之意,靖就任广南也曾听闻。历任知邕州者,以及朝廷对此均有定论。”

“特磨道、广源州,皆为深山密林,并无产出。所谓内附,乃意在于国朝讨要赏赐。”

赵曦愣愣的看着余靖,被余靖这番回答搞懵了。他很想看清,这余老头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这样理解的?

赵曦的本意是想引出话题来,自己说一番战争与政治的关系,借用后世的一些论点,小范围内阐述一下军备的必要性。

结果,自己想说大门楼子,人家给你扯屁股猴子。倒都是有一抹红,问题是压根就不相关。

看着自孙沔以下,所有文官一副颔首称赞的样,再看看狄青等人抽抽的脸……罢了!多说无益,走着看吧。

“学士所言极是!”

赵曦没多废话,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也只有这样表达一下不满吧。

不管文官是否愿意看到,战斗还是要来了。

不到两日,便有了奏报,侬贼已经从邕州发兵,浩浩荡荡十万兵,绵延几十里地……

这些特有浪漫情怀的词语,用在军事奏报上,居然没让整个帅帐的人疑惑,而是就根据这样的奏报来排兵布阵。

说来也是,甭管这侬贼多少,自己这边也就三万五千左右。西军两万,广南新募兵一万五……没人把护卫营真当作作战单位使用,那怕是夜袭昆仑已经表现出不凡了,依然不能进入战斗序列。

这是战场,缺兵少将不假,可太子殿下的安危尤为重要。

他们对胜利没有绝对的把握,也就不敢去动用太子殿下的护卫。

赵曦也没有绝对胜利的把握,或者说他对这时代的大军团作战没有任何印象。

所有关于战事的记载,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了,似乎冷兵器作战,偶然性太大了。

比如檀渊之盟,本来已经有败相的王师,就因为随意的发射了一次八牛弩,居然换来了近百年的边疆和平。

比如好水川,本来西军于张义堡拒敌,斩获颇丰,偏偏因为贪功冒进时,打开了几个银盒,导致了一败涂地。

侬兵还真是浩浩荡荡的来了,站在这军营的最后方高台上,赵曦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成片成片的往这边涌动。

而王师,在狄青一次又一次挥舞令旗后,不停的有成编制的作战编队进入预定位置。

一触即发!

当看到一边红,一边黑的两片人群靠近时,整个归仁铺就沸腾了。

耳朵里瞬间便被各种各样的喊声充塞,而眼里看到的全是鲜血四溅的场景。

广南多山,所以侬兵并无骑兵,一开始接触就是步兵的混战。

赵曦在看到这种纯粹是近距离搏杀时,很令他神往,真有心参与其中……想想而已。

再看看左右……赵曦想找个有同感的,可他看到最多的是煞白的脸。

就赵卿兰那个小丫头,脸上滴着泪,嘴里不停的喊着:你倒是躲呀!砍他……砍他呀!

战况一开始就是激烈状态。前锋张玉已深入,而左右军的贾逵和孙节,一次次的冲击欲与张玉汇合,却一次次被阻挡。

整个西军被密密麻麻的侬兵割裂成了三部分,每一部分都似乎是被围着打……侬兵太多了,从人数上至少是西军的三倍之多。

赵曦的拳头攥的很紧,他能看懂战局,形势并不乐观。

一直以为侬兵是乌合之众,一直想着侬贼会一击即溃,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先不说陷入重围的张玉,就看与左翼孙节作战的侬兵……从赵曦的眼光看,这绝不是普通山民可能具备的军事素养。

若不是侬智高蓄谋已久,这些所谓的山民,能达到今天这般作战能力,绝对是别有隐情。

战况已经由一开始的冲锋,进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在双方接触的地带,已经形成了混战,虽不到犬牙交错的程度,也不再是经纬分明。

赵曦知道狄青另有安排,现在他与副将杨文广并未参战……可是老狄,时机还不到吗?

第一四八章 不愿做看客的殿下

战争没有不牺牲的,这个赵曦清楚。

可是当他看到孙节率领的左翼,一次次突围而受阻,军卒不停减少时。赵曦忍不住了。

这不是京师禁军的那些蛀虫,这是西军,每一位将领,在赵曦看来都是宝贝。

再看看这些观战的文官……没人注意自己。

赵曦突然手撑护栏,自高台一跃而下……

“殿下……”

身后传来余靖已经破了音的喊叫。顾不得了,赵曦实在看不下去了。

“护卫营全体都有!出击!”

当赵曦也破着音喊出这声时,在高台下待命……其实就是保护殿下的护卫营,反射性的一个立正。

赵曦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撒开腿往前就冲,手里就拿着两把军刺……

勒个去!殿下这是要闹那般?

根本连拦下和劝阻的时间都没有,整个护卫营,包括教导,一个个都快速冲锋起来。

已经是习惯了,在冲锋的那一刻,该快的快一点,该忙的忙一点,很快就形成了矢锋状。而赵曦,也就到了整个三角形的中央。

“殿下,岂可如此冒失?”

跑动中,吕公著都不忘责备赵曦。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语气跟赵曦说话。

这不是演习,不是闹着玩的。殿下居然就这么草率的亲自率军掺和混战……

“诲叔,你认为我站在高台上,就不是冒失,对吧?可那是什么?瞧热闹吗?我赵曦做不来!”

赵曦在这样想情绪下根本不管什么俚语文词。

作为主帅,狄青无时不关注着战局。孙节陷入被动他看到了,只是觉得战机未到……

这所谓的战机,怎么说都说不清,各个统帅有各个统帅捕捉战机的能力,无以言表,就是经历战阵多了以后的经验。

要是能说,那就是感觉还不到对方的极限,或者说还做不到一击奏效。

可是,狄青看到了己方,自大本营后面有一团草绿色向混战移动……是护卫营!

再看高台,已经乱了。

殿下一跃而下,而看台上其他文武官员待不住了。

急急忙忙,推推搡搡的找台阶往下跑!官家唯一的儿子,大统的唯一继承人,若是在混战中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是朝堂的相公也不会饶恕他们这群还继续看热闹的文官了!

殿下?殿下不在高台?那相当容易识别的草绿色,现在从后方看不到!

狄青就知道,麻烦大了!一旦殿下有事,那怕就是蹭破点皮,他就是把侬智高全家绑缚京师,仍然是无功有过的!

还等什么?没一丝犹豫。狄青迅速下令,敲响了两翼骑兵进击的鼓声。

观战的高台,离真正战场也就一里地,还没一阵,护卫营眼看就要接触那混战的场面了。

突然,只听一声:列队!然后整个护卫营变形了,或者说那一团草绿色的行进团变形了。

这时候离战团也就二十来米,左右翼或许还有西军军卒在外围,前锋洞穿的中路。满眼看去全是一身黑的侬兵。

只见护卫营齐刷刷的排成五排……

“砰……砰……啪……啪……”

间杂着这跟爆竹一般的声音,还有各种各样的的嚎叫。

这……这是什么?

余靖年纪大,还没下到地面,顺着声音看过去……

赵曦这时候已经拉在后面了,身边还有吕公著、韩缜、苏颂和王陶,四个教导,一人一把喷子,紧紧的围着赵曦。

他们离战阵就更远了。

不是赵曦不想解解手痒,是北拖住了。

护卫营可以战斗,就是教导都可以,但太子不可以。

赵曦也知道不可能了……看着呗。

护卫营现在是标准的轮射模式。在喊出列队时,第一排迅速就位,也不瞄准,反正眼前全是黑衣服的侬兵,便直接扣动扳机了。

第一排打完,二三排往前推进,第二排接着开枪……就这样循环开枪,轮替装弹,步步推进。

要不说苏颂是个人才呢,他不仅做出了燧发枪,甚至连火药和子弹都定量了。

这才射击完第一轮,护卫营眼前的侬兵就溃散了……

不是被打散了,这一轮射击打死的没几个,可是那些铁珠子打进人体忒疼了,被打中的根本忍不住那种疼痛,不由的就要嚎叫,叫的那叫个惨……

什么最能乱了军心?就这种闹心的哭喊最能把人的斗志击溃了。

一刀砍死,一枪刺死,来不及喊叫,人已经扑了。可护卫营这边不是,大多数都活着,就是让你嚎……

这时候,两边山坡也传来震撼人心的马蹄声……

狄青和杨文广率领的骑兵也快速的从侬兵的背后两翼杀过来了。

懵!整个侬兵这时候可以用这一个字代替,全部都懵了!

先是一阵爆竹一般的声音,紧接着就让人崩溃的嚎叫,再来这一阵骑兵近千匹战马的奔腾声。

那见过这阵战?

广南山多,骑兵用处并不大,大规模使用骑兵更是少之又少。

至于那种能喷出铁珠子让人疼的无法忍受的铜铁管子,更是不曾识得……

这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逃!

这是个几万人的战场,虽然不至于人挨人人挤人。可要是想转身就能脱离战场,谈何容易?

前队往后,而后队还有往前的,有想逃命的,还有跟西军正交战的,然后,整个战场就全乱了。

王师没乱!护卫营那醒目的装束,还有那熟悉的骑兵冲锋声音,这些都是己方的。

那怕是已经陷入重围,这时候也知道胜利在望,本来还抱着必死的想法,已经是麻木的迎战了,这时候斗志又再次燃起。

就这样,整个战局瞬间大变,原本艰难汇合的左右路和中军,没几下就打穿了侬兵的阻隔,迅速会师了。

而护卫营还在继续推进,尽挑选侬兵多的地方,一阵阵射击……推进,再射击,再推进。

然后……然后就不能再开枪了。侬兵逃窜和西军斩杀,已经搅和的分不清谁是谁家了。

“进攻队形!冲锋!”

只听到又是一组军令,护卫营又变阵了。这时候与赵曦跳下高台,率领冲锋时一样的阵型……也是这时候,人们才发现,护卫营的那个铜管子,不止是可以喷珠子,顶部那黑黝黝的刺刀,搭配着后面四尺长的管子……这就是一把长枪。

更让人惊讶的是,当矢锋状尖端的指挥使挥舞着这铜管子时,铜管子的尾部砸在侬兵身上的效果,居然与连枷相当。

第一四十九章 都不是傻子

还有更让人惊讶的。

当护卫营不再开枪了,侬兵中有缓过来的,被护卫营追上后,鼓足了劲还手。

别说个人勇武的事儿。有些护卫营的军卒,面对扎向自己前胸的梭標,连躲都懒得躲,直接迎上去,就让梭標扎身上,继续把刺刀捅过去……

结果是,那些可以扎透西军皮甲,甚至有可能穿过铠甲缝隙伤到人的梭標,扎在护卫营那个半臂上,居然连痕迹都留不下。

“殿下,此半臂为何物?”

咦……赵曦光注意眼前的战况了,没想到观战的这帮人也都跟过来了。

更没想到,余靖老头没责怪自己的冒失,只是询问护甲的事儿。

很好,只要你们感兴趣,这次就是被人说冒失也无所谓。

“学士,乃护卫营护甲。”

“可能推而广之?”

“可!”

赵曦也是服了,整个护卫营进攻的过程中,最不起眼的应该是护甲,偏偏余靖只看到了护甲的不凡。

锰钢的火统呢?没看到?矢锋冲击阵型呢?也看不懂吗?

难道说防守,或者说挨打的想法已经深入骨髓了?就不懂的看杀敌和进攻?

还不如看这这俩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因为跑动还是激动,反正小脸红扑扑的,像是激动的,被王师的胜利激动的。

侬兵败局已经定了,在护卫营冲击,狄青安排的两翼骑兵冲出之时,整个战局的结果已经定了。

这时候作战,一方中只要有一个转身逃跑的,肯定会是连锁反应,整支队伍立马会跟着逃跑。

别说是侬兵这种乌合之众,就是国朝的西军,也不是没有过这事,还是很多。

然后就是把屁股留给对方,被人追着肆意砍杀了。

“殿下把握战机及时,是这场战役胜利的关键!”

我去!孙沔的这话,很明显是准备把这场由狄青主导的胜利,硬戴在赵曦身上。

“安抚使恐有误会。曦何时出击,乃狄帅早先交代。”

赵曦可不是愣头青。先不说自己根本用不着这功劳,就是护卫营也用不着。

就说跟狄青的和谐,也不能因为这点破事,因为孙沔这话给搅和了。

“战局转变,关键在出其不意。曦之所以趁诸位不备而率护卫营出击,实乃担心诸位劝解,延误狄帅吩咐之战机。”

吕公著听赵曦白呼,嘴角都抽抽到眼角了。

什么早有交代,什么延误战机,都是扯淡。太子殿下的目的他大概能猜出来,大老远跑到广南,太子殿下不甘心让护卫营只做个护卫,就是想蹭上战场的这股风,把护卫营现在拥有的军备展示出来,从而引起朝堂重视。

他也想,所以太子殿下所说的,他就得把这个办成真的。

几个教导一样的心思,相互看了看,韩缜直接拖后了。

除了狄青,整个南征的军卒全部杀追兵去了,就连本来哆嗦着不敢上前的广南募兵,也嗷嗷叫的冲锋了。

狄青在对待文官时的礼节相当周全,那怕是这个时候,他知道文官未必喜欢他那彰显军功的浑身血迹,并没有直接往这块凑,而是先回帅帐换下了一身血迹的战袍和盔甲。

“狄帅,护卫营韩教导吩咐,太子殿下冲锋乃为与狄帅预谋,意在出奇不意!”

机宜文字是从西军带过来的,切切实实的自己人。

狄青在听到这话时,脑子里百转千回,几乎都能把太子殿下说这话的场景还原了。

“殿下,学士,诸位同僚,归仁铺之战胜利,离不开广南同僚多方协作。青在此谢诸位!”

自临战前杀死一堆广南将领,狄青这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广南官员……姿态放的很低,没一点打了大胜战后的嚣张。

除了脸上的刺青以外,其他的看上去都有文士味道了,有个词叫如沫春风,就是说狄青现在这表情的。

太子殿下遣人传话,就是告诉狄青,那个怨气没解。

未战之前,即便是有多大恨,都会为了战局而压下来。如今,眼看胜利在望了,该着考虑缓和与广南官员的僵局了。

否则,别说你狄青杀广南将领,就是杀侬兵也会成为弹劾的借口。

国朝历来就有弹劾有功之战将的惯例!

还行,狄青让广南官员看到了不独占功劳,这些个也让狄青第一次看到了好脸色。

“狄帅,吾等正论及护卫营之半臂护甲。狄帅以为如何?”

狄青很想说:朝廷应该装备西军,乃至整个国朝禁军。

可是不能啊。从韩琦斩杀了焦用后,狄青跟文官打交道一直就多转几个心思。

“太子殿下此番随军南征,护卫营逢战必赢。乃吾等西军楷模。”

可以喽,这狄青学余靖那一手,学的相当到位。你问我几岁,我给你说多重。自己评摸去,也表明了:这事我没资格评论。

赵曦差点没笑出来!

扯淡归扯淡,该下的军令一样都没少。

一道道军令下达后,整个营盘就要前移了,向邕州方向前移。

至于打扫战场,国朝的官员还是相当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或者说是君子之风。

那怕是侬兵,也一样吩咐了临时募集的乡兵,刨个坑埋掉。

防疫,特别是广南这湿热的地方,对于防疫的意识相当强。

“学士,掩埋之后责人喷洒些石灰吧。”

这时候有石灰,赵曦知道,而广南更是多产石灰岩。后世常用来杀灭蚊虫,见余靖没交代,赵曦便多了句嘴。

都是博览群书的学究,有些事是没提点过,也没人往这方面想。当赵曦说完这话,应该说这些文官都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侬贼灭了,而广南还是国朝的军州,他们还得治理。

然后就是营盘的整体搬迁了。

狄青没准备给侬智高留喘气的空间,借着王师大胜的这股劲,有意一举拿下邕州。

再次扎营,已经能看到邕州的城墙了。

邕州再前朝便是都护府所在地,虽不抵桂州,于广南西路也算是上州。

府衙的基本配置,从知州、通判、推官等一应俱全。

只是,据听说,在邕州沦陷后,以知州陈拱为首,与侬贼不妥协,全部就义了。

第一五零章 多用用脑子

王师扎营的地方在城北,从营盘看邕州,看不到一点战后的痕迹。

虽然不能确定整个邕州的城防还完好无损,但肯定侬智高攻打邕州时并不激烈。

赵曦有点想不明白,就凭着墙高壕深的邕州城防,侬智高怎么就能打下来呢?

就是现在,王师的精锐……西军,也不得不开始打造攻城器械,狄青也不敢说能像侬智高那样,轻易把邕州攻破。

看一个个都挺忙,整个军营里就赵曦领着俩姑娘到处窜。

一场大战下来,后续的琐事还真多,随行的那一群文官都忙的马不停蹄的。

有收殓死亡将士的,有登记斩首数量的,有组织营造攻城器械的,还有操持整个后勤的。

就连吕公著几个也被使唤了。而曹霖几个,被西军将领拖拽着讲解那个矢锋的攻击阵型。

就自己一个人是个闲人。

赵曦其实也忙,忙着应付两个姑娘的十万个为什么。

自从归仁铺大胜后,赵卿兰也话多了,搭配着苏颜,俩人就跟问题宝宝一样,每天就缠着赵曦讲故事……赵曦想给人讲一千零一夜来着,可人家就听赵曦小时候的故事。

赵曦决定了,不能做这样的忙碌人,他要真正的忙起来。

所以,他吩咐后勤,给自己搞来竹节、硝石、硫磺和木炭……像归仁铺那种人群集结的场合,玩几个震天雷应该很不错。

赵曦忘记把这个在护卫营推行了。好在还不晚,剩下应该还有的用。

顺便也把苏颂给叫回来,那是人才,英才。

这才摆脱了俩姑娘,自己忙军备重事,小女孩子家家的,总不好一直跟着。

就是端茶倒水,都被赵曦恐吓的不去了。

本以为可以见识一场攻城大战,结果,这侬智高怂了。

王师的营盘才扎下七八天,也只是刚刚就绪。攻城架势摆起来,军卒们经过动员,呼喝着正准备来一波拿手的攻城战……

“侬贼要逃!”

邕州城里突然浓烟滚滚,紧接着火光冲天。大白天,越过城墙,都可以看到火光。

“进城!”

狄青毫不犹豫就下达了军令。

余靖看着邕州城内的浓烟,双眼就跟被那浓烟呛着了,通红,还蕴含着泪……

侬智高在归仁铺大败以后,已经清楚,他没那个能力守住邕州。所谓的大天南国,就是个笑话。

还没等王师攻城,就直接火烧邕州……逃走了。

这烂摊子,还得余靖收拾。这通红的眼,不仅是对侬智高的恨意,还有对邕州百姓的痛。

赵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杀侬智高,绝不回朝!

有些观念在赵曦心里是根深蒂固的。对于侬智高因诉求而不达,因而以战争的方式来解决,这一点赵曦还能理解。

甚至他抢些钱粮、财宝之类,甚至杀掉顽抗的将领和官员,赵曦都可以尝试着换个角度去理解。

平民百姓何罪之有?这一点是赵曦决不能容忍的。

城门大开了,又得忙乎着拆除了营盘……早知道侬智高这样怂,大伙就该站这儿吓唬吓唬算了。

浪费钱粮不说,耗时费力的。

邕州城里,这时候乱做一团了,那怕是知道是百姓们忙乎着救火,护卫营也警戒着,谁也不确定侬智高会不会留些余孽和死士。

赵曦铁青着脸,这些年还从来没这般愤怒过。

火势很大,已经从府衙蔓延到了周边。从府衙的仪门开始,左右两侧的府衙库、房、司等公廨,全都燃烧着。

这时候的救火,只能是看着火燃在中心点燃烧,尽量避免火势蔓延。

至于府衙,救不回来了,救回来也是狼藉一片。

州府的府衙,一般都是一个城的核心位置,周边多数是商铺林立,邕州也如此。

看着一个个捶胸顿足的商贾,一个个哭泣着妇孺,赵曦的脸更阴了,攥着的手几乎把手心扣破了。

“殿下,余学士请移步学馆。”

邕州城能处置公务的地方就剩下学馆了。

赵曦瞟了一眼来人,又闭了一下眼,再最后看了看府衙这边混乱的情况……有人在维持秩序,组织救火。

虽然赵曦觉得这时候官员应该是在场的,那怕是不能为救火添把力,也能为奋力救火的鼓鼓劲。

可这时代就是这样,火是侬智高点着的,都不碍他们事。他们谁也不是邕州的父母官……

整个广南安抚使衙门的人,都在学馆的院子里,好像在围观什么,还不停的议论着。

“殿下……”

“殿下,此尸为府衙后堂发现……”

赵曦看了看地上……哦,是个着龙袍的死尸。

“此人必是侬智高那贼獠!”

“侬贼之乱已定!从犯毙命!首犯……”

赵曦很烦躁,说不清。本来心情就闷的很,到了学馆还见到如此弱智的言辞。

即便是功劳,也是狄青这个主帅的功劳。就是跟着喝汤水的,至于这样下作吗?

就那么想享受歌舞升平?就着急成这样?

“侬智高很傻?还是空闲时间很多?兵临城下,逃跑之前他还有时间专门穿这身显摆一下?感受一下做帝王的滋味?”

“能不能都多少用脑子想想!广南的和平不是由你脑子里随便想的,是靠将士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别什么事儿也想当然!这是侬智高?你说是他就是了?若侬智高异地出现,你担的起这个责?”

赵曦就这样连珠炮式的,用这种文人不耻的乡下俚语说完,根本不管一群人目瞪口呆的傻样,径直往后堂去了。

都愣了,愣的不只是太子殿下这番俚语,更是殿下的态度。

一直以来,太子殿下都是亲和的,很少跟人甩脸子,甚至连口气重一些的话都没有。

好像,应该太子殿下跟随官家。今天这是……

“殿下因邕州之难而激愤,言语似有不妥,诸位莫计较。不过,殿下所言极是,这侬贼授首之事暂不禀告朝廷。待些时日,诸方消息确定,再做定论。”

余靖还是个老好人,虽然被殿下坑过,可还是替殿下为这帮文臣缓解了一下。

这几乎相当于骂大伙是一群白痴了,都是精英,谁受得了?

狄青已经跟人解释半天了,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就殿下这几句……狄青都想笑。

第一五一章 意不意外

在归仁铺大战之后,广南安抚使衙门已经奏报朝廷了。

的确,近一年来,广南从疥廯之疾,成为心腹之患,从官家到相公应该都忧心此事,况且还有太子殿下亲政。

所以,在那场胜利拿到后,安抚使衙门就奏报了。

为殿下遮掩,并没有提及什么从高台一跃而下的事儿……余靖老小子确实是个好人。

在整饬邕州烂摊子时,朝廷的诏令也到了。

朝廷没在战事结束之前就论功行赏,只是对于现在混乱的广南做了一番安排。

比如苏缄知邕州了,还比如赵曦最不想听到的……东宫为重建广南,支付了二十万贯!

这已经让赵曦很心痛了,没想到还有让他更意外的。

爹娘在汴梁,大老远的都给他做媒了,直接把苏颜册封为太子侧妃了。

赵曦看着这诏令无语了。

赵卿兰封公主,他能理解,还很赞同。可这苏颜……谁鼓捣这事了?

这不,本来大大咧咧的姑娘,在诏令到来以后,装开羞了,还躲着不见了,直接躲到苏颂那里了。也是,苏颂是她哥。

而赵卿兰直接改口了,不再称呼殿下了,犹犹豫豫的喊着哥哥……是不是若没有同姓不通婚这说法,自己会一下子多俩?

脑子里乱飞,胡乱的想着。赵曦想的最多的还是……谁撺掇这事了?

这几天赵曦看谁都一副怀疑的眼神。

狄青不可能,他应该没那个心思。那么,从余靖往下,一个个都有可能。

“殿下,莫这般模样。苏家丫头多日陪伴,清誉已置于汝身……”

谁说余靖老小子是个好人了?就这话一说出,赵曦就明白。余靖主导了!

“宣甫遣女来,靖已与其书信询问。此事除殿下外,子容与苏家丫头皆知。”

“殿下,莫不是苏颜相如无盐貌比东施?”

这个赵曦的否认,人家姑娘不丑,挺俊俏的。使劲摆了摆头,可这事……

“莫不是苏家缺教导,苏家丫头德行不善?”

这个也不是,除了嘴碎些,还没其他毛病。可那也不能好姑娘自己都划拉了呀?

“莫伤了人心,也莫误了人生。”

好吧……其实赵曦也不是真反对,做做样子罢了。

“三郎,妾非妒妇!”

这是滔娘书信的第一句话。

“爹爹,娘娘因苏家妹子征询于滔娘,已如同赏赐,滔娘不敢妄语。”

“听闻苏家太公所为,见余学士书信所言,滔娘认为苏家妹子非不善人。”

“三郎远征,身边应有贴身侍候之人。既朝堂有此安排,滔娘也不必费心了……”

滔娘说了半天,才开始讲述自己儿子……

这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占便宜,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儿,赵曦也做不出来。可有件事是吃亏了,吃大亏了。

二十万贯呢!说什么也得捞回来……

“子容……”

呃,这称表字知道还对不对。不管了,反正高敬贤那儿,赵曦一直是称表字的。在赵曦眼里,文武一样。

“岳丈……”

这个称呼得改,至于自己登基后怎么叫,再说。现在是太子,在赵曦看来,就得叫岳丈。

“岳丈当初在何地寻得锰矿?”

锰石和锰矿这名字是赵曦定下的,苏颂这名字很符合。自从炼钢时添加这矿石,确实很猛。

赵曦有些准备,以后恐怕是会需要大量的锰矿。

“茗盈州,距忽恶洞与广源百十里。”

这事苏颂比赵曦还操心。很早就打听清楚了,也知道那里原本就是羁糜州,国朝政权无法延伸到的地方。

这次侬兵,也大多数出自那里。生死怨仇,若还想于当地开采锰矿,苏颂不敢想。

……

“殿下,安抚使衙门审讯降臣,赵瞻赵立明扬言,其有惊人秘密,非殿下不临场不招供。学士请殿下移步。”

赵瞻赵立明……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没事找茬的教导。

发配边远,这广南可不就是边远吧。

降臣?就他那秉性,投降并不奇怪。赵曦好奇他能有什么惊人秘密。

府衙没了,没现成升堂的地方,就象征性的按样子摆放了桌椅……倒是跟后世的审讯有点像。

“殿下,吾……吾……”

见赵曦进来,赵瞻吾、吾了半天也没说正事。

吾你个头呀!有啥赶紧的,爷还忙乎着做开发锰矿的计划书呢,没功夫跟你扯淡。

想是想了,可赵曦没吭气,只是很不屑的看着赵瞻。

“殿下,侬……侬智高未亡!着冕服着乃其替身!”

赵瞻本以为这话说出来会很惊人,结果,不管赵曦还是余靖,包括狄青和孙沔等等,所有端坐着的昔日同僚,没一个惊奇的。

“赵瞻,若为此事,莫多言了。”

“等等,吾听黄相……黄师苾言,安南为侬智高起事,遣两千精兵由其驱使……”

这个有点意思!最起码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了动作和表情。

有了然的,也有恍然的,更有相互对视的。

赵瞻来劲头了。

“除两千精兵外,安南诺封侬智高为北疆王,辖广南诸州与广源。并在侬智高占据邕州后,再援精兵五千,为其固守邕州之用。”

“只是,王师破敌太快,安南之后援未到,便损兵折将……”

看这孙子好像挺惋惜的。

“汝如何晓得?”

“学士,吾因进士出生,故……故黄师苾待吾尚可。吾未投降,只是周旋……只是周旋而已!学士,吾只是周旋于敌呀!”

喊什么呀?还有没有其他消息,一并说了。至于你……

“侬智高之所以如此义无反顾,除安南之诺外,段氏应承,若侬智高起事败,将元江一地交付于侬氏一族,并世代镇守。”

这些情况,整个南征大军和安抚使衙门,不止一次的有过猜测。

广南军卒糜烂是事实,但绝不可能被山民几次击溃,并被连下数城。

这赵瞻所言……唉,还是没有确凿的,可以讨个说法的证据。还是没用。

不过对于安抚使衙门的文官,赵瞻的这些话,就跟没说一样,甚至根本不想去究竟去。

“如何证明?”

好像赵瞻就一直在等赵曦问话一般。

“殿下,臣下曾见其中一份书信。侬智高逃窜时,并未付之一炬,皆携带前去广源……”

侬智高不傻,若赵瞻所言属实,那些都是他以后活着的仗凭,岂能随意烧掉?

接下来怎么做,暂不说。估计这赵瞻再没可以惊着人的消息了。

赵曦摆摆手……

第一五二章 玩一把

赵瞻的小命……别说赵曦,就是余靖这个老好人,也没准备留下。

至于最后的这些可信不可信的言辞,就算是他报答国朝多年优待的酬劳吧。

甚至赵瞻的死期,余靖都准备定在陈拱等人同日。

国朝尚未有五品以上文官投敌者!

赵瞻被拖出去了,也有人处理这事,可赵瞻所说的事儿,该怎样处理,一下子整个场合冷了。

发兵广源,这个没问题,对于侬兵侬人,仇怨已结,王师必须将其打怕了,打服了。

追捕侬智高,本来也该是既定目标,可若是他携族人逃往大理……妄挑边衅,没人担这份责。

至于赵瞻所言,安南派兵,并许诺其为北疆王什么的,就当没听见吧。

之所以冷场,赵曦对在场人的心思猜个差不多。

国朝就这德行!赵曦懒得多话,象征性拱了拱手,走了。

对于追捕侬智高兴致不大,对于征伐安南大理,更是无人提及,倒是对太子殿下纳妃子的事儿都挺热衷。

邕州糜烂,苏缄在接到诏令便起身了。

只是苏缄刚到邕州,就被安抚使衙门的同僚喊去饮酒了。

如今贵为太子岳丈,同僚要祝贺,这事推不得。同样,虽然邕州不能办喜事,提前高兴高兴,喝点喜酒也是可以的。

太子殿下这几天情绪好像缓和了,大伙也敢蹭这份喜了。

“哥哥……”

卿兰见赵曦又是被人扶着回来,又是一副醉酒的样子,赶忙张罗些热水什么的。

小姑娘也知道侬智高没死,可哥哥和苏颜姐这是好事。尽管眉目间忧郁不散,还是尽心尽责的侍候着这个太子哥哥。

安抚使衙门派遣了侍候的下人,太子哥哥推了,所以有些事就她一个人做。

“卿兰,哥哥应下的,必将侬贼授首。不杀侬贼,哥哥誓不回朝。”

赵卿兰还以为太子哥哥说醉话,可就在太子哥哥说话这阵,太子哥哥已经清明了,根本不像饮过酒的样子。

“此书信务必于三日后再交于余学士!”

赵曦从来就没想过就这么轻易的放下!

赵曦一般就在三个地方转,安抚使衙门、狄青的帅帐,另外还有他跟苏颂操弄火药的地方。

所以,一天没见着太子殿下,各自都以为在其他的去处。可是三天没见着,就相互问询了。这一问,才知道事情大发了。

赵卿兰只是把书信给了余靖……

也幸亏狄青有意攻打广源,在审讯俘虏时,就有意无意的问一些山势水形,还完善了整个广南西部的沙盘。

赵曦看过后,明白了大概方向,再翻看那些审讯的记录……他居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所谓的忽恶洞、广源州,大概就是后世德天大瀑布那地方。他去过。

从邕州出城,赵曦一行七人,还是自己这两个长随加护卫营四个指挥使。

南船北马,确实如此。

赵曦七人出邕州,昼伏夜出,就顺着右水逆流而上……水势平缓,落差并不大。

虽然划动竹筏也费劲,但要比翻山越岭轻松多了,何况走水路很出路,也不用担心日行百里折上将军那些事。

“殿下,前方应该到了忽恶垌境了……”

武人,还是年轻的武人,本来就冲动。赵曦这小分队直插广源州的提议,他们几个开口劝了,可劝的很不用心。

最后还是以不能违抗殿下命令的理由,陪着殿下杀到广源州了。

护卫营一直灌输的就是忠诚和服从。

这时候天刚麻麻亮,按广源州沙盘的印象,这地方已经接近广源州了。必须谨慎!这是真正的深入敌后。

不管是语言还是装束,任谁都看的出他们是外人,也就是他们必须做到不被任何人看到。

好在这地方山高林密,地不广但人稀。就凭他们隐蔽的素养,藏个月儿半载的没问题。

“今晚争取抵达广源,伺机行动。再强调一点,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杀人,目标只为获取安南、大理与侬贼关联的书信证据。”

在人家的地盘,稍有不慎就肯定会陷入汪洋的人海战术中。

绝不暴露行踪,那怕是达不成目标退走,也不能陷入重围。也正是这点,曹霖几个才敢陪着殿下疯一次。

话说,这样刺激好玩的活,谁不想玩一把?

赵曦几人就窝在山里,本来还担心有侬人进山,一直很谨慎。结果发现,山下村落里的人来来往往的,似乎是聚集,却没一点进山的意思,倒像是要出征……明白了

归仁铺死伤了太多的侬人,而侬智高肯定不死心,回到老巢,又再一次招兵买马了……

这也就为赵曦几人的行动提供了方便,不用担心找不到侬智高的据点。

就跟着这些披竹甲,提溜梭標的山民,人家在山下顺道,赵曦几个在山里攀爬,听着山民们咿咿呀呀不停的哼唱,倒也丢不掉。

若不是亲眼所见,赵曦绝想不到在这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的高山密林中,居然会屹立一座不小的城池。

这就是广源州,一座由石头砌成的城池。

该怎么说呢,这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三年五年能做到的。侬人,或者侬智高,为这个所谓的大天南,准备多年了。

当然,看着这地方,赵曦也理解了侬智高,有能力,有号召力,有谋略,有忍耐和野心,谁甘心就窝在这山沟沟里?

据传这侬智高还曾到过安南升龙府,也到过广州那大商埠。尽管这广源州也是个城,也很大,可跟他曾到过的府城……落差很大。

人嘛,总得有追求,所以侬智高就起事了。

看着山民们进城了,可赵曦几个进不了,只得继续趴在山里待天黑。

还算是准备充分,季节也适宜。他们几个没有被蚊虫烦扰。

樟脑球的味道很冲,每个人身上都揣了一把,这时候已经适应了。

袖口、裤脚都捆绑的扎扎实实的,就包括领口都包裹的严实。

除了闷热,其他都还好,在小命面前,这点闷热都还是忍受了。

这几天一直是昼伏夜行,赵曦几个也适应了。原来是在竹筏上,要比这山林安全很多。

现在嘛,只能是爬树顶去,这地方真不缺可以藏身睡觉的树枝树冠。

一句话,就是挺容易找个能安稳睡觉的地方。

第一五三章 宁杀错 不放过

侬人中还是缺少像中原那样的匠人,这石头城是真正的用石头砌的。

要说打磨,也就那样,并没有做到特别光滑的程度,这也让赵曦他们攀爬时容易多了。

想必从邕州到广源这一路,侬智高肯定是安排了细作,也就是知道王师尚未发兵,整个广源城也就没多紧张,还不到戒备森严的地步,或者说压根就没值守巡逻。

侬智高是个全盘接受中原文化的首领,就包括建这座城,也是严格按照中原城池的布局做的。

城池里的民居跟山林里山民房子一样,都是那种两层的吊脚楼,甚至连牲畜都还有饲养的。

唯有城池中央,是一座石砌的大宅子。

宅子的石块打磨程度要比城墙的好很多,这个赵曦几个也是有预料的。

没分兵,压根就没想过惊扰他人,七个人就这样溜墙根,走阴影的往主房摸……

“殿下,为何不直接杀掉侬智高?”

事情做完了,做的很干净,没惊扰了谁。

可已经摸到了侬智高的老巢,甚至他的卧房也到过了,只不过太子殿下只要求寻找书信证据。

应该是都不理解,曹霖开口了。

“为什么杀他?”

殿下这话……南征的目的不就是为除掉侬智高吗?

“这么说吧,若不杀侬智高,他会怎样?”

“势必召集族人,以及对国朝不满的土司,重整旗鼓,与王师对战。”

这话没错,肯定会这结果。

“然后呢?”

引导比讲解更能让人明白道理。

“然后会再一次被击溃,死伤无数……”

说到这,曹霖不说了,他不是傻子。而高敬贤、种谊、折可行几个,也都顿了一下,都想明白了。

“与侬人仇怨已结,王师做不出外族那种高于车轴就杀掉的事。为能真正让广南安稳,有些事得做。”

“前蜀时,诸葛与孟获交锋,从另一个角度看,为前蜀扎稳脚跟很有益。”

……

七日了,太子殿下仍无音信,余靖顶不住了,狄青也顶不住了。只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向朝廷禀报。

赵曦留下的书信已经说过,两旬,他需要两旬的时间。问题这种等待太煎熬了。

“学士,公著以为,延迟七日与半月对吾等瞒报罪责无异。禀报朝廷于事无补……”

吕公著是了解护卫营那些训练科目的,对太子殿下此番远途奔袭,持乐观态度。

关键是,倘若太子殿下此行被朝廷得知,势必对太子殿下声誉影响过大,不仅仅是太子殿下登基后与朝臣的相处问题,也可能造成将来潜邸旧臣的艰难处境。

最为主要的,瞒报朝廷,责任应该在余靖和狄青身上……

“太子殿下亲征,本就有高于吾等的临机决断责权。护卫营远途奔袭,乃根据战局而定,并无向朝堂禀报必要!”

韩缜少言,出口很干脆,意思很明白,太子殿下才是王师的最高指挥官。既然有书信留存,即代表下达了命令,没人可违抗。

都也清楚,若单纯的护卫营指挥使去广源了,没人担心,现在是太子殿下亲自涉险……这锅谁也背不下来。

“汉臣,汝以为如何?”

余靖倒不是坑狄青,真是没主意了。如今就他与狄青,分别是文武最高级别的,这话是真正讨教。

“学士,如今之计,无论禀报朝廷,亦或是坐困愁城都无益。现兵足粮充,士气正旺。青建议兵发广源,无论殿下是否功成,发兵有益!”

如果殿下成了,那只需要在半路汇合即可。若殿下尚未做成,发兵广源也可以把侬智高的吸引到王师征伐这边来。

还有就是,那怕太子殿下被困,趁早发兵也比等知晓消息后好的多。

赵曦几个悄么声的在广源城转了一圈,出城后边以最快的速度逃窜。

有些事不能有侥幸心理,或许近日侬智高不会翻看这些信件,他们只能想着侬智高当时就能发现,然后会死命的追杀他们。

顺流而下,要比来时快多了,没几日,眼看就要到茗盈州了,却发现总时不时遇到匆匆赶路的人。

跟他们来时一般,都是顺着水流逆流而上,还是都是昼伏夜出。这就奇怪了。

这行为似乎跟赵曦他们很类似。

“殿下……”

“晚上搞一两拔,看看什么情况。”

老这样擦肩而过,搞的胆战心惊的。

赵曦他们现在处于的地方,隶属是邕州左江道,事实上邕州官府的管辖也就那么回事,基本上处于自治的状态。加上侬贼作乱,这时候纯粹是混乱的。

“什么?王师发兵了?”

“殿下,确实如此。两拔人都是这般说。他们自邕州来,是为侬人。”

前令未撤,也就是说赵曦说的那个不得杀人的命令还在执行中。曹霖还是得解释一下……不可能把细作就这么放了。

“沿路再遇到此类行迹者,格杀勿论!宁杀错,不放过!”

赵曦能想到狄青和余靖发兵的原因,恐怕是等不及自己回去了。

或许还有担心自己折进去,被侬智高逮住了,发兵过来也能吓唬吓唬。

其实,这时候如果他们尚未得手,发兵只会增加他们行动的难度。

算了,都是好心,一份信并不能真让大伙放心,倒也为狄青发兵提供了借口。

否则,就那群文官的心思,恐怕等着侬智高老死呢。

邕州,历来治理只限于邕州本城,出了城往西,那怕名义上是国朝的,却从来没那任知州去行使过权利。

随后的路程,赵曦也不赶路了,反倒开始劫杀起侬人细作。

还是那般昼伏夜出,只是夜出是为了杀人,而不是赶路。

这一路走一路杀,从山林到河流,反正只要遇到了跟他们一样昼伏夜出的,根本连问都不问,直接袭杀。

殿下说了,宁杀错,不放过!

而赵曦的心思,却放在踅摸锰矿上了。

这地方已经是茗盈州境地,赵曦需要拿这些黑色的石头,把整个广南文武官员的嘴给堵上,省得他们跟朝廷嚼闲话。

同时,也最好能让他们看到这所谓的蛮夷之地,并不就代表着无利可图。

等做到那程度,估计没几个舍得丢掉这破地方了。

第一五四章 统一战线

待赵曦他们抵达茗盈州时,整个茗盈州戒备森严,只许进不许出,完全成了兵城。

并不是担心侬智高知道王师西进,而是担心太子殿下因王师西进而陷入困境。

在王师开拔时,狄青跟余靖聊了。大军出动,很可能造成侬人境地戒备,从而增加太子殿下行动的难度。

只是看时间……太子殿下应该回程了。

“殿下凯旋……”

嗯!这军卒有前途,开口就不凡。不说回来了,也不说安然无恙,直接喊的是凯旋!

当赵曦刚接近茗盈州的西门,守城的军卒就喊了。这一声喊,就跟点燃鞭炮了一般,连串的喊起来……

“殿下……”

“殿下……”

还没到公廨,整个邕州的文武官员全跑出来迎接了。喊殿下时,很明显带着不满,甚至还有准备来喷的。

“诸位稍等……”

十几天了,总得让咱洗涮洗涮吧?若不是这身明显的衣服,估计守城的都未必能认出他们几个来。

赵曦需要点时间,让这群憋着气的文武,多少缓一下。

有时候就是这样,很多情绪都有个一鼓作气的说法,需要岔开了,缓一下,就会是再而衰三而竭的结果。

赵曦也知道自己这次有点过了,特别是让余靖和狄青背这么大的心理负担,确实挺不好意思的。

他没有太子殿下就高人一等的念头,在国朝,好像也没人把太子殿下看的有多高,甚至官家也那样。

“住所……”

赵曦准备离开,结果又转身跟大伙拱手,很不好意思的问自己的住所……他早看见卿兰妹子了,还有躲躲闪闪的苏颜,那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这个动作,多少带点无赖……这帮文武,看着太子殿下那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脸,搭配着似乎很有歉意的动作和态度……

“速领殿下前去……”

成了!余靖这话一出,赵曦就知道成了。这该是再而衰了。

也是,十几天奔袭,刚与大军汇合,就被一敢人喷,好像也说不过去。

殿下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

……

“此为何意?”

赵曦的这一番动作让在州府等他的人糊涂了。

没有拿出安南,或者大理,给侬智高的相关证据,而是把护卫营的那个半臂铠甲丢出来了,还带着一把刀。

“中正……”

赵曦喊了一声,王中正便抡起刀在铠甲上砍了几下,没一点虚假的,真正的全力去砍了。

腰刀砍在铠甲上,叮叮当当做响,能看到刀刃在铠甲上砍进去的痕迹,但没能砍透,刀刃似乎都有些卷刃。

“殿下,护卫营铠甲,吾等在归仁铺已见识。此时殿下应为此次擅自涉险陈情,而非炫耀铠甲之坚!”

“殿下亲征,临机决断之权,吾等认同。但,未通告广南安抚使衙门,擅自深入险地。吾等可禀报朝廷……”

就知道会有这些话,还好不算尖刻。

赵曦还是没言语,又将几块黑不溜秋的矿石丢出来了……

总算是都有点探寻的意思了。

“殿下可是找到源头?”

要不说都是聪明人呢。苏颂这时候参言,立马就把话题扯到了赵曦的心中想。

“以下议题涉及国朝机密,在座诸位皆广南股肱,亦国朝重臣,其间轻重,还请自斟。”

“吾赵曦在此有言,若有谁泄露者,那怕是大辽大夏,以吾为首的护卫营,誓将灭其全族,鸡犬不留!别怀疑,护卫营有此能力!”

本来是针对赵曦的批斗会,结果被赵曦这样一搅和……

一帮人都愣了,很好奇是怎样的事儿,还至于各位把宗族也连带上?

“苏教导……”

剩下是苏颂的时间。

“此物,殿下谓锰矿。吾等在炼钢之时,添加少许,即可至铠甲坚韧,刀枪不能损之,殿下称为锰钢合金。”

就这么简单,本来也不是太难的事儿。如何提炼,添加几许等等,苏颂没多说。只要知道了配方,无非是多试几次的事。

所以,赵曦很慎重的戴上了国朝机密的帽子。

“锰矿的产地就在此处……茗盈州。护卫营南征不为功劳,战功对护卫营此时无用。此番南征的目的,旨在告知朝廷,护卫营在军备上的改进。”

“关于护卫营在归仁铺所为,想必诸位已经有奏报到达朝廷。护卫营回朝之时,便是此铠甲推广之日。”

“在此,吾有筹划,凡在座各位,皆可于锰矿开采中占份子,不分文武。”

“另,须预留一成份子做机动,为广南、邕州乃至茗盈州任职之文武所有。”

“锰矿开采的管事,必须是出于军伍,除矿工以外的所有人也必须于军伍关联。也就是说,锰矿开采之处,可以以军城来定义。”

“此外,此番征战结束,势必会有西军留任广南。吾倡议,锰矿除矿工此等劳役之外的所有事务,应优先使用留任西军之家眷……”

纲领性的能说清,具体到细节,还是需要有条陈的。这个……赵曦早已备好。

他从矿场的规划,管理人员的设置,到矿工待遇及日常军事化训练,包括锰矿收益和日常决策等等都有了详细的说明。

矿场的税收归国朝,矿场的决策归地方官,矿场的收益归大伙……尽可能的让所有人都把矿场当作自家的一份子,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

而矿场所在地是茗盈州,是与广源州,乃至安南、大理相比邻的州县。

国朝百万军卒,不提火喷子装备军伍的事,就单纯盔甲一项……别看每个人的份子都不多,可能因地位和资历的原因还会有区别,可谁都能看到这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这锰矿将是个聚宝盆

没有什么比利益更让人踏实的,也没有什么比利益更让人立场坚定。

家国大义,这些士大夫谁都会说,旁征博引,说起来头头是道。可若真遇到类似侬贼作乱的事儿,恐怕还是会出现弃城而逃的行为。因为国朝不杀士大夫!

此番南征,是单纯的驱赶侬智高,还是说进一步行动,打一个南疆百年的和平,在有了锰矿这个纽带后,最起码在现在的广南安抚使衙门,以及整个邕州,会达成一致,从而形成对朝堂形成统一的奏报。这是赵曦的目的。

第一五五章 杀不是唯一手段

庆历年,范仲淹提出修武备,是恢复募兵制,旨在减少给养支出。

同样,也就减少了各级各类,大大小小武将的收益……没了盘剥的基础。

别说什么文武纷争,谁也不能单独屹立于朝堂,跟脚硬,底蕴深厚的军门,谁家没几个文臣世家的亲近人。

所以,庆历新政的修武备就那么废黜了。

舍和得,得和舍,先后顺序很重要。就如现在,赵曦在把蛋糕分好了以后,接下来说什么做什么,又将会得到怎样的支持,就不言而喻了。

这时候,赵曦方把这次深入敌后,有惊无险的拿到的那些个文书摆出来……

“安南觊觎国朝广南之地久亦……”

“大中祥符七年,安南水军侵入如洪寨江口。同年十二月,再次入侵如洪寨,劫掠人畜。”

“天圣六年,李氏族人以省亲为名,入省地打劫,劫掠人口牲畜。经转运衙门交涉,拒不放还人口……”

这些陈年旧事,余靖在就任广南安抚使之时,便做了些功夫。他也琢磨过侬贼之乱的缘由,包括这一年广南诸城接连被攻陷的原因。

这一次,究其根本,绝不会是单纯的侬贼作乱,没有安南背后撺掇,没有安南军备支持,侬人绝不可能如此骁勇善战。

这些,赵曦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就奇怪了,既然多年来,安南贼心不死,并且骚扰不断,广南西路的禁军干什么吃了?历任广南西路的官员又干什么吃了?

居然能让人家连下九州!

若早知道这些,自己还有必要到广源州折腾这一遭吗?

赵曦从赵瞻口中得到的信息,已经做好了问候安南的准备。之所以千里奔袭,就是想有个说得过去借口,给朝廷,给这些文臣们一个借口。

原来,借口一直就有!只是没人提及!

赵曦很想发火,再看看在座的……都挺有愤怒的情绪。好吧,赵曦只能想着,这些人是被余靖讲述的这些故事激怒了,而不是操心锰矿收益。

想要在未来分一杯羹,想要从锰矿这个聚宝盆里捞把些收益,广南西路的稳定,便成了当务之急。

很快,在整个广南安抚使衙门达成了统一意见……兵发广源,剑指安南!

话说,于广南任职,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的差别很大。

海运行业的发展,令整个广南东路商贸兴盛,从明州、泉州、杭州,再到商埠之城广州,整个广南东路,处处欣欣向荣。

而广南西路……除了烟瘴,就是蛮夷。这一次,有了这个锰矿……所以,整个安抚使衙门动起来了,甚至比当初归仁铺决战时更有活力。

这一次不用昼伏夜行了,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开拔,很明白的告诉侬智高……别以为待老巢这事就了了!

西军两万,新募兵三万,加上各种劳役的百姓,直接就号称十万大军了。

赵曦有点不适应这种号称,想想这样喊确实有气势,也就不纠结这些了。人家侬智高当初也是号称十万大军的……

赵曦几个有过一次探营,几乎相当于做了一次线路侦查,回程时又到处找寻细作袭杀,对茗盈州通往广源的路径算是熟悉了。

百十里路,本应该很顺溜的,可偏偏整个行军状况不断。

先是有因喝生水而导致上吐下泻的军卒,并没有引起注意。

军伍的卫生条例是有的,赵曦到广南前还补充了一些。个别人的生活习性而导致发病,还真没什么人在意。

接下来各式各样的意外出现时,让赵曦警觉了。

在整个大军行进中,护卫营并没有承担整个队伍警戒的任务,他们只负责太子殿下。

就是赵曦,也很少到帅帐,他给狄青绝对自主权,跑窜的多了,担心狄青心思多。

但,每日狄青都会送来情况说明,包括余靖的安抚使那边,也会给赵曦一些信息。

被陷进坑了,被毒蛇咬了,被蚊虫叮咬了,甚至还有被树藤缠死的……

赵曦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不是说冬日广南这地方就没蚊虫了,也不是樟脑丸就可以排除所有的蚊虫叮咬,可这每日死去的人,随着越接近广源,越发多起来了。

还有就是,被陷井中竹节钉死的那个竹节居然还是新茬。

“损伤多少了?”

“前三日不多,这两日已经三十余人了,皆为夜晚出了意外。狄帅也有怀疑……”

听曹霖这般说,赵曦顿了顿。

“今晚护卫营伪装潜伏警戒!”

也不知道这侬智高带给他们族人什么好处了,更不清楚邕州又如何欺压这些蛮夷了。

晚上警戒的结果,便是一个个侬人被提溜回来。

玩些阴人的伎俩可以,真被发现了,就梭標跟皮甲,还真不是建制军伍的对手。

一晚上,就收拾了五六十人。

“并非广源州派遣,乃周边山民自发而为……”

帅帐里,文武又再一次聚集了,在行军中这般,还是很少见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对这些山民议定个章程。

“杀过去!”

别以为文人就只会圣人王道,同样有心狠手辣的时候。

武将还没吭气,这文臣就喊打喊杀了。

“锰矿需要劳役……”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一点赵曦懂,或许现时没这意识。不过锰矿一旦开采,确实需要劳役。

赵曦这话没错。

“学士,羁糜州也为国朝子民。久居深山,未受教化,被侬贼蒙蔽,有此不当之为,也可原谅。”

“吾在此恳请学士及诸位,即便锰矿劳役,也莫欺之过甚。为长久计,施以王道,于广南长久稳定有益。”

不提民族大团结,就说利益。矿工注定不是什么好营生,奴役侬人肯定要好过奴役同胞。

同样,若想要长久奴役,必须在某种程度上,让这些侬人心甘情愿,说白了,就是要让他们感觉到,为国朝挖矿,比在山里过的强。

若是按照赵曦定下的矿工待遇,恐怕让他们反过来去杀侬人,也有可能。

赵曦是担心广南官员被仇恨占据了心窍,从而毫无节制的压迫……

所谓蛮夷入华夏则为华夏,赵曦是希望侬族,以及整个山里的山民,对国朝有归属感。那样,甚至比十次南征都有效。

第一五六章 战还是要打的

百十里地,行军虽然是沿河流两侧逆流而上,几乎等于夸街了,可还是很快就到了广源州。

至于山民,到后面都不用西军和护卫营了,安抚使衙门随便拉千数募兵,直接开始了地毯式搜山。

估计这山里也没多少青壮了。

听闻第一次侬智高招募五千族人,归仁铺一战,死伤带俘虏三千余。这期间恐怕应该是侬人居多,而赵瞻所言安南的支援,怕是逃跑的能力比侬人要强一些。

而此时,广源州石头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侬兵,怕是整个侬族的有生力量,差不多都聚集在这石头城里了。

这侬人中就没个明眼人?就都死心踏地的让侬智高这样折腾?

很显眼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就连侬智高也明白,否则不会一把火烧了邕州而后逃至广源了。

其他侬人的土司就看不出来吗?

“学士,能否筹划侬人治侬?”

营盘已经扎起来了,这地方的平地不多,王师的营盘几乎是把一个缓坡的山头铲平了。

一干人都聚拢在帅帐,商谈如何攻城……其实就是听狄青说。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座城池,还是石头砌成的。必要的攻城器械一样都没少,借着竹筏,全部带来了。

待狄青说完,赵曦没提攻城,反倒问了这么一句。

“殿下,国朝羁糜本就是侬人治侬。”

“呃……学士,曦非此意。吾所言,乃是指归化一个,或者多个侬族土司,使其享受国朝官吏待遇。”

“比如,令其居邕州,配国朝官服,子侄享受国朝子民待遇,可进学,可科举等等此类。非单纯给个名头,给予其国朝官员实质。”

“而其职责只有统管侬人,只是统管而非统领,甚至可放权于其,使其有奴役侬人之责权。”

“就比如锰矿劳役,可分为十人一队,每队择一侬人统管,十队择一大统管,以此类推,在侬人中形成阶层。而广南官员除重点管理各级统管外,更是要亲民,对被劳役的侬人亲和。”

“如此一来,矛盾会集中在侬人之间,而广南官员身处局外,只参与调停,长此以往,侬人便无对国朝之仇恨,而是其侬人内部矛盾不断,也不再会有这般侬智高一呼百应的可能。”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瓦解的。就是如今群情激昂,誓于王师决一死战的侬人,也不会有例外。

后世有句话,无所谓忠诚,只不过是背叛的筹码不够。

听闻侬智高于国朝,于安南均有依附之意,说白了就是想挟侬人全族力量,讨要个官职,还是虚名的。

而如今,广南安抚使衙门那些个空白文凭丢出去,还应承可居邕州那种大城,子女可与国朝子民等同。

赵曦认为,没几个傻子还会继续陪着侬智高寻死。

这个时代,周边的这些国度,还是相当羡慕做一个大宋人的,只不过国朝官员也太把自己当回事,眼里根本看不起这些蛮夷和山野之人。

“殿下,侬人做官?”

你看……余靖问出这话,就代表着整个国朝的意识。

赵曦很难理解,都是人,还是名义上一个国家的,那有那么多的差距,甚至连同僚都不耻为之。

“学士,人有群居之特性,只要群居自然会产生领导和被领导。一路走来,各位也都看到了锰矿开采的地方。”

“平息侬贼作乱后,王师大部回西北,而一旦锰矿启动,势必在周边形成邑,乃至城,而其间多为侬人。”

“那怕是劳役,日久天长,也会自然形成其中领袖。如其自生后对抗,何不由国朝任命?许以职,授予官,得于利,责其治。”

“说句不中听的,就是牲畜劳作,也得喂养得当不是?”

说的很明白了,这要是再理不清,赵曦也不准备再多嘴了。

观念需要改变,纯粹的改变太难,在利益驱动下的改变,只要是人,应该不可避免的试着去接受。

余靖不是僵化的人,而大伙也都喜欢钱财……明面上不是,有污士人名声。

其他人不说,狄青听到这,已经觉得这战没必要打了。

太子殿下这一手,肯定把整个侬族搅和的鸡犬不宁,这广源州,就是不打,也存续不了多久。

“狄帅,战还是要打的!不但打,还是要打成那种步步紧逼的程度。”

“只有在一条路绝望的心境下,才显得另外一条路的光明。困城,逼迫,步步施压,让整个广源城内时刻都处于濒临死亡的境地中。”

“待那时,王师再伸出手,向不同的人示好……只要在这样的处境下,才能最大可能的让归化之人死心踏地的为国朝服务。”

赵曦就这么随意的说着,就跟闲聊一样。

但这些话落在不同的人耳中,反应是大不同的。

余靖从太子殿下坑那些弃城而逃者,就知道太子殿下不是善茬,弯弯绕特多。

这些天跟太子殿下相处,他几乎忘记了……太子殿下处事也算是光明磊落,对待弃城而逃者,该是不得以而为之。

如今看来……还是光明磊落,所有的处理方式都讲到明处了,让余靖恐惧的是,就太子殿下这般操作,似乎没人可以拒绝。

用一个利字,把人心人性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对国朝……应该有好事,只是余靖深深的为朝堂那些人担心……陪伴这样的帝王,有得受了!

其实这不是什么新花样,严格说从古至今,帝王将相,运用者不少。只不过是国朝的士大夫把身份问题看的太重了,根深蒂固的蛮夷观念,阻碍了他们思维的延展性。

各人做各自职责范围内的事,太子殿下这一番说法推行,还是需要做很多工作的。

比如,安抚使衙门需要找跟侬族土司相熟的人,从俘虏到商贾,一个个的接触。

比如狄青,需要把攻伐广源城打成步步紧逼的状态。

而赵曦一样来到了攻城的前沿,他需要试验这段时间做好的竹制手雷。

这玩意儿需要测定引线燃烧的时间,以此来决定扔出去的时机,以及与距离远近的关系。

攻打广源城这种逼迫性战役,最适合当个试验时机了。

第一五七章 国朝需要铜

这战确实是打了,就是打的有些玩闹。

西军估计从来没打过这样的攻城战,应该是冷兵器时代不可能打这样的攻城战。

攻城战,却没有试着去攻城,而是按照太子殿下说的:远距离打击!

或许是心态上的放松,军卒们很坏,奇思妙想就多起来了。

狄帅和太子殿下一致要求,这战打完了,要搞清楚这个竹节火药弹的引线时间,所以各式各样的法子就都有了。

开始还是用床弩绑这火药弹往城里射,后来投石机的兜也塞强火药弹了,再然后有人居然让工匠把大石块烧烧,泼冷水,然后在裂开的石缝里塞上火药弹,再用投石机发射进去……

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这才两天,也让赵曦见识了战争是怎样促进发展的。

引线燃烧的时间是搞清楚了,就是太浪费了,连负责物质转运的都叫苦了。

木炭好说,随处可造,可这硫磺和硝石,怎么说呢,也不是紧缺,就是运输时的味道太难闻了。

“殿下,让军卒攻城吧!如此这般,转运使的怨言不提,耗费太大了。”

对于这样的攻城战,狄青一点兴趣没有,纯粹放手让太子殿下胡闹了……他觉得这跟小孩子玩家家,相互扔土坷垃玩差不多。

余靖也觉得太子殿下这个所谓的试验该停手了。

“攻城?狄帅,学士,保存有生力量吧。侬智高已经是丧家之犬,没必要下大力气。安南,才是军卒们需要打的硬战!”

“至于耗费,谁挑起的这场战争,就该谁来担负!”

战争从来不该是单纯的战争,没有什么战争不具备目的性。

“殿下,如所言,侬智高已是丧家之犬,如何担负损耗?”

唉……总是这样局限。这样的观点应该是整个广南,乃至国朝一致认同的吧?

“战为何?因何而战?”

老话题,赵曦再次提起。

“侬智高劫掠广南,收刮州府财物,他有其目的。安南挑唆侬人,几次劫掠人口牲畜,并有意染指国土,也有其目的。即便是大理,敲边鼓,凑热闹,也为在广南之地分一杯羹。国朝因何而战?”

“为平息侬贼作乱,还广南安定!”

这话没错,这是朝廷调西军南征的目的,却不是赵曦的目的。

“平息侬贼,广南安定,此乃结果,也可以言之为目的。可试问诸位,此次广南之乱,国朝可有错在先?”

“无!国朝历来与比邻之国奉行王道,可无错为何担负战争导致的创伤?”

“百姓流离失所,州府狼藉一片,将士死伤不计其数……抛却西军南征耗损钱粮不提。”

“广南的战后重建,百姓的安置,将士的抚恤以及战功将士的赏赐等等,这些都需要钱粮。既然国朝无错,凭什么要担负损耗?”

赵曦本来是想给大伙阐述一下什么是战争,结果说着说着就有点激动了,一句接一句的,有点停不下来,越说越激动。

“事到如今,吾也不隐瞒心中谋划。此战,曦并无意杀掉侬智高,相反,曦建议狄帅任其逃脱。”

这话把一干人真的说愣了。朝廷南征,平灭侬贼,是既定的。虽太子殿下有临机决断之权,却不至于到改变朝堂决策的地步。

“殿下,此言老朽不敢苟同,且广南安抚使衙门有责督促狄汉臣完成此战目的。”

“殿下,学士所言,孙沔附议!”

狄青很尴尬。他是主帅不假,可太子殿下亲征,上升到战略目标上,他实际上受太子殿下节制,同时广南安抚使衙门也有督军之责。

这下不好看了,太子殿下与安抚使衙门有分歧了。

“学士,孙转运,且听曦说完。”

“问候安南,令其为多年以及本次搅乱广南之事,给国朝一个交代。这点无异议吧?”

没异议,这是大伙定下的,最起码得恐吓一下安南,趁西军南征,让安南收起那些小心思,也真正的能让广南有百年安定。

“讨回说法和公道,不是喊几句口号的事儿,需要将其打怕了,打服了,让其重新找准定位……国朝的附属国!”

“至于任由侬智高逃窜……说白了,就是想有个大军进入大理的理由!”

“殿下,万万不可!擅挑边衅,责任重大!”

就是这样,什么擅挑边衅?年年青黄不接时,西北两边的打草谷,咋没见人追责擅挑边衅?

之所以重责擅挑边衅,说白了就是害怕,担心招惹了别人把自己给打了。

“学士,诸位,听清楚了,王师并无擅挑边衅,是追逐侬贼,侬贼逃至大理了!且,大理与侬贼作乱之责,王师有理由去探望一番!”

太子殿下不是鲁莽之人,这一点,整个广南安抚使衙门都很清楚。可偏偏在这一点上就这样……

余靖有些想不明白。若说是为将来的锰矿安危,安南是威胁,至于大理,不说大理与国朝历来相安无事,就是真有点争端,大理的国力也没胆子真与国朝争斗。

太子殿下至广南,从未做过没有目的性的事。就如太子殿下所言,战争都是有目的的。

“殿下,帐内无外人……”

可以这样说最起码在广南锰矿的事上,都是自己人。

“若殿下另有所图,还请殿下明言,莫因不知所以,而奏请朝廷,导致坏了太子殿下大事。”

余靖这老小子,越来越懂我了!

“国朝需要铜!”

赵曦被余靖这样问的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说的理直气壮。

没错,国朝需要铜,而大理有,所以就需要去大理走一圈,目的是鼓捣铜矿。

这借口很无理,可赵曦就是想告诉这干人,有理没理,在于你是否有实力。

铜矿可不是锰矿,还没见着效果。国朝缺铜,导致年年制钱,一年不如一年,甚至朝廷都丝毫不要脸面的做开了当十当五的铁钱。

而铜矿的收益……没人不清楚。

就这一个:国朝需要铜,还真把这干人说动了。

唉!都还是想凑份子呀!

“诸位,铜矿的收益,且不是广南安抚使可以包揽的。吾可以在此许诺,势必为诸位争取。”

“另,大理之于国朝,成都府运输艰难,诸位可着重于水运。”

第一五八章 老侬 你一定要逃走呀

内部取得一致,这战就好打了。

喊多少废话都没用,唯有把利益往外一扔,这些不屑于谈论钱财的士大夫,毫不犹豫的就站队了。

所以,与朝堂奏报的事儿,也就统一了。

广南作战的时机,也就不足半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整个南征军,在广南待的时间,包括问候安南的时间,有点紧迫了,还有不到三个月,整个大军必须撤离广南转战大理了。

赵曦可不想在这深山密林里过大热天,也不能任由气候原因,导致王师的非战斗减员增加。

所以,他考虑是不是该建议真的攻城了……

侬智高跟他想一块了。

广源城本来就不大,还是建在低洼处,被官兵这样没日没夜的,按你四面八方往里扔石头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扔进来那种可以爆炸的竹节。

见天的死人,死的莫名其妙的。甚至待屋子里也没一点安全感,说不定会有从天而降的石块,稀里糊涂就砸中人了……塞进石块裂缝的火药弹,在到达城墙爆炸,纷飞的碎石,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侬人顶不住了,所有人都往城中心集中,搭配着烦躁的心境,整个城里都快乱的收拾不住了。

这不是个事!

如其这样内部混乱,不如跟官兵硬碰硬的打一场。

所以,侬人整束队伍出城了,摆开了一决死战的架势。

他这一出城,把赵曦给搞愣了。我说老侬,这才两三天,就扛不住了?不至于这么着急找死吧?爷可是准备留着你的命呢!

不止是他,整个还继续往城里投石的军卒们也愣了。

既然是逼迫,狄青和赵曦干脆就让军卒轮班倒着,日夜不停的往城里投石,投火药弹。

为了节省,在确定了引线时间后,火药弹就成了调料,时不时的来那么一下而已。这也是侬智高出兵决战的原因………忒折磨人了!

就在这班军卒愣神的间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声擂鼓声……赵曦想让侬智高就做个**,就这么悄么声的逃往大理算了,而狄青却还是渴望这侬兵能来一次真正的阵战。

当广源城门打开时,已经有哨兵传递了消息,然后狄青就整合队伍了。

“朝那边的骑兵发射一轮火药弹!”

赵曦看这侬兵中居然有骑兵,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安南支援吧。

他看到了,就想试试这火药弹对骑兵会有怎样的效果。

“砰…砰…砰砰…”

一个基数,三十发火药弹直接由投石机发射到了侬兵的骑兵队伍中……

没得玩了!这才刚摆好架势,被赵曦这么来一下,整个骑兵乱起来了。

马被惊了!被惊了的战马,跟普通马没两样,根本不受骑兵的指挥,从本营开始,然后疯狂的跑动起来……

“出击!”

还没这么准备,侬兵的阵营已经被自己的骑兵踏乱了。

狄青见此情况,早忘记什么留侬智高的命了。

作为从底层搏杀而到高位的狄青,太懂得把握战机了,这已经是深入骨髓的概念。

当对方阵营一乱,便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骑兵前,步兵后,近五万人,嗷嗷叫的冲向了侬兵……

完了!完了!

赵曦那个后悔呀,要知道这战马如此不堪,他真不会这般操作。这下完了,侬智高的命休矣!

我的大理呢?我的铜矿呢?都被这一个基数的火药弹给泡汤了。

归仁铺一战,已经把整个侬兵的胆打废了,加上这几天从天而降的天雷,对官兵的胆怯已经左右了侬兵。

本来侬智高废了很大的劲,给各个垌里首领许诺了许多,才好不容易聚拢起士气来。

这才刚出城,刚摆好阵势,结果又一拔天雷,让自己的骑兵直接冲垮了阵型。

这一冲,不仅仅是阵型乱的问题,更是把刚刚凭着人多势众才有点的胆气,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然后,然后就是不由分说的开始往城里逃,往野外逃,根本没一点要战斗的意思,直接就是溃散。

兵败如山倒!

这景象,让赵曦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也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

“想来好水川之败也是如此吧!”

咳…咳…余靖这老小子,尽说这大实话。

确实,作为韩琦知兵事的污点,一战死伤几万,好水川也是促成国朝二十年不言兵事的国策,更是让整个朝堂,听闻兵事便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的最主要原因。

“将士士气,战斗力以及装备,是战斗胜败的要素。其中士气最为关键。”

“有归仁铺做底,这几日从未间断的骚扰,整个侬兵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侬智高此时出战,实为不智!”

赵曦对韩琦的印象还不错,没直接接余靖的茬去评论好水川之败,只是针对现在这战况……有点担心侬智高逃不掉。

“坐困愁城,不如拼死一搏吧!只是,侬人并非都是侬智高……”

一干看热闹的文臣,就这么陪着赵曦和余靖,看着被官兵追的狼奔豕突的侬人,就跟看戏一样。

这种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真的很没意思。

一边是毫无组织,毫无头绪的逃窜,一边是斗志昂扬的追杀,这已经不是战斗,更像是在狩猎。

可不就是狩猎嘛,每逮着一个侬人,就意味着多一个劳役的矿工!

广南大局已定,都也有闲心看热闹了。

更是如闲庭胜步一般,一个个悠哉游哉的朝广源城踱着步走去……

穷寇莫追,毕竟这地方还是人家侬人的地盘,真要到了山里,指不定谁收拾谁呢。

所以,王师的军卒们很懂得见好就收,追杀到山脚,再不会向前一步。

待赵曦他们这样慢悠悠的靠近广源城,城外追杀的过程也差不多收尾了。

城门是大开着的,城里还进行着城外那相同的行为。

护卫营从开始就没有参与,在侬兵溃阵的开始,护卫营就没人动过。

命令是一方面,关键是他们觉得,追杀这种状况下的侬兵,有点掉价。

这也是这帮文臣敢如此溜达进广源城的原因。

进了城,赵曦就成了向导了,凭着那天摸过的路,带领着大伙直接奔向侬智高的居所。

心里一直念叨着:老侬,你可千万要争口气,一定要逃出去呀。

第一五九章 浪子野心

侬智高没有令赵曦失望。

有句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有句话是说,瓦罐和瓷器的对比,都一个意思。

针对于人,就是说,越富有,越享受过富贵的人,越珍惜性命。

侬智高在整个侬族里,绝对是最顶端的人,不仅仅是见识过升龙城、广州那样的大码头,更是整个侬族里说一不二,一呼万应的人物。

他很惜命,更何况后路是早就留好了的。所以侬智高逃了,还是携家带口的逃了。

狄青和西军的副将们都聚在这座城最大的房子里,也就是侬智高的居所。

很凌乱,几乎可以说是狼藉,不知道是这些粗汉们翻腾的,还是侬智高逃走时还有时间收拾细软。

“侬贼逃矣!”

狄青好像很惋惜……再琢磨,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已经定下的策略,赵曦画下的大饼,不可能再变动。

狄青这样,似乎只是单纯的感慨侬智高这个人。也是,最为领头者,在忽悠下面人出城迎战时,自个卷细软跑了。

作为主帅,还是武将,狄青确实有些感触。

接下来的事,就是接管广源城了。这对广南的安抚使衙门,真不是什么难事,相比较侬智高,国朝的官吏在治理城市的能力上,还是要甩他几条街的。

再说了,现在的广源城里,除了俘虏,还真就没多少人了。

唯一不能放松的就是警戒。一触即溃,一触即逃的那些侬人,就在这附近的山里,说不定真有不开眼的,再窜出来捣乱。

所以,广源城的夜间警戒,比原本扎营时还严格,甚至把暗哨都放到了离城三五里以外了。

“殿下,学士恭请殿下移步正堂。有一安南细作……”

才刚歇下,余靖那边就差人来了。什么恭请不恭请的,赵曦就听见是安南细作这几个字了,立马利索的穿戴整齐。

城里的巡查是安抚使衙门安排的,城外几里之外的暗哨才是帅帐安排的。而待赵曦到了正堂,整个安抚使衙门和帅帐的人全到了。

“官话?”

赵曦听着审问,就有些疑惑了。这安南细作,居然说的很顺溜的官话。

别说安南人,就是广南的本地人,也未必能如此顺溜的说官话。就这情况……赵曦有点不敢确信是个细作,更倾向于商贾,还是中原来的。

“殿下,莫奇怪。安南之名,来源于前朝的安南都护府,设于现今之升龙府。安南之士人,乃至百姓,皆以官话为荣,甚于广南。”

“且,如今安南之王族为李姓,也自称为前朝遗族,虽为其篡位正名,却也由此可见,安南之于国朝的推崇。”

好吧,对于考究广南这边,赵曦信余靖的说辞,这老小子确实做了很多功课。

那就姑且真当这是个细作吧。

然而,就这细作所言,却相当惊人。

安南已陈兵三万于广源州三十里外……几个意思?难不成真以为侬智高成事了?

不对,赵曦突然想起,还是他在离开汴梁之前听闻过,安南欲出兵,助国朝平灭广南之乱!

这些天一直被安南背地里撺掇侬智高的事实填满了脑袋,倒忘了这安南还有过这样的好心……不管国朝同意步同意,看来安南一样的出兵了。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消息该做出应对的,首先是狄青,根本没含糊,直接下令,王师全体进入临战状态。

而赵曦的护卫营,很自觉的直接向西南方推进侦查。

这时代的细作,好像比后世特工的操守要差很多。这不,审讯细作得到的消息,相当的准确。

三十里地,护卫营派出的先遣队,当夜便返回了,离广源西南三十余里的开阔地,真就有了安南的营盘,足有三万,有多无少。

次日王师的整个推进,是搜索前进的。护卫队全体,分别从两边的山林中搜索前行,配合主力行动。

安南于此地扎营,绝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甚至可以推测到侬兵围攻广州之前,至少是王师击溃侬兵之前。

所以,必须避免王师被埋伏……都是深山密林,大军行进,只能按从山洼处推进,密集的林莽,根本不适合大军行进。

对于识别方向的技巧,护卫营是受过训练的,所以义不容辞的就接了这活。

虽然最终的结果证明,谨慎的有些多余……

“皇旗?”

王师在距离安南营地两三里的地方扎营了,在瞭望塔可以大概看到对面的营盘。

“安南大太子亲政……”

安南皇子统称太子,从老大一直往下顺延。赵曦没究竟余靖又是怎样知道这是大太子的,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打这一战。

边境陈兵,安南所图已是明摆着的事儿。

之所以侬贼被击溃,安南仍无动静,不排除侬智高坑安南的可能。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广源城里会有安南细作的原因了……

就看侬智高能丢下族人,在忽悠族人出战的同时逃窜,这种坑盟友的事儿,不是做不出来。

“怕是场恶战了!”

狄青看着对面的营盘,大致能判断出整支队伍的作战能力和风格。很显然,这支安南队伍并不弱。

安南自黎氏王朝因争夺王位内乱,被李氏取而代之……这安南李氏王朝的开创者,职位与国朝太祖等同,皆为殿前司指挥使。

自开创李氏王朝,国内叛乱未断,军卒边一直处于征战之中,未尝懈怠。故,安南的军卒并不弱于西军。

说句不中听的,若侬智高作乱之始,安南便直接入境,国朝的广南之乱绝不会如此轻松平息。

先让侬智高试手,反倒给国朝平息广南省了不少的劲。

“学士,如今转运衙门,王师军卒装备留存几何?”

战役,并不是势均力敌就必须对等的牺牲军卒性命。最起码赵曦不这样想。

“殿下何意?转运足可以满足南征王师三月用度。”

孙沔直接肯定回答了。广南现在几乎没什么军卒,或者说差不多全在这儿了。

侬智高这一乱,让整个广南禁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而广南禁军的用度,朝廷并未删减。

别说是王师用度,就是再翻一倍,他孙沔也完全能支撑。

第一六零章 声东击西

都以为赵曦是担心打成持久战后,广南路转运衙门在后勤保障上,会有所不逮。

谁也想不到,赵曦现在脑子里是在检索……他检索他记忆深处那一场与安南的战争。

谅山、高平、老街,这些名字不停的出现……

(未避免麻烦,下面提到的地名会是那种不准确的音译)。

“学士,孙转运,曦在此恳请诸位,不论是许以钱粮还是田地,务必于三日内,筹集两万侬人,一万也可。”

“令其着国朝军卒装束,并在此营区活动,给对面造成王师陈兵于此的假象。”

赵曦这话一出,全愣了。跟明显,太子殿下这是要抽调西军离开前线……

这如何能成?双方陈兵对峙,王师把精锐抽调一空,一旦开战……那将又是一场广南之乱。

“殿下,此事……”

“回帐再议!”

广南的官员吓怕了,太子殿下的意图谁都能猜出来,就在这瞭望塔上,就准备对殿下据理力争了。

余靖算很了解太子殿下了,殿下绝不是冒失的人,绝不会丢下广南而不顾,去直接西征大理。

帅帐摆放着边境图,也有部分沙盘。

仓促间,他人可能会想到太子殿下是着急西征大理,而狄青不这样想,狄青似乎明白了赵曦的想法,抚着胡须有些踌躇。

太冒险了!若是他,即便是余靖,面对安南陈兵的现状,也只能是就这样兵对兵将对将的硬干。

可是,太子殿下不一样,他有所有文臣武将所不具备的临机决断之权。

虽然冒险,不得不说,成功的概率很大。

若殿下谋划能成,整个广南,绝对会安享百年和平。所以,他只是看着,甚至不在意太子殿下这是准备越权,对战事指手画脚。

“诸位,曦想问,若安南李朝意欲染指国朝广南,所调所募之兵将,是从升龙府长途行军至此,还是就近州府筹集?”

赵曦不觉得有人会想他西征,只以为大伙就是不想让西军离开战线。

“出征时,应有少许兵力自升龙府行军至此,大部应为州府调集。”

余靖很客观,并没有想其他人那样疑惑,疑惑殿下说这些跟调离西军有何关系。

“永平寨!”

赵曦直接指着地图上的边境。

“安南边境州府有朗颂、高邦,以及劳概,远至泰源。如今,安南于边境陈兵三万余,势必会造成朗颂等地驻防空虚……”

这时候所有都明白赵曦的意思了……声东击西!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这……真的是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就如万尹山演习那般,根本不以常理出牌。

说实话,只要是个男人,绝对避免不了有热血的一面。国朝之所以如此厌战,究其原因,其实是被战争打怕了。

胜率不低,偏偏一败总是惨绝人寰,死伤无数。从而让国朝有一种厌战甚至反战得思想,说白了更像是逃避,苟且偷生而已。

这次西军平息广南之乱,胜利是一场接着一场。太子殿下又画了饼,让这些文臣,特别是广南的这些文臣,似乎看到了战争的红利。

所以,当赵曦说完后,所有人都亮了眼。

所有事都不用赵曦管,虽然安抚使衙门只同意调集万人西军,好歹是同意了方略。

至于西军谁去谁留,那是狄青的事儿。不过赵曦说了,必须擅长于奔袭、投掷以及对火药弹相对熟悉的军卒。

至于安抚使衙门怎样哄侬人,也不用赵曦操心。

就是侬智高,也大不了是许些钱粮和田地。再说了,赵曦前几日提过的侬人治侬,阶层教化的想法,他不认为广南安抚使衙门没做准备。

话说,就广源城就俘虏了不少首领,在被侬智高抛弃之后,国朝有点利,就应该能拉拢一些侬人部落。

整个广南与安南边界,几乎全部是是羁糜州,而赵曦这次方略,很明显还是个偷袭。所以,还是得昼伏夜出。

即便是如此,赵曦仍然是建议分散行军。不说广南之乱会有避难者逃至山林,就说这地方的原住民,真没法确定他们的倾向。安南与国朝,在他们心中的亲疏,没法确定。

说定的三日后,子时刚到,这一万多军卒边开拔了。

远行,在广南这地方并不累,这深山老林都是山水相傍,水流并不湍急,很平缓,相当适合行军。

顺左江,再转明江,一路多是顺流而下,比上次赵曦他们从邕州奔袭广南要轻松多了。

一万多军卒,即便是分散行军,也难免会碰到些躲在行军路线上的山民……依山傍水,本就是人们的居住习惯。

若未尝有人发觉,也就是都正常睡觉的,大军也就这样悄悄的过去了。

若是真遇到倒霉蛋,三更半夜不睡觉,到处晃荡,与大军遭遇了……那真的是对不起。

就是赵曦把他们都看做是国朝子民,一样没心慈手软,整个奔袭的将士,都一样的心思。

几个,乃至几十个山民,相比较万数将士,相比较广南百年和平,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永平寨,说起来是个军寨,实际上形同虚设。

每隔几年,安南就会有骚扰劫掠广南的事,大多数是从永平寨入境的。

加上着地方又是羁糜州,虽然是归属于邕州左江道,事实上,邕州从来未对这地方行使过管理的权限和责任。

所以,这军寨除了形,没一点军寨的样,若不是往来的商贾为歇脚方便,不停的修缮,估计早荒芜了。

至于土司,除了设卡划拉些财货,根本没有守土的意识。

而此时,永平寨一下子涌进了万名军卒……

赵曦还没来得及下令,在如此混乱局面下,仍然敢往来两国边境的商贾,就丢了命。

前令未撤,怪不得军卒。只是,赵曦挺惋惜的,敢在这时段继续做生意的,不是吃不起饭,大多数应该是有些胆略的……可惜,遇到了战事。

至于土司设置的值守……本就是该死的。

“殿下,此战由殿下全权指挥,该请殿下莫推脱。”

赵曦还考虑怎样跟狄青谈这事呢,狄青就先把指挥权交了。

狄青清楚,若是正面的排兵布阵,殿下应该不会强于他,而这种天马行空的手段,就从万尹山演习中,狄青明白,他是万万不及殿下的。

第一六一章 围点打援

永平寨设在半山腰,越过山梁就可以看到朗颂。

朗颂是安南比邻国朝最近的城池,虽不大,可繁华程度几乎与国朝的上县相当。

朗颂毕竟是客商的必经之路,有这样的繁华程度也是应该的。

而今天,朗颂城慌了。

原本朗颂是有五千军卒驻扎的,因为大太子征伐广源,将朗颂的军卒抽调了四千,就剩下一千维持秩序了。

整个朗颂都知道,现在的大宋的广南被侬智高搅乱了。所以那怕朗颂是边境,那怕只有一千军卒,一样没什么变化。

可突然,一大早,刚刚换班巡成的军卒,就看到乌泱泱的一片红,从山腰处涌过来……

“是宋军!快!快!紧闭城门,禀报知县!禀报巡检!”

军头曾随大军去过大宋境内劫掠,自然认得宋军装束。

而此时,眼前红彤彤的一大片……这得上万吧?

“殿下,为何围而不攻?”

狄青说了由赵曦全权指挥,自然不会多问,而杨文广作为副将,需要了解赵曦的整个方略,以便他能准确的传达命令。

虽然围而不攻的命令说的很清楚,可理由……杨文广还是想搞清楚了。

“杨副将,若朗颂被围,且城内军卒自觉围城力量不足,其有能力冲出求援,朗颂将士,会选择向何处求援?”

“军卒被抽调至广源,此处离广源最近,且广源枕戈待旦,势必会向广源方向求援。”

这点常识,杨文广还是有的,否则也做不了狄青的副将。

“广源方向的那个大太子,若是知晓朗颂被围,又会如何处置?”

“分兵解围!……可,殿下,西军一半奔袭朗颂,于广源之西军不足万人,即便是安南分兵,王师想用一万西军带领募兵,冲击安南精锐,也是败多胜少啊。”

唉……思维老是停留在冲击上。原本赵曦对天波杨府的那些敬意,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他老是忽略自己是太子这回事。

“杨副将,不冲击,而是吾等打伏击,伏击来增援朗颂的安南军。这叫围点打援。”

……

大宋派来攻打朗颂的兵力大概也就五千左右,连围城都很难四面全围起来。很明显是兵力不足。

朗颂的知县和巡检转着城墙看了一圈,也大概明白现在的战局了。

不管怎样,求援是必须的,就是看如何能杀出重围了。

子时,朗颂的南门突然开了,大概一都的骑兵冲出了城门,似乎是要冲出包围圈,前往升龙府求援……

杨文广看了看赵曦……他有点不明白殿下今晚来南门的意思,可现在明白了。

似乎殿下就预料到朗颂守军会向升龙府求援一般。问题是,倘若这样,殿下安排先头部队前往广源方向是否得召回了。

“杨副将,命令将士严守防线,但不得使用火药弹。”

火药弹是要对付援军的,赵曦可不想这么早暴露了。

杨文广领命,向前去督战了。

“殿下,可是西门要突围了?”

这是狄青进安南境后,第一次问询战局。

“应该是了。这朗颂守军的将领还不算太差,也懂得声东击西。”

这话是表扬对方,好像更是得意于自己的判断。

“西门……”

“曦已交代诲叔,稍作抵抗,便放其离去。”

整个方略,赵曦已经明白的告知了整个指挥层。他不习惯这时候的主帅一言而决的做法,就跟演习一样,他把想法都知晓了指挥层。

南门的战斗很短暂。本来安南方是做样子的佯冲,而王师是真打,没几下,丢下些马匹和军卒,就撤回城了。

“妥了!命令将士,半个时辰之后,全军撤离,向广源方向行军。”

这是紧赶紧的活儿,赵曦必须在求援到达广源之时,选择好打伏击的地方。

这不是在境内,山势水形不熟悉,即便是孙节和曹霖已经提前开拔,赵曦还是想提前查验伏击地点。

朗颂已经是在平原上了,靠近国朝一方是山,而升龙府方向则是平原。

赵曦也不确定,从朗颂到广源,中间是否有适合伏击的地方。

……

“宋军撤了!”

“也应该撤了。侬族祸乱其广南,此万数军卒,怕是欲借道袭击广源后方吧……”

朗颂的知县和巡检,站在城头上,看着空荡荡的城墙外,很得意的闲聊。

猜想着宋军去包剿侬人时,遭遇自家三万将士的情形……

从朗颂往西五十里不到,便再次是深山密林了,而中间的峡谷,正是连接广源与朗颂的大道。

这……好像是专门为打伏击而生成的。孙节和曹霖见王师临近,也从山腰的灌木和林木中走出来了………确实不太容易发现埋伏。

……

“太子殿下与狄帅那边恐怕是成了!”

自从赵曦和狄青领军走了以后,余靖每天雷打不动的守在瞭望塔上,他跟孙沔分工了,轮替着,决不能缺了人。

这时候是大清早,正是俩人同时上瞭望塔的时候。

“想必是这样!”

对面的安南军营很热闹,应该是准备援军支援朗颂了。

“万数精锐,可莫要折损于安南境!”

一万将士,深入他境,孤军作战……那怕殿下智近乎妖,余靖也还是很担心。

“援军似不足万数……”

这就要轻松很多了。国朝守城的能力,在周边各国应该算得上顶尖。若太子殿下与狄帅,已经拿下朗颂,即便是安南援军到了,守个几日应该可以。

况且,太子殿下与狄帅,完全可以在打下朗颂后,迅速撤离,撤到永平寨。

他们那知道,赵曦他们只是路过朗颂,压根就没去诚心攻打朗颂。

这时候,赵曦他们正待在密林中乘凉呢。

“来了……”

不用什么贴地听蹄声,就看远处山林中惊飞的鸟,也知道这是安南的援军到了。

来的居然是骑兵!

再到了伏击地点,往西看去。

“五千!”

狄青一眼就看出这有五千骑兵。

五千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骑兵的铠甲参杂在扬起的灰尘中,那景象,确实很震撼。

赵曦是第一次见如此规模的骑兵……他真的理解了骑兵冲击时,步卒的那种恐惧。

上架感言

要上架了。说实话,有点忐忑。

我是去年7月26号注册并开始码字的,当时很随意,或者说是闲的。

然后就动手写了第一本书,书名叫《妥协的誓言》,是不是很有劝退的风格?

确实,一直到36万字上架,首订两个……

当时是啥也不懂,就单纯的码字。直到加了群,见到了各种各样言论,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有个名词叫萌新,还有个更契合的称呼叫扑街。

确实相当扑,上架两个月后均订5……

自己也不傻,有两个月也大概算是趴在网文的门口边了。就想着改书名,改简介,编辑也认为应该改。

改了书名,改成了《盗门百年》,还别说,还真就有起色了。

嘿嘿,在均订5基础上的起色又能怎样?不过无所谓,我就那样写完本了,完本时字数近130万,均订也过百了。

然后我自认为懂网文了,听说都市的人气旺,所以我就傻不愣登的想去都市分类混。

那本书上传了十万字,然后就没什么然后,到十万字申请签约,还被拒了。

这时候自省,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有码字的朋友说:你的盗门,其实算半部历史文……

本着能签约就满足的心态,我又转到历史文了,为了不败人品,连马甲都换了。

徐大可怜咱,内投给过了签。

不过那时候没多想,好歹签约了,就这么着吧。

然后从热门分类试水,历史新书,新书精选,分类强推……我的书居然有望冲出分类了!

我又多想了。

事实再一次告诉我,我就是趴在窗口看一下外面的世界,然后又被踹回去了。

怀着不甘心的想法,等了,最终我还是没坚持住,申请上架了。

那些大佬们的事,我不想了,真正忐忑的是,现在上架后会是怎样的境况?

我无从知晓,有过好梦,也做好了惨淡的准备,这就看明日上架的的情况了。

最后,有一点我需要郑重的提一下,就是感谢书友们的捧场,特别感谢那些打赏过本书的。

我也想过在每章的末尾说一声的,只是觉得有打赏了不加更,空口白牙的没诚意,所以就搁下了,这一搁,又不能厚此薄彼的……

我真的没想到自己的书,在没上架之前会有三十多个粉丝,受宠若惊了,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了。

今天提到了,也正好要上架。做个承诺:非不可抗力绝不断更,确保一天两更,争取三更。上架之时,为答谢打赏的书友,争取能有几天的五更奉上!

没有挨个点各位打赏书友的名,请谅解!

收尾时有个请求,我知道自己是扑街,就是上架也扑定了,只是希望书友们能搭把手,扶一下,让我扑的姿势能销魂点……

第一六②章 一次小胜

快,真的很快。

刚还是远看的尘土飞扬,一眨眼,就已经是遮天蔽日的一团,迅速靠近,耳中传来震耳欲聋的隆隆声。

这是真来啊。

赵曦再去看这队骑兵……除了领头的几排,还算的上是高头大马,剩下的骑着就跟驴差不多……这是矮脚马,广南也多是这类马。

就是前面几排……

“前排是蕃马,应为海船运送所致。大夏骑兵也有此蕃马……”

狄青是喜欢马的,西军中没有不喜欢马的。可太子殿下,好像更注重人的脚程,对骑兵不太看重。

赵曦不是不看重,而是因地制宜,就国朝这境况,若想训练可纵横天下的骑兵……别说是相公们,就是他老爹,也会严词拒绝。

没得选,只好选择脚程了。谁也知道人比不过马,可这不是没办法嘛。

骑兵对步兵,机动能力上,步兵天生有缺陷,那怕是矮脚马骑兵,也不是步兵可以抗衡的。

护卫营也不成,就是用枪管带刺刀,组成拒马阵也不行。

赵曦压根也没想过跟骑兵对抗。他的理念,从来就是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有效打击敌方,最好是把敌方摧毁在进攻的道路上。

比如现在,一万多军卒,除了护卫营那几个天生神力的,一直轮替着背虎蹲炮,整支队伍没有大型攻击器械。

就是每人带着数量不等的竹节火药弹。

锰钢的火枪,有效射程也就二三十米,也就是骑兵一个冲锋的距离,那怕是轮射,也有可能损伤。

赵曦可舍不得,护卫营不仅是对他,就是对国朝也是宝贝。

所以,赵曦在到达伏击地点时,就招呼军卒,找那种手臂粗细的树干,在两棵之间用藤条连接,做成简易的发射装置。

火药弹的引线时间已确定,只需试验几次,基本上能掌握发射的时机。

赵曦准备的伏击战,还是玩出其不意的那一套。

“中间切割,重点关照后队,以损其战力为第一要务!”

此地伏击,给援军的印象是……朗颂已沦陷。所以,前队即便是放过,一旦开战,前队一样不会考虑支援朗颂,而是向广源方向撤退。

当第一颗火药弹从山腰飞下去后,随着一声,然后一声声的火药弹爆炸声响起,那还有什么前队后队?整个骑兵队伍全乱了。

不是骑兵要乱,是马,矮脚马它也没听到过火药弹的声音。

这不是归仁铺的火枪轮射,即便是惊慌,人还能找到危险,从而躲避。这是马,马被惊了,它可没有什么判断的能力,只会乱跑……

整个骑兵队伍已经乱作一团了,马匹根本不受骑士驾驭,只是横冲直撞的奔腾。

唉,真正出其不意的,并不是伏击,而是火药弹对马匹的效应……一旦火药弹广为人知,恐怕这种效果就减少,甚至消失了。

赵曦都有点后悔在对战安南时,搞出这竹节火药弹了。若是对阵大夏和大辽时……

“狄帅,这安南与大夏、大辽往来如何?”

“殿下可是担忧火药弹被其知晓?”

“狄帅,说实话,安南对于国朝乃疥廯之疾,不足为虑。国朝大敌还是辽、夏。”

“火药弹若被其知晓,势必会减少在使用中的效果,特别是对骑兵的效果。若那样,这次曦与子容,临阵为之,就失策了。”

“殿下多虑了。即便辽夏知晓,无火药弹制作配方,也无法对骑兵马匹做针对性训练。”

但愿真的跟狄青说的一样吧!赵曦并不抱希望。

要说从提纯的工艺上,应该没谁比自己做的好。要说是单纯的火药弹……不说曾公亮的《武经总要》满大街都是,就说道家的天雷,也不是才出现。

做到火药弹的这般效果,估计差点,若说是有针对性训练……

算了,不想了,走着看吧。还是先考虑这战怎么打吧。

还能怎么打?对方已经自己乱了。五千匹马,都被惊了,然后毫无方向的乱窜,还时不时尥蹶子,腾跃……反正就是一个乱。

其实这火药弹,除非正中人身或者马身,没被打中了,也就那点冲击波,真正的损伤并不大。

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相对于五千匹惊马的伤害,火药弹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了。

骑士坚持想驾驭马匹,而马匹想自由奔跑,所以这一刻,骑士与马匹没了配合……越来越乱。

当看到不断的有骑士被马匹颠簸下马背后,军卒们都有些舍不得再发射火药弹了。

这时候就看出了护卫营与西军的区别。

护卫营只有服从,只要赵曦没下令停止,那么攻击就应该一直进行。至于马匹,那不是他们该考虑的。

“杨副将,为何停止攻击?”

“殿下,那是战马……”

“既然知道是战马,岂能不懂骑兵对战马的控制能力?一旦火药弹发射减少,汝可确定骑兵不能控制战马而逃脱吗?”

若是因战马乱窜,军卒照顾不过来,导致骑兵逃窜,那是没办法。若是因为己方减轻攻击力度,从而使安南骑兵能缓过劲来,整理队伍突围,那就说不过去了!

杨文广惋惜的看了一眼,再看看狄青也如此……还是再次去督战了。

他跑过来的目的,本来还想让太子殿下下令停止攻击,由军卒冲锋,最好能收拢一些战马。

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就被殿下劈头盖脸的数落了,还得督促军卒,继续发射火药弹。

“令各都分派军卒,收拢零散之马匹……”

战局定了,尽管赵曦已经要求重点关照后队了,可仍然不可能把五千骑兵全部留在这儿。

所谓的死伤,被火药弹真正杀死的,还没有被战马踩踏的一半。

其实火药弹压根就没发射几轮,赵曦默数着,手速快的组合,最多也就射出去两三枚火药弹。

这还是早先已经把火药弹绑缚在做成箭杆的木棍上了,就是这样,压弯树干,调整方向,在计算引线时间发射,都挺耽误时间的。

即便就这速度,也差不多够这队骑兵两人一枚了。

这若是后世,手雷这般操作,已经算是无差别,全覆盖的轰炸了,那绝对是绝无存活的可能。

而现在,只是一次小胜而已。

第一九零章 格局决定做法(第四更)

直到赵曦的纳妃事宜办完了,朝堂还没定下来他的职司。

也是服了,除了日常公务,剩下的时间,这些朝臣们就用来斗嘴了。

还好,见识过赵曦能耐的,都没立场。相公们本来就不轻易表态,不管是文彦博还是富弼,很担心不合适了被赵曦打脸。

至于下面这些人争吵,有没有执宰在背后撺掇,这个真没法说。

“陛下,诸公,关于曦职司之论,还望朝廷就此作罢。曦自觉军器监与铸币局已是精力极限,故莫再为此而争论了。”

又一次早朝,赵曦吭声了。这也是赵曦第一次在自己职司上发言。

他们赢了,皇家妥协了。皇家本来就该是妥协的一方,这些年一直如此。应该是除了太祖太宗,后面一直是皇家妥协的。

就如寇相公能逼着先皇亲征一样。

赵祯是有底的,儿子给他透过底,知道儿子的一些想法。可当儿子在朝堂上说出这番话后,他还是感觉到了委屈,比自己妥协的那种感觉还强烈。

脸色有些别扭,神情也显得沉重。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从曦儿年幼,便一直是一帆风顺的,不管是士林还是民间,甚至不比他因仁慈带来的声望低。

这一次,带着南征的功劳,却换不来想做事的职司……

可惜,没多少人在意他的脸色,别说是有点不好看,就是发怒了,也一样没人在意,相反会激起更多人的斗志。

文彦博和富弼在听到赵曦这番话后,却是两眼精光……太子殿下妥协了?

怎么可能?这段时间二人不曾对太子职司的事出言,就是在等着太子殿下的后手。

虽然左思右想想不到有其他办法,可还是没轻易表态……朝堂上已经是群情激昂了,张方平连同他一起上折的人,已经被朝堂上的各式言论淹没了,没必要落井下石。

问题是,太子殿下怎么会妥协?

太子殿下职司的想法,绝不是张方平自个想出来的,若说是军器监和铸币,可以说的过去。可榷场、漕运和铁监,跟太子殿下所展露的能耐不相干。

很显然,应该是太子殿下跟张方平有过沟通的。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太子殿下想入手的。就这么妥协了?

狄青也疑惑。

因南征的功劳,狄青现在也算是执宰了,枢密副使。

张方平奏折在朝堂商议时,狄青很不自知的摇旗呐喊了。结果是,不管是否赞同张方平,所有人都针对他喷唾沫。

也是没见识过朝堂的事,更不懂武将在朝堂的做法。

第一次在朝堂上的发言,就被整个朝堂的文臣给群殴了。而武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曹家和高家的人,也悄悄的。

狄青本来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本不应该有这样的鲁莽行为,只是他跟赵曦一样,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甚至以为这都是些出力不讨好的营生。

确实是出力不讨好,只不过他认为的出力不讨好跟张方平认为的是两码事。

狄青也以为太子殿下不会妥协,肯定还有其他办法……太子殿下总是天马行空的,他想不到,未必太子殿下想不到。

可现在,太子殿下居然妥协了!

再想想广南那些弃城而逃者,狄青不由的为这些人一直担忧……且等着吧,太子殿下会让你们知道疼的。

对于这一点,狄青坚信!

“陛下,臣文彦博附议太子殿下请求。广南安抚使多次上奏,提及护卫营被褥之便,盔甲之坚。”

“如今朝廷应将此二物装备禁军。太子殿下主军器监,正值国朝装备新式盔甲之时,又护卫营火器之威,也需逐步推而广之。如此,军器监势必事务繁忙。”

“还望陛下恩准殿下所求……”

这算是投桃报李吗?赵曦听完文彦博所说的,不由的要这样想。

南征回来这么久了,余靖的折子早被灰尘淹没了。但赵曦还没听到朝廷有推广的意思。

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说吧?肯定是第一次,看看各个朝臣的表现就知道。估计也就富弼算是清楚这底牌的人了。

狄青再听到这个……他是不知道的,别看他也算是枢密副使,可人家压根没当他个人物。

不过,那些都是小节,若禁军真的都装备了护卫营的盔甲,再配以火器……这算是狄青自入朝堂以来,听到最舒爽的朝议了。

文彦博是个成熟的政客,还是最具备政客基本素养的人。这一手相当漂亮。

他是北人不假,处于执宰的位置上,他不能赤膊上阵,掺和太子殿下是否主持漕运的事。

如今太子殿下退了一步,也应该适当给些甜头。

关键是推广盔甲,势必会增加铁矿的需求,也就是说,徐州铁监和漕运都会因此而沾光。

同时,护卫营被褥的营生,谁都知道那是内苑的活儿。

这样下来,都有好处,都应该没什么话说,也舍不得再反驳。

关键是他也想早点看到太子殿下另起炉灶的收益……不对!文彦博突然有些明白了,另起炉灶,就是自己家也掺和进去的营生,才是太子殿下甩给那些人的耳光!

希望不要太狠了。

其实,这些都不是赵曦想的,赵曦真正的目的只有铸币。当然军器监也是目的之一,那是确保他达到目的的手段。

至于漕运、铁监、榷场,本来就是因为军备和铸币而延伸到的。赵曦只是希望自己介入,能确保自己的对铜铁需求而已。

既然朝堂走不通,他就走商贾的路了。

有开始,待人看到了收益,他不担心没人动心。

这次南征,不管是在安南,还是大理,他发现国朝的货币,在两国都是通用的。

他问过,也知道,就是吐蕃,大夏,甚至大辽以及到遥远的高丽和扶桑,国朝的货币都能通用。

还有什么比货币更锋利的武器?

如今,铜有了,锰有了,就连锌也有了,再把渠道畅通了,剩下的……不让主管榷场,自己就以商贾的身份进行交易。这样总成吧?

朝堂,就朝堂上这些人看到的,他们真当成利了。赵曦是想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利益,怎样才不算是蝇头小利。

第一九二章 一锅烩(继续五更 第一更)

自从那一次跟苏颂示范了冲压成型后,赵曦就在没关注过后续,顾不上。

这段时间,他除了陪着他爹处理政务和让自家仨女人怀孕以外,就泡在军器监了。

越泡的时间长,赵曦越觉得这军器监的事,他想的太轻松了。

怎么说呢,这军器监根本就没个规划,基本上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比如做铁钉的,因为床弩用的多,那么铁钉的作坊就挨着床弩作坊。而箭杆的作坊又跟箭头的作坊挨着。

这无可厚非,最起码在赵曦接管军器监之前很合适,也确实有利于提高效率。

问题是,赵曦主导军器监后,除了这些传统的兵器外,将会生产火药。

虽然国朝现在的军器监也有些火药作坊,跟护卫营的火药根本就是两回事。

要说军器监的火药炸响了,也顶多了很着火没多大区别,而护卫营现在所用的火药库炸了,很可能将军器监的一部分直接夷为平地。

在赵曦的概念里,火药作坊是不得见一丝火星的,甚至连铁器都不可见。

就是在护卫营,也是在犄角旮旯,远离整个护卫营其他作坊的。

扩大生产?唉!真叫一个愁人。更何况这军器监周边都是居民区……

还好苏颂这边有让他欣慰的事。

赵曦本来是来问计于人的,结果苏颂所做的着实让他震惊了,不愧是当世最具备科学家素养的士人。

苏颂居然将碾子的做法运用到了铸币的冲饼上。

“殿下,若是用筒车,水流足够湍急,筒车衔接合适……”

苏颂是南方人,对于筒车很熟悉,关键是他还是个机械专家。

原本护卫营的盔甲都是人力打造的,就是一锤一锤敲打,然后再由人打磨。

赵曦心里装着钱币的事儿,还没顾得上考虑国朝禁军装备,朝堂对此事更不着急。

也正是因为钱币,苏颂想到了这些,同时也解决了盔甲批量生产的难题。

就是这军器监……赵曦发现自己也是钻死胡同了,居然没苏颂的思维开阔。

既然现在的军器监杂乱,干脆自己重建一个好了,制币也恰好需要水力……

汴梁是四水贯都,可是所有的水流进了城,都跟国朝臣工的性子一样……没有最慢,只有更慢。

所以,赵曦不得不沿着汴梁城转悠。

军器监是肯定不能外设的,特别是涉及到火药的制作。

这一点,整个朝堂应该是一致的。

《论新址筹建火器监疏》这是赵曦拿到朝堂上的条陈,结果一公布又是一阵争吵。

“殿下,如今朝廷支出皆有法度,筹建火器监之钱粮,朝廷暂时无法支撑,可暂时搁置……”

“边境承平数年,火器之威力杀伤火大,有违天和,不做也罢。国朝存续,以及与边陲蛮夷之交,应施以王道而非霸道,得道多助……”

“殿下,军器监不可外设,是乃祖制,万不可外遣。且,曾相公《武经总要》也可于军器监制作,为何耗费钱粮外遣军器监?”

“令正此言差矣,吾之火药配方与殿下护卫营之配方不可相提并论。鉴于火药习性,公亮以为,殿下条陈所述为至理。”

曾公亮算是对火药习性熟悉并了解的,陈述很中肯。不过他也只是提到火药习性的问题,对于钱粮……这确实是个问题。

“殿下,诸臣工所言非虚。如今朝廷寅吃卯粮已是陈例。钱粮不足用,近年制钱又优劣不等,导致朝廷无钱可用。彦国以为,殿下可先行开采铜矿,并制以钱币,充盈朝堂左右库藏后,再论军备之事。”

谁能想到,繁花似锦的国朝,一个个钟鸣鼎食的士大夫,却守着一个寅吃卯粮的朝廷。

赵曦几乎不过问钱粮的事,也听滔娘嘀咕过,说老爹和娘娘有时候赏赐什么,都得从东宫支取。

本以为是小媳妇爱钱财,如此看来,这朝堂还真的是没什么财货储备了。

赵曦是真不想一下子都推出来,并不是要藏着掖着,是担心又要争论不休了。

可富弼说道这程度,鉴于对富弼的认同,赵曦不得不……干脆一锅烩也算。

所以……

“这……”

富弼看着赵曦递给他的钱币……他也算金石爱好者,也曾收集过历朝历代的制钱,可从来没有殿下给他的这般感觉。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钱币了,几乎可以称之为鉴赏品了。

“金银铜?价值如何?兑换如何?”

“铜币如同国朝制钱,一文;银币一贯,即千文;金币兑换银币一贯,铜币百万……”

赵曦无意玩什么当十折五之类的把戏。钱币就是信用,需要的是认同,而不是它本身的价值和精美程度。

至于别人怎么看,怎样用,最终赵曦会让事实告诉他们,什么才是最正确的钱币价值,怎样储备和使用钱币才是正确的。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并不是你告诉他什么正确,他就认为是正确的。特别是自命不凡的这些士大夫,谁也自认为不比别人差,赵曦不喜欢说教,特别不喜欢跟爱犟嘴的人说教。

看着新币在朝堂诸公手里转圈,再看看一个个贪婪的神色……

都想什么,赵曦能猜出个大概来。不就是又准备堆自家库房里吗?好,很好,会让他们懂得的。

“殿下,此币如今可能量产?国朝各处钱监可否铸币?何时朝廷可支用?”

看看,看这一个个着急的。

“陛下,诸公,此乃样币,是经苏教导多次配方,并以护卫营制甲之法所制,可经年不腐不朽,即便于潮湿之地,也可储存多年。”

不是喜欢藏钱吗?这钱你可以藏,保证不腐烂不生锈……

“但若要批量生产新币,势必需要相应的作坊。同时,由于新币制作涉及到护卫营盔甲,以及火枪虎蹲炮的配方和工艺,鉴于国朝军器监不出汴梁城的陈例,国朝各钱监暂不适合制作新币。”

“曦呈于朝堂之条陈,是为军器监筹建搬迁,实之为新币工坊……也就是汴梁钱监而为。乃集盔甲、火药、火器、制币,并传统兵器融于一体的大型作坊城。”

不是都喜欢为难吗?看着新币好,赵曦也无意让大伙都为难一些。

舍得舍得,看看朝臣会如何选择吧。

第一九三章 猜不透(第二更)

这该是赵祯最喜欢的朝堂议事形式了。

整个朝堂的发展,都如曦儿与他所言,几乎是按着曦儿编排的在上演……

得矜持,赵祯不得不做出一副相当疑惑的神情,甚至看到新币都得略显惊讶。曦儿所言极是,倘若自己稍有不慎,很可能朝堂又生变故。

为难,从来都是臣工为难自己的,最起码赵祯自亲政以来,未曾让臣工为难过。

他总是会设身处地的为臣工想,都是为国朝操心,赵祯不想为难他人。这样的结果就是,自己被为难的时候就多了。

曦儿这样做……也不算为难臣工吧。只要没有尽快兑换新币的想法,也就不会在是否新建军器监的问题上为难了。

新币不出,现在流通的钱币也一样能使用……

人们都有向好的概念,面对美好的事物,不可避免会有拥有的想法。

对于良币驱逐劣币的前景,所有人都是共识的。

但筹建搬迁军器监……还是交给相公们吧。这时候总不能说可以直接筹建钱监的话,即便真有人可以无耻到那种程度,在朝堂上还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太子殿下完全可以将两者混为一谈,也确实将两者混为一谈了。

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回事,一切都是太子殿下一人所言,即便问苏颂苏子容,估计也也是一样的回答。

“殿下,少量制作,逐步推行吧!”

富弼很清楚,刚才还群情激昂的朝堂,为何一下子冷下来了。

他也觉得新币推行后,可以改观国朝混乱的货币现状。问题是新建搬迁军器监……看看朝廷的库藏,还是算了吧,现在的朝堂根本没这个财力。

富弼想到这,心里又有些埋怨官家了。庆历年,多好的开局,范相公顶着世人的辱骂,一心为国朝,却落的个老年了还颠沛流离……

若当初官家能一如既往,能将新政坚持住了,如今朝堂绝不会是这般困境。

想到这,富弼不由的看了赵祯一眼……

嗯?难不成自己露馅了?不应该呀?虽然自己知道结果,可对于过程的新奇,赵祯还是真的存在的。

可为什么富彦国有点不满呢?

富弼还是相当公正廉明的,能说出这话,不管内心怎样,最起码是切实在为国朝着想,他也尽力做着一个合格的裱糊匠。

火器、盔甲……等等这些又有的等了。

狄青了解护卫营的情况,倘若不搬迁,就护卫营如今的状况,别说是国朝禁军,就是西军,怕也得等个十年八年的。

狄青心里只有火药弹和盔甲,他并没有琢磨富弼所说的少量制作,逐步推行是指军备还是新币……

富弼自己也无法说清指的是哪一个,或许是都有吧。

差不多了吧,应该差不多了。拿捏需要掌握火候,过犹不及。赵曦也没想着把自己拉的太高,适当有点高度就行了。

“陛下,各位相公,诸公,曦以为,军器监搬迁,朝廷不必耗费钱粮也可成行……”

“殿下,军备乃军国重事,莫假商贾之名!”

文彦博一直没开口,因为立场的问题。他毕竟是枢密院使,涉及军备,他应该站在太子殿下的立场上,可他又是士人,不想跟朝堂诸公相悖。

可当赵曦一说出:朝堂不必耗费钱粮时,他不能不吭声了。

太子殿下善用商贾之行,这无可厚非,毕竟大家都沾光了。问题是这是军备,商贾奸诈自古如此,岂可将军备寄于商贾?

呃……被文彦博这么一抢白,赵曦也愣了。这老小子咋知道爷要用商贾之行?

不对,也对。赵曦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被文彦博这么一说,估计所有人都想到自己会怎样做了。

可不就是嘛。不说儿时的那些,就说自己南征一趟,一件一件,好像都是玩的商贾的营生。

“文相,曦为太子,自不敢将军国重事寄于商贾之手。此为涉及商贾,最终军器监、铸币局均于商贾无关。”

“朝廷库藏不足,难以支撑军器监筹建,乃诸公所言,也为事实。如今之计,唯有借用商贾之钱粮筹建,并非让商贾掺和军器制作。”

这是两个概念。出资可以还钱,还可以换其他物事,不一定就非得占份子。

“殿下,此为与朝廷筹建并无二异,皆为寅吃卯粮之举。如此这般,与朝廷借贷有何不同?”

这算是客气话了,完全可以直接说:就你一个人聪明,换个名堂而已,并不改变实质!

“非也!现军器监于汴梁内城。居京师不易乃众所周知,朝廷可以军器监所处之地偿还商贾。如此一来,军器监可筹建完成,而朝堂并无增加支出……”

这操作中间的道道,按说应该很容易想明白的。

可赵曦说完了,却发现整个朝臣都跟看怀胎似的看着他。

啥意思?这目光明显不是敬佩,倒像是看傻子一样。

军器监那地方,朝堂诸公都清楚,不提地方大小的问题。就是居京师再不易,谁会去选择军器监作坊那样的屋子居住?

这殿下也真想的出,真当商贾都是傻子吗?

有出钱筹建军器监那些钱,就是汴梁再居之不易,也可购得不少住所了。

好吧,赵曦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高看了这时代的精英。评不透,有时候他觉得很简单的道理,几乎是常识性的问题,偏偏都不懂。

可有时候他觉得连自己都得转几转脑子,可人家都很明白。

“殿下以为可行?”

“可行!”

“朝廷准许殿下操持军器监搬迁筹建,但朝廷不予支付钱粮,只将军器监现址出卖即可?殿下,老臣理解可对?”

“确实如此!”

“陛下,诸位相公,老臣以为可准许殿下操持此事!”

富弼和文彦博,包括曾公亮都还愣着,已经有人跟赵曦怼上了。

这事……怎么感觉透着邪乎?说不清,但凡殿下操办的事,多想想总是没错的。

再看看高、曹两家人,包括韩、吕、王、石等几家人,这都算是潜邸的亲信了,似乎都是一副愁容。

就连官家也是一副沉重表情……

准了!反正自己是想不出门道。既然朝廷不支付,太子殿下又可以达成目的,没理由不准的。

最终军器监砸了,也是砸殿下手里……话说东宫挺富裕的。

第一九四章 管城李诫(第三更)

就这么定了。

朝廷准许殿下操持军器监事宜,也就是说准了太子殿下的条陈,就是不给钱。

如果太子殿下愿意东宫出钱筹建军器监,朝廷还是乐意看到的。话说,天下是赵姓之天下,也说的过去。

早朝的这项朝议就这么过了。赵曦看大伙像傻子,大伙看赵曦像傻子,互相看看都觉得满意。

赵祯有点愁。东宫是富裕,这个富裕也给了他不少的便利,有些自己想做的赏赐,怕相公们牢骚,从东宫挪用很方便。

这下……怕是东宫也要和自己的内苑一样困顿了。

至于儿子所说的什么锰矿、樟球、铜矿之类,还都是设想,前期开工也需要钱粮……唉!

早朝在各怀心事中散了,赵祯没有留任何相公奏对……这情形,怕是相公们也要会公廨议论半天。

奏折也不管了,父子俩直接往后苑去。

“曦儿,实在不行,为父跟相公们商量,自左右藏支应些钱粮……”

朝议赵祯没说话,儿子说他自有计较,可曦儿只说朝臣在说军器监搬迁时,他会引导至新币上,从而让朝臣们选择。

可现在的结果是,朝臣没选择,而曦儿自己定下了。

剧情是按照曦儿所言上演了,结局却不尽人意。

曦儿恳求自己不多言,自己没多言,可事情到了这般程度……曦儿也没料到吧?

的确,赵曦没料到。他以为只要他提到土地置换,应该会被朝臣们哭着喊着掺和进来,甚至朝廷也会拿军器监的土地拿捏,最终获得一部分收益。

没想到会是这样!

也好,既然没人看到这商机,自己就不客气了。反正自己是说明白的。

“爹爹,孩儿自有计较,无须担心。”

还是自有计较,问题是你上哪儿搞到这笔钱去?

都不用招呼,待父子俩到了慈明宫,赵曦自家的女人都凑齐了在等着他。

每日放衙,赵曦都会过来请安的。妻妾也就在这里等着了。

说是等着,也有跟公爹公婆哭诉的意思。

自家郎君是为国朝的,整个包袱全砸东宫头上了!

“三哥,东宫府内的收益全在这里了……”

滔娘那个心疼劲……没法说,就看眉间的郁结,也知道有多不舍了。

想来每月都还有进项,还能支应着东宫的用度。为自家男人争口气,把这些年的储备全数献出来了。

“曦朗,领地穷困,多年也就积攒下这点……”

这段氏倒是没愁什么,也知道那怕是都出去了,也比当初自己做姑娘时富足。

就是多年的私房,连同嫁妆……

“曦朗,奴书信家父,韶州营生可变卖些许……”

我嘞个去!这都是干嘛?真当自己是个败家子,日子不过了怎么滴?

就这说话的档口,又有进出的内侍,不敢喧哗,担心招惹了满目愁容的东宫一家子,都悄悄的跑到皇后以及官家身边低语。

“曦儿,娘舅送来些钱粮,让曦儿先用着,不足还可以筹集,是六家一起的。只是多数钱粮分散于各军州商铺,需要时间筹集……”

赵曦正准备训妻呢,结果皇后娘娘说话了。

还成,有人还是能看到前景的。

“这些钱粮,都是六家这些年依着曦儿所赚,他们均表示无须偿还……”

得!还是不看好。就没一个人看明白吗?

“曦儿,朝议无法表达。富、文两位相公,以及曾明仲、狄汉臣等几位,就连节俭出名的包希仁也都传话,资助曦儿些钱粮。”

好吧,赵曦彻底无奈了。

这算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吗?也只能这样理解他们了。至于狄青,老小子估计是因为战友情吧?

问题是,他们能有几个钱。

“爹爹,娘娘,回个话。恳请他们莫再与孩儿争利了。如今送来的钱粮,孩儿会作为份子,待事后结算。”

一个个瞪大眼看着赵曦,都这时候了,还硬撑着。

不对!鉴于对赵曦的了解,不是个说狂话的。

“三哥、曦儿,果真能赚钱?”

要说了解,赵祯也没有曹皇后和滔娘对赵曦了解的透彻。

“中正,李宪……”

本来是准备在朝堂上展示的,结果一个个在定下来之后,根本不给自己解说的余地,直接跳过去说其他事了。

也罢,我自己赚还不成吗?

王中正和李宪一人一个包袱,小心翼翼的打开……这些他们也有参与的。

就殿下所绘的房子,已经恳求殿下赏赐了,里面有他俩的房子。

赵曦完全照着后世那种宣传画做的,规划图,平面图,布局图,效果图……包括后世宣传时的标语和配套设施他也一并借用了。

这是……

“军器监?”

“军器监原址。吾欲拆除后新建此类房子,并予以扑买……”

不用说了,任何话都是多余的。要说浪漫情怀,国朝比前朝有过之而非不及。

这般美轮美奂的房屋,别说是士林,就是皇家庭院也有不及。

滔娘真有心让公爹把朝臣那些碎银子退回去……自家全担了又怎样?大不了自己给娘家吭声……若是东宫钱粮足够,连娘家都不想麻烦。

总算是让后院安静了。赵曦没时间陪着他们感叹这画画,他得去给新军器监选址去。

四水贯都的汴梁,要想寻一处有落差的水源地,非得出城了。

所以,赵曦又是一行几人,从少爷到管家,再到跑腿的伙计,一个个装扮就绪出城了。

汴河水引自黄河,筒车运行会增加修缮,至于五丈河与金水河,水流很难带动大型筒车。也就唯有蔡河了。

蔡河设有斗门,又是赵曦设想的另外运输线路的通道,水流量也足可以用。

“看来不是吾一人有此见识!尔等可是因太子殿下选址而来?”

赵曦一行人正顺着蔡河岸溜达,莫名其妙跑来一人,还没到跟前就嚷嚷了。

若不是赵曦制止,王中正都要开喷子了……什么人啊?冲撞太子,弄死也是白死。

“哦,汝从何听说的?”

这才三五天,尽管朝堂是筛子,也不至于满城风雨吧。赵曦很疑惑,此人是怎样知道的。

“鄙人管城李诫,唐突各位了。听家父念叨,曾辩驳几句,被训斥了。闲着没事,就跑来看看。”

这小子倒也明事理,远远的喊叫,靠近了反倒装一副斯文样。

第一九五章 馅饼砸中的人(第四更)

李诫他爹此次述职,转任河北,恰巧遇到朝堂因军器监之事,回家就唠叨了几句。

他爹不感兴趣,可李诫对这类闲事很有兴趣。在家里替太子殿下辩驳了几句,还有些替太子殿下鸣不平的意思。

结果被老爹痛斥了。没办法,自己除了经文,其他的都有兴致,就是学那些先贤古圣让他头疼。

这不,大哥已经考中了,他就考了一次,然后再没科举的想法了。

被训斥也是应该的。

太子殿下条陈说要将军器监搬迁至汴梁城外,并新建一座类似城池的工坊。李诫很想看看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还以为太子殿下已经奠基筹建了呢,就随便来看看。

没想到会遇到一行在蔡河边转悠的。远远的看见,还以为遇到了知音,一时兴起,便喊叫了。

待走近,才发现个个气度不凡,赶紧收起了莽撞,客客气气的施礼了。

“管城?南公次子?”

“正是鄙人。”

李诫见人家开口便道出他的出生,更是恭敬了。没办法,不用想也知道是官面上的人,说不定跟老爹是同僚,不可不敬。

“李明仲,涉猎颇广,唯不喜读书。一试不举,便不再应试。曾祖、祖父、父兄皆为朝官,汝父此次述职,更是高升河北转运副使。吾所言可对?”

吕公著看着像是跟李诫说,其实是跟赵曦讲述此人的来历。

李诫被吕公著倒腾出底细,越发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就这点这么多。

下意识的挠了挠后脑勺,脸上还堆着笑。

他没觉得这是恶心他,最起码那个涉猎颇广,应该是夸奖他的。

也有点走累了,遇到这么个妙人,赵曦干脆就那样随便坐地上。

这几天一直就这样,没人惊讶,倒是李诫惊讶了。

不止是惊讶这帮衣冠楚楚的人席地而坐,关键是这个年轻人好像并不在意其他人,问都没问就坐下了。

跟自己有一比!

“先生缪赞了,涉猎颇广不敢当,倒是对营造有些心得。”

李诫这对答,让吕公著都愣了。他所说涉猎颇广,意思是不务正业,没想到这后生理解成夸奖了。

还真是个妙人。也是跟李南公不熟,否则吕公著都有心替李南公教训几句了。

就自己的年龄和职衔,说教李南公儿子,还是够格的。

“来来来,这位兄弟,说说你对营造有何心得?”

赵曦也不纯粹是闲着没事找人玩。说这种话的,要不是夸夸其谈者,要不就是胸有才学大大咧咧的性子。

看着还算知礼节,也有些羞涩,应该不是夸夸其谈,希望不是夸夸其谈者吧。

真就过来了,还有意挨着赵曦坐下。只是赵曦身边的人多,他没法挤进去。

“要说这营造嘛,吾首推喻皓《木经》。就如开宝寺木塔,喻大师便在营造之时考虑京师环境和气候……”

可能是从来没有机会显摆自己的学问,难得有人倾听,这李诫一开口,就刹不住车了。

从国朝营造开始,一直往前翻,再说到各地营造式法的不同等等,甚至说的苏颂都跟着掺和进来了。

还行,这一趟不算浪费,选定了地点不说,还碰到这样一个秒人。

这小子应该是走狗屎运了。吕公著临离开时,颇有深意的看了李诫一眼。

他知道,太子殿下怕是对这小子感兴趣了,否则不会听这么长时间的废话。

“中正,去跟着这小子,看看他落脚点。明日一大早唤起到护卫营地,让其看看军器监的改造方案。”

果然,这还没回城呢,太子殿下就交代了。

这档口,太子殿下是真需要这一类的人,苏子容忙不过来,其他人又帮不了什么忙。

就今天这情形,就是苏子容恐怕也有心建言殿下招揽此人了。

确实,这段时间事太多,虽然赵曦有计划有步骤的推进,手边的人都不是这方面的人才。

商贾之事可以委托高、曹两家,可这营造之事,除了苏颂和自己,其他人不说干了干不了,压根就不感兴趣。

难得有这么个人,试试用吧。

朝堂闲人倒是不少,这时候估计都等着看自己笑话呢,别说按自己的计划还不到时候,就是这时候跟朝堂申请,估计也都是推三阻四的。

自以为是个人物,不管是恩荫还是考中,都候着好差遣呢。反正没差遣国朝也有俸禄给发。

赵曦有时候想不明白,国朝为何要养一群,一大群根本不做事的官员。

待岗?还是停职?搞不懂。

李诫可没想到今日偶遇是改变他命运的机遇,能遇到说话投机的对他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毕竟工匠算是不上台面的营生,最起码自家乃至整个国朝士林是这般认为的。

今日所遇几人……不该是匠人。嗯,不是匠人,看来还是有同道中人。

心里美滋滋的,就借住在馆驿。这么说也是官员子弟,虽然还不够荫补的格,混个免费吃住还是可以的。

一大早起来,李诫那股兴奋劲还没下去,就是吃饭时还哼着小调呢。

“李诫何人?”

“是我!”

“奉太子殿下令旨,着管城李诫即日到东宫护卫营任职……”

后面的话李诫没听,就听到这句了。

他是做过梦的,悄悄的想过,想着有一天被官家慧眼看中,从而飞黄腾达,让他老爹看看,并不是只有考举一条路。

可没想到真有这事发生了。

李诫愣愣的傻站着,很想有人能掐自己一把,让自己知道不是做梦。

“愣着干嘛?走吧!”

传旨的又追了一声。就是一个白生,又不是士子,这类事没什么油水。很有点不耐烦,若不是有东宫护卫营的名头,这传旨的早呵斥了。

“内侍稍等,鄙人稍微收拾一下……”

应该是真的了。李诫回房后,还真就掐了自己一把……疼。是真的。

他所说的收拾,更多的是收拾一下心情。这时候也冷静了。

“承蒙内侍费力…”

小太监在门口待着,李诫出门干净给小太监塞了物事,这是礼节,也是规矩。

现在他的情形,应该跟兄长考中时差不多,应该给送信人喜钱的。

第一九六章 算谁的幸运(第五更)

李诫不傻,当他进入护卫营营地,再看到已经换了装束的王中正时,已经明白,昨日他是真的被馅饼砸中了。

溜达个蔡河,居然真的让自己偶遇了太子殿下。

这时候就是让他把命交给太子,他感觉也不会犹豫。

这是什么,不仅仅是知遇之恩,简直如同再造。从此他李诫也可以在管城李家挺直腰杆活着了。

不管什么差事,李诫发誓,一定要做到让太子殿下满意。

“李官人,殿下令汝先看看图纸,随后撰条陈上呈。汝本官为登仕郎,差遣为军器将作……”

王中正跟李诫絮叨。他看的出,太子殿下好像很看重这个李诫,连夜跟官家给他求了个官位。

对于太子殿下看重的,王中正不介意多几句嘴。

这不,还双手把官服和诏令递给了李诫。

得稳稳!真的稳稳!

李诫已经猜到了,可当接过官服时,还是忍不住有点颤抖。

从懂事起,这一直就是老爹的愿望,也是自己的梦想。特别是经过一次科考,他更知道国朝得官之不易。

就凭老爹,或许临终了,会有自己一个荫补的名额,可是也同样存在如同庆历年一样,取消荫补。

所以,这时候拿在手里的官服,真的感觉犹如千斤之重。

如今,自己也算是有官身了…

这场面王中正见过,没打扰李诫的陶醉,直接走了。话说自己还得回宫侍奉殿下,谁有空看着不稀罕的情景。

这两天赵曦也没有闲着,新军器监的地址定了,他得根据地形做出新军器监的规划图来。

这还得是抽空做。原本的听政和学习老爹处理朝政并没有停下,时不时富弼和文彦博,包括曾公亮和韩绛、吕公弼,甚至还有欧阳修都要给自己讲课。

相公并没有太子殿下增加了职司,就放任殿下自由成长了。那怕他已经在南征时有所表现,依然还是太子,还得受相公们教导。

没了庞籍,也没人自荐做太子师,干脆就轮替着或者一同教育太子。

赵曦清楚,这应该是相公们近距离接触,从而更多的了解他的思维。

那些该说,那些能说,对谁可说,说多说少,赵曦心里有谱。他也喜欢这样,有机会能含蓄的,含沙射影的把自己的一些理念告诉他们。

君臣和谐才是国朝大幸。

大概过了四五日,赵曦才把新军器监的规划图做好了。其实那就是样子货,反正他没见过现世有人做,自己就是标准。

这才有时间去护卫营看看那个李诫怎样了。

吓着赵曦了。这才几日不见,原本感觉还算倜傥的李诫,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这是因何?“

赵曦看着李诫,脸色没一点红润,双颊塌陷,两眼全是红丝,头发凌乱……没一点公子哥样。

赵曦看的是李诫,问的却是吕公著等人。

他不希望护卫营里有出身论,虽然这个无法避免,但绝不可以在护卫营有这样明显的做法。

况且,赵曦觉得这个李诫有大用。

“殿下,李将作五日来几近未安歇。劝其不听,言太子殿下军器监改造要紧,乃是大事。就成这样了。甚至拖着子容也如此。子容才睡下不久。”

这……赵曦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国朝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得过且过的,即便有为国为民的朝臣,也是基于过的滋润的基础上。没想到自己可以见到这样一个人物。

李诫在冷静后,看到太子殿下做的图,就已经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整个操作。

这是准备改造旧的军器监,从而得到新建军器监的钱粮。

从父亲那儿,他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的处境。知道很急迫,所以他也很急迫。

就没日没夜的依照太子殿下图纸作画。

李诫除了考举不成,作画,特别是作营造的画,水平相当高。

“殿下,几日前李诫唐突,还望殿下莫怪罪。诫观殿下之谋划,军器监旧址改造,基本如出一辙。”

“故,诫以为可令将作监先行制作组件,与军器监搬迁同步进行。待军器监搬迁完毕,基础完工,运来组件营造,可节省不少时日。”

“与苏教导沟通多次,此番算是将组件之图,以及具体尺寸做完。望未负使命……”

赵曦明白,自己是逮着宝了。

这不仅仅是建筑营造的问题,这李诫已经有了标准件的概念。

大才呀!

“令李诫安歇!诲叔,此番构图营造之事,由汝与将作监沟通……”

还有好多事得你小子做呢,可不能一个军器监改造就给我累趴下了。

赵曦没客气,甚至连夸奖都没有,直接就是命令李诫去睡觉。

还别说,这类人就吃这套。若太子殿下夸奖了,致谢了,可能还会让李诫感觉不太舒服,而太子殿下这样直接的命令他去睡……李诫真有点忍不住要落泪了。

……

军器监没了,太子殿下把军器监的工匠,包括官员,一律收拾到护卫营受训了,然后直接把军器监给推平了。

都不理解,本来还能当房子卖,现在只有破烂了。可不就是,这些天常见有军器监的一些破烂被运走。

太子殿下就连这点财货也看的上,确实是陷入困境了。

相公们几次有意询问,却又担心太子殿下再让朝廷支付钱粮,所以就没问过。

吃点亏也好,不能惯着殿下跟朝堂对着干的毛病,更不能惯着做错了还有条件可讲的习惯。

赵曦等着相公们问,这时候如果有人问了,他不介意和盘托出。真的,他没想着打人脸,能和谐还是和谐点好。

这时候,不管是相公们让朝廷主导这事,还是私下有人掺和,赵曦都准备接收了。

他不相信这些相公们就资助他的那点闲钱,也不信朝廷就真挤不出钱粮来。

随便拖欠,应该说延迟发放俸禄,这点钱就有了,还是翻倍的赚。

可惜,捱到军器监原址已经打基础了,还是没人吭声。

这也是吕公著故意的,他跟将作监沟通,根本就不说这些物事的用途。

国朝的将作监分工又细,各个工坊有各个工坊的专业。

再说了,这些物事虽然是朝廷使用,可东宫这边是付钱的,用不着朝廷支付,也就没人关注将作监营造之事,这种活在将作监并不稀奇。

所有因素凑一起,还是给赵曦做了个赚钱的局。

第一九七章 人不能太过分(继续五更 第一更)

李诫不傻,当他进入护卫营营地,再看到已经换了装束的王中正时,已经明白,昨日他是真的被馅饼砸中了。

溜达个蔡河,居然真的让自己偶遇了太子殿下。

这时候就是让他把命交给太子,他感觉也不会犹豫。

这是什么,不仅仅是知遇之恩,简直如同再造。从此他李诫也可以在管城李家挺直腰杆活着了。

不管什么差事,李诫发誓,一定要做到让太子殿下满意。

“李官人,殿下令汝先看看图纸,随后撰条陈上呈。汝本官为登仕郎,差遣为军器将作……”

王中正跟李诫絮叨。他看的出,太子殿下好像很看重这个李诫,连夜跟官家给他求了个官位。

对于太子殿下看重的,王中正不介意多几句嘴。

这不,还双手把官服和诏令递给了李诫。

得稳稳!真的稳稳!

李诫已经猜到了,可当接过官服时,还是忍不住有点颤抖。

从懂事起,这一直就是老爹的愿望,也是自己的梦想。特别是经过一次科考,他更知道国朝得官之不易。

就凭老爹,或许临终了,会有自己一个荫补的名额,可是也同样存在如同庆历年一样,取消荫补。

所以,这时候拿在手里的官服,真的感觉犹如千斤之重。

如今,自己也算是有官身了…

这场面王中正见过,没打扰李诫的陶醉,直接走了。话说自己还得回宫侍奉殿下,谁有空看着不稀罕的情景。

这两天赵曦也没有闲着,新军器监的地址定了,他得根据地形做出新军器监的规划图来。

这还得是抽空做。原本的听政和学习老爹处理朝政并没有停下,时不时富弼和文彦博,包括曾公亮和韩绛、吕公弼,甚至还有欧阳修都要给自己讲课。

相公并没有太子殿下增加了职司,就放任殿下自由成长了。那怕他已经在南征时有所表现,依然还是太子,还得受相公们教导。

没了庞籍,也没人自荐做太子师,干脆就轮替着或者一同教育太子。

赵曦清楚,这应该是相公们近距离接触,从而更多的了解他的思维。

那些该说,那些能说,对谁可说,说多说少,赵曦心里有谱。他也喜欢这样,有机会能含蓄的,含沙射影的把自己的一些理念告诉他们。

君臣和谐才是国朝大幸。

大概过了四五日,赵曦才把新军器监的规划图做好了。其实那就是样子货,反正他没见过现世有人做,自己就是标准。

这才有时间去护卫营看看那个李诫怎样了。

吓着赵曦了。这才几日不见,原本感觉还算倜傥的李诫,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这是因何?“

赵曦看着李诫,脸色没一点红润,双颊塌陷,两眼全是红丝,头发凌乱……没一点公子哥样。

赵曦看的是李诫,问的却是吕公著等人。

他不希望护卫营里有出身论,虽然这个无法避免,但绝不可以在护卫营有这样明显的做法。

况且,赵曦觉得这个李诫有大用。

“殿下,李将作五日来几近未安歇。劝其不听,言太子殿下军器监改造要紧,乃是大事。就成这样了。甚至拖着子容也如此。子容才睡下不久。”

这……赵曦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国朝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得过且过的,即便有为国为民的朝臣,也是基于过的滋润的基础上。没想到自己可以见到这样一个人物。

李诫在冷静后,看到太子殿下做的图,就已经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整个操作。

这是准备改造旧的军器监,从而得到新建军器监的钱粮。

从父亲那儿,他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的处境。知道很急迫,所以他也很急迫。

就没日没夜的依照太子殿下图纸作画。

李诫除了考举不成,作画,特别是作营造的画,水平相当高。

“殿下,几日前李诫唐突,还望殿下莫怪罪。诫观殿下之谋划,军器监旧址改造,基本如出一辙。”

“故,诫以为可令将作监先行制作组件,与军器监搬迁同步进行。待军器监搬迁完毕,基础完工,运来组件营造,可节省不少时日。”

“与苏教导沟通多次,此番算是将组件之图,以及具体尺寸做完。望未负使命……”

赵曦明白,自己是逮着宝了。

这不仅仅是建筑营造的问题,这李诫已经有了标准件的概念。

大才呀!

“令李诫安歇!诲叔,此番构图营造之事,由汝与将作监沟通……”

还有好多事得你小子做呢,可不能一个军器监改造就给我累趴下了。

赵曦没客气,甚至连夸奖都没有,直接就是命令李诫去睡觉。

还别说,这类人就吃这套。若太子殿下夸奖了,致谢了,可能还会让李诫感觉不太舒服,而太子殿下这样直接的命令他去睡……李诫真有点忍不住要落泪了。

……

军器监没了,太子殿下把军器监的工匠,包括官员,一律收拾到护卫营受训了,然后直接把军器监给推平了。

都不理解,本来还能当房子卖,现在只有破烂了。可不就是,这些天常见有军器监的一些破烂被运走。

太子殿下就连这点财货也看的上,确实是陷入困境了。

相公们几次有意询问,却又担心太子殿下再让朝廷支付钱粮,所以就没问过。

吃点亏也好,不能惯着殿下跟朝堂对着干的毛病,更不能惯着做错了还有条件可讲的习惯。

赵曦等着相公们问,这时候如果有人问了,他不介意和盘托出。真的,他没想着打人脸,能和谐还是和谐点好。

这时候,不管是相公们让朝廷主导这事,还是私下有人掺和,赵曦都准备接收了。

他不相信这些相公们就资助他的那点闲钱,也不信朝廷就真挤不出钱粮来。

随便拖欠,应该说延迟发放俸禄,这点钱就有了,还是翻倍的赚。

可惜,捱到军器监原址已经打基础了,还是没人吭声。

这也是吕公著故意的,他跟将作监沟通,根本就不说这些物事的用途。

国朝的将作监分工又细,各个工坊有各个工坊的专业。

再说了,这些物事虽然是朝廷使用,可东宫这边是付钱的,用不着朝廷支付,也就没人关注将作监营造之事,这种活在将作监并不稀奇。

所有因素凑一起,还是给赵曦做了个赚钱的局。

第一九八章 搞了个毛线(第二更)

新军器监已经不能单纯的说是一个作坊了,就是说成军器和铸币两个作坊也不合适。

这就是一座城,几乎与一个下县县城等同。

除了因毗邻汴梁,没有商贸配套,其他的并不比一个县城小。无论人口和占地。

“明仲,接下来汝可能要受累了……”

“殿下,李诫晓得。”

晓得?真晓得吗?赵曦可并不单纯让他督造军器监,甚至连轨道和铜铁矿那边,也有意让他督造。

苏颂得专心于机械,李诫就得多跑动了。很可能一年有少半年在路上。

“明仲,并非军器监之事,东川和会无,以及新的运输线路,恐均需汝操持。”

“李诫晓得!”

是真晓得。现在李诫已经了解了太子殿下的全盘计划。说实话,他还年轻,太子殿下也年轻,所以他现在付出多少都值得。

就看老爹离开汴梁时那副羡慕的神情,李诫也知道,这是自己撞大运了。

就凭太子殿下对他的重用,李诫觉得等他到了他爹的年纪,官阶未必会比进士出生的父亲低。

新军器监开建了,因为旧军器监已经扑卖完了。

这一次,是朝廷出面让将作监营造的,这也算是偷桃换李吧。

有些事就是这样,相互间让一下,都过的去。

这也让李诫有了更多的空闲,便往南去了,带着几个名义上的商贾,还有钱粮。

苏颂认为太子殿下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多跟官家学学处理奏折不好嘛?就是听听相公们教导也可以呀,干嘛有点清闲就鼓捣新奇玩意儿?

苏颂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饮宴了。

从本官说,他算是同年升职最快的,就是当年的状元都没他这个二甲进士擢升的快。

也是,整个护卫营,不管文武,虽然差遣没变,本官全部在擢升。南征算一次,而这次太子殿下大方,也换来了朝堂的认同,又一次给护卫营的加官了。

现在,就连护卫营的都头都有品阶了。

随便拉出去一个军卒,到其他禁军,最低也能混个宣节校尉了。

可没人想过离开,就是种家和折家的也一样。

苏颂也没想过离开,太子殿下鼓捣的很多物事,都是他喜好的。这种停不下来的繁忙,让他有些痛并快乐着。

那边军器监有将作监主导了,太子殿下倒也爽快,直接把钱粮丢出去,再把各种图纸也丢出去,直接撒手不管了。

大气!整个朝堂都这样评价太子殿下。

可惜,太子殿下又鼓捣其他物事了。

赵曦让人找来了羊毛,对,就是羊毛,那种从羊身上剪下来的羊毛。

然后做了一个由密密麻麻,布满细铁针的粘板……

赵曦还记得那种手工做羊毛线的方法。清洗羊毛直到水不再浑浊了,这道工序是清洗杂物和羊毛上的油脂。

接下来,便是用两块那个布满纤细铁针的粘板,不停的拍打羊毛,直至羊毛均匀蓬松了。

接下来就是纺线。赵曦见过纺车,就是内苑现在还有,娘娘还闲着没事纺点线玩玩……赵曦认为纯粹是玩的,当然,在内侍以及朝堂臣工的记载里就不是玩了,是皇后娘娘爱劳作。

可赵曦不好意思在内苑做这个……堂堂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的大统继承人,真要去玩妇女的纺线,那跟皇后娘娘玩可就是两个概念。

赵曦也不想因为这个,跟朝堂诸公解释半天,最后还是解释不清,还得被训斥了。

好歹他记得一种方法,就是最原始的那种“八条”纺线……

就是用一个类似葫芦状的木质物,上面有颗钉,先手搓羊毛成线,系在钉子上,然后开始旋转“八条”,已经成线的羊毛也跟着旋转,就会搅动其他羊毛,慢慢的拧成线。

第一次有点粗,但赵曦还是很开心的,没做过,只见过,初次试手便成了。

接下来,赵曦很细心的搓成了很细的线……

这些赵曦都是悄悄的关上门做的,丢不起那人!

并不是怕搞不成丢人,是玩这个丢人。

虽然现时并没有那种界定男女分工的概念,可他做这些真要传出去,估计近二十年的声望就会成了笑谈。

甚至他把文臣赶出去饮宴,武将呼喝着去训练,就一个人玩。

苏颂本来就不太喜爱热闹的场和,那些吟诗作对的场面,他总是格格不入。

至于口是心非的寒暄,更是令他有些尴尬,甚至有点坐卧不安。

所以,早早的借口回来了,他想看看太子殿下又鼓捣什么了。

一开门,不仅是苏颂愣了,太子殿下也愣了,有点说教凝固的感觉,整个场景都凝固了。只有旋转的“八条“依旧旋转……

这……太尴尬了,比陪着士子们扯淡还尴尬。太子殿下怎么会有这喜好?老天!我这是见到了什么?

知道帝王的,真的不是什么好事!苏颂见到的还是太子殿下有这爱好……

早知道该敲门来着!问题是,这一直是苏颂鼓捣乱七八糟的屋子,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在里面,还做这个了!

不对!苏颂一下想起来,太子殿下令人找羊毛的事……

“殿下,羊毛?”

“嗯,羊毛。“

“可成线?”

“诺,这不就是。”

苏颂惊喜的问,可赵曦还在愣愣的答。丢人丢大发了!

本来可以让内苑试验的,本来可以随便找个宫女试验的,赵曦担心这么简单的工序给暴露出去了,所以才自己尝试。

没想到让苏颂给撞见了。

苏颂似乎没看见赵曦的不自然,只是拿过来太子殿下手里的毛线……

再然后,苏颂都顾不得太子殿下还愣在哪儿,就开始动手作业了。

纺车,最简单的纺车,对苏颂来说很容易,他结合太子殿下这番操作,稍微做了个调整,招呼着大匠,没几下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缩微版的纺车。

最后是苏颂也玩了妇女们做的事……把太子殿下剩下的羊毛,用那个纺车直接纺成了线。

“殿下,真的可行!”

苏颂是扯了扯,有韧性,还有弹性。关键是羊毛它本身具备的保暖性……

这不止是多一种布料那么简单,这是一个创举,可千古流传的创举。

苏颂是惊喜的,他甚至没去想羊毛对国朝来说,跟战马差不多一样缺少。

第一九九章 钱币价值(第三更)

这段时间赵曦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不为啥,就为羊毛。

苏颂已经在根据纺车的原理改良,甚至琢磨着跟筒车衔接了,搞成水力纺车。

赵曦很期待,期待苏颂能在这时候把那个什么珍妮纺机给搞出来,多少锭多少锭的,赵曦不懂,但他有苏颂。

这里面有一件事,让赵曦觉得很意外。

把羊毛的事交给曹祥了,可曹祥并没有搞来多少,却是护卫营的四个指挥使搞来不少。

国朝的官员,不管文武,很少有纯粹做官的,都有额外的营生。当然,老包那是个例外。

只是赵曦想不通曹祥这个商贾做不到的事,为啥自己护卫营的武将做到了?

“殿下,家里门人基本在河北,河东,地域与高家、石家类同。而种家、折家是西军,与大夏搭界。”

曹霖这样说,赵曦就明白了。

原来这也是有由头的。也怨不得文臣们对武将疑心那么重了。

一个个担负着守土之责,还一边利用守边的优势在开展着外贸。

唉,也能理解,且不说国朝就有榷场。按照靠山吃山的原则,这些武勋世家想延续祖上荣光,凭国朝抑武扬文的既定国策,根本不可能。

这一点或许可以利用。

……

军器监的新城已经有模有样了,于是在一次朝会上,赵曦交给朝廷一项议题:铸币数量的问题。

提出这个议题,首先是表明一点,新的汴梁钱监制钱,可以满足国朝用度,其他钱监就不必染指新币制作了。

另外一个,赵曦是想看看国朝这些精英对于钱币的认识。试着看能不能挖一个坑。

“国朝钱币历来不够用度,若汴梁钱监可制币无数,当然是越多越好。”

“如今国朝各军州币式不统一,导致官员转任和军卒更戎多有不便。还望汴梁钱监可尽量制币,满足国朝用度。”

一个意思,都是说应该多做,能做多少做多少。

“如太子殿下所言,良币驱逐劣币是大势所趋。此番新币推出,势必会导致国朝历年所制币种贱用。故,为黎民计,应议定兑换规程,莫令百姓亏空。”

“新币推行,应于国朝各军州府同时进行。故,新币制币多寡应听取州府意见。”

还是一个意思,多做,能做多少做多少。

不管一个个背后的目的是什么,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不过,都过了脑子,没有张口胡扯。

只是相公们没人说话。为什么?因为他们认为,就朝臣们这般言论,太子殿下不可能想不到,之所以把这事放在朝堂上议论,肯定是另有所图。

毕竟一直奏对和议政,相公们对于太子殿下胸中经纬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不是个屁事不懂,由内苑妇女养大的帝王继承人,更像个经年老吏。

所以,相公们都等着太子殿下后话。

“陛下,诸公,曦以为钱币也是一种货品。所谓物以稀为贵,过多的铸币,导致世面上新币过于泛滥,势必影响新币价值。”

赵曦很想说一般等价物来着,还想就此展开说一下流动性充裕和不足……扯淡了,谁懂的这个?就是说了也是云里雾里的。

“货品?”

“确实如此。铜为货物,诸位认同否?铸币只是将铜提炼加工,也还是货品。只不过它是充当了货品交易媒介的货品,也就是作为中间物使用。”

这样应该都能懂,也确实懂了,最起码颔首认同了。至于是否有滥竽充数者,那就管不了了。

“既是货品自然该有其本身的价值。比如一文,这是大众认同,也是朝廷规定,到底它的价值该是多少?如何来衡量?”

“只有确定了衡量钱币作为货品的价值标准,才可以议定新币每年铸造的多寡。这也是曦将此议题交于朝堂之因!“

不知道这些臣工们是不是听懂了,赵曦本来是很清晰的,自己绕着说了半天,也有点糊涂了。

真的,说的有点绕,货品的衡量标准不就是钱币吗?现在又让找一个衡量钱币的标准?到底哪个才是标准?

这道理,赵曦已经在慈明宫讲过,赵祯也是听过的,讲了三遍,没人懂了。赵曦才将此议题奏请朝堂议定。

怎么说呢,越是人们不懂,对于赵曦的目的越有利。

最喜欢不懂装懂的,那样就更好了。

“衡量标准?铜矿开采多寡不就可以衡量新币价值吗?开采的多,新币则贱,开采的少,新币则贵……“

我去!这是原材料和成品的关系好不好,这是一体的,是上下游关系,是能作为衡量标准的大叔!

“此言差矣,殿下所言贵贱乃指新币,铸币多寡也指新币成品。铜矿开采多寡是决定新币制作多少的原因,而非吾等需要议定的结论。若如汝所言,东川铜矿能否运送至汴梁钱监,岂不是也是标准乎?”

……

接着又开始了。本来朝议的是新币制作的数量。结果,整个朝堂议论的话题,从赵曦提到的衡量标准,拉扯到铜矿,接着就拉扯到大理国内形势,还有人拉扯到到了漕运,甚至有人开始分析长江的水文知识……

一直就这样,总是谈不成正事。

赵曦无所谓,本来就没指望他们能找到硬通货作为标准。

至于什么布雷顿森林体系,连赵曦也只是听说过,赵曦也只知道黄金是作为衡量标准的。至于缘由,他不懂,也没准备说这些。

他想说的……

“殿下,今日之议题,殿下可有思谋需要朝廷定夺?”

烦了,富弼被吵吵的烦了,想静心多想一下太子殿下用意都不行。所以,他直接问了。

只要太子殿下提到了,他再去琢磨这个过程,想必要容易些。

对于财货方面的问题,富弼,文彦博等等,包括整个朝堂,集中在一起,都未必有太子殿下精通。

何必废话么,除了让太子殿下看笑话,真没任何意义。

“曦以为,若有一物可衡量钱币价值,此物必须是放眼天下,无论州府国度,无论丰年灾年,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被所有人认可的物品。”

“粮食?“

富弼是下意识的。因为唯有粮食,才是天下人皆认同的货物,不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无论丰产还是欠收,不论种族国度,唯有粮食可充当此物。

第二百章 就那么回事(第四更)

要不说有时候赵曦琢磨不透这时代的精英呢。

他们的认知总是很凌乱,没有规矩,除了古圣先贤,再没有任何成体系的学问。

可有时候偏偏又能切中要害。

就像现在,富大相公就说对了。

确实,在这个时代,唯一能作为硬通货的,就是粮食。

“富相公所言极是!曦也如此认为,唯有粮食可作为衡量钱币价值。故,曦以为,新币制作多寡,应与国朝粮食挂钩。”

“如此一来,朝廷可通过铸币调整,稳定粮食价格。避免出现丰年谷贱伤农,灾年谷贵也伤农的现象。”

“比如斗米三十文,丰年多收,朝廷多铸币,也保持斗米三十文。灾年欠收,朝廷少铸币,同样可稳定斗米三十文……”

赵曦这明显是胡扯了。赵曦在说这些时,已经混淆并偷换了概念,已经忽略了粮食和钱币的本源,到底谁才是衡量标准,那个衡量那个,他混淆了。

问题是,赵曦所说的,确实是这么个理。

粮食不是多了吗?很好,钱币也多了,确实可以维持三十文的粮价……

至于通货膨胀,赵曦都是一知半解的,这时代应该没人能懂的。

赵曦也没以为朝堂诸公真的傻,不仅不傻,反倒都是精英,人精。

他们确实不懂经济理论,肯定不如赵曦这个半瓶子水平。可是他们懂粮食。

之所以都认同这个观点,是因为各怀心事而已。

粮食为我所欲,钱币也为我所欲也,二者如何兼得,且由殿下铸币也。

粮食是要消耗的,新币肯定也要被储藏的,至于铸币多寡,到时候并不由太子殿下做主,应该是基于粮食作为标准,由粮食价格决定的。

很好,太子殿下的说法很对。所以都赞同,附议,不再争论。

赵曦在含糊,朝堂诸公也在含糊,都含糊着议定了新币铸造与粮食挂钩的基调。

就这样吧,别说什么国朝是寒门天下,扯淡!

那个穷苦人家,可以养一个不事劳作的半大小子?那个贫寒之家可以让一串儿子挑灯夜读?

所谓的寒门,只是相对于前朝,乃至再往前的世家大族而言。

国朝依科考取士不假,而所取的也是读得起书,养得起读书人的所谓寒门。

家里几亩薄田,凑合过日子的,能识字都算好的了。指望经年求学,还有钱远赴汴梁殿试,没点底子的家,没谁家能扛得住。

也没那个先生是不吃不喝教你家孩子做学问的。

所以,能在这个朝堂上张嘴咧咧的,没几个是真正寒门的。他们最懂的是粮食……

如今,万事俱备了,只需要统计国朝粮食产量就行了。这也是赵曦真正的目的。

“陛下,诸公,既定下以粮食产出为基准,但因新币新制,币制新颖,考虑民众认同和喜好的原因。曦以为,今年之新币数量,应调查前五年粮食产出之数。”

统计历来都是有水份的,数字皆在地方官吏的嘴里,他们只根据需要和可能的利益来定数字。赵曦懂的,所以,他要一个五年的数字。

“且为确保新币在各州府郡县的推行,多寡之分,需要知州知县确认。故,曦以为,各州府郡县所报粮草之奏折,应有其主官画押。”

管不管用吧,赵曦需要这个,官府的大印他们未必在意,个人的签字相对都要慎重些。

不算过分。太子殿下初次主导事务,为避免混乱,有这样的要求也说得过去。

人嘛,在思谋事情时,并不能将所有的条件都在脑子里罗列,基本上是想着目标,然后抓取完成目标的有利因素。

就如现在,太子殿下所说的,所提的,跟各自心思并不冲突,所有的要求都不可能影响到各自的想法实现。

至于背后是什么,选择性忽略了。

有人没忽略,跟太子殿下打交道多的,脑子里一直有阴谋俩字,可除了涉及铸币,真想不到太子殿下还能往哪方面牵扯。

算了,走着看吧,也只能走着看。

朝堂算是把这事先定下来了,至于实施应该还有不短的时间。

不说各州府郡县报粮食产出的耗时,就是太子殿下的钱监作坊也还没完工,就是东川那边,也只是搭建了架子。

接下来太子殿下好像又不着急了,朝廷的诏令下达了,陆续开始有州县上报了。

很混乱的数字,上报的很随意,根本到不了赵曦手里,甚至连执宰都见不着,就被下官给驳回去了。

这里面有其他诉求和想法,也存在真的是上报的数字惨不忍睹。

“殿下,听闻邓州已经驳回三次了……”

苏颂也不懂赵曦到底几个意思,国朝铸币数量从来不曾有什么标准的。

他虽然也觉得以粮食为基准对,可首先得是准确的数据。

就国朝这情况,连田亩都未曾搞清过……田亩!苏颂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没用的,最起码现在是没用的,即便是了解清楚了,那又怎样?

祖宗法度就是不限制土地的转卖兼并,不说太子还只是太子,就是太子殿下成官家了,也一样改变不了这一既定国策。

赵曦看了看苏颂,看他神情的变化,估计应该是想通了,也就是说,朝堂的诸公都想明白了。

知道了又怎样?知道粮食产量,从而估算国朝田亩,那又怎样?

关于国朝田亩的奏报也不是没有,官家随时都可以看到,太子殿下也能看到,真真假假,那个是个准数谁也不确定。

那又能怎样?

倒是新币的诱惑力更大一些,所以这一次算是相对比较用心的一次清查了。

这些赵曦好像真的不关心,即便在护卫营聊起来,他也还是朝堂的那些话,似乎太子殿下真的就是为新币做准备,也只有这一点了。

赵曦倒是忙乎着和苏颂鼓捣那个什么毛线。也真就鼓捣出新鲜玩意儿了。

太子殿下称之为毛料。此布料有良好的弹性,还柔软,不皱,保暖也是没说的。

就是线胚粗了些,也是赵曦不太满意的地方。

这又是交给苏颂的事了。

第二零一章 斗嘴逗乐子(第五更)

要不说有时候赵曦琢磨不透这时代的精英呢。

他们的认知总是很凌乱,没有规矩,除了古圣先贤,再没有任何成体系的学问。

可有时候偏偏又能切中要害。

就像现在,富大相公就说对了。

确实,在这个时代,唯一能作为硬通货的,就是粮食。

“富相公所言极是!曦也如此认为,唯有粮食可作为衡量钱币价值。故,曦以为,新币制作多寡,应与国朝粮食挂钩。”

“如此一来,朝廷可通过铸币调整,稳定粮食价格。避免出现丰年谷贱伤农,灾年谷贵也伤农的现象。”

“比如斗米三十文,丰年多收,朝廷多铸币,也保持斗米三十文。灾年欠收,朝廷少铸币,同样可稳定斗米三十文……”

赵曦这明显是胡扯了。赵曦在说这些时,已经混淆并偷换了概念,已经忽略了粮食和钱币的本源,到底谁才是衡量标准,那个衡量那个,他混淆了。

问题是,赵曦所说的,确实是这么个理。

粮食不是多了吗?很好,钱币也多了,确实可以维持三十文的粮价……

至于通货膨胀,赵曦都是一知半解的,这时代应该没人能懂的。

赵曦也没以为朝堂诸公真的傻,不仅不傻,反倒都是精英,人精。

他们确实不懂经济理论,肯定不如赵曦这个半瓶子水平。可是他们懂粮食。

之所以都认同这个观点,是因为各怀心事而已。

粮食为我所欲,钱币也为我所欲也,二者如何兼得,且由殿下铸币也。

粮食是要消耗的,新币肯定也要被储藏的,至于铸币多寡,到时候并不由太子殿下做主,应该是基于粮食作为标准,由粮食价格决定的。

很好,太子殿下的说法很对。所以都赞同,附议,不再争论。

赵曦在含糊,朝堂诸公也在含糊,都含糊着议定了新币铸造与粮食挂钩的基调。

就这样吧,别说什么国朝是寒门天下,扯淡!

那个穷苦人家,可以养一个不事劳作的半大小子?那个贫寒之家可以让一串儿子挑灯夜读?

所谓的寒门,只是相对于前朝,乃至再往前的世家大族而言。

国朝依科考取士不假,而所取的也是读得起书,养得起读书人的所谓寒门。

家里几亩薄田,凑合过日子的,能识字都算好的了。指望经年求学,还有钱远赴汴梁殿试,没点底子的家,没谁家能扛得住。

也没那个先生是不吃不喝教你家孩子做学问的。

所以,能在这个朝堂上张嘴咧咧的,没几个是真正寒门的。他们最懂的是粮食……

如今,万事俱备了,只需要统计国朝粮食产量就行了。这也是赵曦真正的目的。

“陛下,诸公,既定下以粮食产出为基准,但因新币新制,币制新颖,考虑民众认同和喜好的原因。曦以为,今年之新币数量,应调查前五年粮食产出之数。”

统计历来都是有水份的,数字皆在地方官吏的嘴里,他们只根据需要和可能的利益来定数字。赵曦懂的,所以,他要一个五年的数字。

“且为确保新币在各州府郡县的推行,多寡之分,需要知州知县确认。故,曦以为,各州府郡县所报粮草之奏折,应有其主官画押。”

管不管用吧,赵曦需要这个,官府的大印他们未必在意,个人的签字相对都要慎重些。

不算过分。太子殿下初次主导事务,为避免混乱,有这样的要求也说得过去。

人嘛,在思谋事情时,并不能将所有的条件都在脑子里罗列,基本上是想着目标,然后抓取完成目标的有利因素。

就如现在,太子殿下所说的,所提的,跟各自心思并不冲突,所有的要求都不可能影响到各自的想法实现。

至于背后是什么,选择性忽略了。

有人没忽略,跟太子殿下打交道多的,脑子里一直有阴谋俩字,可除了涉及铸币,真想不到太子殿下还能往哪方面牵扯。

算了,走着看吧,也只能走着看。

朝堂算是把这事先定下来了,至于实施应该还有不短的时间。

不说各州府郡县报粮食产出的耗时,就是太子殿下的钱监作坊也还没完工,就是东川那边,也只是搭建了架子。

接下来太子殿下好像又不着急了,朝廷的诏令下达了,陆续开始有州县上报了。

很混乱的数字,上报的很随意,根本到不了赵曦手里,甚至连执宰都见不着,就被下官给驳回去了。

这里面有其他诉求和想法,也存在真的是上报的数字惨不忍睹。

“殿下,听闻邓州已经驳回三次了……”

苏颂也不懂赵曦到底几个意思,国朝铸币数量从来不曾有什么标准的。

他虽然也觉得以粮食为基准对,可首先得是准确的数据。

就国朝这情况,连田亩都未曾搞清过……田亩!苏颂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没用的,最起码现在是没用的,即便是了解清楚了,那又怎样?

祖宗法度就是不限制土地的转卖兼并,不说太子还只是太子,就是太子殿下成官家了,也一样改变不了这一既定国策。

赵曦看了看苏颂,看他神情的变化,估计应该是想通了,也就是说,朝堂的诸公都想明白了。

知道了又怎样?知道粮食产量,从而估算国朝田亩,那又怎样?

关于国朝田亩的奏报也不是没有,官家随时都可以看到,太子殿下也能看到,真真假假,那个是个准数谁也不确定。

那又能怎样?

倒是新币的诱惑力更大一些,所以这一次算是相对比较用心的一次清查了。

这些赵曦好像真的不关心,即便在护卫营聊起来,他也还是朝堂的那些话,似乎太子殿下真的就是为新币做准备,也只有这一点了。

赵曦倒是忙乎着和苏颂鼓捣那个什么毛线。也真就鼓捣出新鲜玩意儿了。

太子殿下称之为毛料。此布料有良好的弹性,还柔软,不皱,保暖也是没说的。

就是线胚粗了些,也是赵曦不太满意的地方。

这又是交给苏颂的事了。

第二零二章 知我者彦国也(第一更)

富弼如此询问,基本上相当于朝堂表态了,也就是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只需要诏令即可。

本来这事应该算是过去了,谁也没把太子殿下跟郭申剔斗嘴的事当回事。本来嘛,郭申剔就是刷存在感的,根本就没斗嘴的必要。

也是朝堂的大多数人跟铜铁矿有关联了,只不过郭申剔乃一家一人,没有被拉拢进去而已。

可谁也没想到,一直相当温和的官家,这次却发威了。

根本就没有任何迹象,在第二天,接连下旨了。

吕公弼知益州,并主成都府路军事;韩绛知襄州,主京西南路军事;王素知荆州,主荆楚北路军事。

这几乎是把从铜铁矿产地到汴梁的路线给打通了,全部是太子殿下亲近的人。

而郭申剔也如愿外出了,也是知州,不过是永州……

赵曦都没有想到他老爹也有果断的一面。

老爹的声望是靠宽容积攒的,无论民间还是士林,对于老爹这帝王真说不出什么来。

虽然做事时有反悔的行为,还不能持之以恒,但待人上,绝对的仁至义尽,那怕他是对的,也会跟臣工们表示一下,安慰一下。

恐吓、吓唬、喷唾沫星子,啥事都受过,甚至也有传闻相公们的背叛。

虽然因为担心也有相应的措施,但事后总是会在绕回来。

没想到这次居然果断了一把。

赵祯也不想,只是自觉时日不长了。昨日午夜的一次醒来,曾有一时的恍惚,不知所处,懵懵懂懂的。

他知道,娘胎里带着的病,并没有因为曦儿的惊艳而减缓多少。

先人还没有超过六十岁高龄的,他已经快五十了,也就是没几年了。

曦儿有些想法他能懂,在剩下的几年里,那怕是他去惹人,也得给儿子留下个相对好些的局面。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顾忌是不是因言获罪,是不是违背祖宗戒条了。对于胆敢在朝堂与曦儿争辩的,他不介意做个恶人。

知制诰是司马光,起草诏令时也有询问,见官家如此坚持,也就那样了。

若真不合适,政事堂会封驳的。

谁知道富弼看了一眼,眼皮都没抬,直接过了。

应该说整个政事堂的相公们,谁也没为郭申剔出头,似乎觉得官家还是不够狠。

要说朝堂上没人忧虑国朝的现状,那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对于解决这样积重难返的弊端感觉棘手而已,不得不艰难维持着这个岌岌可危的朝堂。

况且,庆历年的尝试,因为官家的妥协,首倡者范相落个那样的下场,也是让那一批人寒心。

如今,说真的,富弼从太子殿下一连串的操作中,似乎看到的曙光。

怎么说呢,当初他们是改,如今太子殿下的作为也是改。但改和改却有大不同。

他们的改,是在原有利益的情况下,重新划分,或者说打碎了一些人的饭碗。

可太子殿下的改,是在创造新的利益点,不动原有犬牙交错的利益圈,而是让人们看到了另外可以获利的营生,从而自发主动的去做些改变。

要我做和我要做是两码事,结果和效率也是两种境况。

只是太子殿下所选择的路,还没见到效果。作为相公,文官制衡帝王的领头人,富弼还不能旗帜鲜明的站队。

他在等,等整个士林倾向的转变。

话说,君臣一心,自然是一个朝廷的最佳状态。之所以制衡,太祖太宗时期,并没有如此经纬分明的界限,是因为太祖太宗的能力足可以掌控。

因为担心子孙不宵,太祖才有了文官制衡帝王的法度。

只是近百年的存续,演绎成了各自盘算自己利益的现状。

希望太子殿下真正能做一个名符其实的千古帝王吧!

若富弼持这样的观点,跟赵曦畅谈,赵曦肯定会喊出一声:知我者彦国也!

可惜,没这个可能。富弼只是观望,赵曦也不确定富弼的立场。到了他们这个层级,都很少直白表达的,都在试探,一点一点,慢慢的评摸。

因为,一旦开诚公布,话不投机,就意味着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对不同的人,采用的方法是不同的。

护卫营出去了一大半的人,赵曦也就闲下来了,也有时间陪陪妻儿了。

剩下能做的事,除了替老爹处理些朝政,就是跟相公们扯淡了。

真有什么想法,没了苏颂,一个人也太受累。

本来不想放苏颂出去的,只是考虑苏颂也很久没回乡了,那怕是上次南征,苏颂都没时间回乡。

所以,赵曦把苏颂放出去了,南向公干。

不过已经把纺车的图纸和构件交给将作监了。

赵曦不懂几锭几锭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苏颂的介绍,应该跟他知道的那个黄道婆纺车差不多。

接下来的实施才是关键,只是赵曦手边可用之人太少了。

“毛线的营生,不可能再继续留在内苑,那个跟食品不一样,就是军用睡袋最终也是要搬出内苑的。所以,家里人需要一个出头露面的,做滔娘的代言人。”

“你们几个考虑一下。一旦决定做这个角色,就意味着没了名分,甚至子嗣也不可能有。”

这是对四个让自己成人的四个宫女说的。

她们都是女官,授予职衔的。可从本职上,还是东宫的内人,只不过相对于侍候人的宫女,高一点地位而已,还是个下人。

能改变的方法只有一条,就是怀上子嗣。即便那样,儿女也是滔娘的,能不能陪着她们,全看滔娘的心情。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自家人,也是可怜人。赵曦不介意为她们提供另外一种活法……替他和滔娘出头露面去。

都是断文识字的,甚至琴棋书画也会点,女红也都不错,想来不是愚钝之人。把东宫管理也算井然有序。

赵曦跟前也实在是没什么可用之人。摊子铺的有些大,曹家、高家的老人,都已经忙的脚不着地了。

赵曦先是跟滔娘沟通了,然后在这个类似家庭会议的场合下提出来,让她们自己选择。

这几个还没怎样呢,倒是苏颜有些蠢蠢欲动……这丫头,根本就不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不过心态挺好,也懂得进退,跟滔娘处的不错,已经插手内苑的诸多事了。

至于段家那位,还只是对诗词歌赋感兴趣,除了抱怨赵曦没新作,没其它心思。

后院还算安宁。

第二零三章 不明白(第二更)

四个只有姓氏的女人,或许她们也曾有过名字,只是在入宫时,意味着抛掉了往日的一切。

也确实得抛掉,娘家还好说,若是前夫家也拉扯了,那事情就有的看了,也热闹了。

说实话,赵曦还从来没过问她们的来历,只确定一点,都是经过人事的。

至于是什么原因让她们入宫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奇葩的故事多了。

只是在选定代言人时,有些事还是得问清楚了,那怕是揭伤疤也得问。

或许掖庭局把她们记录在案了,可赵曦不想折腾。一旦自己查询,说不定娘娘会直接带着御医来……

相对于文字记录,赵曦也更相信她们的自述。

都是有故事的人,本以为一生就这样过去了,也认命了。她们这类人入宫,能被选为东宫司门司帐之类的女官,应该是她们这类人最大的造化。

可殿下居然给她们另外一种活法!

若有一份奈何,谁愿意一生待在深宫?还是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的深宫。

经过人事而无子嗣,本身就有这类事最常见的原因,因前夫原因者还是少。

就如现在,太子殿下的妃子全部有身孕了,她们被临幸的时候并不是没有,仍然没有子嗣。

也就是说,名分和子嗣,对她们已经没可能了,

所以,都有意尝试一下做那个东宫里出头露面的。

“有一点需要说明,京畿路,京东西路的,宫外有子嗣的等等一些犯忌讳,或者是会导致牵扯不清,纠缠不清的不可以。”

家贼难防,偷盗无量。赵曦可没有给他人做嫁衣的觉悟,也不喜欢事后处置。

在开始就能避免的意外,没必要非得等到坏了事再补救处置。防强于治。

“殿下,京畿道孑然一身可否?”

呃……这个赵曦倒是没想到。

“奴是京畿道开德府人氏,庆历八年,因黄河决堤,家人皆亡于水患。如今为孑然一人。”

要求没敢提,只说了自己的身世,怎样决定是殿下的事。

这就是区别,她们只能称呼殿下,郎君、相公不是她们有资格叫的,更别说太子妃那个三哥的专用称呼了。

赵曦没吭声,这事内苑的事,做主的该是滔娘。

“就她吧。三哥赐她个姓名……”

很明白,滔娘这意思就是让连姓氏都给抹掉。

“姐姐,她们正好四个,不如就琴棋书画吧?“

唉,连个名字都要有文青范儿。还好没跟段王爷一样,搞个渔蕉耕读的四大随从……

所以,赵曦就又有了一个可用之人……赵琴。

没避着谁,还是家庭会议形式,赵曦把纺毛线的营生详细说了。

“三哥,国朝稼穑为本,饲养牛羊者不多。如此这般,需向外族采买羊毛,势必会让外族将钱财赚走了。可否合适?是否应征得朝堂允许?”

很有未来六宫之首的觉悟,并没有因私利而忘根本。

“然后呢?”

赵曦不指望她们的见识有多高远,滔娘的提法应该是国朝多数人,乃至全部人的想法。

“然后……然后咱们就没钱了呗!是吧姐姐,姐姐就是这个意思。”

苏颜这嘴……不过看滔娘,好像很认同这说法。

“西北苦寒,并非不喜绫罗绸缎,之所以披之羊皮,盖之兽毛,是因身体保暖需要。”

“若有诸如毛纺成衣,花色鲜艳,他们也会选择好看的。然后咱们只需要将毛纺成衣再卖于外族,钱财不就回来了?”

只能看得见钱财,赵曦也只能给他们讲钱财的事。

不过就滔娘这种有代表性的认识,赵曦很担心在朝堂会被扣上背祖忘典、里通外国的帽子。

别奇怪,那怕他是大统继承人,这些文人扯开了,什么话都敢说……找茬的时候,从来是以恶意去揣度。

赵曦也是以为精英们能看懂他的意图,看来这个茬自己有判断错了。

恐怕就是爹娘那里,也是得交代清楚的。

带着滔娘几个,还有准备拉出去抛头露面的赵琴,一起去了慈明宫。

已经知晓了爹爹正在慈明宫的,赵曦不经召唤,不是请安,真不好单人进内苑。

“如此一来,夏辽赚去了国朝钱财。汝之推行新币,也会在夏辽之地使用。曦儿,此行恐不妥!”

果然,老爹也是这样想的,甚至想着别国用自己的钱币都是隐患。

也是,国朝所创造的物品价值,与国朝流通的货币,很明显不匹配。

一贯以来的捉襟见肘,朝堂的财政困境,大多是来源于此原因。

这也是朝廷任由各军州制币,并认同成都府路交子流通的基础。

“爹爹,孩儿以为,若辽夏之地大量养羊,以求换取国朝钱币,那辽夏就不再是国朝边患了。”

“如孩儿在朝堂所言,钱币本身乃货品,只不过是朝廷赋予它价值而已。若辽夏也流通,并由国朝钱币主导,也就相当于辽夏之地皆由朝廷主导了,他们的富裕和贫穷皆由国朝说了算。”

不知道这样解释能不能说清。赵曦对于货币那点浅显的认识,若让他能通俗易懂的诠释了,也挺难的。

这还没敢说最终会出现羊吃人的结果,那样会让人更糊涂。

至于货币升值和贬值,通货膨胀和紧缩等等更不能提。本身赵曦也是个一知半解,只知道最简单的原理,就怕说了也解释不清。

就这,还是把人搞糊涂了。就是刚才在东宫有些明白的,现在也糊涂了。

根本就理解不了赵曦说的话,想不通为什么钱币被人用了,就能主导了。

“唤相公……”

老爹不懂不怕,可人家有臣工。数数当朝的相公,哪一个都是人精。这不,又是唤相公……

“官家,宫门已闭,莫让人非议……”

娘娘这样说,赵曦也才发现已经是夜里了。

赵祯也有些不好意思。

“也罢,待明日吧。”

赵祯这样说,可赵曦能感觉到老爹的思虑。怎么说呢,想不通,却担心自己的这做法会惹来朝堂争论。

他很着急,替自己着急,希望那些相公们能理解儿子,甚至希望连夜就确定了。

这让赵曦有点疑惑。本来慢吞吞的性子,何时变得这样着急了?

第二零四章 先内后外(第三更)

今日不是早朝,赵曦还是寅时起床,锻炼后便到了垂拱殿。

这也是他这段时间的日常。

帮老爹处理些奏折,在老爹召见臣工时听政,偶尔也跟臣工们交流。

只是老爹的面色不太好。

“爹爹,可是未曾睡好?”

早知道自己就不急于跟老爹说了,完全可以白天放衙后说。这闹的,搞得老爹愁了一晚上,想了一整夜。

“曦儿,爹爹未能明了汝之所言,已喧了相公议事。莫激动……”

担心自己跟相公们犟起来?应该是这样。

赵曦突然有点心酸,胸口堵的感觉。他发现,老爹真的挺老了。

皇家的饭食,并没有让老爹显现那种养尊处优,倒是操劳的疲态尽显了。

“爹爹,曦儿为爹爹揉揉头吧?”

赵曦记得一种可有效减轻高血压头痛的按摩手法,大概的穴位和动作还记得。

他感觉一心素在国朝命运谋划上,真有点忽略了家人。

赵家人是有心脑血管病的遗传的,这是赵曦的认识。他印象里老爹一直还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今天突然觉得爹爹是真的有老态了。

赵祯听赵曦这么一说,还真愣了愣。

并不是说御医没这个艺道,是赵祯不可能让御医在自己头上乱动。

至于自己的儿子嘛……赵祯很欣慰的点了点头。

精明、攒竹、四神冲、风池、风府……再搓眉弓,搓颧弓,四指并拢敲打整个头部,在五指成爪,反复爪头皮……这些哪一个动作都不是御医敢为的。

赵祯眯着眼,很享受,不知道是因为曦儿的这方法,还是儿子的孝,这一阵真的清明了很多。

就是相公们陆续赶来,他也没舍得睁眼,只是摆摆手,让相公们稍息,坐下等一阵。

富弼和文彦博,还有曾公亮是相携而来的。赶进殿门,仨人差点就喊了,再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事。

很乐意看到这情形的。孝,是国人传承最重要的品德。能见到太子殿下这般尽孝心,都很欣慰,甚至还提醒那些后来者……

就这样被一群相公们看着,赵曦做完了一整套的按摩……

“父慈子孝,国之大幸!”

“怠慢了,昨夜入睡不佳,曦儿言此法可缓解……确实如此。诸公也可试试。”

赵祯说这些时,都有些得意。真的,就是这些相公们家里,也未必有这样的情形。更何况他是帝王家呢。所以,他有得意的资本。

没人搭他这茬,尽孝心而已。

“官家,这般唤吾等而来,可是有要事商谈?”

应该又是太子殿下有什么想法,为避免争论,先私下沟通。

这是官家的性子,有一次果断就不容易了。他做不出只要跟太子殿下争论就贬黜臣工的事。

赵祯没说话,只是看赵曦。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明白。

赵曦知道今天要废口舌的,也就有准备了。打开一个不算大的包袱……

这……摸上去跟麻布相像,粗糙,揉一下,感觉比麻布要柔和,接近锦缎了,再拽拽,比麻布和锦缎都有弹性。

若不是太子殿下的事,其他人让相公们看几块布,非得被喷死。

这事只要是跟太子关联了,没人着急开口,担心打脸。

“殿下,何意?何物?”

“诸公,此为毛料,是由羊毛经过加工制作而成,苏教导所创。今日爹爹唤诸公奏对,乃是对曦欲举办生产毛料作坊为因。”

“国朝种稼穑,连养马之地尚缺,不可能有养羊之处。故,此作坊一旦运行,势必会增加与辽夏之交易。”

事实应该只能讲到这程度,再说就是观点了。赵曦准备的解释,不是宣讲。

得想想!太子殿下擅长易货之道,已经是事实。可要说会因求利而置国朝利益而不顾,他们谁都不信。

可问题是,如此操作,势必会导致国朝钱币流向辽夏,这相当于增加了岁币呀!

国朝开榷场,让商贾贩卖国朝货品至辽夏,好不容易将岁币再赚回来。虽然没落入朝廷,即便是民间,那也是在国朝,而不是辽夏。

太子殿下这样做,流出的钱财,若还想回笼,真的就有些难了。

“殿下,财货之道,吾等并不擅长。但国朝年年缺钱是事实。如今此布料一出,势必会加重国朝缺钱的现状。”

“国朝原本四处钱监,如今九处,皆为解决缺钱所设。吾等不知新钱监制币几何,但倘若国朝缺钱之境况无改善之前,吾等不赞同易羊毛与辽夏。”

富弼说的很对。怎么说呢,国朝是缺钱,但并不缺财富。用个后世比较常用的话,现在的国朝属于流动性不足,是朝廷的提供的货币,与人民创造的财富不匹配。

“曦谨守教诲!”

“诸公,采买羊毛之事,并非急于一时,工坊建造与纺工招聘皆在酝酿之中,就是新式纺车也在调试。”

“今日所议,是基于满足国朝钱币用度基础上,能否与辽夏交易羊毛之事。还请相公们议定。”

这一点是必须申明的。一切谋划,必须确保后方的稳定。

“殿下还请直言。”

既然不存在先在后内的情况,剩下无非是易货的事。

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做,应该是有说服大家的理由。不懂,不了解不怕,听听殿下怎样解说就是了。

“如同吾曾言,钱币本身是货品,所谓的价值,是朝廷赋予其价值了。简单的说,朝廷可以通过措施,来操控钱币的实际价值。”

“用于粮食如此,用于羊毛也如此。据曦所知,无论辽夏,亦或大理、安南,甚至高丽、扶桑,国朝钱币均通用。”

“既然钱币只是货品,饥不能食,渴不能饮,他国多又如何?只需将内外分别考量,从而决定制币多寡即可。”

赵曦也好像感觉没说清,扯的有点大了。在相公们面前装,结果没有组织好语言。

确实,他这样说了,都还是疑惑。

“此为殿下有意主管榷场之因?”

好吧,不能这样扯,再扯就又扯远了。

赵曦感觉他得拉回来,尽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话,或者干脆说事例,打比方来把这事讲明白了。

随口应了曾公亮一声,赵曦脑子里飞快的转……

第二零五章 谋划深远(第四更)

今日不是早朝,赵曦还是寅时起床,锻炼后便到了垂拱殿。

这也是他这段时间的日常。

帮老爹处理些奏折,在老爹召见臣工时听政,偶尔也跟臣工们交流。

只是老爹的面色不太好。

“爹爹,可是未曾睡好?”

早知道自己就不急于跟老爹说了,完全可以白天放衙后说。这闹的,搞得老爹愁了一晚上,想了一整夜。

“曦儿,爹爹未能明了汝之所言,已喧了相公议事。莫激动……”

担心自己跟相公们犟起来?应该是这样。

赵曦突然有点心酸,胸口堵的感觉。他发现,老爹真的挺老了。

皇家的饭食,并没有让老爹显现那种养尊处优,倒是操劳的疲态尽显了。

“爹爹,曦儿为爹爹揉揉头吧?”

赵曦记得一种可有效减轻高血压头痛的按摩手法,大概的穴位和动作还记得。

他感觉一心素在国朝命运谋划上,真有点忽略了家人。

赵家人是有心脑血管病的遗传的,这是赵曦的认识。他印象里老爹一直还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今天突然觉得爹爹是真的有老态了。

赵祯听赵曦这么一说,还真愣了愣。

并不是说御医没这个艺道,是赵祯不可能让御医在自己头上乱动。

至于自己的儿子嘛……赵祯很欣慰的点了点头。

精明、攒竹、四神冲、风池、风府……再搓眉弓,搓颧弓,四指并拢敲打整个头部,在五指成爪,反复爪头皮……这些哪一个动作都不是御医敢为的。

赵祯眯着眼,很享受,不知道是因为曦儿的这方法,还是儿子的孝,这一阵真的清明了很多。

就是相公们陆续赶来,他也没舍得睁眼,只是摆摆手,让相公们稍息,坐下等一阵。

富弼和文彦博,还有曾公亮是相携而来的。赶进殿门,仨人差点就喊了,再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事。

很乐意看到这情形的。孝,是国人传承最重要的品德。能见到太子殿下这般尽孝心,都很欣慰,甚至还提醒那些后来者……

就这样被一群相公们看着,赵曦做完了一整套的按摩……

“父慈子孝,国之大幸!”

“怠慢了,昨夜入睡不佳,曦儿言此法可缓解……确实如此。诸公也可试试。”

赵祯说这些时,都有些得意。真的,就是这些相公们家里,也未必有这样的情形。更何况他是帝王家呢。所以,他有得意的资本。

没人搭他这茬,尽孝心而已。

“官家,这般唤吾等而来,可是有要事商谈?”

应该又是太子殿下有什么想法,为避免争论,先私下沟通。

这是官家的性子,有一次果断就不容易了。他做不出只要跟太子殿下争论就贬黜臣工的事。

赵祯没说话,只是看赵曦。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明白。

赵曦知道今天要废口舌的,也就有准备了。打开一个不算大的包袱……

这……摸上去跟麻布相像,粗糙,揉一下,感觉比麻布要柔和,接近锦缎了,再拽拽,比麻布和锦缎都有弹性。

若不是太子殿下的事,其他人让相公们看几块布,非得被喷死。

这事只要是跟太子关联了,没人着急开口,担心打脸。

“殿下,何意?何物?”

“诸公,此为毛料,是由羊毛经过加工制作而成,苏教导所创。今日爹爹唤诸公奏对,乃是对曦欲举办生产毛料作坊为因。”

“国朝种稼穑,连养马之地尚缺,不可能有养羊之处。故,此作坊一旦运行,势必会增加与辽夏之交易。”

事实应该只能讲到这程度,再说就是观点了。赵曦准备的解释,不是宣讲。

得想想!太子殿下擅长易货之道,已经是事实。可要说会因求利而置国朝利益而不顾,他们谁都不信。

可问题是,如此操作,势必会导致国朝钱币流向辽夏,这相当于增加了岁币呀!

国朝开榷场,让商贾贩卖国朝货品至辽夏,好不容易将岁币再赚回来。虽然没落入朝廷,即便是民间,那也是在国朝,而不是辽夏。

太子殿下这样做,流出的钱财,若还想回笼,真的就有些难了。

“殿下,财货之道,吾等并不擅长。但国朝年年缺钱是事实。如今此布料一出,势必会加重国朝缺钱的现状。”

“国朝原本四处钱监,如今九处,皆为解决缺钱所设。吾等不知新钱监制币几何,但倘若国朝缺钱之境况无改善之前,吾等不赞同易羊毛与辽夏。”

富弼说的很对。怎么说呢,国朝是缺钱,但并不缺财富。用个后世比较常用的话,现在的国朝属于流动性不足,是朝廷的提供的货币,与人民创造的财富不匹配。

“曦谨守教诲!”

“诸公,采买羊毛之事,并非急于一时,工坊建造与纺工招聘皆在酝酿之中,就是新式纺车也在调试。”

“今日所议,是基于满足国朝钱币用度基础上,能否与辽夏交易羊毛之事。还请相公们议定。”

这一点是必须申明的。一切谋划,必须确保后方的稳定。

“殿下还请直言。”

既然不存在先在后内的情况,剩下无非是易货的事。

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做,应该是有说服大家的理由。不懂,不了解不怕,听听殿下怎样解说就是了。

“如同吾曾言,钱币本身是货品,所谓的价值,是朝廷赋予其价值了。简单的说,朝廷可以通过措施,来操控钱币的实际价值。”

“用于粮食如此,用于羊毛也如此。据曦所知,无论辽夏,亦或大理、安南,甚至高丽、扶桑,国朝钱币均通用。”

“既然钱币只是货品,饥不能食,渴不能饮,他国多又如何?只需将内外分别考量,从而决定制币多寡即可。”

赵曦也好像感觉没说清,扯的有点大了。在相公们面前装,结果没有组织好语言。

确实,他这样说了,都还是疑惑。

“此为殿下有意主管榷场之因?”

好吧,不能这样扯,再扯就又扯远了。

赵曦感觉他得拉回来,尽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话,或者干脆说事例,打比方来把这事讲明白了。

随口应了曾公亮一声,赵曦脑子里飞快的转……

第二零六章 这不能随便说(第五更)

这应该是个皆大欢喜的议定。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先不说谋划成与不成,前期的利益是肯定有了。

最终决定不置于朝堂,这个议定有没有都感觉无所谓。无非是一起定一下未来几年发展的方向。

结果是:强军备!相公们只是答应采买羊毛,至于其他,且看着吧。

希望这次太子殿下的徒木立信,真的能让那些混吃等死的军卒,有一丝上进心吧。

今天没有多操劳,刚到了放衙的时间,赵祯就招呼儿子回内苑了。

娘娘还在等着呢,虽然奏对的过程,已经很详细的知道,可亲眼看看曦儿,由衷的夸奖一下曦儿,曹皇后觉得才能平复了心情。

有了赵曦跟相公们对话的转述,东宫的女人,以及曹皇后都也明了了。

所以,父子俩一回来,整个慈明宫都是欢声笑语。

“曦儿,爹爹有时候在想,或许我此时禅让帝位是合适的,也好让曦儿可以中兴我大宋!”

这……

“爹爹,折煞孩儿了!孩儿所操持皆为商贾之事,尚无力深涉朝堂重事!还望爹爹收回此言!”

这话怎么说呢,或许爹爹是有感而发,也有可能是心存其他心思了。

毕竟从朝堂相公们的态度看,似乎对他这个太子殿下,比对老爹这个官家还顺从,还尊重……赵曦打人脸的时候多了,相公们也不傻。

不管老爹这话是真是假,还是随口那么一说。这个时候,赵曦都必须得郑重的推辞!

这玩的是心跳呀!

“官家,何处此言?看将曦儿吓的!何必呢?”

曹皇后看着跪在身前的赵曦,有点埋怨赵祯了。

好好的气氛,就这一句话,不但曦儿跪下了,就连几个怀孕的儿媳也跪下了。段氏还哆嗦着……这是干嘛呢!

赵祯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要说他不留恋帝位,那是假的。可儿子不仅是个好的帝王,更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帝位始终是要传给他的,迟早又怎样?

不过,明日会不会后悔,他也说不准,本来他也没个定性。

最起码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真诚的。

对于老爹的这个性子,赵曦很清楚,这也是他跪下恳请老爹收回此话的原因。

这时候的话很真诚,可说不定自己刚回东宫,老爹就反悔了。他可不想父子有隔阂了。

“曦儿快起来!爹爹失言,莫这般……”

赵祯也是无奈,说个真话而已,至于都这样吗?

真至于。本来应该是开心一刻,享受团聚天伦的,结果就因为这一句话,让场面瞬间冷了,散场时几乎到了不欢而散的地步。

赵祯也走了,在去宠幸刘贵人的路上,他已经真切的感觉不该说那话了。

至于是因为破坏了气氛,还是想起了帝位的特性,只有天知道了。

回东宫的路上,一行人没人说话,都心里想着官家的那句话。

“三哥……”

皇家无亲情,史书都是这样记载的。就是本朝的太宗,也有烛光斧影的传闻。

滔娘出生世家,有些事听闻过。

官家只有三哥这一个儿子,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可官家今天所说的话,还是让她有些心惊胆战的。

至于段氏,本身就出生在皇家,有些事不止是听说,就是她爹爹也是上位不久,还是联合高家把堂兄给推下去了。

现在都回东宫了,还是手脚不停使唤。

苏氏心大,又是经历过战阵的,还是纯粹的曦迷,压根不担心……自家男人没问题。

“无妨。”

老爹什么性子,赵曦清楚,都想多了。

“三哥,要不让中正去知晓一声护卫营吧?”

滔娘还是不放心,甚至想直接说让她堂兄过来值守,也或许她有其他心思。

赵曦看了她一眼,只是淡淡的又回了一句:无妨。

多大事呀?要说赵曦真的波浪不惊,心如止水,那也是假的。只不过他看明白了这个过程,更清楚会是怎样的结果。

第二天一大早,赵曦还和往常一样,提前到了垂拱殿,泡好了茶,等着老爹过来。

赵曦考虑处理这事情的诸多方法,比如说他称病;也比如说他跟臣工一样外出,勘察漕运线路等等。

这些都想过,甚至想过老爹真有了什么防备之心……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跟没发生一样的应对方法。就当老爹没说过那话吧……

其他方法也是方法,就老爹那样的性子,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他继承大统的事实。

也没得改变,他是唯一!

赵祯进殿门,看到儿子像往常一样,瞬间表情就灿烂了。

他不是个大心脏的,相反很细腻,还是能替所有人考虑的心思。除了偶尔抽风,基本上都是绵绵的待人。

昨晚一直到今晨,他翻来覆去的想着自己说的那话……说着无意,听着有心。

那样的话,帝王说出来,可以产生的反应太多了。

所以,甚至又几乎一整夜没睡好。

一直是父慈子孝的,他担心这一句话,把十几二十年的父子融洽给葬送了。

还好没有,看到儿子泡好茶,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赵祯就歇心了。

“爹爹,先饮茶。随后孩儿再为爹爹按摩。”

唉……身体底子弱,心脏又不大,就别出幺蛾子。看看,估计有没睡好,脸色难看的。

赵曦对老爹也是很无语。

赵祯欣然接受了。嗯,这是代表着父子没生间隙,没隔阂。这就好,很好。

汴梁城的蹴鞠报,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刊登了一则招工启事。很奇怪,似乎是哪个军门或者那个将主发慈悲了。

启事言明,需要妇女若干,做纺工,工钱相当丰厚,甚至快比得上一个正常苦力收益了。

只是有个要求,需要家里有军卒,也就是这纺工必须是军卒的家眷。

有意者可由军卒到指定之处问询。

同时,京东路,京西路的军伍也有消息传播。说是军转民籍,到汴梁钱监做工者,其家眷可做纺工。

本来前段时间太子殿下招工,东川铜铁矿的工钱高于钱监,让不想背井离乡的人有些黯然。

结果现在又有这样的机会了。

也是这段时间,赵琴由内侍陪着,到一些五品以上朝官家里拜访……

知道的不知道的,这事就这样,以一种很特异的方式在进行。

第二零七章 王介甫的万言书(第一更)

心情愉悦了,处理公务也得心应手。

父子俩在融洽和谐的的气氛中,重复在日复一日的处理奏折中。

真的是这样吗?赵曦不是,他是努力去这样做的。赵祯应该是,他懂不了赵曦的心底。

这一段时间以来,赵曦在批阅奏折时,有时候是挑着捡着咨询他老爹意见的,越是复杂的,或者说需要有鲜明态度的奏折,赵曦会直接下了结论。

对于赵曦批阅奏折,并下结论的情况,他老爹已经很久没有翻查过了,甚至有些不太容易做主的,他都要问一下赵曦。

昨晚赵祯说过那话后,赵曦似乎也觉察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有点过了。

虽然事实证明,老爹当时说话应该是真诚的,事后也确实后悔了。并没有影响父子情义。

只是赵曦觉得,对自己是个提醒。若没有昨晚的事,很有可能,父子俩这种情况长久了,自己会不知不觉中做很多替老爹代劳的事,而老爹也会适应他潜移默化做主的情形。

到了那一步,真说不清谁才是帝国话事人了。

还好,赵曦在处理奏折时,始终是去揣摩老爹做事风格的。最起码目前为止,朝臣们还没觉察,一旦自己的这种不自觉延续下去,风格转变总是会被人发觉。

那后果……赵曦无法想象。

所以,赵曦又把自己的定位,恢复到了初听政时的状态。

“王介甫文采斐然……”

感觉老爹这话说的很勉强,似乎还有些无奈。

王介甫?不就是王安石吗?早年赵曦见过,也知道他如今回朝了。

这个名望延续千年的名臣良相,终于要登场了吗?

王安石,赵曦是知道的,那怕是王安石初入朝堂,还是在群牧司时,赵曦就知道他在憋大招。

赵曦记得他发大招应该还在十几年后吧,这会儿……

赵曦带着疑惑看他爹,这疑惑有自己内心的疑惑,也有对老爹这番话的疑惑。

“王介甫二十年一直在积攒名望,士林中口碑很好。曦儿,王介甫确实是名臣良相,不过爹爹恐怕受不了他,留给汝将来用吧。”

这话没其它意思,也没有顺着昨晚的话题,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就人论人。

赵祯招手,让内侍给赵曦传递过一份折子……就是这样,别看就两步地,父子俩都不会起身走,有人专门做这事。

被人侍候的人,任何事都被人侍候着。

“臣愚不肖,蒙恩备使一路,今又蒙恩召还阙廷,有所任属,而当以使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无以称职……释此一言而毛举利害之一二,以污陛下之聪明,而终无补于世,则非臣所以事陛下之义也。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天下幸甚。”

赵曦看完了,认真的看完了。毕竟是自己认知中最有名的人物。

除了他的变法,王安石还是后世推崇的唐宋八大家之一。

所以,赵曦看的很认真。

怎么说呢,看完王安石这洋洋洒洒的万言书,赵曦有一个感觉,王安石是个犟头。用后世的话是,缺少该有的政治智慧。

好歹也是在朝堂混了几十年了,应该不犯这样的错误,偏偏他就这样了。

这万言书,通篇在针砭时弊,几乎将国朝所有的弊端都涉及了。

从财政、军备、选才、吏治、边患等等,分析的很到位。

然而,并没有提及太多改变的方法和措施,反倒满篇充塞着对老爹帝王的指责。

这意思大概就是说:老大啊,你说你也算勤勉,也很节俭,甚至比很多帝王的操守都好,可怎么就把个国朝搞成这样了?

老大啊,有些事不能学那些上古圣贤,时代变了,你得雄起,你这软

第二零八 繁乱(第二更)

等护卫营外派出去的陆续回来,已经是又过去一个元日后很久了。

招工的事完结了,按时间推算,大多数准备到铜矿做工的,这时候应该拖家带口的到了叙州了。

整个矿工的岗前培训,赵曦直接交给了吕公著……反正他兄长现在主成都府路军事,很多事他好说话。

至于培训的细则,以及矿工如何进行军事化管理,包括采矿和护矿的轮岗等等,在护卫营出发前,赵曦就是撰写好的。为的是,他们在挑选矿工时,可以有个参照,或者那个是标准。

赵曦不介意最后矿工都是本地人,也有过这样的交流和提示,对到那边主事的曹家人,高家人,包括段家人等等都说过。

招矿工的目的,是让那些半死不活的军卒,能看到另一种活法。等过个三五年,待那些远走他乡的军卒回归,留在原处者,只能远远的看着,都不敢打招呼,那才是赵曦真正的目的。

人,活着得有念想,得有期盼。

“殿下,国朝军卒均有不同程度的缺额……”

吃空饷?能想到,倘若不过份,赵曦也能接受。

“西军兵员多为八成,乃至九成。河北道不足七成,而江南诸路,除广南西路外,无一够五成之数者,且多为老弱病残……”

苏颂负责统计的,统计的结果让他害怕。

这次太子殿下所谓的责令护卫营到各地招工,真正的目的是想落个家底。这就是家底!

国朝禁军八十万,厢军三十万,耗费钱粮无数,却是被各级军头中饱私囊了。

一个个你抽点水,我扒层皮!已经这样了,可军卒能足额拿到钱粮的,也只有西军!

这些年在护卫营,苏颂已经改变了对武将的看法,最起码没有朝堂诸公那些偏见。可今天,当他看到这些数字后……真不怨,活该被文官欺辱!

赵曦有心里准备,但他以为好歹应该能有个八九成的。毕竟事关国防,没想到……

“地方州官知晓?”

“吾等以为,上官并不知晓。并不看重是一方面,事务繁多也是原因之一。关键是,上官即便巡营,也不可能逐营清点。”

“每每上官巡营,以厢凑军,以军凑营,以此类推,总能这般蒙哄下去。”

都离开原来的军营了,那些即将成为矿工的军卒,也敢多几句嘴了,也让护卫营达到这次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务。

可,真的是触目惊心呀!

“殿下,是否以条陈奏请朝廷?”

这种事,以韩缜看来,已经到了不得不采取措施了,如此下去,整个国朝都无法安睡。

“真当相公们不清楚吗?韩教导,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二十年不言兵事如何来的?真的是怕那西贼吗?”

“也不能说是不怕,真正导致朝堂怕的,是如今国朝军备实情!西军尚不能抗衡西贼,更论其他军卒?”

难!是真难!不说国朝其他的弊端,单单军备一项,就是赵曦也觉得头大。

他有点理解老爹凑合的做法了,也理解相公们的无奈了。

他所有的准备,都是以八成军卒去设定的,没想到会是这般境况。

也罢,多有多的办法,少有少的措施,用有一天,那些军头会自动填满空额的。

……

四五月了,正是内河的枯水期。赵曦计划着这几天跑一趟襄州,实地调查一下这一路的水运,也好有针对性的发展轨道运输。

李诫已经回来了,圆满完成了铜铁矿城的建设。

瘦了,黑了,也沉稳了,没公子哥的那股傻劲了。

“明仲,有东川之功,汝本官再升三级也说的过去。不过吾未向朝堂恳请。”

第二零九章 筒车可行(第三更)

今天的汴梁城醒的特别早。

各家的女人把王介甫要求挑水灌溉的事,当作踏青了。那热乎劲,跟元夕日的狂欢也不差多少。

东宫的女人忙乎了一晚上,最终真的是没什么用。想穿什么,根本不是她们自己可以做主的。

一大早礼部有遣人来了,很简单,那怕是去挑水灌溉,皇家还有的礼仪不能没有,就是粗布衣裳,几时出城,怎样走路,挑水的前后顺序,都必须得按照固定的程序。

苏氏觉得很扫兴,可也不敢当着礼部官员甩脸子。至于滔娘和段氏,都是清楚的。

这时候的黄河大堤很热闹……这得有几千人吧?反正赵曦看了一眼,肯定是比他护卫营的军卒多。

所有在汴梁的朝官,有诰名的妻妾,再加上各家的下人和随从,以及忙乎着分配区域的吏员……王介甫,真有你的。

这还没算在外围负责守护的军卒呢。

都是些四体不勤的君子,让他们来挑水灌溉,纯粹就是玩的,玩事,也玩人。

汴梁的黄河大堤不错,毕竟关系到京师近百万人的生命,负责干这事的,只要不丧心病狂,就不会在这事上玩猫腻。

也正是大堤的合格,让挑水这简单事,变得有难度了。

国朝是以农为本,那怕是皇后娘娘,也在内苑里要开垦一块地,表示不忘稼穑。

所以挑水是都会的。

可这是大堤,还是相对合格的大堤。

是漫坡不假,整个漫坡都是光溜溜的,可没什么台阶让这么多人用。

挑两桶水,在这样的坡度上行走……王介甫该不是真有玩人的心思吧?

看着这些莺莺燕燕,叽叽喳喳,跌跌撞撞的诰命,赵曦真的替老王家的先人担心。这才开始,估计已经被诅咒几千遍了。

王安石倒是以身作则,桶不小,王安石挑着也相当稳当,不能说健步如飞吧,但在这些臣工里,也算是基础扎实的。

赵曦已经记不得上次挑水是什么时候了。即便是前世,他也是十五六岁时干过这活。

人好像对于动作类的技能忘不掉,一接触,赵曦就知道自己能行,还是会用巧劲挑水的。

就是爹娘和自己的女人有些狼狈,桶是小桶,赵曦看着跟后世孩童们玩具差不多。即便这样,赵曦已经两趟了,他们也就刚刚到了坝顶……下坡就更难了。

“爹爹,娘娘,让孩儿来吧!”

尽孝心应该不会被说啥吧?特别是不管自家刚出百日的产妇,先管爹娘的行为,应该是被士林夸奖的吧?

确实,紧挨着爹娘的是相公,赵曦顿时被赞许的目光包围了。

“曦儿,爹娘需要做到。”

累不累的不说,挑的多少不说。上天这样的干旱,似乎是在对帝王得失做警示,所以,赵祯需要做到。

很扯淡,问题是这时代都信这个……也有可能是一个可以鞭策帝王的措辞。

“可以用筒车的!”

我嘞个去!赵曦瞬间尴尬了。他能想不到吗?只是不说而已。

可苏氏可不管这个。本来以为是件好玩的事。

她好歹也是大小姐,祖父就已经做官了,那挑过水。

想玩来着,结果从河边,就挑这么一点水到坝,小腿都打颤。

就有些想不明白了,朝廷为啥不用筒车呢?非得让人受这罪!

她是南方人,家乡筒车多的是。

可是我的姑奶奶,人家王介甫也是南方人呀!人家不比你聪明?就你知道?

赵曦遇上这样的内人,也是服了。

苏氏的这话,顿时让场面有点静。

“苏妃,何为筒车?”

富弼家的,

第二一零章 精神宣扬(第四更)

自己心颤的没理由呀,这事也确实是不碍他的事。赵曦定了定神,看向王安石……

老王这一声,在喊了称呼以后的停顿,目的是想让赵曦接话。赵曦知道,可就装糊涂。还一脸疑惑的看着王安石……找我有事吗?

“殿下,筒车之言……”

“哦,王度支,苏氏广南人,应该是见识过。所以她的鲁莽,曦在此致歉了!”

叫判官,这称呼不好听。

赵曦这次没让王安石停顿,而是直接抢白了。话也说的明白:女人嘛,多嘴而已,别一般见识了。

“殿下,安石并非计较苏氏,是问为何东宫早已备下筒车而不献于朝堂,解中原干旱之忧?非等此时!”

王安石犟着个脑袋,一本正经的说。

就这一声,呼啦啦…那群本来离得不远的朝臣就都过来了。

赵曦突然觉得自己想错了,想用插浑打科的方式化解尴尬,选错了对象。王介甫是不拘言笑的人!

“敢问王度支,筒车之便利汝可晓得?别说汝想不到。为何偏偏要折腾君臣于此堤坝之上?”

看王安石要说话,赵曦摆了摆手……根本不能让他接茬,赵曦对于旁征博引的斗嘴不一定有起来没完。

所以,他需要尽快把话题引到自己熟悉的频道上来。

“王度支,汝之所为曦懂的,无非是人定胜天而已!对吧?胜不胜天暂且不论。曦以为,人之所以有别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使用工具。”

“上古之民,与天斗,与地斗,与野兽斗。从而有先贤教化,教稼穑,教营造。是故,被世人推崇而为圣贤。”

“时代的进步和发展,除了诗书文华,更是一部工具变迁和发展史。斗兽不力,故有了刀枪剑戟,温饱不顾,故有了果蔬五谷。因防御而有了城墙房屋,因治水而有了堤坝斗门。”

“不同时代有适应该时代有工具创造。就如今日,挑水灌溉也是在使用工具,而筒车灌溉也如此。无非是进步的问题。”

“度支所为,乃告知黎民,人心齐泰山移,是在表达一种态度,一种意志,一种众志成城团结一心的决心!”

“曦在此恳请原谅,因近来事务繁多,未曾虑及旱情。但对于王度支所倡,虽知筒车可为,仍极力配合。为什么?就是为告知黎民,朝廷不会因干旱而懈怠,连官家、娘娘,臣工,诰命等等,都可以不辞辛苦挑水灌溉。人们也应该积极起来。”

“坐等靠,改变不可干旱的事实,唯有以自身做起,一点一滴做起,那怕是一滴水,万千人不停劳作,也可以形成汪洋大海,铸就不世功业,从而感动天地,遍洒甘霖,以救我中原旱情!”

赵曦本来只是想随便拉扯个话题,拉扯这时代不曾有人阐述过的话题,从而转移一下王安石以及臣工们的注意力。

精英嘛,都有这毛病,都以为自己应该是无所不知的,特别是对学问。

结果,自己把自己也带沟里了。说着说着,就把一些惊人骇俗的论调带出来了。

看到人们的神色不对,赵曦赶紧就拐弯了……幸好没跑多远。

自家就是天委托管理黎民的,这时候自己大言不惭的在这说这些?

最后赵曦硬生生的把尾巴收在了上天上,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做,都得看老天的脸色。

好吧,连赵曦都不知道这前后是不是相悖了。管他呢,先把老王唬住再说。

唬住了,是真的唬住了。

其实赵曦多想了。就这个时代的文人,从心底并没有多少对天地的敬畏之心,都清楚这是个措辞和借口。

应该说除了他老爹在意这个,其他的臣工没人在意。

甚至在士林中不乏有质疑董仲舒那个天人合一论调

第二一一章 折子戏(第五更)

不管是想做什么事,钱都是硬头货。特别是赵曦现在所做的事,一个个,一件件都没有去依靠朝廷。

确实也从朝堂的这些臣工手里抠出不少钱来,可作为掌控一方,东宫也是耗费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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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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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试读

第001章衣锦还乡

南朝,齐国,钱塘,西泠桥畔。

月轮高挂中天,夜雾袅袅于途。

一辆油壁车由远而近,轻驰在江南乡间的小路上。车前挑着一对灯笼,随着辘辘的车轮颠簸着车子,灯上一个精致娟秀的“苏”字也是摇曳不定。

车上披着轻纱的帷幔,车前有一车夫持缰而坐。月光如水,照得大地并不黑暗,更重要的是,这路他早走熟了的,闭着眼也能如履平地,所以夜晚丝毫没有影响车行的速度。

帷幔随风起伏,时而便露出车中三道倩影。居中是一个绯衣少女,云寰雾鬓,步摇轻颤,自后望去,只见纤秀颈项,宛如优雅的天鹅。

左边少女着白,右边少女着青,看服饰与发型,仍作待字闺中的少女打扮,显然是这中间绯衣美人儿的丫环。不过,看这三人同座,月下夜行,清脆的笑声撒了一路,显然是情同姐妹。

这居中的绯衣少女乃钱塘第一名伎苏窈窈,左右的青白衣裳少女则是她情同姊妹的一双丫环:白素与青婷。三女夜行,乃是去赴官宦之家的阮公子之约,今夜阮公子设了盛宴,遍邀本地才子佳人,诗书风流,一时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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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原本如霜的夜色瞬然一变,由清冷的浅白色突然变成了金光万道,仿佛一颗被封印万年的太阳突然挣脱了束缚,一下子跃到了空中。

驾车的车夫老黄双目顿时不能视物,慌得他急忙一勒缰绳,两匹骏马被他猛地一勒,人立而起,四只碗口大的蹄子“啪”地一下重重砸在地上,猛地止住了车子。

“哎哟!”车中三名少女措手不及,险些因为这骤停的车子一下子摔出去,亏得三人挤坐着,三个少女虽然娇躯轻盈,可一辆油壁车能有多宽,因此才没有滚将出去,跌一个钗横鬓乱倒也罢了,万一来个以面呛地,那可毁了一副我见犹怜的绝好容颜。

“老黄,怎么回事?”

苏窈窈有些愠怒,以手遮面,挡了一下那强光,旋即一掀帷幔,折腰而出,站到了车上。白素和青婷两个丫头也跟了出去,三人立在车头,举目向天上望去,一见天上奇景,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巨大的金色的如天王所持金轮状的东西正在空中盘旋,那灿若太阳的光芒正是由它放射出来的。

它在空中摇摇晃晃,似乎已无力支撑,突然间,这金轮状的东西爆炸开来,巨大的冲击波仿佛一圈圈涟漪,迅速向四下荡漾开来,车夫老黄惊叫一声,一个懒驴打滚翻下车去,一头钻进了车底。

而苏窈窈、白素和青婷三女却是

第二一二章 千般头绪

不管是想做什么事,钱都是硬头货。特别是赵曦现在所做的事,一个个,一件件都没有去依靠朝廷。

确实也从朝堂的这些臣工手里抠出不少钱来,可作为掌控一方,东宫也是耗费了不少。

这些天,滔娘跟他提到钱货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比如天热了,东宫主人和下人也该着置办换季的衣服了……

冬日储的冰,总是不够用,几个孩子都快热出疹子了……

赵曦知道,这是想说缺钱了。

不就是钱吗?自己还能缺了钱?不说自己管着铸币,就是没这差事,赵曦也觉得不应该为钱而愁,特别在国朝这种宽松又鼓励商贾的时代。

赵曦先用硝石给做了冰。这个简单,器具更是用专门制作。

就随便放一大木桶水,放些硝石,再把熟水置于铜盆,放在木桶的水面即可。

苏氏叽叽喳喳的,终于见到她儿时听闻的那些事。

这男人,就是这样神奇。

赵曦已经很久没到过食品厂这边了,看到刘毅的一瞬间,被这个憨货泪眼八叉的搞懵了。

“刘毅,你这干嘛呢?”

“殿下,吾以为忘了老奴了……”

唉,本来以为帮太子殿下做些事,他能换换地方,最好跟贴身跟随太子殿下,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在这地方。

要说改变,就是自己不再管御厨的事了,就连一些做甜食的下人,也一并从御厨出来了,统一归食品厂管。

这样的差事好不好,肯定是好的,除了不全活,刘毅现在跟外面的商贾没区别。就是别院和小妾,他都置办齐了。

之所以这样,他担心要多于想念。

他没有中饱私囊,太子殿下给的赏赐不少,就是太子妃也没有在钱财上拿捏过。

就是这样,他也担心这差事给换掉了。他是下人,是家奴,这些年活成人了,越发紧张这差事了。

很久没做这些细枝末节的玩意儿了,若不是真缺了钱,赵曦真不会外搞这些。

找寻了些蛋黄、糖霜、牛奶等等,这些食品厂常备的物事。

又让刘毅搞来点硝石备着。

天热了,冷饮应该上市了,就是汴梁城里,也有不少做凉食的。

冰激凌,这应该是个稀罕玩意儿……

“刘毅,做一些比食盒大的箱子,按照做睡袋的方法,给箱子做个外套。贩卖时用这种办法……”

“这玩意儿不能垮区域贩卖,所以,可以出卖配方,具体价格你琢磨…”

懒得操这心了。

看见自家女人一个个舔着冰激凌那副陶醉劲……自己虽然做的不地道,味道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是个新鲜吃食,应该能划拉点钱。

估计想再从滔娘手里拿钱费劲了,再说了,自己办那些事的缺口,真不是个吃食能弥补过来的。

还是得想辙呀!

……

这个月臣工们发俸禄,居然有了些新币。

所以,汴梁城便开始也有了新币流通,以铜币为多,银币也有,金币很少见,偶尔有一两枚,也会被争抢着。

朝堂从来就是筛子,关于国朝会出新币的传闻,已经流传很久了,现在终于见着了。

历数古今,把各个朝代都算上,也没那个朝代的钱币这般精致的,关键是,这新币根本没法仿制。

很有储藏价值!

“殿下,如今新币兑换旧币,还是铜七的铜钱,已经是三文铜钱兑换两枚新币了。”

很好!张方平曾言,十枚铜钱可溶化可收一两铜,铸成铜器即可获五倍之利。

赵曦很希望商贾们能这样想。不说溶化新币需要的高温,就

第二一三章 炸开这道山梁

国朝从来没把陆路当作运输的方式。

缺马是一方面,关键是航运快捷又省钱。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国朝的疆域就这么点……

黄河流域,应该是黄河中下游流域,基本能覆盖除了西北边州和河东路,国朝其他多数北方的州府。

而南方更不用说了,江河湖泊到处,更是用不着陆路。

赵曦这次出行,也真的看到了国朝所谓的官道。

在国朝,往南的陆路是称为辅路的,虽然驿站设置不少,但很难与京西路往西的驿站相比的。

南方的官员进京,那怕是荆楚路,也是借长江水运向东,然后转北,走漕运的线路。

赵曦知道河南大多处于平原地带,特别是豫东、豫南,几乎没有什么山岭,倒是河流密布。

从汴梁城到襄州方向,一直到了方城山,一马平川。

先后经过了涡河、贺鲁河、沙颖河等四五条河流。

由于国朝对于漕运的导向,促使了航运的发达。

每一条河流都有往来的商船。但由于无法贯通南北,这些商船的规模和运量要比汴河小很多。

倘若能有一条不亚于汴河运量的运输线,贯通襄州至汴梁,不用想,这条运输将会是怎样的繁忙。

这样关乎国朝的运输线,本该是朝廷主导的。可是不成啊!那怕是国朝名义上是他家的,也不成啊。

赵曦没鲁莽的直接递条陈,先不说不通过驳面子的事,就国朝现在困顿的现状,他也不想让老爹作难。

多少次了,从他不能接管漕运,在日常奏对和闲聊时,赵曦就有的没的的总是说起轨道的事。

一开始,相公们纯粹是新奇,还听了听,也只是当新奇玩意儿听听而已。

当赵曦再往深里说,说到轨道对于国朝重要性时,再没人觉得新奇了。

做事情应该有备胎计划,或者说应该在事情开始之前,就尽量把可能的意外想到了。

就比如赵曦现在,尽管官道让他很看不上眼,可还是得把官道作为应急处理的备胎。

所以,他想顺着官道铺设轨道。

官道是可以随便拐弯的,只是这黄淮平原上,都知道直取,遇河搭桥,并没有不适合铺设轨道的弯度。

也正是黄淮平原的这种直取,导致了在方城山一带,官道直到了山脚跟前才拐了弯。

驻足在依山而建的驿站,一干人对山发愁。

对于轨道,现在护卫营和新钱监工坊都已经有了样品,以直为上。这是大伙整体的认识。

笔直的轨道,相比于弯道,速度快的不是一分两分,是不可同日而语。

关键是,太子殿下设想的轨道,是由挽马拉车的,弯道的枕木铺设,势必会导致内圈和外圈横木的间距差别。这样下来,马奔跑的速度就会有差别,很容易造成侧翻……

看着驿站一边笔直,一边那看不到道路前方的弯……

“殿下,不如以方城山缺口处铺设吧。”

缺口处?离驿站最少还有三五里路,关键是缺口处过去了还是无法取直,一样还是得绕。

自缺口处铺设,就意味着跟官道分离一定距离后,才能充分利用现有的驿站资源。

而这一段路程,新建驿站,又是一大笔开支。商贾习惯了路线,在转变过来之前,这些驿站又是养一大批的闲人。

就国朝这状况,赵曦真不想再养闲人了。

轨道铺设完成,他的目的是将国朝驿站与轨道站点相结合,从而将这部分人的耗费,从朝廷剥离出来……

三冗的解决,绝不能简单的分解和撤销,那样只会增加不稳定。

赵曦的目的也简单,为造成冗费的一部分人,找一份

第二一四章 请君出坑

下山后,再沿着国道一直到了襄州城边,算是完成了整条线路的勘察。

在大伙疑惑又发愁的情况下,总算是完了。

“把石头敲碎,磨成粉状,跟粘土搅拌,然后煅烧。完了跟石炭烧完的灰渣混合,适当添加半成石膏……”

回到护卫营,赵曦就这么交代苏颂了。

又得招商了,赵曦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从这些士大夫兜里往外掏钱。

至于朝廷……算了吧!寅吃卯粮多久了,自己给朝廷省下这几万人军卒的耗费,连亏空都还补不足。

赵曦不喜欢屁大的事墨迹半个月的活,干活容易,斗嘴麻烦。

所以,他还是得靠商贾的手段。

关键是因为水泥的制造,让赵曦又想到了采煤……怎么说呢,赵曦不想在任何事情上被人拿捏住。

这摊子铺的够大了,有些收拾不住的感觉。

已经三天了,难不成相公们今日还不来奏对吗?难不成近来就没有需要集议的事?

赵曦在护卫营试验过了,别看方法原始,没有那些粘合剂之类的,这水泥成型后,仍然比三合土坚硬,甚至不逊于石块……夸大了。

第三天了,每天跟着老爹处理奏折之前,估摸着相公们日常来垂拱殿的时间,赵曦都会调和一点水泥,目的是想让相公们探究。

他也发现了,自个热乎的贴过去让人家投资的,总是不成,而东宫没出面的,反倒都能拉拢些人。

制衡吗?赵曦还真不相信这些臣工们制衡的心有多坚定,若真的有心制衡,那么,就是铜铁矿,包括毛线,应该哪个都不掺和,都让东宫自个干了……大不了拖几年,赵曦还真不信自己划拉不来钱。

这次他也不直白了,咱委婉点,不是都喜欢这样吗?话说半句,不这样似乎不能显示自己的聪慧一般。

或许是都在掩耳盗铃,面对利益,舍不得不掺和,可又得相互看着……不能把臣工制衡帝王的本意丢开了。

赵曦是真不想搞得满朝皆敌了,甚至就是挖坑,都没想着把臣工们都埋进去了。

赵祯很乐意配合儿子唱这戏。一直以来,自己都是那个最后才明白的。

能有这样把臣工套进来的机会,赵祯比儿子还着急,都有心随便找个借口把相公唤来了的想法。

可儿子说了,做戏也要做全套……那就做全套好了。

相公们终于还是来了,不管有没有紧要事,三天总得见一下帝王……

还以为父子俩会很忙呢,没想到在一块玩泥巴。这场景真的让相公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瞬间有些沉脸,玩物丧志!成何体统!

“官家……”

“诸位相公稍等……”

这就有点过分了。就算没什么紧要的事,相公们到了垂拱殿,两代帝王就这么玩着,还让稍等?

“官家,殿下,可还好玩?比繁乱的国事好玩多了!可曾找到了童趣?莫不该为帝王!”

果然火了。

“诸位相公,莫急!此物并非玩物,此乃太子新创之营造材料。原为粉状,经水调和,再干后,坚硬如石。”

“吾是不信的,太子也需要反复验证。故,为不懈怠朝政,太子便将此物带垂拱殿。每日调和少许,次日观其变化……”

不急不躁的解释,这倒是符合官家的性子。

赵祯这时候也把手里的小铲子丢下了,慢慢的起身……

“此为三日前,此为两日前……昨日所调和者,也已凝结。诸公可看看。”

“此物若真有此效,倒是省了役民三合土的繁重……”

赵祯显摆着摆放在矮桌上水泥疙瘩,还顺手敲击几下。

而赵

第二一五章 热闹了

又过了四五天,期间有早朝也有奏对,却没人提及过水泥的事。

赵曦有些奇怪,就是连他老爹都有些着急了。赵祯也不想一直把这近百万军民,就靠着汴河的漕运活。

难不成相公看透自己的把戏了?问题是,赵曦不觉得看透了会影响他们出资呀。为什么会出现现在的境况?

“殿下,新币与旧币兑换,已经一对二了。”

钱监虽然完工了,朝廷也给了铜矿,就是锰矿也一直有运送过来的,甚至东川那边已经开始运行了。

可太子殿下一直没让钱监正常运行,甚至还是压着新币的产量。

这不,新币都已经一对二了,还是铜六的旧币。

听苏颂这么一说,赵曦明白了。原来是嫌水泥来钱慢呢,炒作新币倒是来钱快。

也罢,这就真怪不得我了。

“着令吕教导延迟回京,护卫营派一都军卒赶往成都路,自成都路训练一万厢军,成立长江航运及过蜀道至关中的陆路运输队伍。”

“长江航运到荆楚南路后,折道西北,走汉水,然后水陆并用。蜀道运输,以滇马为主。所有铜矿运输,全部避开漕运线路。”

“吾会在明日将所有章程做好,由西去护卫营军卒携带,并交付吕教导。厢军训练,以章程条例为准。”

“吾不管过程,告知吕教导,三月,最迟三月后,吾需要大批量的铜铁矿及白铅至京。”

“另,苏教导,务必通知广南,必须保证锰矿需求!且运送尽量不借用朝廷漕运,一律以商贾名义。”

“将近段兑换新币所得钱粮,尽数使用,确保三月后,可铸币五百万贯新币之原料备齐。”

“明仲,汝需要加班加点,三月以内,完成铜铁炉的施工。那怕加大赏赐,也务必完成。”

厢军的处置权在地方,解决一万厢军的出路,不用朝廷负担,想必朝堂很乐意,也作为吕公弼主事成都府路的功绩吧。

赵曦本来还想着跟轨道路线筑路兵,以及护路兵一并向朝廷奏请呢。

现在嘛!

赵曦是真有点火了。明路指出来了,硬是不走,就喜欢在死胡同里闭着眼撞墙。也罢,让你们知道疼也好。

新币还一如既往的,每月照常是新旧币搭配着发放,国朝各州虽然量少,但一样会搭配一部分新币。

整体的量,与朝廷提供的铜锭等同,也就是说,朝廷对汴梁钱监的铸币数量相当了解。

说实话,就这样的铸币情况,新币没个三五年,根本不可能回归到所谓的价值上来……这是太子殿下的话。

太子殿下说了,钱币的价值,就是面值,是朝廷赋予的,高低都应该是朝廷说了算。

现在可不是这样,整个国朝,天下诸多州府郡县,应该说找不到一处是太子殿下所说的那样……一枚新币一文钱。

就是太子殿下所说的新币基准物……粮食,也一样。旧币三十文,而新币十五文甚至十文一斗。

就连那些粮商,都感觉炒作新币应该来钱快。

除了那些纯粹的草民,所有稍微有点能耐的,都在关注着新币。

这时候去樊楼,议论最多的话题,肯定是新币,比那些头牌的小娘子还吸引人。

倘若新币刚出现那阵,四文铜钱兑换三枚新铜币,还当作是图新奇。

可就是因为开始这种新奇的兑换,经过近半年的市井验证,越来越多的新币出现,不但没有使这股兑换之风下降,反倒愈演愈烈。

因为,相比于国朝旧币,新币的美观、硬度、颜色、质地,以及储藏和防仿制功能,远远要强于任何一版的旧币,甚至于置于地下,再翻出来,只需要用水一冲,仍然光亮如新。

第二一七章 一文换一文

这一个月来,探事司和护卫营已经不再出卖新币了,而往来与国朝州府郡县者,却从未停止。

不做什么,就在按照太子殿下的分配,往各地运送新币,少量多次,或扮成商贾,或如同官员遣任,甚至拖家带口的形式都有。

现在,应该说国朝大多数州府郡县,赵曦已经备足了新币。

要说数目,这时代想要个准确的统计数据不可能,赵曦只能根据上次收集的粮食产量,并向张方平讨要了前五年各州府郡县的收益。

然后,以这两样为参照,做一个大概的,模糊的估算。

赵曦本来是想当日兑换的,最后还是放了手……满朝皆敌,并不是一个智者的行为。

一个三日之语,令整个朝堂惊诧了。

本来酝酿一阵冷嘲热讽来着,结果被富弼正式的问询给憋回去了。

相公与太子的对话,还是在朝堂上如此正式的对话……这已经不是争论了,是定论。

争论,几次朝堂关于新旧币的争论,都是基于新币不能满足市易用度。不管是依托漕运运送铜矿,还是国朝九处钱监尽数制钱,都是为解决新币铸币不足的境况。

如今,太子殿下一开口,已经把争论的基础掏去了,还争论啥?

对于太子殿下的三日之言……信还是不信呢?

理智、利益、太子殿下既往做事的评判、国朝制币能力的估量……一个个信息涌进脑海。到底该怎样做?

倘若太子殿下所言不能实现,势必再次挑高新旧币兑换比例。若是太子殿下所言真的落实了,别说是赚钱,就现在手里捂着的那些新币,都赔到姥姥家了。

钱呢,左右都是钱呢!

赵曦本来还跟老爹商量过,在确定兑换的朝议时,将新币兑换之言定为军国重事,并且要求朝臣收密。

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吧。

这近半年的时间,捞把的也差不多了,相关亲近人都在运作,该割的韭菜也割了,该宰的肥猪估计也剩不下多少肉了。

所以,干脆就听任了。再说了,赵曦也没认为那个士大夫跟真正的商贾有多亲近,当然得除了自家的代言人。

至于他们自家……太远的地方就甭指望了,应该没有谁家有朝廷的急递快……攒了这么多年,也该放放血了。

三日很快,特别对于思索、纠结和犹豫的人来说,不过去这一天,总是定不下心来。

一大早,开封府的衙役们就出门了,上官安排了,必须通知到每个里坊,告知所有百姓:自今日起,开始兑换新币,一文对一文,不限量。

上官还说了,兑换自愿,官府不强求。

这些衙役们发放俸禄时,也有新币,可一直没舍得花,还等着再涨涨价……没想到睡醒一觉,一文还是一文。

早知道这几天兑出去了,差不多三四文呢!

懊恼是懊恼,自己也没亏。

得赶紧通知到,完了还得去维持秩序。

新币兑换,一直是挤破头要干的事,就是那些富贵人也是这样,见不得新币出现。

今天朝廷放开了兑换,那些富贵人……想想都知道要乱成啥了。

开封府今日分设了近百个兑换点,甚至借用了部分衙门的公廨,就是为兑换新币。

毕竟汴梁的子民太多了。

即便这样,仍然怕出现挤兑,还奏请朝廷,分派了禁军来辅助兑换。这么多的现钱堆着,也担心歹人作乱。

其实,国朝所有的州府郡县都一样。地方官员也知道非同小可,这事吵吵近半年了,这一下子放出来,真有可能乱起来。

陈旭,陈旸叔,是今年以枢密直学士而权知开封府的。

开封府除了包拯在任

第二一六章 并无戏言之心

漕运立场的这个,应该是最具有政治智慧的,所说的话,除了明显的否定九处钱监制钱,其他都照顾到了。

就是赵曦开始也听着有倾向他的意思。

至于那些手里新币到手的……现在已经是初冬,漕运很显然得停运,也就是说,人家给他们留了近半年的时间。

所有人都仿佛清楚新币铸造的数量,别看太子殿下在惠民河边上,搭那么大的架子。

就看现在太子殿下圈住的地盘,感觉就跟建座新城一般。可大家对于制币,多少年了,基本的产量是清楚的。

国朝九处钱监,一年的总制币量,也就二三百万贯。新钱监又能有多少?更何况护卫营招录的钱监工匠更是有数的,比国朝早期的四大钱监人数要少……晾他也做不出多少新币。

铸币是有固定程序的,从陶范、铸币、打磨等等,哪一项都不可或缺。就新币这般精致程度……一个个有恃无恐呀。

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争论的结果是……保持现状。没办法,拥有并收购新币者,在整个朝堂占多数,无论是不是有充足的理由,都扛不住庞大的群体基数。

自始至终,相公们没有掺和,就看着一个个嚷嚷,还看着太子殿下,等着他表态,甚至看官家,希望能看出点猫腻来。

没有,什么表现都没有,没有被嚷嚷的恼怒,也没有任何担忧,似乎父子俩胸有成竹……

赵祯胸有成竹的时候少,特别是朝议时这种乱糟糟的情况,他多数时候是会烦。

这次不会。儿子说了,即便是配方交于朝廷,到了其他钱监,也做不出汴梁钱监这般的新币来。

而新钱监的产量,儿子又说了,国朝九处钱监的制币总量都不及汴梁钱监。甚至就是当下,新钱监都可以在三个月内,完成国朝一年钱币的总量。

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无非是看看这些臣工各自的立场罢了。

这事就这么了了,再次搁置不议。

时隔一个半月后,新旧币兑换再次置于朝堂商议。

这次的份量明显不一样了。是由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包拯包希仁、三司使张方平张安道、参知政事曾公亮曾明仲联合于朝议时提出。

“陛下,诸公,如今新旧币兑换之风已有不可控之迹象,甚至在边境榷场,乃至市舶司均因新旧币兑换而繁乱。老臣奏请朝廷,务必拟订方略,制止兑换之风。”

“陛下,国朝看似并无钱荒之忧,但兑换之风演绎终将导致旧币崩溃,而新币尚不能满足用度,此状况与钱荒并无二异。”

“如今市易已有拒收旧币之为,并越发严重。黎民并无新币,旧币一旦被商贾拒收,势必造成货品价格上涨。已到不可不治的境况了。臣恳请朝廷,采取措施。”

“如今,不论由九处钱监一并铸币,亦或是新钱监加大制币量,万不可如此听之任之。”

有那么严重吗?没有!市面上是怎样的情况,赵曦一直是关注着的。他没有折腾自家赵宋的心,更懂的市场规律。

会不会演变到那一步?肯定会。这也是赵曦跟张方平交流过的。

半个月前,新钱监的新币储存量已经达到了五百万贯的规模。

两条运输线,每一条都不足以确保铸币的原料总量,但搁不住源源不断呀。

并且,在上次朝议之后,赵曦便向老爹讨要了部分人……皇城司探事司的人。这类人是分布于国朝各州府郡县的,由老陈琳统一调配管辖。

就从那一次朝议开始,新钱监便三班倒,歇人不歇工坊,日夜不停的制币。

同时,护卫营和探事司,分散于国朝各州府郡县,贩卖新币,收购旧币,同时还运送原料。

这一个多月内,将近两三万人在服务

第二一八章 麻烦来了

着急兑换的,都是那些没几个钱,又想有新币的黎民。

而真正的大户,都还在酒楼里看着……等着这些屁民先兑换点,等到自觉朝廷新币不足了,他们只需要一人,那怕将所有人手里的旧币集中了,来那么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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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试读: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

第二一九章 这才是麻烦

一枚铜钱重五铢,就算是偷工减料,也不会少多少。

一贯铜钱,用后世的算法,怎么也得有十斤左右。万贯,那就是十万斤,五十吨呢!

这牛车可不是钢铁轱辘,是木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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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

第二二零章 这就是马车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这一次充分证实了这句话。

赵曦开始并没有考虑过相国寺,他不了解。

还是吕公著随口提那么一句,让赵曦对此有了准备。

今天一整天,赵曦来这的目的,就是等这一出的。

商贾从来就不是赵曦的重点。要问商贾是不是富裕,答案是肯定的。可要问商贾有没有闲钱,那就未必了。

商贾的钱,多数是用来屯货的。只不过唯利是图的宗旨,让他们舍不得丢开这一次发财的机会。

已经搜刮了小半年了,赵曦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就是不知道这群商贾若知道太子殿下的这心思,会不会都去撞豆腐。

赵曦没想到的是,现时,居然已经有了后世的那种投资公司……相国寺。

在听完吕公著和韩缜对相国寺的解说后,赵曦很肯定得给下了定义……投资公司。

现在嘛,大概是看见新币好看吧,准备兑换完了,给大殿的塑像渡个金身吧?

赵曦眯着眼看着,根本没注意相公们阴下来的脸。

这才是真正该杀的!

“殿下…殿下……”

赵曦有些走神,富弼喊了两遍,他才回神了。

“殿下,可需要朝廷应对?”

富弼这时候不介意朝廷介入,随便一个借口,都可以暂时停止兑换。

停止兑换,会让人产生怀疑,但总比现场兑换不出来强。

“富相,各位相公,无须担心……中正,发信号吧!”

王中正这才有机会往窗口探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长长的竹杠,用火折子点燃。

“砰……砰……砰……”

三声,天空中炸开了花……不是赵曦要装逼,是派人来回跑费时费力,还没这个信号爆竹直接。

先听到的是一阵马蹄声,在街巷中,整齐的马蹄声能传很远。

然后就看到从这些僧侣牛车的背后,窜出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四轮的,外观看像一间小房子,大小似乎比一间房子并不小多少。

就那样贴着僧侣牛车的边,快速的前行……

轨道马车早就在设计了,赵曦跟苏颂提了一些例如转向架之类的概念,也提到过钢铁轱辘等等。

至于轴承,赵曦以为这时代没有,结果是有的。

反正赵曦是把自己知道的那点知识全说了。

没想到苏颂还真就搞出这么一辆车来。不得不说,苏颂真是大才。

就这辆车,稍微装饰一下,作为老爹的驾辇也绰绰有余。

锰钢的轱辘……现在护卫营这边做物事,什么都用锰钢,整辆车都几乎是锰钢堆成的。

把它作为驾辇,都不用担心安全,把门一锁,除非抬去溶了,现在的刀枪剑戟,随便往上砍,能熬一半天。

“这……这是马车?”

这当然是马车,还是即将横空出世,将并被人极度推崇的马车。

“殿下,此车可载重几何?”

还好,毕竟是相公,时时考虑的是事务,而不是享受。

“四五千斤吧。”

赵曦说少了,也只是大概这样说。

就这样的马车,拉两三吨的货应该不是问题。只是没做过试验……车子出世,就是护卫营算是见识广的,也没舍得用它去拉货。

舍不得!

“诸位相公,马车的设计制造,本来是为轨道马车的。由于轨道未成,诸多设想就集中再此车上体现了。”

轨道是重点,不管相公们爱听不爱听,赵曦瞅机会总是要提提。

“轨道马车与此车同?”

“轨道马车的大小,应该是此车的两三倍,三

第二二一章 都赚钱了

马车已经走了,看样子是要再送一趟新币。

可人们还沉浸在马车里……那就是一间移动的房子呀。

就是相公们也如此。做了相公,上朝和去公廨,朝廷无非是多给了一把清凉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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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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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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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

第二二二章 交易

钱有了,该干活了。

问题又来了,缺人,缺干这种活的人。

赵曦没借朝廷的名义,就是没想着大冬天的征发民役,这本身就是个很扯淡的制度。

他的本意是把一部分厢军,或者是禁军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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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 一群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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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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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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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

第二二四章 烂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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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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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

第二二五章 猝不及防

第二天一大早,在护卫营完成日常训练后,就把整个营盘的军卒全抽起来了。

真的是抽起来的。

除了那个叫申天赐的,不管护卫营训练如何呼喝,居然都还睡的跟死猪似的。

然后,护卫营的根本没客气,直接用绑腿的布带,编成鞭子状,挨个营房抽……

有一点,这群烂人也做到了。拖家带口是拖家带口,但并没有将家口也搬进营盘,而是在不远处另外搭建着像流民一样的棚子,算是住所。

唉……赵曦是真体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滋味了。

这一次,是赵曦唯一一次以强权下令的,他没有让这群傻蛋选择。若让他们选择,很有可能是选择躺着吃,而不会选择铺路还是炸山。

就让那个申天赐,这也算天赐良机了,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让申天赐把什么十将、将、押官之类的都找来,直接给他们指派活了。

就那样指着人头安排营生了。

炸山的炸山,做木头的做木头,碎石的碎石,铺路的铺路,垫枕头的垫枕木,最后裹铁皮的……是需要培训的。

也告诉他们了,每月来收一次活,看活儿给钱,新钱。

但,期间因他们疏忽而丢失物品的,他们得赔……

“做工有钱?不是劳役?”

申天赐有点不信,啥时候做工有钱的?在做工时,没不被克扣就算老天开眼了。

“从今天起,尔等不再是厢军禁军的军卒,而是轨道建设商行的人,不再吃兵粮了,全凭干活赚钱。”

“军主……”

“闭嘴!告诉尔等已经不是军卒,乱喊什么?”

“那个……那个……不是说还有三年吗?”

真不知道喊什么对,就这样吧。反正护卫营的也不在意他们喊什么,除了军主这个称呼。

“没说这三年不管尔等。诺……就尔等的粮草,没人动,就放那儿了。”

就那些军粮,正如太子殿下所言,喂猪都担心把猪吃死,谁瞧得上?

“这些粮食是我们的?然后劳役还给钱?”

还是不信。只是没人搭理他了。

申天赐确实有点不信。怎么说呢,他好歹是个十将,之所以没有被都虞候带走,是因为他是凭能耐,凭人缘混的十将,并不是都虞候的亲信。

能混上十将,是上官用他们来做挡箭牌的,也能压住这些烂人。留在此地的这些十将和将都是这种情况。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识字不?”

申天赐拼命的摇头,要识字谁当军卒呀,早去考进士了。

“那好,从今天起,吾说一句汝背一句,把章程背下来后,就开始做工。”

太子殿下做的章程,都是乡下俚语,谁也听得懂。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营盘里进行,大概一二百人就选出一两个暂时管事的。这时候没心思选什么贤能,再说了,这一群烂人里,可能有贤能吗?

或许有,可赵曦懒的费那个劲。多少年在一个锅里搅勺,若真有点能耐,也应该显露出来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赵曦做的很详细了。

把整个轨道铺设,做成了一个完整的流水线作业。每一个工种,都是一个单独的核算团体,每一件构件都有固定的标准。

做枕木的,可以因不合格而拒收做木头的活,铺地基的,也可以拒收碎石的石子,因为最后的结算,是看整体效果给钱的。

其他的可能这些烂人不在意,涉及到钱粮,又不是上官,即便是同僚之间,也不会妥协,或许还会相当严格。

就看这粮草库的情况就知道,很明显是相互监督的结果。

第二二六章 决不饶恕

有心学文臣那样,随便拖出几个指挥使来砍了算了。可,这真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说赵曦没指挥以及调集这些军伍的文凭,就是有,他估计也不会砍几个立威,没意义。

就这情况,互不统属的支援,在蔡州城外十几二十里的地方,吓唬着蔡州的反军!

赵曦也没打算招呼这些所谓的军卒攻城,他就等着虎蹲炮来了,护卫营两千军卒,看能不能打下蔡州。

实在不行,他宁愿让护卫营潜藏暗杀,都不想用这些吓唬人的军卒。

真的很寒心,也让赵曦感到后怕。这就是国朝的防务呀!

这次外出,本就不是为打战的,护卫营携带的也就是常规弹药的量,连睡袋都没带,更别说扎营的器具了。

倒是有人过来邀请,请太子殿下,以及护卫营到他们营盘歇息。

拒了,或者说根本没搭理才对。

讪讪的都走了,而护卫营就在蔡州城下百步左右的距离歇下了。

次日,赵曦却见着了更让他觉得荒唐的事。

王素带着兵赶来了,没办法,他是真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反军不怕,迟早会被剿灭的。可太子殿下,就带着两千军卒,他担心太子殿下用这两千人去攻城……至于其他驰援的队伍,就是王素也没往心里算。

让赵曦觉得荒唐的是,跟王中正李宪一起的,狄青居然来了。

至于吗?就这点反军,居然需要狄青这样的名将来?

“殿下,青如今是蔡州招讨使。而完成反军剿灭后,吾将直接担任蔡州团练使、信阳知军。”

狄青跟赵曦实话实说,没遮掩,说的很苦涩。

这这么可能?狄青是枢密副使,相当于副总长。这蔡州团练使、知信阳军又是什么?那是地方长官!

“为何?”

赵曦必须得知道原因。

“护卫营与襄州练兵,朝堂有人提起。本没什么,青以为此为可行,便建言朝廷,应拆分护卫营,并分散至国朝各军。”

“同时将护卫营练兵之法推广,从而提高国朝军卒素养。偏偏这时候,朝廷得到奏报,这信阳军反了。”

“朝臣责问,倘若信阳军有了护卫营之战力,可只是行进至蔡州乎?故,武人不可信。”

真的很荒唐!一条道,因为有一个坑扳倒人了,然后就把这路给废了不成?

可朝廷还真就做出了这事。

怎么说呢,狄青懂赵曦,可他没懂了官家。

狄青说练兵没错,说提高国朝军卒素养也没错,甚至让护卫营帮忙训练都行,可他不该说拆分护卫营。

所以赵祯就顺水推舟,借着文臣们的讨伐,把狄青直接支到蔡州了。

赵曦在襄州帮王素练兵,即便是朝堂上有人提了,可反驳的人比赞同的人多。狄青还以为是太子殿下让朝廷的风向变了,有意发展军备呢。

所以,很少参言的他,也就提了那么一句,还是很委婉的。

然后就这样了。

他跟赵曦讲述时很直白,其实他在朝堂上说的很含糊,很委婉。结果还是被贬到这里了。

“狄帅,来日方长!”

赵曦也只能这样说,他应该说:我信任你,最终会重用你。可这不是私下里,是大庭广众之下。有些事还是需要忌讳的。

既然狄青来了,赵曦也没必要越厨代庖,狄青是正牌的招讨使,有权利指挥所有的军卒。

当然,得受王素节制……这是国朝的体制,那怕王素只是一路援军。

狄青似乎是真的懂赵曦,把各路援军都召集过来,并没有凭人数上的优势攻城,而是让各路援军,一路一路的来……

第二二七章 不留隐患

这是赵曦的态度,必须表明的态度。

国朝是太能惯着人了,士大夫被惯着,黎民被惯着,就是外邦外族也被惯着。如今连武人也觉得自己可以被惯着了!

所以,绝不饶恕!

这时代打战打的是士气和军心。

都商量好出来投降了,那还有什么士气?至于军心,没有比伤员的惨叫更能让军心溃散的。

三四轮的碎石弹,射中的是城墙上密集的军卒……一瞬间整个城墙跑光了,根本不管那些嚎叫的伤员,也记不得地上躺着的,是跟自己一个锅里搅勺的战友。

这就是国朝的军卒。

这还不是罪恶劣的,让赵曦真正感到寒心的是,在拒绝投降后,城门洞里又出来一群人,是军卒们把上官绑缚着出来了。

说实话,如果这群叛军负隅顽抗,誓死不从,硬战到底,赵曦还尊重他们,会认为他们是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是属于被迫反叛的。

这算什么?

能算什么?说好的朝廷招安没了,说好的转民籍没了,说好的美好的将来更不会有。他们被忽悠的反叛,只是见识了朝廷的炮火,和惨叫声不断的战况。

这时候要想着活命,想着还能苟且偷生,唯有把这些上官绑缚了,然后送给官兵,自己就能活下去,那怕是活成个烂人,也还有命在。

这情景,真的挺诡异的。

都看着赵曦。太子殿下说了,绝不饶恕,不知道是对所有人,还是只惩罚那些主事的。

就是那些捆绑着自己上官的军卒,也是战战兢兢,慢慢的靠近。

“换单珠弹!着其围成一圈,直击后脑!”

命令下完,赵曦没继续留在这儿,他也不忍看这群挑事的人被击毙,但必须得让叛军,以及那些援军都看到。

城里虽然不能说井然有序,但确实这帮叛军没扰民。就看房屋窗户不断出现的人影,也知道,他们做得还算有点人性。

蔡州的知州忙不迭的头前领路,还不停的替叛军说些话。

似乎所有的错误都是张炎那个上官的……

赵曦一直没搭茬,没法搭茬。抛开立场,对于这群叛军的做法,他是理解的,甚至还有点赞赏。

怎么说呢,国朝的将士多数是没有血性的,而这帮人,这帮敢领着大家叛乱的人,好歹还有点血性。只不过是选错了方法,但他们最起码有改变现状的诉求。

蔡州城,街道的两边,全部是丢下武器的军卒,垂丧着脸,等着判决。

每隔一截,就是一处武器堆放的地点。

这些事赵曦不管,虽然蔡州知州替叛军说了几句好话后,就开始讲述自己了,好像叛军投降跟攻城无关,全凭他这张嘴给说服的。

是他让叛军缴了械,是他让叛军破了胆,是他让叛军站在街道两边迎接……这个真是他做的。

正显摆呢,一抬头……接近街道的尽头,大约有五六十人,背靠背围着一个圈子……

就说嘛,号称三万叛军,所谓的上官不会只有毙掉的那几十个,原来剩下的在这儿呢。

“丢下武器吧,我可以不杀你们!若还继续顽抗,绝无活命机会!”

看样子是跟自己的属下搏杀过,或者说不是主事者,只是上官而已。

总则,这时候应该是属于那种被人背叛,却无处述说的境况。

护卫营听到殿下的话,所有的火枪都平端着……只要太子殿下有个手势,前面会是一堆烂渣……两千支火枪,打五六十人,还是这样近的距离……

“当啷……”

有一个就有两个,然后就是全部。

命只有一条,谁也惜命。刚才因为寒心和愤怒而反抗,现在因为无奈而投降,都

第二二八章 拷问良心的机会

背后时不时会传来枪声,赵曦知道,这是护卫营在追杀并击毙那些意图逃跑的。

这是命令,凡逃跑者,必须击毙!

赵曦其实是真想把这群人全突突了。可是不能啊,杀降,这不是在外邦,是在国朝,还是在京西路。

急递到了朝堂,听闻是护卫营参与了平叛,都还愣了一下,再一想……太子殿下可不就是在京西南路嘛,这种事,王素知晓殿下是情理之中的,或许是劝殿下回京……

可是这殿下让叛军抬着死尸又是为何?

“富相,两千护卫营军卒,果真可以攻下万数军卒守护的城池?”

宋痒说的是万数,而不是数万。这已经是不太相信了,即便缩小了守城的军卒,还是不信。

倘若是文彦博在,就不会这样问。

护卫营是什么样的情况存在?富弼很清楚。从选兵开始,就是整个国朝禁军中的精英,又有太子殿下的练兵之法,配以独有的军械装备……

或许二十年不言兵事能动动了?可官家这性子……唉!说不定一次小的战略谋划,就会让官家改变主意。

富弼没搭理宋痒的问话,只是指了指急递奏报……意思是自己看。

他的心思想着其他。

或许狄汉臣的提议是对的,或许真的该让护卫营去训练国朝的禁军了。

可护卫营跟皇城司一般,岂是朝臣可以染指的?

国朝有些规矩,是大家都明了的。就比如皇城司,也如护卫营,那都是皇家亲军。

待太子回朝,看看吧。

这太子殿下让叛军抬着死尸又为何?

汴梁可没有可以关押万数人的牢狱,所以,只能在城外随便找个地方,把这群叛军看管着,等待朝廷定论。

“殿下,为何令叛军抬死尸而行?”

五百里路,押解叛军还说得过去,可抬着五六十具死尸……虽然是冬日,有碍观瞻呀!

也是没早朝,可相公们早早的就在垂拱殿等着了。

问这话时,就是自己的老爹也不好看……这行为确实过了些。

逝者为大,一死百了,反正吧,拿死人做文章,是不符合传统价值观的。

即便是看不上的武将,太子殿下这样的做法,也让文臣们特别不舒服。

指责的奏折不少,现在相公们就抱着一摞一摞的,就等着一并给太子殿下读读,让他也看看此行为与圣贤的差距。

昨日已有不少了,官家留中不发,所以,今日便成倍的增加。

纠正帝王得失,是臣工的职责。

“诸位相公,上官反叛,有个人的原因,同样也有为军卒谋利之目的。”

“抛却立场不谈,对于整个叛军而言,其为整体。军卒在张炎反叛之初,是遵从、顺从乃至积极响应,方可导致信阳军反叛之结局。”

“而如今,因恐惧朝廷剿灭,在被围攻时,毅然倒戈,此行为又何尝不是背叛?与张炎反叛朝廷又有何异?”

“以此而见,若是在阵站之前,恐不是弃主帅而逃,更有可能是将主帅绑缚献于对方!”

赵曦有点偷换概念了,不过从本质上说,是同样的行为。

更何况,他需要为这个行为找个借口。

“吾之所以令叛军抬死尸,并无意侮辱死者。相反,是对其最大的尊重,八人抬尸,也算荣耀了。”

“吾是想,在这最后的,最终了的时间里,让他们兵将可以多待一点时间,多做些交流和沟通,希望他们能冰释前嫌,不怨不恨。”

“从此就阴阳两隔了,有什么恩怨留在来世吧,这一世就这样了。”

什么呀?哪跟哪呀?赵曦这番话说的……连他自己也觉得瘆得

第二二九章 改造

朝堂各公廨,以及国朝各州府郡县,所有禁军厢军,在几日内,都收到了太子殿下的署名文章。

其实是司马光修饰的,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不过司马君实的文采要比赵曦强多了。

赵曦看了看,总觉得少了点啥。

少了大白话所能表达出来的情绪。

文字是无可挑剔的,就是这样文绉绉的,实在很难完全的把赵曦的情绪表达了。

就这样吧!最起码核心的思想存在:忠诚、服从。

再看看,又觉得多了点啥。

司马君实有个不太好的毛病,喜欢夹带私货,就为赵曦修饰这文章,也添加了不少的私货。

就说这忠诚吧,司马君实就把忠诚的高度给拔了,拔到了圣贤,拔到了天地君亲师,拔的跟儒家思想契合了。

再说这服从,他拓展了,不只是军卒服从,他变相的指导士人服从先贤教化,服从正统。

唉……就这么着吧,还能怎样?就是自己戴这个名头,让赵曦觉得别扭。

他是不屑于戴这个名头,可内苑可不一样。

不管是曹皇后,还是自家的那几个婆娘,那叫一个傲娇。这才几天呀,一个个几乎能背诵了,还时不时当着赵曦来两句……赵曦这脸,是火辣辣的疼,这纯粹就是打脸。

还不能说人家司马君实不对,估计司马光同志很有做一文之师的觉悟……殿下文采堪忧,为其修饰文章,放之士林,也是一大佳话。

就是赵曦觉得是假话!

“曦朗,奴可否将此文发于兄长,以教化大理的臣工百姓?”

多久没见过郎君的文采了?自己嫁过来就没见过。但大才就是大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可!”

赵曦对段氏这问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大理那情况,文章堆满屋也谈不到忠诚。至于这篇文章能不能转发?好像应该去问司马君实才对。

唉…就是个剽窃的命!儿时想引起臣工们注意,别让这大统继承之事旁落,为了些争斗,使劲剽窃了不少。

这都长大了,在国朝打响的一篇文章,还是人家司马光的。

剽窃还没出生的人,赵曦好像没什么负担,可剽窃这活着的人……挺别扭的。

赵曦一直没提那群叛军如何处置,朝廷也没人搭理,倒是送过去粮草了,还是一送就三个月的。

啥意思?该不是让护卫营就跟看孩子似的,就这么一直看下去吧?

护卫营这些天一直分了一半的人,就再那儿当看护了。

有想逃跑的,结果现场给毙掉了,满脸铁砂的那种死亡方式。

然后就彻底老实了。跑是跑不过护卫营的,就是单打独斗也不是对手,关键是人家的武器……太凶残了。

这不是中了一箭,或者砍了一刀,这是打中后活活给疼死耗死的那种死法。不得好死呀!

问题一直这样不是个事。

得问问,要是朝廷没个处理结果,或者说谁带来的谁管,赵曦准备着……要不轰几炮,要不干脆遣散算了。

这还找下麻烦了!

“诸位相公,不知道朝廷对这万数降兵如何处置?”

赵曦这一问,他老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了。这几天就心里美了,美自己儿子又鸣放了。结果把正事给忘了。

“殿下,朝廷暂无定论。发配边疆,亦或是沙门岛,这近万数……都太难。牢狱更是无力关押。”

“且,此万数人,是绑缚了反叛之上官,功过难区分。既然因转民籍而乱,若殿下有何营生……”

我嘞个去!还真就砸手里了!原来想要点人,得交换,现在倒好,直接扔出来了。

第二三零章 护卫营的新任务

贾昌朝是随着赵宗谊一起到的,他俩进入中厅时,连晏殊都已经落座了。

一个接一个的都会过来跟孙复打招呼,看来着孙复在士林中还真是有点名望的。

就是苦了赵曦,不得不每过来一人,他就得起身施礼,有点像后世敬酒。

总算是能安心坐下了,这时候赵曦才发现,除了那些执宰,其他小桌边,都很孙复一样,带着个孩童。

看样子还真没超过十岁的娃,不过好像数自己小了。即便这几个月他猛窜着长,在现在写场子里,也还是算年岁小的。

孩童专场,自然在小桌上少不了点心。

赵曦的吃食一直是顺着皇后的,街市上的吃食还真没吃过。

所以,他这时候专心去品尝大宋的点心去了。

“列位贤达,此饮宴专为童英而设。所谓童英,是为未达幼学之孩童英杰。”

“故,今日饮宴各位贤达实为陪伴,还请见谅,同时,童英尽现,也可见我朝未来之芳华。”

“既是英杰,自该有拔萃之处。虽孩童不擅诗词,有司马君实十岁能文,也有金溪仲永六岁吟诗,今日饮宴之幼童,自不甘身后。”

“今日亦算是嬉戏,题目设三类:诗词、作对,嬉戏。”

孙复不关注朝堂纷争,并不代表他傻。

在贾昌朝,贾相公话音落下时,他已经明白了。此宴怕是专为鄂王爷所设,而目的并非为王爷扬名……

他看向贾昌朝……那戏谑的眼神告诉他,他就是被耍了。

不只是他,所有清楚孙复弟子是谁的人,都明白了。

富弼有起身迹象,被韩琦拉住了。范仲淹同样也被杜衍拉住了。

“彦国,何故?”

晏殊是富弼泰山,见女婿如此,变问其究竟。

“回岳丈,孙复所携孩童乃鄂王爷,此宴操办者是濮王世子。”

“这……”

晏殊是只会富贵词,还是个老好人,可并不代表他没有朝堂头脑。

这可如何是好?

鄂王爷这几月,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士林,都有了一定的声望。还只是三岁幼童,有如此声望,将来大统不会有意外。

即便原本叫嚣着让官家早立储的,这段时间也歇了,甚至风向已经彻底吹向了鄂王爷。

濮王十三子,曾被官家继养之事,似乎要被忘却了。

这……这绝不会是为鄂王扬名,目的不言而喻,借童英宴,搜刮各地聪慧幼童,以备好的诗词、作对和嬉戏,来证明鄂王爷如此并不稀奇,甚至对于宣扬鄂王爷聪慧的各位相公,也有侧击之意。

“离席?”

晏殊的性子,没心思陪他们玩这些,即便借故离席,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且看看吧。此间杂役,皆为皇城司亲从官,不会有大事。”

泰山能离席,可富弼走不了的,一走就代表着心虚。只能寄希望于鄂王爷自己了。他那个老爹……知道了也就那样。

赵曦全神贯注的对付这些点心,各样都尝了尝,还真不咋地。后世虽然自己不喜零嘴,但也都有尝过,这些看着精美的点心,搁后世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他根本没操心厅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那个什么贾相公白呼,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日羲,今日饮宴怕是明复拖累你了。”

“先生何出此言?虽点心不可口,吾也能见识士人吟诗啊。”

“此宴为幼童所设,士子不参与,无论诗词或是嬉戏,均由在场孩童为主。明复专经义,诗词一途本就不佳,也未曾与汝讲授诗词之道。”

几个意思?儿戏?赵曦愣了。没必要呀,不是说国事蜩螗吗?咋这群人闲着没

第二三一章 试探

“半年后,我希望能看到国朝有诸多的护卫营,而不是多了一千名废物禁军。”

护卫营外出人员是轮替,也不用遴选,直接从各都随便划拉就行。

而赵曦也没多废话,就说了那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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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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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第二三二章 耀武扬威

这是护卫营唯一一次大盛势的离开京师。

没错,赵曦故意的,寅时集合,一直到卯时,赵曦才命令队伍开拔,几乎是走了大半个汴梁城。

汴梁的子民也是第一次见整装的护卫营开拔。吆喝着有节奏,有韵味的口号,与脚步还搭配着……看着就不是禁军能比的。

甚至有好事者,还凑近了给些零嘴……但这些护卫营的军卒,依旧是目不斜视的向前。

“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宋痒这就是废话。富弼连茬都不接,跟我哼哼,你倒是去拦一下殿下试试去!

这事,唉,是西府的事不假,当富弼见到奏折,基于对太子殿下的了解,自己也曾建议彻查,甚至有意让御史台、提刑司一并介入。

可宋大枢密使说了:无非一军汉而已,才一个,国朝何时因军汉死亡而如此郑重了?就是三五千也不值当。

皇城司探事在各地也死伤不少,官家也就那样,甚至有时候随军出征的内侍监军和走马承受,也有被坑害的,官家也就那样。

所以,大伙都觉得富弼有点小题大做了。

虽然朝廷有法度,其实法度只存在于朝堂上,是用来辩驳的。真正到了地方,全靠主官治理,是人治。

更何况边境之代州。

无边患,无叛乱,该有的钱粮不少,刑狱之事能公断,从国朝吏部考评而言,就算是中评了。

若丁口有增长,劳役派放顺利,适当有些水利农田的修缮,以及荒地开垦,就算是中上了。

至于禁军之懈怠,厢军之缺额死亡,根本就不是朝堂看重的。

不就是死一个军卒吗?

护卫营不同于其他军卒,富弼这样想,并不是朝堂诸公都这样想。

如今,太子殿下直接率营开拔了……

赵祯一大早,很早,就到了垂拱殿。他在等着相公们过来责问,这是必定的,也在等朝臣的弹劾,这也是肯定的。

毕竟,曦儿为一个军卒,如此大张旗鼓的兴师问罪,肯定是过不了朝臣的眼。

来了垂拱殿,他只是呆坐着,没有处理其他政务的心思,他琢磨着怎样替曦儿捱过去……

唉,曦儿的性子是有些倔强了,也可能想多了。

只是死去一个军卒而已,应该谈不上地方官员对他的忤逆。若此行无果,最终军卒死于意外,怕是朝堂对曦儿的评价要落许多了。

可等了好久,也没见相公们过来奏对……

谁来?富弼压根就没想过责问什么的。护卫营练兵是他跟殿下沟通的,如今却一人身亡。别说殿下心疼,就是他富弼也心疼,那可都是国朝军伍的精英。

他也曾建议西府彻查的,人家宋枢密使认为不值当。既然这样,那殿下兴师动众,也不值当去官家那里责问。

他富弼还需要留点脸。

至于包拯,本就是扣扣索索的节省性子,如今为三司使,认真的盘算了,太子殿下这两年不断的折腾,着实让朝廷少了不少的开支,近十万军卒的耗费,就这么省下来了。

他还等着太子继续呢,在其位谋其政,自己现在是三司使,就不操人家西府的心,更不考虑台谏的责。

至于曾公亮,兴趣的偏好,使他对太子殿下,以及护卫营一直心存好感,自然不想坏了这情分。

而御史台,正忙乎着想弹劾宋痒呢……

都好像有借口。其实,就是铜铁矿已经见着钱了……

“大伴,翻翻看,有没有弹劾太子殿下的奏折……”

没人来,也不能就这样呆坐一日吧?

赵祯想了想,干脆看看臣工们弹劾曦儿的奏折也罢。

语气委婉的,就留中不发,若是言辞尖刻的,赖人让自己做的,在曦儿回来之前,先外放算了。

赵祯知道自家的事,他们赵家帝王,还没有活过六十岁的。自己已经五十多了,这还是因为曦儿给了自己太多的惊喜,让自己这些年没怎么犯病。

早在曦儿出生那些年,他已经犯过病了。

没几年了,他希望能留给曦儿一个相对稳定的朝堂。

为帝之道,这些年也给儿子讲了不少,可他觉得曦儿听得多,用的少,自己的那一套,好像儿子并没有接收。

也罢,从谋略看,儿子比他强。这几年的一些事,看似与朝堂无关,偏偏最终都是在为朝堂解决一些难题,而且效果显著。

宽容了一生,为儿子,他临了就算是背个很辣的名声也无所谓了。

赵祯真的是有子万事足的心思。

“官家,并无弹劾殿下奏折……”

没有?这怎么可能?

“看仔细了?”

“回官家,都翻阅过,确实未见。”

能有吗?都这么多年了,官家的性子,整个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清楚。

是为了护着太子殿下还是为了护着那些言官,说不清,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反正,直接把弹劾的奏折扣下了。

主要是没个有分量的臣工弹劾,都是些搏幸名的新人。

赵祯有些莫名其妙的,都无所适从了。

人没见人,奏折也见不着,他都有些搞不懂现在的臣工了。

一晚上没睡踏实,又一大早起来,酝酿了半天情绪,准备了各种应对,结果……啥事没有。

对于儿子拉拢朝臣做的那些营生,赵祯是知道的,这不是还没怎么吗?这就有用了?

搞不清,他都有心唤相公们来问问……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更好,也省的自己闹心。

赵曦这一次没有跟军卒们共苦,朝廷确定了马车的制型和对等的级别,他也没有非得去作秀玩同甘共苦的那一套,不合时宜。

再说了,这次他需要的耀武扬威的出行,不是急行军,他还准备在所有路过的军州,挨个见一下那些出外的护卫营军卒。

不为什么,就是为替他们立杆。

护卫营的这一次练兵,朝廷重点安排在西面和北面各军州。

一千护卫营军卒,五十人一组,将近二十个军州都有。

赵曦一路从河北西路,再转道河东路。

过泽州,宿隆德府,北上在武胜军稍作停留,再往太原府。本来可以一直向北到达代州的,赵曦偏偏向西转了一圈,把岢岚军和宁化军一并转了。

赵曦没有再往西,算是对折家的信任吧。有折可行在,想必折家懂得……

第二三三章 死无对证了(加一更)

等到了代州,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就是有些证据,也应该抹干净了吧?

不是赵曦没考虑到,在边州,随便死去一两个军卒,太容易了。别说是军卒,就是将官,也有被坑害的。

最终只会是查无实据。赵曦清楚,若想要抹掉证据,一周和一月没区别,更何况还有书信往来的时间。

这一次,他并没有想着讲什么证据!

这一次赵曦并没有什么朝廷诏令,偏偏又是大张旗鼓的。他若是急行军赶到代州,估计代州知州连知晓都不可能。

可他转悠了大半个河东路,好像就是要告诉代州……太子殿下来了。

其实赵曦也是想看看,朝廷会怎样处理这问题。

没让他失望,整个代州官员全在,跟迎接钦差一样迎接着护卫营。

没办法,为了避免护卫营跟州府冲突,在太子殿下出发没多久,朝廷还是补发了诏令。

赵曦转悠着一个月,也是想给朝廷一个定论的时间,只是他没想到会那么快。

这知州怎么感觉有点脸熟……

“诲叔,此代州知州为何人?”

“回殿下,刘成刘介之。”

嗯?是他!怎么可能,十几年了,居然他还在这地方?

“国朝可有十数年不升迁之进士?”

赵曦还记得,那还是资善堂的故事,刘成也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代州。按照国朝对士人的优待,不应该这样吧。

“殿下,十数年前,代州因早年与辽的战乱,人烟稀少,是为中县。”

“几十年承平,国朝又针对山民入籍免钱粮。这些年代州丁口增长,政事稳定,吏部评其也中等,因代州升格为下州,故刘成也因此得以擢升。”

“代州边境,苦寒之地,非朝官所争。十数年,也就如此了。”

赵曦绝不信这小子会忘记自己,让他在这地方待了十多年,应该怨恨不小吧?

国朝没差遣的官员多了去了,代州知州就是下州,那也是知州。

之所以这么多年不动,朝廷也是不知道怎样动他合适。

当年的朔风烈,可是流传甚广。若汝南王安在,或许刘成早换个富裕的州府了。

只是,这些年,太子殿下声名鹊起,而汝南王一方,却随着汝南王的去世,连在宗族都没什么势力了。

早年跟汝南王府有瓜葛的,更是不想碰触他家的事儿。

所以,刘成也只能这样认命了。

如此看来,他好像不太愿意认命?

赵曦很不想恶意去揣度他人,可面对这刘成,他不得不尽量往恶劣处想。

代州的接待很到位,根本挑不出任何刺来,就包括对到来的军卒也是相当优待的,一切都似乎在表明:那个死去的军卒,他就是意外。

客套寒暄,虚以委蛇,这些赵曦也会。既然这刘成能表现出来忘却,那赵曦也可以当作自己不认得他。

十几年,被这塞北的风吹的,沟沟壑壑的脸皮,早已看不出当初的模样了。

一夜无话,赵曦就是连这里的护卫营军卒也没见,就像看看这刘成以及代州的将官们如何表演。

果然是有节目的,只是所有的节目都不在赵曦这边表演。

“殿下,此乃代州所赠……”

这刘成还真有脑子,人家很清楚,根本不跟太子殿下拉扯,更没有与曹霖等几位勾搭,直接找的就是护卫营的教导,他们是文臣。

文臣嘛,国朝的文臣一直就排武,也不会顺从帝王。

所以,目的明确。只是,他太看得起他那点钱货了。

护卫营之所以所有人都傲娇,不只是因为太子殿下这个名号,也不是潜邸官员的身份,而是见识。

不管是钱财,还是新奇的物事,都不是别处可比的。

太子殿下的奇思妙想,苏颂苏教导的实施能力,护卫营里堆放着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更可况一次新旧币兑换风波,他们见过了太多的钱财,都已经麻木了。

谁能看的上刘成的这点?

代州的人前脚走,教导们后脚就都到了太子殿下居所。

若不是太子殿下不让打草惊蛇,直接就甩他们脸上了。玩什么?真当太子殿下傻?还是说护卫营是一群憨货?

护卫营未到代州之前,整个代州的官员就已经被监视了。一个个傻缺的,还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一般。

所谓不打草惊蛇,赵曦其实就是想看看这帮人到底是不是心中有鬼。

这不,立马就来了。

“皆言黄祥乃巡夜时,失足落下关墙而亡……”

能想到,让人帮腔,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雁门关山高沟深,虽不是悬崖峭壁,但自关墙坠落百无一生。倒也说的过去。

问题是,黄祥巡夜有必要站在跺墙之上吗?

“归了公账吧。”

真没多少钱,真让这几位教导收起,那是打他们的脸。

而紧接着,便是一个个护卫营先遣人员回来禀报了。

“杜指挥使肩臂处新伤,愈合不足月,伤口似为军刺所扎……”

“林都头右臂伤口扁平,为军刺头型……”

……

一个个的反馈到了,整个事件的脉络也清晰了。

作为护卫营的军卒,不存在悄么声被害的可能。从关墙坠落?就是推,也不会那么容易推下去。

赵曦相信,别说黄祥还是护卫营的都头,就是个十将,也不是随便两三个人可以将他推下关墙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围殴,还是五倍乃至十倍的围殴。

所以,在到达代州之前,便已经着人提前进入代州了。

不仅是摸清了参与的人,就是他们密谋那些应对,也是一清二楚的。

就等着全队抵达后采取措施了。

“护卫营在边军,遵照边境训练条例,每晚派遣一人与驻军巡营。当晚巡营时,由指挥使陪同。”

“黄祥本官为从八品从义朗,与杜指挥使相当。原本其他军卒巡营,均有品级相当之驻防陪同。当晚也如此。”

“是故,护卫营众并未觉异常。虽时有争吵,皆因训练,于国事无人懈怠。”

“殊不知,黄祥去之不久便有军卒传话,言黄祥不慎坠落关墙。护卫营其余军卒到达关墙时,知州刘成已在。并将此定论,军卒不敢反驳。”

“就是护卫营其余军卒欲见尸体,也未被容许。其间疑点重重,忧此事代州瞒报,方才以家书形式回传护卫营。”

很严密的计划。如今算是死无对证了。

第二三四章 何至于此

朝廷诏令很明确,借口也是现成的。

太子殿下巡视边防,查验护卫营练兵进展,同时为国朝更换军备提供参考。

所以,赵曦也必须是查验练兵进展了。

第二天,代州校场,除正常在关墙上值守的,所有军卒全部……代州方面所言为全部,满编满额。

至于有多少是从附近郡县借来的,还是说临时抓来人充数的。赵曦即便就是清楚其中猫腻,也没法说……国朝都如此。

再说了,此行的目的不是这个。

还行,还不错,两三个月,有一部分军卒学会了走路,就是在口令下走路,也走的还算整齐。

别说这种训练没用,就是赵曦也曾怀疑过这样的训练意义。到一定的时候,赵曦才明白,这是建立服从的基础,或者说是建立对口令的条件反射。

接下来应该是身体协调性的科目,也就是当初护卫营选兵时的那些项目。

赵曦对护卫营练兵,是有阶层性要求的。

他也知道,想让国朝的军卒,都达到某种程度,肯定不可能。所以,护卫营在练兵时,要将所训练的军卒分类,分层级,也是为将来赵曦改军制打基础。

同样,要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挑选出真正适合军旅的军卒,为下一次轮替训练打基础。

“敢问刘府尊,黄祥黄都头所训为那一营?如今逝者已逝,吾等也查验其练兵之成果。”

赵曦感觉这戏应该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就要露馅了。

不是他露馅,是代州这一番准备要露馅了。

就看那些尚未上场的所谓军卒,连个队列都不成形,是屁的军卒。

自己这次的目的不是这些……

“殿下啊……黄都头恪尽职守,鞠躬尽瘁,练兵巡营一时不曾懈怠。只可惜天妒英才……”

哪跟哪呀?爷问你黄祥练的兵在哪,你跟爷扯黄祥的操守?

也罢,你说好就行,就是向朝廷上奏表彰,求封赏也行。但必须得看看某些,或者某一群人。

赵曦就看着刘成表演,那怕他已经鼻涕眼泪的,赵曦还看着他。

意思很明白,别装糊涂,我是一定要看的。

刘成一边述说,一边看护卫营的教导……不是说好了要帮腔吗?虽然没把话说到明处,可财货收下了,好歹你们几个帮忙搭几句话呀。

可惜,没有,谁也没吭气。倒是都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继续演。

演不下去了!自己都被自己这副真诚给感动了,可各位都跟看猴戏一样看着他。

“殿下,代州乃边城,无时不刻不处于戒备防御。黄都头练兵成效显著,那一营在关墙值守。成可确保其兵将之优良。”

“哦,倘若刘府尊确保有用,朝廷也无须令曦等一干人舟车劳顿了。既然来了,还是看看吧。”

“若关墙换防繁琐,吾等也可前往关墙查验……”

打发到关墙就算没事了?想得挺周到。

没得躲了,就是关墙也要去。

代州府城到雁门关还有三四十里地,时间也还早。

太子殿下执意要去,也只能顺从了,没得办法,除非整个代州都听刘成的……

他刘成没那个能力不说,也没那个胆。不得不堆着笑,觍着脸,陪伴着殿下赶往雁门寨。

希望一切就绪吧!

雁门寨也是军寨,赵曦这时候看到的,那绝对是规范的军寨。

军械、粮草、厨灶、疗伤等等,所有军寨该有的设施一样不少,还布置的井然有序。

没有一点商贾气息,这乍一看,说实话,刘成绝对该着高升。

这也说明了,这些边军,其实是知道做什么,怎么做的……

“殿下,这位乃指挥使杜艺……”

或许是看着赵曦对安排满意了,时不时的颔首,也就是对关防布置满意了。

刘成也就大方的介绍这指挥使了。

或许太子殿下真的就是来巡查的,就是为更换军备而才有的此行呢?

若真是追查黄祥身亡一事,他应该是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快马加鞭的赶来,而不是这样磨蹭一个多月。

“杜艺……嗯,不错,不错。”

赵曦笑着,轻轻的拍着这杜艺的肩膀。似在赞扬……

然后赵曦停了拍打肩膀的手,很自然的往后伸,感觉要把手背起来训话。

“杜指挥使,肩背之伤可痊愈?”

“禀殿下,已无……呃,殿下末将不曾受伤……”

这转折,根本来不及反应。太子殿下的亲近和赞扬,让杜艺一时间有些恍惚。太子殿下的问话,他一时都感觉到是在关心,所以……

“砰…砰……”

这时候,在众人惊诧中,赵曦的手里握着他那标志性的手喷子,火药的烟还没散尽。

同一时间,王中正和李宪,已经将他挡在身后,而曹霖几人也快速将赵曦身边的外人扒拉开。

每个人都平端着枪……

而随行而来的护卫营军卒,此时所处的位置,已经形成对所有人形成了包围圈,就连虎蹲炮,那种轮子托着的虎蹲炮也将炮口对准了这一干值守的边军……

而这杜艺,已经看不出还有人样,整张脸只能看到血啦啦的,没有什么五官之分了。人已经咽气了……

散弹珠的手喷子,赵曦感觉很不错,特别是这种近距离,完全可以一枪毙命。之所以开两枪,完全是心里不爽利!

把我的人杀了,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谁给了你这胆子?谁给了你凭仗?

“殿…殿下……何……何至于……此……?”

刘成已经很努力了,想控制住自己不颤抖,可是脑子里全是杜艺那张开花的脸,他真的管不住自己要害怕。

国朝不杀士大夫……国朝不杀士大夫……若不是自己不停的提醒自己这句话,他怕是会控制不住跪下……太可怕了。

“不至于?刘府尊认为不至于?……中正,扒开杜艺的左肩背……”

没有想象的严重。赵曦以为,整个护卫营的都以为,一旦动手,那些参与了杀害黄祥的将官,势必会孤注一掷,垂死挣扎,难免要出现一阵乱局。

必须在动手的一瞬间,将整个场面控制住。

说好的是太子殿下鸣枪动手的,或者是喊话也行,可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直接开枪……

护卫营的想不到,整个边军的军卒将官也想不到。

一时间不仅仅是被枪声,被杜艺被打烂的脸,更是被太子殿下这过于突然的行动给震懵了。

第二三五章 被打断的兴头

朝廷诏令很明确,借口也是现成的。

太子殿下巡视边防,查验护卫营练兵进展,同时为国朝更换军备提供参考。

所以,赵曦也必须是查验练兵进展了。

第二天,代州校场,除正常在关墙上值守的,所有军卒全部……代州方面所言为全部,满编满额。

至于有多少是从附近郡县借来的,还是说临时抓来人充数的。赵曦即便就是清楚其中猫腻,也没法说……国朝都如此。

再说了,此行的目的不是这个。

还行,还不错,两三个月,有一部分军卒学会了走路,就是在口令下走路,也走的还算整齐。

别说这种训练没用,就是赵曦也曾怀疑过这样的训练意义。到一定的时候,赵曦才明白,这是建立服从的基础,或者说是建立对口令的条件反射。

接下来应该是身体协调性的科目,也就是当初护卫营选兵时的那些项目。

赵曦对护卫营练兵,是有阶层性要求的。

他也知道,想让国朝的军卒,都达到某种程度,肯定不可能。所以,护卫营在练兵时,要将所训练的军卒分类,分层级,也是为将来赵曦改军制打基础。

同样,要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挑选出真正适合军旅的军卒,为下一次轮替训练打基础。

“敢问刘府尊,黄祥黄都头所训为那一营?如今逝者已逝,吾等也查验其练兵之成果。”

赵曦感觉这戏应该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就要露馅了。

不是他露馅,是代州这一番准备要露馅了。

就看那些尚未上场的所谓军卒,连个队列都不成形,是屁的军卒。

自己这次的目的不是这些……

“殿下啊……黄都头恪尽职守,鞠躬尽瘁,练兵巡营一时不曾懈怠。只可惜天妒英才……”

哪跟哪呀?爷问你黄祥练的兵在哪,你跟爷扯黄祥的操守?

也罢,你说好就行,就是向朝廷上奏表彰,求封赏也行。但必须得看看某些,或者某一群人。

赵曦就看着刘成表演,那怕他已经鼻涕眼泪的,赵曦还看着他。

意思很明白,别装糊涂,我是一定要看的。

刘成一边述说,一边看护卫营的教导……不是说好了要帮腔吗?虽然没把话说到明处,可财货收下了,好歹你们几个帮忙搭几句话呀。

可惜,没有,谁也没吭气。倒是都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继续演。

演不下去了!自己都被自己这副真诚给感动了,可各位都跟看猴戏一样看着他。

“殿下,代州乃边城,无时不刻不处于戒备防御。黄都头练兵成效显著,那一营在关墙值守。成可确保其兵将之优良。”

“哦,倘若刘府尊确保有用,朝廷也无须令曦等一干人舟车劳顿了。既然来了,还是看看吧。”

“若关墙换防繁琐,吾等也可前往关墙查验……”

打发到关墙就算没事了?想得挺周到。

没得躲了,就是关墙也要去。

代州府城到雁门关还有三四十里地,时间也还早。

太子殿下执意要去,也只能顺从了,没得办法,除非整个代州都听刘成的……

他刘成没那个能力不说,也没那个胆。不得不堆着笑,觍着脸,陪伴着殿下赶往雁门寨。

希望一切就绪吧!

雁门寨也是军寨,赵曦这时候看到的,那绝对是规范的军寨。

军械、粮草、厨灶、疗伤等等,所有军寨该有的设施一样不少,还布置的井然有序。

没有一点商贾气息,这乍一看,说实话,刘成绝对该着高升。

这也说明了,这些边军,其实是知道做什么,怎么做的……

“殿下,这位乃指挥使杜艺……”

或许是看着赵曦对安排满意了,时不时的颔首,也就是对关防布置满意了。

刘成也就大方的介绍这指挥使了。

或许太子殿下真的就是来巡查的,就是为更换军备而才有的此行呢?

若真是追查黄祥身亡一事,他应该是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快马加鞭的赶来,而不是这样磨蹭一个多月。

“杜艺……嗯,不错,不错。”

赵曦笑着,轻轻的拍着这杜艺的肩膀。似在赞扬……

然后赵曦停了拍打肩膀的手,很自然的往后伸,感觉要把手背起来训话。

“杜指挥使,肩背之伤可痊愈?”

“禀殿下,已无……呃,殿下末将不曾受伤……”

这转折,根本来不及反应。太子殿下的亲近和赞扬,让杜艺一时间有些恍惚。太子殿下的问话,他一时都感觉到是在关心,所以……

“砰…砰……”

这时候,在众人惊诧中,赵曦的手里握着他那标志性的手喷子,火药的烟还没散尽。

同一时间,王中正和李宪,已经将他挡在身后,而曹霖几人也快速将赵曦身边的外人扒拉开。

每个人都平端着枪……

而随行而来的护卫营军卒,此时所处的位置,已经形成对所有人形成了包围圈,就连虎蹲炮,那种轮子托着的虎蹲炮也将炮口对准了这一干值守的边军……

而这杜艺,已经看不出还有人样,整张脸只能看到血啦啦的,没有什么五官之分了。人已经咽气了……

散弹珠的手喷子,赵曦感觉很不错,特别是这种近距离,完全可以一枪毙命。之所以开两枪,完全是心里不爽利!

把我的人杀了,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谁给了你这胆子?谁给了你凭仗?

“殿…殿下……何……何至于……此……?”

刘成已经很努力了,想控制住自己不颤抖,可是脑子里全是杜艺那张开花的脸,他真的管不住自己要害怕。

国朝不杀士大夫……国朝不杀士大夫……若不是自己不停的提醒自己这句话,他怕是会控制不住跪下……太可怕了。

“不至于?刘府尊认为不至于?……中正,扒开杜艺的左肩背……”

没有想象的严重。赵曦以为,整个护卫营的都以为,一旦动手,那些参与了杀害黄祥的将官,势必会孤注一掷,垂死挣扎,难免要出现一阵乱局。

必须在动手的一瞬间,将整个场面控制住。

说好的是太子殿下鸣枪动手的,或者是喊话也行,可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直接开枪……

护卫营的想不到,整个边军的军卒将官也想不到。

一时间不仅仅是被枪声,被杜艺被打烂的脸,更是被太子殿下这过于突然的行动给震懵了。

第二三六章 有意和无心

刘成拢共杀了二十八人。

这些都与赵曦无关,仿佛他真的是来巡查练兵的,整日到各营查看练兵现场,对代州府的事,根本不关心,就是刘成把向朝堂奏报的折子给他看,他也是随便的扫了一眼。

“此乃代州事务,非曦本次巡查职责。还望府尊莫为难……”

一推六二五,好像开枪毙掉杜艺的根本就不是他。

反正人家刘成也把这事担起来了。奏折上写的很明白,因军卒内讧,导致残害黄都头的事被揭露了。

而后,代州府衙进行了彻底的清查,将所有参与者一并依律处置。

不得不说,这刘成确实有个玲珑的心,连替太子殿下掩藏都想到了。

可赵曦还真看见他恶心,每日巡查,是在等处置结果,也是在躲这个王八蛋。

担心自己真憋不住弄死他!

事了了,也该回朝了,刘成的奏折也已经发出去了,赵曦可以放心的回朝了。

好像都心领神会了,整个送别的场面很融洽,甚至让赵曦都有一时恍惚……

“一月吧,护卫营最迟应该在一月内回到汴梁。尔等务必在一月后,让刘成暴毙!”

“皇城司探事在代州的人员会与尔等联络,需要任何物事,均可找他们要。但弄死刘成的事,绝不可以让他人代劳,必须是护卫营的人。”

这是赵曦离开前的最后一晚,赵曦召集了护卫营在代州的十将。

刘成不死,自己会被郁结。

国朝不杀士大夫,是,爷也不杀。可国朝,那个朝代也管不了人死。

黄祥可以被坠落关墙,那刘成也可以被病亡。至于朝堂会怎么想……赵曦也是为照顾面子,那时候他已经在汴梁了。

一路南下,这一次赵曦没再溜达,就跟完成了朝廷诏令后一般,就径直的向着汴梁去。

算是解决问题了,心情并不太畅快。这一路连看山戏水的心思都没有,就单纯的赶路。

所有的州城都不停留,没心情陪着人寒暄,现在看谁也不顺眼。既然不想为难自己虚以委蛇,干脆躲开不见算了。

这不,已经是后半晌了,路过武胜军也没有停留,直接就这么路过了。

天色渐暗时,整队的人马到了隆德府的太平驿。

这是个稍微大一点的驿站。

护卫营这次是全副武装出行,不在意是不是在野外,但能有口热乎饭菜,还是没必要专门找苦受。

还没到驿馆门口,驿丞已经早早的在等着了。

虽然护卫营这一路没磨蹭,可毕竟不是赶路,而驿递不一样,速度还是相当快的。

驿站不缺送消息的马。

赵曦无意摆谱,也无意麻烦,可就有人喜欢被麻烦。

护卫营什么时间大概会在何处打尖,何处留宿,别说驿站,就是朝堂估计也清楚……只要不是到处闲逛,这时间是固定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是满接满待的……

驿站里有官员正常,陪着驿丞出来露脸也正常,不管是一本正经的,还是谄媚讨好的,都正常。

可赵曦偏偏注意到一人,感觉这人是专门来找他的,所以他点了点头,感觉跟向一群人点头差不多。

“若有人来,带他进来。”

赵曦丢下一句,搞得人莫名其妙的。

“各位教导,稍作休息后也过来吧。”

赵曦又扔下一句。

说不清,赵曦总感觉那人要跟自己说事,还是正事。

赵曦洗刷了所谓的风尘,才刚刚坐定,王中正也刚刚把茶泡好,门外就真有扣门声了。

“三司度支薛向拜见太子殿下……”

薛向?等等……

“可是早年主河北榷场,建言朝廷改变河北籴法的薛向薛师正?”

这个赵曦有印象,那是他初听政时听到的人名。当时他就觉得这人适合三司使任职,是个精于财货的人才。用后世的话,那就是经济理论扎实。

没想到,还真就到了三司使。应该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

“正是在下。旬日前刚刚履职。”

肯定不是催自己回朝的,那不是三司使的业务。

看这薛向的样子,好像是私下的拜见。没着官服,士子装束,又是刚履职三司使……

赵曦对此人有好感,请了坐,让王中正斟了茶,还让出去招呼了教导们过来。摆好了畅谈的架势。

“殿下,薛向此行,乃奉朝廷诏令,到国朝各榷场了解并记录新币交易羊毛事宜……”

很直接,没扯那些有的没的,直入主题。

若不是做足了功课,相当了解了赵曦,那就是本性使然。

赵曦稍微有一个停顿……唉!真把那个新币当成事了,这不能吃不能喝的,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不过他没应,这薛向应该还有后话。

“殿下,吾因此差遣,曾在汴梁的店铺看过,那毛线所织造之布料,确实是苦寒之地首选。”

“即便是国朝,过冬时毛料裁剪的衣服也是良品。”

真心不错,若这个薛向不是学过心理学,那就是第一个未经赵曦讲解而明白赵曦运作羊毛含义的人。

“汝如何看?”

“殿下,不论北辽还是西夏,耕作本就懈怠,以放牧为主。若国朝毛线成型,势必引导养羊之风,从而对国朝依存。向非夸大,此物可抵百万精兵!”

薛向并不精于谋略,甚至对于治理州县他也有自知之明。

但他精于易货之道,很多商贾的伎俩,他都不用多费心,就能看得到结果。

对于毛线这事,因为是太子殿下主导,他确实用心了。最终推演的结果,让他惊心。

这已经脱离了交易的范畴,虽然是商贾之事,但他能看到:太子殿下这不是谋财,而是谋国。

只是……

“殿下,恕向直言,国朝军备提升之前,尚需顾忌西北二朝的掠夺之本性。”

够了,这几句已经够了。

不管这薛向是有备而来还是无心之得,就凭他这三五句话,赵曦不介意将他与护卫营等同看待。

别说赵曦,就是吕公著几个,也被薛向这番言论震着了。

怎么说呢,毛线纺织的终极目标,除了他们几个,也就是朝堂的相公们晓得。

很显然,这薛向并不是相公们告诉他的,否则也不可能令其调查毛线交易之事。

这是他自己看出来的……这就不容易了。他们,包括朝堂相公们,都是太子殿下详细讲述才明白的。

第二三七章 事急从权

接下来的路程,赵曦是愉悦的,这一切都来自于薛向。

那晚的交流是流畅的,比融洽要高一个等级。

若不是来护卫营容易被焊死,赵曦都有心把薛向讨要过来。

真的,赵曦第一次相信这世上是真有天赋这说法,对于此时的商贾之道,后世的经济理论,薛向有天生的洞察力。

甚至愉悦到,让后半程的州府官员,都感觉到了太子殿下谦恭。

“人是刘成杀的?事是军卒内讧揭发?”

相公们看着刘成的奏报有些懵,是真懵。

本以为太子殿下这次北上,指不定会把一个都的边军都给咔嚓了……军卒的命没人当是人命。

没想到最终太子殿下居然没沾因果,只是过去转了一圈,还真是去巡查了。

事很蹊跷。军卒内讧,非等到太子殿下巡营到了代州后才发生?而刘成,居然全盘把这事接着了,处置的让太子殿下很满意。

算了,奏报如此,除非拿到皇城司的奏报,否则只能按代州奏报定论。

有一点是肯定的,也就是护卫营的黄祥,确实是被残害了,而主谋……算了,爱谁谁吧。

这样挺好,皆大欢喜,也省去了处置刘成的麻烦。

任谁都清楚,凭边军的军卒,绝不会有胆对东宫护卫营动手。

还有更蹊跷的……

代州再一次有奏报来了:知州刘成病重,或者说是癔症了,整天高呼饶命……

此奏报还未议定如何处理,代州知州刘成病亡的奏报就紧接着到了。

不吃不喝,不停的磕头求饶,嘴里一直嘟囔着饶命,没坚持几日,终于耗尽了。

代州知州空缺,相公们找官家集议。

但凡涉及人事方面的问题,赵曦从来不多言,只是做个单纯的倾听者。

富弼抽空瞄了好几次太子,想看出些端倪来,可是没有。

所谓的冤魂索命,他富弼是半个字都不信。那怕是朝堂上已经都默认了刘成是恶有恶报,但被鬼魂索命,富弼绝不信。

所以,他想看看太子殿下会有什么反应。

朔风烈的故事他记得,那时候太子殿下还小……难不成太子已经忘记了刘成?

可刘成的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太子殿下没反应……

能没反应吗?赵曦特别想知道,这皇城司是怎样让一个神志清楚的文官疯癫的,这技术太诱惑人了。

这简直就是居家旅行的必备神器。

……

赵曦在睡眠中突然惊醒,有种压榨心口的感觉,把自己给憋醒了。

这感觉像要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让他再也无法安睡。

没喊人,听说老爹半夜捱饿都能忍到早上,自己又没什么大事。不管是司帐还是司寝,都在外屋。

赵曦连滔娘都没惊动,悄悄的跨过去酣睡的滔娘,默默的下了床榻。

要有支烟就好了……

赵曦知道老爹发病的事,尽管一直瞒着他,相公们都知道了,就瞒着他。可他还是知道了。

用后世的说法,老爹应该是脑血管方面的病。

赵曦只要在汴梁,每天雷打不动的给老爹按摩,就是希望老爹能多坚持些日子。

赵曦对现在的身份很满意,也喜欢这样的状态。他对做帝王不反感,但他不想做那个囚禁在皇宫里的帝王。

现在挺好,有老爹这个牌位,有儿子这个传承不断的名头,他要自由很多。

今晚的心悸,让他有些不安。很想去内苑看看,可不合适……

担心有什么事,所以干脆就那样默默的坐在黑暗里乱想。

真的是有支烟就好了……

不对,怎么感觉有点摇?赵曦甩了甩头,站起来,还在摇……

地震!脑海里一下子想到这个……

“地震!滔娘快醒来!到屋外去!快…快…快快!”

赵曦从来没这般紧张过,嗓子喊出去都变音了。

一边喊,赵曦一边朝儿子的那屋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的呼喝:地震了!所有人全部到屋外去!地震了!所有人全部到屋外去!

滔娘纯粹是被吓醒的,一眨眼就清醒了……摇,在摇!

黑暗让她看不清赵曦的影子,只能听到赵曦离开时急促的脚步声。

还有让她到屋外……这是地动呀!

傻了,就愣那一下,滔娘就跳下床……“儿子……”

三哥已经去了。滔娘知道自己过去只是添乱,边疯狂的往外跑。

当滔娘跑出屋时,赵曦已经提溜着四个儿子在屋外了。

左手抱着老大,而右手是用被单把三个小的裹在一起提溜出来的。

再看看其他人……这成什么了,不管宫女还是内侍,包括她们姐几个,全部没多少遮盖的。

这不行呀!虽然在东宫,人都是三哥的人,可这状况太露丑了。

“三哥……”

“事急从权,滔娘莫计较这些小节。让下人把辇车带过来,各人收拾好各自房里的人。”

地还在摇,屋顶也开始有瓦片往下掉落,噼里啪啦的很乱。

“爹爹和娘娘……”

滔娘问,赵曦也知道自己该去,可就看自己东宫这乱样,恐怕内苑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事急从权,可作为儿子,不小心看了老爹那些嫔妃……

“中正,汝头前赶往内苑,边跑边喊,让人全部到屋外。同时告知官家和娘娘,吾要过去……”

这种事,赵曦觉得还是打个招呼合适。

他也知道,这应该不是大地震。后世的话:大震跑不掉,小震不用跑。

他从意识到地震,到把孩子们带出来,最少应该有一分钟的时间。除非这是余震地震的方式。

自己肯定是得过去内苑,有些避讳还是讲究点好。

辇驾过来了。殿下要求,就是摇摇晃晃的,就是有可能被砸死,下人还是把辇驾都带出来了。

其实辇驾的放置,都差不多相当于室外,跟马厩一个样。

就是马有些不听使唤,暴躁的没法驾驭。

“全部进辇驾吧。吾去内苑……”

赵曦有个烂习惯,就是喜欢着睡衣睡,就是这时候,他都让宫内按自己的设计做了睡衣,乍一看,跟一般的短打没区别。

留下这句话,又把一直没停止哭泣的孩子放进辇驾,赵曦便朝内苑方向跑去。

辇驾里肯定是安全的,内苑那边,有王中正通知,应该该避讳的都避讳了。

这时候,不管是孝心还是让爹娘安心,赵曦都得到内苑去。

第二三八章 明日再议?

赵曦高估了老爹的应急处理能力,也低估了人多的那种混乱。

内苑不是东宫,东宫也就几十人,不到一百。自己也就三四个女人,使唤的下人也就那么点。

内苑不一样。从开朝以来,留在宫内没出去的不说,就说他老爹,这几十年,不知添加了多少嫔妃,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太多了,还是各个年龄段的……

太乱了!简直就是一锅粥,还都叽哩哇啦的叫喊。

恐惧已经把所有人的心思占满了,根本无心顾忌其他。

王中正一直就看着东宫的方向,看到太子殿下过来,很无奈的想说什么。

赵曦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把辇驾拖过来吧!”

还能怎样?看不看都已经看到了。也还好天色暗,看的并不清楚。

可爹娘……唉!都太着急了。

其他人管不了太多,娘娘这,赵曦是得照顾到。

赵曦把自己睡衣的上衣脱下来……

“娘娘……”

喊了一声娘娘,赵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啥了。

总不能说:娘娘,你穿的太少了,把我这衣服穿上吧。

那是打脸啊。

赵曦只是把上衣双手捧着。

从赵曦惊觉,到他来到内苑,也就不足十来分钟的时间。人们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屋顶的瓦片还在噗噗的往下掉,人站在原地,还在不停的摇。

曹皇后真的还没来得及顾忌这些,但赵曦递过来衣服,再看到赵曦的上身……

“啊……”

“娘娘,吾乃汝儿子!”

娘娘到底不是矫情的人,快速的套上了赵曦的上衣……都可以做裙子了。

“中正,地震烈度不大,汝去慈明宫吧,将娘娘的装束带出来。”

躲避屋顶上的瓦片,对于王中正来说不难。

赵曦不是要坑王中正。是他还没看到老爹,他担心自己老爹看到娘娘着自己上衣……就老爹那心思,真不知道会想什么。

有些事,还是注意点好。

“所有人听着!所有人听着!现在全部闭嘴,保持安静!”

“吾乃赵曦!现在要求尔等全部闭嘴,保持安静!”

“已然处于室外,已无危险,请不要喧嚣。现在,负责辇驾者,吾不管尔等是否害怕,必须尽快将辇驾带出来,并各自找到各自的主。”

赵曦用足了劲,多久了,他都没这样高声喊过。

还行,他赵曦这名头,在这内苑还是很管用的。

说实话,也就是赵曦让这帮人活的日子滋润了。内苑的富裕,都是跟太子殿下相关的。

王中正已经出来了,脸上身上有些灰尘,倒也没伤着。

这时候慈明宫的下人也清醒了,赶紧围拢过来,形成了人形的帷幕,把娘娘围在中间……

都一个样子,连赵曦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陈押班……吾乃赵曦,在慈明宫处。吾乃赵曦,在慈明宫处。”

乱糟糟的,天色又暗,栉比鳞次的房屋,赵曦根本看不到老爹的位置。

关键是赵曦根本不知道老爹在哪个嫔妃处。

他也听说了,老爹近来是越来越爱宠幸年纪小的,好像是想证明自己还年轻一般。

唉……

有刚才的吼声,这时候内苑稍微安静了一点,赵曦又是鼓足劲喊的,希望老陈琳能听得到。

赵曦没问老爹在哪,只是说了自己的位置。

这是告诉陈琳,娘娘安全,让他尽量靠过来。

这混乱嘈杂的局面,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黑嘘嘘的,远处看着像是马车的样……

老爹很少有用到辇驾的时候,即便用,也是在这内苑里。还好,看来昨晚走的地方够偏僻,居然是坐着辇驾去的。

“爹爹,孩儿来迟……”

“曦儿,东宫无碍?”

“回爹爹,无碍。”

父子俩隔着锰钢的车厢,就这么说着。

看来老爹已经缓过来了,听着没多少不安。

这时候似乎也停下来了,已经感不到震动了。

赵曦不懂,搞不清楚这算是几级地震。不过,就连内苑的房子也有倾斜的,屋顶的瓦片更是掉落不少。

想来这汴梁…汴梁并不是都是富贵人家,底层那些苦力,随便用砖瓦搭建个住所的,不在少数。

这时候,作为朝廷,是应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

可看这意思,老爹好像没什么想法……

也不是赵祯没想法,是一直被相公们呵斥的不再有想法了。

深夜,宫门大开,总是让汴梁子民有太多传言。每一次赵祯以为的大事,总是被相公们拒绝了。

再看看内苑这情形,想必对于相公们,不算是大事……

“爹爹,地动暂停,曦以为应唤相公入宫议事……”

赵曦以为是老爹心有余悸而忘却了。

“曦儿以为此乃大事?可深夜开宫门?”

“的确!爹爹,地动之乱,伤亡在所难免,更有趁机作乱之人,不可不防。朝廷应有对策。”

这种烈度的地震,多少是会有房屋倒塌损坏的,也肯定会有人员伤亡的。

关键是,伴随这一阵乱,趁机作乱的防范,以及对伤亡的救治救助才是一个朝廷应该做的。

“也罢,随吾去垂拱殿吧。恐怕相公们又言大惊小怪了……”

老爹的这话,赵曦听明白了。难不成相公们并不把地震当回事?还是说屁民的生死不算是大事?

本来赵曦还想交代一声娘娘,让娘娘做好内苑的稳定人心,以及伤亡损害统计。

想了想还是没说。这种事,一旦心情稳了,娘娘应该能考虑的到。

他也看到滔娘过来了……

在赵曦随着老爹到了垂拱殿,那些传令的内侍已经出了宫门。

老爹很重视,几乎使唤的都是他身边的人。

“禀官家,宋相公回话,有事明日再议,莫乱了汴梁城……”

去你大爷的!这时候汴梁城没乱吗?

谁顾得上看你们相公们的辇车是否进宫?

这宋痒还真能装逼。

这是第一个……还好,剩下的内侍没回来,应该是随着相公一同进宫了。

“王中正,去护卫营带一都军卒,前往宋相公府。告诉他,吾赵曦说了,他累,没事,由你们抬着他来!”

这是赵曦第一次当着老爹的面,自主的下命令。

什么玩意儿?京师地震了,你作为相公,居然大言不惭的说明日再议?

“曦儿……大伴,汝去吧……”

赵祯知道儿子刚烈,可对相公这般做法,真的不合适。这锅还是自己背着吧。

第二三九章 杀无赦

老陈琳是什么人,不说相公,就是整个朝堂都清楚。

陈琳多久了还没充当过跑腿传令的角色。

所以宋痒就是再不乐意,还是来了。

他到了垂拱殿时,相公们都已经到了。

“陛下,地动而已,何需这般兴师动众?如此这般,令汴梁臣民如何看待?”

来都来了,还是这样被请来的,好好议事不就成了,还不依不饶的责问。

火了!

“宋相公,曦今日不以太子身份,就以汴梁居民问宋相公几句。可否?”

宋痒好像很不屑赵曦的问话,只是从鼻子里喷出一点声响。

“宋相公,汝家里不曾有坍塌吧?也不曾有人员伤亡吧?可汝可以为整个汴梁都如宋相公一般是高门大户不成?”

“大内只是落瓦,可对于汴梁百姓,很有可能就是屋倾房塌!作为朝廷,黎民以赋税供养之朝廷官员,此时不闻不问,是一个官员该有的做法吗?”

赵曦开始很柔和,他也想平静的把问题讲清楚,可一开口就成了反问,还是一句接一句的,声调也一句比一句高!

他这时候宁愿自己不是太子,最好是平头百姓,那怕是言官也算,可以无所顾忌的往宋痒脸上喷口水。

不说能力,不说文采,宋痒这样的人,做到相公的地步,这是国朝官员体制的悲哀!

“殿下,还是议事吧。”

从来都是臣工指责帝王的,这突然被太子殿下指责一位相公,还是有理有据的指责,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这场合……富弼赶紧打哈哈,生怕赵曦再责问下去,这宋痒再一辩驳……所谓的议事就又成扯淡了。

赵曦也无心继续,仅仅是对宋痒来了以后,还开口埋怨的做法不爽。

灾情不容扯淡,该说正事还是赶紧说正事对。

“陛下,诸位相公,曦建议:第一,调动部分禁军,对汴梁城内实行临时军事管制。”

赵曦不知道现在的国朝有没有应对各种灾害的应急预案,他没见过,估计也没有。

他不想耽误时间,直接就说开了自己的想法。

“殿下,地动之事,无须军伍介入吧?开封府和巡捕即可。”

“富相,此烈度的地动,或许灾害并不会太大。但很有可能有一小撮人,利用百姓恐慌之时,趁机行不法之事。吾建议:在此期间,凡有侵害公私财物者,伺机作乱者,杀无赦!”

“第二,开封府衙役,同时调拨一部分厢军,协同里坊管事,逐户登记人员情况,以取得失踪或被埋人口数。”

“第三,以上述数据为基础,巡捕与部分厢军,展开对被埋人员的营救。人三日不饮,七日不食方绝命。如今能救一人是一人。”

“第四,建议太学停学,朝廷将无用之公房也一并开放,为无家可归之黎民提供暂时居所。”

“第五,所有医家,包括太医局御医,全数按区域划分,对因地动而致之伤患救治。所需费用,若朝廷困难,东宫可担负部分。”

“第六,朝廷可设专人负责民间自愿参与救援之众,合理分配区域和人数,避免营救事宜混乱。”

“第七,昭告汴梁城内所有商家,在朝廷为解除救灾之特定时期之前,凡有趁机哄抬物价者,杀无赦!”

“第八,抽调部分厢军,对因地动而导致死亡者,进行集中掩埋,并对所有尸体,包括动物尸体进行集中处理。所有有过尸体的区域,要抛洒石灰。以防大疫。”

“第九,朝廷在百姓寻回财货之前,开放常平仓,在汴梁各处,以里坊为基础,施粥,以确保百姓不挨饿。”

“第十,汴梁地动之烈度,应该不是震中,在落实房屋损害程度的同时,确定震源方向,派遣急递,接应奏报,并储备各项物质,随时等待支援。”

“在此期间,护卫营与皇城司探事,负责所有指责的监管。若有故意懈怠,推诿扯皮者,杀无赦!”

汴梁城的城狐社鼠从来不曾断绝过,包拯权知开封府时,曾有过一次治理,还是护卫营引开的。

这次地动,那些人渣指不定出来趁机作乱。

这种人自然是杀无赦。或许是赵曦说这个杀无赦特顺口的原因,到了后面,也就这样顺带的说出来了。

只是……不管是他老爹,还是相公们,都愣愣的。

杀无赦呀,意思就是只要出现某些情形,可以不由分说,直接杀掉。

国朝何时有过如此严刑峻法?

“陛下,臣富弼附议殿下所言。乱时用重典,凡做乱者,该杀则杀!”

嗯?赵祯继续愣。这是怎么了?富相公居然附议,听这口气,好像还是相当赞同曦儿的做法?

富弼确实是赞同的,不止是赞同杀无赦,对于太子殿下所有的提议都赞同。

从吃住,到救治,再到防疫的处置,以及整个灾情所引起的一切意外,太子殿下基本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说实话,太子殿下的谋略已经是众所周知的,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表现出他在治政方面的才华。

国之大幸!

所以,富弼没一点含糊的附议了,就在大家还愣在杀无赦的震惊时,他作为宰相,首先变态了。

很简单,他就是让太子殿下这十条全部执行。

“臣附议殿下所言……”

“臣附议……”

赵祯有点晕晕乎乎的,没想到儿子这几个杀无赦,就这么容易的通过了。

他以为又会是一次被喷的结果,却就这么通过了……

或许,自己真该禅让吧……这想法再一次萌生了。

他也就是一瞬间有这想法,扭头又会变卦的。

赵曦这一通又是白话,这做制旨诰的司马光,又一次有了显摆文采的机会。

但诏令形成后,一个个颔首认同。

可赵曦觉得,这根本就是给士子看的,不管是军卒还是百姓,根本看不懂所以。

算了,不扫这群精英的兴。

诏令在半夜成型,也就在半夜发出去了。顿时,整个国朝运转起来了。

而赵曦,却又用大白话撰写了一遍,直接让蹴鞠快报首版刊登。

当然,不是朝廷诏令的内容,而是一份告百姓通知书。

明确的告诉百姓,朝廷因地震为百姓做了那些事,百姓又该如何配合,同时要对不法之事检举揭发。

并且,赵曦要求,第二天的蹴鞠快报,要超量印制,免费发放。

第二四零章 事与愿违

朝廷诏令一下,接连着几个杀无赦,整个汴梁忙起来了。

没人懈怠,抛开这是积德的好事,就是朝廷的那几个杀无赦,也让他们不得不收起混日子的心思。

也算是及时,在这个时代,朝廷这次的反应绝对是及时的。

甚至汴梁城洞窟里的那些城狐社鼠还没来得及动手,整个汴梁城已经是军卒遍布了。

而曹高等六家家主,再接到太子殿下的那份所谓告黎民百姓书时,也极力配合。

考虑到整个汴梁都处于哀伤中,直接让府里的下人出动,挨个里坊,免费送发蹴鞠快报。

里坊的管事忙着,可总有好事者,便承担起广而告之的职责,不停的在坊间宣读,宣读蹴鞠快报刊登的告示。

而同时,太子殿下呵斥相公的过程,也被人惟妙惟肖的流传开来。

再结合朝廷诏令的颁布并张贴……诸多的百姓,在哀伤之余,都会朝着大内的方向拱手叩拜。

有人说,大灾大难之前,最能看出一个民族的凝聚力。

或许这一次的京师地震,算不得大灾大难,但赵曦还是看到了整个人性美好的一面。

相公们在议事结束,没有一个人回家,在颁布告示之后,便直接分区域走访全城,以了解整个汴梁的灾情。那怕是宋痒也如此。

而太学,欧阳修在接到诏令的一刻,并没有单纯的停学。而是让太学的士子们组织起来,先是帮助入住太学的百姓,然后带领着士子,直接到朝廷招募志愿者处报名。

就是不懂救灾,但吾等可以为百姓打一碗粥,扶一下老人。

赵曦担心的哄抬物价并没有发生,或许是杀无赦的作用。

所有反馈回来的信息,都在有条不紊的开展着。

最让赵曦惊讶的是,这刘毅……这刘毅居然代表商贾,向自己老爹奏请,请朝廷容许商贾可以在汴梁城设粥棚,以补充朝廷照顾不到的地方。

这小子居然成了商贾了?

也是,估计内苑食品厂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说是奏请,更像是献好来了。

谁又拦着你施粥了?也就刘毅这个憨货,被人捧的找不着北了。

这是好事,就是相公们也没有拦着,甚至还真给了诏令。

内苑能做的,也仅仅是收起了花红柳绿的服饰,一个个都素衣装束,以表达与黎民共苦,连伙食都改成素食了。

随着急递出汴梁的,还有太子殿下拟订的十条。这是要诏令天下,成为所有灾情处置的永例。

这也算是赵曦第一次对国朝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这时候,最闲的人,反倒是赵曦父子俩。

朝朝堂倒是没有放衙,可整个朝堂的官员全出去了,都在救灾的一线忙碌,日常的公务全停了,就连奏折都没有递上来的。

这官家和太子,可不就成闲人了。

赵祯几乎是在枯坐,呆呆的坐在垂拱殿里。

有点乏,可总觉得自己这时候休息不合适,一个称职的帝王,这时候是该与民同感受的。

所以,他就硬撑着。

赵曦也就去护卫营转了一圈,又在内苑看了看……

“爹爹……”

“曦儿,可无碍?”

“无碍……”

父子俩相对无语。

皇城司的奏报倒是一直没停,可屁事没有,所有的工作都在秩序中推进。

奏报时那些赞誉,也不知是他们添加的,还是百姓真的这般。开始听着舒心,到后面都麻木了。

“爹爹,要不乘辇驾出宫?孩儿与护卫营伴随……”

多久了,赵祯都忘记自己多久没出去巡城了。

除了元夕夜与民同乐的时光,赵祯好像忘记了接近百姓的感觉。

是有机会出宫,比如某个股肱之臣去世了,他有时候也会出去探望。可那都是直冲目的地,办了事就回来。

汴梁的街景,对赵祯来说,只能是看着宫墙想象,或者在辇驾中匆匆路过。

曦儿所提议的出宫,肯定不是走马观花的那种……

“可以?”

“为何不可?”

就是呀,为什么不行?这时候帝王出行,深入民间,不更能增加臣民的归属感吗?

赵曦真不是撺掇他爹,他是真觉得这时候老爹该露一下脸。

本来他就是准备出去的,只是从皇城司传来的消息,让他感觉:自己一旦出去,恐怕百姓所有的感激都会集中在他身上。

所以,他觉得老爹出宫最合适。反正相公们也不在。

陈琳没反对,好像只要是太子殿下决定的事,陈琳从来不反对。

他只是赶紧吩咐了那些正在汴梁城里晃悠的皇城司探子,都多用点心。

在官家的辇驾出宫的那一刻,整个汴梁城就全知道了。

本来也没准备藏着掖着,纯粹就是帝王的规格,那怕是换成了马车,没人不知道这是帝王的辇驾,就是不知道,也有人告诉你,还把每一样装饰都给你讲清楚。

帝王出行,本就还是生人勿近的,这还是大宋。

所以,即便子民想表达情义,也只是远远的驻足,用眼神来表示感激。

马车两侧的车窗是打开的,赵祯也看到了街道上的情景。

马车行驶的很缓慢,给他留足了观看的时间……

这已经是第二日了,街道两边仍然能看到地震留给汴梁的创伤……裂开的墙体、残破不全的屋脊、随时都要掉下来的轩窗,还有人们感激的眼神和哀伤的脸……

赵祯本就是个脆弱的性子,还是个真正替他人考虑的帝王。

看着这满目苍痍的汴梁,他眼眶红着……

“曦儿,令他们落驾吧……”

赵曦没反对。

当赵祯携儿子下了辇驾,街道两边不管是还在做什么的,都停下了。

“陛下……”

本来富弼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是想着劝官家回去的。

可这一声,就像是口令,命令臣民叩拜的口令。

刹那间,整个街道两边的子民全部叩拜了……

富弼就是再有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口了。

还有什么比这场景更感人的?

接下来就是……

赵祯红着眼眶,缓缓的往街边走。

他还知道选择对象,走向的是一个老头,应该有六七十岁了。

“老哥哥,受苦了!帝王不谨,苍天降罪,却让吾之子民受难!”

赵曦听到了直翻白眼,哪跟哪呀?本来设想的激励人心,结果成了罪己诏。

第二四一章 生命大于天

自己这老爹……还真是个感性的人。

关键是他这么一说,一个普通老头根本没法接。

本来朝廷做得挺好,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整个汴梁的子民对帝王只有感激。

结果老爹这话……感觉这地震真的是老爹招惹的,朝廷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

老爹呀,让儿说你什么好?

谁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舒服,特别是作为这个城市,这个帝国的所谓主人。肯定心里很难受,可你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的错呀!

说什么不行,说说朝廷所做的,鼓励鼓励子民生产自救,那怕是跟王介甫学,来两句人定胜天也行。

偏偏老爹说的是一切归罪于我!

“陛下,吕圣公曾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非人之过,乃不测之灾祸。”

“陛下为国操劳,不曾敢懈怠,为民忧虑,不曾有遗漏,夜以继日,年复一年。何尝有不谨之为?”

“陛下,言之过重了。如此境况,陛下忧心,致使心境恍惚,自担其责,实乃为吾大宋之福!”

要不说国朝的文人靠嘴皮子活呢,就是富弼这相对疏于斗嘴的,面对这情况,几句话就把整个话风转向了。

已经基本定性的罪己诏,立马变成了忧民忡忡。

赵祯也是没相公们在,心里上有些松懈,这一听到富弼声音,立马谨慎了。

“富卿所言极是。吾见汴梁之境况,臣民之苦难,不能自己……”

说话间,甚至抬手擦拭了眼角。

泪是真有,擦拭却是做出来的。老爹这功夫,也是被相公们练出来了。

趁着机会,也松开了那老头的手,也算是放过了这老头……可把他紧张坏了。

“陛下,吾等子民感激皇恩,区区地动,不能改变吾大宋盛世繁华……”

这……赵曦看富弼,富弼看赵曦。不认识,都不认识,应该不是安排的,看来这是个士人,还是个能说会道,很会抓机会的士人。

就是那神情,让赵曦不太舒服。

怎么说呢,这人有点过了……

“陛下,弼恳请陛下,移步朝廷粥棚……”

富弼的老辣真不是盖的,任何事都可以轻松的转化。

不是说赵曦玩不了这个,是一个当儿子的,当太子的,真不好左右老爹。

国朝以孝治国,做儿子的,只能是顺着老爹,就是错,也得顺着。

没再上驾辇,赵祯执意不上的。赵曦搞不懂老爹是想多放风,还是真的要与汴梁臣工感同身受。

看了看街两边同步移动的护卫营众,再看看老陈琳也环视街边……随老爹开心吧。

“那……是何方人士?”

对于这些事,皇城司要比护卫营精通。

“回殿下,此人姓蔡名确,字持正,泉州郡城人,乃嘉佑四年进士。如今应为入京铨选……”

行家就是行家,这探事司的,在这个蔡什么确,刚刚接触过老爹,立马就把此人的所有信息全摸透了。

姓蔡?赵曦不知道这人,但他知道有个叫蔡京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有些事就是这样,像蔡确的这种做法,尽管赵曦是有些讨厌,但这个名字他确实是记下了。

视察有时候真的是搅乱秩序的一种行为。

就比如现在,赵曦看站立在街道两旁的人,有的甚至手里还拿着家伙什,大多数脸上都是灰土……都在生产自救。

可老爹这一出现,都得恭立着,做什么都得等官家过去再说。

可老爹好像很不自觉,总是要时不时的停下来,问东问西的,然后陪着黎民感叹一番。

没再有什么出格的话,全是鼓励的言辞,也重申了朝廷的各项措施。

机会难得,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下,安全应该没什么意外,就随意吧。

“看到手了……都小心点……”

声音很大,特别在多数人停下来感激皇恩的时候,街道两旁的人都为了能听见陛下说话,都静悄悄的。

所以,街巷深处声音大一点,就传的远一点。

别说是老爹,就是赵曦,以及所有赶过来的相公们,都想去看看。

这些天,也就这样的声音最让人振奋。

“别动……”

刚拐了弯,赵曦就远远的看见,那些施救的人们,正招呼着要拽出一根椽子。

根本来不及赶过去,只能这般大喊了。

他这么一喊,还真就停了,施救者扭头估计是准备开口骂娘的,看到这一大群……生生的憋回去了。

“押班,吾需要过去……”

老爹的安全得交代了。

不是赵曦一个人过去,而是所有人。

而那些正在施救的巡捕和厢军,自动的让开了……救不救人不重要,这一大群,估计自己的上官都靠不着边,绝对是不能招惹的。

“椽子多长不明了,它支撑着多少乱七八糟也不清楚,如此盲目的抽掉椽子,堆积在它上面的碎砖烂瓦会掉落。有可能会对幸存者造成二次伤害。”

“在遇到这种情况时,最合适的方法是,将逐层清理。别怕慢,稳妥最重要。”

这道理非说清,赵曦也希望能传出去。

自己还是疏漏了,忘记说一些施救时的注意事项。恐怕这种二次伤害的事不会少。

赵曦一边说,一边开始慢慢的蹲下身,开始清理覆盖在椽子上面的物事……

如果这是作秀,对于民众而言,即便是作秀也乐意看到。

太子殿下,就那样着盛装,蹲在地上,几乎是趴,一点点的清理着碎渣……

紧接着,就是官家,以及所有的相公们,也都学着太子殿下,很轻柔的在清理着……

这时候,这个场面,没一点嘈杂声,都只是默默的看着,而眼眶却抑制不住的在流泪。

果不其然,椽子下面有一些空间,也正是这点空间,让一个大约十二三的孩子,就那样蜷缩在里面……

“幺儿……”

没人阻拦,一老妪扑了过去。

“娘,我饿……”

弱弱的一句,带来的却是震天的欢呼声。

生命大于天,即便是天下,这时候也会被挽救了一个生命而感动。

赵祯又红了眼眶,满脸却是欣慰的笑容。

拽着衣襟,轻轻的擦拭眼角……这次是真的被感动了,被自己感动了。

可能,这时候国朝的凝聚力,应该是空前的。

第二四二章 少一点

这一天都在感动中,从装着被感动,一直到后面的真正感动。

就连赵曦,心情也一直没有平静。

若是老爹没有那么多张口就来的赏,或许赵曦会心情愉悦很久。

赏赐那个被救出来的孩童,这没得说,这时候需要这个。

人本就不会完全公平,同样是遭难,陛下不可能都遇到。

所以,这家的房屋由将作监营造了,孩子连进学也被安排了。其他人没这个幸运。

这也没得说,都是朝廷负担的。

“殿下,若官家再有任何赏赐,由东宫担负吧!”

富弼拽着赵曦,延后了一步,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一句。

“富相,为何?”

“因官家出宫,是殿下鼓动所致。”

这理由……赵曦没想到富弼也阴人。

赵曦无语,也就相当于认了。他本以为老爹不会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了,也就不会再有太多赏赐。

他错了,错的离谱。

老爹的赏赐是随意的,凭心情的,看兴致的。

从救出那个孩童开始,一路走,老爹便一路在赏赐着。

见人抱着亲人痛哭,他会过去安慰几句,然后赏赐;见老翁一大把年纪,仍然在训斥着那些施救的军卒,凑过去搭聊几句,然后赏赐。

见到小吏满身污泥的官服,不管人家战战兢兢的样,过去拍一拍肩膀,勉励几句,然后赏赐;见士子,不顾形象和架子的,端着簸萁捡常平仓粮食里的沙子,很感动的夸几句,然后赏赐。

……

一开始,赵曦觉得这都是小钱,虽然自己没带钱的习惯,搜刮随从,总是够赏赐用的。

可还没走多远,别说是护卫营这几个教导和指挥使,就是相公们,赵曦也都掏空了,可老爹还在兴致勃勃的赏赐。

老爹呀,你干脆下一道诏令,让儿子拉一车钱,沿路撒钱吧!

服了,真是服了!好歹是当家的,咋一点不知道柴米贵呀?

总有机灵人,反正这街道两旁的皇城司探子不少,也不知道谁就把着情况告知了内苑。

然后,赵琴,就那个东宫的代言人,真就遣人送来了一车钱,还有娘娘和滔娘的手信……

赵曦是真的后悔了,真后悔不该撺掇老爹出宫,更不应该纵容老爹下车,就只该让老爹隔着锰钢车窗看看。

这都什么事呀!

看着这群相公乐呵呵的脸,赵曦就越发觉得亏大了。

我说,你们这些相公们,平时不是特别能纠正帝王的得失吗?你们倒是进言呀!

“富相,天色不早了,是否该让陛下回宫了?”

富弼看了看天,又看看赵曦。

“殿下,天色尚早,官家体味民情未了……”

去你大爷的!富弼这老小子也玩这个。

自己真是儿子,若是相公,早劝阻了。

然后,赵曦不得不继续撒钱。看那拉车的马儿都欢快着,独有赵曦一人不乐,乐不起来呀。

总算是完了,赵曦在看到城墙时,心里特轻松,总算是完了。

相公们特别开心的跟父子俩告别,专门对着太子殿下表示了辛苦。

“今日诸位相公受累。各赏新币千文……”

“噗呲……”

谁?是谁幸灾乐祸到笑出声的地步?

再看看,不就是富弼这老小子吗?

“谢陛下……”

完了都看着赵曦,陛下已经上车了,就是那个军器监专门营造,由八匹马拖着的马车。

而老陈琳直接招呼着起驾了,连同皇城司的……就太子殿下这样子,他陈琳也觉得是躲开点好。

“别看,没钱!”

“殿下,陛下出言是金口,殿下也是金口,殿下可是答应了富相……”

赵曦没言语,径直到了后面的马车,是那种女眷乘坐的那种……

“诸位相公请看吧,一车,一车的新币,没了,一枚都没留下。还不说所有随从,更不说各位支援的……”

“等等,殿下,吾等并非支援,是借用。吾等不要利……”

很难的有这种朋友间扯咸淡的氛围,赵曦很珍惜,应该说这群相公们也珍惜。

相公制衡帝王,臣工制衡相公。国朝的体制,在开朝就是这样子,从来都是对立的,时时刻刻都处于谨慎的状态。

灾难不是好事,但在灾难面前,最能凝结同心。

今天的一切,都是让人振奋,鼓人开心的事……除了赵曦亏大发以外。

所以,这一刻都放下了戒心,就单纯的是逗乐。

钱是要还的,特别是老爹答应的赏赐,至于搜刮各位身上的那些……那个相公背一搭钱出门?没多少,也没记着。

估计老爹看到了自己搜刮臣工的钱,直接以赏赐的名义还了,问题是,不至于翻这么多倍吧?

气氛挺好,唯一的遗憾是:这里没武将。

救灾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整个汴梁也再没有哀伤。逝去的总是要过去,人总得朝前看,活着的还得活下去。

只是突然来了一个消息,让赵曦一个人哀伤起来了。

狄青病重!是朝堂正式的奏报那种。

这几天意味着,狄青已经病到需要朝廷知晓的地步。

狄青的身体状况,赵曦是清楚的,牛犊子一样。怎么会病?

关键是对于这个奏报,朝廷没有任何表示,就跟没接到一样,甚至连赵曦和他老爹都没见着。

若不是狄青之子,狄咏亲自到护卫营通知,恐怕狄青死掉后,赵曦才能知道。

本来因抗震救灾,对西府升起的那一点好感,再一次降到了最低点,甚至更低!

好歹曾是西府的长官,就这么做的令人寒心!

然后,赵曦又一次不打招呼出城了,带着御医。

“殿下因何出城?”

富弼不清楚,应该说整个东府都不清楚。

“听闻是狄汉臣病重。”

“为何不见奏报?太子殿下却已知晓?”

“西府应该有奏报,只是……”

“何至于此?狄汉臣于国朝有功,贬黜朝堂另有隐情,为何这般?”

说是说,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也没人真为狄青跟西府的人计较。

谁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除了赵曦。

这一次赵曦没耀武扬威,他也知道朝廷给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之所以不打招呼,就是想表一下态。

他这时候特别想让庞籍,也就是庞老太师,把他曾经说过的两条腿理论给宣扬出去。

第二四三章 等你挂帅收燕云

蔡州团练使,说白了就是个乡民训练总指挥……

倒是信阳军知军,还算正规军编制的。

乡民除了耕作,闲余时间还不够蔡州征发民役呢,谁会陪着狄青玩军训那一套?

所以,狄青现在就是单纯的信阳军知军。

偏偏信阳军还是刚刚反叛过的……所以,一直处于防备中,时不时会有文官找个茬啰嗦两句。

这很长一段时间,狄青都处在一种恐惧中。没其它原因,老想起那个被韩琦不由分说杀掉的下属,担心自己也会那样死去。

他不怕死,就怕死的冤屈。

虽然跟太子颇有渊源,可太子……他听说了好多事,连护卫营都被拆分了,轨道也是东宫独自支撑。

自己不想给太子找麻烦,可总是有人找自己麻烦。

护卫营第一次练兵,以西军、河东、河北路为主,没有往南派人。

有些事,在不同的人看,结果是不同的。

如今的狄青,几乎算是孤家寡人。西军的将领,他不敢联络,生怕朝廷怀疑什么。

别说是现在,就是他就任枢密副使时,也跟西军完全断了联络。

而旧部,现在的信阳军没有狄青的旧部。他更是跟信阳本地的官员凑不到一起。

他所有的信息,都来源于朝廷的抵报……这玩意儿,估计还没汴梁那些草民扯淡时的真实度。

一切全凭他的臆想。

信阳算是淮河流域了,也可以拉到南方。而狄青是纯粹的北人。

在这炎热的夏天里,总是很难度过。

一次偶然,背部划破了。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只是那个位置很巧,正好是他早年陈伤之处。

狄青没当回事,也就没延医。这里面有没有其他担心,还真不好说。

结果,整个背部发痈了。

等到他发烧、瞻语,直到倒下被家眷发现,已经到了信阳的郎中无能为力的程度。

家眷没法,只得遣狄咏赶往京师……这也是担心奏报被信阳,乃至蔡州那边扣下。

可能想让狄青死的人有……最起码家眷们是这样想。因为狄青所有的表现都看得明白。

这也是狄咏多了个心眼儿,听父亲讲过跟太子殿下,以及护卫营的交情,所以自己真去护卫营转了一趟。

否则,狄青还真有可能就这么没了!

这是赵曦到了信阳后,了解的所有过程。

“诲叔,我不想在朝堂见到那个宋痒,如果找不到人弹劾他,我就用我的办法解决!”

御医为狄青诊治,赵曦听完所有的过程,这火是一阵又一阵的。

他不是威胁吕公著,是真的想自己解决掉这姓宋的。

“殿下…此事交于公著!”

太子殿下的方法,那还是是啥?当初的汝南王世子能暴毙,刘成能暴毙,吕公著真担心太子殿下让宋相公也暴毙了。

这个真使不得!别说宋痒是国朝所谓的连中三元,就是他如今身居相位,也不可让殿下这般胡为。

不管什么办法,他都得让这宋痒贬黜了。

“殿下……”

这御医,多会儿也是这性子,不说话,就看赵曦,还看家眷。

“如实说吧。”

“殿下,狄知军病患,老臣无能为力。背痈脓疡火毒攻心,久病损根,元气不继。虽老臣可施汤药致其清醒,也不可治本……”

啰嗦半天,意思大概听懂了。就是没办法呗。

赵曦现在也大体了解了,应该是后世所说的什么脓肿什么的,在后世根本不算大事。可现时……

“汝可以使其清醒?”

“可,一两剂即可。”

“先让他清醒了吧。”

赵曦有点想法,有点冒险,这需要问问狄青。

这次赵曦是跟着进来的,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恶臭味,相当难闻。

就是护卫营专门训练的臭水沟,都没狄青这屋子恶心。

“把窗子打开吧,透透风!”

这大热天的,还是所谓的痈疡,你再关上个门……沤粪呢!

只要是发烧,一律都避风,这就是现时最被认同的常识。

御医还算敬业,就这环境,仍然在狄青床边磨蹭了很久。搭脉,看舌苔,还时不时的使劲抽两下鼻子,似乎是要专门闻这个臭味……

御医开方,赵曦把手搭在了狄青的额头上……这么烫?会不会烧傻呀?

没烧傻,这御医为确实有两下子。

“殿下……”

都这样了,刚看清赵曦的样子,狄青这意思好像要起床。

“躺着吧,都这样了,还逞强!”

说是躺,其实就是侧着身子蜷缩着。挺壮实的一老头,这时候已经干瘪了。

赵曦看着心酸,尽量把话说的随便点,尽量去控制自己不那么悲伤。

“殿下,汝不该来!”

“屁话!狄汉臣,别让我赵曦看不起你!至于吗?咋?难不成还有人弹劾我私下联络武将?意图谋反?”

“只要我不死,这大统有第二人选吗?没有吧?就是有,老子也给他灭了!”

“狄汉臣,你能不能给我坚强点?还等着你挂帅收回燕云呢!”

赵曦使劲装一副赖皮劲儿,可眼泪不受他控制,扑扑的一直掉。

“殿下,青怕是等不到那天了!青是真希望领兵拿回燕云十六州,那怕是做一个军卒也可。如今……如今不成了……”

自己都要死了,应该不会给殿下找什么麻烦。能在临死前,见到殿下……最起码皇家并没有怀疑我狄青。

“狄汉臣,有一种办法,有可能让你立马死去,也有可能让你好起来。我想试试,你怎么看?”

赵曦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真的,他不懂,也不会,只是听说过。

可看着狄青这样子……反正都是要死了,干脆试试吧,或许真活过来呢?

之所以把狄青弄醒,很显然,他的家眷是不会同意那办法的。

死,也得有个全尸,这是普遍的认识。

“殿下,随便吧!狄青在临死前,能受殿下这般看重,死而无憾!”

死都要死了,还怕什么?从一个军卒,能到了今天这地步,他狄青狄汉臣也算没白活。

况且还有太子殿下,帝国唯一继承人如此看重。

“别想的那么糟,或许有可能活过来,一切看你造化了。就是《三国志》里的刮骨疗毒……”

赵曦一直以为这是演义,浏览过《三国志》他才知道,还真有这事。

第二四四章 因伤致仕

曼陀罗,相传是华佗麻沸散的主要组成。赵曦就知道这个。

既然有这个所谓的相传,那应该是有一定作用的。

所以……

六七月,正是曼陀罗花开时节。

当赵曦说到刮骨疗毒时,御医已经明白了。

“信阳的乡间边有曼陀罗,采集时要将花与茎干一起采集……”

这时候居然对这个有研究?御医的话让赵曦都诧异。本来还愁自己怎么解释呢,有御医就轻松多了。

“狄咏,再买些酒,多买些。”

赵曦一直没蒸酒,那玩意儿太废粮食,他不想落人口舌。

这真是不得已了,酒精能消毒,这个赵曦还是很清楚的。

在狄青家眷去准备曼陀罗和米酒时,赵曦拽着苏颂到了军营。

他得做一套蒸馏的器械,军营里有原料,得由苏颂制作。

正确的脓肿切开方式,赵曦也不知道,御医人家不是伤科,更不敢担这个风险。

所以,赵曦这杀猪的把式,正儿八经的去刮骨疗毒了。

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有后世的见识,怎样处理伤口,还是知道些。

“殿下,狄知军已昏睡……”

御医这样说了,到底是他开的方子管用了,还是又一次烧昏迷了,不确定。

反正赵曦是准备动手了。

“噗呲……”

根本没划多大的口子,狄青背上的痈疡就喷了,那股恶臭味,黏糊糊的,真的感觉是喷出来的。

“水……快冲了!”

都愣着,都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因为太子殿下这刀法……

水是烧开后凉下来的,准备了不少,赵曦还想着后世的生理盐水,添加了盐。

痈疡不鼓了,赵曦看了一阵,还是决定做到底。

小刀就那样划,或者说是割。看狄青抽抽着的脸,一阵一阵的冒汗……这曼陀罗或许根本不管用。

狄青是消瘦了,可底子在。赵曦有这个准备,直接让人摁着的。

这时候的狄青一阵一阵的动,把摁着的几个也累的满头大汗。

终于划透了,长度跟痈疡的直径相当,稍微超出一点……

赵曦用酒泡过的麻布,不停的捅进痈疡中,一次又一次的带出黄绿色脓液来。

酒是蒸馏的头道酒,应该也有个六七十度吧?这个只能猜。

看着狄青在自己每捅一次时,就躁动,这酒精应该有点效。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曹霖几人负责摁狄青的,都感觉力竭了……狄青也力竭了。最后只有皱眉来表示一下疼痛,根本没力气再挣脱了。

狄青的老妻一直是陪着狄青辗转国朝的,长子狄谘在老家,身边成人的也就狄咏。

母子俩这时候待在窗外,就跟等着宣判一般。

让太子殿下处置,是狄青清醒时应下的,他们也只能就这么顺着。

狄青一生征战,对于是否全尸,并不在意。

试想曾经跟自己一起入军伍者,多年来,所剩不多,而没几个是安然终老的,甚至有些连尸骨都找不到。

不在乎!

老妻倒是想让老伴有个全尸……可太子殿下处置,会有一线活过来的可能。

母子俩就在外面等着这一线……

这一线生机,并没有在太子殿下一干人出来后明朗了。

狄青仍然昏睡着,浑身湿啦啦的,整个贴身的衣裳都能挤下水来。

不过,感觉头不是那么烫了……或许纯粹是心里臆想。

“殿下,或许成了。”

几个意思?赵曦有点不明白御医这话。

活了就是火了,怎么说是或许?

“殿下,脉象细数,此乃虚弱之脉象,非实火之象。刮骨疗毒,如同取火毒之根,火不旺也不足以攻心……”

听御医白呼半天,意思大概是明白了。

如今这时代,大多数士子都懂点医,虽然治不了病,基本的医理都懂点。

赵曦也懂,也是读过书的人,还是读过很多书的人。

御医这意思,就是狄青这痈疮好了……

还是酒精,赵曦用筷子挑开切口的皮,再一次用酒精泡过的麻布往里面捅……

赵曦想缝上来着,可总觉得缝了跟不切开一样,犹豫半天,就这么敞着了……每天换药方便。

“殿…下……很疼……”

“狄帅,醒了?”

是醒了,疼醒的。

也就三五天,当狄青不再发烫,清醒多于沉睡时,赵曦就准备走了。

这一次离开朝堂有点任性,待太久了不合适。

“狄咏,每日就如我这般,挑开皮,轻轻的塞进去擦一下……”

赵曦不知道是不是对,反正他感觉往里塞的麻布越来越少了,说明里面应该是在往一起长。

“不要太使劲,等这些皮慢慢的贴上去,就痊愈了。汝先出去吧……”

替狄青把儿子赶出去了,有些话狄咏不适合听到。

“狄帅,曦此番离去后,建议狄帅能致仕,因病致仕。”

赵曦这些天也了解了,不只是信阳的知州,就包括蔡州,甚至汴梁,都时不时有人过来狄府问候。

这能是问候吗?

如此下去,即便这次狄青痊愈了,折腾几次,他还得病!

“殿下……”

说好的收复燕云十六州呢?怎么又让自己致仕了?

“狄帅,背痈因何而起,不必明言。而如今痊愈之后,境况不会有多少改变……”

“我不希望狄帅被这般伎俩折磨。五年内,与大夏必有一战。我希望狄帅能将养好身体,甚至恢复至巅峰状态。”

很显然,狄青如今的处境,并不利于身体的康复。

“军器监改造的房子,曦于狄帅留着,待狄帅致仕后颐养之用,同时在闲暇时到护卫营熟悉诸多新式军械……”

说的很明白了。致仕又怎样?一旦有征战……国难思良将,到时候,只要狄青还能喘气,朝堂那些文臣,毫不犹豫的会再次启用狄青。

绝不会有意外!前朝的哥舒翰……算了,那是个悲催的人。赵曦不容许狄青也落得那般下场。

说的很明白了,狄青不傻。

别说是五年,就是让他等到太子殿下登基,只要是还需要他,义无反顾。

这些话不传六耳。

赵曦离开了,甚至把御医为带走了。

不用赵曦叮嘱,就狄青现在这副模样,御医的概念里,就是痊愈,也不再是往日狄青了。

用他的理解,狄青这次算是伤了根了。

第二四五章 狄青看到的

赵曦回朝,除了宋痒外出,其他没变化,就跟赵曦没去信阳一样,都当没发生过这事。

朝堂有了一阵平静,就连西府也没再定枢密使。反正枢密副使、知枢密使、同知枢密使,还有权知枢密使不少,也没什么战事,就这样将就着。

国朝一直就是将就来着,都也将就习惯了。

也就在赵曦回朝一个月左右,狄青致仕的折子到了。

赵祯看着狄青这折子愣了一下……也只有五十几岁,真不到致仕的年岁。

“狄汉臣病情如何?”

“回陛下,狄知军因背部痈疡,火毒攻心,致形容枯槁。虽殿下对其刮骨疗毒,但因伤及根本,恐狄知军难以完全康复。”

这事赵祯没问儿子,他没想到儿子跟狄青的关系有多亲近,可狄青病重,儿子居然亲自跑到信阳……这让他有些对狄青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他是问同去的御医的。

真要致仕吗?

按照惯例,在国朝,只有到了相公这一级别的官员,这致仕的折子,都要往来几次的。

不管朝廷是不是有意挽留,事情都要这么做。

已经往返三次了,开始或许是过场,到了第三次,赵祯真有些想留下狄青了。

如今的国朝是无战事,可这满眼的朝堂,他看不到一个良将。

而所谓知兵事者,富弼算一个,偏偏现在就富弼在支撑着。

庞老相公曾言,富弼可为相。

文彦博丁忧,韩琦在河北……若是能留下狄青,韩琦就可以暂时不回朝了。

只是这狄青……致仕的折子,每次都几乎是没多大改动就又递上来了,像是要真致仕。

“狄汉臣如此,乃是对朝廷有怨恨!由相公贬黜为信阳知军,不知为朝廷练兵训营,因一点小痈疡便以致仕与朝廷讨价还价。陛下,臣以为,准了就是!”

这话……赵曦真想不到还有人说这话。

“若臣工均可以致仕而换来朝堂的职衔,我等是否均可这般?朝堂不是买卖,不该有讨价还价之风。臣附议,准其致仕。”

唉……赵祯之所以在朝议时说这事,本意是想让有些臣工有挽留狄青的意愿,从而有人提议让狄青回朝,然后他顺水推舟……

“陛下,朝廷恩准致仕,亦或是另有差遣,老臣以为,可着狄汉臣回朝述职,观其行,闻其言,而后朝廷方可定。”

不管朝堂吵成啥样,赵曦都没有吭声。

私会武将,历来是皇家忌讳,虽然国朝如今的状况,自己怎样做,都不应该存在猜忌的嫌疑。有些事,还是能免则免。

老爹问询御医的事,他知道了,他都不知道这些话是怎样传出来的,不止是他知道了,应该说整个朝堂都知道了。

在朝堂形成这样的争吵,跟老爹问询御医那茬,有一定的相关性。

都试图揣测老爹的意思,至于能不能猜对……

狄青是坐着马车到汴梁的,可不是新式的马车,是老式的。估计狄青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长途需要坐马车。

赵曦没有提前见,一样跟大家一样,在朝堂上见的。

他没多少惊讶,毕竟现在跟在信阳时相比,算是有所恢复,此时已经没有了当时的那种死灰气。虽感觉气力不继,走路颤巍巍的,还需要狄咏扶着上朝,好歹是离开床榻了。

“陛下……”

这声音就有点装了。就是狄青他生命垂危时,声音也没这般过……有气无力的,感觉下一刻就拽不上气来了。

“狄爱卿……”

未语先泪,在看到狄青的那一刻,赵祯已经管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多威猛的一介武将来着,如今却形消骨立,原本得体的官服,现在晃荡着……

赵祯已经下了陛阶,快步走向狄青……

“狄爱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

这一刻,老爹的情感是真挚的,赵曦能感觉到。想来狄青也能感受到。

“陛下,因臣疏漏,致老伤复发。此疾伤及根本,老臣再无力为国朝分忧。还望陛下恩准臣下请求……”

应该没人再怀疑什么了。就狄青这副样,感觉风大一点都能吹倒了,没人再怀疑狄青致仕的原因了。

反倒是大多数人有些戚戚然……曾经威震天下的狄汉臣,如今也成了这副模样……

赵曦没估错,老爹还是相当重情的。

朝廷准了狄青致仕,并没有同意狄青回乡的请求,而是安排狄青在汴梁颐养……

朝廷在看到是有公房的,都是为相公们准备的,还是在职的相公们使用。

狄青原本做枢密副使时的院子还在……可狄青拒绝了,坚决的拒绝了。

然后,赵曦就顺水推舟的把军器监改造的房子送出来了。

这一点没人异议。不用朝廷公房,也不用朝廷花费,还能安置了这个纯粹出于道义照顾的致仕官员……

没人再去关注狄青了,不管他曾经如何的辉煌,如今只是一介闲人而已。

这样的感觉让狄青很舒坦。不用再提心吊胆,也不用连睡觉也敞开中门,就跟普通老百姓一样,安稳的过日子。挺好。

关键是,他就是到护卫营的营地走窜,居然也没听到什么质疑声,这就更好了。

每天看看护卫营军卒的训练,再跟着苏颂见识见识那些奇思妙想,跟随护卫营学习那些条例和条令……

这才是一个军营应该有的样子。

若国朝有此类精兵十万,灭西贼,收燕云,真的指日可待!

只有他这种老军伍,才能看出护卫营这一套练兵之法的意义。

狄青原本已经消散的心思,再一次燃起了。他都能想象出,率领这样的军卒,搭配这般的军械,该是怎样的情形。

自己还不能死,真正建功立业的时机在未来……

当护卫营的军卒再一次轮替更换时,狄青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何等的大相径庭。

他听说的所谓拆分护卫营,却是太子殿下分派护卫营训练禁军,他听说的太子殿下弱势,偏偏是太子殿下正在一步一步完善他的布局。

这一段时间,狄青在护卫营,算是多少触摸到了殿下的谋划……步步为营,层次推进,看似不着边际的闲招,在最后,很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一切都在为未来而绸缪,这才是真正的谋略。

第二四七章 不得不赚钱

国朝很富,朝廷很穷。因为朝廷养富了士大夫,也养富了商贾,更是不限制土地兼并,让富者愈富,穷者更穷。

每逢灾年,颠沛流离的百姓,丢弃自己的耕田,到处找寻吃食,而地主们,配合着粮商,把粮食价格一路炒高,从而使那些贫寒的人,即便是有些积蓄,也为了有口吃食而返回赤贫。

而朝廷,这个大家的朝廷,却被地主和士大夫们掌控者,坐视不管,待那些原本自足的黎民,将耕田出卖后,便撺掇着朝廷,一次又一次的转民为军……

赵曦翻看过国朝自开国以来,所有的朝议诏令,也对照过国朝自开朝以来的编年记录。

很不幸,他看到的只有错误,而没有正确,看到的只是一个个为私利而短视,置朝廷于不顾的嘴脸。

这又是一次大灾年,他都能想象到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此时该是如何的欢喜……

甚至就是自己护卫营的这些骨干核心,估计家里也准备着分享这又一次的饕餮盛宴。

没办法,他不能也做不到一个人面对整个朝堂,面对整个无耻而贪婪的士大夫阶层。

从儿时拉拢六家做食品,到后来拉拢一大群人做铜铁矿,拉拢一大群人做毛线,做石炭,做钢铁,做那些有别于土地收益的事,就是想让他们转一下眼,涨一点见识,别老盯着那些苦哈哈的那点土地。

只是赵曦担心自己高估那些人的智商,低估人们对土地的依赖。所以,不得不做一些准备……

没让他太失望……

“曦儿,汝在护卫营所谋,娘舅家传话了,所有行动以东宫为首,步调一致。”

曹皇后专程到东宫这里来说的,她知道,要说守密,内苑比不了东宫。

虽然她还不大清楚儿子到底谋划了什么,娘家人传话也是这样云里雾里的,但她知道应该是需要保密的。

不是传话的不清楚,就是曹霖也不清楚,只是将太子殿下所做的安排叙述一下。

然后,家主就把曹祥唤回去,并带来了这些话。

“三哥,爹爹也传话了,高家与东宫一致。”

说是都说完了,可都是一脸的疑问。

“京兆府、河北大旱,势必在青黄不接时,此两地粮价会暴涨,甚至会有大量流民涌到开封府。”

“一旦粮食涨价,流民就会变成贫民,乃至乱民。吾只是做些预防……”

“带个话吧,让在京兆府和河北道的自家商铺,或者是粮商的,把所有仓库腾空,然后准备接收粮食。”

“若有可能,再营造些库房,最好在国道的周边……”

对于同一战线的,赵曦不介意为他们提前布局。

这一次为大旱付出,得让他们在以后有所收获,更何况都是自家人。

眼看就要到栽种时节了,老天仍然没有一点要下雨的意思。

筒车的灌溉,对于整个中原大地,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太多的土地挨不着河流了,靠天吃饭才是农事的现状。

老爹已经求雨三次了,老天爷压根不搭理这个所谓的天子。

受天人感应的影响,臣工已经让老爹下了三次罪己诏……一样没用。

让开放常平仓的朝议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在朝堂上嚷嚷了多半个月,还是没定下来。

汴梁城里打米价,已经从三十文涨到了五十文一斗……

“陛下,臣奏请朝廷着令汴梁钱监制币,以缓解子民无钱购粮之困境……”

这谁呀?赵曦都不知道人家这想法是怎样形成的。

没搭理,没法搭理,跟这样的人争辩,都会拉低自己的智商。

“陛下,太子殿下曾言,粮丰多制币,粮欠少制币。刘侍郎所言荒缪,制币会致新币贬值,同时推高粮价。万万不可!”

有跟傻冒一般见识的。

“陛下,臣奏请朝廷开放常平仓,以每斗三十文米价出卖,从而解决如今米价上涨之势,也让汴梁子民无缺粮之忧,防恐慌之势。”

不管是不是别有用心,最起码理由是充足的,道理也说得过去。

赵曦从来不单从字面上去考虑这群朝臣,因为他们没一个单纯的人。

反倒是那个傻冒有可能是最单纯的。

“此言差矣!如今斗米五十文,并未到子民恐慌之地步。”

“汴梁有漕运,年运力六百万石,如今漕运已开,新粮即将上市。汴梁子民,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京兆大旱,河北道大旱,此两地并无漕运之便利,也无年入六百万石之粮食。如今大旱,势必导致流民无数涌致汴梁。”

“常平仓所备,乃应对三地之流民。如今开放常平仓,待流民至,以何物安置?还望陛下三思。”

多少次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相公们不表态,老爹也就不定夺,也没法定夺。

王中正和李宪回来时,带来了安南的国书,那是给政事堂。而给曦儿的书信,赵祯是看到了的,

也知道曦儿为今年的旱情做了准备……只是一些典籍,外加新币。

这时候,没有比粮食更重要的事了。

只是赵祯没想到,安南居然三五文就一斗米……

如今,在漕运还没运到粮食时,儿子这边已经有粮食进城了。

只是儿子说不到时候,赵祯也只能等。不过,在心中有底时,看臣工们嚷嚷,确实是种享受。这两年,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多了。

轨道运行开始,原本走蜀道的那些运输队伍,赵曦直接调配到了河北道和京兆府,在粮食到了汴梁后,迅速的分派下去,运送到所有有旱情的州府郡县。

正如朝堂上所言,汴梁城有漕运,每年有六百万石的粮食进城,每斗五十文,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恐慌。

而京兆府,河北道,据皇城司所报,已经到了每斗百文的程度。

每斗百文,这是赵曦拟订的承受极限,倘若超过这个极限,他必须得有所行动,否则恐慌将会蔓延。

唉,有时候是没办法的事,有些钱即便不想赚,也不得不去赚。

就如现在,赵曦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将米价打到每斗三十文,一是储备还不足,还有就是,整个灾情还没到最危机的时候。

可他又不想任由米价上涨,就需要拿出一部分粮食出卖,以此来缓解米价的涨势。

第二四八章 是否开放常平仓

苏颂制造的轨道马车,一辆的载重量大概百石左右,也就是十吨左右的载重量。

说实话,这点载重对于如今军器监制作马车的工艺,真的不算啥。

后世的一节火车皮,可以拉三五十吨,而此时军器监的马车工艺,尽管比后世差,那也是锰钢的材质。

赵曦一开始便设计的是双向轨道,也就是说单向运输可以做到每一刻钟,就可以发四辆马车,相当于不分昼夜,这条轨道上马车不停的在运送。

如此,一天便可以运输近两万石……

赵曦为轨道运输制定了详细的章程。

没办法,他应该是实地查看,甚至应该试运行期间盯在那里。

可是不能,既然想挖坑埋一些人,他就得待在朝堂,别让那些有心人看出什么来。

轨道运输是新事物,一开始绝对不会那么顺畅,还是让一些原本很烂的军卒在执行。

赵曦都能想象到会是怎样的混乱。

赵曦不得让苏颂去陪着李诫主持大局。

这时候,让赵曦最为深刻的是:能用的人太少了。

“爹爹,可否令薛向暂时到军器监任职?”

真的是没办法了。

苏颂离开了,运送到汴梁的粮食分配,就成了麻烦。

不管是吕公著还是韩缜,包括王陶,都不精通数术,更是对财货之道模糊。

这时候赵曦便想到了薛向。

“薛向?”

赵祯似乎在搜索这个名字。

“三司度支,曾奉命调查榷场羊毛的交易事宜。”

哦,想起来了。当时相公们提议,还真有过这么一道诏令……

然后,第二天薛向便受朝廷委派,进驻了工坊城。

职责也是现成的,也算是三司使的业务范畴,对新钱监的制币进行摸底。

而真实的目的,薛向却是接到了官家的密旨。

“殿下,此番作为可是为赚钱?”

薛向有些不明白,就看每天到了钱监,又分运到京兆府和河北道的粮食,足可以将粮价降到三五十文一斗的水平,不明白为何殿下捂着不出货。

“师正,粮价何时最高?”

这是关键的。只有在粮价飙升至最高时,大批量放出粮食,对于投机粮食的商贾,打击才是最有效的。

“常平仓清空之日,应该是米价最高之时。”

“庆历年,米价曾有斗米近百文的年辰,而并未出现粮荒之忧。就如现如今,斗米百文,尚在黎民承受范围。”

“无流民之忧,常平仓未开,目前处于相互试探阶段。朝廷等流民,商贾等常平仓,而百姓熬日月,等老天。”

“说白了都在蓄积,吾在蓄积粮食,商贾在蓄积资金,百姓在蓄积怨气,朝廷在等着爆发……”

“而流民至,常平仓开,待那时,商贾才会将筹集的资金,疯狂哄抢了常平仓的储备,从而将粮价推高以博取巨额利润。”

“此番所做,就是准备在商贾资金套牢后,在京畿道、京兆府、河北道,同时大批量粜米……”

说白了,赵曦就是想让借灾荒而发财的人,把粮食都砸手里发霉。

汴梁城的米价已经上涨到每斗一百二十文,而河北道和京兆府奏报,米价已经接近斗米百五十文。

朝堂再一次争论了,为是否开常平仓而争论。

这一次,主要争论的是,河北道和京兆府是否应开放常平仓。

又是各有各的道理。

“河北道、京兆府开放常平仓,可缓解开封府流民之患。如今之时月,百姓备粮消耗殆尽,若米价继续上涨,势必导致殷实家户也承受不起,从而背井离乡,流向汴梁。”

“此灾荒非一府一郡之灾情,整个河北道、京兆府几近全境欠收,受灾人数达百万之巨。若朝廷不开放常平仓,将有百万流民至京,一旦作乱,后果不可想象。”

“欠收乃至绝收已成定局。如今开放常平仓,势必导致百姓哄抢,以获得明年冬麦收获前之备粮。”

“常平仓将被迅速掏空,如此,朝廷对安置灾民将无任何措施。那才是灾难,最大的灾难。臣以为,常平仓备粮,于今年之势,唯有留存,以确保朝廷施粥安民之用度。”

臣工们嚷嚷,富弼却看着赵曦以及他老子。

国朝早年不是没有过灾荒,那怕灾情不及今日之一半,官家已经是坐卧不安。

现在奇怪了。不但是太子殿下胸有成竹,就连官家,似乎也是在看热闹。

官家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主,如此灾情,还能饶有兴趣的听人扯淡,而不询问相公们处置意见。太不正常了!

赵曦的心思在市面,重点琢磨那些商贾的意图,偶尔也想想朝堂臣工的立场。

在他看来,即便臣工有掺和这事的,也不敢明目张胆。就如这朝议,每一句都得站的住脚。

所以,并没有花太多心思琢磨朝堂。也没空琢磨朝堂。

就连这早朝,他都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他这时候最需要通过皇城司,掌握这三地的动态变化,以便做出最及时最恰当的应对。

所以,心思压根就不在朝堂上。

“臣富弼请求奏对!”

呃……早朝完了?不用说,肯定不会有什么结论。

可富弼请求奏对?这事…~臣工们很少请求奏对的,大多数是官家出言留人奏对。

早年朝堂争锋相对时,每一次相公自请奏对,完事了总有一两个被贬黜的。

这些年这事明显少了……

然而,等到了垂拱殿,富弼一句话不说,就愣愣的看着赵祯父子俩。

这事闹的!说实话,这么大的事,不给执宰打招呼,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唯一的借口就是,赵曦并没有借用朝廷的渠道,也没利用朝廷的权威,单纯的以商贾名义在运作。

赵曦倒还坦然,可赵祯不行了。

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自作主张干过这么大的事。他可没把什么商贾和朝廷分的太清楚。

赵祯的心里,自己和儿子就是朝廷。

瞒着相公们……挺理亏。

“曦儿……”

“哦,爹爹,富相,此乃曦所撰,可用与否,还需朝廷议定……”

《论安置流民疏》是赵曦这段时间准备的,希望能用后世的一些规划,来规范如今的灾民管理。

看富弼不依不饶的样子,赵曦正愁机会呢,这样正合适。

第二四九章 意有所指

富弼对太子殿下的奏疏,还是相当感兴趣的。

但这不是他留下奏对的目的。

奏疏该看看,可看完了人还没走。

不但没走,连话也不说,继续盯着父子俩看……

唉!到底是老狐狸,在这点上,老爹还是要差一个档次的。

这不,老爹似乎感到愧疚了。

“富相,可否随曦出宫一趟?”

赵曦真不想看老爹这样。既然要透露,就没必要说一些留一些了,干脆全部敞开了,让富弼了解所有的流程和谋划。

“可。”

留下奏对的第一句话,还是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赵曦带着富弼,是从东宫偏门出去的,没用自己的马车,也没动仪仗。

出了大内,用那种陈旧的马车,一直到了汴梁城外,才换乘了新式马车。

这段时间,那怕是赵曦外出到工坊城,都是这样的。有富弼,他更得谨慎些。

商贾很少有人关注工坊城这边。这是钱监和军器监,别说不感兴趣,就是感兴趣,也有可能被当作细作给逮进去。

在这一大片,都不用护卫营操心,原本的军器监工匠,连同皇城司和新招的军卒,把这里看的死死的。

保密条例和保密协议,不仅仅关乎国朝机密,更是与自家生活息息相关的。

只要是军器监或者钱监的工匠和军卒,几乎全家都在为太子殿下的体系劳作。

比如毛线纺织,比如军用睡袋,比如护卫营的桌椅,比如马车作坊……

这些工匠,在汴梁城都算的上殷实人家了,谁也舍不得这营生。

都不用交代的,不仅仅是每日的军训不辍,就连工坊城的巡逻警戒,都自发自觉的在扩大范围。

还离工坊城很远,赵曦他们的马车,已经停了三四次,每一次都有人认真的查验王中正手里的牌牌,那怕是知道是太子殿下近侍,一样不曾懈怠。

“每次如此?为何上次朝堂诸公来此,不曾查验?”

“回富相,上次乃是朝廷诏令。日常查验,对任何人都不得松懈。”

“殿下也如此?”

“然,即便是吾进工坊城,也一样接受查验。因有人放过吾一次查验,被停岗停薪三月。”

工坊城,乃至赵曦折腾的所有营生,一律是制度为上。

还是在兑换新币时,听太子殿下说过轨道马车的规格,现在看到了,富弼才有了真实的感官。

怎么说呢,让他有些震撼。

马车的轮子他数了数,八排,也就是十六个轮子。整个马车几乎有两三间房那么大。

八匹马,从前往后,依次排开,而下面轨道的枕木间距,恰好是马迈步的距离。这就使马匹之间不至于相互接触和碰撞,并能保持统一的速度行进。

驭手驱赶着马,车轮卡在轨道上,马车快速的向前。

往后看,似乎就能看到另一辆马车的影子……

“翻车如何处置?”

“原本吾章程规定,是翻车后顺国道运送,这也轨道沿国道铺设的原因。”

“但在实际运行中,货物是分段监管,轨道也是分段经营。顺国道运送,势必增加人力物力的花费。”

“厢军中有名申天赐者,认为马车在起始不必满装。一旦有翻车及其他意外,可将出事之货物分装于后来车辆,而马车顺国道返回。”

“这样省去了沿路护送的人力,同时为节省时间。马车载重时,在国道上的速度,与在轨道上的速度,无法同日而语。”

这人的才能,不放在特定位置上,谁也看不出。

就像申天赐,在厢军,那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而在轨道运输上,连李诫和苏颂都赞叹。

“一车载重几何?”

富弼已经明了了,也看出了这是官家和太子的凭仗。

“百石左右,昼夜不停。”

“粮从何来?”

江浙两广是有粮食,漕运就是取自于该地。

没听闻江浙有这般大批量采购粮食,太子殿下这样的操作,很明显不是商贾所能比的,这般采买量,恐怕会导致江浙的粮价上扬。可是没有。

富弼对粮食的来源……

“安南!自红河转广南西路,或至大理,而后顺铜铁矿以及锰矿的运送路线,一路至荆南。”

安南?不是说蛮夷之地吗?为何在太子殿下这里,倒成了丰田之处。

“富相,安南一年三熟,虽耕种无序,却从无饥馑之患。其斗米三五文而已。”

再一次回到工坊城,看到一波又一波运送粮食的,富弼已经彻底清楚了。

“如今储备几何?”

“回相公,截止昨日,发往河北道二十余万石,发往京兆府五十余万石,均散布于沿路州府郡县。”

薛向负责分配,是按照朝廷户籍数的比例发运。

“殿下,接下来的粮食,发于常平仓吧……”

有这样的粮食储备,富弼认为完全可以开放常平仓了。对于百万流民齐聚汴梁……想想都是恐怖的境况。

他觉得让各州府安置,要比聚集在汴梁合理。

“富相,曦此为并无意赚钱。之所以仍然在储备,只是想给唯利是图的商贾一点教训。”

“发往常平仓可以。不过曦恳请朝廷施行平价粜米制,以丁口数量为基准,由州府郡县,按丁口发放凭证,以凭证为准,百姓可于常平仓,以每斗三五十至七十文,采买平价粮。”

“且,朝廷应颁布诏令,凡借常平仓平价粮而谋私利者,杀无赦,无论士农工商!”

又是杀无赦,富弼看了看赵曦,也没觉得不可,应对旱情如同应对地动类同。

“富相,莫看低商贾的贪婪,也莫看轻商贾的资金储备,更别低估商贾与朝堂的勾连。”

“殿下莫非认为弼对此会大肆宣扬?”

“富相言重了。曦对发国难财,发灾难财的行为厌恶。之所以前期如此行为,欲重手惩戒此类行为。还望富相支持。”

说是天灾,其实真正导致灾民颠沛的原因,说是人祸更贴切。

太子殿下所言的商贾,富弼清楚,其实指的是朝堂的臣工们。

或许贩粮的是商贾,而真正导致粮价上涨的,反倒是朝堂这些臣工的家里。

放眼天下,那个士大夫家里不是良田万亩?谁家没有囤积两三年的粮食?

若皆属忧国忧民,万不会出现流民颠沛之情形。

第二五零章 都是粮食闹的

朝廷的诏令下达了,在京畿道、京兆府、河北道,开放常平仓售粮。

按丁口数量,每次每户可以每斗五十文的价格,采买不多于一月口粮的粮食。

而采买平价粮,首先必须得经过里坊,取得县府的官押……目的是避免弄虚作假,冒名顶替。

同时,御史台将巡查三地平价粮出卖情形。

更有皇城司探事司也在三地行动。

“这不是胡闹吗?”

韩琦在接到朝廷诏令时,第一感觉就是胡闹。

国朝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灾情,却是第一次如此着急的开放常平仓。

常平仓有多少储备粮?别说是韩琦,应该说国朝的那些商贾、地主,没人不清楚。

顶多了,也就支撑三五个月的用度。即便搭配丁户家口的存粮,如何能度过这有可能是整一年的大旱?

这不是施粥,更不是放开让百姓颠沛,是在原地以粮定人心?谈何容易!

如此做法,最终的结果,是在常平仓接近清仓时,粮价会飙升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朝堂为何会做出这般决定?

“端彦,可曾听闻汴梁稀罕事?”

富弼富彦国在朝,关键还有那个妖孽的太子,韩琦觉得朝廷不应该如此草率。

有些消息,抵报未必有传言真实。

“回爹爹,孩儿听说,富相早朝后自请奏对。并无涉及他人,在富相奏对之后,朝廷便下达了诏令。”

“奏对当日,富相滞留宫中直至放衙……”

自请奏对?若期间无其他意外,富彦国也绝不会同意开放常平仓。

“问汝可曾听闻稀罕事,谁令汝非议相公行为?”

你不就是对朝廷诏令疑惑吗?告诉你了,又怪我非议富相公?刚才说的时候,咋没喝停了我?

韩端彦也是没法。

大哥恩荫得官,又考中了进士。

本来自己也能凭老爹得个官的,只是老爹出了朝堂……

“对了,爹爹,孩儿听人说,太子殿下操持的轨道已通行,且日夜不辍。”

“日夜不辍?”

“嗯,传言如此。传言说,轨道马车在行驶时,车前车后都有罩灯,即便是深夜也可视。”

日夜不辍……韩琦似乎捕捉到什么了。

摆了摆手,准备让儿子出去,他也好理理思路……

“等等,回来!汝即可赶往相州,传吾之言。令家中粜粮以常平仓粮价为准!”

韩琦突然想起那一次新币的事,很明显,太子殿下又准备故技重演。

轨道之事,即便是朝堂,也无多少人关注。

即便当初太子殿下在朝堂提及,时隔几年,也没多少人还能想起。

只是像他家,亦或是其他相公家,因为跟太子殿下的某些营生有关联,又曾被太子殿下遣人问过掺和轨道之事,才有心关注这个。

日夜不辍,太子殿下曾言轨道马车是帝王辇驾马车的三五倍,韩琦都能差不多估算出每日的运量了。

倘若所运皆为粮食……

韩琦知道太子殿下南征时,在两广撒下了一大片的渊源,从新币铸造时,就知道了太子殿下有另外的运送渠道。

也就是说,太子殿下又在储备,就等着某一刻能对那些囤积粮食的人,给予当头一棒。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韩琦,也并不是所有都了解太子殿下。

“常平仓开放了……”

“朝廷储备粮食能支撑几时?无非是三五月而已。如今三地皆为大旱,即便是天降甘霖,今年的收成已经是绝收了。”

“那些苦哈哈能有多少存粮?莫慌乱!如今常平仓平价粜米,就是有点存粮的人家,也会考虑到常平仓籴米……”

“吾等是否也可到常平仓籴米?”

“朝廷诏令乃是以丁口为准,吾等也乃大宋之子民,自然可得!”

确实,这不是杀无赦的范围,即便是皇城司探知了,朝廷也无法降罪。

不论是开封府京畿道,还是京西路的京兆府,还是河北道,不同的人在做着不同的事。

都在围绕着粮价而动。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举起屠刀的,会是开封府的吴奎吴子方。

而斩杀的是常平仓的吏员,还是个有文官职衔的吏员。

吴奎并不了解太子殿下的谋划,但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着平价粜粮的事宜。

常平仓平价粜粮,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粮商的米价没落多少,好歹也没涨,基本稳定在每斗百文以下。

甚至有些粮商,在常平仓出粮的时日,也会调低米价。

形势似乎是在向好。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众志成城,整个汴梁的粮商,全部平价,完全可以度过这次大旱之年,还是平稳的度过。

可是不成啊!朝廷不能肆意干扰粮商……关键是朝廷根本不可能通过干预粮价的议题。

吴奎以为,朝廷诏令的目的,是以常平仓平价为引,将粮价稳定在一个可以接受的价钱上。

而开封府常平仓的吏员,是最了解常平仓粮食储备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平价出粮,常平仓存粮虽然还有,可他知道,绝对抗不过这个灾年了。

所以,他居然对常平仓存粮添加沙土,同时将用此法多出来的余粮,私下贩卖与粮商!

常平仓的粮食,本就不是精粮,多点或者少点沙土,对于能平价买到粮食的百姓,真的无所谓。

好像这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殊不知他所有的行为,都在探事司的眼里。

如今粮食一事,就是朝廷最大的事。

当奏报传递到开封府时,权知开封府的吴奎,毫不犹豫的将此吏员问斩了。

斩杀了吏员,似乎可以杀鸡儆猴了。

可惜,事与愿违,在斩杀了这吏员之后,整个汴梁都传开了……常平仓粮食已经不足以支撑如此平价粜粮,这也是吏员中饱私囊的原因。

然后……整个汴梁的粮价,应声而涨!

在斩杀吏员的第二天,汴梁的米价直接涨到了每斗一百五十文。

有传言称:因为该吏员因为暴露了常平仓储备粮食数量而被问罪。

也有传言说:该吏员伙同粮商,将常平仓粮食出卖于粮商,致常平仓已无粮可供朝廷平价粜粮。

不管什么,都一个意思,那就是:常平仓已经没多少余粮了,而朝廷只不过是欲盖弥彰。

第二五一章 此事蹊跷

一百五十文!也真敢哄抬。

赵曦专门对常平仓储备粮食做了调查,足可以支撑两个月平价粜粮。

所以,市面上虽然粮价高企,但赵曦知道,商贾们也在造势。

按照丁口数量,每月上旬常平仓放粮,都是按月出粮。也就是说,尽管市面粮价很高,也只是有价无市。

营造这样的氛围,无非是想说明一点:粮荒!

相当有效果。

“殿下,还有三天常平仓才开放,籴米的百姓今日已经在常平仓排队了,不分昼夜。”

“市井传言,常平仓已经无粮可供朝廷平价粜粮。”

这就是效果,就连护卫营都操心开粮食了。

应该说整个汴梁都被粮荒压着,整个街市上,几乎看不到笑脸。

其实护卫营根本没必要愁这些,就看看搬走军器监工匠后的空房子,再看看外出练兵的那些营房,到处都是粮食。

之所以如此说,很多的是被气氛和环境影响的。

赵曦没吭气,护卫营不参与这些,赵曦也不想让他们操心这些。军卒的职责是什么,他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即可。

“曦儿,如今之势如何是好?”

为稳定爹娘的心,这些天赵曦每天都得到慈明宫待一阵,不断的重复同样的话。

没办法,如今的汴梁,气氛真的很压抑,很紧张。

“爹爹,如今汴梁的粮食储备,应该近百万石,而每天仍然有两万石左右的粮食进城。”

“自轨道通行开始,未曾一时停歇,三月以来,轨道运送粮食已经超过两百万石……”

说实话,赵曦计算过,就汴梁城百万人口,一天所耗粮食也就五百吨,也就是轨道半天的运输量。

别说是自己已经储备了,只要轨道这样运行着,完全够整个汴梁的粮食用度。

更别说原本百姓也是有些存粮的。

至于粮源,安南那边现在无非是成群结队的漫山遍野收粮食而已。

别奇怪,赵曦记得一个说法,在后世,直到七八十年代,安南都是世界最大的稻米出口国。

那是什么人口规模?现在国朝才多少人?所以,真的没什么危机,也不可能会有危机。

现在所有人的危机感,只是被商贾营造出的气势给吓的。

“今日米价一百五十文一斗……明日或许更高。今日朝堂已经有人在指责富彦国误国伤民了……”

富弼还可以,能憋的住,仍然没让赵曦放大招。

也罢,自己也该为他减轻点压力。

“通知下去,明天,倘若市面米价仍然在百五十文,所有库房以百文左右价格出卖三成储备!”

不就是造势嘛,有闲钱尽管造,爷配合你们。

“只售三成,且在售完时要公告,告知再无余粮。同时,恳请爹爹,令朝廷明日重申,常平仓按时开放,仍然以五十文每斗的平价,凭票购粮!”

凡是对朝廷有信心的,就不会去哄抢这边的粮食。赵曦出卖的这三成,目标对象是粮商,是那些准备在灾年发横财的投机者。

在这档口,赵曦这样插一杆子,真的会让人懵。

常平仓无粮了,突然多出这么多卖粮的,可数量又有限,加上朝廷告示常平仓仍然会按期放粮……

信息量很大,看人们怎样抉择了。

果然很乱!

一大早,一下子多出了很多出卖粮食的点,就连平时卖蛋糕的店铺,也挂出了有余粮出售的标识。

百文一斗!童叟无欺!

开始是观望,紧接着奔走相告,一群又一群的聚堆议论着。

买还是不买?

朝廷常平仓是五十文,而昨日那些粮店是百五十文,今日更是百六十文。

这边才百文一斗……可常平仓只需五十文呀!

那叫一个纠结。

行会的也听说了,本想纠结人去找找看,结果到店铺一看,没人敢作乱。

没办法,整个百文一斗买粮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豪门大族,甚至执宰之家也有。

这不是朝廷,更能代表朝廷。

苦哈哈的屁民不清楚,可他们清楚呀。

“行头,他们卖粮,咱们买粮,纯粹的买卖交易,就是皇亲国戚又怎样?咱们谁家没个跟脚?”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干了,筹集资金,尽数买下!”

然后,整个汴梁的街市,到处是窜动的马车,不断有大客户从这些卖粮点趸走了粮食。

“府尊,所有采购粮食者多为粮商,以粮食行会为主。”

吴奎听着衙役们禀报,本来有些轻松的心,再一次揪紧了。

这段时间,常平仓放粮,他一直是忧忧着的。

没想到自己斩杀常平仓吏员,反倒会将粮价推高。

唯一庆幸的是,至今并没有多少流民到开封府。

也就是说,朝廷开放常平仓,前期的效果是很好的。

今日一大早,有人报开封府,说贼人搅乱市面,擅自买卖粮食……

再细问经过,原来是那些店铺在卖粮……吴奎都想给这些店铺挂义商的牌匾了。

别说都是硬茬,就是平头百姓,他也不可能因此去处置商家。

结果,还是被那些奸商囤积了。

“府尊,此事蹊跷。”

“子正,何出此言?”

吴奎以为幕僚是说奸商趸粮的行为。这不奇怪,应该说很正常。

“府尊,蛋糕出自内苑,这已经是明事。而蛋糕店铺皆为高门大户经营,为何在此时有余粮出售?”

“府尊,听衙役禀报,此番出卖粮食,皆为新粮……”

“汝所言,乃是朝廷另外打算?”

“正有此意。”

朝廷另有计较?吴奎回忆着这些天朝堂的事。

不断的有奏折在指责官家和相公在处理本次灾年的错误,好像官家并无任何应对,富相也似乎不在意。

其他相公,包希仁和曾明仲倒是忧心忡忡……到底这计较在哪?

“府尊,有客求见!”

“不见!”

“府尊,来客说是专为解府尊疑惑而来。”

吴奎愣了,这时候,自己所疑惑的……何人可知?

“传其进来。”

一行大概有七八人,好像为首的那位很年轻……

谁?赵曦呗。在今天的粮食被商贾趸走了之后,赵曦感觉事情差不多了,就把全盘的计划,跟部分相公都说了。

注意,是部分相公们,不是单指富弼,也不是全部的执宰。

接下来有些事需要开封府配合,所以一行人就直接移步开封府了。

只不过对这群相公们做了些伪装。

第二五二章 谁来背锅

吴奎透过门,远远的感觉有些熟悉,不确定。

都是士子的装束。

“吴学士……”

有点耳熟,好像像太子殿下。

“子文……”

“富相?殿下……?”

这下他确定了,是富相公和太子殿下,再仔细看其他人,可不都熟悉嘛……

包拯、曾公亮,还有护卫营的吕公著!

这般层级的人物,齐刷刷的都到了开封府衙,还是都装扮过,吴奎清楚,接下来所要说的,肯定非同小可。

先是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了,看了看自己的幕僚,忍着没说。

吴奎琢磨着自己该煮点茶……

“子文,饮殿下的清茶吧。”

似乎清茶真的能让人静心,一轮清茶饮罢,仍然没有谁开口,都等着。

赵曦觉得相公们清楚了,接下来应该由朝廷全面主持了。

再说了,接下来的布置,需要朝廷出面,并以朝廷的名义展开了,自己没必要在这时候继续出头。

惹人,以朝廷的名义惹人,要比以东宫的名义惹人强。

毕竟这次不同于新币兑换。新币兑换时,是有了朝廷诏令,之前也留了道门,没想着把人往死里坑。

这次不一样,对于发灾难财的人,赵曦没留一点余地,就准备着往死里坑,

有点狠辣!所以,这时候也该着往后退退了。

“殿下,还请为子文言明吧……”

“富相,接下来的所有部署,非单纯东宫可以做到的,需要三地之官方齐心合力,协调统一。曦在此言明,轨道运输完全可以确保所有安排的粮食用度。”

小狐狸!富弼看了一眼赵曦,太子殿下这是要退居幕后了……好像一直未曾走到前台。

从诏令常平仓开放,就是朝廷主导了。

唉!从开始,太子殿下就把自己的反应也谋算进去了,最后这锅还真是得朝廷背。

所谓的粮商,都是些什么人,整个朝堂都清楚。

所谓的囤积粮食者,又是些什么家户,朝堂也是明白的。

这是北方,士大夫家里没有航运和易货的营生,所指靠的,就是那些土地。

土地收益,也只有在今年这般年成时,收益最为丰厚。

而朝廷要做什么?不仅是要阻断所有的收益,甚至还有可能将多年的积蓄化为乌有。

这事……不能干也得干!

每一次的灾年,都是地主们扩大自家田地的最好时机。

百姓没有存粮,可地主家有。当灾年来临时,百姓没了喂嘴的,首先是花钱采买……

粮价高了,家里的钱就不够用了。

没人一开始就想着逃难,去做流民。

自家不是还有地吗?所以,百姓会拿地的收益,甚至拿地本身去兑换喂嘴的粮食。

接下来就很清楚了,原本有土地的百姓,要不成为佃户,要不成为流民,而地主家的田地是越来越多,余粮是越来越丰。

地主们就安心等着下一个灾年的来临,从而让更多的田地成了自家的。

今年,对地主家而言,是收益最高的年成了。

自开春耕种时节,就没见过一滴雨,别说耕种,恐怕是连种粮都填肚子里了。

这时候,抬高点粮价,然后只需要坐家里等着百姓们过来送田地即可。

这也是朝廷开放常平仓,整个朝堂没有多少反对声的原因。

很简单,朝廷的常平仓也没余粮时,就是那些苦命百姓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时候。

而伴随着旱情的开始,就已经在开始营造缺粮的氛围了,所以,对于市面上任何可能导致粮价下跌的苗头,他们都会齐心协力的扑灭。

而现在……唉,太子殿下可不想现在收场了。

真正的痛,还在后面呢,这锅却是让朝廷背,最后的卖好,恐怕是太子殿下自己。

富弼已经全部清楚赵曦的谋划了,本来还想继续让太子殿下主导……估计没意义,接下来都是诏令,背锅的只能是朝廷。

朝廷是谁?没人会认为是官家,只会认为是相公们……

“子文,两日后常平仓继续开放,在完成针对百姓的粜粮后,常平仓不关闭,米价随行就市,不拒绝大客商,直至常平仓存粮清空……”

富弼这话,让吴奎彻底傻眼了。

玩什么?凭票购粮,平价粜粮,常平仓或许还能支撑一个多月。而放开了粜,还不拒绝大客商……估计连五日都支撑不住。

我的相公呀!若有意调整差遣,没必要如此将我吴奎放火炉上烤吧?这是要被掘祖坟的做法呀。

“富相,此议吴奎恕难从命!且,奎会与明日奏请朝廷,指责富相失职!”

不是吴奎发二杆子气,是这真不是人做的事。

常平仓平价清空,那是没办法的事。但让开封府下令议价清空,他还得考虑汴梁的子民会不会丢臭鸡蛋!

“吴学士,稍安勿躁!曦在此保证,在常平仓的陈粮清空的十日内,负责以新粮填满常平仓!”

富弼的脸面还是得顾着,赵曦接了话。

“新粮?”

“对,新粮,全是稻谷,今年新收的稻谷。”

吴奎还是不信,盯着赵曦看。

太子殿下又怎样?一样可以指责得失。

遇到这样的犟头,赵曦不知该高兴还是无奈。说什么都怀疑,不说话,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你。

得!那就让他也见识见识吧,反正这几位相公,从开封府离开,也是要去见识一下轨道运输的。

轨道上这段时间,一直就没断过马车,只是在城外,离汴梁的城墙老远了,又是在荒废了的惠民河航道的尽头。

看热闹的有,可多是周边的老百姓,谁也没想过这是在运送粮食。

至于那些商贾,一门心思的盯着漕运,甚至连汴河的沿路都有人盯着……没什么,就是需要知道有多少粮食进了汴梁。

今年这情况,恐怕汴河的运量能超过六百万石了……谁也能看到粮食能赚钱了。

可是没人想起太子殿下曾经说过的设想……

“这都是粮食?”

“都是。新粮,新稻谷。”

吴奎放心了,也明白了幕僚所说的蹊跷。

有成堆的粮食做后盾,做啥都有底气了。

不就是挨一阵子骂吗?不就是被人在朝堂说几句吗?扛得住!只要最后能来了反转,这黑锅,背一阵不怕。

第二五三章 贪婪是要付出代价的

常平仓开仓了,跟往日有点不一样。

因为一个被杀掉的吏员,这次开仓开始,就跟往日不一样。

凭票购粮,已经施行两三个月了,汴梁的那些苦哈哈都已经习惯了,每次采买够一个月的口粮就行。

而这一次,那怕知道会开仓十日,也早早的就排队等候了。

第一天,便是个拥挤的场面。

挑担的,骑驴的,拖儿带女的,牛车马车的,整个常平仓的官道都快排到内城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汴梁人都来采买常平仓的陈粮……

这虫吃鼠咬,沙土跟米粒各占一半的常平仓粮食,那些富户是看不上的。

就是那些能抗住每斗百文的殷实人家,也无意来跟这些苦哈哈抢食……前几天不是汴梁城有斗米百文的故事嘛?早抢够了。

其实上,如今的汴梁城里,赵曦估计,所有的粮食加起来,够近两年的用度了。

这还不说汴梁还有往来不绝的运粮船,更不说轨道这边的运量。

之所以他还没发动,就是想让这个泡沫吹的更大一些,把他们的贪婪再放大一些……这样,最后才能更疼一些。

当然,能借这个过程,赚一些钱,包括让朝廷也赚一些钱,那都是捎带的。

能是捎带的吗?

如果说新旧币兑换是刮皮的话,这一次真的能称做割肉了。

粮食,从来就是硬头货,永不贬值的硬头货,就是囤积的再多,都不用担心粜不出去……

嘿嘿,到时候就知道了。

常平仓还是五十文,凭票购粮,童叟无欺……这是诓人的,那粮食本身就算得着欺人了。

在常平仓放粮的这十天,前些日子曾有粮食出售的店铺,一律是没粮食出售的。

就是粮商,这十天也没涨价,好像还回落一点……每斗百二十文。

十天也快,当那些苦哈哈备足一月口粮了,也该着常平仓关仓了。

然而……

朝廷和开封府,同时决定,延长常平仓开仓时间,准备粜出所有常平仓存粮,目的是要用新粮替换。

这是富弼想到能减轻黑锅重量的最好办法……替换新粮,这也是事实。

价格嘛,实行议价粜粮。也就是说,价格随行就市,这个随行就市并不是说跟市面粮价一样,鉴于常平仓粮食的品质,价格是要低于市价的。

这个诏令,是发往有旱情的三地的,京畿道,京兆府,河北道,全部敞开常平仓粜粮。

“这就要来了吗?”

韩琦让儿子专门去方城山驿站待了一个月,就是为搞清楚轨道的运量……

唉,早知道自己也掺和轨道来着……也罢,这只是第一条,河北道的轨道,自家总是能掺和的。

只要了解了轨道的运力,任谁都看得出,这得有多大的商机。

这就相当于又一条汴河,还是具有专属权的汴河。

国朝商贸如何,做过相公的他很清楚,南北货物交易,整个汴河的往来船只……

他已经不考虑粮食了,粮荒没了,灾民没了,而那些贪婪的家户,将被太子殿下再一次打屁股了,很疼的。

州府郡县的主官,仿佛忧国忧民般的来跟他牢骚,韩琦看着闹心……没本事压抑住兴高采烈的内心,就别来我这唱戏!

一句话,遵朝廷诏令行事,不得延误,否则他韩琦不介意做第二个吴奎,朝廷的杀无赦并未取消。

每斗八十文!这是常平仓议价放粮的价格,相比于市价又涨到每斗百五十文的粮价,就是有些沙土,也能说得过去。

“二郎,去买吗?”

“不去了,没那个余钱!我家三儿去看了,常平仓有告示的,下月照例五十文,朝廷放新粮。”

“可我听那些商户说,汴梁根本没新粮。”

“怎么没新粮?二叔在码头做事,见天见运粮船上岸……”

汴梁城的犄角旮旯都上演着这样的对话,纠结和犹豫这时候是最多的。

“三爷爷,听说那些商户都去常平仓买粮了,大队大队的马车。这是要把咱们的粮食买走呀!”

“二娃子,别乱喊!买走什么?朝廷不是说有新粮吗?他们买走旧粮,咱们下个月就可以乃新粮了。”

问题是到底有没有新粮,谁也不清楚。

“三爷爷,汴梁有新粮吗?”

“有吧,官家不会不管子民的,那些相公们也不会不管子民的。”

鼓劲呢,以坚定自己不去哄抢常平仓粮食。

可整个通往常平仓的大道上,一直就没断了人,都在看着,看着那些商贾喜滋滋的把常平仓粮食买走,大车小车的拉走……这都是自己这些苦命人的口粮啊!

赵曦还是低估这群人的贪婪,本以为常平仓这样的陈粮,就是他们有意让朝廷露底,也会顺序渐进的清空常平仓。

怎么也该能坚持十来天的。

没想到只用了三天,好像不给朝廷留反应的余地,直接清空了常平仓。

而在清空常平仓的当时,喊出了一声:常平仓没粮了!

还是一路走一路喊……

就这么着急找死吗?

“殿下,向以为,他们应该是存粮太多了……”

存粮太多嘛?老子这边的存粮也太多了。

灾年,零嘴的买卖不好,整个汴梁城的零嘴铺子,已经全堆满了稻谷。

就是护卫营的营房里也全是粮食。

包括京兆府,河北道,但凡是六家的店铺,这时候全都腾空空间来放粮食。

赵曦也快没地儿堆放了。

也罢,那就开始吧!

“子正,汝到政事堂,见富相,携朝廷诏令,赶往河北道。”

“先去禁军营盘,以枢密院诏令调动护卫营训练之精兵,赶往大名府见韩相公。”

“河北道事宜由韩相公主持!”

“子容,汝与子正同,即可赶往京兆府!”

“诲叔,将运输队分成三拨,持吾手令,于三地所有储粮的店铺。在子正与子送到位后,快速将存粮运送至各地常平仓。”

“另外,五日后的卯时,所有的店铺全部将粮食摆放就位,统一以每斗五十文价格出售,三日后降至三十文每斗。”

“明仲,调集部分轨道马车,半舱装货,分别往三地的州府郡县发送粮食。记住,要打开舱门,让所有看到粮食。”

贪婪,也该着付出代价了。

第二五四章 众生相

应该没什么疏漏了。

赵曦在回内苑的路上,一直推演着整个过程。

说白了,到了这个时候,更多的玩的是心理。

粮食,这时候是肯定不缺了,所有囤积了粮食加起来,满足三地百姓坚持到来年夏收,绰绰有余。

只是,都在捂,硬想着发灾难财呢。

可要说就凭轨道运送过来的粮食,想要满足三地百姓的口粮,那也是不可能的。

就看那一方能扛得住。

轨道在不间断运输,而汴河的漕运,也没有停止过运粮,又没有多少灾民出现,自己再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他们还能扛得住吗?

那不是一家一户,更不是一个整体,只是因为粮食而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这几天老爹也知道他忙,相公们也知道他忙,没要求他每日去处理奏折。

但赵曦昏定晨省,从来不曾间断。

今日也如此。

可慈明宫今日却不同。

往日,自家女人也有这个时候过来问安,而今天,赵曦明显感觉到她们是在等自己,特别是滔娘……还有娘娘。

“曦儿……三哥……”

确实是有点着急,好像是真有什么事。

滔娘见娘娘也这般,有点不好意思。想说,又停下了。

长辈说话,她得往后排。

“曦儿,要做事了?”

娘娘知道了,这不奇怪,赵曦也没准备瞒着。

这事是小范围决定的,就是朝堂,知道的也不多。

但,这老六家,都是知情者。

可,娘娘怎么还有些不好意思?

“要做了,再久怕民心不可控。”

“曦儿,为娘代娘舅家问问,米价会落到何种价位?”

嗯?难不成这老六家也去发国难财了?

这么多的营生,还不够吗?人真的可以这样贪得无厌吗?

赵曦有些寒心!

说真的,细数这些年,任何赚钱的营生,赵曦都没丢下过他们。

这是灾年呀!至于吗?有些钱不该赚的!

赵曦都有心做个谋划,把这老六家一并坑一次算了!

没自己人呀!宗亲……算了!

“曦儿,娘舅家并无囤积粮食,只是早年有些余粮,一直放着的……”

曹皇后见儿子沉脸,立刻想明白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儿子沉脸时,给她的压力甚于任何人,就是自己爹爹,包括祖父,甚至先帝都没这般压力。

“娘娘,米价预计会落到二十文左右吧,并且,孩儿不准备再让米价有上升的可能。”

“娘舅家的陈粮……若是五谷,留些也可,若是稻米,还是粜出去吧。”

赵曦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求全责备了。

从开始,六家就跟自己步调是一致的,而所有的店铺,库房,已经全部堆放成这边的储备粮了。

自己想多了。

这样说完,好像滔娘也没什么话要问了……都一样,希望他们真的的往年的存粮吧。

赵祯没在处理奏折,因为相公们……应该说部分相公都在垂拱殿。

当薛向和苏颂到政事堂求见,富弼就知道要行动了。

老也老了,这时候富弼居然有些激动!

然后,就与包拯、曾公亮一同到了垂拱殿。

“能不能过关,就看三日后了。”

“各位相公,能行吗?”

能行吗?这是真不知道。

这几位算是彻底清楚了,包括太子殿下这边有多少存量也清楚了。

彻底清楚后,反倒更担心了。

如果,就是说如果,如果这边单方面降低粮价,而对方就是要硬扛,时间久了,这边轨道的运送,未必能赶得上售粮的量。

关键是,一旦这边降价,对方还可以用大批量采买这边的新粮……

太子殿下估计对方没太多的资金了,那只是估计,谁也没个谱。

这也是太子殿下让常平仓粜粮的原因……能占用对方的一部分资金。

至于朝廷赚钱,那只是捎带的。

“令漕运这边的运粮船,延迟三日进汴梁……”

“不可!漕运鱼目混杂,此事的风声万万不可泄露。”

富弼不是曾公亮,更不是包拯,是君子,但绝不迂腐。

看官家,或者说是看官家身后的那个影子……老陈琳。

赵祯疑惑富弼看他……这都说明了,不可泄露,朝廷肯定是不能让漕运配合行动的。

看我?还不都是你们定?

而陈琳却微微点头了。

别说是有富弼这个默许,就是没有,他也准备着私下做主,让皇城司的做点事。

太子殿下的谋划,能出多少力,就用多大劲。

皇城司遍布国朝的探子,可不是摆设,鸡鸣狗盗的办法多了去了。

韩琦见到薛向,就知道这是要干嘛了。

诏令完整,是经过里政事堂,也就是说,朝堂……最起码相公们是知晓了的。

难不成这次相公们意见一致?跟太子殿下一起谋划了?

他有点怀疑,可诏令确实合规。

“韩相公,河北道诸般事宜,尚需韩相公主持大局。”

“子正,如何为之,请详细道来。”

“三日后,常平仓要敞开仓门,虽不粜粮,但尽由百姓了解常平仓储粮情况……”

等等……什么敞开!现在的常平仓是空的!

“常平仓无粮!”

“韩相,此事朝廷已有计较,三日内可填满常平仓……但需所有常平仓吏员,在三日内不得离开常平仓,待三日后后卯时……”

薛向是倒序,先把常平仓的事说了,才开始详细说什么店铺摆放粮食、马车运送粮食,以及粮价每三日下调的等等部署……

这是要命呀!

韩琦算是明白了,这太子殿下没想以往一样,多少留点余地。

答案公布前,所有的安排都是保密的,还是强制性保密。

这些,都会由护卫营训练的精兵执行!

“河北道的储备在何处?”

“所有州府郡县的特定商铺……”

罢了!顾不了那么多了。韩琦也不想在这事上跟朝廷对着干…~有大义在呢!

只是……韩琦摆了摆谱,比如换个衣裳什么的,其实就是通知自家儿子,尽快赶回相州,务必在三日内将存粮粜出。

太子殿下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所有的谋划,一定会在发动之前考虑周全。

这一点,韩琦不怀疑。所以…~总不能让自家赔进去吧。

远离朝堂,确实有太多弊端,若自己在朝,完全可以跟随太子殿下的谋划而动,何苦像今日这般仓促。

第二五五章 都是高人

疯了,粮商们疯了,导致整个汴梁的粮价就疯了。

估计,三地都该是这样的情况。

次日,就在粮商们把常平仓的存粮采买完的第二天,粮价直接飙升了。

开市直接就是每斗两百文!

赵曦挺悠闲,就带着三五人,包了一个酒楼的包厢,饮着茶,看着对面粮店的标语,还有看上去热闹的场面。

别小看古人的智慧,赵曦也没小看。

就现在这场面,戏演的相当有水准。

就在这汴梁最大的粮店门口,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在那个“每斗两百文”的标牌下,一群人争先恐后的在哄抢。

吆喝着:给我十斗…我要二十斗……那叫一个热闹。

“殿下,汴梁还是缺粮啊!百姓还是恐慌了。”

韩缜是那种中正的君子,没太多花花心思。看到这场景,不由的就有点担心,甚至有点怯。

他都能想象得到,待后天,如果这边放开所有的售粮点,还是太子殿下交代的五十文一斗,那会是怎样的情景。

“缺粮?玉汝,故弄玄虚而已。待会儿看皇城司的探知便可以知晓。”

玩这种伎俩?若连这也看不出,也太对不起自己多出的那千年的见识了。

“殿下,据探知,此店的购粮者,是马行街粮店的伙计。从此处购粮,然后放于马行街粮店。”

“同时,马行街粮店的购粮者,是香街亭粮店的伙计,从马行街购粮,放于香街亭。”

“而香街亭粮店的购粮者,是此处伙计,在香街亭购粮后,从后门入粮店。”

“虽三处粮店非一东家,但据探知,每次购粮数目一样……”

绕口令一般的说了一大堆。

“殿下,这是……”

韩缜不傻,岂能不明白这些?

“左手换右手而已。只是在造势,想告诉整个汴梁,汴梁城还是缺粮!”

既然能想到这办法,应该不止于此吧?

赵曦在替对方想后续……

“估计明日,这些粮店都会降价,或许是后日……”

若那样就太好了,到时候都说不清是谁在配合谁了。

赵曦真希望他们降价的时间是后日。

“降价?主动降价?”

“玉汝,粮商抬高粮价的目的是什么?肯定不是这样的高粮价让自己看着高兴。目的还是把囤积的粮食卖出去。”

“前期做了这么多,储备了这么多的粮食,无非是想高价粜出去,从而赚取利润。”

“但朝廷这样放开常平仓,甚至直接清空常平仓,并通告要陈粮换新粮,且整个开封府并无多少难民。”

“这样与往年的大不同,让他们也忐忑了。加上手里的存粮又太多……占用的资金太大太多了。所以,他们需要尽快卖出去一些……”

赵曦说着,也感觉自己推测应该差不多。

准备卖出去多少,多少钱合适,这个说不准。

“殿下,既然为多赚钱,为何又要降价?”

“诺……看那些人……”

赵曦指着街两边那些看热闹,却愁眉苦脸的人……这才是真正有买粮冲动和需求的人。

“目的是这群人。假设,咱们聊一个假设。尔等喜欢一件物品,看过几次,都因为价格偏高,无法下决心购买。”

“如此为难许久了。突然有一天,尔等喜欢的物品突然降价了……”

不用问,多数人会选择在价格落下来的那一刻买到。

至于用什么借口降价?赵曦都替他们想好了。

可以说是祖母病重,为祖母祈福降价一日。

也可以说是家里添丁进口,感谢上苍,降价售粮一日。

反正得说明一点,那就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然后……总是会有忍不住的人,总有等不及看常平仓结果的人。

“殿下……”

不用说,赵曦知道韩缜想表达的意思。

“朝廷开放常平仓,虽然粜出的是陈粮,应该够常人一月用度。”

“这里面有个信任问题,如果相信朝廷不会弃民于不顾,又不缺粮,余钱也不多,就不会被这些诱惑。”

赵曦是救世主,最起码对于现在的国朝黎民,他确实具备救世主的资格。但他救不下所有人。

好吧,看着韩缜的样子,好像自己不做点啥,就过不去他的眼一般。

“在蹴鞠快报刊登一篇文章吧,乡下俚语的那种。题目嘛……就叫粮不荒。”

很俗!

这第二天,粮店的粮价没有下降,任何一家都没有,甚至还比昨天又多了五文钱。

很好!

赵曦没再去酒楼休闲,而是巡视着所有的储粮地,巡视各个街市以及发往各地的庞大马车。

看那些小把戏没劲,他还是需要操心把自己的部署安排好了。

吕公著很称职,执行力相当好。尽管琢磨不透易货之道,但对于赵曦的安排,是不折不扣的严格执行。

而此时,蹴鞠快报发行了。

“汴梁不缺粮,自漕运开运以来,自江浙两广,发往汴梁的运粮船……”

很直白的话,纯粹的乡下俚语,却从漕运运输,汴梁损耗,往年存粮以及灾民数量,等各方面,讲清楚了汴梁的存粮情况。

就是妇孺也能明白,汴梁有的是粮。

文章并没有说粮商的不仁不义,只是单纯的讲述一个事实。

并且着重提出了朝廷体桖黎民,不会不顾及百姓死活而清空常平仓…~意有所指。

赵曦还是留了一点空间,给人反悔的时机。

这老六家还是有高人啊!

就在蹴鞠快报发行后,估计传播的广度到一定程度了,汴梁城有部分粮店的粮价,突然就降到了八十文一斗……

这时机把握的!真不能说啥。

怎么说呢,赵曦都想过在今天来这么一出,这下倒也省了,省的自己安排了。

挺好,这算是提个醒吧,希望有了这个提醒,明天这些粮商们,可以以各种借口降价。

然后这边……哈哈哈哈!真说不准是谁配合谁了。

他是轻松了,真的轻松了。

本来还有那么一点不踏实,到了后半晌,已经彻底踏实了。

悠哉游哉的回宫了,继续他每日的晨醒昏定。

“曦儿,速去垂拱殿!已经遣人来过三次,令汝回宫后,速到垂拱殿!”

还没问安呢,娘娘就着急的赶赵曦走。

怎么了?这节骨眼上,可千万别有其他闲事。

第二五六章 变天了

赵曦离开慈明宫,在赶往垂拱殿的路上,一下就想明白了。

这是临战前的慌乱,老爹需要有人替他坚定一下信心。

这很常见,就跟打架一样,没打开之前,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甚至还哆嗦。

可一旦动手了,就没那么多心思了,只想着干倒对方。

他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垂拱殿,并不是他老爹一人。

富弼、包拯、曾公亮,都被留下奏对了。

说是奏对,四个老头就这么干坐着……

“中正,泡茶!”

别干坐着,喝点茶,润润嗓子……

“殿下,安排可妥当?”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三日内不能令粮商降下价,而这边粮食不继,所导致的后果将不可想象。”

“殿下,一旦到那时,汴梁不缺粮也真成缺粮了。”

确实,人心惶惶才可怕。

应该说对方已经把汴梁挤压到一个接近极限的程度了,是缺粮还是粮食充足,任何一个方向,一旦明了,都会如江水决堤,不可收拾。

不了解情况的在焦灼,了解情况的也在忐忑。

“已经有粮店降价了,且明日将有更多的粮店降价…”

赵曦这是在蒙哄,没办法,说多了也一样忐忑,还不如这样李代桃僵的胡扯呢。

“果真?”

像是问赵曦,眼睛都看着老陈琳。

“回官家,各位相公,后晌却有粮店降价,斗米八十文。”

这话没错,陈琳也不算扯谎。

第二五七章 什么怪事都有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赵曦都感觉自己安排的那些一连串的后手有些多余。

若真的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那些后手确实有些多余了。

本来还想商贾们不会死心,还想着他们能再筹集点资金,然后把摆放在大街上的粮食,全部趸了去。

看来,高看他们了,也没多少钱。

嘿嘿,最后赚钱的,还是自己这一波的操作。

好像有点发国难财了……

那是……

“胆大包天!立即通知开封府……”

“富相,来不及了。待开封府到了,这粮店的摊子早砸烂了,人也没影了!”

都看见了,没法看不见。

这大清早的,除了看粮食降价热闹的,这条算是商业集中区的街面,并没有多少人。

这时候突然从街头窜出一大群人来……

“中正,尔等下去吧!以制服为主,必要时可开枪!”

什么玩意?就在这汴梁,在这天下脚下,就敢玩这下三滥的伎俩。

是认为开封府是摆设吗?还是说国朝的所有衙门都是摆设?

王中正听到这命令,那是相当高兴。

怎么说呢,护卫营都有事,就是指挥使也可以外出练兵,时常调教一下那些快废了的禁军,可他不成,李宪也不成。

多久没动过手了,都快生锈了。

这一群花腿闲汉……聊胜于无吧。

“李宪,比一下?”

“好!”

得占住理,在对方没动之前,他们是不会动手的。不能给东宫护卫营找麻烦。

气势很凶,乌泱泱的一群,棍棒带了不少,小跑着,直冲冲的奔着粮店而去……

“砸……”

“砰…砰……咚……”

这刚喊话的人呢?

已经直挺挺的躺地下了。

就在喊出这一声砸时,李宪已经动手了。

没带刺刀,就枪杆和枪托,直接抡枪托,甩过去,绝对管用,一下就能放到一个。

“耍赖……”

顾不得争究,直接冲进了人群就那些花腿闲汉的人群里。

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响……

过来解决这事的护卫营,就七八个,面对几十个花腿闲汉,就跟虎入羊群。

七八个人,即便是打架斗殴,也是同样的矢锋状冲锋阵型……

“这就是护卫营?”

“这就是护卫营!”

这应该是相公们第一次看到护卫营实战,真正面对面的实战。

有点惊讶,真的。国朝军卒什么样,臣工们心里有概念,可现在看到护卫营这样…有些心思难免会升起。

“殿下,护卫营所训练军卒,可达护卫营几成实力?”

“不低于五成吧。”

赵曦也很想多说点,可是事实上是真不行。

不是说没改变那些军卒的风貌,而是基础。

几次轮换,所有护卫营训练效果评估报告都说明了,护卫营在国朝,真的不可复制,他们也确实是真正的精英。

百万军卒中遴选出来的两千人,哪那么容易复制出来。

“可练兵几许?”

“如今成军者五万余!”

够了,或许真的够了。当初开朝,太祖也就是用十万精兵打下的天下。如今,有此五万精兵……

有想法了,这是好事。

至于街面上的打斗,没必要关心了。

他们是不关心了,可有人关心。

“这是东宫护卫营的人。”

“高家老三是护卫营的指挥使……”

“如何是好?”

眼看开封府的巡捕和衙役已经到了,接下来就是这群花腿闲汉被押走,然后过堂。

“没留下手尾吧?”

“没有,转了几转呢。”

这时候能脱身就不错了,真不能再考虑这法子了。看看这些降价的店铺,没一个省油的灯。

“筹集资金吧!”

“会长……”

还筹集资金,大家伙儿还有多少余钱?这囤积粮食,都囤积多久了?

看着是财富,可没粜出去之前,那只是粮食,已经占据太多资金了。

上一次清空常平仓,已经快翻老底了……

“尔等可有其他办法?如今之计,要不一起降价,要不就筹集资金将这些粮食全部收了!”

“诸位莫担心,鄙人与相国寺还有些交情。先把这批粮食搞定,随后诸位转不开了,鄙人做保,为诸位从相国寺弄些低息的印子钱。”

从商的,很少有不拆借资金的时候。这些粮商,大多很相国寺打过交道,只是相国寺太坑人了。

若是会长真的能从相国寺拿到低息的印子钱,就是再大干一场,也不是不可以。

心思未必都这样,即便有怯场的,有其他心思想退场的,在这时候,也得从大流,跟这些捣乱的粜粮者斗一斗了。

不能慢,事情很急,即便有人想拖着看看事态发展,也被赶着催着筹集资金了。

粮商们确实没多少闲余钱了,为了保住在这次粮战中的份子,不得不到别处筹措些……

相国寺是不能去,最起码现在不能去。

一旦开了这口子,估计粮商都会去……结果只会让相国寺提高利息,最后粮商为相国寺做嫁衣了。

都是行家里手,有些道理能想的通。

可……到哪里筹集钱?

“哎呦……许东家这是做甚?到蹴鞠行借钱?你没搞错吧?”

“高东家,一时走不开……”

“嘿嘿,知道我姓高,你还来?粮价粜粮的店铺是谁家你知道不?蹴鞠行是谁的你知道不?”

“你白痴还是我有病?这时候找蹴鞠行借钱?一边去!为富不仁的奸商!”

也是一时糊涂了,钱把人逼傻了。

要说这汴梁,乃至国朝,那一行最有钱,肯定是蹴鞠行……可自己光想着有钱了,却忘记了这是太子殿下的营生,太子殿下才是话事人。

这样炒作粮价……怎么可能从这里借到钱?

许禄有些退却了。

想想这一连串,因为粮食而引起的繁乱,再想想今日蹴鞠行的态度……倘若这事有太子殿下参与,不就是新币兑换的重演吗?

越想越害怕,太子殿下的名声,已经由孩童时的聪慧,变成了老谋深算。

其实,在第一次这些店铺售粮,自己就应该想到的……都是跟太子营生关联的家户。

脑子里光想着汴梁没粮了,怎么就没想起这事会是太子殿下张罗呢?

问题是,太子殿下从哪搞到粮食?没粮食,就是太子殿下再妖孽,这事最后还是行会会赢了。

第二五八章 选择

许禄早忘记蹴鞠行高东家的羞辱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从哪里能搞到粮食?

太子殿下……不对,是太子殿下!

早先听说过什么轨道,他们行会的还嘲笑过。漕运是怎样的,汴河是怎样的,太子殿下居然夸海口,说堪比漕运……

“邱二,出西门……”

许禄心里基本已经确定了……

赶车的不知道东家啥意思,就听从东家的话,往西,往惠民河而去。

“东……东家……”

结舌了,没办法不结舌。自己多久没往这边来过,啥时候这地方有了一座城……就是一座城。

远远的就能看到那城里有高耸的烟囱,浓粗的白烟不停的冒着……

“这……”

许禄也呆了,这里居然有座城……

“什么人?莫要再近前,否则休怪不客气!”

还很远,可是已经有人喝止了。

“邱二,顺国道往南……”

这次没走多远,许禄叫停了驭手。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看着轨道上跑动的那么多马车,许禄知道,这一次,整个粮食行会全被埋了。

他很想跪在地上痛哭……

几十年的积蓄呀,就这么栽进去了!

怪谁?能怪朝廷吗?还是说能怪太子殿下?若没有贪心,若不发这灾难财,太子殿下所有的谋划都没用,这些粮商也不会都栽进去。

老天……这是造孽了呀!自作孽不可活,报应啊!

“邱二,你回城吧!告诉咱家的店铺,全面降价,粮价与今天降价的商铺同。”

“若有人问我,就说我去荥阳筹措钱了……”

汴梁是不能回了,最起码现在回不去。

许禄不想其他,自己有一大家的人养活,这时候顾不上什么同仇敌忾了,该撤就得撤。

或许现在撤,自己还能减少些损失,再迟……怕是老本都没了。

“东家……”

“莫担心,在十里铺把我放下,我在驿站待几天。等汴梁的粮价跌的不能再跌时,你再来接我。”

“记住,告诉家里人,必须跟随那些降价的店铺粜粮!任何人不得违抗!这是吾信物……快走吧……”

不想看了,看不下去了。就他跟邱二说话的档口,已经有三辆马车进去那座城了…~这么大的马车,这得拉多少粮食呀!

不看了,越看越难受,憋屈的要死!

邱二放下东家,死命的往城里跑。

好歹是跟随东家多年的长随有些事他也能明白。

得快点,再快点,越快降价,挽回的越多,亏损的越少。

他也知道,这些马车……啊!怎么这里也有马车?

出城时没注意,这时候他才看到,顺着西城门的城墙跟儿,一溜排着三辆马车,都是八匹马拉的那种,跟轨道上一样……

行会要买空这些粮食……找死呀!买空?买个屁吧!

不行,得再快些!

东家躲出去了,意思很明白,自家得悄悄的降价,不能让人知道了。

街市上的人已经多起来了,邱二赶着马车进了城,根本就跑不起来。

只能憋着心里的着急,慢慢的顺着人群往前……

“五十文呀,都是新米。”

“买了?”

“买了!少买了点,反正汴梁又不缺粮,先少买点改善改善。话说常平仓的粮食确实难吃。”

“听说常平仓也换粮了,都是新粮……”

“汴梁这么多的粮店都是五十文,这得有多少粮啊?”

“切!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了,现在汴河上齐刷刷的十条大船,全部装着粮食,就等着东家过去水门那边通关呢。”

“结果你知道咋滴?东家没来!”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没见这些粮店都把粮食摆大街上了,就是库房里满了呗!库房都满了,船上运来的粮食往哪放?”

“我家屋子空着,二十文都放我家去!”

一阵哄笑,一阵打闹。

邱二进城后的这一路,进耳朵的全是这些话。

这多半年,整个汴梁的苦哈哈,啥时候这样调侃过粮食?今天就调侃了。

都是轻松的,高兴的。可能就粮行的东家们不会高兴吧?

自家粮店门口没人,可邱二还是很小心的从后门进去了。

“大掌柜……”

“邱二,东家呢?借到钱了?”

“掌柜的,这是东家的信物。东家让咱家所有的粮店全部降价,要与今日降价的那些铺面同。”

“什么?”

“大掌柜,小的随东家去了惠民河,那里有座城,小的随东家往南走了,看到了轨道……就是太子殿下说过的轨道。”

“那马车……很大很大的马车……一直往那座城里送货。东家说都是粮食……”

“小的回城时,西门外,还是那种马车,很大很大马车,八匹马拉着的马车,能装上万石粮食的马车……”

不停的重复:很大很大的马车。因为邱二脑子里全是那马车的样子,自己也是赶车的,可感觉自己赶的车,跟那个马车比,就跟娃娃的玩具。

掌柜的大概听明白了。

可是这行会怎么办?

不管了,先顾着自己的死活吧。

许家的粮店,就这么悄么声的竖起了牌子:每斗五十文!

掌柜的很忐忑,东家不在,行会的怒火都会集中在他身上。

就在粮店的后堂,来回的踱步。借口也想好了:实在凑不出钱,只能是先粜点粮出去,给行会凑份子……

想多了,根本没人注意他家降价的事。

整个汴梁五十文一斗的粮店多了去了,谁会在意是不是多了这么一家。

唯一关注的,无非是路过的,或者周边的,甚至老主顾会随口问一句,或者少量籴一点……

所有人都认为:汴梁的粮太多了,会降价的。

没办法,现在街面上都摆的是粮食,肯定是多的没处放了。

至于行会…~陆续有人回来了,这时候没心思等齐人,即便是知道有人退却,也不能挑明,不敢挑明。

一旦挑明有一个人这样做了,所有人都会有小心思,各自打自己也算盘。

“行会留守一些人,等待后来的资金。其他人,现在全部分散出去,就用马车拉着钱去购粮……”

都是造势,那怕被对方的势压着难喘气,也得把己方的气势立起来!

第二五九章 脸打的很疼

来了,终于等来了。

在看到街边有马车,还是从粮食行会出来的马车,赵曦就知道,好戏该开场了。

就等着这一出呢,千万别让自己失望。

一辆……两辆……三辆……不少也不多,出了粮食行会,就分散开了。

“该杀!”

除了士子,其他那种身份,在相公们嘴里说杀,都很容易。

特别是看到了这种情况,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在搅局了。

确实该杀!

其实有比杀他们更好的办法,就比如让他们尽情的购买粮食。

赵曦不认为这群人还会有钱,会有足够买空整个汴梁粮食的钱。

“该死!奸商该死!”

原本特轻松,特愉悦的街市,瞬间又凝重了。

苦哈哈的老百姓,已经兴高采烈的畅想未来了。

多好!虽然是个灾年,可今年并没有流民,朝廷常平仓粮食按月供给,又有这样多的新粮……不用担心揭不开锅了。

没田地的工役,不用担心自己家再次回到赤贫,而有田地的,不用考虑自己把田地抵出去了。

挺好的事!

可就是有这种断子绝孙的人……

听着铜钱哗啦啦的响,人们都知道,这是来购粮的……有准备把这些粮食买回去囤积,然后高价粜出。

后日的奸商!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

可没办法,也只敢背后嘟囔几句。

穷不跟富斗,都是平民百姓,哪敢找人家商贾的茬。说不定拐个弯,就得到人家手里谋营生。

唉……早知道前晌买点回去…

就这么看着辆辆马车往那些粮店去……

原本准备散去的百姓,又一次围拢过来。

就想看看,着些狗日的奸商,会不会真的把这些新米都买走了。

卖粮的居然笑呵呵的?干嘛跟他们笑?

开门做生意,那能不笑脸待人?

再说了,自家这本来就不是卖粮的,只是临时的营生。

在这档口,能趁这价格粜出去……那是好事。

“买粮?”

“嗯。”

“要多少?”

“看钱给粮。”

“好咧!二郎,出来数钱……”

看钱给粮?太好了。自己这点存粮该差不多粜完吧?谁知道他这一车钱是不是只买这一个铺子的粮。

先把钱收拢回来再说!

东家已经吩咐过,这价格只能维持一两天,说不定那天就降价了,能赚多少是多少。

店主很清楚,不说其他行业的存粮,就他主事的这粮店,存粮都快够以前半年的量了,还都是稻米…~啥时候能粜完啊!

这下好了,来了大客户!

咱不坑人,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至于最后你是不是被坑,那可就管不着喽。

“二郎,数多少了?”

“才十贯。”

“先把十贯钱的粮食给人搬出去,让人歇心!”

到底是谁怕反悔?傻傻的分不清了。

好像这卖粮很担心买家不买了。

一手钱一手粮的,连最后统一算的心思都没有,真的是看钱给粮。

都一样,整个汴梁城低价粜粮的店铺,都这样做这,生怕买粮的不买了,生怕这些粮食砸手里了。

搬粮食时那叫一个急,那叫一个勤快利索。

犹豫了,买粮的看这阵势有些犹豫了。

可行会没有人过来传话,又不能停下钱粮交换……

粮食已经从靠着粮店的一边,搬到了马车边上……店家还说了,最后负责给装车……

这情形,根本不像怕买走呀!这行会到底有没有个谱?筹集的这点钱,能买空吗?

这都一半钱进了人家店里,还没见着粮食行会再有马车出来………

有点发毛了。

好看!这戏有点意思了,特别听着喊钱数和粮数的声音,特别动听。

赵曦喜滋滋的透过窗户看,饮着茶,看着进钱,确实很享受。

美呀!

“殿下,开始吧!”

嗯?啥意思?这才哪跟哪呀?才一半而已。

“殿下,士农工商,都是子民,莫要太过了。即便粮商过分,朝廷也不能一般见识。否则三地之粮商破家,市面会萧条呀!”

没劲!可富弼,老包,一个个都这论调……

也罢,也该差不多了。

“放信号吧!”

想来也差不多了。半年了,大旱半年,虽然有点雨水,也只是仅仅湿了地皮。

前些日子才下了一场大雨……可惜,今年秋粮是肯定绝收了。

这么久的时间,几次粮价的反复,这些粮商,包括地主的闲钱,应该收割的差不多了。

“砰……砰……砰…~”

三声,当这烟花响过以后,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远处传开说不清的声音。

像是……

“车……大马车……很大很大的马车……”

有人喊着,还是那种破了音,从远处急促而又兴奋的喊着。

得!没得赚了!

店主赶紧给伙计们使眼色,赶紧数钱呀!愣什么愣!不就是轨道马车嘛,是来送粮的,人家看到送粮的马车,那还能把粮卖出去?

快点,都快点!

数钱的更快了,搬粮的也快了……

赵曦想笑,这掌柜的,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

马车近了,已经没人再关注买卖粮食的事了,除了这家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们。

街市上的人们,已经被这马车惊着了……

这得又多大呀?

官家的辇驾够大了,可跟这马车比起来……这就是托着一院房子在跑。

“孙掌柜,赶紧卸车!”

“卸什么卸呀!我这还没粜完了。等我把这笔买卖做完了,看看能不能腾空点库房……”

“赶紧的!轨道那边就没停,一直运粮,所有库房都满了。”

“官家体桖百姓,朝廷也心疼灾民,太子殿下就不停的运粮……都堆成粮食了,谁吃呀?”

“送常平仓去!来城里晃悠啥?”

“扯!常平仓昨天就满库了,连验粮的通道都堆着稻谷……”

这是闲扯,跟送货接货的闲扯一样,可这又不是闲扯,信息量很大,不同的人听着,感受明显不同。

不怕这些狗日的奸商买粮,买吧!太子殿下一直运着呢,连常平仓都填满了,还到处堆放着稻谷……

刚刚被粮食行会揪起来的心,又放下了……就说嘛,汴梁不缺粮。

可这位,这位粮食行会买粮的……就这么啪啪啪啪的被打脸了。

火辣辣的疼……

“五贯……”

“搬粮食,快点给搬粮……”

“掌柜的,不买了。”

“那不成,都是做买卖的,没这个规矩!”

“不是,剩下的不买了……”

买?还买个屁!行会没传话,估计都寻死去了,顾不上传话了。

第二六零章 少饮些

来了,终于等来了。

在看到街边有马车,还是从粮食行会出来的马车,赵曦就知道,好戏该开场了。

就等着这一出呢,千万别让自己失望。

一辆……两辆……三辆……不少也不多,出了粮食行会,就分散开了。

“该杀!”

除了士子,其他那种身份,在相公们嘴里说杀,都很容易。

特别是看到了这种情况,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在搅局了。

确实该杀!

其实有比杀他们更好的办法,就比如让他们尽情的购买粮食。

赵曦不认为这群人还会有钱,会有足够买空整个汴梁粮食的钱。

“该死!奸商该死!”

原本特轻松,特愉悦的街市,瞬间又凝重了。

苦哈哈的老百姓,已经兴高采烈的畅想未来了。

多好!虽然是个灾年,可今年并没有流民,朝廷常平仓粮食按月供给,又有这样多的新粮……不用担心揭不开锅了。

没田地的工役,不用担心自己家再次回到赤贫,而有田地的,不用考虑自己把田地抵出去了。

挺好的事!

可就是有这种断子绝孙的人……

听着铜钱哗啦啦的响,人们都知道,这是来购粮的……有准备把这些粮食买回去囤积,然后高价粜出。

后日的奸商!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

可没办法,也只敢背后嘟囔几句。

穷不跟富斗,都是平民百姓,哪敢找人家商贾的茬。说不定拐个弯,就得到人家手里谋营生。

唉……早知道前晌买点回去…

就这么看着辆辆马车往那些粮店去……

原本准备散去的百姓,又一次围拢过来。

就想看看,着些狗日的奸商,会不会真的把这些新米都买走了。

卖粮的居然笑呵呵的?干嘛跟他们笑?

开门做生意,那能不笑脸待人?

再说了,自家这本来就不是卖粮的,只是临时的营生。

在这档口,能趁这价格粜出去……那是好事。

“买粮?”

“嗯。”

“要多少?”

“看钱给粮。”

“好咧!二郎,出来数钱……”

看钱给粮?太好了。自己这点存粮该差不多粜完吧?谁知道他这一车钱是不是只买这一个铺子的粮。

先把钱收拢回来再说!

东家已经吩咐过,这价格只能维持一两天,说不定那天就降价了,能赚多少是多少。

店主很清楚,不说其他行业的存粮,就他主事的这粮店,存粮都快够以前半年的量了,还都是稻米…~啥时候能粜完啊!

这下好了,来了大客户!

咱不坑人,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至于最后你是不是被坑,那可就管不着喽。

“二郎,数多少了?”

“才十贯。”

“先把十贯钱的粮食给人搬出去,让人歇心!”

到底是谁怕反悔?傻傻的分不清了。

好像这卖粮很担心买家不买了。

一手钱一手粮的,连最后统一算的心思都没有,真的是看钱给粮。

都一样,整个汴梁城低价粜粮的店铺,都这样做这,生怕买粮的不买了,生怕这些粮食砸手里了。

搬粮食时那叫一个急,那叫一个勤快利索。

犹豫了,买粮的看这阵势有些犹豫了。

可行会没有人过来传话,又不能停下钱粮交换……

粮食已经从靠着粮店的一边,搬到了马车边上……店家还说了,最后负责给装车……

这情形,根本不像怕买走呀!这行会到底有没有个谱?筹集的这点钱,能买空吗?

这都一半钱进了人家店里,还没见着粮食行会再有马车出来………

有点发毛了。

好看!这戏有点意思了,特别听着喊钱数和粮数的声音,特别动听。

赵曦喜滋滋的透过窗户看,饮着茶,看着进钱,确实很享受。

美呀!

“殿下,开始吧!”

嗯?啥意思?这才哪跟哪呀?才一半而已。

“殿下,士农工商,都是子民,莫要太过了。即便粮商过分,朝廷也不能一般见识。否则三地之粮商破家,市面会萧条呀!”

没劲!可富弼,老包,一个个都这论调……

也罢,也该差不多了。

“放信号吧!”

想来也差不多了。半年了,大旱半年,虽然有点雨水,也只是仅仅湿了地皮。

前些日子才下了一场大雨……可惜,今年秋粮是肯定绝收了。

这么久的时间,几次粮价的反复,这些粮商,包括地主的闲钱,应该收割的差不多了。

“砰……砰……砰…~”

三声,当这烟花响过以后,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远处传开说不清的声音。

像是……

“车……大马车……很大很大的马车……”

有人喊着,还是那种破了音,从远处急促而又兴奋的喊着。

得!没得赚了!

店主赶紧给伙计们使眼色,赶紧数钱呀!愣什么愣!不就是轨道马车嘛,是来送粮的,人家看到送粮的马车,那还能把粮卖出去?

快点,都快点!

数钱的更快了,搬粮的也快了……

赵曦想笑,这掌柜的,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

马车近了,已经没人再关注买卖粮食的事了,除了这家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们。

街市上的人们,已经被这马车惊着了……

这得又多大呀?

官家的辇驾够大了,可跟这马车比起来……这就是托着一院房子在跑。

“孙掌柜,赶紧卸车!”

“卸什么卸呀!我这还没粜完了。等我把这笔买卖做完了,看看能不能腾空点库房……”

“赶紧的!轨道那边就没停,一直运粮,所有库房都满了。”

“官家体桖百姓,朝廷也心疼灾民,太子殿下就不停的运粮……都堆成粮食了,谁吃呀?”

“送常平仓去!来城里晃悠啥?”

“扯!常平仓昨天就满库了,连验粮的通道都堆着稻谷……”

这是闲扯,跟送货接货的闲扯一样,可这又不是闲扯,信息量很大,不同的人听着,感受明显不同。

不怕这些狗日的奸商买粮,买吧!太子殿下一直运着呢,连常平仓都填满了,还到处堆放着稻谷……

刚刚被粮食行会揪起来的心,又放下了……就说嘛,汴梁不缺粮。

可这位,这位粮食行会买粮的……就这么啪啪啪啪的被打脸了。

火辣辣的疼……

“五贯……”

“搬粮食,快点给搬粮……”

“掌柜的,不买了。”

“那不成,都是做买卖的,没这个规矩!”

“不是,剩下的不买了……”

买?还买个屁!行会没传话,估计都寻死去了,顾不上传话了。

第二六一章 樊楼

第二天,都不用赵曦这边挑头,整个汴梁的粮价,从开市,就直接是每斗四十文的价格。

赵曦本来还准备五十文延续两三日呢,结果……

看这价格,赵曦都有心让那些非专业粮店撤摊了。

本来就是捣乱的,一直掺和着不叫事。只是百姓,包括这些粮商的心还不稳定,还需要把他们压实了。

所以,还让那些本不是粮店的店铺继续着……

别说朝廷睁眼闭眼的不吭气,就是开封府也认了,更别说都知道这些店铺跟内苑,以及高门大户关联深。就说在这次粮荒之乱中作用,开封府也乐意看到。

终归不是正业,赵曦采用了逐步恢复的方法。

“许掌柜,尔等为何……?”

为何?没看出来嘛?

“本来就不是做粮食的,本来还想趁一波买卖,可惜……唉!”

嘴里时遗憾以及痛惜,可神情一点也没那感觉……终于可以丢开这乱七八糟的粮食了。

脏不拉机的,那能跟蛋糕糖块这些吃食比?

终于省事了,不用再鼓捣这些粮食了。

“什么价格趸出去的?”

看着这蛋糕店被拉走一车又一车的粮食,看来汴梁是真不缺粮了。

“李掌柜,这话问的……呵呵……”

都是一回事,哪有什么价钱的事?太子殿下只是说要各归其所而已。

别说没价钱,就是有,这是该问的话吗?

粮食已经稳了,最起码在子民之间是稳了,至于粮商……才真正慌起来。

这时候店铺之间的转换最惹人注意,问题是,这是自家左右手倒腾。

关系再好,也没法给你说呀。

汴梁城里这些天一直有这样的小插曲,开始还有人关注,到后来,已经没人注意了。

很好,事情总算是平复了。

老天也奇了怪了,粮荒的事刚结束,就进入了雨季,淅淅沥沥的雨,没完没了的下了起来,仿佛前半年欠下的,在这段日子,都要全部还回来。

地下透了,估计不会耽误冬麦的耕种。剩下的都是户部的事,赵曦没在操心。

苏颂和薛向,包括李诫都回来了,这一次都受累,赵曦就想着是不是该犒劳大伙一次……

粮食充裕了,这蒸酒也该推出了,所以,赵曦便有意把这次知情的相公也一并请了。

皇家请客,历来是宫廷饮宴,考虑到自己这帮人的资历,赵曦决定在外面宴请了。

“殿下,樊楼吧……”

赵曦把这想法说了,吕公著就建议樊楼……

樊楼,赵曦路过过,看上去确实宏伟,不夸张的说,那排场、那规模,比皇宫不逊。

关键是,为啥护卫营这群小子,都那么兴奋呢?

吃个席而已……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在赵曦回宫里说起自己请客吃饭的事,又说到要去樊楼……不仅是老爹和娘娘,甚至自家的女人那表情都很诡异。

几个意思?这樊楼不就是酒楼吗?自己又不是没有在酒楼混过,至于都这副表情?

没搭理老爹的羡慕……做个帝王其实挺憋屈,就这样的饮宴,老爹肯定是不能去的。

“大伴,樊楼……”

“回官家,无妨。”

皇城司对于樊楼这样的场所,怎么可能放过去?

“若有……”

“爹爹,三哥不会胡为,恳请爹爹不予处置……”

滔娘明白爹爹的意思,这怎么能行?

樊楼的小娘子啥样,她没见过,可道听途说的不少。

就是她娘家,从父亲叔伯,再到那些兄弟,谁人没经历过樊楼?

别说三哥非常人,就是真有个露水情缘什么的,也不能让爹爹处置……她不想做妒妇。

所以,滔娘连礼仪都不顾了,赶紧打断了公爹……

什么跟什么呀?赵祯愣了愣,又想了想,没再提。

确实不该当着儿媳说这些。

赵祯的意思是,若曦儿真看上那个了,让皇城司探事司给兜兜底,合适了该接进来就接到东宫。

看小滔娘这意思是……信任曦儿的处事能力?还是说担心曦儿对她有芥蒂?

罢了。

有些事就是这样,不想交的两条线,偏偏就看成一条了。

赵曦自然不知道他走后慈明宫的情节。

这时候,赵曦一副士子的装束,手里一把折扇,王中正和李宪一边一个……活脱脱一个纨绔样。

护卫营的教导不说,就是四个指挥使,也都是士子装束……可惜,掩盖不了身上的彪悍气息,给人的感觉不伦不类的。

这不算啥,虽然奇怪,樊楼啥客人没接待过?

关键是这波客人,居然自带酒水!

樊楼开张多年,还重来没见过有自带酒水的客人……

这队伍,没人会超过赵曦,所以,赵曦是最前头的一个。

“客官,樊楼无人自带酒水……”

尴尬了!赵曦忘了这茬。

“不禁止?”

“这个……那个……”

“别这个那个,不禁止就是可以喽?”

王中正和李宪早想伸脚踹出去了!什么玩意儿?还敢拦殿下?

若不是赵曦有意玩这体验民情的把戏…~

“公子,这又为哪般?”

“新法新酒,请诸位尝尝。”

富弼等人过来,倒是解了围,省的跟一个小二拉扯。

“这……”

“各位贵宾临门,请进……”

有识眼色的,应该算是管事的,远远的就喊上了。

果然不平等处处存在。单单是自己,恐怕得磨蹭半天,这老富一来……立马就解决了。

别说是年龄,就是从地位上,相公也没有礼让太子殿下的惯例。

再说了,这时候殿下又不是殿下。

所以,富弼伴着曾公亮和包拯,径直就往酒楼里进了……

其实,他们是真不想在街边,看着太子殿下让人抬着的酒坛子……丢不起那人。

太子殿下总是这样标新立异。

吕公著他们呢?赵曦扭头看,都还远远的缀着?啥意思?很丢人吗?

等进了樊楼,赵曦还真觉得自带酒水不合适了。

为什么?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这樊楼,在这时代,绝对算得上服务业标杆!

进了樊楼,是一条宽阔笔直的走廊,两边的天井边,是风格各异的包厢。

走廊顶头是上楼的台阶,一个个小娇娘成行成排的候着…~

最为关键的是,赵曦发现这樊楼的店小二,一水的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

好歹自己见识过大场面,还是觉得有点震撼。

第二八五章 霸道和王道

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手机端htts:9,23o

“明仲,从现在起,重点侧重于西边的轨道铺设,并且以征战需求为首要。相关方略,可于狄帅沟通。”

“曹霖,尔等四人,着令轮训新兵之军卒,要多开展演习,检验新军与传统作战方式的优缺点。”

“诲叔,教导队要编撰通俗易懂的战时条令条例,务必在战争来临之前,确保每一位新军军卒记熟记牢,并能做到严格执行。”

“其次,教导队可向朝廷请奏,对新军训练做一次验收或者调研,意在对新军进行全方位的条令条例教化。”

“另外,本次议事,列为护卫营高度机密,泄露议事内容者,执行护卫营保密条例”

这将是一场由羊毛引发并引导的战争。

羊坊从一开始就是被赵曦当工具使用的,用于干预辽夏经济生活的工具,从而改变辽夏牧民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对国朝的依赖性。

这两年,由于毛纺成品品种增加,羊毛需求越来越旺盛,赵曦也就有意抬高了羊毛原料的价格。

同时,渊源不断粮食在榷场交易这是一个在朝堂惹非议的交易种类。

赵曦把羊毛和粮食的杠杆,很详细的与相公们谈论过。

国朝粮价一直维持在低位,最终臣工们在利益面前,还是闭上了嘴,反倒积极的投入到与辽夏的粮食和羊毛交易中。

养羊真的很划算。

往年青黄不接时,牧民一般都是宰杀一些畜牲,来度过这段艰难日子的。

现在不用了。只需要将人和羊都不需要的羊毛,就那么剪下来,买给宋人。

同时就可以在榷场采购粮食

六七月,即将青黄不接时,就有商贾到草原上收购羊毛,同时贩卖粮食,以及宋国的货品。

这两年,这样的日子,牧民都几乎当作节日来对待的。

然后再过两三个月,商贾们会再一次来到草原,一毡一毡的走,放下足够让牧民过冬的粮食,带走那些没用的羊毛。

辽夏都如此。

这些活并不是大宋的商贾在做,而是辽夏自己的商贾,还是都有自己背景跟脚的商贾。

这些商贾都是有区域性的,不同的背景和跟脚,注定了他们的活动范围和区域。

就像北辽的商贾不可能到西夏去收购羊毛一样,在同一个国度,界限也是很分明的。

赵曦深度研究过这些。应该说,这样的现状,很适合用拉拢分化来分解辽夏。

说白了,辽夏的体制应该属于共主制,或者封建制。

比如西夏,整个大夏的朝廷,基本都是由党项贵族掌控。尽管学了些国朝的官制,也只是名称而已,在本质上,还是共主的形式。

各个党项贵族,都有其各自的领地和部族兵。皇室,不过是所有贵族中实力最强,统治区域最广的一族。

一旦有战事,部族首领与帝王共同议定,并根据各部族的丁口数量,参战的军卒数,来决定征战时的指挥权属。

同时,借鉴了前朝军功爵制度,因战功不同而有不同的赏赐。有点像前朝的府兵制,又略有些不同。有点像割据,又有些不同。

北辽稍有不同,北辽以地域分,西部、东部以及南部,采用不同的管理体制。

南部以汉人为主,基本借鉴了国朝的部分方法。

而东西部,却是完全不同于南部的。

从帝王、后族以及其他契丹贵族,都有属于自己的斡鲁朵也叫帐幕,也就是自己的部落或者部族,不一定是宗亲,依附、投靠包括奴隶各色身份的都有。

斡鲁朵相当于独立的经济军事单位。

虽然除皇室和后族以外的契丹贵族,不可以建立城郭,但同样有属于私产的奴隶,从事工农业生产,也就是所谓的头下。

辽夏这样的体制,各个部族有很大的自主权。也就存在拉拢分化的可能。

可有一点,赵曦很清楚,若想让人背叛旧主,给你当小弟,你首先得有个做大哥的样。

没有可以给小弟撑腰的实力,别说没人投靠,能保证自家小弟不背叛就不错了。

所以,一切还得靠实力。所谓王道,是在霸道以后的事。

打趴下,然后把你扶起来,再给你甜枣,这是仁义。若一开始就堆着笑、喊着爹、腆着脸送枣,这是奴颜婢膝。

常听朝臣们说起,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一直盼望着王师北上这话放在开朝时,赵曦相信,可现在,近百年了,几乎传了三代了。

虽然现时家国概念不清晰,可若说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从骨子里认国朝,真不敢相信。

除非国朝以摧枯拉朽的实力,将北辽打趴下11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二八六章 我不想活的没脊梁

刚开春,随着从京西路到秦风路和环庆等各军州轨道铺设进展,在绥德、环庆以及整个秦州路,先是粮价上涨了,紧接着羊毛又上涨了些。手机端htts:

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有大量的工匠集中在国朝西部,粮食需求量增加,价格上涨也是应有之理。

这一轮上涨,是由工坊城那边带头的。

粮商对这情况喜闻乐见。

对外的粮食交易,整个粮价的调整,完全由工坊城那边掌控者人家是最大的粮商,也是最大的运输商。

商贾是做粮食的,却不收羊毛,就是掺和羊毛交易者,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在工坊城。

所以,这一次的价格调整,让粮商很高兴。

同样高兴的,还有去岁大幅提高牧羊数量的西夏部族。

榷场是越来越兴盛了,除了内苑那些赵曦严令不得贩于外族的物事,国朝市面上可见的物品,在榷场都可以见到了。

内苑的一些零嘴,一直是由老六家掌控销售,一直跟随着赵曦的指引。

之所以赵曦控制,是因为内苑的货品,任何一样都与军备相关。

比如饼干,比如糖块,以及其他零零种种的零嘴,在特定情况下,都可以直接当作军粮的

很久了,或许是因为赵曦参与朝政的次数多了,也或许是真的事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所谓的教导太子的扯闲篇活动了。

今天突然又通知赵曦了,相公们又想起来要教导一下太子

只要一天不是帝王,太子就一直有义务接受相公们教导。

帝王也一样,不过是方式和叫法不一样。教导帝王的行为叫经筵,给太子讲课叫讲筵。

教导帝王,是一群人坐着,一人主讲,七嘴八舌的斗嘴玩。

教导太子,就是随政事堂心情,随便遣一个人也行,相公们一起也算。

至于在赵曦这,除了相公们,还没有谁曾经过来给他授过课。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富弼一个人来了。

通知赵曦,是富弼私下通知的,这又是他老富一个人来。

赵曦极度怀疑,这纯粹就是老富私下的意思。

“尔等且下去吧。”

我去又这样做,这样的做法让赵曦有些不舒服。毕竟是大内的人,就这么当着主人,随便的打发下人国朝的相公,还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殿下,可是要发动了吗”

嗯这才刚把茶泡好,老富就这样来了一句。

赵曦的第一时间,首先想的是会是谁把这事透露出去了

“别胡乱猜想,没人说起,是吾揣度的。借西部轨道铺设,调高粮食交易价格,同时也提高了羊毛收购价格。”

“待轨道铺设完成,整体价格下落,而借价格下落的理由,减少乃至断绝其他粮商往西贩卖粮食的营生。”

“在所有一切达到殿下预期后,再瞅西贼粮食需求最大的时机,全面断绝粮食供应,从而令西贼爆发掠夺本性,骚扰边境,乃至大规模发动战争。”

“迫使朝廷不得不应战,达到殿下征战西贼的目的。殿下,富弼所言属实”

多少次了,太子殿下都是这些给人挖坑,然后埋人。

富弼不精于财货之道,但他在谋略上并不输于谁,琢磨太子殿下多次的操作手法,大体能看到太子殿下的谋划结果。

赵曦没说话,心里已经基本确定,这不是谁暴露了,还真是老富自己揣摩出来的。

整个过程大体符合,赵曦没在护卫营详细说过,即便有人清楚,也不会大放厥词的。

唯有富弼不在意。

早前就说过,这种私人间的谈话,那说那了,说完就完了。

所以,这种情形下,不管是相公们还是赵曦,都没什么忌讳。

“富相,其实我不想费脑筋转这么多的弯,我特别想直接在朝堂上喊一声咱们打ude西贼”

“能吗不能百年承平,在朝堂臣工眼里是承平,可在我心里是苟安。有谁会想这百年承平的背后是什么”

“臣工们已经习惯了纸醉金迷,觉得守着祖宗的这点家业就是功绩,不论方式,那怕奴颜婢膝也无所谓,那怕丢掉脊梁也可以。毕竟是守住了祖宗的家业。”

“三川口之战,西贼全歼刘、石二部兵将,直至围攻延州。好水川之战,国朝损兵十万。而后,定川寨之战再次损兵万余。”

“几次征战,西贼把朝廷的胆打碎了,没人敢再言战事。这也是几任相公提出二十年不言兵事的原因。因为,朝廷没胆了”

赵曦这时候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越说越憋气,越说越难受,甚至都控制不住眼泪往下淌。

“然后呢富相,然后咱们做了什么岁赐多好听的名词不就是岁贡吗”

“给一个曾经是自己国家领地的反叛者进贡,都觉得不好听是吧换个名词就行了”

“口口声声说西贼是蛮夷,不断的告诉自己,那地方是荒野之地。这种自我陶醉的梦要做到何时”

“富相,我赵曦不想活着没胆,不想活着没脊梁,不想让臣民在面对外朝时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我不是尚武。早年也曾跟庞太师说过。就如人需要两条腿走路一样,朝廷同样需要文武并举。这是唯一让国朝振兴的办法。”

“富相,我不想在百年之后,子孙被人凌辱。我不想在千年以后,让我们后人称大宋为大怂”

“可如今的朝堂呢我倘若真的直言征战,会是怎样的后果很可能是整个朝堂与东宫潜邸的对抗,是可能在我登基后还延续的君臣不谐。”

“这都不是我所希望的,唯有反逼,让西贼逼迫着我们应战。国朝的胆在征战中被打碎,我希望用新军,同样在征战中把朝廷的胆复原。”

“君臣同心,其利断金曦不想为此在朝堂纷争,故不得已用下策。非有意瞒着政事堂,实不能言。”

说完,算是说完了,赵曦起身,很恭敬的给富弼施礼算是对他私下谋划征战的歉意。

同时,也是对老富这时候那满脸泪痕的感激。

这一刻,最起码富弼是与自己感同身受了,也被触动了。

赵曦真不是忽悠,此刻是真正的情绪流露。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二八七章 征战之力

富弼是真被感动了,或者说是被戳心了。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西贼反叛,正是他富弼渐进中枢的年月,都是怎样的心路历程,他比赵曦更清楚。

殿下说的没错,是被打碎了胆,是被打怕了,打的不敢再言兵事。

夏竦何曾耸,韩琦不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一个落魄士子,一个圣人逆徒,就这样不客气的陈述,又何尝不是对整个国朝的侮辱。

最终,也只能玩几句文字游戏,说是遮丑布,倒不如说是自我陶醉。

谁又想抽掉脊梁活着

庆历年,自己等人支持范老相公新政,又何尝不是想改变国朝现状结果怎样算了,不提了。

若不是见太子殿下这些年谋划卓见成效,他富弼也升不起一丝进取心来。

伤了不止是他被伤了。韩稚圭、欧阳永叔以及他,那一批庆历老臣,都被范老相公的遭遇伤透了心。

也是因为这些年,在太子身上看到些希望

说实话,有千年的家族,却没有千年的王朝。

有些事不能深究,也不能深想,但对于如今的国朝,更多的臣工是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思,都在努力做一个裱糊匠。

可太子殿下情绪激动这番话语,仿佛重锤,一下一下的锤在富弼的心口。

他富彦国,又何尝想没有脊梁的活着

“殿下,富弼也不想没有脊梁的活着”

富弼泪还在流,却也起身向赵曦施礼。不为啥,为太子殿下的志气,为太子殿下的担当,为太子殿下有心让大宋的子民雄起。

富弼很想劝殿下,应该把整个谋划置于朝堂,并取得整个朝堂臣工的支持

说不出口,就现今的朝堂,连他富弼都没底。

内苑,经过太子殿下多年的经营,现在不是筛子了,而朝堂还是跟筛子一样。

那怕是政事堂议事,隔日就可能连汴梁的城狐社鼠都知晓了。

而殿下的谋划也只能在小范围配合了。

“狄汉臣如何”

呃老狐狸

刚才还泪流满面的,整个情绪都带进去了。这泪还没干呢,转折就这样大。

该不是老富每天屁事不干,就琢磨自己这点事吧或许还真是。

算了,也无所谓。反正说好了,这时候的谈话,属于那说那了,一出门爷啥都不承认。

“近些日子才进行恢复性训练。等战事爆发,虽不能达巅峰状态,仍然是国朝难得之良将。”

“军卒如何将领可有规划军备筹备如何”

唉真是来掏底来了。这又不是马上要开战了,至于知道的那么详细吗

“十万新军,十万支火qing,两千尊虎蹲炮。西军整体参与,小规模战役应该有优势。”

“火器的威力,虽然西贼也有听闻,仍然无法对战马进行针对性训练。而护卫营在西军的练兵,对骑兵有在炮火中的针对性训练。”

“火器首次出现在对西贼的征战中,取胜的概率还是相当大的。”

“至于将领,还是以西军为主吧”

具体的战术,赵曦现在还没谱。他还是那个习惯,没有实地考察,不凭空的去想象战术。

虽然对西军不太了解,相对而言,整个国朝军卒的战力,对西军他还算是有所了解。

“殿下,对西贼的作战,不能如安南看待。与西贼作战,虽不至于倾国朝之全力,但绝不可轻视。”

“殿下所谋划,粮食是触发战争的根源。而西贼之本性,一旦开战,势必会是倾巢出动。国朝也应慎重待之。”

这个问题赵曦想过,可在对方没有挑起战争之前,他不能提前让朝廷配合他的谋划

至于倾国朝之力好像也应该在相关州府郡县的布局上有所安排。

可想想老爹,赵曦又不知道说了合适不合适。

毕竟,现在的国朝,真的有点盛世的迹象。

战争,从根本上是打钱的。这不是打安南,能赚回战争亏空来。

打西夏,纯粹是出于颜面,说是政治因素也对。反正,打西夏应该是耗费钱粮的事。

这几年,朝廷好不容易才宽裕些

对于耗费,赵曦有谱。

这还只是谋划,等到了真开战的那天,朝廷的富裕绝非现时可比的。

人们永远不会明白,大规模的基建会将国朝的经济拉动到何种境地。

现在,汴梁城里,皇宫在改造,所有的公廨和街道在改造,甚至地方州府也奏请了改造。

赵曦培养的那一批又一批的建筑工,已经忙的拉不开栓了。

还不说四面八方开展的轨道建设。

早期服务于第一条轨道的苦力,现在都人模狗样的做起了工头。

整个轨道沿途,几乎找不到闲人,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也能在轨道工地上找一份营生。

这一切,对国朝所产生的影响,绝不是现在看到的那点。

所以,赵曦对于开战前朝廷的钱粮储备信心十足。

可纯粹用嘴说,不一定能说服谁。唯有等到那一天,三司使衙门的奏折,才能让自己老爹,乃至整个朝堂,不担心一次战争的耗损。

唉好歹是一群所谓的文人治政,想不通为什么如此看重钱财。

不是说老富,人家老富可没提钱的事,只是赵曦想到了而已。

不过富弼这话里话外的,好像自己应该给老爹提个醒

慈明宫请安,这是日常必定的程序。

富弼感觉太子殿下明白了,也就没继续留着闲扯一堆公事呢。而赵曦,来到了慈明宫。

不确定老爹会不会过来慈明宫,他也只会在这里等,其他地方他去了不得劲。

“曦儿”

老爹还真来了估计是老富搞的鬼。

“曦儿,富相奏对,言之与曦儿论政。阐述近年与西贼恐有一战,乃因西贼觊觎国朝物产。”

“富相言,曦儿与富相已有应对之策。可是如此”

果然是老富搞鬼了。不过,老富,赵曦在此谢谢你,这借口找的不错。

“爹爹,却如富相所言。不论火器还是水泥,亦或是毛料制作。都会引起辽夏的觊觎。”

“只是北辽因有檀渊之盟做底,尚有调停协商的可能。可西贼反复无常乃常例,掠夺又是其本性。”

“故,孩儿与富相皆以为,国朝尚不具备两向作战之力,唯有与西贼一战。”

好像这说法很在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二八八章 真有这样的傻缺

这说法确实在理,并且都已经应验了。htts:

“官家,正如殿下所言,皇城司已捉拿意图窥探工坊城事务者三十余人。辽夏细作皆有。”

呃赵曦确定老陈琳不知晓自己的谋划,该不是辽夏真的如此配合吧

只有一点,那就是富弼知道火器被窥探的情况。

这应该想到的,赵曦也确实做了预防。

比如,涉及火器制造者,必须居住于工坊城,每进汴梁必须结伴而行,甚至在各个班组推行了连坐的政策。

只是工坊城àiéi防线的严密,导致细作无法进入工坊城,只能在工匠入汴梁时动手。

这点上,老陈琳做的非常不错,值得表扬。

能在工坊城工匠未知的情况下,就直接锁定细作这需要做大量的前期工作。

这算是给老爹打过招呼了,老爹好像没怎么担心

赵曦没多说什么呀或许富弼多说了,应该是把赵曦的一部分话,变成他的分析,给老爹壮胆了。

接下来,韩琦回朝了,与富弼各自主持东西府。

张方平知秦州挺耿直的老头,赵曦都记不清他这几年在哪转悠了。

不过,每一次有赚钱的事,他都会交代吕公著记着张方平的,算是赵曦成年后,接触的第一个老狐狸式臣子。

韩绛就任京兆府,吕公弼到了河东路,王素为陕西路转运使,就连余靖都从广南调回来了,任河东路转运使。

就国朝这官制,到现在赵曦还是没搞明白。

老爹和富弼这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赵曦明白,这是战前准备。可对于外人看,根本弄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升了还是降了。

国朝这种本官、品级和差遣分离的官制,估计整个朝堂都晕着。

即便是官员本人,估计也只是知道自己的本官和差遣,到底什么职位应该由什么级别人担任好像也没个具体规矩。

好吧,我承认只是我没搞懂,太复杂了。

一旦登基,这官制必须得改。别下面人营私舞弊,自己傻呵呵的根本不清楚。

这一阵眼花缭乱的变动,在各人到任并就绪时,已经是初秋了。

这一年,整个国朝都是欣欣向荣的,虽然未到年末,已经能看到今年朝廷富裕的程度了。

本该是无事之秋,偏偏这时候来了外使,还是辽夏接踵而来这就成了多事之秋了。

这接待外使的事也就是称为馆伴使的差事,并不算大事,就是相公们随口一句话定夺。

赵曦也没关注这个。

好像自从西夏那个小皇帝,叫李谅祚的亲政后,往来的使臣越发多了起来。

就是是否改姓李,都要跟朝堂打个招呼。

别以为这孙子是要臣服。在使臣往来的同时,骚扰边境的事,就没有断绝过。

倒真跟他爹有一拼,纯粹的出尔反尔特性。

只是这北辽凑什么热闹

“辽夏之使,皆因榷场交易国朝易货量大,而要求增加岁赐。”

这赵曦听明白了,也就是贸易逆差呗。

榷场交易没赚到钱,干脆就直接来讨要了。挺无耻的,比后世有些强权国家还无耻。

问题是人家就敢这般无耻。而朝堂上提及,居然没人觉得这是侮辱,反倒是沾沾自喜。

是啊,是该沾沾自喜

别看每年都打发些岁赐,最终还不是得重新回到国朝吗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满朝堂的士大夫认为,岁赐也就那么回事。

没人想过,那怕没有所谓的岁赐,只要榷场开放,国朝的商贾同样能赚回来那些钱。

接下来的谈论,赵曦压根不往耳朵里听,污耳朵

这本就是磨牙的事,也不是一两次朝议能定下的。

算是漫天要价吧,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说起来都羞愧,人家跑来强硬的提非礼要求,自家朝堂上还一本正经的议论

遇到这情况,真正应该做的是大耳光子甩过去,喊一声去你大爷的

可惜,国朝没这操作。

大概过了五六天吧,是早朝过了五六天。具体辽夏的遣使提要求多久,赵曦还真不清楚。

辽夏的真正目的终于说出来了。

要求国朝贡献火qing的制作工艺这要求,国朝的馆伴使居然还传回来了。

“更换馆伴使”

这算是一种表态吗应该算吧。

在使臣提出要求时,接伴使没当场拒绝,而朝廷却直接更换了接伴使。这应该算是表态,只是有点太委婉了

在这个问题上,好像国朝似乎在玩耍

更换了接伴使,所有的一切谈判,又得重新开始了。

得有个把月了,赵曦没具体在意,他的心思都放在筹备这一场的大战上。

不得不用心,多年来国朝与西夏的交锋,已经在国朝形成了恐夏症应该说恐战症更合适,跟谁打都害怕。

这一次,赵曦想自己主导,想借这次的征战,来唤起国朝被压抑很久的雄心。所以,必须得赢下来

军备上的提升,军卒的轮训,仍然还是不能让赵曦踏实。

毕竟,他对这个时代的军团作战并不了解,对骑兵更是陌生安南那种所谓的骑兵不作数的,那种作战方式更是不适用于对西军作战。

所以,他相当慎重,空闲时间全部泡在护卫营,让狄青、种谊、折可行,以及所有来自西军的护卫营军卒,凭印象和记忆,制作整个与西夏交界的沙盘模型。

这又是一次望日早朝,赵曦才感觉,这辽夏使臣已经在国朝待一个月了。

感觉就是来胡搅蛮缠的

“陛下,辽夏正旦使提出,若朝廷与辽夏参详羊毛纺织配方和工艺,辽夏可以在原有岁赐的基础上,减少三成”

哎呦喂这该说这馆伴使聪明呢,还是直接定义为蠢猪

说蠢吧,他居然懂的选择在早朝时提出,从而尽可能的拉些同盟。

说聪明吧,他事实上就是个傻缺估计这样的傻缺国朝臣工并不少。

“陛下,诸位臣工,牧羊本非国朝子民正业,反倒因采买羊毛致国朝钱币外流。如今,辽夏有此要求,且能减少岁赐。臣以为,可商榷”

你看,果然是有这样的傻缺

赵曦没吭声,跟这类人,赵曦真提不起争辩的兴致来。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二八九章 戴帽子唬人

或许不该定义为傻缺,这是认知上的问题。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o

原本国朝没羊毛纺织,子民一样的活。如今有了羊毛纺织,也没见着国朝生活有多大的改观。

至于税入,相比较每年给辽夏的岁赐,真的没法比。

把这工艺送出去,降低三成岁赐,对朝廷而言划算。

反正那营生自己也没掺和这应该是最关键的一条。

“臣附议陛下,羊毛纺织与国朝有百害而无一利。毛纺布帛,除令国朝子民贪图享乐之外,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如今有减少岁赐之便利。臣以为,可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赵曦到后来,耳朵里只有臣附议这几个字了。

服了,是真服了。赵曦都搞不懂,这些人到底是真看不明白,还是见不得国朝存在自己不掺和的营生

真不想斗嘴呀

“陛下,诸位臣工,本王建议所有附议交出羊毛纺织工艺的臣工,可着一子为辽夏贵族之仆从。”

“殿下”

赵曦这一开口,直接就是这种纯粹的人身攻击的言论。

富弼也很火,他自然能理解殿下的心情,问题是这是朝堂,不是市井。此话在此时过分了。

“陛下,臣弹劾太子殿下失仪”

“陛下,太子殿下于朝堂之上”

“陛下,诸位臣工,可否先让曦说完,看是不是一个道理,再论是不是君前失仪可好”

赵曦可没有什么失仪不失仪的自觉,甚至连恼火都没有,仍然慢条斯理的说。9,23o

“尔等如此打断本王陈述理由,算不算失仪还是说因为辽夏使臣与尔等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致使尔等不容朝堂有不同的声音”

“血口喷人”

“你看又打断本王陈述理由了”

赵曦真不喜欢斗嘴,特别是这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斗嘴。

可如此群情激昂,似乎还真有达成共识的倾向。所以,他不得不说几句,可又不想自己说话时老被打断这种事在朝议时最常见。

所以,赵曦只能用这种接近无赖的办法,先让这群扯淡的人把嘴闭上。

嗯,不错,还是有效果的,终于没人吭气了。

这时候,赵曦才清了清嗓子

“若将国朝看做一位父亲,何物是他的子女诸位臣工可曾想过”

“产业国朝的任何一种产业都可以视作国朝这位父亲的子女。漕运是,炼钢是,农耕是等等都是,所有为朝廷创收的产业都是国朝这位父亲的子女。”

“而羊毛纺织,就像尔等家里初生不对,应该是一位刚到进学年龄的幺子。就因为尔等是耕读传家,而幺儿喜好武艺,就准备弃之不顾”

本来想的很严密的说辞,等说完了,赵曦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严谨,有点牵强了。

“逆子,不要也罢”

“虽然又一次打断了本王的陈述,鉴于尔之所言,属于毫无人性的言论。本王不予计较,因为跟非人者论道,分不清谁不是人。”

其实赵曦还是感激这位的,最起码让话题直接转移了,从根本上是接受了这个比喻。

“诸位皆为熟读圣贤书成为朝堂臣工的,可曾记得有圣贤指引尔等弃子”

“人常诅咒àiguo求荣,也唾弃嫁女求富者。如今这般卖儿女以求短暂的安稳,为何如此热衷”

“诸位臣工都是精英,是从众多士子中脱颖而出,从而登上朝堂的。可有谁曾仔细思量过,为何辽夏会舍岁赐而求此工艺”

“别再说什么蛮夷,也别提辽夏都是傻子。他们有这般要求,为何诸位臣工不能沉心思量”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诸位臣工由朝廷的俸禄养活,就多少也真心的为朝廷想一想,别眼里只有些蝇营狗苟,从而蒙蔽了自己的心智。”

说完了,整个朝堂却都愣了。

先不说赵曦从来没有在朝堂上这样大篇幅啰嗦过,就是赵曦的这种话真有点撕破脸的意思了。

朝议是混乱,可从来也都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旁征博引,在驳斥对方时,以展示自己的博学和文采。

谁见过像太子殿下这样的说辞

就这样直白,却每一句都是在戳人心,给人定性。

本来只是论事,可被赵曦这么一说,直接上升到人性以及是否忠于国朝的高度。

赵曦是有点烦躁,并不是单纯因为羊毛的利益问题。

羊毛纺织,会导致怎样的结果,这些臣工,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想的到。

赵曦真正烦躁的是,整个朝堂对辽夏这种过分要求的认可。

朝议,没有商讨如何拒绝辽夏的要求,而是直接基于接受辽夏要求。

为什么赵曦想不通。

“其实,曦最想问一句今日朝议,为何不商讨如何拒绝辽夏使臣的要求,而是谈论如何令对方满意”

“是怎样的立场和出发点,让诸位臣工如此急切的为辽夏考虑而不是站在国朝的立场上。”

这是朝堂呀赵曦越想越觉得恐惧,这就是国朝的朝堂呀

哪还有一点骨气

“殿下,辽夏使臣以兵事威胁”

终于说出来了真的很悲哀,这还仅仅是威胁,或者说还没有威胁,朝臣们已经心存胆怯了。

没胆了,是真没胆了。

“吾不知此时谈风骨和气节,对诸位臣工算不算一种嘲讽。可曦还是想问问失去了魂系家国的责任担当,没有了情系黎民的使命驱使。士人,还有什么可谈及到风骨和气节的”

“还只是威胁,诸位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答应辽夏要求了。若真的有一天兵临城下,是否诸位也如今天这般,群情激昂的逼迫朝廷俯首称臣呢”

争辩的最好方式,其实是转移话题。撇开实质性的辩论,直接上升到一个形而上的层次反正这朝堂辩论一直就是玩虚的,赵曦也学着来一次。

只不过他不是旁征博引的借用先贤那些古人的言论,见仁见智。在赵曦看来,根本没什么杀伤力,哪有他这种直接戴帽子的做法狠。

根本不扯废话,三俩下,直接把羊毛工艺的谈判,定义为士人风骨和àiguo求荣上了。

看你们还有谁扯这个11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二九零章 东宫偏门为谁开

早朝被赵曦搅和了。htts:

一顶帽子这样扣下来,根本就没人再提这茬,然后,就搁置了。

又是这法子。搁置本身就是一种得过且过的做法。

朝廷是搁置了,至于接伴使朝堂这些臣工,玩太极还是和稀泥,都是一把好手,真不用操心这个。

可事情终归需要解决。

或许是相公们考虑到赵曦的情绪了,也或许是大家都需要仔细斟酌如何能处理好这次危机。

在随后的奏对集议时,居然没人提,或者说都在回避这个问题。

很悲哀,赵曦也选择了回避。

他是真想直接将这所谓的使臣驱逐出境,然后国朝整体备战可惜,如今的国朝根本不具备两面作战的实力。

就是对任何一方作战,若想取胜,都需要慎之又慎。这时代,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太多了。

整个奏对集议,在心事重重下结束了。

赵曦似乎都能体会国朝臣工们,乃至他老爹的心情了。

历数国朝的对外作战,自太宗以降,虽然国朝记录着太多的胜战,可赵曦清楚,国朝的臣工都清楚,老爹也清楚。

这些所谓的胜战,只是人家的骑兵来骚扰,然后咱们的军卒守城。

偶尔能砍杀十骑,对于朝廷,都敢报大捷。

而国朝输掉的战役死伤的军卒,都是以千、万来计数的。

这就是国朝对外作战的经历,也就造成了整个朝堂在对外事宜上的态度。

就连赵曦,也有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

军伍是个最讲究继承的行道,在后世,甚至每一个连队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历史传统。

可现在的国朝军伍

国朝源自后周,没人敢小看当初后周的战力,可仅仅百年的时间,国朝居然沦落到无兵可用之境。

究其原因赵曦是真不想非议先祖,可事实让他不得不往多的想。

太祖的杯酒释兵权,做到的只是让那些武将离职而已,从根本上,并没有割裂开军伍和那些武将的关联。

鉴于这一点,太宗朝便有了雍熙北伐

那一次,曹彬攻下固安,甚至打下了涿州。潘美一路,克朔州、下应州、破云州。最终却是大溃败

就这一次,应该说是将国朝那些悍卒,一并埋葬了,也导致了整个国朝从战略进攻,直接转到了妥协防御。

武将因此彻底没有了任何根基,也因此而让整个国朝再也挺不直脊梁,也让国朝真正进入一个扬文抑武的时代。

算了,想这些没用,现状就是这样的现状。连赵曦都需要考虑,该舍出去什么利益,才能安抚一边

很苦涩

一直到深夜,赵曦还是无法安睡。过不了心里的坎。

与国朝内部,不管是怎样的争端,赵曦都可以选择妥协。

那怕是文臣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赵曦即便有反制的手段和方法,甚至几次都有赶尽杀绝的余力。赵曦都刹车了。

因为,这属于内部矛盾。

对外,赵曦一点都不想妥协。

这也是当年,他不惜涉险,率领仅仅万数军卒,就深入安南境内作战的原因。

对待敌人,从来都不能仁慈的。

可现在,即便有十几万的可用兵力,同时与辽夏作战毫无胜算。

如何才能破局。

“殿下,东宫偏门有扣门声,乃富相与韩相”

这大半夜的,富弼和韩琦怎么来扣东宫偏门了

听到王中正禀报,赵曦很疑惑。

夜锁宫门,从来只有内苑有大事召唤相公们的,哪见过相公们夜扣宫门的

现在还不是扣宫门,而是直接扣东宫那个只属于赵曦自由出入的偏门。

非紧急重大事件,富弼和韩琦绝不会在这时候做这事。

赵曦快速的穿戴好

“殿下,北辽国内疑有大事发生,吾等判断乃皇太叔耶律重元谋反”

“吾等恐夜扣宫门招来臣民非议,故借殿下东宫偏门入宫。此事需做出应对。”

这怎么会如此巧合

赵曦在思虑所有应对时,曾想过让护卫营越境到北辽那里祸害一通的。

只是舍不得把护卫营军卒当死士用,至于分布在北辽的皇城司若真有那个本事,应该早就做成了。

没想到,人家北辽还真有人配合他,就在这节骨眼上,皇太叔居然谋反了。

“李宪,联系皇城司冰务,告知陛下。吾等且去垂拱殿等候”

相公们肯定不是来找自己商量的,最起码明面上不该是这样。

到了垂拱殿,没人开口说话,都等着官家到来。

“诸位相公”

“官家,因事情紧急,吾等未欲骚扰臣民,故借东宫偏门入内。”

“官家,北辽皇太叔耶律重元疑似谋反”

“啊这”

赵祯悄悄的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是真的,不是梦。

“官家,具体奏报尚未得到。边境骤然紧张,北辽方突然增加边境守军,却并未面对国朝。”

对于北辽的关注,朝堂从未放松过,对于北辽朝堂的猫腻,相公们可以说了如指掌。

如今边境如临大敌,却是一副防范态势

“大伴”

这种事,皇城司应该比朝堂更早接到消息。只是宫门关闭,即便有消息到了,也传不进内苑来。

老陈琳出去没一阵

“回官家,确有此事。北辽皇帝驻跸滦河,涅鲁古携一都近卫行刺北辽皇帝。”

“皇城司探知,在得知此事后,担心过境不易,故尚未探知具体情况。”

事情看来是确定了

不管与北辽是否敌对,在谋反这事上,明面上官方幸灾乐祸是不合适的。

可,从国朝利益而言,北辽谋反,并因此而进入混乱,对于国朝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关键是,面对着官家,相公们想分析利弊都是对皇家的不尊重。

所以,尽管消息已经证实了,垂拱殿里反倒陷入了沉寂。

赵祯在高兴,心里暗暗的高兴。可不合适表露,那是谋反,作为皇家,这是最忌讳的。

赵曦却在考虑,北辽的这一次意外,对于现在的困境有何好处。

至于谋反跟皇家北辽见天有反叛事,他会见天的高兴。

北辽的皇家,跟他们老赵家有屁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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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章 分而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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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已过,整个垂拱殿的人,还在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相公们琢磨着该用怎样的措辞谈此事

赵祯在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甭管怎么说,北辽皇帝,自檀渊之盟后,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自己的侄子

“中正,速去护卫营,着令曹霖遣一都军卒,将都亭驿包围。没有朝廷诏令,都亭驿只许进不许出。”

“凡违令者,一律羁押”

“殿下”

平静的垂拱殿,被赵曦这一番话打破了,还是这样的命令。

“爹爹,诸位相公,就北辽朝堂之现状,使团不会单一。一旦北辽反叛之事传自使团,使团之间势必内乱。”

“避免使团内乱影响国朝,此为一。第二,控制使团,无论北辽最终是平息内乱,还是从此战乱,朝廷控制使团都可随机应变。”

所谓随机应变,其实就是实力不济时的,准备着左右逢源。

北辽内乱,使团的人若是分别属于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内讧是一定的。

不论他们的胜负,先行控制。北辽最终是快速平息内乱,还是陷入战乱,国朝都进退有据。

保护使臣和控制乱臣贼子,都是说辞。

说白了,这是献好北辽的做法。对于如今的境况,赵曦也不得不如此。

“甚好枢密院着令禁军配合,同时,停止与西贼使臣接触国朝不可分而待之。”

韩琦这话说完,还有些得意。

本意是分而待之,嘴里得喊着不可分而待之。

很简单,北辽和西夏不是一块来的吗那好,我们一块接待。不是要求都一样嘛,很好,那就需要一起谈。

北辽内乱,并非国朝可控制的,所以,什么时候谈,最后谈成怎样,会是怎样的结局,谁又能说定呢

过一天算一天这就是国朝对外的宗旨。

依赵曦的本意,应该是趁这机会,分而待之。控制北辽使团,与西夏单独谈判,直接拒绝不合理要求,逼迫西夏,然后

可,国朝恐战呀

时间还是有些紧。比如军卒调动,将帅任命,以及一些军备的筹备仓促想了想,赵曦还是没反驳。

也罢,有这样的间隙,自己也能多做些准备。

至于西夏使团适当的可以挑动一些怒火。

寅时刚到,位于光化坊的都亭驿,以及位于惠宁坊的都亭西驿,同时被护卫营和禁军围了起来。

光化坊的都亭驿,是专门接待北辽使臣的驿馆,而惠宁坊的都亭西驿,则是为西夏使臣准备的。

在同一时间,天还没亮,两个驿馆都被军卒围起来了。

当曹霖率领军卒赶到都亭驿时,驿馆内部杀声震天

五百人包围一个驿馆,几乎差不多能到五步一岗了。护卫营军卒根本不用命令,很快各自找到了有利位置,便于擒拿和观察的位置。

还真有人逃出来了

好好的在里面自相残杀不好吗非得找麻烦

“止步接朝廷诏令,任何人不得离开驿馆”

“吾乃佐使萧留哥,有重大事件禀报宋国朝廷。”

重大事件切不就是让国朝介入尔等的内讧吗谁傻呀

北辽内乱,具体情况不清楚,国朝怎可能随便掺和

“回萧佐使,尔等辽朝如何,国朝无权干涉。朝廷诏令,吾等只保全都亭驿不被攻击”

这借口很烂,可真没更合适的。

“将军,确有重大事件告知宋”

“砰”

听王中正传话的意思,太子殿下好像是要求都亭驿的打斗不得殃及国朝。

当看到另外有人飞奔过去,要砍杀这位佐使时,曹霖毫不犹豫的就开枪了。

反正他们是内讧,多死一两个也没人在意。

再说了,自己这算是救了那个佐使一命吧实在不行就一块干掉算了

曹霖端着枪,一步一步的向这位佐使靠近

对方已经傻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响吓的。

听闻过宋国有什么火枪火炮,没想到毙掉一个人居然如此简单。

“将将军,吾乃大辽后族萧留哥。耶律重元谋反,正使袭杀使臣,望宋国朝廷解救吾等”

救是不可能的,逃出来看管起来倒是可以。

曹霖没回应,只是招了招手,便有军卒过来,连扶带架的把这位给带走了。

朝廷已经安排专门的文官来打嘴战,这不是曹霖该考虑的,他就希望,能有跑出来的人,对己方攻击那样可以见识一下北辽军卒的能耐。

而都亭西驿,却是另一番景象。

北辽内乱,西夏的使臣并不知晓,还跟往常一样,等待着接伴使的到来

“吴正使,驿馆被宋军包围”

“包围”

“确实如此,驿馆周围全是宋军。虽不曾进入驿馆,也未曾骚扰吾等使臣,但确实是包围之势。”

“着人邀请大辽正使。”

仅凭大夏之力,若想从宋国拿到羊毛纺织工艺,吴宗也知道不可能。

“禀正使,已遣人去过。都亭驿同样被宋军包围,还是传闻中的东宫护卫营。且,辽朝似有大事发生,都亭驿内混乱,宋军不许吾等入内”

吴宗有点乱,脑子乱了。还没搞懂宋军包围驿馆的状况,这时候怎么辽使又乱了

摆摆手,先让人下去了。

现在好像唯有等宋国的接伴使了。

韩琦着令包围都亭西驿有点多余,根本就没有任何指令,只是单纯的在驿馆周围加派了兵力,对于整个西夏的使臣,没有任何限制。

不是把西夏使臣搞糊涂了,就是值守的禁军也糊涂。

“回正使,宋国馆伴使未到”

不知道是第多少遍了,一次一次的问,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正使,市井传言,辽朝皇太叔谋反,导致辽朝使团自相残杀。宋军为避免打斗波及百姓,方才增派了看守驿馆的军卒。”

辽朝内乱这一刻,吴宗知道,这一次逼迫宋国的事,怕是要黄了。

辽朝皇太叔谋朝篡位的心思,应该说除了辽帝,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就是大夏也知道这事迟早要发生。

没想到,却在一同逼迫宋国时起事了。

如今,辽朝的力量已经借不到了,如何能让宋国交出羊毛纺织工艺,完成朝廷这次遣使的目的,是吴宗需要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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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二章 那就备战吧

吴宗一直压着性子,等到后晌,宋国的馆伴使依然没到。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天。吴宗再也忍不住了

“如此怠慢大夏使臣,吾大夏精骑三十万,十五日可达汴梁”

吴宗没想到自己都找到鸿胪寺了,仍然没人搭理。实在憋屈,忍不住喊两声吓唬吓唬人。

“何人如此狂妄吾大宋百万军卒,同样可用三十日攻下贺兰山巢穴”

很强硬的对答

高宜作为第三个被任命的馆伴使,是在分而待之以后才被朝廷任命的。

而接任以后,他能做的,就是每天在鸿胪寺点卯,然后等待朝廷议定对待辽夏双方的不同政策。

而今日,北辽的信息反馈回来了。

涅鲁古于滦河行在行刺北辽帝王之事,已经被平息。

同时,北辽敦睦宫使耶律良与北辽南院使耶律仁先,以及枢密院事耶律乙辛,率宿卫数千已逼近耶律重元领地

也就是意味着,耶律重元刺杀辽帝未成,很有可能形成北辽内乱。毕竟,耶律重元作为皇太叔,又是北辽兵马大元帅,多年经营,不可能在皮室军中没有自己的力量,更何况他拥有仅次于北辽帝王的斡鲁朵数量。

就在今日,朝堂相公已经拟订,对待北辽采取置之不理,用太子殿下的说辞叫冷处理。也就是看管好北辽使团,供养其吃喝,不容许任何人离开都亭驿。

对待西夏嘛,朝廷决定以强硬的态度待之。

也就是说,跟西夏使臣对话,可以怎样痛快怎样来。

高宜是第三任,前两任因何原因被贬,他是清楚的。严格说,以往都是这样做的,都是国朝舍去一定的利益,来安抚辽夏使臣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未曾出现过辽夏要求统一的情形。

而这一次,接连两个接伴使都因遵循往日的做法而被朝廷贬斥,所以,他自己也忐忑。

在接到朝廷明确的说法时,他也就没什么忌讳了,本来憋屈太久了,也就有怒气,见西夏使臣居然在鸿胪寺大言不惭,自然不能在这种场合下落了下风。

“吾乃大夏正使吴宗汝又为何人”

“很不幸吴正使,吾乃大宋馆伴使高宜。”

“哼高使,可敢为汝之所言背书”

“吴正使,汝所言可代表西夏国王之意”

得这应该叫非正式会谈,结果一开始就是针锋相对了。

西夏武士很暴躁,可在国朝都城,即便是火气很大,也没人傻到拔刀行凶的地步。

鸿胪寺的官员很忐忑,毕竟是在自家门口,也强撑着脊背没塌了。

就这样,双方就在鸿胪寺的公廨这样瞪着

走了,西夏的使臣走了。高宜感觉自己身体都空了,一下子散了的感觉。

不一样,虽然这是在自家门口,可鸿胪寺可没有什么悍卒,除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吏,就是一些摆设一样的厢军。

而西夏的正使,带着的可是真正的西夏武士

“快吾要到政事堂”

他虽然嘴上爽快了,心里却是一点谱没有。如果因为自己这番言论,挑起与西夏的战争恐怕到时候自己的下场,还没有前两任好看。

这就是国朝的现状

这些话没一句过分的,可对于国朝的臣工来言,这已经算相当强硬了。

一直以来,国朝在接待使臣时,都是以谦恭和委婉为手段,以不招惹使臣为目的。

如今,他高宜却是让使臣带着怒火走了,高宜摸不准下一步该咋办。

北辽各种信息的反馈,让朝廷这几天也有些繁忙了。

朝廷必须针对各种信息,做出正确恰当的反应。其实,真正思虑的是如何借国朝内乱这档口,国朝能谋取到怎样的利益。

政事堂的相公,都整齐的集中在垂拱殿,商议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赵曦很清楚,现在国朝对北辽,能用的也只有都亭驿的那些属于耶律重元一方的使臣,这也只是谄媚讨好的工具而已。

虽然有对待谋反态度一致的借口,可在赵曦心里,还是有点谄媚的意思。

之所以供养着吃喝,就是想等着北辽内乱平息之后,以这些人作为礼物,送给北辽胜出的一方,以此换来北方边境继续承平。

很苦涩,却是这时候最适宜的做法。

“禀官家,诸位相公,西夏接伴使高宜求见。”

高宜跑到政事堂,知道了相公们在垂拱殿集议,便没停留,直接到了垂拱殿。

趁着官家与相公们都在,自己把实情陈述一遍,至于结果随便吧。

“而后吴宗拂袖而去”

“回富相,确实拂袖而去”

“汝且回去吧,该怎样行使职责就继续怎样做。无妨”

这就算完了高宜有些愣。本以为自己会被训斥的,毕竟自庆历年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对待辽夏使臣的先例。

结果,自己把实情陈述了,相公们就这么轻易的把自己放过了。

关键是,他居然从太子殿下的眼里看到了赞许什么情况

“殿下,恐怕计划需要提前了。”

“富相,高宜之言有理,也是外交时正确的措辞。至于吗”

赵曦没觉得高宜的话有什么不妥,甚至谈不上解气。

“殿下有所不知,自庆历年”

“自好水川之役以后,朝廷在对待西夏使臣时,未尝如此针锋相对过。即便不谐,言辞也是委婉。”

“如今高宜之言,虽无不妥,可对于西贼而言,恐以为是侮辱。况,李谅诈反复无常,秉性极似其父。”

“自其亲政以来,使臣不绝,但边境骚扰也从未断绝。李谅诈很有可能以此作为借口,从而对国朝边境骚扰。”

这本来是富弼的说辞,他的提法是自庆历年以来,结果被韩琦抢了话头,直接说成自好水川以来

好水川之战,还是韩琦他一生过不去的心结,其他人真没法提。

所以,他自己提了。

“相公们以为,西夏会因为使臣一两句斗嘴的话,而挑起战争吗”

“殿下,这会成为事实。”

没有战争,赵曦一直没顾上关注辽夏,对于辽夏的了解,还真比不上朝堂臣工。

如果真如相公们所言那就备战呗

相比赵曦的谋划,提前了一段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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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三章 再加点份量

都亭驿是不用去了,朝廷已经不认同北辽使团了。可都亭西驿还得去。

高宜作为馆伴使,职责范围的事,他还得做。

相公们说了,自己还得履行职责。至于歉意,高宜没有,垂拱殿没被呵斥,他好像明白该怎样对待西夏使臣了。

高宜姓高,攀一攀也能攀到太子妃一族,只是早出五服了。

这些年自己走窜的勤快,自己又是进士出身,高家倒也算是认了这门亲。

对于去都亭西驿接见西夏使臣,他心里不踏实。

那都是些蛮夷,朝廷这次又不准备妥协,真要是一两句不合口,在都亭西驿,自己被那些蛮夷伤着了,乃至砍杀了,就不划算了。

馆伴使是有武卒陪伴的,可对国朝禁军这些军卒,他是真不放心。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高敬贤。一族的,算起来自己算是高敬贤的兄长,也曾有几次饮宴。

若是能从护卫营借几个军卒就好了护卫营军卒的实力,在整个国朝,那是声名鹊起众所周知的厉害。

“兄长,非敬贤不应此事。护卫营一军卒调动,相当于国朝一都禁军的调动。而护卫营出兵,唯有太子殿下手令”

高敬贤还真有意是都亭西驿转转。马上就要动真格的了,提前了解一下西夏武士的能耐,还是有意义的。

只是这不是禁军,是护卫营。禁军里,那怕你就是借走一都的军卒,也没人说三道四。

而护卫营,若胆敢私用一人,那也是重罪,很有可能被踢出护卫营,剥去所有职衔

“兄长,稍等。今日殿下在护卫营,待吾问过之后,再给兄长回复。”

高敬贤总觉得这是一个了解西夏武士的好机会其实只是他不了解,他没在西军服役过。

对于许多护卫营军卒而言,对西夏武士很了解。

“你是说那个馆伴使高宜,是族兄想从护卫营借兵护卫他去都亭西驿”

赵曦好像没听滔娘说过这人,高家居然还有进士出身的文臣

“算是族兄,近些年才上门相认的。”

这就对了,原来是攀亲的。赵曦理解,不说有滔娘,就说高家原来的门槛,有人攀亲也正常。

只是这借兵

“高指挥使,护卫营纪律难不成你忘记了还是说我吕公著执行不严”

在护卫营,教导的职责是管条例和条令的,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了,护卫营已经把条令条例浸入骨髓,根本就没有什么违反条例的。

私自调动护卫营军卒,别说他高敬贤,就是太子妃亲爹,亲国舅来了,吕公著也敢依照护卫营条例处置。

高敬贤有这想法,就是条令条例他没当回事

“等等诲叔,相公们认为,高宜所言百万军卒踏破贺兰山,在西夏而言就算是侮辱,可真如此”

高敬贤这应该没算违规,是请示。赵曦也不是偏袒,事实如此。

“殿下,据公著所知,自庆历年始,国朝对待辽夏使臣,未尝有言及兵事者。至于高宜所言,以及夏使吴宗如何转述,西夏王李谅诈又如何应对。公著不知。”

吕公著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护卫营工坊,包括内苑工坊,已经开始大批量制作睡袋和压缩饼干了,也就是说,太子殿下已经在备战了。

若是高宜之言不能激怒夏使,或者说夏使转述委婉,都可能导致一切备战白废想让国朝挑起征战,会被朝堂喷死的。

确实如此,赵曦确实是觉得高宜那几句话不够,得增加些份量。

如今,京兆府、秦风路的轨道已几近贯通,除了河东路还有些差距,与西夏交界的运兵基础,已经具备。

自己这边又加紧了相关军备的补充。

另外,针对西夏粮食和羊毛交易方案,赵曦也着令薛向发动了。

甚至赵曦都已经跟韩琦商量好了调兵策略这一次准备将新军全数调动,搭配西军与西夏玩一次大的。

并且,事先富弼已经配合着老爹,完成了整个对西夏作战的任职布局。

这事还真不能脱了,必须得促成。

如今,派护卫营军卒,装扮成高宜护卫,进入都亭西驿或许真是个好机会。

“这样,挑选擅长搏击者五十名,随接伴使进出都亭西驿。不过有个任务必须完成。”

“在西夏使臣离开汴梁之前,尔等必须完成对西夏使团的一次侮辱,那种结死仇的侮辱。”

“具体做法不管,此任务必须完成。另外,告知高宜,若因此出事,由护卫营兜着。”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护卫营的事了,这是涉及朝廷对外方略的事。

赵曦这边安排完,便出了护卫营地。

今日休沐,没有奏对,就是老爹都歇着了。可这事,赵曦觉得需要跟富弼、韩琦之流通个气不能最后让高宜背锅,好歹也算滔娘的宗亲。

护卫营有专门的接待外人区域,高宜在这等着。等多久都无所谓,只要能带着护卫营军卒就行这应该是整个国朝的头一份吧想想都美。

那是太子殿下的辇架怎么出去了那堂弟还能不能奏请到太子殿下

“兄长”

“贤弟,那是”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另外,太子殿下恩准我带人随你进出都亭西驿。但有一点,除了斗嘴刨纸堆,其他所有的事将由我做主。”

高敬贤去头掐尾,直接省事了,干脆把整个对待西夏使臣的方向掌握都拿过来了。

太子殿下着急离开,吕公著还是把其中利害关系跟他说清了,最终甚至连种谊和折可行都宁愿做个军卒参与进去。

这也是曹霖在都亭驿守着,否则怕是护卫营四个指挥使会全数到场这层次还真不是自己这个族兄能拿捏的。

国朝武将面对文臣,从来不会有这种觉悟,但护卫营不同,不说高敬贤的本官品级要高过高宜,就是东宫护卫营的名头,也不是高宜可以使唤的。

护卫营,乃至护卫营训练的新军军卒,都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是赵曦的条令条例中有意培养的。

军伍,就该有军伍的骄傲,有他该有的自豪,这是国朝臣民脊梁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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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战争与需求

高宜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姓氏,就放下士大夫的身段,去高家去攀亲。

这位族弟,进去这一阵,回来后连对待自己的态度都提高了。高宜知道,这应该是太子殿下的指示

“贤弟,馆伴使职责恕兄长不能放弃”

好歹是文臣,该有矜持,他还是得维护着,指不定哪天就传出去了。

他可不知道护卫营的保密条例有多严格,甚至连护卫营的家眷都需要遵守保密条例的。

“可兄长,小弟自是不敢染指馆伴使职责,但除此之外,必须由我做主。否则这事没得谈。”

有这样一个显摆的机会,高宜自然不舍得丢开。再说了,朝廷定下的方略,似乎与以往大不同

可惜,当高敬贤带着五十名着禁军装束的军卒出来时,高宜才知道,所谓的显摆机会,纯粹就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想想也是,东宫护卫营,整个国朝都知道是太子殿下亲军,又如何是他一个六品的馆伴使可以借用的。

只是这事怕是最后不会那么简单

毕竟是执宰,居汴梁不易这话,放富弼身上不合适。

先不说他老岳丈就曾是相公,就说他这些年,有意无意的掺和了赵曦的营生,就注定了日子不会清苦。

更别说执宰们的居所都是朝廷的宅院。

赵曦是先回东宫换乘了马车才出来的,他的辇架太扎眼了。

另外,他还在内苑跟老爹把想法也谈了。

否则这太子殿下私下拜见相公,还指不定被传成啥样。

“我家相公不在”

王中正刚扣了府门,就被富家的门阍给顶回来了。

什么玩意儿连禀报都不去禀报,真当自己是七品官了

真是殿下不让露身份你一个门阍,说出来吓死你

可自己连个门都叫不开,还让太子殿下等着,这让王中正感觉很没面子。

“中正,亮牌子吧一点也不懂的变通。掩藏身份,都到了富相家门口,你掩藏个屁呀”

赵曦看门厅这情形,就知道被拦下了。

“殿下”

国朝可没有哪位相公会到门口迎接太子殿下的,能降阶相迎算是不错了,甚至还是先施礼了

“富相,这门不好进啊”

赵曦是调侃,富弼却没有真当回事。

“士人应思国事,富弼不设终南捷径。”

这老富应该不是做给自己看的。其实赵曦很理解,特别是对于底层的官员,能在相公家混个脸熟,基本上擢升有望。

这很正常。

国朝官员千千万,官家和相公能记住几个

有了合适的差遣,脑子里能想起来的人,要不就是那种能干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忽略的,比如王介甫,比如历届科举的前三甲,比如在特定方面声名鹊起的。

还有就是熟悉的,这种熟悉,除了亲属,剩下的途径,就是拜访混脸熟的了。

富弼将赵曦迎到书房,书房里还有一人,正悠闲的饮茶,还是学赵曦那种清泡的饮茶法。

赵曦进来,韩琦也只是欠了欠身

不是主人,就没有迎宾的讲究。

太祖设计的这种带翅的帽子,实在没任何意义。能看得住朝堂上交头接耳,看不住背地里拜访交流。

赵曦没在意,在意也没办法。

不管富弼和韩琦,原本是在谈风月,还是论国事,在赵曦到来时,都停了话题,就等着赵曦吭气。

毕竟,太子殿下很少有私下走访臣工的先例,非紧急不可能有如此作为。

怎么说呢,当赵曦把来意说完,富弼和韩琦倍感受用。

这是琐事,也是太子殿下份内的,说与不说在太子殿下。

同时,这也是国事,涉及到两国外交事宜。

琐事和国事的界限,就在于太子殿下是否将此事摆在台面上。

就现在既定的对西夏策略,军卒因何冲突,都不会影响到既定策略的改变。

甚至太子殿下应该有了所有意外的处置方案。之所以微服私访富家,只有一点,就是表态,表明在对待西夏方略上的坦诚。

这就是让富弼和韩琦受用的原因。

接下来就是宾主尽欢了。

“战争其实是治政的延续,或者说是治政的手段。治政的终极目标是国泰民安安居乐业,要达到这一目标,就必须做到外无患,内无忧。”

话题由对夏方略说起,自然就会说到战争。

赵曦很不认同现时对战争的理解,或者说赵曦对战争的理解已经根深蒂固了。

对于富弼和韩琦所阐述的西夏反叛,以及燕云十六州对国朝防御的重要性等等,都不太认同。

在赵曦看来,这些观点的视界都很狭隘。

“富相,韩相,所谓边患的定义,对于边州的民生这点众所共知,曦也就不多言。曦想跟两位交流的是另外一种边患,或者说另外一种治政需求。”

“自古,每当中原分裂时,总有志士为大一统而努力。或许可以用尚武来定义,可曦认为,更多的是治政的需求。”

“抛开边疆安全需求,从治政而言。说易货之需,汉唐时航运不发达,西蕃与华夏之交易,依赖于陆路,这就需要有一条畅通的易货通道。”

“倘若一条商道上势力繁乱,就意味着断绝了这条商道。是故,才会有大一统的需求。”

“再说民生之需。黄河泛滥,一直是国朝,乃至历朝历代治理的难题。”

“偏偏治水是最需要整体考量的课题。治水是流域治理,而不是分段治理。”

“上游水患,下游受灾,上游治理,下游受益。这样的结果,就造成一条河的流域范围,有大一统的需求。”

“另外还有一种物产之需。如今国朝有羊毛纺织,这就对羊毛有了需求,大一统和分属各国的利弊是显而易见的。”

“更别说由于轨道的普及,炼铁炼钢以及石炭的需求大幅提高。而从现时发现的矿藏而言,东南匮乏而西北丰富。”

赵曦是早就想跟人扯扯这些想法了,国朝固有的观念是除了国朝,其他地方都是荒野之地。

这或许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说辞,但更多的是见识和认知上的问题。

赵曦的接触面决定了他的观点很难广为人知,就现在,也只是在整个护卫营里灌输。

而富弼和韩琦不同,他们若是能接受这种观点,也就意味有在整个国朝普遍认同的可能。

第二九五章 约斗

每一次跟太子殿下这样闲谈,都会有些收获。

而这一次太子殿下的观点更是他俩沉思。

国朝恐战,有屡战屡败的原因,同样也有无利可图的观点在支撑。

而太子殿下的陈述,却让富弼和韩琦像是打开了一扇窗,原来,还可以这样看战争的。

整个国朝对战争的认识,就是劳民伤财损兵折将,从来没有过从治政考虑过。

赵曦习惯用直白的话来阐述道理,所说的这些也真的不难理解。而且,已经有事实证明了他的正确。

一次南征,国朝缺铜和粮食需求同时解决了。而自安南以南,增加了十数个藩属国。

也是因为南征,国朝衍生了诸多的产业,税入更是逐年增加。

战争是治政的延续,或许说战争的终极目标是治政更合适。

在赵曦跟富弼韩琦扯淡时,高宜也带着五十名护卫营军卒到了都亭西驿。

馆伴使,得整日陪着,那怕是朝堂休沐,他也得陪着使臣游玩乃至饮宴。

一直就是这样的。只不过这次不同了。

第一次接触就是针锋相对的,哪还有携同游玩的心情

但馆伴使的职责,高宜又不得不在形式上完成。

有一点可以保证,毕竟是在自家都城里,不存在冷遇。

高宜心里有谱,也没想着气氛能和谐。

所以馆伴使跟西夏的使臣,就跟小两口生气一般,面对面坐在都亭西驿的厅堂里瞪眼。

看来很不痛快呀。

“这等军卒,大言不惭攻破贺兰山哼”

“一样一样,尔等也就能因国事互访来汴梁一次。要不出去多看看机会可不多。”

还是不习惯太强硬,面对西夏使臣针对军卒的言论,高宜并没有顺杆子爬,然后挑起争斗。含含糊糊的绕过去了

这不是禁军军卒,护卫营军卒那都是宝,他可不敢拿这些军卒斗气。

“高使,尔曾言百万军卒可抵我大夏贺兰山”

“吴正使,尔也曾言,三十万骑士可进我汴梁城”

不就是斗嘴嘛这个高宜不怵。

关于军卒的斗嘴最终还是会归到军卒战力上。双方往来还没几句,终于还是斗上气了。

“哼尔等军卒可敢跟我大夏武士比斗”

这这个他高宜真不敢应了。这不是禁军,他能做了禁军的主,即便就是伤了死了,他是文臣,也不会有多大责任,可这是太子亲军呀

早知道还不如带着禁军来。毕竟这西夏的使臣,在自家汴梁,就是有气也不可能随意斩杀自己。这不,只是说到比斗了。

自己还是胆子小了,结果话逼到这份上,让自己为难了。

“汴梁是都城”

“都亭驿也在都城”

这话赶话的,都亭驿前两天杀声震天,都知道的。高宜不得不去看自己的那个堂弟咦有门,看这意思是可以约斗吗。

“不知吴使欲如何比斗”

“生死不论”

得这事自己做不了主。

高宜在沉浸,似乎在考虑如何应对,其实是在等高敬贤吭气。

可惜,高敬贤没吭气,没法吭气,这是文臣的场子,基本的规矩他还是得遵守不能让西夏使臣觉得国朝没规矩。

高敬贤本来已经跟族兄说好了,有些事得自己做主。本以为得有个几天的胡搅蛮缠,才可能上升到约斗的地步。没想到这才第一天

早知道提前约定商量一下来。

殿下要求侮辱对方,或者说给西夏使臣的怒火加点料。

现在倒是个合适的机会,问题是没法言明呀。

“吴正使,出使我朝,所带军卒归汝指挥。而吾乃馆伴使,军卒属于临时差遣,并不归鸿胪寺所辖”

“不敢哈哈哈哈不敢就是不敢,找什么借口三十万骑士足可以踏破汴梁城门”

“吴吾大宋非蛮夷,文武如何统辖自有规矩”

要说斗嘴,国朝的文臣绝对以一敌十。

这三言两语,不但还保持着相对的强硬态度,还留足了回旋的余地,同时还不忘表达一下对对方的鄙夷。

翻来覆去的绕,尽费点口舌了,高宜越这样含糊,对方越是咄咄逼人,句句不离比斗。

“贤弟,可真同意比斗”

“可,不过在咱们都城,得按咱的规矩来。兄长,明日若对方仍句句不离比斗,可勉为其难允了,记住,一定是勉为其难的应了。”

“就以都亭西驿为界,将双方军卒各五十名置于都亭西驿内,以三日为限,三日后停战。”

还别说,今日这样胡搅蛮缠,会给对方传递一种胆怯的意思

兵者,诡道也。只要能有效杀伤敌方,就应该选择有利于己方的条件。

护卫营的教化就是这样,而高宜今天的斗嘴也恰好围绕着都亭西驿

赵曦知道了,也同意了。护卫营军卒是宝,不仅对他,对整个国朝都是宝。

若说是野战,护卫营未必是西夏骑兵的对手,若是局限在都亭西驿内部那就是另外一方景象了。

都亭西驿的驿官都歇工了,因为从明日起,整个都亭西驿将作为比斗场,或者说战场更合适,因为比斗是不论生死。

西夏人可能习惯了在野地里居住,或许是对国朝不放心。就是从驿馆搬出来,也没有舍得离开都亭西驿周围,还是散开了围着转悠还真没傻人。

这样的比斗,本来就限制了他们作为骑兵的优势,自然得防备着再被宋人给阴了。

比斗是以三日为限,范围就在都亭西驿以内。

宋国的都亭西驿,说白了就是大夏的专门驿馆,整个都亭西驿什么样,每一位来过宋国的大夏武士,没有不熟悉的,甚至比宋国的军卒还熟悉。

也就是说,没了骑兵的优势,他们大夏武士在地利上不吃亏。

明日才比斗,今日,大夏的武士已经在比斗场地内了

“明日比斗,我只重申一点这不是表现个人勇武的时候,必须遵循团队作战的宗旨。”

“另外提一点,三日,最终决定胜负的关键有可能是食物。干粮带足,而进入驿馆的第一要务是要毁掉驿馆的所有储粮”

在驿馆里作战,护卫营应该算是扬长避短了,胜是肯定的。赵曦不仅要求赢下来,还要求他们必须赢得漂亮。

第二九六章 扬长避短

护卫营的名声有,促成护卫营有偌大名声的却是国朝的禁军和安南。手机端htts:

国朝对于辽夏的恐惧,不仅存在于朝堂,整个黎民都对辽夏恐惧。

当听说护卫营要跟西夏武士比斗时,不管是朝臣还是黎民,在渴望胜利和担心失败的情绪下,都投入了极大的关注。

还只是寅时,都亭西驿的周围已经围满了人。从花腿闲汉,到商贾名流,从脚夫苦力,到士子官员,甚至包括相国寺的僧侣和樊楼的小娘子

“为何太子殿下未到胜劵在握还是不忍见护卫营军卒拼杀”

欧阳修时隔多年再次进入中枢,但有些内情他并不知晓。

这都亭西驿附近的酒楼里,富弼、韩琦、曾公亮,包括身体有些不妥的包拯都在,却没见太子殿下,欧阳修有些奇怪。

多少次,凡跟东宫或者护卫营有关的事件,太子殿下都会亲临现场的。今日居然未到

“约斗以三日为期。今日看不到任何结果”

“我等又何苦在此守着”

确实是,为何他们都在这个时刻就守在这里

国朝对战西夏,具体战绩如何,在座的每一位,心里都清楚。

此事,之所以丢开公务,全部集中在这里是怀着期盼而来的。

他们没有太子殿下对护卫营的了解程度,无法知晓在对战时的实力和方略。

这些相公们跟黎民是一样的,一样有忐忑,一样有期望。

“都亭西驿属于专门为西夏使臣所设,抛去往来国朝多次的使臣,即便是那些武卒,对于都亭西驿的熟悉也远远超过了护卫营。”

“稚圭所言极是。且,从昨日约斗成立,西夏武士未曾出驿馆,如今形成了西夏为守,护卫营为攻方的态势。”

富弼和韩琦的这番话,也算是解释了为何他们要守在这里的原因。同时,整个气氛也有些凝重。

在北辽内乱之时,朝廷对辽夏分而待之的方略,已经算是在政事堂达成了共识。

鉴于李谅诈反复无常的特性,这一次,朝廷已经在筹备对西夏的一场大战,相关征战的前期工作已经逐步推进这也是太子殿下、护卫营、新军这些年的成效,让诸位升起了某些念想。

可,一旦这次约斗惨败,别说是朝臣,就是他们政事堂的相公,也不敢保还有勇气赞同对夏作战。

这已经不单纯是简单的约斗,是左右近段朝廷工作重点和方向的节点

“太子殿下为何答应约斗”

欧阳修有点恼怒这般涉及广泛的事件,应该放在朝堂上议定,那怕是由政事堂商定也可以。

人多计长,商议时应该能考虑到约斗的各种后果和影响。可现在

“永叔,此事太子殿下征求过彦国和我的意见。多方考虑,还是同意了本次约斗。”

“西夏叫嚣约斗,若退而避之,虽可以避免大战之前失败的影响,可在军伍中会滋生怯战情绪。”

欧阳修翻了翻眼,很明显是不太赞同韩琦的说辞,可已经这时候了,又是太子殿下和东西两府主官商定的,也真不能再多言。

快卯时了,都亭西驿的大门开了,就是在对面酒楼的富弼等人,也能看得清大门内的情形。

五十名西夏武士,全副武装,标准的防守阵型把整个都亭西驿的大门堵死了。

按照约斗,场地为都亭西驿以内,也就是说,只要踏入驿馆的大门,就算是进入了战场。

西夏武士,没准备给护卫营留一丝余地,直接想在护卫营进入驿馆大门时,就开始厮杀

以有备战无备唉胜算不大呀。

那怕是护卫营装备精良,个人技战术优秀,驿馆门庭就那么大,在进入驿馆的一瞬间,对于西夏武士而言,一直是以多打少。

“彦国、稚圭,这就是尔等赞同的约斗”

欧阳修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个护卫营倒在驿馆门庭的景象

护卫营军卒的战力,这些年不管是对外作战,还是对内平乱,不说跟辽夏的对比,单从国朝内部而言,绝对是最优秀的军卒。

就这么,在太子殿下和两位相公的草率决定下,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就要被残杀了,

“永叔,莫急,且看下去”

曾公亮不算知兵事的相公,但要说对火器的了解,满朝堂也没有能比得上他的。

“明仲”

“如此集中的阵型,别说五十名,就是一百名西夏武士,也不够承受一颗火药弹的杀伤力”

也是呀都还是被惯性思维束缚了。

高宜来了,坐着符合朝廷六品规格的新式马车,踢踏踢踏的,慢悠悠的来了。

他身边还是五十名军卒

高宜在驿馆的大门前下了马车,探头朝门内看了看,然后退回来,跟西夏那个叫吴宗的正使,面对面站着。

“卯时已到,高使可令尔等军卒进入了。”

吴宗瞄几眼驿馆的大门,再扭头看看这些宋军军卒三日吗嘿嘿,真不用,半日就可以结束了。

他不信由五十名大夏武士守着的驿馆大门,会被五十名宋军军卒攻破。

即便是攻破,也不会影响约斗的胜负。

“吴正使,我大宋军卒已经进去了”

“什么”

“莫惊慌。约斗并未规定必须由驿馆大门进入,就如没有约定尔等可以从昨日就守在驿馆一般。”

高宜这时候的感觉特拽虽然这不是自己定下的策略,可由自己当着西夏使臣面说出来,他都能找到是自己拟定的感觉。

吴宗要上前最起码得告知那些军卒,宋**卒已经在里面了。

“吴正使,莫非你也是参战的军卒”

就在这时候不需要在多嘴了,也就是卯时刚过,也正是约斗开始的时间。

驿馆的西北方,突然就冒起了浓烟

“那是驿馆的厨房,以及粮食储备之处。护卫营军卒”

不用说了,酒楼里在座的都是明白人。

这时候,就连欧阳修都看到了赢下来的希望。

扬长避短,避实击虚,声东击西别看只是一个进入驿馆的环节,就这么一个细节,运用了许多兵者诡道。

三日约斗,可在开始之时,护卫营军卒就直接毁掉了粮食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二九八章 狄汉臣尚能饭否

已经没意思,当诸位相公听完富弼的讲述,再看看西夏武士隔一阵,就会在驿馆大门里喊叫半天。这场约斗的胜败应该有谱了。

都不是闲人,若不是担心约斗会影响当下的朝堂重事,这几人没人会来凑这热闹。

现在嘛,从那些烦躁的西夏武士身上,已经差不多看到结果了。

所以,他们也该着回去了。

“那是狄汉臣”

酒楼包厢是关闭的,相公们出了包厢,正待下楼时,韩琦无意中瞥了一眼被店小二推开的隔壁包厢门,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狄青狄汉臣。

狄青是陪着护卫营的教导过来的,他是真正的武将,也是跟西夏作战多年的武将。吕公著等人邀请狄青过来,就是想让狄青给分析分析过程,从而知晓结果。

不论吕公著韩缜,还是苏颂王陶,都对军伍之事不擅长,这些年有个一知半解,也比不上狄青在军伍上的造诣。

太子殿下的侧妃段氏,今日要生产了,顾不得过来。所以,他们几个把狄青拽来了。

在听到韩琦的话后,欧阳修便直接推开了包厢的门

朝臣们都知道,狄青最终被贬黜,是因为他欧阳永叔的奏折,可又有谁能明白他欧阳修的良苦用心。

当初他用了大半篇幅阐述狄青“自初掌枢密,进列大臣,当时言者已为不便”的争议,和狄青为“军士所喜”的原因,并为他辩解和开脱,“然则青之流言,军士所喜,亦其不得已而势所使之然”也,以消除官家对狄青的猜疑。

然而,官家是什么样的人,官家从来就不是个坚定的性子,从庆历年就清楚了。

再说功臣遭忌的现象代代有,不急流勇退的,大多没好下场。

因此,欧阳修不得不进而言道“深恐因此陷青以祸而为国家生事。欲乞且罢青枢务,任以一州,既以保全青,亦为国家消未萌之患”。

并且在奏章之中,反复三次“乞”,“且罢青枢务,任与一州”,为了就是促使狄青早一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其苦心明眼人一看就明了,狄青在那种情况下还不思退的话,必有性命之忧。

当他听说狄青在信阳患背痈并危在旦夕时,欧阳修曾懊恼过或许狄青留在京师,便不会有此劫难,也不至于让国朝失去这一员大将。

再后来,却是狄青因病致仕

欧阳修当时是见了狄青的模样的,使他更有了罪恶感。

“汉臣”

欧阳修喊出的话还带着颤抖。时隔多年,再次看到一个健康强壮的狄青,又是国朝对夏作战的前夕,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这应该不是情感,文臣的情感都在诗词里抒发完了。之所以有这样的情绪,多是因为国战思良将。

不论是郭逵,还是种谔,以及折家的折继祖,整个西军中,真正让朝廷放心的,唯有狄青狄汉臣。

“欧阳相各位相公安好。”

刚起身准备跟欧阳修打招呼,结果一溜相公鱼贯而入。

从看到欧阳修,狄青已经起身了,还是恭敬的站着。

狄青看到文臣就发怵,特别是这群相公们,哪一个都让他心悸。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事了。

一干相公,就是吕公著他们也都乖乖的起身了,虽然没狄青那心悸的感觉,该有的恭敬没少。

相公还有相公的做派,一点也不客气,大咧咧的就把几位的座位给占了

“护卫营都喝清茶”

“回相公,清茶还原茶之平和清静之本源,饮茶如修性,茶道即人道。”

一般情况,只要赵曦不在,属于护卫营的事情都是吕公著解说。

张罗着伙计另外上了茶具,又忙乎着给诸位相公泡了新茶

一时间整个包厢里安静了,仿佛都在体会茶的清香一般。

“狄汉臣,尚能饭否”

韩琦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让狄青骤然紧张了。

对于韩琦这孙子,他是真有些恐惧。一个文臣,当众斩杀自己手下大将,一点含糊都没有。关键是他坑起将士来也不含糊

“汉臣,莫怪稚圭言语无礼。如今国朝与辽夏之事,算是众所周知了。”

“太子殿下多年筹划,护卫营练兵多年,今日又遇这等事”

富弼指了指驿馆的方向,继续说。

“战事恐避之不及。一旦有战事,虽汉臣致仕,稚圭之意,想知道汉臣是否还有征战之力”

尚能饭否的典故,狄青还是知道的。少时,庞老相公就教导自己多读书,廉颇是武将,他的典故狄青还是清楚的。

不过,还是很感激富弼的解释。

怎么说呢,反正韩琦问一句尚能饭否,狄青很害怕好像自己是有意隐瞒一般,如今才逮了个正着。

“回相公,恢复不久,遵太子殿下令,目前正做那个恢复性训练。待他日,做一禆将可胜任。”

狄青的个性,自然不会说满话。

就他这一句,在座的都明白,就连韩琦也颔首

“汉臣,如何看驿馆约斗”

“回韩相公,结合太子殿下率领护卫营的所有战例,以及这些年对护卫营作战理念的了解。”

“青以为,今日无战事。入夜之后,护卫营会展开连绵不断的骚扰,只要是西夏武士如此聚拢,护卫营就只会骚扰。”

“先不说三日不睡并无食可吃的结果,就说连续骚扰对军卒心境的影响,这样的做法会让军卒承受莫大的压力。”

“这还只是五十名,若是一厢之军,甚至会导致营啸。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为兵事上策。”

“至于高指挥使等人会不会这般运用,青无法判定。”

若是以前,狄青可能会选择有利地形,摆好了阵型,以国朝步卒优势与西夏武士对攻。

现在他不会,这些年泡在护卫营,太子殿下的很多想法做法,让他接受并改变了。

现在的驿馆,护卫营已经抢先进入,并断了粮食,又跟搜索者周旋,这些已经具备了太子殿下所言骚扰战的基础。

分兵,轮替,日夜不停的骚扰,直到西夏武士彻底崩溃的那一刻

甚至这样折磨他们到第三日,都不用费劲,随便都可以全歼的

全歼狄青想到这,脸色突然变了变。高敬贤等人会不会真的存在这般心思

第二九九章 被动和主动

狄青注意不到,在他讲述这番话时,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那怕是表情,也被人看的仔细。手机端htts:

“汉臣,可有未尽之言此时吾等是旁观者,也是闲聊,并非正式奏对,也非朝堂。”

虽然嘴里说的是闲聊,可就富弼一人问话,其他人都没插嘴的情景,根本就是朝堂的质询的规矩。

狄青看了看,看了看所有人,重点在吕公著脸上停留了

吕公著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他明白,狄青是猜到结果了。不过无所谓,也就三天,就要揭晓了。

早一天让相公们清楚了,也能早一天做准备。

“回相公,青判断,护卫营军卒很有可能会在第三日,或者三日内全歼西夏武士”

这应该是肯定了,或者说太子殿下定下的方略就是这样。

其实,赵曦并没有这样要求,他只是要求侮辱西夏要加码,至于手段,直接交给下面人了他们也该担事了。

全歼西夏武士,是护卫营的教导和指挥使共同拟订的策略。



不管是富弼还是韩琦,亦或是曾公亮欧阳修包拯,在听到全歼二字时,都严肃了,没有了一点看热闹的心思。

国朝对战西夏,歼灭五十名西夏武士,这是要按大捷奏报的

关键是现在,朝廷虽然在筹备对西贼作战,可毕竟还只是筹备阶段。而驿馆一旦全歼五十名西夏武士,就意味着,对西夏的作战是一触即发了。

“殿下何在”

韩琦嗓音有些提高了。

“回相公,在东宫。”

不管了,或者说这里已经没必要管了,这时候必须得让太子殿下全盘托出了。

这么大的事,太子殿下居然一个人谋划,然后一点一点的把朝廷拖进他需要的局面里,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愿做出应对

段氏生产了,母女平安。赵曦只要在汴梁,自家女人生产时,他都会留在内苑。

帮不了什么忙,就是那么个意思。

儿子已经四五个,还没一个姑娘,当听到段氏产下一女时,心情倍高兴他一直,从前世就羡慕有一个女儿的。

“殿下,官家唤殿下到垂拱殿殿下,相公们好像急匆匆的从驿馆那边赶来了,但皇城司的奏报,至今尚未出现伤亡。”

这传话的小太监挺有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的杨健。”

赵曦没在吭声。相公们从驿馆回来,没有伤亡,却急匆匆的回来了这又是几个意思

“殿下,驿馆约斗可是要全歼西夏武士”

什么意思赵曦很想问问,如果是在约斗中,护卫营军卒被全歼,或者是禁军约斗被全歼,他韩琦会不会这般着急

不就是杀几十个西夏武士嘛

“韩相公,曦有所不明,既然约斗是生死不论,全歼和杀掉一两个又区别吗”

“护卫营军卒五十对五十,若做不到全歼,我到要问问高敬贤种谊几人,这些年都干什么吃了”

即便不是他赵曦定下的策略,他也认下了。他不认为全歼有什么不合适。

“殿下,糊涂啊如此这般,与西夏邦交再无回旋余地,大战一触即发。在此五十名西夏武士中,西夏勋贵子弟为多数,甚至西夏王室、后族,以及野利氏、没臧氏都有”

这是惯例,来大宋做使臣,是见识大宋繁华的机会,历来都是西夏勋贵子弟掺和的。

说是见识,很有可能是为了激发他们掠夺之心。

“哦韩相公,高敬贤、种谊以及折可行,算是国朝勋贵否国朝军卒若有伤亡,朝堂是否也会对西夏宣战”

这问题韩琦没法回答。很显然,即便是这五十名护卫营军卒被全歼,照惯例,朝堂也不会因此而对西夏宣战。因为,只是死了些军卒。

如今即便有所不同,会有战,也是在一切准备停当以后的事。

而西夏在知晓了军卒被全歼之日,就是召集兵马开往边境之时他们习惯掠夺,就粮于敌,甚至连自己的子民和部落也抢劫。

他韩琦还不至于跟太子殿下扯个谎

“不确定是吧那我就想问明白了,同样的情况,为何国朝和西夏会有不同的选择”

“殿下,稚圭之言并非体桖西夏武卒,是考虑朝廷准备不足,战事一旦展开,麟府、秦凤以及环庆等地百姓会骤然受到冲击”

富弼帮着解释。韩琦不是没有对付赵曦的托词,是他自己也清楚,他真正说这些的原因是什么。

他清楚的记得,在好水川之战结束,他回到秦州时,路边的老妪问他你回来了,我儿子呢

那一句问话,至今他忘不了,也就是忘不了近十万军卒惨死的战争。

从某种意义上讲,整个朝堂,最为恐夏的,是他韩琦

“殿下,对夏作战非同小可,吾等赞同殿下所谋,也在积极准备。可约斗一事,很可能导致战事仓促”

韩琦似乎也冷静了。毕竟,在政事堂,对夏作战已经达成共识,近段也在为此忙乎。

“韩相公,诸位相公,曦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殿下请直言。”

“如今朝廷在备战,只是在小范围内达成了对夏作战的策略。曦敢问一句,一旦朝廷的诸多事务准备就绪,将战事放置朝堂商议,快速达成一致的可能性有多大又能在多久的时间内达成共识”

“说实话,就如今朝堂的议事模式,曦以为拖一两个月后做出决议算是利索了。”

“人人都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那么,朝堂拖一两个月再议定出征,对于将士们而言,算不算再而衰,或者三而竭”

“甚至很有可能朝堂商议很久,被西夏称臣,或者其他什么放低姿态的行为,而导致整个宣战胎死腹中。”

“国朝习惯了被动作战,习惯了别人找麻烦时合理的还击。所以,在已经备战的前提下,曦不想一次又一次的衰国朝将士的心,不得不出此下策,以约斗全歼来激怒西夏,从而达到国朝再次被动作战的表面事实。”

赵曦今天有些冲动了,也是他心态上的变化。

在自己女儿诞生那一刻,赵曦突然想到,按照历史进程,再过几十年,他的后人,那些宗族女子,无论老幼,将会作为战争赔偿,被北人带走

他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三百章 这才是就绪

赵曦说的是假设,但这种假设最有可能成为事实。手机端htts:

虽然如今的政事堂是在备战,若真的出现一些让国朝倍儿有面子的事,这战事还真有可能不了了之。

就是他们几个,到时候也未必还能坚定作战的心。

如今,北辽内乱,西夏同盟北辽之事泡汤,那么西夏在这时候,很有可能会把爪牙缩回去等抽机会再伸出来挠人。

而这时候,倘若李谅诈看得清形势,直接上表称臣,甚至接受国朝的赐封,那怕在事实上并不改变什么,朝堂一样会一边倒的接受西夏的诚意

赵曦的一番话,整个垂拱殿都陷入沉思,就连他老爹,也似乎很有感触。

别说臣工,就是他赵祯,一旦西夏称臣,他也会选择停止劳民伤财损兵折将的征战主要是那事太揪心,根本没一日安稳,也没一次捷报。

战争,伤的太多了。

“殿下,如此这般,可就能激怒西夏先挑起战事”

“曾相公,倘若挑不起战事,吾等也无须操心,继续按部就班的推进即可。必要时,我会另想办法促成战争。”

如今各方势力的态势,赵曦也不确定西夏就会真的选择战争。

据皇城司奏报,去岁,李谅诈曾因唃厮罗与北辽龌蹉,李谅诈曾对唃厮罗出兵。

虽然兵败青塘,可不得不说这个李谅诈是个会判断形势,并精于选择时机的人,还是个特不要脸,反复无常的人。

檀渊之盟以来,国朝和北辽关系一直挺和谐的。北辽内乱,会不会让李谅诈滋生可以对国朝大规模作战的心思,赵曦无法判定。

但,一直以来,西夏对边境的骚扰就没断过。这也难怪,对夏作战,除了守城击溃,国朝还真没可以说得过去的胜绩。

其实这一次,赵曦有十足的把握,让西夏挑起战争。

只是在这时候不能说的太明白。

富弼是清楚的,关于薛向操作的粮食和羊毛交易事宜,也在逐步推进。

一旦这次约斗不能激起西夏作战,那无非是加快一下粮食和羊毛交易运作的进度而已。

现在,对西夏粮食交易的商贾,除了工坊城,已经所剩无几了因为他们不需要羊毛,纯粹的贩卖粮食,已经没多少赚头。

这也是赵曦另一手的准备。

“殿下,此次征战,胜算几何”

来了,终于回到了最核心的问题,这应该是整个政事堂,包括他老爹最为关心,也最为担心的事。

“不是灭国之战,只是一次规模以上的战事。西夏不是倾国而动,国朝也不是倾全力而为。”

“这样的战事,相对于多年训练的新军,以及一直处于边境前线的西军而言,取胜应该不是难事。”

“更何况,如今的新军装备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西夏又对火器认知不足。诸多因素结合,取得一次大的胜利也不是不可能。”

“最低估计,新军参战,配合西军,可以确保不会出现太大的溃败之事。”

赵曦这已经是很谦虚的说辞了。

虽然没有真正见识新军的作战能力,但练兵日志他看过,轮训的护卫营军卒,对新军的评估一致,就说明新军应该有一战之力。

这个一战之力,在赵曦的概念里,是想还西夏一个好水川之战的结局。

“殿下,征战非易事,西夏又非安南可比。为何不待些时日,等万事俱备后,再议征战,如此也可万无一失。”

“曾相公,没有任何事是万无一失的,更何况征战。准备从来不会万事俱备,完美是一种假设,任何时候都会有不足。”

“只要事情开始时,那就是准备就绪日。”

“如今,轨道主线完成,运兵和淄重都可以大量的缩短时间。新军备已经装备近二十万军卒,火器运用也达到了熟练程度。”

“而且,内苑食品厂制作了将近够二十万军卒三月食用的新军粮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万事俱备了。”

没有充足的准备,赵曦不会傻不愣登的挑起战争。败一次不算大事,就怕再败一次,整个国朝就真一点胆也没了。那就不是二十年不言兵事的事儿,而是直至国朝被灭亡,也不会再有战事了

“殿下,新军粮又为何物殿下可知军粮事宜非同小可,又怎么随意创新。”

赵曦发现韩琦应该是最矛盾的一个。

怎么说这老头呢,估计最想教训西夏的是他,可最怕跟西夏挑起战事的也是他。

这样的心境,导致他更想将战事准备做到极致

“就是饼干,是饼干的另一种形式。饼干已经经过多年的验证,已经无须多言。而此类饼干,放置半年甚至一年仍然可以食用。”

同时,赵曦摆了摆手,王中正便飞速往内苑跑。

“殿下,一旦开战,需要征集民夫几何调集多少军卒开放多少粮食储备这些均非短时间可以准备妥当的。可约斗完毕,战事很可能在短期开始。”

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了,也就把话题放在如何能打赢这场战的层面了。

“诸位相公,本次征战,不需要一名民夫参与,所有淄重的运送,全数交于工坊城的运输队。”

“因为新军淄重与传统军械不同,除了火药以外,其他军械也不宜使用民夫运送。”

“至于调集军卒,除新军外,只需要西军配合即可。军粮更是如此,不需要开放储备,全数交于工坊城。”

赵曦在一开始,就是把轨道兵、工坊城劳役以及整个运输队,按照后世工程兵训练的。

赵曦之前所有的产业谋划,说是谋利,倒不如说那是一个军备的完整产业链。

石炭、铁矿、炼钢、火器、饼干、睡袋、轨道、运输等等,这所有的一切,没有一样不与战争关联,最起码在现在,所有的产业,都随时可以为战争服务。

同样,富弼韩琦等人也不是易与之辈,在听完赵曦的话,再在脑子里把赵曦这些年所做的事连贯起来原来在很早以前,太子殿下就在谋划着这一次的大战了

吃食饼干是吃食。军转民反倒是军民两用。轨道运输之利倒不如说是更便于军备转送事宜。

相公们嚼着压缩饼干,这一时间,真的是百感交集。

尚武又怎样这时候,太子殿下的产业链,已经完全可以撇开朝堂,自行完成一次大的征战了。

这才是真正的就绪,太子殿下为实现抱负,算是基本就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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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一章 帝王和相公的挫败感

这时候,整个垂拱殿的人,除了赵曦本人,从他老爹算起,富弼、韩琦、曾公亮、欧阳修、包拯,这算是整个国朝的顶层决策人了,这一刻真有点五味杂陈。

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嫉妒,反正都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太子殿下从很早时,一点一点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折腾,到此时,才显现了整个谋划的全局。

若不是这一次太子殿下要显现,不得已将所有布置串联起来,他们还是看做是一个个分离的事务。

如今,从现在的结果去看,整个发展的脉络相当清晰。

从护卫营的成立开始,太子殿下就一步一步在推行他这个宏大的设想,甚至几次朝堂臣工无意识的设置障碍,反倒是促成了太子殿下的完美布局。

可偏偏每一步的推行,都让朝廷无法阻止,也无法拒绝,还得积极配合。从帝王到相公,再到朝臣,无一例外。

南征,解决了国朝缺铜和粮食供应不足的弊端,同时,太子殿下利益均沾,招揽了大量的臣工参与了铜铁矿的开发。

然后是轨道,尽管朝堂设置了障碍,并几经周折,最终还是让太子殿下做成了。

还一次又一次的为朝堂解决了冗兵之弊。无法拒绝的

甚至最早的吃食,都是相公们帮忙的。

可太子殿下的所有事,没有一样不是有利于国朝的,也没有一项损害到帝王、相公以及整个朝堂臣工的利益,反倒是人人得利,甚至黎民百姓也得利。

就在人们不知不觉中,在潜移默化中,到如今变成了如此的庞然大物

这一阵子垂拱殿很安静,甚至嚼压缩饼干的声音以及吞咽声都能听到。

赵曦清楚,很多事需要他们消化

很震惊吗或许吧,不连贯起来没啥,一旦连贯了,确实有一点震惊。

不过赵曦觉得无所谓,已经到了这地步,大体轮廓成型,是不是显现都无所谓了。

这程度,已经不是那个相公,那个朝臣可以改变的了。不仅仅是既成事实,更可怕的是既得利益,整个朝堂的臣工,乃至国朝本身,就是老爹,所有人都是既得利益者。

除了他赵曦,有谁还能动的了

饼干味道不错,赵曦也嚼了一点,真的不错。

国朝做吃食,还真不是赵曦这半把刷子能比的,他无非只是提出个理念,那群护卫营工坊的妇人们,就做成了这种堪比后世的压缩饼干毕竟,最终食用这些饼干的,都是她们自家的亲人。

这其实才是赵曦所有谋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把征战的军卒和制作军备的工匠联系起来,只有自己人才会去真正疼惜自己人。也只有自己人,才会拼命保护可以让自家人保命的军备。

夫妻、父子、母子、兄妹、姐弟等等,这种最亲密,最直系的关系,让整个军备制作体系跟使用者严密结合,不但是可以保证军备制作的良品率,更重要的一点,是可以避免任何一名军卒叛逃。

“殿下,此军粮成型于何时”

味道不错,还顶饱,虽比不起饼干,也不逊多少。

富弼有猜测,想从赵曦口中得到证实。

“十多年吧,与饼干制作差不多时间。当时是因为刘毅那个憨货,当日产出的蛋糕有些多,诸位也知道,蛋糕存放困难。”

“一般而言,水分多寡是食物是否腐烂的因素之一。曦当时只是尝试,经过验证,确实可用。至于口味是护卫营工坊所为。”

做个解释吧,否则没法说清楚,这个借口还算能说得过去,也是事实。

“为何如今方公布”

这话那时候老包好像还没进汴梁吧否则不会这样问。

“包公,当时的朝堂是二十年不言兵事”

没人注意赵曦为何喊包拯为包公,都被这句话羞着了。

富弼韩琦,欧阳修曾公亮,当时都是在中枢的,二十年不言兵事的策略,也是他们拟订的。

其实,那时候,就是赵曦也知道,真的不能言兵事。

说起来,当时的政策并不算错,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

“殿下,三司使会如数拨付压缩饼干的钱粮,还请殿下在本次征战中,所有的军卒别有区别,一视同仁。”

禁军的俸禄跟新军没得比,即便是西军也如此。可一旦战事开始,都是为国朝征战,在军卒装备上再有所不同,军心不稳。

“还望诸位相公放心,此前,轨道试运行以及运输队,已经在全力运送军备,可确保在开战前,所有的军卒一律装备完成。除军械和训练的差异,其他无异。”

别说护卫营有种谊和折可行,就是没有,赵曦也没想着区别对待。

这是战争,最忌讳不公平。

“殿下,三日三日约斗过后,一切都需要加快筹备,军卒调动与淄重运送需要同步进行。还是有些仓促呀”

事已至此,这时候也只能被太子殿下拖着进入战前了

“回韩相公,所有受训之军卒,因轨道铺设完成,可三日内抵达汴梁,七日到达战场,且不会是疲惫之师”

轨道,真正的作用在此时才算是真实体现。有利于国防和统治,这才是交通连通的作用。

一旦轨道在国朝范围内形成网络,到达任何一个边州,对于新军都是日的时间,还是随时抵达随时征战。

就这样一问一答,从军卒到军备,从粮草到淄重,从将帅的使用,到整个战争的方略这一次的责问,成了一次最有效率的奏对。

最后的结果,让各位相公很沮丧,仿佛在这一次的大战中,他们就是人形的图章,只需要发布诏令即可,别说是对战场指手画脚,甚至连前期谋划,都只需要按照太子殿下既定方略即可。

所能做的,无非是查缺补漏多久了,朝堂没有过这样的情形。

唯一的遮丑布,是太子殿下将所有的谋划和盘托出,并请求一律以政事堂的名义,形成朝廷诏令。

这是必须的流程,但太子殿下所表达的意思是让这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政事堂议定的,而不是他赵曦一人谋划的。

利益均沾,这是赵曦做事的一贯原则。

一场大战,那怕是你算计的相当周全,可最终还是需要人来执行。

赵曦希望自己把能舍的舍出去能换来一个同心协力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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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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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备战事,以一种似公开又似保密的方式在推行。

各相关人员,各有关衙门,都接到了政事堂莫名其妙的任务

朝堂是怎样的状态,相公们很清楚,公然对夏宣战,很可能会变成一次纠缠的朝议。最终除了把整个军机泄露以外,还未必成事。

国朝的朝堂就是这样,最起码现在是这样。

帝王、相公、朝臣,是构成整个朝堂议事的决策层,太祖设定的相互制衡,又有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个名头,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个为自己谋私利的仗凭。

帝王有唯一性,却可以被臣工们逼迫的改变任何决定,甚至已经成文的圣旨,都可以被封驳。

相公和朝臣,虽然有贬黜的方式,可每一次的贬黜都是本官和职衔的提升。似乎国朝的官员只可以升,不可降士可杀不可辱,不能杀自然更不能辱

就是这样操蛋的朝堂

都亭西驿。

西夏武士忙乎快一整天了,转遍了整个驿馆,愣是没见到一个大宋的军卒

“高使,以烧毁驿馆粮食,制造军卒在驿馆内的假象,从而蒙哄过三日约斗之期打的好算盘呀”

吴宗也被自家武士的叫嚣的烦了,一次又一次的找高宜证实,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大宋军卒就在驿馆内。

然后,西夏武士又来一次搜索

最后,吴宗直接否定了大宋军卒进入驿馆的可能。

“一、二、三四十八敢问吴正使,倘若我大宋军卒未进入驿馆,为何尔等武士会有减少”

其实高宜也有些怀疑,只是他在刚才接到传话,让清点一次西夏的武士。

他以为是有人发现西夏武士备多了,没想到是少了这就更有话说了。

“咚咚”

也就在此时,驿馆大门的围墙边,突然被抛出来两具尸体没错,是尸体,丢出来没音,跟丢死物一样

“啊啊”

这下真不用再继续证实了。西夏武士嗷嗷叫着又窜进去了

“太子殿下亲军,个个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怎是西贼可捕捉的”

“各位请看吧,待三日后,肯定是我大宋军卒胜出”

“就这么大的驿馆,这西夏人也太笨了,居然找不到那可不是一两人,是五十人呢”

“藏着干嘛倒是打呀”

“懂个屁,只要能赢,用什么方式不行干嘛硬打再说了,这硬打,到底能不能赢还不好说呢。”

“赌约好像没规定,只说驿馆内就这样好,我买了三贯护卫营赢的”

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大,再说这又是一些武夫的争斗,议论起来想怎样说就怎样说

这还是太子殿下亲军,若是贼配军,还指不定说什么呢。

普通人不会考虑这约斗会有怎样的影响和结果,他们纯粹看猴戏,当玩乐汴梁的猴戏多了,武夫约斗而已。

高敬贤趴在驿馆正堂的大梁上,透过斗拱的间隙,恍惚能看见驿馆大门口的情景说好的晚上行动,这是谁已经动手了

五十名护卫营军卒,是按五人一组分开的,这样便于隐藏。

初步拟订的策略是袭扰战,就如狄青分析的那样,只不过是将万尹山演习的做法做了微调。

目的是不间断袭扰,确保自身安全下,尽可能袭杀对方。三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待最后,甚至可以随意斩杀对方。

这是护卫营第一次自主作战,第一次在没有太子殿下这个核心主脑之下的作战。一开始,他们几个就商量好了,必须全歼,所以采用了最为稳妥的作战方式。

高敬贤没跟西夏武士交手过,从心底里是有点不踏实。而折可行、种谊跟他不一样,他俩是边境前线长大的,整个家族,连续几代人都在不停的与西夏作战,对于西夏武士的熟悉程度,比高敬贤高的多。

关键是仇恨也比高敬贤要浓,所以,他俩在见到有绝佳的机会时,绝不会放过。

早先已经拟订好了,每杀一个西贼,就跟墙外的联络一次,以便在合适的时机,由高宜装逼

高敬贤有点后悔隐藏在驿馆正堂了,虽然这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晚上行动也方便,可就是想白日里袭杀有点难。

每次西夏武士搜索,路过正堂也只是进来瞄一眼空荡荡的正堂,没必要浪费时间。

有几次,高敬贤都想把末尾的杀掉,还是忍住了不能因为自己的冒失而坏了整个计划。

这一次西夏武士又来了,还是来了不走了。

“一天了,一口饭也没吃,再这样下去,都不用宋军,咱们自个就倒了”

“不能等了,得把他们引出来”

“问题是,所有的房间都搜了,根本就没见着人影。”

“实在不行咱们就得分兵”

“好今日天时已晚。明天一早,将战马牵出来,骑马搜索。这样即便存在对方以多对少的情况,有战马,咱们也能很快支援。”

把这正堂当作议事堂了,还一本正经的谈论起来了。

说真的,若不是一开始对方想着在驿馆大门口对战,又一而再的被激怒,应该从开始就施行骑行分兵方式,守住驿馆各个要点,护卫营还真无机可趁。

关键是,约斗,太子殿下要求不得使用火器在自己的京师里,大规模使用火器,这是从护卫营对火器使用的绝对禁忌。

听着西夏武士的商谈,高敬贤也在琢磨或许今晚的行动该做些调整了

原本拟订的,是今晚展开袭杀,少量袭杀,逐步给对方施加压力,从身体和精神上给予对方双重折磨。

现在嘛

入夜后,护卫营军卒从一个个的潜伏地点钻出来,也同样来到了正堂惯性思维,不管护卫营还是西夏武士,都把此处当作议事地点。

“第一夜,西贼尚未疲惫至极点,值守肯定有安排,袭杀的成功率并不一定高。”

多年交手的经验,种谊和折可行在对战西夏时,从来是慎之又慎。

“二位,西夏人决定明日起,进行骑行搜索,从而做到相互呼应,又能支援及时。我等是否应该在战马上做文章”

“你的意思”

“惊战马,踏驿馆,乱人心,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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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三章 惊马

对于战马,只有与西夏作战过的军卒,才能明白它的作用,也才会真正稀罕战马。https://

高敬贤属于没有这种体会的人,虽然出身将门,却从来没有参加过对夏或者对辽的作战。

不是他不想,也不是家族保护,是在他有机会参战之前,已经进入了护卫营。

将门子弟,很少有没有职位而作为纯粹军卒去参战的,甚至都不会是都指挥使这个级别……毕竟那都是做炮灰的角色。

折家和种家除外……他们两家世代驻守边境,自家儿郎的职位,全凭军功挣上的。

所以,在如何处置战马的问题上,三人有分歧……

“寿翁、遵道,吾知二人对战马如何看待,可驿馆战马并非国朝战马,皆为西贼之物,战马也并非赌约。”

“既然定为袭扰战,战马也是可利用之物。况且,说不定受惊的战马跑出去了,还有可能让我等护卫营军卒收拢,从而成为我们的。”

高敬贤脑子里就想着西夏人商量的骑马搜索的决定,一旦西夏武士骑马搜索,能很大程度上节省体力……这样全歼的目标就会有很大的不确定。

至于输,还真没考虑过。

高敬贤说的是事实。爱马是一回事,可为敌方保留战马又是一回事……

子时刚过,护卫营军卒全部集中到了马厩这边……西夏武士累一天了,安排了轮替的看守,估计这时候睡的最沉。

“每人两匹,最好能在同一时间把百匹战马惊了……”

“敬贤,是否应该先赶出去几匹战马,先让整个驿馆乱起来,让西贼都起来,然后再……”

这办法好!

深夜,那怕是一点声响,也能传很远,更何况还是在驿馆内。

当四五匹战马嘶鸣,紧接着快速奔腾起来时,西夏武士就被吵醒了……

就是睡的再沉,还有值守在呢,所以,整个驿馆便被嘈杂声填满了。

“成了!行动!”

护卫营军卒还待在马厩里,每一人左右都挨着马屁股,手里攥着军刺……

在一声行动喊完,所有人手里的军刺都刺向了马屁股……这不是拍马屁,是刺。

然后,那种让骑兵心悸,盖过了前院嘈杂声的嘶鸣,在一刻响起来……这声音已经不仅限于驿馆内能听到了。

“他们在马厩……”

“快!快!快!向马厩聚集……”

西夏武士也是把约斗当作战事的,虽然都入睡了,可都是和衣而卧,甚至武器都在手边。

在第一声战马嘶鸣时,已经都警觉了,再听到如此多的战马嘶鸣……不用问,这是宋军在针对战马。

先是粮草,然后战马,倘若这两样都被宋军得逞,这约斗就彻底输定了。

所以,五十名西夏武士,根本不用号令,在听到战马嘶鸣的那一刻,就全部往马厩方向集合……

可惜,这是一群受惊的战马,已经不再是他们日常那种训练有素的状态,是被军刺扎了屁股的战马……

不知道万马齐喑的场景会是怎样,但就这一两百匹受惊的战马,被刺痛激发后,疯狂奔跑的那声音,又在驿馆这街巷的空间里……真的相当惊人!

战马嘶鸣和奔腾的声音很大,甚至整个汴梁外城的西区都被这一阵马蹄声惊醒了……

“这是……”

高宜哆嗦着站起身,扶着驿馆的墙体,都能感到震颤。

他是可以回自家休息的,可驿馆被双方军卒围着,他又是朝廷的代表,人家西夏的正使可以露宿,他就不得不跟着在这熬着……三天呢,没想到第一夜就这样了。

“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哈……高使,我大夏武士是马背上的武士,这才是该有的方式!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吴宗在听到第一声战马嘶鸣时,就起身来找高宜了。

他以为,这该是他们西夏武士走上正确道路的时刻……

骑兵呀!这要真是西夏武士骑马追逐,就是护卫营军卒也跑不过战马呀!

高宜更加哆嗦的厉害了,不是因为恐惧马蹄声,而是考虑这事的后续……

护卫营,那可是太子殿下亲军,若都折损在这里,他这个馆伴使……关键是,还有他高家的将才在里面!

完了!真的完了!

天黑,看不到高宜那煞白的脸色,可腿脚明显不停使唤。

西夏的吴宗已经转身了,移步到驿馆的大门,想第一时间看到大宋军卒被西夏武士追逐的场景……可高宜,缓了好几下,才勉强能迈开腿。

整个围着驿馆的军卒全醒了,都侧耳倾听着驿馆墙内的声响,没离开自己的岗位……

驿馆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随时让弃权的军卒可以出来。

“这是……?”

高宜又一次这样问。他这还没到大门跟前呢,却发现比他早前的吴宗飞快的躲开了…

“郎中,是马惊了!快躲开!”

倒也有没吓傻的军卒,一把拽着高宜躲到了一边……

还好只有两匹。

老马识途,只可惜,驿馆不是这些战马熟悉的环境,在栉比鳞次的房屋间隙中,又是深夜,战马被刺伤的情况下,并不能找到准确的路。

这跑出来的两匹,不过是第一次的那四五匹中两匹,还是纯属偶然的扰出来了。

不得不佩服人家西夏人的骑术,即便是惊马,仍然有人很快的上了马背,并控制住了惊马……

“吴正使,咱们的马废了!”

“何意?”

“马是被刺伤跑出来的,流血不止!废了!”

“高使,只是约斗,与战马何干?”

哎呦呦,这话说的。刚才不是还说你们是马背上的勇士嘛……

高宜感觉这西夏人在崩溃的边缘了,没吭气,走远了些……他得想想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偶然跑出来的两匹,能这样被控制了,可驿馆内,上百匹受惊马,就这样乱窜着,想要控制就没那么容易了……

西夏武士集中起来朝马厩,可还没到马厩,就听出来这是战马受惊了……

战马在刺痛中疯狂的奔跑,根本不管前面是不是他的主人……

“快控制战马!”

“快……快……快……”

喊归喊,可如此混乱又受惊的马群,岂是随便能控制的?除非不在意被惊马踩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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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四章 欢喜和忧

战马也有优劣,就是在战场也有奔跑快慢的区别,更何况受惊的情况下。

这又是在驿馆,是一个又一个院子和房屋构成的驿馆。

所以,没一阵,整个战马群就跑散了,跑乱了,跑成了各自的路线和方向。

高敬贤不理解战马对西夏武士的意义,可种谊和折可行清楚。

这些战马,并不是由西夏朝廷装备的,而是每个武士自家的。

不管是征战还是出使,都一样,都是自带马匹的。

损失一匹战马,即便是对西夏武士,也一样的不小的损失。

所以,当战马分散开奔跑时,西夏武士就自然的分开去追逐战马了……

护卫营训练有针对性,从开始就有。虽然赵曦的本意并非如此,可在护卫营的军卒看来,这就是针对骑兵的训练。

满装备极速五公里越野,这是护卫营常规性训练,这时候就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黑嘘嘘的驿馆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受惊的战马吸引着,没人注意对方军卒如何。

当战马跑散时,护卫营军卒也注意到了,同时还注意到那些一直试图控制住战马的西夏人……机会来了。

纯粹的奔跑,别说是护卫营军卒,就是西军军卒,也能甩西夏武士一条大街的……毕竟都是靠两条腿活命的,而不是靠战马。

这时候便显现出了,步卒和骑兵在腿脚上的对比……

驿馆栉比鳞次的房屋,限制了战马奔跑的速度,虽然是受惊了,依然不能肆意的奔跑,这让马匹都很暴躁。

人也很暴躁!

当战马奔跑着,快要接近一个拐角时,战马会自主的放慢脚步……这时候是控制战马的最佳时机。

跟随着战马的西夏武士,这时候会紧赶几步……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战马,准备一跃而起骑上战马时,旁边的阴影里,会很合时机的伸出一把军刺,就那么随便的在他身上一刺,便有迅速消失了……

一开始,只是来自西军的军卒在这样做,没一阵,几乎整个驿馆的拐角阴影处,都会有这样的情景发生。

一声哀嚎传出来,没一阵停歇,便再次有哀嚎传来……

“别管战马!别管战马!中了宋人奸计了,全部结伴到正堂集合!”

“别管战马!中计了!结伴到正堂集合!”

总有被发现的,也有能想明白的。

在这漆黑的夜里,那怕是有马蹄声此起彼伏,喊声还是能传遍整个驿馆内,以及整个驿馆周围。

“卑鄙!简直卑鄙!”

吴宗指着高宜远去的方向,使劲的嚎……

这又有什么用呢?就跟驿馆内的西夏武士一样,又有什么用呢?

高宜现在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躲一边高兴就行,何必在意这吴宗喊叫什么?

护卫营赢下来,那才是最重要的。

驿馆内,西夏人是在结伴同行,不过这所谓的结伴,可以说成是相互搀扶才对。

就这么一阵,已经有十几人被袭击了,都还活着……

人全部集中到正堂了,数了数,还好,还是白天折损的那两个人。

虽然这阵子很乱,好歹没再损失人。

至于战马,跑累了或者跑出去了,都还是自家的战马……刚才那一阵也是着急了。

果然如此吗?

当西夏人点燃了油灯、蜡烛和火把,试图给一个个受伤的武士包扎时,才发现,这诡异的三棱状伤口,根本就止不住血……

不管伤口在任何部位,上身下身都算,任何位置,只要是被刺伤了,无论怎样包扎,都无法阻止血哗啦啦的流……

那些战马……

于是,驿馆的正堂被恐惧弥漫了,还有一个个逐渐虚弱的哀嚎声。

这是招惹了什么?

西夏武士没一个人会想这是被宋军军卒伤了,他们总觉得是惹了什么神灵……因为,所有受伤的,都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被宋军军卒给刺伤了。

已经有人趴地上开始念念有词了……

十几人的血,就这样流着,哀嚎逐渐变成了呢喃,然后直到没了声息。

一个接一个的,就这样被看着死去,没有一点办法。

这时候,没人想起饥饿,也没人想起疲乏,眼里只有那流不尽的血,跟眼睁睁看着消失的生命。

甚至没人想起战马,那怕时不时会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那是战马也被流尽了血,然后血竭而亡。

赵曦一如既往地在寅时起身,在东宫的院子里打拳,然后顺着院墙奔跑。

多少年,他从来没有间断过。

“殿下,皇城司有奏,昨夜驿馆惊马,随即传来哀嚎声。暂时还不清楚双方的伤亡情况。”

王中正大早上来接班,接李宪的班。两人总有一人,晚上要守在东宫边的。

进了宫门,就有陈琳遣人过来传话了。

皇城司的规矩更多,别看太子殿下是唯一继承大统的人,可皇城司的奏报,从来不对太子奏报,顶多了就跟这样一样,遣人传了消息。

“惊马?”

赵曦脚步停了一下便继续保持着原本的速度……本以为高敬贤几个要到今天才能想明白,还不错,当日就想清楚了。

单纯的毁掉粮食,可战马可以替代人力,要想全歼西夏人,并非那么容易。

现在嘛……没了战马,三日的时间,应该可以做到全歼。

高宜也不清楚驿馆内的状况,因为没有信息传来,也没有再丢出死尸来。

还没到清晨,驿馆内恢复了平静,再没有一点声响。

不过,高宜看吴宗的表情,好像对己方有利?

或许吧,他还是不确定。只是在看到吴宗恼怒,甚至接近发狂的神情,他能感到一丝爽意……原来,看到自己心底有些恐惧的人沮丧,是这样的感觉……这感觉真的很好。

狄青今天也是早早的来到了护卫营,或者说,他这一段时间,一直都是早早的来护卫营的。

先是跟随着军卒跑十里地……这是护卫营训练的基础,就是教导也必须严格执行。

“狄帅,昨晚驿馆有惊马声,甚至有几匹战马跑出了驿馆,只是均被军刺刺伤了,最终死掉了。”

跟着赵曦,护卫营都一贯的称呼狄青为狄帅,狄青纠正过几次,赵曦没变,整个护卫营都不会变。

后来,狄青也就这样认了。

惊马?狄青转瞬就明白了。

“吕教导,这次约斗,赢下已是定局,就看接下来能不能完成全歼的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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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五章 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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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在听说驿馆昨晚惊马后,居然没人惊讶,只是加快了许多事的部署和安排。

恐怕这一次,护卫营军卒是真的要全歼西夏武士了。

若是其他禁军,或许在确定取胜后,会适可而止,可护卫营不会。

护卫营是个有性格的团体。

一直到天大亮,一直在驿馆正堂发呆的西夏人,才开始恢复了一丝生气,便有人准备出去,出去找找自己的战马。

这时候似乎都忘记了这是约斗场地,忘记了需要接伴而行

其实,军刺扎人和扎马的效果还是不同的。

护卫营的训练,旨在杀敌,也就是对于如何刺人,基本上形成了习惯性,选择的部位都是由日常训练的记忆决定。所以,至死的概率要高一些。

而战马,军刺扎在马屁股上,刺痛是肯定的,血流失过多也是肯定的,但刺那么一下而导致一匹战马死掉的概率还是相对要小。

西夏武士慢慢的在收拢着战马可惜,这些马若再驰骋沙场几乎不可能了。

军刺给予的刺激,然后剧烈的疼痛促使战马狂奔,从而更加促进血液流通待疼痛适应,伤口处肌肉收缩,血不再流时,战马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废了

粮食已经被毁掉了,有的只是些杂草,就是纯粹喂马的草。

如何饲养战马,西夏武士都懂,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战马有所恢复,他们也懂可惜,驿馆里只有草料

“出来你们这群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

“藏头藏尾的宋人胆小鬼的宋人你们出来,决一死战”

总有清楚这是被宋军给刺伤的,而不是神灵。

就这样在驿馆里撕心裂肺的嚎,还拿着弯刀到处乱砍也不知道节省点力气,都一天没吃饭了,还有两天呢。

西夏人已经接近崩溃了,被这种无影无踪的袭杀搞崩溃了。

高敬贤他们也挺后悔的。谁曾想到这一大早就有这样好的机会西夏武士居然分散着在驿馆里转悠。

早知道这样,他们完全可以潜伏者战马旁边,然后随时收割一部分西夏人了可惜了。

“若是太子殿下主导,这样的情况会不会考虑到”

高敬贤这样想,折可行与种谊也这样想。结果是肯定的,太子殿下肯定能考虑到。

太子殿下不止一次说起过,战争,有时候对心里的考量比其他任何一方面都重要。

所谓料敌于前,就是对敌方心里的揣摩。

看着西夏人将一匹匹战马收拢白白丢掉了大好机会。

西夏人是真爱马

当将活着的战马收拢起来后,这帮西夏人,似乎忘记了自己还饿着肚子,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先安顿好战马虽然不再能驰骋沙场了,它还是自己的伙伴。

“吴正使,这些马匹现在需要豆料,好生将养,或许还能作为大牲口使用。至于征战它们被废了。”

高宜也凑在驿馆的门口观望,看着这帮西夏人因为战马而叽叽歪歪的矫情

好像还有想哭出来的意思

既然不能做战马了,好歹是战马的底子,要是他们嫌弃或许自己能做点好事。

都集中在这些废马身上了,一匹匹被牵出来,就隔着门框说话。

里面的人不敢出来,外面的人也不敢进去。

对于约定,好像没什么人耍赖皮,都挺规矩。或者说对己方赢下来有信心。

马匹交接完了,送马的西夏武士返身要回去了。

这时候吴宗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们的吃食”

“吴正使,这话好像过界了让你们交接战马,因为它是畜牲,我大宋不予一般见识。我高宜代表大宋说句话,喂畜牲行,喂人不成”

现在护卫营是占了些优势,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将优势丢掉了这一点,高宜还是清楚的。

不过这话就有点重了。畜牲,谁又听不懂这意思

吴宗怒目切怒你怒去,反正得看着。

高宜想躲,顿了顿还是硬撑着了,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军卒,还直了直身子。

驿馆内,护卫营军卒都各自潜藏着,该吃吃,该睡睡。而西夏武士都集中在正堂,七嘴八舌的争论,争论着到底是继续搜索,还是等待。

就是目前的状况,一直保持到最后,也是输掉的结果

所以,不死心的西夏武士,再一次决定搜索,还是分开来搜索。

相互都想错了对方。

高敬贤几人,考虑到有昨夜的骚乱,今天西夏人肯定不敢分头行事,肯定会聚在一起,或者说还是全队搜索。

而西夏人,至今连宋军军卒影子都没见到,那种长期养成的优越感,让他们死不了心。

所以,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护卫营白白浪费了分散袭杀的机会,而西夏人在继续消耗着体力。

幸亏驿馆的水井没被破坏,没吃食,好歹能喝上水。

就这样晃荡着一肚子水,嘴里不停的咒骂着,一边搜索一边呼喊

唉,谁也甭想睡踏实了。

被饥饿和疲倦折磨着的西夏人,当夜晚再次来临时,即便还安排着值守,可实在是太疲倦了。

警觉还在,值守硬撑着不打瞌睡。

对于习惯了征战的西夏人,一两天硬抗过来不眠不休,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在各方面的反应上,要迟钝一些。

就比如现在,第二天晚上子时过去后不久,护卫营军卒慢慢的潜伏着靠近了驿馆的正堂,可值守的西夏人,虽然瞪着眼,还来回的走两步,可对于已经接近身边的护卫营军卒,一点知觉没有。

护卫营有专门针对袭杀暗杀的训练,还是针对所有环境下的训练,这样的潜藏暗杀,对他们不难。

现在的西夏人,也就三十多人了,若不是高敬贤几人不想护卫营军卒有任何伤亡,直接对战都完全5可以了。

太子殿下曾教导过,在优势还能继续扩大的情况下,最忌讳抛开扩大优势的可能,以暂时的优势去拼实力。

所以,高敬贤几人,还是选择了以暗杀为主。

驿馆正堂,本来就算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所以,西夏人的值守,也就是前后门各安排了四个一个回合就解决了。

看了看在驿馆正堂东倒西歪躺着的西夏人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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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六章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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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斗的第三日早上,高宜还跟前两天一样,收拾停当了,早早的就守在驿馆的大门口他的作用就是看着西夏人莫做鬼。

想想这差事都苦逼,好歹他是馆伴使,结果每天就守在这驿馆边上

“贤弟”

刚到驿馆大门口没多久,他就看到高敬贤从里面往门口走看上去没伤着。

“高使,协调开封府将驿馆收拾收拾吧。”

就撂下一句话,护卫营军卒直接离开了

本来跟着高宜就是为这一出,事了了,高宜也没机会享受护卫营守护了。

高敬贤是武将,可即便这样把高宜凉这儿,高宜也没敢说什么。

护卫营,从来就没有武夫的自觉。

“啊欺人太甚”

高宜在目送护卫营离开,可西夏的正使吴宗,已经快速窜进了驿馆。

宋军离开,也就是说胜负已分,他急需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结果,着急的连离开的宋军军卒有多少都忘记了清点。

当他看到驿馆正堂的情景时

高宜听着这凄厉又愤怒的喊声,也赶紧进了驿馆。

这这这

高宜硬压着翻腾的胃,一步一步的往后挪,等感觉吴宗看不见自己了,扭身便跑

这事自己扛不住了。死了,都死了,所有的西夏武士全死了,整个驿馆正堂已经被血覆盖了,到处是血,红哇哇的哕

必须得禀报朝廷了

这是大事,西夏出使国朝的军卒,死掉了五十名大事,惊天的大事。

高宜感觉自己这次的腿脚是真的不听使唤了。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闪现着驿馆正堂血啦啦的一片

忘记了这是约斗的结果,只记得这是驿馆,记得死掉的都是西夏武士。

恐惧,是人最原始的情绪,在特定情况下是可以占据整个心绪的。

就如高宜此时。对西夏的恐惧,加上驿馆正堂那血糊糊的一大片的恐惧,让他几乎忘掉了思考

“快快去政事堂”

还没爬上自己的马车,高宜就连声喊叫了。

“高使,高指挥使让通知开封府的。”

长随是自己人,还记得主子该做什么。

“对对对去开封府”

欧阳修现在是以翰林学士的身份权知开封府,对于这次约斗的后果已经清楚了。

所以,这两天就没挪窝,连家都没回过,更别说去政事堂。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护卫营全歼西夏武士后,控制住场面,不至于让西夏人在汴梁乱起来。

“欧阳学士驿馆驿馆”

这就来了终于来了,今天是第三日了,护卫营军卒真没有等到最后。

看高宜跌跌撞撞的样子,欧阳修已经清楚,这是出结果了。

“通知捕房、殓房、巡捕房以及仵作若干,全数赶往都亭西驿。”

“另遣人通知鸿胪寺馆伴使,汝在现场,属知情人,需汝前往政事堂,将情况如实禀报政事堂诸公。”

欧阳修发了一道道令,并且根本没在意高宜的表情,直接率人出了开封府衙

或许是见着相公级别的了,或许是感觉有高个子顶着了,也或许是觉得自己把责任推出去了,反正,在见到欧阳修的那一瞬间,似乎高宜回魂了。

自己好像没说具体呀,怎么欧阳相公就直接下令了,还都是针对死人很多的命令

自己也好像没提是谁家赢了约斗,怎么欧阳相公就没一点询问的意思似乎已经知道是护卫营赢了。

高宜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

这一刻,高宜感觉跟相公们是一个层次似的,加上约斗算是完美收官高宜都想哼小曲了。

高宜知道屁的详情。

到了政事堂,问他护卫营军卒可有损失,他不知道,问他西夏人死掉几许,他也不知道,他就知道驿馆的正堂血糊糊的还有,护卫营的高指挥使走了

富弼韩琦等人,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决定到垂拱殿奏对了。

这一次高宜的整个通报过程,应该是最迅速的,甚至快过了皇城司的探子,毕竟,皇城司需要搞清楚所有的详情,而不是像高宜这样笼统。

所以,当相公们到了垂拱殿后,老陈琳的奏报还没到,而赵曦还正在给他老爹做头部按摩这一次征西,自己肯定是要亲征的,赵曦得确保老爹的身体

说实话,就这种在帝王头顶乱动的行为,也就自己作为儿子可以做,其他任何人,老爹都不会信任。

相公们很乐意看到这种情形,那怕是再急的事,他们都会乐意等着赵曦把整套的按摩做完。

很久没听说官家犯病了,虽然不知道是因为心情,还是太子殿下这法子真有效反正太子殿下每天给官家按摩头部的事,已经在瓦台传唱很久了。

“官家,驿馆约斗应该是结束了。馆伴使奏报了政事堂,虽尚无详情,可以确定是结束了。”

这种含糊的说辞,富弼也不喜欢,问题是政事堂也就接到这样的信息。

如其说是来告知官家,倒不如是想从官家这,从皇城司得到详细的奏报。

“大伴”

赵祯这两天也在关心此事,他知道儿子把护卫营军卒当宝,也知道这事都期望的走向。所以,没顾忌,直接问陈琳了。

又是出去一阵

“官家”

“说吧”

皇城司只属于帝王,这是祖宗法度。

“第一日,护卫营袭杀两名西贼,当晚,惊马之时,护卫营再次袭杀西贼十五名。”

“昨日一日无事,于昨晚,护卫营将西贼五十名武士尽数斩杀于驿馆正堂。”

老陈琳苍老的声音,说这些时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多少年了,他都没这样理直气壮过。

唉,还是不太周密。赵曦能想到高敬贤等人的所有做法和心思。

说实话,在赵曦看来,并不算完美,其中还是有疏漏的,或者说可以比这更早些结束约斗。

得让他们几个写一份总结了。

“官家,当下之急,应该是如何拖延西夏使臣回程即便是以羊毛工艺为饵也可用之。”

赵曦愣了一下理解真的理解

对于西夏人的恐惧,应该是深入骨髓了,那怕是现在战事的筹备基本就绪,可韩琦还是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也罢,或许真的还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随他们拖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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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七章 等着西夏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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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宜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从政事堂出来,再次往驿馆而去这一次,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忐忑和犹豫。

他现在自觉是知晓所有国朝谋划的人。

吴宗现在想暴跳,可偏偏遇到了欧阳修。

论文的,人家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给你从先秦一直说到当今,一再强调履约的重要性。

从凡人说道士子,从黎民说到商贾,再从妇孺说到武将,再引申到国家与国家,自己根本就没反驳的措辞。

论武的,这是在宋国京师,近千名宋国的捕快、巡捕还有禁军军卒,就这样围拢着驿馆,别说他们已经损失了五十名,就是全在这,打起来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行现在我忍待我回去后,咱们再算总账。

吴宗就那么沉着脸,看着宋人摆弄他们大夏的武士尸体。

剩下的西夏武士,一个个咬牙切齿的,还不得不就这么看着周围全是宋军军卒,做什么都不合适。

先是仵作,就那么随便摆弄几下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被杀的,不是毒死的,这就行了。

然后巡捕开始分别装殓驿馆还得就给西夏使臣住,环境得清理清理,太恶心了,到处是血,根本分不清是人的还是马的谁能分清这个

没人注意开封府怎么就准备了四十八具棺材

高宜还在往驿馆的路上,就被内侍快马赶上了。

说是有密令,结果高宜就看到一个字拖

拖什么高宜一脑门子浆糊,根本没搞懂这是几个意思。

看了看不远处高家的府门,又想想驿馆的繁乱

“去高府”

自己不懂,总有人能懂吧。

世家的家主,多数不是职位最高的。

高家是将门,七八代了,都是将门,说起高家,甚至比国朝还久远。

如今的家主,便是太子妃的父亲高遵辅。

“叔父,事情就是这样。如今朝廷令侄儿拖,侄儿实在不明白该如何是好。”

高宜全说了,从开始胡乱要求护卫营军卒的陪伴,到整个事件的猜测

“贤侄,无须担忧,遵照朝廷诏令,用尽一切办法,尽量能延长西贼使臣在汴梁停留的时间,那怕以羊毛工艺做诱饵也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暂时不让他回去。”

“吃喝玩乐,饮宴游玩,那怕是再放低些姿态,只要将西贼使臣留在汴梁,就是大功一件”

“从家里提些钱粮,所有开销家里都可以承担,务必将此事办妥”

其实,世家相对于士大夫,更在意国朝兴衰。

世家之所以在每一朝被尊称为世家,因为他们的地位是帝王封赏的,也就是说,帝国的存在与否,是他们是否可以享受这种尊荣的前提。

士大夫不一样,不论学问还是田地,是哪家哪姓的天下,都不会改变他们拥有田地和学问的事实。

况且,世家子弟,若想达到先辈的地位,特别是对于像高家这样的武勋世家,全靠有战事军功博取。

高宜离开了,高遵辅还在思量整个事件

“这是要大战吗”

敬贤侄儿不用考虑,这次征战,太子殿下必定亲征,护卫营随行。

不论是否到战线,最终的军功少不了护卫营的。

就是士林

“四郎,果真是要大战”

“看此情形,应该是在筹备大战。”

“四郎,我请调环庆如何秦凤也可。”

这是高家的老三高遵裕,算是他们这一代行伍中职衔最高的了。

“试试吧,抽空跟滔娘传个话,最好三哥这次将士林一并带去战场吧。”

高遵辅想了想,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三哥,陪我去一趟曹府”

先不说这些老奸巨猾的人怎样谋算,说说高宜。

饮宴游玩要说辽夏使臣来汴梁,平常肯定是为体验汴梁繁华而来的。只是这一次高宜不确定这些陈旧的做法还管用不管用。

至于羊毛工艺,肯定朝廷是不会放手的,他从家主哪儿证实了一点,朝廷是真的准备大战了。那么,羊毛工艺肯定不可能出卖,这还是太子殿下的营生。

蒙骗西夏蛮夷倒是可以,可怎样才能先压下来吴宗的怒火

不管是羊毛工艺还是饮宴游玩,好像都没有任何利益落在吴宗手里。

高宜可不相信这吴宗心里装的全是西夏

可真要是往吴宗手里塞钱,他高宜还真做不出来。不说两国敌对,就说现在他俩这情绪高宜他好歹是个士大夫,脸还是要要的。

就这样纠结着到了驿馆。

欧阳修早已经把驿馆的狼藉处理干净了准备两天了,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

就在等着馆伴使过来,如何进行下一步,馆伴使会接到朝廷指令的,那不再是他知开封府的事。

欧阳修有个特点,特别乐于教人,那怕是西夏使臣,在他眼里也是可以教化的主要还是考虑这使臣的怨气。

所以,在这一阵,欧阳修就跟教授弟子一样,说是双方,还不如说是欧阳修一个人在白呼。

欧阳老先生,士林中偌大的名声,可不仅限于国朝,就是辽夏那也是如雷贯耳。

如今的大夏朝堂,好像倾向于学宋,所以,欧阳修这一阵白呼,该真就震住这帮人了,特别是称为使臣的西夏文官。

吴宗也不例外

高宜来了,欧阳修适时停止自己的讲学。

剩下都是馆伴使的事。

高宜是来了,可还没想好怎样取好吴宗,还纠结呢。

马高宜这时候看到了西夏人溜马。有了

战马被刺,惊马狂奔,作为战马是废了,可作为拉轨道车,这些战马还是绰绰有余的。

人死了,马废了,如果这时候,自己花大价钱买下这些马高宜想想都为自己机智鼓掌

夜宴是在樊楼,高宜宴请西夏使臣

从第一批废掉的战马谈起,就这样以各种借口拖着,一直到把上百匹战马都谈下来,时间又过去了半月。

就是这半月的时间,朝廷不断的在调动官员,调动武将,甚至更戌各地禁军军卒。

终于,在高宜准备以羊毛工艺继续拖下去时,政事堂告诉他,可以了。

这时候,朝廷也终于准备到了所有相公感觉万无一失的程度。

现在,就等着西夏寇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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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八章 这才是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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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并不是准备就绪那就是就绪了,事情未发生之前,永远没有就绪的说法,唯有事情发生了,那就是真就绪了。

更何况还是战争的准备。

所谓的准备,无非就是粮草、军备,以及为应战而安排合适的官员。

可对于西夏会如何出兵,又会选择那一处边境寇边,以及对方的兵力和将帅,都一切是未知数,谈就绪也就是一种自我感觉而已。

争取的这点时间,倒是让赵曦做了些安排。

比如,工坊城调度中心,每天一如既往地往西北方向发送粮食,但却没售卖给西夏人一粒米,就堆在沿途的常平仓里,甚至还新造了粮库。

比如,所有护卫营训练的新军,都以朝廷诏令形式,逐步从原编制中抽调出来,分批到了京西路、京兆府乃至秦州。

比如,护卫营工坊和内苑食品厂,所产出的睡袋和压缩饼干,都被老六家的商队,以各种方式,运送到了西边,并储存在各种仓库里备用。

比如,工坊城运输队撇开轨道运输,又在对西北方向运送着什么

应该说朝堂的部分人有些感觉,仿佛嗅到了要发生什么事,不确定而已。

就这半个月的时间,北辽倒是已经把内乱平息了,而那位雄心勃勃准备篡位的皇太叔,功败垂成。在召集的那些奚人、汉人的斡鲁朵投降时,自杀谢罪了。

在接到这样的奏报时,朝堂又乱了一阵

真的很窝心赵曦也没尝试当堂呵斥任何人。

这种对外的恐惧,没有胜绩做保障,立不起众人的胆。就是相公们,在那一刻都有些踌躇对夏开战。

还好,冲出都亭驿的那个代表北辽皇帝的后族佐使,被国朝鸿胪寺款待着,没一丝一毫的不敬。

而代表皇太叔耶律重元的北辽使团,也被囚禁在都亭驿,没一人脱逃。

虽然极度厌恶篡位者,当北辽平息内乱的消息传来,就是作为帝王的赵祯,也有很浓的遗憾。

寄希望于他国内乱,这应该是整个朝堂的共有心思。

可惜,事与愿违,北辽就这么利索的平息掉内乱了。

更让人欣慰的是,北辽又一次派来了使团。

这一次的使团来临,到了汴梁,高度赞扬了国朝处置都亭驿的做法,并真诚的感谢了宋国保护他们佐使,并关押叛逆使臣的行为。

为表达诚意,甚至连西夏使臣求见都拒绝了。

至于羊毛工艺,更是连提都没提,反倒是提出了增加南北两国榷场的提议,以扩大羊毛交易。

这关系真的很微妙,连赵曦都想不通为什么。

原因嘛,应该也很简单。

北辽使团这一路南下,关于护卫营军卒与西夏武士约斗的传闻,一个接一个,有各种各样的版本。

但有一点肯定,西夏人全军覆没了。

加上几年前宋国南征的相关传闻,如今大辽内乱刚刚平息,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这时候,大辽也需要时间。

之所以如此着急的派遣使团南下,北辽的目的也相当明确那就是修好与宋国的关系,确保大辽在内部整治时,不会被宋国打扰。

北辽把这次因羊毛工艺而产生的使团,一股脑推在了西夏跟逆贼耶律重元身上。

大辽很希望这时候宋夏能有冲突,好让他有时间内治。

至于西夏,北辽同样派遣了使团,甚至将每年西夏向大辽进贡的战马,都减少了三成。

这就是三方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高使,为何北辽使团饮宴是在樊楼,而我等大夏使臣就是醉仙楼”

自从北辽使团到了,都不用高宜故意翻脸不认人。

不管是朝堂还是鸿胪寺,在对待双方使臣上,完全就是两个待遇。

分而待之,还在执行者,并更加明显了。

“因为人家是辽使,不是你们西夏。”

高宜端了端这没味的米酒,又放下了。

不是说醉仙楼就没有白酒,是他高宜故意没要。

不是要激怒西夏嘛这段时间有点亲近了,正好有辽使到来,倒是让高宜省了好多事。

这不,直接把接待双方使臣的规格区别开,就有足够的激怒。

“我们今晚也去樊楼”

“吴正使,去樊楼可以,但请尔等自行担负费用。前些日子樊楼,乃是我因为战马之交易而自付的。国朝鸿胪寺接待尔等,就是醉仙楼的规格。”

这话有点伤人,朝廷好像有意让他这样伤着夏使的。

这种尖酸刻薄又理由充分,还不用担责任的恶心话,高宜那是随口就来。

“吴正使,千万别比你看,辽使也是使,樊楼也是楼。尔等夏使也是使,可醉仙楼也是楼不是。推而论之,白酒是酒,米酒它也是酒来来来,吴正使,咱们喝米酒”

就高宜这笑眯眯的恶心话,谁还有心情饮宴

而且,在北辽使团离开时,宋国居然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还邀请了吴宗出席

更可恶的是,宋辽还高调的宣布了再开榷场以促进羊毛交易的盟约。

吴宗感觉自己被打脸了,还是一左一右被宋辽双方来回的打。

“高使,看来羊毛工艺你们宋国是无意出让了”

“哎呦呦,我说吴正使,这话说的。这段时间咱们就谈战马了,还以为你们是被北辽撺掇的。”

吴宗那个憋屈呀真想用弯刀将此僚斩杀

“高使,我等要离开”

“好吧,我会奏报朝廷。不过,吴正使,既然尔等要离开,我这馆伴使也就完成使命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总算是交差了。

当天,高宜就把整个过程跟政事堂汇报了,包括他们之间的对话。

当然,意思没变,语气和措辞是换了换的。

第二天,鸿胪寺就遣了接伴使到都亭西驿你们不是要走吗行,这就派人送你们。

仪式想多了,就单纯的接伴使。

什么是侮辱,这才是侮辱。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北辽和西夏,在如此接近的时间内,天差地别的接待规格,对西夏那是真正的侮辱。

当赵曦听到这些消息时,不得不佩服文人做事的风格。

这些文臣,真要是确定了目标,做起事来,真的无所不用其极。

约斗后的一连串操作,好像比约斗弄死那五十名西夏人更让人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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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九章 赵曦失态了

这番操作结束,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赵曦觉得这是相公们变相的跟朝臣打招呼,或者说逐步试探朝臣的反应。

终于,有人蹦出来咬人了。

“陛下,臣弹劾高宜为馆伴使失度,会引起西夏王怒火,从而引发边境不稳,纷乱不断。应治其罪,以明法度。”

呃……高宜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可这样都被弹劾,连他都懵了。

赵曦想笑……这朝臣还真是闲的没事,也不知道是在刷存在感,还是真心替国朝操心。

失度?这词用的好。

“陛下,臣附议。辽夏使臣同在国朝,而高使却存在有意怠慢夏使,并导致夏使怒而离去。如此,很有可能激起西夏人,从而边境不靖。”

“另,护卫营与西夏武士约斗,不计后果的残杀西夏武士。两者叠加,足可以导致国朝边境征战不断。臣以为应治其妄起边衅之罪。”

赵曦本来只想看看热闹,听听这些所谓的御史会怎样东拉西扯。反正朝堂扯淡的时候多了,也无所谓多这一两次。

可没想到这时候了,居然有人往护卫营上扯!

说实话,整个全盘的计划,是与政事堂沟通后施行的,谁多几句嘴,也改变不了大的方略。

本来无意争辩什么,就是高宜,也想着就这么听听算了。

可赵曦又有点憋不住了。

一个团队,最忌讳这种不做事还喜欢得风凉话的。

赵曦能想到这些人的想法。其实他们是看透了整个苗头的,也知道这样做完了,西夏肯定会讨说法,战争也就会来了。

如今这样说出来,无非是为将来西夏寇边,甚至国朝兵败后,好让大家看到他的远见……

你如何刷存在感无所谓,想显摆自己的能耐也无所谓,可明知道即将大战,于朝堂上有这样的言论,就有点过了。

相公们逐渐把战争的苗头显露出来,是有意让臣工们清楚了,尽量给大家一个接受和适应的时间,做到在战事来临时,能有个统一的思想。

可偏偏就有这不开眼的。

“本王想问问陈侍郎,高宜做馆伴使,那一点是你所说的失度?”

“殿下,众所周知,北辽饮宴与西夏饮宴规格不同,北辽送行与西夏送行仪式有别。无须陈某多言。”

“哦,那本王再问陈侍郎,北辽使团为何来国朝?有达成了怎样的盟约?西夏使臣又为何来国朝?可又达成了何种盟约?”

“北辽为感谢国朝护忠臣,除奸佞而来,与国朝达成开辟新榷场以易羊毛的盟约。可,国与国往来,又岂可因小利而失度?”

嘿,又一次失度!赵曦笑了,这理由,真扯着蛋了!

“陈侍郎,某天,你邻居到你家,因为你家帮他家擒住了盗贼而感谢你,你会怎样做?”

“同样有那么一天,你邻居到你家,告诉你,你家儿子是他的,该由他拎回去养,你又会怎样做?”

“且不论接待外邦使臣有朝堂规矩在那儿放着,高使并未逾规之举,就说辽夏目的不同,就该有不同的接待方式。”

“陛下,诸位臣工,本王认为应对鸿胪寺这次区别对待辽夏使臣的做法给予赏赐。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敌人来了,迎接他们的是刀枪!”

“如陈侍郎所言,护卫营全歼西夏武士,加上鸿胪寺区别对待辽夏使臣,有可能导致边境不靖。可本王倒想问一问,为一个靖边,就可以一次次的接受他人的不合理索求吗?”

“西贼为国朝叛逆,众所周知,而对待此等叛逆,国朝先是岁赐以求靖边,如今难不成陈侍郎觉得护卫营军卒躺驿馆之内,任由西夏武士砍杀为好?”

“这一次是索要羊毛工艺,下一次呢?若索要火器工艺该当如何?再下一次,若索要国朝女子为婢为奴又当如何?”

“难不成为一个不起边衅,为一个边境安靖,就一次又一次的妥协,直到所有人都丢掉了胆,所有人都被抽掉了脊梁,所有黎民都对朝廷失去了希望,然后让敌人一点点蚕食掉国朝所有的生机活力,那样才放心吗?”手机端::33

太久了,赵曦压抑的太久了。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对整个国朝的走向很清楚。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是在布局,在潜移默化的改变国朝的实力,有些想法和理念,他一直是藏着掖着的。因为羽翼未丰,他不太敢显露太多,生怕被群起而攻之。

有时候憋不住,也只是在护卫营里发发牢骚,几句。

可今天,实在不想在憋回去了。

这是战前,需要有绝对统一思想的大战之前。他不容许朝堂还有这样的观点存在。

所以,赵曦越说越激动,他甚至想到了汴梁沦陷,国朝南迁时,朝廷所受的凌辱,想到了自己那个襁褓中的女儿……

“人家派来使臣,只一句兵事,国朝就会议论纷纷,所有的言论都是围绕着如何平息他人的怒火。可谁又曾想过对方的敌意、恶意以及无礼!”

“敌人提要求,朝堂所有的商讨,都是在对方的要求下退而还价。可又有谁想过我们为什么没勇气一口回绝?”

“我相信,整个朝堂,没一个人天生就是贱种,没有一个人喜欢被人骑头上拉屎尿尿。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站直腰杆说一句:不!”

“是,我不想否认,这一次之所以区别对待辽夏,就是想有一次战争,能有一次让国朝臣工和百姓扬眉吐气的战争。不为什么,就想以后鸿胪寺的馆伴使,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一声:不!”

这次是真的激动了,赵曦这样说着,泪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流,一直滴落在前襟。

不止是他,他老爹,各位相公,乃至朝臣,都在流泪……首发33

“我不敢说这一次一定会胜,但我可以确保,这一次我们要打出国朝的精神,宁死不屈的精神,打到最后一名军卒,绝不会后退一步,做到寸土必争!”

“即便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要让西贼明白,我大宋不怵兵事,不怕战争,不会苟且偷安委曲求全。我大宋,要堂堂正正的做我大宋人!”

“陛下,诸位臣工,曦失态了……”

赵曦没抹泪,就任由泪珠那样挂着,然后对着老爹鞠躬,再向朝臣们行礼,然后他走了……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第三一零章 全线寇边

赵曦就那样从紫宸殿出来,泪还在流,心情还不能平复。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失礼,可是他不能不出来,他生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继续下去……若那样,很有可能他会历数国朝对外政策的不是,甚至毫不留情的批判他的祖先和老爹。

就是一个个所谓知兵事的相公,还有那一个个没有脊梁的武将,他都会忍不住挨个数落……

这时候,也只有离开紫宸殿,离开那些他看着就来气的臣工们。首发33

王中正和李宪跟着,几次想劝说太子殿下上架辇,几次都不敢开口。

他俩没资格进殿,就在偏殿里等着,可太子殿下的声音,在当时寂静的紫宸殿内,传的很远…~

他俩也流着泪……

赵曦很少把情绪带到东宫来,也很少在内苑谈起朝事,可这一次,一直回到东宫,他都没有缓过来。

就那样机械的跟自自家女人点了点,直接回书房了……那是东宫的禁忌,没他同意,谁也不能进入的。

他甚至忘记了到慈明宫请安。

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男人如此沮丧过。在看到赵曦这般模样后,东宫的女人们慌了……

一直是个顶天的男人,突然就这样了……

当得知早朝时的所有详情后,她们哭的比赵曦还凄惨……

“曦儿……曦儿……”

曹皇后从慈明宫赶来了。太子殿下在早朝失态,别说是内苑,就是汴梁恐怕也有传闻了。

“娘娘,孩儿让担心了。孩儿无事。”

“为娘没担心,知道我儿如何。只是滔娘几个是真担心了……”

赵曦看了看红肿着眼圈的自家女人……唉,两世为人了,居然还是不能完美的控制好情绪。

“滔娘,趁早朝未散,着人送到朝堂五十贯铜币吧。你家三郎早朝失态,罚铜五百斤……”

赵曦应该是已经平复了,只是他这样轻松的说出来,反倒让已经止住泪水的女人们,又有泪了。

自罚铜五百斤……这是国朝少有的主动缴纳罚铜的事,还是朝廷未处罚之前。

这也是朝廷最无意处罚,偏偏不得不有这个过程的一次。首发33

声泪俱下……太子殿下一次声泪俱下,应该是有唤醒朝臣的那么一点作用,最起码没人再哼哼什么西夏使臣的事。

没人天生就爱做贱种,谁也想理直气壮的对外邦,只是……多年来国朝的败绩,让大家都没那个胆。

或许,想起了几年前太子殿下南征吧,有意让太子殿下的护卫营以及护卫营训练的新军,来一次跟西夏的战事,从而验证一下多年整军备的效果。

很多事,真不是喊口号喊得来的。

只是暂时,整个朝堂似乎真的有了那种众志成城的感觉,备战已经摆在台面上,各自都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

其实,这一点一直就这样。并不是有多喜好战争,而是在特定的职责范围内,谁也不想战败的原因牵扯到自己身上……根子上,没人看好对夏作战的胜率。

“西贼寇边!”

西夏使臣离开汴梁没多久,算时间,就算是马不停蹄,快马加鞭,这时候应该也只是刚到兴庆府三五天,可边州已经传来了西贼寇边的奏报。

赵曦也奇怪,难不成这西夏王可以在西夏朝堂一言而决吗?

其实,还真不是这样。这次之所以如此快速的做出反应,原因是多方面的。

西夏好战,是由他本身的地理位置决定的,是由他独有的边境态势决定的,甚至跟他国内本身的体制都有关系。

就如一个天生有缺陷的人,在为人处事时会有那么一点敏感。

西夏属于那种部落共主式的体制,本身又有掠夺的传承,加上他东北接大辽,西北挨回纥,东南与大宋纷争,西南又与吐蕃不和。

可以说是四面环敌的现实。

这就让他不得不穷尽国内所有力量,成就一个凶狠斗勇的印象。手机端::33

这状态或许不是谁有意促成,但事实上表现出来的,确实是这样。

甚至,他时刻在担心各方势力会有联络,从而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

比如,当唃厮罗迎娶了北辽公主时,他就会随便找一个理由骚扰一下北辽。

听说唃厮罗把北辽公主赶走了,他又会随便找个理由,跟唃厮罗来一次征战。

跟大宋更是如此,从叛逆立国,好像就没几年安稳日子,即便是庆历议和以来,也从未停止过捉生军的骚扰,至于偷袭营寨,双方斥候的交锋,更是数不胜数。

而这一次,本来因羊毛之利,许了不少的利益联络北辽,本想着即便拿不到羊毛工艺,就是增加岁赐也是一桩好买卖。

没想到,北辽却在这档口出了内乱!

挺亏的。本来辽帝不理政事,西夏送出去的利益,都给了皇太叔,这一下全泡汤了。

正琢磨着到北辽境内讨回些亏损呢,可以趁北辽内乱之时,找回上次被大辽痛揍的面子,从而断掉因战败而不得不进献的惯例。

结果北辽居然遣使过来让利了,把上次战败进贡的战马数量减少了。

也知道这次要想从大宋占便宜不可能了,没了大辽的响应,单单凭他们大夏,宋国万万不可能答应索求的。

在听说宋辽达成盟约,加大羊毛交易时,整个西夏的勋贵都有些紧迫感……担心以后宋辽关系亲密了,大宋给的岁赐都可能没有了。

这时候,他们必须得在这两家找一家亮一下肌肉,以确保他们联盟时对自己也有忌惮。

结果,使臣就给带回来现成的借口……使臣受辱。关键是,各家勋贵中都死了子弟。

这就让这次的征战,没有了任何的争论。

甚至还没有开始整束队伍出征,所有的与宋国交界的地方,就已经开始冲击宋国边寨了。

所以,赵曦见到了接连不断的寇边奏报。

先是绥德军奏报,西夏祥佑军司寇边,袭击了国朝两个营寨。接着岢岚军奏报,西夏的左厢神勇军司,渡过葭芦河,意欲东侵。

没间隔,紧接保安军奏报,西夏的嘉宁军司、静塞军司均有异动,并袭击了边寨。甚至连与西夏西寿保泰军司接壤的会州也被骚扰了。

这几乎是整个边境的全线作战,每一处与西夏接壤的西军,都已经交手了!

第三一一章 狄青请战

烽火接连的燃起,往来与西边和汴梁的急递没一天停息……

战事是真的来了。

赵曦看到了满朝堂的愁容。

虽然有上一次声泪俱下的影响,让朝臣不至于再有风凉话,可眼神中透露出早知如此的意思,赵曦也能看清楚。

恐惧吗?赵曦真的很理解。

不过他有点想不通,西夏难不成做好了举国大战吗?

玩把戏放烟雾而已。

现在需要确定的是,西夏作战的主线在哪。

护卫营练兵以来,新军一直没参与边境的交锋,不管是斥候对战,还是小的边寨攻防,新军从来没有参与过。

这是赵曦的严令。

赵曦一直就筹备着一次大战,希望能用一次大胜,唤起国朝的尚武之心,去掉国朝久存的胆怯之意。

所以,他对辽夏,一直隐藏着火器,就等着一鸣惊人。

这也是没办法,或者说最稳妥的做法。

因为,他需要的是胜利,是一次压倒性的胜利,唯有那样才能起到他希望的作用。电脑端:

五日了,从第一处狼烟点燃过去五日了,基本上与西夏接壤的边州,奏报都到了朝堂……

“全部是边寨,尚无州城告急,这些边寨也多为三五十人守卫的营寨。只不过在所有边境营寨都发现了西夏游骑。”

归拢了所有奏折,垂拱殿开始对此次战事开始集议。

如今的政事堂相公,韩琦和富弼都算主持过西军事宜的,包拯也曾任陕西路转运使,虽然其他人,包括欧阳修和曾公亮不知西边情况,倒也不能说是盲人摸象。

“如今遍地狼烟,如何确定西贼主攻?”

“可根据西贼出兵和战事目的判断主攻方向。诸位请看,会州自前朝末年,因西路断绝,便逐渐荒凉。”手机端::33

“环庆一带多丘陵荒山,而往东,除麟府二州,岢岚军西边为黄河天险。”

“如此便可以断定,若西贼只是万骑之下,求掠夺一城一寨之物产,所有边州都有主攻的可能。”

“若西贼出兵超过五万,想满足五万以上掠夺的,唯有自萧关至秦州一带。”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这一带,国朝军寨林立,州城遍布,又是一条宽阔到任何一处均可以策马奔腾的地域。无论从西贼骑兵作战的便利,还是对西贼掠夺之本意,唯有此处可视为西贼主攻。”

虽然赵曦不太赞同这种商定战略的做法,可不得不承认韩琦说的挺有道理。

如今的垂拱殿,摆放着护卫营做好的,并不精确的沙盘,经韩琦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会州,应该是整个护卫营军卒最不熟悉的地域,所以制作时要相对模糊。

至于地图……这时代那种狗爬式的绘图,赵曦真不敢去借鉴。

而环庆和麟府,确实如韩琦所言。

或许好水川之战的惨败,真不是他韩稚圭指挥失当吧……

因为韩琦侃侃而谈时,富弼在颔首。

当然,韩琦的手,在滑过这一条所谓的狭长宽阔带时,手指特别在好水川处停了停,而嘴脸也在那一瞬间抽了抽……毕竟是他一生的痛,也是他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

“如稚圭所言,西贼主攻会是秦州?”

“我赞同稚圭所言。无论西贼如今像是全线开战,最终的目标,还是秦州。”

战已经是确定的了,而这次大战的主帅也确定了,就是太子殿下本人。

这次集议,是老爹要求相公们为儿子挂帅做一次战前谋划……赵曦即便不需要,甚至反感,还是得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

没什么,这只是战略,并不是具体的战术。

更何况,从战略分析上,相公们也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本来这就是在护卫营已经议定的结果。

看赵曦没反驳,似乎是认可了这种说法。不管是赵祯,还是富弼韩琦等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赵曦已经能给他们压力了,不管是政事还是战事,甚至就连朝堂扯淡算上,每一次太子殿下都能让人折服。

仿佛得到太子殿下的认同,是件很艰难的事一般。

“如今西军能战之将颇多,郭逵在秦州路,可领一路兵马。种家种谔可率一路兵马。另,河东折家,也可策引中军作战。”

“只是太子殿下的中军……”

怎么说呢,虽然赵曦有过南征的经历,可那时候的帅印是由狄青掌握。

虽然最后各方的奏报是表明,太子殿下在战事中显露了惊艳的指挥能力,可那是对安南,又是小规模的作战。

鉴于护卫营的多次表现,也都是在那种适合护卫营机动能力的战事上。而这一次,将是几万几十万的大决战。

太子殿下不是朝臣,他代表着的是国朝,一旦此战输掉,不仅是对太子殿下的影响,甚至会导致整个朝堂未来国策的走向。

所以,尽管太子殿下亲征是定下来了,可不管是赵祯还是相公们,都相当的不踏实。

这也是召集这次集议的原因。

“报……官家,诸位相公,荥州节度使狄青狄汉臣求见!”

狄青因病致仕,朝廷为表彰其战功,封其为荥州节度使。本来赵祯有意再往上抬一些,给个郡王什么的,毕竟那时候狄青已经是命在旦夕的样子。

可惜,被朝臣拦下了。理由很充分,即便是开朝的勋贵,也都是谥王,顶大了也是七老八十的时候给个王的封号。

而狄青正值壮年,虽因病致仕,不足以到封王的资格。

狄青?在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会心的笑了,除了赵祯。

“老臣狄青参加陛下,拜见太子殿下,各位相公……”

“狄卿…~你这是……你这是还康健?”

赵祯有些激动,他几乎有些忘记狄青了,偶尔想起,也是狄青跟他致仕时的那副颤巍巍的样子。

那怕是如今即将大战,赵祯也没想起过狄青。

如今,在一看狄青如此这般的康健……曦儿中军的将领有了!

对于狄青的忠诚,其实赵祯是信任的,只是此一时披一时,有时候不得不做些不太符合心意的决定。

“禀陛下,老臣康健。听闻西贼作乱,老臣自觉仍可提枪上马逐贼!今日到此,老臣斗胆向陛下,各位相公讨要职衔,让老臣可为大宋贡献微末之力。”

第三一二章 战略谋划

狄青来这么一出,也就作为帝王的赵祯惊讶些,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对于赵曦,这一出就是他安排的,否则狄青不可能选择如此合适的机会觐见陛下。

对于几位相公,从驿馆约斗当日,见过狄青以后,就知道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不过,他们以为会是太子殿下提出,没想到会是狄青亲自请战。

“狄卿……”

赵祯扶着狄青,似要扶起狄青躬着的腰。他真的是有点激动。

“赐座……”手机端::33

相公集议,都是有座的,并不是像早朝那样,臣工们站着,还是因人设座。

“陛下,老臣不敢!今日前来,只求朝廷恩准狄青做一禆将,以求能为国朝行犬马之劳!”

狄青明显比早年会说话多了。

他是个内向的性子,最起码表现出来是这样……都是形势将他逼迫成那样的。

如今不同了,不说这几年跟太子殿下交流接受的影响,就说他现在的身份,也让他豁达了很多。

致仕老臣,只在征战时启用,战事结束,他狄青依然不属于朝堂。没有与朝堂的纠葛,自然就放的开。

“狄卿,秦州路兵马总管,主对夏中军事宜可否?”

“陛下,此职万万不可!”

赵祯是激动了,甚至激动糊涂了。可狄青清楚着呢。

别说这一次太子殿下亲征,是绝对的统领,就是他跟太子殿下交流后的认识,他也对太子殿下的战事素养敬佩不已。

有太子殿下这尊大神,哪有他狄青发挥的余地。

“陛下,诸位相公,此次征战,应由太子殿下总揽一切兵事,也唯有殿下可总揽一切兵事。”

“此乃新军第一次作战,而新军的训练出自护卫营,护卫营又是太子殿下一手创立并制定相关条令条例。此为一。”电脑端:

“其二,这次征战,是火器首次用于大规模作战,而火器的首创者,是太子殿下,也只有太子殿下通晓火器作战。”

“再之,不论是万尹山演习,还是南征侬贼安南,包括平息信阳军叛乱,太子殿下均为主导,表现了极好,狄青无法比拟的战略素养。”

“综上所述,老臣以为,此番对夏作战,唯有太子殿下主帅……如此,可让西军将帅熟悉并了解火器作战的方略,令西军将士明白新军的作战方式。”

得!一切担心都没用,国朝最有名望的武将,还是战功彪炳的狄青,都如此推崇太子殿下……

看来,大家集议时,太子殿下不言语,并不是认同,而是不屑吗?

“殿下……”

富弼口气有点不友善了。

也是,你家老爹不放心你,召集相公们集议,而你在这看猴戏?

“爹爹,诸位相公……”

赵曦看老爹,包括各位相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知道是误会了。

“爹爹,诸位相公,曦非常赞同韩相公对西贼主力的判断,也对诸位对本次征战的将帅安排认同。”

“在这一点上,曦曾多次推演,也在护卫营有过商讨,虽无诸位相公分析周全,但大体方略类同。”

戴戴帽子,说些恭维的话,少不了自己什么,却能让大家开心。

临战前,最主要是君臣同心,甚至整个国朝众志成城。

果然,乍然间冷下来的垂拱殿,瞬间感觉舒爽了。

“对于西贼以及整个边境地形地貌的熟悉,曦急需韩相、富相、狄帅的提点。”

“同样,整个战事大方略方面,包括将帅安排,也需要中枢谋划和拟订。至于战术……”

赵曦很怕朝堂把那些祖宗的阵图拿出来现眼……说那些是刻舟求剑算是留面子了,那纯粹就是哪战事开玩笑的。

如何把握战机,即便是临场都需要统帅有相当的敏锐性,否则也就没有名将的说法了。

那几张画画,让将帅按图索骥……

还好,没人提阵图。

“战机是战场上最不确定的因素,这需要将帅具有临机决断之权限,也就是在战术上,对各路将帅不做限定……”

“殿下,恐怕不妥。如殿下曾言,任何战争都有它所需要达到的目标。倘若任由将帅发挥,很可能造成目标分离,南辕北辙的结果。”

“如今虽尚不知西贼出兵几何,到国朝动用兵力,朝堂估计应该在十五万以上。如此众多的兵力,若不能集中在一点上,恐怕最终战果惨淡。”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很含蓄了,没说赵曦乱弹琴。

“韩相所言极是。曦所言临机决断之权,并非指大方向的改变,而是指在完成大的战略目标的过程中,如何达到这一目标的作战过程。”

“比如,假设将决战地点设定于会川,那么,整个战前指挥部要规定何时形成决战地点的包围圈,每一路兵马,必须按期抵达。”

“但如何抵达,中途各路兵马走那条道,杀多少敌,是迂回还是一路冲杀,是越境还是自国朝境抵达,一律不做限制。”

“也就是说,在完成战略目标的前提下,任何一路将帅,都可以临机决断本路兵马的具体战术。”

赵曦在这时代,还没有见过所谓的战略和战术的说法,只能是以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解释。

至于到底这一战怎么打,还真不是可以在朝堂拟订的,而是在形成战前指挥部后,召集所有将领,进行一次真正的作战部署。

跟一群文臣谈战事,若就这么都定下来,赵曦真不确定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

现在能定下的,第一个就是西夏进攻的路线图。第二个是各路将帅的安排。

三川口、定川寨、好水川……几次国朝与西夏的大战,基本都在萧关自秦州的这条峡谷内,两国的边境也只有这一条峡谷具备大规模作战的地形条件……

至于将帅,赵曦除了了解狄青,其他人都谈不上了解。如何得当的运用,并发挥他们的优势,这需要进一步了解观察才能决定。

“战事职衔如何确定?”

按照惯例,职衔无非是什么安抚使、兵马总管、知兵事、钦辖之类的官衔。

当富弼听到太子殿下说什么战前指挥部时,就感觉这名称好像更适用于作战时的职衔。

“爹爹,各位相公,曦建议成立前线指挥部,并设置总指挥一名,各路兵马各设指挥一名。从而与朝廷的后方战略指挥区分开。”

“在征战时,不论本官职位高低,文臣还是武将,一律以前线指挥部的命令为尊。”

“另外,授予前线指挥部先斩后奏之权,战时不论文武,凡干扰或违背前线指挥部命令者,均可执行战场纪律。”

第三一三章 出征和十杀令

战场纪律,这是赵曦很早就制定好的,也是在护卫营乃至新军中已经执行开的。

赵曦根据现实,结合后世,制定了详细的战场纪律。

比如收缴战利品,他放开了非军事物质的归属权,也就是说谁缴获算谁的。

比如对于杀俘虏的问题,他规定凡被人发现并举报杀俘者如何担责,并没有规定不可以杀俘。

但十杀令却是全部照搬了。

对于临阵脱逃者,见死不救者,贪生怕死者,投敌叛变者,延误战机者,违抗军令者,泄露军机者,谎报军情者,动摇军心者,一律杀!

赵曦有意打造一支铁军,这就需要有明确的可执行的各种纪律,不能想当今这样,任意性太大。

这个时候,赵曦也把自己拟订的所有章程,呈于各位相公了。

从某种意义上,这次的集议,就是这一次的战前指挥部会议,是应该把许多战事相关事务给确定下来的。

赵曦在制定相关章程时,是首先先从军卒中采纳意见的,又与护卫营的教导多次交流,甚至狄青都深度参与了。

基本上算是该开的口子开着,该闭的门都闭上了,在纪律和人性上选择了一个恰当的点。

可行!这是对赵曦所有章程的评判。

说真的,不管是战事还是平时,对于军伍的管理,很多的是人治的比重大,或者说全靠人治。

毕竟那些军汉都是些不识字的莽汉,没有那个文人舍得丢开文采,为军伍撰写适合莽汉搞懂的章程。

而赵曦不在意这点,也习惯用直白的话说明。

……

终于要出征了。

辞别,是出征前的故事和惯例。

赵祯有些担心,皇后娘娘也如此。倒是东宫的女人们好像要平静很多……自家男人说过,即便是百万乱军中,自己都有生存的概率。

对赵曦的信任几近达到了盲目的地步,所以,东宫对于赵曦出征,相比于官家和娘娘平静很多。

“爹爹,娘娘,且等孩儿捷报,此番征战必将为我大宋赢得万胜之开端!”

不仅是为安慰爹娘的心,更是到这时候没必要再谦虚。战争,是需要自上而下一往无前的决心。

赵祯没有为儿子玩什么授帅仪式……他心里还是没谱,不想这一次倘若战败了,把儿子在民间乃至朝臣中的影响力下降。

临战任命狄青,赵祯有让狄青最后背锅的预谋。

只可惜,并不算成功,狄青只是担负了前线副总指挥的职衔,也就是说,这场战争胜败的责任,主要还在儿子身上。

“万事以己身为重!曦儿,汝之责任并非一两次征战,而是整个国朝……”

老爹这样想这样说,赵曦理解,这也是本理。

朝廷没有举行出征仪式,甚至连南征时的那样的宣传都没有。

这一点是帝王和政事堂的共识。长久的败绩,已经让他们不敢做那些最终会成为笑谈的仪式了。

但往来不绝的急递,漏勺一般的朝堂,对夏作战的事已经被整个汴梁知晓。

同样,人们对东宫护卫营的期盼,这些年从来没有减少过。

从第一个烽火点燃开始,每天都有人在护卫营的辕门前观望……

当护卫营停止进出,关闭辕门的那一刻,人们都知道……护卫营要出征了。

还是在寅时,赵曦仍然选择在不扰民的情形下开拔。

然而,当护卫营整队,出了护卫营的辕门后,从护卫营辕门开始,一直到汴梁城的西门外,宽敞的大街两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护卫营默默的前行,人们只是默默的注目,除了护卫营军卒整齐的脚步声,整个街道跟没人一样。

看着护卫营军卒路过,人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自发的跟随在后面,脚步凌乱,但还是默默的,就那样跟着。

还是那句话,没人天生就是贱种。

并不是国朝百姓真的就喜欢醉生梦死的活着,也不是黎民就能接受朝廷对外的妥协政策,而是国朝多年的败绩,让黎民不得不接受己不如人的事实。

这些年,护卫营一次又一次的惊艳表现,让国朝百姓也燃起来希望,希望由太子殿下挂帅的西征,能给他们带来一次可以面对外邦扬眉吐气的机会。

“杀西贼!扬国威!”

人群中有人喊了,就这么一声,仿佛是点燃爆竹的引线……

刹那间,整个汴梁沸腾了!

“杀西贼!扬国威!”

“杀西贼!扬国威!”

……

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赵曦眼睛湿润了。说真的,任何一个时代,没有不争气的百姓,只有……算了,不提也罢。

“殿下……”

护卫营的教导这次全部随军出征,包括薛向和李诫,他俩将总揽淄重和粮草的运送。

吕公著是第一次有点哽咽的情绪,这不仅是送行,更是一种期盼!

“已经这样了,那我们就告知百姓,这次征战,定不负众望!”

傲气傲笑万重浪

热血热胜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

一声领唱,千数护卫营军卒齐声唱响了这一曲男儿当自强!

西门外,朝堂的臣工们依次有序的站着。

那一声“杀西贼,扬国威”已经给他们震惊了……国朝征战无数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夹道相送过,更没有黎民出言为将士壮威壮胆的旧例。

这一次……

紧接着,又听到了护卫营千人齐唱的男儿当自强!

说真的,即便都是知天命的年岁,面对如此的场景,也不由的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任重而道远啊!”

“民心所趋,民心所望,民心所期。稚圭,或许国朝的方略真的该改变了!”

多少次征战惨败,二十年不言兵事,让国朝的百姓积累了多大的埋怨?

有了百姓自发的夹道送行,朝堂臣工们的送行仿佛可有可无了。

诸位相公只是默默无语的轻拍了赵曦的肩膀……好像所有言语都堆在这一拍中了。

其实,赵曦更想让他们锤他的胸部一拳,那才是出征时该有的送别仪式。

几十辆马车停靠着,舱门打开,驭手就位……

“万胜!”

赵曦右手抚胸,微微躬身,喊了一句。然后全体护卫营军卒,猛然间一个立正……

“万胜!”

“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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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四章 不同往日

工坊城在这一天,除了南线轨道还保留一部分运力以外,所有的轨道马车,全部用到了运送战备上。

甚至非轨道运输队,以及老六家的运输队,今日倾全力来运送军备和军卒……今日是出征日。

而这次征战的运输,没有征发一名民夫,全部是转民籍的军卒。

在这一点上,赵曦有他的计算。

征发民夫,一是一些新军备的处置,民夫不熟悉。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运送民夫运送军备,同样需要军卒护送,而如今的工坊城运输队,所有人都是一岗双责,每个人都是两个身份。

属于那种放下枪是民夫,提枪又能战斗的军民两用人才。

说真的,就把现在的运输队拉出去,甚至可以轻易取胜国朝的禁军。

当护卫营整体到达工坊城附近时,在那个国朝最大的交通枢纽处,四面八方贯通的轨道线上,秩序停放着整齐划一的轨道马车。

这才是真正的出征。

除河东路以及整个西军以外的新军,用三天时间,全部在工坊城集中,统一于今日出征。

近五万新军,以及需要一次性运送到位的各种军备,把四五百辆轨道马车装载的满满当当……

“殿下,如此快速的军卒转送,且不耗费将士体力,到即能战。这是国朝军伍史上的大变革。”

“一旦在国朝境内形成轨道网,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天南地北将任由驰骋。”

狄青想说收复燕云,甚至勒石燕然……忍了忍,还是用了一种相对委婉的说法。

如此转运之法,别说是战事调集,就是常时的军伍更戊也变得相对容易了。

这些,对于国朝当今关于军备上的政策,会有深远的影响。

他好歹是做过枢密院副使的,虽然边缘,但对整个国朝对军伍的方略很清楚。

什么强干弱枝,什么兵将相不知等等。

而如今,一旦最终国朝禁军全部更换了军备,不管任何一地的军卒,对工坊城的依赖将是全方位的。

只要拥有工坊城,就相当于掌握了整个国朝的军伍。

而如今的工坊城,论忠诚的教化,甚至比护卫营都不逊。

这才是太子殿下这些年改变军备的最核心之处。

“狄帅,这次征战,是对新军的一次验证,成败将决定新军模式在国朝推行的速度,甚至会影响到国朝的对外政策。”

赵曦想到的不仅仅是军伍,更多的是整个国朝大的政策方向。

所以,这一战,只能胜,还必须是大胜,可以震慑辽夏,唤醒国朝尚武之心的大胜。

出征调度,根本不用赵曦操心,薛向、苏颂、李诫,他手下的这如何在战时运作,都有详细的章程。

现在的工坊城以及护卫营,已经习惯了用章程来规范行为,而不是靠命令。

每一个不同岗位上的人,都清楚自己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执行怎样的操作令。

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整支队伍就开拔了。

前线指挥部的大本营设在秦州,未来在整个战事过程中,由工坊城运往前线的物质,全部会在秦州储存并分发。

汴梁到秦州近两千里,按照赵曦的要求,需要七日内到达秦州,这就预示着,每天需要行进不少于二百里的路程。

在这个时代,日行百里已经是极限了,但有了轨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考虑到沿途站点饲养马匹的困难,薛向提议了一种逐步更换马匹的做法。

也就是在每一个站点,所有马车只替换其中一匹马,对所有马匹编号,以此来确保更换有序。

如此,两千多里,每一个拉车的位置,都可以有两次更换马匹的机会。

这样,即便是如此繁重而紧急的运送,也不会因此而报废了挽马。

说真的,赵曦已经不敢小看这时代人的智慧了,但对薛向这样的想法,还是有点惊讶……这几乎就是后世那种物流公司的常规操作手法。

有人说,给个支点可以撬地球。

赵曦有点信了,在这个时代,他只需做个引路人,而后面的路,由这个时代的人去探索,未必比自己设定的差。

就比如火器这一块,苏颂不间断的实验,开花弹终于还是露世了。

虽然跟未来的那种爆破弹头的差距很大,但毕竟他们将自己的想法实现了。

虽然不稳定,但毕竟是进步了。

朝廷的诏令,是在朝堂议定那一日就已经发出去了,还是急递传到了所有的参战军伍中。

所以,各方将领,凡军都指挥使以上者,必须在中军到达秦州时,在秦州候命。

这也是各地的骚扰战并不激烈,西夏的主力也在招募和开拔中。

说真的,这应该是国朝从烽火点燃开始,决策、调集乃至运送兵力最迅速的一次……毕竟准备多时了。

倒是对于西夏来说有些仓促。

那些所谓的寇边,只是各个军司,在西夏朝堂决定作战后,在没有调集人马之前,先抢先从大宋边寨划拉点物质的行为……毕竟两国邦交正常状态下,这种事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做。

也是基于这样的分析,赵曦才敢让所有都指挥使以上,到秦州候命,召开战前指挥部会议。

不为什么,就是把这次征战的相关条令条例通知下去,并要求通知到每一个军卒,让每一个军卒都清楚还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最重要的一点是,需要让各方将领把这次征战的军备物质带走。

睡袋饼干之类的,早就下发了,而用于打仗的火药弹以及新军火器即将消耗的火药,是在战前才下发的。

这一点很重要!

真的很不错,别说狄青,就是即将参战的这些新军们,也感觉很好。

这一路,从汴梁到秦州,他们该吃吃,该睡睡,可却是一步步在接近战场。

身体没有以往那种疲惫,心里也没有早先的那种紧张。

不说这些年的苦练,就说这准备打仗,他们都保持着充沛的体力,进入战场……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看一看这一车又一车的物质,再摸摸自己身上锰钢的盔甲……都是爹娘生养的人,对上西贼,何惧之有!

第三一五章 秦州

都指挥使以上,也就是说把整个西军规模以上的将领全部包括了。

这一道指令,从某种意义上,是有很大风险的。毕竟,现在已经进入战时,国朝与西夏所有的边寨,都几乎出于战备或者应战乃至对战状态。

之所以敢这样做,并不单纯是战前指挥部会议的推演,赵曦真正仗凭的是整个西部轨道网络的形成。

两年的时间,并且有多半年所有力量对西部的侧重,又一次一次的把军卒转民,整个西部,经过两年的开山架桥,轨道网络几乎可以到达任何一个郡县。

也就是说,即便是将领们都在秦州,一旦有警,一日内,曦秦州可以抵达任何一个有战事的郡县。

“种都监,太子殿下因何召集所有将领至此?”

郭逵的言外之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这个?

虽然太子殿下的名声是如雷贯耳,可他有点看不明白太子殿下的这番操作。

什么时候国朝用兵还需要那些都指挥使知晓方略了?

如今这态势,各路主帅来一趟秦州足够了,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吗?

有点感觉太子殿下好这口,咋咋呼呼的劲道。

他没子侄在护卫营混事,可种家有,就想从种谔这儿贪些消息。

话说,他们都到两天了,这样一直等下去不是个事。

“请叫我种指挥……”

说完,种谔和郭逵就都笑了。

这种指挥跟总指挥,还真不好分。

“仲通兄,莫想多,太子殿下非我等常人可揣度的。只能说一点,有太子殿下这样的主帅和君王,或许会是我等武人之幸!”

“另外,仲通可看到,不管是韩子华、吕宝臣,还是王逊之、余希古,谁人可曾怠慢?”

“先不说军令如何,也不论地位怎样,就说工坊城的营生,每年给你郭家的收益,咱也该捧这个场。”

“如今所谓的战事,诸位谁不清楚,又玩这遍地开花,然后猛攻一点的把戏!”

对于西夏现在的策略,多少年来来回回就这几下子,对于西军来说,早已经习惯了。

最终的胜败,还是在中军,就是以往由文官主导的主力战线。

他们……多数时候是侧翼,敲敲边鼓,还必须得受主帅的节制。

很多时候,他们所受的节制,更多的是限制他们抢功,经常憋着气一直到最后战败了,一块受连累。

这也是郭逵跟种谔闲聊的原因,想知道这次从开始就跟往常的不同,会不会给他们不同往常的临机决断权。

这一次被召集过来的文臣,反倒没那么多的闲言碎语……毕竟都是自家人。

不管是韩绛、吕公弼,还是王素、余靖,都是跟太子殿下息息相关,甚至可能几世都会勾连的关系。

对于赵曦的了解,可不是种谊的几份家书可比的。

“太子殿下这次召集,恐怕要有一次宣讲。可秦州何处可容纳近百人?咱们可没有护卫营的礼堂。”

一样,韩绛几人也在商讨,不过他们考虑的是,如何为太子殿下接下来的事务做准备。

“实在不行室外吧,诲叔也曾言,他们护卫营时不时会在室外宣讲。着令工匠赶制矮凳吧。”

容纳百十人室外场地就多了,就是秦州府衙前厅,也能满足这样的要求。

“禀府尊,轨道站点传话,太子殿下将于明日卯时前抵达秦州!”

轨道有独特的传讯方式,听说叫旗语,反正感觉有点玄乎。

韩绛等人,是派了急递在驿站候着的。轨道与国道相伴而行,一旦太子殿下车队进入秦州百里以内,急递就会快马奏报。

现在倒是轨道站点先来了信。

明知道太子殿下不太喜欢迎来送往,可在知道太子殿下车队到达的时间,在秦州的所有文武,还是一大早就等在秦州轨道站点了。

秦州算个大站,这是整个西部的中心,更是未来向西发展的起始点。

所以,在设计秦州站时,预留了大片的空地,为以后成为一个大枢纽做准备。

百十人站在秦州站,没一点拥挤的感觉。

看见马匹了,可……

诸位就这样看着轨道马车过去一辆又一辆,如此庞大的车队,几乎让大家忘记了是来迎接太子殿下的……太震撼了。

几百辆呀!前车已经路过车站,兜着弯进入车站的库房了,可仍然看不到后车的尾……

难不成太子殿下亲征,这是要把东宫都搬来吗?

看来传闻不可信,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好讲排场吗?可这样的排场,就是官家出行,也是足够了。

赵曦是真没摆谱,就是下车,也是随随便便的,护卫营对他都熟悉,也没谦让。

看到一帮土鳖一脸的震撼,赵曦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毕竟在现在把将领都召集到秦州,对于这些习惯各自为战的西军,还是有点区别的。

又是在战时,被非议都有可能。

“诸位,别来无恙。现在就不寒暄了,必须先把马车上的军卒和军备先安置妥当了!”

他们不打招呼,是被这场面给珍住了,那咱就先开口呗。

“殿下,所有马车所载均为军备?”

“韩府尊以为是什么?”

赵曦出口时,也想明白了。我嘞个去,真以为自己是个二逼二代呀?

这时候韩绛算是缓过劲了。想来自家兄弟不至于长久以来以一个口吻骗自己……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都怀疑自己那个弟弟一直在骗他了。

而这时候,五万新军军卒也陆续下车,除保留一部分看管物质外,全部向站点中心靠拢集合了。

这时候,这些迎接的文武官员才醒过来……

这都是军备?几百辆马车呀,还是轨道马车,这得有多少军备呀?

难不成太子殿下要打灭国之战吗?

赵曦顾不上理这群土鳖。

“秩序进库,及时掉头,所有车辆不离站,等所有部署完毕后,根据安排,分派符合战车标准的车辆,其余继续负责战时物质运送。”

这一次的马车,有一部分是轨道陆地双用的马车,是可以随时搭接起来做战车用的……这得庆幸有苏颂这位机械大家。

赵曦只做指导性安排,具体细节,是薛向、苏颂和李诫的事。

至于这些迎接的文武官员,既然来了,就先见识见识吧。

第三一六章 令行禁止的造就

“这是车轮炮?这么多!给我会州一半,可以打到兴庆府去!”

“这是睡袋?不是新军都已经装备了吗?该不是太子殿下要装备全部西军吧?”

“火药弹……哈哈哈,我的最爱!这玩意儿比车轮炮还管用!”

“我的个老娘呀,这以后总不限制吃饼干了吧?话说,这压缩饼干比我家婆娘做的饭菜都香甜。就是都监一直不让吃,说是为备战!”

……

还真是长见识了。

看着随车的轨道兵装运,从车轮炮(就是虎蹲炮加了车轮,并在前面添加了挡板。军卒习惯叫车轮炮,连赵曦这个命名者都挡不住这种称呼的蔓延。)

从车轮炮到火枪,从睡袋到饼干,从火药弹到火药,一辆辆马车进库,一辆辆空车出来,早已空下的秦州站库房,很快就填满了。

“剩下的会给咱们吗?”

“不知道,一会儿问问都监。”

“现在叫指挥……”

哈哈哈,都监成指挥了,自己就是都指挥使……

武将们是跟着马车转的,就那样带着山文甲,哗啦哗啦的也不嫌烦,一趟一趟的跟着看卸货。

而文臣们,虽然也很想看热闹,可文人的那点矜持,只能硬憋着。

“殿下,诸多物质,此战莫不是……”

余靖年龄大些,相对忌讳少一点。加上他早年在广南跟太子殿下有过交道,也熟悉太子殿下的风格,所以就开口问了一句大家都想问的话……难不成真的拟订要打到兴庆府吗?

“余公,物质并不多。分类以后只是刚刚够这次征战的一段时间使用。”

“车轮炮、火枪、火药、火药弹,再到盔甲、睡袋、军粮以及用于疗伤的酒精、麻布等。真正平均到各个分类,不多。”

“另外,几年前,就在南征时……孙节、吴奎何在?”

孙节和吴奎能在哪?跟着轨道兵看热闹呗。

从南征那时候起,他们就羡慕护卫营的装备了。如今……虽然国朝在装备新军时,所有的都指挥使都配发了全套装备,可护卫营可没有把将领也一并训练,至于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喜欢陪着训练,那是自觉。

尽管孙节和吴奎属于自觉的人,可见到今天的场面,还是相当震撼的。

没想到前线总指挥太子殿下,会遣人找他俩……在众多武将羡慕的目光中,两人呆怵怵的过来了,也把武将们一并引过来了。

“孙节,吴奎,南征时,我赵曦曾当着狄帅,以及诸位将领的面说过:五年,我会为国朝军卒配齐护卫营的装备。”

“如今不足五年,还算是没有失言!未来的国朝禁军,这些都将是基本配置。当然,那时的军伍,现在的新军是基本标准!”

赵曦说的很轻松,像扯几句闲话一样,而这几句话,对于孙节吴奎,乃至在场的所有武将而言,却是另一番滋味。

别说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帝国继承人,现在前线总指挥,就是普通的文臣,那怕是军伍里的走马承受,有谁何曾在意对他们军汉的承诺,还是时隔多年的承诺。

太子殿下不仅记得,还专门在整个西军文武面前专门提起……这是何等的荣耀,关键是这对整个武将体系,又是何等的激励!

这些话,对文官而言,太子殿下这相当于激励将领,振奋军心……

赵曦一如既往,依然是雷厉风行的习惯。这边装卸货还在进行,已经询问合适的地点了……果然这是要宣讲了。

秦州府衙的前院,被军卒围拢了几道岗。院里是整齐的矮凳摆放着,挺有一方滋味。就是这府衙台阶当成主席台,有些不伦不类的。

还真的是对赵曦非常熟悉,就连主席台为是放置了条案……希望不是谁家敬祖宗的香火条案吧。

条案的后面是几张椅子,太师椅,正宗的护卫营工坊出品。

赵曦、韩绛、吕公弼等文臣,一直到郭逵、种谔、折继祖等武将,人数挺多,几近把衙门的大门挤满了。

“讲一下……”

“唰…唰……”

没办法,这就是新军的特点,跟护卫营一模一样的做法,这些日常已经深入骨髓了,纯粹的条件反射。

在听到讲一下时,自主的就会立正。

他们就是三五个人,也会做同样的动作,并没有觉得不合适,反倒有一种自豪感。

更何况,除了部分守卫在轨道以外,整个新军的指挥使以上全部就在会场,甚至包括整个会场的安保执勤,全部是新军。

愣……都是愣,不管文臣,还是没有接受训练的武将,都有点愣。

什么是令行禁止,这就是令行禁止。

可能有人会想起护卫营大门前的那四个字:忠诚、服从。而如今,曾经都只是看做一句口号的标语,如今已经是事实。

“请稍息……”

这感觉真的很熟悉,赵曦不由的庄重了许多。

“或许大家不理解在这个时候召集大伙的行为,但我想说的是,这一次很重要。”

“相信大家已经看到了矮凳上给大家准备的那些纸,我不专门宣读了,只告诉大家,这就是这次征战的所有必须执行的条款。没有任何人例外,不论文武!凡违反者,杀无赦!”

有嘈杂声,赵曦顿了顿,看了看……静下来了。因为负责守卫的新军,又有一声立正所发出的“唰唰”声。

也就是说,现在,前线总指挥就可以执行战场纪律了。

“第二点,说一下各路指挥的职权。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没一路的指挥,针对自己战区的战事,都有临机决断之权。”

又有嘈杂声,只是这一次很明显还没等新军立正,就悄悄的了。

很好,纪律严明,是胜战的先决条件。

“或者说规模以上的指挥官,都可以自主决定自己所处战场的战术。也就是说在座各位,谁都可以自主决定小规模与西贼战斗与否。”

“但有一点必须说明,对于战事,必须有理智而客观的评估。因为,最终造成的结果,将是由下达命令的指挥官承担。”

“可能有人认为这与以往没区别,但我要说的是,有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所有的战功没人贪墨,所有责任也没人分担。谁下达命令,谁就是功过的享用和承受者。”

“任何一个独立开展战斗的单位,一旦战损超过三成,不好意思,最终的决战不得参加,甚至未来所有的战事,都存在剥夺指挥权的可能。”

第三一七章 巴掌和甜枣

这是一个谬论,赵曦也清楚这是谬论。

他想放开武将的手脚,可又担心都撒了野,最后的决战收拢不过来。

战争,一直就有偶然的因素。他这样要求,只是希望在放开武将手脚的同时,尽可能的让他们确保不耽误最终的决战。

同时,这也是一次尝试,给国朝未来指挥作战提供一次参考,对比原来由文臣指挥作战,并捆绑着武将自由发挥权利情况的作战,做一次对比。

这种事,也只有他作为前线总指挥可以做,其他任何一个谁,都做不到这点。

而以往文臣在战时都高于武将的事实,赵曦只是含糊过去了……悬着这把剑,也能让武将有所忌惮。

文臣,可是准备着找茬呢,包括走马承受。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失期。战时失期,相信所有人都清楚这点的重要性。”

“在我这,我只能告诉大家,失期的责罚比以往可能更重。但,我会甄别原因,不可抗力的失期,没有责任,而主观的,最后找各种借口的失期……请参考战时条例第三款第一条!”

唉……人们还是没适应这种场面,这时候,按说是该有掌声的,可惜,这时代不兴这个,赵曦这样一个人嘚嘚嘚,干巴巴的,连个响应都没有。

朝三暮四的故事赵曦听过,这算是打巴掌了,接下来该是给甜枣的时候。

这是讲话的艺术,或者说方式,特别是对战前而言。

倘若一开始说好处和好事,最后说责任和惩罚,人们在离开时,脑子里只有责任和惩罚。

而先把责任和惩罚讲清楚,后面才给好处,等散会了,人们会认为那些责任是应该的。

心理上微妙变化,对任何人都没有例外。

“接下来说一下战力的分区和监督。也就是新军分配到各个战区,以及新军指挥权的问题。”

“目前国朝新军十二万余,除部分留守外,已经全部集中在整个战线上。”

“我想说的是,所有原本就属于西军的新军,中路将不做调用。也就是说,各部新军仍然归各部。”

“哗……”

这一次的嘈杂可没有谁再去考虑护卫营或者新军的立正了。

什么?太子殿下居然不收拢新军?这怎么可能?

国朝是怎样的既定国策,整个朝堂,一直到黎民都是清楚的。强干弱枝,相对于整个战线,太子殿下的中军,那就是干,而各分战区那就是枝……

“殿下……”

就连坐在赵曦身边的韩绛和吕公弼,都忍不住要打断了。

这怎么能行?按朝廷的谋划,以及整个西夏出兵的态势,最终的决战,会是中路,可殿下这般安排……太冒失了。

这不仅是对他自己安危的不负责,更是对这次战事的不负责。

“无妨,这次随车的新军近五万,而最终的决战,是需要各路兵马集中在某处统一作战的……”

赵曦没想过什么阻击对战和击溃,他从开始,便想的是一次大规模的聚歼,所以从部署时,他就是这样部署了。

否则,他不会头前先说失期的事。

而这时候的种谔、郭逵、折继祖等人,却是眼前一亮……这太子殿下得有多大的心,敢做这般宏大的战略设想?

“且停一下……”

赵曦站起来了,压了压手。

“各部所留新军,以确保东西两路,新军的数量不得少于一万,不够了我给补齐。”

“但是,鉴于新军的作战方式不同,东西两路各派护卫营指挥使一名,直接指挥各路新军,受战区指挥节制。”

听到这,都傻了,这不相当于没有吗?谁都知道国朝这些新军的傲娇,别说是他们武将,就是文臣,新军都舍不得低头的。

“是不是觉得相当于没有?错了!护卫营指挥使只负责指挥作战,至于对哪个点作战?打谁?那是分战区指挥的事。”

“是不是觉得这是派去的监督?这样理解也不错。没有护卫营指挥使,难不成军伍中的走马承受就没有了?还是说皇城司探知就没有了?都会存在。”

“不过在这里,我可以给大家保证一点,如果你单独的战斗胜了,不管是走马承受还是皇城司探知,对于你在战争中的小节举报,我一并给你们担下了,不追责!”

“可若是败了……不好意思,该有的惩处一样不会少。当然,不存在一面之词而定罪的可能,前线指挥部的整个团队,会从三方的奏报里甄别。”

“还有,对于护卫营的哪个指挥使,参与到哪一路指挥新军作战,我给予自由选择权,也就是各分区指挥可以与护卫营指挥使自主搭配。”

这个……是一个试探,或者说玩人玩己的说辞。

种谊和折可行,父辈就是东路军指挥,而高敬贤,西路军的副指挥是高遵裕……这老小子,倒是先到一步了。

不过……嘿嘿,滔娘都在临出征时告诫过赵曦,说她伯父的优缺点。

军事素养尚可,气量不大,争功诿过……

“最后,说一下大家最为关心的事……这次征战的军备物质配置。”

“轨道上停留的马车大家也都看见了,未入库的物质一百车,品类齐全……”

赵曦又顿了顿,这是卖关子了……

“没错,正如大家期望的,这是分发给东西两路军的物质,连带每一路军五十辆马车,同时那也是战车。具体如何桥接成战车,乃至随时可以变成一座城寨的用法,会后各位请工坊城工匠们教授!”

“对了,一些随军的工匠,也将与战车一同,配置到分战区。不过我的提醒诸位,他们不再是以前的军卒,也不是如今军伍的工匠,在我心里,他们每一个人的价值,甚至高于一位都指挥使!”

说实话,赵曦的这话是真的,发自内心的。

也就是因为有他们这群人,有苏颂这样的大才,才让赵曦有了野望,也才让赵曦感到未来发展的无限。

就说战车,那是一种可用于轨道,可用于普通道路,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经过特定的操作,让这些战车首尾相连,从而形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寨,还是攻守兼备。

第三一八章 各自论战

赵曦嘚嘚完,还象征性的问询了各位文武官员:有没有什么说的……纯粹是作秀,也是记忆深处的习惯使然。

还能有什么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说完了,谁还能说啥。

关键是,你才是这场大战打前线总指挥。

话说,太子殿下儿时,虽然有些苗头,但尚武之心并没有这么明显。如今,这算是羽翼丰满了,有些观点也不在掩饰了。

唉……如今太子殿下的羽翼不仅仅是丰满的那么简单,是太厚实了。

应该说整个朝堂,将近四成的臣工,都跟东宫有关联了。这种关联,几乎可以与太祖开朝时的武将比美了。

还能怎样?

这一通宣讲,真正贴心的是武将……不过,在国朝,战时好像就是以武将为尊的,那怕是文臣主帅,战时武将的地位也相当高。

这时候,作为文臣,最应该关注的是,太子殿下这长篇幅的战时条令条例……

连转运都不用文臣介入了,就给文臣的也只有监管和战时纪律执行的业务了。

很干净利索的宣讲,所用的时间都有点对不起工匠们制作矮凳的心血,很快就结束了。

而这时候正题才算正经开始了。

那些都指挥使,急切的想了解所谓战车的用法,而对于种谔和郭逵等人,是如何选择一个护卫营指挥使对接……

这感觉真的不太爽。

种谔和折继祖,肯定是想选种谊和折可行的,毕竟是老西军人,又是自家子侄,万事好商量。

对于郭逵无所谓,那个都行,已经有高遵裕这大神了,他无所谓增加任何一个人。

最后……

种谔的东路军,居然选择了曹霖,而西路军选择了折可行……

都还是知道忌讳的。

关键是,他们都可能想错了,对于赵曦,对于护卫营,那怕是种谔直接选择了种谊,也是预料之中的。

无所谓,多少年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倘若种谊在具体征战中有偏袒,只能说明护卫营这些年的教化不成功。

再说了,难不成他们正就准备违规了?不是还有走马承受和皇城司探知吗?

反倒是各自选择亲近人,更利于协调。

……

朝堂的有些判断是对的,只是没有揣测到全部。

就比如在赵曦宣讲时,西夏的王宫也在进行着战前讨论。

对宋国作战,这一点没有异议,就是如何对宋国作战,打多大的战,多少有些分歧。

其实,从李谅诈本人而言,他也没准备跟宋国打这么大的战。可当他号召打仗时,各家居然几乎聚集来近一半的战力……

也就是说,这是要打成大战了。

说实话,李谅诈真没想过打的太大。

大夏的处境是怎样的,他清楚,应该说所有的大夏氏族都清楚。

四面环敌,根本不适合倾全力为一战。

大夏的征战,应该是失当展示一下肌肉的那种。

不管是招惹青塘的唃厮罗,还是跟北辽拼骑兵,或者时不时骚扰一下大宋,都是一种展示战力的做法。

因为,大夏的地域性,决定了他们不能倾力一战,一旦战败,对于大夏是致命的。

可这一次……

“宋人狡诈!多年交易羊毛,使我大夏养羊者众多。本来有宋人贩粮,部众不受饥谨。”

“可如今呢?宋人不收羊毛不说,竟然停止了粮食交易。这就是挑衅!唯有以我大夏骑兵才能让宋人明白!”

野利家占着大好的草场,不好好驯养战马,居然养羊……

“宋人的衣服暖和……”

“宋人的白酒好喝……”

“宋人的……”

宋人的啥都好,可咱们不会造。怎么办?那就抢,那就打。

好水川打来了多年的岁献,大不了再来一次好水川,说不定羊毛和白酒都能因此而不用愁了,也不用限量了,甚至能赏赐下人了。

多好!这得打。

所有的,包括后族的汉人梁氏,自己的内相梁乙埋也赞同打。

“听闻宋人有火器……”

还是有人说出了这话,李谅诈也松了口气。这话他说出来总是不好。

“吴宗,驿馆约斗,可见宋人用火器?”

“回禹藏将军,未见用火器。”

“大王,宋人火器,未必是真。宋人狡诈,也可能是如此传言,以恐吓我大夏与北辽……”

都想着打,这时候一切不利于打仗的说辞,都必须压下去。

主要是不得打了。眼看剃下来的羊毛就要捂臭了,眼看白酒就要断顿了,眼看粮食就要不够吃了。

唯有战,才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

“宋国确有火器……”

呃……谁在多嘴?

是景询,现在算是大夏执宰了。

“不过,火器嬉戏之物尔,不足为惧。”

景询没让这些粗鲁的部落首领喷自己,赶紧把卖关子的话说完了。

唉,就这环境,根本没一点文雅气。

“陛下,诸位将军,火器,乃宋国方士之为,往久远可追溯到汉时的葛洪。”

“方士在炼丹过程中,遇到了炸炉,便以此秘方为准,创立了到家之轰天雷。”

景洵很享受这种感觉,在他开口时,所有人都闭嘴,倾听他侃侃而谈的感觉。

“洵早年曾有幸结识一位方士,交情颇深。也因此获得轰天雷秘方。”

“听闻宋国有火器后,洵经过多次验证,也完成了轰天雷以及传闻宋国火枪的制作。现献于陛下,也请诸位观摩。”

景洵朝厅在招手,有人就提溜着一长一短的竹节进来了……

“陛下,宋国火器不足为惧。臣恳请陛下,容许臣当堂验证……”

看到这,应该都明白了。这孙子就是拿大宋民间的爆竹,来蒙哄一帮土鳖的。

在取得同意后,只见这景洵,先点燃了那很短的一节竹节,随手就扔地上了……

“砰……”

就跟在屋子里放了一个爆竹一样,无非是竹节里填的火药量多一些……

都在晃脑袋揉耳朵!

这孙子,为玩这花活,居然连基本的告知都不说。

在屋里放爆竹……谁耳朵能好受了?

景洵没停,这爆竹的硝烟味儿还没散尽,他又把手里的长竹节点燃了……

“砰……”

又一声,这一声有点闷。就看到一粒珠子从竹节中飞出来,只是还没飞出厅堂,就坠落在地上了。

“哈哈哈哈…~”

果然如景相公所言,听着唬人,还真是嬉戏

第三一九章 折家的听调不听宣

也难为景洵了。

对于这种背叛自己种族的人,想要在另外一个环境下出人头地,并维持自己的地位,真的不是一般的不容易。

就景洵这为取悦大夏皇帝,所耗费的脑筋,就凭他能做出突火枪的样品来,在赵曦手下都未必混不上一个好位置。

卿本牛人,奈何做贼!

或许是被爆竹震晕脑袋了,也或许是被景洵这猴戏带偏了,也有可能是景洵真的打消了李谅诈对火器传闻的恐惧……关键是,整个大夏朝廷,一致有来一次大战的决心。

那就打呗!

这一次,基本上能组织将近二十万的骑兵,就是李谅诈也确定了要打一战的决心。

有一点赵曦想对了。对于吴宗的侮辱,并不是导致战争的主要原因,死人,死去的各家武士,以及薛向操作的粮食和羊毛交易,才是促成战争的主要原因。

西夏人,比大宋更讲究实际和利益,对于这些有的没的的虚活,是根据需要而定。

于是,这时候,这算是双方为来一次大战,达成了共识。

兴庆府这般密集的骑兵进城,又有各家勋贵的头领出现,自然瞒不过皇城司探知的眼。

而如此大规模的骑兵进攻,能选择的战场也自然不言而明了。

……

“大朗,今日西贼到现在还没攻寨……”

按说在军伍中,都应该按照军阶或者职务称呼的,但在麟府二州例外。

形式上,麟府二州确实也是国朝的郡府,但偏偏主官一直是世袭的。

从开朝时,太祖就给了折家这样的待遇,听宣不听调。也就是说,折家在麟府有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

国朝没有家将和部曲的说法,可在麟府二州,所有的军卒,好像只认折家人。

折可柔的长随,即便是在军中,也这样称呼他就不奇怪了。

折可柔属于折家的第八代老大,在家里一直是被叫作大朗的。

“家父曾结合二弟书信分析过,这次西贼肯定会全线骚扰,但最终攻击的点,不是秦州就是延州。”

“咱们麟府就是敲敲边鼓,做不了主攻,也就没有真正的建功立业的可能了……”

折可柔比折可行大六七岁,已经三十多了,现在也就是个指挥使,也就是说他按国朝军阶,最多只能指挥五百人。

而折可行……现在的军阶几乎跟家主,也就是折可柔老爹折继祖相提并论了。

当初,家里并没有太看重太子殿下的,只是为了国朝唯一继承人的身份,才捧个场,派了家里的老二去混事的,跟种家一个样。

只是没想到,当初以为只是太子玩乐,居然真的成事了,还有了偌大的名声。

二弟曾作为巡营的护卫营指挥使回来过,当看到那些不尿自己,甚至连老爹都待答不理的护卫营军卒,极其对二弟恭敬时,全家人就都知道错了。

而二弟,对于护卫营,比麟府这个家,归属感更强!

“这次老爷去秦州,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待遇……”

折可柔看了看自己的长随……周围没人,又是家生子,这话倒也能说的出。

国朝训练新军,整个麟府二州,四五万的常备军卒,国朝只给了两都的新军训练指标,并且,全部新军都不是家生子。

这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这还是赵曦在朝堂据理力争的结果。

按照朝堂议定的,训练新军,是要把整个麟府撇开的。理由很充分,因为折家是听调不听宣。

折可行也是知道情况的,就是回家省亲,也只是照实说。

折可行已经不是折家的折可行了,他是护卫营的指挥使,是太子殿下的亲军首领之一,接受的是赵曦的条令条例教化,是被护卫营灌输了整套家国理念的折可行。

就是他自己,也认为自己家族在这一点上,做的不太合适。

太子殿下不是常人,甚至不是他熟读史书知晓的任何一个帝王。一旦太子殿下登基,若家族继续如此,他真的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何方。

关键是,就是他家,现在也有一大部分收益是来源于太子殿下的产业链的。

“莫乱言……”

折可柔还想说些啥,可一下子又顿住了。

不可说,不能说,也没有理由说。

国朝新军的装备,他了解,作为折家长子,他有全套的装备。所以,他很清楚,一旦国朝新军成事,他们折家,到时候是必须有所选择的……

“指挥使,探知葭芦河对岸的西贼营寨有异动……”

“什么异动?”

“好像他们在撤,或者说是部分撤。”

他们要撤?看来真如自家父亲所言,麟府还是个敲边鼓的角色,就是西夏,也没有把麟府当作主攻点。

或者说,西夏也清楚折家在大宋的处境。加上双方的生意往来……

有时候都怀疑整个西军都是分裂的性格。

论战力,国朝西军第一,没有哪支敢跟西军抗衡,跟西夏人打起来也是拼了命的打。

可,奇怪的是,一旦边境承平,双方又忙乎着互通有无,还是不经过榷场的互通有无。

特别是像折家这种久居边境的世家,这也是朝廷事事都防着折家的原因。

就像现在,看到西夏人的营寨有异动了,谁都想着是不是可以打一场……

“新军呢?”

“回指挥使,新军这些时日拉练,一直顺着边境。此时,应该快到咱们营寨了。”

探事的军卒不知道指挥使为啥问新军。不过新军的动向他还是清楚的,也一直关注着……不是监视,是羡慕,不管是待遇还是装备,都羡慕。

“走,见见新军统领去……”

对方营寨兵员减少,这是个好机会。若是有新军的参与,把握应该更大……人家有火药弹,有车轮炮。

“牛校尉,葭芦河对岸的西贼营寨兵员在减少……”

看看人家护卫营,就是一个普通的军卒,都已经是正八品了……就是他折家的大朗,跟人家说话,都得恭敬着。

“指挥使的意思是打一场?”

“可柔确实如此想过。如今正好牛校尉路过,有意请牛校尉一同商议……”

不好意思说想见识见识新军的战法,更不能说想让配合着打一场。

折家的听调不听宣,到了此时,新军在麟府也是听调不听宣了。

“既然折指挥使有意打一场,那就打一场呗。”

第三二零章 第一枪

牛犇的爽快答应,让折可柔还有点不适应。

怎么说呢,自护卫营来麟府训练新军,别说是爽快的配合了,就是训练那些军械,都好像是要避开折家人,每次都会把人带出府城的。

更别说配合着打一场了,就是想来个相互交流,都没敢开过口。

这是自我的心态使然。

其实,护卫营军卒真没这个意思,若折家提出交流,一样会爽快答应。

不说有折可行的面子在,就是护卫营惯起来的那种傲娇,也一样会答应。

只是,麟府体制的原因,以及折家人的心态,让他们总觉得新军是避着他们……其实,枪炮这些火器,哪能在州城里玩?

至于现在……护卫营是早就得到命令了:在这一次的战时,新军各归所属,并容许使用火器。

火器,对辽夏,一直是处于高度保密的。

所谓营寨,特别是对于西夏一方的营寨,那就是个样子货。

西夏人习惯于骑马驰骋,而不擅长守城,营寨对他们而言,无非就是个哨点。平时易货,战时驻兵。

设置这营寨的位置……这一片区域,全是沟沟壑壑的,哪有什么设置营寨的关隘险地?

西夏人又不像大宋这边一样,设置营寨都是有规划的。什么七星连环呀,什么三足鼎立了,都有出处和说法,都能相互照应。

西夏人不习惯困在营寨,更习惯策马奔腾……

所以,打这样一个营寨,对于折可柔而言,也真不是什么难事。

招呼新军,就是想真正见识一下新军的作战方式,也好提早有个准备……

“折指挥使,准备怎样打?”

“请牛指挥使明言……”

这就是交流少的原因,感觉不熟悉,有什么都藏着掖着,都在试探。

护卫营军卒受赵曦影响太大,很不喜欢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做法。

既然邀请新军参战,应该是有了具体战术了,这时候又说这客气话?

“折指挥使,打下营寨不难,想要全歼……你看这样成不?”

“新军攻营寨,折指挥使选择在西贼逃窜的方向埋伏,咱们争取做到不逃走一个。”

“这样能避免咱们打响第一枪,影响整个双方的主力攻击方向。”

“等打下这营寨后,指挥使可以择人装扮成西夏人,继续守卫这个营寨,并接受西夏方面的给养。如何?”

牛犇不客气,干脆把自己想怎么打给说了。

护卫营军略的课很多,太子殿下还经常讲一些乱七八糟的,子虚乌有的战事。

一般的护卫营军卒,说起战术来,都是头头是道。

关键是,像这种打据点,坑逃兵的做法,好像在南征时用过。

牛犇重点考虑的是:不能因为这边先打起来,把太子殿下所有的谋划给搞乱了……那样,即便是打下十个营寨,也无济于事,反倒是无功有过。

折可柔很惊讶,他只是客气一下而已,偏偏人家一点也不客气。

问题是,整个战术安排,相当有水准…~就是想全歼有点托大。

西夏人不是国朝军卒,他们靠的是战马,不是腿,想逃了,咱们一点办法没有。别说是战马少,就是一个指挥的骑兵,跟西夏人比起来,骑术要差一大截…~人家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

对于折可柔,他所想的只是打下营寨,至于能歼灭多少西夏人……没想过,能斩首三五十级,那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

没想到这护卫营的一开口就是全歼……

“牛指挥使,全歼难度太大,咱们守营者皆为步卒,没有骑兵。若西贼要逃,咱们即便是追击,最终只会是被反杀。”

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应该是很多,护卫营不应该不清楚……

事是他挑起来的,若真是因为这一个营寨,不管是损伤折家军,还是损失新军,都不是他一个都指挥使能扛得下的。

所以,他必须得先讲明了。

人家有太子殿下那根粗树根,他折可柔可没有。

“折指挥使,是埋伏,不是追击。我自然清楚步卒不可追击骑兵……至于能不能全歼,打了才知道。”

火器对于骑兵的作用,特别是西夏战马还没有针对性训练之前,所能产生的作用,他折可柔不知道,可牛犇是见识过的。

都是战马,西夏战马未必就比滇马强。就连大象都扛不住,还就不信这西夏战马就有多厉害。

得!话是说到了,至于人家不听,那他折可柔没办法。

只要不让追击,不损伤军卒,有这一次,让护卫营军卒也知道一下西夏骑兵的厉害,也算一回事吧。

只不过,原本想配合攻击,现在就成了新军主攻,而他们配合设伏了。

对于这片的熟悉程度,牛犇比不上地头蛇的折可柔,所有埋伏的点和军卒,全部由折可柔安排,牛犇只等着埋伏到位了,直接把鸟窝惊了就行……接下来就是逮鸟了。

两门车轮炮,不多,麟府这边就两门。

一千多新军军卒,就那样排着整齐的队伍,推着那两门车轮炮,一步一步的接近营寨……

“牛指挥使,马上到弓箭射程了。”

牛犇停了一下,把右手伸到眼前,几根手指屈伸了几下……

“还得再往前走……”

车轮炮就那么远的射程,这距离根本打不到寨门。

“牛指挥使……”

“无妨……火药弹和发射组留下,其余人继续往前。”

西夏人的弓箭已经射出来了,只是…~这时候折可柔也明白为什么牛犇会说无妨了。

叮叮当当的箭矢,就那么打在新军军卒的盔甲上,连个印迹都留不下……折可柔也停下了自己躲避和格挡箭矢的动作,他也是着新军盔甲的。

人家这装备……唉,真心不能比呀。

这时候,西夏人已经打开了寨门,将近三百匹战马陆陆续续的出了寨门,开始整队了……

这距离,也就是战马一个冲刺,瞬间即到……被这牛犇害死呀,这情况根本连逃都没机会逃了。

从打开寨门时,折可柔就劝了,可人家不听……也罢,陪着呗。

“标高三十,一基数……发射!”

折可柔已经准备着拼死力战了,却听到牛犇乍一声喊了几句他不明白的话。

然后……

第三二一章 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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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轰……”

一时间,折可柔就感觉自己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张嘴……”

隐约听到是牛犇在说话,手就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时候,自己居然没有任何警惕和反应,折可柔终于明白一个词:震耳欲聋。

再看西夏寨门前……哪还能看到队伍,他看到的仿佛就是修罗场……别说队伍,就是站着的人和马也没几个了。

不管是马还是人,即便站着,也都是跟傻子一样,还都血啦啦的……

就这一下,这二三百的西夏武士,就这么全没了。

这时候,折可柔耳朵好像恢复了,他听到了营寨里似乎有很多的马蹄声,以及战马的嘶鸣。

西夏人一般都是一人双骑,甚至一人三骑的都不是少数。

而这时候,那些在营寨里的战马……被惊了。

“标高五十,一个基数,火药弹和车轮炮一起……发射!”

这一次折可柔聪明了,听到牛犇的喊声,第一时间就张开了嘴。

就这么完了,这就是攻营拔寨,就自己摇脑袋清醒的功夫,这个可容纳五百人马的营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打下来了。

而营寨里那些活着的西夏人和战马,在折可柔陪着牛犇进去这片狼藉后,已经找不到一个活物。

折可柔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就那么木然的跟着牛犇走,脑子里还是刚才那让自己无所适从的爆炸声……真的是无妨,这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或者说根本就没机会还手。

“折指挥使,不好意思,由于对这营寨了解不多,一个基数有点多了……这营寨毁了。”

……

赵曦在秦州,并没有让这些秦州的文武官员闲着,而是筹建了前线参谋制度。

他将情报来源不同,划分成了四个情报汇总分析小组。

来自于皇城司的,由王中正和李宪为主,秦州的走马承受和常置监军为辅。

来自新军的,以护卫营教导组成。而来自西军以及民间传闻的,一律交给了原来秦州的官员和小吏。

说实话,一场战争,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赢下来的,作为后世人的赵曦,很清楚情报的重要性,以及对战时判断的必要性。

他真佩服这时候的文臣武将,就随便有一两个所谓机宜文字,就接受单一的军卒情报,然后就敢果断的做出部署……胜败都是靠天的,靠军卒勇武的,绝对做不到以势定胜负,也就是说,战略战术上要存在差距。

“殿下,麟府军打下西贼葭芦河营寨,葭芦河的西贼应该是被全歼……”

“应该?”

这种词,在赵曦这是绝对不容许出现的。这也就是秦州官员,若是护卫营的,早被处罚了。

“殿下,确实不能准确呈报。主攻是新军,牛犇先后发射了两个基数的火药弹,同时还有一个基数的车轮炮。”

“时机是选择在西贼出营寨列队准备进攻之时。火药弹在骑兵中炸响,无论人还是马,到处破破烂烂的,根本无法准确计算人数。”

“另,考虑为避免因进攻营寨导致双方主力转移,当时场面确实也有些不适,就那样随便掩埋了。”

其实,护卫营这边早接到情报了,就是歼敌人数无法确定,所以一直没禀报,就等着其他消息到了以后,再进一步详细解释。

“牛犇?真是个憨货。平时训练都是炸山石,也不考虑人与山石的区别?一个小营寨,他打两个基数火药弹?算了,东路军指挥部如何说?”

火药弹两个基数,别说千人队有十几架火药弹发射器,就是五架,发两个基数也是六十枚火药弹……有这个数已经足够了,这牛犇居然两个基数!

憨货,真当火药弹不要钱呀?

“东路军指挥部为新军,以及参与围剿者请功……”

“请功?我看算……”

“殿下不可!”

韩绛和吕公弼虽然也算是前线指挥部的,可没人敢命令他俩做什么,纯粹是观摩性质。倒是不影响正常公务的处理。

当赵曦这话说半拉,他俩异口同声的打断了。

能听出来,太子殿下这是不准备认可战功了……这不行的。

“殿下,如同葭芦河一般的营寨,最少驻守一都军卒,即便是西贼不足五百,能全歼,那也是阵斩三四百的大胜!”

大胜吗?赵曦不觉得。浪费百十颗火药弹,就弄死几百西夏人,对于护卫营来说,这不算什么胜,倒有点大材小用的感觉。

这牛犇,绝对是知道装备到了,想把日常训练剩下的霍腾完!不处理这小子已经算客气了,还请功?

“殿下……”

韩绛又开口,不过开口之时又顿了顿,然后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左右回避。

当然,护卫营的人没人回避。吕公著韩缜不用说,就是自家兄弟,就是王中正和李宪也没动。

王陶恰好不在,倒是省了尴尬。

“殿下,开战前夕,大军需要这次胜利,此为一。其二,国朝对夏作战,未尝有如此辉煌胜绩,朝廷也需要这次胜绩。”

“另外,东路军以种家折家为主,抹杀功劳,非将帅之为,又逢开战前夕,不请功不妥。”

惯性了,赵曦只是用护卫营军卒参战去评判了,忘记人家东路军……

“东路军有参战的?”

“有。此战原由折可柔指挥使提起,牛犇是拉练恰逢其会。只不过在开战后,是新军主攻,西军围剿埋伏……”

“折可柔?”

“殿下,乃折家大朗,折可行兄长。由于这些年与西贼还算承平,争端不多,征战很少,折可柔目前官阶为正九品,职衔为都指挥使。”

这……赵曦愣了。国朝虽然抑武扬文,可在武将升迁上,那是相当迅速的,特别是四品以下的低阶武将。

正九品?怎么可能?他护卫营都找不出这样一个军卒了。而折可行,要已经是六品的昭武校尉了。

“西军以及新军军卒均可请功,而牛犇……功过相抵吧。不予奖惩!”

大量火药弹覆盖式轰炸……这样的作战方式不能推广,也就是牛犇不值得表彰。

这小子,不罚就算烧高香了,还请功?

“殿下……”

“兄长,随护卫营而来的,还有牛犇的认错奏折……”

一群什么人?又是一堆什么事?这样的大胜,主帅不奖,而战将却提前认错。

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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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二章 思想武装头脑的军伍

护卫营的世界,真不是外人能懂的。

牛犇在看到一片狼藉的营寨后,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太浪费了。

屁大的营寨,自己居然发射了两个基数,先不说殿下会不会处罚,就是让那些老兄弟们知道了,自己也会被喷唾沫……

“新军首战,轰杀五百!”

“新军首战,轰杀五百!”

红翎急递,就是这样一路跑一路喊叫着的,越到人多的地方,喊声就越大。

每一处,都会有听到者响应,唯有工坊城……

红翎急递的驿兵,本以为在工坊城最应该听到欢呼声,可偏偏这地方的人,只是抬头看了看,该干嘛干嘛,没人搭理他。

我可是喊的新军首战呀,还是轰杀五百的大胜……怎么就没人当回事呢?

怎么当回事?工坊城有专门的火药弹试验地,就是工坊城的孩童,都清楚火药弹覆盖式打击的杀伤力,又什么值得炫耀的。

又听到是轰杀……这肯定是那个憨货,一点也不节省,直接覆盖式轰炸了。

轰杀这词是赵曦定的。在拟订捷报时,什么斩杀呀,全歼呀,围剿呀等等,都无法准确的表达真实的战况,最终就以轰杀定下了。

牛犇在听到这个捷报说辞时,首先想的是找块豆腐撞死……太丢人了!

种谔和折继祖却是连番的过来安慰他……所有人的功劳都认可了,东路军请功的折子,回复明确了对牛犇不予奖励。

合适不合适,他俩没法评价前线指挥部,可自己东路军不能在战前,出现带着情绪的指挥使,还是新军指挥使。

“曹将军,虽然咱们东路军为策引一路,可这是大战,每一都指挥使都很关键。”

“这临战前需要统一思想,牛指挥使是新军指挥使,每一都新军对战局都很关键。还望曹将军能疏解一下牛指挥使……”

曹霖已经是从五品的游骑将军了,官阶上并不比种谔和折继祖低多少。虽然不是东路军指挥,可从某方面上说,人家都比他俩要高那么一点点。

对于军伍里出现的情况,他俩多次安慰无效后,只能是让曹霖出面了。

“牛犇有情绪?”

“论功行赏,独独撇下了牛指挥使……”

不能再往下说,再说就是指责前线指挥部了,就是数落太子殿下的不是了。

“去,把牛犇叫来!这个憨货,尽找麻烦!”

牛犇来了,一脸的欠揍样。

“听说你有情绪?不想打这一战了?”

“指挥使,不要啊!我已经知道错了,也给殿下承认错误了……我……我……”

牛犇被曹霖这一句不想打这一战吓着了……多少年了,护卫营为一次大战想了多少年了!

那怕把他降成小卒子,他也不能被退回去……

“你什么你,吞吞吐吐的……”

这对话让种谔和折继祖傻眼了。这是劝吗?这不是更导致牛犇有情绪吗?

这是大战前呀!这时候,那怕就是文臣,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武将脸色,他曹霖怎么能这样?

“指挥使,我没情绪,就是觉得丢人!新军首战,我是打了,可百数火药弹,也就弄死三四百人…~估计兄弟们还指不定怎样笑话我呢!”

啊……这什么话?丢人?这能丢人吗?若这是丢人,国朝最有战力的西军,是不是算不要脸了?

这话说的种谔和折继祖感觉丢人了。

“滚回去,把那张欠揍的脸换换。怕人笑话?怕人笑话再找回场子不就得了?跟个娘们儿似的,你玩雨霖铃呀?”

好像这就是表扬一样,脸色立马缓和了……

牛犇心焦,他心焦的原因是担心被退回去守汴梁的护卫营地。

这一次他知道错了,本来是等着处罚的,结果没处罚……这让他心里没底了。

而曹霖一句:再找回场子,让他知道,他不会被退回去,这下心里踏实了。

曹霖这根本就是训斥的几句话,让见天耷拉着脸的牛犇容光焕发,让种谔和折继祖很是诧异。

这就是护卫营,一个外人无法理解的体系。

多少年了,赵曦一直在护卫营灌输着自己的理念和思想,让整个护卫营军卒,把荣誉放在此生命更高的位置。

他人又如何能理解?而新军,以及未来的国朝禁军,将全部由这样的思想武装……

首战告捷,轰杀五百,这是大捷,真正的大捷。

当捷报到达汴梁时,本来有些忧忧战况的朝臣和百姓,总算是踏实了。

这是好兆头,还没开始正式打,已经轰杀五百了……

“首功何人,理应赏赐!”

“回官家,首功护卫营军卒,八品宣节校尉牛犇。”

“赏!”

“官家,随捷报而来,有前线指挥部对于首战的赏罚意见,以及牛校尉自请罪过书。”

富弼韩琦也对前线指挥部,也就是赵曦的处理意见不理解,可毕竟那才是前线,也是最具有发言权的。

关键是,但他们看到牛犇的西请罪过书后,就更不理解了。

赵祯也一样……

“战前未经侦查,错误估计营寨大小,未能合理部署火药弹覆盖范围和面积,致使营寨破坏严重……”

这是错误吗?这正是功劳所在呀!

赵祯看了这自请罪过书,愣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手处置。

凡是涉及护卫营的事,整个朝廷,就包括他赵祯也都是以曦儿的建议为主……那地方,不同于国朝任何军伍。

可这是国朝征战之时……

“诸位相公…~”

“官家,再看前线指挥部的情况说明……首战有功是事实。但太子殿下认为,作为熟悉火药弹威力,并为首攻指挥官的牛犇,未经实际侦查,而盲目发射了超过攻破营寨承受力很多的火药弹基数。”

“虽战果未变,依然是全歼的事实,但实际上是造成了浪费。火药弹浪费是一方面,为确保决战战线不变,东路军有可能需要重修营寨,或者改变既定战术等等,这些都需要牛校尉承担责任。”

“因是首战,全歼有功,惩罚不妥,故功过相抵,不予奖惩。臣以为,对于首战赏赐之事,还是以前线指挥部为准。”

凡是涉及护卫营以及新军的,还是以太子殿下意见为主吧。因为他们不同于国朝原本的军伍,是一个崭新的,以荣誉和信仰支撑和勾建的军伍。

第三三三章 如何打

军备的提升,同时不能忽略军卒的头脑武装。赵曦是深知思想武装头脑重要性的。

护卫营大门照壁的忠诚、服从训诫,以及以此为基准,衍生出来的军伍荣誉感,家国理念,信仰等等,在护卫营每一位军卒逐渐提高的生活水准时,全面的,成体系的灌输给了每一位军卒,并经过多年的反复,让整套体系在心中生根……这才是这些年护卫营真正的变化,或者说升华。

也因此,在训练新军时,把整个护卫营的思想体系,全面的传输给每一位新军军卒,从而完成国朝禁军的真正改造。

这一切,并不是只停留在护卫营,应该说整个赵曦构建的产业体系内,都在被这种思想、理念笼罩着,从而形成一个崭新的价值观,形成一个规模的思想环境……待以后,整个国朝的改变,才是彻头彻尾的改变。

有些变化,那些朝臣们是能感觉的到的,不过,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潜邸旧臣的惯例,都是以为帝国继承人服务为荣。

没人会以为,所有太子殿下产业体系的,那种傲娇是发自内心的,是因为自强自立而自然而生的傲娇。

“官家,曦儿如此处置,内外有别,并没有偏向于自己的亲军,这是在设定奖惩的标杆和模范。”

“从严明纪律而言,有牛犇先例在前,往后处置西军将领,前线任何人都没理由反驳。”

“从整体战事而言,以牛犇为教训,提醒各路将帅,在作战之前,要开展必要的侦查和评估。如此,避免浪费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免大规模的军卒伤亡。”

“国朝多年对夏之战,每有大败者,均为将帅盲目,对西贼估计不足,从而因某些偶然因素,导致一次又一次的败局。”

“曦儿如此做,是在告知整个前线将领,没有确凿的侦查和评估,即便最终取得了胜利,那也是运气,不应该得到奖赏。”

曹皇后有这样的见地吗?不可能的,那怕是她出生军伍世家,也不可能有如此深远的见解。

其实就是赵曦在拟订对牛犇不予奖惩的决定时,也没考虑这么多。

但他这一手操作完了,再仔细琢磨,那味道就有点大了……

而曹皇后的这番言论……完全是来自宫外,是她娘家,以及高家、石家,包括当朝的各位相公,多次讨论而形成的结论。

只不过是借皇后的口,把这些传给官家而已。

每遇战事,就是官家夜不能寐的时候……官家不是个胆子大的人,一点小事也会忧忧着,这时候,官家还特别敏感。

尽管认同了儿子的处理意见,可他总是在想:如此刻薄身边人,儿子又身处前线,没善待亲军,就意味着身边存在太多不安全因素了……

这都两天了,依然愁眉不展,这是有捷报啊!

官家的心里想啥,相公们是很清楚的。如今大战在即,官家是万万不能有含糊的……

所以,才多方集议,把形成的结论,借皇后之口传递给官家了。

也是,若相公们过后再这样说,还指不定官家有多了什么心思……这时候真的需要君臣同心。

其实,都多心了,就是朝臣和相公,也想多了。

赵祯是主意不定,可战事铺开,不可能变卦的。他真正担心儿子安危,比担心战局胜败更甚。

果然,这一番说辞过后,赵祯明显放松了许多……

当时处置牛犇,各方有各方的反应。可过后了,再思量,都感觉到了太子殿下这一手的深远。

赵曦若知道都这样想……估计自己睡觉也要笑醒了。

种谔好战,一开始在听到各路军指挥有相当的临机决断权时,他是有些兴奋的。

甚至在听说首战首功被东路军拿下,并且完整了解了整个作战过程后,更是有些雄心勃勃。

东路军有万数新军,一百多架火药弹发射器,五十多门车轮炮,还有数不尽的火药弹,以及足可以食用三月的新军粮……这些,足可以让他打到兴庆府了。

对于太子殿下处置牛犇的事,他开始只看做是另一种的维护……

“折兄,再派斥候吧,这一次远放五十里,要覆盖整个边境线。”

明白了太子殿下的寓意,原本决定直接打穿葭芦河,把晋宁军和绥德军链接起来的种谔,不得不更加慎重和谨慎起来。

说实话,这年代,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国界线,别说跟国朝不认可的西夏,就是跟北辽也没有具体划分过国界线。

基本上是都是模糊的,大概的随便那么一说:那个地方是谁家的。

而葭芦河对岸,在晋宁军与绥德军,也就是麟府二州和延川之间,有一块三角形的区域,因为葭芦河的灌溉,是一片水草丰富的区域,几次对夏作战,几次拉锯,这一片最终还是被西夏给占据了。

种家和折家,分别守卫着国朝的麟府二州和清涧延川,可几次朝廷对夏作战,几次打穿,最终都因主力战线惨败,遵朝廷诏令,一次次的打下来再让出去。

而所谓议和期间,又不能妄挑边衅,特别是像葭芦河流域这种水草丰富的区域,就是西夏也在意。

这一次,种谔到麟州,目的就是与折家商量,在执行往中路推进的过程中,趁机再次拿下葭芦河流域,从而把麟府二州与延川清涧连起来,最终形成顽固的防线。

这是在秦州二人就商量好的,毕竟看到了太子殿下对这次征战的充分准备。

并且在军备提升,物质周全的的情况下,这一次再打下来,应该不会有还回去的可能了。

只是,太子殿下这一次对首战首功的措施,让种谔这个激进性子的人,也相对谨慎了很多。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必须建立在侦查详细,评估充足的情况下,才能开打……这应该是太子殿下这次征战的总体要求。

东西两路,不可能躲避着西夏,单纯的往中路推进,这也是太子殿下所说的:两路指挥都有临机决断之权,也就是说,东西两路都要有战事。

但如何打,能打出怎样的战绩,并保证最终决战的不失期,才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要求。

这种放手给武将自我发挥的大方略,还真有点让人不适应。

第三三四章 临机决断的作用

会州,已经是国朝皇权管理的最西边了。

至于再往西,就包括稍微南边一点的熙州,以及兰州,都是随风倒墙头草的地域。

唃厮罗打过来了,他们就认唃厮罗,大夏赢了,跟着大夏也行。宋国厉害了,又富有,归了宋国也行。

那一片区域就是势力错综复杂,还相互掐着,苟且着活,谁家都不惹的地方。

“东路军占了首战首功,咱们西路军不能就这样等着吧?”

高遵裕特别是立功,很想把高家带到先祖的辉煌时光。加上如今的太子妃,他被安排在西路军,是真不想在侄女婿面前丢脸,很想显露一下高家的能征善战。

可惜,西路军的指挥是郭逵。

要说郭逵不想建功,那也是假的。看着护卫营这般娃娃,一个个顶高的官阶……还不能说啥,不管是南征还是平叛,人家都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可他没有种谔那般好战,他性子相对要沉稳,做事打战,他都是循规遵矩的,倾向于步步推进,扎实稳妥。

这一次大决战在中路……反正肯定不会是在会州。

会州虽然也是沟沟壑壑的黄土地,但边寨基本上建立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山岭上。也就是说,西夏人要想凭骑兵突破会州的边寨防线,没有几倍于国朝的兵力,在擅长防守的国朝军卒面前,那是得不偿失。

他们西路军,最稳妥的做法,就是等待着中路部署完成,按要求抵达围剿地点,然后发挥西路军在这次大战中的作用。

不甘心啊。

话说郭逵跟种谔,算是自狄青以下,整个西军中最为出名的将领了,相互之间也是有比较的。

狄青这次出征,似乎真的是准备做一个副帅的角色。

也就是,东西两路军的战绩,将决定未来整个西军的领头人是谁。

郭逵又如何能就这样安于现状,老老实实的等着围剿呢?

“高太尉,郭某如何不想也有一次战功。莫说咱西路军距离中路较近,稍微一些动作,就可能影响到中路主力的部署。”

“就说咱西路军边寨,从国朝边寨往北,全是鸟不拉屎的黄土地,连根草都长不高。真是没有合适的边寨点,否则,就是国朝边寨再往北推进十几二十里,西贼也不会管。”

很简单,就是没得打。

打什么?站在边寨往北看,黄茫茫的一片。别说现时西夏还把保泰军司的军卒抽走了,就是保泰军司不动,往北三十里才有可能见得着人影,还是牧民。

国朝是步卒,不是骑兵,跑大老远去打人家……

“郭指挥,如郭兄所言,咱西路军离中路较近,也就说我们进入决战区,耗费的时间会少一些。”

“但前线指挥部发布命令的时间,对待东西路,肯定是一致的。那我们西路军,为何不可以往西打?”

“往西?”

郭逵想着高遵裕这建议的可行性……往西是皋兰,而皋兰是真不属于国朝,至于是吐蕃还是西夏……一会儿一会儿的。

现阶段,从李谅诈对唃厮罗战败后,好像皋兰现在归西夏了。

……

赵曦看着手中的情报汇总……唉,这武将还真是被束缚惯了。

他之所以放开种谔和郭逵的临机决断之权,目的就是让他们自行选择目标开打。

这倒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都还在犹豫中。

对于种谔和郭逵的能力,赵曦还是相信的。在如此厌战的朝堂氛围中,能闯下能征善战的名头,应该是有些能力的。

而这一次,东西两路分别安排这两位,目的就是给西夏造成东西两路不好打的影响,把西夏的主力战线集中到中路来,以促成朝廷的谋划。

这也是到了秦州以后,整个前线指挥部,狄青默默无闻的原因,甚至重大场合都让狄青回避了。

他希望西夏人,能把他看成一个何不食肉糜的荒唐太子,然后……

只是东西两路太不给力了。

至于东西两路挑起战事,从而导致战局僵持,导致决战时不能按期到达……这一点,对于接受了护卫营训练过的新军,奔袭作战,不存在问题,更何况还有轨道。

“殿下,东路军种指挥,已经把斥候放到了五十里,对于方圆五十里的西夏军布置,基本了然在胸。”

“西路军初步拟订,将全线转西,攻打皋兰。如今也整装待发。”

总算是有些动作了。要继续拖下去,赵曦都准备直接下令了。

都什么毛病?非得等主帅下令才打不成?

“殿下,多年的习惯,一下子不好改变。”

“这一次殿下放开临机决断之权,又没有具体的作战目标,一时间无所适从也是难免的。”

狄青很理解种谔和郭逵,就是他处于那两位的角色,也一样觉得选择很难。

“殿下,如此放手,武将好战之心会被点燃。恐怕到时候中路决战,他们会有心无力啊。”

韩绛和吕公弼,包括余靖王素,都清楚赵曦的谋划了,反倒越发担心了。

临机决断,就意味着东西两路都可以任意选择攻击目标。武将没有远见,一旦突进过深,又陷入战事焦灼之境……待中路需要决战之时,面对东西两路焦灼的战事,太子殿下连按期围剿的命令都没法下。

“殿下,皇城司探知情报显示,西夏聚集骑兵已超过二十万众,而按照朝堂推演,其进攻方向肯定是中路。”

“如今我方在中路布军十万,只有六万不足打新军。一旦战事开始,中路压力太大……”

没说会溃败已经是给赵曦面子了。

这几位虽然没知兵事的名声,这些天琢磨这些情报,大形式还是能看得清的。

“殿下,如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三路兵马提早进入埋伏点,以逸待劳,只需要等西贼进入包围圈,我方直接围剿即可。”

这就有点外行话了。

西夏人也不傻,二十万骑兵不可能傻不拉几的就急匆匆的钻进埋伏圈来。

这不是千儿八百的人,是几十万的大战,即便是围剿,也可能是方圆百里之内的乱战。

可若东西两路无战事,西夏人如何相信中路空虚呢?

同样,若东西两路没有直插西夏境内的态势,如何搅乱西夏武士的军心呢?

战争,从来都不是单一的。

第三三五章 赵曦论战

论策引战的重要性。

这是赵曦在观望几日后,仍不见东西两路有战事时,不得不撰写的一篇文章。

文章以机密发布,传达范围为军指挥使以上。

在战前,赵曦是公布了战时保密条例的,这一点很重要,必须得培养军伍的保密意识。

他这篇文章以机密发布了,因为本身就是对这次大战的阐述,也是为东西两路尽快开战背书……都太怕担责任了。

文章详细分析了西夏与国朝这次的战争准备,对东西两路以及中路决战等各方的军备布防做了分析。

然后,针对这次战事的推进和决战做了时间上的推演和判断。

首先,是战略部署。以西夏一方全线寇边为前提,导致双方进入备战状态。

而这种状态是全线备战。不管西夏一方是不是有意要造成这样的态势,但国朝顺其意,在整个边境线进行了全线布防,处处配备重兵,以此给西夏造成国朝不确定西夏进攻方向的假象。

第二步是骚扰战。也是西夏方挑起的,频道的攻击边寨,无休止的派出捉生军,给国朝造成西夏全线压制我方的紧迫感。

如此,国朝不得不分散兵力以抗夏。这就造成整个宋夏边境线,全部进入紧张状态,也让国朝不得不均匀分布兵力。

由于种谔和郭逵原本的职衔,在全线开战之后,不能调用任何一人来主持秦州的军务,唯有让算是有征战经验的太子殿下充当中路军主帅。

这样的双方排兵布阵态势,给了西夏有机可乘的决策基础。然后西夏便选择了从东西两路抽调兵力的行为,目的就是主攻秦州方向……这也就是当下的现状。

而这个时候,东西两路若按兵不动,势必会令西夏一方产生疑虑,也就是怀疑国朝兵力分布。

这时候,唯有东西两路快速展开攻击,并连续攻破对方防线,才能促成西夏一方把重心放在中路进军上。

也只有这样,这一次大决战才能按照早先谋划的方略打下去。

而随着战事推进,东西两路只有以雷霆万钧之势,快速并以绝对优势战力,将西夏的东西两线打乱,打散,打垮,才能促使西夏认定中路军是虚张声势,从而在中路孤注一掷。

同样,东西两路快速进入战时,势必牵制西夏各勋贵的心思,存在让西夏内部形成急功求利,或急于求成的心境……毕竟东西两路的进攻,真正损坏的会是部分勋贵的利益。

如此,东西两路的策引是否发挥作用,将是这次成败的前提。

同时,赵曦在文中也提到了东西两路在推进时,应将中路围剿作为终极目标。

也就是说,东西两路不管打哪里,怎么打,打成怎样的战果,必须确保在最终决战和围剿时,能完成前线指挥部的指令,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规定的地点。

这就像放风筝,风向决定风筝去向,风力决定风筝飞行高度,但赵曦必须手里拿着那根线。

这是火器第一次对夏显露,对战时的摧枯拉朽是有一定把握的。他担心新军这般战力,会让东西两路指挥,滋生出野心,忘记本次大战的战略目标,而盲目的把战场向西夏腹地推进……真有这可能。

毕竟,能让国朝扬眉吐气的战事不多,堆积在西军中怨气很重。真有可能在取得一定的优势下,东西两路会被胜利冲昏头脑,盲目突进……压缩饼干的配备,让军卒不存在后勤不继。

这次大战,预订的战略目标是有限消灭西夏战力,而不是灭国之战。

从某种意义上,现在还不具备灭国的条件。

国朝新军训练只是初见成效,国朝的军备还没有提升到可以一举灭掉西夏的程度。

其次,灭国之战,从来都不是全仗武力施行的,必须是经济、军事、民生、教化等等各方面齐头并进的实施。

决定灭国的原因,不仅仅是靠武力,或者说靠武力是不够的。这需要教化与威压同时进行。

民众认可,是能否统治一个国度的最根本元素。

对于灭国,教化甚至比武力更重要。

在这一点上,基本上是阐述一个道理:民心所向,是革命成败的关键。

说白了,必须是王道与霸道同时推进,才能真正做到灭国。

这篇文章,是在为东西两路开战兜底……

同时,赵曦也给曹霖和折可行下达了密令,要求他俩务必控制战事节奏,在必要时可以以密旨取代东西两路的指挥权。

这个并不是赵曦本意,对他来说应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整个秦州的官员,不论文武,一致建议他这样做,甚至连狄青也是强烈要求的。

怎么说呢,文官,纯粹是对武将的防范和戒备,而武将,则是考虑为东西两路的将领们找个托底的。

毕竟战场不是人想象,一旦进入战事,很多决策并非会按照预先推演的来,这时候就需要像护卫营指挥使那样,跟脚厚实的人来背锅,避免罪责全部压在种谔和郭逵身上。

这就是国朝文武的现状。

甚至对曹霖和折可行的密旨,是经过朝堂正规流程形成的。

“此战必胜!”

这是富弼在看到赵曦这篇文章后的第一句评论。

“我希望决战地是好水川!”

“稚圭,你这……”

韩琦希望在好水川决战?这话让富弼都瘆得慌。

“彦国,正如殿下所言,国朝被打破了胆,抽调了脊梁。而造成这一结果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好水川之战。”

“我韩琦能明白,是耻辱就是耻辱,我不回避。如今殿下这次战事的周全部署,让我看到了雪耻的希望。”

“既然是好水川之战让国朝没了胆,为何不在好水川再把国朝的胆打回来?”

能做到执宰,心胸真不会太狭窄。

“稚圭,此事恐怕有难度。太子殿下思谋周全,从这篇论战可见。”

“好水川之战,是稚圭你所主导,也是你一生的痛。如今之战,大胜的几率相当高,太子殿下又如何会选择好水川?岂不是故意给你韩稚圭难看?”

“彦国,我准备亲笔向殿下提议,若有可能,尽量将战场设在好水川。如此,也让我韩琦不至于死不瞑目!”

第三三六章 当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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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最终在哪里能形成围剿的大局,赵曦还没来得及考虑。

大概地形地貌都熟悉了,适合大规模围剿的地方,自萧关以南,有诸多合适的地点。

是不是就放在好水川……这老韩几个意思?

赵曦看到韩琦的亲笔信,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狄青,在看到韩琦的信时,自觉闭嘴了,连个奇怪或者诧异的表情都没有……唉,韩琦是狄青一生迈不过去的坎呀!

算了,找狄青问这事,相当于问道于盲。

武将,那懂的文臣的心思,要懂了就不是现在这状况了。

既然他韩琦是文臣的首领,就由文臣来揣测吧。

别自己这边最终迫不得已,真的把战场设在好水川了,把韩琦的毛给挠了……

“殿下,韩相公此意应该是出自内心,发自本意。”

“当初好水川之战,是为对攻战,双方在方圆二三十里的区域内,几十万军卒错综复杂,犬牙交错。”

“当时的情况,韩相公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没有了对整体战局的评估和部署,基本上处于乱战状态。”

“而导致最终溃败的原因,有偶然因素,也存在军备涣散的必然因素。并非如当今这般,在战略部署上要形成围剿。”

好吧,你们这是说什么?

赵曦是想看看文臣如何看待韩琦的书信,无意去探究当初好水川溃败的原因。

可,一群文臣,七嘴八舌的开始为好水川溃败开脱……根本没任何意义。

自己是来打胜仗的,至于当初韩琦为啥才溃败,干我何事?

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今日若取得大胜,跟当初大败并没有可比性,扯那么远干嘛?

还不能打断…~

“当初韩相公主秦州兵事,而麟府、延州、环庆以及会州之军,皆各自为战,并没有形成统一号令的布局。”

“虽然同为策引,相互之间的交流和互通,并没有在战略上形成一统。”

继续……继续说吧。无非是为胜败做个大不同的评判呗……爷是大统继承人,不是文臣,有必要拿这个对比吗?

这群文臣,还没怎么样呢,就先玩开心思了。

无非是这一次自己放开了对武将的束缚,如今看来又是胜券在握,越发让文臣有些紧张了,生怕这一次的大胜之后,朝廷改变抑武扬文的国策。

有些事总是要做的,并不是你们几句话就能阻碍了。

不过,既然想说,就随你们说吧。

好在韩绛等人并没有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管是因为对自己了解,还是背后撺掇,亦或是对这些人的废话不以为然。都无所谓,赵曦到了现在这地步,真的没多少需要忌讳的了。

十万新军,全部是被自己理念灌输过的……

“殿下,绛以为,若此战部署可在好水川形成围剿,能在好水川歼敌为善。”

“不论好水川之战败局的成因,结局是惨败,死伤军卒十万余。这样的惨败直接导致了国朝的对外政策拟订。”

“曾闻殿下于朝堂谈及朝堂的胆,国民的胆,或许就是从那时胆破了。”

“韩相公如今旧事重提,并非是要结合事实论功过,而是希望殿下这次能一雪前耻,以壮我国朝之胆!”

这说法……或许是最符合韩琦心里的。

赵曦能想的出,当韩琦逃至秦州时,被老妪拖住询问自家儿子时的那一幕……应该会跟烙印一般,深深的烙在韩琦的脑海里,让他多少年过去仍然难以释怀。

……

“曦明了!当尽力而为!”

这是赵曦回复韩琦的信,就这么几个字。

韩琦在看到赵曦这几个字时,知天命的他,硬是没忍住想痛哭的情绪……

正如赵曦所想,好水川是他韩琦噩梦,从不曾离开过。或许这一次,能让他真正的卸掉这个背负了多年的包袱…~

太子殿下的论战文章,传到了东西两路,又是另一番景象。

高遵裕很得意,仿佛自己跟太子殿下思路契合一般,一天三次的催促郭逵下令开拔。

“郭指挥,我们西路军往东的空间很小,唯有西进,如此方能真正起到为中路策引的作用。”

高遵裕是真有点着急了。根据前线指挥部分享的情报显示,西夏聚拢的骑兵,已经全线向杀牛岭进发,这预示着,不用多时,就会进入太子殿下所谓战略围剿阶段,也就是说,留给东西两路各自作战的时间不多了。

“好!既然高指挥如此认为,又有前线指挥部的指导意见。那我们就往西,打皋兰!”

从郭逵的心底,他倾向于就这样待着,然后随便往西夏境内突进些距离,在拔一些保泰军司的据点……这样既能完成策引,又不会到时候需要围剿时措手不及。

可太子殿下的文章,又有高遵裕没完没了的催促,别自己选择稳妥的办法,最终在朝堂是个消极怠战的结果。

郭逵的部署还是以稳妥为主,往西行军,他只容许新军派三千整装而行。同时,将新军与会川军参杂着,沿着边境营寨,各自分布开。

也就是说,他在西进的同时,确保了整个会川没有漏洞,整个会川境内完全掌握手中。

并且要求每一个营寨必须预留斥候,每一处驻军三日内必须有战况汇报。

他是以完成终极围剿为首要目标,并且把整个会川军的实力,保留到最终决战的时刻。

对于郭逵而言,能不能打下皋兰无所谓。打下是功,打不下不是过,到一旦西路军陷入与敌方的拉锯战或者对峙战,使西路军最终不能完成终极围剿,那是彻底的罪过。

而东路的种谔,在看到太子殿下文章的那一刻……谨慎多时,侦查多时,对左厢神勇军司以及祥佑军司的部署已经了然在胸的他,终于下达了全面推进的命令。

晋宁军自东向西,而绥德军自西向东,对葭芦河一带形成双面夹击之势,并要求,在中路围剿形成之前,必须完成整片区域的清剿和占领。

而对新军的安排,他并没有郭逵那样保守,而是直接把新军全线压上,与西军配合完成这一战略目标。

种大指挥,要干,就是孤注一掷的大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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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七章 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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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中路围剿,一直就是悬在种谔和郭逵头上的剑,让他们时刻不忘有这么一回事。

偏偏具体时间又无法确定……不是赵曦不给他们时间,是具体的战况到不了那个时候。

战时纪律相当严格,而对于太子殿下执行纪律的严明程度,不管是郭逵还是种谔,都私下问过曹霖和折可行。

一句话,你们任意一位违反战时纪律,护卫营乃至新军军卒所有人,都有资格执行战场纪律。

所以,即便是种谔这样性子的人,也一样保留了相当一部分的有生力量……环庆只是抽调了一部分,而保安军整体未动。

“这种子正和郭仲通,风格迥异呀。”

东西两路的动向,很快就到了指挥部。一群文臣,像模像样的围着整个对夏作战的沙盘,指指点点着。

赵曦对种谔和郭逵有过了解,就是那种旁敲侧击的打听。

也知道一人擅守,一人擅攻。没想到表现的竟然如此明显。

其实,西路军对于完成最终的围剿,到达那时候的指定位置,要比东路军距离近很多,甚至就是打下皋兰,都比晋宁军近很多。

偏偏郭逵却选择了守为主,攻为辅的策略,当求无过,不期有功。

而东路军,本身要完成最终围剿,七八万军卒,连带着淄重,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可种谔却选择了攻为主,守为辅的策略……

还真是让人头疼!

“殿下,抛开新军介入,在西军中也是有优劣之分的。环庆以及麟府二州的军卒,相比会川军卒要强悍一些。”

“会川贫瘠,无秦州之富裕,比环庆也多有不如。西贼之卓啰和南军司虽然强悍,更多的是针对吐蕃而设置。”

“会川是国朝物产陆路外运之,军卒不强悍,商贾倒是强悍不少……”

本来是说军略的,结果这话连话的,就扯远了,甚至这种落井下石的话也有了。

“如今丝绸之路还畅通着?”

赵曦没搭理那些扯的没边的话,倒是对商贾强悍突然发问了。

赵曦知道,他所在的秦州,就是后世的天水。再往西北,也就是现在会川以西,那就是兰州,然后一路向西,武威、张掖、嘉峪关、玉门……这是后世所谓的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

赵曦这时候也意识到,这个名称这时候好像还没有……又剽窃了。

赵曦是真不想再做这种剽窃的事了,死的活的都不想。

每一次剽窃都让他有负罪感,感觉特丢人。

年少时,为应对汝南王家两代备胎的谋划,不得不做些让人惊艳的事。

可如今,他已经没必要在这种枝节上玩这些没有意义的伎俩了。

“据史料记载,我华夏之地与西蕃易货之初,是以丝绸为主。所以,我就这么随口一说……”

至于什么史料,谁知道呢。赵曦是为了把那个名词给圆回来,不得不杜撰了。

还好,早年闯下的偌大名声,还是有点作用的。毕竟是博览了皇家典藏的,说不定真有这样的说法……

没人究竟去。

“殿下,如今国朝海运发达,倒也用不着丝绸之路了。这条商道,也就是有些零星的西蕃商贾路过。”

“前朝劳民伤财维持,到后期中原动荡,又被各方势力划分。如今的丝绸之路,已经失去了早年的繁华,完全成了荒野之地,也是无用之地。”

这应该是国朝的普遍认识吧?荒野、无用、蛮夷……赵曦不否认国朝如今的实力,除了军备,好像其他任何一方面都可以俯视。

问题是,没人会意识到影响力这个无法言传的说法。

扯远了,有些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观点的,赵曦也没心思长篇累牍的跟人说那些有的没的,当事情到了那一步,所有人都会懂的。

还是回到如今的战事上来。

种谔自从有了太子殿下的文章背书,算是彻底放开了。

绥德军自西向东,晋宁军自东向西,新军打据点,西军设埋伏,就用这最简单的战术,一步步推进,一个个打下祥佑军司和左厢神勇军司的营寨据点。

如此大范围多兵员的乱战,根本做不到像第一枪那样的全歼。所以,逃窜出去的西夏武士不在少数……

多少年了,西夏自判出大宋立国以来,就没遇到宋国这样猛烈的暴揍过。

往年开战,主战场在秦州,那么,不管是环庆还是麟府,都是只是戒备,顶多有些小股的冲突。

双方都会保持克制。西夏一方是因为抽调了兵力,而大宋一方……是等着主战场的成败。

一旦赢了还好说,若是输了,那怕作为策引的这部分打下了诸多营寨,最终还是会因为主力的战败,不得不在接下来的和谈中归还。

没有任何进攻的必要。

况且,朝廷甚至会要求除对战区域以外的边军,不得搅乱战局。亦或是,主导战事的文臣,会严格要求非主力作战的边军,必须就这么做好严密防守。

“子正,我东路军这样打下去,是否会影响到最终决战主力方向?甚至将整个战区搅乱了?”

你看,就连折继祖都有了这方面的担忧。

不过,好像没担心东路军被西夏人牵制了,或者深入险地不能完成最终决战什么的。

现在他俩算是看出来了,就国朝新军的装备,特别是火药弹,那简直就是骑兵的克星…~最起码这一战,西夏人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主力作战方向?应之兄,可还记得太子殿下的论战?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咱们这样的疯狂的突进,反倒有可能让西贼以为,这是为中路太子殿下吸引对方战力,从而缓解中路的压力。”

“同时,西路军在打皋兰,现在也应该拿下了。东西两路如此猛烈,而中路不仅仅按兵不动,甚至接连丢失两处边寨。”

“这所有的情况,都在告诉西贼,太子殿下不懂兵事、中路军最弱。也只有这样继续下去,才能真正促成这次征战的既定方略。”

当然,能不能促成最终双方在中路决战,完全取决于西夏人如何看待已经打的火热的东西两路。

这里面还有一个让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被击溃的西夏武士,带着对火器的恐惧,回到了兴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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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八章 原来如此

大佬一般都是最后出场,就是这打仗也是。手机端https://

明明双方已经都集结了队伍,偏偏都只是在试探,都在用小规模军都建制的队伍接触。

赵曦都想直接全线压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瞎想了。

人家是以骑兵为主,咱是步卒,多数时候都是被动迎敌的,说好听点,说成以逸待劳也行。

因为,只要己方扑上去,那就是任由宰割的命运,就是经过满装备急行军训练的新军也不行。

新军也是人,比不了畜牲。

其实,造成如今的局面,东西两路这一番乱拳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皋兰丢了,整个葭芦河两岸已经全数被攻占了……

西夏的大军营帐里,每天都是各个部落首领的咆哮,还有逃窜回来的武士,用恐惧的声音讲述火药弹的威力。

“我当时就站在城头,三石弓拉满,不停的向宋人发射,可是没用。”

“整个皋兰城的四门全部被宋军包围了,他们推着前面有挡板的轮子炮,一步步的靠近城墙……”

“咱们是马背上长大的,从来都不会这样被动挨打,等着对方攻城。所以,咱们的骑兵出城了。”

“四个指挥的骑兵出了东门,那是宋军帅旗的位置。在城门口,两千骑兵……我以为马上就能看到宋军被骑兵追击,然后骑士们会带着丰富的战利品回来……”

“可是,就在那时,骑兵准备冲锋的那一刻……只需要一个冲锋,我们的骑兵就能直接杀进宋军的主帅之地。可是,就在那时……一声接一声的火药弹响了,就跟炸雷,一个个全部在战马中炸响了!呜呜呜……”

“没了,没了,全没了!一个个从天而降的陶瓷罐子,不断的落在马群中,然后炸了。战马倒在血泊中……”

“那些没有被炸到的战马,被那种惊天动地的声音惊了,开始不受骑士控制,胡乱的跑起来…呜呜呜……”

又开始哭了。

他害怕,就这样讲述,他都能想起当时的情形。

一匹匹战马倒下了,一匹匹战马疯掉了,没有任何章法的乱窜。

骑士没有办法,不停的想尽办法在控制战马。然而,不是被战马掀下来,就是被早已等着的宋军射杀或者捅下来……

然后,全没了,四个指挥的骑兵就这样全没了。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他看到那种轮子炮,被宋军推着,就那么碾压着死去的战马和骑兵,一点一点的接近城墙……

终于来了,他想的到,这是要向城头发射了。

“我当时想躲开,使劲的往后退,一点一点的。突然一声巨响,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缓过劲来,自己趴在城内,就在翁城的地面上。我看到周围全是血,看不到一个完整的人。”

“那时候我已经能听到城门边宋军的呐喊声了!不行,不能被宋军活捉了,我死命的爬起来,认准了马厩的方向……”

“宋军在进城后,没有继续发那种吓人的火药弹。我带着三匹马,没日没夜的跑,我得把情报告诉大王……”

是啊,他着急告诉大王,甚至连他们的保泰军司驻地都没去,一人三骑,马不停蹄的奔袭……若不是遇到大军,看到了皇旗,估计他这时候已经跑到兴庆府了。

“嵬名建荣……”

“小的在…”

“噗呲……”

滚落的人头还能看清那双冤枉的眼……就这样被砍头了。

“嵬名建荣与会州宋军交易颇丰,在宋军攻城之时,消极怠战,致使宋军聪其防守之处破城。”

“破城后被俘,被宋军款待,并与易货之宋军将领勾连上。以逃出皋兰的名义,到我大军之处妖言惑众,动我大夏军心。”

“这几日不断在各家武士中宣扬宋军火药弹威力,意欲涣我军心。若不是我会川细作有报,几近让其得逞!”

“奉大王之令,将此僚斩杀于此!”

哦……原来他是细作?也可能,毕竟守卫边州,都跟宋军易货。

话说,羊毛现在老值钱了。想想嵬名建荣家那无数的羊群……确实有可能。

至于其他逃回来的武士…~是不是真的养伤去了,还是做奸细被斩杀了,没人详细统计。

都在想……自家的羊毛快烂了。

而西夏真实的大军营帐是这样的……

“大王,宋国火药弹是否如景相公所言?”

“大王,我的草场没了,二郎们又损失惨重,这战到底打不打?不打我就回去把草场打回来!”

“大王……”

“大王……”

都有损失,可他李谅诈就没损失吗?

本来我就不想打这么大的,是你们硬要打,还说要打的把羊毛工艺讨要回来,还要增加宋国给的岁币,这时候又扯这些?

“陛下,火药弹确实可以惊马,这大概是宋军这次敢跟我大夏叫板的原因吧。洵以为不过如此!”

之所以西夏的大军陈兵与萧关,没有大举向宋国境内压进,还真就是东西两路给搅和了……火药弹让他们感觉失去了骑兵的优势。

“景卿可有应对之法?”

景洵这时候张嘴,还真没人呛回去。

火药弹,已经成了整个西夏大营里不敢忽视的因素,这是关系到打不打,打胜还是打败的决定性因素。

每一个逃回来的武士,都是众口一词,没人再去怀疑。

为了还能把这场战打下去,不得不让那些多嘴的武士永远闭嘴。

“陛下,声高掩耳以避之,人如此,战马也如此。只需要将战马双耳堵上,相信以我大夏骑士之能,不用口令仍然可以控制战马。”

“洵已经准备了火药弹,只需要择一处,将战马双耳堵上,用火药弹试验,以验证战马承受之极限,便可克服宋军火药弹之威。”

背叛祖宗,出卖了灵魂的人,在对待同族上,恶毒和恶劣程度,更甚于外族。

景洵的建议得到了恩准,这种感觉是景洵最享受的。不止是各部落首领,整个场地被大夏武士围的几乎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

一百匹战马,都选了一些快退役的……谁家也舍不得把当役之年的战马去试验火药弹。

先是就跟平常一样,没有堵耳朵……

“轰……”

还别说,景洵这大竹节做成的火药弹,还真就有那么一点味道,最起码这一声招呼,是着实把所有人吓了一跳,而战马还真的就被惊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三三九章 西夏的战略统一

效果相当不错。

景洵一次次点燃他做的那种大爆竹,一次次往战马耳朵里塞麻布疙瘩,到最后,战马在爆竹响起以后,骑士们还能游刃有余的控制。

这一下,总算是让大家放心了,就是满心疑虑的西夏武士,在看到这情形后,也都踏实了……一群蠢货,无非是声音大一些而已,居然让宋军打成这样!

军心,这算是收拢好了,接下来又有争论了。

该打哪?

大军现在是在韦州周围,也就是静塞军司的驻地。

二三十万大军,那是一个韦州能放下的……好在西夏人不挑住处,随便都可以。

这地方对西夏大军而言,是个最合适的驻军之地。

往东,越过横山,便是宋国的环州。往西,翻过杀牛岭,就可以长驱直入会川。

而往南,几乎没什么关隘险地,可以一路杀到秦州境。

不管是原来的定川寨之战,还是好水川,都是在这条线上。

如今积聚了如此规模的控弦武士,还多为骑兵……除了汉军,应该说大夏全部都是骑兵。

本来就是准备直接杀到秦州的,只是皋兰失守,以及葭芦河两岸全数被种谔收复,让西夏的营帐多了很多声音。

“晋宁军、绥德军、保安军,整个东边少说也有七八万宋军。从覆盖夺取葭芦河流域看,宋国主攻应该是环庆的种家……”

这是传统势力范围在左厢神勇军司的。自家的二郎被灭了不少,地盘也被宋军给祸害了……从来没有想过回不来,只是暂时被宋国占据一阵而已。

“龙州、银州、石州、盐州,整个环庆紧紧贴着四州之地,一旦边寨全部失守,预示着四州有可能全部成了边城……”

大夏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担忧?偏偏这一次,这种家折家就跟疯了似的,一点情面都不留,拔掉了几乎整个左厢神勇军司和祥佑军司的营寨。

到底要弄哪般?

可不管最终会不会再打回来,现在的草场没了,羊群没了草场,这将预示着明年必定会减产。

所以,一心想撺掇着能全军压向东面,把绥德军和晋宁打回去,甚至直接打到延州去……

“大王,兰州的禹藏花麻和木征一直没给个准信,这一年信使往返多次,一直就是含含糊糊的。”

“现在宋军打下了皋兰,虽然不至于威胁到卓啰和南军司,可对于大王招揽禹藏花麻和木征的大事,势必会有不好的影响。”

“况且,兰州与青塘唃厮罗不和,我大夏了解,难不成宋国不了解?”

“会川的郭逵又与兰州各方势力多有往来。如今打下皋兰,若趁势南下,恐怕禹藏花麻和木征,转头就归顺宋国了。”

“如此看来,西边是必须重兵压过去的,只有把皋兰收复,才能让大王谋算兰州几年的心血不白费。”

这个好像也有些道理。

这时候是真正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也自然能找到符合自己立场和利益的措辞。

很多事都是这样,不同角度能看到不同的问题,也就有了不同的结论。

“陛下,诸位将军,我们何不换个角度想问题?”

“众所周知,如今与我大夏作战的主帅乃是宋国太子,是宋国未来的帝王,还是唯一的继承人……”

景洵尽管在西夏,可还是没舍得丢掉士人的做派。比如称呼,他就觉得称呼什么大王很不合适,就应该是正式的称呼陛下。

李谅诈还就好这一口。景洵更喜欢装逼,拿捏一下,做做势。

这时候他停顿了,就是在等人接茬……

“哪有怎样?”

果然有人接茬。景洵在整个西夏的朝堂,是非常有优越感的。

“多少年宋国与我大夏交战,何尝有把策引战打成主力战线的情况?”

“种谔和郭逵如此疯狂的,不顾及深入我大夏境内作战,目的会是什么?各位可曾想过?”

“他们的目的就是在遮掩宋国秦州兵力以及主帅不及的事实,引导我大夏骑兵分兵攻打皋兰和葭芦河,从而为宋国的秦州一带减轻压力!”

这一次景洵是自问自答,根本没舍得停顿……他担心有人想到了,让他心里憋着的高深想法说不出来。

因为他看到了,大夏皇帝的内相梁乙埋,似乎有开口的意思,所以赶紧把话说完了。

果然……

“陛下,乙埋赞同景相公所言。宋国殿下赵曦,这次主导对我大夏作战,是因为他有南征安南的前例。”

“而他所谓的南征经历,说白了是宋国文臣忌惮狄青功高,而将南征功劳戴在他头上的做法。”

“如今狄青因病致仕,宋国西军中也就种家折家,以及郭逵还算得上有跟我大夏一战之力的将帅。”

“但我大夏在宋国侮辱使臣,残害我大夏武士之初,在整个与宋国的边境,全线对其开战。这样的做法,让宋国无法朝堂一时无法调任将帅,每一处都需要防备。是故,才有了宋国太子殿下担任主帅的事实。”

梁乙埋早憋不住了,有些想法是跟景洵相同的。他俩没有具体的势力地盘,所以在考虑时,可以完全撇开如今的损失去考虑。

可惜,还是让景洵抢先了,所以他一句接一句的把景洵后面想说的都说了。

这时候是不是该说一句:果然是自己人才了解自己人?最起码景洵和梁乙埋,是纯粹以汉人的思维去考虑问题的。

“陛下,如内相所言。宋国太子我是见过的,鲁莽冲动之辈而已。”

“当初我随宁令哥出使宋国,宋国太子因宁令哥几句激言,便不知所为的以身涉险,非沉稳性子。”

“如今之势,不管宋军在东西两路如何猖狂,我大夏只需要集中兵力,直捣秦州,将那宋国太子拿下……别说是皋兰葭芦河,到时候商讨延州又如何?”

论嘴皮子,那怕是在国朝,这些文士都所向披靡,更何况在这些只识得弯弓腰刀的西夏朝堂?

景洵和梁乙埋这一唱一和,把本来还争论着往东往西的西夏勋贵,直接说愣了。

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

不说这秦州有宋国太子,关键是这一路适合策马奔腾,还有沿路那些密密麻麻的军寨…~话说,大夏武士出征,口粮全靠掠夺的。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三四零章 相公的忧和帝王的喜

这时候的汴梁,就连士子们饮宴,都学着前朝那样,在腰间要挂一把剑了。

没什么,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完全可以用捷报频传来形容如今的对夏作战。

先是东路军合击葭芦河,一个个的敌方营寨被拔掉,一个个属于国朝的营寨建起来,让汴梁的士子饮宴时都可以把葭芦河流域说的头头是道。

第一次那个轰杀五百的捷报,早已被人忘记了……因为,后来的每一次捷报,都是几百几百的斩杀西贼。

紧接着,西路军的捷报更是惊人,郭逵和高遵裕率军打下了皋兰城……

皋兰城大小不知道,但毕竟是一座城池。

自太宗以来,国朝何尝攻下过辽夏的城池?

而且还是阵斩三千的大战。

于是,整个汴梁的勾栏酒肆,都没有了晓风残月的低吟,转而变成了金戈铁马,铿锵之声。

赵曦说过,没人愿意活的没脊梁,国朝也不是天生就是软蛋,只是没有让人振奋的事例,人们不得不藏起开疆拓土的雄心,整日在纸醉金迷中苟且。

整个汴梁的欣喜,也感染着赵祯。作为帝王,哪有比开疆拓土更荣耀的功绩?

何况这东西两路的攻势,已经有了足够吸引西夏兵力的筹码,曦儿所率的中路军,所在的秦州更加安全了。

赵祯是真正的欣喜。

可朝堂上的相公,不管是富弼还是韩琦,亦或是欧阳修曾公亮,包括整个朝堂的朝臣,这时候才真正的忧心起来。

“完全脱开了朝堂拟订的方略,这种谔和郭逵想干嘛?再这样下去,朝廷不介意临战换将!”

“明公多虑了。东西两路极速进攻,恐怕是受太子殿下的论战影响。多年未有临机决断之权,如今太子殿下放权,为表现战力,同时证明历年战败非武将之错,自然不遗余力!”

话有点诛心,可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不过,谁都清楚,若没有太子殿下这个前线总指挥的许可,他们俩是万万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

朝臣这般议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特别是了解朝堂既定方略的臣工,这时候看东西两路的捷报,每一次都感觉整个主力战线要转移了一般……很忧心的。

不管是军备还是战力,以及新军数量,都知道中路是重点。

一旦西夏因东西两路的攻势,而改变到朝堂没有预料到的战场,恐怕又是一次溃败!

“需要不需要提点一下前线指挥部?”

韩琦也有点不踏实了,听着像是随便问,可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担忧。

“再看看吧……”

富弼对赵曦很信任,他不觉得赵曦会让局面失控。

一旦失控,不仅是朝堂方略上的错误,更会影响到将来一段时间朝廷的对外政策…~这个是太子殿下最不愿看到的。

不想没脊梁,而这次太子殿下是去找回胆,并重新拉直国朝脊梁的战事,太子殿下绝不容有失。

这一点,富弼还是相信赵曦的。

他们都设身处地的替西夏朝臣想过,按道理,国朝三路军现在所导致的战况,加上太子殿下这尊大神在秦州,西夏应该会选择进攻秦州。

可那是西夏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他们的朝堂是各方势力的首领组成,虽然设置了类同国朝的衙门,但真正在战时,做主的还是那些领主。

东西两路进军,是真正损害到了领主的利益……

不管是左厢神勇军司,还是祥佑军司,亦或是卓啰和南军司,在西夏朝堂都是有相当势力的。

这就让他们一时无法判定西夏会重兵进攻那一路了。

“野利家如今可曾恢复当初荣光?”

“没有,自从被没藏讹庞打压,诛杀了家族多数精英。虽然左厢神勇军司还在其手中,如今的李谅诈也多有恩遇,想恢复当初荣光,恐怕还得十几年了。”

“禹藏家也如此,传统势力是卓啰和南军司,可因为旁系跟吐蕃勾连深厚,导致多年在西夏朝堂都处于边缘。”

“如此看来,西夏最终的方略还是中路……”

相公们彼此相视而明,倒是有些轻松了。

论兵事,那怕是所谓知兵事的韩琦和富弼,都肯定算不上大家。可论权谋,那怕是实在人曾公亮,那也是顶级的。

抛开兵事,把所有的猜测放到朝堂权谋上…~西夏应该有太多的勋贵,不希望这两家再次辉煌吧!

秦州

这些天赵曦一直在看着沙盘,每听到一次东西两路的捷报,就用一杆不同颜色的旗帜插在沙盘上。

这时候再看,葭芦河流域满满的全插上了代表东路的蓝色旗帜,而皋兰那边倒是一杆绿色的旗帜,显得孤零零的。

而代表中路的旗帜,在杀牛岭上,倒是拔掉了两杆…~

“还算是没被胜利冲昏头脑,还算是有些节制……”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谁说。赵曦连头都没抬,继续盯着沙盘。

中路无战事,一两个营寨,百十人的交锋,在这样的大战情况下,几近于无战事。

“通知下去,东西两路要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阶段。巩固已取得的战果,要重建并加固所有打下的城池和营寨,使国朝疆域因这次征战而扩大。”

“着令工坊城运输部门,快速将水泥等相关建筑材料,保质保量的送达到各新建或重建城池和营寨处。”

“着令工坊城营造部门,联络国朝将作监,选派工匠,由李诫全面主持所有边寨的营造。务必在决战之前形成完整的新防线。”

“着令东西两路指挥部,加快对防线连接据点的攻占,务必在旬日内完成预定大防线的连接。”

“着令工坊城运送虎蹲炮以及充足的弹药,全面对新建边寨配置,确保每个边寨能抗衡五倍兵力攻击,且时间可达七日的弹药量。”

“着令东西两路,分散转移兵员,务必在一月以内到达围剿战场。”

赵曦眼睛还盯着沙盘看,可嘴里不断的下达命令。

“殿下,要决战了吗?”

前线指挥部的机宜文字,赵曦并没有择人,而是借用了秦州韩绛的幕僚,其实就是相当于把韩绛栓在前线指挥部了。

“应该差不多了,想必西夏的大军已经陈兵杀牛岭前了。”

第三四一章 西夏人来了

对东西两路的作战,赵曦并非是放任不管的。

照目前的战况,并没有太出格,基本还在赵曦的预料之中,也绝不会出现最终围剿阶段的部署。

而赵曦这时候之所以下达了转为防御阶段,是他预估战况该到防御阶段了,也就是说,东西两路需要往最终围剿地开拔了。

所有事都不是无的放矢。

自西夏大范围寇边,至今已经近两个月了。

而东西两路那看似策引的猛烈进攻,也一个多月了,而西夏对于东西两路的进攻一直没有反应。甚至连左厢神勇军司和卓啰和南军司都没有往边境增兵。

那怕西夏朝堂像国朝那样喜欢磨蹭,这一个多月也该有所表示了。

毕竟,东西两路的这些战役,不可能全部做到全歼,西夏对于东西两路的战况应该是了解了。

至今没有异动,也就说明了,西夏也决定了向秦州进军。

是该进入最终决战阶段了。

……

萧关关中的北大门,自古便是中原防御外族的重要关隘。

如今的萧关,还是范仲淹老相公主西北事时新建的。

如今的萧关,地处六盘山东北边缘,环江东岸的开阔地。而站在萧关观敌楼,整个环江和葫芦河之间的开阔地尽收眼底。

萧关并不是单纯的一个边寨,而是六座边寨,搭配一座边城,形成的完整防御体系。

而再往北,作为萧关的前哨,还有近十处边寨。

自这次宋夏交恶以来,萧关虽然还没进入战时,但从来没一刻轻松过。

前几天,前线指挥部又派来了一都的新军……那是配置了新式装备的新军。

“都头……快看,那是……”

“是狼烟……快…快点狼烟!西贼入境了!”

今天的天有些阴沉,可刘武还是分辨出了狼烟,这已经是最近一处的边寨了。

应该前面的营寨都点过狼烟,只不过因为天气的原因,他们并没有看清……现在,西夏人应该马上就到关墙了。

果然,在刘武看到西边的绥戌堡、南边的胜羌寨狼烟燃起后,就听到了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西夏人来了!

“都头,王二……王二他们没了。”

刘武拍了拍这年纪不大军卒的肩膀……唉,还能怎样?肯定是没了。

王二是前面边寨的将十,那就是个哨寨,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几个人,如何能扛得住西夏人的攻击?

新军到来后,曾经提出过让他们的人替换前哨,刘武没答应,这是他们西军的事,新军是宝,肯定前线指挥部不会让他们来做哨兵的。

可……唉,谁去前方边寨都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果。今天是轮着王二了,若是再过两天,他刘武也会折在那里。

“别想了,多杀西贼为王二报仇是正事!”

都不用下令,这些日子,大家一直就准备着的。

从更换了新盔甲,发放了压缩饼干,他们就知道,战争随时会来。

前些天听说东西两路打的火热,而他们这边一点动静没有,还以为这场战没他们什么事了,结果战争还是来了。

西夏人来了,无数的战马飞奔,扬起的灰尘几乎跟阴沉的天融在一起了,根本看不清有多说西夏骑兵……

就是慢慢的踱步过来,刘武也数不清,因为太多了,根本看不到边际……

这不是所有的西夏人,只是攻打萧关的一部分。

刚才绥戌堡的狼烟,几乎跟刘武点燃狼烟的时间是同时的,他就知道,这一次,西夏人是全面对中路进攻了。

近了,越来越近了,战马占据了整个关前的开阔地,密密麻麻的,几乎看不到地面。

而这时候刘武的耳朵里全部是战马奔腾的声音……

刘武左手搭着弓,右手抚着弦,几次他都忍不住要拉弦了,几次都忍住了……还很远,只是这般奔雷的马蹄声,让他感觉战马就在身边。

这时候不用安排如何抗敌,早已经安排好了。

他没资格命令新军,听说新军的都指挥使是护卫营的,军阶说不定比他还高,所以他只是安排了自己的兵。

多少年了,各自该干什么,都很清楚……只是刘武在想:恐怕自己也没有回去的可能吧?

算了,不想了,自己就是个贼配军,能混个这从八品的御武校尉,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如今,老婆孩子都有了,韩经略公又将家眷都安排在了秦州,自己这一次搏命,或许能给妻儿博个未来的好生活。

听说只要是新军,所有军卒的家眷,太子殿下都会安排营生的。

只是自己三十岁的年纪有些大,否则也会去参加新军选拔的。

看人家新军的装备……

“吁…~”

关墙下一声声的吁,把刘武又拉回到现实了。

这西贼就会玩这一套,在策马冲击到一箭之地时,突然就勒马停止,总是惹的军卒们把手里的箭射出去……

“低头……”

刘武高声喊叫。这时候西夏人的战马停了,他的高声能让军卒都听到。

他知道,这时候西夏人会趁军卒拉弓搭箭的空挡,骑马向前冲,然后往城头放箭……多少次,一直就是这样的。

所有的老军卒都知道,这时候必须低头弯腰,以城墙垛遮挡着,完成拉弓搭箭的动作,然后起身再往下射箭。

刘武是这样做的,整个西军的军卒,在听到刘武命令时,都是这样做的。

可新军,虽然没安排,所有的新军全在对敌的这一面关墙上,没有一个人低头弯腰。

刘武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也看到了不断掉落在矮垛后的箭矢……

“刘指挥使,如果西贼趁尔等低头之时,快速冲锋到关墙之下,你当如何?”

问话的是新军指挥使,是护卫营的军卒。

“殿下曾说过,作为军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把后背留给敌人,你的后背永远只能留给自己的战友。”

“真正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死亡,面对枪林弹雨而不退缩!刘指挥使,尔等做法,与将后背留与敌人无异!”

刘武被问的很不好意思。这些做法都是前辈们传下来的,这时候听到责问,才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

刘武羞愧的站直了,射掉了手里的箭,然后闭着眼像等死一样……这全靠老天了。

好像自己中箭了……刘武没感觉到疼,睁开眼看了看……咦,居然没事,只是盔甲上有个印迹。

第三四二章

刘武很惊讶。,从八品也是官。

虽然没那些山文甲之类的,但他知道,国朝的盔甲并不能防箭,得靠丝绸的内衣防箭。

可这新盔甲……

“别看了!若是西贼箭矢能穿透工坊城盔甲,那苏教导会找块豆腐撞死!”

“别说是箭矢,就是刀枪,在我工坊城的盔甲上,也是过不留痕!千万别白瞎了这副盔甲!”

“记住,那怕是人死,盔甲不能丢!”

这句是自己添加的,反正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随便唬吧。

反正太子殿下派自己过来,就没打算让西军坚持到最后……盔甲是肯定不能丢给西夏人!

有这样的盔甲我怕个鸟?刘武早知道新盔甲这么强大,就不会丢人现眼了。

一样,这时候萧关值守的西军,全部明白了。

全部挺直着腰,昂着首,就这么迎着西夏人的箭矢,居高临下的对射。

殿下说国朝没有脊梁,刚才这些西军的样子,还真像抽去了脊梁,而这时候,好像脊梁都回来了。

西夏人就跟玩似的,骑兵快速冲刺,当到了一箭之地便能游刃有余的把战马控制住,然后往关墙上放箭。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

刘武不再弯腰了,虽然习惯性趋使他几次都想蹲下去,头脑还是清醒的,不至于被这种常见的把戏吓着,学着新军军卒,就这么硬抗着。

时不时有闷哼声传来……很正常,工坊城的盔甲是半臂,不可能挡住全身。

虽然下身被矮垛护着了,可手臂和头部还是有人中奖了……这纯粹个人能力和运气的事。

刘武看了看新军的那个都指挥使……他在闭着眼数数?

“标高十五……”

刘武听到了关墙内,那些跟投石机差不多的玩意儿,吱吱呀呀的响……

“发射!”

刘武再看,头顶飞快的飘过几个陶瓷罐。

“轰……轰轰…”

关墙下,那些再一次策马飞奔过来的西夏人,哪还顾得上拉弓搭箭。

所有的战马在火药弹的炸响声中,嘶鸣着,尥蹶子,不受控制的乱窜……

每一颗火药弹炸响的地方,已经有三四匹战马和骑士,一块倒在血泊了。

这就是火药弹的威力吗?

西军有盔甲,有睡袋,有压缩饼干,可没有给他们配置过任何火器。

所以,即便是刘武也没见到过,只是听说。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火药弹的威力……若是把这些装备都留在萧关,他刘武可以硬扛西贼一个月……

“不对呀,这西夏蛮子居然这样就控制住了?”

刘武不明白,就一个陶瓷罐,就能干掉西夏人三四人,怎么感觉这护卫营军卒有点不满意?

“标高三十五……甲一发射,其他待命!”

这一颗火药弹飘的很高,因为发射的有点远,真感觉是在飘……

“轰……”

这一次没炸着人,刘武觉得浪费了。没必要这样的,等他们挨近了发射多好,这样远距离发射,给了人家充足的时间躲闪了。

看看下面火药弹炸响的地方,西夏人控制着战马,来回的踱了几下,又再一次把队伍整齐了。

刘武越发想说:浪费了!

“传讯兵……速去秦州,当面禀报太子殿下,就说西夏人有了应对火药弹的法子,应该是开展过火药弹适应性训练。”

“火药弹在炸响后,对战马的影响效果减弱五成左右,五尺以外火药弹对战马波及损伤消失。”

看看人家,直接就是当面禀报太子殿下……自己连经略公都没见过呢!

不过……这需要禀报吗?五尺?难不成应该火药弹一炸,五米内寸草不生不成?

刘武不懂,可看护卫营军卒满脸的凝重,他觉得也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面禀报太子殿下……纯属于吹牛逼的。

若是他亲自去,作为护卫营军卒,赵曦还真有可能见见,至于新军……十几万,赵曦没那个亲民的时间。

萧关关于火药弹的情报,不是第一份,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份。

火药弹虽然对辽夏保密,可传闻肯定少不了。汴梁百万之众,指望筛查出细作,根本不可能。

而火药在民间的用量并不是,无非就是大炮仗而已,西夏人能搜刮的到。

“殿下,火药弹一旦对骑兵减低效果,此战胜负就难料了。”

韩绛一点也不客气,没丝毫含糊的意思。

了解了赵曦性格以后,谁都知道怎样跟太子殿下交流。

“怎么说呢,应该说有利有弊。如果一开始,火药弹就发挥了让西夏人胆怯的效果,那西夏人绝对会停止这场战争,转而向朝廷求和。”

“西夏人求和……不用想,朝廷会做出怎样的决策。那这一次所有的付出,都会泡汤了。”

“西夏人自觉有对付火药弹的方法,才能促使其放胆杀进国朝境内,才能最终完成围剿的战略目标。”

“至于火药弹效果减弱……没那么简单!”

真当苏颂是白忙乎了?

若工坊城的火药弹,能被民间,或者辽夏模仿,那整个工坊城的工匠算是白养了。

再说了,赵曦并不认为胜败全靠火器……

“统一回复吧。直接告诉前线指挥官,火药弹对战马效果如何,他们没必要操这心,严格执行军令,按计划作战即可。”

都是护卫营军卒们多心,西军将领谁能区分这个?

所以,赵曦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告诉他们,做好份内的事,别咸操心。

一个个傲娇的没边了。

这次西征,在火器的帮助下,护卫营和新军很明显有点飘了,一个个都不知天高地厚的,直接撇开直接上司,撇开规矩,直接往前线指挥部递情报了。

这个真不能惯着!

“另外,对上一次新军与西军冲突的事,这次一并全线通报。”

“负责那一都新军的护卫营军卒,罚俸三月,冲突的新军军卒罚俸一月。”

“且,由突击一线转为二线储备……”

赵曦是在培养军卒的荣誉感,自豪感,可不是让他们跟自己人显摆的。

西军本来就羡慕新军的装备,如今在战时,不顾大局,因个人情绪导致冲突……作为新军的一员,就已经错了。

这时候,赵曦需要让护卫营,乃至整个新军清醒清醒,不能到了战时,反倒忘记了条令条例。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三四三章 与太子相关的事

皋兰城墙上飘着是郭字和高字的帅旗。

本来高遵裕还让人做折字旗的,被折可行拒绝了。

尽管打皋兰城是新军用火药弹破城的,到折可行没一点开心。

东西两路都在开战,都一样是新军为主的战役,偏偏自己这边折损的新军军卒最多。

曹霖的东线,已经全面占领了葭芦河两岸,折损新军不足五十人。

葭芦河两岸的情况,折可行是清楚的,虽然没有大的城池,可营寨一个比一个坚固。

自己就打了一座城,折损新军军卒却有八十多人。

虽然前线指挥部也表彰他了,可他心里不爽。他认为太子殿下也会心疼的……新军军卒,那都是宝。

其实,赵曦还真没责怪了。

打仗嘛,不可能不死人。再说了,打皋兰,是真正的打攻坚战。跟葭芦河打营寨是有区别的。

葭芦河流域的营寨,在某种意义上,曹霖是可以借鉴机动战的思维的,而打皋兰是切切实实的硬战。

赵曦也讲过攻坚战的一些做法,但在皋兰能不能借鉴就另说了。

所以,作为突击一线,新军折损百人,在赵曦看来都算是属于正常范围。

这时候的皋兰,那就是一个大工地。

工坊城一次性拉来了几十大车的物质和工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的修缮了皋兰的城墙。

还不止一次的对着城墙品头论足……根本挨不住一炮轰。

真正让郭逵惊奇的是,由皋兰城向会川的防御连接,工坊城的工匠并没有建立营寨和哨点,或者说营寨和哨点只是补充才合适。

他们在挖坑……

“郭指挥,待壕沟防御体系成型后,根据防御效果再做评论。”

这是郭逵问折可行的答复。

凡是跟太子殿下相关的,一律不要着急评论……国朝这样的认知,郭逵还是知晓的。所以他只是问了问折可行,没有跟工匠交涉。

工坊城的工匠很拽,跟新军一个德行。郭逵不想去碰钉子……

再说了,好像这些人,在某些意义上,还是自己家的雇员。

很快就成型了,也是,就单纯的刨坑。

以前那些民夫,不仅刨土,还要夯实,同时搬砖砌墙等等一样不能少,哪像现在工坊城的做法……

郭逵不以为然,高遵裕也不以为然,只不过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郭指挥,高指挥,二位可尝试着从北策马冲击,也可尝试置身战壕中防守!”

护卫营早试过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很有点瞧不上。

战壕的推行,对于赵曦来说也是偶然之举。

一开始,他并不觉得战壕在现在的战争中有多大作用,毕竟那是热武器盛兴时的产物,也是重点用于火器的。

他只是偶然间提过,却没想这玩意儿在护卫营真就模拟了……

郭逵骑着马,从二里地以外开始冲锋……这基本是西夏骑兵的做法。

可……这根本就冲不起来!

沟沟壑壑的,这样似乎有点阵法样子的壕沟,纵横交错,战马根本就不可能冲击到主壕沟前,即便有冲过来的,也会陷入到处是壕沟,骑兵不如步卒的境地。

这就有点意思了。

郭逵和高遵裕,又一次扮演了守军。

趴夯土堆上了瞭望,可半蹲着拉弓搭箭,甚至可以在战马腾跃时,直接攻击下盘。

而一旦遇到不可抗击的情形,军卒可以快速进入壕沟,通过这弯弯曲曲的壕沟,不管是聚集反击还是直接返回城池,都相当方便,而且不用担心箭矢伤到。

至于被马蹄踩踏,更是不可能。

这样密集而又没有任何规律的壕沟,战马根本提不起速度来。关键是,壕沟之间的间隔,好像不容战马的一次腾跃。

骑兵冲击,其实是有视线缺陷的,对于地面以及地面以下的物体,经常照顾不到。这也是陷马坑被经常使用的原因。

而这壕沟,完美的把防守和攻击结合了。

有了壕沟,不用说新军的火器,就是西军的长刀和长枪,都能在防守上成倍的增加战力。

这时候郭逵也明白了,明白了指挥部为何让他们西路军留守三成,其余全部回缩……他以为是要舍弃打下的皋兰了,原来,有三成的军卒,安全能做好皋兰的城守,并坚持到大军支援。

东路军也是同样的情况。

土层是壕沟,遇到了石层,工坊城的工匠,就那么随便的把石头清洗一下,胡乱的一堆,然后用水泥灌注……

种谔和折继祖是真的被折服了。

这样的工事,原先是征集民夫的,并且最少得三五个月,才能做到工坊城这半个月所完成的防御。

大批工匠来了,又走了。而整个东路军,七八万将士,也开始执行前线指挥部分批分次撤退的军令,并抵达前线指挥部部署的荒野山岭中待命。

这又是一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军令。

有十杀令在,即便是心里再疑惑,都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

若是早年,种谔下令,折家这边的将帅有可能会多几句嘴问一下。

若是文臣下令,整个武将都会消极怠工的。

而现在,整个新军都是监督,随时准备执行战场纪律,而种谔和折继祖,已经被这次新军为主力的清剿战震住了。

对于太子殿下的任何命令,都升不起反对和抵抗的心……其实整个西军都如此。

前期的战果,已经让他们清楚认识到新军与他们西军的差距……比不上,不仅仅是装备,战力也比不上。

新军也全是步卒,可就葭芦河流域的战斗,人家能把方圆三十里以内的营寨,全部打成突袭战。

围点打援、夜袭骚乱、困城迫降等等,打起来看似没章法,可结果却一次次的惊人。

就是种谔和折继祖,算是武将世家传承人,也被曹霖这一波又一波,眼花缭乱的作战给唬住了。

关键是,国朝疆域推进百十里,折损的新军不足百人。

就是种谔,算是擅长于进攻的西军将领了,打下葭芦河流域,也最少要折损近一成的军卒,还是在装备提升以后的判断。

若单纯的西军,折损能在三成以内,他种谔都可以仰天长啸了。

可这新军……

所有跟太子殿下相关的事,都不能以常理度之……这一句就传于国朝臣工之间的话,种谔终于有了深切体会。

第三四四章 不被理解的军令

萧关从看到西夏人围城,已经过去五天了,光打退西夏人的攻城也打了三天了。

西夏人在第一天试探之后,便开始了攻城。

“那是泼喜军……”

当西夏骑兵闪开一条通道,看到一件件的攻城器械出现时,就知道泼喜军来了。

“他们是汉人!”

刘武着重提了这么一句。

“汉人又如何?没有把家国和祖宗当回事的,连人都算不上,管他原本是什么人!”

“为西夏征战,做西夏军卒,那他就是西贼!”

这是赵曦的理论,并且是有圣贤兜底的: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赵曦发现,在这个时代,人们对民族的认同要高于家国的认同。

这也是宗亲氏族观念的延伸。

所以,赵曦在护卫营大力宣扬了家国概念,在新军中也建立了对国朝的认同感。

所以,对于护卫营乃至新军,他们眼里不分种族,只考虑是不是国朝的人。

且不说泼喜军的攻城能力如何,因为新军根本就没给他们摆弄攻城的机会。

那些投石机呀,云梯呀,还有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的牛皮盒子什么的,在开始准备的一瞬间,直接就飞过去一堆的火药弹……还想攻城?嘛人命填吧!

然后就有了撞令朗……

“他们是汉人!”

“屁的汉人!他们是为西贼在攻城!若刘指挥延误战机,我不介意执行战场纪律!”

他死还是自己死,这不算为难的选择。

在西军,或许是被文官们的迂腐影响到了,他们在面对自己本族人时,那怕是在为西夏攻城,也有心里不忍的时候。

而这样的想法,经常在犹豫中错失了最恰当的打击时机。

都已经为西夏征战了,难不成在战时你喊他认祖归宗?

王道,是建立在霸道基础上才能施行的。

“有附近的山民和村民!”

“刘指挥使,你……他们要攻城!”

服了!因为这个,还是在这时候干掉西军的萧关主官,这事还真做不出来。

“全体都有!标高二十……发射!”

人毕竟是人,不是战马那样的畜牲,也不是笨重的攻城器械。

发射器发射火药弹,到落到地面,总是要有时间的。

这就让那些或许是被迫攻城的撞令朗有了躲避的空挡……

“刘指挥使……”

这次是真有点怒了。

火药弹这样去打撞令朗,真的有些浪费。而又不到火枪的射程。

这时候,是西军原本的守城器械有用。

刘武感觉到了护卫营这位指挥使的怒气,也知道,如果这样犹豫下去,萧关会破,自己的兄弟们会死很多……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那怕是有了新军,面对将近五六万的西夏人,持续半个多月日夜不停的攻城,萧关虽然守下来了,可损失相当惨重。

萧关是西军防御西夏的第一大关,也是最前沿的关隘。这里的西军军卒,就是放整个西军里面也是佼佼者。而如今,已经折损将近两成了。

不过刘武不太担心,有新军的火器摧毁西夏人的攻城器械,还有源源不断的火药弹运送过来,他认为萧关可以一直守下去……

“刘指挥使,今晚趁夜色,你带领西军撤退……”

古成靠在矮垛后面,瞅了一眼关墙外面的西夏人……又守住了一次攻城。可惜,西夏人真正的精锐始终没有攻城,一直是捉生军和撞令朗在打。

“古指挥,这是我的萧关,关在人在,关破人亡!”

刘武也跟古成一样靠着矮垛。右臂还裹着麻布。他不觉得这时候需要撤退,明日还是后勤物质运送到位的时间。只要物质到了,萧关就丢不了。

所以,刘武很不理解让他撤退的命令。

“刘武,这不是耍英雄气概的时候,这是军令!再说了,萧关是大宋的萧关,不是你刘武的萧关!”

“可……”

“没有可是!这是军令!”

头顶一直有石头飞过,虽然一直在炸毁西夏人的攻城器械,可周围的山林给西夏人提供了制造攻城器械的原料……

关键是,用火药弹炸攻城器械太浪费了。

西夏人砍伐林木,就可以随便的凑合投石机,可火药弹的成本加上运送,那怕是一颗火药弹能炸毁一辆投石车,也是浪费。

“刘武,西夏人这次出兵多少你该知道吧?”

“近二十万精骑,加上捉生军和撞令朗,号称五十万大军!”

“攻萧关的西贼也就七八万吧?”

“古指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不知道!中路所有的边寨西军,今晚必须全部撤退,三日内到达指定地点!这是军令!”

真是这半个月接触有了情义,也知道刘武是条汉子,否则,就凭违抗军令这一条,他也可以把刘武杀掉。

“所有边寨?”

“对!所有边寨!”

为什么呀?刘武不明白!

萧关是防御西夏的第一大关,一旦放开,在往南,别说关隘都不大,关键是往南将变成适合骑兵作战,绵延百里盆地。

中路指挥部一直没有派来援军,刘武以为是指挥部能评估实际战力,因为有火药弹,就是萧关这五千军卒,再守月儿半载的没问题。

到时候指挥部肯定会派援军来。

没想到,这还没怎么呢,居然接到的是撤军,放弃萧关的命令。

如其这样,还不如当初直接放弃萧关呢,何必等一千多兄弟们死掉了再放弃?

“古指挥,你们新军先撤吧,西军不是孬种!”

不懂也不问了,刘武认了。

“狗日的,你说什么?孬种?你们能满装备极速二十里以后继续作战吗?别撤这没用的!”

极速行军二十里再作战,西军真不行,可……算了!

刘武也知道争论不管用。

秦州

赵曦在沙盘上不断的拔旗插旗,拔出来的地方都是边寨,而插下去的感觉很凌乱。

可如果你稍微离开点这个沙盘的大桌子,就可以看清楚,这些看似随意的旗,对整个秦川已经形成了包围圈。

只是,这个包围圈太大点。

“殿下,今晚萧关、绥宁堡、克虏寨、靖西寨等八处边寨的西军会全部撤离到指定地点。新军也会在三日后撤出……”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不理解的命令。

开战三个月来,东西两路层层推进,捷报频传。

中路所有的边寨都受到了猛烈的进攻,可都扛下来了,没有丢失一处营寨。

偏偏这时候太子殿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第三四五章 不准备放走

几次与西夏人的大战,真正造成军卒伤亡的,都是在撤退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所谓的撤退,用溃败和逃窜定义更合适。

再好的军卒,也跑不过战马。撤退,就意味着把后背留给了西夏骑兵。

关键是,一旦开始撤退,就意味着军心散了,军卒胆怯了,败象显露了……

现在,守城战虽然艰苦,但还远远不到撤退的时候呀!

虽然太子殿下让军卒撤退的路线和地点,不再与以往相同,全部是荒野和山林,可城寨毕竟是丢了,西夏人还是打进来了。

“不理解这道军令?”

赵曦看着指挥部的所有人,从韩绛等秦州的文武官员,一直到护卫营这次随军的教导,每个人脸上都是疑问。

确实是很难让人理解。

“若不是担心西夏人怀疑,我甚至不想让边寨抵抗……”

这话……太惊人了!

“确实,战争在我大宋的国土上,这对于国朝确实是一次伤害。从我心底,我更希望是咱们打进西夏境,但是不能,因为国朝的军卒还不具备这样的实力……没胆!”

赵曦很不想这样评价,可事实如此。

“所以,这一战是一次壮胆之战,也是一次雪耻之战。别看现在边寨的守城成效显著,可有一点不能忽略……真正的西夏精骑没有投入任何一场战斗,他们在让战马适应火器……”

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自开战以来,赵曦所看到的战争烈度很低,西夏人只是投入了撞令朗和捉生军,明显是在战场上训练战马。

“殿下……”

西军还是那个西军,西夏精骑还是那个精锐骑兵,而如今的在大家看来一边倒的战果,纯粹是火器犀利,一旦西夏人适应火器……

在听到赵曦这般说法时,没人再去乐观的看这场战争。

韩绛很紧张,紧张秦州,紧张西军,紧张太子殿下谋划这次征战的最后影响……

“这就是我现在要求撤退的原因之一……”

赵曦摆了摆手,叫停了韩绛继续往下说的念头。

“火器犀利,让军卒看到的痛揍西贼的可能,而此时撤退……第一,没有败像,军卒的胆就还在;第二,这时候撤退,所有边寨军卒折损均未超过两成,战力还在。蓄积力量,为大决战!”

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可所有人还是一脸的懵。

确实,如果说蓄积力量打决战,那也应该是把所有军卒往南撤,在好水川或者定川寨组织防线,最后进行大决战。

可,太子殿下的命令……是把边寨的军卒,像撒水一样,就那么随意的安排在荒山野岭,感觉纯粹为保存实力而部署,不是为战斗。

“西夏人这次聚集了将近二十万精锐骑兵,可谁都知道,从萧关到秦州的盆地,不存在二十万骑兵作战的战略空间。同样,在东路和西路,也没有西夏人增兵的奏报。”

赵曦拿着根木棍,在那个简陋的沙盘上,顺着那条算盆地又是峡谷的地方,自萧关一直指到秦州。

“西夏人的习惯是就粮于劫,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准备二十万骑兵的粮草,而是准备在进入国朝境内后,扫荡所有村寨以确保他们的军粮。”

“按照以往的作战,主力决定战争的胜负,对于散部在国朝各处的西夏游骑,并没有针对性的作战部署。”

“这一次是围剿,我不想放过任何一支……那怕是百骑的西夏人!”

赵曦手里的木棒,在整个沙盘的上方一下一下的空点着……

这时候,人们才仔细端详开赵曦插的看似随意的旗帜。

“殿下,这是遍地……”

“可以说是遍地狼烟吧,不过我更喜欢称之为围剿战。西夏人在进入国朝境内后,肯定是要分兵掠夺,这些分出去的骑兵……我没想着放走!”

这时候再看沙盘……东西路在往中路收缩,中路军自秦州往北推进。而所有边寨撤下来的西军和新军,分别以指挥为单位,全部潜藏在荒野山林中。

从萧关开始,在抵抗中撤军…~这本来就是以前国朝作战的习惯,西夏人不会产生多少疑虑。

然后,就这样慢慢的把西夏人引进来……

当西夏人突进了好水川,中路与西夏人接触时,东西两路基本能形成两翼的包围。同时,西夏人放出去掠夺粮草的游骑,会被这些随意部署的军卒,在统一时间开火……

赵曦并不能确定西夏人游骑,在大决战开始时会在什么地方,所以只能是在所有适合骑兵作战,和适合埋伏的地点,全部部署兵力。

这样,不仅仅是可以在大战开始,让所有西夏骑兵陷入战争,同时,任何一支西夏骑兵,都不会有支援也不能成为其他骑兵的支援。最后,还能在击溃西夏骑兵时,尽量把西夏人逃窜的路都堵死,尽最大可能的歼灭或俘虏对方。

全歼……只是个想法。步卒对骑兵,那怕是有火器,想做到全歼也是做梦。

至于西军的骑兵……赵曦没想着让他们去硬碰硬,能在围剿后追击中取胜西夏骑兵,赵曦就心满意足了。

骑兵,还真不是西夏人的对手。

这时候,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也听明白了,看着整个秦州境内,密密麻麻的红蓝旗……这就是一场乱战。

萧关的深夜也是安静的,双方好像约定好了一样,每当夜幕降临,攻城就会停止,让守城的也有时间休息。

古成和刘武想不了那么远,他俩想不到西夏人是为让战马适应火药弹,才这样温柔的攻城。

对古成而言,服从命令是第一条守则,而对于刘武……他认为还能守下去,可古成几乎要给他翻脸了。

所以,今晚他们西军的撤出萧关了。

这样的情景,不只是萧关,所有被西夏人攻打的边寨都一样,今晚是西军统一撤退时间。

之所以安排西军先撤,是西军没有长途越野的训练,不可能做到在极速行军后掩藏行迹,也做不到急行军后有继续作战能力。

大势已经形成,赵曦不想在这时候,因为少数指挥或者军厢的军卒被歼灭,导致整个西军的斗志消退。

同样,也不想折损了兵员,导致在最后的围剿中,某一点成为漏洞。

对于新军,赵曦相信,有熟练使用火器的基础,有针对性越野训练的底子,完全可以在规定时间进入安排的战场。

第三四六章 时态和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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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武,一定要记住,在看到三支烟花的第二天卯时,到达牛家坪。”

“如果有游骑,就投入战斗,牵制他们不得回到主力战线,尽可能的杀灭。”

古成再一次叮嘱着刘武。

“古指挥,一旦……”

刘武他们是西军步卒,更侧重于打守城战,而不是在荒野中跟骑兵对攻。

所以,他有些担心。

“没有一旦,我们这一指挥的新军,聚集地点也是牛家坪,到时候咱们继续并肩作战!”

萧关的西军撤退了,绥宁堡的西军也撤退了,整个中路对战西夏的防线上,所有边寨的西军都撤退了。

当晨曦再一次照亮绥宁堡时,西夏人又一次的攻城开始了。

“标高三十五,申老三,把狗日的投石机给我轰掉!”

“这群傻冒撞令朗,知道挨不着边墙,还往上扑……”

“军头,要不咱们放近了再打?见天的丢火药弹,一枪都没放,打的没劲。我最想枪托砸烂脑袋的那感觉……”

“滚蛋!你不看所有的物质里没子弹吗?太子殿下的想法,你懂个球毛!”

……

还有时间扯淡,因为西夏人还是前些日子那种做法,营造了投石机往边墙丢石块。

他们就用火药弹发射出去,就往投石机处发射。

天天这样。顶大了看着撞令朗挨近了,直接丢一波火药弹下去,炸死一片,再吓退一波。

可惜,西夏人越来越不好杀了,都懂得抬头看火药弹的发射轨迹了,也知道躲避了,再也没有刚开始的时候,一颗火药弹下去……吓都能吓傻一堆。

攻城的烈度没变,守城的烈度也没变,除了撞令朗挨近后火药弹多些,滚木擂石少些,其他的都没变,根本感觉不到守边寨的宋军少了。

“他们在干嘛?”

“他们这是要准备让骑兵攻城了……”

说话的这位出自西军,所以一眼就看明白了。

“骑兵攻城?”

“对,用土堆堆成一条漫坡直达边墙,然后骑兵直接冲城!”

“咱们有火药弹。”

“这几天感觉西贼的战马好像不怕火药弹了……”

西军已经撤走五天了,西夏人好像真的准备投入精锐攻城了。

“那是什么?”

如果赵曦在萧关,肯定会感叹……战争就是播种机。

别小看古人的智慧。就看现在萧关下面的那玩意儿,就不得不承认战争的作用。

一个就像房屋屋顶一样的玩意儿出现了,是牛皮做的。又像一把伞,中间凸起,两边缓坡,然后就跟一条大毛毛虫一样,一步步的接近边墙……

“标高二十五,干掉它!”

“轰……轰轰……”

火药弹打中了,只可惜,那个伞状的毛毛虫,还继续往边墙在蠕动。

火药弹不是后世的手雷,即便是护卫营军卒,也不能准确的把握火药弹引线时间,更何况是新军和发射器。

这就造成了,当火药弹落在那个伞状毛毛虫顶上时,如果不能即可爆炸,就会顺着斜坡落到地上,还是在那个伞状毛毛虫三尺开外。

而炸响的早了,对于下面的伞状毛毛虫一点用没有。

这下麻烦了。

“往它前面发射,别让它往前推进!”

古成再一次下达了命令。他本以为,即便没有西军,他们这不足一千的新军,也能挡住西夏人一个月。结果,这才六七天,眼看就要被攻上来了。

其实,在西军撤走的第三天,他就可以从萧关撤了。只不过指挥部给新军下达的是机动命令,在十日内可以任意选择时机撤退。

只是古成没着急撤,他理解的是在西军撤走十日后,他们到达指定地点就行,所以就多扛了几天。

现在嘛……

“指挥使,它停了,不过好像他们在堆土堆……”

唉…~得撤了。古成看了看边墙下的西夏人,知道自己该撤了。

新军是宝,已经折损了几十个了,再不能折损了。关键是,他不敢因为守萧关折损了。

他心里也觉得配合西军可以守住萧关,不懂为什么指挥部会下达撤退的命令,但他知道必须服从。

“留两架带轮子的发射器,换着位置打那个牛皮毛毛虫,其他的全部拆卸了。今晚咱们也撤!”

没人有异议,这不是怕死,这是军令,服从就行。

“殿下,半个月来,萧关以南已经有十八个营寨撤下来了。”

“东西两路如何?”

“三日后到达指定地点。”

赵曦又到了沙盘边上,对照着奏报,一个一个营寨的看,又一个一个的对照潜伏点。

“这样撤退的速度不会引起怀疑吧?”

赵曦不肯定,他不确定这样紧凑的安排撤退,会不会让西夏人止步了。

他为了了却韩琦的心愿,为了能真正的为国朝雪耻壮胆,他是把战场预设在好水川了。

一旦这时候西夏人识破,前期所有的谋划都白费了。

虽然不至于惨败,想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可能就没有了。

“殿下,以往西贼攻击国朝,边寨守军溃败和逃窜基本与现在差不多。”

其实,这次为战略目标的撤退时间,是整个秦州前线指挥部共同拟订的。

为达到迷惑西夏人的目地,对于萧关至好水川的守军是层次撤军,完全是根据以往的战事,结合有了火器后的凭仗,综合考量后确定的时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已经尽最大努力做到极致了,最终能不能成,或许真的看天意了。

没办法,这不是后世,通讯纯粹靠腿,指挥部接到的前线战报,最早也是三日前的了。

前线指挥部已经前移了,现在在德顺军的驻地笼芊城,往北二十里,就是好水川了。

即便如此,前线指挥部离现在的前线边寨,最近的也得天的路程。

赵曦知道,西夏人不可能把所有兵员全部集中到这一条峡谷里来,肯定不能向东西两路进攻。

前线指挥部对于东西两路的边寨命令是死守,那怕调集机动力量增兵也在所不惜。

反正自己也没郭逵和种谔的名气大,出现溃败的战局也是情理之中。

当然,东西两路还得表现出急于支援中路的态势……

至于东西两路的主力,早已经在围剿地点待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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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七章 战前最后一次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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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好水川之战过去二十多年了,可秦州的百姓对于战争的理解相当深刻。

赵曦并没有下达坚壁清野的命令,主要是受后世人道主义的影响,忽略了这点。他还真不在乎西夏人是不是能掠夺到粮草。

但秦州的百姓,把这点做的很到位。

在战时开始,百姓已经拖家带口的进山了。

西夏人收集粮草的游骑越跑越远了。人家有战马,精良的战马,百十里地的路程,还真不在乎。

况且,攻击永兴军和会川军,牵制宋国两翼的西夏骑兵距离主力战线,也就两三日的路程。

也就是说,整个秦州境内,从萧关一直到定川寨,西夏人已经全部占领了。

不知道算不算真正的占领。

西夏人不守营寨,但从萧关以南,每十里,就有千人或者两千游骑……这是后路。

西夏人几乎是一路攻,边一路留下游骑,确保退路畅通。

边寨破了,但他们撒出去的骑兵,居然没有追击到宋国的溃兵,这是与以往最大的不同。

这一点不同,被长驱直入的态势压下去了……以往游骑派出去是可以斩杀溃兵的,也能收集到那些村寨的补给。

“这宋国百姓看来很了解他们的太子殿下,知道无胜算,早早的逃了。就是守军也如此。”

“把精锐全部留在身边,根本不管边寨守军的死活……他倒是真惜命。”

这是西夏人最普遍的认识。

这人吧,一旦脑子里形成某种观点,所有的因素,都会围绕着这个观点解释,并且所有的因素都能解释成支持观点的成立。

就比如现在的西夏人。

攻城过程中,西夏人确实是让战马适应了火药弹,同时,他们也感觉到了每个边寨没有增兵。

所以,对于整个秦州像坚壁清野一样的情况很理解。

宋国太子怕死,把所有的精锐都留在了秦州,根本不管边寨守军。

这也就想通了为什么破了营寨后找不到军卒了,因为军卒都跑了,直接成了老百姓,躲山里避战去了。

估计,就是秦州边境上的百姓,也多数这样想赵曦了。

赵曦顾不了这些,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最终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解释。

这时候他正在召集所有将领做站前的最后一次部署。

三川寨的守军昨晚撤退了,直接回归主力,后天得胜堡的守军就会撤退。最多再有日,西夏的主力,就会进入好水川一带,并且与中路军接触了。

这是围剿前的最后一次全体将领会议,就包括郭逵和种谔也到场了。

当然,折可行和曹霖也在场……围剿战是以新军为主。

“大战就在这几天了,我估计在十日内……机动战,咱们面对西夏人没有任何优势,所以,以己之长攻其之短,我们要想赢下这战,就必须打阵地战。这也是我命令各部提前进入据点的原因。”

“近二十万骑兵,不可能全线对攻,也不存在单独某个区域内几十万人混战的情况。战场,接下来的时间,应该是整个芊笼城以北,每一处都是战场。”

几十万人对战…~赵曦无法想象,也没那么大的战场。

这是大宋,不是后世。即便是后世有名的大决战,也是在方圆百里,甚至几百里范围内,不同的城池和不同的战场,由敌我双方的兵员展开不同形式的战斗。

后世的百团大战,从晋东南以北,一直蔓延到雁北以南,甚至连河北西边也是战区。更别说更大的三大战役了。

这一次虽然主战场预设在好水川,但赵曦清楚,整个秦州境,好水川以北,将全部是战区。

国朝军卒的战术素养基础,使赵曦不得不在任何一个战斗区域,都部署足够的兵力,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这样,才能让这一次大战,能以压倒性优势取得胜利。

“如今对于好水川已经形成包围之势,也就是说,好水川将是这场大战的第一战,胜负关系着整场战役。”

“现在我命令……东西两路在得胜堡至永宁寨的两侧十里左右驻防,形成宽度达二十里的狭长的通道。作战任务是封闭西夏人向两侧撤退,并伺机将撤退或者溃败的西夏人打散,使其不能成建制撤退,为沿路部队埋伏围剿打好基础。这将决定这次大战的战果。”

“所有新军以及所有的战车和车轮炮,全部部署在好水川地带,对西夏人形成围三缺一之势,只留下北面的口子让其撤退。”

“在好水川打响后,根据战局情况,我会下达冲击的命令,在好水川冲击开始,同时会发信号烟花。东西两路在看到信号烟花后,往中路推进,阻击并打散西夏人。”

“一旦完成打散的作战任务,东西两路也要发信号,层次推进信号,让提前埋伏在整个秦州山林里的军卒,开始执行大范围无差别的围剿任务。”

没办法,现在的通讯就这样,只能用这种接力形式的传讯方式。

间隔里,信号烟花的作用还是有效果的,并且已经提前安排了烟花令。

当然,赵曦并没有放弃传讯兵的作用,依然安排了传讯兵,只不过作用更倾向于查缺补漏。一旦在这个面积几千上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形成混战局面,这传讯兵作用真的不会有多大,还真不如烟花令有用。

毕竟战区的范围太大,别看里……这是方圆,不是直线,还是层层叠叠的里,一个里套着一个里。赵曦的安排过于零散。

如果让传讯兵跑,很可能第一个点出战,全军覆没了,最后一个点的军卒还没接到出战命令。

参会的将领们,对于大战略都已经清楚了,对于赵曦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说实话,历来作战,主帅从来都只考虑对攻的主力战线,没有人会把对攻作战后的整个战区全部考虑到了。

在主力战场结束后,别说各个据点,就是各分属的整厢军卒,都是各自为战,进入混战状态,根本没有什么作战任务,也没有任何作战目标,纯粹就是凭运气打遭遇战。

从来没有像太子殿下这般部署,几乎详细到了每个指挥的地步。

这就使国朝的每一个指挥,都有攻击的目标,同时不用担心会被围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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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八章

在开战前会议之前,种谔和郭逵都找他谈过,认为应该让西军为主打好水川……毕竟西军更了解西夏骑兵。

赵曦不以为然。悬殊巨大的军备,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在强大的实力面前,是否熟悉,并不能决定战争的胜败。

赵曦不傻,他不会仅仅为了展示新军就硬要让新军打主力,不管是新军还是西军,对于他而言没有区别,他还是知道自己的角色的。

但赵曦深信,有战车和车轮炮,要比西军的血肉之躯更能对抗西夏人。

有些场景,在没见到之前,无论如何想象,都很难与亲眼所见相比。就比如现在……

在整个战局的部署中,赵曦已经尽量分散牵制西夏骑兵了,可到达好水川的西夏人,还是有七八万。

他曾设想过七八万骑兵是怎样一种情形,当他真正见识了,才知道这不是可以想象的。

赵曦算是有见识的,最起码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千年的见识,可当他听到那震撼人心的隆隆声时,还是不由的颤抖了……心在颤抖。

说真的,他不敢肯定自己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时,会有胆量直接面对。

此时,赵曦是站在好水川东侧的一座山岭上,距离很远,看不清,但整个好水川,将近方圆十几里的范围内,全部被西夏人填塞了。

战马奔腾时,扬起来的灰尘,让整一片区域都被灰尘笼罩了,像一场大风暴,根本看不清西夏人策马奔腾的景象。但涌入耳中的马蹄声,似整齐似凌乱,隆隆声不绝于耳,让你不由的会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这就是骑兵……

这时候赵曦似乎理解了国朝历年的败战,也理解了种谔和郭逵为什么要让西军做主力……西军毕竟还是有骑兵的,而新军,是纯粹的步卒。

这种强大的盛势,真不是说你有坚定的信念就可以摒弃的,它是事实,不由思想控制,它是存在,不以信念决定。

尘埃落定,当西夏骑兵驻停后,飘荡着的灰尘随着战马的勒停而落了下来。

这时候赵曦也算看到了西夏人。

准确的人数没法确定,估计就是西夏人自己也无法确定。但,从现在赵曦所处的山岭看下去,一块块以块状形态分布的西夏骑兵,在好水川这一片盆地里,有层次有秩序的摆放着。

这时候,赵曦才从马蹄声的震撼中缓过来,这一刻,又让他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此时已经是临近黄昏,估计西夏人这是要扎营了。

赵曦安排的包围圈,都是在山岭上……步卒对骑兵,那怕是有战车和车轮炮,赵曦也没有自大让军卒第一时间去接触西夏骑兵。

他要做的是:用大量的战车和车轮炮连接起来,由近十万精兵,慢慢的推进,向好水川压缩,以包围的态势,压制西夏人的空间,从而在气势上胜出一筹。

这也是围三缺一,缺下北面的原因……提前部署,不可能将西夏人的来路给堵死了。

狄青已经披挂整齐了,虽然太子殿下是以火器为主,在狄青看来……最终还是得有真正的交锋。

不管是车轮炮还是火药弹发射器,都无法做到太子殿下所说的那种无差别全覆盖轰炸。

方圆十几几十里,就车轮炮和火药弹发射器的发射距离,甚至连西夏人的一次冲锋厚度都打不穿,不可能达到太子殿下所谓的围歼。能做到的仅仅是挡住西夏骑兵的冲锋,并将攻守方转换。

所以,狄青将以前线副总指挥的身份,做一个骑兵将领,率领整个西军拼凑起来的万数精锐骑兵,直插西夏人最终将混乱的阵营中。

这一战,狄青盼了许多年。

狄青一直是在西军服役的,不过他很幸运,前几次国朝的对夏作战,他所在的队伍都不是主力战线,都错过了。

虽然与西夏人交手多次,从来没有一次像这一次一样,如此大规模会战。

说实话,能将七八万西夏骑兵在好水川包围,并且能将二三十万西夏骑兵在整个秦州境内,全部形成包围的态势,狄青自认为做不成太子殿下这般程度。

并不是说他不是帅才,而是他真的自愧不如太子殿下这样大格局的谋略。

能形成方圆几百里的大战场,还是在每一个小战役中都营造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这需要战略军事的高层次素养。

狄青在西军,乃至整个国朝,他担当起名将的称号,但在全盘了解太子殿下的大谋划后,也被折服了。

这也是种谔和郭逵,乃至整个前线指挥部的文武官员没有任何异议,一致服从的原因……谁也没有这样的战略谋划思维。

第一支烟花是由赵曦所在的营盘升起的,烟花发射的方向是向南的,估计在西夏人的扎营地点,都看不到一丝光亮……太远了。

紧接着,前线指挥部南侧三里地远的天空,也有一道亮光升空……

信号烟花是一个,这是主战场所有作战军卒,向中心行进,并在第二日卯时到达第二个指定地点的军令信号。

说实话,赵曦真的感觉麻烦,可要是按照以往的传讯方式,等他们这边全部推进到西夏人一里地位置时,可能最后一支队伍还接不到军令。

不可否认,想要形成一个方圆十几甚至几十里的大包围圈,各路兵马预先抵达的据点距离,从头到尾,最少在一百里。

要让所有的作战军卒,统一行动,最好的传讯方式,也只有这种烟花了。

赵曦站在山岭上,想顺着烟花传递的路线看下去……可惜,只能看到第二个烟花的光亮,再往后,他连一丝光亮都看不到了。

这倒也放心,最起码西夏人看不到己方的传讯。

“殿下,再有一刻钟,信号将传递到最后一个据点……”

信号烟花的传递时间,是经过多次验证的。

也就是说,所有作战军卒,都会根据自己所处的位置,计算队伍动身的时间。

这场大战,对于赵曦,对于国朝事关重要,容不得一点马虎,所有能考虑的因素,赵曦以及整个前线指挥部都考虑到了。

甚至连接收不到烟花信号,或者特殊的天气情况,也有了应急预案。

很庆幸,今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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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九章 开打了

人的听力与分贝和距离有关,赵曦不清楚具体的公式,也无法做到准确的运算。

但他可以肯定,就是战车和车轮炮在松软的泥土,或者说是沙石地上行驶,那怕是深夜,几公里以外的西夏人,又有山梁阻隔,绝对听不到。

虽然曾被建议,要做什么马衔草裹蹄行军,赵曦没听从,不是说这建议不对,是根本没法解决如此多战车和车轮炮的声音。

所以,就干脆全部放开了。

无非是在特定的距离停止行军罢了。

当清晨再一次来临,能听到西夏人的营盘里开始传来喧嚣声时,国朝的军卒才开始将战车搭接起来。

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西夏人的营寨了,估计也就是三五里,对于双方而言,这已经算是接触了。毕竟,这是战争。

西夏人很狂,并没有放太远的探马。也是,这一路各个营寨的溃败,已经给了西夏人一种印象,宋军依然如故的印象。

西夏人就准备着,再一次整束队伍,然后往秦州方向继续突进。

这一路虽然一直是边攻打边寨边推进,可对于整个西夏精骑,并没有像样的抵抗。

对于西夏而言,他们认为宋国的太子殿下,会凭仗着秦州的坚城,与他们展开攻防战。

因为宋军擅长守城。并且,近二十万骑兵,一路南下一路向外围放出游骑,确保了不会被切断后路,也避免了被包围。

他们不认为在方圆几百里的范围内,宋军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将他们围剿。

从机动性来说,以步卒为主的宋军,根本无法跟他们相比。

一旦开战,在任何一个地方开战,接应和支援都能快速的聚拢。

就是现在的好水川,东西两边的山梁背后,他们都各自安排了五千精骑。

多少次的入宋国境内作战,他们都是这样的战术……以中路为主全线推进。

以前的双方作战,整个秦州境内,到处是战场,随时有战斗。

就如上一次的好水川,也是非主力战线的一次围剿,打乱了宋军的作战计划,最终成就了对宋军的大胜。

这一次,似乎应该还会是一样的。

骑兵的机动性,不是步卒可比的。这一点,赵曦也清楚,所以才安排了诸多的作战单元。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赵曦没有给任何一个作战单位,下达过具体的作战任务,也没有要求谁与谁互为支援。

有火器,有新式军备,投入了将近两倍于西夏的兵力,还是提前埋伏在所有有可能成为战场的区域。每一个区域都应该能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都是以逸待劳。

赢下来应该是肯定的,就看赢的程度了。

赢面的基础是,西夏人想不到己方可以提前数日,甚至长达一个月提前埋伏,他们永远想不到会有不用点火造饭的军粮。

“砰……”

当赵曦下令打出第一个没装填子弹的炮弹时,形成包围之势的宋军,开始缓慢的向中心推进。

这时候,西夏人也开始集结了。

不是赵曦玩什么君子之风,等到敌方准备好了再开战。他也曾想过偷袭,可西夏人不是三五千,是七八万。

偷袭,肯定不可能全线压上,少量队伍偷袭,不论是西军的骑兵,还是新军的步卒,只要扎进西夏的营盘,绝对是有去无回的结局。

既然是围剿,有压倒性优势,没必要牺牲军卒玩所谓的偷袭战术。

所以,就成了现在这种正面对战的局面。

揭了顶的战车……就是轨道马车,每一辆战车上固定了三架火药弹发射器。

这时候的战车已经不是用马拉了,而是由军卒在后面推着前行。

从前面看,就是一个个铁板往前走。

紧跟着战车的,是车轮炮,往后才是一排排端着火枪的新军,然后紧跟着西军……

这时候,没有哪一面是正面,哪一面是侧翼,除了好水川的北面,也就是西夏人进来这片峡谷的方向,正由两边慢慢靠拢着,其他方向完全一样……都是战车往前推进,压缩。

这时候,如果西夏人立马转头撤退,赵曦还真没有任何办法。

西夏人会撤退吗?

答案是否定的。没有任何接触,他们即便是不认识这战车,也不认为他们的骑兵攻不下来。

这就开打了。

西夏人在看到三面都有战车在靠近时,好像没有一点的惊慌……说真的,赵曦真有点佩服西夏人了。

都已经被包围了,战车推进的速度虽然很慢,但眼看着整个包围圈就要合拢了,可人家一点都不在乎。

就在赵曦考虑西夏人会采取怎样的应对方式时,西夏人动起来了。

一匹匹战马从中心位置向外奔驰,然后三面围攻的方向不断的在聚集着骑兵……这是要对攻呀!

“狄帅……”

说实话,战略谋划,赵曦自觉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因为他有千年的见识做底。

但这种以冷兵器为主的战场,如何安排战术,并选择战斗时机,他还是倾向于让狄青做主。

战马冲锋的速度,冲锋的距离,以及战马冲起来的爆发力等等,赵曦并不是太熟悉,特别是对西夏战马。

但对于火药弹的发射距离,车轮炮和火枪的有效攻击距离,狄青是了解的。

所以,如何作战,采取怎样的战术,赵曦需要狄青的建议。

“殿下,战马冲起来以后,应该是火药弹发射的时机,标高二十到二十五即可。”

“而车轮炮……在第一轮火药弹发射完毕,车轮炮直接平射。火枪,我建议等军卒能看清战马和骑兵的脸庞时开火……”

狄青也不敢肯定,只是凭经验这样建议。

战马的速度,一旦冲起来,一两里地,那就是一个冲锋的距离。

而火药弹发射后降落,是需要时间的。

由于宋军没有正面和两翼的区别,所以,西夏人也针对宋军的包围圈,分成了三个方向的骑兵队。

大战一触即发!

“轰隆隆……”

就是这样的声音,几万匹战马奔腾起来,顿时让整个好水川被马蹄声覆盖了。

这时候赵曦几乎听不到身边人的低语声。

这时候,三辆战车已经靠拢在一起,赵曦就站在战车的顶部。

战车的四角的分别有人挥动的不同旗帜……

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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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零章 谈笑间灰飞烟灭

就在西夏战马准备冲锋,赵曦这个指挥台有旗帜挥动时,正在推进的战车停了,而跟随着的车轮炮,快速的穿插在战车的间隔。

而后面跟着的新军,反倒加速行军,一排排有秩序的登上战车,利索的拉来了战车上,面对西夏人一面,战车侧板上半人高的一截挡板。

战车很大,偏偏只装置了三架火药弹发射器,就是为新军预留了位置。

新军以火枪为主,那怕是燧发枪,仍然不能连发,这就注定,新军必须是成建制作战。

每一辆战车上,最少是一个指挥的新军,还是排成了五排。

“标高二十五,发射!”

喊出这一声时,西夏人的战马已经冲起来了。也就是在战车这个空间里,若是在外面,根本没人听得见,耳朵里全部是马蹄声。

战马扬起灰尘,带着西夏人叽哩哇啦的喊叫声……说实话,赵曦这时候不得不承认,骑兵的气势在这时代,真的相当凶猛。

这一刻,赵曦的心跳几乎都要去迎合马蹄声了。

上万匹战马奔腾而来,而战马队的后面,已经看不到任何物体,西夏人的中军营盘也被这灰尘掩盖了。

整一片,方圆十几里,都被战马的灰尘覆盖了……这就是战马之威。

赵曦看了看指挥台下面的狄青……他这时候应该也不会平静,虽然赵曦没看到狄青握着马槊的手颤抖,脸庞也被他的面具罩住了,但赵曦知道,这一刻狄青是激动的。

狄青是个属于战场的人。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西夏人三面冲锋,同样,形成围三缺一的火药弹发射器,也同时发射了。

西夏战马果然对火药弹有些适应了,也只是有些,在火药弹在战马群里炸响时,战马还是混乱了……

只不过,火药弹刚一停歇,西夏人能快速的控制战马……只可惜,这就需要再一次的酝酿冲锋了。

同时,每一颗火药弹爆炸的周围,只要有战马,肯定会被炸伤甚至炸死。

看到这,赵曦已经知道,这场战赢了,最起码主战场已经赢了。

接下来就看能歼灭多少,又能留下多少西夏人了。

说起来,如此密集的战车,密集的火药弹发射,应该是有几轮就能歼灭西夏人了。

只是……这是黑火药的火药弹,震波不大。关键是,西夏骑兵冲锋时,战马和战马之间的距离拉的很大,甚至大到了可以让一颗火药弹空爆而不会伤到任何一匹战马的地步。

赵曦之所以肯定这场战的赢面,是看到火药弹阻碍了骑兵的冲锋,也就削弱了战马冲锋的力量和速度,这就给车轮炮以及下一轮火药弹发射赢得了时间。

“车轮炮自由射击!”

赵曦之所以没有下达平射的命令,是这时候西夏人的战马队伍已经乱了,再不是整齐划一的冲锋了。

最考前的,还保持着上一次冲锋的速度,而最后面的才刚刚把战马控制住。

不同位置的车轮炮,面对着不同的西夏战马群,这时候已经不是统一射击的时候了。

“同时直接对火枪队下达自由射击命令!”

这时候的战争,还真不是能统一下达作战命令的。

只不过一轮火药弹发射,就已经把整个西夏人的进攻队列打乱了,同时也导致整个包围圈不能再统一战斗行为。

算了,赵曦见这情况也是很无语。

所以,干脆下达了各自自由射击的命令。

也幸亏他战前考虑过这种可能……基础是西夏战马会被火药弹惊了。

虽然战马没惊,一样成了惊马后的局面。

也罢,这样的情形,只要做到不让西夏人冲过战车防线,就基本上能赢定这场战斗。

下达了这两道命令后,赵曦突然觉得自己闲了,有一种骤然间无所事事的感觉。

近两个月,他脑子里就没有闲过一刻,不断在沙盘上推演这次战争,甚至还设身处地的替西夏人考虑应对的策略。

看来真的有点想的多了。

这一开战,赵曦已经看到了结果,毕竟他推演过太多的可能,结果却是最顺畅的开局……挺没劲的,白紧张了。

他这时候都有点想嘲笑自己整后背的冷汗……

“中正,泡茶!”

这时候,就在这指挥台上,看着几万十几万的大阵战,自己要是泡一壶茶……是不是有种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感觉?

其实,赵曦是真的感觉嗓子眼干涩。刚才心思都在战场上,自己还没觉得,这一下知道结果了,反倒嗓子有些不舒服了。

王中正和李宪,快速的先摆了矮几矮凳,再把红泥小火炉端出来,放了几颗松果,慢腾腾的引着了火……

谁有太子殿下这般气概?在战场仍然心平气和的评茶。

茶泡好了,下面的火药弹已经发射三轮了,车轮炮也打两轮了,就连新军的火枪都已经开火了。

不得不说西夏人的强悍,即便这样,仍然有骑兵冲到了距离战车二三十米的地方。

不过赵曦没担心,那怕是西夏人冲到了战车边,他感受到的也是绝望。

别说火枪前面的刺刀,就是任由西夏人砍,对战车也没有丝毫损伤,那怕是用狼牙棒砸,也顶多是让战车的某个部位凹陷而已。

看到了肯定的胜利,赵曦对战争的评估,倒是越来越清晰了。

赢定了,没有任何意外。

“干什么?”

赵曦看王中正弓着背觍着脸跟自己笑,连李宪也是同样的模样,不由的问了。

“殿下……小的…小的…”

“想参战?”

“嗯!”

狠狠的点头。

他俩是负责太子殿下安全的,并且指挥台周边还有五百护卫营的老兵守着。

看太子殿下这般,就知道西夏人根本没可能冲开战车的放线,所以,心思就有点野了。

“去吧……”

放走了这俩憨货,赵曦招呼着韩绛吕公弼等人过来,大家一起饮茶。

他们几个也没什么事,之所以来战场,无非是跟太子殿下感同身受来了,不像护卫营的那些教导,得时刻记录战斗的情况,为最终形成这次战役的报告做准备。

可能是受赵曦的影响,指挥台上原本紧绷的气氛,一瞬间轻松了,这些被战马震懵了的文官,这时候也好像把战场上的各种声响充耳不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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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一章 气势如虹

也许是有西夏骑兵在某处真的冲到了战车前,有了绝望的体会。

赵曦这茶还没饮几杯,也只是刚刚润了嗓子,缓解了嗓子眼的干涩,突然听到了西夏那边有锣声这就要收兵了吗?

不对!赵曦猛然间站起身,使劲的往北看

两翼靠拢,收缩推进,并形成接近完整的包围圈,这是预定的战术。

本以为西夏人会有几次冲锋的,结果只是一轮刚过,就要立马收兵了,甚至nn车推进压缩空间的动作还没做。

而此时,北面的包围圈还没有衔接起来

赵曦被整个参谋部误导了,甚至连狄青都是那样的论调西夏人很凶猛,很强悍。

所以,他是以西夏人冲锋两到三次部署的。

现在西夏人不傻,估计已经预料到了最后的结果,这还没怎么呢,就收兵了。

关键是,赵曦能感觉到,西夏人怕是要从没有合拢的口子冲出包围圈了。

围三缺一,这确实是既定战术,可并不是要开十几里左右的口子十里的口子,跟不包围没区别。

根据对西夏骑兵的强悍的评估,赵曦预设的是一个二三里的口子。这样,即便是西夏人撤退,在有过两三次冲锋后,西夏人带着恐惧撤退,也会溃不成军。

可现在,西夏骑兵战损顶多一成多,这种情形下,西夏人一旦撤出包围圈,会加重那些潜伏围剿队伍的压力他们可没有战车。

不行!赵曦有点毛。

西夏人一旦决定撤军,绝不是步卒可以追上的,即便是追击,也会重演故事,在军卒疲惫时,被西夏骑兵返过来斩杀。

脱离开战车和车轮炮,那怕是新军,有了极速行军的训练基础,在荒野中也不是西夏骑兵的对手。

这居然跟老早的先例一样。

西夏人攻城,或者冲击国朝军卒的军阵,多次冲击而不可得,边撤退。这时候,国朝军卒就会追击,然后在疲惫时被西夏骑兵返回来斩杀

重蹈覆辙吗?赵曦愣了,懵了。

西夏人虽然还没有撤军,只是鸣金了,可赵曦感觉西夏人就是要撤退了。

弹还在发射,不断的变化标高,车轮炮也在继续,甚至已经超过了战车的防线,向西夏骑兵收缩的方向推进了。

“殿下,狄青请求骑兵出战!”

狄青是老征战者,对于战机的把握很准。

这时候西夏人收缩,正是己方骑兵追击杀敌的时机,只是战场的指挥是太子殿下,他必须的请示。

“狄帅,西夏人会不会在这时候撤退?”

呃狄青也愣了。

这样摧枯拉朽般的打退西夏人的冲锋,就是他狄青也是第一次遇到。西夏人也是第一次遇到

太子殿下的判断是对的,西夏人真有可能要撤退了因为北面的口子还没有收缩到预定的程度。

太子殿下之所以这样问,是不舍得让新军以及西军跟西夏人肉搏,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狄青对赵曦的军事素养是相当认同的,他觉得太子殿下不可能考虑不到现在该怎么打。

步卒对骑兵,近身作战有先天的劣势,面对西夏人撤退的可能,偏偏只有近身缠斗,才有可能最大限度的完成主力战场的作战任务。

太子殿下舍不得牺牲军卒性命。

确实,能用远程武器杀敌的,赵曦真不想用将士们的鲜血来换取胜利。

只是现在

“殿下,唯有真正的冲杀,才能锻炼出一支不惧生死勇往直前的队伍。没有经历过冲杀的军卒,永远成不了悍卒!”

赵曦也知道狄青说的对,没有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军卒,真不能算真正的悍卒。

问题是,他此时需要的是全方位压倒性胜利,是一次壮胆建威之战。倘若西夏人故技重演,而国朝军卒再经历一次被大量斩杀的情形,将于他预期的目标相悖,这该如何抉择?

赵曦真有点犹豫了。

“令骑兵冲锋,全军出战,战车与车轮炮随后,尽可能确保冲击的军卒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利用战车掩护。”

“令东西两翼快速抵达战场,伺机展开截击作战计划,同时发射信号烟花,全面实施围剿战!”

旗手再一次挥动旗帜,当赵曦看到旗语完成那一刹那,突然高喊一声:擂鼓!

进攻的鼓声敲响了,从指挥台第一面鼓敲响开始,形成围三缺一的所有队伍,随着指挥台的鼓声,次第的敲响。

赵曦总觉得这时候缺点啥

还记得他南征时,那是小规模的战斗,还都是偷袭或者闪电战的性质。所以,多数是埋头作战,没有任何声响。

这时候,如此大规模的战斗,赵曦知道,这个战场缺一种呐喊,那种鼓舞士气的呐喊。

仅有鼓声是不够的。

傲气傲对万重浪

热血热胜红日光

男儿当自强,这本来就是将军令的调,而将军令的旋律脱胎于战场的擂鼓声。

在赵曦感觉缺少一种呐喊声时,不由的提着嗓子,合着擂鼓的节拍,吼起了男儿当自强。

一个人的声音再大,也无法把这种豪情传到整个战场。

可男儿当自强,是护卫营乃至整个新军所有军卒都会唱的。

在赵曦吼出第一句时,指挥台守卫的护卫营老兵,在激烈的战场场景下,不由的随着太子殿下的吼声,也合着擂鼓声,开始呐喊这一曲男儿当自强。

没有什么曲调,比男儿当自强更契合现在的场景。

然后然后这几百人的歌声,或者说是呐喊声,传出去很远

谁也没有想到,适应了弹的西夏战马,会被歌声惊扰了。

因为,这是将近十万人的吼声,十万人,在战鼓声中,合着将军令的节拍,整齐划一的高声嘶吼着男儿当自强

这时候,将士们的步伐都是整齐划一的,成建制,如同日常训练的那般,每一个音符都带动着一个动作。

冲击,刺杀,丟弹,发射车轮炮,开火,后撤,装填子弹等等,所有的动作都是在将军令的节律下完成

大势已成。

赵曦都惊讶,这不是n,可没有那种n有如此高亢的声调这是战场,可没有哪一种呐喊,比男儿当自强更能激励斗志,激扬士气。

这是一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士气。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9

第三五二章 没想到的战况

东路军是种谔和折继祖,他俩可以说是伴随着与西夏人的征战成长的,对西夏人的了解不是赵曦能比的,也不是西路军的郭逵和高遵裕能比的。

在种谔看来,以西夏人与国朝对战的故事,真正的主力战线未必会是好水川,反倒他们东西两路对西夏人的截击会是主力战场。

因为西夏人历来都是一样的战术。

太子殿下的主力,装备了充足的战车、车轮炮、火药弹,还有近十万新军的火枪。

这样的荒野对战,对于西夏骑兵与攻城并无二异。

也就是说,西夏人会在攻击一两次以后,快速的撤退,然后吸引新军追击,在感觉追击后继乏力时,西夏人会仗着骑兵的优势,转身对己方进行砍杀。

而这个时候,按照西夏骑兵的脚力,应该正好处于东西两路截击的区域。

对于太子殿下的战略部署,种谔是真心的敬佩。

也就太子殿下能做到如此周密的部署。

整个国朝,没有谁还能把这场大战做到这种事无巨细的程度。

从军事素养上论,这样的人才有。不管是狄青,还是郭逵,就是他种谔,也不是考虑不到。但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的,也唯有太子殿下。

不仅仅是谋略的高深莫测,还有太子殿下的身份。

按照种谔的估计,西夏人到达东西两路截击的区域,最早也在明天,也就是开战的第二天。

毕竟,西夏人需要试探到中路防御的真实实力。

种谔为确保不出意外,在看到好水川推进信号烟花后,昨晚就赶到了战场。

他想让将士们以逸待劳的截击。

在种谔看来,他们东西两路的截击任务,甚至要比主力对战更重。

他不认为西夏人与主力对战会有多大损失,肯定到不了溃败逃窜的境地。

他很慎重。

郭逵应该说是西军中最好的守将。性子也相对要保守,就是前段时间攻打皋兰,那也是高遵裕立功心切,又想看看新军的作战能力,他才勉为其难的打了皋兰。

因为性子偏向老成稳重,所以,他到达作战区域的时间更早。

只是,郭逵并没有像种谔那样,提早进入战场,现在还在山岭上。

他与种谔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也认为,西夏人最早也在明天撤退。所以,他觉得提早进入战场,很有可能会暴露踪迹,从而导致西夏人警惕,会失去突袭的先机。

毕竟,西夏人进入秦州境内的兵马是近二十万,这还不说那些捉生军和撞令朗之类的汉军。

这时候,指不定随便一个地方,就会窜出几百上千骑的西夏骑兵。

山岭上有个好处,这样的地势不适合骑兵作战,也就不会遭遇西夏骑兵。这不是害怕西夏人,郭逵是为能顺利完成西路军的截击任务。

两路将帅,不同的性子做出了不同的战术布置。

倒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哪个好哪个差的区别。就是赵曦评价,也没法区分优劣,只不过是各有千秋,各占利弊。

“郭指挥,昨晚中路已经进入战场。按种子正的做法,肯定已经提前进入战场,我西路军岂可落后于他?”

高遵裕有点着急,特别是着急郭逵这性子。

东西两路都是截击的作战任务,但出击迟早决定最终歼灭西夏人的功劳大小。

他敢肯定,种谔率领的东路军,肯定已经部署好了,甚至都有可能向南推进,直接与中路汇合,对西夏人形成包围圈。

太子殿下给了东西两路自主决断的权利,就种子正的性子,肯定不单纯的想做截击这种边边稍稍的事。

所以,他很着急,他担心东路军和中路汇合了,西路军最后只能是打西夏人的溃兵。

再这样等下去,怕是连残羹冷炙都没得吃了。

中路的主力战场肯定已经打起来了,可他们西路军现在还没有进入战场,还在山岭上休养……

这已经不是高遵裕第一次要求进发了。

若不是有太子妃那一层关联,若不是高家那深厚的底蕴,郭逵都想直接让高遵裕回会州去。

一个副手,麻烦事是真多,唠唠叨叨的没完了!

“高指挥,咱们的作战任务是截击,是在西夏人撤退时,把撤退的西夏骑兵打散,完成西夏骑兵不能转身冲杀中路追兵的作战任务。同时为北面潜伏的队伍减轻负担。”

“如果提早进入战场,对西夏人形成包围,一旦西夏人冲出包围圈,咱们将与中路追兵一样,也成为追兵。”

“不管是多少追兵,步卒追击骑兵,最终都逃不了力竭时,被西夏骑兵转身冲杀的命运。”

“高指挥,杀西贼心切我理解,可咱们首先应该确保完成太子殿下层层截击西夏骑兵的战略目标,而不是单纯为杀贼而作战。”

来来回回几句话,解释跟这个高遵裕解释不通。

说起来,郭逵应该是深刻领会了太子殿下的部署。

“可是……”

高遵裕还想尝试着说服郭逵。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仿佛是从南边,顺着峡谷传过来的。

这曲调……

“报指挥,这好像是新军日常训练唱的小曲……”

看来不是幻听,是都听见了。

“斥候,向南急进,探查具体情况。”

东西两路截击的区域,离好水川二三十里的距离,这也是步卒追击骑兵力竭的极限路程。

按说那怕是十万人呐喊,也传不了怎么远。

偏偏这是一条峡谷,两侧的山岭把主力战场的呐喊声聚集在这条峡谷中,又有宽窄不等的山梁,倒是形成了如喇叭状的峡谷形状,也让主力战场的呐喊声传的更远了些。

虽然不能真切的听清,到确实是听到了。

“那是……”

“算了,不用侦查了!全体都有,快速向东进军,三个时辰到达指定战场!”

真的不用侦查了,这时候已经看到了从主力战场,次第向北点燃的信号烟花。

每隔两三里就会有三支烟花在天空炸响…~这是让各作战部队进入战场的信号。

郭逵想不到,难不成只一个交锋,就让西夏人撤退了?

高遵裕很得意……

种谔这时候也看到了信号烟花。

他也想不明白,算时间,西夏骑兵估计连一次像样的冲击都没完成,这就开始撤退了?

第三五三章

有时候初衷和结果是相悖的,就比如现在。

郭逵是深刻领会了太子殿下战略部署,也严格执行作战安排,扎实稳妥的推进,结果倒让他有了措手不及的感觉。

种谔急躁冒进,之所以提前进入战场,他还真是想直接向南围拢,与中路军形成包围圈,从而把截击战打成阻击战,对西夏人直接重创。

口子还是有些大呀!

指挥台已经拆了,可赵曦仍然站在一辆战车的车顶。

在这方圆十里的区域内,原本西夏人是占据大片区域的,现在被火红的国朝军卒一点点的占领了。

男儿当自强的吼声还没有停,宏大的气势还在延续。不管是西军还是新军,不管是战车还是车轮炮,都在步步向中间压缩,向北面推进。

狄青率领的骑兵,已经插进了西夏人的后队,正在激烈的交战。

而北边那个围三缺一的口子,这时候还有七八里里的宽度,导致整个西夏骑兵能顺利的,有秩序的北撤。

虽然两翼围拢的战车,给西夏人撤退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可骑兵的速度,还真不是火药弹发射和车轮炮轰击能阻止了。

西夏人应该是对火药弹和车轮炮忌惮,所以,他们想利用骑兵的优势,迅速脱离主力战场,并且最好能让宋军追击。

这样,他们就可以如以往一样,在追兵力竭时,转身冲杀宋军。

到那时候,宋军没有了火药弹各车轮炮的凭仗,仍然逃不开被骑兵践踏的命运。

所以,这时候的西夏骑兵根本不恋战,只考虑撤退。

只是,他们不知道火药弹也可以随身携带,也可以由军卒用手投掷,而不是只有发射器才能发射火药弹。

这些无所谓了,现在只想着能脱离这个被包围的好水川。

韩绛等秦州的文臣,从来不曾见过这般大的阵战。即便是所谓的知兵事,也顶多了在城头上看看城墙外小股的西夏骑兵与国朝军卒作战。

这一次,若不是太子殿下要亲临战场,他们也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

当西夏骑兵冲锋时,那种震撼人心的气势,让他们曾升起转身逃窜的想法。

可当西夏骑兵被打退,战场有了那响彻云霄的吼声时,就是韩绛都颤抖了。恨不得自己也能提枪骑马,杀到敌阵中去。

每一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壮怀激烈的英雄梦。

国朝的怯战,并不是说都就喜欢向辽夏低头,做卑微的行为,而是国朝的军备让他们不得不如此。

而现在……他们也被这一波如虹的气势感染了。

西贼,也不过如此。

西夏人并不是败退,那怕是己方气势如虹,也确实有点杀的西夏人溃不成军的态势。但赵曦能看出来,别看这阵势看着凶猛,并没有对西夏骑兵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支队伍,只要战损超不过三成,在这个时代,这支队伍就不会丧失战力。

别看现在整个好水川正逐步被国朝军卒占领,但西夏人撤退时没一点慌乱,是且战且退,不时的构筑防线,阻击冲击的己方军卒。

西夏人并不是简单的阻击,他们运用的是一种交替阻击,交替撤退的战术。

一波骑兵向北奔驰,而在这波撤退的骑兵中间,隔一阵就冲出一波骑兵,已经达到了冲锋的速度,向追击的军卒冲击。

还好,新军算是训练有素,即便是在追击中,也没有散了队形,仍然是成建制,有秩序的追击。

当发现西夏骑兵冲击时,首先是后排的新军军卒丢出火药弹,然后前排的军卒会完成第一轮的射击…~然后在交替射击中继续推进追击。

就这样,双方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慢慢的向北移动着。

这不是三五百三五千,也不是一两里地的场合,是一片方圆达几十里,有近二十万人的大场面。

如此反复的阻击追击,在东西南三个方位不断的进行着……

战时撤退,又不断的阻击追兵,西夏骑兵做不到像平时那样策马奔腾。自然速度就起不来。

本来也就二三十里的距离,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可以全军冲出包围圈了,可在这种交战中的撤退,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还没有撤出包围圈。

关键是,东西两翼还在继续围拢……

这已经由包围战,打成了撤退阻击战,或者说打成了拉锯战。

双方在好水川的这一方盆地里你来我往,火器和冷兵器交替。

骑兵在没有冲起速度时,面对国朝军卒的军阵,在对战时骑兵并不能占到便宜。

更何况战局的态势是己方在包围并追击对方,又有初次接触打退对方冲击在前,更有几万人高喊男儿当自强的豪气。

在士气上,己方是占优的,在人数上也是有优势的。再加上西夏人急于摆脱撤退的心里。

这一场战,那怕是勇猛程度不如对方,在这样的大势下,国朝队伍还是打出了优势。

真的挺振奋人心的。

这样的场景,让人忘记了时间,甚至连饥饿都忘记了……当然,这是说这些文官和赵曦。战场中军卒,此时根本没有这些概念,只是在拼命的冲杀,尽可能多的留下西夏人。

能撤走的已经逃出包围圈了,撤不走的那就别想再逃出去了。

当看到西夏人数量逐渐减少,包围圈逐渐合拢时,指挥台的旗帜再一次挥动了……

这一刻,所有的新军令行禁止,全线停止了冲杀,而战车和车轮炮却被军卒推着,越过了继续冲杀的新军。

西军也停下了……虽然做不到新军的令行禁止,但看到战车和车轮炮上来,就知道得脱离与西夏人的接触。

这是要来一次所谓的无差别全覆盖的轰炸了……

没多少了,数不清,绝不会超过万数。

当战车和车轮炮形成包围圈时,还没准备下令开火……西夏人居然投降了……

很闪功的,可赵曦真做不到炮轰丢掉武器的西夏人,关键是还有近万匹的战马呢。

“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一阵阵的欢呼声,此起起伏,在整个好水川响起。

赢是已经赢下来了,秦州的官吏已经配合着开始清点战果。

至于是不是万胜不好说,但最起码在对战西夏的战争中,有了一次大规模的歼灭对方的战例。

更何况,这才是让西夏人陷入汪洋围剿战的开端。

第三五四章 相安无事的第一晚

西路军是急行军才到达了作战地点,本以为会立刻进入战场,结果队伍已经修整一阵了,还没见西夏人的影子。https://

要说中路军能在好水川全部留下西夏人,郭逵不信,就是种谔也不信。

只是,大早上就接到了作战的信号,这都接近黄昏了,也就二三十里地,西夏人居然还没出现。

不是中路军真的把西夏人留下了,也不是中路军还在继续追击……

这种事赵曦不会做。

几近一天的作战,全靠两条腿在跟人家骑兵对战。

气势上来了,确实不知道疲惫,可体力是肯定跟不上的。

所以,赵曦并没有让队伍继续追击……他安排了在全秦州境内的围剿战,并不是靠中路军一部来完成的,每一部分的队伍都有各自的作战任务。

中路主力,只需要打出士气,尽可能多的歼灭西夏骑兵。

东西两路截击,任务是将溃败撤退的西夏人打散,切割成无数支不超过万数的散骑游骑。

然后,东西两路向两翼,中路军直接向北,从各自营寨撤下来潜伏的队伍,在不同的地点对溃败的西夏骑兵围剿偷袭,最终完成大范围围剿战的战略目标。

真正造成西夏人迟迟没有继续往北撤退的原因,第一是天色不早了,还有就是,西夏人内部有分歧了。

“这就是景洵所说的火药弹不足为虑?不足为虑杀灭了我近两万儿郎!”

“大王,是因为景洵的错误判断,导致这次征战的失利!应将此僚斩杀,方解我心头之恨!”

没人提战车的事,他们也没有能冲到战车跟前,对于战车的坚固无从知晓。但火药弹的威力是见识了,跟景洵那种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根本就是两码事。

用景洵做的那个火药弹,经过适应的战马,除非在战马身边炸响,否则根本不会对战马造成伤害。

而从进入宋国境内,所有的攻城战,又都是汉人去攻打的,没有使用过骑兵,他们只是让战马靠近一点,去适应火药弹炸响的声音。

可,真正到了好水川,真正被火药弹轰炸过,他们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这时候,便把所有的怨恨都推景洵身上了。

而景洵……跟个孙子似的,低着头沉着脸,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时候,他多一句嘴,任何一个首领都可能随便将他斩杀……大夏皇帝不会因为他与任何首领置气。

就是这样,这就是一个背叛祖宗的下场。

“此事搁置!我等现在需要决定下一步怎样!”

还能怎样?这仅仅是一次冲锋,就被宋军打的溃不成军了,还想怎样?撤退呗。

可是没人吭气,谁也不知道大王的想法,是打是撤,只有大王决定了。

李谅诈不是个有韧性的人,他也想着该撤退了,关键是他不想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陛下,微臣以为,如今之计应该沿途收拢游骑,将好水川以北的宋国村寨以及营寨,全部攻破,收拾宋国粮草和丁口,以弥补我大夏这次征战的损耗。”

不得不说,作为内相的梁乙埋,还是对这个小皇帝有些了解的。

再说了,各部落的首领,估计也不想再硬碰硬的去打了。

如今已经突进宋国四五百里,这沿路的村镇很多,就是宋国放弃的军寨也很多。

这时候既然不能硬碰硬的对战,还不如散开了,各自凭本事掠夺呢。

不管是粮草还是丁口,只要能拿到手,这次征战就不算亏。

中路军疲惫了,也考虑西夏人已经撤退了,所以没想着继续推进。

东西两路在作战点,不知道前方作战的具体情况,也没想着折回去打。

而西夏人,拟订了下一步的计划,狠狠的瞪了景洵后,也准备养精蓄锐,开始掠夺的盛宴。

所以,在五十里范围内,几十万人,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休养着。

倘若是后世,这时候绝对是个前后夹击的好时机。但在现在,三块队伍,谁也不清楚谁。

别指望斥候能干嘛,这是战时,还是战场,在赵曦的概念里,这个时候除了全队压上,少量的斥候派出去那就是送死。

他不相信西夏人连这点常识也没有。

天已经黑了,又恢复了夜晚安静的状态。

斥候放出去,远了没必要,近了肯定会被发现。

所有人都这样想,只不过是西夏人不知道在北面已经有人等着他们了。

对于赵曦而言,整个战区的安排部署,把所有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现在只需要等着最终的结果即可。

“殿下,战场清理完毕,战果也统计完成!”

苏颂是兴奋,应该说整个前线指挥部都是兴奋的。

这是大捷,真正的大捷,是国朝自开朝以来对外作战最大的一次大捷。

“殿下,需要奏报朝廷吗?”

韩绛看了看战果统计,确实振奋人心。

只是他不确定太子殿下的想法。

按说这不算是结束了,只是这次战役的一次战斗,相对于战略目标而言,仅仅是完成了第一步。

但战果统计表示,这真的是一次大捷:歼敌两万,俘虏七千。这对于对外作战屡战屡败的国朝,是值得举天同庆的大捷。

所以,他不确定这时候该不该奏报朝廷。

“等等吧,战事刚刚开始,虽然是个好的开端,可对于这场大战而言,仅仅是一次战斗,离战争结束还早。”

“围剿态势形成,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这时候奏报朝廷了,一旦中途再有反复……没必要让朝廷陪着咱们担心。”

也就是赵曦挂帅才有如此高的临机决断之权,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这般处置。

甚至连把西夏人放进秦州境内的谋划都不会去尝试。

种谔有点焦虑,根据白天中路军的信号烟花,以及隐约听到的呐喊声,应该是已经将西夏人打溃了,可到现在这边仍没见着有西夏骑兵过来。

难不成今天只是打退了西夏人第一轮冲锋?可若是只打退一轮,中路军不该发截击信号呀。

搞不懂,想派人到好水川指挥部看看……太子殿下交代过,各自战场不结束以前,不得安排斥候联络。

斥候俘虏,是被对方识破谋划的最大可能。这一点是必须杜绝的。

毕竟这已经是一场方圆几百里的大混战了,任何一支队伍的作战点,在开打之前都不能暴露。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三五五章 溃散

终于等来了,看来昨天中路军已经将西夏人打溃了。

郭逵很庆幸,庆幸西夏人居然让他们西路军有了一整夜的修整,没有在昨天急行军后迅速投入战斗。

听到隆隆的马蹄声时,种谔那个后悔呀……

“子正,我东路军本来的作战任务就是截击,不必懊恼。”

“应之兄,倘若昨晚我东路军向南……唉,算了,准备作战吧!”

折继祖理解种谔,他也知道,如果昨晚他们东路军向南围剿,那怕是在人数上不占有,绝对能打西夏人一个措手不及。

扩大战果是一方面,很有可能连带着让西路军也投入战斗,甚至中路军也追击上来也不是不可能。

应该是一次聚歼的大好战机呀。

西夏人一大早就拟订了下一步怎么做做什么。

从此处往北,一直到萧关,宋军的军寨近五十个,村镇更是无数。

进攻时,只考虑直接打到秦州,虽然也分出去游骑捉生,收拾粮草,并没有把这一片作为主要作战目标,只想着打到秦州能从宋国换来更大的好处。

现在嘛……知道打到秦州已经是妄想了,对于宋军的火药弹确实是相当的忌惮,可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别说李谅诈没法跟各部落首领交代,就是这些部落首领,也不想就这样回去了。

出战耗费,儿郎伤亡,还一点收益没捞着……这是对战宋国从来没有过的情形。

所以,他们硬压下了内心的胆怯,在继续吸引宋军追兵的同时,把以此往北的军寨村镇进行了划分……还没这么着呢,就已经考虑分赃了。

西夏人并没有策马奔腾,很悠闲的驱赶着战马往北,等待着宋军能追来……然后他们转身打一场,就可以放手开始掠夺了。

同时,也可以与前段时间放出去的游骑汇合,带着满满的战利品回去。

可惜,事与愿违……

刚刚过去的,也就五百骑左右,应该是前哨斥候之类的。种谔没动,郭逵也没动,都在等大部队过来……谁也不想吃个半饱。

“轰……轰…轰……”

“是火药弹!”

西夏人首先是向后看……以为宋军悄悄的摸上来了,然后又用那个铁板样的物事发射火药弹。

却发现……

“咚咚咚……咚咚……”

居然是两侧山梁的山林中响起了擂鼓声。

这是西军!

对于西军,西夏人是相当熟悉并了解的。

在好水川莫名其妙的被宋军那种新式军备痛揍了一顿,没想到这西军居然也来落井下石来了。

孰不可忍。

这不是坚城,西军会守城,但这里没有城墙,更是连军寨都没有。

这样状态下的西军,西夏骑兵还真不看在眼里。当两侧的擂鼓声响起后,西夏人一点没慌乱,立马将马头调转,开始整队向两侧冲锋了。

他们认为,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完全可以将西军冲散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的西军,同样装备了火药弹,也同样有部分发射器。

关键是,这段时间与新军协同作战,西军也基本了解了火药弹引线的时间,完全做到了可以用床弩发射火药弹。

西军不懂标高是什么,但火药弹绑在床弩上,他们就是闭着眼,也能打到位置。

所以……

“轰…轰轰…”

西夏骑兵刚刚整束的队伍,在第一时间就被轰散了……

这时候偏偏在这支蔓延七八里队伍的后方,也传来了擂鼓声。

这是好水川的宋军也追来了。

这时候,没人还会考虑转身冲杀追兵,已经被西军的一轮火药弹打懵了,再有让他们恐惧的追兵……

这一刻,西夏骑兵再也不考虑反击了,这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自己的战马还在,趁战马还没损伤,还有逃窜的机会……至于已经失去战马,甚至被炸伤的同族,顾不上了。

乱了,东西两路刚开始冲击,后队又追上来了,就这一刹那,西夏人已经忘记了拟订的什么掠夺计划。

内心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的想法,脑子里只有被火药弹炸伤的同族惨样……这战打不了了,火药弹太厉害了,好在自己还在战马上……

峡谷,山岭,漫坡……所有能让战马奔跑的地形,都成了西夏骑兵逃跑的通道。

这是埋伏,所以这条峡谷的北面,仍然是唯一的空挡。

西夏人还是组织起来大部骑兵,向北面冲锋了……或者说逃窜更合适。

而这时候,东西两路也开始在不同的位置,组织矢锋状的冲击队伍,开始执行截击打散的作战任务。

这时候,东西两路,甚至放开了两侧的通道,将密集的包围圈,在冲击时,像是迫不得已的那样,让两侧都有了可以逃窜的空挡。

这时候有擂鼓声,没有男儿当自强的呐喊,但同样展现了汹涌的气势。

这时代,打战打的就是士气。

西夏人在战斗刚接触,就被火药弹吓破的胆,完全没有斗志的情形,让原本怯于与西夏骑兵对战的西军,也迸发了从未有过的气势。

这不是守城战,是荒野对战,从来没有在荒野对战中如此这般的击溃西夏骑兵过。

而此时,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东西两路以及中路军的前锋,在这个比好水川稍微窄一点的峡谷中,形成了对西夏人以多打少的包围圈。

这又是一个围三缺一的包围圈,唯一有区别的是:从一开始,整个包围圈就是在冲击如同惊弓之鸟的西夏骑兵。

这一次,西夏人溃散的速度要比好水川快的多,而撤退直接变成了逃窜,再没有一点章法。

不再是集中兵力向北撤退,而是如无头苍蝇一般,看见什么地方有空挡,就毫不犹豫的往空挡飞奔。

其实,也不能说人家这样不对。

从常规思维而言,往北撤退的肯定是大多数,是西夏人的主力,是由大夏皇帝以及各部落首领组成的精锐队伍。

这样的队伍,应该是宋军追击的目标。

所以,随便找空挡撤出去,然后就可能随便遇到任何一支西夏的游骑队伍……毕竟在这一片区域里,撒出去三四万的游骑。

那怕是遇不到,也可以随便往东或者往西,向阻挡宋军东西两路支援他们中路军的大部队汇合。

第三五六章 大围剿开始

刘武在虎头山已经待了快一个月了。

虽然携带着足够三个月食用的压缩饼干,虎头山也有溪流,他们不愁吃喝。可这样蒙着头在山里躲着,他真是有点发毛了。

他现在是啥也不知道,不知道西夏人到底打到什么位置了,更不知道己方是否阻止了西夏人南下,甚至不知道这一路的军寨还有多少在国朝手里。

很着急!

在山里多次遇到老百姓,开始还交换些蔬菜什么的,到后来老是被问起多久能打走西贼,搞得刘武都不好意思跟相亲们说话了。

他一直强调自己待这里是任务,可乡亲们看他的眼神,很明显是觉得他就是在山里躲战来了,跟他们老百姓一样。

每天晚上,刘武都会找一棵最高的树爬上去,不停的往远处看。

他记得古成跟他说的,在看到三支烟花后的第二天卯时,务必赶到牛家坪。

他是天天晚上盼呀。

这样被父老乡亲盯着鄙视的日子是真难受,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死守萧关呢,就是死在萧关,也比这样活着强。

古成当时说,绥宁堡的胡老三也撤了,早知道他该跟胡老三联系一下,不至于现在两眼一抹黑。

弟兄们闲不住,经常去山林的边上去探听情况。

有几次,兄弟们说见着西夏骑兵了,甚至还有两三百骑的时候,好几次他都想搞那么一下,弄死几个算几个。

最终还是忍住了,他选择相信古成,毕竟古成是护卫营军卒,应该不会骗自己,也不敢假传军令。那可是十杀令的内容,要砍头的。

一样,刘武之所以硬憋着没出动,也是因为十杀令。

在萧关,正打的激烈时,他还能因为要不要撤退跟古成辩几句。可现在,一旦在规定时间没有到达指定地点,从而影响围剿大事,他刘武绝对没好果子吃。

所以,只能熬。

又一天的黄昏,刘武尽管不抱希望,可还是要去爬树了,这似乎成了他每天晚上的作业,丢不开了。

不止是他一个人,陪着他的还有三名军卒……他担心一个人顾不过来四个方向……

“指挥使,那……是烟花!”

刘武无精打采的,才刚爬到半拉,就听到有人喊。

是真的,就在他们潜伏点的东南方向,漆黑的夜空突然有一道亮光炸响……是烟花,真的是信号烟花。

刘武猛然间加速,快速的往树冠爬,刚紧爬了一阵,转而一想:都有信号烟花了,我还爬个屁呀。

“全体集结!全体集结!全体集结!”

刘武还在树干的半拉,就已经喊上了。

来了,出发的命令终于来了,再也不用窝在这山林里发懵了。

老子终于又可以打西贼了,再也不用看乡亲们鄙视的眼神了。

其实,刘武他们接到的信号烟花,几乎算是整个打围剿战的最后的作战信号了。

在这方圆几百里的区域内,晋宁军、永兴军、绥德军、会川军,包括从沿路边寨撤下来的西军和新军,全部潜伏在这一大片区域的沟沟壑壑山林山岭中,都在接收到信号以后,到达指定地点对西夏人进行围剿。

主战场的截击战,连一天都没打完,在宋军的三面围攻下,本来就想着分散掠夺的西夏骑兵,仗着骑兵的优势,快速的分散撤退了,或者说逃窜更合适。

战场区域太大了,那怕安排!十几万的军卒,仍然做不到把所有的口子关上。

不管是这条峡谷,还是两侧的山岭,有太多适合骑兵逃跑的路径。

面对西夏骑兵一门心思的逃跑,以步卒为主的国朝队伍,丝毫办法没有。

尾随追杀,半途截杀,火药弹前置发射,床弩成排的阻击,骑兵穿插骚扰等等,所有的方法都用了。

仍然没能留下太多的西夏骑兵。

都是老将,都是对夏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卒,战果还是不太显著。

虽然战略目标完成了,赵曦却对战术的安排不怎么满意。

赵曦清楚,他过高的估计西夏人的凶悍了,也过低评估火药弹集中轰炸的效果了。

早知道一次交锋,就把西夏人打成惊弓之鸟,他会把所有的队伍安排在这地方,直接进行围歼。

赵曦以为,西夏人从萧关开始,一路攻打边寨,应该是已经适应了火药弹的犀利,多少应该懂的如何应对火药弹的。

结果……跟安南没多大区别,一样的溃不成军。

只是……

“殿下,西贼由于有战马的便利,作战一贯没有明确的主力和两翼,只要某个战区激烈,西夏人都能用战马传讯,并快速支援。”

“另外……殿下,据情报西夏王李谅诈亲征了,可好水川主力战线并未见西夏王旗,而进入好水川包围圈的西夏骑兵不足十万,与西夏号称五十万大军严重不符。”

“青以为,西夏主力尚需确认。”

狄青这么一提醒,赵曦也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没见着西夏王旗。

难不成西夏的主力真不是进入好水川?

“令东路军向东,西路军向西,展开追击,并沿路收拢潜伏点的队伍,帮助各分散围剿点完成围剿任务。”

“中路军继续向北开进。同时,将战车和车轮炮东西两路各带两成之数。”

“最为重要的一点,必须在军卒体力承受程度下追击,不得贪功冒进。”

“这一战,胜局基本锁定,我不希望在最后收尾的战斗中,造成军卒大量折损,更不希望有任何一种新军的装备和武器落到西夏人手里。”

“若有因指挥失误而导致严重后果者,定杀不饶!”

从某种意义上,这一次的对夏作战,已经完成了战争以外的目标。

雪耻之战,壮胆之战。

大战在好水川打的,只一次交锋就将西夏人打的溃不成军。韩琦的好水川之耻讨回来了。

同时,截击战的战况,完全能看得出,西夏人已经没有胆量面对火药弹的轰击了,但国朝军卒仗着火药弹的威力,现在的胆很壮。

剩下的才是真正属于战争的目标,才是真正的大围剿之战。

赵曦担心火药弹把将士们的胆养肥了,过于信赖火药弹,盲目扩大火药弹的作用,而忽略战术布置和细节考虑,贪功冒进,因为战争目标而将已经取得的成果也一并埋葬了。

第三五七章 遍地狼烟

东路军这次进入中路军战区的军卒,只有原东路军的三成多一点,大多数队伍都留在东路防御区域了。

阻击西夏骑兵向东路开进,同时也会在最后的大围剿开始后,向西推进,

种谔不认为西夏人在已经形成的大围剿情况下,还有多少反击的机会。

不过,太子殿下那句定杀不饶,还是让他慎重了。

其实,在赵曦将战车和车轮炮分配给东西两路时,已经在客观上限制了行军速度。

没有专门的淄重运送队伍,拖慢了整支队伍的推进速度。这也是赵曦专门安排的。

快速推进,固然是可以大量斩杀西夏人,可同时也会让军卒在连续作战中疲惫,会有后继乏力,最后被西夏骑兵冲杀的可能。

整个战区,赵曦都预先埋伏了队伍,西夏人又需要不停的在村镇和军寨里收索粮草。即便是缓慢的推进,也足可以咬住已经被打散的西夏骑兵。没必要在这最后一哆嗦时,让军卒扩大折损了。

即便是这样缓慢的推进,东路军向东行军才二十来里,就已经看到了西夏游骑。

可惜,西夏人不傻,别说是如此庞大的队伍,就单说战车和车轮炮,西夏人也是望风而逃。

“应之兄,这样不行。西贼已经被打散,咱们几万兵马,不说推进的速度,就是这样的规模,也很难让西贼与我们作战。”

“我建议,不如我们拆分,应之兄,我,还有曹指挥,各自率领万人队,在向东的大方向不变的情况下,各自选择路线,对西夏散兵追击。”

“赞同!”

“附议!”

别说是折继祖习惯于自主率兵作战,就是曹霖也有独自领兵的想法。

这一点,赵曦是早就预料到的。

东路军不说,就拿西路军自家的那个丈叔父,在大势已经形成后,也绝不甘心一直被郭逵拿捏着。

好在整个战区都提前布置好了,那怕是三五千人,只要有战事,十里地以内肯定有相同兵力提早埋伏着,所以,任何一支队伍都不会陷入孤军奋战的局面。

这一次,西夏人是号称五十万,但国朝这边,真正投入的兵力,还真有近五十万了。

就是中路向北推进,赵曦也将队伍分成了三支。

说是大围剿,其实这就是一次方圆几百里的大混战。

刘武率领的是萧关守城战剩下的残兵,近三千人。

憋了很久,终于又可以打战了。虽然离牛家坪也就两个时辰的路程,刘武在看到信号烟花时,就带领队伍出发了。

忍不住了。

牛家坪处于葫芦河西岸,依山傍水,风景挺美的一个小村子。

只是因为战争,村民们都逃到山里了,没一点人烟气。

“指挥使,让咱们来这里干嘛?还是没西贼呀!”

趴在牛家坪西侧的山梁上,看着山下黑嘘嘘的村庄,一点声响没有。哪有什么西夏人?

军卒问刘武,刘武也想知道。

虽然说军令是卯时到达,他们提前了两个时辰,可很明显,牛家坪村子里没有人,别说西夏骑兵,就是村民都没有。

难不成自己这部分人,又要在这里等嘛?

下一步的命令刘武不清楚,古成说会在牛家坪汇合,然后继续并肩作战……

“就地休息,等待卯时!”

尽管刘武不清楚,也得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

他自己都这样了,不能让手下的军卒都烦躁了,他感觉接下来应该会很艰苦。

或许是信号烟花的出现,让刘武踏实了,反正这一阵他睡的很沉。

“轰…轰轰……”

被一阵爆炸声惊醒,刘武一个激灵翻过身,咪蒙中向山下看去……

牛家坪已经打成粥了。

中央是将近两千西夏骑兵,而牛家坪村的前后两端,都是己方的军卒。

牛家坪东侧临河,西夏骑兵在两侧的火药弹轰炸中,只有选择向山梁撤退……

刘武骤然清醒了,

“兄弟们……投弹!杀!”

居高临下,就是扔石块,也有相当大的杀伤力,更别说是火药弹了。

瞬间,已经冲到山脚下的西夏骑兵,被山梁上突如其来的火药弹炸懵了。

“杀!杀!杀!”

火药弹开路,休息了半夜的萧关守军,向着山脚冲去……

同时,两侧的军卒也加大了攻击力度……

没一阵,近两千的西夏骑兵,已经死伤大半了。

……

曹霖是第一次独立领军,还是一万军卒。

按他的官阶,就是做一厢的都指挥使也够格了。可他的官阶升迁,一是自己的家境,二是护卫营的性质造成的。并不是想西军这边一样,靠战场厮杀升迁的。

所以,他对能单独领军很在意,很想借这次机会来展示自己的军事素养。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刚刚分兵,曹霖这部分队伍向东行军十里左右,就再一次发现了西夏骑兵的踪迹。

“指挥使,这波西夏骑兵不会少于五千,他们的目标应该是镇戎军的开远堡。”

这个方向,在往东五十里左右,就是镇戎军的开远堡了。

“咱们从东路潜藏西进时,开远堡当时已经放弃。按照总指挥部的部署,在开远堡周边应该有不少于万数的潜伏军。”

“咱们虽然是追击,潜伏军是以逸待劳,但从装备而言,咱们应该有优势。所以,这一战场的围剿,咱们应该占主动。”

“前方二十里处,是开远堡以西最大的一处开阔地。在其他任何地方开战,西贼最终都会向此处撤退。”

“我命令:分三部,每部一千军卒,每人携带五枚火药弹。目地不是与西贼对战,而是借用火药弹的优势,将西贼驱赶到松树坡,也就是开远堡前最大的开阔地。”

这样的任务,是一次极速行军,也只有新军来完成。

不出所料,在火药弹炸响的那一刻,西夏人选择向有利于骑兵作战的开阔地集合。

“轰轰轰……”

曹霖愣了,自己这还没下令开火呢,结果东边的山岭上就由床弩把火药弹发射到了西夏骑兵群里。

原来,太子殿下早就把此处预设成了战场,已经有队伍提前在这里埋伏了。

而自己领军……似乎也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

第三五八章 求全责备了

不论是西夏骑兵,还是国朝步卒,都是人。,就存在思维惯性。

比如西夏骑兵,一旦对战,必定会选择开阔地,有利于战马冲锋,是攻是守,开阔地是骑兵对战步卒最有利的地形。

比如国朝军卒,擅长守城,对战时的惯性思维,会让他们选择背靠坚城或者山岭。

赵曦在来秦州后,便完善了沙盘,整个秦州境内的军寨和山岭,包括所有的可能成为战场的地形,他几乎做到了了然在胸。

在安排部署整个大围剿战时,看似随意的安排军卒潜伏点,其实几乎都是可能成为战场的地点。

所以,如今的遍地狼烟,完全是赵曦在开战之初就已经预设的。

整个战区的指挥部,也就是赵曦和秦州文官群体,现在已经在三川寨扎营了。

同时,狄青率领的骑兵队,第一时间将整个三川寨周边五十里范围进行了大清扫,也就是要确保总指挥部的安全。

再往外扩张,已经是各个大大小小的战场了。每一个战场,几乎都是国朝军卒对西夏骑兵以多打少的局面。

这也是战前拟订的战时指挥部。

频繁往来的传讯兵,对于捷报已经麻木了。整个大战区,还没有出现过一个战役失败的情报,只要是提前有埋伏的战场,传来的全部是捷报。

这时候,整个秦州的文官体系,已经整体转型为前线指挥部的机宜文字了。

用韩绛吕公弼等人层次的官员做机宜文字,就是赵曦也有些不踏实……可拦不住他们乐意。

每天收集汇总战报,看着一个个埋伏点歼灭了多少西夏人,俘虏了多少西夏骑兵,收拾了多少牲畜等等等等,这对于整个秦州衙门,甚至对整个国朝,都是不曾有过,只在梦里梦过的事。

每天都有战报汇总,整个三川寨都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中。

只是,赵曦却很难像他们那样兴奋。

为了确保以多打少,尽可能的少牺牲军卒,赵曦并没有真正做到把整个边境线封闭了。

别看每天都是围剿战胜利的消息,可所有的战报没见到一个超过万人骑兵作战的情形。那怕是东西两路,包括狄青率领的中路军,也没有与西夏万数以上的骑兵队伍遭遇。

还是有疏漏呀。

看着战报,赵曦又开始插旗拔旗,从整个战况看,已经有近一半的守城西军归位了。

东西两路,和中路军的推进,距离边境线也最多还有百十里……

看来,西夏人的主力,还是逃出去了。

别看是近五十万大军,可想在小范围内形成包围圈,并全部是以多打少的局面,这就导致,他不可能把西夏人全部留下。

只是偏偏让主力逃出去了。这让赵曦真觉得有些遗憾。

怎么说呢。如果说开战前,他不敢这样想,只考虑雪耻壮胆,就想着在提升国朝军卒胆量的同时,尽可能的杀一些西夏骑兵。

可战事进行到中程,当看到西夏骑兵对火器如此忌惮时,他就对自己所有的安排部署有些不满意了。

早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他绝对会让东西两路抽调兵力把边境堵死,那个李谅诈,即便是自己留不下,也绝对让他掉层皮!

“殿下,这已经是国朝对战西夏,取得战果最大的一次了!”

韩绛很满意,这样的战果甚至超过了他的预期。

这场大战是在秦州境的,也就是说,论功行赏,少不了他韩绛的。

如此大的功劳,对于国朝几乎可以称得上空前了,他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有点闷闷不乐。

“府尊,我高估了西夏人的凶悍,低估了火药弹的威力,导致在整个战区部署中,存在很大的疏漏。”

“截止今日,我方追击和围剿的队伍,始终没有遭遇西夏的大部队,更别说李谅诈了。我想他们应该已经逃出生天了。”

心有不甘呀!如果自己胆子再大那么一点,整个战果有可能会翻倍。

如果是那样,国朝与西夏的态势,不仅仅是攻守互换的问题,很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西夏的存亡。

可惜了!

“殿下,不管是朝廷,还是前线指挥部,都知道这不是一次灭国之战。”

“这场大战之所以取得这般战果,说是火器的犀利,倒不如说是西夏人对火器的猝不及防。”

“回归到根本上,西军在与西夏骑兵作战上,并不占优,甚至可以说仍然处于劣势。”

“从所有的战报来看,几乎所有的战斗,大多数都是新军为主力,即便是新军没有参与的战斗,也是火药弹的威力成就了胜利。”

“综上所述,公弼以为,以不足十万新军,配合二十万西军,以及工坊城工匠兵的配合,能将战事打成这般程度,殿下的大局谋划是主要原因,但不可否认存在偶然。”

赵曦承认吕公弼说的很客观,也是事实。可……有了火器和偶然的加成,没能切实的把李谅诈打趴下,那就是自己在谋划上的失误了。

“殿下在开战之初曾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次大围剿战,布局方圆几百里的大势,并事无巨细的考虑到每一指挥的战斗,这已经是前无来者的大谋划了。”

“倘若前几次对夏作战,也有这般谋划,就不会有定川寨和好水川之战的惨败了。此战已取得如此大的胜利,殿下仍然无法释怀,可让韩稚圭如何自处?”

韩绛说完,也觉得这话有点……过了吗?

“哈哈……也是,倒是我有点小女人样了。”

求全责备了。

国朝对外是什么样,自己很清楚,国朝对外作战是什么样,自己也清楚,如今的国朝军卒是怎样的素质,自己更是清楚。

本来就是雪耻之战,壮胆之战。这两个目标已经相当完美的达到了,自己又何必自怨自艾?

只不过是在战争过程中,双方战术安排的不同,才导致有了如今的局面。

倘若西夏人没有分兵,近二十万骑进境,最终即便是胜,也绝对是惨胜。

是自己错误的估计了,又何尝不是西夏人的狂妄造成了这结果?

正如吕公弼所言,是有侥幸成分……当然也是对西夏人有效剖析的结果。

来日方长,赵曦相信,有了这一次大围剿之战的先例,不管是对国朝的将帅战略眼光的影响,还是对朝廷对外政策的制定,都会有很大的改变。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三五九章 捷报的本质是宣传

各军寨撤下来,又参与围剿战的队伍,已经全部回归了。

而三路大军,又对整个战区蓖了一遍。就连三五个西夏人的游骑也没能逃脱被歼灭或者俘虏的命运。

到此时,这一次的秦州围剿战,也可以说是好水川二战,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这段时间秦州的官吏很忙,皇城司、走马承受,包括都指挥使以上的武将都很忙。

他们都在忙着统计战果,要尽快形成战报……太子殿下要求尽量是准确的数字。然后以红翎急递的方式,向朝廷奏报。

这就是太子殿下亲征,若是文官,那怕是执宰层级的,也必须是事事奏报……别看文臣在朝堂上很拽,很牛逼,可在战时,他们还真得随时跟朝廷沟通。

当然,之所以随时奏报,更多的是想为最后的战败拉一些垫背的,找一些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

事事时时奏报,朝廷了解战局,最后战败的原因,朝廷可以分担很大一部分……反正有祖宗的阵图这个借口。

而赵曦,却是将所有的战场在沙盘上标记了……这样一标记,赵曦猛然间发现:吕公弼所说的侥幸是真的存在的。

西夏骑兵分兵,并不是单纯的掠夺粮草,他们所形成的局势,从沙盘边的标记点来看,完全也是一次大范围的埋伏布局。

还记得韩琦指挥的好水川之战,和如今是如此的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赵曦充分考虑到了步卒和骑兵的优劣势,充分发挥了火器的威力,也是在西夏人埋伏的点,提早布置了包围圈……

“诲叔,在奏报时,将敌我双方的部署也详细写清楚吧……”

“殿下……”

吕公著很想说:都已经这样了,没必要让韩琦难看了。

“诲叔,之所以详细奏报,我无意显摆战略谋划上的优越。好水川之战对于韩相公,那是他一生的痛。”

“详细奏报,只是想说明,我的谋划是基于韩相公前次好水川之战的教训,从而才做出的部署。”

“如此,也能让韩相公知道,上一次败在哪里,这一次又胜在哪里。况且,即便是不奏报,韩相公最终也能想通,既然结果肯定,咱们又何必藏着掖着。”

“再说了,每一次战役,不管是胜败,都是下一次作战的经验。唯有不停的总结,将领们才能从中得到启发,从而提高国朝将帅们的战略思维。至于朝廷是否明发……由韩相公定吧。”

战果统计了,这一次的大围剿之战,总计斩杀西夏骑兵七万八千四百余名……这不是赵曦不要求准确,是少量骑兵不幸的被火药弹在身上炸响,没法全活的清点。

俘虏西夏骑兵两万五千三百三十三人,获取战马五万余匹,各式牲畜六万余头……

战争,并不单纯是消耗,对于胜利的一方,战争的收益更多的时候,是会高于付出的。

别说其他,就是获取的战马数量,就足够补偿这次战争所付出的了。更别说国朝的环庆和会川,都增加了将近二百里的疆域。

“好水川大捷!阵斩十万!俘虏五万!”

“好水川大捷!阵斩十万!俘虏五万!”

红翎急递就这样喊着,从出秦州城开始,就这样一路奔腾一路喊。

赵曦起初并不认同这样有些夸张的奏报。

可整个前线指挥部的文武一致认为,夸大战果是正确的。

因为国朝需要,西军需要,新军需要,就是整个参与战争事宜的秦州官员也需要。

既然是雪耻,是壮胆,是立脊梁的一次战事,赵曦也懂的宣传的重要性。

所以,阵斩十万就这样喊出去了。

在秦州境内还无所谓,毕竟整个战事已经是市井中最热门的话题,甚至三岁孩童也能将这次大战说的头头是道。

但急递进入京兆府,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急递没有走轨道,而是用传统的方式,一路顺官道到汴梁……这也是宣传的需要。

在秦州至京兆府的官道上,不管是官员士子,还是商贾百姓,当听到北面急递的马蹄声时,第一反应是让路……这一点谁也清楚。

至于会是什么事?没人会奢望会有大捷,不是边疆危急就感谢上苍了。

国朝已经习惯了一日三惊的边境战事奏报了。

“好水川大捷!阵斩十万……”

嗯?自己不会是听错了了吧?看看同路的人,都是一副惊讶的神情。

想仔细再听听……急递刹那间从身边穿过了。

“好水川大捷!阵斩十万……”

是大捷!是……是…是大捷,阵斩十万的大捷呀!

一时间有点愣神,然后,本来慢条斯理的向京兆府走的众人,突然间整齐的嚎了起来。

“是大捷?是大捷呀!阵斩十万的大捷……”

所有人都在没有一点悠闲的感觉,这时候路人起来的速度,甚至比急递还快。

都知道,在前方的驿站,急递会停下来换马,乃至用膳。

这也是能听到战况的唯一机会。

“西贼全线扰边,太子殿下并没有被西贼迷惑,而是在前线指挥部与众位相公府尊以及将帅商讨战略。”

“太子殿下将狄帅掩藏,兵分三路,由种指挥和郭指挥率领东西两路,率先向西夏进攻,并拿下了葭芦河流域和皋兰城。”

“种指挥?郭指挥?”

“你这人,居然连种家种子正也不识?军爷,继续说,别听他们打岔。”

“西贼惧种、郭两位指挥的名声,集结了近二十万精骑,还有泼喜军、捉生军、撞令朗,合计五十万大军向秦州,也就是太子殿下率领中路军进发……”

急递喝水,却让所有的听者捏了一把汗…~五十万大军呢,整个西军也没这么多。

“太子殿下将计就计,在西贼进攻开始,便安排边寨的守军且战且退,造成一副不敌西贼的假象。但却让各边寨守军很随意的撤到了山林中。”

“那不就打到秦州了?”

“嘿嘿,西贼也是这般做的。西贼长驱直入,见中路抵抗不力,便故技重演,一路撒出骑兵,准备再来一次好水川对我军的埋伏战。”

嘶…~好水川之战,在国朝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此时太子殿下的中路军再一次遭遇西夏骑兵……

“太子殿下率军在好水川严阵以待,在西贼到达的第二天,便全军发起进攻……嘿嘿,还是西贼率先进攻的。”

“结果……只一轮火药弹就把西贼的骑兵打懵了。”

第三六零章 捷报和噩耗

驿站的饭菜好不好先不说,这时候急递的饭桌上,国朝各地的零嘴,就足够他饱餐几顿了。

人们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急递舒爽的饮了一杯酒……好酒!居然是工坊城十年陈酿。

“西贼转身就撤,还想如同以往一般,吸引我方步卒追击,在我方军卒疲惫时,转身冲杀我方军卒。”

“面对第一波就可以打退的西贼,又如何能忍得住不追击呢?”

“追了?”

“追了!”

嗡…嗡……

这些死丘八,怎么就不长心呢?

“就在好水川,在新军和西军的配合下,更有狄帅率领骑兵队出击,仅好水川,就斩杀西贼近两万!”

这已经算得上大捷了,如果不追击的话……

“嘿嘿,就知道你们也想不到,西贼也想不到。在之前,西贼对中路军长驱直入时,太子殿下已经让东西两路昼伏夜行,到达了好水川以北。”

“第二日,西贼向北撤退时,中路军追击已到,西贼还没来得及反击,提前埋伏的东西两路军,从两翼杀出……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杀的那个天昏地暗。西贼自知不敌,便各自逃窜了……”

“唉……秦州的百姓要受苦了!”

书生,都有忧国忧民的情怀,能想到这些,也算是个人才了。

“就知道你们会这样想!别忘了,好水川以北近百个军寨,每个军寨不少于两千守军,早先都撤到了山林。”

“真以为太子殿下的安排如尔等一般愚蠢吗?在西贼分散兵力,准备对秦州百姓掠夺之时,预先埋伏在各处的军寨守军,会同三路追击大军,在方圆几百里的秦州境内,展开了一次大围剿!”

这不是急递能这样清楚的讲清楚的,这是整个前线指挥部的文官,为宣传需要,简明扼要的将这次围剿大战总结的。

根本用不着夸张,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在听完这个简单的过程阐述后,都能想到这其中的诸多惊险之处。

这真的是大捷了,很久未听到过,甚至自出生就没听说过的大捷。

望着远去的急递身影,人们在驿站门口站着,久久不能平复那种激动的心情。

我大宋,这是要真的崛起了!

“驿丞,可有工坊城五年陈?”

“官人,有。”

“给所有客人上一斤五年陈,不用公帑,我请客!”

自己的国度强不强,商贾或许是体会最深的。这一次大捷将会改变什么,也许商贾也能想到很多……

汴梁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虽然只是黄昏,勾栏酒肆已经开始了熏人醉的吟唱。

太子殿下西征,对于汴梁,早已经忘却了。没有让人忐忑的狼烟传来,他们只知道继续着原本纸醉金迷的生活。

这就是汴梁。

“好水川大捷!阵斩十万……”

城门官依着城墙打盹,刚听到炸响一般的嚎声,七八匹快马已经穿过了城门……这时候城门守军才想起去摸丢在旁边的武器。

再一愣……大捷?阵斩十万?

“好水川大捷!阵斩十万……”

急递已经快跑到皇城了,才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如雷般的欢呼声。

“稚圭,好像是红翎急递……”

富弼抬起头,感觉身体要站起来了。似倾听,又似问询地看着韩琦。

而韩琦,整个身体都在哆嗦着。没人知道好水川这三个字在他心里份量……

文彦博已经起身了,脑袋向着宫墙外……

“好水川大捷!阵斩十万……”

真的是!是大捷,还是阵斩十万的大捷。

韩琦一拳砸在矮桌上,猛然间也站起身,往外紧赶两步,又折回来了……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自己要保持住相公的仪态。

垂拱殿离宫门还远,又有栉比鳞次的房屋阻挡,急递已经沙哑的声音,传到垂拱殿几乎听不清了。

再说了,已是黄昏,本来因为儿子出征,处理公务越发磨蹭的赵祯,有点昏昏沉沉的,就是隐约有点声音,他也没在意。

他心里一直忧心着儿子的安危,一直没有奏报,还无法确定是不是追问。

急递进了宫门,就不能再那样嚎叫了……

相公们拿着奏报,跌跌撞撞的进了垂拱殿,那还顾得上什么姿态?

李元昊反叛,是国朝之痛。几次征伐,均以惨败收场。这才有了二十年不言兵事的政策,也是因对夏作战不力,让整个国朝进入了恐战的状态……当然,作为相公,文官群体是不认为抑武扬文是错的。

现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方式,却是阵斩十万西夏骑兵的大捷,怎样能不激动?

“陛下……陛下…大捷,大捷呀!好水川,太子殿下率军阵斩十万,俘虏三万,取得国朝对夏作战前所未有的大捷!”

赵祯听到了,在听到大捷这两个字时,他就想起身……

那一刹那,他感觉一阵一阵的血往头上涌,很兴奋,很激动,都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然后,再听到儿子率军阵斩十万,赵祯更加激动了,他特别想站起来,用足了全身的劲,却发现自己的腿脚不听使唤了。

紧接着,他想用双手扶着桌子起来,就使劲去抬手……没动,一点也没动。

他想去看看自己的手到底怎么了,可看到的似乎是一片黑暗,没有光亮。

这时候,他知道自己犯病了。相公们兴高采烈的声音,离他越来越遥远……

“陛下…陛下……”

赵祯还能听到,可自己做不出任何回应来。

儿子率军取得了国朝前所未有之大捷,可自己……赵祯以为这次犯病跟以前一样,可有一阵了,他感觉越来越严重。

不行了,不行呀!还得给曦儿庆功呢……

“官家……官家……”

老陈琳已经发现不对了,好像官家是犯病了。

走过去要把官家扶起来,快到跟前,才发现官家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向下滑溜。

“官家……”

陈琳的喊声已经带着哭腔了。官家以前犯过病,但绝没有像今天这么严重过。

“闭嘴!喧太医进宫,以皇后不适的名义……”

“差人到慈明宫把皇后唤来!”

“从今日起,我等以商讨边疆将士赏赐为由,全部留宿宫中!”

“皇城司冰井务取消轮班制,全员值守,确保内苑稳定。”

“制旨诰到垂拱殿,拟太子回京的圣旨,同时,将这次参战将士们的赏赐,一并由工坊城送至秦州!”

官家病危,这一刻,整个垂拱殿,相公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迅速把事情安排了。

第三六一章 爹是儿子背后的山

如果赵曦能想到,阵斩十万的大捷,会让他老爹激动到直接发病的地步,他绝对会一点一点的奏报,用平缓的捷报方式,让国朝所有人都慢慢接受这个胜利。

可这是雪耻之战,是壮胆之战,唯有将所有战果累计了,才能真正的起到让整个国朝振奋的作用。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年他老爹身体的平稳,却被这一次征战的大捷,在瞬间就击倒了。

三五个月的焦虑和担心,几乎是夜不成眠,三餐无味。突然间来了如此惊人的大捷消息、过大的情绪反差……唉,该说什么合适呢?

“诸位相公,如今曦儿西征,官家龙体又是这般情形……吾无所适从。”

“朝廷诸事还需诸位相公做主。不过,吾以为,必须严防死守,不得泄露官家病危之事,等到曦儿回朝,如何处置,应由曦儿决断!”

曹皇后的伤心,在现实面前,加上曦儿西征,很快就平复了。

不是说夫妻多年没情义,她现在要做的是:必须确保皇位传承不出意外。

她心里真正忧虑的是,官家已经这般情况了,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曦儿回京!

“皇后所言极是。即便皇后不交代,我等也会如此行为。”

“这几日,我等几人将留宿宫内,恰好捷报传来,商讨赏赐之事是很好的借口。”

“如今之势,绝不容许有任何影响太子殿下继承大统的苗头。”

“对于韩相公的提议,可以授权陈押班,必要是可以先斩后奏!”

这些年,官家一直还算康健,曦儿更是展现了一个千古帝王的素养。

本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悠闲的过了后半生,却不料在这节骨眼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霖儿包括娘家的子侄,这一次全部随军出征了,自家的爹爹和叔父,这几年也逐步放开了军权。

对曦儿最为忠诚的护卫营以及新军,这一次也全部出征了。

曹皇后这时候真有点无所依仗的感觉。

一旦有变,自己居然拿不出一张可用的牌。

太医诊治,言语含糊,估计用药更含糊。

曹皇后并不对官家恢复报多大希望,她只希望,官家能坚持到儿子回朝。

垂拱殿并不适合官家休养……算是休养吧,其实就剩下喘气了。

太医也不是没用,最起码一剂汤下去,官家的喘气不那么急促了。

太医战战兢兢,整个使唤的宫女太监也战战兢兢。皇位交替,那怕是在如此平和的大宋,对于宫里的人,也是暗藏着刀光剑影。

每一次皇位交替,都有莫名其妙丢了命的宫里人。

官家是个好人,可相公们却没一个好相与。

政事堂的公务已经搬到延福宫处理了。对于前线将士的赏赐,这次几乎是开朝以来,最为迅速的一次。

赵祯晕厥过去的第一天,相公们和皇后娘娘就议定了赏赐。

为避免消息透露,避免闲杂人等的胡乱猜测,朝廷并没有单独派人先行到前线召回太子殿下,而是让皇城司遣人与朝廷的赏赐一并乘坐轨道马车赶往前线。

本来内宦才能代表官家。

秦州的前线指挥部,被火药弹膨胀起来的将士们的野心,正形成一种风潮。

虽然不至于要求打到兴庆府,但痛打落水狗的想法是一致的,就是赵曦也认为往前推进,然后选择合适的地形建立边寨,在这个时机是合适的。

所以,战后总结会,就开成了战争推进会。

“后勤保障无虞,趁西贼尚无对火药弹有应对之策,我方完全可以全线压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西夏朝堂未做出反应之前,拿下静塞军司!”

“葭芦河防线已经巩固,工坊城工匠的营造速度能确保我方推进后,迅速建立边墙边寨。西军守城非西贼可比,只要打下来,我们就守的住!”

“皋兰已经稳固,同时,兰州最大的势力禹藏花麻和木征,已经遣人到秦州,意欲归顺国朝。北上征战后顾无忧!”

不知道这算不算骄兵,只是火药弹威力,现在西夏还没有具体应对措施。倒也不是不能趁热打铁,再收复一部分疆域。

就是赵曦,这时候也倾向于把战事继续下去。

整个前线指挥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的热火朝天。

韩绛等人是不喜欢在谋略上,让这些军汉有太多的发言权。可太子殿下这般召集,很明显是给军汉发言权了。

正值大胜之后,也没故意惹人不高兴。

“报……朝廷赏赐已到达秦州站……”

这……别说是秦州的文武官员,就是赵曦也愣了。

国朝何时有这般迅速的议定?这还是给将士们的赏赐。

要说是这次大捷的结果……可信度不大。

战争已经结束了,对于控制朝堂的文官,按惯例,是该把武将撇开的时候了,怎么可能如此迅速的下来赏赐?

难不成朝廷也有让战事继续下去的想法不成?

若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太宗高粱河惨败,也有说是将士们赏赐不到位的原因。

接收物质,用不着赵曦去,相公们不来,整个国朝也没有谁有资格让赵曦去迎接。

所以,赵曦并没有去现场,就是韩绛吕公弼等人,包括种谔郭逵等,都没动。

“殿下……”

自己没去,内监自然会来。只是这内监好像欲言又止的样。

“事无不可对人言。讲!”

无非是论功行赏的事,赵曦不认为朝廷会随意更改他的奏报。他没必要做小人态,让整个前线指挥部多一份猜忌。

“殿下……那个…那个……”

“莫言啰嗦!”

“陛下犯风疾,朝廷召太子殿下回京!相公们交代,不得声张!”

这内监也是没法了,太子殿下回京迫不及待,不得有任何延迟。看太子殿下这样子,再看看整个前线指挥部的状况。

只有就这样当着大伙儿说了。

赵曦感觉被什么东西砸中后脑的感觉,脑子里就感觉嗡的一下……

不止是他,整个前线指挥部所有人,表情瞬间就僵硬了。

这事……自古皇位更替就凶险无比,好不好的自己就粘上了。这算这么回事呀?

一时间,整个前线指挥部静悄悄的。

内监很急,可压抑的气氛让他不敢吭声。

赵曦满脑子都是老爹的样子。一直以来,在心里,他并不认同老爹的一些做法,甚至有些看不上老爹的处事方式。

可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突然有一种无着落,空荡荡的感觉。

这时候他才发现,老爹一直是他背后的山。

第三六二章 不得已而为之

“高指挥,自现在开始,整个前线指挥部由你的亲兵负责值守。在太子殿下未抵达汴梁之前,所有人,不管文武不得离开前线指挥部!”

要说这里面谁最不希望皇位交替出现意外,排在第一位的,肯定是高家人。

韩绛见太子殿下久久不语,干脆越殂代疱了。没办法,相公们的做法是对的,在太子殿下在抵达汴梁之前,必须确保消息不得泄露。

“诺!”

高遵裕在听到韩绛的嘱咐后,也瞬间明白了其中含义。

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怕是折继祖,听调不听宣的折家人,这时候对于韩绛的安排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太子殿下处于悲痛之中……都这样以为。赵曦这时候也确实满脑子都是这些年跟老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以前线指挥部的名义,召集所有新军迅速到秦州集结,任何人不得延误!此事由曹指挥执行!”

接下来太子殿下最贴心的,应该算得上曹霖了。

这时候赵曦已经听到了韩绛和吕公弼的安排。

不过他没吭声。阻止?即便是他,也会有类似这样的措施。赞同?他又不想让人觉得小心眼了。

“护卫营全体从现在恢复本职,全面负责太子殿下的护卫职责。此事由高指挥主导。”

“诸位,事发突然,若绛有得罪之处还请担待!此事不仅仅是秦州的事,更是关系我大宋整个国朝的事。”

“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请诸位莫要节外生枝。若有异动,现以前线指挥部的名义发令,必要时可由护卫营执行战场条例!”

“狄帅,此时尚须你主持新军大局,由护卫营教导配合。在此时,必须确保新军上下统一,并协调轨道运输线,确保在新军集结之日,全体新军护送太子殿下,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汴梁。”

韩绛、吕公弼以及王素、余靖,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与太子殿下的命运已经完全关联了。

这时候,太子殿下处于悲痛之中,他们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快速的做出了安排。

不管是不是最合适的做法,他们也只能做到这点了。

只希望,太子殿下能尽快恢复过来……这时候悲痛不是最主要的,如何应对自己不在汴梁,才是重中之重。

朝廷的赏赐,按照接收军备的流程,这几个月秦州方面已经很熟悉了,并没有任何意外。

整个前线作战的将士,都已经知晓朝廷赏赐下来了,那怕是最远的边寨,都已经听说了。

虽然对新军回秦州不是太理解,考虑到赏赐的问题,大多数都考虑是与赏赐相关,也没有引起多少人在意。

只是秦州,所有的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都一直留在秦州府衙里……这是唯一让人疑惑的一点。

赵曦的悲痛是真的,可也到不了见不了人的地步。

可韩绛一直解释说是太子殿下尚未恢复……

只是看到进出的护卫营教导,以及高家曹家的人,并没有异样,才让西军的将领们稍微心安一些。

说真的,被文臣主导,自己赤手空拳的被这样关着,谁心里也踏实不了。

好在有个狄青……

狄青整日就在秦州的城楼上,就连休息,也不曾离开过城楼。

他每日做的,就是清点回到秦州的新军数量,然后安排营寨,调度各都队伍驻扎和值守。

他知道,这时候稍有不慎,不仅是他狄青会陷入死地,就是国朝也可能混乱了。

每一件事,他都会跟护卫营的教导商量,甚至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

赵曦很想起床,他也有力气起床,只是为了让韩绛的说辞真实,他不得不就这样躺在床上,还把自己的食量减少了,甚至一日都以稀粥维持。

“府尊,没必要这样……”

“殿下,悲痛是应有之义,而对于西军将领,殿下怎样做都不合适。而我韩绛无所谓。”

“再待些日子吧,殿下,待新军集结完毕,殿下再怎样都无所谓。子华如此安排有理。”

只留下韩绛和吕公弼,赵曦真不想再装下去了。

关键是,自己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

“新军没必要集结,将他们留在边寨更有用。我只需要带着护卫营回去即可。”

赵曦真不认为这时候的国朝,还有威胁他继承大统的存在。

没必要如此大惊小怪的。

“殿下,宫帷之事并非我等外臣可以非议的。但绛以为,殿下此番回汴梁,在抵达汴梁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将殿前司由新军替换。其次,内苑的守卫全部交于护卫营负责,就是皇城司冰井务也不可全信。”

“同时,工坊城的防御不得有丝毫松懈。在殿下回朝之机,可将狄青留在西军,且由西军和新军配合,确保汴梁至秦州的轨道畅通……”

感觉韩绛说的很严峻。

赵曦还是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不管是朝堂的臣工,黎民,还是国朝军卒,赵曦认为,自己还是有相当的声望的。

这时候,应该没人能撼动他继承大统。

“殿下,一个意外就可以改变一切!殿下自南征方才结交朝臣,十几年已经形成几近左右朝堂的力量,更何况几十年的经营乎?”

这话已经很明白了,就差明说了。

若不是韩绛提起,赵曦已经把这事忘记了。

从他那个堂伯去世,十几个儿子因为王位继承,都闹成一桌粥了。即便是有什么势力,也应该四分五裂了。

反过来想,就跟自己现在装着痛不欲生一般,谁知道汝南王府的世子们,是不是也是给人一个假象?

这些年赵曦根本就没去关注他们……

“诸位……事发突然,我等谋划痛击西贼之事,又要无限期延迟了……”

如果老爹病愈还好,若是这样病着,或许是大行了,都是不可以起兵事的。

赵曦说的含糊,可所有人都清楚意思。

“这些日子诸位受累,韩府尊所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事关重大,还请诸位担待。”

“今日曦启程,诸位可自行到各驻防之处,若是边疆无事,也可在秦州多留些时日,让韩府尊款待,也算表达致歉之意。”

赵曦不说还需要大家在秦州待着,直到他回到汴梁,朝廷明发抵报,告知天下皇帝患病后,才可以离开。

只是建议……

“狄帅,西征事宜并未完全了结,前线指挥部未撤,余事还需要狄帅留守处理。受劳!”

赵曦临行前,最后一次召集了所有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做了一次似解释,又包含深意的解说。

第三六三章 当阴谋对上实力

轨道在自己手里掌握着,朝廷运送赏赐的马车也在秦州滞留,那怕是近十万的新军,全数回汴梁,运力也绰绰有余。

但赵曦并没有将新军全数带走,有五万新军,不能说所向披靡,放眼天下还真没有可以抗衡的。

况且,与西夏新战刚结束,边疆守护不容一刻轻松。

狄青虽本属西军,多年远离西军,声望还能存续多少,并不确定。也需要给他留下些可用之兵。

赵曦只带走了不到七万新军。

朝堂相公们,选择与朝廷赏赐一并通报老爹的病情,也就说明,这时候应该是还没有泄露消息。

这一路新军前行,也没有挂王旗耀武扬威,就像一次普通的轨道运送之行。

秦州境很顺利,没有出任何意外。

赵曦这时候也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了朝堂格局上了,尽量去设想可能出现的情形。

他做了很多意外设想,结果都不成立。

在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泡影。这不是赵曦自大,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有自信的,那怕最低限度的去评估自己,也不存在皇权接替的意外。

就是老爹熬不到他回去,也不会在大统继承上发生任何意外。

前面就是京兆府了,也就是说,再有两天,他们就可以进汴梁了。

这一路,为掩藏行迹,整个车队都没有在任何一个站点增加补给。

轨道的铺设,多数是与官道并行的。赵曦当初这样设计,也是避免重复建设,使官道和轨道可以享用统一驿站补给,不再增加朝廷供养。

马嵬坡是个大驿,不管是官道还是轨道,马嵬驿都是西出京兆府的补给点。

新军五万多,这一路打消耗相当大,此地离汴梁至少还有两日的路程,所以,整个车队便在马嵬驿停留,准备填补些补给。

“太子殿下在好水川被俘,尔等如今借轨道逃回来,还有脸要补给?”

“真敢谎报,还阵斩十万?该不是西夏人都站着不动让你们砍了吧?步卒砍杀十万骑兵?当整个朝堂都是傻子呀?”

一边说,驿站的军卒还一阵哄笑。

“别装了!西夏已经派使臣到汴梁了!狗屁的新军,俸禄不低,都喂了狗了!”

“这次为交换太子殿下,又得从军备上盘剥,就应该让他们新军担负了!”

本来就是个补给的事,赵曦并没有在意,就连护卫营军卒都没出头,就是让新军随便一个军头去讨要了。

可驿站的哄笑声,以及一句接一句的嘲讽,还是让赵曦听到了。

“自己被俘?怎么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事……”

赵曦越想越没那么简单。自己还是高看了朝堂的保密能力,还是对内苑过于自信了。

很明显,这样的传言不会是无风起浪。

如今,老爹病重,若再传言自己被俘或者战死……

他们还真敢!

“曹霖,控制驿站,该灭就灭掉,该捉拿就捉拿,找出传言源头!”

“另外,再往前所有驿站,车队全部停靠,停下后第一时间将驿站控制。如果有条件甄别,就对驿站人员甄别,没时间没条件了,全数捉拿,甚至就地处决!”

一个可以运送十万兵力的车队,不在意再拉多些人。

至于驿站,赵曦知道,这时候真不能仁慈了。

驿站的功能是迎来送往,同样,更是很多消息的转接地,也是谣言的起始处。

不管是谁,这时候传播这样的消息,目的不言而喻。

不过,这样有用吗?螳臂当车而已,如今的大势,谁还能拦得住自己继承大统?

有用吗?自己又没有真的被俘了……

赵曦心里突然有些警觉。

“子容,有没有京畿道的沙盘?”

“殿下,京畿道也就是在铺设轨道时,明仲对部分地形做过测量,并没有形成京畿道的沙盘。”

“殿下,怎么了?”

被赵曦这一惊一乍,整个护卫营的教导和指挥使都有些紧张了。

就是李诫,也跑去自己休息的地方,开始翻腾开了。

“这是过秦州后的第一个驿站。这里临近秦州前线,尚且有人相信好水川战败,我还被俘了。”

“再往前,就是我战死的传言也不足为奇。关键是,如果经过如此宣扬,再在我们这一趟回程车队上做些文章,真要是造成我被死亡的事实……”

赵曦都有点佩服这一番操作了。

先是造舆论,让军卒和黎民,甚至一些不明真相的官员,在好水川胜败之间疑惑……国朝能胜了西夏,以以往的陈例,还真没有多大的可信度。

然后,在自己回汴梁的道路上玩一把大的……

一旦自己身亡,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变着花样的说。

至于朝堂,天下是赵家的,只要天子还是赵家人,不损诸位臣工的利益,即便有部分忠肝义胆的臣子,最终也逆不了大势。

玩得好呀!

轨道在自己手里,这一点没疑问。整个轨道的护路兵,虽然来源于国朝的杂兵,可赵曦相信,护路兵的战力,绝对不逊于西军。

也就是说,对方不可能做到损毁轨道来达到目的。

再说了,那样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的生死。

剩下的办法,也就是打一次伏击了。

西线战局刚刚结束,没人会想到自己回汴梁,会带着六七万的新军回来……巩固边防,应该是重中之重,就是秦州方面,也不可能这样放手新军。

应该说,对方真正料不到的是新军的战力……巩固边防,并不需要把新军全部留在秦州。

更无法预料的是,这一次对夏作战,己方的战损比并不高。斩杀西夏骑兵十万,按早先的陈例,国朝军卒的折损最少是两倍。

也就是说,巩固边防的需要,护送自己回汴梁的兵力不会太多。

从各方面反推,赵曦可以肯定的是,朝堂的相公们没有异心,这次大胜的详细奏报并没有泄露。

还能肯定的是,消息应该是还是从内苑传出来的。而且,对方有武将参与,还是个从来没跟新军接触过的武将。

这些不是现在最重要的,现在需要推演,对方会在什么地方对车队伏击?

“殿下,由护卫营护送殿下从国道回汴梁,我等继续顺轨道前行!”

吕公著说出这话时,赵曦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好像跟后世的某个事件类同。

只是,赵曦没准备回避。还是那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是泡影。

第三六四章 这就是实力

回汴梁很急,可看到有这样的苗头,反倒回汴梁不是那么着急了。

赵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这时候真有点感慨,果然对这时代最为了解的,还是这个时代的人。

在赵曦的心里,他现在所拥有的,不论是权利还是声望,有没有那个帝王的称号,对他来说真没什么区别。

大势已成,他不觉得真有人可以撼动他继承大统。

没想到还真有心存幻想的。

也罢,趁这个机会,自己也亮一下肌肉吧。

所以,赵曦并没有接受吕公著,包括护卫营教导都建议自己金蝉脱壳的计策。

“殿下,由于潼关北临黄河,南踞山腰,当初轨道铺设,除非拆除关城,否则根本无法与官道并行。”

“所以,在潼关一带的轨道,是远离潼关八里以南,在一处山脊的低凹处,炸开了山岭铺设的。”

“那一段,大概有二十里的路程,是在山岭中,基本没什么人烟。为此,还专门营造了轨道护卫兵的营寨。日常驻扎二十五名轨道护卫兵,专门负责这一带区域的轨道守护。”

得,应该就是这儿了。

赵曦听到李诫说起沿路轨道铺设时的状况,基本认定,对方会在潼关伏击。

再往东,虽然荥阳也有此类的情形,但那已经接近西京洛阳,又是京畿道。已经很少有渺无人烟的地方。

潼关,会是对方唯一的机会。

“曹霖、种谊……”

“末将在!”

“你二人率万五新军,顺轨道前行,至华阴驿时弃车。率军北向,潜藏推进,在潼关轨道北面一带布防。”

“殿下,有一万之数即可。”

一万五不多,但曹霖考虑轨道马车首当其冲,应该留更多的军卒在马车上。

“不必!折可行、高敬贤……”

“末将在!”

“你二人率万五新军,延迟两个时辰出发。待到华阴驿时,转向国道,于潼关城时,留部分军卒守护马车,其余全部自南向北包剿,布防在潼关轨道南线一带。”

“车队会在尔等离开三个时辰后出发,也就是说,尔等必须在三个时辰内对潼关轨道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到时候,炮声就是号令。在听到车队反击的炮声时,尔等要率军对其剿灭。”

“若车队在潼关轨道一带未被伏击,也会用炮声通知大家归队。行动吧!”

以有备战不备。这时候已经无法说清谁才是有所准备。

可惜,对方的谋划,把流言的范围,扩大到超过伏击地点,是最大的漏洞。

倘若在马嵬驿,赵曦听不到那些传言,潼关轨道一带伏击,还真有可能让自己仓促。

至于意外,赵曦真没考虑过,用不着。

那样的结果,无非是仓促应战会多些伤亡,也不可能将对方擒获。

现在嘛,赵曦并不是单纯的想平安的通过,他想将这帮乱臣贼子全数捉拿,并尽可能的挖出幕后的人。

对待臣工和宗亲,仅仅靠怀疑是不够的,需要强有力的证据。

挺好,这就有人送来了。

轨道护卫兵,是需要在自己守护的轨道上不断巡视的。这一路,车队路过的轨道都如此,这也是赵曦认为轨道由自己掌握的底气所在。

在进到了潼关附近的山里,没有见到轨道兵巡逻,也就是说,这二十五名轨道兵,怕是已经没了。

看来对方是真准备在潼关玩伏击了。

“殿下,移驾到最后的马车吧。军卒冲锋不怕,但一旦对方有火药弹……”

“子容,告知诲叔工坊城火药弹的出产规定。”

要对方真有可能拿到火药弹,就是赵曦也不敢自大到这样耀武扬威的进入对方的攻击区域。

“诲叔,殿下对于火器出产是有严格规定的。明仲与我,之所以在征西时忙碌,并不是配合秦州官员记录功劳,而是订对所有火器消耗。”

“工坊城出产的每一支火枪,每一架车轮炮,包括每一枚火药弹,都是有编号的。标记方式还是唯有工坊城负责成品的工匠与我俩知晓。”

“截止目前,火药弹没有遗失过,即便是在战场上没有炸响的,新军军卒都知道必须回收上交。”

“轨道兵持有火枪,而火枪对于轨道马车的杀伤力……轨道兵备用弹都是钢珠弹,打在轨道马车的挡板上,只能留下印迹,除非距离在五米以内,否则无法打穿挡板。”

这次并不是太子殿下的专用马车,是平常运输军备,或者单纯货运和客运的马车。

倘若是太子殿下的专用马车,那是堪比战车的强度,别说是火枪,就是火药弹也无法伤其毫发。

按说这时候已经进入对方的伏击区了,这伏击也该来了……

来了……

行不义之事,总是要藏头藏尾的。

“释迦没落,弥勒持世!”

当听到这一声吼声时,赵曦突然有种无聊的感觉。

真心有点看不起自己的这些本家。

谋反就谋反呗,非得找这种借口。

倘若是堂堂正正的斗,不管是玩诡计还是打伏击都行,好歹还有点挑战性。

这又算什么?

真以为有了这个弥勒教的借口,就能置身事外了?

“先别动手,先让他们自己玩一会儿,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绝望以后,再告诉他们什么是实力。”

“不过有一点得注意,别让拿着火枪的人靠近了。”

无聊,真的挺无聊的。

不管是箭矢还是刀枪,面对轨道马车,没人任何办法。

这还是仅仅是锰钢包裹的皮,即便这样,箭矢射在挡板上,也只是能留点印迹而已。

就是刀砍了,枪捅了,对整个轨道马车没有任何损伤。

还准备用车轮炮轰来着,看来真有点高看他们了。

所有的马车,都把一人高左右的插板拉开了,看猴戏一样的看着围过来的这些人。

看着他们叮叮当当的砍在马车的挡板上……

“放一炮,开始抓人!”

这阵仗没一点挑战性,只一炮,顺着车轮炮打出的线路,空开了一大片,而这一声炮响,让整个喊叫弥勒持世的人全愣了,就那样傻愣着。

突然间,所有的马车齐刷刷的打开了,全副武装的新军手持火枪,各带一个基数的火药弹……

真有点炮弹打蚊子的意味。

这还没咋呢,就跟炸锅似的,全乱了,恨爹娘没多给几条腿,疯了似的向四周逃窜。

“西夏人被炮轰也这样?”

“禀殿下,没多大区别。”

在实力面前,计谋真的一点用没有。

第三六五章 这就是嚣张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吕公著看得有些呆。他没有到战场上过,也不了解火药弹和车轮炮的威力,可就刚才那一下,就是他也愣了,被吓的。

这是一发不稳定的开花弹,苏颂建议尝试的。

结果就这样了。

还想着有点对抗什么的,还安排了夹击的队伍,甚至各有万五之数的新军。

结果,安排用来夹击的新军,最后更像是赶羊群的牧羊人。

赵曦已经懒得关注了,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玩什么玩?

想了想,就是朝堂,也应该不是一个量级的。

“殿下,需要及时审讯吗?”

“没必要,留着吧,给朝堂留着。恐怕这不是唯一的手段,等一并拿定了,统一交给朝廷。”

“名要正,言要顺。做任何事,都要有让大家认同,说不出反对的理由,找不到异议的借口。”

这不会是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能做到这步的。

这应该是个团队,或者说一个利益团体。

当初的王则,被文彦博弄死了,最终死无对证。这一次……赵曦没兴趣知道是谁扛旗,最终都会明了的。

虽然赵曦很渴望再遇到这么一次,可惜,眼看就要到工坊城枢纽了,再也没有遇到伏击什么的。

他很烦这种内斗的事,他希望利用这一次,把所有可能影响未来执政的因素,全数暴露了,让他一次性解决掉算了。

可惜,就这么无趣的一次。

至于驿站,凡是有传言的驿站,一个不落的,全部被新军军卒收拾了。

全部跟装牲口一样,捆绑了随便的丢在车厢里。

“殿下……”

赵曦出征,身边的亲信全数跟随了。工坊城留守的是申天赐……当初那群烂人堆里的小军头,如今也是八品的宣节校尉了。

就是这一见面,眼泪八叉的,让赵曦有点摸不着头脑。

“殿下,有传言说殿下战死在好水川,而这些日子,工坊城周边发现越来越多的可疑行迹。我等不敢肆为,只能驱赶!”

果然,在京兆府还是俘虏,到京畿道就成了战死了。

没有把老爹病危传出来,估计是等着真正的把自己做死了以后的步骤……

“申天赐听令!现调拨五千新军驻守工坊城,凡进入工坊城警戒范围一律抓捕,所有拒捕者杀无赦!”

我赵曦不是我老爹,没那么仁慈。

我老爹在意宗亲,在意他人的看法,甚至可以没有底线的妥协,可我赵曦不会。

不管这是试探,还是真有螳臂挡车的想法,赵曦这时候,都需要明确的告知天下:属于我赵曦的时代来了,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施政方略。

“另外,将路上收拾的那些杂碎,一并交于天赐,关押在工坊城。没有我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触!”

“所有新军听令,将马车挡板全部卸掉,火药弹发射器,车轮炮满装。所有军卒,包括护卫营教导,全副武装。”

“鸣炮十八响…~我们进城!”

按照朝堂相公的意思,包括赵曦原本的意思,都想着是,悄么声的回朝。然后,再去拟订宣告陛下病重的消息。

可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赵曦不准备低调回朝了。

不管是战死还是俘虏,能传到京兆府,那么在汴梁,质疑这次征西战果的不仅仅会是朝堂,甚至连市井也会有质疑。

各种各样的猜测,应该在汴梁已经成浆糊了,人们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这时候,需要用事实来告知汴梁的百姓……

工坊城的位置虽然在汴梁城外,毕竟已经是汴梁城的范围了。

十八响的空包弹,在第一声响起后,汴梁城已经听到了。隆隆声不绝于耳,让整个汴梁为之震惊。

就连皇城内,也有人禀报了。

“相公,炮声像是在工坊城……”

就这一句,相公们已经不再听了,全部起身,喊叫着驭手驾车……

工坊城是什么地方,对国朝意味着什么,整个朝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官家这般情况,太子殿下未回朝,一旦工坊城再出什么事,整个国朝就乱了,还是大乱。

这些天市井的流言,虽然都避着政事堂,相公们又轮替着这在宫内值守,但多少还是听到了些。

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警觉,都是闲言,太子殿下回朝,一切都会不攻而破。

可如今……工坊城出事,这事就大发了。

阊阖门熙熙攘攘,往来不绝的人们,让本来宽敞的阊阖门也显得拥挤了。

而十八声炸雷般的响声过后,整个阊阖门已经不能用拥挤来描述了。

惊慌的人们,全部涌进了翁城,就连在阊阖门外等待出行的人们,也像受惊的雀鸟,不管不顾的往城内跑……

这时候,当炸响停息了,人们才有心去听,顺着轨道传来整齐急促的马蹄声。

“这是……”

“是太子王旗……”

“不是说殿下被俘了吗?”

“还说战死了呢!”

“是王师凯旋……王师凯旋!”

相公们的马车这时候刚到了阊阖门。

“真的是王师凯旋,相公们都出城迎接了。”

上百辆的轨道马车,从工坊城能一直排到阊阖门,赵曦偏偏就让西去的马车全部停运了。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在阊阖门外停顿,新军快速而整齐的下车,火药弹发射器和车轮炮也被有秩序的卸下来,成队形的陈列在城门外。

飘扬的王旗,从轨道马车上,被旗手一杆杆的接下来,高举过头顶。

“万胜!万胜!万胜!”

赵曦踱步下车的那一刻,几万军卒齐声高喊。

原本厚实的队形,在那一刻,突然间分开,中间形成了可任十人并行的通道。

赵曦这是第一次全副武装,不是太子殿下的冕服,而是征战时的将帅服。

护卫营的指挥使和教导,分列于两侧靠后,再往后,是护卫营两千军卒,成十列队形跟随。

仅仅就这点人,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一时间,那怕是迎接的相公们,都忘记了一切。

眼里是太子殿下领头,齐刷刷甩臂迈腿的护卫营军卒,耳朵里是千万人如同一人的踱步声。

什么是震撼,这就是震撼。

什么是嚣张,这就是嚣张。这也是赵曦第一次如此嚣张的在世人面前露脸。

这不再是需要低调的时候了,该显露肌肉和实力了。

第三六六章 接管汴梁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太子殿下的如此做法,让相公们真的很无奈。

想想倒也释然了……殿下未回朝,需要守密,行事需要低调。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回朝了,适当的高调,展示一下朝廷的实力,或许利大于弊。

本来是仓促间要去查看工坊城的,这时候也不得不真的变成迎接凯旋了。

相公们的应变还真不用提点。

驭手骑着挽马,挽马拖拽着车轮炮,一行五门炮,一个队形五行,排在进城的第一段,整齐划一。

紧跟在车轮炮的后面,是每三人一架的火药弹发射器。虽然是三人抬着,在统一的口令下,没有一丝的错误,感觉这就是一个整体。

再往后,是新军的队列队形。新军手里的火枪,随着一声声新军独有的口令,时而扛肩上,时而平端,时而斜向前方。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索,铿锵有力。

一辆拆掉挡板的轨道马车,被八匹一色的挽马拉着。赵曦依然是戎装,居中而立,相公们簇拥着,护卫营的教导分列于两侧。

在马车的两翼,是护卫营两千军卒的队形。

就这样的顺序,五万新军队伍,在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中,用震撼人心的军姿,开进汴梁城。

这时候根本用不着找什么人维持秩序,人们都自觉的分列在街道两旁,用极度自豪又崇敬的眼神看着这一支凯旋的队伍。

酒楼的士子停止了饮宴,勾栏酒肆的小娘停止了吟唱,街道两旁所有的窗户全打开了,塞着密密麻麻的人头……

开封府的巡捕和衙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只知道跟百姓一般,由衷的感叹和惊讶。

这不是逢年过节上四军那些玩花活的,那些人带给人们欢笑,或者是当作猴戏去看。

而太子殿下的这支队伍,每个单独的个体,再到整支队伍,无不流露着一种彪悍,令人敬仰,又不敢接近。

“殿下,何必如此?”

富弼今日在延福宫值守,相公以韩琦为首。虽然这样的行军很提气,毕竟这是京师,这样合适不合适,韩琦也无法说清。总觉得这样的行事,并不是太子殿下的风格。

太子殿下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纨绔,识大体,明是非,更是多年来太子殿下给人的印象。

如今,西征战事刚息,西部边境是需要军卒去巩固的。

朝廷之所以守密,就是因为担心边疆战事,考虑到很难抽调队伍护送太子殿下回朝。

谁曾想,太子殿下居然直接带着五万新军回朝了!

“韩相公,倘若知晓我等在回朝时,曾被伏击,就理解现在的做法了!”

“另外,好叫相公知晓。这次征战,国朝对西贼是压倒性胜利,西贼反扑的可能几近于无。且,新军留守在边疆有五万之数,可确保边疆无虞!”

张扬可以,是形势需要。但赵曦还不至于不知轻重的跟相公去嚣张。

“尔等遇袭?是何人所为?在何地遇袭?可有伤亡?”

太子殿下遇袭,这真不是小事,在现在的国朝,甚至比官家病患更为重大。

由不得韩琦要紧张。

“韩相公,勿忧。一群杂碎而已,已被捕捉。此事蹊跷,也绝非偶然,事情最终还需朝廷主导……”

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需要根据老爹的病情,先稳定朝堂为主。

韩琦也清楚,只是一时被惊到了。

韩琦也想不通,都这时候了,谁还跟蠢猪一般,去袭击太子殿下的队伍?

别说太子殿下率军五万,就是单单护卫营,也不是万儿八千的国朝军卒能敌的。

这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富弼已经听说了,已经从延福宫回到了政事堂。

他很着急,很不理解太子殿下这种高调进城的做法。可也没办法,即便是现在赶过去,也改变不了事实了。

只能强忍着在政事堂等着。

内苑已经乱了,曹皇后听到儿子已经进汴梁后,顾不得什么仪态,泪眼八叉的拽着官家的手……

“官家,儿子回来了,凯旋回朝!儿子一点不像你,很高调,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我心里很欢喜。”

“官家,你知道吗,我很担心你不能坚持到儿子回朝的那一天,还好……”

曹皇后无法压制内心的那种轻松和喜悦,只顾着自己一个人絮叨,根本没注意她在说儿子回朝时,赵祯的眼睁开了,只是瞬间,似乎很累,又闭上了。

东宫这时候更乱,女人们乱着要找让自家男人眼前一亮的服饰,就是下人们都忙乱着。

“别张罗了,如今的朝堂,三哥肯定顾不上回东宫……”

确实,太子殿下亲征凯旋……赵曦自己做成了凯旋回朝的事实。

本该是帝王在大庆殿迎接,如今之状况……真的很乱。

赵曦本来只是想展示一下而已,对于仪式并不太在意。

队伍进入内苑,与汴梁城百姓割裂开的一瞬间,赵曦便除去了戎装,随着韩琦等相公们快步进入了政事堂。

“殿下……”

“富相,殿下回程遇袭……”

韩琦没等富弼去责问太子殿下的行为,直接说出了这样惊人的信息。

富弼愣了一愣,很快正色了……这事很大,大到可以混乱国朝的程度。

“殿下,如何为之?”

“诸位相公,我需要朝廷配合。”

“殿下请言!”

“即日起,由新军全面接管汴梁城防,殿前司回归本营,待事件处置完毕后,再做计较。此为一。”

“第二,内苑从即日起,有护卫营负责值守,皇城司亲从官除在护卫营接受过训练的,其余亲从官全数到护卫营营地集合。待所有事情妥当后再做安排。”

“第三,从即日起,所有在汴梁的文武官员和宗亲,不论品级,任何人不得离开。”

“第四,由政事堂推荐,抽调大理寺、提刑司、御史台、皇城司、宗正寺各若干人,组成审查队伍,准备介入调查。”

太子殿下这是要……不得不说,殿下的这般安排,让相公们说不出任何推辞来。

回程遇袭,殿下有理由怀疑任何人,从臣工到宗亲,甚至到内苑的所有人。

官家病危,政事堂是保密的,能在太子殿下回程时安排袭击,再加上市井中的一些传言,很明显,这是知道了官家的身体状况,谋划了一个可以颠倒乾坤的局

第三六七章 拒绝禅让

赵曦没有什么过份的要求,任何一条都是为稳定朝局而定的。

所以,政事堂也就相当的配合。

虽然可能造成人心惶惶的局面,可官家都这样了,太子回朝,本就要公告天下的,人心惶惶也无法避免。

倒是太子殿下的这般安排,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事情有人做,赵曦在与相公们达成一致以后,就不再管下面的细节了。

这些年护卫营那些教导和指挥使,已经都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赵曦现在最该做,也最想做的,是看看他老爹到底是什么情况。

憔悴,这是赵曦看到他老爹后第一感觉。

原本圆润的脸,看不到一点光泽,脸颊凹陷,给人一种枯槁的印象。

“爹爹……孩儿…孩儿……”

赵曦都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在他跪在床榻前的一瞬间,只有满怀的酸楚……无语凝噎。

“曦儿……”

娘娘还攥着自家男人的手,看到了儿子,才缓缓的放开。有心去抚摸儿子,抬了抬,又放下了。

人说皇家无真情,可在这一刻,整个延福宫,都被那种真挚的情感弥漫着。

或许大宋不同于其他王朝,或许是赵祯不同于其他的帝王。

赵曦自来到这个世界,他没感觉过帝王的无情,在自己老爹身上,他是真切的感觉到了父爱如山。

看到老爹如今躺在床榻上,没有一点反应的情景,他是真的感觉丢掉了什么,有种钻心的闷憋在胸口。

他知道,老爹这种情况,在后世应该是脑梗死或者脑出血。

“爹爹是如何发病的?”

“殿下,当时好水川捷报传来,我等携捷报进宫。陛下未对捷报有反应,陈押班发现是官家发病了。”

“禀殿下,自殿下西征,官家茶饭不思,曾有过几次发病,并不严重,官家嘱咐老奴不得宣扬。不曾想,这一次……”

唉……赵曦明白了,情绪波动过大而导致的。

如果自己能把战果分批分次的奏报,或许老爹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爹爹,孩儿……孩儿……”

赵曦很想解释一下自己集中奏报的原因,也想说明一下老爹犯病可能是因为自己这边集中战果奏报所导致的。

不过在话出口的那一刹那,他停下了……这不是玩笑,在以孝立国的国朝,倘若老爹作为帝王犯病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偏偏自己还懂得原理,这根本就说不清。

得位不正,国朝的根基已经够让人非议了,自己就不再增加那些麻烦了。

如何照看中风的病人,赵曦曾经听说过很多,中风病人的康复,照料比治疗更有用。

赵曦脑子里回忆着自己曾经听过的那些知识……

老爹被照看的还算不错,最起码没有什么异味,衣服也很干净。

赵曦一点点的摸索着,老爹的上上下下他都摸了一遍……果然,长期卧床病患会出现的并发症,在老爹身上也一样出现了。

后背下部的皮肤很硬,没一点弹性,不用说,再用不了多久,老爹就会出现褥疮,然后……

还好自己没有一丝的耽搁,若再拖些时日,即便老爹是帝王,也逃不开卧床患者该有的并发症。

这时候,赵曦没有去呵斥下人,甚至没让下人过来帮忙,发自内心的,他想亲自给老爹翻个身,给老爹揉捏一下长期压迫的位置。

“殿下……”

“曦儿……”

都有些愣,搞不明白太子殿下这时候为什么要去搬动官家。

太医有过交代的,让尽量少搬动。

“爹爹卧床,后背被压迫时间过长,会因为血流不畅导致压迫部位气血不通而坏死……”

赵曦嘴里面说着,手里并没有停下来。

把老爹的两只手搭过自己的肩膀,双手环过他老爹的腰……

“爹爹……可能听到孩儿说话?”

就在赵曦跟老爹面对面贴的很近时,突然发现老爹睁眼了。

“爹爹……爹爹……若能听到听懂孩儿言语,就眨一下眼……”

“爹爹……”

赵曦又一次没管住眼泪,莫名其妙的就顺着眼角落下来了。

因为,这一刻他看到了老爹眨眼。

“爹爹,先等孩儿为爹爹翻身,揉搓一下被压迫的位置。待会儿孩儿再与爹爹讲述西征事宜……”

在太子殿下为官家翻身揉捏的一阵子,整个延福宫是静谧的,就连喘气声都自觉去压低了。

这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画面,也只有国朝的教化,才能在帝王之家有这样的画面。

在这一刻,应该说,延福宫所有人的心都被净化着……

赵祯不能动,但他心里清楚,儿子的话,儿子的行为,他都能听得到,看得到……只是,自己不能表达。

赵曦在完成整套动作时,一直就那样含着泪,看着自己的老爹……他看到了欣慰,这时候老爹或许是开心的。

没有人上去帮忙,就是皇后娘娘也没伸手。

或许,这本该就是只属于他们父子的时间。

赵曦体质绝对不差,就是这样,再做完了这一番,也是满身的汗。

不过他觉得应该,没有做作,纯粹的发自内心。这一点,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爹爹……”

赵曦在又一次喊出时,突然福由心至……

这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平板,无法书写并让老爹用眼睛来确定他想说的话。

可是,有说文解字呀!

过程很顺畅,也很平淡,任何事发生在太子身上,都能理解。

好……这是赵祯用眨眼皮的方式说出的第一个字。

不管是想表达自己的儿子好,还是表达西征大胜的好,这一字全部囊括了。

禅让……这是赵祯说出的第二句话。在表达清楚这个意思以后,赵祯闭眼了……似乎是疲惫,又仿佛是不舍。

延福宫此时的静谧比刚才更甚。

“爹爹,恕孩儿不能接受!”

很坚决,赵曦拒绝的很坚决,坚决到连娘娘和相公们都诧异的地步。

官家已经这般状况了,太子继位是最正常不过的,这与孝不冲突,即便是太子殿下想尽孝,在国朝大势上,也不该拒绝的。

“爹爹,恕孩儿直言…”

赵曦看了看老爹惊讶,又一次睁开的眼。

“内苑以帝王为尊,国朝也以帝王为尊,帝王繁忙也是事实。孩儿不是非议任何人,但不可否认,一旦孩儿即位,不管是内苑的下人,还是孩儿本身,都无法全身心照顾爹爹。”

“中风并非无恢复的可能,而照料在中风的恢复中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是故,孩儿以为,此时孩儿是否即位,并不影响朝廷运行,孩儿不即位有利于爹爹康复。”

第三六八章 名头真的不重要

这不是赵曦要玩什么高风亮节,对于皇位,如今的状况,赵曦不管是不是顶帝王的名头,都与本质无关。

是否即位,并不影响他已经是大宋主人的事实。

更为重要的是,赵曦认为,老爹如今的状况,应该是对帝王这个位子更在意。

人走茶凉,从来只有新人笑,这是至理,不由人的意志改变。

赵曦没指望这内苑的下人,能对老爹有多深的情感。帝位替换,对于老爹的照料,跟帝位维持原状绝对有很大的差别。

赵曦心里还有他认为不可忽视的一点。

人都是有感情的,老爹执政四十余年,这是一代人的时间。如今的朝堂,乃至整个国朝的士林百姓,潜意识的帝王就是老爹。

在老爹患病之际,自己就这样即位,虽然不存在抗拒,但在情感上不能否认存在怀念。

自己的执政理念,肯定与老爹有区别的。

只要老爹还在位,还顶着帝王的名头,而方略由自己来拟订,给朝堂以及臣民们一个循序渐进的适应过程,在自己正式执政时,就不会存在不适应。

扶上马,送一程,本来就是最佳的政权交接方式。

而现在,只不过是都在被动中采取了这种方式。

这些事,在回程的路上,赵曦已经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遍,拒绝禅让也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太子殿下的态度是坚决的,理由是充分的,情感是真挚的。

而官家眼角的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存在贪恋不贪恋权利,是对性命的不舍。

在场的,特别是那些相公们,没几个傻子,尽管相信太子殿下的情感,也尊重这个说辞,但大家内心如何想,唯有本人明白。

韩琦想看一眼富弼,忍住了。

不管太子殿下背后有怎样的心思,这时候都不是开口的时机。

建议太子即位,还是建议官家收回成命,在这样的情形下,面对两代帝王,作为臣子都无法开口。

拥立之功谁也想拿,在场的所有臣工,都有拿下拥立之功的可能。

可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官家又是什么人,诸位都清楚。

太子殿下并非那种口是心非的性子,历来是有一说一的。这时候拒绝禅让,那怕不一定是真实的想法,话说出口,就真成了真实想法了。

而官家,也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提出禅让,更多的是迫于形势,自己已然如此,不如让儿子即位,也省得生出龌蹉。

“爹爹,有相公们殚精竭虑的为国朝操劳,孩儿是否即位于国朝并无二异。”

“但如今,爹爹的康复比孩儿即位更重要。爹爹康健一天,就是国朝有主心骨的一天,也是孩儿有依靠的一天。孩儿恳请爹爹收回成命……”

赵曦再一次跪下了,抬着头看着他老爹。

老爹是帝王,还是个从孩童时就即位的帝王,赵曦希望他老爹能理解一点,那怕是理解一点他的心思。

这时候老爹不能开口,只能关注着老爹的神情,不至于忽略一点变化。

“官家……曦儿……”

场面有些冷,皇后开口了,相公们可能也觉得没有劝说的立场,所以她开口了。

可是一开口,居然发现,自己也不能有任何立场。

这时候,赵祯看向了拿着说文解字,还在愣神的陈琳……

可……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是赵曦,还是娘娘,包括这些相公们,总算聪尴尬的场景里解脱出来了。

本来是要公告天下,陛下病重的消息,而这一次,再司马光的润色下,公布帝王身患重病的同时,还添油加醋的公布了太子殿下拒绝禅让的情形和理由。

一时间,配合着太子殿下西征取得大胜,太子殿下的声望再一次在军伍、士林以及市井中达到了巅峰。

是不是有帝王的名头,还真的不重要。

或许在听说皇帝并不病重那一刻,这些年被官家仁慈而受益的百姓,会有一时的感伤……那怕是帝王,也逃不开生老病死。

过后了,也就过后了,养家糊口才是自己该操心的。

就是整个汴梁到处可以见到端着火枪的新军,有十来天,大伙也就适应了。

所以,汴梁还是那个汴梁。

朝堂也还是那个朝堂,只不过原本在垂拱殿处理政务的官家,变成了太子殿下和官家在延福宫处理政务。

还有一个最大的变化,也是现在朝堂最大的事务,就是对太子殿下回程被袭击的处理。

老陈琳确实不是白给的,官家病倒的这几天,整个皇城司也不是吃闲饭的。

“殿下,自官家病倒以后,出宫的人七十三人,公干者十六人,其余有因私事奏请外出的,也有私自外出的……”

老陈琳一直没禀报,主要是不知道跟谁禀报。

“先将私自外出者抓捕,对于因私事外出者,对其办理私事的情况着人落实,凡与实际情况不符者,与前者做同样处置……就是公干者,也要详查具体事宜!”

赵曦说完,很自然的向他老爹投去问询的眼神。

还好,老爹眨了两次眼,这是赞同。就是眼神里也带着赞赏。

“陈押班,将确定有嫌疑的抓捕后,连同工坊城关押的部分人,一并交于朝廷……”

“殿下,此事……”

“陈押班,此事恐涉及多人,甚至涉及到朝堂臣工也不是不可能。内苑下人,无非是通风报信,真正能挑起事端并组织军卒对我袭击,绝不单纯是仅仅内苑下人能做到的。”

赵曦说完,才发现老爹的眼皮不停的眨……忘了,自己遇袭的事,还没有跟老爹说过。

“爹爹,孩儿回朝时,秦州府建议孩儿带五万新军回朝,在潼关一带将袭击之叛贼尽数抓获。如今,孩儿已让新军全面接管汴梁……未与爹爹说明,还请责罚。”

老陈琳一阵惊讶,太子殿下这都回来几天了,对于他遇袭的事提都没提。至于护卫营接管内苑,在陈琳看来是应有之义,别说还有皇城司的参与,就是没有,他也觉得是应该。

赵祯又看向老陈琳…~

善……还好,老爹想表达的,所表达的还是赞同了自己的做法。

赵曦并不想将内苑和朝堂完全割裂开,像这次有可能涉及到内苑、宗亲和朝臣的事,还是由朝廷主导为好。

内苑任意处置了,反倒对全面追查这事没有好处

第三六九章 对外强硬之声

或许是赵曦回到身边的原因,也或许真的是赵曦的照料到位……赵曦更多的是说,有专门干活的人。

赵祯的脸色越来越红润了,虽然不至于恢复到病前的可能,但面色中确实少了那种枯槁,没了那种死气。

就是相公们来探望,也是对太子殿下的孝心细心所折服。

这一段时间,朝堂没什么事,应该是没什么事麻烦到赵曦。

赵曦能看到的都是政事堂想让赵曦看到的,还都是奏折。

赵曦没准备把自己当小吏,别说是偌大帝国的帝王,就是后世的一个县级,都不可能事事精通。

朝廷供养着这些臣子,本来就是让他们做事的,为帝王者,没必要事无巨细,作为帝王所做的应该是把握一个大方向。

自己还不算亲政,还没有推行任何新政,也没有需要臣工们完成的政策。

现在,在赵曦看来,是一个过渡期,是自己选择一些事,在具体事务上体现自己施政方略,从而让朝臣慢慢接受的过程。

这段时间暂停了早朝,听不到朝堂那些闲人的碎嘴,增加了集议,倒是看到了相公们的智慧。

挺好,不得不说老爹这一代的相公,还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该揽的权不丢,该推的事不接,该上交的毫不犹豫的放在延福宫集议。

“殿下,西夏使臣在都亭西驿已经待了旬日了,想让朝廷对西夏王李谅诈新纳的小妾封诰命……”

“同时请求国朝与西夏再设置两处榷场,分别在皋兰城和葭芦河,榷场完全由国朝主导,执行国朝律法。”

对小妾封诰命?西夏啥时候这样乖巧了?李谅诈娶个小妾都要禀报朝廷了。富弼自己复述,都觉得这话可笑至极。

朝廷封西夏王,谁都知道那就是块遮丑布,是国朝在意,西夏求利的遮丑布。

这现在,西夏居然因为纳妾的事,郑重其事的来国朝请封了。

至于在皋兰和葭芦河开榷场,并让国朝主导,话里话外无非是想说:皋兰和葭芦河,他们西夏不敢染指了。

国朝从来没有打胜过,是从来没有过太子殿下亲征这般大胜,也就从来没有感受过胜利者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的美妙。

“没提其他?”

“没有。”

“殿下,西贼反复无常,自李元昊判出后就一直如此反复在战与和之间反复。”

“如今是殿下亲征之威下,西贼不得不如此行为,其贼心不会死。老臣建议,该册封其小妾就册封,但皋兰和葭芦河之事,不予理会!”

文彦博的话,虽然感觉上挺有士气,从本质上,好像并没有任何建设性意见。

“殿下,自庆历年好水川惨败后,国朝与西夏议和,也是从那时候,国朝有了岁赐说法的岁币……”

好水川是韩琦的痛,即便是富弼和文彦博想提,当着韩琦都也说不出口。

真的没一个省油的灯。富弼不是对此事没看法没建议,文彦博也不是只会不痛不痒的说些废话,他们都在等,等韩琦开口。

“确如稚圭所言,也是从那时起,朝廷不得不制定了二十年不言兵事的政策。”

富弼仿佛是接着韩琦的话在感慨……韩琦也确实在此时有一瞬间的失神。

“殿下,如今形势反转,殿下亲征取得阵斩十万的大胜,且新军的作战能力让西贼闻风丧胆,朝廷岂可就这般轻易的放过?”

还是文彦博,这时候一样的气势,却不再是不痛不痒了。

赵曦发现,所谓集议,倒像是相公们议定了某件事,然后一步步引导自己往他们议定的方向去思考。

汇报工作有倾向性,把自己的观点融在实际情况的陈述中,这样的手法赵曦前世就玩过。没想到这时代已经玩出花了。

对待西夏,由于西夏对待国朝的反复无常,边疆又从来没有安稳过,整个朝堂没人在对夏的事务上做主。

这一次大胜,政事堂有心对夏强硬,可强硬到什么程度,都没个谱。

应该是不是要考验赵曦的执政能力,应该是心有余而胆不足。

战打赢了,可长久以来形成的恐战症,并没有因为一两次的胜利而消失。

不知道该是庆幸不骄不躁,还是怒其不争……

“册封遵旧例……”

赵曦懒得在这种事上玩心思,就连国朝内部的事,他都习惯直来直去,更何况还是对待刚刚战败的西夏。

“至于榷场吗?环庆、鄜麟、秦凤、会川等,以国朝军州为单位,每一个军州设立一处榷场,全面开放与夏的易货事宜……”

说起来国朝算是个开放的王朝,赵曦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控制跟辽夏的交易。

“殿下,一旦全面开放榷场,盐税如何处置?盐税为朝廷税入六成之多。虽这几年商税高涨,盐税仍占朝廷五成有余。”

这不是小事,殿下这样的处理太随意了,一时间让富弼觉得殿下都有点儿戏的味道。

这是治政,不是玩闹。

“诸位相公,堵不如疏。是不是开放榷场,私盐在西边一样盛行。有一点需要诸位考虑,既然私人盐贩可从贩盐中获利,有食盐专卖的国策,因何朝廷不可以从贩盐中谋利?”

“就如羊毛,就如铜铁矿,虽产于外邦,但受益者为朝廷,为国朝黎民。”

“所谓开放与西夏易货,并不是要放开食盐专卖,目的是将私下的交易摆到台面上。”

“可设置食盐的入境专项税,可令三司使着人专门负责食盐交易,可令三司使核算怎样的入境税可确保境内盐产地不至于破产等等。”

赵曦本意是想把三司使拆分,将税入和支出两部分分开,就如后世的税务和财政,更想设置专门负责商务的部门……算了,扛雷的还没进朝堂,自己还没有亲政。

“关于岁赐,我的意思直接停掉这劳什子岁赐。另外,通告一下西夏,让其出台不得限制其境内百姓自愿选择归顺国朝的诏令。”

“文相公,由枢密院发布诏令,着种谔、狄青、郭逵,兵分三路,对西夏形成进攻的态势。特别要强调一下,这次是做势,不是真打。”

“倘若西夏答应朝廷的提议,随时收兵,倘若西夏有反复,我不介意让三路大军突进二百里以后筑城。”

自己战败后有了岁赐,现在西夏战败了,赵曦已经很仁慈了,他担心要求再过份点,连自己的这些相公们都接受不了。

穷人乍富,需要一定的时间适应。

第三七零章 玩个开心

盐税是间接税,征收对象是盐商,并不是从食盐本物上征税。也就是说,食盐专卖,朝廷只是管控,并不是从事贩卖。

赵曦很清楚这点。自己决定放开榷场,相当于容许部分盐商参与了进出口贸易。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东南之地,大量的海船都是在开展进出口贸易。

这里面最让人纠结的,无非是食盐专卖的问题,担心一旦放开食盐交易,会冲击到国朝的整个盐税体系。

果然,赵曦在说完这堆话以后,都愣着。

太子殿下说的好像有道理,又似乎说的跟他们想的不是一个概念……

“殿下,一旦放开食盐采买,朝廷将无法掌握国朝食盐总量,盐税将成为无根之木。”

“其次,青盐价廉,制造成本低廉,国朝食盐高企,是因为产盐成本决定的。一旦放开食盐贸易,会导致国朝官办盐业入不敷出。”

唉……毕竟还是有局限性呀!不管是韩琦富弼,还是文彦博曾公亮司马光,这都算是当今的惊世大才,可思维还是固化了。

“诸位相公,是放开易货有效管控可掌握食盐总量?还是明面上禁止食盐交易,而私盐贩卖成风更能掌握食盐总量?”

“至于朝廷盐业入不敷出的问题,第一点,我已经申明了,由三司使核算怎样的入境税可确保境内盐业可维持,也就是青盐定价的问题。”

“其次,提高朝廷盐业工作效率,扩大规模,降低成本才是根本。”

“还要说明一点,与西夏交易,朝廷可以以规模取胜,以量带价,赚取高额利润,用所产生的利润补贴朝廷盐业,改进朝廷盐业的制造工艺……”

“当然,并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从事食盐贩卖,在这一点,朝廷要制定详细的资格评定细则,从而来审批怎样的商社,才具备从事食盐贩卖的资格。”

朝廷,应该从具体事务中脱离出来,把精力放在审批和监管上。

有些事赵曦不能一下子全部倒出来,不是赵曦没理清楚,是没人能接受的了。

就如现在,赵曦只说方向,并没有详细的把整个可操作性的细节都去讲明。

政事堂搞懂了,搞明白了,那才是真明白。

赵曦这也不是圣旨诏令,只是集议时的提法,相公们无反驳的理由,也不存在封驳,也就是说,不管成与不成,政事堂都得沉下心来去钻研。

只要有心钻研了,赵曦不担心这事的推行。

赵曦没做过帝王,但他比这时代多了千年的见识,也懂得如何做一个定方向的一把手。

说白了,这不是要辩论,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政事堂乃至朝廷最终如何做,想必没人会置之不理。这是外事参杂内政的大事。

关键是这里面涉及的利益太大了,大到任何人都舍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商议时站在国朝的角度,这是操守,但私下里,谁都会仔细计较自家能在这场盛宴中如何获利。

甚至了解了其中利益后,在制定细则是,会不留痕迹的留下些口子……

人的趋利性,赵曦很懂,他不担心最后的推行,因为他知道,即便是会造富一部分人,同时也会让朝廷乃至黎民受益。

这时候,没人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能争辩,因为大局上的分歧,争辩不出结果来。

可相公们又不好明说让官家裁定…~

赵祯很清楚自己的角色,在听完儿子与相公们的交流后,眼睛看向了陈琳。

善……就一个字!

赵祯是真的有些感慨,儿子不同于他。他施政,更多的是集采众议而定,而儿子却是让朝廷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方略。

一个善字,也让相公们暂时息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官家,殿下,另有一事。经各方组成的殿下遇袭案的审理,由于牵涉广泛,目前已经牵连到十余名六品以上的官员。”

“祖宗法度,不得对士子用刑,故,案情再难进展。”

这事涉及到太子殿下,又是谋反的大罪。否则,政事堂早就叫停了。

即便是这样,政事堂也有叫停的心思,认为适可而止是最合适的方式。

太子殿下遇袭,并没有多严重的结果。如今,除外近万的军卒,已经涉及文武官员近六十多人了,已经是人人自危的局面,没必要继续了。

不得用刑?这应该是他们最大的凭仗吧?

别说不会交代任何问题,恐怕就是现在也没有任何参与此事的证据吧?

到时候,再以谋反之人口供不得作为证据的理由,然后一推六二五,顶大了无非是贬黜而已…~打的好算盘!

赵曦看了看相公们,没人接话。在富弼陈述了此事的现状后,没有一个人开口接茬。

很为难吗?应该是想把难题推过来吧?

这事如果搁以前,就现在的局面,估计老爹该叫停了。然后对所有可能有关的,来一次大范围的贬黜,以表示皇权的威信,就那么算了。

至于现在……

赵曦也看向了自己的爹。

查……还是一个字。

可怎么查?动用军伍袭击太子,作为扶一程的官家,这样的决定都理解。

问题是,若能撬开这些官员的嘴,政事堂也没必要把问题交上来集议了。

赵祯心里倍清楚,对于那些犯事的官员,对于幕后那些人,对于这些相公,他赵祯都懂。

如果自己还康健,说不定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可现在,赵祯不想给儿子留下尾巴。这事必须彻查到底。

至于怎么查,那是朝廷该考虑的。

“陈押班,让皇城司在专案组的人找一下工坊城的李明仲,请李明仲营造二十间一丈见方的禁闭室。”

“诸位相公,不必用刑,只需要将有关案犯关押到禁闭室即可。谁交代清楚了,谁从禁闭室出来。”

护卫营有禁闭室,大伙也曾尝试过,体验过,没人能扛得住三天。

赵曦很想看看,这些死鸭子嘴硬的文官,仗着不能用刑的说辞,在禁闭室又能坚持多久?

跟我玩?那咱就玩开心点。

“护卫营军卒熟悉禁闭室的运作规程,可由护卫营军卒负责禁闭室的看管。”

“诸位相公,政事堂可遣人随同,若整个过程护卫营军卒没违规,随同人员不得开口,不得有任何声响,否则以同罪论。”

“不用刑?”

“不用刑,只是换个关押的环境。”

到最后,他们会明白,不用刑比用刑更可怕。

第三七一章 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真正死忠,这不是后世有信仰支撑的布尔斯维克,之所以还在还硬扛,无非是刑不上士大夫的凭仗,还有利益纠葛过深的缘故。

几十年经营,难免会有些过硬的跟随着。

老爹病重,自己西征。如果能在自己回程中,一次猝不及防的袭击搞掉自己,大统继承旁落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没有谁还会听从不能言语的老爹,也没人考虑一个死掉的赵曦的冤情。

别看自己有三五个儿子在哪儿待着,没了自己,很多事都存在可能。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期望着那一丝的成功,从而铤而走险……

赵曦甚至怀疑,一旦在袭击自己成功后,对于内苑东宫应该还有后续的行动。

自古皇位争夺就充满着血腥,用赵曦的思维甚至无法理解,但翻阅整个朝代更迭记载,赵曦又不得不去承认这些可能的存在。

好在这么多年没有战事,他们对新军的作战能力并不清楚。好在自己带着五万新军回朝了,他们没有预料到边疆的战事是一边倒的情形,根本不需要新军驻防。

更庆幸的是,自己在回朝的第一时间,迅速的接管了汴梁,并将内苑的守卫也全部替换了。

这所有的环节,只要有一点脱节,都有可能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

果不其然,这才第一轮享受禁闭室的待遇,就陆续开始有人交代了,还是排着队,哭着喊着要交代问题的。

问了,问过跟随护卫营的那些官吏了,甚至御史台的还专门跟着,确实没有用刑。

只是将那些与太子遇袭案有关联的人员,请到了一个逼仄的小房子里……

富弼诧异,韩琦惊奇,文彦博若有所思,他们不敢相信仅仅是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就能让这些强硬的杠头低头。

“就这个屋子?”

“禀相公,就这个。”

护卫营的军卒很平静,不就是不信吗?不就是想试试吗?护卫营谁没尝试过?

在这点上,应该没人还敢跟护卫营比,毕竟太子殿下对护卫营有过专门的训练。

一丈见方,头是通气孔,透过那小孔,看不到外面的天。

一桌一凳一床榻,还有一个便桶。整间屋子方方正正的,没有一点多余的物事。

在护卫营军卒关上那扇有门以后,富弼感觉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

静……是那种绝对的安静。富弼静了静心,想努力去听,那怕是风声也行,可惜没有。

原来声音也是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时候突然什么也没有了,才发现丢掉的不仅是声音,好像是丢掉了整个世界。

头顶的小孔有光照进来,富弼抬头看了,只能看到在光影中不停飞舞的灰尘。

贴着那门,冰凉的,整扇门没一点多余的凸起,几乎跟墙壁是一体的,想抓一下什么物事,还是没有。

富弼知道自己是到提刑司了,还是跟韩琦文彦博等政事堂的相公们一起来的,还知道自己是有点不信护卫营没有用刑,来体验这个禁闭室的。

可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自己所拥有的,只有眼里看到的这些,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若不是头顶那几束光亮,甚至以为自己都瞎了。

整个世界,现在就剩下这么点了。

富弼试着躺在床榻上,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这个逼仄的空间挤压着,有点喘不过气来。

富弼知道自己进来没多久,应该没超过一个时辰,已经一刻都不想待了……三天?绝不是人可以承受的。

弄明白了,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受这种折磨了。这真是折磨,会把人搞疯的。

可确实这不是刑罚,不属于任何记载的刑罚。

“咚咚咚……”

富弼锤了门,已经很轻柔了,可他还是感觉到自己有点暴躁。

对于接受禁闭的人,怎样锤门都是无用的,回应的只有干巴巴的锤门声,连点回响都没有。

“富相公……”

“韩相、文相如何?”

“回相公,都已经上去了,在大堂候着。”

“听闻此法在护卫营施行?”

“回相公,关禁闭是护卫营触犯条令条例后,较轻的处罚方式。最短为一日,最长五日。殿下交代,不得超过五日,否则会出人命。”

“护卫营记录是多久?”

“回相公,除殿下以外,没有超过三日的惩罚。”

“殿下?谁惩罚殿下?”

“回相公,殿下不是惩罚,是当初推行禁闭制度时,护卫营的指挥使以及教导都有过体验。殿下在禁闭室待过七日无碍。”

“吕总教导认为,太子殿下是因为事务繁多不可以继续在里面待着,并不是自己受不了。”

这……富弼不认为这军卒是跟他显摆,也不会扯谎,没那个必要。

就禁闭室这环境,太子殿下居然可以待七日?

“尔等能待几日?”

“未受训之前超不过两日,现在末将待三五日应该可以。”

从地下的禁闭室,一路向上,富弼就跟闲聊一般跟这军卒说着话,但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

他想问问护卫营还有那些惩罚措施,没开口。

当初都以为是太子殿下玩闹的事,没想到如今会有如此这般的成就。

他问过提刑司,那怕是在提刑司公干,护卫营的军卒,一直保持着寅时起床操练的作息。

没异议了,政事堂的对经过禁闭室后交代的问题没有任何异议。

到这时候,整个太子殿下遇袭案,也逐渐清晰了。

早些年官家选秀颇多,如今在内苑不管有没封号,都多少有些资历和人脉了。

官家病重的第一时间,就被传了出去。

而这些人,当初入宫就已经是汝南王府的人,最早的甚至早到还没有太子殿下的时候。

然后,汝南王的部分世子,就利用两代备胎积累下的人脉,拿捏着部分臣工的把柄,迫使一帮人谋划了这一次的大动作。

从内苑到皇城司,从文官到武将,从殿前司到朝堂,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完全丧失了理智,甚至针对皇孙,包括整个朝堂的臣工,都有下一步的谋划。

更为严重的是,这一次居然翻出了官家子嗣不继的根源。

包括已故的张贤妃,都牵连其中。

官家的几个儿子,甚至夭折的部分女儿,居然都是被害的。

惨绝人寰,触目惊心呀!

就是政事堂在看到所有的卷宗时,也无法压制怒火。

有一点很奇怪,所有的证言证词,居然没有涉及到赵宗实的

第三七二章 杀

赵曦也没想到,一次遇袭案的审理,居然牵扯到这种程度。

内苑老爹的嫔妃,下人,皇城司老陈琳的门徒后人,殿前司将领军卒,朝堂的臣工,地方禁军……

骇人听闻呀!

“诸位相公以为如何?”

赵曦很感激政事堂的相公们,选择了老爹休息时,单独跟自己商讨此事。

老爹那样的状况,真的再受不得一丝刺激。

老爹若知道自己的儿子女儿,并不是什么天生体弱,而是被害而亡。

若知道自己曾经宠幸的嫔妃,还有贴身的下人,居然都是自家堂兄的人……

别说是现在这副状况,就是康健着,也会被活活气死。

“殿下,官家知晓此事,势必在等待结果,如何处置官家会介入。如今我等应商议如何向官家奏报。”

如此错综复杂,就连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没料想到。

当然,这时候集议此事,也有对彻查到底的埋怨。

怎么说呢,如果不彻查,从大面上,朝堂还是那个朝堂,内苑还是那个内苑,宗亲还是那个宗亲。

适可而止的结果,并不影响殿下继承大统,也不会影响朝堂运行。

和稀泥,一直就是国朝的传统,赵曦的骤然认真,让所有人都有些不适应。

还有就是,如此涉及面广的大事,这时候政事堂提出来集议,是有让赵曦缩小惩罚范围意思的。

“节选奏报吧,另建卷宗,只留下跟这次谋反有关的人和事,以及过程。”

赵曦能感觉到政事堂这些相公的意思。

都在一个朝堂,人情往来难免,谁也有看对眼看不对眼的人,也有亲近和不亲近的人。

并不是说参与谋反的人,人品就低劣就罪大恶极,或许还是能吏,或许能称得上文士骚客。

那又怎样?

赵曦没功夫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就事论事,简单直接。

考虑的越多,顾忌就会越多,就越有可能不了了之,最终成了和稀泥的结局。

这是涉及谋反的事,即便政事堂的相公们有想法,在这事上,也只能保持沉默。

杀……

还是简单的一个字。不能言语,没有自理能力的赵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杀伐决断。

在听到政事堂陈述后,用眼睛指挥着陈琳,一页一页的翻看了卷宗,最后只用一个字表达了。

这还是原来的官家吗?

国朝不杀士大夫!这是祖宗法度。

很想争辩,可赵祯在表达了杀字以后,直接闭眼了。

赵曦很平静,即便是老爹这时候继续仁慈,他也不会在这事上妥协。

有些人必须杀!

“国朝不杀……”

“司马参政是想说祖宗法度吧?国朝不杀士大夫对吧?对于这一点曦倒是有些疑问。”

“祖宗法度不让杀士大夫,是不是就意味着士大夫就有了免死金牌?就可以肆意妄为?”

“我想问问诸位相公,诸如张元、景洵之流,倘若被我朝俘虏,那是杀还是不杀?”

“那不是国朝的士大夫!”

司马光,挺倔,挺有个性。

“士大夫谋反,与叛国之流可有区别?倘若谋反尚可留命,那欺男霸女,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的士大夫又该如何处置?”

“贬黜吗?诸位都是在朝堂多年的老臣,这贬黜真的算是惩罚吗?”

这时候的分辩,肯定不能提什么人才不人才,更不能说亲近不亲近。

能上的台面的措辞,就是一个祖宗法度,偏偏这个祖宗法度是有漏洞的。

这时候借用,很明显不具备说服力。就是祖宗,也绝不会同意参与谋反的士大夫可以逍遥法外。

“官家,殿下,如此大范围斩杀士大夫,与国朝既定国策相悖。老臣以为,可分类处置……”

富弼的这话有别的意思,赵曦理解。

相对于那些陈年旧事,这一次真正参与袭击自己,介入谋反的并不是太多。

敲边鼓的,被胁迫的,以前已经深入参与,这次不得已而为之的,甚至有些仅仅只是知情不报,有些只是亲戚亲家的。

各种情况都有,而专案组因为有皇城司和护卫营的参与,一个都没落下,根据证言证词,全数捉拿了。

富弼这是担心,太子殿下会借用官家的一个杀字,一个不留的全宰了。

对于谋反,特别是那些深度参与,或者是核心成员,富弼也认为必须杀。

封太子,定大统,这已经是很久的事了。

并且,太子殿下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绝对称得上是千古帝王之资。都这程度了,居然还执迷不悟,因自身或者自家的利益,不顾国朝大局,铤而走险,的确不可饶恕。

只是,对于情有可原的……如此大范围大规模的斩杀臣工,在国朝确实有点过了。

这不是前朝,时时在血腥中,国朝之所以有盛世文华,主要是因为这是一个平和温顺的朝代。

富弼是真不想因为这个,毁掉了国朝根基。

这事没办法明说,还不能多说。

言多必失,政事堂这帮人,还没有到不顾及官家身体承受力的地步。

富弼已经说到极限了,在拉扯,都担心把陈年旧事翻出来,那样导致官家病情恶化…~这仇可就大了。

所以都看向赵曦……

看我有什么用?这是我老爹定的,我肯定不会去改变老爹的决定。

然后,又一致去看官家。

可……由太子定。

仿佛松了一口气,就在赵祯艰难的表达出这个意思后,所有人似乎在同一时间长出了一口气。

“官家,殿下,还有一事,对西夏开设榷场,并放开青盐交易之事,臣以为应仔细斟酌。”

司马光这突然来这么一下,让赵曦愣了,特想笑。

惯下的毛病,这还没怎么呢,就想拿捏住自己推行的政策,来跟自己讨价还价了。

还真是个写史书的料。

“富相、韩相,文相,如何认为?”

说真的,司马光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就是把他们几个也惊着了,都相当震惊的看着司马光耿着的脖颈。

司马君实还是太不了解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接受威胁和拿捏的性子。

可在这场合,政事堂的文臣是一体的,必须保持一致的立场。

“榷场可设立,青盐交易之事,确实需要斟酌,谋定而后动方为上策。”

富弼很委屈,可又不得不开口,这算是他最大限度的和稀泥了。

“我知道了。”

赵曦看了看韩琦和文彦博,估计他俩也会是这说辞。

也罢,我知道了

第三七三章 背锅的人

是否有司马光最后的这个要挟,赵曦都没有准备全部杀了。

毕竟牵扯太多,涉及面太广,自己还没亲政,就拿起屠刀,从那一方面考虑,都不是良策。

不过怎样杀,谁来背这个锅,就有的玩了。

本来是针对自己的刺杀行为,自己主导杀人,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特别是选择性的杀一些人,应该不会引起多大的逆反。

偏偏司马光有了最后这么一句,赵曦再坑朝堂这些文臣一把,那可就一点都不会客气。

皇城司的,赵曦直接把名单给了陈琳。老陈琳的忠诚不容置疑,只不过人多了,难免鱼目混珠。

把处置权交给他,也是让他卸下包袱,别老想着生时就去老爹的坟墓里守陵。

说实话,对于皇城司,由于王中正和李宪过早的脱离,赵曦对皇城司还真不熟悉。

现在老爹还在,还不到自己接手的时候,老陈琳也确实是忠心耿耿,他还真的继续用着。

至于内苑那些人,娘娘还是六宫之首,还是整个内苑的主事者,所以,内苑的人如何处置,还得由娘娘做主。

毕竟,那些嫔妃,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自己的长辈,赵曦没法出手,关键是也得为下一步的动作做铺垫。

“这些都是?”

“回娘娘,都是。”

自从赵曦回朝,曹皇后又恢复了有子万事足的状态,除了偶尔看望一下官家,基本就逗弄几个孙子了。

“曦儿,如此说来,大哥儿,二哥儿都不是娘胎里带着的病患?几个小娘也不是?”

曹皇后有些伤感。如果不是曦儿,她都要认命了,活该自己命里不该有子嗣。甚至她都想过是不是太宗一脉的报应。

谁曾想,居然是赵允让这几十年的残害。

“娘娘,事已至此,莫因为贼人之为伤了娘娘身体,不值。”

“为娘知道……曦儿可曾让汝爹爹知道?”

“没有,彻查的结果,目前只有政事堂和孩儿了解全部案情。爹爹只知道孩儿遇袭的情况。”

曹皇后看着卷宗,又一次的翻阅,似乎有点举棋不定。

“曦儿,宫帷本就是市井热衷。对于此事,为娘以为低调处置为善。”

“为娘不是要留她们性命,为娘是想让皇城司出手,让她们都意外吧。至于那个张氏,人死债消,算了吧……”

“但张家……曦儿可交于朝廷处置,最好不以叛逆之罪,找些其他的借口吧。”

这应该是娘娘举棋不定的原因。

内苑以她为首,结果爆出这么大的丑闻,不管是她自己的面子,还是整个皇宫内苑的面子,都不适合张扬。

这是真正的家丑,不宜外扬。

老爹那边照料的人已经很熟练了,赵曦也就没必要日夜不停的守着老爹了,这也是老爹表达的意思。

所以,这些天赵曦都是回东宫休息的。

只是今天有些奇怪。

那个文艺女青年的段氏,直挺挺的跪在正堂中央,滔娘端坐着,一点都没有劝说或者去扶起她的意思。

苏氏更是怒目以对,就连赵琴也跟主子一般,还恶狠狠的看着段氏。

包括所有的下人,没一个去怜惜段氏的。

这怎么回事?

赵曦跟滔娘说过,在东宫不得有哪些乱七八糟的,谁玩那些心机,谁直接滚蛋。

昨日还好好的,自己也没听闻有什么不着调的事,为啥这段氏就这副样子了?

“怎么了?”

“三哥回来了。”

滔娘没先回答问题,倒是就那样路过段氏,跟平常一般来迎接自己。苏氏有样学样,也没搭理跪着的段氏。

“到底怎么回事?”

赵曦有点烦了,朝堂够恶心了,他不希望自己的后院也乱七八糟的。

“三哥莫急,让段氏自己说吧。”

段氏还在抽泣,本来就是挺柔弱的性子,更显得可怜了。

几次抬头,都不敢去直视赵曦。

“你要是不想说,就喜欢这样跪着,那你就跪着吧!”

“奴奴……奴奴……”

真麻烦!赵曦有时候挺疼惜段氏,毕竟文艺青年的娇柔招人喜欢。

可现在,赵曦是真有点心烦,没心情跟她儿女情长。

“三哥,段氏与潇湘苑往来亲密,这不是听说潇湘苑那边往宫外透露了爹爹病重的消息嘛。”

“皇城司今日把潇湘苑的全端了,她听说还涉及了谋害三哥。所以就这样了。”

滔娘很懂得赵曦,也知道该怎样陈述事实,不偏不倚,客观中正。

“起来吧……”

可这小娘皮居然没动。

“你会加害与我?”

“郎君,奴奴绝不会加害郎君,奴奴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加害郎君。”

“这不就得了!自家人,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家男人不是是非不分的昏庸人。”

还真是牵扯够广的,就连自家屋里人都有牵扯了。

牵扯广,咱就用牵扯广的法子处理。

富弼看着赵曦遣人送给他的几页纸发愣,还时不时的瞅几眼司马光。

韩琦好奇,也探头过来看,文彦博也如此。司马光稳坐钓鱼台,一动不动。

韩琦看了,嘴角抽动了好几下。

真够狠!

别看几页纸,客观公正的注明了那些人该杀,那些人剥去功名,那些人贬黜,那些人无事。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太子殿下要求所有案件在开封府公开审理,主审官就是他司马君实。

这还不是最狠的。

在整个太子殿下的提议里,被要挟的,主审要挟他的人。知情不报者,主审喊他密谋的。

这里面有亲家关系的,有亲戚关系的,有同乡的,有同年的……

这压根就是一场自相残杀,相互倾轧的大戏。

太狠了!

当然,太子殿下也提供了另外的选择,如果司马光不做主审官也行,他会着令皇城司处置,且那样他将不在详细甄别该杀不该杀了。

不是明确的这样说,可字里行间的意思,他富弼能明白,政事堂的几位都明白。

这几乎等于太子在说:诸位相公不是用开放榷场拿捏,以便让自己留下更多文臣的命吗?可以,我不参与,让你们文官自己玩。

说是主审,倒不如说是宣判,所有的证据都是铁证。

这一手,说白了,就是让铁桶一般的文官集团,先在内部相互攻讦。

若集议时司马君实不多那句嘴,或许太子殿下不至于这样坑人。

这黑锅背的……唉!

第三七四章 狠

韩琦自请主持老爹的山陵修筑。品=书/网

不至于吧?不就是让司马光背锅吗?至于把你老韩也吓成这样?

老爹的山陵,赵曦没有征发民夫,就是已经征发的,在他回来后也全部遣散了。

他把这事直接交给工坊城了,交于李诫主导。

他还没发现国朝有比李诫更出色的营造大家。

本来山陵使是应该有一位相公担任,这是惯例。

回来后因为自己遇袭,这一阵忙,政事堂没提,赵曦也没当回事。

不料这时候,这档口老韩要自请做山陵使。

希望老韩不是躲吧……韩琦也不该是那样的人,用这种方法示好也不是不可能。

“殿下,官家的山陵,由于近段朝堂烦乱,已经有所怠慢了。如今朝堂应该有一段时间的平稳期,稚圭主持山陵修筑,乃朝廷职责。”

作为宰相的富弼,这话说的很中肯,赵曦也没听出有其他的意味。这事就这么着了。

“殿下,宗亲一块……”

宗亲是特殊的群体,不是单纯的家事,也不是单纯的朝堂事,赵曦在案件审理的提议里,也没有提及。

没人以为这是要放过宗亲,宗亲谋反甚至比文臣武将参与更可怕,且还是谋反一事的主导主谋。

所以,富弼才有此一问。

富弼也是倒霉催的,他算是大宋相当有能力的,也是做宰相最合适的人。

可面对如今的状况,也有些凌乱了。

“让赵宗实主导吧!”

这…~听到赵曦的这句话,富弼感觉自己有一阵合不上嘴。

原来太子殿下的狠,并不是针对文官的,对于宗亲这一块就更狠了。

赵宗实,那是谁?那是从小在宫里扶养的,是在太子殿下之前拟订为大统继承人的,是这帮谋反的人准备推举上位的。

这时候太子殿下居然让赵宗实主导宗亲的宣判,这就相当于让赵宗实杀他的同胞兄弟……

相比于宗亲,太子殿下对待文官真的可以说是仁慈了。

富弼很无语,是真的无语,他真找不到比太子殿下更好的惩戒谋反之人的方法。

杀鸡儆猴也好,还是以儆效尤也罢,太子殿下对于整个谋反的处理,或许不符合君子之道,也不是中庸之风,但绝对是最具有震慑作用的方法。

那些被胁迫的,会下死力把胁迫他的人钉死。

而那些知情不报者,肯定对那些找他密谋的人恨之入骨。

而不管最后是剥取了功名,还是被贬黜,看看那些被砍掉脑袋的,只会庆幸,甚至感激太子殿下的区别对待。

至于在承办这事上的心理折磨,这个锅只会让司马君实背着。

别指望司马君实跟太子殿下交锋没人知道,即便是相公,都也有自己的亲近,不留意的闲谈,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谋略,曾几何时,富弼还对太子殿下谋略赞扬,现在只能是赞叹了。

再对照太子殿下这次征战,富弼都有点怜悯那些西夏人了。

同样的区域,同样的方法,还是多于二十年前的兵力,却生生的被太子殿下包了饺子,折损了近一半的骑兵。

韩稚圭也许是从两次好水川之战的对比,看到了太子殿下的非凡,而选择自请担负山陵使,来对太子殿下示好吧。

富弼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还是庆历年间时,庞相曾经说过,有这样的帝王,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现在看来,对国朝肯定是好,至于对文臣,包括武将,是好是坏还真不好说。

好像对西夏并不算太苛刻。

确实,不是赵曦不想狠,是不能狠。

他也想让战败的西夏割地赔偿,甚至觉得那样做才最惬意。

可是不能,老爹病重,惹急了西夏,肯定又得有兵戈之事……这是最容易被文官们拿来说事的借口。

明知道跟西夏打战跟老爹的身体无关,就是文官们也知道,可为了刷存在感,为了压一压太子殿下的嚣张气焰,肯定会把官家的身体和兵戈之事关联起来。

赵曦能想得到,并且已经有了这种说辞。

可能是自己做的有点狠了,反正赵曦是见到了这样的奏折。

按说这类奏折,政事堂完全可以压下来不让自己见着,之所以递上来,恐怕是要给自己提个醒吧。

话不算尖锐,字里行间都表达了王道仁法的重要性,阐述着天在天子身上的反馈……

没看几行,赵曦就明白,这位仁兄是想说,若没有这场西征,就没有帝王之病患。

说起来这一点是有道理,赵曦也承认有道理,至于如何处置他……

若跟政事堂没有那些龌蹉,赵曦不介意把这位仁兄提溜出来玩玩,现在嘛……还真是不得不放一放。

“富相,许郎中的奏折我看了,就当我没见着吧。官员,在我看来还是应该多考虑一些家国大事,这种似是而非、牵强附会、强拉硬套的学说,应该是纯文人的作为。”

“我有心让他去鸿胪寺,有心让他参与到与西夏的谈判中……显得小心眼了,此事就此作罢。”

还不够小心眼呀?就是一篇奏折,无非是无病呻吟而已,都要提一嘴让我去敲打敲打,这算是心眼儿大吗?

殿下务实,这一点富弼清楚,或许本来是要以此为基点,倡导一下朝堂的务实之风吧?

放下了?确实,现在还真不适合。

“殿下,西夏又遣使臣到汴梁了。环庆北上五十里,秦州突进二十里,就是皋兰城也北向筑军寨了。”

“西夏同意所有的要求了,并每年进贡国朝战马五百匹。只求国朝能停止推进……”

真的很解气,纯粹站在朝廷的立场,太子殿下的做法,是真解气。

不论对西夏,还是对待谋反的人,抛开文官这个说法,太子殿下所做的一切,都立足很稳。

这也是富弼有些为难的原因。

文臣一体,这是约定俗成,但太子殿下的所有手段都是有利于大宋中兴的。

富弼很想配合太子殿下,让整个国朝焕然一新,可己身又是文臣的一员…~

他必须得从中斡旋,以确保殿下和文臣不至于水火不容,否则那将是文臣,或者说是国朝的灾难。

“文相,下诏令吧,告知边疆将帅,就此打住,如今……如今不适宜动兵戈。”

唉……大好形势就这样被耽搁了。

赵曦清楚,西夏人只是暂时的委屈求全,指不定何时就会反咬一口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三七五章 司马光也想疯掉

这段时间,汴梁城最热闹的地方,那就是开封府衙。

每天都公开审理谋反的乱臣贼子,也让汴梁城知晓了太多的肮脏。

所以,就有了第二个热闹的地方……汝南王府。

官家的仁慈属于整个国朝,更属于汴梁。

就这么一个亲和、仁慈,该受人爱戴的君王,居然被自己的本家几十年谋划,导致皇家差点就子嗣难继……

群情激昂啊!

每天上工前,到汝南王府门前丟个烂鸡子,扔个烂菜叶,已经是汴梁百姓的常规作业了。

这还是愤怒已经宣泄过一波了,刚开始时,可不仅仅是丟鸡蛋烂菜叶,是砖头棍棒。

几乎把汝南王府的大门都砸开了。

后来才来了巡捕,就是巡捕也想砸,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看着守着这座讨人嫌的王府。

丢菜叶不管,伤不着人,丟鸡子更不管,算不上害人,就是得操心躲着,否则砸自己身上也只能认倒霉。

连自家娃都会跑过来丢土坷垃,自己又能说什么?

赵宗懿是因为长子的身份,继承了汝南王府。赵祯也确实仁慈,那怕是这个堂兄家已经降一格了,也没有过想动汝南王府的念头。

或许是想补偿父子两代备胎的原因,就让赵宗懿住着了。

若赵宗懿知道有一天会这样,他宁愿不要这王府。

他甚至后悔没去掺合谋反,就是被逮进大牢,被砍头,也比这样活着强。

赵宗懿很老实,也很本分,若不是赵祯护着,这王府绝对轮不着他住。

可他现在真后悔住这王府了。

空荡荡的王府,除了几个家生子,雇佣的下人都跑了,临走时还不忘捎带点王府的物事,最后还要在王府的大门上撒尿。

这不是最可怕的也不是最难受的。

王府的前后门都被人堵着,只要一开门,就有无数的烂菜叶砸脸上。

就是艰难的出去了,身后也会跟着一群人,一路挨骂。

市面上没有一家商户做自家的生意,别说是买菜蔬,就连米粮都买不到了。

晚上不敢点灯,只要王府里有一丝光亮,就有石块砖头之类的,乌泱泱的飞进来,不砸熄了不罢休。

“明日都散了吧……”

刚刚四十来岁的年龄,这时候看上去,赵宗懿有六七十了。

心力交瘁呀!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大朗……”

“大少爷……”

“大朗,官家若康健不会这般……他赵曦……”

“倩娘,莫要乱言,这是百姓,朝廷并没有对王府有任何动作。”

“若不是他赵曦要公开审理,汴梁的这些贱民又如何知晓?”

自家婆娘说的好像也对,可若自己的那些兄弟不惹是生非,不是更不会有这境况吗?

“都散了吧!倩娘,朱三会把你送回娘家……”

“大朗,你……”

“太子应该不会祸及到妇孺,你带着娃回娘家吧……我……我去宗正寺!”

赵宗懿很想壮烈的说一声要与兄弟们同甘共苦,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宗正寺在宫内,自己就算是躲避吧,也看看自己的那些兄弟们。

倒霉催的,老实人经常会遇到倒霉的事。

赵宗懿就如此。

“你们不怀好意……都要加害我……我不做皇帝…不做皇帝!”

刚进了宗正寺的门,赵宗懿还没见着那些犯事的兄弟,倒是见着十三了,可十三那还有人样?

嘴里念叨着,手脚舞动着,原本特在意仪表的十三,如今还不如一个乞丐。

这是造什么孽呀!

汝南王家十三,也就是赵宗实疯掉了。

赵曦看着这奏报有一阵愣神……疯掉了?

赵曦对赵宗实的影响,最深的应该是祭祖时和自己并排进香,后来就是资善堂进学了。

当时赵宗实就表现的担子不是很大,赵曦曾怀疑那孙子是装的。

现在看来……

“确定是疯掉了?”

“已然三日,不吃不喝,不停的手舞足蹈,还日夜不停的高声呼喊。太医确定是疯掉了。”

就这么疯了?那就没得玩了,赵曦感觉挺无趣的。

“殿下,汝南王府遣散了所有下人,汝南郡赵宗懿自身在宗正寺……”

文人,总是有太多的悲天悯人情绪。

或许在看到卷宗时,都有想把汝南王一家斩尽杀绝,可真正到了这程度,又有点于心不忍。

富弼现在专门提及汝南王府,意思确实是有意让太子殿下高抬贵手。

“富相,有些事能妥协,有些事寸步不能让!”

“宗亲的事可以由朝廷接手,但该杀的必须杀,该贬为庶民的也必须贬为庶民。”

“至于汝南郡……终还是宗亲。朝廷把汝南王府收回来吧……”

“殿下……”

这也太狠了,若是把汝南王府收了,汝南郡就是顶着个郡王的名头,什么也没有了,连个居所都没有了。

“富相,听我说完。朝廷按市价回收,交给工坊城改造。另觅一处,赐于汝南郡吧。”

赵曦终归还是放手了。有些事能妥协,这就是他觉得能妥协的。

终归还是不想落一个残忍的名声。

“殿下,公开审理之事……”

司马光扛不住了,他也想疯掉。

不是因为谋反的那些罪行,那些他早知道,早看过卷宗了,再看一遍,再听一次,不至于有多受不了。

他是真不想看这些同僚的嘴脸,太恶心了,恶心到他都想学着赵宗实疯掉。

明知道原本是亲家,看到的却没一点人情存在。

原本是同年,甚至都是通家之好,可让他看到的却是相互血啦啦的撕扯……

他有点恐惧,恐惧这人性的卑劣和肮脏。

他担心自己继续做这个主审,说不定真的会疯掉。这时候,他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让自己慢慢的缓缓,把填塞到脑子里的肮脏清理了。

他是真不想继续了。

赵曦抬头看了看司马光…~这老小子,也该能看清了吧?他不惜得罪自己而维护的文官团体,他应该看清楚是怎样一回事了吧?

“司马参政,如若罪证如实,就由政事堂酌情办理吧!”

“不过,我不希望看到有罪不可赦的脱罪,当然也不希望有乱扣帽子乱加罪的情况。”

“不盲目扩大,也不能刻意收缩,按照既定的方针,直接处置吧。”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对谋反的人,赵曦这是对文官团体以及司马光的态度。

第三七六章 交换的筹码

政务其实就是一个平衡,帝王和相公,相公和臣工,臣工和帝王,如今的国朝体制,导致政务就是三方相互制衡的一个大局。

体系设定是设定,现实的运行是运行。事实上,一直就存在哪一方强势的情形,也从来没有过三方绝对均衡。

比如太祖太宗朝,帝王就相对强势,从真宗朝开始,政事堂就占据了整个朝廷的主导。

这时候更是如此,政事堂的强势比真宗朝只强不弱,这是近百年有待文人的结果,也是赵祯性格注定的。

而赵曦,这一波很明显有点狠了,不管是对政事堂还是臣工,都相当狠。

之所以朝廷如此配合,主要还是事出有因,赵曦的行为让朝臣没有反驳的立场。

但赵曦清楚,这不会续久,最起码在现阶段,不会续久,甚至朝臣们在憋着大招,等着给自己来一次反击呢。

幸好,他还没登基,幸好老爹在这般状态下,一改往日老好人的作派,给自己挡了可能存在的冲击。

那怕所有人都清楚,事情是太子殿下做了,可台面上官家还是帝王……没人在这时候非议一个生命垂危的帝王。

至于以后,再说以后吧。

赵曦知进退,明是非,这是政事堂普遍的认识。

就比如现在,因谋反案而牵连了太多的京官,朝堂也就出现了大量的空缺。

在所有的人事调整和安排上,赵曦表现的相当温顺,一次反对和否决都没有。

都是政事堂提上来,随便议一议,赵祯再用眨眼皮的方式表达一个善,然后就成行了。

仿佛又恢复到了官家执政的年月。

赵祯在用这种方式缓解儿子和臣工的关系,赵曦也不想白瞎老爹的好心,就这么着吧!

赵曦也真不想真的就跟臣工闹太僵了,特别是政事堂的这些人。

“诸位相公,护卫营以及新军的作战能力,经过这次西征已经得到了认可。”

“国朝臣工的安保,一直是由臣工自行负担的。虽然国朝没出现过前朝那种暗杀的事件,随着国朝军备实力的增强,与辽夏等周边的关系可能会走向另一种局面。”

“而国朝包容的政策,导致无法避免细作的存在,臣工的安危,特别是对外强硬臣工的安危,将面临考验。”

“在此,我有个提议,准备训练一批类似护卫营军卒一样的护卫兵,作为四品以上,可介入朝堂大事臣工的护卫。”

“这批护卫,将由护卫营负责训练,装备与护卫营等同,全部配装新式军备。以确保朝堂四品以上臣工的安全。”

还没有一个朝代,帝王如此明目张胆的去监视臣工,那怕是暗地里可能相公家厨娘也跟皇城司有关联,但太子殿下这样的做法就太过分了。

“殿下,我等俸禄虽然微薄,供养自家的下人还是足够的,此事不要再议。我等若死于非命,乃命当如此,不须殿下忧心!”

果真还是有怨气的。

富弼没觉得太子殿下会如此下作,应该还有后话。

可欧阳修、司马光这类所谓清高的文人,根本容不得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欧阳修因跟外甥媳妇的谣传,出外多年,这才刚回朝堂,都感觉太子殿下这番话是针对他个人所准备的。

怒从心生,根本不留一点情面就直接拒绝了。

赵曦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直白的怼了,有点奇怪……再想想也是了,这是碰着老爷子的痛了。

惭愧惭愧,真不是故意。

“诸位相公,是曦没把话说明白。所谓执宰和臣工的护卫,护卫营只是代训……”

“怎么说呢,原来的护卫营军卒,目前暂时负责内苑值守,且都是经历了征战的悍卒,有些大材小用了。”

“我的意思是将护卫营的老军卒,分派到殿前司,并与西军轮换守边。重新培养一批护卫。借此机会,为朝堂臣工也代训一批护卫。”

“护卫营军卒还以早年的方式选拔,但朝堂诸公的护卫,由各位臣工自行决定……”

经过赵曦多年在三冗上的不懈努力,殿前司和上四军,在汴梁的兵员还有六七万。

现在,新军接管汴梁后,这些人全部歇工了,老这样放着不是回事儿。

同时,护卫营早期的这批军卒,多数都有官阶了,这一次西征回来,论功行赏,都有六品的昭武校尉了,一直以军卒的身份,确实也是浪费。

早期培养护卫营,到后来训练新军,赵曦本来就是为改变整个国朝的军伍做准备的。

也是因为自己没有登基……即便自己登基了,也未必能快刀斩乱麻的施行。

所以,赵曦必须得有可以跟臣工们交换的筹码。

为臣工培养亲随,是赵曦不得已的做法,这虽然不是恢复前朝乃至更早以前的部曲,毕竟算是在台面上承认臣工可以拥有武力。

想来这对臣工们应该有很大的诱惑力。这个诱惑,甚至可以让他们忽略汴梁禁军和西军的更戎。

赵曦也想试试,护卫营培训体系,以家国为根本的宗旨,是否可以抗衡家将家臣的性质。

“殿下不是派遣护卫营军卒为臣工服务?”

“不是!是为朝堂臣工代训,使其亲兵具备护卫营军卒的能力。朝堂臣工忠心为国,曦若那般操作,岂不是小人之心吗?再说了,护卫营军卒是属于军伍的,放之于军伍方可使其人尽其才。”

“当然,这是个逐步推行的过程。在甄别皇城司亲从官结束时,也是护卫营军卒回归军伍之时。在此期间,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臣工护卫的训练。”

事情绝不会像殿下所说的那般简单,殿下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

可富弼真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对朝臣不利的地方。不但如此,这还是一个完全倾向于文臣的做法。

国朝即便不允许有部曲,可武将的亲兵那是惯例,也是事实。

如今文臣也可以这样……

看官家……一丝狐疑和担忧的神情,随着官家把眼闭上,就没有了。

看殿下……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仿佛真的很坦荡。

能不坦荡吗?那怕心里再不乐意,他想推行队伍更戎,想大范围改变上四军,想缓解前期与文臣之间的龌蹉,就不得不这样。

“当然,具体职衔、品级该如何配备亲卫,这需要朝廷拟订!”

纯粹没有条件,反倒不足以让人信,有限制了,人们反倒会相信。

第三七七章 谁更能沉住气

“爹爹,孩儿鲁莽了。不过孩儿是不得已如此。”

“爹爹曾教导孩儿,与朝臣要以仁爱之心笼络。但因谋反之事,孩儿不得不杀一些文臣,这肯定会在文臣中产生一股逆流。这是孩儿如此做的原因之一。”

这事赵曦没有跟老爹事先沟通,是真不想让老爹操心。

老爹什么性子赵曦清楚。一旦提前沟通了,老爹这几天肯定会一直忧虑通过的可能性。还不如这样直接得到结果后再解释。

“另外一个原因,孩儿是想对殿前司和上四军开刀。孩儿想用三年乃至更长的时间,让护卫营军卒接管整个殿前司和上四军。”

“并且,孩儿准备将西军和殿前司上四军更戎,同时根据标准对殿前司和上四军裁撤和转民。最终全部变成新军。”

“这所有想法的施行,都必须朝堂的支持。而为朝臣代训亲卫,孩儿也不会盲目施行。还有一点,孩儿想试试,护卫营那整套成体系的理念,能否抗衡家族观念,能否改变以家为尊的陈例,为将来的军制变革提供支持。”

赵祯也想到了护卫营影壁上的大字:忠诚、服从!

曦儿这样,或许真的能行。

藩镇割据……这是赵祯费很大劲表达的意思。

前车之鉴,这也是国朝如今既定国策的根本,必须防止藩镇割据。

对于如何管控军伍,赵曦多千年的见识,如何连藩镇割据都无法避免,赵曦真对不起穿越者这个身份。

“爹爹,孩儿明白!朝堂臣工对于国朝国策的执行力,应该不比孩儿思谋差。况且,因军备的原因,未来军卒对于朝堂的依赖,要远远大于现在。”

这一点赵曦是考虑过的。一个轨道对运兵能力的提升,一个火器军备更换,这两点都是加强朝廷统治的手段。

是否会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除了家国理念的教化,忠诚度的培养,队伍给养也是关键且重要的因素。

如今的新军,抛开队伍忠诚方面的树立,单从军备对朝廷的依赖程度而言,比原来的军种,对朝廷的依赖程度更高。

一旦火器成为队伍的主要作战方式……工坊城,或者说军备制造比将领忠诚更重要。

这也是赵曦敢去尝试家国理念冲突的原因。

护卫营培训体系与如今家族利益高于国朝利益的冲突,赵曦认为应该尽早尝试,希望能用这一次的所谓亲卫代训,把问题暴露出来,让他看到新旧观念的差距,也好为自己未来的做法提供参考。

“爹爹,在孩儿看来,尽管国朝文武界限分明,其实在本质上,或者说私底下,文武关系并非真如朝堂所表现的。”

“为国朝长远计,孩儿想把私底下的问题,直接摆在桌面上,这样更利于管理。”

或许儿子这样考虑是对的,赵祯很欣慰。虽然他没看到过火器作战的现场,也不清楚火器是否真的对朝廷依赖性大。不过有一点赵祯清楚,就是护卫营变化。

护卫营从筹建到成型,所有的过程,赵祯都很清楚,真的与所有记载的队伍大不同,即便是后来的新军,赵祯从皇城司的奏报中,也窥到了不同,大不同。

度……这是赵祯对儿子的提醒,或者是说对儿子未来执政的笼统提醒。

至于现在,那怕自己只是个用眼睛说话的牌位,有些事,他还是能替儿子挡一挡。

早知道,应该提早尝试来着,那样或许自己能为儿子多做点,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突然的废了……

朝堂是帝王的朝堂,也是臣工的朝堂。就国朝如今的状况,吃独食是很难的。

所以,当太子殿下准备为朝臣代训亲卫,以及扩充护卫营的议题被广为流传后,从京官到地方,每一方势力都有了各自的想法,也导致了这件事成了如今朝堂最大的事。

那怕是已经致仕休养的老臣工,也怀着忧国忧民的大情怀,不断的往朝堂递折子。

如其说是关注朝堂,不如说是刷存在感,让朝廷在此事上不能把致仕的老臣给丢一边了。

甚至那些有功名在身,却没有差遣的闲人,都投门扒窗,用不同的方式,借不同的渠道往政事堂以及赵曦这儿递折子。

各种言论都有,反对的,赞同的,分析利弊的,建议管理的,甚至还有规划未来的……等等。

在赵曦看来,字里行间都在说一个意思:别忘了我!

赵曦仅仅是丢出去这么一个议题,还真是丢出去了。

自从那次集议时提了那么一嘴后,赵曦再没有主动说过这事,甚至都没有询问过,所有关于这方面的折子,赵曦都丢一边了,就更没这事一样。

赵曦明白,他不能有一丝的急切,不能有一点的热衷。

赵曦之所以如此做,背后的目的很大,很长远,或者说是在设一个套。

首倡是他,还是一个明显对臣工有利的议题。如果他表现的急切了,反倒会让朝堂臣工以为他有背后的想法……他确实有。

他就那么一说,然后直接放一边,反倒是打消怀疑最恰当的做法。

臣工、相公、帝王,这个平衡赵曦很清楚,他冷处理的目的,就是想来个大挪移,想把这件事的主导交出去,自己好置身事外,做一个裁决者,而不是实施者。

他是想由原来自己与朝臣的争端,变成臣工和执宰的争端。矛盾转移,是解决矛盾的最佳方法。

至于这种提议会不会夭折,赵曦不担心。

是自己首先提议的,集议时老爹又恰如其分的表现出了不乐意的情绪,加上自己后来的冷处理,不可避免的给朝堂造成了他有反悔的意思……这应该可以掩盖他真实的意图,反倒能促成这事的推行。

这是一个要我做和我要做的区别。

一件事,他人要求你做,和你自己想做,在心态上是两个概念,也会直接导致结果上的不同。

现在应该是一个谁比谁更能沉住气的态势。

对于赵曦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甚至看五步的大谋略帝王,政事堂的执宰们没有单纯的从议题上去看,他们都在揣度太子殿下背后的目的。

之所以赵曦能见到如此多这方面的折子,完全是政事堂有意为之,想给赵曦造成一个整个朝堂热议并很有可能促成的现象。

如今暂停了早朝,只要集议时太子殿下再次提出来,政事堂就有了设置条件的主动权。

第三七八章 算不算内斗内行

剧情不该是这样的。

太子殿下集议时提及的代训亲卫的议题,在集议时并没有达成共识,甚至在开始欧阳修还带着情绪反驳了。

尽管后来太子殿下解释了,专门解释了没有监控臣工的意思,当时并没有再谈下去。

因为太子殿下做事,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这让执宰们没勇气直接给予答复。

所以,执宰把这个议题放出去了,扩大到了整个朝堂。

他们希望能集思广益,让所有的臣工参与到此事中,从而能在各种意见和建议中,揣摩出太子殿下的真实意图……毕竟最后结果和开始提议大相径庭的事,在太子殿下这太常见了。

同时,也可以营造一个满朝皆欢喜的局面,让太子殿下着手推行此事。那样,政事堂就能设置条件,从而在讨价还价中明白太子殿下的目标所在。

可惜,所有手段都用了,结果这事好像就这么停了,停的无声无息。

“难不成太子殿下真没有其他意思?”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对于太子殿下的提议,文彦博是真不踏实。

万尹山演习过去已经十多年了,那时太子殿下还是个少年,现在已经成人了,还马上就要继承大统了,谋略的格局绝不是当初了可比的。

如今朝堂的局势,也是文彦博倡导的。

不过,现在他也疑惑了。

富弼抬了抬头,索性把手里的奏折放下了。捏了捏眉心……他是真不想看到朝堂再有人搅和了。

若不是看到太子殿下真有让大宋中兴的可能,富弼都想告老还乡了。

可偏偏他的身份又是文臣,不得不站在文臣的角度考虑。

太子殿下很明显有尚武情结。

每一次都有堂而皇之的借口,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在武备上。

富弼不觉得有错,可文臣紧张了,特别是西征大胜之后,更加紧张了,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满朝堂臣工都这样认为,理由也是现成的,就看护卫营如今的傲娇,就能看出太子殿下教化的理念是在提高武将的地位。

这又有什么不好?国朝四面环敌,强大的防卫力量是国朝安稳的保证,怎么就容不下了?

就是容不下!

这个朝堂就是这样,一旦没了兵事,都会把精力放在内耗争斗上,还一个个相当内行。

惯坏了,士人过高的地位,已经到了不容其他身份地位威胁他们被尊重的现状。

富弼也很无奈,想说话,张了张嘴又停了,没法说。

“倘若真如殿下所言,只是代训,倒也无不可。”

司马光的经典水平高,要说朝堂谋略,他还真不算精英。

太子殿下当初提议的是护卫营重新选兵,他不明白为什么文宽夫要让臣工们认为是扩军,甚至还这样传言出生了。

太子殿下借护卫营更戎以及代训,要将护卫营扩军……这是文宽夫当初认定的。

文宽夫甚至认为,决不能让护卫营军卒分散到各军营。

护卫营的骄傲是骨子里的,倘若把这种气质带到所有军营,意味着武将翻身。

这一点好像大家都赞同。

“彦博还是不踏实。诸位,要不再推进一步?”

“如何推进?”

富弼没问,司马光问了。总得有人接茬。

“如今的殿前司、上四军已经名不副实。而军营占据的地盘没变。”

“试探太子殿下这次是不是扩军,朝廷可以把护卫营周边的几个军营全数腾空……”

富弼眯了一下眼,瞬间明白了文彦博是什么意思。

给太子殿下设套?这样明显的套,都能看出来……不对,文宽夫这是要拉同盟!

汴梁寸土寸金,军营腾空闲置,盯着的人就多了,用于军营还是转民?这就存在很大的周旋余地。

这一次太子殿下西征,让朝堂看到了兵不在多而在精的道理,同时,太子殿下多年谋划,朝堂也看到了减少军卒对国朝防卫影响并不大。

此时若是裁撤汴梁驻军,恐怕会在朝堂通过……

这是一个矛盾,裁撤新军,势必得更新军种军备,而更新军种军备,同样需要太子殿下主导,并由护卫营执行。

富弼感觉,这文宽夫恐怕又是要给太子殿下做嫁衣了。

的确,一旦此事推进,并由倘若政事堂提议,同样会给太子殿下造成政事堂也热衷于此事。存在让太子殿下提早显露底牌的可能。

然而,这不是表态,一旦太子殿下将扩军之事提上议程……到那时,有军营闲置土地的诱惑,整个朝堂很可能让太子殿下的扩军之议胎死腹中。

……

“陛下,殿下,汴梁禁军原本有近二十万,如今经过多年消化,算上凯旋的新军,汴梁驻军不足十五万。老臣以为,可以将汴梁之驻军裁撤合并,腾空军营以备用。”

老文……文彦博……文宽夫!你可以呀!

赵曦看了看相公们,也只是看看。这事需要老爹决断的事,他除非有不同意见。

这种事赵曦喜闻乐见,怎么会有不同意见。

至于最终这些闲置土地怎样用,那就各凭本事了。

赵祯看自己的儿子,他在想是不是儿子与政事堂沟通好了,否则文彦博怎么会有这样的提议。

可惜,看是看到了,儿子却没有跟他有目光的交流。他很疑惑…~

不管怎样,赵祯感觉这是好事,似乎在按儿子的谋划发展。

可……还是简单的一个字。倒是想多说,就是太累了,大伴累,他也累。

赵曦哪敢跟老爹有目光的交流呀!

他宁愿老爹带着疑惑,甚至可以说是越疑惑越好,也能让政事堂放心去推进,挺好。

这情形,让文彦博更疑惑了。

太子殿下不表态,这点文彦博考虑到了,可为什么官家会疑惑,他有点想不通。

从太子殿下拒绝禅让来看,太子殿下的孝心绝对是诚挚的,官家处于这种境况下,文彦博不以为太子殿下的谋划会瞒着官家,一旦太子瞒着官家,而在集议时不断的提及,会导致官家过度思虑,不利于官家康复。

这就需要,太子殿下将所有的结果,让官家提前知晓,避免增加官家的思虑。

不管是太子殿下同意,或者有不同意见,还是说正中下怀,只要太子殿下跟官家有交流,那怕是目光交流,他文彦博也可以捕捉一些信息,可现在,居然是没有任何表示。

难不成太子殿下这次,真的是单纯的为文臣代训亲卫,没有其他意图?

第三七九章 凭什么

现在的汴梁驻军,怎么说呢,自从管家病重,汴梁的禁军和殿前司就跟官家的身体一般,不死不活的,保不准那天就嗝屁了。

有人说汴梁是座军城,也无不可。

十几万的各类将士,加上他们的家眷,足有汴梁丁口的三成强,当然,这是说以前,现在嘛,自从太子南征以后,这些年汴梁的军卒裁撤了很大一部分。

转民到工坊城的,选拔成为新军的等等,留下都是不上不下的那一类。

不想吃苦,也没有手艺,更不想丢了汴梁人的身份,再加上多少有些朝堂官员的关系,一次次的躲过了裁撤合并,继续着混吃等死的日子。

这一次,估计是真躲不过去了。

一下子,关于上四军和殿前司合并与否的折子多起来了,还多数是反对的声音。

估计这次老文要玩脱了。

只要是那些论裁撤禁军疏、军营转用疏等等之类的,赵曦一律不看,随手翻一下,就丢一边了。

赵曦很庆幸自己没有接受老爹的禅让,便有了这种随意处置这些废话的可能。

大宋的文人挺犟的,没搭理他们,这样的奏折仍然源源不断,这要是正常早朝了,他估计也会被喷。

虽然赵曦不觉得他辩不过那些靠嘴吃饭的,但自己是帝王,总不能每天跟臣工吵架玩吧。

这样挺好,随便他们写,咱就是不看,你能咋地

文彦博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先表态,很明显他想多了。真以为自己是个小年轻,是个初次执掌皇权的娃,会忧心文臣们的这些废话。

但他肯定想不到,自己压根就不看。

折子老爹总是放心不下自己。

“爹爹,孩儿不会分不清楚轻重的。这些丢一边的,都是关于汴梁禁军裁撤合并的。”

老爹一副疑问的神情。赵曦懂,懂他老爹的意思,无非是应该重视呗。

重视啥没有任何意义和作用的废话而已。

怎么说呢,臣工的奏折,只不过是决策的借口。用得着了,那就是奏折,用不着了,那是废纸。

一旦事态发展到一定程度,自己需要介入了,让内宦甄别立场予以挑选即可。

现在嘛,还不到时候。

“爹爹,政事堂之所以见天的递这类奏折,并非政事堂没有处理的能力和权利,是想造势营造一个这是大事,且还是急事的大势。”

“如此,就需要爹爹尽快做出决断。这不算仓促,可一旦爹爹有了决断,那怕是方向性的决策,政事堂相公也能揣摩到将来的趋势。”

“这样,政事堂就会根据趋势,找出其中的漏洞或者关键点,从而左右最终的结果。这种结果绝不会是爹爹希望的结果。”

赵曦嘴里的爹爹,这时候就是个借口,他肯定不能说是自己。

赵祯真的有点后悔,后悔没早些时候就让儿子主政,那怕他背着决策者的名声也行。

很显然,儿子在处理问题的能力上,确实比自己要强。

臣工有言,自己是最适合做帝王的这话没错,因为臣工的立场就决定了。

反过来说,从帝王的角度,他真不算一个好帝王。

陆彦晨是汴梁人,土生土长的汴梁人。

年少时因为斗殴入刑充军了,他的体格也适合充军。

开始还是贼配军,陆彦晨成人后,体格越来越壮实。在一次禁军选兵时,他很幸运的被选到上四军了。

本来该过好日子了,可没想到几年调换,年少时他打的那个街坊的哥哥,居然成了他的上司。

几经忍耐,在实在忍不下去时,他又把上司打了。最终把多年积蓄都亏进去,好不容易免了牢狱之灾,去了信阳军。

或许真是他命运多舛,在信阳军没两年,赶上了信阳军反叛

多少年了,陆彦晨这次回来汴梁,是因为大儿子成婚。

他因谋反到怀州做矿工,大儿子守祖宅,并没有随他去,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可儿子成婚,当爹爹的不能不来。

信阳军反叛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太子殿下当初的许多限制,都已经废掉了。

现在的怀州石炭绝对算得上太子殿下所有产业中最重要的一项。

这些年,被太子殿下条令条例熏陶的,陆彦晨没了一点轻狂年岁也大了。

“你是陆彦晨”

林象看着眼前这一身锦衣的中年人,揉了几次眼,最终还是喊出了这个名字。

“林指挥使,是我。多年不见了,儿子大婚,指挥使一定要过来喝喜酒呀。”

不管有没有间隙,时隔多年了,都中年了,又是儿子大婚,左右邻居的,都是宾客。陆彦晨不算唐突。

关键是他对比了自己跟林象对方的日子也就那样。

他这些年凭着一把子力气,手底下也算是管着百十号矿工了。

再说了,婆娘又在矿城有份营生补贴家用。

太子殿下的产业里,从来不亏待下人。他一家子的收入,还真不是一个上四军的指挥使可比的。

他也知道,这些年上四军不停的裁撤转民,这些指挥使越来越没油水了,克扣不上军卒的军饷,哪能还有好日子

钱是人的胆。

林象这些年能在裁撤中,从十将爬到都指挥使,真的不算差了,可面对陆彦晨,他还是觉得腰杆直不起来,似乎还有点自卑感。

他也知道,陆彦晨没有跟他显摆的意思,可就是心里不舒服。

听家里人说了,这几天只要是去陆家送吉祥话的,都会给糖块,还是内苑出品的糖块。

本来他还不以为然,甚至猜想了多种可能,就是没往陆彦晨身上想。

这一见着,压根结合这些禁军转民的事实,林象不得不承认,陆家的一切变化,恐怕都与陆彦晨分不开。

林象打呵呵走开了,可心里一直走不开。

他陆彦晨凭什么

贼配军,好勇斗狠被赶出了上四军,还是叛军凭什么他就能过得如此滋润

而自己林象不甘心。

突然,他想到了这段时间朝廷准备合并上四军的传言。

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借这次机会改变现状呢

他也清楚,他没根没底,每次躲避裁撤,都是靠托关系走后门的。

可他的上司上上司肯定在朝堂是有跟脚的

鼓动,根本就不需要编造,陆彦晨就是现成的例子。

第三八零章 这就是矛盾转移

护卫营回营了,就跟也担心营地被裁撤合并一样,把内苑守卫职责交给了甄别后的皇城司亲从官。

说是甄别,还不如说是一个遴选训练的过程。

皇城司本来就是内监中有拳脚底子的,且能力相对强的。当初李宪的箭法算很不错了,依然不够亲从官的资格,可想亲从官没有无能之辈。

护卫营对亲从官进行了系统的培训,甚至护卫营的教导都介入了,灌输护卫营的职业理念,树立了亲从官忠诚服从的职业宗旨。

护卫营回归也是应有之理,这一点就是朝堂也没法干预,不管是皇城司还是护卫营,基本上认同是皇家亲军了,不需要朝廷许可。

而新军,当初赵曦回朝接管汴梁,为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压根就没有让新军占据汴梁城的军营,把营地放在了工坊城,每天有专门的马车负责接送轮班的军卒。

似乎太子殿下在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新军完全脱离于上四军裁撤合并的事。

就是太子殿下那些个亲信,也仿佛没有了存在感。

这还是吕公著、韩缜等几人官阶够了,否则整个护卫营的文武官员,朝堂几乎会全忘记了。

这节骨眼上,护卫营体系的官员,本来都不是张扬的性子,这时候就更低调了。

难不成太子殿下真的没有其他目的?真的是只为代训亲卫吗?真的是只想更换护卫营军卒而已?

文彦博真的越来越看不清形势了。

“富相,护卫营那些校尉参与了汴梁值守……”

“宽夫,此事殿下与我等几人有过商议,让护卫营军卒分散于各队伍中。”

“从西征奏报看,在西征时,护卫营军卒本就是新军的将领,提前融合无不可。”

现在的形势连富弼也有点懵。他是绝不信太子殿下会没有任何目的,也肯定文宽夫跟太子殿下较劲的事会输。

可现在……还真看不出有什么意图。

“富相有意让护卫营军卒分散于军伍?”

“无不可。护卫营军卒本就来自于军伍,经过多年的验证,护卫营的训练方法也确实与众不同。如今殿下继承大统在即,护卫营军卒再次回馈军伍,也是应有之道。”

“况且,宽夫,如今唯有让太子殿下有推进措施,政事堂也方可选择应对之法。”

文彦博想了想,这都是枝枝节节的事,倒也不影响他的目的。

好不容易才让朝廷减少了军伍的一部分负担,他绝不容许让负担再一次加重。

他现在是枢密使,在军伍上应该有很大的话语权。

裁撤合并上四军的方案在逐步完善,越来越多的关于上四军裁撤的传言在汴梁流传,什么样的都有。

“如此合并,上四军的营地将去掉不低于三成,也就是将有三成的营地闲置……”

“太子殿下似乎无意掺合上四军营地之事?”

“本来此事就不是太子殿下主导。因谋反之事,杀戮甚重。太子殿下为我等文臣代训亲卫,算是跟朝堂示好之举。只是文相公……”

“太祖设置军营并非无的放矢,军营设置构成了守护汴梁的军阵,如此无秩序的裁撤军营,这是在破坏汴梁的军阵……”

“彦之兄所言极是!太祖设御史台的目的,也是我等的职责。如今政事堂决策存在失误,我等岂能熟视无睹?”

这就是矛盾转移,这就是不争即为争,这就是赵曦所希望的…~帝王只是裁决者,而不是利益冲突者。

原本文彦博擅改提议,并将事件扩大化,是为了凝聚整个文官体系,阻挡太子殿下扩军或者提高武将地位,甚至改军制的意图。

然而,赵曦这时候毫无痕迹的就退出了,这就让朝堂原本积聚的怼太子殿下的力量,一下子没了对象。

戏幕拉开了,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关上吧?

再说了,裁撤军营势在必行,也是他文彦博的政绩。

赵曦笑了,阅奏折的时候笑了,笑的很阴险。

“……如今,政事堂执宰无视祖宗法度,无视汴梁百万臣民安危,不考虑汴梁城防,借太子殿下解决三冗之成果,盲目裁撤军营……”

“……军备用之于军,汴梁驻军是二十万还是十万,取决于军卒本身的素质。但军营存在与否却是汴梁城防军阵的关键……”

穿衣戴帽的废话太多,老爹的精神头可没那么足。所以,赵曦只是挑着捡着把奏折有用的话给老爹说。

还真的按着儿子的料想在发展。

再想想所有与儿子相关的事……事情没结果以前,似乎都跟儿子无关,可发展到最后,受益的偏偏是儿子。

赵祯都不知道怎样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以前的事,他没具体分析过,结果如人意,他也没必要究竟。

这一次是他完完全全的了解了儿子的谋划过程。

苍天怜悯我赵祯!

御史台的奏折是有另外途径的,这由不着政事堂,这也是祖宗法度之一,避免了政事堂蒙蔽视听。

这祖宗法度也不是一无是处。

“把关于因禁军裁撤,弹劾政事堂的奏折归类……”

赵曦并没有让把折子返回到政事堂……不急!

他文彦博不是拿折子给自己找麻烦吗?还是每天不断的递。

赵曦没以牙还牙,他准备积攒上一段时间,积攒到一定的数量,然后再送给政事堂……

“李宪,走皇城司的渠道,通知东川铜铁矿、怀州石炭矿以及水泥厂、轨道兵等,让汴梁籍的工兵全部省亲。务必尽快!”

应该差不多了,赵曦觉得应该给老文再添点料、加把火。

赵曦并不知道怀州石炭矿的陆彦晨此时正在汴梁,他连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个林象,更不知道林象已经在军伍里把转民后的待遇夸的天花乱坠。

没有想到的是,林象在陆彦晨儿子大婚当日,代替陆彦晨邀请了多位陆彦晨早年的同僚。

更没有想到的是,陆彦晨儿子大婚,酒水会是工坊城五年陈,零嘴包含了汴梁所有够档次的新品零嘴。

这几乎接近一个五品文官家里办事的档次了。

这怀州石炭矿得该多富有呀?

自己这帮人,除了还有一个汴梁人的身份,真的没任何凭仗在一个矿兵面前理直气壮了。

而现在……又面临裁撤合并,职位能不能保住不确定,但依靠军营的那些收益是肯定没有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三八一章 大械斗

汴梁的军营就跟汴梁的里坊没多大区别,近百年的演变,原本军营的围墙,早已经变成了一间接一间的铺面。

谁都知道这是违规的,谁也没有搭理过……涉及面太广了。

开朝时就已经建立的军营,一代代更迭,从这些铺面获利的,可不仅仅是现在的将领,甚至可以追溯到那些勋贵,乃至开朝时的文臣家族。

这也是文彦博凝聚文臣的凭仗。

现在上四军的这些武将,从军营铺面得到的利益不多,但也不算少。

军卒的减少,吃空饷的余地越来越窄,若再把这点收益没了,日子可就真的不好过了。

谁也不曾想到,真正的导火索不是那些呐喊军营裁撤的奏折,也不是林象的那一厢禁军,更不是赵曦让回来省亲的工兵。

裁撤军营的是是文彦博主持的。他现在的骑虎难下,说出去的话,他不得不这么推行,好像真不是给太子设套一样。

关键是太子殿下根本没任何动作。

已经进行一部分了。由于这些年转民消化,每一厢禁军都不足编制数额。所以,就存在了不同队伍的合并。

文彦博并没有完整的裁撤合并规划,做的很随意,就那么随意的把不同的指挥、军、营、厢简单的往一起合并。

这么多年来,驻守在汴梁的禁军,不管是捧日、天武,还是龙卫、虎卫,怎么可能没有恩怨。

文彦博根本没考虑这些纠葛,如果是开朝的勋贵世家,他还适当的照顾一下,至于这些五六品以下的武将,文彦博还真不在意~~一群武夫莽汉,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龙卫和虎卫的隔阂最早可以追溯到开朝,近百年来一直明争暗斗,不过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出过大事。

龙卫十五营驻地跟虎卫七营的驻地相邻,两营的关系差不多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

现在,裁撤合并,临近的龙卫十五营直接合并到了虎卫七营。

“凭什么所有的话事人都是你们虎卫?”

虎卫营的中军帐,泾渭分明的两拔将领,一个个跟斗鸡一样,相互瞪着。

说话的是龙卫十五营指挥使。

对于合并,他们扛不过朝廷,也没想过扛。

本以为合并过来无非是原来独享的利益,需要分担而已。没想到,虎卫营根本就没准备给他们留一丝。

整个新组成的队伍,所有的主事人都是他们虎卫的,这个主事不是说职位,而是关于铺面收益。这就是说,龙卫的这些人,那怕是他作为营指挥使,一样的看对方的脸色,还不一定会有收益。

“因为这是我们虎卫的地盘!怎么?我们收留你们,难不成还得让你们骑我们头上?”

“想待待,不想待滚…~”

“别不知趣!来了我们虎卫,就得按我们虎卫的规矩办。有个位置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龙卫的指挥使就说了一句,没想到对方根本连上下级尊卑都不管了,七嘴八舌的怼了回来。

“朝廷安排是对半的。”

这确实时事实。文彦博还不至于那么没脑筋,把所有的主官都让虎卫担任了。

十将、军头、都指挥使,几乎都是对半分开的。至于营指挥使,由于官阶的原因,还需要整个改编结束后,根据情况由朝廷统一任命。

“你可以找朝廷要那一半去!”

龙卫的这指挥使不算鲁莽人,他也知道他的要求放不到台面上,所以才忍着憋屈,想跟虎卫的人讲道理。

这种事本来就是军营里私底下的事,和气生财,谁也不想把这事吵得沸沸扬扬喽,那样最后大家都没得吃,甚至还会牵涉到更多的人。

可是,人家虎卫的人根本就没准备讲道理……

“我也不给你说废话了。就问一句:铺面的收益我们可以分几成?”

不做话事人也无所谓,铺面的收益大家都清楚,即便不是了解的太详细,大体上说得过去,他也就认了。

“我们虎卫的铺面,凭什么给你们?一个大子都没有!”

这是把兄弟们都当军卒了……那怕顶着个都指挥使的名,除了俸禄,其他收益是一点没有了。

龙卫的指挥使攥着拳,使劲忍着,硬憋着不冲动。

“哎呦!看来不服气是不是?莫非想动手不成?有胆你动呀?”

“就这熊样,还问分几成?撒尿照照自己……”

“哈哈哈……”

“啊……”

终归还是没忍住,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受点欺负可以,有收益也算,那怕是收益少一些,他也认了。

这种一点收益不给,还受欺负的情形,他是真忍不下去了!

……

“殿下,龙卫十五营和虎卫七营发生大规模械斗……”

“什么?”

听李宪奏报,赵曦惊着了。械斗?军营械斗,这可不算小事。

“回殿下,龙卫十五营因裁撤合并到虎卫七营了,龙卫的营指挥使与虎卫商讨军营铺面的收益,双方没谈妥。”

“开始是将领互殴,后来发展成了两个营所有军卒的械斗!”

“人员伤亡情况如何?政事堂如何处置?可曾殃及百姓?”

赵曦冷静了。对于汴梁留存的这些禁军,赵曦还是了解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也清楚。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但必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回殿下,械斗在营区,暂时没有人员伤亡。开封府已经到了现场,但巡捕和衙役没法干预。”

想来现在政事堂应该有人到现场了,下一步……

“通知负责现场的新军,任何罪罚必须根据大宋刑统……就是政事堂的命令也不行!”

赵曦敢肯定,政事堂处置的方式,绝对是杀鸡儆猴。杀军卒,对于文臣而言,真的跟杀鸡没区别,他们不会在乎那些军卒的性命。

对于汴梁禁军军卒,杀几个赵曦也不太在意。他需要这个事件发酵,如果真的因为杀鸡吓着猴子了,这事很快就会平息,并且不会影响到后期裁撤……留在汴梁的禁军,还真没什么尿性!

文彦博看着营地里已经乱作一团的状况……一群不知死活的莽汉!

根本就没想过去问缘由,也不会去考虑这些人该不该杀。

这是汴梁,不是地方军州,如此大规模的械斗,开朝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必须强力镇压。

第三八二章 违命

“所有人听令,对械斗者警告!空弹介入,以制止械斗为任务!行动!”

听到这样的命令,文彦博有一丝恼怒,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真不能发火。

械斗源于禁军的裁撤合并,也就是源于他的政策推行。

龙卫和虎卫械斗,他召集了新军阻止,若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计较新军执行命令的细微差别,那麻烦可能更大。

再说了,格杀勿论的命令能私下说,决不能当众。

格杀勿论是不合适,但他必须这样做,必须尽快把事态控制住。

朝堂上对裁撤合并军营的思潮越来越纷乱了,越来越走向一个不可控的趋势。

倘若械斗扩大,殃及整个汴梁禁军,这不仅仅是太子殿下整军的问题,是他文彦博将面临无休止弹劾的问题。

所以,他才下令让新军格杀勿论。大不了最后让这一伍的新军背锅……即便是新军,死个万儿八千的在他来看也无所谓,更别说背锅不一定就是死。

只是,新军的主官是护卫营军卒……

“砰…砰…砰……”

一阵枪声响起,就跟爆豆一般,这种密集连续的爆豆声,让围观了闲人,包括维持秩序的开封府巡捕衙役也有点胆寒……

械斗的军卒大部分停下了,他们也知道这是新军来了……新军是有火器的。

还有一小部分还在继续…~

怎么说呢,械斗的原因是因公,当械斗一旦开始,就不再是公事了。

之前就有恩怨的,这是混水摸鱼的最好机会~…谁也知道,如此规模的械斗,最终会不了了之。

弄死谁,那只是怪他命该如此。

还有就是,这些天大家的确憋着气,压着火,有这样的机会发泄,早忘记因为什么原因了。

“陈校尉,对于抗命不尊者,格杀勿论!”

文彦博逮的机会很准。

陈焕也是对这群杂碎有点厌烦,但他收到的命令是一切以大宋刑统为准。

虽然他搞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留下这群废物的命,但在他心里,太子殿下的命令是必须执行的。

他的服从可不是服从枢密使,他是太子亲军,服从的是太子殿下。

只是这场合他也不能公然违抗文彦博…~

“近身搏击,凡对自身攻击者……杀!”

这算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命令。

并不是陈焕能看到文彦博背后的猫腻,也不是他考虑到应该给自己就后路,而是他觉得这个命令是符合太子殿下理念的。

这么多年的熏陶,整个护卫营军卒都受太子殿下的影响太大了。

本来还在斗殴的人就不多,一厢的新军介入战斗,没几下,就把整个场面控制了。

文彦博眼角抽抽了几下……又一次抗命了,可他还不能说什么,毕竟械斗已经控制住了。

他很不满意,如果能杀几个,或者杀几十几百的,再往后的事会简单的多。

现在嘛,虽然械斗控制了,可对于后面继续裁撤合并反倒更麻烦了。

连械斗这样的大事,都没有杀军卒,那其他方法是不是会有效?

这样会助长这些军卒的念想!

未停止以前,杀多少都无所谓,械斗已经停止了,不能再无理由无根据的杀人。这不是杀一两个。

关键是,执行杀人令的是新军,主官是护卫营军卒……这时候文彦博要再不明白主官是谁,他在朝堂就白混了。

也只有护卫营军卒才敢无视他的命令。

“此事由陈校尉处理吧!”

文彦博仿佛一点都没有在意自己被两次抗命,感觉对陈焕的做法还相当赞同。

“文相公……”

“不须多言,械斗由你率军平复,自然由你负责处置。该有的功少不了,可若是再有任何差错拿你是问!”

你不是自作主张不杀人嘛?很好,给你继续做主的机会。

两个几乎算是世仇的龙卫和虎卫,看你一个军汉如何处理。

不是挺有能耐吗?那就把你的能耐都使出来。

文彦博也是没法,倘若还有可用之军伍,他这时候绝对是把陈焕绑起来砍掉…~一个七品的武节朗,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玩花活?

行,那就慢慢炮制你!

现在的汴梁被新军接管了,禁军被裁撤合并,文彦博真是没有可用的军伍。至于开封府,那不是他可以随便指挥的。

“文相公……”

“休在多言!”

文彦博语气已经变调了,盯着陈焕看……他似乎在等着陈焕的反应。

护卫营军卒真的被太子殿下惯坏了,别说是一般的文臣,就连他这个枢密使的命令也推三阻四的。

太子殿下太护短,早年一个护卫营军卒被害,太子殿下曾亲自出动,硬是让一个知州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文彦博倒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只是他不想因为一个军卒,真的跟太子殿下交恶了……这不是纯粹的公事。

“不是,文相公,末将遵命。需要朝廷明确末将权限。”

依然是不亢不卑,文彦博有点犹豫了,不知道这样到底合适不合适。

严格说这是一个武汉,不应该让他担心。

这样的境况,就是他自己处置,也恐怕要粘一身的泥,这个护卫营军卒不可能顺利脱身的。

“便宜行事!”

文彦博说完就走了,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朝堂还一堆事呢,他也需要把制止械斗的情况在政事堂讲明,同时征得下一步动作的支持。

没必要在一群废物上耽误时间。

至于陈焕……有的是时间。

……

“殿下,命令传达到了,陈焕将所有武器全部收缴,并用马车直接拉到护卫营营地了。”

“同时,陈焕在护卫营营造了十个禁闭室,首先把两营的指挥使关了禁闭……”

太子殿下让李宪传令,还是两次。

李宪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会清楚现场,还知道文相公会把处置权交给陈焕。

但这确实是事实,仿佛这一切都是太子安排的一般。

可李宪清楚,太子殿下什么也没做,只是根据几个消息,就准确的判断了事态进展。

他清楚械斗的事不小,可还是看不透为什么太子殿下要这样做。

就是文相公的做法也让他疑惑。

赵曦停了李宪的奏报,稍微有一下停顿……

老文,这事不会这么结束的,还是把军汉想的太蠢了。

第三八三章 文彦博难了

文彦博一直等着,等着械斗的后续。

把械斗处置权交给一个军汉,就是在找一个处理那个护卫营军卒的借口,好让太子殿下无话可说,也避免说他文彦博跟一个军汉计较。

他不认为那位叫陈焕的能把这事处理好。

别说有了一次大范围的械斗,就是没这次械斗,这两个营的禁军也是冤家。

把这两家合并,本意就是想杀鸡儆猴,为接下来的裁撤合并立威。

朝堂臣工沸沸扬扬的议论,他文彦博岂能不知?

一群蠢货,本来是为文臣这个团体谋利,同时栏一下太子殿下扩军或者大规模提高军备的步伐……朝廷裁撤,太子殿下总不好再扩大。

这只是个幌子,文彦博以为太子殿下会反对,然后聚集整个朝堂的臣工,与太子殿下来一次温柔的对抗,从而在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之前,把太子殿下携西征大胜的威信降下来。

可惜,第一个他没想到太子殿下这时候收缩了,第二个他没想到满朝堂的臣工就只看到眼前针眼大的利益。

所以事情砸自己手里了。

这也没什么,来一个杀威棒,他不觉得这事处理不好。

真正要下狠手时,才发现护卫营军卒违了他的命,还让他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文彦博不介意给这个小军卒挖个坑。

可是他等了快半个月了,发生械斗的军营再没有任何事件奏报。

这怎么可能?

“禀相公,新军只在护卫营留守二百军卒,负责看守虎卫营,并没有再发生争斗。”

文彦博愣神了……那可是将近五千禁军,两百新军看守,居然都乖乖的?

“没杀人?”

“回相公,没有。”

“没争吵?也没有其他反应?”

“回相公,什么事都没有。虎卫营的禁军,早上起来跟着看守的新军跑步,然后按时按点的吃饭休息。”

“不过,在第一天新军的陈校尉就把所有武器收缴了,并且将虎卫、龙卫都指挥使以上校尉关了禁闭。”

“关禁闭关了三天,三天后这些校尉出来跟丢了魂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都跟乖孩子似的,特别听话。”

自家相公让打听,文七费了老大劲才打听到内情。

“关禁闭?”

“是的,听说是护卫营的什么违纪处置手段。就是把犯错误的人关进一个一丈见方的屋子里。”

文彦博虽然有点疑惑,觉得关在一个屋子里不可能让那些莽汉们屈服。

并不是相互统属的两支队伍,那怕是护卫营威名远扬,也只能是借朝廷才能让龙卫虎卫的军卒屈服。

他考虑应该是还会出现一次三方斗殴的混乱,或者新军采取镇压手段杀鸡儆猴。

可偏偏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凡跟太子殿下沾边的事,总是让人感觉无法掌控。

可事情还得推进,他文彦博还真没想过半途而废,也绝不会因为一些军汉的械斗,就影响到他继续推行裁撤合并军营的事。

既然这一次混乱平息了,那就继续……

朝廷的诏令来了,可根本送不进去……是不敢。

枢密院的吏员,看着虎卫九营大门口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要是军卒还好说,他还能狐假虎威的唬住,可这都是些啥?是一群群的婆娘和孩童。

这些人就那么坐在虎卫九营的大门口,孩童们还不时的嘻闹着。不像是要干嘛,可这阵势让枢密院的书吏有点胆寒……

“林象,这样行吗?”

“营头,咱没有反叛,也没有对抗,只是让妇孺堵了门,就是朝廷也不能把妇孺怎么样了。”

“再说了,龙卫十五营并到虎卫七营的情况咱们也看到了。如果咱们并到龙卫三营,跟虎卫七营一样的下场。”

“收缴了武器,又在操练,说不定朝廷准备让虎卫七营转民了。陆彦晨的情况营头也见了,如其合并以后打一架再转民,还不如现在就跟朝廷表明态度。”

林象没这个脑子,也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他都忘记是谁提到的这个办法了,这还是在他跟手下的兄弟们喝多了时发牢骚听到的,忘记是谁说了。

他酒醒了,还记得这法子,就跟营头提了。

……

“成了?”

“禀殿下,应该是成了,枢密院的吏员回去了。”

“没问题吧?”

“没问题,是探事司做这事不会留下痕迹。”

赵曦摆了手,让王中正退下去了。

老陈琳几次要把皇城司交出来,赵曦没答应,他觉得王中正和李宪干特务头子有点可惜,有意让他俩以后多在军伍上混个名堂。

最后协商的结果,皇城司的冰井务继续受老陈琳节制,而探事司交给了王中正和李宪。也就是内苑守卫和朝堂探事分开了。

近百年的发展,探事司可以说遍布整个国朝的行行业业,军营里有几个探事司的探子是很正常的。

这时代军汉的诉求没人搭理,可要是涉及到妇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时代的诉求方式也单一,不懂什么是非武力对抗。

所以,赵曦就帮了一把,看看朝堂如何处置。

政事堂很乱,文彦博很烦!

原来还是递折子的臣工,已经不限于递折子了。

“宽夫,此事如何处置最好尽快拿章程。”

这时候的司马光是御史中丞,下官的情绪他已经压不住了,嚷嚷着让文彦博认罪,还罗列了什么十大罪状。

都知道借风,趁着虎卫九营的混乱,御史台也跟着乱起来了。

“走吧…~”

富弼一直以为让文宽度为难的会是太子殿下,没想到却是从文臣开始了,还是文臣们为军汉争取利益。

如今这形势,连他都有点糊涂。

“朝廷对此有何应对措施?”

赵曦很想装出一副惊讶紧张的神情来,甚至应该装的很愤怒,可还是忍住了,没那样下作。

有些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他最应该表现的是仍然没有插手的意思,还是让政事堂做主处置。

一旦政事堂没辙了,或者说矛盾激化了,升级了,那就不好意思了,他会强行介入。

到那时候,就必须得按自己的意思来,政事堂即便有想法,也得一边凉快。

赵曦还是低估了这时代的士人对名声的看重,高估了他们对百姓的狠辣。

他们可以对军汉随意杀灭,可以在朝堂相互倾轧,甚至可以在私底下坑人害人,可一旦遇到这种盛势,居然没一个人有强行镇压的意思。

第三八四章 赵曦的手段

“停止裁撤……”

富弼不想这样,可事态的发展他不得不这样决定。

这算是照顾文彦博的面子。

政事堂提出停止和太子殿下提出停止是两回事。

政事堂停止,那是政事堂举措改变,官家和太子殿下叫停,那是对政事堂措施的指责,是不满。

反正国朝半途而废的政策也多了,再多一项也无所谓。

文彦博也知道只能这样了。

原来只是朝堂的事,现在已经成了整个汴梁的事,这些天整个汴梁的勾栏酒肆都在议论军营裁撤。虽然没什么立场,但肯定都会偏向妇孺……不是军汉。

把板子打在妇孺身上,那是臭大街的行为,那怕是士林也会谴责,会让他文彦博遗臭万年。

现在不单单是臣工们喊叫,士林有非议,就连瓦台都有了军营裁撤的戏本。

唯有停下来,这阵风才能消散。

“然后呢?停止就可以了?”

跟军汉妥协?赵曦不觉得政事堂会妥协,要真妥协了,他后面的准备没得理由了。

再说了,这种事绝对不能妥协,妥协了一次,以后朝廷再有政策推行,大家都有样学样,将会后患无穷。

政事堂要连这点也考虑不到,真的怀疑这些千古名臣的能力了。

“停止裁撤并不意味着不追究责任,所有导致这次裁撤合并政策停止的将领,必须受到严惩。”

就说嘛,文臣不可能轻饶了那些军汉的。

赵曦等着司马光的后话,结果就这么一句。

再然后没人吭气了。

谁也不傻,这时候处置军汉,谁都不敢肯定会不会再一次把事情闹大。

严惩?如何严惩?

信阳军当初叛乱也无非是转民而已,现在那怕是龙卫十五营和虎卫七营,仅仅是械斗而已。

杀肯定是不合适,转民?谁都知道,现在转民根本就不是惩罚,更像是奖赏。

“请官家、殿下定夺……”

有种无力感充塞着全身。文彦博说完这话,他感觉政事堂的所有同僚都有一种轻松。

如果在械斗的开始,文彦博大开杀戒,或许后面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如果在制止械斗后,文彦博不去对那个陈焕挖坑,直接惩罚械斗的将领,而不是全权交给陈焕,也能起到震慑作用,不至于再发生后面的事。

可惜,没有如果了。

本来只是个为文臣代训亲卫的小事,却因为想要打压太子殿下的尚武之心,最终演变成执宰和臣工乃至黎民的矛盾。

都不知道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所有人都糊涂着。

先是太子殿下提出代训亲卫,同时让护卫营军卒分散到军伍效力,重新选拔护卫营军卒……这些好像都没什么呀。

政事堂担心护卫营军卒分散军伍后,会把护卫营那种军卒作风带进整个国朝军伍,最终导致抑武扬文的政策有变,也担心太子殿下扩大亲军的编制。

所以,政事堂想拦一下,或者直接让太子殿下的想法不得施行。

本来还想着在太子殿下推行中揣摩意图,不曾想太子殿下只是提了一句,再没有后话。那怕是朝堂臣工,乃至致仕老臣都很热衷,太子殿下为无动于衷。就因为集议时拦了一下,就再没后话了,好像是殿下跟政事堂妥协了。

政事堂不放心,直接提前一步推行汴梁禁军的裁撤合并,最后就成了这样的结果。

最后不得不让官家、太子殿下出面做个裁决者。

文彦博很不甘心,可事态发展到这地步,又不得不如此。

别说那些军汉和他们的黎民家眷,就是现在的臣工也让他很难脱身。

本质上是裁撤合并军营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可台面上却是他文彦博盲目武断做事,激化了矛盾。

赵曦觉得应该还不到时候,他觉得矛盾应该再激化一些,或者再有点大一点的事件……那时候才是他介入的最佳时机。

所以,他没接茬……反正有老爹这个挡箭牌在,他不接茬也说得过去。

太子全权处置,朝廷无条件配合,不得伤害百姓……这是赵祯重病以来用说文解字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儿子一直说在可控范围,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程度……儿子还是太大意了。

民变,是历朝历代最忌讳的事,都这种境况了,儿子居然还无意接手。赵祯不得不废老大劲说一句长话……他知道儿子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政事堂推锅呢。

赵曦看了看执宰们……好像没人反对。

“发布诏令停止裁撤。此为一。”

“第二,由工坊城到所有军营挑选转民军卒,标准由工坊城制定。”

“殿下,如此会助长军卒闹事的气焰……”

“富相,转民名额极少,只是一个幌子……”

这……富弼猛然间明白了。

停止裁撤是稳定情绪,是缓解矛盾,接下来就该是分化、拉拢乃至打击。

妖孽的太子殿下!

政事堂也不是不懂,是他们从来没把军汉当回事,所以不会用谋略去对待军汉。

“第三,容许汴梁禁军转民籍,就是纯粹的民籍,施行补偿性转民籍。朝廷根据从军年限和职衔,制定详细的补偿标准。将士们在转民籍时,可以拿到不同金额的补偿。”

“第四,龙卫十五营和虎卫七营,因械斗,全部到河北戎边。时间不少于三年,三年后可以选择补偿性转民。”

“第五,汴梁禁军凡未转民者,一律到河北戎边,时间也是三年。”

“同时,调河北禁军到环庆、秦凤、鄜延、会州,将西军调汴梁守卫。”

“所有因转民出现空缺的将领,以及西军进驻汴梁出现的空缺,由护卫营军卒担任。同时,开始第二次护卫营选兵,与代训亲卫一同进驻护卫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汴梁禁军营地的所有铺面一律收缴到枢密院管理,作为军产、公产。这些产业收益无须归左右藏库,由枢密院自由支配,作为补偿性转民的资金,同时也可以作为表彰优秀军卒的资金。”

“枢密院要制定详细的奖赏标准公布于众。”

既然这次是朝臣因为铺面收益为难文彦博,赵曦不介意提老文出口气,相信老文在这点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他也需要出气。

这一点并不是赵曦开始就想到的,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他不介意顺手整顿。

第三八五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如其说太子殿下讲明了五点,不如说是陈述了五个步骤。

在如今的形势下不得不说太子殿下所说的是最合适的做法。

停止裁撤,能迅速消除如今臣工和汴梁禁军的敌对情绪。

而随即而来的工坊城选兵,可以直接从禁军内部瓦解禁军的凝聚力。

而转民籍的方式方法,由让汴梁禁军有了更多的选择。

这些所有的措施,全部撇开械斗的两营,已经表明了朝廷的态度……对械斗者不妥协。

然后让械斗的军卒戎边,无法说清是否算是处罚。

接下来才是重点……更戎,护卫营军卒分散军中,重组护卫营,然后将禁军铺面收归公产……每一点,太子殿下都在一个恰如其分的线上。

富弼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殿下的预料之中,也就是说,文彦博是在替殿下铺路背锅。

富弼看了看文彦博……一脸的沮丧。

时隔多年,一次不相干的交锋,文彦博再一次落了下风。

文彦博还不能说什么,太子殿下这是在为他收拾烂摊子。

这一番操作下去,代训亲卫的事做成了,很大一部分臣工不会继续揪着不放。

护卫营军卒入军伍了,近两千的校尉,可以想象再有几年或者十来年,整个国朝的禁军将焕然一新。

而这次裁撤的核心冲突……禁军营地铺面的收益,直接收到了枢密院。

近百年的演变,这些铺面在大家族里已经不足一提,真正在意这些收益的是汴梁禁军将领,而这些将领无一例外的戎边了。

西军回朝后,原本利益纠葛最深的铺面,已经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只要按照太子殿下这种步骤推行下去,那一方面都考虑到了,惩戒奖赏,条理分明!

政事堂的都看的很清楚,却不得不就这样接受了,没得选。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政事堂从这个泥潭里脱身,才能让文彦博不至于掉层皮。

虽然主导的是文彦博,可事情属于政事堂统一意见后推行的,文彦博因此事出外…~都还真做不出来。

……

“陈焕,护卫营重新选兵,不能也不会让整个护卫营全部入军伍,我的意思是你留下来吧,不必入军伍了,就在护卫营,做下一任的护卫营指挥使。”

陈焕违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赵曦需要照看他。

违命,作为护卫营军卒的身份,就是政事堂也毫无办法,因为是太子亲军,处置权在他赵曦。

可一旦入军伍了,处置权自动到了枢密院。

赵曦不认为文彦博会不计较这事。

因为陈焕的违命,让文彦博陷入麻烦中,并且不得不接受一系列并不太符合政事堂意图的措施。

这所有的一切,最终恐怕都会栽在陈焕的头上。

“敬从殿下安排。”

陈焕眼里的失落是很明显的。

他不是什么世家子,也没有多深的跟脚,他当初参加护卫营选兵,就是想博一个跟脚。

有一个跟脚,他不认为自己不能在军伍中做出名堂来……

而现在,所有的护卫营军卒未来都很广阔,只有他,不得不一直留在护卫营。

他也知道,处理械斗,那是适逢其会,该他倒霉而已。

因为他当时的防区正好在虎卫械斗营的地域,这不是谁有意为之。

他也知道,一旦他入军伍了,很有可能会受到打压,甚至丧命。

他甚至已经跟吕教导说过,若有可能,他希望到西军的最前线……

“别想那么多,留在护卫营的成就未必就比领军差。很多事人们看不到结果……”

陈焕能不能理解,赵曦话只能说到这。

护卫营……以后绝不单纯是护卫营了。

在赵曦的规划中,护卫营在未来将是国朝低级将领的培训基地,或者说是国朝未来将帅的摇篮。

若没有械斗这件事,赵曦本来是留给高敬贤的。

这时代的师徒关系,并不弱于宗亲。做了护卫营,或者应该说国朝第一所专门的校尉培训基地的第一任军事主官,陈焕将来的人脉到底有多广,就是赵曦也无法估量。

朝廷几乎是完全按照太子殿下的几条在执行。

曾经也想过往里面夹带私货,可任何一点有倾向的想法加进去,都有可能导致这些措施推不下去,甚至再一次出乱子。

这些天汴梁的整个禁军营,都洋溢着欢快……因为工坊城来选人了。

现在不是早年,当年转民是肯爷爷求奶奶的不想去。如今整个汴梁城都清楚,工坊城不仅仅代表着朝廷重视,更是衣食无忧的存在。

这时候也想投门扒窗找关系,却发现工坊城来选人的,直接把标准公布了,甚至直接言明,最终的入选名单和具体达标情况也会公布……这根本就没留操作的余地。

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就工坊城制定的标准,营地里谁能否达到,人们都很清楚。

最终的结果也确实如此……除了羡慕嫉妒,可能恨的心态的很多。

可有这公开的标准放着,就是有不忿,也都得憋着。

虽然这次被选走的很少,毕竟禁军再一次减少了…~最终还是逃不了被裁撤合并的命运。

“转民?”

“是转民,可惜是让你纯粹的脱离军籍,朝廷并不管你的死活!”

“这话不对,没看见后面吗?给补偿的……”

“景老三,凭你的年限,也能补偿差不多百贯新币,做个小买卖没问题。”

“比不上人家指挥使……”

当转民通告公布后,应该是汴梁禁军思潮最乱的时候。

如果说裁撤合并时,整个汴梁禁军是一个整体,那么工坊城选人就变成了大团体敌对小团体。

现在嘛,就纯粹是一盘散沙了。

每个人都不一样,各自都在盘算自己如何选择合适。

况且,补偿标准很明显偏向于将领,也就让原本还算凝聚的人们,彻底散了。

也就在这时候,龙卫十五营和虎卫七营,也就是发生械斗的两营军卒,全部被搭配河北戎边,还是把整个队伍打散了发配。

而当时敢械斗的两营军卒,包括将领,没一个多嘴的,都乖乖的接受了朝廷的安排。

这……

本来对于转民标准有点意见,想再鼓动人们闹事的,看到龙卫十五营和虎卫七营的结果,也悄悄的不敢有小动作了。

这时候再乱,先不说朝廷会不会妥协,有多少人凑热闹都很难说。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三八六章 未来的名帅名将

没有再起任何波折,一切都在稳步推进。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品=书=网

其他的赵曦不再关心,也就对第二批护卫营军卒的选拔上心了。

有了第一批护卫营军卒成就的现身说法,相信不会有谁再怀疑护卫营军卒的将来。

很可能这第二批护卫营军卒的整体素质,应该比第一批更强些。

“滔娘,我在曙儿的年龄,已经率领护卫营南征了。让曙儿入营参训,首先是让曙儿融入护卫营的氛围,让他将来能很好的管理东宫护卫营。”

“其次,宫禁里长不出真正的男子汉,所谓不经历风雨见不到彩虹,该放时必须放。”

赵曦还是名义上的太子,那怕他已经彻底主持朝政了,他的身份也还是太子。

这次的护卫营选兵,名义上是为他而选。可赵曦清楚,这一届的护卫营,绝不会像上一届那样长久的跟随他。

儿子做太子可能还需要很多年,但十二三的孩子了,有些事该让他去经历了。

“三哥,滔娘明白,只是曙儿才……”

曙儿才十四岁,三哥这个年龄还真是在广南打战。滔娘好像找不到理由了。

“爹爹,娘娘,孩儿愿意参训。”

从七八岁开始,赵曦就开始对儿子进行基础性训练了。就儿子现在的素质,也就比护卫营的老军卒差,比新军军卒应该还要强一些。

那怕就是在理念和见识上,赵曦也有意无意的在传授给儿子。

赵曦清楚自己的情况,这没有参照性,而要想国朝绵长续久,传承下去的不只是官家这个位置。

他能做的最多影响三代,再往后真的由不了他了。所以,理念和见识的传承,在赵曦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次护卫营选兵,没有再兴师动众的邀请朝堂臣工。即便是有些臣工,也是自家子侄参选才来的。

“你们几个这是?”

护卫营军卒分散了,几乎是全部。

应该是朝堂有意为之,曹霖和高敬贤去了西军,而种谊和折可行反倒留在了汴梁。

在护卫营,赵曦看到了种谊和折可行。

“回殿下,末将小弟参选,受家父嘱咐,让末将陪同。”

家里说的是关照,可种谊和折可行都知道,在护卫营选兵的流程中,想要关照根本不可能。

除非是去亲卫营。

代训亲卫,护卫营的都知道,不可能跟他们一样,那不是选兵,是定兵。未来的成就也不可同日而语。

“对了,种谊,你家可有叫种师道的?”

种师道?种谊有点糊涂。自家就那么十来个兄弟…~

“回殿下,家族无名为种师道的。”

没有?赵曦对于种家,在后世听说的就两个人,种世衡和种师道。

按说种师道这时候应该差不多成年了。

“这次你家是谁参选?”

“建中,师中二人。”

师中?建中?赵曦想了想,或许是后来改名也说不定。

是人才,在护卫营肯定会显露的。

赵曦摆了摆手,直接让种谊和折可行离开了。

如今的护卫营是人家陈焕的做主,这两位掺合,让陈焕很难做。

赵曦没直接明说,只带着陈焕,就是告诉种谊和折可行……你们可以回去了。

护卫营军卒分散了,可教导们还在。

这是陈例,只要太子殿下不登基,潜邸属官就一直是属官,不到朝廷任职。

所以,整个护卫营的选兵,赵曦根本用不着操心。

他之所以过来,是想这一批的选兵中,看能不能挑选些苗子。

要说亲近,曹霖等人,肯定是赵曦最亲近的。

可要说兵事上的能力,第一批护卫营中,没有让赵曦看到有做主帅能力的人。

这也是他要问种谊,有没有种师道这人的原因。

他模糊记得,种师道算是大宋中期最有名的主帅。

“诲叔,军略试题可批阅完毕?”

这一次选兵,赵曦增加了文试。是附加项目,选兵可做可不做,不作为选入护卫营的标准。

那怕是大宋文华在后世看来是华夏文明最繁荣的时代,真正到了这个时代,可怜的识字率,也让赵曦对文武双全不报多大希望。

所以,只能把军师谋略作为附加题。

国朝以前有过武举,也是要考军略的,也正是因为有军略考试,并不能真正选出可叱咤风云的武将,反倒不如武将世家传承,甚至还不如类似狄青这种纯粹从军卒升起来的。

加上国朝有扬文抑武,到后来武举考试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赵曦有意将护卫营营地,最终变成国朝的低级将领培训基地,也就要有意无意的添加一些事务进去,让朝堂慢慢的适应。

“回殿下,批阅结束。只是我等对军略不擅长,殿下让自由发挥的部分,我等很难区分高下。”

嗯?吕公著这话让赵曦有点欣喜了。

就护卫营这几个教导,那怕是最没有存在感的王陶,在整个朝堂,也是属于知兵事的文臣。

毕竟没有多少文臣像他们几个这样,能经历这样多的战事,还都是大胜的战事。

如果他们都不敢确定高下,也就是说,在军略考试中真的出现了让赵曦惊喜的人。

军略试题是后世的著名战役,答案是赵曦给了框架性的答案,并没有细节。细节让自由发挥的,也是赵曦给自己留下选人才的后手。

现在还真的有了……

“此人为魁首!拆了封吧!”

赵曦有点激动,他真的发现了有可能成为主帅的人才。

虽然还不尽如人意,但相对于其他答案,此人有很大的潜力可挖掘,大局观也不是其他考生可比的。

“种建中?”

这时候赵曦已经确定,这个种建中就是他曾听说的的种师道了。

很好,真的很好,终于没有错过。

大宋名臣太多,但是名将名帅传于后世的很少。

有了第一批护卫营军卒的前程做榜样,这第二批护卫营选兵,赵曦是寄托着很大期望的。

“再看看这位……”

折可行……到底还是世家传承呀。

赵曦能入眼的两位,无意外的都出自西军的将门世家。

倒是勋贵世家……赵曦根据自己的印象,继续拆封。

没出意外,高家、曹家、石家等勋贵世家还是出现了。

“武试前三为何人?”

“回殿下,武试魁首为周侗,接下来是王舜臣和高敬亭……只是,王舜臣未参加文试。”

赵曦很希望文武试的名单能重叠,但他也知道不可能。

“诲叔,文武试的前十都要重点关照,补其不足。护卫营是成才之处,不淹没任何人才。”

这是未来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将帅储备,是未来的名帅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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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这一次算是赵曦混水摸鱼对朝堂军制局部做了调整,他并没有说要成为永例,希望所产生的结果,可以让臣工们看到变化,以后自觉推行戎边制。

能让汴梁禁军、河北禁军和西军轮换,已经算是意外收获了,赵曦没有继续。

虽然赵曦开始也是这样谋划的,可他也没想到会顺利的推行开,他准备着需要有两三年时间跟朝堂较劲。

一次械斗,导致了太多的意外。对于赵曦而言结果是好的,最起码没有跟朝堂僵化了关系。

即便文彦博有些小疙瘩,都在可消化范围内,挺好。

从根本上,这一次动着的利益,也就是军营铺面的收益,偏偏赵曦没有干预,直接交给了枢密院,这也让文彦博在推行这一系列措施中,相当给力。

就是那些臣工们的非议,文彦博也全扛下来了。

没有正确理由的非议,别说是官家和太子不予理睬,就是官家和太子有倾向,他文彦博也能扛得住。

本来对于汴梁军营铺面的事,朝廷早就有些动议,只是涉及面太广,还都是勋贵,一直搁置着。

这一次有械斗和违命两个借口,关键是有曹家、高家等老六家的配合,这唯一动着利益的措施,也顺利完成了。

原本不动,或者说动不了,主要还是因为开朝文武世家的原因…~不论文武,开朝时勋贵一直延续着,即便现在没有执宰,朝堂股肱之臣中,还是有相当大的势力。

这事也就赵曦牵头能做成。

铺面的收益相比这些年在赵曦的产业体系中的收益,根本不足一提,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

更何况因为械斗的原因,还把这私底下的收益摆台面上了,所以集体缄默了。

倘若真因为铺面的这点小利,而导致被太子殿下的整个产业体系丢开,那才是因小失大。

由于国朝禁军逐年向新军改变,导致钢铁、石炭等物质的需求量增大。

轨道的铺设也一直没有停止过,更是促进了相关下游产业的发展。

这几年国朝的税入比庆历年要翻两翻了,冗兵之弊明显缓解,朝廷越来越富足了。

即便富足,朝廷在有些花费上,也依然有说道。

就比如补偿性转民。朝堂臣工一致认为应该由枢密院担负……因为枢密院有了军营铺面的收益。

这真不是赵曦有意给文彦博挖坑,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大买卖。

被朝廷收缴了,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可就这样看着让枢密院…~也就是文彦博主导,自然不会轻松的放过。

所以,对于文彦博的第二轮攻讦开始了。

当赵曦看到第一封这样的奏折时,是真想大笑。

老文,这不怪我,我是真无心插手。

全汴梁都能看得见的利益,满朝堂都清楚的利益,谁的吃相都不能太难看了。

或许文彦博并无意玩花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整饬,就有人替他操心了。

“补偿性军卒转民籍的开销,确实应该由这部分收益承担。军营收益补偿军伍之事,是应有之道。”

“君实,彦博也认为应当如此。可如今铺面刚刚收回,枢密院并没有任何收益,自然应该由左右库藏支付。待来年再有补偿性军卒转民之事,枢密院担负是必然。”

收回来的是铺面,他文彦博手里没钱,司马光就是说出大天来,枢密院也还是没钱。

“文相公,大规模军卒转民补偿,也就是本次因汴梁禁军裁撤而发生的。难不成国朝每年还都要有补偿性转民不成?”

“又何尝不可?如今国朝军备提升,新军扩充,势必会导致各地禁军事务繁乱。补偿性军卒转民,可着为永例,并将各地禁军营地各种收益归纳,统一管理,为军卒转民事宜提供保障。”

这……这就真的是意外之得了。

赵曦不得不说,精英就是精英。这一次提出补偿性军卒转民,赵曦本来就是要树一个标准,为将来改军制提供参考。

没想到,人家文彦博就已经想在国朝推广了。

文彦博这是话赶话的随口说出来了,话一出口,他都愣了一下。

“官家,殿下,文相所言可行!”

富弼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太子殿下早就谋算的?可这项措施确实有推行的价值。

每逢大灾,朝廷就会将流民变厢军,一次次的增加朝廷的负担。却从来没有一项措施,是从军伍上来减少朝廷负担的。

那怕是庆历年改革,也只是在现有军伍的基础上做调整。

这些年有太子殿下的一番番操作,才有了如今军费大幅度降低的成果。

如果补偿性军卒转民能长期推行,不存在激起民愤,确实是良策。

“推行此策,需要大量的资金后盾。如今朝廷确实有盈余,可真要在国朝各地禁军全面推行,又将会出现寅吃卯粮的局面。”

刚才你不是还说让枢密院担负转民资金吗?怎么话又说过来了?

“君实所言极是。既然各地禁军推行转民会导致朝廷亏损,而汴梁此次禁军转民就需要枢密院担负?”

文彦博这已经撇开朝政,纯粹的争辩了。

他觉得自己秃噜出的话,应该是自己有过这想法的。但他需要仔细思量一番,如果这一次集议直接确定了,将来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又是他文彦博背锅了。

所以,直接撇开了正题,变成纯粹的争辩了。多少次,朝堂一进入争辩,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此一时彼一时,他州军营营地并非全设在州城。况且,国朝那个军州可与汴梁相提并论?”

“既然是军转民的补偿,不论在国朝何地军伍,在补偿标准上应该是一致的。各郡州不可与汴梁营地收益相比,自然需要朝廷贴补。此事不可行!”

到底是集议什么事来着?这还没几句呢,就直接变成一项政策推行的可行性了。

赵曦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一次集议又是屁事定不了。

“枢密院是朝廷办事部门,不从事经营。不管是出租铺面,还是利用铺面经营,都有些不伦不类。”

“收回军营铺面的所有权,并不是让枢密院从事商贾之事,若那样就得不偿失了,甚至比各营自行经营还混乱。”

“曦以为,枢密院可采用扑卖方式,将铺面趸于商贾。如此一来,枢密院便有了补偿资金,朝廷也无须贴补。”

赵曦没说各郡州军营的事,既然文彦博提到了,那就算种下了种子,他会完善的。

第三八八章 陛下大行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那次集议后,再没人提起过各郡州军营铺面的事。

赵曦能想明白。

各军州不是汴梁,汴梁禁军铺面是开朝时形成的,涉及的是诸多的勋贵。

而各地郡州,很可能就涉及的是全朝堂臣工了。

比如文彦博,很可能汾州军营铺面收益,只有他文家有利益。

比如司马光,陕州就是他司马家的。

更别提像韩家、王家、吕家等等这些高门大户了。

这也是汴梁禁军铺面收益这么多年都没人搅和的原因……都一求样,老大不揭老二的伤疤。

若非这次械斗的事闹的有点大,恐怕汴梁禁军铺面也不会这样容易收回来。

之所以汴梁这边能收了,也是汴梁这边掺合的人太多,并非一家一姓的事。

如果在整个国朝推行,那就是割肉了,动整个朝堂臣工的根了……很难的。

赵曦不急,他当时没继续这个话题,说白了就是留着余地,让大家都多想想这事。也告诉这些朝臣……他赵曦很清楚。

估计政事堂的人应该有些后悔,后悔不该集议时提这个。

太子殿下不是官家,没那么单纯,也不会永远装着不知道,妥协的限度有限。

官家就是清楚,他也会睁一眼闭一眼的就这么放过去了……满朝堂都如此,没必要找麻烦。

但太子殿下眼里进不了沙子,说不定那一天就会翻出来,那怕是满朝堂,太子殿下也会挖个坑全埋了,还是让臣工们相互推下坑去。

这一次的裁撤事件已经说明了。

本来起因是太子殿下代训亲卫,结果一步步走过来,最终成了太子殿下裁决执宰和臣工的龌蹉。

可每一项措施都证明,太子殿下是早有预谋的。

可最终谁都说不出什么来,打掉牙往肚里咽,还得感激太子殿下为政事堂解决了危机。

所以,将来国朝各军州禁军铺面的事,始终会被解决的。

将来是将来的事,现在赵曦也不再想让朝堂繁乱了。

因为老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尽管侍奉的很周到,赵曦把后世听说的一些康复方法都用上了,还是挡不住老爹身体的衰竭。

说实话,这时候赵曦也有把御医拖出去全砍了的心思。

后世不管是脑梗死还是脑出血,只要没有当初死亡的,到后期经过针灸治疗,都是可以逐渐康复的。

按说国朝的针灸技术并不比后世差,甚至还要强很多……毕竟中医是个经验学科,后世呗科技淹没的时代,中医的发展环境肯定没有如今的国朝强。

在中医独尊的时代,一群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医道高手,居然对老爹这所谓的中风而束手无策。

赵曦明白,并不是御医治不了,是压根就不敢治。

就是赵曦也不敢……如今的士子没有不懂医理的,所谓做不了名臣就做良医,这话绝对不是老范吹牛。

可是,即便他也懂该对老爹怎样治疗,一样不敢下手。

那是帝王的脑袋,谁敢随意拿针再上面玩?

御医现在做的,就是糊弄人,随便开些吃不死人的方子,再简单的找几个稳养的穴位,糊弄一下俸禄而已。

赵曦几次想开诚布公的跟御医谈谈,几次都憋回去了。

这种事没得谈,那怕你说出大天来,御医自己心里有谱。

任何治疗都是有风险的,赵曦懂这点。正是因为风险,才让他,娘娘,以及御医,包括整个朝堂臣工,都默认了让老爹如此日渐恶化。

没办法!赵曦有种很无奈的情绪。

在这件事上,他也有害怕担责任的心态。

或许他也有就这样算了的心思吧。

老爹病重,自己回朝后拒绝了禅让,并且很明确的表明了拒绝禅让的原因……就是为了更好的照顾老爹,让老爹有康复的希望。

他也确实做到了。

两年多了,他很少会东宫,几乎每晚都在延福宫。

每隔一个时辰,那怕已经交代了下人,他一样会看着下人给老爹翻身、拍背、揉捏,包括给老爹清理身体,甚至伺候老爹大小解,赵曦虽然不是亲力亲为,都会在场的。

他能看出老爹眼神里的留恋,也能读懂老爹对这个儿子的欣慰。

可惜,终归还是得眼睁睁的看着老爹慢慢的衰竭。

老爹已经没人形了,长期卧床,除了眼皮没有任何活动,整个身体完全退化了。

那怕是流食,能灌进老爹嘴里的量越来越少了。

赵曦知道,老爹或许时日真的不多了。

赵祯自己也知道,他是真的要去了……

自己这一生算是要交代了,自己即位这四十多年,自觉还算能说得过去。

特别是曦儿成人以后,国朝可以用日新月异来描述。

早期那种寅吃卯粮,并年年亏空的朝廷,因为自己儿子的种种手段,朝廷的盈余越来越足了。

现在国朝一年的税入,几乎都能比上封桩库了……儿子说了,燕云十六州不应该用钱拿回来,应该总钱打回来。

他很赞同,也知道儿子有这个能力。

可唯一遗憾的是……他不能亲眼看到燕云十六州收回来。

同时,他也很骄傲,在面对列祖列宗时,他能理直气壮的说:我不仅仅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繁华时代,更有一个千古帝王之资的接班人。

或许,儿子才是他一生最骄傲的。

前三十多年子嗣不继的煎熬,或许老天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赵曦!

回东宫……儿子又有两个月没离开身了。

每一次都是赵祯提起,赵曦才会回东宫一次。

特别是今年以来,他感觉老爹随时都会没了,是那种油灯耗尽的离开。所以,他回东宫的时候很少。

“遵爹爹意…~”

赵曦看老爹今天的精神头还算不错,两个月多月了,虽然自家女人们知情达理,也该着回去看看了。

……

“殿下…殿下……”

应该是刚过子时,赵曦入睡没一阵,就听见很急促的喊声。他猛然间醒来……千万别是老爹出事呀!

“殿下,陛下大行了……”

赵曦感觉身体一下子像被什么抽空了一样,刚刚站立起来的身体,晃了几晃才稳下来。

他应该想到的,今天老爹的精神头明显要好很多……这是回光返照,一个久病的人,回光返照自不能用常人来考虑。

第三八九章 恐怖的朝堂

赵曦这几天一直处于一种灵魂抽离的状态,好像什么事都进不了脑子。

脑子里一直想着……老爹的最后一刻没见着他!

尽管老陈琳已经告诉他了,在他离开延福宫后,官家就睡着了,是在第二次给官家翻身时,才发现官家已经大行了。

可赵曦还是钻在那一晚里了。

当晚,赵曦在听到噩耗时,还很条理的安排了通知执宰,还很清晰的告诫众人,一定要照顾好娘娘。

可当他到了延福宫时,看到老爹干瘪的身体,他的脑子就再也回不了神了。

赵曦很清楚,自己原本不是这个时代的赵曦,跟这个老爹也不真正的是父子,最起码灵魂上不是,可他就是无法抑制那种悲伤。

一直就处在懵懵懂懂中。

甚至执宰已经对他改称呼,他也是稀里糊涂的……他已经是官家了。

就在老爹没了那一晚,就在执宰们进内苑后,确定老爹确实是大行的当时。所有执宰直接就称呼他陛下了……

帝位传承很平淡,可赵曦觉得很别扭。就跟自己着急上位一般,这边老爹才刚刚离开,他的称呼就立马被称为陛下了。

当时赵曦脑子里空,根本没注意,等缓过神,制旨诰已经成文,娘娘已经代替悲痛的他,盖了天子玺,准备昭告天下了。

陛下因先皇大行而悲痛不能自己……这是整个内苑,乃至政事堂相公们的共识。

其实赵曦是懵着,稀里糊涂的。

赵曦有了一个至孝的名声,当初拒绝禅让是真正的孝心所现,并非让先皇扛雷背锅……

接下来,赵曦就成了随便被人摆弄的木偶了。

先皇大行,新皇登基,国朝有完整的礼仪,所有流程在礼部是成册的,那怕赵曦觉得别扭,也只能接受……这事好像也没得变。

娘娘变成皇太后了,滔娘成皇后了,苏氏、段氏分别为贵妃……这些好像政事堂都跟他商量过,好像还有人说陛下的内苑冷清了些。

赵曦都应了,反正他也没想着要改变……这时节,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听从,遵循。

司天监确定了黄道吉日……好吧,随便那天都行。必须在先皇大行一月内举行登基大典,赵曦没意见。

派使臣告知周边各国……好吧,这就跟后世的贺电贺信一般,就那么个意思。

“十恶不赦,太祖曾定官吏枉法受财者不在赦免之列。官家看需要增加何种罪状列为不赦之罪?”

大赦天下,是新皇登基的固定程序。

赵曦对这个是最不认同的,可这档口,还是传承千年的陈例,他也不可能做改变。

“遵旧例吧。”

赵曦想改的事务太多,可赵曦清楚,这时候不能有任何的改变。

不仅仅是细枝末节改了也没多大意义,关键是他不想一登基就让朝堂警惕,别说是现在不想改,执政三年内,他不会再动国朝的任何体制。

“陛下,如今轨道与漕运几近连接国朝所有郡州,老臣以为,陛下登基大典,国朝五品以上臣工皆应参加。”

新皇即位,预示着一个新时代来临。

而陛下登基,在富弼看来,或许是开创一个真正的新时代。

陛下还是太子时,已经用他的智慧,将国朝带上了一个逐渐强盛的大道。

新皇,值得朝廷兴师动众。

“此事酌情吧,以不耽误各州府公务为准。可不必限定官阶,由朝廷商定州府观礼名额,具体参加登基观礼仪式人员,除州府主官外,其他人由州府自行决定。”

“另外,登基观礼可酌情分配一些名额与国朝各行各业。比如士林,比如商贾,比如乡老。当然,致仕的老臣朝廷也该酌情邀请观礼。”

这是赵曦对整套登基仪式唯一的一次建议。

这不是赵曦要显摆,要张扬,既然是一次亮相,那就干脆把范围扩大些。

完全是顺着政事堂意思,并且放的更宽,给大家的权限更大。

老爹已经入土为安了,也就是在老爹真正入土后,赵曦也算是缓过来了,思维也算是正常了。

接下来是自己的时代,如何让这个时代更加辉煌,才是自己该考虑的。

这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同时又是一个悲催的时代。

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繁华,同时又背负着前所未有的屈辱。

这一切,都需要自己来改变。富和强如何均衡发展,文和武怎样协调并进……任重而道远。

君臣在新皇登基这事上,似乎都在谦让,或者说都在试探。

政事堂定了什么,赵曦象征性的看看,即便是有意见,也含糊的过去了。

陛下有什么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政事堂也睁眼闭眼的过去了。

就比如赵曦提到的士农工商观礼,政事堂虽然觉得不太合适,也没有明确反对。

新皇登基的事务,在繁乱的秩序中推行着……这种事,只要仪式没完成,永远不就绪,等仪式完成了,什么都是就绪的。

所有的大型仪式都这样。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曦高坐在陛阶上,看着大庆殿里密密麻麻的文臣武将……这一刻他真的有点飘了,这就是君临天下的感觉,不对,不是感觉,是真实。

接下来是各国使臣恭贺新皇登基,这是程序,很无聊,赵曦装着郑重的样,热情的回应着。

他的心思却全在观礼名录上。

富弼、韩琦、文彦博、司马光、欧阳修、韩绛、吕公弼、王安石……这是第一序列。

王珪、曾巩、吕公著、韩缜、苏颂、范纯仁、吕大防,王韶、蔡确、吕惠卿……这算是第二序列。

章惇、曾布、韩忠彦、薛向、李诫、沈括、苏轼、苏辙……这是第三序列。

赵曦看着这些名字,一阵阵的血往脑袋涌……这就是自己的朝堂,随便提溜出一个来,都是响彻千古的人物。

这朝堂是真心不好玩!

好歹是名臣集中的年代,为什么偏偏是一个被后世诟病的时代呢?

再看看这观礼名单……武将是真的少的可怜,是像前朝那样,可以流传千古的武将少的可怜。

依据后世的记忆,他熟悉的也就狄青、郭逵、种谔等几人……

对于赵曦而言,如何在这样恐怖的文臣主导的朝堂中,让文武均衡,的确不会太容易。

第三九零章 这一手玩的好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新皇即位。

鉴于陛下还是东宫太子时,不断的推陈出新,各种变革层出不穷,何况在事实上已经执掌了帝位。现在,整个朝堂都等着新皇即位后接二连三的新举措呢。

甚至整个朝堂的文臣已经串联了,一致认为必须遏制陛下尚武的心思。

结果很意外,陛下即位一年多了,没有任何动静,萧随曹规,陛下没有对国朝体制做任何改动。

到底几个意思?朝堂都疑惑着。

富弼不疑惑,只有欣慰。

他清楚,陛下是真正的成熟了。这时候如果真的锋芒毕露,势必会导致官家与朝堂势不两立,甚至到水火不容的程度。

一动不如一静,这档口最好应该措施就是什么也不做。

对于臣工们那些伎俩,富弼看的很清楚,甚至政事堂也有相公在后面撺掇…~不妥当。

新皇即位,文臣总喜欢玩下马威,总想着用这种对抗的方式,让官家行事顾忌文臣的力量。

而官家却什么也没做,就处理日常公务,甚至连官员的任命,也多是政事堂意志的体现。

富弼也清楚,官家绝对不是这样的性子,之所以如此,一是当下确实没什么大事,最重要的一点,官家是把整个朝堂看透彻了。

只希望官家不计较这些,在将来的措施中,别真的让君臣不同立了。

富弼六十五了,他之所以在留在宰相的位置上,并不是贪恋权利,而是他想尽力做好君臣之间的调节。

国朝强盛,这已经初见成效了,只要如此延续下去,大宋必将迎来中兴。

平复西夏,收复燕云十六州并非不可能。

如今的国朝禁军已经低于百万,而作战能力却大幅度提升。

新军数量已经占到了国朝禁军的三成强。

工坊城的出现,极大程度上促进了国朝制造业,各州府郡县也出现了类似工坊城的手工业集散地。

从原料采集,到成品制造,再到流通交易,整个国朝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如今的商税税入,几近占到了国朝税入的七成强。

富弼是真不忍看到这大好局面停止了。

一旦君臣不和,朝堂动荡,不说国朝内部,就是边防也不会保持如今的强势。

所以,富弼还想继续待在这位置上,不为啥,纯粹为大宋中兴的希望。

他以为官家年轻气盛,在登基后很可能推出不同的政策……结果肯定是好的,可过程绝对不会顺畅。

这些年,臣工已经不能适应官家一言九鼎的议事格局了。

一旦纷争,臣工不会从大宋中兴的角度考虑,他们多数人只会担心文官这个团体以及各自的利益能否延续并得到保障。

现在这些文臣的尿性,富弼也很清楚。

陛下登基后的这一年多,让富弼相当踏实……

“什么人在汴梁城内奔马?”

这应该是七八匹战马的声音,已经很接近皇城了。

韩琦已经从案桌前起身,眯着眼向外看。

如今的汴梁守军是新军,将领出自护卫营。纪律严明是整个国朝都清楚的。

从城门到宫门,如此远的距离,任由战马奔腾,只有一个可能……出大事了!

西夏?应该不会!这才两年不到,当初官家亲征,虽不至于打残西夏,可他们要想恢复,也不是一两年的事。

难不成是河北?如果是河北,那绝对是大麻烦。

北辽可不是西夏可比的!

先皇新逝,三年不兴刀兵,按理说听闻北辽帝王曾因先皇大行而哭泣,不至于在这个节点挑起战事。

会是什么急递?

若不是需要保持政事堂的威信,避免不必要的恐慌,说不定这时候不是一个相公出去看了。

每个人都很凝重。国朝现在需要时间,对上北辽,现在还没有大胜的把握。

倘若北辽不给国朝发展的时间,倘若北辽趁国朝新旧交替之时扰边,倘若北辽在这时候提出令国朝屈辱的要求……

现在的官家不是先皇,又处在这样的档口……

“大理高氏发兵围困矿城!大理高氏发兵围困矿城!”

听到红翎急递是这样,政事堂的一下放松了……多大事?无非是财货之争。

不对!大理乃段氏执政,还是与国朝和亲的亲家,绝不会无理由在这档口围困矿城。

高氏?难不成……

“高氏谋反,大理内乱,大理已被高氏控制,并发兵围困了矿城……”

果然……

“大理与国朝历来交好,当初以兵威在大理境内设矿本身就非君子之道。如今矿城被围,也是预料之事。”

传讯驿递刚走,司马光就忍不住开口了。

当初官家南征,打退安南入侵即可,偏偏深入安南境地,还逼迫安南顺南征军意志,索要了大量财货。

并且,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率军进入大理境内,并以兵势之威,在大理占据飞地。此举与辽夏蛮夷何异?

当时他司马光不在政事堂,无权干预,如今果然有了报应。

矿城那可是有将近十万子民,被围困在他国境地……此乃官家之过失。

司马光的话,着实让整个政事堂有些惊讶。

别说富弼韩琦,就是欧阳修也打心眼里不认同。

国朝这些年之所以富足,当时的太子殿下南征,解决国朝缺铜之弊,解决国朝缺粮之撼,是这些年快速发展的基础。

任谁都清楚,一旦铜铁矿城沦陷,国朝将再一次进入一个恶性循环。

如今国朝的物质需求量,已经与当时不可同日而语了,一旦再次出现缺铜的情况,崩溃的不仅仅是朝廷,甚至整个国朝的易货也会崩溃。

更何况还有粮食。

“调查近两月除漕运以外,进入汴梁的粮食数量……”

“持朝廷诏令,到工坊城落实近两月粮食运销情况……”

“三司使衙门密切关注国朝各地粮食价格……”

“组织人员,清点国朝所有军州常平仓储备情况……”

没人接司马光的茬。

不管对错,算不算官家得失,如今该做的事是采取怎样的措施来应对。

先皇去世,三年不兴刀兵,这也是大理突然对矿城发难的凭仗。

一旦高氏谋反成事,以矿城对国朝的重要性,高氏拿矿城与国朝交易…到时候国朝肯定不得不承认高氏执掌大理。

这一手玩的很好。

政事堂相公们更担心的是,在这节点,安南会与高氏有联络。

第三九一章 有点想王安石了

“政事堂准备如何应对?”

经过简单的交流和安排后,政事堂相公们很快的到了垂拱殿……此事非同小可,需要集议决策。

赵曦看了看奏报,很清楚高氏的想法和目的。

高氏想多了,或许整个朝堂很在意这个先皇去世三年不动刀兵的陈例,在赵曦眼里,动不动刀兵,不在这些,而是看国朝需要不需要。

看政事堂的意思,这是要当回事集议了?

赵曦认为根本没必要集议,敌人都打过来,集议有什么意义?直接打过去就得了。

既然都来了,那就听听这些相公们的意思吧。

“官家,臣担心高氏与安南有关联。如今国朝粮食需求有三成依赖于安南等小国供应。一旦安南参与此事,国朝粮食价格会受到冲击。”

“韩相所言极是,不排除安南会趁火打劫……”

政事堂这些相公还真不是白给的,能从矿城被围考虑到安南以及粮食问题……全局意识是没得说。

“官家,朝廷需要从工坊城调度中心了解粮食运销情况,已遣人赶往工坊城。”

“可!富相,这段时间朝廷让三司使派人进驻工坊城吧,严密监控粮食进出量。”

没了?赵曦还等着相公们继续说下去呢,结果没人再吭气了。

什么意思?就调查调查?做这些有屁用?

那怕就是被动应对也应该拿出个意见来呀。

“官家,朝廷已着手清点国朝所有军州常平仓储备,以应对即将可能发生的粮食危机。”

恩,这也算一项措施吧。

“以后呢?一旦安南参与高氏谋反,并趁火打劫,断绝与国朝粮食交易,或者提高粮食价格,从而影响到整个与国朝粮食交易的他国。朝廷如何应对?”

这都是有很大可能发生的,必须要考虑的。

“官家,三年不动刀兵。朝廷需要用常平仓储备应对这次危机。”

啊?赵曦愣了。被人打脸了,然后自己告诉自己,我敷敷就好了。

难不成西征还没有打出国朝的胆吗?还是一副逆来顺受的球样。

“官家,国朝依赖他国粮食本就不是长久之计,我泱泱大国岂能受制于人?自给自足,着重农桑才是立之本。”

“如今因安南等国为国朝提供粮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国朝农桑之本,使国朝百姓热衷于易货之道,不事农桑,此乃舍本逐末之为。臣以为,应借此危机,断绝与安南等国的粮食交易,从而使国朝回归农桑!”

赵曦脸沉了。没想到自己已经指引了方向,居然还有纯粹看不清形势的。

农为本,这一点赵曦不否认,不应该受制于人,赵曦也认同。

可如今华北平原是边境,两广是山区,两湖未完全开发,而中原丁口密集,国朝要想自给自足,让这上亿的子民温饱,仅凭江浙,根本就做不到。

这不是后世,亩产飙升,这不是后世,有土豆玉米之类的高产农作物,仅凭五谷,还是亩产二三百斤的五谷,怎么可能做到让子民温饱?

他司马光吃错药了还是怎么地?这政事堂是脑袋进水了还是怎么了?

真当天下黎民都跟他们家一样是高门大户呀?

“你们也这样认为?”

赵曦有些不爽了,语气自然不会平和。

先不说司马光这想法对不对,就现在这情况,矿城还被困着十几万人呢。

现在扯粮食该交易还是该自产,赵曦没心情扯这淡。

“官家,老臣以为,如今之急,乃是如何解救矿城十数万人。至于安南是否断绝与国朝粮食交易,或者说国朝将来要不要继续交易,可押后再议。”

富弼能考虑到赵曦的不痛快。赶紧先岔开了话题……也算是回到正题了。

“朝廷准备怎么做?”

“回官家,大理高氏谋反时围困矿城,真正的目的并非要对矿城怎么样,无非是准备拿矿城以及矿城的子民做筹码,以此来要挟国朝,承认其谋反后王位的正统。”

“我等以为,如今之计只需要遣人赶往大理,不掺和大理内乱事宜,也不涉及高氏谋反后国朝承认的事,只针对矿城子民的安危谈判。”

“国朝这时候派遣使臣,以调解大理内乱的名义出使大理。对于大理内乱不表态,也不支持和反对任何一方……”

明白了,这是想去左右逢源去呀!也不能说韩琦的想法错了。如果大理真是个独立的王朝,这是做王道的做法。

这是真的把大理当作与国朝相同的国度了,完全撇开藩属国这个事实了……也是,国朝所谓的藩属国,不都是这样吗?

在名义上西夏还是藩属国呢,青塘也是朝廷册封的。

有劲吗?

“大理是国朝藩属国!”

“官家,国朝对藩属国历来不曾干预。”

“怎么说政事堂这是议定了?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真不如做太子的时候!那时候自己根本没那么多顾忌,也不用因为身份不好意思跟这些相公争辩,更不用担心僵化关系。

现在虽然是帝王了,反倒受到的限制更多了。

缺少代言人呀!赵曦是真的有点想那个王安石了。

这个扛雷的,他本来想缓个两三年,让朝堂放下戒备以后再开始,到那时候,再将王安石召到朝堂。

没想到会发生大理发难的事,这心里越发不爽了。

看看政事堂到底是几个意思吧!

“我等……”

“回官家,我等并未议定,这也是这次集议的重点议题。”

富弼打断了韩琦继续说下去的话头,不管韩琦是不是想说没有议定,他都必须拦下来。

富弼了解赵曦,知道如今的官家是怎样的性子。

他不是先皇,有事了政事堂议定后,来垂拱殿知晓一声,顶多了废点口舌,阐述一下利弊,给一个定夺的权利。

如今的官家是个强势的,有主见的官家,不再能用早先的议事方式了。

韩琦惊愕富弼打断他说话,再听完富弼所说的,一下子也冷静了。

再看看文彦博,这老小子这次居然没吭气…~械斗之乱让他有很大的进步了,没有考虑完善,文彦博是绝对不会随意开口了。

那些弹劾他的这阵风刚过去,他不想在这时候再惹闲事。

他文彦博可是清楚,东川的铜铁矿利益几乎涉及到朝堂三成以上的臣工。

第三九二章 我不接受要挟

没有议定?

赵曦想了想也对,对于政事堂而言,目前大理这边得到的奏报是围困,并没有攻打。

高氏也应该没有要攻打矿城的意思,无非是想避免工坊城的守兵参与大理内乱。

这点暂且不说,倘若真的有安南介入,高氏目前不攻打,并不意味着会一直这样。

赵曦明白,高氏在等安南的行动。

十几年了,南征的痛他们估计忘记了,还是说自觉可以跟大宋对抗了。

痛揍西夏的事应该传到大理了,安南也应该知晓了,赵曦想不明白谁给了他们的胆子,还敢惹事。

三年不动刀兵吗?还是说与西夏的战争细节他们清楚了,知道国朝是借助了车轮炮和战车。

难不成高山密林就可以让他们嚣张?

“备战吧!”

赵曦不认为仅仅是大理内乱,也不认为高氏仅仅是以十万子民要挟。

矿城的利益,与安南粮食交易的不平等条约,这才是高氏和安南做小动作的原因。

至于有没有再一步的想法,估计要看国朝的反应。

“官家,先皇大行,三年不动刀兵乃是孝道之本!万万不可在守孝之时言兵事,此乃暴君桀王之为!”

说起来赵曦对司马光是有相当好感的,不为什么,就为他那个流传千古的砸缸,还有资治通鉴的编撰。

一个能撰写史书的,应该明得失,知变迁,而不是如此守旧古板。

听到司马光这番话,他极度怀疑后世资治通鉴的真实性。

“司马谏议,我听说战事武将丁忧可夺情……”

“武夫缺失教化,丁忧是否夺情与其名声无碍。”

去你大爷的!赵曦这时候是真想破口大骂了。

恼怒并不是因为司马光打断他的话,是那句:武夫教化缺失!

想当初庞籍因司马光在西军失误而受贬黜,本以为只是战术布置的问题。

现在看来,这司马光可能从心底的就对将士们鄙视。没被打黑枪就算幸运了。

“国朝也有执宰夺情的故事,又当何论?”

赵曦的语气已经冷了,没一丝情绪在里面。

“贪恋权势之徒而已!恪守孝道乃君子本份。陛下初登大位,万不可因小失大,为区区财货之事而玷污名声。”

“以势欺人本就非君子所为,当年陛下亲征,以兵威于他国据飞地,已经远离圣贤之操守了。”

“据他国之地谋财,虽缓解国朝缺铜之弊,但对陛下声望有弊无利。”

“如今,不论高氏是否篡逆,大理是高氏执掌还是段氏执掌,均为大理本国之事,国朝无权干预。”

“高氏围困矿城,陛下应借此时机,从矿城抽身,以成全陛下圣君之名!”

“况且,矿城并非朝廷之矿城,乃商贾之矿城,非国朝疆域,也非国朝城池。因商贾之城而动用国朝之兵,名不正而言不顺!”

赵曦突然觉得有点无趣。刚才那一阵恼怒突然消失了,一点没有了。

确实,司马光是通晓古今的人物,有根有据的,通篇都是在为将赵曦打造一个千古圣君考虑,从心底想以身作则,铸就一个大同世界。

这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也是一个适合做学问的人,并不是一个政客。

他有理想,有抱负,有自己的理念,并且坚信自己理念的正确性。

跟这样一个不准备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争辩,赵曦都觉得自己庸俗了。

富弼有点不明白官家这情绪的转换。

本以为官家会发火的,甚至会因此贬黜司马君实。没想到等司马君实长篇大论的结束了,官家的情绪又恢复了那种云淡风轻。

在富弼的概念里,官家从孩童时,就表现出了他一往无前的锐气,偏偏在即位后与政事堂的第一次交锋,如此圆润了。

这这么可能?

如果说皇位能让人转了性子,即便有,富弼也不觉得会是官家。

“你们怎样认为?”

赵曦不再接司马光的茬。这样的争辩,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改变他的理念。

如其浪费口舌,还不如直接忽略,那怕让司马君实老先生认为自己被他说服了也无所谓。

官家屈服了?怎么可能?这是第一次交锋呀,倘若开了这个头,以后这类纷争会很多的。

不可信!除了司马光,富弼韩琦几个没一个心里踏实的,总觉得官家又要谋点啥。

“官家,司马君实所言也并非无道理,但矿城之于国朝的重要性毋容置疑。”

富弼是宰相,没人说话时,他得把话接过来。

不过即便是接话,也相当于是废话,两可。

“是否用兵,应根据事态进展而定。”

文彦博认为这才是官家所想的。

官家说了备战,而不是派兵,也就是说并没有决定策略,需要看安南的反应以及高氏的下一步行动。

“如此一来,矿城的十万子民处于危机当中,朝廷不能置之不理。”

“官家,老臣以为或许可遣使南下,不论是为段氏声援,还是为十万矿城子民计,都可以代表国朝一种态度,以此震慑高氏不可肆意妄为。”

很扯淡,震慑,从来就不是靠嘴皮子的。

不过欣慰的是,除了司马光,其余几个倒也没再高谈阔论,好歹有些务实的意思。

至于如何做,赵曦肯定是会出兵的,不管政事堂最终如何反对。

“官家,遣使大理与观望事态并不矛盾。朝廷可密切关注矿城与安南的同时,先行遣使大理……”

也算吧,韩琦说的并不影响最终出兵。

“听闻司马谏议有出使大理经历……”

“官家,边陲小国混乱之事,堂堂宗主国无须重臣出使,由鸿胪寺遣一小臣斥责即可。”

富弼听到官家提到司马光有出使大理经历,赶紧把话接过去了。

官家终归还是没圆润了,谋反主审就把司马君实放炉子上烤过一遍,这一次出使大理,又要烤司马君实了。

这是要往死里坑呀!矿城利益有多复杂,谁不清楚?

韩琦几人也是一阵冷麻……司马君实没长记性,官家也同样没留一点情面。

“哦……富相以为随便遣一小臣即可?”

“可以!”

“准了!不过有一点,也是底线:我不接受要挟,从今往后,我大宋不接受任何要挟!”

“就如司马谏议所言,君子之道,君子之为,没了气节,根本无从谈君子!”

赵曦说完,直接拿起了案桌上的奏折。

第三九三章 又谋划什么

范缜知道自己是替司马光扛雷了,可还没得推脱。

不说他与司马君实的关系,就说这差事,也不是可以推脱的……这不是擢升,推一下可以提升名望,这是关乎国朝的大事。

“富相,出使大理朝廷是怎样的章程,还请富相明示。”

范缜很清楚这是没名堂的事。出使?跟谁谈去?

国朝册封的大理王姓段,估计等不到他到了大理,段家就被高氏灭了。

而朝廷是绝不会承认高氏的合法性的,也就是说,他不能跟高氏谈。

偏偏矿城是被高氏围困了。

这根本就是胡闹嘛!

可这话他不能直接说富弼,这不是朝堂,这是富弼的内宅,说是来请教的,还不如说是来发牢骚的。

“子正,莫担忧。如其说遣使,不如说是缓解官家与君实的争辩。在我看来,最终朝廷还是会派兵……”

“富相,这……”

这跟朝堂的议论不一样呀!

政事堂与官家集议已经在朝堂传成风了。

官家绝不接受要挟,还说永远不再接受要挟。

而司马君实以圣贤之道说服了官家,暂时观望,视事态进展再做决定。

因此,才有了遣使大理的决策。

现在富相又说必定会派兵,这又是何必呢?多此一举。

“你只需赶往大理,路途遥远,曲折坎坷……”

这…~范缜不傻,瞬间明白了。

遥远的旅程,这一路谁又能确保不发生意外?

问题是这朝廷到底为啥多此一举呢?

朝臣、相公、政事堂、官家……范缜明白了。

朝廷纯粹是为了司马君实,也是为了政事堂,更是为第一次政事堂与官家的交锋,能阻碍一下官家。

这样真的好吗?范缜不确定。

这样真的好吗?富弼也不确定。这是政事堂不约而同默认的做法。

富弼敢肯定,他们几个人的作为,官家看的清清楚楚,并且还配合着他们这样耍心思。

富弼感觉官家肯定有后招,可就是想不出会有什么后招。

出兵是肯定的,所有人都认同,除了司马君实有点执拗,谁都知道最终还是要出兵。

不说铜铁矿对于朝廷,就说其中涉及多少朝臣的收益,也绝对是一边倒的意见。

至于现在朝堂的议论,富弼早已经习惯了…~政事堂没有秘密,集议也没有秘密。

在保密这一点上,只有内苑有了更大的改观。

可富弼想不通,这次集议会是谁宣扬出去的?

这一次的集议内容,对政事堂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好处。

东川矿城的性质,决定了这次集议内容外传,只会导致政事堂被朝臣孤立,让官家与臣工统一战线。

官家是最讨厌这种漏风的集议状况的。而政事堂这一次拦了一下官家,结合以往的故事,传出集议内容的也只有政事堂了。

会是谁?

在拦官家的过程中,确实是司马光主力,可司马光的人品,富弼还是相信的,绝不会玩这些猫腻。况且,司马光对于武将和矿城的言论,传出来并没有好处。

韩琦?还是文彦博?欧阳修是肯定不会,那也是一个真正的君子,还是灵活和变通强于司马光的君子。

按理说,传言对谁最有利,谁便是传言的最大嫌疑人。

可集议的几人,富弼根本看不到对谁有利。

官家厌恶这这点不说,就是集议内容有损于官家声望的事实,官家也不会宣扬。

想不通……富弼只能走着看了。

……

“臣尝闻先贤尊生灵为本,敬生命之义,是为贤也。今司马君实,不恤十万子民处于危机之境况,不顾国朝威信被边陲小国挑衅,以何谈圣贤?……”

就是呀,你司马光连子民性命都不管,好意思借圣贤的口说教别人吗?

赵曦看到这奏折也深以为然。

“司马君实曾主边事,将无教化之武将送于西夏骑兵之蹄下,本以为司马君实乃是无知于兵事,如今看来司马君实乃视武将为眼中钉,故意而为之。”

“想当年,庞老相公多番维护,不惜自身受罚而为司马君实开罪,乃因庞老相公以为,司马君实让将士伤亡乃无意之错,如今看来,司马君实乃是有意为之……”

这就有点狠了,这是要置司马光于死地呀!

战时陷害将士,作为我方主官,故意让将士深入险地,这是有里通外国嫌疑的。

当然,赵曦不会真想司马光有这可能。司马光虽然迂腐,那也是一个迂腐的正人君子。

这奏折已经是单纯为找司马光的麻烦了。

“陛下南征之前,国朝钱币混乱,铜钱、铁钱、交子在国朝易货时,纷杂繁乱,更有甚者以物易物。”

“南征之后,以筹建矿城为基点,整顿国朝货币,制定货币之制,统一货币度量。如今司马君实言及舍弃矿城之论,不单单是置十万子民而不顾,更是祸乱国朝货币体系的行为……”

这几天的奏折,归纳起来基本上就是这三类。

一是从圣贤入手来反驳司马光,二是把司马光早年的错误拖出来再说说一遍,三是真正从矿城的作用来指责司马光的言论。

不是一两个,甚至不是十来八个,是几十上百的奏折在向司马光开炮。

是不是有点狠了?把集议内容传出去,赵曦有一个目的是想看看矿城的获利者,是否会站出来。

确实是站出来了,这还没几天,就已经有了要把司马光打趴下的意思了。

“官家,安南提高了稻米价格,并于广南西路太平寨、特磨道增加了守军。并未异动,仅仅是增兵。”

“大理段氏节节败退,高氏兵马已步步逼近羊?咩城。估计不出三月,高氏将篡位。”

“矿城岌岌可危,原本高氏围困,还容许矿工进出,如今已经全面封闭。据矿城探事奏报,目前矿城已停工,全矿皆兵……”

老陈琳还是皇城司的头子,新皇不让他离开,已经算是三朝了。他还想说说段贵妃来着,可新皇的性子他了解,肯定不会让内苑来影响朝政。

陈琳总觉得这次官家表现的有些异常。陈琳是看着官家一步步成人的,并且官家做过的所有事,陈琳一清二楚,甚至先皇不知道的,他都知道。

这一次被大理高氏和安南挑衅,现在朝堂的处置,根本就不是官家的风格。

难不成登大位后官家会转了性子?陈琳不信,总觉得官家在谋划什么,只是他看不透。

第三九四章 混乱的朝议

本来赵曦还想着把那些弹劾司马光的奏折,一股脑的全丢给政事堂来着。最终还是没耍小孩子气,全部留中不发了。

似乎是在维护司马光,对臣工对司马光的弹劾不予理会。

这样好,显得相当大度,那怕是自己新即位,第一次大事被司马光怼了,一样不跟他计较。

本来嘛,台谏的作用就是指点帝王得失,自己要是因为人家怼几句就计较了,显得多没有气量。

真的是维护吗?

又是一次早朝,富弼刚刚把赞歌唱完……

“陛下,臣有奏……”

这个人赵曦认识,早年就有些印象,还是因为千古大奸臣记住的,叫蔡确。

并且韩绛专门跟赵曦提过这人,说是挺有才干。

现在差遣是监察御史……

“臣参奏司马谏议。谏议之责乃检点帝王得失,而司马君实借谏议之权,置国朝大利而不顾,哗众取宠,以圣贤为借口,妄议陛下未行之事。此乃失职……”

这一点,加上赵曦年少时对他的印象,赵曦就明白,这个蔡确是个很会把握机会的人,并且很善于揣摩人心。

可惜,把他赵曦想的太狭隘了。

赵曦是想为难一下司马光,却不认为司马光不称职,反倒是觉得司马光很适合谏议这个职位。

赵曦想做的,并不是要让司马光腾地方,只是想让他有点麻烦,在对待大理和安南的这件事上别捣乱。让他能把自己的谋划完成。

“其二,司马君实不明财货之道,不晓黎民疾苦,盲目阻挡朝廷干预矿城之危,导致市面粮价上扬,新币飙长之迹象。”

“其三,矿城是商贾之城还是国朝之城,都无法改变矿城是国朝子民之本质。司马君实之言,弃矿城而不顾,便是弃国朝于不顾,更是不顾十万子民性命之论。”

“臣以为,朝廷应贬黜司马君实,以正朝堂诸臣工职权,以保全矿城安危,以解救十万子民性命……”

这蔡确……赵曦不是以小人之心揣度臣工,他不相信蔡确这种性子是个全心全意为国朝考虑的臣子。

至于矿城的份子,好像没听说有蔡家,即便有也肯定到不了让蔡确冲锋的程度。

赵曦把弹劾司马光的奏折留中不发,在这样的情形下,蔡确仍然当枪头,还是迫不及待的。这就有点意思了。

吕公弼好像要出列……这个不行。

谁都知道吕公著是潜邸旧臣,是他赵曦的亲信。如果吕公著这时候出列弹劾司马光,跟赵曦留中不发那些弹劾奏折就相互矛盾了。

赵曦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官家……”

王中正近前,好像是要问询赵曦的身体。

赵曦摆了摆手,眼睛却看向吕公弼,微微的摇了摇头。

司马光已经这样了,没必要落井下石。再说了,赵曦是真没有让司马光腾地方的意思。有这样一个什么话都敢说的臣子找自己麻烦,对他来说确实是好事。

这一次,赵曦是不会听的,因为这次出事是大理……

“陛下,臣有奏……臣参司马君实因言导致国祸……”

这文臣是真狠呀!不过好像这话说出来并不一定就是要弄死司马光,反倒是要拉一把。

“高氏谋反,大理乃国朝藩属国,国朝干预并调停高氏谋反乃为大义!置高氏谋反于不顾,即为认同谋反之事。”

“高氏围困矿城之初,国朝只需要遣一厢新军,出兵大理,与段氏配合,便可歼灭高氏叛军。”

“因司马君实以及政事堂诸公不当行为,导致国朝失去了最合适的出兵机会,导致了矿城停工,导致了国朝新币飙升,也给了安南认为有可趁之机,造成粮价上涨,且广南西路再一次有被祸害的可能!”

每一句都很有道理。赵曦清楚,这是一招乾坤大挪移。

不单单是把政事堂全体拖进了漩涡,把蔡确开始的炮轰司马光,也变成了是否出兵和孝道的争论。

虽然不能改变司马光该担的责任,最起码让早朝不至于全部对着司马光。

果然…~

“先皇新逝,不言兵事乃为孝道。”

“孝不孝在心,不在仪!”

“仪式是心之表,缺失了尽孝的仪式,就是无孝心的表现。”

“危难之际,文武皆可夺情为国朝,何论出兵震慑边陲小国乎?”

“矿城被围,并非高氏入侵国朝边境,安南陈兵,也并无攻打国朝安南之举。”

“十万国朝子民,岂可置之不理?”

“矿城乃国朝飞地,本就是国朝疆域,围攻矿城与攻打国朝何异?”

……

这就是朝议,尽管赵曦早就经历过,当他真正坐在陛阶上,需要根据朝臣做决定时,才真正体会老爹当初的不易,才明白一个帝王的难处。

赵曦登基一年多了,也不是没有朝议过,大多是一些争端并不大的闲事,基本上是集议决定了以后,听听朝臣的意见而已。

即便是有弹劾和参奏,也都是没多少分歧的惩处。

现在这情况……

赵曦很清楚,喊叫着要求出兵的,是在矿城有利益的,极力反对出兵的,是矿城与他们无关的。

至于司马光是否有错,所有人早就忘记了。

“把茶具拿来……”

赵曦招手让王中正过来,就说了这么一句。

让王中正很是晕乎……这是早朝呀,官家要干嘛?

茶具拿来了,赵曦慢条斯理的开始泡茶……

紫宸殿已经吵的听不清任何人的声音了,都在说,已经由开始的一两个人出列,变成了一堆一群的出列了。

现在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臣工的队列,都堆在大殿的中央。

本来该是向陛下,向相公们陈述理由的,现在变成了互相怼。

赵曦不清楚这群人是不是故意,还是说老爹那一朝养坏习惯了,亦或是司马光呛了自己以后,让他们有点肆无忌惮了。

如此混乱的朝议…~

“富相,来喝茶…~”

“韩相、文相,来品茶…~”

赵曦泡好茶,还让内监给陛阶下跟前的相公们端过去。

陛下这是要干啥?鄙视?蔑视?还是把臣工们的争辩当儿戏?

富弼等人愣愣的,稀里糊涂的接了茶……

“臣参奏陛下当庭失仪……”

爱死你了司马君实!这还真是个君子。

司马光这突兀的高喊一声,终于叫停了一切争吵。

“诸位相公,如此可是失仪?”

相公们都端着茶呢……至于是不是失仪,这情况他们谁也没经历过。

第三九五章 司马光的悲催

朝议时帝王是不是可以饮茶,肯定是可以的。

有时候朝议两三个时辰,特别是像先皇那样的体质,别说是饮茶,甚至御膳房都会准备些补品。

朝臣们也会在有些朝议中,由陛下赏赐饮品。

肯定不算失仪,不过是从来没有见过陛下亲自泡茶的事……

司马光见朝议已经不再针对他了,他很想从陛下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所以一直关注着赵曦。

他从官家的神情里,看到的是对朝议的轻视,几乎到了无视的地步。

那怕是他现在麻烦缠身,他也要尽责,指教陛下的得失。

至于是不是真的失仪,司马光不管了,他根本压不住愤怒,看不过官家对整个朝议的态度。

算计司马光这样的忒正直的君子,赵曦还真有点愧疚了。所以,自然的流露出一丝愧色来……

司马光的怒吼,让嘈杂的朝议一下子静了,臣工们看向陛阶上的官家……

官家侧边的矮桌上,摆放着茶具,红泥小火炉还燃着,似乎还能看到冲茶时的水气。

官家端着一盏茶,相公们也端着一盏茶……这没什么呀,朝议时官家饮茶,并赏赐相公都是陈例,怎么就失仪了?

原来没有他司马君实的茶!

这时候赵曦真有心让内监给司马光再端过一盏茶…~肯定不行,那不是赏赐,而是侮辱,绝对会让司马光撂挑子不干了。

赵曦本来对朝议的混乱不耻,是真的轻视,所谓泡茶,纯粹故意的。

这种事完全可以由内监代劳,由内监奉上茶,然后再赏赐相公们。

偏偏他就自己泡茶了,如处于无人之境,显得那么悠闲自在,就是看到了朝议偏离了主题。

关键是他看到司马光很在意他。

参奏司马光的折子他可以留中不发,可他真的不希望朝议也撇开司马光。所以,就来了这么一下。

“臣参奏司马谏议滥用谏议职权,盲目指责……”

“谏议乃纠正陛下得失,臣不知司马谏议如何定义陛下失仪?”

“心中无国朝之大利,眼里存挑剔之小心,阻拦朝廷扬威已是在前,非议官家无错在后。臣以为,司马谏议已不足以担负谏议之责……”

果然……这才对嘛。朝议的开始,本来就是讨论司马谏议的,你们扯什么出兵与孝道的关系,还东拉西扯的没玩了。

臣工们是看到了赵曦脸上略带愧色,似乎真的对司马光的指责认同了。其实,赵曦心里是真觉得对不起司马老头……

新皇早朝,出现这种七嘴八舌吵闹的局面是第一次,新皇可能不适应这样的局面……这是大多数臣工如此认为的。

只有执宰……

富弼眼角抽抽,端着一盏茶都凉了,除了刚开始润了一下嗓子,这时候根本无心再饮茶。

官家又挖坑了!

散朝吧……不能这样下去了,这让司马君实没法下台了。

韩琦立于富弼身后,手拧着茶盏,不停的转,脑子转的飞快,想明白了官家的意思,也想到了官家下一步会做什么。

“政事堂奏对……”

赵曦也觉得差不多了。他还没有想让司马光出外的想法,只要他不在这事上多嘴就行。

司马光在士林有地位,有刚正不阿性子,朝堂绝对需要这样的臣子。

他不了解自己的谋划,有他自己的立场和理念,但不能否认他是个称职的谏议。

“臣自请出外……”

刚到垂拱殿,司马光直接自请外出。

他明白了,明白了御史和台谏为什么会咬着他不放,也明白了朝议时自己的冲动。

一心为国朝,却被一群人弹劾,还是背地里有利益的那一群人,以光明正大的理由弹劾自己。

他知道早就有了弹劾自己的折子,官家留中不发,他本以为官家会适当的制止这种混乱,没想到官家在做看客……这也是他对官家饮茶不满的原因。

他知道,官家应该无意将他留在朝堂。很失望,对朝臣失望,也对官家失望。

朝臣因利而不顾国朝之大义,官家置若罔闻!

如此,朝廷会偏离圣贤王道。

前朝衰败,谁都清楚,是因为从征伐当时的南诏开始的。

矿城?那就是在前朝的南诏之地。前朝军力强盛,却因南诏之祸而陷入泥潭,从而一发不可收拾,导致一个强盛的大唐衰败。

如今的国朝,仅仅是刚有起色,军备也只是略有改观。即便是几年前取得了对西夏还击战的大胜,那也是还击战,而不是主动进攻。

朝堂谁也明白,国朝的军备还不到由防御转进攻的程度,否则政事堂早就谋划平灭西夏了。

将士远征,还是干预他国内政,实在不是国朝如今该行之事。

可怜他司马光一颗赤诚之心!罢了,不能左右朝廷决策,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谈不上外出,到不了那地步……暂时搁置吧。”

没极力挽留,也没说同意,赵曦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司马光抬头看了看官家,也看了看政事堂的诸位,拿出早已备好的折子……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司马君实还是着急了!”

不得不说,司马光的折子那算是振聋发聩,以前朝为例,条理分明的阐述了如今国朝该怎样做。

司马光走了,回家待处置去了,可富弼等人还是没吭气。

这次这事很诡异,根本就不是官家的风格,在看不到官家明确目的前,没人想再多嘴。

矿城那就是个马蜂窝,谁挑蛰谁。

司马君实有道理,可涉及的利益太广,牵涉的臣工太多,不管如何决策,最终的结果都不好确定。

相公们很在惜自己的羽毛。

《论集议朝议保密疏》……

“诸位相公,朝廷无秘密,集议无秘密,这会导致在很多决议时,被市井、士林乃至朝臣非议左右决策方向……”

赵曦把自己准备好的保密法令拿出来了…~相信有司马光这次的事,这保密法令应该顺利通过。

这会是官家的目的吗?这跟矿城及粮食危机不相干呀!

确实很顺利,没人反对,司马君实的遭遇也是大家担心的。

蹭这样的时机,这保密法令很容易通过了。

毕竟大家的主意点集中在矿城,都在考虑粮食危机。同时,也很疑惑第一次集议内容被宣扬出去的原因。

有这样的法令,对于将来集议的相公,朝议的臣工有个约束,不至于屁大点事,也让整个汴梁议论纷纷。

就是司马君实悲催了。

第三九六章

这会是官家的目的吗?以矿城和粮食危机,就为了出台一项法令?

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道法令的颁布,确实有缓解司马光情绪的作用,让他不至于硬梗着要外出。

可官家留相公们奏对,也只是把法令拿出来了,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对于如何处置大理内乱,如何处置安南粮食交易的问题,一句都没提。

怎么提?政事堂没意见,朝臣们乱纷纷的……

段氏听说了朝议的内容,虽然心焦娘家的事,仍然不敢跟官家提任何要求。

内苑干政,别说是官家不喜欢,一旦她提要求了,就是政事堂和朝臣也会让她惹一身麻烦,甚至还会令官家为难。

可毕竟是自己娘家,还是可能灭族的大事,怎能不过心?

没办法,心焦的连士林传唱的新词都顾不上体会了……这对她一个文青,真的算是很焦虑的境况了。

官家已经很久没到她的凝成宫了,她也知道,这是官家疼她,鉴于朝堂的情形,又不好当面拒绝她,伤她的心,所以一直避着不面对她。

可自己实在是忍不住了。

“三哥儿…~”

“官家……”

滔娘的称呼没变,还是喊三哥。段氏不行,她得老老实实的称官家。

尽管她很想称郎君,偶尔在单独跟官家时,会不由自主的,会心的喊声郎君。当着皇后姐姐,她不能也不敢。

滔娘把赵曦迎进来,避开段氏的视线,一个劲的给赵曦示眼色。

都是内苑的姐妹,她做不出来把段氏驱赶的事。可朝廷怎样做,真不是她们妇道人家该掺合的。

她理解段氏,但并不赞同段氏仗着官家宠幸,就跟官家提左右朝廷决定的要求。

“你是担心段家,还是担心大理?”

必须要面对的,不管如何,段氏都是自己女人,有些事还是提前讲明了好。

家人离心,后院不稳,最容易产生那些肮脏事。

“官家,奴只担心娘家亲人……”

段氏很想说大理她也担心,可她现在是大宋的贵妃。

当初自己万里送身,除了对当时的官家仰慕,也有段家亲宋的成分,同时也是希望让大宋和大理亲密些。

当时高家已经干预过一次大理的王位更迭了,之所以她来大宋,本来就有给段家找个依靠的目的,希望可以确保段家可以一直执掌大理。

可如今……高氏选择的时机太好了。

先皇去世,三年不兴兵事是乃孝道,她更不能提出兵伐高氏。

就是官家问的,也是担心……

“当初给了段家二百人的新装备,这些年一直给予了更换。段家王室应该性命无忧,可自保。我已责令矿城,一旦段家人求救,矿城会将段家人接到矿城避难。”

“至于大理王位……”

“官家,奴晓得,朝廷出兵是为不孝。奴不敢奢望朝廷发兵伐高氏,让大理归还段家。”

段氏清楚,官家能让矿城接纳段家人已经是极限了。

一旦高家要对段家人赶尽杀绝,矿城接纳段家人,就是给矿城找麻烦。

她清楚矿城是怎样的存在,她在矿城也是有份子的,那是大宋朝堂臣工的利益所在。

……

“铜铁原料储备还能坚持多久?”

大理内乱,矿城被困,整个铜铁矿的原料运输断了。

虽然国朝市面流通还没显现不足,但与辽夏的交易用度,以及因市面对矿城的不看好,势必会导致新币在一段时间内会供应不足。

要想最终实现自己的目标,还不能让国朝的货币体系混乱了。赵曦要考虑的问题很多。

单单是否出兵,还是以不动兵事尽孝心,在赵曦看来真的无所谓。

至于矿城十万子民,赵曦从来没担心过,那曾是军卒,还是后期更加训练有素的军卒。

虽然比不上工坊城,守住矿城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回官家,工坊城的原料储备一直以一年为期,即便是如今新币有所变动,支撑七八月没问题。铸币可确保七八个月货币稳定。”

薛向差遣是三司使度支,实际的工作还是以工坊城为主。

现在的工坊城,在朝廷的地位,堪比三司使。

希望高氏不要让自己失望吧!

“米价已经超过三十文了,这已经是自官家南征以后的最高价了。”

富弼感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诸位相公交换意见。

“富相,按官家的行事风格,对外历来强硬。即便是对辽夏,也不曾这般妥协过。难不成官家任凭安南嚣张?”

别说韩琦,这也是富弼不解的地方。

按说官家见这般情形,绝不会按兵不动的。

至于三年不动兵事,到了他们这个层级,谁都知道就那么回事。

当时不响应司马光,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拦一下官家是正确的,让官家在意一下政事堂,而不是自行武断。

一旦真的影响了国朝货币,影响了国朝粮食价格,政事堂在出兵的问题上,意见绝对是统一的。

但孝道是官家该尽的,他们只想敲边鼓。

问题是,从被司马君实拦一下以后,官家就再没提出兵的事。

到底几个意思?

“三司使奏报,铜铁原料储备足可以支撑国朝一年新币稳定。这些年常平仓也年年满仓,实在不行开放常平仓抑价吧。”

安南的异动,没有减少粮食内运,反倒让越来越多的粮商跑广南去了。

国朝的粮食供应并没有减少,倒是又出现了囤积粮食的行为……这些粮商总是记吃不记打。

“诸位,是否应该让军伍备战?”

文彦博总觉得出兵是肯定的,就官家的性子,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枢密院提早做些准备,配合官家最后的行动,是如今政事堂最应该做的。

“做一些准备吧。”

这一点都认同。

“七成的奏折都是在论孝道和出兵,其中超过半数认为出兵与孝道不冲突。”

“想来台谏渠道,递给管家的奏折也不会少。”

“如果官家一直这样置之不理,怕是下一步最多的该是指责官家了……”

毋容置疑,如果官家要是一直这样,肯定满朝堂都会变成对官家的检点折子。

不管要怎样做,都应该拿出个态度来了。

“那这些……?”

“一并送进去吧!”

几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他们之所以还没嚷嚷这事,是对官家一贯以来的行事评估。

现在整个朝堂都在热议,所有的臣工心思都集中在此事上。

政事堂不介意这时候添一壶油,让火燃的旺一些…~他们也想明白官家到底要怎样。

第三九七章 我想要大理

“广南西路太平寨,安南军并无异动,陈兵在一万左右。广南西路新军五百,禁军两万已经向太平寨方向集结。这是广南西路自主行为。”

李宪负责皇城司探事,这些天很忙,派往广南西路和大理的探知很多,并且利用轨道,建立了快捷的传递途径。

“特磨道呢?”

“特磨道?”

唉!还是没成长呀。李宪的茫然,让赵曦很是不放心。

大局观,是情报收集方面基本素养。

收集情报,是绝对不能被敌方行动干扰的。

“特磨道暂时没有奏报。”

李宪很不肯定,只能用这种方式回话了。

“太平寨既然广南西路介入,你着人重点放在特磨道吧,以安南的高邦一带为重点。”

国朝新币,现在已经是周边所有邻国的流通货币。

这时代的人不了解通用货币的作用,赵曦是清楚的。

新币工艺的保密程度,确保了国朝币种的独一无二,可经过这么多年,赵曦不相信没人想过仿制新币。

而特磨道锰矿,肯定会被人关注的。

粮食…~在安南以及那些小国,没有谁真的去在意,可钱币不一样。

赵曦绝不信安南会因为粮食的事,敢在国朝守孝时,大兵压境。不值当。

那怕是配合高氏谋反,安南也不会因为粮食冒犯国朝。

唯有锰矿才是安南的目标。

要说是入侵并占据锰矿,赵曦觉得安南也没那个胆。

赵曦认为,安南是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鱼…~锰矿他们不认识,也没有,想趁这个机会,能进入广南境内,收拾些锰矿而已。

高氏谋反是真的借机,也是在试探国朝的底线。

如果高氏谋反成功,而国朝依然遵守三年不动兵事的陈例,那么,很有可能高氏会会同安南对特磨道来一次掠夺。

毕竟现在的赵曦,有一个至孝的名声。

这也是赵曦慢慢才把这些条理的,同时他也有了对整个事件的全盘考虑。

这也得感谢司马光,倘若司马光不拦一下,估计现在已经出兵了,甚至把高氏的叛军歼灭了,连安南也一并收拾了。

痛快是痛快了,却无法达到现在自己的谋划。

奏折越来越多了,已经有零星的对自己按兵不动的指责了。

赵曦也有点着急了,替高氏着急……这么多年的预谋,不至于五个月了还拿不下大理吧?

“官家,高氏已经攻占了?咩城,大理王室放弃抵抗,在亲兵的守护下,逃出?咩城,仗着火枪和火药弹的威力,向矿城方向逃窜。”

终于来了,这情况赵曦等很久了。

“密令皇城司探知,沿路帮助大理王室进入矿城。着令矿城守卫兵,进入战备状态。”

“遣两千工坊城守卫,携五千人两个基数的火药弹,赶往东川矿城。”

“务必在朝廷队伍进入大理以前,确保矿城不丢……”

还不到朝廷出兵的时机,赵曦又有点担心矿城守卫的作战能力。

只能是先行派遣工坊城守卫支援。

这事算是他产业体系内部的事,倒也不用跟相公们商量。

这样做,也可以缓解一下那些在矿城有份子的朝臣的情绪,别太着急了,直接从议论朝政变成了议论他赵曦。

这时候,政事堂也接到了?咩城被高氏攻陷的奏报。

这可真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

矿城占地的确是由国书而确定的,但那个国书是跟大理段家,不是高氏。

尽管官家当初前瞻性的要求大理的段家、高家、杨家都签了印。可如今高氏执掌大理,势必会对原来的协议提出修改。

朝廷必须得有态度了,那怕是惹毛官家,政事堂也不能再等待了。

“官家,如今必须得拿出个态度了。大理王位更迭,朝廷可不予理会。但必须针对可能出现的,有可能造成国朝利益损失的事态有个议定。”

“是否出兵可以搁置,但朝廷必须提前对高氏评估,不管是认可高氏王位,还是拒不认同,都需要朝廷定下来。”

“臣等建议,可先行遣成都路新军禁军在东川边境陈兵,以震慑高氏,避免其要挟国朝,更改矿城协议。”

这是真着急了,就说嘛,矿城那么大的利益,政事堂居然能无视。

刚集议,相公们就一个个不间断的开始拿主意了。

“我想等高氏即位……”

赵曦说的很平淡,好像很不在意相公们的情绪。

“官家……”

富弼刚开口,又停下了。

等高氏即位?难不成官家真的要妥协?真的认可高氏谋反?

这是万万不可的!

“高氏即位当日,就是国朝出兵之时。当然,如果高氏再向广南动兵就更好了。”

赵曦这番话彻底把诸位相公弄愣了。

要说干预大理内乱,出兵最好的时机,应该是高氏起事之时。

要说是保全矿城的利益,陈兵东川边境,是当下最恰当的措施。

高氏即位后出兵,还希望高氏向广南用兵。这是什么意思?

看相公们还没明白,赵曦也不准备藏着掖着了。

“高氏谋反,与安南不相干,或者说高氏有能力拿下大理。安南陈兵边境说不过去。”

“我考虑,高氏应该是与安南有过沟通,借国朝守孝的时机,对广南锰矿来一次掠夺。”

“之所以出现现在的状况,一是依仗国朝守孝,二是安南在等待高氏谋反成功。”

“谋算锰矿,对于高氏,可以在谋反后仿制国朝新币,以缓解大理内部的反对力量。对于安南,纯粹是夜郎自大。”

“我决定高氏即位后出兵……因为我想借此拿下大理,改土归流!”

真把大家惊着了!

拿下大理?那可是藩属国。

“官家……”

对藩属国用兵,道义上站不住脚,没有充分的理由,会造成更多的藩属国羁糜州有了逆反心理。

“藩属国是指段氏大理的王位,而不是高氏。在高氏即位的那一刻起,已经不再是国朝的藩属国。”

“段氏流亡,失去了大理的统治权,国朝出兵没有帮段氏复国的义务。”

“国朝出兵可以借段氏之名,将来段氏也可以继续做大理王。但大理的防卫,必须由国朝派驻军伍。”

赵曦明白富弼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把自己的理由说了。

“如何让这件事名正言顺,如何让大理段氏接受这样的事实,还望朝廷完善。”

第三九八章 这点不可退让

大理,没有矿城以前,整个朝堂都当做蛮荒之地。加上前朝因为南诏而衰落,朝廷从来没重视过大理。

自从有了矿城,大理的重要性,或者说矿城的重要性是众所周知的。

可矿城是一块飞地,受制于人是肯定的。

如果真的拿下大理了,也就意味着矿城的一切收益,将完全属于国朝了。

官家想什么,前期的所有做法,在这一刻都清楚了。

确实,这时候确实需要让司马君实这样,奉行圣贤王道的君子闭嘴。

接下来是该考虑如何做成这件事了。

至于什么圣贤王道,别说是韩琦和文彦博,就是富弼也知道那就是个说辞,需要是拿出来说说而已。

官家有句话说的对,国朝没有替段氏复国的义务。讨伐高氏,必须得有充分的理由。

突然间都明白了,明白了在群情激昂的情况下,官家仍然没有借势发兵的原因。

这并不是官家改了性子,而是还不到时候。

至于司马君实,官家确实无意贬黜,却是专门让他背锅,好让他能闭嘴,为朝堂议定发兵而清扫障碍。

至于那个所谓的保密法令……顺势而为而已。

格局决定谋划广度。不得不说,官家的谋划无懈可击。

大理内乱之始,国朝就是发兵,也是替段氏平息内乱。

当时的官家轻言发兵,就是清楚会被拦下来,理由跟高氏起事一样,毕竟处于国朝守孝之时。

而替段氏,也就是大理这个藩属国平息内乱,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主动兵伐之事。

那怕是高氏围困了矿城,在实际上并没有对国朝造成伤害。

而随着高氏谋反之事的推进,一直到推翻段氏王权,高氏上位。国朝按兵不动,似乎在给高氏一个信息……国朝还是当初的那个国朝,仍然遵循三年不动兵事的陈例。

那么,就有可能让高氏的气焰更嚣张一些,这也是安南陈兵不动试探的目的。

如果这时候,段氏逃亡,再被矿城收留。就给了高氏攻打矿城的理由,也有了安南趁机混水摸鱼的机会,同时会真正造成国朝在明面上的损失,国朝也就有了发兵的道义。

朝臣议论,司马罢政,虽然都是因为是否对大理出兵,可又不全是因为这一点。

这时候官家适时颁布了保密令,同样司马君实被形势逼回家中待处,这都是顺便的。

这……这时候在整理官家的谋划,才明白,整个朝堂的反应,都是在配合官家一步步推进。

“段氏王室真的逃进了矿城!”

富弼看着成都府的加急奏折……所有的剧情都在按照官家的编排进行。

“富相,若官家真有意置身事外,没有动兵的意图,矿城拒不接纳段氏王室,段氏有进入矿城的可能?”

“甚至我以为,是矿城的守卫兵将段氏王室救援至矿城的。?咩城到东川多远?沿途又是经过高氏的传统势力范围,凭段氏王室的能力有可能到达东川?”

“即便是二百人全装备的新军也不可能护着王室长途奔袭,更何况还是大理王室的护卫。”

“同时别忘了,矿城守卫是哪些人,那是国朝原来的军卒,是经过官家全套理念培训出来的,还是全套的新军装备。”

“我甚至认为,官家还是太子时,就是当初南征之时,筹建矿城的当初,官家就已经在谋划大理的改土归流了!”

韩琦越分析,越觉得存在这种可能性。若是这样,官家也太惊人了!

这感觉不仅仅是他,富弼、文彦博等,政事堂的所有人都有种骇人听闻的感觉。

妖孽!这才是妖孽的体现。

这样的官家,大宋中兴是绝对的,但对于臣工……未必是好事。

虽然不至于全部被玩于鼓掌之中,但要是想违官家之令行事,恐怕真的会被玩弄。

值得庆幸的一点,官家并非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切还是以大局为重。

就从处理司马君实的事情上,就能看出官家还是具备容人之量的。

鉴于对官家的熟悉,政事堂已经很谨慎了,看来再谨慎一些也是必要的。

这里面感触最深的怕是文彦博了。

现在想起来,那一次汴梁禁军的裁撤合并,怕是也是一切尽在官家的掌控中,甚至他文彦博所有的想法,官家也很清楚。

“筹备出兵事宜吧……”

确实,这时候的政事堂,好像只是给管家查缺补漏的作用了。

都是精英,却偏偏不得不真正的承担起辅助官家治理国朝的责任。

原本,大宋的文官团体,是想让帝王垂拱而治的,并不认同执宰只是辅助的作用。如今,恐怕真的回归本份了。

官家不是先皇,是堪比太祖太宗的存在。没有一个千古帝王,是被朝臣左右的。这一点,其实在官家年少时,他们就应该觉悟。

“安排兵将吧,就是如此早的暴露国朝意图,不知是否会被高氏或安南知觉?”

“保密法令既然颁布,就必须严格执行!国朝这漏风的集议朝议,也该着整治了,就那这次做个样板吧。”

很显然,政事堂已经对辅助官家达成了一致,最起码在这件事上,没有对抗的理由了。

“主帅由何人担任?文还是武?”

“富相,此言差矣,国朝用兵岂可让武人主帅?这岂不是……”

这是随口的话,可话出口以后,韩琦止住了。

反观官家多年的行事,还真不敢肯定官家会继续遵循这一点。

富弼看韩琦,韩琦看文彦博,文彦博再看回来。三位国朝的中流砥柱,就这么相互对视一番。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无论怎样,在这点上绝不可退让。这一次或许可以轻取大理,也正因为是存在轻取的可能,更不能将主帅让与武将!”

“附议韩相所言!富相,这些年矿城飘然朝堂之外,又处于大理之地。一旦武将主帅,此事有太多的不确定。此事即便是忤了官家,我等也不可退让!”

很不想跟官家对抗,可在文武差别的问题上,真的不可以退让。

富弼这个议题,本来就是想在政事堂达成共识……他是真担心官家在用兵时,直接摒弃国朝文臣做主帅的陈例。

即便是心里明白,文臣主帅有太多的擎肘,依然不能放弃这一点。

第三九九章 推演

赵曦确实有意摒弃文臣主导战事的陈例,可他也清楚,还不到时候。

这时候如果他真的坚持这点,肯定会造成君臣不和……

谁说文武不同途?赵曦要做的,应该是用特定的制度,将文武恰当的勾连起来,逐渐使朝堂忽略文武的区别。

至于这一次,估计还是得遵陈例。

当然,赵曦也不会任由政事堂随意定主帅,最终毁了他绞尽脑汁的谋划。

在现阶段,是可以由文臣参与战略,而武将负责战术的。或许这样的分工,在现阶段是最合适的。

赵曦原本对自家先人的有些做法很不耻,可现在他似乎也有哪方面的倾向……就是在朝堂把作战计划制定了。

赵曦明白,战略和战术,他必须把这两点清晰了,并且将这种观点推而广之,才能在战事上让文武分工明确。

“能不能多推荐几人?朝廷可以根据这次战略目标,设定一定的题目,择其优者而用。”

果然,在确定了出兵之后,政事堂首先就确定了主帅。

这是告诉自己他们的态度吗?随便吧,这时候还没有改变文武差别的想法。

当然,也不可能就这么随便认同了。

“择优?”

“对,朝廷确定战略目标,包括准备派遣那些兵将,让有意主导这次征战的臣工,在沙盘上对战事进行推演。”

“政事堂根据沙盘推演,从战损、歼敌等各方面来评估何人做主帅更适合。”

尽管政事堂几位对赵曦所说的有些疑虑,可不得不承认这方法很好。就跟科考一般,只不过这种考核更有针对性。

轨道线路的畅通,提供了相当便捷的出行,也让朝臣回朝述职、地方就任节省了时间。

这一次,关于选拔南征主帅,也因为轨道便捷的原因,使一些边臣能参与进来。

“放开心思,抛开脑子就乱七八糟的忌讳。真正把自己当成高氏去推演,也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尽可能的去判断高氏的所有战术。”

原来护卫营的四个指挥使,赵曦这次有意让他们都参与这次战事,也算是这些年耳濡目染的一次检阅。

所以,他将这次考核主帅战事推演的敌方,让护卫营的四个指挥使担任了。

不管是高氏,还是安南,可没有文臣做主帅的惯例。所以,用武将考核,也得到了政事堂的认同。

朝堂的观点,武夫就武夫,玩不了调兵遣将。

不算是有意要去打脸,利用这个机会,让朝臣有个改变的苗头也好。

这些,赵曦都不能给曹霖几人讲明白,但可以提醒他们放开手脚。

这次推演对抗,原来护卫营的教导,吕公著也参加了,也是作为主帅备选臣工的。

“包围围困矿城的高氏队伍,与矿城守卫兵里应外合,夹击围困矿城之队伍……”

从这个开篇,就能明白,根本不在意军卒的伤亡,也没有充分考虑东川境内的地形,只是武断的下命令。

至于完不成,或者打不赢,那是武将的错……这就是文臣做主帅的基本思维。

有人颔首,也就是说文臣是赞同这种做法的。

曹霖等几人,没多话……这场合也不适合用嘴来战斗。

他们拿着象征队伍的旗帜,直接插在了东川同样成都府路的通道上。然后才开始从鄯善府调兵,并形成一个很大的包围圈。

这包围圈是根据地形,在重要位置布置重兵……

很显然,倘若真的要里外夹击围困矿城的高氏队伍,很可能造成南征队伍又一次陷入泥潭的境况。

后勤运输渠道被截断,而集中在矿城周围的国朝队伍增加,导致矿城给养负担增加……那怕是将围困矿城的高氏队伍全歼了,也无法改变再一次被围困的局面。

战斗还在推演,可赵曦已经看到了结果。政事堂相公们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了。

谁都看明白了,这就是添油战术,与前朝陷入南诏之地有惊人的相似……对于是不是该出兵都有了疑虑。

无须评判,第一个指挥作战的文臣败下阵了,他自己都感到了恐惧。

特殊的地形,善于山地作战的大理军卒,车轮炮和战车被限制发挥……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让国朝陷入困局,别说是拿下大理了,恐怕国朝为解救围困的队伍,不得不舍弃矿城,甚至让出更大的利益。

“矿城能支撑如此之久,也就是说还能继续支撑。抛开矿城,大军直插?咩城……”

而曹霖等人仍然没多嘴,再一次把旗帜插在后勤通道上,然后直接从鄯善府调集兵力向?咩城进军……

相对于高氏,国朝南征的兵力是有限的,这种包围和反包围的作战方式,在大理那种山高林密的地形下,根本无法展开国朝习惯的攻守战。

思维的固化,让他们不能从战略层面去考量这一次战事。

……接连三四位,几次尝试,由于脱不开固化的思维,以及对新军备的不熟悉,都让曹霖几人打的溃不成军。

“此战广南为先,大理置后。遣兵广南西路,不理会太平寨,从特磨道进入安南,拿下高邦,震慑朗颂之安南军。”

“此时,国朝军伍在太平寨发兵,配合高邦之军伍,一致向南……打退安南扰边之军。”

打安南,高氏不会动。不是他不想动,是顾不得。

战略目标是大理,打退安南……

“击溃安南,首先可避免国朝进入大理后,安南趁机作乱。同时,击溃安南之队伍,可以自广南进入大理境,造成高氏首尾不相顾的大势。”

“成都府路进入大理之队伍,置矿城不顾,做攻打鄯善的假象,广南入境队伍,极速行军,在鄯善与?咩城之间设伏……”

“同时,矿城突围,想鄯善府进发,而进攻鄯善的队伍,半路折返,绕路回到东川,尾随追击矿城突围之高氏军。”

“此时,可形成对围困矿城这部分高氏军的包围。这种包围不是高氏设定的位置,双方在后勤给养上都不会太顺畅,而我方军粮的优势可发挥出来。”

“此役可将东川至鄯善一带连成一片,国朝南征军控制的一片。以此为据,从北、东、南三面成三路大军向?咩城进发……”

吕公著一边解说,一边在沙盘上插着旗帜……

曹霖等人这时候是真的疲于应付。那怕是有足够的军卒,在军备的优势下,也再难维持了。

吕公著对于新军备的了解和熟悉,真不是其他文臣可比的。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百章 瞌睡送来了枕头

推演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就结束的,只不过赵曦只看文臣们战略布局,对于随后的战术,他懒得看。

对火器的不熟悉,对新军个人作战能力的不熟悉,更对大理的地形没有充分研判,想要赢得推演的胜利,绝无可能。

整一日都是在紫宸殿度过的,七八位有资格担任主帅的文臣,相互跟护卫营的四位指挥使交锋了。

唯一取得绝对优势的,也就是吕公著一人。

倒不是说这种纸上谈兵式的推演,就能决定做主帅取得胜利,最起码相比较而言,能在推演上取胜,最起码在南征中,有取胜的极大可能。

这是一种战略层面的见识。

对于吕公著的部署,赵曦在一定程度上是认可的。至于真正处于战场上,发生意外后的处置能力……从吕公著这番推演上,赵曦看到了他灵活的思维。

这么多年在护卫营的相处,自己又将后世的很多战例拿出来推演,吕公著的见识也不是其他文臣可比的。

朝廷也不得不承认,这次南征的主帅,吕公著是最合适的人选。

“新式装备,新军的作战能力,让整个国朝队伍作战与以往有很大区别。如果朝臣依然以老眼光指挥作战,未来将没有知兵事的文臣了。”

这不是文彦博危言耸听,这一次推演,让他们真正看到了朝臣在军伍上的不足。

“曹霖等人对火器的熟悉,导致他们可以找到国朝军备的弱点,也就能充分利用这些弱点来克制。高氏或者安南未必能做到这点。”

这是事实,韩琦这样说,却也清楚,吕公著的战略部署,非其他人能比。

“真正的根本是,护卫营的出现,新式军备的更换,新军个人作战能力的提升,让朝臣乃至政事堂茫然。将来我们要做的是,如何让文臣熟悉了解并可以运用这些新变化。”

不管什么理由,都改变不了几位朝廷推荐的文臣,被护卫营原来的四位指挥使狂虐的事实。

赢下来的只有吕公著,没有任何放水,真实的战争推演。而吕公著,也同样是护卫营出去的。

国朝军备提升,过不了太久,平复西夏,收复燕云十六州,将会提到议事议程。

富弼也不希望到那时,整个朝堂派不出可以统帅大军的文臣。

偏偏现实表明,如今的文臣还真驾驭不了新军。

“或许应该着文臣从护卫营开始,接触新军装备,了解火器用法……”

虽然只是个提法,并不一定现在就要推行……就这个提法,若是赵曦知道了,肯定会欣喜若狂的。

做这么多,他就是想达到这样的目的。

唯有那些文臣真正走进军营,才能了解军伍,才能逐渐丢弃文武的差别。

“高氏即位了……段氏承认了高氏王位,并昭告大理!”

段氏承认了?赵曦看了看李宪。按皇城司探知,段氏现在流亡,被矿城护卫军接纳……实际上段氏还在没有任何主动权。

倘若矿城守卫军可以让流亡的段氏王室发表申明,赵曦就得考虑矿城那边的主事人了。

不管是曹家还是高家,都不应该在这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

虽然段氏承认高氏王位的合理性,对国朝拿下大理是瞌睡时的枕头,同样也给国朝出兵设置了障碍。

小障碍也是障碍,主要是国朝的这些文臣很在意名正言顺的出兵。

赵曦真不想再内耗了,时间不容许,尽管他有把握让朝廷达成出兵一致,也不想在这时候继续内斗。

“禀官家,段氏在?咩城留守一支,乃是段氏宗亲。当年那一脉也曾即位大理王,也是高氏逼迫其让位……”

这……大理段氏还真是佛性,这王位怎样都行。

若是这样,倒真是瞌睡送枕头了。

了解了实际,赵曦没多言,继续听相公们阐述,看政事堂会做如何的抉择。

不能什么事都自己详尽了,得留给政事堂表现的机会。

“此战的战略目标为大理改土归流,战术目标……臣等建议要打到大理无军!”

这……谁说文臣是奉行圣贤王道的?最起码政事堂的这几位,没一点圣贤王道的意思。

打到大理无军?灭族?杀降?鸡犬不留吗?

“臣等建议,此战出兵新军三万,西军三万,禁军五万…~”

其实现在的西军,在战术素养上跟新军没多大区别,即便是理念教化上,护卫营军卒分散于军营一年多了,相比也应该有成效了。

赵曦对此无意见。

“此次调兵,汴梁新军一万,西疆新军两万,同时从京西路、京东路筹集禁军,以护卫营军卒任主官的禁军为主。”

调兵是枢密院的本职,看这意思,好像文彦博没有拖后腿的想法,是在全力配合。

“另外,臣等建议,此次从工坊城抽调一万守城兵,到东川接管矿城,将矿城守卫兵替换。”

“矿城守卫兵就地在大理任职,筹建大理改土归流后的禁军。同时,将大理的降兵改民进入矿城劳役,或者遣至广南分散于广南禁军营。”

“同时,在国朝禁军内,再次选拔一万禁厢军填补工坊城的守卫兵,以确保工坊城安全。”

“此战结束后,参战的所有军卒,一律回归汴梁,替换汴梁新军禁军,负责汴梁布防。而如今的汴梁守军,按照原参战军卒的来源,分散到国朝各军州。”

“剩余的参战军卒,以西疆为主,河北为辅,以此完成一次国朝驻军的大调换……”

谁想到的这法子?赵曦有些惊诧了,这几乎就是完全按自己所想的。

除了工坊城和矿城守卫军的调动……不对!得佩服政事堂的这群老狐狸。

赵曦明白了,他们这样花里胡哨的调动,目的就是工坊城和矿城,是要试探赵曦的底线。

赵曦是太子殿下时,工坊城和矿城,不管是运行还是守卫兵,那都是太子殿下一言而决。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是官家了,工坊城和矿城的守卫兵,能否归于朝廷……估计一直是政事堂考虑的。

这下好了,借这一次南征出兵的档口,有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朝开始由朝廷插手工坊城和矿城了。

就不能明说吗?非得尔虞我诈的玩这些猫腻。

赵曦还真没心思独霸着工坊城,他更希望把工坊城和矿城的那一群人,全部撒出去,好将那一套理念在整个国朝生根发芽并茁壮成长。

很好,真的很好,省了自己费心里设套去推动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零一章 这是香饽饽

虽然动机不同,目的的一致性,让这次调兵的方案很顺畅。

“诸位相公,无论是工坊城还是矿城,自设置即日起,我就没想过让其成为皇家禁脔,也无意作为私人领地。”

“这也是自开始就让诸多朝臣参与的原因。之所以当初以商贾之名行之,是为了避免朝廷的擎肘,不能很好的推行我的管理理念。”

真是要羞煞人!

这提议在政事堂商讨时,富弼就觉得可以开诚布公的跟官家谈。可文彦博和韩琦认为不可以,只能借用官家对大理的渴望,借机动一下工坊城和矿城,从而探探官家的底线。

却不料,官家把他们的心思看到很清楚。在通过一系列调兵方案后,一点面子都不留的,跟他们说起了工坊城和矿城的事。

“现在不管是工坊城还是矿城,已经成长到了让朝廷重视的程度,朝廷也该着重视了。”

“既然朝廷有意接手,没必要单纯从调动守城兵入手,可以全盘开始接管两城了。”

无地自容啊!

惭愧不仅仅是富弼,那怕是极度怀疑官家意图的文彦博和韩琦,也有种深深的愧疚。

看来是真的想多了。

“如何接收,还望陛下明示。”

富弼这一刻是郑重的,他觉得应该郑重,官家也受得起他的郑重。

新皇即位一年多,富弼观望了一年多,他一直是在评判赵曦从太子往官家这两个角色的转变,不确定官家是否能保持做太子时的赤诚之心。

别奇怪,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东宫太子和帝王两个角色的转变,同样也是行事风格的转变。

远的不提,就说大隋的杨广,前朝的太宗,都是惊才艳艳的帝王,即位后的行事风格,与执掌东宫时都是判若两人。

一直以来,富弼在政事堂的态度都是模糊的,在看朝堂,也在看官家。

这一刻,富弼决定了,他作为宰相,必须得配合官家实现大宋的中兴!

那怕是得不到文官集团的支持,他也要这样做。

“工坊城比较复杂,涉及营造、商贸、税入、军备甚至民生和教育等等,我不赞同随意的接收。”

“朝廷可将工坊城设定为汴梁的辅城,工坊城涉及的部门,朝廷安排官员入驻,并筹建工坊城衙门。”

“我建议,以仅次于汴梁品级定位工坊城,等同于上州府衙。首任主管就定韩缜吧。”

“薛向以三司副使之职,主管工坊城事宜。苏颂为工部侍郎,主管工坊城一切营造事宜,李诫以将作监丞之职,主管工坊城事宜。同时调朝廷官员,配齐工坊城管理衙门。”

“这是一个特殊的衙门,以营造、商贸以及一些专业能力培训为主的衙门。”

赵曦的概念里,工坊城就是后世的开发区,国字号的开发区。

虽然不好用后世的名词,但所有的权限和职能部门配置,完全是按照后世开发区设定的。

在赵曦把工坊城和矿城的衙门设置方案拿出来后,富弼等人彻底明白了……枉做小人了!

早知道官家以准备放手这两城,政事堂又何必在官家面前玩这些猫腻?

啪啪的打脸呀!一点情面都没留。

工坊城是怎样的存在,整个朝堂都是清楚的,不仅仅是官家重视,国朝最为重要的地方。工坊城的待遇更是不同于朝堂。

这是一个香饽饽……

赵曦并没有事无巨细的把所有事都定下来,既然要交于朝廷,有些事就应该由朝廷来做,有些权利也应该赋予朝廷。

自己少说话,反倒会让朝廷有所顾忌,不至于在营私舞弊上做的过分了。

这样,在自己似放似收的压力下,朝廷也能拟订一个相对公平的选人标准。

赵曦也没指望就能绝对公平,那不可能。

好在不管工坊城还是矿城,涉及利益的朝臣太多了,谁眼里也揉不进沙子,想要完成这两城衙门的组建,绝对是一次大的利益交换。

有一点可以肯定,涉及的官员,或者利益方越多,在组建衙门时,就会越能体现公平。

没人担心这次征战的胜败,好像打赢这次战争是应该的,甚至朝廷都准备让矿城衙门尽快成立,可以随同南征军一起赶往矿城。

赵琴这几天很忙,曹祥这几天也很忙,甚至刘瑞,就那个原来管御膳房的内监也很忙。

工坊城和矿城的改制,他们有很多事需要做,甚至在官员的选定上,也有相当的话语权。

“官家,苏家姐姐有意让国舅入驻工坊城,辅助韩府尊……”

赵琴很清楚自己的角色,那怕是在外面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只要到了内苑,她的地位还是比不上苏氏这个贵妃。

在外面,那怕是相公们家里的,在有些事上,也会给自己几分薄面,因为那是商贾之事。

可论地位,她始终是与苏贵妃不能相比的,她没名分……官家说过给,但皇太后和朝廷都不容许。

她认命了,能活到这份上,并不比贵妃差,甚至对自己娘家的照顾,也比贵妃要简单的多,最起码没有多少御史盯着。

可苏贵妃要自己在工坊城的官员上出力,她不敢擅自做主。

“国舅?苏子元?”

“回官家,是的。”

苏子元现在算是五品的职衔,中州的佐官……自己即位才一年多,也没有对苏氏的娘家照顾啥。

按陈例,在苏氏册封贵妃之时,苏家就鸡犬升天了。

可是老岳丈自己领了朝廷的封赏,却让儿子把朝廷封赏推了。

曾经也被朝堂传为美谈。

广南动荡,苏氏经历过侬智高叛乱,担心自家因这次动荡而遭祸,不仅是名声,甚至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按说苏氏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应该想不到这些呀。

“琴儿,你行商贾之事,不宜介入朝堂纷争。在工坊城官员任命事宜上,保持中立,尽量不掺合,多听多看。”

“至于苏氏……我去谈吧!另外,告诫刘瑞和曹祥,别把手伸的太长了!”

赵曦反感商贾去左右朝廷官员任职的事,这是大忌!

可也知道,在工坊城的问题上,并不能完全的撇开商贾,毕竟当初是以商贾开始的。

“三哥,并非苏家妹妹要求,是滔娘觉得苏家娘舅既然有意以己之力立足朝堂,工坊城乃最佳职位。”

果然,看苏氏不好意思的样子,滔娘就把实话说了。

“没必要让赵琴掺合,走正常程序吧!有苏氏这个由头,子元已经有优势了,没必要画蛇添足。”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零二章 有些事没必要

都把工坊城看成香饽饽,只有赵曦清楚,或者政事堂相公也有感觉,工坊城任职,那就是一次回炉,是接受新理念的过程。

从仕途上看,第一任工坊城的官员,未来肯定会有先机,就是赵曦也不否认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赵曦更希望入驻工坊城的官员,是通过相对公平的方式选拔的。

苏子元作为国舅,已经占据了一定的优势,没必要再走偏门。这也是代表着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最先定下的是矿城的官员。并且是需要随军南行的。

由于矿城的性质,以及在未来发挥的作用。政事堂在选定矿城主官时,撇开了皇亲国戚,撇开了勋贵世家,而是选择了没有任何跟脚,又熟悉赵曦所有理念的王陶。

这让赵曦有点另眼相看了。很显然,这一次政事堂是在真正的用心做事。

“爹爹,孩儿十三岁了,护卫营也经过近两年的训练。爹爹在这个年龄,已经主导南征,孩儿只是想随军……”

儿子想经历征战,赵曦并不反对,甚至是赞同。

他不希望儿子就在这深宫里成长。就如儿子所说的,他在儿子这年纪,已经带着护卫营痛扁安南军了。

可是滔娘……

“不行。为娘说不行就是不行。”

没到册封太子的地步,儿子现在也就是个郡王,没有权利动用护卫营。

儿子现在也就是在护卫营接受训练而已。

赵曦也清楚,儿子绝对没有他在这年纪时的能力。

“娘~…”

“爹爹……”

儿子很渴望飞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经历一些他爹经过的历程。

“你爹爹当初是太子,护卫营是你爹爹的亲军,受你爹爹节制。你是什么?你现在只是郡王,没有权利调动护卫营为你所用。”

哎吆,我就说嘛,滔娘是武将世家,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女人,怎么就这样在这事上如此这般呢?

敢情这母子俩给自己演双簧呢。

儿子随军出征,说白了纯粹就是经历,要说危险,应该是根本不存在的。

别说吕公著的战略还算过得去,就是随便一个主帅,这次征战都不存在溃败的可能,无非是达不到预期目标而已。

不相信高家人没有议论过,也不相信高遵裕没有对这次征战评估过。

滔娘不可能不晓得,之所以当着自己的面,母子俩争辩,就是想让自己同意儿子率领护卫营呗。

在滔娘看来,这应该算是自己和朝廷对儿子未来就任太子的认可。

“护卫营也该着经历征战了,这次出征就让儿子率护卫营吧!”

自家女人的这点心思,赵曦不想戳破。

至于太子,长幼有序的陈例,他还没想现在改变。主要是儿子十二三了,基本上还算合格,过得去。

儿孙自有儿孙福,赵曦只想在自己在位的时期,能打下一定的基础。

至于未来会是怎样的走向,一切都无法确定。

历史有必然性,一个王朝能否久存,不是由那一任帝王决定的。

建立一个相对合理的体制,设定一个相对合理的遴选帝王方式,才是赵曦可以做到的。

而这一切,都不是现在可以推动的,需要他的许多理念被朝堂臣工接受。

大军出征了,吕公著完全学着赵曦,大军在寅时从汴梁出发了。

这不是全部,但朝廷仍然由政事堂的相公们,率众臣相送。

这比当初赵曦出征的声势大多了。

赵曦没去,也没让滔娘去送儿子。

他把自己那两把喷子给了儿子,也把王中正和李宪派出去了,作为监军,同时也是给儿子加一层保护。

老陈琳很老了,不得不再一次守在官家身旁。

整个朝堂都忙起来了,一切都因为这次征战。

战争所需要的物质,战备转运,奏报收集和整理等等。

最为重要的是,朝廷需要为将来拿下大理的后续做好一切准备。

还有工坊城府衙的组建。

这一切真够朝廷忙一阵的。

赵曦反倒有些闲了,也真切的体会老爹当初的心境了。

看着延福宫偌大的沙盘,不停的用旗帜来推演各种可能。

不是自己带兵,赵曦还真的对这次征战有些担心。

“高氏开始对矿城用兵了……”

能想到,即位了,并且段氏一族承认了,也就有了攻打矿城的借口……

很显然,国朝对高氏谋反的前期做法,让高氏真的有些想多了。

高氏觉得,国朝只需要大理承认是大宋的藩属国,至于是谁家做王,对大宋并没有影响。

同时,正处于大宋的守孝期,大理的流亡王室进入了矿城以求保全。

高氏现在就是攻打矿城,也有了理由。

也好借此机会,在东川这片土地上,可以重新调整一下利益分配。

如果安南再争气一点,对大宋的广南骚扰,说不定还可以从广南的锰矿中分一点羹。

“官家,是否可以让段氏……”

赵曦摆了摆手,制止了韩琦说下去的话头。

他明白,韩琦的意思是,在国朝没有处理完广南之前,还需要麻痹高氏。

大理要改土归流,留不留段氏族人不影响最终拿下大理。反倒是让段氏王室消失,更有利于国朝接管大理。

更何况,有高氏这样现成的刀。

“没必要,国朝拿下大理后,大理的治理,还是需要有个牌位的。毕竟大理是蛮夷之地,国朝很难在短期内让那些蛮夷有认同感。”

真不是赵曦仁慈,也不是看段氏的面子。是真正从以后治理大理来考虑的。

“这一次战争结束后,大理王室就是个纯粹的光杆司令,唯有依靠国朝。”

“王位还是他的,还必须是他的。国朝需要时间来同化大理的子民,让那些子民对国朝认同。”

其实,在段氏王室的处理上,赵曦应该比韩琦的想法更残忍。

不过这事放在段氏王室的身上,也就不一定了。

多少年了,大理段氏就没有真正掌控过大理。

高氏、杨氏、董氏,谁家都有自己的独立王国。而段氏,恐怕也只有皇城那一点空间。

这也是赵曦敢留着段氏王室的原因。因为,段氏不可能有意见。

现在就看南征军能不能达到预期目标了。

第四零三章 文武的认知

吕公著是真心不错,知道了这次的战略目标,到达广南后的第一时间,直接将广南、安南与大理的边境线封锁了。

能考虑到这一步,让赵曦对这次战事更有信心了。

工坊城衙门组成人员,经过多方博弈,也终于出来了。

苏子元还真的成了工坊城衙门的官员,虽然只是推官……这职位在工坊城纯粹是闲职,好歹是进入了工坊城体系。

赵曦在这里面第一次看到了沈括的名字。

沈括,进士及第没几年,这时候的职位,不是御史台就是将作监,一般非三甲的进士,前几年都是在这些部分历练的。

这时候他也该着调整岗位了,一般是到下州任副职,或者上县主官。

没想到朝廷会把他安排在工坊城。

“这沈括……”

“回官家,沈存中乃自荐工坊城任职。他本该今年秋外出任下州贰官,或上县主官。”

“自荐工坊城,经朝廷议定,便准了。原本在御史台,就任工坊城后,继续承担御史之责。”

一个从六品,或者正七品的官员,还真入不了相公们的眼,最起码现在不够格。

“把这沈括派到苏子正手下做事吧。”

其他的赵曦没动,一并准了。

好歹是后世有偌大名声的,号称科学家,这沈括发配给苏颂,应该也能帮苏颂一些忙。

至于其他的,就那样吧。有韩缜主政,又有苏颂、薛向、李诫等人配合,工坊城乱不了,这些到工坊城任职的,只会被工坊城影响。

这一次,潜邸的官员,是一次大丰收。

朝廷也这样默认了。南征主帅是公开选拔的,而工坊城,算是朝廷第一次涉足,也需要潜邸旧臣的过度。

对于朝堂,这也是一次进步。工坊城对国朝的重要性,这些年越发重了,朝廷能进入工坊城,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谁也没想着要彻底从官家的产业体系剥离出来。

这种事这么说呢,要想彻底从官家这剥离,就意味着朝堂的多数臣工,也必须得把这部分利益舍弃了。

这种冒大不韪的提议,没人去开口。

吕公著,或者说南征军没有让朝廷失望。

按行军时间,应该是南征军到达广南没多久……只是一部分。

另外一部分在成都府待命,等着广南那边的动静。

也就是这三万新军,从特磨道快速进入了安南境……没出赵曦所料,安南确实在高邦一带布置了重兵。

可惜,几乎是十多年前的重演,安南的队伍根本挡不住火药弹的轰击,更别说这一次更是带着战车和车轮炮了。

根本就没像样的抵抗,就被国朝南征军击溃了,并一路向东推进。

同时,在太平寨北部聚集的广南新军和禁军,开始向朗颂方向冲锋。

还不到一个月,便拿下了安南的高邦和朗颂。

之所以能这样摧枯拉朽般的取得胜利,并不是吕公著真有多大的军事才能。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怎么多年来,在护卫营与官家相处,与狄青交流,与护卫营校尉探讨。他知道,对于领兵作战,他还是个外行。

能拿到南征主帅的职位,说白了,他投机取巧了,或者说剽窃了。

他完全是考虑官家领兵会怎样做,尝试着以官家的想法去做事了,没想到结果真成了。

吕公著也知道,他并不具备官家那种战略战术全能水平,但有一点他学到了,就是作战指挥部,或者说参谋部的做法。

像官家那样,他把所有的都指挥使以上的武将,不管是新军西军,还是禁军,统一召集起来,让大伙一块来参谋如何作战。

集思广益,他是深刻的体会到了这种做法的好处。

《论战时参谋疏》……吕公著不是个敝竹自珍的人,在痛扁安南的第一时间,他便针对这次大胜的得失做了总结,很慎重的向朝廷递了折子,重点且详细的介绍了参谋部作战的利弊。

从早期跟随官家南征,到上一次西征打西夏,再到这一次南征,客观公正的阐述了战前参谋的作用。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诲叔之言倒是给国朝征战提供了一种参考。只是,让众多武将来左右战事安排,真的合适吗?”

吕公著不算是特别懂的变通的人,之所以将奏折呈于朝堂,也没有谄媚官家的意思。

从奏折中也可以看到,吕公著是真用心总结了。

文彦博做过主帅,韩琦也做过主帅,他俩都是那种一言而决的做法。

别说是武将掺合如何作战,基本上在他俩面前,根本就没有武将吭气的份。

可看到吕公著的这份折子,又不得不慎重对待。

“也不尽然。明确目标,分清主次,对于朝廷而言,主帅指挥作战,胜败是主帅担着。而武将的功劳,基本在歼敌上……”

富弼曾经因文武之别跟官家交流过。他还记得官家当时的话:

文武只是职衔的不同,到了一定的程度,不应该有具体的文武之分。

冲锋陷阵,文臣不会做,同样,武将到了一定的品级也不会做。

有懂战略战术的文臣,同样也有熟悉经典子集的武将。之所以国朝文武如此泾渭分明,并不是文武有别,而是国朝文武的选拔方式,或者培养体系错了。

把文武分割开培养,或者说摒弃任何一方单纯的成长,都是瘸子拐子,难以稳当。

当时只是泛泛而谈,也是作为闲聊而已。当时富弼也没有真当回事去体会。

这一次,当吕公著在推演对抗中脱颖而出,表现出了很强的军事才能。

再想想这些年吕公著的履历,富弼由不得再次想起官家的那些随口话。

吕公著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为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护卫营,那纯粹就是一个军营。也是在那里,吕公著接受到了太多的军事方面的历练和观点。

同样,护卫营的那个环境,也让所谓的军卒,不再单纯的是个莽汉了。

据听说,护卫营军卒,任何一个人出来,都有能力做一次战前宣讲。

用护卫营军卒训练新军,新军并不是单纯的作战能力提升,更多的是精气神的改变。新军相比于原来的禁军,多了一份信念,多了一种气质。

这些,绝不是一个军汉能做到的。

第四零四章 大理接管原则

广南、安南与大理边境线的封锁,导致高氏无法得到广南那边的任何信息。

也曾犹豫过,可事到临头,又不能停下来。

高氏现在顾不得把广南那边作为重点,他在得到段氏部分的承认后,还需要进一步把王位稳定了。

重心还是放在大理内部的清剿上,不管是段氏王室的余孽,还是段氏王室的支持者,甚至杨家和董家的不平,都需要高氏尽快平息了。

至于矿城,那是逃不掉的。虽然牵扯了一部分精力,至今还没有像样的突围和反击。

“宋军自广南入境,先后占领了惠么部和罗雄部,似乎有进一步西进意图……”

不是应该从成都府过来吗?已经封锁了宋军入境的通道。

不是有安南牵制吗?怎么没一点音信就已经入境了!

不是宋国还在守孝期间吗?不是段氏只留在矿城吗?不是只要尊宋国为上国就行吗?

太多的疑问了,一时间整个高氏都有点乱。

“放弃矿城,迅速回防,部署重兵阻止宋军西行……”

若大宋这次像上次那样,仅仅是从广南入境,高氏的应对是绝对正确的。

集中优势兵力,充分利用地形优势,将宋军阻挡在广南与大理的边境。

继续扼守成都府自大理的通道,确保成都府路的宋军不得入境。

只要能做到这两点,那怕是段氏王室还活着,那怕是境内有个矿城,高氏也不用太担心。

可惜,他错误的估计了矿城守卫兵的作战能力。

围困,象征性的攻城,并没有让高氏真实的了解矿城守卫兵的实力。

在高氏队伍放松矿城围困的第一时间,矿城守卫兵就全力出击了,并且迅速打通了与成都府的通道。

这时候,大批的国朝队伍开进了大理……

“大理段氏王室想到汴梁来?”

这样的奏报让赵曦也一时转不过弯来。

如今,国朝的南征军已经将大理的东北大部连成一片。从矿城向东部进发的高氏队伍,已经被两面夹击。

按说,这时候段氏应该是站出来,借国朝的队伍,把大理境内支持自己的力量拉起来,配合国朝南征军开始反击高氏。

这时候要求进入国朝境内,还是要直接到汴梁。难不成看明白朝廷的意图了?还是说已经无意管大理的乱象?

“诸位相公如何看待此事?”

说真的,这情况就是赵曦也没料到。

“官家,大理王位,从开始就是一种共主的形式。之所以段氏称王,只不过是大理各部落认同段氏而已,从本质上,段氏并没有形成真正的王位权威。”

“大理段氏称王百年,王位的几次更迭,更是受高氏杨氏的制约,甚至到了皇令难出皇城的境地。”

“多年来,段氏执政,并没有照顾到当初支持段氏即位的部落,甚至连段氏本来的领地,也逐渐式微。”

“这样的结果,让段氏对于大理的掌控越来越弱。如今,段氏留在大理,不忍看国朝大军对大理的碾压,又很难说服大理各部落对国朝臣服。”

“如其这样,倒是逃避到国朝最恰当。无论最终是国朝直接占据大理,还是最终需要段氏这个牌位,尽早来朝廷交涉,或许是他最恰当的做法。”

明白了,富弼这样一分析,赵曦就彻底明白了。

这确实是最聪明的选择。

段氏王室未灭,国朝出兵有一定的借口是平息藩属国内乱。

只要国朝还承认段氏大理王的一天,那段氏这个名头就有一天的作用。

在大理如今战乱的状况下,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若有必要,让整个大理段氏王室消失也不是不可能。

别说是临战的将帅,就是赵曦也不是没有过这念头。

若不是因为大理那地方势力太复杂,要不要段氏,还真无所谓。

如今,大军入境,目标是让大理无军,也就是说,大军这次征战,不会考虑大理各部落的立场,只考虑不得有军伍这个结果。

还真说不定那天就让大理段氏王室消失了。

在事件还没有完全展开之前,直接来汴梁……不得不说这一步抢到了先机。

拒绝?不可能,毕竟大军入大理还需要这么个借口。

杀掉?更不可能。国朝最不缺标榜圣贤王道的臣工。

“接进来?”

“官家,还是接进来吧。需要有个道义上的理由,也得给朝臣一个解释,更需要留给大理各部落一个说法。”

韩琦这话,还真是体现了君臣一心,厚黑的一心。

“可以,接进来后,我见一见。但具体政事堂负责谈。”

“有几点原则我强调一下。第一,大理仍然以段氏为王。二,大理除王室卫队外,不再存在军伍,国朝负责其防卫事务。”

“第三,大理有一定的自治权,大理的官员,由朝廷派遣和大理自主任命相结合。派遣官员和驻军,均由大理供养,不得低于国朝对应的俸禄待遇,并实现三年轮换制度。”

“第四,针对大理的赋税,实行结余提溜制。也就是说,大理境内的税收仍然由大理负责,每年根据开支结余情况,国朝提溜部分纳入朝廷税入。”

“第五,放开大理子民参加国朝科考,容许大理士子入朝为官,容许大理子民参加国朝军伍,大理商贾在国朝一视同仁。”

“另外,也算是赠送项,朝廷可承诺不定期安排一些大儒,前往大理讲学……”

说是对大理的处理原则,赵曦更是把大理作为一个实验田,尝试军政两条线的模式。

如果直接在国朝推行,反对是肯定的,而在大理施行,慢慢让朝廷接受这种模式,或许在将来施行时,就不会有太大的抗拒了。

政事堂也曾讨论过处理大理的方式方法,基本集中在全面接管大理,让段氏在汴梁做王,按照国朝封王的形式,封地与王位不相干的做法。

对待外族的分封,一直就是这样的。

同样,富弼等人也清楚,那样做的结果,肯定会在很长时间里,不能把队伍撤回来,很可能还需要镇压,还是血腥的镇压。

可听官家这么一说……这才是现阶段,最符合实际情况的接管大理办法。

时间久了,随着国朝的教化深入,大理对国朝的认同会越来越深,最终即便大理还是段氏为王,而大理的子民会逐渐认同朝廷。

第四零五章 这是闹那般

段氏很着急,似乎根本无意关注大理的战况。

南征军已经歼灭了从矿城撤出,并向东进发的高氏队伍。

形势一片大好,可段氏好像不在意这些。在得到朝廷同意后,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汴梁。

估计这一路的震惊会很大。

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藩属国的王室,又有段贵妃的面子,朝廷专门调拨了一个车队,以隆重的礼节来迎接段氏王室成员。

好像更像是震慑和显摆国力。

汴梁也是有大理专门驿馆的,只是这一次大理段氏王室来的人太多了些,原来专门接待大理使臣的驿馆根本不够用。

用都亭西驿?那是西夏的。赶出西夏人,这事不地道,关键是国朝还没有两线作战的实力。

至于北辽的驿馆……北辽皇帝痛哭先皇的传闻,以及北辽为先皇建衣冠冢的事实,这点情义还是需要讲的。

其实在赵曦看来,都不是合适的做法。

这类驿馆,在就是后世的大使馆,相当于他国领土,可以用神圣不可侵犯来定义的。

所以,大理段氏王室,很有幸入住了一座堪比王府的宅院。

上一次谋反事件,朝廷收缴了不少宗亲别院。

不知道这该算是高规格接待呢,还是无处不显摆国力?

国事是国事,人情是人情,赵曦分的很清。

尽管段氏因此而用无限的温柔来回报赵曦,赵曦仍然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下国大理王段思廉拜见上国陛下……”

应该算是很隆重了。赵曦携滔娘、段氏一同,专门到大理段氏王室驻地接见段氏王室。

刚一进门,段氏王室跪倒了一大片。

不仅仅是寄人篱下的现状,更是对大宋国力的折服。

其实,从辈分上,这段思廉应该算是赵曦的大舅哥……

“内兄快快请起。曦此行不为国事,也非以大宋国君相见,是萱儿之婿来探望娘舅……”

话是拉近关系的说辞,同时也是直接告诉段氏:公是公,私是私,各论各的。

他不会因为所谓的姻亲而干预朝廷决策,也不想让段氏借亲家的关系提乱七八糟的要求。

可段氏并不懂这些,心里被幸福充塞着,又见到了家人安然,欣喜和激动间杂着,很自然的拉着大兄的手,可发现自己的大兄很不自然。

总是感觉在觐见上国贵妃娘娘。

没办法,这一路的见识,让段思廉不敢不恭敬。

矿城守卫兵的火器,长江航线望不到边的船只,以及自襄州到汴梁的轨道马车,那一样都让他真正见识了上国的强大。

用后世的话,赵曦这应该是亲切接见了大理王室,并对大理王室遭遇表示慰问,对大理内乱深表遗憾,并真切的担忧大理子民在战乱期间的生活。

双方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中交流了意见……

纯粹是扯了,整个接见过程很短,内容也几乎是段氏在安慰娘家人。

赵曦只告诉段氏王室,安心住着,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就直接跟馆伴使提……答应不答应,在朝廷,反正赵曦没表达这方面的意思。

宋国没有因为大理内乱发表过任何意见,在动兵之前,连个谴责都没有,自己被推翻,直到逃到矿城,才见到了宋国派过去的使臣,比自己到矿城还晚。

就在这时间,宋国突然就从广南入境了,同时矿城守卫兵,也开始发威,成都府路也聚集了大量的队伍,直接开进大理。

没人在意他这个大理王。就在那一刻,段思廉就没想也不敢再留在大理境内。

那时候,他已经明白,宋国绝不是来为他复国的。在大理境内待的越久,他以及他整个家族被杀害的可能越大。

那时候,只有逃离大理,那怕是以流亡王室的名义进入大宋,也可以保全自己一族的性命。

好歹自己妹妹还是大宋的贵妃娘娘。

这一路走来,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自矿城到汴梁,甚至连一月都不用,而那个宋国派过去的使臣,整整跑了三个月。

说白了,就是一直在等着高氏谋反成功。

而那个使臣,直接就转到了队伍中,听说还是宋国南征军的转运使……

这是摆明了灭大理呀!

可当他来到汴梁,偏偏宋国又是以大理王的规格来接待他……

不懂了,真心不懂了。

要说是为段氏复国,在矿城守卫兵,以及成都府路进入大理境的将帅,就应该把他段思廉的旗帜竖起来,也好能得到大理部分部落的支持。

可是没有,甚至宋国南征军主帅连见他都没见。

可若宋国要灭大理,别说以大理王规格接待了,甚至不可能让他出了矿城。

至于宋国皇帝陛下接见…~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偏偏这相互矛盾的事,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段思廉知道宋国率军主帅是文臣,也就是说不存在忘记礼节的可能,更不可能与宋国朝廷有相悖的决定。

很忐忑,虽然宋国陛下接见后,他可以肯定,他这一族的命是保下了。

心里更加没底了。

原本逃来汴梁,目的就是为了保命,知道性命无忧了,反倒无所适从了。

傀儡?段思廉从来没往这方面想,他段家做大理王,从来就跟傀儡没两样。

“诸位相公有劳了…~”

宋国政事堂相公一同来了,段思廉一点王爷的架子为不敢有,很恭敬的在门外迎接。

这到底是要干嘛呢?玩什么呀?让人这心乱的,真正的惴惴不安呀!

灭国之君,是绝不可能被宋国执宰接见的,更别说相公们联袂拜访了。

“段王,朝廷接待可有怠慢?远来迢迢,有何要求还望段王莫计较……”

“承蒙富相公关照,一切安好!”

段思廉真不敢多话,生怕那句不对了,有问有答,先把这场面支应过去。

他都有心找妹妹问问了……就妹妹的那性子,估计也糊涂着呢,甚至还觉得这样是宋国陛下对她的疼爱。

“同殿为臣,谈不上关照不关照。段王远道而来,我等没能第一时间拜访,实在是公务繁忙……”

同殿为臣?是指原来,还是指将来?段思廉愣了一下,有点走神。

“不敢不敢……”

他也不知道不敢什么,是不敢让相公们屈尊拜访,还是不敢奢望同殿为臣。

这到底是闹那般吗?太折磨人了。

第四零六章 吕惠卿的差遣

又是一次双方友好的交谈,依然是没有任何确切话题的交流。似乎政事堂相公真的是来串门的,就是来看看段王爷日子过得是否滋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段氏很忐忑……”

段思廉那神情,谁人都看得清楚。更别说文彦博这样的老狐狸了。

“能不忐忑吗?被叛乱者推翻而流亡,偏偏国朝依然以藩属国王待之。如今是一无臣工二无将,赤条条只有家眷,愧不敢当呀……”

韩琦心情很愉悦,国朝有战事,从来没想如今这般轻松过。

长驱直入,所向披靡,他作为执宰,有愉悦的资本。

不过调侃大理王……能被韩琦调侃,也算是一种荣幸了。

“吕公著可能太明显了,不过倒也没什么坏处,反倒有利于朝廷跟段氏接触。”

官家让朝廷找理由,完善大理改土归流的理由和道义,富弼忧心呢。

从国朝整个教化理念,遵从儒家思想,这种赖皮的做法,想要名正言顺了,还真是为难朝堂了。

“凉几天,凉上几天,让段氏陷入困境,更加无所适从时,朝廷再指派馆伴使接触!”

“稚圭,内苑……官家内苑稀薄,是本性使然,还是宠爱有加?”

“这事国事!岂能由内苑干政?官家宠幸又怎样?能册封贵妃,也能降其品级!”

说这话,韩琦的基础是,官家绝不是会被妇道人家干扰的性子。

富弼摇摇头……不过还是很轻松的。

基本盘确定,接下来就看如何把细节做好了。

吕惠卿不反感做馆伴使。国朝的执宰多数有出使的经历,也有馆伴的经历。

可让他做一个流亡王室的馆伴使,吕惠卿是真心的不爽快。

如其陪伴一个流亡王室,还不如继续待在国子监混日子。

可惜自己这一身才华了。

早些年,他曾与王介甫深度交流过,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本以为王介甫集三十年名望,在新皇即位后,能很快的回到朝堂。

可没想,新皇即位已经快两年了,朝堂还是被遗老遗少把持着。

吕惠卿仔细研究过官家的许多做法,一直认为官家该是个锐意改革的明君,没想到政局稳定了,还是一潭死水。

兵伐大理,吕惠卿并没有感到意外,可让大理段氏王室进驻汴梁就有点不理解了。

依他看来,这段氏王室,就该在大理境内,随便怎么处置算了。

如今,段氏入汴梁,给国朝对大理进一步行为,带来很大的麻烦。

至于为段氏复国,吕惠卿清楚,别说是官家,就是政事堂的富弼等人,也不会有这种心思。

这时候,偏偏他接到了大理馆伴使的差遣。

伴什么?大理王已经是高氏了,不管国朝是否承认,最终这高氏能在王位上待多久,都不能改变段氏亡国的事实。

官家到底要干什么?难不成真会因为妇人而视国事为儿戏不成?

政事堂又在干什么?真的容忍国朝浪费钱粮去为段氏复国?

馆伴使……伴什么?游山玩水吗?现在的大理王室有什么馆伴的必要?

心思归心思,吕惠卿还不至于拿桥,他不是王介甫,没有多高的名望,可以拒绝朝廷的任命。

从心底里,他是真烦在国子监混日子了。

不管怎样说,这也是介入朝堂事宜的差遣。

“吉甫,馆伴大理责任重大……”

吕惠卿很不耐这说辞,什么责任重大?当自己官场小白了。

那个馆伴不是责任重大?还有比馆伴大理更不重大消息吗?

“遵富相公嘱咐。”

不过好像没听说馆伴使行使职责之前,还会被政事堂单独召见的陈例。

“彦国,我看这吕吉甫倒是有些不耐呀,此事非同小可,不如换一人试试?”

韩琦纯粹是揶揄吕惠卿。

之所以选定吕惠卿,是因为朝堂方正之臣居多,厚黑玩的有道行的还真不多。

这也是司马君实提议的。

“回韩相,惠卿无不耐,诚然接受朝廷差遣。”

几乎相当于三堂会审了,政事堂相公全在。

这场面让吕惠卿真觉得有点责任重大了。脸色的不爽快,很快消失了,转而成为一种期盼。

很细微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也说不清。

“朝廷朝议集议保密法令你可熟悉?”

“回富相,惠卿熟悉。”

这时候的吕惠卿已经是欣喜了。

当说到保密法令,吕惠卿已经肯定,绝对是事关重大了。

“此五条原则你熟记,馆伴大理王室,一切为此五条为核心宗旨。至于如何行事,朝廷不做要求,也没有指令。你可以便宜行事。”

“同时,若因你的行为导致朝廷五条原则不能顺利推行,绝不是贬黜可承担起罪责的。”

吕惠卿已经听不到执宰们的声音了,这时候他只有这片纸上的内容……

现在已经不是欣喜了,而是惊喜。

他可以确定,这五条原则,绝不会是政事堂拟订的,这绝对是官家的旨意。

还有什么比这样处理大理更合情合理了。

站在道义的高度,避开了蛮夷的抗拒,实行了国朝的制度,未来大理将不可避免的成为国朝的军州。

段氏还是那个大理王,偏偏又不是原来的大理王。那怕这个王位可以永久继承,但实际上还不如国朝的府尊。

这差遣简直就是为他吕惠卿量身而定的,他可以肯定,就现在的朝堂,没有谁能比他更适合这个差遣。

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

吕惠卿稳了稳心境,拿出火折子,轻轻的吹了一口,就那样当着诸位相公的面,把那片纸点燃了……

“惠卿定不负朝廷委任!”

……

宋国的接待,真不能说是怠慢,可段思廉就是感觉不到踏实。

宫里遣来了内监,连厨娘都一应俱全。

日子就跟在大理王宫里一样,甚至比在大理王宫还滋润。可心里一点不滋润。

大宋越这样款待,越让他不安。

宋国陛下说了,有什么可以跟馆伴使提,可这都来汴梁快一个月了,除了开始那几天宋国陛下和相公们拜访,到现在就只有这些内监宫女下人了。

想出去逛逛?可以,府门边随时有内卫候着,还有特漂亮,特稳当的马车。

这是款待,无微不至的款待,可段思廉没一点被高待的感觉。

很不想想象成牢狱,可自己就是有牢狱的感觉。

第四零七章 有些意外

段思廉的牢狱是自己从心底设立的,也是无形的。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君王的形式,却感觉看不到门,也看不到窗,被死死的囚禁着。

没有任何信息,不管是大理的还是大宋的,甚至连市井的信息也没有。

没人看管他们,任何人,任何时间都可以出去,随便在汴梁城逛。

不但有人护卫,还有人付钱。

汴梁的臣民是友好的,看着他们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

都知道这是大理的流亡王室,也都知道是陛下仁慈,才接纳了他们,并且发兵为他们讨回公道。

可没人跟他们接触,可怜是可怜,可因为他们,国朝不得不在守孝期间动兵事。

总是有一些隔应。

段思廉试探着让自己的亲卫跟守护府门的人接触,没拒绝,很热情,甚至都不吝让他的亲卫使用火枪,还讲述征战西夏的荣耀。

护卫说了,这辆一直停在府门的马车,那是宋国最顶级的马车,狼牙棒也别想砸开。

段思廉感觉自己特别需要狼牙棒,看能不能砸开这个无形的牢笼。

有一点是欣慰的,家人们很快乐。

妹妹不时会赏赐些新鲜吃食和物事,就是宋国陛下,自己的那个妹夫,也时不时会赏赐些物件。

说起来他作为流亡的君王,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应该是很满足的,可段思廉就是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跟做大理王时不同,跟知道高氏谋反时也不同,甚至跟逃亡时也不同。

按说他已经不是大理王,也没有什么光环和价值,偏偏这种不安如影随形。

吕惠卿在接受差遣后,有心立马就去跟段氏交涉……

朝廷在大理段氏到达汴梁后半个月,才定下了他这个馆伴使,这不符合常理。

明白了,朝廷是要熬……

“大宋集贤殿校理,大理馆伴使吕惠卿,参见大理王殿下……”

嘴里说着参见,也就是拱了拱手。

“段王殿下,因惠卿担负国子监教义,虽朝廷早已委任馆伴,只因士子学业不敢懈怠,故让段王殿下久等了。恕罪,恕罪……”

给朝廷找个借口,给自己提个标格,一句话吕惠卿玩了不少花活。

隐晦的告诉段思廉,他吕惠卿是个士子,然后才是官员,把教化士子看的比朝廷差遣还重。

朝廷没有怠慢大理王的意思,是他吕惠卿这样做了!

可惜,段思廉根本无意听这话外之音。

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馆伴使盼来了,哪有计较其他的心?

馆伴使来了,就意味着这宋国有什么要求,他可以知道了。

馆伴,毕竟是正式公事的差遣。

“吕馆伴言重了。大宋风华,美不尽收,有此良机拜吕馆伴所赐,岂有怪罪之理?”

这些场面话,段思廉还真不怵,更不会怵一个馆伴使。

这时候馆伴使来了,他也就踏实了。

死不怕,就怕等死的感觉。

这时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见着馆伴使,段思反倒放开了。

好像他所有的不安,都来自宋国没有跟他谈公事……这应该是最真实,也是潜意识的认知。

一个君王,那怕是逃亡中,也不觉得自己一点用处没有。

哎呦,看来还不够呀!跟我耍君王的排场?你还不够资格。

“段王有所不知,汴梁之市井,并不能代表我大宋之精华。今日惠卿诚邀段王一行,浏览我大宋漕运,观摩我大宋工坊城……”

既然不着急,那我也不急,再溜达溜达呗。

吕惠卿不敢肯定可以申请到进入工坊城的批复,他还是想试一试。就是他也没机会全面了解工坊城。

“此乃工坊城羊纺坊……如今羊纺品已经是北辽西夏,乃至国朝过冬之必备……”

“此处乃是工坊城调度中心,通过轨道马车,朝廷可以在三日内,到达国朝所有边州……”

“此为铸币坊,国朝币种,开天下之先,更是率诸国之行……”

“此乃工坊城食品区,蛋糕、奶糖、饼干之类,皆出于此……”

吕惠卿在尽情的显摆,段思廉再一次被震撼……

这样的扯淡日子,由过了几天。

“政事堂相公与吕惠卿留对……”

若不是前线出现了状况,赵曦不介意吕惠卿这样把段氏王室溜下去。

现在,恐怕不得不进入实质阶段了。

朝臣对这样的留对情况,并没有多少疑问。

毕竟现在大理段氏王室在汴梁,而吕惠卿又是馆伴使,至于相公们,那就更应该了。

“官家,可是前线奏报之事?”

奏报在朝堂也有,战况如何政事堂也清楚,富弼认为还到不了需要进一步的程度。

“确实,目前大军推进缓慢,结合战报,我认为到了段氏起作用的时候了。”

“官家,虽然大军推进缓慢,这也是应有之情况。毕竟对于南征军而言,是在大理境内作战,对于地形地貌的熟悉程度不足。稳扎稳打,前线并无差错。”

韩琦也清楚前线奏报,虽然推进缓慢,但伤亡并没有增加。在他看来,这是前线在侦查,拟订下一步全面推进的方案。

朝廷不应该去催促干预。

“如果仅仅是侦查并酝酿下一步行动计划,我不会如此这般。从奏报看,没有战损,却消耗增大。”

“不管是火药弹,还是车轮炮弹,以及火枪子弹都消耗增多。我分析,是大军被小部分部落骚扰了。”

“由于达不到作战规模,或者说歼敌数量不明,前线并未奏报。”

这时代的人不会懂,可赵曦不会不懂。汪洋的人民战争,是对异地作战军伍最致命的。

很显然,大军之所以推进缓慢,而且消耗增多,是被大理那些山里人骚扰了。

富弼等人,拿起案桌上的奏报,把官家圈定的内容仔细看了,又对照进入大理后的所有奏报……

的确如此!

歼敌没有,推进没有,但军备却在不断的消耗。

就凭南征军的配置,绝不会存在让火器外流的可能,剩下的也只有官家分析的这一种可能了。

每个人都有份凝重!

大军止步不前,又处于大理那种地形下,山高林密,当地山民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前线能保持没有太大伤亡,已经是极限了。

拿下大理,讲究的事兵贵神速,不希望在大理各势力形成联盟之前,先打垮高氏。

可如今,大军尚未到达鄯善府,就陷入麻烦中了。

可现在,恐怕段氏还没有挤压到极限。

第四零八章 试试何妨

倘若再有些时间,或者说南征大军控制的区域时间再长些,不管是歼灭还是收编,都有可能。品=书/网

可这次的战略目标是打到大理无军伍,并不是让大理千里无人烟。

估计这时候前线也会有分歧。

“陛下,各位相公,可是需要大理段王出声?或者说用他的影响力阻止各部落山民不再骚扰大军?”

这是显而易见的,吕惠卿之所以这样问,藏拙是一方面,同时也是吸引陛下和相公们的方法。

如果是被陛下,或者相公们安排做事,和自己自觉主动做事,在上官和陛下眼里是不一样的。

“你认为段氏已经被挤压到极限?他已经有了接受国朝各种条件的准备?”

韩琦不知道怎么就看不顺眼吕惠卿,对他在这时候出言有些反感。

话说出来就有些责问的意思。

“下官不敢肯定,也无从知晓段王心思。至于能否让大理王出声,或者说让大理王号令部落停止攻击国朝队伍,下官自觉可以试试。”

“试试?事情紧急…~”

“稚圭……”

韩琦还想呵斥,富弼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是集议,各抒起见,又是当着官家的面,争吵没必要,反倒会让官家看笑话。

其实赵曦很无所谓,文臣之间有争端才好,若整个文臣团体算是一股劲,那他这个帝王会做的不安稳。

“吉甫可有计较?”

吕惠卿职位还低,这时候赵曦这样拉一下,还是这样不留痕迹的拉一下,应该可以在两人之间拉点仇恨。

吕惠卿有表现的欲望,韩琦有打压的想法,挺好。

“启禀陛下,微臣可以试试。”

“又是试试……需要多久?”

韩琦已经懒得搭理吕惠卿了,不接茬。

文彦博接上了。

赵曦和富弼,一个帝王,一个丞相,这都是决策的角色。

这一次,文彦博对吕惠卿的责问,不管是富弼还是赵曦,都没有再拦拌。

“下官需要三日,三日可有结果。不过需要工坊城配合……”

赵曦看了看富弼,富弼在点头。

说实话,吕惠卿是馆伴使,对于段思廉的状态,他应该最了解。

如今那怕是吕惠卿不一定做到,也只有让他试试了。

这种事,赵曦还不至于下作的亲自操刀。

“准了,政事堂责令工坊城全力配合,就给吉甫三日!”

赵曦大概能想到吕惠卿的方法,无非是震之以火器,晓之以苍生。

或许可以,大理段家信崇佛,惜生。

吕惠卿走了,接下来的集议,他还不够格,不过他感觉自己离的不会太远了。

有没有王介甫,他都要走到这一步。

“吕吉甫未必能成!”

韩琦受司马光影响,总觉得这吕惠卿心术不正。

“成与不成,也只是三日,等他三日又何妨?”

“富相如何看?”

赵曦像是认同了文彦博的说法,等三日也无所谓。

“官家,若朝廷另有良策,提前做些准备为好。即便是吕惠卿成事,双管齐下结果大不同。”

富弼觉得官家肯定另有想法。没有原因,就是这感觉。

官家能从奏报的字里行间看出南征军的困境,也就是说,在出兵之前,官家对此就有预判。

“以攻对攻,以骚扰对骚扰。护卫营训练有特种作战的科目。我估计现在前线的分歧就是在这点上。”

“诲叔与子真应该倾向于避免杀戮,许之以利,而曹霖等人倾向于以攻对攻。”

“之所以没有奏报,没有让朝廷裁决,是不想让朝廷看到前线不谐。”

赵曦能想到前线的情况。在矛盾没有到一定的程度,吕公著不会奏报,那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再说了,在护卫营多年的相处,他们也不会让矛盾激化了,那怕是范缜挑唆也不会激化。

“兼而行之如何?如果吕吉甫成事,就许之以利,不以攻对攻。若吕吉甫不能成,就在以攻对攻的基础上,再许之以利。”

富弼记得官家曾说过,一切谈判都是建立在实力之上。打过后谈判,和开打前的谈判,结果不会一样。

虽然不至于到谁拳头大谁有理的地步,拳头确实是个不可忽略的因素。

吕惠卿还如往常一样,卯时到了段王府…~姑且叫段王府吧,这宅院收回来以后,段氏王室是第一个入住的。

段思廉有点烦吕惠卿了,本来以为馆伴使来了,他可以知道宋国的意图了。

结果见天就带着自己晃悠,屁事不干,比大理的臣子还扯淡。

自己几次旁敲侧击,一律是打哈哈过去了。

不就是想磨自个嘛?行,随你磨呗。

段思廉也看开了,天高路远,自己也管不着大理了,也没啥资格管了。

就这一身肉,爱咋咋地。

“吕馆伴,今日各处游玩?”

段思廉真放开后,就没多少顾忌了,说话也不那么畏畏缩缩的,直接海说啥说啥。

他吕惠卿没本事把自己咋地。

“段王,惠卿多次恳求,终于让朝廷恩准了,今日陪同段王,见识一下真实的炮火……”

“段王,不瞒你说,惠卿也是粘段王的光,这类新军训练的场面,就是我大宋臣工,也是很难见识的。”

这应该是碰着痒痒肉了。

段思廉几次入工坊城,都特别想知道大宋的火器,想看看大宋火器作坊。

可惜,吕惠卿说进不去,看那戒备森严的样,段思廉估计这吕惠卿是真进不去。

没想到他还专门跟宋国朝廷申请了?

看来也不是纯粹是敷衍,也有几分真诚在里面。

当年宋国太子殿下,也就是现在的宋国陛下,南征时路过大理,段思廉曾陪同,也是亲眼见火药弹将董氏覆灭的。

并不是无懈可击,水攻是一种方法,同样,如同投石机一样,发射火药弹根本每个准头,也有间隔。

这些在当初宋军离开后,他跟杨家、高家还试验过,甚至因为妹妹嫁到宋国,聘礼中有火药弹,他还专门试过,并不是看到的那样可怕。

这也是高氏敢在宋国守孝期间,敢趁机作乱的底气,都认为这火药弹也就那么回事。

他们应该不清楚,当时的火药弹,还是最早的雏形,是赵曦南征时现想现做的。

段思廉也知道宋国火药弹不可能与早些年一样。所以,特别想知道,如今的宋国火器,到底发展到何种程度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零九章 我要见上国皇帝陛下

工坊城当初建码头时,对蔡河做过清淤,为了码头吞吐量,扩宽了水域,挖深了河底。

把所有的废土,都堆在一个特定的位置。

都是按照官家的规划做的。

这时候,这个人工造起来的土山,就成了工坊城各种新式火器的试炼场。

这里是真正的戒备森严。二三里地的范围,被高耸厚实的水泥墙围着,城墙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定时轮换,整日不断。

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有点像翁城……这是段思廉的第一感觉。

吕惠卿也是第一次见这国朝机密之地,甚至在进来前,他签了很多契约,甚至包括死亡契约…~守卫说这是规矩,就是官家来了也得签。

官家签不签,吕惠卿不知道,他知道不能跟这些军汉置气,这都是有便宜行事权利的,那怕是被朝廷接管了,仍然是直接受官家节制。

有点萧杀,有点阴森森的,并且一进来就是一股硝烟味。

段思廉听从着军卒的指挥,跟在吕惠卿的身后,走到了一个顶上盖着渔网的坑洞里。

他感觉吕惠卿对这里也不是很熟。

差不多一人高的坑洞,胸部之上是一截瞭望口。

顺着瞭望口往远处看,大概不到一里地处,有一座水泥做成的假山……不确定,自从认识了水泥,段思廉眼里什么都是水泥。

“不要随意出去,就在坑洞里。这次试验是十发炮弹,目标距离为一里。”

顺着军卒的手,能看到前方有白石灰的十字交叉线。

坑洞的左右两侧各摆放了五架像轮子车一样的炮。

“装弹……”

“标高十……发射……”

还没有从军汉乍一声的呼喊中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阵的隆隆声……

乍然间,段思廉就跟被人死死摁住了双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这时候他第一时间,不是去看炮弹打哪儿了,而是找吕惠卿……

吕惠卿在使劲的甩着脑袋,想让自己还能听到周围的声音,可他的心思却完全被炮弹打中的地方惊着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原来,人真的可以做到借天之力,

段思廉看到了吕惠卿的震惊,他以为是因为炮声,再仔细端详,才发现吕惠卿的震惊来自于前方……

这……段思廉傻了!这怎么可能?

原本标着十字白石灰的小山……那应该是小山,按段思廉的感觉,怎么也得有两丈高低,一丈方圆,可这一轮炮声过去,几近夷为平地了!

这……这……段思廉再也无法淡定了。

大理是他的故乡,那怕他再不是大理王了,可那一片地方养育他,那是他乃至他整个家族的根。

即便是现在,大理依然有他段家的领地,依然有他段家的子民。

倘若宋国用这样的炮火在大理肆虐……

段思廉仿佛看到了战后大理的满目苍痍。

这是高昌泰的罪孽,这是他高家的罪恶……也是他段思廉的罪孽,他段家的罪!

段思廉后悔了,他应该留在大理,那怕不要这个王位,那怕身死族灭,也应该同大理的子民在一起,承受如同天罚一样的炮火。

高家做王就做王吧,大理还是美丽富饶的大理,可如今,宋军入境,带着这毁天灭地的火器……大理还是曾经的大理吗?

段思廉木然的跟在吕惠卿身后,木然的听着军卒跟吕惠卿讲火炮的威力,木然的看着被炮火轰成碎渣的假山。

这时候,段思廉看着吕惠卿的笑,是那么的残忍!

大理的子民在这样的炮火下,如何能扛得住?

不行!绝对不行!决不能让宋军在大理这样肆虐!

这时候,段思廉又成了那个有担当的大理王。

直到回到段王府,段思廉没再接吕惠卿一句茬,一直缄默着。

“吕馆伴,我要见上国皇帝陛下!”

“段王,惠卿为馆伴使,一切与大理相关事宜,惠卿有权处理。还望段王明示……”

吕惠卿知道这事应该成了,只要有一点点的提示,这段思廉就会服从。

“我要见上国皇帝陛下,还请吕馆伴安排!”

“段王……”

“我要见上国皇帝陛下,还请吕馆伴安排!”

毕竟是曾做过王的,那怕是流亡王,那也是王,狠下心来,依然有王的气势。

“惠卿会禀报我皇!”

吕惠卿明白,事情只能到这步了,最后的功劳不会是自己的。

大理段氏,再怎么说也是王,即便是低头,也不会对自己一个馆伴使低头。

不管怎样,自己的差遣应该是成了。

不过这火炮……吕惠卿一样被惊着了。

有此火炮何愁西夏不灭,何愁燕云不收!

他可不知道,就今天试验的火炮,只是试验品,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试验品。

并且,这火炮的造价,就现阶段,根本做不到装备军伍。

这是苏颂在接到官家密令后,专门为吕惠卿和段思廉布置的火炮试验。

……

“望上国陛下为大理苍生计,减少杀戮,慈悲为上!”

段思廉顾不得其他了,甚至连正常的仪式都省略了。一进垂拱殿门,就高呼着天下苍生。

“段王这是何故?曦自问并非嗜杀之人,我大宋也非嗜杀之军,何处此言?”

“上国皇帝陛下,某已见识上国火炮之威,乃借天罚之力!我大理百万子民无罪,不应受此罪伐!”

“段王可是指责我大宋不该打击谋反之臣?”

尽管赵曦心里乐成花了,可该有的情绪还得演出来。

“高氏谋反,我大宋派兵剿灭不臣之贼,乃道义之师。段王此言何意?”

韩琦也加力,最起码得把段氏这股劲先压下去,然后才有的谈。

“段王稍安勿躁,到底是何原因,还请段王明言。我大宋尊圣贤,明道义,万不会行违天和之事。”

红脸白脸都得有。

段思廉凭的是一时的感触和情绪,真正到了垂拱殿,面对赵曦和富弼等人,根本就没有他腾挪的空间。

这都是些什么人?玩这些都玩几十年了,岂能让他占据了主动?

那怕就是无理,这场合都会被政事堂占过七分理来,甚至赵曦都不用出手。

都轮不上吕惠卿张嘴,他也没资格在这场合张嘴。

小样,还非得要见上国皇帝陛下?见着你又怎样?真的比跟他吕惠卿交流好吗?

若是跟他吕惠卿谈,不仅仅是他吕惠卿功劳的问题,他段思廉绝对不会受这样的压制。

第四一零章 段思廉的悲情

被大宋皇帝陛下到相公们的一句句反问,段思廉也冷静了,酝酿了两天的情绪和说辞,在这一时间也消散了。

他是准备理直气壮来着,本以为可以拿一些堂而皇之的借口,向宋国陛下据理力争,可以让宋国不至于在大理大开杀戒,导致大理最终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可形式不由人呀!

再说了,他段家人好像从来就不是那种迎难而上的性子。

“上国皇帝陛下,诸位相公,是小王唐突了。昨日承蒙馆伴使款待,有幸见识了上国火炮之威……”

“等等……”

文彦博又一次打断了段思廉的话。很郁闷,倒也没觉得啥,就是在大理的朝廷,他被高氏和杨氏打断话头也不是一次两次。

“段王可是到工坊城火器试验场了?”

“正是,乃吕馆伴之劳。”

“吕吉甫,你可知工坊城火器试验乃国朝机密,岂可让外人知晓,难不成国朝保密法令虚设不成?”

吕惠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不要脸水平是真的有待提高。文相公已经在不要脸的道路上,甩开自己很远了。

“微臣逾越了,还望朝廷责罚。微臣自以为,大理乃国朝亲近之藩属国。”

“如今大理内乱,我朝大军平乱,段王流亡,对大理境况忧虑。故想借火器试验之威,告知段王,我朝大军所至,定让判军无处可逃,平灭大理指日可待!”

吕惠卿直接就说的是平灭大理……这话意味深长啊。

都是戏精,具备了影帝的实力。

赵曦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些朝臣,都有相当的政客水准。

“文相,先让段王言明缘由及诉求。国朝内部罪责,待随后再议……”

真担心在这个问题上絮叨个没完了。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这出戏更显得自然了。甚至段思廉都有点不好意思……把人家吕惠卿给卖了。

“上国皇帝陛下,诸位相公,小王因见识了上国火器之威,自是知道上国大军所到之处,定会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同样,上国火器也会导致大理在战后无可避免的到处为残垣断壁,满目苍痍。”

“高氏谋反,罪不可赦,可大理子民何罪之有?需要承担战后的罪伐。”

“小王斗胆恳请上国皇帝陛下,下令停止战争,还大理一片祥和……”

该怎样评价段思廉呢?作为大理的君王,他是对的,同样,他并不是个合格的君王。

不是说合格的君王就该视子民而不顾,而是说他空有仁慈之心,却无力保全黎民。

这样的性子,被谋反好像并不意外。

“段王的意思可是任由高氏在大理为王?段氏不介意?不再奢求做大理王?”

赵曦有些感同身受,段思廉表达了最基本的人道主义情怀。

赵曦很想知道,这大理王和大理祥和,在段思廉心中的份量。

“若以大理子民生灵涂炭,以大理满目苍痍,来还的某做大理王,此王某不做也罢!”

段思廉这时候绝对是圣洁的,甚至让赵曦都觉得自己有些龌蹉。

能感觉到段思廉这时候的心境,他颤抖的嘴脸,咬紧的牙关,后仰的头以及紧紧闭上的双眼,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一刻他心底的无奈。

都是受圣贤教化成长的人,谁也无法避开那种高尚的感化。

就是赵曦,在这一刻也有点走神。

他不是心里被触动了,他是在感慨段思廉这样一个悲天悯人的君王……这不是他印象中的君王。

段氏王室做僧人,看来并不是单纯被大理的政治生态所逼,或许在段家人的血脉里,就有这种悲天悯人的天性。

这一刻,垂拱殿是安静的,就连内监宫女,在这一刻也都诧异大理王的决定。

这样的王,不做也罢……何等的残酷!

“认乱臣贼子为王,与认贼作父何异!”

赵曦其实一直就清醒着,没有那么多感慨。在其位谋其政而已,段思廉只不过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伎俩,偏偏借了圣贤和苍生的名头。

这样的名头让人有力不能使,特别是对赵曦,他这时候辩,好像他不在惜黎民一般。

理教的作用,在这时代效果很明显,文彦博喊出这一句,才让所有人明白这场合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不可否认,段思廉的这一番操作,博了不少的同情分。

“我大宋受圣贤之道教化,以忠于君王为毕生行为总则,岂能容此乱臣贼子?”

“敢问段王,大理可是我大宋之藩属?”

“正是!”

段思廉已经颓然了,那一刻没能让宋国的君王和相公沉迷,已经决定了结果。

他们不会因自己而改变攻伐大理。

这时候,只能这样应付下去,有问有答了。

所以,面对韩琦的责问,并没有逃避。

“宗主国是否有责任介入大理谋反事宜?”

高氏起事之初,你们宋国干预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等到高氏即位后?还是如此摧枯拉朽般的用大军碾压,这样的介入方式,并不是大理子民希望的。

可这话段思廉不能说。

富弼曾记得官家说过,弱国无外交,更何况还是个流亡的大理王。

官家还说过,任何事都有其两面性,只不过是角度和立场不同。

如今对于大理也是这样。段思廉有他的立场,国朝也能找到自己这样做事的理由。

出兵不出兵,何时出兵,怎样去介入大理事务,每一项选择,都有可以立足的理由。

高氏即位后出兵,国朝是对大理段氏王室的信任,认为他们有能力处理藩属国的内乱。

到了高氏即位,宗主国也就到了不得不介入的地步……这就是理由。

可若高氏起事之初出兵,同样有理由:为避免战乱而导致大理黎民生灵涂炭。

都是理由,关键看国朝的需要。

这就是政治,司马光很无奈,他这样的人,受不了这样的场景,可也知道,他是大宋的相公。

国朝的选择没错,有利于国朝,即便他司马光再不忍,也清楚这时候不适合唱反调。

还不得不承认,官家和其他人这一番操作,确实是可以将国朝的利益最大化。

“小王现在其实没资格代表大理,更没资格要求上国如何处理大理的叛乱。只是……只是小王生于大理,长于大理,不忍让大理因一次战争而最终民不聊生。”

“小王唐突了!”

又是一张悲情牌,或许是发自内心的。

第四一一章 没省油的灯

这个过程,赵曦只是在看着,从段思廉进来时的悲壮,到最后变成了悲怆,赵曦都只是看着。

看段思廉的表演,看自家这些臣工的表现。

司马光和欧阳修应该是真的感性,甚至感性到了迂腐的程度……这就是俩文人,做不得宰辅。

富弼圆润,有韩琦和文彦博出面,他倒是像个旁观者。应该是对这场景一清二楚吧。确实是宰相的最佳人选。

韩琦和文彦博之所以出声,角色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在内心努力构建自己为国朝思量的屏障,从而坚定朝堂的决议。

倒是那个吕惠卿,位卑,尚不够在这场合出声的地步,偏偏他好像很不屑…~就是不屑,不管是对段思廉,还是对臣工,这种不屑很让人寻味。

“段王多虑了!我大宋从来不嗜杀,也无意要在大理杀成血流成河。”

“大宋派兵,是要歼灭大理的叛军,而不是让大理千里无人烟。当然,大军在外,若被袭扰不断,就很难做到秋毫不犯了。”

得赶紧拉回来。这时代的文人有个毛病,只要扯开什么事,就肯定扯个没完。

就连司马光和欧阳修都开口了,开始扯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关系,从上古分封,一直扯到前朝节度使……真佩服他们的联想力。

赵曦不得不赶紧拉回来,打住他们显摆渊博。咱就事论事。

在实力面前,理由都是次要的。

“上国皇帝陛下,可是说大军不会残杀无辜?”

“自然!我大宋乃仁义之国,礼仪之邦,岂可做那等天怒人怨之事?”

“不过,我大宋遵循一个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就是说,没有抵抗就没有杀戮!”

赵曦感觉这话有点熟,很自然的就秃噜出口了。

段思廉知道,这应该是宋国的底线了。

可他更清楚自己的子民,怎么会不抵抗呢?

大理是在逐渐汉化,可毕竟那还是蛮夷之地。就是他们段家、高家、杨家等家族,也不过是白蛮,只不过是汉化程度高一些。

可整个大理,乌蛮比白蛮更多,占据的地盘更大。

对于中原,虽然不至于仇深似海,可几代征战,绝对不会有太好的印象。

高氏谋反可能没人掺合,可宋军入境,大理八九成的乌蛮都会掺合的。

而宋军……已经不再是早年的宋军了,山民却还是那个山民。

他都能想象到,那些山民,拿着自制的弓箭,抓着梭标,被一轮又一轮的火炮炸的粉碎……

“上国皇帝陛下,诸位相公,不知上国大军,可否同意让我的亲兵入大理,并昭告我领地内的首领,不要对宋军敌对?”

就等你这句话了!

不否认,段思廉也是在试探,试探大宋是要灭大理,还是真的平息叛乱,亦或是还有其他目的。

如果宋国同意自己的亲兵入境,并允许自己以大理王昭告领地的首领,就意味着,宋国还认可自己是大理王,自己以后还有可能回归大理,不至于被宋国圈养了。

同时,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的昭告,是告诉他领地的首领,以及对他友好的部落,宋军入境是他段思廉借兵。

这样,一旦最后宋军反悔,只会遭来山民无休止的骚扰。

宋军是厉害,但西北才是宋国的大患,不可能大军一直留在大理……

能做到大理的王,又是在那样复杂的环境里做王,段思绝非易与之辈。

这……愣了,都愣了,还发愁怎样提出这做法呢,段思廉居然自己提出来了。

再一想,都能想明白了。

这段思廉,很明显想多了。

“这个……这个问题,段王可以与政事堂商讨出个办法来。”

赵曦的这话,这表情,这说话时的犹豫和不确定,让段思廉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难不成宋国真有吞并大理的想法?

宋国太祖曾说过:江山止于大渡河……

这吕惠卿倒还真有点意思。

吕惠卿也知道,他应该入了官家的眼了。

官家亲政,除了潜邸旧属,就是执宰重臣,国朝太多的臣工,官家是不了解的,也不知道各自有什么能力。

能在这时候让官家记得,有一个做事的印象,对于吕惠卿来说相当重要。

而这一次,他算是得到了。

若这一次,自己这能把官家的五项原则全理顺了……吕惠卿都能想象自己的前程,估计他可以不用王介甫的提携。

早些年,吕惠卿拜见王介甫,有仰慕王安石在士林名望的成分,同时,他知道像王安石这样特立独行的官员,迟早会一鸣惊人。

他有意搭上王介甫的车。当然了,两人在改变国朝现状的方向上是一致的。

现在嘛……吕惠卿觉得,只要他把大理这事做成了,即便还不能进入政事堂,那也只是个时间和资历的问题。

段思廉走了,去跟政事堂商量怎样发布诏令了。

赵曦临行前,专门提点了富弼一声,让这个吕惠卿全程参与。

这是个有手腕的人,并且目的性很强。

赵曦不在乎,有目的才更容易掌控,反倒是像欧阳修、司马光那一类的,除了钻牛角尖的劲,和在士林中的威望,真不好找弱点。

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还站在圣贤的肩膀上指责你……想多了,不想了。

接下来,想一步步照自己的意思拿下大理,估计还有的烦。

“段王,你这是陷我吕惠卿于不忠呀!”

刚回大理段氏那个流亡的王府,吕惠卿就开始抱怨了。

“工坊城是何种地方?你不知道,可以到整个汴梁打听,那是重过大内之地。”

“我吕惠卿如此费心待段王,可段王又是如何回报我吕惠卿?见陛下?段王这就是去告御状了!”

“段王若不喜吕某馆伴,大可奏请官家,换了就是了,何苦多此一举?”

说的那叫一个真诚,连吕惠卿自己都有点相信了,神情、语气相当的到位。

“吕馆伴见谅,见谅啊……小王唐突了,实在是忧心大理之现状,更不想因山民乱为而坏了与上国之情义。”

这些话吧,没绝对的真,也没有纯粹的假。

吕惠卿如此,他段思廉也如此。

“上国火器之威,是吕馆伴陪同段某观摩,我大理子民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火器之威?”

“段某能以大理王昭告子民,也能为上国大军避免些许麻烦。想必上国朝廷也会思量,而不予对馆伴不是处置。”

第四一二章 典籍背后

吕惠卿这时候才正眼看这段思廉……原来也不简单呀!

这话里套话的,什么叫以大理王的名义?什么叫也能替王师避免麻烦?

敢情这姓段的,一直就是玩呢?

见识火器后的那种坚定和悲壮,见了官家后的那种悲情和感叹……还真可以喽!

“段王多虑了!朝廷安排我吕某馆伴,这已经说明,我大宋依然将你段氏当作大理王室,而你还是大理王。否则,不会安排馆伴使。”

“另外,若非大理在汴梁的驿馆窄小,不能容纳王室成员,朝廷不会将此处赏赐于段王。若朝廷不再认同段王,或者有意不让段王再回大理,此处的牌匾就早已挂起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我车夫都不知道目的地!”

你玩含蓄?玩话里话外那一套,我偏偏给你实打实的来。就这么开门见山,就这么直白。

果然,把段思廉给说懵了。

宋国不都是谦谦君子吗?不是都喜欢藏着掖着,话说半句吗?这吕惠卿这些天也是这样的,怎么突然一下变风格了?

有点适应不了。

“段王歇息吧,尽快把亲兵选出来,也好能尽快的解救大理子民!吕某告辞!”

小样吧,玩不死你!

吕惠卿干脆利索的走了,留下段思廉一脑子浆糊。

“这吕惠卿倒是个人物。”

赵曦听完老陈琳的奏报,不由的感叹。

盛名之下无虚士呀,这朝堂……唉,真不是那么简单的,没一个简单的人物。

“押班,可否遣些女官,到段王处教授礼仪?……这事就这么定了,你选择女官,我让吕惠卿把这事办了。”

循序渐进,也得把这个序稍微快一点。

“遣人请相公们来垂拱殿。”

取得阶段性成果,政事堂的气氛也有些轻松。

别奇怪,别看只是告诉段思廉,他还是大理王这件事,看似简单,可内容相当丰富。

直接告诉段思廉:你还是大理的王,这背后的意思,就是说,国朝忙乎半天,真的就是做贡献了,替他段家灭高家杨家。

可现在,用这种含糊着,还是旁敲侧击的方式告诉段思廉,他自己也清楚,绝不会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大宋没那么高尚,他要想继续做大理王,恐怕还有后话。

这个架子搭好了,对于政事堂来说,就算是阶段性成果。

这才刚有一阵歇,官家又要干嘛?

带着疑惑,相公们还是来到了垂拱殿。

“记得我大婚时,送大理的聘礼中有经典子集?”

莫名其妙,官家怎么想起这事了?

“确有此事。当年老臣专门为聘礼遴选了优版图册。”

赵曦当初大婚时,如今政事堂的几位,好像都没直接操办,也就欧阳修当初职衔是国子监祭酒,属于边缘人员。

“嗯,也就是说大理对我大宋文华极度推崇?”

经史子集都能当聘礼了,还是被女方认同的,可想大理对国朝文华的推崇。

“官家何意?”

官家不是那种专门叫相公来扯淡的人,连庭筵在官家看来都是务虚,更别说召集相公们一起扯淡。

“大理内乱很难在短时间内平息,大理王室流亡,国朝作为宗主国,岂可忽视王室子弟的教化?”

“我已责令陈押班,遴选内苑女官前往段王府教授礼仪。同样,我在想,既然大理推崇我朝文华,是否可择人对大理王室子弟讲学?”

赵曦一本正经的说,可自己都想笑,明明是另有目的,偏偏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主要是不想让司马光欧阳修之类,鄙视自家的帝王。

其实,在赵曦说完这些,没人不明白真实的意图。

“官家此事甚好!”

欧阳修表示赞同,不管目的何意,教化是永远没错的,这不需要分大理还是国朝。

至于怎样来做成此事,他不想,生怕玷污这神圣的事。

“官家,恐有些唐突……”

总不能直接告诉段思廉:你家孩子太野了,实在有损你王室声誉。来来来,我们大宋文华精粹,派几个人教教你家孩子。

“若诸位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办。只需要交于吕吉甫即可,他会做到这点。”

“诸位是否可推荐授课的教授?”

这才是赵曦把相公们唤来的目的。

单说让段思廉接受国朝派人讲学,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选择谁去,需要政事堂遴选。

此人不仅仅是授课的责任,更重要的是,必须在知晓整个计划后,在段王府承担一个中心开花的作用,要潜移默化的把朝廷的一些目的透露出去,还得把握好度,掌握段家的思潮。

“富相有贤婿……”

“哦,说来听听。”

“官家,富相女婿冯京,乃国朝进来唯一的三元及第。”

冯京?赵曦好像听说过……错把冯京当马凉,原来是富弼的女婿。

“官家,贱婿因老臣位居中枢,已然自请外出了。”

这事在富弼看来,自家女婿也合适。

撇开三元及第的名气,就是朝廷对大理的谋划,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父子翁婿同朝为官的忌讳,他还是需要说到明处。

“没那么多闲事!我是担心你家谋反?还是担心你家篡位?召冯京回朝……”

只是说让回朝,赵曦并没有说职衔……等这差遣完成了再说吧。

若真有才,赵曦不吝提拔。

……

吕惠卿有几日没到段王府了。若即若离,才是馆伴的最合适方式。

“段王,这是……”

看着进进出出的内监,一箱一箱的往府院内搬。再看看段思廉眉飞色舞的样,吕惠卿很合事宜的问了。

“吕馆伴,此乃段贵妃赏赐,皆为大内密藏之经史子集!来来来,吕馆伴,以后还请吕馆伴不吝赐教。”

段思廉确实是有点兴高采烈。自从来到汴梁,他最想见识的,其实是宋国的经典。

如今,有自家妹妹出面,终于赏下来了。

“惠卿不才,职衔馆伴,岂能擅变职守?”

很尴尬,段思廉以为这就是顺手的事,没想到吕惠卿拒绝了。

这一大堆的典籍呀,可自家有几人能懂这个?这不是望洋兴叹吗?

“段王,惠卿倒有个建议。我朝今年唯一的三元及第冯翰林此番正回汴梁述职,新差遣未定,若段王请奏陛下,或许此事能成。”

啥意思?吕惠卿这样说,倒是让段思廉犹豫了。

再一想,不就是经史子集吗,那都是圣贤王道,容不下魑魅魍魉。

成不成,为了段家,试试又怎样?

第四一三章

大多数巧合都是有预谋的。

这或许不是真理,但绝对适合大多数。

冯京回朝,段贵妃赏赐典籍,吕惠卿突然来访。段思廉就是七窍玲珑,也不会把这些巧合往一处想。

偏偏这就是一件事。

整件事,除了赵曦被段贵妃的温柔搞得不自在以外,一切都很顺畅。

能考中状元,能被富弼招婿,冯京也绝对是大才。

就这样,一个吕惠卿,一个冯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入了段王府,还承担起了段王府学习大宋文华的责任。

段思廉也不是没多想过,但在自己还会是大理王,又是学习大宋经典这两件事上,他选择了接受。

他已经流亡了,即便是榨,他自觉也没几升油。

赵曦很郁闷,本来拿下大理,是件干脆直接的事,非得拐这么多的弯。

祖宗法度,又是一个祖宗法度。

朕的江山到此为止……拿一把破斧瞎划拉什么?搞得自己现在还得拐弯抹角的去堵悠悠之口。

当然,大理的实情也确实不适合干脆直接的拿下来。

自前朝,整个大理境内,也就是前朝的南诏,就对中原没有任何好感。

几番征战,前朝折损兵将按万计,同样,也使南诏几乎到了千里无鸡鸣的地步。

世仇啊……

这时候的吕公著,就深切感受到了这怨恨到底有多大。

广南进军,矿城夹击,一举将围困矿城的高氏队伍歼灭,并且在整个大理的东北一片,形成了相对完整的控制区域。

也就在这时候,大军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中。

还没法跟朝廷奏报。

开始还像模像样的来了一支队伍,就轰了一炮……那些侥幸没丧命的,不是赶紧跑路,而是先跪拜在地,嘴里嘟囔半天天神。

这就是一群未开化的山民,吕公著毕竟是受圣贤教化的士人,自然不好跟一些山野之人计较。就那么放过去了,就是武将,这就得跟山民计较掉价。

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其他山民也会被吓着,不再来寻死。

事与愿违,打退了一次整队的山民,却陷入了无休止的骚扰中……

“大帅,末将愿率领一都新军,直捣贼人巢穴……”

曹霖真是烦了,他们几个都烦了。

不是夜里射来一枝竹箭,就是有军卒掉入一个陷阱,甚至还时不时大晚上嚎叫个没完,或者点一把火把营地周围的山林烧了。

这样的状态,根本就没法集中精力作战。

“一介武夫,就知道杀杀杀!大理乃我大宋藩属国,大理子民也乃我大宋子民,岂能武断杀戮?”

“无非是些没教化的山民,难不成曹将军有意将大理尸横遍野不成?”

“我们是王师,是道义之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们明白我们大军是剿灭叛军而来,并非祸害他们的牲畜。”

范缜很反感武将在帅帐里吆五喝六的!你真当这是军营了?那怕是战场,帅帐也是文臣议军略的地方,武将只有听令的份儿。

还率一都新军直捣贼人巢穴?你算哪根葱?还指教大帅决策了。

“范转运使的三寸不烂之舌,可抵十万大军!那就请范转运把大理的山民教化的跟孙子似的,对咱们王师夹道欢迎吧!”

“末将倒乐意这般省事,也敬候范转运使佳音,希望不是夜晚凄厉的哭喊着敌袭……”

整个南征军的指挥层,也就范缜这个傻缺不知道官家的谋划,还人五人六的在这指手画脚。

曹霖不是传统的武将,是官家亲军出生,不鸟范缜这个转运使,在吕公著的帅帐也没有什么文武之分的觉悟。

“吕帅,一介武夫竟然如此猖狂!国朝何时容许如此情形?来人呐,来人,将此僚押出去斩了!我还就不信了!”

范缜有点气急败坏了,连嗓音都变了,哆嗦着手,指着曹霖喊叫。

却发现,整个帅帐没一人动,就是大帅的亲兵也跟看猴子一样看他。

“吕帅……”

“行了!这是我吕公著的帅帐!再说了,曹将军也是为大军出谋划策,何罪之有?”

“别动不动就斩这个杀那个的!曹将军出生护卫营,在天子亲军,是本次南征之主将,岂是你随意可以斩杀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争吵了。

原来还都相互迁就一下,没这么尖锐。

大军这近一个月来只推进不到五十里,谁心里也烦。

范缜是烦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饮宴,就是连本可看的书都没有,整天跟一群武夫混一起他难受。

曹霖是烦山民这种骚扰,浪费火药不说,还不见成效。

虽然山民的梭标和竹箭打在盔甲上就听个响,关键是杀不死人恶心人。

吕公著更烦!自己第一次做主帅领军,本来应该是摧枯拉朽般的战事,因为这些骚扰,愣是打成了持久战。

怎样对得起官家的信任?怎样完成朝廷的任务?

都这时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争吵个屁!

关键是,燕王还看着呢!

赵曙不掺合这些争吵,爹爹临行前叮嘱过,让自己多看多听少说……不过赵曙也觉得可以直捣贼人巢穴。

别说是老护卫营的军卒了,就是他们这一批新人,随便一都也可以拿下这些山民。

不明白吕帅怎么就不决断了!

吕帅是爹爹信任的人,应该有他的考虑,或许有另外的密令也说不定。

若是官家领军会怎样?

吕公著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跟随官家征战几次,从来没见官家有作难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在官家的预料之中,任何事都胸有成竹。

可这些山民的骚扰太烦人了!

“大帅,汴梁来人……”

“嗯?何人?”

“禀大帅,乃我皇城司探知,携大理段王亲兵百十人。”

啥意思?皇城司带着大理段王的亲兵来帅帐?

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官家就是,那怕是自己不奏报大军的困境,官家一样可以料到。

这不,已经派来了解决困境之人。

“大帅,官家有令,段王亲兵在抵达大军营地后,任何人不得限制其行动。尽可能的为段王亲兵提供后勤物质,以确保其行动。”

“大军是否推进,又如何推进,由大帅根据段王亲兵的情报为参考,只能是参考,一切还以前线大军安危为重!”

这是口喻,吕公著清楚,这语气确实是官家的话。

他也知道接下来该这么做了。

第四一四章 投其所好

段思廉在大理,比他条件好的绝对没有,他也算学习过宋国的经史子集了,可这些日子跟着冯翰林学下来,他才明白,他连个皮毛都没学到。

专注的他连吕惠卿都懒得陪同了。

相比于学习经典,段思廉觉得跟吕惠卿尔虞我诈就是在虚度年华。

他就不明白了,宋人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还醉心于那些琐事。

“吕馆伴,你也是状元?”

段思廉学了些经论,便有意无意的跟吕惠卿辩经,才发现吕惠卿的才学一样惊艳。

“段王说笑了。惠卿不过是及第而已。惠卿同期有二苏,苏轼、苏辙。有二程,程灏、程颐。有二章,章衡、章惇。还有二曾,曾巩、曾布等等”

“我嘉佑二年之大才数不胜数,任何一人都远胜我吕惠卿千里……更何况我大宋百年文华?”

嘉佑二年,确实是值得骄傲的一个年份。

吕惠卿作为嘉佑二年及第的一员,也是与有荣焉。

这就是大宋,这就是上国。

仅仅是一个科考年,如雷贯耳的人名,他段思廉就听到过很多。

更何况大宋经过了养士百年?

有如此众多的大才,何愁国力不兴?

可叹我大理,偏安一隅不说,还整日沉迷于内斗。

唉……

很好,吕惠卿见到段思廉的神情,他感觉很好。

不需要着急,只需要在段思廉心底种下一粒种子,它总会发芽的。

看来冯当世也是费心了。

“段王,惠卿虽然不才,在汴梁士林也略有小名,若段王有意,惠卿可引见段王参加一些饮宴。”

“想来以段王之身份,虽不至于趋之若鹜,仰慕大理风光者亦或会有。”

不能操之过急,吕惠卿告诫自己。可看到段思廉那向往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加了一点料。

话很含蓄,希望段思廉没有把寓意想歪了。

吕惠卿也知道,这样做可能出现很大的意外,甚至可能会导致不可掌控。

朝廷的谋划,肯定不会大范围扩张,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会让冯京冯当世来段王府授课了。因为,他是富相公的女婿。

想到这,吕惠卿又一阵压不住的自赏……自己应该是唯一的非相公知晓朝廷谋划的。

真要段思廉答应参加汴梁的各种士林聚会了,吕惠卿都不知道这事该怎样处理。

“吕馆伴费心了。容小王考虑考虑。”

还好,这段思廉没有顺杆儿爬。

也是,好歹王府里有一个三元及第的冯京冯当世在哪儿杵着,又怎样需要他吕惠卿引见汴梁士林。

这算不算坑人家冯当世了?

“这吕吉甫纯粹胡闹!”

冯京是真感觉被坑了。

他稀里糊涂的,段思廉莫名其妙的跟他说什么士林饮宴的事,话里话外有意让他做桥梁。

这哪跟哪呀?你一个藩王,还是个流亡藩王,更是一个即将被朝廷当作傀儡的流亡藩王,去士林饮宴中讨什么无趣。

“当世,此事你暂别表态,吕吉甫是不是胡闹不尽然。此事重大,待朝廷议定后再论。”

吕惠卿还真有一套。

富弼听完女婿的牢骚,看到的并不是胡闹,而是吕惠卿在五项原则上又一次另辟蹊径的推进。

女婿也算是惊才艳艳了,可在玩这些伎俩上,还真是差吕惠卿一截。

国朝方正之士何其多?反倒是需要有吕惠卿这样的人,特别是在如今官家治政时,很可能吕惠卿这样的人更会受到官家青睐。

所谓谋略,并不完全是堂堂正正。说好听是谋略,说难听是阴谋诡计也无不可。

站在国朝的立场,谋划大理,可以说是谋略。

同样,即便是政事堂,也有对官家这番操作有非议的。认为官家这样,有些下作了,非圣贤之君所为。

唯一遗憾的是,背后非议可以,正面弹劾却找不到能立足的理由。

说是违背祖宗法度?可即便此事最后成了,大理也还是段氏为王,谈不上吞并大理,也就没有了违背祖宗法度的基础。

说是逼之以威,挟之以势?也谈不上,就是出兵也是被士林广为赞同的。谋反,这是最应该被谴责的,朝廷既然有这个能力,自然应该介入藩属国的内乱。

此为正道。

至于最终朝廷指派官员入大理……很有可能会是大理恳求官家。

这也不是要吞并大理。

至于大理无军,借国朝军备帮忙防卫大理,好像也挨不着强权压迫。

官家总是能把那些本质上是龌蹉的事,以正大光明的方式体现出来。

吕惠卿好像也具备这个素养。

段思廉仰慕国朝士子才学,向往国朝士林饮宴,吕惠卿投其所好……

最终是怎样的结果,好像都会是段思廉自愿的。

“当世,若有可能,你以后多于吕吉甫亲近亲近。”

富弼也知道这个很难。他们是两类人。

自家女婿,就是自己让他拜见韩琦,他都能说出:公为宰相,从官不妄造请,乃所以为公重,非傲也。

也说明自己这女婿跟吕惠卿凑不到一起。

人家吕惠卿,仅因为王安石的名望,就自荐登门拜访。

唉…~话说到就行了。女婿有这样的品行,也是他富家女儿之福,就不强求了。

果然,冯京对岳翁说到亲近吕惠卿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冯京认同朝廷介入大理事务,也认同大理应该受国朝教化,这是圣贤之有教无类。

边野山民,确实应该被国朝文华感染。

这也是他欣然受命到段王府授课的原因。

他认同目的,并不意味着就认同过程。特别是对吕惠卿的做法,他看不过眼。

只不过同为朝廷效力,有些争端他无意明朗了。

富弼也是知道女婿的性子,对于朝廷的谋划,也是以另一种方式告知的。这也让冯京在段王府是真诚的,段思廉也感受到了这份真诚。

歪打正着,倒是让整件事显得特别顺畅。

……

“官家,对于段思廉参加饮宴之事,朝廷可需要安排?”

富弼还是将此事在集议时提出来了,他不敢武断。

很有可能一个细节,就会使前功尽弃。

“朝廷谋划,不宜扩张。饮宴是好,可一旦知情者众多,那怕是保密法令,也很难追究到人。”

韩琦担心的是,一旦谋划泄露,不仅仅是谋划功败垂成,很可能会让士林非议整个朝廷。

“不需要干预,饮宴是怎样就怎样,越真实越好。”

赵曦越发对这个吕惠卿感兴趣了。

他不认为刻意的安排比自然而然更有利于下一步推进。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一五章 推一把

人的贱性无解。

就如段思廉,吕惠卿当初提议时,他还拿捏,要考虑考虑。

可对于士子饮宴的向往,在他心里就跟春天的野草一样,根本拦不住的在疯长。

关键是,时不时会听到吕惠卿,乃至冯状元随口提起饮宴的事。

谁谁谁又有新作了,又是在那次饮宴时即兴而作的。

谁谁家饮宴规格很高,新词层出不穷。

吕惠卿没提这事以前,他也听说过,却从来没这般热切。

如今是怎么了?

偏偏吕惠卿再也不提了!

那叫个心痒痒呀!

“段思廉有参加饮宴吗?”

事情过了有些日子了,再也没人问过。赵曦突然想起来了,就问一下陈琳。

皇城司探知这段时间的重点,就是监控一切与大理相关的人和事。

“回官家,暂时没有。吕吉甫也再没提过,冯当世也不曾对段王提及。”

“是否需要提点他们二位?”

陈琳也有些着急了,他能看出这一步步推进是多么紧迫。

“呃……不用,就这样挺好。”

赵曦只是愣了一下,也就明白了。

欲擒故纵吗?挺好,配合的不错。

“看能不能撺掇勾栏酒肆,举行一个花魁与诗词并蒂莲的活动……”

给个台阶领个路吧。

欲擒故纵是不错,同样也可能会让段思廉颓然了。

毕竟,在面对国朝文华时,面对国朝士林时,他段思廉会自卑。

国朝新词,不出一月都能在北辽传唱,让北辽都向往,更何况大理的段氏。

这样冷处理段思廉的向往,绝对会打击他的热情。

过犹不及,这时候最好是能有一个契机。赵曦只好勉为其难的为他们营造了。

皇城司百十年了。早先太祖时,因为疑心大,让自己的亲军私底下探些事……

后来又觉得内宦亲近些,等发展到今天,就赵曦接皇城司的时候,整个皇城司探知几乎覆盖到了国朝的各行各业。

驿站驿馆就别提了,酒楼客栈也不用说,就是勾栏酒肆,说不定老鸨和某个**,都有可能是皇城司外围的探事。

上几代的官家,有特别在意汴梁的臣工……当然,赵曦也在意。自然,汴梁的探知是最多的。

想来在汴梁撺掇一场花魁与诗文赛事应该没多大问题。

赵曦能做出一份完美的赛事方案来,毕竟后世这类活动太多了。

但,毕竟他现在是官家,是帝王,是这个帝国的执掌者,不再是太子了,有些事也真不好亲自操刀。

再说了,这国朝的摊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烂,有些事虽然上不了台面,够不着集议,甚至相公们连看都看不到,或者说看到了当作没看到。

可赵曦还是从源源不断的奏折中深刻了解了大宋。

积重难返啊!

改变是必须要改变的,可他作为帝王,身份上有很多的限制。

若是一城一地,赵曦相信,只要他事事躬行,相信自己能让这个自己的治理超脱于整个时代。

工坊城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现在他是帝王,眼界必须是针对整个国朝的。这也是赵曦放手工坊城的原因。

他想让一种治理的理念被这个时代接受,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三观,能在这个时代被主流认同,并发扬光大。

远了……赵曦有些愣神。

老陈琳也习惯了,虽然新皇跟先皇都有这样的情况,先皇在愣神以后都是颓废的神情,而新皇……好像每一次都能看到斗志。

大理这事…~若是官家亲自操刀,或许那个段王早已经进坑了,若是官家亲征,大理也应该早没什么军卒了。

没办法,陈琳就是这样认为的,没有理由。

就比如现在官家说花魁与诗文大会,不管是吕惠卿还是冯京,他们作为实施谋划的第一执行人,有些事居然还得官家来操心。

还有执宰们……都光卖嘴了,正事还真没见过谁使大劲了。

……

“你是说樊楼主导,全汴梁的瓦市都掺合花魁诗文盛会?”

韩琦有些疑惑,这档口,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应该是这样,估计士林已经传开了……”

汴梁的饮宴很多,就是类似推举花魁的事也有,可像这次这样,由樊楼主导,整个汴梁九座瓦市全数参与的还真不多。

这也是富弼疑惑的原因。

至于欧阳修和司马光,被人情往来拉扯的,正憋着劲酝酿好的诗文呢。

“会不会……?”

韩琦怀疑,可又不敢确定,总觉得这事跟官家有关联。

“不像。官家自弱冠,就不再沉迷于诗文之道。弼曾为此与官家有过交流。”

“官家认为,人的精力有限,能在某一领域出类拔萃已经是精英,是大才。谁也不可能样样精通。”

“官家认为,自己既然是帝国继承人,就要懂得取舍,做该做的事……”

这是私聊话题,又对官家没什么坏处,富弼不介意说出来。

富弼不知道,这是赵曦给自己不作诗文的借口……也是最合适的解释。

“富相,我不是说官家与诗文,此事若是跟谋划大理关联……”

两人是说悄悄话,韩琦也就不在意是不是妄自揣度了。

还真有可能!

富弼相对而言是个倾向于君子的性子,不阴暗,倒也不排斥阴谋。

所以,在听说这事的第一时间,只是当成闲聊的话题。

经韩琦这么一说……

女婿回家跟他提过,说那段思廉很有结交汴梁士子的意愿。

可惜,他冯京丢不起那人。

就段思廉那水平,汴梁随便一个士子都甩他三条街,让他冯京带入士林?开玩笑。

富弼当时也当闲话听了,也没往远处想。当然,也是看出了女婿都段思廉的不屑。

可这事要是吕惠卿……

“吕吉甫近来有何动向?”

不用别人说,富弼现在也对吕惠卿有些了解了。

是不是真的与谋划大理相关,看吕惠卿做什么就知道了。

“没什么动向,最起码没有值得奏报的措施和进展。至于跟官家……”

说到这,韩琦顿了顿。勾结内宦是文人不耻的行为,那怕是对富弼,他也有些回避的意思。

“吕吉甫近来也没听说被官家留对。”

是不是被官家留对,富彦国比他文彦博更清楚。总不能说他韩琦因为这专门问过内宦吧?

话这样说了,富弼怎样想,也只由着他想了。

第四一六章

难道真与官家有关?

政事堂的相公们疑惑,就是吕惠卿也疑惑着呢。

本来他想着,等火候差不多的时候,自己那怕是丢人,也带这段思廉参加一次饮宴。

至于说国朝的士子会不会去大理……吕惠卿肯定没人想去。但让这段思廉陷入对国朝文华的痴迷中,他觉得慢慢的还是有可能的。

没想到汴梁突然就有了花魁诗文盛会的传言,还越来越倾向于真实。

这是猛剂呀!

确实是猛剂,就连段王府都每天有人说起,

吕惠卿很久没到过段王府了,他这馆伴使也做得够可以喽。美其名曰:不打扰段王上进。

其实,就段王这馆伴使,整个朝堂也清楚,就那么回事,谁也没真觉得应该耽误人去陪伴……就是一个流亡王室。

所以,即便吕惠卿从来没到过段王府,估计御史台也当没看见。

吕惠卿觉得该去转转了,主要还是因为这花魁诗文赛事。

“段王,别来无恙。”

“吕馆伴有心了。”

就这一个招呼,没啥说的了。

都各自有各自心思,说什么呀?

吕惠卿不想主动,可段思廉却是忐忑的,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

毕竟他委婉的向冯当世提过,被打哈哈推掉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那点水平。

吕惠卿提了那么一嘴以后,就再也没音了,不知道这时候提出来会不会被拒绝。

“吕馆伴,听闻汴梁近期会有诗文大事?”

段思廉想了想,最终还是提出来了。不管怎样,吕惠卿是上国官方派到段王府的,自己的一些要求跟他提合情合理。

这也是唯一机会。

“确有此事。”

吕惠卿本来还想说:莫非段王有心?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既然这段思廉真有意去,自己还是摆摆谱合适。

“小王经冯状元引导教授,对上国文华仰慕甚深。曾闻汴梁诗文为天下冠绝,如今这诗文盛事,不知小王可能感受一番?”

这话倒是真的。

本来段思廉,包括他们整个段氏王室,对大宋,不仅仅是诗文,大宋的一切都相当偏好,这也是多年不断想亲近大宋的原因。

如今,他本人就在汴梁,还恰好有这样的盛会,他是真心不想错过。

至于其中有什么猫腻…~怎么可能?

宋国的士林并不是官家可以随意指挥的,宋国的士人历来都相当的独立,更何况这还是勾栏酒肆主导的。

“段王,惠卿虽是馆伴,也联络段王与朝廷事宜。此乃士林所为,惠卿不敢应承。”

吕惠卿不清楚这次盛事的根底。若是朝廷发起,他必须得想办法给段思廉搞到这个机会。

若是真的是纯士林和勾栏酒肆的事,他也懒得带着段思廉去。

今日过来,无非是先探探段思廉的意愿。

“吕馆伴,士林也是上国士林,相信吕馆伴与汴梁士林之声望,携小王前往也并非难事。拜托吕馆伴了。”

段思廉觉得有门。

他问过冯状元,人家直接说的就是不知道。

在吕惠卿这,他感觉拒绝的并不是那么坚决。所以,连高帽子都学着给吕惠卿戴了。

人啊,就是这么奇怪,那怕你并不在意一件事,可每天都听说,就难免真放心里了。

段思廉现在就是这种境况。

整个汴梁都在议论花魁诗文,段氏王室成员,每每出了王府,总是能听到相关议论。

都也清楚他们是在流亡,可宋国对待他们是态度,又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是王室成员,想多一些也是应有之情。

……

“段思廉想掺合花魁诗文盛会?”

凡关于大理段氏的奏报,这段时间的处置原则都是集议。

听到吕惠卿这样的奏报,韩琦装模作样的问。

“什么花魁诗文盛会?”

不就是装吗?他赵曦也会。

这事吧,一个是因为涉及皇城司,另一个,赵曦也不想让相公们看到他无所不用其极的行为。

干脆就装了。反正他现在是被关在宫门里的,不知道也很正常,也显得他作为帝王,每天就知道忙公务了。

“官家,汴梁士林与勾栏酒肆合计,欲举办一次选花魁,赛诗文的盛事……”

富弼跟韩琦对视一眼。难不成真的跟官家无关?

不管是不是真无关,官家问了,还是应该解释一下。

“选花魁,赛诗文?这个……我……算了。这是好事,是展示我朝文华的幸事。”

“若段氏有意,以诸位在士林之声望,想必让段氏近距离感受国朝文华应该不是难事。顺手的事,就帮一下吧。”

吕惠卿彻底没劲了。他本来还以为这是官家,或者是朝廷有意营造给段氏的活动。

听官家这话,再看各位相公的表情,似乎这真的是一次纯民间的活动。

是不是盛事吧,反正他吕惠卿是没心思带段思廉那个棒槌了。

只要不是朝廷有意为之,那怕这盛会让段思廉直接向朝廷要求配属官,也与他吕惠卿无关。

“君实,永叔……”

要说士林文坛的地位和声望,政事堂的诸位还得说人家司马君实和欧阳永叔。

就是他富弼也比不上。

“诸位别当是朝廷之事,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段氏寄居,有意感受我朝文华,不管与大事是否有益,仅仅从教化而言,从提携后辈来说,这都是应有之义。”

欧阳修和司马光应该都不太喜欢把士林跟政事搅和在一起。

在富弼问向他们俩时,看他们的表情,赵曦就知道,他俩是一百个不情愿。

边陲小国,懂个屁的诗文,还想近距离感受?能听得懂吗?这确实是司马和欧阳的真实心里。

所以,赵曦赶紧接了几句。不是说这些文人都特别喜欢提携后进吗?不是每天把有教无类挂嘴上吗?

赵曦干脆用他们经常标榜的事,堵上了他们想推辞的嘴。

听官家这话,好像这盛事还真的跟官家无关。

是否有利于谋划大理?肯定应该是有利的,官家不确定,也就是说官家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或者说官家不了解这盛会是怎样的规模,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看来还真是把官家想多了。

赵曦能不知道?他都让赵琴拐着弯的出资赞助了。

不管是士子还是娇娘,唯有财物才是他们真正认同的。

别管他们日常是高傲还是卑微,唯有财货才能真正的让他们放弃身份差距。

赵曦很清楚这点。

第四一七章 都糊涂着

汴梁的盛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但段思廉还没缓过劲来。

不仅仅是场面的盛大,更有宋国的文华,是真的让他感觉到了大理偏安一隅的不足。

他还是大理王室,看到那场景都被震撼了,更别提大理的其他层级的人了。

……

那一晚,原本汴河上鳞次栉比的漕运船只不见了,整个汴河上,只有各式各样的花舫飘荡着。

被花灯装点着的花舫,映着皎月星空,再搭配着汴河两岸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欢笑声,让段思廉在入座的第一刻,就再也没平静过。

这就是上国,这就是大宋。

段思廉的本意是去见识的,他也确实见识了。

被欧阳和司马相公带着,也觍着脸跟宋国的那些士人打招呼了。但回复都是礼节性的。

他能感受到宋国的官员和士子对他的不屑,若不是有欧阳和司马相公的面子,估计没人会跟他打招呼。

即便有两位相公的面子,那些人对他也是敷衍。

更让他难堪的是,听着那些娇娘的吟唱,看到士子们评头论足,他居然没能力去体会吟唱的意境。

好多诗文,他懂不了。

段思廉看到了冯京,也看到了吕惠卿。而这两个人,也是很客气的跟自己打了个招呼,仿佛仅仅是因为他俩的差遣原因。否则,他俩也会跟其他士人一样,仅仅在介绍时点个头。

他是大理的王呀!可这场合,自己还不如一个路人甲。

段思廉一直保持着笑容,这个对他来说不难。在大理的朝堂,被高氏杨氏抢白时,他一样能笑着,这种场面他还行。

那怕是司马相公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他一眼,他依然笑着。

倒是欧阳相公憨厚,时不时的跟他说几句。

可惜,从他第一次表现出懂不了那些吟唱后,欧阳相公也跟他说的少了。

或许是为了不让我难堪吧,应该是这样。

毕竟,欧阳相公第一次让自己评判吟唱的诗文时,周围是安静的,好像还有些期待感。

可惜,自己做的,只是让他们了然而已。

“诗文乃小道,段王专心治理大理,不擅长诗文不足为奇。”

欧阳相公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可他段思廉是真的喜欢诗文呀!

“官家已经多年没有新作了……”

“官家宵衣旰食为国事,恐很难再有闲情雅致了……”

“若官家有新作,恐此次盛会魁首要被官家拿去了……”

“倒也是,官家少年就诗文绝代了……”

这些议论,段思廉听到了。这是在对比,他清楚。可他又怎敢跟上国皇帝陛下相比呢?

上国皇帝陛下的才情,他段思廉知道。就今晚的这些诗文,相比他听到的那些上国皇帝陛下的诗文,还是稍逊的。

有差距啊……这是段思廉唯一的念头。

当然,也曾想过自己的大理也能如宋国这般……想多了。

此时的大理战火纷飞,他段思廉连这个都无法掌控,何谈治理大理,更别想有一日能赶上宋国了。

这半个月来,他卯足劲跟着冯状元学,就跟个学童一般,还告诫他们王室的所有人,要珍惜这一次机会。

做不到让大理人能全民提高,先让王室跟上上国也算吧。他希望,王室成员能学到宋国的文华,然后带到大理去…~

是,他知道还能回大理。

就在盛会将要结束时,上国皇帝陛下莅临了,不仅仅是让盛会添彩,对于段思廉而言,莫过于那句:大理的战事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停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段思廉清楚,宋国无意染指大理,他还会是大理的王。

还会是大理的王,这一点是真的。可真的搞不明白,官家这样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止是政事堂的诸公,就是吕惠卿也糊涂了。

很显然,如今还不到让段思廉清楚战况的时候,因为段思廉还没有表明诉求,也就是说,还谈不到国朝为大理指派属官的程度。

当然,不管是士子还是官员,也根本没谁跟段思廉套近乎的意思,更别说远赴大理做官了。

这时候,官家给段思廉透露战况,还是在那样的场合,就相当于官方申明了。

即便是官家想给士林一个光明正大的形象,也没必要这般吧?毕竟谋划大理是官家的倡议。

真的搞不明白。

他吕惠卿也没有跟段思廉透露那怕一点战况,不仅仅是保密法令的问题,他很想做成这庞大的谋划。

可现在,官家倒是先这样了。

“那样的场合,官家表态就意味着必须要那样做了。”

富弼也不懂,很无奈,这感觉很不爽。

官家画了个饼,大家正准备照着这画,把它真正做成饼时,官家突然把画给撕了。

“恐怕官家另有办法吧…~应该是肯定有办法。”

文彦博绝不相信官家是个善男信女,从来都不是。

官家肯定有后手,只是自己想不到而已。

“我也觉得官家不会半途而废,可所有的运作都看着呢。”

是啊,所有针对段思廉的人和事,政事堂都清楚着,看不出官家有任何后手来。

那怕是南征军把大理的军伍全灭了,即便是国朝军伍接管了大理的防务,那又怎样?大理不一样还是大理吗?

在各位相公的心里,接管防务从来就不能算是接管大理,甚至反倒是隐患……山高路远,远在大理的军伍,受过国朝的训练,一旦野心勃勃,只会对国朝构成威胁。

“若只是接管大理防务,让军伍留在大理,朝廷宁愿不要大理,此事也绝不能认同!”

对韩琦的话,所有人都认同。西北两面,已经够麻烦了,总不能忙乎半天再给国朝增加边患吧!

好不容易国力有所增强,朝廷才刚由防御向进攻的转变苗头,一旦新军防务大理,朝廷不得不分出很大的精力来戒备这部分军伍。

这不是有病吗?自找麻烦呀!

翻来覆去的想,还是想不通官家还有什么后手。

大理军伍是肯定会被灭了,不管是高家杨家,还是从属于王室的,在南征军眼里没有区别。

这一点,从南征军奏报上也能看出来。

不止是整装的大理军伍,就是有些掺合到谋反的部落,南征军也毫不留情。

广南和成都府,以及矿城,正想尽一切办法再接受俘虏。

军伍没了,大理的防务最终肯定会由国朝接管,可文臣呢?

第四一八章 这事做的不好

“段王府有多少文臣属官?”

大理的战事快结束了,很多事都需要紧赶紧的推行。

本以为吕惠卿是个大才,可到底还是没让赵曦彻底放心。

拖沓不说,还是没放下文人的矜持。虽然在阴谋的道路上迈出来了,可还是差的很远。

就看他拿捏段思廉的做法,就夹杂着太多文人的清高了。最终赵曦还是得出手。

“回官家,段王府文臣属官七人,都属贰官……”

这一点赵曦也了解。当初段思廉即便是在位时,重臣也都是高氏杨氏的人。

否则也不会高氏都起兵了,段思廉还蒙在鼓里。

能跟随段思廉跑到汴梁来,想必该绝对是亲信了。

“让他们意外吧!具体是集中还是分散着来,你自己定,决不能让段思廉有怀疑。”

赵曦相信皇城司能做到这点,当初搞掉刘成时,就是皇城司出手的。

老陈琳眼里精光闪现……这样的官家,让他陈琳也觉得有大用处了。

皇城司的威名,还都是太祖太宗时树立起来的。现在嘛,估计朝堂已经没人在意皇城司了。

先皇四十余年,皇城司奏报的每一件事,先皇做的只是知晓而已,到最后陈琳都不想奏报了……徒增官家烦恼,何必呢。

如今,官家的一句话,让陈琳仿佛想起了自己年少时所见识的。

让七八个人意外,对于皇城司而言还真不是事。

魁元茶坊的名字叫的很大,倒也名副其实。还是在太祖朝时,曾有状元及第后,在茶坊与同年品茶辩经,也就是从那时候,茶坊才改名为魁元茶坊。

可惜,如今已经没落了。尽管地段还不错,已经没了早年的兴盛。在汴梁城诸多茶坊里,不管是规模还是名气,根本排不上号。

这几天,魁元茶坊再一次出名了。

“务必调查清楚,当日在魁元茶坊饮茶的所有人。组织医官,甚至要从太医院抽调御医对所有人进行救治!所有费用朝廷担负。”

“查封魁元茶坊所有茶品,将魁元茶坊的水井填埋,涉事人员一律由开封府羁押,审明具体原因。”

赵曦在听闻魁元茶坊出现疫痢后,干预了朝廷对疫痢的处置。

这种事,一般政事堂都自行处理了……死几个人而已,用不着大动干戈。

但赵曦非常清楚传染病的恐惧,不管是不是传染病,必须在第一时间慎重。

“另外,加派巡捕,实行轮班制,将魁元茶坊一带封闭,禁止任何人接近。”

“巡捕的吃食,必须从他处供应。魁元茶坊周边的水井,也必须先用动物试验,确定能食用后,方可放开让百姓食用。”

“在水井封闭的这段时间,由开封府调派水车,每天向魁元茶坊附近供水,不可让百姓食用周边水源。”

魁元茶坊离段王府很近。

段王府的文臣属官,来到宋国汴梁,很想融入整个汴梁的士林。

他们也清楚,他们没多大才华,还不够让汴梁士林接受的资格。

为体味宋国士子生活的韵味,魁元茶坊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不过也还可以,那怕是多年不第的老童生,也比他们文采强很多。

在魁元茶坊有这样的经历,所以,段王府的文臣属官,就经常到魁元茶坊饮茶,听那些考童生们讲历年科考的故事。

谁曾想,这地方突然就有疫痢了,而他们几个,不可避免的成了病患。

没落的魁元茶坊,平常也没多少客人,连带段王府七人,也就三十多人,在那一天,无一不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

然后朝廷介入了,魁元茶坊就出名了。

“这事做的不好!”

赵曦看到病患名单中的段王府属官时,就知道这事皇城司出手了。

他可以为谋划大理让军伍在大理痛下杀手,也可以让皇城司灭掉段王府的文臣属官,但他不想伤及无辜。

皇城司的做法,很明显有些过了。

三十几条性命呢!

赵曦还做不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

所以,尽管政事堂没有奏报,他还是出面干预了。那怕最终救回了大理的文臣属官,他也认了。

“这几天由内苑负责往段王府送餐,不要再生枝节了……”

有些事过犹不及。赵曦生怕皇城司因为御医救治段王府文臣属官,再在饭食上做手脚。

老陈琳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继续在那儿杵着。

赵曦清楚,估计参与这次魁元茶坊事务的皇城司探知,估计都一样没了性命。

他心里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没开口。

这是作孽,可也算是迫不得已。

在大义面前,牺牲一些应该说的过去……姑且算个借口吧。

算了,任由陈琳处置吧,或许他能有合适的办法。

这种事,真不能留口,他赵曦也不能有妇人之仁。

尽管赵曦介入的时间很快很及时,可惜,三十多人,还是没有一人活下来。

赵曦的脸色很不好,给人的感觉是痛心三十多人的性命。

段思廉也是一脸悲戚,即便是在上国皇帝陛下到段王府慰问时,他还是一脸悲戚。

命该如此!

段思廉也曾想过,会不会是人祸?也只是那一刹那的念头。

随着上国皇帝陛下诚挚的慰问,和那一副做不了假的神情,还有其余二十多人也一样丧命。段思廉认可了这是意外的结论。

“富相,此事怎么看?”

韩琦很不想把官家想歪了,可这事也太诡异了。

“意外而已!茶团验证过了,一样死掉了几只狗。只是这段王府属官……”

富弼也没法说下去了,心里也嘀咕:真的是意外吗?

若不是意外,这官家也太……这不是圣贤不圣贤的问题,这是嗜杀、残忍,是暴君的做法。

思想官家的行为,应该还不至于这般践踏人命。

再说了,政事堂没有奏报,官家却在第一时间介入了,每一项处置原则,都是在尽可能的救回人命。

富弼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驱赶了,也坚信了自己对韩琦的说法。

这就是意外。

吕惠卿这几天到段王府越发勤了…~他怕,很怕。

尽管找不到任何跟官家关联的迹象,但他肯定这事与皇城司相关。没有理由,就是这感觉。

因为他曾想过把段王的属官撇开,或者是以后留在汴梁。

他不敢再有任何怠慢……皇城司出手,就意味着官家对他的进度不满意了。

第四一九章 想不到

灭掉大理境内所有士子文臣……密令就是这样的。

这是要把大理打回到百年前,甚至更远的时代吗?

吕公著看到的就是这个。密令是通过皇城司的渠道传过来的,在他看完以后,王中正就烧掉了,连纸灰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对于这样的密令,吕公著不抗拒。别看他是文臣,但他是大宋的文臣,对于这些蛮夷,不管文武,他从没往心里放。

若不是锰矿和矿城需要矿工,他估计连投降都不会接受。

如今,南征军已经占领了大理的七成领地。不只是打残了高氏杨氏以及诸多部落的联盟,就是那些坐山观虎斗的部落,也震慑了……火器,真不是可以用血肉之躯抗衡的。

这个密令是在皇城司在汴梁行动之前下达的。

若是知道皇城司在汴梁采取这样激烈的手段,或许赵曦不一定下这道命令……谁知道呢,反正已经下达了。

赵曦这时候有些理解历史上记载的那些暴君了……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

赵曦自问还不是个残忍的人,可他竟然没有责怪老陈琳的意思。

做的不好……对他而言这不能算责怪。

或许帝王就应该寡情吧,要不有一种自称叫寡人呢。

“朝廷把魁元茶坊收了吧,由将作监改造一下。”

“另外,所有在这次疫痢中丧命者,朝廷负责补偿。视其年龄、需要扶养或者赡养的负担,朝廷制定相应的补偿标准……”

算是弥补吧,也算是让自己心里稍微减轻点罪责感。

“官家,此事没有陈例。”

朝廷收了魁元茶坊,这没问题。至于补偿……不得不让韩琦往别处想。

官家这样做,似乎是要告诉世人,这事与朝廷相关。不合适,不管是不是与官家相关,这做法都不合适。

“那就扑卖!总不能因为饮茶而丧命没个说法吧?扑卖所得用于受害者补偿。”

“若是扑卖不成,按我说的做,并且将此法着为永例。”

这应该是个自认倒霉的意外吧,整个汴梁都是这样认为的。除了赵曦。

按照现世的做法,魁元茶坊是会没收,但那些枉死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赵曦过不去,心里过不去。不说是皇城司做事造成的,即便真的是意外,朝廷也应该介入。

“这是朝廷的责任。子民纳税供养朝廷,朝廷就有责任维护一个公平。”

赵曦还有很多话想表达,琢磨了半天,还是就这么简单的提了一个理念。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想树立一个价值观,让整个国朝认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也是因为皇城司的原因,赵曦做不到心无旁骛的设定处理原则。

或许政事堂有怀疑,怀疑就怀疑吧,能以魁元茶坊开一个朝廷处置此类事件的先例也算。

很奇怪,就是政事堂的也觉得奇怪。

当官家处理魁元茶坊的原则被市井知晓后,居然没有任何怀疑此事与朝廷相关的议论。

当然,这也与政事堂散布官家言论的方式方法有关。

反正整个汴梁,都赞颂着官家的仁义。

算是告一段落了。

“适当给段思廉透露些战报信息吧。”

南征军几近把大理全境拿下了,而国朝接管大理的谋划好像没有任何进展。

主要是大家根本就没个头绪。

不想被非议,还想拿大理,左右逢源真不是那么简单。

总不能直接说:小段呀,你看你大理连个队伍都没有,我们帮你吧。这跟直接侵占了大理没区别,属于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作为宗主国,还是个特仁义的宗主国,不能做这种事。

关键是,那些本来就反对出战的臣工,正等着用祖宗法度嚷嚷这事呢。

“官家,需要不需要点一下段思廉?”

富弼所说的点,也就是要含蓄的告诉段思廉,国朝要在大理驻军。

“没必要,战事结束,新军是必须回朝的,这一点不可改变。新军回朝将接管汴梁城防,现在的汴梁新军,全数调防到西北。”

嗯,这样安排最合适。

让打下大理的新军继续在大理驻防,任谁这心里都不踏实。

“官家,驻防大理队伍从何处调?”

这是枢密院职责范围,一旦调动某部,文彦博需要考虑队伍轮换的问题。

“国朝不以朝廷之名向大理派驻队伍……”

嗯?到底几个意思?

不是说要拿下大理并向大理派驻队伍吗?怎么又这样了。

难不成官家要改变初衷不成?

这赵家人,还真是一类货色,从来就没个定性,想一出是一出。玩呢?

十万新军,政事堂诸公,都在陪官家玩呢!

大理的军伍被灭了,甚至有些部落连成年丁口都剩不下几个。

一旦南征军撤回,段氏王室没有自己的队伍,而原本亲近段氏的部落保存了实力,这时候也未必再继续以段氏为尊。

更何况还有那些没有任何实力的部落领地。

如此,势必造成整个大理彻底进入混乱状态。

难不成官家是等着大理大规模的内乱吗?大理陷入真正的内乱,国朝再次介入,最终接管大理,到也不是不可以。

问题是,那样接管跟现在接管又有何区别?除非把段氏一族灭掉。

如其忙乎这么久,浪费人力物力到现在,倒不如当初不解救段氏,或者直接趁乱灭掉。

得不偿失呀!

“官家,朝廷不派驻防务队伍,段氏王室在现在肯定也无兵可用。如此势必会导致大理混乱。一个混乱的大理,需要牵扯朝廷太多精力……”

富弼说的很含蓄,他知道官家能懂。

有对这次南征耗损的提醒,同时也告诉赵曦,未来再一次南征未必能在朝堂通过。

“诸位,我只是说不以朝廷名义派驻队伍,朝廷派驻队伍名不正言不顺。并不是说朝廷要任由大理混乱,也无意不接管大理。”

“驻防大理的队伍,需要让段氏在某种程度上心甘情愿的接受,还需要堵住悠悠之口……”

“敢问诸位,矿城的守卫军跟朝廷有关系吗?受枢密院节制吗?那不是朝廷的队伍,只是商贾们的护卫而已。而段氏王室是矿城的东家之一……”

这怎么说呢,在名义上,矿城的守卫军确实跟朝廷无关,本质上好像也如此,反正枢密院是无权调动。

要说与国朝相关,也只是跟朝臣、商贾和皇家相关。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二零章 你有队伍

官家这弯弯绕啊,还真是让人敬佩。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品=书=网

“富相,你说官家是否在一开始准备着最终让矿城守卫接管大理防务?我是说早年官家南征之时。”

韩琦不得不这样想。

矿城守卫跟矿城的矿工不一样,在官家的产业体系中,所有负责安保的守卫,都执行三年轮换的制度。

也就是说,大理段氏可以用矿城守卫,同样又得接受官家产业体系中守卫轮换制度。

这也就确保了大理段氏不可能养成自己的队伍,始终要受国朝的节制……不管是商贾也好,还是官家的产业体系也罢,都是国朝的。

至于矿城守卫会不会变节……看看工坊城的情况就知道了,根本没这可能。

更何况,现在在大理征战的矿城守卫,是去年才从工坊城轮换到矿城的。

那些守卫的忠诚度,甚至连西军都不可比。

“我也不确定。”

富弼是真的不确定。他不敢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会对十年后所发生的事有预判,并且直接埋了伏笔。

可若不是这样,为什么十多年前的事,在今天就用上了呢?

单纯从守卫而言,坚守一城要比来回轮换更有利。也就是说,官家早年设计的轮换制度,对于守卫产业而言完全没必要。

难不成真的为现在的大理而设定的?太可怕了!

文彦博在谋划大理一事中参言很少。一是大军出征,枢密院事务繁忙,他太多精力放在南征军的事务上。

二是,文彦博想置身事外,以一个旁观者来看官家对大理的谋划。

结果呢,让文彦博感到很无力。

他可以肯定,早年官家亲征时,就已经有了要拿下大理的心思,所以早早的留了后手。

不仅仅是矿城,就连官家答应纳娶段贵妃,恐怕也是为今日之事留的后手。

想必当初在大理,官家已经看出了高氏有意谋反的苗头……

官家的谋,从来就不是一时一事而谋,环环相扣,层层推进。唉!这就是个妖孽。

吕惠卿这时候也算是看明白了官家的整体布局,也就清楚下一步该如何做了。

大势已经形成,若他吕惠卿还不能让段思廉入局,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他不敢跟官家的大谋略相比,但对于在段思廉跟前玩些小手段,自觉还是没问题的。

“如今南征平乱之王师,已经平息了大理境内大部分的叛乱队伍,唯剩下少数负隅顽抗的叛军了。”

“段王之幸啊,用不了多久,段王即可返程了,到时候惠卿也算完成了使命。若在此期间有何不周之处,还望段王莫计较。”

官家让对段思廉透露些战况,吕惠卿当然清楚是什么意思。

所以,他也就跟段思廉说说这形势,至于具体细节……凭这憨货自己想吧。

“吕馆伴,降兵几许?上国大军又如何处置,不知吕馆伴可知晓?”

段思廉现在是真的踏实了,总总迹象表明,上国是真的无意染指大理。

大理的王,最终还真是要交给他。

所以,这时候他也需要考虑返回大理后如何稳定大理的事宜了。

高氏谋反,自己被矿城守卫兵救援,在大理并没有多大的战乱,对于大理的损害也并不大。

他相信,高氏也不会将王室的队伍全歼了。

如今王师平息叛乱,自己返回后,可以从王师中将降兵接受过来。那样,自己就应该有可用之兵了,也不用担心那些乌蛮二心。

“降兵?段王多想了。惠卿不曾听闻奏报有降兵一说,皆为歼敌几许之论。”

“段王也到工坊城观摩过我大宋火器之威,炮火之下,真不由不了将帅。”

这……段思廉愣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可细想想,可不就是这样嘛。

他在见识过宋国火器时,就应该想到这样的结果。

“段王,大理高氏军卒悍勇,实乃罕见。听闻抵抗顽固,致死不降,对王师甚是不理解。若非段王遣人送信,恐我王师会被整个大理围困……”

“唉……我大宋南征又是为何?为大理平息叛乱,却又要担负这等因果……”

吕惠卿不用演,这样的风闻本就在国朝流传,吕惠卿也曾有过这般想法。这时候说出来,倒也显得特真诚。

段思廉根本无心听吕惠卿这些啰嗦话。他现在心里就一个念头没了军卒,他这个大理王还做的有什么意思?

别说那些乌蛮部落,就连?咩城估计都不会有人在意他。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在想,恐怕他段家人抵达大理之日,便是段氏王室覆灭之时。

不管是高氏还是杨氏,段思廉绝不相信宋国大军能赶尽杀绝,即便是少许余孽,对付他们段家也绰绰有余了……他就十个亲卫了。

这可如何是好?

大理不是宋国,并非文臣高于武将,甚至说武将要比文臣地位高很多。大理的势力,靠的是武将打出来的,没了队伍,对于段思廉而言,就是没了势力。

这所谓的大理王,做不做又怎样?

“吕馆伴帮我……!”

段思廉也是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话。

让吕惠卿帮他,怎么帮?他现在想的是尽量能迟一些时间回大理,也好让他有时间来想对策。

赖在宋国,这没法通过官面上正常渠道来实现。

“段王,何处此言?你贵为大理王,我只是馆伴使,谈何帮你?”

真是把吕惠卿给惊着了,他以为这段思廉得有几日缓缓,然后他再添些料,最终往矿城守卫上扯。

没想到这还没怎么呢,段思廉就趴了……这是根本上的不同。

在吕惠卿看来,没了军卒并不是多大事,无非重新招募即可,只要大理的文臣还在,这都不算事。

“吕馆伴,小王恳请吕馆伴斡旋,在王师平息叛乱之后,小王可在汴梁多留些时日……”

几个意思?白吃白喝都不想走了?乐不思滇吗?

“吕馆伴,小王实言相告,没降兵就意味着小王没了队伍,实难于诸多乌蛮中立足。恳请上国宽限,待小王想些对策。”

这时候吕惠卿明白了。敢情这小子还真想做大理王啊…~也不看看你能吃李碗饭。

不过好像这是个合适的时机。

“段王,此言差矣。你有队伍,且并不弱。”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二一章 迈出一步

段思廉以为吕惠卿是在逗闷子,可看看吕惠卿郑重其事的样,好像说的跟真的似的。

“吕馆伴莫要调笑小王。”是不是有队伍,他段思廉自己能不清楚吗?

吕惠卿看看左右,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段思廉也慎重了。

摆摆手,让下人们走开了。不管是他自己带来的,还是宋国安排的,一律避退了。

“段王,惠卿与段王亲近数月,也算是一场渊源,有些话非朝廷旨意,反倒是我朝非议之事。”

“高氏谋反,段王为何人所救?”

“救小王者当然是王师……是矿城守卫兵?!”

那时候上国尚未派兵。段思廉心里一直以为矿城守卫兵跟王师是一回事,这时候吕惠卿问起来,他才感觉应该是有区别的。

“段王,你可知矿城守卫解救段氏王室,朝廷并未下令,甚至对矿城出兵多有非议?”

吕惠卿这话,让段思廉彻底迷糊了。

矿城守卫兵的装备,几近与王师类同,作战能力也不是大理军卒可比的。

难不成矿城是独立王国不成?居然不受上国朝廷节制?

不可能的!段思廉不傻,矿城那地方是怎样回事,从筹建之日他就清楚,那是上国钱币的根。

这也是高氏起事的借口之一,认为他段思廉出卖了大理。

“事实上确实如此。我朝出兵要求名正言顺。高氏起事之初,我朝并不确定是谋反还是大理各部因私利内乱。是故,高氏起事之初,我朝并无出兵之意。”

“待高氏入侵?咩城,并宣布即位大理王,我朝方认定高氏为谋反,也才有出兵之意向。而此时,段王已经被解救……”

“段王应该知道,矿城并非无大宋之矿城……你不用反驳,事实如此。”

吕惠卿打断了段思廉想要接的话头,没给他插话的空挡。

“在大理境内谋利,此事我大宋朝堂非议之多乃段王不可预料,也确实非圣贤王道之为。我大宋堂堂宗主国,又如何这般行事?”

“矿城自开始,就是商贾之为,别看是如今官家牵头……当时其为太子。”

“段王可能不清楚我朝的一些密事,官家当初如此做,也是无奈之举,迫不得已而为之。”

好吧,这算是为官家修正一下,因为矿城想要撇开朝廷,就必须把官家摘出来。

吕惠卿这样含糊着,闪烁其辞的说,想必段思廉会更加相信。

毕竟先皇子嗣问题,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想来大理王室也多有关注。

“如今矿城已成气候,官家能做的也只是制定了矿城守卫兵的轮换制度,以避免尾大不掉。”

“不知吕馆伴所说这些,与我是否有点队伍有何关系?”

段思廉晕了,真没兴趣听这些上国的臣并实行轮换制度,应该这段思廉能够接受吧。

这样运行十几年,或者更短更长的时间,赵曦不信大理还会是以前的大理。

汉文化的同化力,作为后世过来的赵曦,深深的了解其威力。

唉,若不是那一把破斧那样随意的划拉,他真的不必要费这劲。

也罢,这也算是先易后难吧,扩张疆域,让金瓯无缺,这算是迈了一步。

第四二二章 这样应该可以

赵琴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却从来没像这次一样郑重。

她从接手官家的产业,这是第一次官家给她提了要求:务必保证东家们通过大理王室借用矿城守卫兵的提议。

赵琴很小就被选进宫里了,还是先皇时,那时太子也才刚刚被确定为接班人。算是在宫里长大的。

如今,虽然她赵琴没名分,但绝对是整个皇宫里最重要的人,甚至不比两位贵妃差。

官家关注,绝对是关乎国朝的大事。

“借兵?”

当大理王室提出后,所有人都看向赵琴。

谁都清楚,别看他们在矿城有份子,也算是矿城的东家,可他们都明白,谁若是真去染指矿城兵,那绝对是找死。

借不借兵,跟他们这些所谓的东家还真没什么关系,那就是官家的一句话。

就是矿城兵解救大理王室,他们这些所谓的东家也是屁都不知道。

这时候居然因此事把东家都召集在一起了……

信息量很大!

“上国皇帝陛下在当时筹建矿城时,曾有言:两成的份子永远属于我大理国……”

“我大理王室根据当时的情况,将矿城份子划分,高氏杨氏都在矿城有份子。”

“如今,因高氏杨氏叛乱,王师开进大理,平息叛乱,歼灭叛军,这就会让高氏杨氏的份子没了下家。”

大理王室代理说到这,所有与会人员总算是有了精神。

这才是重点,至于兵不兵的,他们还真管不了,也不敢管。

若是能在多占些份子,在主家面前才是功劳,掺合矿城兵,那不是功劳,是麻烦。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关心。比如韩家的人,比如文家的人,比如……等等,政事堂相公们的代言人,都等着赵琴发话。

至于大理王室,随便怎么说吧,都是废话。

官家是答应留两成份子在大理,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若官家有意收回来,他们无条件支持……这是商贾之事,别扯什么官家不官家。

有点绕,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大理王室准备……”

“矿城的份子留在大理并不是说留给段氏王室,这一点必须明确。”

赵琴感觉差不多了,不能再让这段氏代理人啰嗦了。否则很可能借官家曾经的话,吞掉高氏杨氏的份子,并且以此作为借兵的筹码。

哪有这样的好事?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矿城守卫兵由矿城供养,这是陈例。既然段氏有意借矿城守卫兵,那么就在高氏杨氏遗留下的份子上说话吧。”

对大家的收益都有利,应该不会有人反对。

“在商言商,军国大事不是我等商贾可以掺合的,我们也没有权利去改变官家的金口玉言,同样也没资格在这里对官家说的话评头论足。”

三两句,直接把借兵的事就这么定了。

好像这次有段氏王室提议并召集的东家集议,借兵不是最重要的,反倒如何处理高氏杨氏的份子收益才是重点。

也确实,大多数人只关心这点。至于借兵……都不傻,谁多那个心。

“赵娘子所言极是,一码归一码,咱们是商贾,只谈商贾的事……”

“附议赵娘子。官家金口,自然该遵循,可高氏杨氏已经没了,留在大理并不是留给段氏!此言甚对!”

“矿城守卫兵本来就是属于矿城,段氏王室作为东家,借兵也不是不可以。但既然段氏王室借兵,那供养矿城兵的费用自然不该由矿城负担……”

赵琴开了头,大家也大概清楚方向了,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了,还真有了集议的意思。

至于大理王室的代理人……还说什么?别说根本没他张嘴的空挡,就是有,他也没得说。

从东家们的言语间,好像借兵不是事,份子收益才是事……这就好说了。只要能接到兵,高氏杨氏的份子,就是他们段王也没敢多想。

“赵娘子,你就拿个章程吧……”

“对对对,还是让赵娘子拿个章程合适……”

“集议嘛,赵娘子有什么说出来大家都议议……”

演戏演全套,都是老油条,自然知道这事该怎样合适。

“有一点得申明,段氏可以借兵,那是因为是大理。同意段氏借兵并不是说矿城的东家都可以借兵!这点大家要明白!”

这是官家特意交代的,既然大伙让她拿章程,赵琴就着重先提了。

“晓得……”

“应当如此……”

人们都附和……这时候赵琴也明白了,官家或者说朝廷已经把所有的路铺好了,她今天要做的只是借一个东家集议的名义,把官家的旨意让大家执行下去。

“段氏借兵后,并不是说矿城就不再需要守卫兵,也就是说,将可能出现两股矿城兵……”

“鉴于段氏因大理内乱而损失惨重,又要担负大理重建之责,又有高氏杨氏的份子空缺。矿城可继续负担矿城守卫兵的给养……这部分费用由高氏杨氏的收益中出。由段氏从矿城支取后使用。”

“因为段氏借兵,导致矿城不得不另外从国朝选人来守卫矿城。大家都知道,我矿城守卫兵的待遇很好,甚至高于国朝禁军,几近与新军齐平。”

“这一切开销都是因段氏借兵引起的,所以这部分开销一样由高氏杨氏的收益担负。”

“当然,这所有的费用未必能用尽高杨两家的收益。我建议,结余部分可由矿城截留,不管是改善矿城环境,还是提高矿工待遇,甚至扩大规模都可以……”

这样应该可以,虽然跟官家交代的有些偏差,总体大原则没变。

赵琴也是看大伙的情绪才对官家的交代做了调整。

多少坑了段氏一点点而已。

段氏的目的是借兵,借到兵了,并且矿城担负给养由段氏发放,段氏应该很满意。

至于其他东家……原本矿城守卫兵是按比例截留收益的,即便是矿城的其他支出,包括扩大规模,都是按比例截留的。

如今,所有人都没了这部分支出,全部由高氏杨氏的收益担负了。

这样,所有人都增加了收益,同时,并没有违背官家留两成份子在大理的金口玉言。

这所有的一切,的确有脱裤子放屁的意思,可赵曦不得不这样安排。

是做给段思廉看,更是做给国朝的君子们看,更是让国朝的黎民看。

有时候形式更重要。

第四二三章 说得过去

南征军已经把大理的叛乱平息了,剩下就是清扫余孽的收尾工作。

吕惠卿把战报告诉了段思廉,意思很明白:你们该回去了。

这白吃白喝的半年多了,别再赖着我大宋了。

虽然养这些闲人对朝廷增加不了多大开销,可现在的国朝真不能一直把大理王室留下。

这跟官家费老大劲,转很多弯让段思廉继续做大理王是一样的……国朝的国力是有提升,可还不足以对抗辽夏,还需要韬光养晦,不让辽夏看到国朝的野心。

这是吕惠卿的理解,也确实是赵曦的目的。

若真有灭掉辽夏的实力,赵曦绝不会耗费这般心思。既然打下大理了,直接把段氏王室养在汴梁即可。

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辽夏多少放松些警惕。

大理什么样,估计辽夏也没当回事,国朝这般处理,想必他们对国朝的评估不会有多少变化。这是赵曦真正的目的。

又有多少人明白呢?

段思廉来拜见赵曦……别看他是个王,不管是不是流亡,国朝都是当使臣待的。这是规矩,国朝的规矩。

所以,即便段思廉在汴梁半年多,真正能见上国皇帝陛下的时间很少。

连上这次辞行,也就三次。

中间有一次,段思廉因想借兵求见来着,结果连政事堂都没通过。

这一次倒是相当隆重,比当初逃亡过来时隆重多了。

这感觉,真的让段思廉有点要回去做王的感觉了。也确实是,他真的要回去做王了,真正的大理王,不是别高氏杨氏随意掇弄的大理王。

送别大理王,自然是按照藩属国王的礼节送别,跟他流亡不流亡无关。

赵曦给段思廉营造这样的气氛,就是让他得有那个王的感觉。当然,也能让参与送别的段贵妃欢喜不是……

“诚谢上国皇帝陛下此仪,小王此去定当永生臣属大宋,并将此意传承后世子孙。大理世世代代将以宋国为宗主……”

哎呦,还真有大理王的感觉了。嘿嘿,等你到了大理,才会发现真实的情况。

小样吧,这辞行的话语,好像此生不再来汴梁了……小子,用不了多久,你还会来汴梁,并终生在此颐养天年。

赵曦不会让段思廉最终以俘虏的身份来汴梁,到最后,段思廉应该感激他赵曦,会知道赵曦对他有多好。

当然,这次回去,免不了咒骂,那又怎样?还是得求到朝廷来。

段思廉在这时候辞行,政事堂相公对吕惠卿有很大的意见。

太仓促了,朝廷还没来得及商量派驻文官的事,段思廉就辞行了,这让朝廷的谋划似乎只完成了一半,或者更少。

相公们从来不信武将能左右了大理的国事,也就是说,没有配属文臣,大理将还是原来的大理。

这一次朝廷南征,好像根本就没捞着好处。

看看官家,再看看吕惠卿,都明白了,这是段思廉钻了空子。拿到矿城借兵的手令后,这段思廉居然来了个突然袭击。

又是一次半拉子谋划!

相公们不知道大理这时候已经没有士人了,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不管国朝士林怎样看大理的士子,赵曦都不想让他们知道南征军斩杀大理士子的事。

都是文臣,都是士子,所谓的圣贤一脉,谁知道这些文臣会不会有兔死狐悲的觉悟。

这种事,就这么着吧。

想必到时候段思廉求到朝廷,再借文臣时,也不敢提南征军斩杀了大理所有文人的事。

那是战事,是战乱时期,段思廉逃亡了,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也说不出具体情况来。

又是要求人,再指责国朝?他没那个胆。

这也是赵曦要钻的空子。

整个过程中,最大的漏洞应该是范缜,赵曦没有要求吕公著怎么做,但吕公著并没有让他失望。

范缜从吕公著接到密令的第二天,就开始负责转运俘虏的事…~他是转运使,真正的南征军后勤转运由工坊城负责,他安置俘虏也是应有之理。

这时候估计还在广南吧?或者在成都府。

反正范缜对打打杀杀的也烦,对大理那山山林林的更烦。有安置俘虏的借口,正好不用到战场。

各取所需,整件事下来,各种巧合,确实让赵曦的谋划天衣无缝了。

“诸位相公,着令吏部统计一下七品以下的官员吧,以恩荫、特奏名出生,暂时无差遣的为主。”

段思廉走了,有些事赵曦得让朝廷早做准备。

让及第的进士去大理,估计很难。让六品以上的官员去大理?那就更难了。

所以,派驻到大理的文臣,还得从特定人群中确定呀。

“官家,段思廉并未向朝廷借文臣……”

富弼的感觉很不好,特别是被段思廉钻了空子的感觉。

还有就是,没有了借文臣的结果,他女婿冯京在段王府的辛苦,就相当于白费了。

“辞行时不借,不代表回去后还不借。在汴梁生活半年,见识了国朝的文华,又有冯当世当面教授,吕吉甫旁敲侧击,国朝文华应该在段思廉心中有所萌芽。”

“再说了,段思廉不是还见识了一次花魁诗文盛会吗?”

“战事一了,他首先考虑能不能压的住现在大理的场子,首先考虑他段氏王室的安危,所以才要借兵。”

“当矿城兵为他段氏王室树立了威信,他就会对比大理和国朝两者文华上的区别,又有借兵为参照,段思廉若不傻,肯定会请求借人的。”

这是扯淡,赵曦心里明白是扯淡,可这话也确实是很好的借口,说的合情合理,关键是戳中了文人心中的点。

在文人看来,无文臣不成国。

还有就是,对于这一次朝廷的重事,武将圆满了,彻底平息了大理的叛乱,并且造成了大理借兵的结果。

他们文臣呢?除了吕公著是主帅以外,还有什么能拿出来显摆的?

本来这次是真正的文韬武略,最终的结果却没文臣什么事,这让文官团体,包括诸位相公很尴尬。

而官家的这些话,这时候各位相公们听着,都觉得特有道理。

那怕是富弼韩琦文彦博,不太相信这理由,也不得不承认官家说的在理。

国朝文华影响深远,这确实是他们想看到的,也是他们认同的。

感化段思廉,并且让段思廉最终借文臣,似乎也说得过去。

第四二四章 宋国大理王

谁也没曾想到,段思廉借文臣不是通过国书,而是通过给他妹妹的家书。

段贵妃看不到,可赵曦能从段思廉的字里行间看到他那深深的恐惧,完全没了辞行时意气风发的感觉。

整个篇幅,每一个字节,都带着恳求的味道,不仅仅是恳求借文臣,更是在恳求赵曦能看在段贵妃的面子上,饶过他们段氏王室。

小样!蹦的越高,摔得越重!

送行时的隆重,借兵的顺利,矿城担负给养的妥协和退让,让段思廉一时间觉得他对国朝很有用。

用处确实是有点,但绝不是段思廉想象的那么大。

回到大理,召集旧部,却发现再找不到一个可用之文臣,不止是高家杨家,就是他段家的臣属都不见了,甚至整个大理再没有像样的士人。

这时候,段思廉才发现,宋国给他留了怎样的一个大理。

那怕是借到的矿城守卫兵很听从他,也确实为他立了威信,镇住了那些乌蛮,可对宋国恐惧却比以往更深刻。

他之所以通过家书提出借文臣,确实是想借自家妹妹这个名头。

“给娘舅回信吧。借文臣之事可议,但也是朝廷议事,内苑不宜掺合。让娘舅以国书的形式吧。”

“大理是国朝藩属,又是战乱刚刚结束,借国朝文臣帮助治理大理,也是宗主国该做的。”

“着重告知一下,国朝不可能放任文臣长期留守大理,参照矿城守卫兵的旧例,也会实行轮换制。”

“好让娘舅放心,所借文臣的考评,国朝吏部会对大理王室的考评作为官员擢升的参考。具体细节还需要朝廷拟订,待国书来了之后吧。大原则应该是这样。”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玩法赵曦很熟。关键是他是真不想让女人掺合朝廷的事,也不想让女人知晓的太多。

段思廉也算懂事,没在家书中说那些有的没的。

让段贵妃这样回信,也可以告诉他段思廉,好好的做大理王,国朝并不是让他做傀儡,是真的大理王,只不过跟国朝的府尊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世袭制。

这样,也能让段思廉趁早对国朝收回大理有个准备。

想来国朝府麟两州的情况,他段思廉应该清楚。

事情就这样做了,可能拐的弯有些大,这是需要。

历史所有的记载,都不可能清晰具体的把真实历史呈现。赵曦很明白这一点。

记载历史的,所能知道的只是想让他们知道的。

就比如现在的中书舍人,也算是记载帝王日常的,可赵曦给予南征军的密令,他知道不了。

同样,南征军在大理做过什么,他也不知道,他能知道的只是大理先以家书之名,向国朝求援了……借文臣。

自然,在南征军中,知道袭杀文臣士子的也是极少数人,或许说只是执行者清楚。

吕公著应该知道轻重,他是文臣,对千古留名更看重。

这种事本身,对于所有参与者和执行者都自然带着束缚。

至于朝臣,或者是那些会去大理任职的臣工和士子,本来就把大理看做是蛮夷,最后在大理接触不到士子,反倒是对他们认识的证实。

而大理,本来处于逐渐汉化的过程中,经过这一次,就是大理也不会有关于大宋南征军残杀文臣士子的记载。

这所有的一切,全部完成后,看各个节点,赵曦自觉应该没什么纰漏。

赵曦没想顶一个暴君的名声。

大理的国书来了,对于大理无士人的现状,连提都没提到,满纸的感激。

感谢上国给了大理一个稳定的局面,感谢上国队伍在大理并没有滥杀无辜,感谢大理在平息叛乱时减少了对大理的损坏。

反正就一个意思:上国做的什么都对。

段思廉就是有怨气,这时候也只能这样说,他倒想说实话,还得敢呢!

段思廉是真的被吓坏了!

叛乱的高家和杨家被夷为平地了,那些为抵抗大宋队伍而与高氏杨氏结盟的部落领地,现在是满目苍痍。

宋国南征军所过之处,凡是有抵抗的地方,再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成人丁口。

当段思廉带着矿城守卫兵路过时,原本桀骜不驯的乌蛮,看着他们能做的只有发抖了。

在大理人看来,这是段氏王室从宋国借了兵,是段家那个做了宋国贵妃的女人借来的兵。

就是原本跟段家亲好的部落,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段思廉没有后路了,只能依靠宋国,没得选择。

整个大理,再没有跟他一心的部落,他现在只能这样借着宋国之威来统治大理。

他是大理的王,却又是宋国大理王……

他段思廉之所以还能做大理王,一是因为大理人理解他借兵的原因……毕竟在高氏谋反时,大理各部对他段思廉的支持力度有限。

二是因为,宋国的太祖在大渡河划过一条线。

同时,大理人对他段家继续做大理王,抵触的意愿不大,有利于大理的战后治理。

段思廉很清楚,他这时候只能依靠上国大宋,或者未来一段时间也必须依靠。

他现在除了王的称呼,什么也没有,还能怎样?

所以,整个国书语气都是诚挚的。

诚挚的感谢了上国为大理所做的一切,同时诚恳的向上国求援,请求上国派驻文臣,为大理永远臣属大宋而贡献。

连帮助大理的理由都没敢在国书里提,并且把藩属国直接换成了臣属。

形势逼人啊!

“先让臣工自愿报名吧。若报名之数不足,再从恩荫和特奏名中遴选。”

“文臣派驻大理,与矿城守卫兵类同,一律实行轮换制,三年为一个轮换期。”

“另外,大理派驻三年,按五年磨堪计。同时,在大理被大理王提拔或者擢升的品级,三年后回国朝,依然有效。”

“诸位相公注意一下,此次往大理派驻文臣,是大理改土归流的第一次尝试,第一批文臣也代表着国朝的目的和诚意,同时也代表着国朝文臣士林的素质。”

“还望诸位相公在遴选相关人员时,本着不辱国朝士林名声,不损国朝大目标为基准。具体详细措施,政事堂拟订。”

赵曦懂得一个帝王该做什么,该怎样做。

尽管政事堂做出来的细则没他自己做的好…~毕竟他多了千年的见识,他还是放手让政事堂做。

帝王就是帝王,不能当小吏用。

第四二五章 争吵 多吵吵

南征军回朝了,还是全数留在了汴梁。这一点整个朝堂是共识的。

军卒不能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张弛有度才是保持队伍作战能力最恰当的方法。

赵曦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让所有南征军驻防汴梁。

而朝臣,则是担心这一群彪悍的队伍放在军州,会发生很多意外。

这一次的轮防,又一次利索的完成了。

不像上次,还得赵曦耍些手段,用些小伎俩才促成。

有了这两次做底,倒是有了更戎的基础,想必以后队伍轮防也不会再难通过。

毕竟现在国朝运送军卒的方式很畅通,不像早先那样劳民伤财,工坊城的运输队能快捷的完成。

吕公著因大理平息叛乱的功劳,直接就任枢密院了,同知枢密使。

大体上相当于副职,至于这官职的名称……随便吧,赵曦逐渐了解了国朝的官制,原本想改变的想法也淡了。

倒是对这种叠床架屋的架构还不满意,等等吧,急不得,不能太急了,容易让朝臣逆反。

让赵曦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南征,新的护卫营居然立功了。

看南征军的功劳记录,赵曦大概看出来了,新护卫营,被吕公著依然看成了亲军,所有隐秘的任务都是让护卫营执行的,而王中正和李宪是新护卫营的主官。

这一次新护卫营出征,与赵曦当初有很大的不同,当初的护卫营出征,是赵曦被立为太子后,护卫营确定为太子亲军的。所以,当初的护卫营军卒可以不在意军功。毕竟,有太子打底,他们最终肯定不会被亏待。

而这一次,护卫营并没有确定是太子亲军,官家……也就是赵曦才二十多岁,也就是说,新护卫营的军卒晋升,不可能等到下一代的帝王。

所以,就需要论功行赏了。

国朝的新军军卒,接受新式练兵,最长的时间也不足一年,而新护卫营,接受新式练兵,在出征前已经一年多了。

这就造成,在这一次南征队伍中,除了那些领军的校尉……也就是老护卫营军卒,就数新护卫营这帮人作战能力最强。

所以,论功行赏时,还是护卫营这个团队受封擢升者最多。

惹人眼红了……

朝堂就是这样,不一定能看到背后的苦,只看到得到的利。

“陛下,鉴于这几年新军所立的功劳,已证明在火器时代新式练兵之法的效果。新式练兵之法不应该仅限于护卫营……”

“陛下,诚如刘侍郎所言。国朝新军训练,是由原护卫营军卒承担,而现今,原护卫营军卒已分布各军中任职,无法担负练兵之职。国朝禁军百万,如今新军十万余,自护卫营军卒分散军中后,新军数量增长滞后……”

“如今的护卫营军卒尚不能与老军卒相比,不能承担练兵之职。是故,臣建议,应将护卫营营地作为练兵之地,不由护卫营独享……”

……

赵曦看政事堂的相公,还以为是他们撺掇了,结果好像不是,他们也有点惊讶。

毕竟在国朝,大张旗鼓的在早朝讨论军备提升是很少见的事。即便有,那也是压制的时候多。

如今这是怎么了?

赵曦本来还以为自己还得设个局,好让朝堂把护卫营营地当回事议论,没想到居然水到渠成了。

还是高看了朝臣在某些利益面前的抵抗力,也看低了国朝文武之间的关联。

“护卫营营地的局限,不适合大规模练兵,国朝百万大军,即便是一厢一军的轮训也很难承担。朝廷也不可能在护卫营营地处,扩大护卫营的规模……”

确实,汴梁守军十万,这是官家最高限定。若因为练兵,就扩大护卫营营地,那就不仅仅是护卫营营地的事,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护卫营军卒待遇高于国朝所有队伍,近些年朝廷度支虽有盈余,但很难担负禁军一厢一军在护卫营轮训……”

好,很好,越来越跟自己的心中想接近了。

赵曦对这样的争论真的可以说是喜闻乐见。他一直反感早朝上吵吵,但像今天这样,他真的很乐意看到。

不能什么事都要自己亲自操刀,那样做,总是自己一个帝王来面对整个文臣团体的诘难,现在这样挺好,是文臣之间的争议。

这才是一个帝王的感觉,从中调和,做一个裁决者。

以前即便有过,那也是自己背地里运作才让朝堂走到那一步的,哪像今天,这事从一开始所有的角色就都对了。

赵曦还不得不装一副厌烦的表情,以维持自己对早朝争论的不满。

心里早乐开花了。他看的出来,这一次争论,好像是朝着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最起码自己倾向的一方好像居多。

嗯,争吵吧,多吵吵……终于有种笑看朝堂的感觉了。

得忍着,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特别是这些相公们,都是老妖精。

“官家……官家……要散朝吗?”

赵曦有点走神,或者说沉浸在自己的设想当中,考虑这样的争论到何种程度,他表态合适。

耳边传来内宦的轻语…~

这是惯例,每当早朝有争论,并且双方僵持不下时,就是散朝的时候。

没办法,这已经不再是议政了,是纯粹的因争吵而争吵。都在刷存在感,那怕是官家不耐烦…~惹官家不耐烦,本来就是国朝臣工最喜欢做的事。

帝王越不耐烦,臣工们越吵的起劲……国朝就是这样。

照惯例,凡是出现争议的早朝,散朝时官家都要将政事堂的相公们留对,以便针对早朝的争议,先在帝王和相公们之间达成共识。

而今天,赵曦只是让散朝了,也让内宦把关于争议的奏折收来了……这是倡议者,那些辩驳者随后也会递折子。

虽然今天的争议让赵曦欣喜,但他仍然得表达一种不烦的情绪,甚至连留对都没做……

赵曦是想告诉相公们:我怀疑你们撺掇了。其实也表明了,这不是他撺掇的。

几次了,朝廷议定什么事,背后都能找到官家的影子,这很不好,让相公们对帝王一直处于特别警惕的状态,确实不好。

唉……一言九鼎?别开玩笑了,自古到国朝如今,没有那个朝廷是帝王一言九鼎的。

再往后会有,赵曦也知道,但那都是杀头杀出来的结果,赵曦不会那样做,他觉得如今的朝廷倒是合理的。

最起码能避免一个昏聩的帝王,埋葬一个王朝的情况。

第四二六章

帝王就是帝王,那怕是再弱,也是决策者,最终拍板的。

臣工还是臣工,嚷嚷的再凶,也只是想说服帝王采纳他的意见。

这也就有了贤臣奸相,昏君明君的区别,每一个角色都是不可或缺的。

若一个朝廷,若所有的措施都是帝王首倡并决策,甚至连执行都干预,即便这个帝王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多少钉。

这个道理赵曦明白,很希望能有那样一个臣工,替他把心中想说出来。他也知道这太难了,毕竟有千年见识的差距。

所以,赵曦不得不明里暗里的设置一些坑,让臣工不知不觉中进去,然后引导并启发他们,最终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赵曦从掺合朝政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做的,不管是东宫时,还是即位以后。

而这一次护卫营营地的事,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有点水到渠成的意思了。

人的潜力无限,特别是涉及自身利益以后所爆发的潜力。

这一次就是。

国朝扬文抑武,不管是后世评论,还是现在真实的感受,确实有这样的意思。

不过,赵曦更倾向于另一种说法:文臣和武勋世家联手压制着新兴武将出头。

狄青老被弹劾,即便他现在远在边州,还是那种不直接领军的角色,依然有人时不时的要找他的麻烦。

而高遵裕,包括种谔和折家的人,那怕是闲着没事时常招惹西夏,却很少有人说他们的不是。

更别说原来汴梁上四军被勋贵世家训练成了废物,这些都没人说。

护卫营的出现,好像要打破这个基本盘了。

国朝新军的两次征战,不管是对西夏还是对大理,都是压倒性胜利。

这就预示着,未来国朝肯定是新军的天下,而新军的所有中下层将领全部是护卫营出去的,新护卫营在大理的表现,也预示着,接下来新军队伍扩编,也必将是这些人做主官。

这些人多数都是没有出生跟脚的。

这是一个草根将出人头地的苗头,这怎么可以?

在整个文臣心里,耕读世家可以再多些,而武勋嘛,只可以逐渐让那些开朝时的武勋慢慢的沉沦,而不可以增加新的武将传承家族。

所以,才有了早朝的争论。

护卫营已经成型,甚至根基也牢固了,想要废除基本不可能。怎么办?只能是掺合进来,把护卫营这地盘也变成打压草根的地方。

赵曦没有在早朝上表态,甚至是阴着脸散朝的。原本是装,可等自己真想明白是怎样一回事后,阴脸就成了真的了。

倒是都会顺杆爬……

赵曦也清楚,如今国朝的队伍,除了新军,其他所有的禁军厢军,只要官衔到了军厢指挥使的层级,没有跟脚的很少。

国朝近百年承平,除了西军的晋升与军功相关,其他地方的武将,应该多数是裙带。

现在因为不断的扩张新军,只是从军卒中选人,然后建立一个新的队伍体系。这样的结果,会造成那些已经有了品级的武将,没有经过护卫营这个门槛,最终会被淘汰……

“根据奏折查一下这些臣工与武将的关联……算了吧!”

赵曦想了想,还是没真的去调查。能在朝堂上出声的文臣不多,可涉及的武将就太多了。甚至还有可能是拐了很多弯的关系,没法查,查出来也没办法。

以不变应万变吧。只要掌握好进入护卫营的标准,保持护卫营的纪律作风,杜绝徇私舞弊,该是什么样的结果,就是什么样的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关于护卫营功能调整的奏折越来越多了,说什么的也有。

让撤销的护卫营的。因为现在还没立太子,东宫六率已经废除,护卫营只是个暂时的机构,没必要继续留着。

让护卫营承担培训国朝校尉基地的,这类奏折最多。毕竟国朝新军扩张,未来新军主导已经是趋势,难以更改。

倒不如把禁军的校尉送到护卫营回炉,然后再回到原队伍训练军卒。这样能解决现在护卫营军卒不能承担练兵职能的问题,同时也可以加快国朝新军和禁军替换。

同样也有让护卫营保持原状的。护卫营是优中选优,每一个都是精英,只需要保持护卫营的模式,国朝就不愁底层校尉,如此培养下去,继续前期的新军培养模式。虽然可能会时间长些,但绝对是最稳妥的做法。

还有建议缩短护卫营军卒训练时间的。比如可以直接将现在新护卫营军卒直接分散军中,然后重新选兵…~

各种倾向的奏折都有,也说明国朝臣工各有各的想法,总还是有心解决问题了。

应该差不多了,估计朝臣们的请托也都走串的差不多了,相公们也该有个谱了。

“诸位相公说说吧,就护卫营练兵的事,诸位有什么想法都说说。毕竟现在也算是朝堂关注度比较多的事项。”

赵曦没直接决策,不管是集议制度的惯例,还是甄别一下相公们的倾向,赵曦都需要这道集议的程序。

“官家,此类奏折只需要留中不发,该怎样还怎样!”

“臣附议司马相公所述!”

这两位……好吧,确实是君子,没沾染什么利益纠葛。同样,也没有改变国朝现状的想法,好像维持是最好的状态。

或许是看到了护卫营有可能被毁掉的可能吧,所以才拒绝改变。

按说司马君实和欧阳永叔,在庆历年也是新政倡导者,怎么现在就守旧了呢?

“老护卫营军卒分散军中,新护卫营军卒继不上,势必影响国朝新军替换的进度。”

“官家即位不久,若护卫营仍承担东宫亲军之责,时限太长,是对这部分精兵的浪费。”

“若按陈例,护卫营每次战事参战,军卒提升品级是肯定的,最终护卫营将成为将领聚集地……”

“如此看来,护卫营的职能还是做些改变为好。”

富弼是宰相,更多的精力是放在调和朝臣和帝王,朝臣和朝臣。

所以,只分析了实情,并没有具体到举措。

“改变护卫营职能,让护卫营担负培训将领的任务,如此可加快新军替换速度,推进火器在国朝禁军中应用。”

“国朝禁军如何是众所周知的,国朝禁军将领如何也是众所周知的。真如韩相公所言,新军最终也会沦为禁军之能!”

韩琦不知道说没说完,欧阳修就直接打断了。

第四二七章 大宋讲武堂

看来政事堂也没脱开朝堂臣工的几种说法。

“护卫营条令条例严谨,只要严峻律法,禁军将领就是烂泥,经过护卫营回炉,也能百炼成钢!”

文彦博这话……政事堂没有统一过意见吗?还是说做给自己看?或者根本就没法统一意见?

看富弼的意思,好像是没有在下面达成一致。

赵曦说不清,这也无所谓,自己也只是需要这么个程序,谁说服谁,都不影响自己的决定。

现在看来,韩琦、文彦博倾向于护卫营作为校尉培训基地,而欧阳修和司马光则建议维持原状。

富弼只说了现状……

“官家,诸公,新军条令条例中有一条,就是对上下级官职服从的规定,要求在没有明显损害国朝利益时,下级必须服从上级。”

“如今的护卫营中,职衔最高者为陈焕,放之军中最高也不过营指挥使。难不成护卫营轮训都指挥使?轮训十将、军头?”

“若护卫营还是训练这类底层军将,与这般选兵有何异?”

这也能作为理由了?这时候拿出来就是理由。看来司马君实还真的用心研究过护卫营的条令条例。

“再看看这些……”

赵曦没让他们继续争论,只是把御史台渠道递上来关于狄青的奏折拿出来了。

这类奏折不多,十几份,无非是翻狄青的一些底,还有对致仕后再次启用并委任以重任的驳斥。

不相关啊!这是对护卫营营地职能的集议,提狄汉臣何意?

都看不明白官家的意思。

狄青第一次贬黜出外,在明面上,是欧阳修主导了对狄青的弹劾,或者说他主导了狄青出外。

可欧阳修真不是想贬黜狄青,他是想用那种方法对狄青保护。

这时候有人再一次拿他曾经的奏折说事…~这让老头很不舒服。

“官家,此乃无稽之谈!狄汉臣虽节制西军新军,也是朝堂用其在西军的名望,协调鄜延、麟府、环庆、秦州以及会川诸军。”

“狄汉臣于西北,并不直接统军,且受秦州路韩府尊节制,何谈包藏祸心?”

名将名帅,真到了狄青这程度,震慑的作用高于作战作用。

与西夏停战快两年了,但由于当初先皇事急,并没有对边境有过详细的谈判。

官家也是仓促离开了前线,至今在西北边境仍然有小范围的冲突。欧阳修认为,狄青在秦州的作用不可替代。

没有考虑赵曦拿出这些折子跟护卫营营地的关联,只单纯的从弹劾狄青的奏折说起。

“官家,可是让狄汉臣回朝?”

“边境不靖狄汉臣万万不可回朝!”

司马光又一次打断了富弼的话,这更是直接想否定赵曦的意愿。

“近年,最起码三五年以内,西夏还没胆量犯我边境。除非他们找到了应付火药弹的方法,这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即便是有了方法,也需要战马适应。”

“再说了,将领需要成长,更需要呈现出新的可以震慑西夏人的将帅。狄汉臣在西北还是在汴梁,是看朝廷需要。至于这些奏折嘛,看它是回事那就是回事。”

“鉴于现在护卫营营地和功能的纷争,把狄汉臣调回汴梁,未尝不是办法。”

赵曦的话里信息量不少。最为明确的就是:臣工们的奏折,以及狄青放在哪里,都只是根据朝廷的需要而定,而不是臣工们嚷嚷就行。

只不过有时候需要臣工奏折这个借口罢了。

当然,能不能体会到这层,就看各人的领悟了。

“官家,狄汉臣回朝职衔为何?”

赵曦看了看文彦博……枢密院有你和韩琦,若再把狄青放到枢密院,还不被你俩挤兑死呀?

老头精忠为国,被你们一次又一次的恐吓。算了吧,狄汉臣是个宝,我可无意让他在甲子之年再受你们的气。

“狄汉臣回朝与解决护卫营营地功能相关。”

确实,以狄青的品级,在国朝除了开朝时的世家武勋,还真没谁跟他相提并论的。这就解决了司马君实所说的护卫营无高品级武将的问题。

同样,狄汉臣如今的职衔,给一个护卫营营地的主官,似乎更像是贬黜……

难不成官家相信狄汉臣包藏祸心?

没人说话了。此一时彼一时,狄青在枢密院,不管是韩琦还是文彦博,都可以挤兑,也可以联络臣工弹劾,随意找茬。

可狄青若跟朝堂撇开了,谁都清楚,那人不足为虑。如果再被官家怀疑,没必要落井下石了。

“官家,狄汉臣……”

君子就是君子,欧阳修倒替狄青鸣不平了。

“听我说完……既然朝臣有意改变护卫营职能,那咱就改变。”

“将护卫营附属的工坊全部迁出护卫营营地,搬迁至工坊城。扩大护卫营规模,筹建大宋讲武堂。”

“讲武堂以培养训练国朝将帅为主要职能,要文武并济,双管齐下,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讲武堂设文院长和武院长,分别负责将领的武训和条令条例执行,以及文化水平的提升。”

“讲武堂院长由我亲自兼任,以提升讲武堂的规格,如此便不存在狄汉臣高职低用的问题。”

“狄汉臣任讲武堂第一任武院长,而文院长由同知枢密使吕公著担任。讲武堂的武院长必须是久经战事的名帅担任,而文院长必须是有讲武堂经历的文臣,且有领军经验者的文臣,常规兼任枢密院同知。”

“讲武堂设将帅班,校尉班以及军卒班。将帅班轮训军厢以上的将领,校尉班轮训营都以下的将领,而军卒班继续执行选兵法。”

“讲武堂一届为三年,三年学满并通过考评者,分于军中任职,若考评未通过,延期一年,仍不能通过者,降级降职任用。”

“超过军厢职衔的将帅,每年需担任讲武堂的讲师,讲解军略。而国子监教授同时要兼任讲武堂文职讲师,根据需要到讲武堂授课。政事堂相公也应在讲武堂授课。”

“将帅班考评由政事堂与枢密院组织考评,校尉班有枢密院考评,军卒班由讲武堂自行考评。”

“大致架构就这样,具体细节请政事堂与枢密院制定,以现行护卫营的训练内容和条令条例为参照。”

赵曦是说完了,根本不管相公们的震惊。

第四二八章

终于还是来了。

官家尚武,官家还是少年时,就初现端倪了。

可这些年,官家只是在军备上改进,并没有试图去提高武将的地位。那怕是两次大征战,武将的地位依然被文臣压着。

可现在的讲武堂……

谁都能想象到,从讲武堂走出的将领是怎样的。

国朝的殿试,是把文臣都在名义上成为天子门生,而这讲武堂,武将直接就是天下门生的出身。

还怎样抑武扬文?

关键是,官家的这一番安排,似乎并没有有损文臣,反倒是让文臣有了武将的弟子。

这时候政事堂的诸公会不会有些懊恼呢?

早知道就直接压制朝堂臣工的诉求了,早知道应该跟司马君实、欧阳永叔一起反对来着。

可现在偏偏让官家借了势,还借的是文臣的势。

当然,也不全是懊恼。富弼就没那感觉。他记得官家还是太子时跟他交流过……这应该是向两条腿走路推进吧。

所谓的抑武扬文,怎么说呢。从太祖朝时,太祖杯酒释兵权,担心武勋世家的逆反,加上前朝因武而乱,不得不拉拢文臣,甚至出言与士大夫共天下,无非是在失去武将或者说惹了武将之后的做法。

即便如此,武将并没有没落,毕竟天下是武将打下来的。

到了太宗朝,那一次北伐,本来节节胜利,收复燕云十六州指日可待,结果军卒将领因为赏赐之事,产生的懈怠之意,导致大好形势急转直下,最终功败垂成。

也使太宗对武将有了厌烦之心,从而刻意打压,对整个禁军体系出现的问题视而不见,造成了后来禁军的沉沦。

而文臣,在这个问题上推波助澜,把开朝时留下的那点军力彻底败光了。

同时,将领们得过且过,践踏法令条例,克扣军卒饷粮,就那样一步步让军不成军。

再到了真宗朝,真宗亲征,檀渊之盟更是寇相公主导,武将在朝堂的声音越发无影了。

先皇时,西贼李元昊叛出,屡战屡败,可能有文臣主帅的原因,更是国朝军力涣散的具体表现。

如此,文武之别就越来越明显了。

先皇时期几十年,国朝委屈求全,以钱粮换平安,明眼人谁不清楚是武将体系彻底烂了?

庆历年,范老相公主导,力图改变国朝军备,却因先皇的犹豫而夭折。

到后来,官家封太子,筹建护卫营,南征安南,西可西夏,一步步走过来,从军备到战力,由一个小小的护卫营展开,逐渐让国朝的军力看到了希望。

这一次,讲武堂的筹建,更是传承国朝武将体系的百年大计。

富弼想起了范老相公留给他的遗言:奉太子,中兴大宋!

不管他人如何,对于官家筹建讲武堂的想法,富弼将尽心尽力促成。

“臣领旨!”

这是富弼第一次这样做,没有给其他人辩驳的机会,直接领旨了。

他是宰辅,第一位的,能代表整个政事堂。

有人想反对吗?或许有想法,但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司马君实和欧阳永叔那理由,在官家的陈述中已经得到解决了。这还是从朝议开始就思谋,唯一能立足的理由。

而韩琦和文彦博,本来是赞同的,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就是这样,赵曦瞅中了这样的时机。

决策拍板,本来就是君王的事,政事堂没有一致意见,只有遵循君王旨意。

人就是这样,一旦面临无法改变的事实,剩下就是如何顺势而为了。

官家的讲武堂框架,预留了太多的余地,给政事堂操作的余地。

讲武堂的规格很高,几乎等同于朝廷,因为帝王是讲武堂院长。

而官家只是陈述了大概,如何组建讲武堂,就是政事堂的职权范围了。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讲武堂的文院长,必须有讲武堂或者护卫营的经历,还是得有领军经历的文臣。

同时,官家并没有具体确定讲武堂的人员配备。

这样操作的余地就大了。

讲武堂是训练武将,可官家没要求讲武堂配属的官员必须是武将。

所以,政事堂把这个职权运用到了极限……

讲武堂的配属官还没呈上来,但赵曦能想象到。

得偿所愿!用文臣充塞讲武堂的属官,正是赵曦所期望的。

文或者武,首先是人,是人就有人情。

低品级的文臣与低品级的武将,长期厮混在一起,就跟护卫营的教导和指挥使一样,并不只有相互针对,更多的是相互了解和融合。

文臣有为人师的偏好,而武将有结交文臣的意愿,统一接受以忠诚和服从为根基的教导,再配上后世那种灌输和洗脑式的方式。

可以想象未来的军力会是怎样。

“押班,若是有可能,皇城司把讲武堂的杂役都拿下吧。”

其实做帝王挺累,事事得防着,那怕赵曦对自己为讲武堂做的条令条例很有信心,一样需要掌握讲武堂的各种动向。

这不是早先的护卫营,他时常会过去,这是朝廷的一个机构,他现在根本没多少空去关注。

所以,只能依靠皇城司了。

对了,还有自己的儿子,可惜儿子只是现生的儿子,不是从千年后带来的,只与现世的少年相同,也没有像自己一样,在年少时就有惊艳的表现……想多了。

……

真不能用保密法令去究竟筹建讲武堂的事,这是介于朝廷重事与闲事之间的,不好界定。

当然,这也是赵曦希望被宣扬出去的,自然不会追究。

只是没想到这请托都牵扯到内苑了。

“曦儿,曹家为武勋,历代武将。如今朝廷设讲武堂,娘舅家明白,未来国朝武将会以讲武堂为根,所以……”

娘娘成了太后,反倒不忌讳掺合这些事了。再说了,这不是求官求职,是争先为国朝尽力,倒也不必忌讳。

“娘娘,讲武堂将帅班以及校尉班,是宽进严出,军卒班是严进严出。国朝所有将帅校尉,最终都会受训,无非是迟早的事。”

“但作为第一批受训者,算是试验品,也肯定是最为严格的一批。如果娘舅家子侄有具备条件者,这并不是难事。只需跟诲叔通个气就可以。”

第一批,绝对是精英一批,有后世黄埔前几期的参照,赵曦是最清楚的。

“曦儿,为娘建议,每一批曹氏或者高氏,都应该有受训者,甚至每个班,都应该有自家人存在。”

这应该是正确的建议。赵曦同意了,至于具体怎样安排,相信曹家高家会做好。

两条线,倒是自己不至于失去掌控。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二九章 王安石回朝

政事堂在拟订讲武堂章程之后,便很快的下了诏令。

整个国朝就开始动起来了。

不止是武将,因为各方都想方设法的往讲武堂塞人,就连文臣也动起来了。

几乎成了国朝最大的一次人事变动。

赵曦在政事堂拟订的人事变动中,看到了许多自己在后世熟悉的人名。

狄青也回来了。

“官家…~”

狄青有点情绪激动,刚开口就语塞了。

“汉臣,我知道你醉心于军伍。但就国朝如今之境况,虽然转向了战略进攻,但仍达不到攻伐西夏及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程度。”

“同样,由于国朝军力的提升,近些年,不管是西夏还是北辽,骚扰边境也会越来越少。所以,我认为你如其在秦州闲着,不如为国朝培养些后继之人。”

“因为你早年致仕,封赏几乎到了武将的顶峰,我也没法再封赏你了,至于异姓王,除了开朝,再没有过,我也不想封异姓王。”

“筹建讲武堂,并将你放在武院长的职位上,我的心你能懂!”

跟狄青这样的人,赵曦不会去藏着掖着,都是直白的说。

“臣明白。谢陛下恩重。”

或许会有人认为官家对狄青是鸟尽弓藏,可狄青是清楚官家抱负的,也懂得官家这样做的目的。

国朝的军力,不是靠一将一帅来体现的。

早年官家曾与他谈论过。一个狄青,就是三头六臂,也挡不住几十上百万的辽夏骑兵,唯有满国朝都是狄青,都是种家折家将,才能平灭西夏收复燕云。

国朝抑武扬文的国策,狄青当时听了也只是听了。

这次回朝,看到讲武堂的筹建,狄青知道,官家又往前推进了一步。

都挺好,从政事堂的章程,到讲武堂文武合建,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赵曦也算是有了少许轻松的时间。

这次南征,又一次痛揍了安南,也彻底稳固了粮食交易的本源。

大理就更别说了,除了段思廉这个大理王,其他的跟国朝的州府没两样,还为朝廷解决了一点点冗官的负担。

税入在逐年递增,轨道在继续延伸,地方乡绅凑热闹,轨道几乎链接了国朝的所有州府和上县。

真有了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

赵曦也知道,这绝不是真实的国朝。

赵曦能看到的,只是臣工们看到并想告诉他的。真实的黎民生态,赵曦没法看到。

自来到这个时代,就没真正接触过底层,所谓接触民间,也最多是汴梁。

即便是到后世,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了,底层依然是大众,更何况如今呢?

为时尚早?赵曦却不得不想了。

在这档口,本来富弼配合的挺好,却因为母亲病逝,需要丁忧了。

说真的,现在政事堂这帮相公,唯有富弼是最适合做宰相的。

识大体,明事理,懂进退,性格圆润,德性高尚。

“富相……富相可能夺情?”

尽孝不再时长,赵曦不认为丁忧就是孝顺。

“陛下,恕臣不能遵令。少小离家近四十年,未能在母亲身前尽孝。”

“如今,母亲身逝,弼不丁忧即为不孝。国朝以孝治国,弼位居中枢宰辅,不守孝丁忧,为国朝开此先例,从而导致贪恋权势者有例可循,是为不忠。此事弼绝不可为。”

“如今,因官家励精图治,国朝进入一个相对稳定发展的阶段,非朝廷动荡之时,实无须弼夺情。还望陛下恩准……”

富弼说的是实情,赵曦也真没理由夺情。

只是……怎么说呢,自自己即位以来,虽然刚过两年,期间的事务真的不少。

之所以如此稳妥的推行各项事务,赵曦清楚,富弼中间调和的作用不可忽视。

富弼有声望,有资历,有能力,还有他成熟的心智和圆润的性格,在朝堂是真的不可缺。

接下来……

“富相,丁忧期间,何人可接任宰辅?”

或许在富弼看来这是客气,可赵曦是真心的请教。

后世对这些名相的记载,经过这些年赵曦的揣摩,还真的不靠谱。

比如司马光,后世偌大的名声,在赵曦看来也就德性能对得起他的名声。

比如欧阳修,八大家之一,可朝廷需要的不仅仅是文采。

比如韩琦,比如文彦博等等,能力是有,操守上却比不上司马和欧阳。

不涉及利益,他们就是能臣,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了,他们也是能臣,无非是立场不同。

即便是再不同的立场,他们一样有站住脚的理由。

还比如韩绛、吕公弼等人,若不是利益上捆绑的太紧密,赵曦敢肯定,朝廷会再多几个韩琦文彦博。

这么多年以来,赵曦其实一直在回避跟这些名相交锋,基本上是背后运作的差不多以后,才会摆在台面上。

即便是他们有所怀疑,真正自己把势做成了,他们也没有理由去针对去。

可能是一种胆怯,反正赵曦一直回避着正面交锋。

能把朝堂日常公务处理的妥妥贴贴的,足可见他们的能力。

“陛下,老臣以为韩稚圭可担此重任。且,老臣建议,可召王介甫回朝,同时将韩子华、吕宝臣召回。”

不得不说,富弼确实相当的老到。就这个建议,信息量就很大。

他也知道韩琦强势,没他那样圆润,所以,便建议把一个更执拗的王安石召回朝堂。

王安石跟司马光亲厚…~最起码现在亲厚,能抗衡一下韩琦。

同时,富弼也了解自己跟吕家、韩家的关系,为避免政事堂与自己对立,就建议召回韩绛和吕公弼。

吕公著资历稍浅,在枢密院跟文彦博不是一个层级的。如今又重心放在讲武堂了,所以让吕公弼回来,到枢密院任职。

吕公著带着枢密院同知的本官,主持讲武堂的事务,又不存在兄弟同为执宰的忌讳。

这样,与自己相近,绝对支持自己施政的,东西两府都有人了。

韩琦、文彦博、欧阳修、司马光、韩绛、王安石、吕公弼……错综复杂,这该是怎样一个政事堂?

富弼设定这样混乱的政事堂,可能有利于赵曦高高在上做一个裁决者和调停者。

还可以利用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推行自己想要推动的政策。

富弼不知道的是,这时候王安石回朝,根本用不着赵曦去面对臣工了,他将带着三十年士林名望,开创他王安石主导的时代。

也罢,那就让王安石回朝吧,也差不多该动起来了。

第四三零章 万马齐喑究可哀

赵曦是完全按照富弼建议动议政事堂的,不过他也用了些心思。

三相二参两枢密,大致没超过陈例。

韩琦、韩绛,欧阳修同为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安石、司马光两个参知政事,文彦博、吕公弼同为枢密使。

赵曦看着这政事堂和枢密院的任命,自己都想笑。

唉……这可有的乱了。

韩琦出生官宦世家,其父曾官至右谏议大夫。

而韩绛同为官宦世家,其父曾任参知政事,以太子少保致仕。

论出身,韩琦还稍逊一筹,论资历韩琦又高那么一点。

而欧阳修中正却不平和,同样是刚硬的性子,有理不屈服。

司马光和王安石,从现在看来,两人是私底下的好友,相当亲厚。

别人不知道,赵曦却清楚。这一次王安石回朝,绝不会像前两次一样,溜一圈就走了。也就是这一次王安石回朝,他和你司马光就要分道扬镳了。

憋了这么久,该是要放大招的时候了。因为自己的原因,或许时间上有些偏差,大趋势应该没多少改变。

王安石还是要变法的,自己有很多想法,都在等着这个拗相公呢。

至于吕公弼和文彦博,一个老奸,一个巨猾,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一届政事堂的组成,有谁像富弼那样,从各方面都能压住场子,势必是一场龙争虎斗。

都是硬茬!

也果然是硬茬,还没开始施政,争端就先开始了。

先皇大行,守孝三载,科考停举三年。算算已经满三年了,政事堂提议,应该开科举了。

在赵曦看来,这守孝跟科考屁关系没有,可这时代就这样。一个孝字大于天,赵曦也没想着冒天下之大不韪。

所以,在守孝三载结束之时,政事堂建议该着开科了。

也就是来年开春,是赵曦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考。

这时候的科考,重视程度比后世的高考大多了,这还有多半年的时间,就已经提上议事日程了。

毕竟是新皇即位的第一次,都表现的相当重视,也是因为这样的重视,让挺稳当的政事堂有了激烈的争论。

赵曦不算文化人,那怕他来到这个时代,也经过了系统全面的经义学习,可他仍然没把自己当文化人。

主要是这年月,千古留名的大人物太多了。

所以,科考该怎样弄,他全权委托给政事堂了。

哎吆喂,这政事堂那叫一个混战呀!

“还吵呢?”

皇城司有报,说这些天政事堂一直就吵吵个没完,重点在科考上。

题目还没出,先因为答案争吵起来了。

别奇怪,争吵的就是答案。当然,并不是题目的答案,毕竟题目还没有确定。

题目脱不开那些四书五经,而答案却五花八门。说白了,就是不同的人对经典的理解不同,也就出现了不同的释义。

争端的由来,就是关于答案的释义,应该以那一种释义或者说注解为准。

“禀官家,还在吵,一直没定下来。主要以司马相公和王大参为主。”

老陈琳有七八十了,耳聪目明,一点都不显老。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就是脸上越来越没表情了。

本来表情就少,皱纹多起来后,简单的表情已经看不出来了。

确实是老了,正逐渐把皇城司的事务交给王中正呢。

“欧阳相公呢?”

赵曦记得,好像苏轼他们那一届主考官是欧阳修,也是他们那一届在后世显达的人物最多。

就想知道欧阳修怎样看这次的科考。

“欧阳相公在释义的大方向上倾向于司马执政,可在内容上又认同王大参……”

也是,司马光和欧阳修都是所谓复古一派的,而王安石属于古文新义,偏偏来源于庆历新政。

这些天赵曦也大概清楚他们吵吵什么了。

王安石对经义有自己的见解,这么多年自费出版了不少自己注解经典的书籍。

在他的原籍江西一带,包括整个南方,自己他任职的地方,都相当有基础。

而司马光也一样,虽久居朝堂,但治学不曾放下,他的复古训诂的观点,在整个北方都有很大的市场。

就在争论的开始,吕公著也有过参与,他看重关中的张载……

张载?赵曦依稀记得这个名字,肯定不是这个时代记得的。

说实话,这都即位三年了,赵曦能认清的也就是政事堂这几个,工坊城、矿城、讲武堂以及西军的部分。

整个朝堂,就是早朝的臣工,他都认不全…~没必要认全,他只需要记住六部九卿,各军州的主官,各上州的府尊。这已经将近二三百人了,哪能记下那么多?

至于这个张载?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时候这个张载好像还是个小官员吧?六品还是七品?不知道。

不过,这几句最牛掰的口号,赵曦还没有听说,应该是还没酝酿成型。

要不抢了?太无耻了,这事不能干,还是留给人家吧。

想到张载,赵曦也想起了二程……

赵曦的记忆里,关于儒家学派,好像就知道个二程那个理学,被后世深恶痛绝的。没想到王安石居然也算是自成一派的儒学大家。

还有司马光,还以为就是个写史书的……治政嘛,也就那样。没想到居然也有一家之言。

这年月,还真是人才辈出的时代。

“中正,陈押班既然在交接,接下来这件事你主导吧……”

“着手调查国朝所有的儒家学派,那怕是挂着儒家名头的也算,只要自成一派,有一定的影响力的都算。”

“不管是在朝的还是在野的,不管是有功名的,还是民间名士,尽数调查清楚,并列出各家学派出身的臣工名录。”

赵曦没想着推倒儒学,从董仲舒那时候儒家就登堂入室了,一直到后世,依然影响深远。只想尝试着去了解一下这个时代是怎样释义经典的。

既然政事堂有争论,这倒是个契机。

这是个开放程度相当高的时代,虽然独尊儒术,在儒学的注释上,似乎显现了百家争鸣的态势。

那就以此开始,玩一场大活呗。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奉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赵曦又一次剽窃了,这一次剽窃的心安理得。

龚自珍的诗,也就在这个时代有市场,也跟这个时代契合。

“将此诗送于政事堂诸公吧……”

自己的意思,他们应该能懂吧!

第四三一章 来一次辩经

其实对于科考是不是要改,赵曦也没确定。

在赵曦看来,不管是那个学派,只要还是科考,总离不开经史子集,也就是说,科考选材,到底还是那么回事。

典籍,就是释义能解释出大天来,只要不是百科,取才就有局限性。

历史有其必然性,科技也一样。不是某一个人就能带动一个时代飞跃,那怕是帝王也不行。

赵曦明白这点。

从实业入手,引导人们有一种认知,同时稳定提高工匠的地位,在特定范围内,能滋生一种趋势,赵曦就已经很满意了。

主要是,他真的没能力系统的做出一套教材来。

还有,他是帝王,行事作为,时时刻刻被关注着,那些没来由的事,他没法做。

别扯什么天授,越是遵于孔孟之道者,越觉得天授是扯淡。

或许将来他可以在施政时,可以促进一下科技在国朝州府事务中的比重。

帝王,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是否有利于皇权统治。而现在的科考,不管哪家学派,都脱不开这一点,也不会脱开这一点。

所谓的分权,别说现在这个时代,就是在后世,赵曦也没认为那种分权的政体适合这个国度。

大一统的集权,是最适合这个民族,甚至整个汉文化区域最适合的政体方式。

赵曦记得看过一本书,就是说体制和文化根骨的。

汉民族的文化根骨是流域文化。大一统的需要是治理需要,是安全需要,更是文化的需要。

用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就说治理黄河。黄河泛滥是整个黄河流域的大患,从上游治理黄河效果最为显著,而受益者却是中下游。

从上古传说,治理黄河泛滥就是从黄河根源,从黄河上游入手的。

保护上游植被,在上游分流疏导,这是治理黄河最有效的办法。但黄河的上游却是西夏……

国朝对统一西夏的需求,名义上是因为李元昊的叛出,其实这种需求是从文化根骨上就有的,是潜意识的需求。

这也是将大理纳入版图,和战胜西夏在朝堂和士林中反响差距大的原因。

流域文化是这个民族的根本,不是那种建个城堡,围几个村子就可以自给自足的城邦文化可比的……

扯远了……咱还是回到儒家学派和科考的事。

皇城司调查回来,赵曦才知道原来这时代解释经典居然有这样多的学派。

赵曦大概看了看,所谓的学术分歧,居然是各自对《易》的理解不同。

否则,也不会出现邵雍那种象数学术也成了一派儒家学派……还不能说人家是顶儒家的名头,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释义经典,无非解释的方向是卦象和爻辞。

也难怪,儒家经常借二帝三王说事,这三王不就有周文王嘛。最为著名的,恐怕就是《周易》了。

到这里,得做一下说明了。

孔圣人在创立儒家学派的起初,便是借用《易传》来为儒学立论的。

在释义儒家典籍时,各家学术为证明自己的正统性,就究竟到了《易》的原义解释。

好吧,确实挺乱的,越了解越乱。

这玩意儿,怎么说呢,倒是见仁见智最能说明问题。

赵曦把所有学派的核心教义都看了看,做了一些了解,发现自己反倒更糊涂了。

能成为一家学术,自不会胡诌八扯,都是有根有据的,否则也不可能在士林成就一定的影响。

本来还想着能从这所有的观点中找到自己心意的,直接把政事堂的争论叫停了。

现在才知道,自己是真没这个能力。

说真的,若不是多了那千年的见识,自己在这时代就是个小白,任何一个学派的观点,都能折服自己。

怎么办?

“诸位相公,关于科考可有定论?”

有事问相公。赵曦没想过把自己当小吏用,不可能事必躬行,不然养这帮臣工有何用?

“官家,命题不外乎经史子集,循惯例,并无增减之意。主要是经典注解的分歧。”

韩琦所说的,赵曦知道,赵曦问的是他们有没有想出什么辙来解决一下。

自富弼丁忧,韩琦做了政事堂之首,好像棱角圆润了些,也只是些许。最起码在科考争论上,他并没有掺合,甚至没有支持或者反对任何一方。

估计是没动着老韩的什么……

“循惯例?”

赵曦知道,庆历年的科考跟皇佑年的类型是不同的,不明白他们确定的循惯例是哪个惯例。

当然,这也是政事堂还没个定论,达成一致后,才会呈报并采纳自己的意见。

“禀官家,以嘉佑二年,欧阳相公主考的类型为例,不做增减。”

那是改革科考后的,也就是复古训诂,恢复了前朝的策论作为内容之一,适当减低了诗赋的权重。

马马虎虎,暂且就这样吧。

“官家,只是在释义上政事堂诸位有分歧。时间尚早,若政事堂能达成一致最好,达不成就需要官家指定一种注解……”

基本就是这个情况,皇城司倒也打听的清楚。

“这样啊……诸位相公,我少年进学时师从孙明复。听闻国朝如今之释义,孙师为开创者之一。”

“虽我师从孙明复,但忙于事务,于治学一途并无建树。今闻所衍者众。朝廷也多日未开庭筵,如今政事堂又因释义有纷争。”

“诸位看这样行不行,组织一次辩经,或者说让国朝成型的释义流派,都有机会登堂入室,各家也可以取长补短,完善自家学术。”

“同样,也可在辩经中明道,从而明确来年科考释义。如何?”

赵曦挺不好意思,觉得这就是闲着没事找事玩。

确实,朝堂近段还真没什么大事,正逢政事堂有这样的争议,他又特别想深度了解如今的所谓儒家正统,更想究竟一下那个理学又是怎么样。

所以,他想玩一次大活。

殊不知,在赵曦看来是玩,可在政事堂的这帮人眼里,这是堪比新皇登基的大事。

对于士林,还有什么比宫廷辩经更神圣的事?

“官家,可是有朝廷主导,士林皆可参与的辩经?”

韩琦有点不太信。士林有辩经,但多是某个书院,不同学派的人邀约,何时曾有过朝廷组织的论道辩经?

“正是,以庭筵形式辩经,博采众长而不拘泥于一家之言。”

不是有句话话吗?理越辩越明。同样也有句话,辩论的结果是各人保留各人的观点。

具体会是怎样的体会,那得看大家的自我感觉了。

第四三二章 乱局

这是一次大盛会,甚至是堪比科考的大盛会。

因为今年开科,各州府本来就在准备秋试,当听说朝廷有大型的庭辩后,应本地士林要求,都利索的把秋试完成了。

进不去大庆殿,见不着庭辩现场,在汴梁能及时的听到庭辩内容要比在州府听传闻强。

甚至有的边远州府,府衙的官员被士林的情绪感染着,上书朝廷,要求将庭辩的日期延后,以确保边远地区的士子,能赶上这次盛会。

更严重的是,本来今年年底回朝求职的官员,不约而同的把时间推后了。

各种理由都有,除了不诅咒家人离世,其他能用的理由全部能见到。

不为什么,就为能有机会站在大庆殿听庭辩。

至于吗?赵曦听着王中正汇报这些杂闻,有点理解不了了。

“官家,如今的轨道马车客运远远超过了货运,工坊城不得不临时将备用马车投入……”

都干嘛呢?就是一群人聚一起扯闲淡,都正事不干了?

唉……赵曦是真没想到事情会搞大发。

“都是士子?”

“禀官家,都是士子官员。虽然庭辩时间未定,如今汴梁的客栈已经是一床难求了。”

真是个麻烦事,自己还真是没事找事了。

国朝各书院不是没有过这类辩经的活动,可没听说过有这情形发生呀。

赵曦愣了愣,看着王中正,让他继续,继续把这杂七八五消息说出来。

“禀官家,那个……那个印书坊……”

“哪个印书坊?”

“就是早年官家因为那个毕升盘下的印书坊,如今日夜赶工,都顾不得印蹴鞠快报了,全力在翻印各家学派的释义注解……”

“就连蹴鞠快报,也专门腾出版面,用来解说各家学派的特征和核心要义。”

“并且,原本约官家写传奇故事的落魄文人,也停止了连载,全部改成了用乡间俚语解说各家学派的学术……”

这是要闹那般?赵曦是真的体味什么是大宋文华了。

身为帝王,职责所在,他无法真正认清这个帝国对文华的热衷,这一次这所有的一切让他有了直观的感觉。

“官家,甚至那些勾栏酒肆瓦台坊市,也摒弃了原来的诗赋戏文,时不时的邀请各地关联的士子辩经。”

“就是……就是内苑,诸位娘娘也翻找内苑藏书,以了解各家学派的学术。”

“如今市面上,都拿官家的不拘一格降人才为幌子,召集各层级的辩经盛事……”

“特别是一些落榜的书生,甚至开始攻讦历年科考题目和主考官……”

乱了,这是真乱了,这一次是真出乎意料了。

赵曦只是想……到底原本是什么意思,他自己都忘了。

或许是为解决政事堂的争论,或许是想把政事堂相公们之间的分歧扩大化,或许是想改变科考阅卷的形式,亦或是根本就是想玩,想看热闹,结果却被整个国朝给裹挟了。

我嘞个去!赵曦都不知道怨谁去。

大型活动,是最容易出事的。倒不是担心举办的不如人意,这无所谓,庭辩本来就是形式,至于结果,赵曦心里早有了,只是需要这个过程,好让自己的决策让人信服。

可现在,造成这么大的盛势,到了席卷整个国朝的程度,自己就不得不重视了。

庭辩的流程和规则暂且不说,因为庭辩,或者说借庭辩而衍生出的其他问题,就需要处理了。

“中正,着人关注一下勾栏酒肆的那些辩经活动,记录参与者都是些什么人,分别又从学何地,师从何人。”

“重点关注非议朝廷历年科考或非议主考官的生员,调查他们的背景……”

本来赵曦还想让皇城司着手处理来着,想了想这样可能有激化的可能,皇城司又没个轻重,最终还是没出口。

不过这事,还是得介入。或许这个时代的人们不太看重舆论,而赵曦却清楚舆论的威力。

不管庭辩的目的如何,这毕竟是官方举办的活动,赵曦不想最后被一些乱七八糟的舆情给裹挟了。

这就是个乱局!

朝廷庭辩,不可能所有学派的所有人,都放在大庆殿扯淡,这就有了争端。

学派内的主辩人之争,不同学派造声势之争,浑水摸鱼者,滥竽充数者,还有故意搅混水的,这时候这些魑魅魍魉就都出来了。

从学王安石者,自然希望科考以新学为尊,那样考中的概率就会大很多。

在士林凡间,替王安石新学造一些声势,拉拢一下士林的人气,未必是要逼迫朝廷最终选择新学,聚一些人气总是没错的。

同样,从学周敦颐者,因为周敦颐在朝堂的官位有劣势,适当的在士林扩大一些影响力也无可厚非。

那怕是象数学术是冷门,有这样的机会,邵雍即便懒得玩花活,跟着他的士子,未必不想趁机会让象数学术登堂入室。

这时候,个人的,学派的,地域的,各自带着各自的目的,就造成了这样混乱的局面,也同样给一些心思不纯者有了可趁之机。

估计现在这样的情况,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在整个汴梁的辩经中,都有迹可循了。

倘若真任由发展,估计庭辩还没开始,士林和民间已经有了胜出的学术,甚至会影响到朝堂臣工,导致最终朝廷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确定这乱局中胜出的学派为官学。

不是赵曦要以恶意揣度他人,尽管没有预料到这事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可赵曦还是知道道统争端的。

孔圣人都有诛少正卯的典故,更何况孔圣人的这些门人?

这时候,那怕是做的有些过分了,有孔圣人在前面顶着,他们也能找到借口,为自己的无耻辩解。

尽管赵曦对王安石、司马光等人的人品很信任,可却不敢相信他们的门生弟子也一样品性高尚。

更何况这还是道统之争,谁知道人品和道统那一样能占了上风?

不管是不是有政事堂的掺合,是不是各个学派有意为之,既然是官方组织这次庭辩,那所有关于庭辩的活动,就必须由官方来组织。

也罢,大不了变一下庭辩的流程呗,既然自己倡议了,有了这样大的盛势,赵曦就不容许被搅乱了。

所有的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里。

第四三三章 有辱斯文 践踏经典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话还真不是骗人的,最起码这个阶段的汴梁,就把这两句话充分体现了。

原本诗词是最拉粉丝的,可那需要天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玩好了。

经典不一样,每一个士子,那怕是落魄文人,也一样学了经典。

自己悟性不足,可能没本事举一反三,也衍生不出自己的见解,更没有独成一家之言的可能。

可就是死记硬背,也能把所学的说个七七八八。

这时候,樊楼的小娇娘都不吟唱诗词了,只有开口,就拽几句子曰,满嘴的经史子集。

还是官方有号召力呀!

谁曾想还有这情形,那怕是玩不了诗词,都可以得到娇娘的青睐。

柳三变这时候过时了,苏子瞻也是靠经典释义博名声了……只是苏子瞻好像在丁忧,倒是省的失落了。

最让士子们舒爽的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请着去来一场辩经…~好不好无所谓,就是凑个热闹。

如今的汴梁,那是遍地斯文,处处辩经,瓦台的戏文都带着诲人不倦的经义,更何况其他。

现在的辩经已经不是一天一两场的问题了,是时时刻刻都在上演者。

仿佛在说:这就是一场闹剧!

有没有人兴风作浪,赵曦不确定,但接近闹剧是赵曦确定的。

政事堂居然没人吭声,难不成他们觉得这是文华昌盛吗?

如果说刚开始,王中正汇报的,还有些上了台面,有些名望的士人辩经。到现在,那些不入流的草台班子,搭配着落魄文人,真的把这事搅和了,这是要彻底把最终的庭辩变成闹剧。

或许有人觉得,他们玩他们的,官方做官方的,各不相干……

错了,还真的不是不相干。

对于文人,从那个不为三斗米折腰的开始,好像对士林的风评,比官方看得更重。

倘若某一个学派,或者某一个学子,在这次盛会中,在民间得到了相当大的名望,偏偏官方摒弃了那个学派,絀落那个学子,或许所有的罪责都得让官方来背着。

这就是舆情,被舆情绑架的事,赵曦见识的比这个时代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该制止了,就是政事堂无恶意,就是士林民间炒作是借势,就是这样有利于国朝文华昌盛,也该制止了。

这时候制止,或许是恰当好处。

把民间的官方化,把乡野的朝堂化,把繁乱的秩序化,把随意的规矩化……倒成了民间士林为这次庭辩造势。

“把所有辩经的场所、人员、辩经士子的从学,以及参与者等等,都分类整理,就按我以前教给你的方法……”

赵曦以前在护卫营讲过一些统计方法,以及如何能清楚的表述各种调查结果。目的是根据各种各样的战报来决策战略战术的,这时候用在这事上,倒也合适。

皇城司不管是冰井务还是核心探知,都是经过护卫营训练的,有些常识性知识,他们也都掌握了。

没几天,把所有的情报整理了,还像模像样的做出了趋势图,很清晰的说明了现在汴梁辩经的混乱局面。

“诸位相公如何看如今汴梁之乱象?”

把统计结论丢出来,赵曦一点没客气,直接定义为乱象了。

没有责怪政事堂的意思,话里话外就是点一点,让他们自惭对事件的敏锐性。

“官家,此乃国朝文华盛典,何谈乱象?汴梁处处辩经,正是彰显了我大宋尊文之根本,不可以乱象言之!”

果然,在司马光的眼里,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

全民学经典,这是何等的昌盛啊?

“先看看这个调查结果吧。”

跟一个小时候会砸缸,长大了只会爬缸的人较劲,是自己找不自在。

“疥廯之疾,不理也罢!”

又是疥廯之疾,这话听着就熟悉。当初王则乱事,就是疥廯之疾,西夏捉生军,北辽打草骨都是疥廯之疾,真不知道在韩稚圭眼里,什么才不是疥廯。

他应该不知道,疥廯之疾是最难治愈的。

“铜钱大的疥廯,那是疥廯之疾,若全身上下全部是疥廯,就不是疥廯之疾了,会被人看成妖人!”

赵曦不算是嘲讽,就是想说明一下事态。

“我不否认这是好事,最起码起初是好现象,说明国朝尊文,也能体现昌盛的文华。”

“可任其这般发展呢?那还是文华吗?说说场所,瓦台戏说?先圣若知道自己的典籍被当作戏文唱词,他是该开心还是愤怒?”

“说说辩经的人,起初辩经的还是学子,多少有些名头。再看看现今,五十岁的童生,以撰写乡野白文为生,这时候倒翻身了,成了汴梁有名望的辩经人,似乎还嘲笑朝廷没录用他是朝廷的损失!”

“再看看那些参与者,原本还以士子为主,现在是什么?商贾?我不是看不起商贾,但商贾一旦配上斯文,真让我有些莫名其妙。对了,还有农妇,有赤脚,有花腿闲汉。什么时候经史子集这般亲民了?”

“我不是要辩驳有教无类,可真让辩经如此下去,这不仅仅会让朝廷的庭辩失色,这样的事实甚至是在践踏斯文!侮辱经典!”

赵曦说的慷慨激昂,就是自己心里不踏实。他很少用这种高帽子砸人,还是借圣贤的经典砸文臣,忒有些不厚道了。

没办法,得为自己接下来的做法铺垫,诈一诈这些文人是必须的。

“官家……”

“陛下……这如何是好?”

国朝对这种事,还真没有叫停的先例,也没有理由。圣人还说有教无类呢,你总不能限制人家花腿闲汉有一颗崇文的心吧。

“官家,可由开封府出面叫停!”

有辱斯文,践踏经典,这真不是小事,还真把人唬住了。

“堵不如疏,这毕竟是子民崇文之举,合理引导为善。”

“既然朝廷要举办庭辩,有在整个国朝形成了这么大的盛势,朝廷可以充分借用这种声势,将这次庭辩组织的更合理,更圆满,甚至将经史子集真正的推向民间,实现真实、合理、有序的有教无类。”

“既然庭辩的日期延后了,朝廷可以利用前期的这段时间,借用现在民间士林的辩经方式,来多样化推动庭辩和民间辩经的衔接,争取做到官方和民间士林的协调统一。”

好久没对臣工们说这么多话了,结果说了这么多,这些相公还是一脸懵逼。

第四三四章 自己说了算

说起来有蹴鞠赛制的现成例子,不应该政事堂的想不到自己的意思呀……

看着这帮懵逼的相公们,赵曦不得不继续往下解说。

“首先,对于庭辩造成汴梁热衷于辩经的情况予以肯定,这确实是好事。”

“但,如何两好事办好,这就是朝廷应该担负的责任。朝廷应该将汴梁出现的辩经之事规范化,说白了就是,辩经这事必须是朝廷说了算!”

“鉴于民间士林已经开始了辩经,那么现在朝廷就应该以官方的名义来组织,让整个辩经正规化,避免玷污经典。”

“指定辩经场所,制定参与人员标准,邀请经义大家,不管是民间的还是官方的,作为评判人来评定每一场辩经的胜负。”

“同时,每一场辩经的胜负可作为最终庭辩的参考分值…~具体如何操作,可参照蹴鞠赛制。”

都是精英,无非是思维固化了,舍不得把斯文跟野蛮的蹴鞠关联。赵曦只需要捅破这层纸,相信政事堂的相公,能组织好这次盛会。

至于会不会出现因亲疏而导致胜负不公……怎么说呢,抛开这时代文人对经典的尊重,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杜绝。

赵曦也留了窗口……是最终庭辩的参考分值。庭辩结果,以及最终怎样确定科考,还是由自己来定的。

先让他们玩一阵,最后自己再玩他们。

这一次集议,几乎相当于官家在下达旨意,还是没人有能力辩驳的旨意。

没办法,从一开始,就被侮辱斯文,践踏经典的帽子给砸晕了,这些文人,是真不敢担这个名声。

那怕有保密法令做保,也没人在这事上较劲,毕竟官家定的也是有利于文华传播。

又来了,又一次风靡国朝的传闻来了。

朝廷依照蹴鞠赛制,在汴梁制定了辩经的场所,并严格了辩经的场次和参加人员。

国朝的商贾应该是最敏感的一批,在朝廷刚刚传出这消息,像樊楼这样的商贾就开始运作樊楼作为辩经场所的事。

“樊楼为每一场辩经的学子五百新币,评判者两百新币,以求每日樊楼能有一场辩经……”

“琴娘跟老六家联络,准备在聚香楼也承担辩经之地,同样为辩经者和评判者发俸禄…~”

这么好的发财机会,官家怎么就这样让出去了?

不仅仅是樊楼和聚香楼,汴梁有名的酒楼,包括勾栏,都在做这样的事。

完全可以让琴娘子全包圆了,何必让他们都占便宜?

得说一下,聚香楼,是赵曦按后世那种茶馆的形式让赵琴经营的。

聚香楼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事,就是让人喝喝茶,提供些点心之类的,偶尔有士子们在那里谈经论道。倒是最符合这次辩经场所的。

别看聚香楼清淡,可一面世着实火爆,甚至有亲友来汴梁,不请人到聚香楼都是看不起亲友的文采。

聚香楼最被人推崇的是,一进大厅正对着,是一面让士人题诗词留姓名的留痕墙。

又扯远了。

当文化遇上经济,经济是可以促进文化发展的。

赵曦本来是一招闲棋,没想到居然有了这样的结果。

这以后,那怕没有了庭辩,国朝的士林也不会丢掉这种方式。

不管经义大家,还是诗文名人,都得吃饭不是?这将会是一个庞大的产业,文化产业,最终所衍生的内容,产生的效益将不可估量。

“说正经的!”

赵曦听出王中正话外之音了……这小子!

“回官家,政事堂确定了四处辩经地点,规定每日放衙后开始辩经……”

“薛子正向政事堂递折子,建议朝廷与组织辩经的商家采用出售入场券的方式谋利,被司马相公和欧阳相公驳斥,认为文华不该沾染铜臭……”

估计这也是政事堂不跟自己说的原因吧。

薛向也算是潜邸的人,出这样的主意,政事堂直接压回去了。

可惜了……

这事自己还真不能说什么,也算是被自己抛出去的帽子压回来了。希望最终朝堂能明白了。

“政事堂邀请了部分致仕老臣,比如曾公,还有没有明显学派痕迹的翰林学士为评判……”

皇城司因为辩经的事,几乎到了每日一报的程度,这还是经过筛选了之后的信息。

那些零零散散的的信息更别说有多少了。

就这样,一个跟蹴鞠类似的辩经在汴梁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赵曦也想过自己去现场看看,也知道这不现实。

原因嘛…~皇城司探知的文化水准真不敢恭维,有时候带回来的奏报,就是辩经现场的奏报,纯粹就是热闹,没一点门道,甚至断句都有偏差的。

皇城司探知很重要,赵曦登基以后更清楚这个机构的重要性了。只是真要是成士子了,谁会屈尊做皇家的家奴?

想想而已,知道不可能。就跟赵曦特别想去看看辩经现场一样。

做帝王其实真的很苦逼,活动范围太局限了,就内苑这么大的地方为主。

倒是能出去,要不就是兴师动众,要不就得避开朝臣……否则肯定被喷。

像辩经这样的盛事,朝臣们肯定不会错过,自己要真去,那就是去找骂的。

算了,先让你们玩着吧,等最后就知道是被玩了……

确实是盛事,朝堂的各部门,在办理公务的间歇,每每议论的,都是关于辩经的内容,甚至在公廨里都时不时的参杂着辩经。

皇城司在这方面的奏报要清晰很多,相比于辩经,他们更侧重于朝堂臣工的日常。

赵曦都有些不确定这是好还是不好,要按这时代的价值观,那怕是不办公,也必须辩明白经义,可在赵曦看来,这就是不务正业。

算了,又得算了,毕竟还没出现耽误公务的事,都是皇城司的奏报而已。

怎么说呢,赵曦还算理智,也头脑清楚,不会也不想被皇城司的喜好而左右了思考。

就跟他不能因为整个国朝热衷于经义争辩而左右一样,同样不会因为现在汴梁辩经的结果,而左右他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想法。

经是古圣贤的经,释义是现在文人的释义,而选拔人才却是朝廷在选拔,是为他赵家王朝选拔。

也就是说,这事还是得自己说了算。无论是庭辩规则和内容,还是科考如何取才,都应该是自己说了算。

第四三五章 我玩的不一样

汴梁辩经的热潮,一直延续到元日后,人们都辩经的热衷,甚至超过了汴梁每年的元日活动。

赵曦算是真正了解了这个时代是如何尊重文化的……

这时候,也到了举世瞩目的时刻:庭辩。

几个月时间,每天四个场所,不停歇的辩经,基本上各家学派的理论已经分出个七七八八了。

不管是士林,还是官方,甚至民间都对最终的胜出者有了大致的评判。

说真的,这对赵曦而言是个相当大的考验。

庭辩,是需要帝王命题的,就如殿试由帝王出题一样。

这么长时间的辩经,基本上囊括了各家学派究竟道统的诸多题目。

若庭辩的题目是曾经被辩论过的,不仅仅是失去了庭辩的意义,更是对赵曦学识的验证。

“官家……”

集议庭辩事宜,首先是要确定庭辩题目的。韩琦都不好意思追问官家。

这场盛会到了这程度,好像官家有点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

可不嘛!若是民间士林那样随意的拿辩经玩,再怎么也不可能穷尽题目的。毕竟他们的格局和见识就那么点。

到后来,真正有辩经水准的,以及那些真正代表显学学派的士子,已经不再掺合了。

这就给庭辩留了很多的余地。

现在呢?官家为维护经典的高贵,硬是让朝廷出面了。

这是官方的,肯定会被士林士子趋之若鹜。更何况官家还容许将这些辩经的结果,作为最终庭辩的参考。

同样,不管是致仕老臣,还是士林名宿,以及朝廷以学识著称的臣工,为显示自己的学识,使出了浑身解数为那些辩经出题目。

最终造成了官家在庭辩时无题可出的地步……

“官家,士林辩经只属于士林,那怕是朝廷有参与,也与庭辩不可比。同样的题目,不同的士子在不同的场合,所阐述的也有所不同。”

到底是自己人。韩绛这是在给自己找坡呢,生怕自己卡在门槛里出不来。

“官家,正如韩相公所言。异地异人,即便是题目相同,所述内容也不尽相同。同样的题目,在不同的场合反倒更能体现辩经者的立论根基。”

吕公著也跟上了,理由还相当充分。

似乎整个政事堂的相公都认同这个观点。

他们是知道这段时间辩经情况的,几乎囊括了经典中所有能辩的题目。

这时候,就是让他们出题,恐怕也会与已经辩过的重复……没办法,实在是举行的场次太多了,一个个穷经皓首,只想着显摆学识渊博了,早忘记庭辩这回事。

真到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朝廷的一份子,庭辩比那些辩经更重要。

事已至此,唯有找能让自己将就信服的理由了。

倒也不是没题目了,是后来由朝廷介入的辩经,已经把辩经的层次提高了。

这时候若在选择低一个层次,或者那种大众化的题目,还不如类同呢。

四书五经,字数最多的《左传》也就十九万字,而《左传》只是编年体的史书,辩经其实用不上。

能出辩经题目的,因为这是涉及道统之争,就局限在四书了,满打满算也就五万多字。

再抛开一些不能成为辩经题目的,真没有多少,就是这几个月辩经的题目,也有了拼凑的痕迹。

所以,这时候就是官家出了类同的题目,想来整个国朝士林也是理解的。

“怎么?都觉得我出不了题目了?”

赵曦可没他们这些忧虑。

整个汴梁的辩经,都辩了些啥,赵曦很清楚。

无非是摘句……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还有他们固化的思维。

不管是士林还是朝臣,他们出题的类型,完全与科考题目相同。就是从四书五经中摘录句子,让辩经者以此展开。

赵曦的轻松,并没有让相公们也跟着轻松起来,反倒是更加凝重了。

毕竟官家没参与辩经,即便是知道,也不会知道的太详细。

倘若官家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出题,若题目难度够大还可以,若题目大众化了……这就丢大人了。

“官家……”

“诸位,我想问,辩经辩经,所辩者为何?”

“官家,辩经本就是着经典之论而辩。”

说到经义,都有自己的理解。这次辩经,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是真正的一鸣惊人了,也让王安石的新学第一次在士林露脸。

这时候王安石对答官家时理直气壮。

他好像感觉到一点点不合适了。

官家经常出乎意料,他真不想这时候官家再有什么变化,让新学的大好形势化为泡影。

“那我就再问,既然是经典,为何会有各家之言?”

赵曦其实能直接说出来,这样做有点装。

让这些千古名人,一步步顺着自己的话头,最后在落在自己想说明的问题上,相当有成就感。

本来这庭辩,赵曦从开始就是当玩的……

“时过境迁,经典被历代大儒释义,经典的本意是否为圣贤原义,无从知晓。”

“如今,各家学派释义,自是为究竟经典之本,追根溯源,以此定儒学之道统。”

浸淫经典多年,每一个相公都对典籍有自己的理解。同时,也保持了对前辈们释义典籍的怀疑。

这就是大宋文华昌盛的体现。

其他人这时候已经开始警觉官家了,毕竟这种事在官家身上台常见了。

可韩绛却是在配合着赵曦往下说。

不管是不是踩对了官家的点,总不能让官家冷场了。

“确如子华相公所言,道统之争……也就是说所有学派都在究竟根源。”

“既然庭辩最终要落在道统上,寻章摘句是辩经,那么直指根源也是辩经。”

“我想出的题目是……道!”

赵曦很享受一帮相公懵逼的神情,这时候就是这样。

“官家,可是辩道之追根溯源?”

韩琦没什么学派之争,配合不配合官家,看需要而定。

到这程度了,作为宰辅,就应该配合着官家做。

“是也不是,见仁见智吧。可以是明道,可以是论道,也可以是说道,甚至是定道,都可以。”

辩经数月,整个士林都在寻章摘句,我偏偏跟你们都不一样。

提纲挈领的辩经,才是真正契合道统之争的命题。

一个道字,是真正的见仁见智。放民间可论,放士林可辩,放朝堂也一样。

第四三六章 见识的差距

一个道字,定下了庭辩的题目。

赵曦又一次让政事堂,乃至整个士林惊诧了。

怎么说呢,这确实是个题目,可又不是题目。

不管哪家学派,所有的立论,都是围绕着道,所有的阐述都是为了表述道。可这道该怎样辩,谁都摸不准。

定义?还是阐述?或者是释义?就是论证也无不可。这个道,太宽泛了。

更让人凌乱的是官家说的庭辩规则。

一个道字题目,把政事堂的相公们搞懵了,都不知道是怎样同意官家定下的庭辩规则的。

不管是论道、明道、证道,还是阐述道之根源。

只要有一人开始阐述,在讲经者没有结束前,任何人不得打断或辩驳。

在所有的阐述结束后,当庭表明阐述结束。

这时候,由其他学派,包括在场的所有士子和朝臣,都可以针对阐述的内容辩驳和提问。

同样,认同阐述者的理论,或者与阐述者理论相近者,不得再重复。

这些都必须依照一定的秩序,是对参与辩经者点名,还是举手示意,由政事堂决定。

同时,一旦有人反驳,并阐述自己对道的释义,将与第一人论述者相同,一样接受所有人的辩驳,赞同者除外。

哗众取宠或者违反规定者,一律按破坏庭辩论处,逐出庭辩现场,严重者将影响其功名和职衔。

这是官家与相公们集议而拟订的,不可更改。

所幸的是,朝廷在庭辩的半个月前,公布了庭辩的题目和规则,也让参与庭辩的人有所准备。

唯一遗憾的是,朝廷明令禁止在庭辩之前,有任何形式关于道的辩论。

………

国朝最大的殿堂……大庆殿,这时候满满当当的。

因为这是庭辩,跟庭筵还是有区别的。

鉴于对孔圣人的尊重,赵曦还派人从曲阜把衍圣公请到了汴梁。

而赵曦日常坐的位置,还摆放了孔圣人的牌位……真的像那么回事。

在场的都是圣人门徒,在某种程度上是平等的。当然,君王应该除外。

不过赵曦做了个非常得人心的事。

平日的朝堂臣工们是没有座位的,顶多了是怜惜某位老臣,帝王会赐座。

而此时,大庆殿所有人,不管是执宰还是白身的士子,都有一个蒲团可以跪坐。

论道嘛,就得有个论道的样。这个举措,深得士林称赞。

还是做帝王好啊……赵曦摸了摸自己的榻座,很是有感慨。

由于护卫营原来的桌椅工坊,现在朝堂已经全部替换成各种座椅了,自己的帝王座,赵曦也根据后世改造过了。

看看下面乌泱泱跪坐的一片……可劲的辩吧。

有一种说法叫所知障,也就是说,人所掌握的知识会造成在接受新知识时形成障碍。

赵曦的知识体系是成型的,是经过后世那逻辑严密的系统教育形成的。

尽管他来到这个时代,也接受了这个时代的教育,但始终无法替代他的知识体系。

为人处事,或许自己会去适应时代,可脑子里成型的知识,赵曦无法清空。

年少时靠着成年人的能力,对现在的典籍死记硬背了不少,他真正理解的都是当初孙复解说的,没本事衍生出自己的一家之言了。

至于这庭辩……唉,对赵曦而言,只是看个热闹,人家不用白话讲明白,他还是晕晕乎乎的。

可惜,这庭辩,是一个个显摆才华的,谁会用大白话讲?

若是经典的释义,或许赵曦还能听出门道来,好歹是接受过讲授的。

可这对于道的一家之言,全是各自的体会,云里雾里的话,似是而非的言辞,还真的做不到全明了。

别看这群士子朝臣在颔首点头,赵曦觉得他们也是一知半解,只是不好意思,硬撑着装懂而已。

听不懂他们的旁征博引,但对于核心要义,赵曦能很清晰的捕捉到。

比如张载的太虚即气、一物两体,撇开他云里雾里的词汇,归结他学术的本质。赵曦还真觉得有点道理。

倘若把张载那个什么气换成分子……跟后世的科学理论有一定的契合。

而他提到的道是气化过程,说是在论道,倒不如说他在臆想物理化学反应。

后世有一种说法,说汉民族没有科学,只有技术。从张载的学说特征中,赵曦却看到了科学的朦胧意识。

可惜,文运昌盛,大多是在穷经皓首上,都把精力放在故纸堆里,没有那个精英会沉下心去究竟物质的本质。

当然,科考应该负有责任,份量还不少……毕竟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想多了!赵曦想过改变,但是这真的需要慢慢来。

再说辩驳者,这程灏和程颐听闻跟这张载还沾亲带故的,在道统之争上撇开了这些。

二程的理论,倒是纯粹的谈论义理。

只是他哥俩侧重于人,而对本源只是轻描淡写的提及而已。更侧重于人道的论述。

是对董仲舒天人合一的具体化,详细化。

着重论述如何遵循这个叫做天的道,君臣、父子……是伦理学。

这应该是后世理学的根源,但赵曦并没有听到被后世辱骂的一些内容,只是在建立一个人与人之间的规则而已。

在如今这个时代,或许到后世,乃至任何时代,二程的理论都有一定的道理。

地位尊卑、阶层分明,这是人与人相处的规矩。

这是道,同样更是礼仪的教化根本。

若说二程的理学是阐述人与人之间的道,司马光讲述的道,就是直接局限在单个人的个体上了。

尽管司马光也提到了天之道,扯的有点玄乎。

司马光的观点就一个诚字,他认为天以诚为主旨,人该思诚而明诚,从而与天之诚殊途同归,实现天人合一。

天是不是诚,又如何做到诚的,这没法论证。再说了,天是什么,都只在心里有个概念,好像不说大家也都清楚。

但司马光也做不到去论天去,所以,他的陈述大多集中在人为什么要诚,怎样能做到诚的问题上。

赵曦不认为已经开辩的这三家观点有冲突,或者说只是侧重点不同而已。

可在他们看来就是道的根基不同。

气、理、诚,三者那个才是道……在这个问题上,一个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辩着。

他们真正争辩的,从根子上就已经错了。这是宏观和微观的区别,他们因为过于看重学术的影响力,而没去注意各自理论的相辅相成。

第四三七章

文人有文人的弊端,特别是这种都自以为是的文人。

能在经典中衍生出自己的理论体系,都确实是大才。

这样的成就,也让他们都钻到了自己的理论体系里出不来,没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体会他人的论述,只是单纯的辩驳。

有人说,所有成功者都是偏执狂,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三家还没有分出个所以然来,其他学派,比如王安石和邵雍,也掺合了。

因为所有人都发现,所谓的异论而辩,那就是个门槛。

也就在开口时,有辩驳的意思,到后面几乎成了各人借官家那个不可打断陈述理论的规则,在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学说。

还不能说这不是反驳,从立论上就不同,确实不能说是认同对方的理论。

所以,整个庭辩就越来越热闹了。

从某种意义上,赵曦是倾向于王安石的理论的。

王安石没有过多的扯玄乎的概念,他阐明了道是变化之后,就大篇幅的在论述经世致用。

王安石不赞同遵循圣贤的一切,对上古先贤全盘接受。他认为道就是变化,今与古不同,冬与夏不同,应该在不同的环境下,从经典中摘取适合当下的经典。

王安石的新学,说是一派学术,倒不如说他是在针对国朝现状而专门创立的理论。

他的道就是变。远古圣贤,汉唐大家,各有各的道,大宋也该有大宋的道。

董仲舒如其说是孔圣人的继承,倒不如说他是摘录经典,从而创造了符合当时时代的儒家学说。

一样,在如今的大宋,不管究竟道统到怎样的地步,一切都应该以服务于国朝,适应于这个时代为衡量标准。

本来赵曦以为邵雍的象数学派应该最扯淡,结果偏偏相反,真正给他惊讶的还最数邵雍的象数学说。

在赵曦的概念里,后世《周易》被人看成算卦用书,很可能就是这老小子一手造成的。

儒家以《周易》立论,到后世《周易》这个儒学的根源,反倒被看成蒙人哄人的起卦算命用书,赵曦对这老小子没一点好感。

也可能是因为这样先入为主的原因,邵雍在开始阐述时,着实是把赵曦惊着了。

邵雍是第一个把道上升到形而上的。

没多扯玄乎的言辞,直接言明道发于物而高于物,并且在他的理论里,赵曦看到了道和规则的勾连。

他的理论在某些程度上跟周敦颐以及二程有相似之处,又有所不同。

周敦颐和二程的理论,认为道是抽象的,是可感觉而不可明言的。

而邵雍似乎要把道拉下来,说成有形之物,或者说必须基于有形之物才有道的存在。无物则无道,有物方有道,道为物之演化,物为道之根本。

这个观点除了跟张载的道为气,演化为气化分歧较大以外,其他任何一个学派,邵雍都沾了些。

就是王安石的道为变,在邵雍的理论体系中也有所论及。

赵曦有点怀疑,这老小子是不是看人下菜……

当显世的几家学派都开始掺合后,辩经的场面越来越庄重了。

对,就是这感觉,庄重。

赵曦几次向衍生公看去,看看他对这些祖宗门徒改变祖宗原义后的反应,结果,这家伙完全沉浸在整个庭辩中了。

包括整个大庆殿的所有人,个个专注着,每当一个人论道,都会静悄悄的倾听,那怕是对立观点的,也一样尊重着阐述观点的人。

看来组织方需要管饭了……

这就是个扯淡的事,最起码赵曦开始是这样认为的,可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赵曦才发现,自己也被这个氛围带进去了。

他现在能确定的:第一,这些所谓的各家学派,从来没这般交流过,没这般尽心尽力交流过。这也让他们真正的相互学习了。

第二,没有一家学派是成熟的理论体系,都是在释义经典时有了想法,从而由某个点往广度延伸,逐渐完善自己的理论。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各人有各人释义经典的角度,也是造成有不同理念的原因。

这样的庭辩,能让他们试着去理解各家的理念…~找错的基础是必须去了解别人的核心。

辩论的结果,从来都是各人保留各人的观点。

在创立一家学派时,特别是这种初创阶段,还没有完全形成体系的阶段,旁征博引和考据都是有限的。

那怕赵曦不在乎一直听他们往远的扯,更不在意管吃管住,都还是有理屈词穷的时候。

最先脱离战场的是张载。张载的力量太单薄了。

官职不高,影响力不大,西北本来文运就不显,在整个大庆殿里,能找到支持他观点的官员和士子太少了。

张载还没有完善他的理论体系,关键是他并没有用科学实验去验证他的理论…~这是赵曦认为他败阵的根本原因。

还有一点是不可忽略的,张载师从周敦颐,或者说他的理论是摘自周敦颐理论的某个点。

他若是继续辩下去,只能从周敦颐的理论中找跟脚。这样的结果恐怕会让他这个所谓的关学直接埋没,成为周敦颐学术的旁系。

张载退出是最聪明的做法。辩经没有胜败,只要把观点在庭辩上阐述了,对于张载这种影响力仅限于横渠之地的学派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

接下来不再继续争辩的是周敦颐。他之所以不再争辩,是被跟自己理念相同的二程给放展了。

这个真没法。曾听闻二程也有师周敦颐的故事,如今看来没这回事。

在两个接近的观点中,越详细,越具体,便越有说服力。

二程之于周敦颐就是这样。

两家学术是一个宗旨,或者说一个核心要义。周敦颐是泛泛而谈,而二程相当于将其观点明晰化。

周敦颐或许更在意学术传承,无意一争高下,同样也没考虑帝王对他的看法和印象。

写《爱莲说》的人,是不是真的有超凡脱俗的品格,谁也不知道,反正就这样吧。

这只是结果,至于过程……已经过去两天了。

幸好每一家学派都不是一个人撑着,否则连续说两天话,估计那嗓子也就废了。

两天了,朝廷屁事没做,就听人扯淡。赵曦早考虑过这问题,日期是定在休沐的时间……不过在朝臣们来看,好像这扯淡的事,比处理朝政还重要。

我成了仁宗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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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八章 官家的道

后世对王安石有个提法,叫拗相公。

可在这个庭辩的过程中,赵曦才发现司马光的拗比王安石少不了一点。

王安石的理论是以变来立论,这样就有了很大的优势。

不说沧海桑田,就说历朝历代大儒对经史子集的注释,也有大把的例子现成放着。

儒生重传承,大宋的文华也是继承了历朝历代先贤之著作,这就让王安石的辩经有取之不尽的说辞。

人们还不好辩,最起码不好去斥责先贤的不是。

可司马光不同,他的立论太单纯了。想要把一个诚字敞开了说,肚里再有货,能说三天已经是司马光的极限了。

邵雍似乎刚刚有了一个思想体系的想法,或者说他真正研究的重点并不在此。

当他提及卦象爻辞跟天人合一关联时,就被整个大庆殿所有人驳斥了。

赵曦很怀疑,是不是因为这种观点不被官方认同,邵雍才放之民间去传承了。

还别说,要说传承,除了理学,就数人家邵雍的象数学流传的久了,受众甚至不少于理学……这是赵曦心里嘀咕。

“官家,庭辩就三日为期吧。”

韩琦估计也烦了。第一天,各自陈述观点时,对他韩琦还有些新奇感,有听下去的意思。

第二天,当各家辩驳多于理论阐述时,韩琦已经没兴趣听了。

到了第三天,就连司马君实都有些胡搅蛮缠了。那怕是官家还有意听下去,他韩琦也得叫停了。

总不能庭辩的结果是洛阳程家的俩小子赢下吧?

就好像是说国朝的政事堂不如小吏和乡野一般。这种事,作为宰相的韩琦,决不允许发生。

“那就三日吧。”

午饭时韩琦召集政事堂相公们到延福宫,赵曦就知道该结束了。

挺好,最起码政事堂不是一群书呆子。

别看这是庭辩,那怕是一个个口若悬河,赵曦也没觉得都是栋梁之材。

有些事需要做,因为有自己的目的。

……

“三天庭辩,彰显了我大宋之文华昌盛,确实可以用受益匪浅来表达感受。”

这是庭辩,总结性陈词是留给赵曦的。

“三日来,我听诸位大家之辩,也有些感悟与大家分享……”

啊?都愣了。政事堂相公们就更愣了。

官家这是要干嘛?都是大家,官家在这时候针对庭辩总结,最正确的是浮皮潦草的说几句,只针对庭辩而言,而不涉及输赢或者学派观点。

因为,朝廷这时候最不适合有态度。

整个国朝,都知道庭辩是因为科考而引起的,这时候官家发言就代表着科考的方向。

可能打断官家发言吗?不能,谁也不能。

韩琦着急,韩绛、吕公弼更急。他俩对官家的了解,要比韩琦深很多。

不管是吕公著还是韩缜,在兄弟们的书信往来中,谈及官家的时候很多,从来没说过官家有这方面的表现。

王安石和司马光的着急是担心官家否定他们的观点…~

“先说道是什么,我认为,道是规则,是规矩。可以是本源,也可以是变通。”

“以炊饼和蛋糕为例……可能没各位那样深奥,但应该可以说明问题。”

“炊饼和蛋糕,本源都是小麦或者面粉,添加不同的佐料,用不同的方法制作,最后成了不同的吃食。”

“面粉,就是本源之道,犹如张子厚所言太虚与气。若把面粉的颗粒当作气,那气就是炊饼和蛋糕的本源。可面粉的颗粒还能往更细微处探究吗?或许究竟到无穷小,那就是子厚定义的气了,因气化才成了面粉的颗粒。”

扯吧,赵曦也知道自己是在扯,是不是立的住足,最后能不能圆回来?扯着看吧。

“接下来再说面粉如何成为蛋糕和炊饼,肯定是经过制作了,而这个制作又必须按照一定的方式来。”

“炊饼用蒸,蛋糕用烤,同时各自添加的佐料也不同。这就是规则,这就是规矩,这也就是邵尧夫所言之道形。”

“面粉不能直接食用,所以,我们要用蒸或者烤的方法,来变成炊饼和蛋糕。这就是介甫相公所言的道为变,为经世致用。”

真不容易,就一个炊饼和蛋糕的例子,硬是让赵曦把三家学派的立论特征融进去了。

还得继续白呼,不能厚此薄彼呀。

“有人吃炊饼吃到了沙子,那是因为面粉没收拾干净,或者在碾小麦时就没收拾干净。”

“又有吃蛋糕吃出了异味,甚至还见过蛋糕里拉丝一样的粘物。这些是说明炊饼和蛋糕不好,或者不宜食用。”

“这就是司马君实所言的诚道,人之诚,物之诚,变化之诚,本源之诚,甚至商贾之诚。”

赵曦越说越佩服自己,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就是拉一起了。

其实,万物同理,这在后世是真理。

有了后世广博的见识,还有那潜移默化的逻辑学,只要想扯,总是能扯在一起的。

“再回到炊饼和蛋糕。它们的本源相同,或者借用大家所说的道,他们的本源道相同,经过不同的道形和道变,就有了不同的食用之受众和口感。”

“也因此,赋予了炊饼和蛋糕不同的名称和定位。这就是周茂叔所言本体和心性之论。”

“同样,炊饼和蛋糕用料不同,就造成了它们的价格不同,被黎民百姓看待也不同。这就是伯淳、正叔所言之天理。”

“尽管原料相同,也可以说是本源道同,但添加佐料和制作方式不同,也可以说是规则和变道不同,就造成了他们被认知的不同。这就是天理道。”

“其实,从整个庭辩来看,我不认为那一家之言为正统,反倒是大家都只是以偏概全了。”

“张子厚的本源,以周茂叔和司马君实的诚为基础,在邵尧夫的规则下,经过王介甫的变,最终达到伯淳、正叔所说的天理之境。”

“本源、变化、结果,都是道,或者说将所有结合起来才是真正的道!”

赵曦说的可能也有些牵强,相对于他们的辩经,赵曦自认为他阐述的道最符合逻辑。

至于别人是不是信服……这个还真不确定。

啥时候辩论能改变他人观点了?

对于韩琦、韩绛、吕公弼以及欧阳修来说,只要官家不明显的支持哪家学派,就足够了。

官家的这一番话,可以当成很有道理,更可以看成对各家学派之争模棱两可的定论。

不过,这才是官家该有的道。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三九章 引导

庭辩不是目的,甚至有没有庭辩都无所谓。朝廷真正需要确定的是这一科的科考。

扯淡也扯完了,结果是屁用没有。

这不只是赵曦的感觉,整个国朝士林都这感觉。

没有输赢,没有确定官学,已经接近开科时间了,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而考生们越发懵逼了。

各州府的考生已经都聚集在汴梁了,而朝廷居然连题目的方向还没确定。

这时候的汴梁,很明显跟往年开科前不一样。没了饮宴,没了诗词歌赋的聚集,倒是有各种各样的猜想。

有一点可以确定,诗赋肯定不会作为重点,肯定会沿用嘉佑年欧阳相公的命题模式。

至于会以哪家学派,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这时候被士人提到最多的两个词,恐怕就数炊饼和蛋糕了。

官家的炊饼蛋糕论,在士林中广为传播…~虽然很扯,可这是关乎命运的大事,谁也不敢不搭理。

有人说会以张载的关学为主,因为官家在阐述观点时,论述关学的最多。

有人说会用周敦颐和二程之理学,毕竟理学规范了君臣、父子等等人伦关系,这是为皇家统治正统而量身定做的理论……这个不能公开讨论。

还有人肯定是新学,王介甫的名望和地位,加上他强势入中枢,又提倡经世致用,正是国朝用人之际,朝廷势必会选择新学。

当然,也同样偏重于司马相公的诚。朝廷选人,重才更重德,德为才之根。

更何况,自古都对德性的要求要甚于才。

到底以哪家学派为准?这还是得朝廷集议了。

政事堂的争论要比士林更激烈。

不想细说集议时争吵的内容了,烦!

赵曦真没想到,这王安石和司马光还都真够可以的,辩经辩的上瘾了,庭辩三天居然没辩够,集议时还继续在辩,没完没了的扯,越扯越远。

不是说这哥俩关系不错嘛?

在王安石看来,还是在官家年少时,他就试探过官家,这些年从官家的种种作为,他也看出来了,官家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绝不会因循守旧,肯定要有所作为的。

而他的新学,说白了就是专门为朝廷选材而创立,是纯粹的实用主义学说,官家就应该在庭辩时确定新学的官学地位。

之所以官家没能在庭辩上确定,是因为庭辩到最后,司马君实还在搅和。

至于二程,那怕是理论很完善,也戳中了皇家的点,可王安石还真没在意。

那是一种教化黎民百姓的学说,在朝廷选才上并不适用。关键是,二程的官方影响力,还有士林影响力还差的远。官家不会不考虑这些。

也正是官家考虑这些,避免政事堂相公在庭辩时让士林笑话,官家才叫停了庭辩…~因为司马君实一直没避让。

司马光呢?可以说他简单,也可以说固执。

一个心思,做事先做人,选才先选德,一个诚字应万变,就是不松口。

历数各朝各代,被奸臣毁败江山者,那是数不胜数。偏偏这是司马光的擅长。

所以,他俩的辩论从庭辩转到了集议,好像根本没问赵曦的意见。韩琦刚刚提到这次科考的题目如何议定,他俩就先杠上了。

王安石以国朝现状入手,大谈经世致用的重要性。司马光以朝代更迭为核心,评论选才以诚的必要性。

“要不二位相公再设辩台?等二位相公辩出个所以然来咱再集议?或者说直接取消今科,为二位相公的义理之辩让路?”

赵曦是真烦了!韩琦召集集议,从卯时开始,这都又到午时了,还没个完。

“官家,老臣恳请再议!”

韩琦配合着赵曦的厌烦,说完这话,看赵曦阴着脸点头后,径直就离开垂拱殿了。

韩绛、吕公弼紧随其后,就是欧阳修也对着王安石和司马光摇了摇头,扭身走了。

“官家,开科在即,不能再拖延了。”

“官家,士子聚集汴梁,翘首企盼朝廷拟订开科题目,朝廷若在拖延,乃是失诚失信。”

我去你大爷!司马光倒这档口,仍然不忘那个诚。

或许是自己的语气原因,亦或是老爹以前给他们造成的印象,自己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机锋话,人家根本没在意。

“二位也知道开科在即呀?那我问问二位,你俩谁能说服谁?需要多久?三天五天还是十天八天?”

“集议并没有确定要以哪家学派的理论为主,二位因何又辩经了?是想说服我?可我怎样想,二位可知晓?”

“莫再如此了,且先回去吧。待政事堂觉得能集议时,咱们再商量开科的事。”

赵曦摆摆手……这是真有些烦了。一直以来,赵曦都是很平和的,不去招惹这些相公,宁愿背后挖坑,也很少正面表现不耐。

当然,这一次也是自己在背后挖坑了。

不好意思,捎带的,真是捎带的。

“苏颂和沈括呢?”

刚送走这两位拗人,赵曦就问王中正了。

他以为集议的时间很短,本来他已经有主意了,只需要跟政事堂通个气就行。

有庭辩这个铺垫,他觉得自己的主意应该能很容易通过。没想到被这俩愣货给搅和了,硬是磨到午时,还没定下来。

“回官家,在偏殿候着。”

“让御膳房准备,让他俩一起陪着用膳吧。”

这是殊荣,赵曦不这样认为,可在这个时代陪帝王用膳确实是殊荣。

苏颂还无所谓,这沈括就有的吹嘘了。

他现在还不是后世被推崇的大宋科学家,只是个及第十来年的官员而已。就他这资历,能入了官家的眼,那就意味着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子容,看看这个……”

赵曦待苏颂,真没那么多讲究。

便吃饭,便把他让王中正收集并打磨好的颇黎……这时候就叫这个名字。

赵曦开始还准备给王中正仔细解释来着,结果他居然知道。颇黎——玻璃,原来是这样来的,还有个颇黎国。

打磨后的颇黎,是放大镜式的。

“你用这个对着各种物事看,以后你可以再找些颇黎,就用这样式,尽可能的放大……我是想说,或许张子厚那种设想的理论是真的!”

引导吧!那些没名堂的事赵曦不能做,可他有苏颂和沈括。

“官家,有一事正欲禀报。水泥作坊在烧制熟料时,出现过类似颇黎的东西,我都留着…~”

这……听到苏颂的话,赵曦都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工业体系从来就不是独立存在的。有了一颗种子,真无法确定她会成长成什么样。

第四四零章 又玩人了

饭也吃不安生了,赵曦是真激动,激动到有点着急的地步。

东西带来了,苏颂把收藏的类似玻璃物都带来了。

确实是类似,灰不溜秋的,通透性也不好,除了摸上去的手感,还真没多少相似之处。

还就是苏颂这种具备科学家思维的人,否则只会被丢到一遍。

“子容,我怀疑颇黎很可能就是如同水泥一样烧制而成的……”

怀疑?说出来是怀疑,作为后世人,赵曦就是再孤陋寡闻,也知道玻璃真的是烧制而成的。

“回官家,臣记录了那次烧制的整个过程,包括原料的采集地各种物质的分类。”

“好!好!子容,你很好!此番回到工坊城,你可任意调动工匠,组织人员,专门承办颇黎烧制之事。”

“不用担心失败,没有任何事是一蹴而就的。若支用受限,你尽可跟赵琴说,我会告诉他……”

说真的,在赵曦心里,能做出玻璃甚至比开科更重要。科考每年都有,国朝读书人多如牛毛,这个在后世号称科技发展迅速的大宋,除了自己年少时划拉的营生,还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若是有一天,再有一次庭辩,不再是穷经皓首的玩文字游戏,而是那种后世科技实验的庭辩赵曦又想多了。

科技真不是凭赵曦一人之力就可以造就一个体系的,时代有他的局限性,工业本来就是一个体系。他赵曦不是全能,也不是全才,能做的就是引导,在现世的精英中种下种子,能成长成什么样,由这个时代决定。

他将后世称颂的,这个时代最具有科学精神的两个人凑一起,就是想激发属于这个时代的科学。

可惜,后世名声高于苏颂的沈括,在这次算是赏赐的饭局中,并没有什么表现。有些拘谨,还有些手足无措。缺少这个时代文人的那种桀骜不驯。

在一瞬间,赵曦有将数术列为这次开科题目的想法,也只是想法,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倘若真那样,那就不是各家学派的争端了,那将是整个国朝民间和士林一起讨伐他赵曦的场景。

“存中,做自己想做的,干自己想干的。事物是发展变化的,在工坊城要善于学习,善于观察,善于总结,并坚定自己的选择”

赵曦没有对沈括死心。《梦溪笔谈》做不了假,后世对他的认同也做不了假,沈括应该有颗科学的心,他相信沈括会给他带来惊喜的。

唉这沈括还真受不了官家这样。被赵曦拍过的肩膀,一连好几天,沈括都觉得特沉。

没隔夜,政事堂还是知道轻重的,过了晌,赵曦刚刚送走了苏颂和沈括,政事堂的诸位就来了。

“官家,事不宜迟,开科的题目真的该定下了,往年这时候已经锁院了。”

不是韩琦咋呼,确实是这样。当考官确定后,立即将他们锁于贡院中,以断绝他们与外界的联系,避免泄露试题与学子请托现象的发生。

而现在,朝廷居然连新科的命题方向还没确定。关键是,今年朝廷开科已广而告之,各州府的解试已经结束,通过解试的士子已经齐聚汴梁,真不能在耽误了。

“今科题目之争因王与司马相公而起,朝廷因此还专门举办了庭辩。是不是有胜负的结果,此事该告一段落了。”

赵曦说完,还看了看王安石和司马光。还好,没什么不忿。看来这哥俩也算是想通了。至于政事堂的其他人劝说赵曦不信,就这哥俩的性子,要是能听进去劝,就不会到这地步了,甚至连庭辩也不会有。

某些方面,赵曦还有点庆幸有这哥俩。

“其实从庭辩来看,每一家学派都有其成为一家之言并具备一定影响力的基础,士林认同并非没有道理。”

“既然如此,为何要分出个胜负来?又为何非要确定开科题目的方向?”

“官家,科考题目有限,不可能尽收诸家学术于一朝之科考”

这是官家登基后的第一次科考,就是官家在做太子时,也未曾关注过科考不需要。造成官家对科考题目的不了解也是正常的。韩绛赶紧做了一下说明。

“这个我清楚。不管是王相公和司马相公之争,还是庭辩之论,其实都是经典的释义之别。而科考的题目,不外乎经史子集四书五经。”

“如今庭辩已过,而庭辩中各执一言并非一点道理没有,各家学术又在各地有一定的影响。这就造成了学子们十年寒窗苦读的方向了。”

“如今,朝廷并不需要改什么题目,该怎样出题还怎样出题,只需在批阅时不以一家之言定取中与否即可。”

这这样也行?

也确实可行,或者说再也找不到比官家这方法更适合现在的情形了。

官家又一次玩人了……这是文彦博心里想的。

作为枢密使,不涉及军机,仅仅是科考的争论,文彦博介入的并不深,纯粹顺着政事堂和朝廷的意思,所以,他有点旁观者的意思。

整个过程下来,文彦博可以确定,在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在政事堂争吵时,官家已经在为今天的说辞准备了。

这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吗?或许是,不管是不是,这事算是过去了。

韩琦真觉得宰相不易,他的性格好像不适合协调,他更喜欢干脆的做事。

有富弼临走时的几番叮嘱,他一直在尽力控制着政事堂的局面。没一个好相与……

做个事真不容易……韩绛和吕公弼能看明白这一番操作,毕竟对官家的了解,他俩属于那种听闻最多的…~官家过于习惯谋划了。

不过对于官家而言,面对王介甫和司马君实,还真没其他办法。

或许官家能硬起来,也具备硬怼朝臣的实力,最起码他俩会一如既往的支持官家。即便那样,最终结果也未必有这样好。

至于王安石和司马光,怎么说呢,因为他俩的争端,才一步步把事情推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官家有了解决的办法,也算是给他俩下坡的台阶,还能怎样?

就是心里再不爽,也只能接受现实。

好歹没有摒弃他们任何一人的学术。

官家在送到政事堂那首诗时,已经就想好了今天的说辞……都心里明白,憋着吧!

官家只说,具体怎样做,还是政事堂诸位的事。

第四四一章 想一出是一出

赵曦在士林中的名望再一次被提升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他的诗文,也不是因为他的才华,是因为他作为君王给士子们的公平。

没有一个士子能将国朝所有的释义都学到,这也不现实。哪怕是各州府的解元,在如今的境况下也是忐忑的。

官家这样确定取中与否,着实让整个士林感恩戴德。新学在南方影响深远,我身处陕州,熟读司马相公的朔学,也一样有高中的可能。就学于周敦颐,官不高,职不大,没有扑中主考官是同门的可能,有官家这样的取士方法,我一样可以考中。

如果说国朝取士,在以前还有些许不公平的存在,如今这样的方法就彻底解决了。

士子有一种行为,叫做游学。可能有行万里路的想法,真正的原因还是各地各家学派对释义的大不同造成的,士子们为能在东华门唱名,不得不游学,以便自己能了解国朝名家的所有释义......这太难了。

这也是国朝开科,经常出现某一地学子在某一科集中的原因。

当然,这也是有弊端的。比如,辞藻华丽者会有优势;比如,批阅时能看出考生的地域等等。这些赵曦交给政事堂解决了。

自己什么都做了,还要政事堂有何用?

再说了,有了前面庭辩这事,相信政事堂会安排好阅卷人的......这么多年的科举,如何防止和杜绝各种意外,朝堂的臣工没一个省油的灯。

以往的开科,考官和主考官的跟脚,基本就能确定取中的会是哪一类士子了。

现在,即便主考官有明显的学派痕迹,一样无法确定那一类或者那一地域考生会高中。

这一年的开科,终于能如期举行了。朝臣们也相对安稳了许多……谁也不想稀里糊涂的给管家的谋划做嫁衣。

可惜,就有人没这样的觉悟。

应该是早就有准备的,也正好赶上这个节点了。

没几天,司马光抱来了一册他撰写的史书——《通志》,似乎对官家没以他的学术为官学很不满,这是准备以史为鉴,来让官家明白什么吧。

有句话说的,历史就是一个被文人粉饰的小妞,具体长什么样,全在文人的心境。

这《通志》……该怎么说?司马光确实熟读史书。不知道是因为他那个通姓的前辈原因,还是他本来就对这感兴趣……一输《通志》,确实有声有色。

真实不真实先不说,最起码大事件上尽量贴近了。

更让人信服的是,他撰写的史书,确实摈弃了所有阴谋和残酷,只从历史事件中让你去明辨对错,知晓得失。

历史真这样吗?随便吧,除了自己经历的,不管是听闻还是被人奏报,又有多少是真实的?

最起码司马君实的史观是积极向上的,是劝人向善的。

“司马公精于史……”

赵曦没说专于史,这是一种推崇。

甭管怎么说,司马光是个伟大的学者,是个纯粹的文人。该有的尊重,赵曦是发自内心的。

“官家,臣少时便有此意,多年来不曾懈怠。”

官家这是赞赏,不管是不是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这样的评判,司马光只有受着,还是敬受。

“司马公若有意著史,可抽调相公人,着手于此吧!若国朝能有皇皇巨著,也是我朝盛世年华的映像。”

赵曦不清楚《资治通鉴》的背景,既然现在有这个由头,他有义务有责任推一把,也免得因为自己而让后世丢掉传世巨著。

……

尽管相信政事堂会处理好这一科考举的事,赵曦还是有些忐忑。

让王中正收集士林传闻,包括庭辩之前所有官方组织辩经的评论,初步拉了一份名单。

赵曦带着这份名单,在揭榜的那一天,由政事堂的部分相公陪着,在东华门外的一家酒楼上……

今天应该是这片区域各个酒楼茶坊生意最火爆的时候,可官家到了自家酒楼,就是亏买卖,掌柜的也喜滋滋的……更别说内宦丢给自己的新币,比满客的收益还要多。

官家看揭榜…~多滑稽的事?或许是官家初即位吧。相公们倒也陪着来了,从心里,他们也想感受一下这气氛,就像回到曾经一般。

独占一家酒楼…~这事赵曦是真不想做。可在兴师动众,带一帮军卒和独占一家酒楼之间选择,他选择了独占酒楼。

只要是有政事堂掺合,赵曦也知道甭想有自在的外出。

“要开榜了……”

恍如昨日,已经二三十年了,可再一次经历这场景,自己考中时的感觉,还是引起了共鸣。

政事堂诸公都有点感谢官家生事。仕途繁忙,宦海无边,多少年为官,倒是让他们忘却了曾经年少时的初心……

赵曦真不是让诸位相公来回味初心的。在开榜的那一刻,皇城司探知就开始忙碌了…~

“官家此为何意?”

看着一个个递进来的小纸片,再看看官家对照着准备好的名单……政事堂相公们有种愕然。

“看看及第者与辩经的出入有多大。”

赵曦没掩藏自己的目的,没必要。

这是不信任吗?可又不像。官家若是不信任,完全没必要带着政事堂诸公做这事。

官家做这事……似乎很坦荡,就是有一丝不快,也没理由发作。

就是这样,一次次都是这样。明明是谋算,可每一次官家都这样摆在明处,让人特憋屈。

“不是对主考官不信任。这一次不同往常,辩经导致士林对这次开科有了诸多猜想。”

“对照士林评判和朝廷取中,可做到有的放矢。若朝廷取中与士林推崇差别太大,有些反响是难免的。如此,便可以提前谋划些对策……”

算个理由吧,还是替政事堂查缺补漏的理由。

这也是结果没多大偏差,赵曦才这样轻松的谈论了,否则,将会是另外一次下狠手!

“咦……为何不见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是国朝开科的一大景观,赵曦曾专门来看过。而今天,似乎没看到……

“官家,朝廷组织辩经,知指今科取士,优劣成败,在辩经之初已经初现端倪。恐怕选婿已经早早完成了。”

话说的平淡,但韩琦心里还是有些怨言。说不清是因为官家来这的本意,还是对辩经的不爽。

怎么说呢,反正韩琦不太喜欢现在朝廷想一出是一出,有点不稳当,有点难以掌控。

这不是一个宰相该有的境况。

第四四二章 家天下 共天下 公天下

赵曦确实有点多想了,做的事却不算多余。

把这时代官员的操守想的卑劣了。那怕是这些朝臣相公,为自己的利益,有时候会抛开所谓的操守。但对于放在台面上的大事,还是相当规矩的。

很奇怪,这时代的官员,他们认同的第一身份是士人,然后才是官员。这也让他们对于科考的尊重和重视程度不是赵曦能理解的。

当然,赵曦如此做,也不是仅限于开科,是想告诉诸位:别想着瞒我赵曦什么,那怕是深处内苑,整个国朝我一样无所不知。

这是旁白,至于什么效果,谁也不知道,就是相公们,各自的感受也不一样。

结果是好的,心里的隔应可以撇开,若没有胡思乱想过,估计心里连隔应都没有。

接下来就是殿试了,就是为天子门生这个由头而添加的一场可有可无的考试。

殿试又称为御试、廷试,是由帝王出题,所有会试考中者皆参与,并最终确定进士等级的。

殿试除前朝创立之时,到后来也就是个样子。

会试主考官本来就是大家,即便是相关辅助官员,也都是历届一甲进士。

这样的阅卷团队,认定的进士排序,基本确定了殿试的一甲名录。也就让殿试有点可有可无的味道,感觉完全是照顾帝王的颜面而已。

也是,君王的学识如何,大概每个朝堂臣工和士林,都有谱,都没想着为难君王。

赵曦可没想着让殿试可有可无。

估计又要让朝堂非议了,又要让政事堂难受了。

殿试还在崇武殿,这是陈例,赵曦遵循着。

崇武殿今日被一排排的桌椅塞满了,正儿八经的桌椅,不是矮几,更不是蒲团。

倒不是要去取悦士子,是赵曦觉得爬地上,或者跪坐着真不是答题的姿势。

那种跟后世没两样的桌椅,如今在国朝,就是稍微富裕一点的百姓家里,也很常见了,没必要在殿试上硬学艰苦朴素。

往日参加殿试的都该参加还参加。政事堂相公没具体规定,但今天是全数到场。

可能是有预料吧。

今科的总总不同,让他们也对今年的开科有了兴趣。或者说是特别是知道官家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工坊城…~这是赵曦出的第一道题,就三个字,再没有了。

既然是不拘一格降人才,那就不限定文章的方向。这是赵曦的想法。

这些已经成为进士者,未来将是这个国度的治理者,赵曦有必要知道他们怎样去看待工坊城这个特殊的存在。

是对工坊城所产物品的陈述,还是对工坊城模式的赞贬,亦或是直接唱赞歌也算,甚至论述工坊城与朝廷的关系,讨论工坊城管理等等都可以。

赵曦甚至没有去限制题材,诗词歌赋,策论等等,随便。

若说是作为一个士子,一名进士,未来的官员,根本不了解工坊城,那就不客气了。

家天下、共天下、公天下…~这是赵曦第二道命题。

一样,他依然没限定题材,就单纯的九个字,其他一律没做限制。

或许这个议题不应该在这时代讨论,毕竟是赵家大宋。

可当赵曦深度了解这个时代的士人后,他发现,这个命题偏偏真的适合这个时代。

有太祖:与士大夫共天下为前提,这百年的时间,在士人心底,似乎真的形成了与皇家共天子的共识。

否则,朝廷就不是现在这样的朝廷。

赵曦想看看,这样的观点到底有多深。

世人推崇上古圣贤,那也是公天下具有代表性的时代,如今的士子有怎样看?赵曦想知道。

若是任何一个臣工,或者士子,有公天下和共天下的大言不惭,朝廷可以视作谋反……这是属于帝王的专权。

皇家可以说共天下,可若这个共天下被所有士人每天挂在嘴边,并付诸于行动,那或许真的就共天下了。

谁都知道,太祖的共天下,只不过是拉拢士大夫阶层的说法。

纵观国朝,唯一说过此话的文彦博,也是在涉及文武,涉及士大夫阶层和黎民百姓时,用来辩驳官家的借口。

真要是某个相公有共天下的心思,那君王就得多考虑了。

而此时,赵曦将家天下、共天下、公天下作为殿试题目,乍一看,很让人惊悚……对,就是惊悚。

可只要沉下心来,找中一个方向,都是可以大书特书的。

可以单独评价公天下,就从上古圣贤开始,这能体现一个士子的史观。最起码司马光就喜欢这个。

也可以就太祖的与士大夫共天下敞开了说,赞歌也好,还是直接言明太祖的意图也罢……谁敢呀。

就是着重说国朝是赵家王朝也可以。

当然,能将三者利弊说透,并深度阐述三者……想多了,这也太难了。

对于赵曦来说,他真的是想看看这时代的精英,是如何看待天下的。

天下,从来都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那怕是如今的时代也一样。

所谓天子,所谓君王,其实就是一个代管者,或者说整个朝堂都是这个帝国的代管者。早年时赵曦曾对此有过言论。

可能因为帝王的名头,会让君王多多少少真的会看做江山就是自己的。可从本质上,帝王又能拥有多少?

一个帝国,方方面面,零零种种,四百军州,上亿百姓,吃穿住行,衣食起居,士农工商……一个帝王又能真正拥有多少?

说的寒碜些,帝王也就属于内苑。说得大方些,帝王无非是对国策有决断权。

同样是这个决断权,可能是流芳千古,也可能是遗臭万年。

或许共天下才是国朝的本质。

前朝之前,天下本来就是共天下,只不过共天下者是门阀世家,帝王只是代言人,也可以说是最大的门阀世家。

如今,所谓共天下,是帝王与一个阶层共天下,可由于这个阶层的更替,导致这个阶层中,处于与天子共天下者,并不能将自家利益与国朝利益融合……这是如今最大的弊端。

家国天下,在如今这个时代,家永远是排第一位的,而对于国的概念,并没有形象化。

家天下,又是怎样的家天下,共天下又该怎样去共天下,至于公天下……不存在。

说是殿试题目,更是赵曦对如今士林的一次调研。他甚至有心让整个朝堂的臣工也来做做这次的殿试题。

第四四三章 别憋着

殿试前没一点风声,关于这次殿试的题目,就是政事堂相公也都没一点头绪。

往年,殿试题目基本都能猜个大概。

比如西夏叛出,殿试题目会是怎样处理与西夏的关系。

比如今年有旱涝灾害,殿试题目很有可能会是关于救灾赈民方面的内容。

殿试,基本都会有时事策论。

……

试卷是被内宦捧出来的,然后继续是内宦,一个个的挨着发放试卷,把笔墨纸砚送到每一位进士的桌子上。

这是一笔赔钱的买卖。殿试用具不能用太次的,可殿试用具的最终归属却是各位士子的。

试卷发下去,并不允许就开始做题,等所有人,所有物事都配齐了,然后内宦会喊一声:开科!

随即下来,整个崇武殿就会陷入一个特别安静的状态……

而今天……

“嗡……”

当内宦开科的一声落下,整个崇武殿突然嘈杂起来。

怎么回事?懵了,相公们都懵了。

他们没有去训斥学子,都扭头看官家……很显然,是殿试题目出问题了。

担心什么来什么,果然还是来了……看着官家那平静的神色,政事堂相公没一个人能平静。

“给我一套试卷!”

韩琦粗暴的拽住了内宦,根本不在意这是在殿试现场,声音几乎是放开了。

这是室内,是殿试现场,那怕有几百人的嗡嗡声,韩琦的声音还是传遍了整个崇武殿。

“韩相公莫急,官家早有交代,所有在场的臣工,都备了。”

内宦很稳,是皇城司的,还是被老护卫营训练过的。

对答韩琦时不急不躁,连声音都压在一个合适的范围。

因为不止是韩琦,所有来崇武殿的臣工,这时候都看着拿着试卷的内宦。

赵曦没吭气,就是眼睛都没往这边瞟,还跟刚才一样,平静的看着殿试现场,似乎要把每一个士子都记下来一般。

他知道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清楚韩琦那样是在发泄不满。

相公,特别是排在首位的宰相,最希望朝廷平稳了。

他就不明白了,韩琦好歹也是庆历年的急先锋,如今怎么就这般了?

还有富弼,还有欧阳修、司马光,一个个居高位了,反倒是没了年轻时的担当。

看吧,本来就给你们准备了,若是你们有兴趣答题,那就更好了。

“肃静!再有喧哗者,逐出崇武殿!”

不管殿试题目如何,这样的场合都不该如此嘈杂。

韩绛喊了,不单纯为官家的颜面,主要还是为朝廷取士的庄严。

韩琦可能也觉得自己冒失了……官家的花样百出,让他这个宰相越来越难掌控朝堂了,他有些失态了。

静静心,韩琦接过内宦的试卷……这……这不是惊讶,这是惊吓!

官家这是要干嘛?直抵人心吗?

叫停?不可能!韩琦也知道不可能。

可……时间虽短,韩琦还是想了个通透,也只好这样了。

可能在政事堂相公这帮人中,唯有王安石是惊喜了。

看来自己的判断没错,官家果然不拘于现状,这正是自己期望的。

积重难返,唯有大刀阔斧,方能让国朝焕发生机。

官家这些年的努力,只不过是治标而已。

打通安南运粮道,解决了百姓饥谨之忧,但并没有改变国朝土地逐渐被集中的现状,反而令土地兼并更加容易了。

开创新产业,确实有利于国朝税入,但真正涉及民生的,还是老样子。

即便是训练新军,也是在陈旧的基础上盖高楼,又能维持多久?

能出这样的殿试题目,官家就不是个因循守旧的官家。这对于王安石而言就够了。

韩绛和吕公弼看到题目,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问题,他们早就听自家兄弟说过,他们也知道官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只是没想到居然拿来当作殿试题目了……唉!说什么好呢。

他俩不相信参加殿试的士子能有符合官家的言论,就是他们第一次听闻官家的观点,第一个感觉便是大不敬,更何况这些新科进士。

难不成官家有意让政事堂诸公也答题?

看了看旁边那些多余的物事,或许官家正有此意。

配合呗,还能咋样?

他们好像没得选择,从很早以前,他们的家事,就跟官家关联太深了。

怎么说呢,就像前朝的关陇世家。

文彦博看着韩绛和吕公弼走向桌椅处,然后是王安石,接着欧阳修和司马光也归位了……他俩纯粹是陷入了思考的状态。

再看看其他臣工们,似乎也对这样的殿试题目有兴趣,一个个傻不愣登的去做题了…~

“做做未必不可。”

文彦博拽了拽韩琦,很低声的说了一句。

也是,还能怎样?总不能当着新科进士,在殿试现场跟官家飙劲吧?

韩琦也就是那一瞬间的烦躁,再细想,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官家一次玩乐吧。

毕竟最终阅卷的还是靠朝臣,不管是翰林学士还是政事堂相公,总不能是官家一人说了算。

原本不安稳的新科进士,这阵看那些翰林学士、制旨诰,包括政事堂相公都开始做题了……确实是一鸣惊人的大好时机。

然后,整个崇武殿,恢复到了真正殿试该有的状况。

事情不会就这样了了,那怕是阻止不了今科殿试,有些话还是要跟官家说明白的。

殿试是一天,朝廷管饭的。

考生们只能在座位上吃饭,可君王和那些凑热闹的臣工们,就没有限制了。

赵曦也没想让政事堂相公憋到殿试结束……憋的久了,估计不忿会变成愤怒,最终成为怨。

所以,赵曦邀请了所有在场的臣工,移步偏殿用膳。

这不是殊荣,就是给各位一个开口的机会。

“陛下!臣以为此事陛下轻率了!”

嗯,还不算太尖锐。赵曦见韩琦这样说,倒也没出预料。

“韩相公,敢问新科进士是否该了解工坊城的一切……”

“陛下!臣非就工坊城而言。”

在天下之议面前,工坊城算个屁呀!韩琦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

不过赵曦并没有直接接茬,而是环顾各位臣工,直到确定没人就工坊城一事有异议时,他才准备开口。

议论天下,特别是在大一统的时代去议论天下,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赵曦对于新科进士回答第二道题,也并没有寄多大希望。

第四四四章 有些事做不得

其实,对于被相公们诘问,赵曦是有准备的。

一直没机会扯这些,也就没机会让相公们了解自己的执政理念。

也好,就在这时候大概的提一提吧。

这是一个庞大的论题,想要说明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时候,就是臣工们不诘问,赵曦也会在这时候提一提……毕竟涉及到殿试阅卷和三甲排名。得让他们有个谱不是。

“何为天下?词意上理解,那就是普天之下。而殿试题目所谓天下,是指统治权,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信仰,一种道德总则。”

“这并不是什么忌讳。太祖已经有言:与士大夫共天下……”

这话说的让赵曦也觉得假。他如果出题的目的,只是针对太祖所言,这题根本就没意义。

颂赞歌?当朝有王珪那庞大瑰丽的赞歌做底,还需要专门拿来让考生们玩这个吗?

驳斥?这是忤逆祖宗,谁又敢说?撇开文采,从德性上就会被鄙视。

敞开了说?天下是赵宋天下,所谓共天下,说白了就是给予士大夫优待而已。

那个士子去贪求过多的权益,都是越轨。君王给,那是君王的事,但臣子得守臣子的本分,况且还只是新科进士。

“其实这里面可论的很多。家天下是分封,国朝到底有多少家天下成分?可论。”

“共天下,到底是谁之天下,既然共天下,朝堂每一位又该担负怎样的责任?士子们可以敞开了论。”

“我早年有过言论,天下是诸民天下,士农工商皆有份。皇家、臣工只不过是代天牧民,不管是家天下、共天下,还是公天下,说白了都是代天而牧。”

“之所以如此出题,明晰国朝,或者天下本质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想让士子臣工明白担当和责任。”

“国朝称为赵宋,可天下真的是皇家天下吗?皇权、政事堂、乃至朝堂,真正惠民利民面对百姓者是谁?”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才是天下的细微体现。与家天下、共天下、公天下又有何干?”

“拘泥于天下之主,或者钻进国朝体制本质,都不算优秀的取向。赞歌也好,评论也罢,论述好坏差别也算,都算是落入下乘了。”

“这样的试题,说白了就是一次对责任担当的测试。自身担当、朝堂担当、帝王担当,作为即将进入国朝官员序列的进士,应该开始去思考。”

“内政之于天下,外交之于天下,天下金瓯无缺九州一统,对于这些,又应该有怎样的思考?”

其实,赵曦出这样的题,并没有统一的答案,甚至他心里也很难考虑周全。

这番话,无非是告诉臣工们,这样出题与会试摘录句子作为题目没多少区别。

首先是定义,开篇应该定义天下,然后就是见仁见智了。

对比三者利弊,这是宏观的。公天下是上古,家天下是近古,共天下…~国朝是也不是。

简单的对三者定义,然后针对符合国朝本质,并从中认识到自己的担当者,从而从微观上阐述天下本意…~这才是重点,也是作为进士,作为臣工的本职。

当然,感叹九州分裂,金瓯不全,而论述国朝完成一统者,也算是一个方向。

唱赞歌也不能说不行,分析历朝历代得失,高度赞扬国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体制……好吧,这也算。

一道题,完全可以分辨出进士们能力方向。

专注于史观,倾向于外交,还是文章华丽,亦或是治世能臣,从答题中都可以看出端倪。

这题目,乍一看有点乱人心,真正沉心思考了,确实有的谈。

之所以相公们也惊愕,其实是被天下这个名词吓着了…~这是忌讳,君王的忌讳。

赵曦说了一通,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说清楚了。这也没法说清,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管是臣工,还是新科进士,怎样论述,不犯忌讳者,都不算错。

自己只是定个方向,明确优劣,应该是说清楚了。

他是说完了,可相公们愣了,也可以说是在思考。

其实是真愣了。

官家一番话,若是臣工们这样说,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其实,诸位或许真的有些妄自揣度了。范老曾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与官家之题目,异曲同工。”

欧阳修相对于其他人,更侧重于学术。

当官家这番话说完,他便想到了范老相公的《岳阳楼记》,官家之意,又何尝不是对范老相公的凝练?

怎样的天下,并不是该由臣工评判的,撇开这些,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理念,便不会被题目所困惑。

怎么把这事忘了?赵曦经欧阳修这么一说,那叫个后悔呀。

有老范在前面挡着,他真的没必要这样费劲的去解释。

估计在场的所有人,也是被题目的名字吓懵了,所以才有诘问的想法。

被欧阳修这样一提醒,瞬间都明白了,这气氛也缓和了。

殿试还在继续,新科进士们可管不着相公和官家如何了,题目出了,他们就得做。

还真是相公们多虑了。

新科进士,心目中只有考试,见题目后,首先是切题……就是揣摩官家出题的目的。

这个时代,是后世对封建社会定义后,唯一不因言获罪的时代,最起码在现在还没有。

赵曦是真希望能看到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可惜,取士必须有规矩,不能乱了章法,也不能太惊世骇俗了。

即便是赵曦想,人家新科进士也得配合才算。

就是赵曦给相公们解释,也是尽量说些符合这个时代实际的观点。

而最终被欧阳修这样一划拉,直接把取士的方向确定了。

赵曦有些遗憾,心里想法很多,还是要受时代的局限。

黄裳……这是政事堂阅卷后的头名,其实赵曦更看好王雱。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王安石的原因,还是王雱的言辞尖锐,王雱落到了第三。

也算吧,在经过相公诘问,自己解释之后,赵曦已经没有了出题时的情绪。

屈服吗?也不算。妥协吗?算是吧。毕竟大环境如此,有些事根本做不得,也不能做。

历史有她特定的轨迹,说是改变,赵曦也只能像做那些产业一样,种下一颗种子,让时代促发萌芽。

第四四五章 这犹豫要不得

接下来是固定的一套程序,不管是夸街,还是琼林宴,赵曦没有再出幺蛾子…~或许政事堂是这样认为吧。

人习惯遗忘,赵曦懂。他就是有诸多的想法,也没想过一个接一个的去考验臣工们的耐力。

隔一阵来这么一下,在臣工们心里承受边缘,永远不激怒他们,慢慢的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灌输给他们,这才是赵曦的想法。

国朝百年,士大夫是怎样的三观,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尽管赵曦对自己控制朝堂的能力还算满意,可依然没急躁。

做一个调停者,比与整个士大夫阶层对立要轻松很多。

政治,从来就不是针尖对麦芒,循序渐进,在不知不觉中完成各种变革……这是赵曦的策略。

各种各样的经验教训,后世太多了,赵曦懂得。

朝堂进入一个相对平稳期,也不是无所事事。

新科进士的安置,历来都不算是小事。国朝官员升迁的考评、磨堪、举荐……是一个完整而繁琐的流程,从地方官,到朝堂诸司,参与者颇多。

所以,新科进士有怎样的开端,对于未来仕途有很大的区别。赵曦没关注这些,他需要看着政事堂相公,和六部九卿的主官就行,太多了照顾不过来。

紧接着就是农时,就是这样安排的,每年科考结束,就是农时了,似乎取士就跟种庄稼一样。

这些年,有安南等国源源不断的粮食供应,国朝应该没什么饥谨之忧,但农事,依然是国朝的头等大事。

农桑为本,这话在各种各样的奏折里都能看到。

也是,民以食为天嘛,即便是到了后世,农业也是第一产业。历朝历代,能解决百姓肚子问题,就不会有大的社会动荡。

这也是赵曦年少时,就先从安南入手的原因。

没有后世那些高产的农作物,没玉米、没土豆,更没有后世那个创造奇迹的杂交水稻圣人,他能做的,就是另辟蹊径了。

后世有记载,一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安南那一带,都是水稻主要供应国。

打通了跟安南的粮食通道,激发安南人种粮热情,确保国朝粮食供应,这是双赢的事。

这是赵曦一厢情愿了,国朝真正的农事,绝不会像他想的那样。

后世的农村,和如今国朝的农村,完全是两个概念。

赵曦来到这个时代,走出皇宫,也就到过有限的几个地方。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打通安南的粮食通道,好像国朝就没发生过什么大的灾荒。

特别是赵曦即位这几年,年年大丰,风调雨顺……最起码奏折都是这样说的。

即便如此,朝廷一样重视农事。

这些天就是政事堂的相公,跑司农司的时候也多。催促司农司下派官员,到各地督促农事,督导各地常平仓的种粮销售……

这块土地上的人,这个民族的传承,对田地有着天生的情感。

米价常年保持在二十文左右,可人们对土地的那份执着,没一刻松懈过。

挺好,臣工们做事,君王是喜闻乐见的。

“官家,回朝述职的官员,往来于诸位相公府邸……”

这很难避免,特别是国朝当下。官员擢升是需要荐主的,特别是有意混朝堂的,相公们是必须要通过的。

今年又是轮换的大年,嘉佑二年的那群人,也到了重新任职的时间……有的繁乱了。

不过这种事王中正汇报的没来由呀,每年都有这样的情形。

赵曦抬头看了看王中正,等着他的后话。受自己影响这么多年,王中正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扯闲事。

皇城司的各种消息,他需要甄别,然后挑选有意义有作用的跟自己奏报。

“章惇、曾布、吕惠卿等,先后拜见诸位相公后,频繁往来于王大参府邸……”

哦,这倒是有点意思了。应该还有个吕嘉问吧?

王安石变革的几员猛将,这时候就要露头了?

赵曦不太清楚曾经的那个历史,王安石是怎样变法的,倒是对于他变法的左膀右臂知道一点。

他甚至不知道王安石是先变法才把这帮人拉起来,还是先拉起来这帮人然后才倡导各种新法的。

反正这个时候,王安石还没有提出来,倒是这帮人先冒头了。

说不清,或许是庭辩的事,让王安石感觉到了势单力薄的弊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凭他王安石父子,就是有千般能耐,也架不住满朝堂的狂轰乱炸。

赵曦早就等着了,他的很多想法,都需要借王安石变法的道,真的等很久了。

终于要来了吗?

“官家,吕家的吕嘉问也在其中……”

王中正是真犹豫该不该报,最终还是报了。

倒不是忠诚度的问题,是不想让官家作难,毕竟还没什么事,说成仰慕王安石威名而拜访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知道吕家跟皇家的关系,并且吕公著还是东宫潜邸旧臣,官家最重用的臣子。

“吕嘉问?”

“是老相公吕夷简曾孙,吕家吕公绰之孙,吕公著吕公弼的侄孙。”

有这么一层关系啊……赵曦盯着王中正。

这犹豫要不得!朝堂臣工选择性递进来的奏折,让赵曦对国事只能知道朝堂想让他知道的。

若皇城司再这样藏着掖着,这帝王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赵曦很理解历朝历代君王信任内宦的做法,就是他也不例外。

国朝的很多制度限制了内宦弄权,可该有的,赵曦不吝对内宦赏赐,目的就是为了能有贴心人,做自己的耳目。

王中正算是自己儿时的玩伴,是陪伴着自己长大的,赵曦确实把他当成最信任的人,才让他执掌了皇城司。

他对自己也算了解,很多想法自己都多多少少流露过。

没想到他在汇报吕家的人事上,居然有了隐瞒的念头!

“噗通……”

王中正是真受不了官家的眼神,全国朝都认为管家平和,只有他王中正是最清楚的,官家是真的狠,只不过从来都是躲在幕后而已。

“陛下,小的……小的无意隐瞒,只是……只是他是吕家人,也…也不是…也没有出格的行为。小的……小的……”

“你该做的是照实汇报,没权利决定什么!随后把已经筛选过的情报交给赵琴!”

“中正,待你如何你清楚,让你做什么,担什么责任,你也明白。我不想见到再有下次!”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四六章 真心不爽

没想到第一个举荐官员升迁的会是司马光,举荐升迁的还是范祖禹。

国朝官员如今的升迁,很大程度上还带着前朝的痕迹。

虽然科举完全正规了,改变了前朝那种依靠恩主做官的模式,可依然保留着举荐的模式。

政事堂的执宰,每年都可以举荐五人,当然,所举荐者都是有出身的,也只能在法度范围内升迁。

因为司马光献《通志》,赵曦是诚心诚意的赞扬了司马光专注于史的精神和能力……咱不能让《资治通鉴》这皇皇巨著因为自己而埋没不是。

所以,赵曦给予司马光修史各种方便。

当时司马光就点了刘攽和刘恕的名,并没有举荐升迁。

现在的范祖禹,算是司马光借修史而举荐升迁的第一人。

“范祖禹是孤儿,随其叔父范镇长大,范镇就是现礼部侍郎范景仁。”

“范祖禹在士林名声方正,也是吕诲叔女婿,嘉佑年进士。”

处处姻亲啊!

听着王中正的汇报,赵曦也是很无奈。

朝堂就这么大,重臣就这么多,历年的科考进士也是有数的。

说国朝榜下捉婿是商贾们热衷,朝堂臣工又何尝不是如此?

说国朝不是门阀世家的朝政,你看看这些成阶梯式的臣子,勾连无处不在。

感慨一下而已,该准的还得准。别说这范祖禹真不错,就是提拉不起来,有司马光的举荐,范镇的牌面,吕公著吕家的情面,这范祖禹升迁也得准了。

紧接着是王安石举荐吕惠卿由国子监教授就任太子中允,其实对于吕惠卿,有馆伴大理王的经历,已经具备这个升迁的资历。

只是政事堂相公们都标榜自己的品性,对于吕惠卿在馆伴段思廉时的一些小动作看不惯,就没人去举荐。

王安石回朝后,朝堂因科考有一阵忙乱,又赶上今年是官员轮换的大年。吕惠卿的升迁就搁下了,一直等到现在。

赵曦倒是也对吕惠卿另眼相看,只是他并不属于赵曦亲近,关键是赵曦有意把吕惠卿留给王安石。

所以,这时候擢升吕惠卿倒也顺理成章。

资历、成绩都在哪儿放着,没人能说出什么来。

有这两个开头,一个个举荐就接连不断的来了。

简明扼要的介绍,原就任各州府和朝廷衙门的评语,考中进士的时间,历年考评的结果,以及他们所做出的成绩,一项一项的罗列着。

这就是赵曦看到的。

说真的,习惯了后世的那种评价体系,赵曦还真看不明白这时候这些考评的依据。

说白了,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甚至考评的指标也让他觉得莫名其妙。说是考评,倒不如说是熬日月。

考课、磨堪、改官、举荐、差遣等等,看似是一套完善的流程,有一定的规矩和原则,在赵曦眼里却是处处漏洞。

所谓考评,涉及的内容只有年限、资历、出身、履历、业绩和过失。可业绩重点看是否有民乱,丁口增减等等这些属于啥也不干也没变化的指标,或者说不由人左右。

然后再说举荐,不论低层还是中阶官员的升迁,都必须有荐主。摆在台面上,是让荐主来承担举荐责任,背后里倒不如说是给卖官鬻爵一个好听的名头。

再看看王中正关于这些被举荐官员的汇报……赵曦就不单单是感慨了。

是,确实是,国朝没有门阀世家,可赵曦看来这样七拐八弯的关系,比纯粹的世家更可怕。

侍郎家的侄子是翰林学士的女婿,府尊家的女儿是相公的儿媳,御史是吏部的姻亲,户部跟枢密又是世交……

只有皇家的姻亲是武将和商贾。

说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倒不如说是天下被士大夫绑架了。

抑武扬文……这特么就是整个士大夫各种关系规整起来,对抗皇权和军伍。

门阀世家与君王共天下,好歹在利益上,在大多数时候是一个整体。

而这样的架构会是怎样?除了对抗皇权和军伍,其他时候,整个朝堂就是一个字:乱!

各家有各家的利益诉求,各家又有各家的关系勾连,彼此拉拢、拆台、对立、联合,这得有多乱呀!

赵曦很庆幸自己年少时的做法,好歹是把老六家扎实的绑紧了。

否则,他真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朝堂。

很不爽,赵曦很不爽。即便是清楚这就是现实,心里一样不爽。

这情况……即便是后世,也很难避免,或者说司空见惯。

当初他那个县,各部委局办,以及各乡镇,姻亲关系的多了去了,拐弯连着亲戚的更多。

在后世,赵曦曾听闻,西方有七成元首,都出自早先二十几家贵族的后裔。

怎么说呢,倒不是说门当户对是至理名言,但圈子是真有区别。

一个执宰的女儿,你不能强制她嫁给赤脚汉吧?就是商贾,那在执宰的眼里,也是随时可被宰杀的猪。

所谓贫寒贵子……哄谁呢?家里没点余粮,谁家敢养几个后生,见天的除了吃睡就温书?

更别提求学的束攸,游学的开销了。

言传身教,怎样的家庭出怎样的人才,这应该是普遍现象。家里有了一个进士,体会到做官的好处,自然会费大力气让整个家族的子弟继续在求学的路上努力。

这也就有了一门几进士的故事。

如今的国朝,除了韩家、吕家、王家、范家这些传承百年的耕读世家以外。像南丰曾家,福建建宁章家,南康李家,包括蜀地的苏轼一家,江西王安石一家,蓝田吕大防一家等等,哪家不是一门几进士?

这些家族再多生优生,儿女子侄一大群,再瓜葛点姻亲,在朝堂根本就掰扯不清这些关系。

当然不否认真的有贫寒贵子的存在,可那不过是再添一家勾连姻亲而已。

同样,也不是没有衰落和沉沦的家族,比如寇相公,比如晏殊一家,都明显后继无人。

唉……赵曦对这些有准备,这也是他没鲁莽的杀这个,杀那个的原因。

国朝的文人,虽然也求利求益,可台面上的有些德性,都还是恪守的。

真要是举铡刀了,恐怕真有可能腾空了朝堂。

这时代,家国并没有高于家族,更多的士子文人,就包括武将,从心底里认为,家族传承比朝廷更重要。

有千年的家族,却没有千年的王朝。王朝再怎么更迭,离不开治理朝堂的臣工……

真心不爽啊!

还好,原来的护卫营,现在的讲武堂,是赵曦植根家国理念的地方,希望最终会有成效吧。

第四四七章 故技重演

尽管这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理智上赵曦也接受了,但他不准备就这样糊涂的过去。

情绪该表达还得表达,得让政事堂以及朝堂臣工知道:我赵曦不傻,别想着糊弄。

赵曦把这一波官员轮换的请奏放下了。

有冤枉的,甚至说近四成还是不沾边的。一样,赵曦照样放下了。

给他们些时间,串联也好,商讨也罢,让他们有个自知的过程。

搁置,那怕是暂时放一放,总得在表面上有个理由。故意或者无意,理由都得说得过去。

国朝重农桑,农事无小事,这就是很好的理由。

汴梁城外就有皇庄,也有皇田。赵曦便轻车从简,到皇庄去关心农事去了。

朝堂此时最大的事就是官员轮换,可农事更大。

“官家出城三天了?”

“嗯,三天了。”

韩琦跟文彦博对话,也对视,然后还看了看政事堂的诸位。

东西两府,常规性隔几日就有一次聚集,有事说事,没事也相互通个气。

毕竟早朝只是朔望日,而官家集议则是根据朝事的大小和缓急而定,没固定时间。

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官员轮换,东西两府诸位相公聚一起,也自然离不开这事。可官家出城了。

还不能说啥,关心农事总不能非议,更何况一个个心里并不踏实。

想来就官家的智慧,不至于看不明白那里面的猫腻。这官家的性子……

韩绛和吕公著无语,因为他两家这一次被动调换的也不少。于情于理推不得,就是官家那儿……已经把所有情况托高家给说明了。

王安石很稳,头都没抬,继续有模有样的批阅奏折。

司马光直接起身,瞥了一眼,自顾自的走了……

“此事不妥!”

欧阳修能大概猜到这些人的想法,无非是给官家露肌肉呗。

今年开科和庭辩,让官家玩了一把,心里不服气,就在这事上串联一次,还把整个政事堂都绑上了,还有朝廷六部九卿的主官,也多多少少均沾了。

“国朝官员轮换本就是朝廷正常事务,何来妥不妥?”

这种事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在政事堂诸位之间,也不能摆到台面上。

心知肚明是这事的规则。早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臣工制衡君王,如何制衡?这也是制衡的方式之一。

总不能真的出现争端后,朝臣跟官家掰了吧?

用这种不着痕迹的办法,适度跟官家提个醒……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到倒也不是要逼迫官家以后屈服,只是提醒官家做事时有点节制。

欧阳修没搭理韩琦的强词夺理,看了看王安石,见他无动于衷……摇了摇头,也起身出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吧。

王安石肯定不会多嘴,跟官家显示什么,他没有这意思,但他确实想让这事成了。

说他借势也好,还是混水摸鱼也罢。他要想做些事,无伤大雅的手段,该用还得用。

好尴尬!

赵曦不尴尬,反而很轻松。

说是关注农事,倒不如说是一次踏青。

他这一次带着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全出城了,就是太后也一并来了。

事务繁忙,还真没这样一家子游玩过。

被台谏叨叨?本来关注农桑之事,就应该是这样的。自己这样以身教子,就是台谏也得闭嘴。

“曦儿,遇到难题了?”

曹皇后可不是段氏和苏氏那俩憨货,光知道开心了。

见滔娘似乎很郑重的跟曦儿说什么,她就觉得儿子是遇到难题了。

“娘娘,没事,就是这一次的官员轮换人员繁杂,数量也多。孩儿想出来理理。”

真不是什么大事,赵曦也觉得没必要瞒着太后。

况且,滔娘这有吕家和韩家的解释,想必也会有人找到太后哪儿去。

“是不是姻亲宗族者居多?”

太后娘娘这样说,赵曦并没有奇怪。以为是真有人请托了,就点了点头。

“曦儿,你爹爹亲政后一直平稳,唯有到了李元昊那贼子叛出国朝。当时种家和折家请战,臣工们因为李贼之事未定,不敢放任折家种家,才有了后来的惨败。”

“你爹爹也是因此心生奋发,有意改变国朝弊端,是故支持了范老相公的革新之举。”

“当时韩稚圭、富彦国、欧阳永叔、司马君实都是坚定的支持者。后来……后来因石介之事,将庆历新政搁下了。”

“从表面看,是因为石介之事。其实在石介书信事发之前,你爹爹也接到一份朝臣调换的请奏,是由夏竦发起,章得像、贾昌朝就是吕家的吕夷简也有参与。”

“当时的朝堂革新者,也就是现在朝堂的相公们。当初的他们羽翼未丰,你爹爹就那样不得不把庆历革新搁下了。”

“太祖给相公封驳权,优待士大夫,目的是担心子孙不肖,从而败了赵宋江山,而文臣……文臣也因此有了凭仗。”

“为娘不知道如今的政事堂相公,是如何知道当初缘由的,就是给曦儿讲个故事……”

曹皇后没有明确表明是赞同自家男人的做法,还是反对,说说往事,带点信息,让儿子能有所计较。

掺合朝政,还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做的。

自家男人对先先太后的恨,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娘娘,孩儿自有计较。不会跟朝堂闹僵,也不想被他们这样糊弄和要挟。”

“既然臣工们出了这道题,孩儿就得答。好在现在并不是国朝什么重要的节点,孩儿会把握!”

人总是会变的,赵曦懂这个道理。

太后所说的:不知道现在政事堂相公是怎样知道故事的,其实是想说:同样的人在不同阶段的反差太大了。

可赵曦能理解。当初的韩琦他们,三十多岁,少年得志,正是有雄心壮志,奋发图强的年龄。

而现在,一个个已经做官做到了为臣子的极限,何况现在的国朝,内无忧外无患,他们没必要在自己执掌朝政的这些年多事。

已经没了进取之心,抱残守缺,应该是他们普遍的心态。

因为今年开科变化,以及庭辩和殿试,让他们有了朝堂动荡的警觉,不踏实了。

不思进取,偏偏还贪恋权位。唯一的办法就是故技重演,从而让自己也做成第二个老爹的样子,大家一起做裱糊匠。

都也真敢想,也真敢试探。

其实,这些臣工,他们是不是请奏,都一样存在于朝堂,置之不理又何妨?

自己还是有点着相,也差点就真的上道了。

第四四八章 担什么责

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虎头蛇尾的结束?

这不是赵曦的风格。

“中正,着人动手吧!记住,务必将整个通道全部拿下后,方可在汴梁动手。必须办成铁案!”

难得有这样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赵曦还没有想回去的念头。

原本要不要皇城司动手,赵曦还一直犹豫着,经太后娘娘这么一说,赵曦终于下决心了。

有夏竦在前,所以有个韩琦等人在后,若不从此打住,恐怕他们会觉得这一条很有用,会时不时的拿出来唬唬人。

也罢,既然有准备了,就干脆做一场。不就是唬人吗?谁不会?

又两天了,赵曦倒还能沉住气,可太后娘娘实在是担心儿子跟朝堂闹翻。

“曦儿,为娘累了。农事,为娘在年轻时也就是做个样,曦儿也记得当初内苑那巴掌大的田地。”

“这要真是来做农活,为娘是真不成。还是回宫里静养吧。你看,这都没个人样了,这要是臣工们见了,又少不了烦。回去吧。”

孝顺孝顺,以顺为孝。回就回吧,也差不多了。

赵曦这边差不多了,政事堂这边有点上劲了。

成何体统?即便对这次官员轮换有意见,也不是这么个做法。丢下朝堂,游山玩水去了!

就是原本对韩琦等人的做法有意见的欧阳修,也觉得官家此举不妥当。

这是朝廷,是要定政事的,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哪能有不痛快的事就撂挑子?

甚至台谏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弹劾的折子。

新帝即位后,还没有让台谏抓住过的把柄,这次算是有的说道了。

“臣有奏……”

好不好的,赵曦回来后的第二天,就正好逢上了早朝。

这刚刚开始,就有人跳出来了。

“讲!”

赵曦知道会有找茬的,无所谓。该明白的都明白,不明白的也得给人说话的权利。

“臣奏陛下不问朝政耽于戏耍,置朝廷官员轮换于不顾,出城戏耍,是为过失……”

什么跟什么呀?赵曦看了看刘庠,他是御史中丞。

下属在这时候居然不知所谓的乱说。

要说是弹劾自己滞留城外太久,还有点道理。可直接说是戏耍?脑子进水了?

再看看各位相公……明白了。确实是好手段,赵曦得谢谢韩绛的这一手。

果然……

“太后喜农事,心系农桑,先皇时已经众所周知。如今正直种苗抽芽,荒草丛生之机,官家陪太后侍奉农事,何来戏耍?”

“陛下,臣弹劾刘御史无中生有,捕风捉影……”

“皇庄几何?皇田又有多少人侍奉?官家身为君王,职责为何?出城五日,朝堂诸般事务,如何决断?”

“国朝以农为本,农事不重乎?”

“国事众多,又岂是农事一样?”

……

好吧,这就是朝议。只要有一个话题,最终的走向,根本没人能把握。

关键是,只要一开始跑偏了,任谁都很难拉到正路上来。

君王和相公,唯有等着散朝,没办法。

“政事堂留对,其余人散朝吧。”

没人觉得不妥,朝议一直就这样。

不管刚才是挺官家的,还是弹劾官家的,在听到散朝后,都恢复了原样,跟刚才争的面红耳赤的不是他们一样。

这朝堂是真锻炼人的脸皮。

“诸位相公,内苑因皇子众多,占据了原本属于太后侍弄庄稼的地。”

“这次太后难得出城一次,倒是多留了几日。还好朝廷近来无事,也没耽误什么大事。”

到了垂拱殿,赵曦一开口就客气上了。

借太后的名,尽孝心,省得大伙继续纠结自己滞留城外五天的事。

这还是在早朝上学的。孝心大于天。

“官家,朝廷并非无大事急事。如今京官轮换已拖延近月,函待尽快定夺。”

这算是责备了。在赵曦已经客气一番后,作为宰相的韩琦这般说话,就是在责备。

“哦,韩相所言倒也是个事。只是臣工们所举荐之人,我知道的并不多,还是需要多了解一下。”

“比如是谁家的子侄,又是谁家的女婿,或者谁的得意门生,谁的通家之好等等,这都需要知道……”

“陛下……”

“且听我说完……”

赵曦根本没给韩琦打断的机会,也就是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也不是没有道理。”

“人的出身,成长环境,言传身教的作用,这都是先天的优势。而接受教育,并经过自己努力后取得成功,这是后天努力。”

“我之所以想知道这次轮换官员的跟脚,并不是说大家在徇私舞弊,而是择其善者而用之……”

趁早封了你们解释的话头。解释,解释有用吗?大家心知肚明,没到撕开脸的地步,赵曦也不想就这样含糊过去。

点一点,提一提,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且受着吧。

“陛下,朝廷有法度,所有擢升的官员,荐主担责!”

韩琦这不是个会调和的人。这次由他发动的事,被官家这般玩,心里是真不好过去。

所以,那怕官家是在给大家双方台阶下,他还是没忍住怼上两句。

“哦,韩相公所说的担责是担什么责?”

“举荐之责!”

“哪又是什么责?砍头还是抄家?无非是贬黜而已,说是贬黜,国朝的贬黜又有那次不是加了贴职出外就任?这算是责吗?”

赵曦也来气了。我这被你们逼着,躲几天也不行了?还必须得捏着鼻子认下?

当然,装的成分更多点。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唯有韩琦这样话赶话的结果,才能彻底的让他安稳一阵。

“官家,韩相公也是忧心朝堂。搁置时间过长,导致相关臣工人心惶惶,对于朝堂稳定却有不妥……”

“官家,文相所言甚是。韩相公为国朝忧,官家为国朝计,乃是君臣同心之镜像,此为我大宋祥事。”

……

都挺会把握时机。也是,若再这样一句接一句的,要硬顺到以后贬黜时真的贬职贬官了,他们可都是最有可能吃亏的人。

都不傻,知道该什么时候叫停。

自然,这次集议就这样散了,应该属于不欢而散。就是面子上像是没事,也绝对是不欢而散。

要说有这情形,最高兴的是谁,应该是王安石吧,毕竟他不确定韩琦对他那些想法的态度。

第四四九章 打一个叉

没人再追赵曦这次官员轮换的事。,谁还会去触哪个霉头?

这一次说不清到底是政事堂赢了,还是官家赢了。

要说官家赢了,可谁都知道,官员轮换的名单,官家应该不会做改动。

那就是认了。

在官家那几句接近挑明的话说完,就意味着这次就这么认了,无非是想告诉政事堂,他看明白这些猫腻了,也有下不为例的意思。

要说政事堂赢下了,可整个政事堂的所有人,没一个心里痛快的。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感觉像是官家没同意这事一样。

“韩子华,此为何意?”

韩琦有些恼怒,不是,是极度愤怒。

将一份奏报几乎是摔在韩绛的案桌上。

韩绛愣了,愣的不仅仅是不知所云,更是愣韩琦这般无礼。

考虑到政事堂的颜面,韩绛并没有怼,只是疑惑的拿起奏折看……

“难不成韩相公以为此僚不当捕?还是说韩相公的门生可以不尊国朝法度?”

韩绛明白了,也糊涂了。

明白,是明白韩琦为什么这般恼羞成怒,糊涂,是不知道远在秦州的五弟,会在这档口做这种事。

这不是往死里得罪韩琦吗?

韩相公刚刚责问过官家,还大言不惭的说到了荐主之责,被官家怼回来了。

远在秦州的五弟,偏偏这时候挖出韩琦所荐的陈昌之贩卖私盐,还是跟西夏交易。

利用职务之便,不通过榷场,谋取私利。

这是活生生的打脸啊。

要说这陈昌之,也不算韩琦什么门生,只不过韩琦主秦州府时,陈昌之为成纪知县。

当时只是个下县知县,只是对韩琦多有孝敬,也算是能吏。成纪县被他治理的也算是略有成效,否则也入不了韩琦的眼。

这些年,倒也还算进步不小,这次被韩琦举荐为开封府通判……

这一下……这事闹的。

这时候,政事堂的诸位也都拿着奏折翻看。

唉……这事!没法说呀。

要说韩琦因为陈昌之生气,那就小看韩琦的容量了。

或者说韩琦有意偏袒陈昌之,那就更不可能了。

韩琦生气,生的是出这事的时机,还有就是,本来是政事堂一致行动,或者说文官团体的行动。他灵寿韩家绝不该在这时候发动。

那怕是官家在定夺以后,陈昌之就任开封府通判了,他韩琦也不至于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难受。

“官家出城五日,回城后十日。韩持国又如何知晓韩相公与官家之论?”

文彦博的话像是在替韩维解释,好像又是在说韩琦不该跟韩绛甩脸子。

可这话莫名其妙,又没头没尾的,还有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意思。

官家出城回城,跟韩维在秦州知道韩琦跟官家之论不相干呀……

秦州到汴梁,千五百里,就是现在的轨道马车,要想把这风声传到秦州,也还得几日。

更何况还有朝廷的保密法令……这个是对相公、臣工都有利的,都遵守着。

也就是说,远在秦州的韩维,根本无从知道韩琦跟官家的责任之论。

甚至都不知道官家出城回城这档子事。

唯有红翎急递……

西北边境,虽然小股对战没断,都是游骑和哨兵的对抗,还没到红翎急递的份儿上。

剩下的就只有皇城司的渠道了。

一下子,整个政事堂安静了,欧阳修轻轻的啜茶声,在这时候都感觉相当刺耳。

不用想,肯定是官家出手了。

韩维主秦凤路,重心放在招揽横山那些小部落上,这也是官家指导的对夏方略。

大败西夏后,签订的国书有一条,就是西夏王室不得干预西夏部落内附国朝。

这是国事,是大事,更是重事。韩维主秦州不是去肃贪反腐的,是为大事而去。怎么有可能有闲心搞一个陈昌之?

西北边境官员,参与私盐贩卖,好像在朝堂并不是什么暗事,或者说,就是朝堂的有些官员,也有参与的。

都睁眼闭眼的就这么过去了。

文臣嘛,他已经是在边境了,再处置还能怎样?

“有几日了,轮换官员之事官家也该有个定论了……”

王安石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在现在这个压抑的气氛中,特显得突兀。

所有人都能想到是官家出手了,明面上是惩处陈昌之贩卖私盐,谁都知道官家表达的意思并不是这么简单。

没有朝廷有司介入,突然陈昌之就被查处了……别说秦州府的折子,那是给朝堂个面子,也是为让整个程序合规。

很显然,这是皇城司插手了。

皇城司干预朝堂,这还是开朝初,太祖平灭某些小国残余时的事。

官家要启用吗?

“拖太久了,政事堂应该就官员轮换之事到垂拱殿集议了。”

欧阳修顺着王安石的话,又添了一句。

韩绛觉得这并不是合适的时机。说是集议,还不如说是政事堂要去责问官家陈昌之的事。

问题是,责问官家的理由站不住脚。至于参奏自家五弟,更是没来由,对于自家五弟而言,是有功无过。

整个事件,官家的安排严丝合缝,摆在台面上,绝不会让政事堂挑出任何刺来。

这时候集议官员轮换,更像是要去讨伐……根本讨不到一点好。

“诸位相公,看来咱们也算是心有灵犀了。正准备遣人唤诸位过来。”

“看来我还是多虑了。经过了解,诸位所荐之官员,公正清廉、秉公为民,万事身体力行,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实乃国朝贤臣。”

“诸位相公慧眼如炬,为朝廷荐贤明之官,是国朝之大幸!”

赵曦自己说的估计也觉得恶心,更别提诸位相公了。

还不能说啥,从某种意义上,官家还不知道陈昌之被查办的事。

那叫一个凌乱呀!

就知道讨不着好,没想到刚进垂拱殿,就被官家轰了个晕。

“官家,秦州府奏报……”

司马光是真受不了这个。他没想着官家的脸皮会厚到相当惊人的程度,完全可以睁眼说瞎话。

“这……”

赵曦一副惊讶样,还忙不迭的翻找着已经恩准的官员轮换奏折……好像又想告诉大家:已经批阅几天了,这不,还需要找找。

然后装模作样的找了半天陈昌之的名字,王中正很狗腿的递过来朱砂笔墨。

赵曦在陈昌之名字上,大大的打了一个叉!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五零章 这是辱吗

赵曦轻轻的吹着朱砂叉,似乎很着急让它干了,也好让相公们赶紧带走。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品=书=网

就那个猩红的叉字,特刺眼,就跟画脸上一样……韩琦真后悔顺着王介甫这时候来垂拱殿。

这一阵他也冷静了。事已至此,他最不应该继续纠缠此事,而是该考虑怎样应对御史台那些闲得无聊的臣子……没事弹劾相公,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

“陈昌之如今在汴梁……着有司配合开封府查办吧……那个,按国朝律法,贩卖私盐者该当何罪?”

赵曦像是无意,手里再一次拿起陈昌之案情的奏报,若有所思的说,然后口气一转,又问起律条了。

就跟他真不记得一样。

“官家,国朝不杀士大夫!”

“哦,司马相公认为此陈昌之罪责已经够得着杀头了不成?”

还担心没人搭茬……这司马老头太可爱了。

韩琦估计有心捂住司马光的嘴拖出去!

你起什么哄啊?官家让有司配合开封府查办,就是开封府的王拱辰再不近人情,在对待文臣上,也一样会网开一面。

可你司马君实跟官家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这就是让官家对案件定基调了。

“官家,太祖誓约,非谋反之大罪,国朝不得杀士大夫。不管陈昌之是否罪之至死,也不可杀!”

“哦,司马相公,诸位,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当祖宗誓约与《宋刑统》相悖时,朝臣以那个为遵?”

赵曦这不是欺负老实人,是真想知道。

其实,具体以哪个为遵,赵曦也大概猜得到:看触犯者的身份而定。

“当然以……”

“司马相公……”

“官家,《宋刑统》适用于臣民,而太祖誓约是皇家誓约,用于约束君王,二者并不冲突。”

文彦博的话很明白。《宋刑统》可以给士大夫定罪,但杀与不杀那是官家做主。

杀……有违太祖誓约,不杀,相悖《宋刑统》。

“当然,官家为金口玉言,可赦免天下诸般罪责。”

里外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从年少时那次演习,赵曦就对文彦博有那么点兴趣。果不其然,这尴尬的局面,老文还是解了。

“哦,如此看来,应该是朝堂做朝堂的,君王做君王的了。也罢,就以此办理吧。”

以此办理?以什么办理?说明什么了?

难不成还真的明晰的把陈昌之的罪名坐实?最后由官家来赦免?这成什么了?

不止韩琦对司马光有怨言,好像都有点不乐意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人有良莠,相公是人,朝臣也是人。”

“韩相公,陈昌之之事不关韩相。韩相处汴梁,陈昌之于秦州,千五百里,虽有心教导,却鞭长莫及。”

“子女尚且难以周全,况且只是个看重的下官?国事为重,韩相莫以此为难。”

还不如不说呢。

韩琦已经退避了,进来垂拱殿一言不发,就是在回避陈昌之的事。

没想到官家临了非要点明!看似劝慰,更像是告诉韩琦:老韩,这是你的人吧?我知道。

关键是,韩琦才跟官家因为举荐之责辩过。

韩琦的脸,一阵黑一阵白的,烧的不行不行的。

王拱辰知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在外流浪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到汴梁,刚刚接任开封府不久,就遇到了这事。倒霉催的。

说起来这王拱辰,也算是一号人物。天圣八年与欧阳修同年,最终力压欧阳修状元及第,后因反对庆历新政,与同年且为连襟的欧阳修闹翻。

后来,几番出外回朝,连襟二人仕途都够坎坷。这些年,或许是年岁大了,关系倒也缓和了不少。

同殿为臣,欧阳修还是把此事详细告知了他。

不管是大姨父还是小姨夫吧,都是亲戚,该知晓他的,还是知晓了。至于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别最后两边都得罪下。

(王拱辰和欧阳修都是薛奎女婿。后因欧阳修亡妻后又娶了薛奎小女。王拱辰增联: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父做小姨夫。)

王拱辰没得选,这时候唯有秉公一道,才能让所有人无话可说。

做官做的这地步,谁都是明眼人。

既然大家都关注,唯有占理才能站稳脚跟。

秦凤路专门派了一都新军,安排了一列轨道马车,把所有陈昌之案的关联人全送到汴梁了。

没办法,涉案者达七八十人。

开封府主审,提刑司、御史台、刑部、吏部,还有皇城司……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凡是官家关注的案件,都有皇城司参与了,整个朝堂也稀里糊涂的就这样接受了。

审堂确实是审堂的架子,可各位看了看卷宗……这根本就没必要再审了。

人证、物证,包括一个个参与者的口供,完全就是铁证如山。

陈昌之休也!

过程还得走,没有喝问,没有用刑,就跟唠家常一般,所有的案犯就交代了,跟卷宗记载一模一样。

就是这些案犯的状态……得遭多大罪才能成这样子?好像都着急寻死一样。

陈昌之倒还行,反正死不了,恐怕私盐的买卖是肯定做不成了。

“借个话,回头跟韩相公道声谦,我陈昌之对不住他老人家,让他失望了。”

对罪行供认不讳……也没办法抵赖。

就是最后居然不要脸的在当堂显摆他跟韩相公的关系!

他可能不知道,韩相公这时候真希望他死掉。

“既然案情明了,为何开封府不下结论?”

“回官家,国朝未曾有此先例,臣不敢妄为。还请官家与诸位相公定夺。”

王拱辰这是真话,不是推脱。《宋刑统》是《宋刑统》,可陈昌之是文臣,还是进士出身的文臣。

“贩私盐四十斤者当死罪……这陈昌之贩卖私盐多达二百多斤……”

赵曦碎碎念念的嘀咕着。

“官家,太祖誓约……”

这次不是司马光了,是韩绛。他是真担心官家下杀手,官家真敢,他知道。

一旦官家那样做了,将会是无休无止的弹劾,甚至导致朝臣跟官家决裂。

“我没说要杀他。这样吧,私产充公,剥其功名,着为庶民!”

这……这跟杀掉有区别吗?

“官家,士可杀不可辱!”

“这是辱?那司马相公,你来告诉我,践踏国法,贪赃枉法又算什么?”

“杀不得,动也不能动?贬黜吗?你们满意了,我满意不满意?天下百姓满意不满意?”

赵曦起初没想去提高嗓门,可说到最后几句,还是高亢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五一章 余波

要说陈昌之案影响最明显的,就是在陈昌之被剥去功名的第二个月,秦凤路的盐税增长了三成。

当然不会是陈昌之就能垄断私盐贩卖的三成,是因为杀了只鸡,把猴子吓着了。

整个西北边境,不参与私盐贩卖的官员几乎没有。

别说种家和折家,就是去了西北边境没几年的高遵裕,也凑热闹掺合了这事。

在陈昌之被一撸到底之后,往来于秦凤路和汴梁的书信多了很多。

忒狠了,忒吓人了。

这还是同僚们照顾,把陈昌之的家产详细分类了,祖业和跟陪嫁剥离出去了。否则,陈昌之全家都得乞讨去了。

“官家曾在护卫营闲聊时,提到过什么高薪养廉,重典治贪。官家曾说,如今的国朝是高薪养士而不廉……”

“三哥,其实,这些年跟随官家做的那些产业收益,已经远远超过了家族百年积蓄。约束一下子弟们吧,别找事,出了事谁也救不下,官家眼里揉不下沙子。”

韩缜是护卫营出身,对于家和国的理念,受赵曦影响很深,或者说整个护卫营出身的,包括现在讲武堂的,在家和国的理念上,都跟朝堂的其他臣工不太一样。

也不是说他们就在在意家族发展,而是他们有了国这个概念。

这玩意儿解释不清,也不是短期能说明的。

所以,在家里谈起这事时,韩缜只能这样说。

“六弟,三哥不是要悖于官家。只是官家这般激烈手段,恐怕与臣工很难融洽。”

“而我韩家,包括吕家、王家,到底还是耕读传家的士人,不是什么武勋,更不是世家。”

难处呀!耕读世家,也就是文臣,那就是属于整个文官团体的一员。

一旦真的有争端发于官家与文官这个团体,他们是很为难的。

善财难舍,跟官家割裂?那是丢不起的损失。当初跟随官家的所有产业,所有的契约都有一条附加的,就是所谓不得违背大义?何为大义?在特定情况下,官家的旨意就是大义。

可与这个文官团体决裂,他韩绛,包括整个韩家,就是搭配上王家、吕家,也扛不住文官团体的。

他韩家两代执宰,是最清楚文官团体的能量的。勾连太复杂了,根本就掰扯不清。

这不是同僚之间的倾轧,在对抗皇权上,文官能取得惊人一致。

“三哥,想多了。官家曾说过一句话,说文人不具备革新的彻底性。”

“当初我没搞懂,现在也是似懂非懂。当从这次陈昌之事件来看,所谓的文官团体,最能体现大难之下各自飞的谚语。”

“况且,官家做事圆润,真正针锋相对的时候不多。且看着吧,不会有事。”

官家连战略战术都讲究,更何况做事了。

不提皇权和文官团体的实力对抗,若真是有争端,官家也只会挖坑把一个个都埋了。

还有些话,韩缜没说。

官家曾说过,朝廷诸臣工都是分蛋糕的,却不知道蛋糕是谁做的,又是谁守护着。

别那天惹毛了蛋糕师,又没人护着,都还分个屁呀?

当时官家把军伍比做是护蛋糕的,至于谁才是蛋糕师,韩缜没想通,但肯定不是文臣。

这样的反应,在一家家上演着。

甚至滔娘在知道自家叔父也有参与贩卖私盐时,语气措辞激烈的跟娘家讲明了:若妄闻国法,就别再掺合内苑的营生,也别扯她高滔滔的名。

高家的营生是高家的,不是他高遵裕的。可皇后娘娘放了这话,高遵裕也得听着。

不听还得行呢!

种家、折家,包括贪图财物的郭逵,一个个都被官家吓着了,他哪有门路做?

陈昌之那是文臣,他们是武将呀,可没有革去功名的说法,只会是砍头。

“吉甫,你说官家能否支持新法?”

王安石在书房接待吕惠卿,作陪的还有他儿子王雱。

王雱因为身体的原因,在及第后并没有安排转任地方,只是在将作监挂了个名。

“大参,官家不循陈例是显而易见的。纵观这些年官家的所作所为,一直志在改变国朝弊端。”

“大参之新法于国朝之利,想必以官家之聪慧,应该会支持。”

开始他们也是在说陈昌之的事,最后王安石还是转到了他谋划多年的新法上。

吕惠卿只好陪着说,政事堂老迈,王大参有锐意进取之心,也是他吕惠卿期望的。

“官家多年计谋无数,却只是治标不治本……”

呃……这话是你王雱能随意说的?

不过吕惠卿也习惯了王雱这张不收敛的嘴。说于密室,止于密室吧。

王安石好像并没有觉得不正常,也没有对儿子制止。倒是有意无意的看吕惠卿。

“嗯,从官家处理陈昌之事,我觉得官家不法祖宗,善变通。”

“多年前也曾有过探询。官家应该如同吉甫所言:有志于改变国朝如今之境况。”

“官家成长于内宫,黎民疾苦略有不知,若推行新法,实乃万民之福。”

王安石这是顺着支持他儿子的观点了。

唉……吕惠卿都不确定选择王介甫对不对,个性太鲜明了。

虽然二人在改变国朝弊端上多有契合,这也是吕惠卿能博名的最佳途径。只是这王介甫……

“大参,要不由我来进奏?”

王安石不确定,可他吕惠卿确定,这时候应该是最佳时机。官家处理陈昌之之后,急需要有一件事来转移朝臣对他的抵触情绪。

“还是我来吧。”

王安石是谁?哪会有遇难退缩的想法?

王安石已经准备开始他的大戏了。可陈昌之事件最难受的还是韩琦。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如何自处。

举荐陈昌之,他有荐主之责。如今陈昌之伏法,他该担责了。

自请外出吗?官家刚说完,那不是责,更像是外出颐养了,还多一份贴职的俸禄。

要说以往因被弹劾而自请外出,韩琦,包括所有的相公们,都清楚外出并不可怕,还真的会提一级,或者加贴职外出。

而这时候,他韩琦宁愿不要贴职外出……在政事堂他这个宰相太尴尬了。

也就是官家这次处置陈昌之甚重,造成了文臣们有兔死狐悲之感,没顾得上找他韩琦的麻烦,也就没有弹劾他的奏折。

否则,他现在早已百口难辩了。

就是这样,他一样很别扭于朝堂。

第四五二章 吐青苗

文彦博在厚脸皮的大道上,要比韩琦的造诣深一点。

比如现在。

“稚圭,此事算了了。”

“宽夫,莫这般宽慰。陈昌之事了,并不是我韩琦事了。”

“何处此言?”

“我应该自请外出了……”

韩琦有种说不出的落寞。真的要外出吗?自己也不知道。

“稚圭,此言差矣!朝堂可有弹劾?”

“那倒没有。可我……”

“臣工不弹劾,官家无意追究,且诚意相劝。若稚圭真的自请外出,是心有不安,还是背后有猫腻?让人揣度。如此,反倒是受人把柄了。”

还有些话不好出口。

你韩琦跟官家争论举荐之责,官家不耻外出的行为。这时候再自请外出,跟煽自己嘴巴有何异?

赵曦真无意让韩琦出外,不是说韩琦没得贴职可增加了,是对这种做法真的觉得扯淡。

再说了,他最终势必要改了这陈例。韩琦多少还算是有能力的,丢出去再扔石头,有点不地道。

另外,他总感觉王安石要有动作了。

看这一次王安石举荐的那些人,再结合皇城司这边的信息,他感觉王安石是在朝堂组建势力。

或许真的是庭辩的形势,让他感觉势单力薄了,举荐几个打手,在朝议时能替他扛一些雷。

就是不知道王安石是否知道,自己就等着他来扛雷呢。

利索点吧!之所以这样严厉的处置陈昌之,就是等你王安石出手呢。

你觉得在文臣对我赵曦有点小意见时,是抛出你那些新法的最好时机。

一样,我就靠你抛出那些新法来,好转移一下臣工的心思。别老担心自己那一天也被革职了。

果然来了。

赵曦照常批阅奏折,就是那些被政事堂过滤过的奏折。

经过这几年的对比,感觉政事堂还是挺靠谱的,并没有架空帝王的迹象。

最起码皇城司那边汇报的事,跟政事堂这边并没有多大区别。些许小事,政事堂直接处理了,权限也很清晰。

而这时候,赵曦看到了王安石的奏折:青苗法。

终于要来了。

有一点赵曦想不明白。

在后世,关于王安石变法的信息很多,赵曦知道的有限。但也知道当时有很多的朝臣是反对的。

他以为王安石是在朝议时放出来,才会招惹朝臣议论并反对的。

或者说是政事堂商议没结果,不得已将未能在政事堂达成一致的新举措,教给君王定夺。

没想到王安石会直接这样以奏折的形式,递交到自己跟前,而没有跟政事堂任何人商量。

这是要征得自己同意吗?问题是一个大参,一个君王,真的就能定下国朝的一项新政策?

是该说你王安石高看了我赵曦,还是说你根本就是目中无人?

从某种意义上,政事堂算是一体的,这般操作,即便从心里倾向于你的青苗法,也可能会站在对立面。

你要怎样?我的大参呀!

“中正,唤政事堂……算了。”

赵曦一激动,就想直接把政事堂的叫来一起议议。

就在那一瞬间,他想明白了,明白了王安石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么大的事,若真的在政事堂商量妥了再通知他赵曦,很明显是有逼宫的意思。

在现在处置了陈昌之事后,在朝臣和君王若有若无的对立情绪下,一旦王安石拉拢着政事堂一并这样做了,绝对会激化君王和臣工的矛盾,最终导致这青苗法胎死腹中。

王安石可不知道赵曦等他的变法等很久了。

再说了,推行任何变革,倘若没有君王的支持,一切都白瞎。

还好,自己没冒失的去召集政事堂集议,否则王安石那颗熊熊之心,恐怕会被自己直接浇灭了。

那怎么行?事还很多,都需要老王冲锋陷阵呢。

明日就是朔望朝议了……

早朝很诡异,或者说平静安稳到了极致。

纯粹的程序式早朝,没一丝意外。说事的没有,弹劾的没有,朝议杂事的也没有。

就跟强压下安排好的一样,各人表演着自己的角色,不多不少。

这是在用一种无声,来表达自己对陈昌之处置的怨气吧。

扯淡!爱咋咋,随便!

别说接下来有王安石推出的新法,就是没有,赵曦也不在意这法子。

冷处理他见多了,哪有这样半拉子冷处理方法的?

文臣,关不上他们诉求的心。

只要再有关乎大家的事,或者各有不同诉求的时候,一样会嚷嚷。

不是说文臣团体不一致,是陈昌之的处置结果,并没有真正动着文臣团体的底线。

“陛下,臣有奏……”

赵曦见韩绛出列,就知道他是要缓解这气氛。

“讲!”

人的好心不能浪费,赵曦一直遵守这点。

“夏粮将收,如今河北道丰收、河东路丰收、秦凤路丰收,荆南、广南皆为丰收之年。”

“谷丰粮贱伤农,常平仓往年以储备安南交易之稻米为主。今年常平仓又到了三载轮换。臣恳请陛下,恩准常平仓今年放开国朝本地夏粮的收储,以避免谷丰粮贱之忧。”

这种事搁以前,政事堂直接就决定了。韩绛很明显是想缓解一下早朝的诡异气氛。

“准了。着司农司遣人操办。”

没了?没了。韩绛本来就准备引开一个话题……因为常平仓储备粮出库,是涉及到酿酒行平价趸旧粮的。

没想到根本没人接茬。政事堂几位也只是瞅他一眼。

吕公弼、吕公著正准备出列,再说些闲事。看向官家,却看到官家在摇头。

赵曦不但制止了吕公弼、吕公著的请奏,环顾一圈,所有担忧早朝情形,并看向他的亲近臣工,他都制止了。

自己需要这样哄场子吗?不需要!

“散朝吧。王介甫留对。”

也好,这样的早朝气氛,自己再把王安石留对了,似乎能给王安石一个明确……自己支持他。

至于会不会导致朝堂臣工更加反对王安石的青苗法……这个,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赵曦也没准备真去推行什么青苗法。

还有政事堂的其他人,包括宰相韩琦怎样想……不好意思,随便想吧。

等一等就清楚了,绝对会惊着你们。

不用说后世对于青苗法的评价,就是现在,赵曦看了一遍王安石的奏折,也能看明白其中的漏洞和弊端。

这些大概也是朝臣们攻伐的理由吧。

第四五三章 都不纯粹

王安石就那样随在官家的身后,亦步亦趋的往垂拱殿。

这一刻,王安石知道,官家已经看了他的青苗法,并且真的有意革新。

有这样想法的还有吕惠卿,在官家留对王介甫时,他就知道王安石跟官家递了青苗法的折子。

至于官家会不会支持,吕惠卿从来没担心过。

王安石激动吗?应该是有点。他不仅仅是为他的想法可以实现,更是为国朝苍生而激动。

王安石,还是具备忧国忧民觉悟的,否则也看不到如今国朝的弊端,或者说看到了也不说。

“大参,青苗法的折子我看了。怎么说呢,在革新国朝一些弊政上,大方向上我支持。”

“同时,也请大参谅解。众所周知,我成长于内苑,虽然远征南疆,西出秦州,所到之处也都是城郭。真实的乡村实情我并不了解。”

“说句大不当的话,所谓侍弄庄稼,也是为让太后开心,随意在皇庄走个过场。”

“所以,大参在奏折所提之状况,我无法确定,也不敢随意确定。”

“大参也知道,如此青苗,是乃国策,一旦颁布,势必在国朝所有军州郡县落实。大参不会以为此事由你我二人就可定下吧?”

赵曦说的很诚恳,语气、神态,包括进来垂拱殿后的所有动作,都表达了跟王安石推心置腹的意思。

一代大贤,忧国忧民,尽管赵曦打心眼并不看好王安石的这青苗法……纰漏太多了。

但老王先生绝对受的起他这般尊重。

再说了,老王同志,或者说他那个变法的团队,可不只有青苗法。

想要一项一项套出来,并充当赵曦改变国朝弊政的先锋,赵曦就必须表示一些诚意,从而让王安石有跟他一辆战车的感觉。

在这份奏折里,王安石有提到监管时用重刑重典,赵曦怀疑是不是王老头临时加的。

有陈昌之为例,王介甫也难免借一下处置陈昌之的威力。

这得往下看着。

“臣惶恐…~”

对于官家这样的态度,王安石需要象征性表示一下客气。

“官家,国朝不立田制,不抑兼并…~臣并无非议太祖国制之失。”

“国朝的土地政策,造成了国朝耕地易主频繁,甚至到了田无定主的程度。”

好像这跟青苗法关系不大呀?继续……继续呗。

青苗法的折子,只是提什么是青苗法,又该如何实施。至于青苗法出台的背景,就是现在王安石需要跟赵曦讲清楚的。

后世也有土地流转的提法,赵曦也没觉得有啥不妥。当然,后世不是现在可比的。

现在还是小农经济,还是靠从土里刨食吃的时代。

人们对土地上依赖性很强,这一点赵曦深有感触。

“官家,如今国朝之税入,两税占国朝税入不足三成,近些年因官家创立新产业,两税更是到了忽略不计的程度。”

“相比开朝之时,减少达七八成之多,甚至比真宗朝也减少四五成。若国朝所出如官家产业之举也算,事实就是并非如此,而是耕田兼并导致的结果。”

“若耕田兼并是依据耕田之该有的价格交易也罢,不是!或者说强买强卖,自然有官府干预。也不是。”

“势官富姓,每逢青黄不接之机,以善举之名,借贷于耕农,迫使其偿还印子钱粮。如此年复一年,最终不得不以耕田偿还,从而耕者成佃农……”

赵曦很想说,国朝并不是二元制户籍,人们没了田地,完全可以到城郭谋生活,然后……

真不敢开口呀,生怕自己又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君王。

就这样倾听王安石慷慨激昂的演说……

怎么可能?

在后世被称为经济极度发达,科技快速发展,人们生活水平居世界首位的大宋,在王安石的口里就成了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了?

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可不就是水深火热嘛。

赵曦在后世曾见过,有人说大宋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人均两千多美元……

有人说大宋的经济总量是当时整个世界的百分之七十强……

有人说纵观历史,大宋是最令人向往的时代……

可在王安石的这一番陈述中,人们颠沛流离,甚至感觉几乎到了饿殍满地的程度。

这还是自己治理下的大宋吗?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大宋吗?

“官家,国朝耕田五百万倾,而不予纳税者占十之七八。因耕田过度集中,耕者无其田而背井离乡,有田者不耕,想耕者无田。”

“因此,而导致国朝耕田逐年减少,多废弃不用……”

这时候赵曦已经顾不得考虑王安石是为了推销他的青苗法了,而是真正的被他感染着。

站在一个君王的角度,面对王安石所说的情形,绝对做不到无动于衷。

赵曦开篇跟王安石客气,说自己成长于宫内,那真的是客气。

他在后世,就是农家子出生,又如何能不知道农户农活是怎样回事?

可听王安石这番说,他才知道,或许他是真不知道农户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即便是时隔千年,农村还是农村,而王安石说的,跟他经历的根本就是两回事。

王安石不会捏造,这一点赵曦确信。那,只有自己是真不了解了。

赵曦一直自以为了解农村,也自认为明白这个时代的落后是因为物质匮乏的原因。

所以,他一直致力于创新产业,从而引导这个时代的人们,为他们打开一扇窗。

可从王安石嘴里了解的农村,却是另一番景象。

赵曦已经亲自为王安石泡了第二壶茶了,王安石还没有讲完。

他从个例,有名有姓的个例说起,归结到国朝的现状上,然后落实到青苗法的利处上,一点一点的把赵曦引到了青苗法。

有卖儿卖女的,有家破人亡的,也有豪田堪比皇家的,更有一县耕田沦为一家一姓的……这个危言耸听了,最起码赵曦觉得危言耸听了。

“大参,诸如大参所言,革新势在必行。可青苗之法,非你我二人可定……”

“国朝军州四百余,从决策到执行,非全朝堂之力不可为。大参,是朝议还是集议,你认为如何?”

表现的是兼听则明的君王水准,其实赵曦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他现在也没个准。还需要思考和酝酿。

王安石用递折子的方法,本来就不是要随意决断,目的是想从官家这得到是否支持的准确消息。

第四五四章 官家何意

赵曦是留给王安石思考时间的,朝议还是集议,把主动权交给王安石,让他选择有利于他的一种方式。

王安石或许不知道青苗法的阻力,可赵曦后世记忆里的青苗法,真不是那么容易推开的。

可惜,王安石错误的理解了赵曦的暗示,反倒用另一种方法借势了。

不是早朝日,也不是东西两府聚集的时间,可一大早刚到公廨,王安石就告知诸位相公:官家召集集议!

还不忘遣书吏到枢密院告知一声。

在一个个惊讶的表情中,一群相公们往垂拱殿而去,留下公廨里没完没了的议论声。

官家昨日留对王大参,今日一大早,居然是王大参召集诸位相公到垂拱殿集议…~这信息量大了。

若是官家召集,遣内宦来政事堂传话……内宦来的还是官家最贴身的王中正。

至于政事堂有事需要集议,则是由宰相韩琦召集。怎么都轮不到王大参。

再要是结合前段时候陈昌之事件,韩相公在如今政事堂尴尬的局面…~难不成官家有意让王大参执掌朝政?

就是韩琦,也是捏着鼻子顺着王安石到了垂拱殿。

昨日诡异的早朝,留对的王安石,还有官家阻止出列缓和气氛的摇头…~就是韩绛吕公弼等人,也觉得真有可能是让王安石执掌朝政了。

韩稚圭……唉,怎么说呢,挺尴尬。在没人弹劾的情况下,还没有自请外出,就这样被官家贬黜了。这面子上真不好过。

没有太多的异议,大家更多的是想知道昨日官家留对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官家要以什么理由贬黜韩稚圭!

欧阳修和司马光甚至想该如何检点官家的得失……这是官家即位以来,第一次贬黜相公,没有说过去的理由,政事堂决不能妥协!

韩绛又在最后,拉了拉吕公弼……如何自处而不得罪官家和政事堂诸公,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可惜,吕公弼也是摇摇头,没得法呀,只能走着看。

赵曦泡好一壶茶,水温才刚刚到了入口舒爽的温度,就听见内宦喊:王大参携诸位相公求见。

什么事?再仔细琢磨内宦的喊话:王大参携诸位相公求见。

哎呦!我的大参,该怎样说你好?

说你情商欠缺吧,可你硬是把昨日留对用到了极限。

说你情商高吧,可你这一下,算是把整个政事堂全得罪了。你该不是以为宰相肚里真的能撑船吧?

赵曦好像并没有特别反感被王安石利用,只是惋惜他用错了。

也是,本来昨日单独留对,就是要给他利用的,这也为将来打点基础。

可……这老头都干了什么?

就一瞬间,赵曦已经明白了王安石的做法。

他想用这种方式,是想告诉政事堂的各位:官家对我的新法是绝对支持的。

可我的大参,你也不想想如今朝堂的状况?真以为处置陈昌之就代表着强势吗?

唉……我是知道你憋着大招,随时都能转移了臣工在我身上的精力。

现在好了,我可没想着在你前面扛雷,且受着吧。

“陛下!不知陛下令王大参召集东西两府,有何朝廷重事商谈?”

韩琦有理由撒气。从诸位相公来看,反正要出外了,能松一些心气是一点。

在赵曦来看,本该是人家的活,你让一个副手做了……这样没规矩的事,就别怪人家有气。

可赵曦还得捏着鼻子认了~…没办法,他被王安石绑架了。在王安石看来,自己是被他说动了。

一样,反正结果一样。

“昨日王相公留对,是因此奏折……”

赵曦在单独面对王安石时,称大参,因为那就是他的职位。

可在所有政事堂相公都在时,又有韩琦那略带不满的王大参称呼,赵曦就不能继续称王大参了。

这也算是对王安石无声的支持吧。

你看,你都利用我了,我还一如既往的支持你,就别计较没有态度鲜明了。

等最后再有点什么不周到处,也应该谅解……毕竟我是君王。

确实,王安石很满意。

韩琦没接,似乎怨气没了。

韩绛接了,不能让官家的手那样空等着。

韩绛算是明白刚才官家那一瞬间的无奈了……

青苗法?从某种意义上,或许真的能缓解国朝的一些弊病。

只是这情形……

没发言,顺手递给吕公弼。

愕然……吕公弼就是这表情。来回看看官家和王介甫,搞不懂,暂时不开口为妙。

终于都有兴致了……

“官家何意?”

人都看完了,先开口的是欧阳修。

韩琦不知道注意力被这青苗法转移了没有,反正还是没先开口。

或许都想听听官家的意思,也好准备是喷官家还是喷王安石,亦或是直接赞成…~可能吗?

“不是我怎么想的问题。这是国策,涉及整个国朝四百军州,万万百姓,需要政事堂乃至整个朝堂来议定……”

“国朝弊病如何,想必诸位相公也清楚。王相公有此奏折,是为革新,是为改变国朝现状。”

“我生于内苑,长于内苑,对国朝农事无诸位相公熟悉。原则上支持革新,至于青苗法如何,是否推行,还需要诸位乃至朝堂臣工的评判…~”

定方向不定调子,这是赵曦的根本。

给予王安石支持,是为他一步步推出他的新法,所以支持革新。

讲明白自己的不足,留给大家辩驳的余地,也是为自己将来的决策打伏笔……

“明为利民,实为害民……”

司马光的第一句就是定性。

“如此青苗法,无非是与民争利,与兼并之家何异?”

“以常平仓放印子钱获利,说是不加赋,百姓所还岂是加賦可比?”

“说是青苗法,说白了最后是将民田收归官田。何人来种?再增胥吏?是增加朝廷度支还是让地方承担?亦或是再增加民役?”

好吧,王安石绝没想到集议会是这般情形。

“遣官巡管?大参这是觉得国朝冗官不甚?因大理借臣,好不容易减轻些冗官之弊……”

“拆东墙补西墙而已!”

就韩琦和司马光两人,一唱一和的怼,已经够王安石喝一壶了。

赵曦很怀疑韩琦是撒怨气。

“朝廷主导,低利低息,怎是兼并之家可比?保耕者有田,又何为害民?”

“冗官之弊,乃是朝廷差遣不足。如此可启用空闲之官员……”

原本属于朝议的争吵,现在都蔓延到垂拱殿了。

第四五五章 情况很严重

开始争辩,赵曦还受着,毕竟都是相公,都克制着。

可后来……居然没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

赵曦干脆自顾自的喝茶……看来今天是啥也别想干了,就听他们扯淡了。

单纯说青苗法的利弊,多少还能听进去。到后来争辩的,赵曦压根听不进了。

说青苗就说青苗,咱围绕着核心展开辩论……虽然最终无结果,好歹我也能兼听则明不是?

可后来扯什么了?

从青苗法的监管开始,说到国朝更多的弊端,又说的臣子的操守……也不能说纯粹没关联。

主要是赵曦压根就不在意他们辩论的结果,只是需要朝堂这样纷争的状态和过程。

自然不会有多少耐心。

“中正,通知御膳房备膳吧…~”

从卯时不久来到垂拱殿,这样没完没了的争辩,挺费劲。

就是集议时很少多嘴的文彦博,都掺合了不少,更别说本来就有怨气的韩琦,还有首先开炮的司马光。

有一点好,各位都谨守着食不言,吃饭这阵安静了。

“韩相公以为如何?”

在赵曦放下碗筷的时候,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吃好了。

既然无意让韩琦出外,就得把韩琦当作相公中的老大,就需要采纳韩琦的意见。

至于韩琦心思多少,不是赵曦该在意的。

“朝议吧……”

听韩琦这样说,赵曦又看王安石。

原本选择权是给他的,他用错了,这时候不知道算不算被动了。

“早朝按期,朝议之前诸位相公先就青苗法一事,将自己的见解递折子吧。”

“那样我也好能看到诸位条理清晰的意见和建议…~”

话外音就是说:我真不喜欢这种争辩。

留一点时间,看看王安石能不能拉拢更多的同盟,以避免在朝议时被疯狂围攻。

从需求上而言,赵曦不希望过早的结束这次纷争,唯有持久战,才能让自己往里夹杂私货。

革新还是王安石的,需要他扛着旗。自己这段时间实在不适合有太多的动作,若是化解朝堂纷争就另说了。

所以,赵曦第一次不想利索的把事办了。

原来拖延有时候也是必不可少的。

保密法令在界定上,严格限制了涉外或者军备上宣扬的范围,对于这种关乎黎民百姓的集议,倒没有过多限制。

毕竟下一步就是朝议,让臣工提早知晓,也能扎实一下随后在朝议上的发言。

所以,这一次的集议,结束没多久,就被传播开了。

就是传的有点乱。

官家支持青苗法…~想必王安石不会这样直白吧?也说不定,最起码他会暗示自己人,官家对青苗法的支持。否则,队伍还没聚起来就散了。

官家反对青苗法……这个就属于凭空捏造了,自始自终,赵曦都没有明确反对过。他不是司马光,表态没那么积极。

他也不是政事堂相公,对王安石借官家诏令,召集集议很不爽。

他更不是韩琦,不满王安石越殂代疱的行为。

官家需要朝堂臣工能给他决策提供帮助……说虽有点扩大臣工的作用,在事实上最接近赵曦的态度。

不同的的传言,也就造成了心思混乱的朝堂。

怎么说呢,真正关心青苗法能不能推行和实施的应该不多,可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青苗法确实是个抢买卖的新法。

官办放印子钱的,自然会断了原本做这活的财路。

有扶持贫户的意思,好像也是要阻止兼并,这也有点冒犯兼并之家的味道。

所以,朝堂就平静不了了。这还是朝堂臣工南人偏多的情况。

除江浙外,整个南方,耕田并没有像北方这样充裕,就是兼并,也谋不到多大利。

两湖还没开发,南方对耕田的喜好,还比不上北方。

至于北方,除了赵曦早年拖拉一些人以外,让自家富足的办法,大多集中在田地上。

估计这也是司马君实、韩琦、文彦博之流如此明确表态的原因吧。他们谁家里都是把田地作为主业的。

“你是说相州有三成耕田都是韩家的?”

“回官家,奏报是这样说的。”

赵曦在等相公们的意见和建议,自然需要知道他们的立场,所以就让皇城司收集一下相公家土地拥有数。

很不乐观,或者说是情况很严重。

“官家,奏报有详细说明,其中逾半数并非韩家直管,是为挂韩家名,从而逃避两税的。而韩家只是收取低于两税的租金。”

这样的税收政策,这样的优待士大夫祖宗法度,没有这样的情况才是怪事。

“其他人怎样?”

整个政事堂……唉,赵曦都不敢想。

王安石玩青苗法,估计也是江西那地方没多少耕田可占吧?

“司马相公家里在陕州之夏县,也有近两成耕田。韩相公耕田相对少一些……”

听着王中正一家一家的汇报,赵曦的心里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敢情朝堂的这些相公,都是大地主呀。自己拥有汴梁城外的那点皇田,估计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

“这些年因为粮价一直维持在二十文,有许多耕田因地势、水源等原因,收成不好被废弃了……”

原来还觉得王安石有些话是危言耸听了。如今看来,王介甫还是给大伙留了面子,实际情况比他说的还要严重。

稳定的粮价肯定是没有错,而因为耕田收益和成本的比较,导致这些兼并之家放弃一些耕田也是情有可原。

问题是,在他们放弃并荒废一些耕田的同时,还存在无田可耕的农户…~这就不正常,这就需要朝廷介入。

算了,先等一阵吧,也看看诸位如何表演。

赵曦郁闷,很郁闷。

再烂的心情,晨省昏定一直没停过。

恍恍荡荡到了慈明宫,却发现自己的女人也在…~

“曦儿,娘舅家传话,问问曦儿怎样看青苗法,娘舅家该怎样表态,需要拿各章程……”

听太后这般问,再看看滔娘的表情…~看来都是这个意思。滔娘不好单独问自己这些,就凑到慈明宫跟太后一起问了。

“娘娘,孩儿对农事不算精通,对国朝农村的实际情况也不是太了解。”

“现在孩儿还需要臣工们的意见,真实的意见,也好让孩儿能有个准确的判断,从而做出正确的决策。”

尽管老六家表达了忠诚,可这时候赵曦真的不到表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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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六章 家贼

政事堂相公的折子接连递进来了。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品=书=网

司马光、韩琦坚决反对,反对的理由无非是与民争利和执行难的问题。跟集议时争辩的内容差不多,就是条理了些。

文彦博模棱两可。文彦博一直就是一条滑不溜秋的鱼,很多事件态度都是模糊的。

很早的时候,赵曦就感觉文彦博最具备政客的品质。

欧阳修也是反对的。估计欧阳老先生已经没了年轻时的朝气。当然,可能是顺应朝堂的形势的说不准。

当年的庆历新政,欧阳修倒是冲在前面了,可新政变成了党争,最后自己居然以朋党之过而贬黜,百洗难清。

现今再看青苗法,他明显感觉到又会是一场党争……朝堂保守的势力有多大,他深有体会。

所以,这样选也算情有可原。

赵曦没想到的是,吕公弼跟韩绛的态度竟然不同。

挺好,这才是自己想要的。若是都商量着来,自己根本无从知晓各位真实的思想。

韩绛赞成,而赞成的原因是根据国朝两税的变化,也对如今耕田的情况表示了担忧。认为革新势在必行。

吕公弼反对,并且列举了青苗法可能适得其反的诸多结果,有理有据。

最让赵曦惊讶的是,王安石又递折子了,而王安石的折子,居然是完全针对吕公弼的。

对于吕公弼所陈述的,一项一项进行了辩驳,好像是看着吕公弼的奏折来撰写的。

这……问题大了。

素问吕公著与王安石交好,莫不是吕家在为王介甫提供靶子?好好让他朝议应对时有所准备?

可现在是递奏折,是给自己参考意见呢,吕家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开诚布公的把自己想要说的告诉王介甫。

被人家一项一项怼了,这不是很明显的表示无能吗?或者说杞人忧天。

吕家这样的家族家世,没必要也不可能甘愿当人梯,还是在完全不明朗的情况下,为王安石做人梯。

赵曦就想到了一个人,吕嘉问。

吕嘉问是恩荫获官,虽几次科考,终是没有考中。

像他这样没有进士出身的,在吕家,所有的资源都不会为他所用。

估计他的擢升,还很有可能被吕公弼兄弟几个压下来……树大招风,从吕蒙正,到他们兄弟几个,已经三代了,个个位居高位,自然很爱惜羽毛。

又是一个进士满院的大家族,吕嘉问的处境可想而知了。

原本王安石举荐吕嘉问,赵曦还以为这是交换,或者说是吕公著的人情在里面。

如此看来,恐怕吕嘉问的举荐和擢升,怕是跟吕家没有任何关系。

赵曦甚至想了,会不会吕家反对青苗法,也跟吕嘉问的这次擢升有关?

王安石在举荐吕嘉问时,会不会跟吕家招呼一声?或者说想借吕嘉问把吕家拉上战车?甚至吕公著兄弟会不会反对王安石的举荐等等。

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可以撬动一个大家族…~王安石有没有这想法,赵曦还真不敢确定。

他能确定的是,倘若王安石举荐吕嘉问没有得到吕家的认同,或者说吕家是反对的,很可能王安石这样的做法会适得其反。

还能确定的是,吕公弼和王安石的奏折出现这种情况,肯定跟吕嘉问有关。

一个在家族被忽视的人,突然间被人重视,从感恩的角度,任何事都可能做出来。

算了,从家族这个团体来说,这个人是出卖了家族,算是家贼,德行堪忧。

可从知恩图报和个人发展来看,吕嘉问有做的无可厚非。

这就看站在谁的角度了。

还好王安石不算太狠,没有等到朝议时怼吕公弼,只是用奏折的方式。

若朝议时吕公弼被王安石这般呛回去,可想吕公弼的处境。

这也算是在替吕嘉问想了一些……

这事……唉,赵曦很为难。

从一个君王的立场,他应该是视而不见,装作没这回事。然后大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继续。

可从赵曦的情感上,他真不喜欢吕嘉问的做法,甚至有些厌恶。

搁着王安石变法的由头,他又不能直接处置吕嘉问……

最为重要的是,吕家对于赵曦来说太重要了,恐怕自己往后施政,都很难离开吕家这个庞大的家族。

提个醒吧!

“你看看这份奏折……”

吕公著的工作重心在讲武堂,除了重大朝议,讲武堂几乎不掺合朝政。

这也是赵曦要求的。他不希望军伍跟朝政有过多的关联,他的目标是将军伍单纯化,纯粹化,就是只属于君王或者朝廷的暴力机器,而不该被臣工利用。

所以,就是吕公著被赵曦单独唤来,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

“回官家,此奏折乃我兄弟二人共同撰写。因得知官家并无特定倾向,公著与家兄议定,以家兄多年地方官经历为基础,略加润色,呈于官家,以备官家参考。”

很客观,吕公著说的确实是事实。

“你再看看这个……”

随后赵曦把王安石的折子给了吕公著。

人与人的关系,是有亲疏远近区别的。赵曦就是帝王,也难以例外。

吕公著从护卫营初建,跟自己相交十五六年了,情感上亲近是绝对的。

再说了,赵曦不希望真有一天用着吕家抗衡朝臣时,被吕嘉问这样一个人给毁了。

吕公著越看脸色越难看……

他心里应该是有谱的,这算是家丑吧?结果在官家跟前就这样显露了。

吕家在官家还是太子时,就确定了与太子共荣的宗旨。可家事不宁,如何让官家信任?

“家贼难防,偷盗无量……诲叔,此事你们自行处理。我不希望再有人知道这两份奏折的事。”

“至于怎么处理,借口是什么,你们自己拟订。过了今日,我会当没有这件事……”

一个君王,私底下搞小动作,还是针对一个入不了眼的臣工,真丢不起那人。

赵曦的意思很明白,你们吕家谁是家贼,我不感兴趣,你们自己处理。

但有一点,决不能用偷取奏折的理由。

随便什么借口都行,奏折的事必须保密,这样不管是对吕家,还是对王安石,以及对我赵曦,都有好处。

对于赵曦,这事是完了,可对于吕家,对于吕嘉问,这事才刚刚开始,并将影响深远。

也好,这样可以让吕家在商议重大事情时,能选择性的召集家族成员。同时,也给其他大家族提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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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七章 这又何必呢

吕公著,或者说他兄弟俩,都还算沉的住气。品=书/网

一直过去了十来天,到了朝议青苗法时,整个吕家还是风平浪静。

朝议之前,除了政事堂,其他臣工关于青苗法的折子不多,这是说现职在朝堂的。倒是有些致仕的老臣有话了……

一般来说,致仕就意味远离朝堂,安逸的享受退休生活挺好。可大宋的致仕老臣,时不时会刷一下存在感……这也证明了,朝臣都是有跟脚的,也算是有传承的。

一个个忧国忧民,确实是好心。

赵曦看了,一水的反对,没赞成的。

理解,都致仕了,可以专心在祖籍划拉土地了,这时候玩青苗法,他们不就没事做了?那哪成呀!

赵曦有不少不明白。不明白现在粮价被自己死死的摁着,根本就没什么波动,真不知道他们下死力气划拉那么些田地干嘛。

用心耕作也算,占下了没人照料,最后荒芜了……这不是有病吗?

还有个不明白,不明白这时候的臣工,针对一项措施或者说政策,能表达的意见就是反对或者赞同,自己就没见着有人来圆润一项措施,使这项措施更适用的。

提问题的能力有,还是一大堆,可想着解决问题的没有,或者压根没想着解决,就是阻止。

青苗法有缺陷,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反驳理由,可怎么就没人针对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出解决方法呢?

就像现在的朝议,从开始争辩开始,就是嚷嚷,有时候甚至抓住一句话,因此而展开无休止的旁征博引。

还真是热闹,此起彼伏的声音和声调,各式各样的雅音官话,在紫宸殿盘旋。

“臣有奏……”

呃……其实朝议,更多的时候是那些朝臣们掺合,然后官阶差不多的相互怼。

比如现在,新法支持的一方,从吕惠卿、曾布、吕嘉问,甚至章惇也偶尔一针见血的插两句。这都是王安石推荐新履职的。

而反对一方也是,比如说冯京,比如说刚刚丁忧回来的苏轼兄弟等等,都是需要向朝廷证明自己有见地的。

朝廷重臣,相对要稳重,很少嚷嚷……也是,有小卒子互掐,大佬们没必要费这劲。

更别提到执宰一级了,而这时候,吕公弼在朝臣争辩短暂的间歇时,直接出列了。

吕公弼这是要当庭论述青苗法了。

何必呢?赵曦一下就明白了。

吕家不是平静,是根本就没准备替吕嘉问藏着掖着,连其他理由都懒得找,就准备在朝议上丢个人,然后让朝堂臣工都明白:他吕嘉问是个什么货色!

真的何必呢?吕公弼这时候驳斥青苗法,纯粹就是给王安石树靶子的。

果然,吕公弼开口,完全就是照本宣科,甚至一个字都没改动的背诵他的奏折……

确实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这真的是一份挺有份量的反驳青苗法的阐述。

唉……

或许王安石不想在朝议时这样,可事已至此,他又不得不站出来。

也就他与吕公弼对等,况且,针对吕公弼奏折的应对,他也是绞尽脑汁了,也没法没能力另辟蹊径的辩驳。

所以……

等王安石驳斥到后面,整个朝堂臣工都明白了,或许是都不明白。

若不是吕公弼估计为王安石搭梯子,就只有一个可能……王介甫提前知道了吕家反驳的内容。

吕公弼根本就没看王安石,只是死死地盯着吕嘉问……已经不言而喻了。

谁把谁往死里整?赵曦都有些晕。

吕公弼对于王安石的辩驳,好像一点准备没有,被堵的死死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好像赵曦得承吕家的情。

按说吕公著是见了王安石辩驳的奏折的,但他们并没有针对性的再去驳斥,就这样捱。

这也是为了表明猝不及防吧,也是为遮掩官家透露奏折……

王安石还在滔滔不绝……他这是骑虎难下嘛?还是说朝堂这种近于一边倒的方式,让他不得不站出来立杆?

不容易呀!赵曦不得不承认,王安石是良臣,忠心为国的良臣,就看他现在,在面对朝堂如此多的口诛笔伐,依然坚定着,就得为老王竖大拇指。

他不是为他王安石,更不是为了王家,纯粹为改变国朝现状而为,没一点私义私利。

在这一刻,王安石真的是高尚的,那怕他性格上有些瑕疵,也被他这般大无畏的精神笼罩了。

“农民请得陈色白米一石,却将来纳着新好小麦一石八斗七升五合,所取利近一倍,虽兼并之家乘饥谨取民利息,亦不至如此重。”

今天这是怎么了?又一个执宰参战了。

可能是王安石这样侃侃而谈,在司马光看来会导致官家和臣工认同青苗法吧。

也或许是化解吕公弼的尴尬。原本在集议时两人已经辩过的,这时候又开始了。

这下是真热闹了。

随便吧,要的只是这个过程,执宰还是臣工,都无所谓。

赵曦已经懒得计较这类嚷嚷了,干脆放开了让他们扯。大不了我管饭!

也真是服了!

“中正,数数殿里的人,着御膳房备膳,今天的午餐咱管了……”

文彦博心思没在王安石和司马光身上,他俩又不是第一次辩。他关心的是官家会怎样处理这情况。

集议时管家管饭了,因为这俩人只要一开始,就很难停下来,难不成这次还管饭?

不管是先皇,还是如今的官家,都对这样的状况没办法。多数情况下会回避,只有散朝这一个法子。

好像谁对这样的情况都没什么好办法……

文彦博瞅瞅对面的韩琦,老韩在微微的晃身子……确实,就这样站着,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扛不住。

咱也晃晃,稍微动动,这腰就舒服一点……

“文相,累了?”

呃……官家轻声的问,可把文彦博叫愣了。

“臣尚可。”

能说啥?怎样说都不合适。

“哦……没事,没事。你俩继续,我是见文相有些晃,以为累了。原来文相只是动一下腰身……”

“已经着令御膳房备膳了,有什么说的,继续说,继续辩。朝议嘛,不就该是这样子?”

“以后若再有需要朝议庭辩的事务,咱也别搁置回避了,能说多久都行……”

你们能站的住,我就能坐的稳。不就是耗吗?陪着!不就是顿饭吗?管了!若饭后还有劲头,晚饭也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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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八章 死保吕嘉问

赵曦这做法真有点……真有点无厘头了。

君王呀!莫名其妙的问枢密使累不累?要不你直接赐座,或者干脆散朝。

你问人家累不累,却没有任何表示……这倒是跟朝堂怼青苗法一样。

我只知道青苗法的不好处,至于怎样改良?对不起,停了就行。

至于国朝如今的现状,弊病不弊病,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弄。

都嚷嚷,嚷嚷完了跟没朝议之前没任何区别。

行,咱就这样玩呗!

这一手,直接让紫宸殿安静了,一个个傻不愣登的看着自家的陛下……弄啥呀?

然后臣工看执宰,执宰看君王……从何说起呢?

这境况,谁还能辩的下去?这情况,谁又曾遇到过?

赵曦看了看安静的朝臣……

“还辩吗?若不辩了我就说两句。”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青苗法是好是赖,不是扯淡扯出来的,赞成也好,反对也罢,能不能用实例或者用数据说话?”

“咱们就在这紫宸殿论,跟庭辩一样,说三天……有用吗?还是说对立的双方能达成一致?”

“政事堂集议,到今天的朝议,我看到的只是单纯的反对而反对,单纯的赞成而赞成。都做什么了?”

“既然大家没理出个所以然来,那我就明确一下。第一,青苗法是否该推行,首先要论证的是青苗法出台的背景和基础。王相公,你来说,为何会有推出青苗法的想法?”

青苗法的推出的背景,应该多数人都清楚。

赵曦之所以再一次提出来,并不是真的要让王安石重复,是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铺垫。

“国朝税入两税逐渐减少,各军州废弃耕田增多。是因势官富姓这些兼并之家巧立名目导致耕者无田,朝廷无税。”

“青苗法推行,可民不加賦而国自用。以常平仓为本,行方便百姓之事,可确保国朝耕田不至于继续恶化。”

王安石也知道这时候应该简明扼要。

一个青苗法,很难用几句话说清,他还是最大程度的讲明白了。

他还是夹私货了,官家只是问背景和原因,他把效果顺便说了。

这样单独陈述,没人辩驳的机会,他怎能不抓住。

“陛下……”

“司马相公,现在咱们只论青苗法出台的背景状况,优劣不提,也暂不评判。可好?”

赵曦见司马光又要搅和,直接打断了。

“好了,就这一点,就是国朝两税与耕田减少一事,今日在朝议时定下来。”

“在国朝所有州府郡县开展一次全覆盖无差别的耕田普查,包括亩产和全年粮食产量。以此来论证王相公所说是否属实。”

“此事可由各州府郡县直接上报,若有异议者,再由御史台、皇城司配合调查。”

“至于具体瞒报、谎报、漏报等不良行为,待政事堂集议后决定。我建议,对于蒙哄朝廷,并因此影响朝廷决策的行为,严惩不贷!”

“今日早朝就定这一事!事要一件一件来,饭要一口一口吃。好了,王中正,着御膳房起膳……”

赵曦根本就没给臣工们留反驳的时间,直接就让宫女内宦们把饭端进来了。

想多嘴?先用饭食把嘴堵上。等吃完我就散朝,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是赐膳还是咋地?人们根本就没看明白。

先是内宦搬进来一溜排桌,然后叮叮咣咣的又将十几二十个铜盆子放在排桌上……

这时候谁还记得跟官家据理力争呀,都被这眼花缭乱的操作吸引了。

估计他们也不会吃…~

赵曦也走下了陛阶,到殿门口拿了一套铜托盘,一个铜碗,一双竹筷…~

“这是如今讲武堂以及新军的就餐方式。今日朝议人多,也体验一次军伍的就餐……”

文彦博推了推韩琦别愣着,该你了,没看见王介甫那份热切吗?

其实这当时韩绛熟,吕公弼也熟,当初西征时,官家在秦州就推行过。

可韩琦是政事堂老大,他们得等着老韩。

赵曦说是赐膳,不好意思跑陛阶上坐着,真就同甘共苦了,跟大家一样就端着个铜托盘那样吃。

本来官家武断的把朝议定了,这人心里还有点不爽快,可看官家又这般陪着大家尴尬的吃饭,这心里的那点不痛快好像没了。

关键是这新奇军方式吸引人,连带着御膳房的菜品也合口味了。

本以为接下来的几天,会有针对清查田亩的反对奏折,然而没有。

却有了关于吕嘉问的奏本不少。

朝议后的第二天,吕家就直接将吕嘉问逐出家族了,并且在蹴鞠快报上刊登了申明……也不知道谁教会他这招的。

这下吕嘉问的名声算是臭大街了。

国朝总是有些把德行看的高于一切的士大夫,对于吕嘉问的做法便极度看不惯。

让这样德行的人窃居高位,是大宋朝廷之耻!

所以,弹劾吕嘉问的奏折就来了。

一个刚刚冒头的朝官,还是恩荫非官,他能有多少事迹可挖掘的?

所以,所有的奏折都只是在说家贼之事。

很多,真的很多。尽管吕家的申明并没有说原因,所有人都把家贼一事当作事实了,扯开了贬低吕嘉问。

唉……难处理呀!

“说说吧,诸位相公认为弹劾吕嘉问一事该如何处置?”

不是赵曦要推卸责任才集议的,是在王安石和吕家人之间,他稍微有些作难。

现阶段他必须用王安石,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王安石都是他改变国朝的标靶。

而吕家人的情绪又不能不照顾。

从心底里,赵曦是真觉得吕嘉问寒碜。

就吕家现在跟自己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吕家在大宋百年无忧。这步路走的确实不怎么样!

“吕氏处置族人,什么时候够格朝廷出面了?吕嘉问又有何德何能配得上政事堂诸公集议?”

我说司马光,你是真傻还是充楞?真不明白?

“官家,正如司马相公所言,吕氏处置族人是吕家之事。外人随意揣度并恶意诽谤,实在不必由政事堂集议。”

就说司马光憨呗。这不,王安石借坡下驴,直接顺着上了。

这是要死保吕嘉问了。赵曦早想到了,王安石若不这样做,他那个刚刚拢起来的队伍,立马就会散了。

王中正也汇报了,在吕家逐出吕嘉问的当天,吕嘉问在王安石的府上,一直待到很晚…

赵曦看其他人,吕公弼扭脸了,其他人看天了……估计都希望就这样放着吕嘉问,好让吕公弼跟王安石就这样别扭着。

我成了仁宗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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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九章 吴充的无妄之灾

赵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傻事,最起码是多余。

就因为这屁大的事,还兴师动众的召集相公们集议?

还好有请查田亩的由头,也可以让大家说说进度,谈谈看法。

“官家,臣提议由御史台、司农寺、三司使并皇城司,遣人到鄞县调查青苗法效果。”

“且京东路、陕西路因转运使李参和王广渊的原因,也有青苗法试验之地。恳请陛下恩准予以调查。”

韩绛的话没有赞同和反对的意思,纯粹的表达该做什么。也比较巧妙的化解了赵曦处置吕嘉问的尴尬……是为贤相。

这事没异议,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坚决反对青苗法的其他相公,都一致通过。

唯有吕公弼一言不发。很显然,朝臣们这般弹劾以及官家的集议,让他特别别扭。

王安石借司马光的话,三俩下就保住了吕嘉问,他都不知道该怨谁。官家?司马光还是王安石?挺憋屈的。

要说对吕嘉问,他真有心弄死,那怕就跟陈昌之一样,剥其功名也算。可现在,这走向似乎完全背离了他的愿望。

吕嘉问的功名,还是因为祖父吕蒙正,父亲吕夷简以及到了他这代,三代忠心为国而得到的恩荫。

这时候虽然逐出家族,可反倒无从入手了。

“此事就这样定了,在清查田亩结果和鄞县、京东路和陕西路调查结束之前,朝堂暂时不再议青苗法之事。”

“宝臣留一下,其他人散了吧。”

需要跟吕公弼交一下心。有些疙瘩,看似微小,却有逐渐壮大的可能。

吕家对于自己的作用不可忽视,赵曦需要笼络住。

赵曦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向他爹爹靠近了,总是做不到肆意妄为,任意洒脱。

唉……做君王,那是那么容易的,任性只会让国朝进入动荡。该协调的还是要协调。

“是不是对我召集集议吕嘉问一事有意见?…~你先别否认。有意见正常,没意见就是敷衍了。设身处地,若是搁我身上,我杀他的心都有。”

与人交心最好的切入点就是同仇敌忾,先让大家站在同一立场上,接下来的话怎么说都成。

“之所以这样,是施政的需要。对于国朝的诸多弊病,若是我直面朝臣去革新,不仅仅是我受累,你们的处境也为难。”

“王介甫士林声望有,革新想法有,从政资历有,还有他那勇往直前的韧性。这都是我需要的,也是改变国朝有些弊政需要的。”

“虽然法不一定得当,但王介甫总是有想法,这是革新的契机。这也是我对青苗法态度模糊的原因。”

“至于吕嘉问,王介甫要保,我现在就不能动,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动。还望你知会诲叔一声,他会明白。”

“有一点可以保证,吕嘉问一生就此而已,只要还是赵宋天下,他就只能永远做背后的人……”

赵曦话没有说满,是留着余地的。但确实是诚心诚意。

这不,吕公弼原本的不痛快,现在已经被官家的几句话说的感恩戴德了。

谁能这般推心置腹的跟下属交流?还是一个相当强势的帝王。

够了,那怕是吕嘉问有一朝能执宰朝堂,有官家这些话,对于吕家也够了。

说好了这段时间不再议论青苗法,本以为会有一段时间平静,可暗潮涌动的结果就是:总会有人找茬。

吴充被弹劾了。

吴充算是王安石的儿女亲家,但在青苗法的问题上,态度坚决的反对。

不管是奏折还是朝议,都很明确的表示了态度。

而这一次弹劾,并没有说吴充对青苗法的态度问题,而是吴充有了个小女儿。

这能是多大事?蔡确是个有心人,旁敲侧击的就知道了吴充吴学士这女儿的生辰,掐指一算……哦,原来吴充这女儿,是他小妾所生,还是在先皇大行后,国丧期间怀上的……

自家老爹去世了,要求整个朝堂的臣工都守国丧,三年不得饮酒作乐,不得嫁娶,甚至连繁衍后代都不行。赵曦觉得这个挺无厘头的。

其实,朝堂上也没多少人真在意这个,只要没人提,大家心知肚明,就这样哈哈过去了。

当然,你若真的在国丧三月内,大红大紫的招摇过市,那就纯属于找死。

所以,吴充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赵曦很清楚这是党同伐异,偏偏找了吴充这个人,还是这么一个借口。

找吴充,因为他是王安石的亲家,拿他在这时候开刀,似乎想告诉大家:这不是因为青苗法。

反对者多了,有亲家这层关系,王安石即便要排除异己,也不应该从自己亲家开始……毕竟沟通后取得谅解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至于这个借口……这是拿捏赵曦了。

官家至孝,众所周知。先皇大行,官家不仅仅是茶饭不思,甚至到了形容枯槁的地步。

以这个来弹劾吴充,还真有点戳赵曦痛点的意思。

官家禁止这段时间说青苗法,那说其他呗……蔡确,还真是个人才。

尽管赵曦觉得这事很扯淡,还没法不处理。这时代,孝是大事,大过天的事。

赵曦也没想当堂或者当庭因为这个说吴充,然后贬黜什么的。

只是把这折子返给了吴充,本意是让他做个解释,理由如果能说过去,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没什么不好。

可惜,折子返回去没多久,吴充就自请出外了~…这老小子认了?

还真就认了!那还能怎样?人家接了,赵曦还真不能马虎过去。

得!那就贬黜呗。反正这贬黜在本质上并不算什么惩罚。

只是赵曦很不喜欢这个,党同伐异嘛?若朝堂成为一水王安石变法的支持者,他赵曦也没得玩了。

朝堂还真不是个省心的朝堂。

这吴充的事刚刚落下,朝堂上却又传播着关于欧阳修的谣言。

这事……还真和吴充有关。

吴充女儿是欧阳修的儿媳,这吴充刚被贬黜,就传出欧阳修跟他自己的儿媳,也就是吴充女儿有暧昧……这不是扯淡吗?

传言有鼻子有眼的。谣言止于智者,既然是谣言,传他传去,没人理自然就没人传了。

这吃闲饭的御史,就喜欢这种闲事,居然以此为据,作为理由弹劾欧阳修了!

赵曦看着这折子是真无语。好像欧阳修就喜欢跟自家小辈暧昧一般,挺君子打一个人,老因为这种烂事惹一身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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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零章 坑队友的薛良孺

这一次赵曦没冒失的再把奏折返回到欧阳修哪儿。

这时代的文人有个毛病,动不动就自请,有没有错还没定论就先来个自请,好像不这样不足以证明自己清白一样。

“中正,这事查一查,争取能找到源头,并把人控制住……”

对于弹劾欧阳修这种事,赵曦打心眼的不信。

但朝堂的这种风气,他绝不容许继续下去。这样无底线的行为,真的会导致规则崩溃。

很显然,是有人借青苗法推行的档口,准备浑水摸鱼的了结一些私怨。

当然,也有可能是王安石整个变法派在利用这些私怨做事,从而达到朝堂一言堂的结果,或者就是唬一唬青苗法的反对者也算。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种风气都是有弊无利的。

又到了朔望朝会时。各地田亩和粮产的奏报还没收集齐,就是鄞县以及京东陕西两路部分地区,实行青苗法的调查结果也没有完成。

所以,这一次的朝会应该是平静的,大家都在等着结果发力。

“臣蒋之奇有奏……”

赵曦在听到蒋之奇出列喊叫时,心里就沉了。

本来这事经过皇城司调查,在他这已经很清楚了。

考虑到如今朝堂支持王安石一方的力量薄弱,蒋之奇算是支持变法的。虽然只是御史,但在朝堂有发言权,位卑言不轻。

赵曦想把这事压下,就当没发生过,也算是为变法派留点力量。

不管是不是偶发,赵曦说服自己去当作偶发事件了,没有跟党同伐异联系。

没想到这蒋之奇居然在朝会上要请奏……

赵曦很担心王安石真掺合这事了,那就太让他失望了。

不管有没有才,变法是不是有利于国朝,若他这个变法的扛把子,为达目标不择手段……还用不用他做这个枪头,就值得自己斟酌了。

还好,王安石很诧异,最起码表现的是诧异。

当然,保不准是蒋之奇取悦王安石,以此投名,希望能进入新法的核心团队。

“讲……”

臣工有奏,朝会上没有拦着不让说的理由。

不管什么原因,赵曦已经把这蒋之奇扔开了。

在朝会上说这事,根本就没有回环的余地。

“臣弹劾欧阳永叔道德败坏,人伦尽丧。早年因于外甥女之事被贬黜,如今仍不引以为戒,现今又于儿媳吴氏有染…~”

“此人窃居朝堂高位,是国朝之哀,是百官之耻。臣恳请朝廷严惩……”

说实话,朝堂的流言,应该说除了欧阳修,其他人几乎全知道了。

当初跟外甥女那一出,都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次再传谣言,过耳的不少,走心的没几个。

没想到蒋之奇居然在朝会上说这个……

政事堂的几位,都不约而同的看王安石……从吴充,再到欧阳修,都是坚决反对青苗法的。

而欧阳修,不是羞愧,而是愤怒,愤怒到都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地步。

手脚都在抖动着,从臣工队列中出来的那一步,他都挪不动……

“陛下,蒋颖叔所言,终是禽兽也不屑为之,是天地不容之大恶,若臣有此行为……”

欧阳修哆哆嗦嗦的分辨,气的面红耳赤的。

本来赵曦还饶有风趣的想看看朝堂臣工的表演,特别是想看清楚蒋之奇…

老欧阳都这样了,还是利索的处理完散朝吧。

“陛下,御史风闻言事。既然蒋颖叔有奏,朝廷应着人调查,是治欧阳相公之过,还是还欧阳相公之清白,都需要朝廷调查后予以公论…~”

赵曦还没开口,御史中丞彭思永出列了,还是旗帜鲜明的为蒋之奇立杆。

嘿嘿,这种事,越调查越让人说不清。除非当堂解决,否则不管是不是调查,调查结果如何,他欧阳修都是百洗难清。

对一个老头也太狠了,还是文坛领袖式的人物。

为攀个高枝,谋个高位,真的可以无下限吗?

“蒋颖叔……”

赵曦没接彭思永的茬,也没让欧阳修继续站在殿中央狼狈着。摆手让他们入列了,

然后开口问话蒋之奇。

“臣在。”

蒋之奇好像很坦然。

“蒋颖叔,薛良孺你可认识?”

“回陛下,微臣识的。”

蒋之奇有一瞬间的慌乱,就这一瞬间,赵曦已经确定,这小子做这事不纯粹。

若单纯是检点臣工帝王得失,弹劾的事是否真实,都不算错,对这样的行为,不但不能惩戒,甚至还应该奖赏。

若目的不纯,那就另说了。

“蒋颖叔,国朝不因言获罪。身为言官,风闻奏事也没错。可如果心怀不轨,刻意诽谤朝廷重臣,这就不是不因言获罪能解释的!蒋颖叔,你可知错?”

赵曦声音已经变了调,不再温和了。

“臣不知!臣为御史,督朝廷百官,识的薛良孺与弹劾欧阳相公并无利害关系…”

蒋之奇也知道官家这是要保欧阳修了,但这时候只能硬扛。大不了把薛良孺找来对质呗。

当时薛良孺信誓当当的跟自己说,欧阳修确有此事。

毕竟,薛良孺作为欧阳修的内弟,是可以自由出入欧阳修家,对此事的了解应该真实。

“带薛良孺!”

机会给你了,是你不把握。赵曦已经懒得再看蒋之奇一眼。

从被开封府巡捕拿下的那一刻(皇城司没有拿人的权利),薛良孺就知道事情大条了。他就是想泄泄不忿而已,没想到会闹到这程度……

薛良孺战战兢兢的到了紫宸殿,看这场面就已经软了。

原来,薛良孺在任工部郎中时,因举荐官员牵连获罪。他没有进士的身份,需要真的服罪。

恰逢官家登基大赦天下,就看在欧阳修的面子上,他也被赦免了罪行。

欧阳修也是多事,觉得因为自己让薛良孺逃脱罪行有损自己的操守,就专门跟有司说了。

薛良孺怀恨,凭空捏造了自己姐夫跟儿媳的事……

蒋之奇觉得这时候是个时机,能将欧阳修撵出朝堂,也算是往变法派里递个投名状……

薛良孺在百官面前,根本就没犹豫,把整件事详细的说清楚了……挺没骨气的。

蒋之奇那个恨呀!恨不得就当着官家和百官的面,抓住薛良孺,狠狠的甩几个耳光。

合作这种事,最怕就是猪队友。

关键是薛良孺交代了,是他蒋之奇先找的他,并说服自己指证自己姐夫的。

这不是猪队友,这是坑队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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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一章 愤怒

事情清楚了。

薛良孺脊杖二十,配役三年。蒋之奇贬谪黄州监酒。

欧阳修当庭请辞,赵曦没准,也不能准。

欧阳修君子心,懂不了常人的心里,赵曦懂。这时候什么也不做是最好的办法,一旦请辞,那就是黄泥掉裤裆了,根本说不清。

若心里没鬼,又何必要请辞呢?

这事也给赵曦提了个醒,真不能再让他们这样继续了,没有个稳定的朝堂,屁事都干不成。

做事得有个度。这还没开始呢,仅仅是青苗法的一个前奏,就已经到了翰林学士和执宰一级,王安石要再推行其他,还不把整个朝堂打散呀?

赵曦有心在朝会上直接点明,要求大家节制一些。

可不管是吴充,还是吴充的亲家欧阳修,好像被弹劾的都跟青苗法无关。

既然自己说了这段时间不议青苗,自己也不适合在朝会上借题发挥了。

“王介甫留对,散朝吧。”

该提点还是得提点。不在朝会,那就私下里吧。

“王大参,既然在调研结果出来之前暂不议青苗法,那就必须是暂停。任何借口的都不可以。”

根本没到垂拱殿,刚出紫宸殿侧门,赵曦头没回,就这样平淡的跟王安石说了。

“陛下,吴冲卿与欧阳永叔之事,臣均未授意!”

王安石也只能说他没授意,他的性格不会说与他,与青苗法无关。

他知道,这两件事他儿子王雱推波助澜了,撇不清。

“我没说是你主导了,只是想让你约束一下……明白吗?”

“好了,你且回吧。不几日想必各州府郡县的田亩奏报该来了,考虑怎样分析对照是为正事。”

王安石那个尴尬呀!自己被留对,结果仅仅出了紫宸殿门,就被官家放回去了。

此时转身,怕是朝会的官员还没散尽吧?

这样出去,又会给朝臣带去怎样的信息,会被大家如何猜想?

这也怨不得官家生气,接连的两件事,就是王安石自己也觉得有点过了。

搁他的性子,即便是想清理朝堂的反对派,也希望是直接以妨碍新法的理由。那样才能体现官家对新法的支持力度。

这种暗地里的手段,他真的不屑为之。

儿子还是有些激烈啊,也有些着急了。

“另外,王大参……”

赵曦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回来了,又回到了王安石的近前。

把整个仪仗搞愣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掉头……

赵曦在内苑从来不坐轿,倒不是要矫情,也不是接受不了被人侍候,这些年早适应了。

他是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就跟每天晨练一样,寒暑不辍。

每日案牍劳形,适当的走走有利于健康。

王中正按了按手,制止了仪仗乱动。

“王大参,不管是青苗法,还是还有其他革新的办法,并不是只需要在朝堂上通过即可。”

“既然是要改观国朝的弊病和弊政,是需要落实到国朝的州府郡县,是需要地方官来执行的。如此,才能真正的让黎民得利。”

“假设朝堂上全部支持新法,而地方官多数反对,此新法是否在朝堂通过,还有意义吗?”

“有些事适可而止吧!”

说完,赵曦又扭头走了。

留王安石在甬道里发愣。这一次再出去倒是不会有刚才的尴尬了。

不过王安石并没有动,脑子里回响着官家的话。

态度明确了,肯定是支持新法的。

若地方官多数反对,在朝堂通过还有意义吗?王安石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一个误区。

作为近三十年一直在地方任职的官员,能看到黎民生活,也能看到国朝地方官员的生态。

他是执拗的性格,但并不是不通情理。

官家的话,对于自己现在的心境,就如洪钟大吕,猛然间醒了。

方向错了,走的越快错的越多。

各州府郡县的田亩数字报上来了,朝廷也没有派人去查验……这玩意儿不是短时间可以查出底的。

各州府郡县的两税,基本对田亩有个对应。这就限制了上报数据时的浮夸和水分。

谁也清楚,这次朝廷调查的目的,是要理清国朝田亩的增减。这里面包括势官富姓这些兼并之家拥有的田亩。

相互逻辑关系,导致地方上对新法的倾向不同,也无法凭空捏造数据。

赵曦还是低估了某些官员的无耻。

数据是由工坊城牵头统计的,就是朝廷早先已经通用了赵曦创立的记账法,但在数据统计这一块,跟工坊城还是有差距。

统计表的方法,护卫营时代赵曦就传授了,工坊城一直使用,薛向对此更是专注。

所以,这一次全权交给工坊城了。

工坊城是个例外,跟朝堂好像没多少勾连,即便原来有,一入工坊城,也会只认同工坊城了。

统计表一出来,汝州就相当的醒目,太扎眼了。

赵曦叮嘱过薛向,在统计这些数据时,用红黑两种颜色标注田亩增减的州府郡县。

他是想用这种方法,能了解到真实的情况,也好知道国朝各州府郡县对青苗法有多少抵触。

赵曦已经有准备了,他肯定下面会在数据上做文章。

支持青苗法的,会尽量减少田亩数量,或者实事求是就可以。

抵触青苗法的,会在两税的基础上,适当减低亩产,来显示耕田并没减少这个事实。

可没想到会出现如此无耻的情况……按照汝州两税的数,跟他们奏报田亩的数,核算下来,小麦的亩产居然可怜的只有三十斤……

这可是丰年啊!还是连续多年的风调雨顺。汝州不是西北苦寒之地,也不是两湖和广南,是中原,是千年耕作的熟地……

“唤政事堂诸公……”

赵曦真有点忍无可忍了,脑子里没有思考的空间,被愤怒塞满了。

“各位相公看看吧,这就是各州府郡县上报的数据。黑色代表田亩减少,红色代表田亩增多。”

“请诸位重点关注一下最后那一列,那是根据各州府郡县两税的税入额,对应核算的亩产数。”

“用心看,仔细看,看看如今国朝的官员是怎样的卑劣和无耻。养士为国,不是养贪懒庸,不是养蛀虫!”

赵曦端着茶碗,在那一刻,他真的想把手里的物事摔出去……

数据统计上报,从来没准确过,那怕是后世,参杂些水分也是惯例。

他心里给大家留着余地的,可没想到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还是那种无限愚蠢的无耻。

第四六二章 我很仁慈

相公们先是被官家的愤怒惊着了。

虽然新皇与先皇不同,但是在涵养上一直很谦和,没听说过官家发火。

官家虽年轻,表现一直很稳重。就是朝议乱成一锅粥,官家有火,也会平静的处置,心平气和的说话。

在大家进入垂拱殿后,怎么没怎么的,官家就先来了这么一通

愣了一阵,才想起来去看挂在墙上密密麻麻的表格。

一目了然,一张表能清晰的把国朝各州府郡县的数据全显现了。

红色、黑色还没有具体到某一个州府,整体上那刺眼的红,就让王安石一脸黑线了。

显而易见,对青苗法抵触的地方官还真多!

三十二?整一列都是百以上的数,只有一个三十在顺顺行这是汝州?

再顺顺列这是亩产?亩产三十斤?汝州?

这是谁呀?

王安石突然又感觉舒爽了,他有点感谢这个汝州知州

就这一下,已经让所有显示田亩增加的数据失信了。关键是,官家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陛下,此亩产之数怎么来的?”

能看到亩产的那一列,以国朝州府排序。官家也只说是两税和耕田数核算,具体如何来的,真心不清楚。

这时代的数学水平还就这样。虽然数术也算士子所学内容,真正钻研的人很少。

所以,韩琦代表政事堂诸公有此一问。

“子正,详细将亩产数来源给诸位大相公说明”

赵曦似乎还没消气,语气略带着嘲讽。

不计较了,计较不来。官员蒙骗官家,不管政事堂有没有责任,作为百官之首,官家说什么都得先受着。等搞清楚这数字的缘由,有什么再说也不迟。

“陛下,诸位相公”

薛向被官家留下,就知道需要做这个。官家是清楚,不说官家是不是讲述这些的,就官家现在的情绪,没有破口大骂,就已经算是海涵了。

在这数字刚出来的瞬间,整个工坊城统计团队,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各州府两税数是现成的。在计算时,我们采用了去岁秋税和今年夏税为基数。”

“用州府的税入除以该州府上报的耕田数,就是亩产数。这是抛去不入税的官田以及士人、官员的私田,只计算需要纳税的耕田”

应该说清楚了,这本来就不难,相公们又没憨货。

“两税数也是州府所报,未必真实”

听到司马光这样说,薛向有点后悔自己以为相公没憨货的想法。

司马光是从这些上报数据分析,从而推定两税数额的准确性。

随口这么一说

他是个实在人,一时间想不到那么多。

虽然他反对青苗法,但对这样的行为很不耻,甚至能与官家感同身受。

怀疑两税数也是情有可原,人之常情。

“司马相公言之有理!”

赵曦是拍案而起的

“正如司马相公所言,就以汝州为例。有两种情况,第一,汝州耕田,该入税的耕田这次上报是准确的。”

“也就是说,去岁秋粮税入和今年夏粮税入,汝州nb了,并贪渎或者隐藏乃至私分了朝廷税入!”

“第二种可能,两税数是准确的,而汝州官员凭空捏造耕田”

不管那一种,论罪责都不会轻。

司马光很想说:我觉得那个数字都不真实。可不能说,官家已经上纲上线了。

欺瞒朝廷,私分税入谁扛的下?

“陛下,汝州官员只是误报,令其改正即可”

韩琦想埋怨司马光,你没事提什么税入呀?官家又顺杆上了。

要真的追究下去,不是单纯处理汝州府衙官员的事,是有助于青苗法推行的气势。

所以,不得不缓一下官家的怒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韩相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只认为汝州这只是失误,我没必要上纲上线对吧?”

“欧阳相公,国朝耕田亩产几何?”

赵曦转了个弯,突然间就问欧阳修这个了。

“臣任滁州,风调雨顺时,亩产二三石”

这骗不了人,欧阳修也做不了骗人的事,实事求是而已。况且墙上那表格有滁州

“韩相”

“秦凤、鄜延亩产一石多,河北、京东路、京西路丰年可达二三石。”

韩琦也没隐瞒,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如今,对于汝州之事,唯有失误是可以用的说辞。至于狡辩?他没想过,也不会有用。

“州府郡县直面黎民,咱不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吧,就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得把钟撞响吧。”

“朝堂负责决策,地方职责是执行。而朝堂的决策来源于地方,是以地方为基础的,也就是各州府的数据决定着朝堂决策的走向。”

“这不算牵强吧?我这个君王他欺骗了,你让我放过可以,政事堂相公被他欺瞒,你们不在意也可以放过。可他的欺瞒将影响朝廷决策,从而影响国朝万万黎民。谁有权放过他?”

“如今,因青苗之法,朝堂臣工们纷争多日。有同年反目者,有好友相恶者,甚至亲家不亲,同族不同。大家如此这般又是为何?”

“是为了青苗法的推行不至于祸国殃民。他们汝州做啥了?这样的欺瞒,可能造成的影响。你还有放过他们的想法吗?”

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在场的恐怕都感同身受吧?

一个青苗法,搅乱了整个朝堂。本来怨气都对着王介甫,可如今已经是朝廷议事了。

如今官家的性子,没有随意放弃的可能。

也就是说,不管怎样,朝廷都得有决策,满朝堂忙乱,就是为这青苗法。

官家这样说,不算过。

“我也不苛刻,遣人调查吧。耕田之数若没错,那就让整个汝州以及其辖县的所有相关人员,一起补齐这个耕田数的两税税入。”

“也不用按京西路的亩产二三石算,就以本次所有州府郡县的平均数,亩产百二十斤补齐税入。”

“若他们这次集体作弊nb,惩罚的措施也一样,同样是按照这次国朝各州府郡县上报的平均亩产、以他们汝州上报的耕田为准,补齐一年的两税税入!”

“我够仁慈了,你们也别再劝。我不信你们没有愤怒,请不要被某些情绪影响,这是朝政,不是解决私怨的地方!”

的确很仁慈,没入刑,没流放,甚至连贬谪都没有。

可是官家,你这是让他们倾家荡产呀!

对,就是要让他们倾家荡产。5

第四六三章

薛向听说过集议,先皇时他就听说过。

集议是政事堂相公各抒起见,与官家商讨朝廷重事的。

而这一次,他见到与传闻不同的集议。

看样子,政事堂相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一张张统计表格,相公们三言两语,接下来就是官家郑重而情真意切的感慨。

在大家沉浸其中时,官家把这事的处理措施已经说完了。

每一句话,都带着官家的执政理念在里面,值得在场所有人去领会。反正薛向是感触很深的。

他与官家的交流不少,但都是特定领域里的交流。他不是护卫营出身,像这样叩心的理念式演说,他还是第一次听。

这时候,他也能理解护卫营出身的那些文武,在做事时表现出来的风格了。

官家,是个有魅力的人!

韩琦有意再论一论,真的,官家这样的处理太狠了。不就是一次奏报吗?没必要整的倾家荡产吧?

可文彦博不停的拉扯他。他知道,这是在阻止他。

再看看欧阳修和司马光,已经完全被官家的说辞感动了。

至于吕公弼……虽然是反对青苗法的,谁都知道,只要官家表态,他以及他们家,他的门生,会立马转向支持。

唉……弄不成了!看来王介甫的青苗法是真的有可能推行了。

可这青苗法……是真的不合适呀!

韩琦他不是没肚量的人,虽然不喜王介甫的一些小动作,可在国朝国策面前,他还拎得清轻重。

走吧,说是集议,还不如说是来听官家训话的。训话完了,走吧,按官家说的做就行,还愣着干啥?

韩琦看了看各位,好像都还在思考官家的话……

“我看就让王君贶牵头这次调查吧……这个……”

说着,赵曦又拿出一本装订的很规整的薄皮册子。

“新币刚铸造时,我记得当初的相公们问铸币多寡如何判定的问题。”

“当初我说过一种理论,就是以粮食为基准铸币。当初为确保新币不至于搅乱国朝的易货、度量以及税入,曾做过一次田亩的奏报。”

“那时候的奏报,是为新币铸造发行而备,想必真实度尚可。当时的汝州是王君贶府尊。”

“时隔近二十年,不至于沧海桑田,耕田到底有多大变化,由王君贶主导调查,估计也能有个比较直观的对比。”

果然是一环套一环,连主导调查的人都选定了……

又能怎样?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

而文彦博想的不是这个,他想的是:难不成官家在那时候已经开始为今天准备了吗?

若真是那样,官家可不仅仅是可怕了!

王拱辰…王君贶,对青苗法的不感冒。不是因为他跟欧阳修是连襟,是他压根就不感冒。

官家为何安排王君贶主导调查?王安石很不解。

这次集议,官家自始至终,都是在偏向青苗法,可最后却安排一个反对青苗法的去调查……

所以,王安石在官家拿出陈年旧册时,又一次抢在韩琦面前拿到了手里……唉,这老王,怎么就不长记性?

王安石已经顾不得了。汝州是出事了,可汝州事件的调查结果很可能是耕田增减的风向标…~毕竟各州府郡县上报的数据可信度不大已是共识。

所以,他需要知道当初王君贶知汝州时,上报给朝廷的田亩数。

他根本就不在意韩琦的恼怒…~如果他是个在乎别人看法的,就不会几个月还不洗澡了。

王安石快速的翻到汝州那一页……还好,就是今朝汝州已经报多了,依然比王君贶主汝州时少了些。

他王拱辰就是再胆大,也不敢把汝州现在的数字再浮夸……

本来官家安排王君贶负责调查,多少让韩琦心里舒服了一点,结果因王安石这一次抢先,又有一口气堵胸口了。

这个獾郎!

韩琦那个郁闷呀……不得不从王安石手里接过那薄册。

先看了看汝州……官家故意?这让王君贶很难做的。

王拱辰当初所报数比现在浮夸后还多。王拱辰总不能说以为田亩影响各州府发放的新币数量吧?

可如今,他主导调查,必须得查出汝州上下官员瞒报的事实,并减少这次上报的田亩数……

偏偏这些都是促成青苗法的基础。

王拱辰难呀!官家又何必煎熬王拱辰呢?这是要表态不成?这还没结论呢,就要定下推行青苗法吗?

再翻翻…~原来十多年前每个州府所报田亩数都很多。

对照如今各州府郡县所报,那怕是标注着红色的,也就是反对青苗法的州府郡县,也一样要比当初的少。

官家无意烤王拱辰,是在烤整个作假上报的人。

没必要,就这次处置汝州的办法,就已经把所有人都烤热了。

是不杀,甚至连贬谪都没有。可还有比这更狠的吗?

这还是仁慈了!这叫仁慈吗?

“这次调查,工坊城会遣人参与,但他们不掺合对汝州官员的调查,只抽查几个村、的耕田重新丈量,以便对本次上报数据有个大概的谱。”

集议散了,就是薛向也收拾干净那些统计表格回工坊城了。

就欧阳修磨磨蹭蹭的落在后面……

“官家,臣老迈,不堪朝廷事务。向官家请辞……”

这老头,怎么就过不了这坎呢?

赵曦也真是服了。

欧阳修于朝廷,他治政能力也就那样,他的作用并不在治政上。

可赵曦同样明白,如今,或者说任何时候,政事堂的稳定,就是朝堂的稳定,也是政策延续的保证。

这也是他当初劝韩琦,并替韩琦开脱的原因。留韩琦在朝堂,他是诚心诚意的。

可这欧阳老先生…~

“欧阳公,恕我不能同意。我也知道你去意坚决,或许并非因为弹劾之事。”

“请欧阳公以国事为重,继续于政事堂为国操劳。最迟等到富相回朝可好?”

这个要求不过分,想了想,欧阳修还是同意了。

“欧阳公,若有时间,建议你抽空多关注一下讲武堂。我的意思,在你辞去政事堂职衔以后,希望你能到讲武堂授课。”

“武将除了战略战术的学习,除了忠诚和服从的教育,更需要培养一种品质,就如欧阳修所具备的君子之品。”

让老臣接触一下讲武堂的理念,能避免将来做事时杂七五八的闲言碎语。

赵曦真正的意思是,在他执政以后,不准备放执宰回乡……因为那样很可能造成整个执宰的祖籍,眼里就只有这名执宰了。

第四六四章 意外

王拱辰没推脱,知道推脱不了,他也没想过推脱。

反对青苗法是一回事,像汝州这样欺君罔上又是一回事。

国朝弊病存在,青苗法的弊端一样存在,都需要完善。

而朝廷,或者说官家让各州府郡县上报田亩数,本来就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

这般欺瞒浮夸的数据,跟王介甫青苗法的不负责任又有何区别?

所以,王拱辰并没有韩琦担忧的那些为难,很坦然。

汝州,朝廷派出的一行人还没到之前,整个汝州官员已经乱了。

每天安排人到三十里铺车站候着,就是打探朝廷来人的。

所以,当王拱辰一行刚进了汝州境,就被当地的官员接上了……

王拱辰一脸黑……怎么回事?临行前官家有交代的,这次调查要求采用不打招呼,不通知的方式。

是谁把消息透露了?难不成国朝的保密法令是虚设不成?

听闻官家在集议是暴怒,王拱辰无比慎重的对待这次调查,行踪居然被汝州提前知晓了。

“存中啊……”

调查组里沈括是工坊城的主事人。虽然王拱辰不大能看上沈括,不喜欢他唯唯诺诺的性子,可这时候,他不得不和颜悦色的跟沈括说话。

“存中啊,想必工坊城有单独的渠道直达陛下。如今我等被汝州接待,消息是如何走漏的,这事还需要朝廷落实……”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用工坊城的渠道,将我等现在的情况告知一下官家。我这边也通知一下政事堂。”

“不管是不是咱们队伍里出了纰漏,先给朝廷表个态。保密法令需要遵守,咱们也需要以示清白。”

在这风口浪尖上,王拱辰宁愿有些多余的动作,也想先把自己摘清……他毕竟也曾就任汝州,而现在他还拿着他主汝州时呈报给朝廷的数据。

这事,一不小心,这把火就把自己也烧着了……自己那数字也不真实呀。

“遵学士言。括这就安排。”

韩城主临行前说了,工坊城有自己的职责,不得参与朝廷调查汝州之事,只负责清查部分县的田亩。

可行踪暴露,确实也该通告一声。王学士要求不为过。

各位看官,是不是觉得这事根本藏不了行踪?或者说不存在不打招呼的调查?

话说,若汝州无此事,或者说还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在没接不到朝廷调查之前,不可能整日派人在车站等着,只会在朝廷派员到达府衙那一刻才能知道。

轨道是个独立的体系,虽然应着商贾之名,可所有吃轨道这碗饭的,心里都自觉的把自己当成官家的亲信。

所以,即便是轨道沿路和车站都知道王拱辰一行是朝廷派员,也没人告诉汝州方的。

是不是提前知道,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两税是定数,死数,改不了。而耕田更不能凭空变出来。这事从开始就注定结果了。

赵曦还真不在意朝廷派员是不是被提前知晓了。

不过既然王拱辰如此慎重的证明清白,自己就派人配合一下呗。

再说了,保密法令自颁布,还没有立过威,这倒也是个由头。

“中正,让汝州那边了解一下,看看朝廷派员汝州是怎样提前知道的?另外,对这次调查组的人员,也做个甄别。”

这种事,能大能小,就看影响了,看自己是不是较真了。

唉……一个青苗法,这一连串的闲事还真不少,真的可以说是我方唱罢你登场了,什么事也往一起凑。

赵曦真不想太紧太狠太猛了,积重难返,不是快刀斩乱麻可以解决的。

休克疗法不适合如今的国朝。这一点赵曦很清楚,后世这样的经验教训太多了。

循序渐进方为正道。

……

“你是说汝州方面是因为一个胥吏认识到错误的?”

赵曦听王中正汇报,有点奇怪了。

若这胥吏有这能耐,为什么不在奏报之前指出来?这马后炮的做法,不是纯粹自己找死吗?

这事本来赵曦没用多少心思,就是皇城司的奏报,他都没想起来去看,只是王中正记得,有结果了跟他汇报。

手里还拿着几张纸。

“回官家,其实也不是这名胥吏发现的……他有个乡党,职衔是左班殿直。”

“这段时间回乡省亲,二人关系亲近,饮酒时闲聊。胥吏以为这左班殿直在汴梁,消息比他灵通,就说起奏报田亩和青苗法的事。”

“本意是想知道一些汴梁关于青苗法的议论,不曾想,他说要汝州呈报的数据后,那左班殿直直接告诉他,汝州闯祸了……”

王中正现在有进步,最起码汇报时条理清晰多了。

而赵曦这时候有点震惊。

左班殿直?那就是个刚入品级的武官职衔。

一般这职衔不是立了功的新军卒,就是那种在军伍中熬资历熬到快退役的老兵油子。

这两种,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怎么可能从汝州的数据中看懂闯祸来?

隐士?隐士不是都在京西路的终南山吗?隐到军中来了?

“奏报拿过来……”

赵曦得详细看看皇城司的奏报,这事蹊跷。

“中正,这人呢?”

赵曦问的没头没尾的。不过王中正清楚。

“回官家,那胥吏在汝州已经控制住,而那左班殿直,是司天监门守,今日刚到汴梁,已着人去拿下!”

跟官家这么些年了,王中正有时候能想官家所想。

哦……司天监啊?这就没什么了。

司天监不就是跟数字打交道吗?整天琢磨推算历法,在数术上有点造诣也是可以理解的。

还以为……等等,左班殿直,也就是说是门卫,是保安,一个连司天监吏员都不是的武职,能有这样的见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曦这一阵一阵的……

“中正,把那个汝州那个胥吏放了,没他什么事。将司天监那个左班殿直带来……”

在后世听说过京大保安有考中硕士的,难不成在这个时代,也有守门的军卒执着于成才的牛人?

也是闲的,枯燥朝政,还真没有多少有趣的事。

难得有这么一个调剂的机会,也算是给自己的心放一次假,逗个乐子。

倘若这小子真有才,赵曦不吝提携。

明君嘛,不应该让自己的治下有人才被埋没不是。

第四六五章 乡野遗贤

前些日子,滔娘就提起一人。

说早年跟随高家的一员猛将,曾被太祖赐姓米,名为米信。

第二代也还行,继续在军中服役,跟随叔父高遵裕南征北战,没功劳也有苦劳。

可到了第三代,儿子都十七八了,一事无成。倒不是儿子不学好,而是从小体弱,难习武。

可改文吧,偏偏这孩子不擅诗文经义,只是对帖文之类的痴迷。

去岁,其父病亡,留下孤儿寡母的,艰难求活。

滔娘着赵琴给寡母在工坊城谋了份营生,可这儿子年岁不小了,着实让寡母劳心。

滔娘倒没开口让赵曦给这儿子恩赐个什么,就是纯粹当家常唠叨的。

滔娘知道赵曦喜欢什么,也知道怎样能给自家男人放松。

确实是唠家常,可当时赵曦就心动了一下:姓米的,赵曦印象里是有个牛掰格拉斯的人物……米芾。

应该就是这个时代吧?不确定。这个姓米的孩子对帖文痴迷,会不会?

赵曦就多了个心,专门过问了。

当滔娘着人拿来那孩子写的字时,赵曦只是觉得不错……主要是他对书法的欣赏水平就那样。

没敢确定,就拿着这副字让欧阳修呀、司马光呀、王安石呀等等这些大家看……咱手下有的是高人。

结果一个个赞不绝口,还说多加锤炼必成大家!

搞得赵曦真就把这孩子当成米芾了……又专门叫来,当着诸位相公的面,书写了一副字。

再一次被赞扬了。

就是那个黻字生僻难认,赵曦当场就让这孩子改名了,改成了米芾。

管他呢,方正各位名家都夸奖了,是不是他心里的那个米芾不管了,或许这就是那个米芾……读音是一样的。

最后赵曦还真就恩赐了一个小官,秘书省校书朗……

或许这一次,自己又能发现一个大才不是?

数理化这方面,在这个时代,赵曦自认为还没人能比得上。

只是他的身份限制了他在这些事情上的发展。

考察一个司天监的门卫,赵曦肯定是没问题。为了真发现大才后不欺暗室,赵曦还是把苏颂、薛向以及李诫等人叫来了。

这场面绝对够大了,就是殿试也就这规格。

……

贾宪在汝州乡党那儿的随口提点,他自己也没怎么当回事。

他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事。数字作假,也不是他贾宪做的,只是感觉到汝州衙门那群人太愚蠢,就随口说了一句。

也是有点鸣不平。就那样的人也可以主一州事务,就因为人家擅长诗文经义。

自己那怕在数术上究竟到至境,也只能是一个看司天监大门的左班殿直。

这还是师父豁出老脸求来的。

对,自己这边是叫师父的,跟技艺传承一个类型。

不像人家诗文经义一般,都是称呼老师、先生之类的。

自己的师兄,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算是混了个司天监的太史……好歹算是文官。

自己……唉,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谁让自己就喜欢数术学呢。

“你叫贾宪?”

迎着烈日,贾宪在司天监的大门边有点迷糊。

从事自然科学的,大多数都严谨。贾宪也不例外,尽管是夏日,天很热,他一样是庄重的着装。

问话的来人也是正装,很规范。

人家也是左班殿直,但贾宪却知道,自己这左班殿直跟人家没法比,人家是官家身边人,前途不可限量。

“某正是贾宪。”

领头的好像是内宦,贾宪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很恭敬的回答。

“你可是省亲刚回来?可在汝州与冯主薄有过交谈?”

贾宪傻了,愣了,懵了。没想到一句闲话,居然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不是听说官家对青苗法没态度吗?可找自己麻烦,很显然是要掩盖汝州数据作假的事了。

这可怎么办?

逃是逃不掉了。

“小的确实省亲刚回,也确实与冯主薄有过交谈。他是小的乡党,路过汝州,曾宴请小的……”

贾宪也不敢某不某了,再回话就成小的了。

别说这他一个左班殿直,就是都指挥使,在面对新军军卒和皇城司亲从官时,也一样直不起腰来。

他们是武衔,没文官的胆。

其实,贾宪的观点还是有点老。现在的新军里,就是普通的军卒,在占理的时候,梗脖子的能耐可不必文官差。

“别扯没用的,随我们走一趟吧!”

果然,还真是汝州的事发了。

“内监,可否让小的知会衙门一声,同时跟师父师兄道声别。”

自己就怎么稀里糊涂的被带走了可不行。万事得有由头,自己这样走了,衙门会找师父师兄的麻烦。

“嗯?还有师父师兄?去吧,去说一声。”

内宦也不知道王押班为啥要带这个小吏,多大事呀?还需要亲从官和新军一起来。

不过这老小子居然还有师门?是不是应该一块带走?

“内监,我徒所犯何事?又要到何处?还请内监言明。鄙人楚衍,供职司天监……”

是文官?还想着师徒一起带走呢,看来弄不成了。

“内苑守卫营……至于因何事?我等奉命行事。”

这内宦倒是想说,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也就看这师父是六品的文官服,否则懒得废话。

“徒儿犯错,责在其师。内监见谅,我欲陪同而去!”

是皇城司。楚衍担心他们对贾宪乱来,毕竟他是武衔。自己是文臣,陪着去,能避免冤屈。

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进宫门,走游廊,再到垂拱殿……这时候楚衍已经清楚,这不是犯了什么事,而是撞大运了,天大的机缘。

再一进垂拱殿……

“微臣司天监楚衍叩见陛下……”

赵曦有点愣,不是让带贾宪吗?怎么还有个老头?

“回官家,楚衍供职司天监,乃贾宪之师。”

王中正埋怨下面办事不力,尽找麻烦了。

原来有师父。这时候赵曦已经没刚开始那兴致了。

想来就汝州的那点破事,多少有点数学基础的,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看来自己还是大惊小怪了,真以为乡野到处是遗贤了。

“谁是贾宪?”

赵曦没兴致了,想着就这么随便问问算了……

“官家,可是说贾宪?”

来的人没答话,倒是在这闲聊的薛向惊呼了。

“官家,臣曾拜读过贾宪之著《黄帝九章算经细草》,他首创立成释锁开方法,运算甚妙。”

哎呦,看来还真是乡野有遗贤呀,都著书立传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六六章 王安石打人脸

接下来就没赵曦什么事了。品=书/网

这时代的数学是另外一回事,虽然也是运算,感觉用词比运算更重要。挺乱。

薛向、苏颂跟那个叫贾宪的,讨论的好像很热烈……

只是这贾宪有这样的数术成就,居然是武衔?这才是赵曦该考虑的。

恩赐的低品级官员,别说本来审官院了,就是赵曦都没关注过。

就是那么回事,大多数是劳苦功不高的主,也没人操那心。

只是这文武序列……唉,一点一点来吧,先把青苗法这茬过去再说。

楚衍没料错,确实是大机缘。

赵曦详细问了他们师徒三人的侧重方向……嗯,有点同甘共苦的意思,师徒三人一起来的。

本来想来受罚,没想到是鸡犬升天。

楚衍,借徒弟的光,直接成同勾管司天监了。

而贾宪,不用说,工坊城直接要了,甚至贾宪文官的事,苏颂、薛向都揽过去了。

到他们这层级,还是在工坊城那种单独的体系里,一个低品级的文官,倒真用不着赵曦恩赐,在工坊城的奏折上画押就行。

至于楚衍的另一个徒弟,朱吉,赵曦觉得司天监不缺他,倒是可以在讲武堂开设数术课程。

那样,自己的跳眼法就可以在讲武堂传授了。

另外一个就是,是不是找个什么由头把阿拉伯数字普及了?

说真的,现在的计数法,真心不怎么方便,太苦那些会计了。

唉……身份是障碍呀!若自己是个士子什么的,随便倡议个什么,都无所谓,只会提名望。

可自己是帝王,有些事做了,不但没好处,还是减分项。

赵曦倒不在意名望,可他真的烦言官,嘚嘚的你丝毫没办法。

……

汝州的调查很快,或者说汝州官员很光棍,知道抵赖无用,也知道罪责难逃,利利索索的交代了。

想争取宽大,可他们低估了朝廷的力度,或者说低估了官家的怒气。

这次的惩罚不是贬黜,也不是罚铜,是实实在在的让人倾家荡产。

虽然国朝优待士大夫,官员的俸禄也很高,可跟一州一府的赋税,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还是官家仁慈,没让他们补三五年十年八年的,只补一年……好吧,这也得卖房卖地了。

不补也可以,王学士说了,陈昌之就是先例……

至此,关于国朝耕田是增是减算是有定论了。

其实,即便是汝州的事不处理,结论也是一样的。

谁又曾想过,十多年前,官家还是太子时,因为新币铸造之事,就已经有了国朝耕田数的底数。

当时……当时就是因为听说了太子所谓钱币和粮食的关联,地方官以为上报耕田数会跟新币发往州府数相关。所以,他们在上报耕田数时,都稍微用了一点夸张,使用了少许浪漫主义的词汇。

现在被官家拿出来,再对照如今的数字……大家已经尽量大胆了,可胆子终归没大过田地兼并的速度。

还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当初的州府郡县主官,除了被先皇带走的,剩下的大多数在朝堂里挤着。

如今的州府郡县主官,在面对自己的上司和师长前,对上司和师长打敬仰之情,那是如滔滔江水呀!

都什么玩意儿?他们把路都走了,到现在让自己无路可走!还不得不配合着……毕竟打自己的脸和打上司脸之间,是没得选择的。

“这是两次耕田的对比文书……”

赵曦召集集议,把国朝耕田锐减的对比文章丢给了相公们。

这不是现在朝堂的那种文书,是赵曦吩咐工坊城,依照后世调研报告的形式撰写的。

条理清晰,语言踏实,没有太多花哨,就干干净净的说耕田。

别说是政事堂相公,就是妇孺,只要识字,也能看明白喽。

“官家,鄞县以及试行青苗法的郡县调查还没结束……”

韩琦感觉官家这是要定调子了……

也是,国朝耕田锐减,几乎是断崖式的,这已经说明,推行青苗法势在必行了。

可在韩琦看来,国朝耕田数减少,跟这青苗法似乎、好像联系不是太大。

“鄞县调查是鄞县调查。我就想问问各位,对于国朝如今耕田锐减的事实有何感想?或者说,针对国朝耕田之状况,朝廷是否应该有所作为?”

这问题谁也回避不了,也没法辩驳。

“官家,臣对国朝耕田之状况也倍觉焦急,可青苗之法推出,对农户而言,并不能增加耕田,反而会因官吏唯上之心,强行摊派,最后加剧兼并,从而使国朝两税之耕田越来越……”

韩琦这一次的话是占理的,最起码是符合赵曦心里的。

他提出让解决耕田锐减的状况,并没有全盘接受并推行青苗法的意思。

解决耕田锐减,应该是考虑如何开源,使国朝耕田多起来。这应该是去鼓励垦荒……

已然被兼并的土地,想要从那些势官富姓的嘴里再扣出来,恐怕不太容易。

青苗法,别说并不严密完善,就是完善了,也只是截流的方法,是限制兼并而已,并不能让国朝的耕田增加。

“然后呢?”

对呀,然后呢?不能是作为政事堂相公,脑子里只要阻拦青苗法的念头吧?对于如何改变国朝这状况就没想法?

“我想知道,政事堂可否对这般状况思考过,商议过怎样来改变状况?”

“既然说青苗法不合时宜,那诸位相公,可有合时宜的办法?还是说大家就这样看着,知道是这么回事就行了?然后大家都睁眼闭眼的,该怎样还怎样!”

赵曦就差说:朝廷养你们这群人有何用?

从那个统计表出来,再有十多年前的数据,耕田锐减基本确定。

赵曦之所以等到处置了汝州官员以后再议,就是给政事堂乃至朝堂留了时间,让他们有时间思考解决的办法。

结果呢?一个个眼里只有青苗法,或者说只想着阻止青苗法,以确保他们的家族还可以继续兼并土地……人真的可以这样不要脸吗?真的可以只在嘴上忧国忧民吗?

“臣有一法……”

赵曦极度怀疑,这王安石一直就等着这一刻了。

在政事堂相公们被官家问责时,在一个个被官家问的哑口无言时,王安石这时候真要拿出办法来,不管是官家还是政事堂的相公们,都不会去反对。

在王安石来看,这是替政事堂缓解尴尬,当然,也有打人脸的想法。

可是,老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讨人嫌的。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六七章 很失望

赵曦真怀疑王安石是怎样积攒下名望的。

全靠文采?或许是吧,除了这点,赵曦在王安石身上,找不到一丝被人亲近的优点。

不说他不修边幅的生活习性,也不说他执拗的性格,就他这随时让人不爽处事方式,着实是让人记恨呀。

想想后世知道那些反对他变法的人,从富弼、韩琦、文彦博,到欧阳修、司马光、苏轼、苏辙,再到吕公弼、吕公著、范纯仁等等。

从政客到文人,再到世家子弟,没一个支持他变法的。

而再看看他的那些干将。吕惠卿、蔡确、吕嘉问、曾布一直到章惇。不是投机者就是家贼,要不就是品行不端或者有恶迹的。就是章惇,都因为出身的问题,老被人非议。

赵曦也知道历史记载是被人粉饰的小姑娘,但对于王安石变法,被人说成是触犯了大地主的利益……这一点确实是有。

现在赵曦看来,王安石的变法就是不触犯大地主的利益,也一样有很多人反对。

他的做法是真不怎么滴。

是,老王同志确实有能力,多年地方官经历,也确实让他看到了国朝的弊政,他估计也想了不少办法。

可你把想法拿出来让大家参议参议又能咋?谁要去抢你的功劳了?

你在政事堂跟大家商量好,然后在集议时提出来不好吗?非得这样!

在王安石说有办法,而政事堂的相公们一脸惊讶并有些恼怒时,赵曦就知道,这王安石又错了。

王安石估计把政事堂的各位,看成了顽固不化,抱残守缺,不思进取的一群老顽固了…~这好像也不算错。

可没必要因为一个青苗法的受阻,你就给自己拉仇恨吧?

早先赵曦一直等着王安石,目的就是想让这老头凭三十年士林声望,来做自己革新的枪头。

现在,赵曦都有点不忍心了。

王安石在进入宰辅时,好像就准备着当孤臣了!

说真的,王安石的做法,不仅仅是让政事堂相公难做,就是赵曦都有些为难。

赵曦想改变国朝现状,却没想过搞得血淋淋的,他期望的和风细雨,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在大家不知觉中把现状改变了。

就像他这些年做的,从拉拢臣工开矿,新币铸造,到护卫营练兵之法,轨道铺设等等。

他一点一点的,把朝堂臣工装进套子里,慢慢的解决了国朝财政窘迫以及冗兵弱兵的现状。

可现在老王一副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态势,让赵曦很为难……

或许赵曦想错了王安石,也可以说是自己低估了王安石。

现在这情形,更像是王安石摸清了官家有革新的心思,从而绑架了赵曦,与君王结成同盟,然后实现自己的抱负。

谁主动谁被动,又有谁能说的清?

反正现在王安石又抛出新法了……

农田水利法……王安石呈上来了,看来是早有准备的。

这是赵曦要求的,也是问责诸位相公的。这时候王安石呈上来,他只能接着……

王安石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否则他也不至于几个月不洗澡了。

可赵曦…~这时候为不能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了,否则自己前面问责的那些话就没意义了。

这是一项真正利国利民的措施。

王安石确实是治政之才,赵曦在看完农田水利法之后,不得不承认人家老王的才能。

应官吏诸色人,有能知土地所宜种植之法,及可以完复陂湖河港,?或原无陂塘、?圩垾、?堤堰、?沟洫而可以创修;?或水利可及众而为人所擅有;?或田去河港不远?为地界所隔,?可以均济流通者;?县有废旧旷土,?可纠合兴修;?大川沟渎浅塞荒秽,?合行浚导,?及陂塘堰埭可以取水灌溉,?若废坏可兴治者;?各述所见,?编为图籍,?上之有司。

其土田迫在川,?数经水害,?或地势污下,?雨潦所钟,?要在修筑圩垾、?堤防之类,?以障水涝,?或疏导沟洫,?畎浍,?以泄积水。?县不能办,?州为遣官,?事关数州,?具奏取指。

农田如荒闲可事垦辟,瘠卤可变膏腴,旱地可为水田,水域可为在地之类,水利如陂塘可修,灌嘅可复,积潦可泄,圩堤可兴之类,吏民皆得自言,由州县实施,行之有效,按功利大小酬奖,农田水利,田受利人家出工,出料兴修,若工设浩大,民力不能给者,许予常平广惠,仓系官钱斛内借贷使用,也许州县劝谕特乃人户出钱借贷。永利可及众而被私家占擅的,则为之均济疏通。

说真的,这农田水利法,除了王安石捆绑了青苗法借贷以外,赵曦找不到一点不合时宜的地方。

他甚至觉得,就是自己沉下心来做,也顶大了到这个程度。

不是说赵曦就比人家王安石强,而是赵曦多了千年的见识,脑子里有太多的实例。

而王安石这是首创……

“诸位看看吧……”

青苗法或许还有执行难和担心摊派借贷的理由,可这农田水利法,切切实实的利国利民,甚至为有利于整个势官富姓的兼并之家。

赵曦想看看,这些相公们,到底能无耻到何种程度。

“国朝耕田锐减势在必行,也迫在眉睫。青苗法尚需商榷,而此农田水利法,多有借助青苗法之处。”

“陛下,臣以为,此农田水利法适用,但需待青苗法试行以后再议方可。”

司马光,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从学术争论到庭辩,再到青苗法的政见不同,就真的让你跟王介甫绝对对立吗?

你这已经不是论政了,而是单纯的因人废事。

赵曦没搭理他,真的很失望。

“陛下,农田水利法于国朝大益。在青苗法未定论之前,可先行推广。”

“至于其中民不能给者,应该是规模大,涉及府县众者……待农田水利法推行之后,想必朝廷会在短时间内完善青苗法,两不耽误。”

韩绛倒不是看到了赵曦对司马光的不满,他本来就是支持革新的。

像农田水利法这样于国于民都有益的革新之法,他不介意明确态度。

“韩相公以为如何?”

赵曦还是尊重了一下韩琦。

“臣附议,可先行推广,至于民不能给者,搁置,或由官府主导,或由民间自行筹措均可。”

一而再可以,再而三不行,韩琦还没准备好挑衅官家的忍耐。

关键是,这是文官团体中间的分歧,不是文官整体面对官家。

官家是裁决者,不是参与者。他还清楚这点。

我成了仁宗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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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八章 细思极恐

赵曦作为君王,有所谓的祖宗法度放着,他从没想过跟文臣统一战线。

所以,一开始王安石丢出来青苗法,他也只是想把王安石当成一个抛砖引玉者,以此来推动国朝的革新。

没想过偏向于任何一方。这也是赵曦为什么将青苗法扩大到朝议,并广发于国朝各州府郡县,是以此来扩大文官团体的分歧,以确保自己一些想法推行的。

赵曦也准备了垦荒的一些想法,当王安石的农田水利法出现后,他也没必要放自己的卫星了。

而这时候,赵曦真有心贴着身子,无条件的支持王安石……最起码从现在看,王安石没有一丝杂念,反而是几乎到了众叛亲离的程度。

再看看其他相公,看看朝臣。这不是一句思想保守,安于现状就能解释得了的。

也不是期盼国朝稳定,得过且过,而是对触动利益后的反抗,是家族、个人利益与国朝百姓利益出现分歧的站队问题。

原本一直想让王安石扛雷,这时候,赵曦也必须为王安石分担一些火力了。

“凡涉及府县众多,民间无力组织的荒芜之地开垦,可以暂时搁置,待青苗法定论以后再议。其余农田水利法所述,算是集议通过了。”

“我还有些完善农田水利法的内容,记录一下,随后在农田水利颁布时,添加进去。”

这不是摘人家王安石的桃子,是真心的为他分点火力。

赵曦可以单独留下王安石,让他添加进去,那么惹人的事也就是王安石了,不是他赵曦。

不管是司马光触怒了他,还是怜惜王安石,反正这时候赵曦的情绪,就是想这样做了。

“第一,凡荒芜两年及以上的田地,一律属国田。注意,是国田,不是官田也不是皇田。不管原来这些耕田归属,只要有两年没耕作者,均为无主之田,也就是国田。”

“第二,如王相公农田水利法所述,新开垦的荒地,三年免两税。另外增加一条,凡新开垦的荒地,在三年后,可按丁口每丁留一亩作为口粮田。”

“口粮田记录在册,由各州府郡县按户登记,并报户部备案。此类口粮田不得转让买卖,终身不交两税,着为私产。”

“每消一丁,或者没一户,有子嗣者继承,无子嗣者收为各村各里公产,为迁入者口粮田备用。”

这是惹人的事,原本准备由王安石担着的,现在赵曦自己扛了。

应该这时候文臣的怨气还在王安石身上吧?

真的是惹人的事!就这个荒废两年即无主的说法,就会让太多人肉疼了。

再想想这次各州府郡县上报耕田的事……真令人觉得可怕。

各州府郡县上报耕田,是因为青苗法,而青苗法目的是抑制兼并。

所以,在这次上报耕田数时,那些兼并之家,为了不显得太扎眼,肯定在上报田亩时会收缩,或者把那些荒芜的耕田直接撇开了。

如今朝廷颁布农田水利法,直接将荒废两年的耕田变成了无主之地…~这会让那些兼并之家损失多少呀!

或许……或许赵曦将青苗法公布于众,并允许各州府郡县自行上报耕田数,目的并不是为什么青苗法,纯粹就是为农田水利法而做的。

甚至,十多年前,因为新币而调查国朝耕田数,就是为了今天……

再甚着,恐怕王介甫是不是有青苗法呈上,或者这农田水利法没呈上来,一样会推出某些措施吧?

细思极恐!

而汝州官员,仅仅是一次很小的失误,只因为赶上了这节点,赵曦很仁慈的让整个汝州参与的官员全部倾家荡产了。

谁还敢站出来说自己是因为失误报错了?

就是兼并之家想,地方官员也不敢为他们背这个锅呀!

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下一步打基础,做准备。

恐怕王安石此时也身在其中而不自知吧?

或者说整个朝堂都没觉察出来。

其实,赵曦很有心取消这只对于农民的两税。

怎么说呢,后世取消农业税了,而在取消农业税时,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跟如今的大宋相比,或许并没有太大差距,甚至还不如当下。

可赵曦也清楚,饭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点一点惹,在没本事把所有文官都打趴下之前,还是别做的太狠了。

一旦取消两税,就意味着那些势官富姓,在兼并土地上再没有任何优势。

如果仅仅是划拉点荒芜的田地,顶多了有些怨言,那么取消两税,那就是断人财路了。

干那事,交给臣工们喷自己的借口就太多了。

尽管两税在如今的朝廷税入中比重不到两成(原本还有三成,由于赵曦创立了不少新兴产业,导致农税比例逐年下降),依然改变不了国朝还是个小农经济时代,还是以农为本的时代。

所以,取消两税的想法只能延后了。

当新兴产业增多,劳动力需求增多,人们离开农田可以丰衣足食时,多少能改变人们对土地的依赖程度。

到那时,即便是不用抑制兼并,兼并土地之风也会自然而然的消散。

到那时,或许土地对人来说是拖累。

当然,土地的集约化管理也会应运而生~~

想多了,那需要农业现代化的实现,太远了。

农田水利法就这样算是通过了,而官家最后加的那两点,似乎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韩琦几次想开口,却找不到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耕田锐减的对比图,是农田水利法推行的最大依仗,也是不容反驳的证据。

那是整个国朝州府郡县官员全体奏报的,就是假,也不能说是假。

唉……这朝堂,这国朝,就不能稳稳当当的吗?非得没事找事革什么新!

“本次集议不做保密,不属于保密法令限制范围……”

呃……一时间都想过是不是在朝廷颁布之前,撺掇一下臣工们乱一次?

再看看官家胸有成竹的表情……还是算了吧,指不定又是坑,谁出头埋谁。

其实,这时候赵曦真没有挖坑。农田水利法惠及的是全国朝子民。

赵曦是想在政事堂成文以后,自己签署的同时,以白话的方式,通过国朝各州府的蹴鞠快报刊登,最大限度的广发于整个国朝,让那些最底层的黎民百姓也能真正了解这项政策。

政策被传达者扭曲的事,太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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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九章 枪头赵允弼

很快,王安石很着急。

不知道政事堂其他人是怎么想,反正在集议的第二天,政事堂就递进来了农田水利法的修正案。

政事堂应该统一意见,然后呈于君王……这是最正确的流程。

现在不能推行,最起码现在的政事堂组合不能推行。

赵曦也理解王安石的着急……新法喊了这么久,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拖着,说是朝廷慎重,可在大多数人来看,官家并不支持新法。

王安石需要有一部新法出台并推行,这样才能稳定自己的队伍,甚至拉拢部分墙头草支持新法。

赵曦当即就签署了,并加盖了大印……他也想给朝堂一个明确的态度,自己是有意革新的。

同时,赵曦多年来再一次动笔,将农田水利法用乡间俚语的方式,详细进行了释义,并让赵琴协调曹家(蹴鞠快报的大股东,赵曦一直没丢开。),必须在国朝所有蹴鞠快报刊登……以确保最大范围内广而告之。

至于朝臣们理解和他解释不一样…~对不起,一律以蹴鞠快报的释义为准。

当然了,这不能让蹴鞠快报背锅。赵曦同时要求,将发于蹴鞠快报的释义,全文用朝廷抵报明发天下……

又到了朔望朝会日,赵曦觉得朝臣们应该有奏折的,他也准备好了。

其实也没想着要打打杀杀的,他准备的就是留中不发。

反正政事堂是通过了,有事大家一起背才对。他也想看一看,汝州官员的惩罚,到底能不能让大宋的士大夫害怕。

赵曦等的是朝臣,没想到……

赵允弼六十多了,在赵氏整个宗族中,算是长寿的了。

至于身体状况…~也就那样。否则也不会恳请赵曦恩准他不必参加朝会……也是被一些事吓的。

一直主大宗正,这都三十多年了。

没想到,这时候这老头颤巍巍的居然来上朝了。

虽然碍眼,总不能赶走,人家合理合法的来上朝,就是碍眼也得接着。

流程正常走,该唱赞歌唱赞歌,该报喜就报喜。朝会嘛,只要没争端,一直就是这样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陛下,老臣有奏……”

唉…老头果然不是闲着想操心赵宋天下了。

“希望不是关于农田水利法推行的事。”赵曦心里默念着。

“赐座!东平郡王,年岁大了,有事让子侄递折子就行……”

赵曦好像不怎么关注宗亲。

在这时代,宗亲是根,若有那个文官武将,跟赵曦这般冷落宗亲,那绝对会被喷成唾沫人。

可若是放在皇家,这就是正常了。特别是像国朝这种特别限制宗亲干预朝政的时代,更没官员当宗亲是回事了。

“谢陛下!老臣奏咸平知县曾公绰……”

果然还是让人当枪头了。曾公绰是谁?是曾孝宽,那是曾公亮的儿子,坚定的新法支持者。

曾孝宽是恩荫得官,也算能吏。知桐城县,吏部连续几年优评……至于是不是有他爹的原因,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更像是有王安石在里面掺合了,也是这才到咸平县任职。

接着,就是东平郡王絮絮叨叨的叙述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事情也简单。东平郡王,别看封的王是东平,那是在河北道地界,实际上整个东平郡王府的私田,都在京畿道。

当初太祖开朝,对于宗亲和武将的做法都一样,就是赏良田,赏豪宅……当然不能为点田地忍受舟车劳顿吧?所以,京畿道大多数土地,都集中在勋贵和宗亲手里。

东平郡王在咸平县有地,不是早年封的,是后来盘下来的。

至于手段,宗亲在大宋还是守规矩的,因为文臣们太恐惧了。

在朝廷调查耕田时,东平郡王为了让自家田地数不过分扎眼,就少报了不少。

曾孝宽积极,催促着上报田亩,比其他地方要及时,几乎是整个国朝最早上报到朝廷的州府郡县之一。

也是因为这个,让赵允弼这时候有了说辞。

上报田亩时,因为保密法令的原因,赵允弼一家没从朝廷打听到官家的目的,担心新皇即位后会对兼并的土地有什么变化。

所以,就压下了一部分田地没报。

结果这些天从朝廷抵报和蹴鞠快报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曾孝宽不管这些,所有没上报的,一律划拉到国田一类了。

这下,东平郡王一家不行了!亏大发了!

可宗亲在国朝没什么地位,根本不敢去朝堂哼哼。

可后来到处打听,发现好像跟他类似的事很多,士大夫家里也不少,还都有怨言。

赵允弼不傻,见都只是在下面发牢骚,就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

本来他准备吃个哑巴亏算了,他家也不靠那点田过日子,这时候不能去捋虎须。

别说是官家,就是王介甫也不是他赵允弼能招惹的。

再说了,新皇待他家还算不错,每有什么挣钱的营生,内苑的赵琴都会知会一声…~他可不知道这些赵曦根本不过问,是滔娘安排的。

后来,应该说是三天前,有人给他支招了。说他就是跟官家嚷嚷,也是占理的。

曾孝宽为显摆,在离朝廷截止日期还有小一个月时,就把咸平县的数据奏报了。

而他赵允弼家,家大业大,在咸平的耕田为不少,甚至还没仔细清点或。

本来想好好配合朝廷,认真清点结束后再给咸平县衙报一次的,结果听说曾孝宽已经报到朝廷了。

如今,曾孝宽因为衙门提前报走的原因,就要收了自家的田,就是当着陛下也可以申冤!

赵允弼真不傻,他也知道这是保守一派故意给革新一派添堵。

可又想了想,自己确实可以拿这个当理由。

关键是,很有可能在朝堂上,自己跟陛下喊冤,说不定会有文臣响应自己。

关键是,他真有可能能讨回些田地来。

枪头不枪头,赵允弼还真无所谓,就凭他对官家的了解,官家肯定能看明白的。

所以,赵允弼就真在朝会时哭诉了。

当然,哭诉时不能把事情原委都说了。

他只是一口咬定,自己还在清查田亩时,曾孝宽已经上报了。

赵曦听这族叔絮叨,确实也看清楚缘由了。

唉……这就是宗亲,地不地的真无所谓,只是这宗亲……废了!

在明知道是做枪头的情况下,却甘愿如此!

他不信这族叔这么大岁数了,看不透朝堂的局势。

就不能为赵家的天下用点心吗?

第四七零章 东平王 可满意

他大爷的……赵曦想骂人,可这赵允弼真是他大爷。品=书/网

搁以前,就是老爹在位时,只要宗亲开口,几乎是整个朝堂的文官,绝对会众口一词的开始喷宗亲。

可现在呢?这边吕惠卿才开口说:曾知县广发告示,通知上报,何错之有?

估计吕惠卿还准备继续往下说,比如奏报朝廷之数,又如何可以随意更改?那是对朝廷的蔑视。

比如说,一县之告示,在该县就代表着朝廷等等。

可惜,他根本就没机会往下说,就有人打断了。

而话题,就由曾孝宽的做法开始争辩,然后延伸……

估计曾孝宽都想不到,他只是对待朝廷公务积极了一些,居然被朝会的争辩,上升到了朝廷诚信,以及以诚为本的学术高度,并且与上古先贤勾连了,甚至还涉及到了君王的言出法随……

还好政事堂的诸位没掺合……估计不是没话说,而是在等王安石介入,或者就这样看热闹。

新法出台了,结果还没实行,这麻烦就来了,谁知道新法推行后,这朝堂还会怎样乱?

官家,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君王怕麻烦…~这是老爹给他们造成的影响吧?

赵曦看了看陛下混乱的朝会……吵的那个热火朝天,那叫一个热闹。

该不是都还想吃御膳房的盒饭吧?

行,你们真行。

王安石不会参与。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并不是针对新法的争辩。

至于弹劾曾公绰……就宗亲的话,不管是官家还是朝堂,没人真当回事。

可一旦他掺合了,想恶心他和恶心新法的目的就真达到了。

唉……官家不建议把朝堂清干净了,可这样的朝堂,如何能专心改变国朝的现状?

韩琦正正经经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朝堂没一点声音一样……

政事堂没简单的人,就是六部九卿的主官,都一样,都知道这时候不适合把争辩的官阶提高了。

否则,原本无关紧要的扯淡事,也会牵扯到新法的推行上。

农田水利法的集议,政事堂没有保密,各有目的,把集议时的情况从各个角度讲述出来了。

不管立场和角度,有一点是确定的,也就是农田水利法是王介甫倡导,并经官家润色出台的。

还有就是,官家把农田水利法当回事了,还专门用白话广发天下。

针对一个知县的争辩,不该由重臣参与,尽管那些下官,话里话外往革新上映射,可重臣们清楚,这事掺合不得。

好,很好,咱就这样。

赵曦没关注这些臣工们的争辩,连各位重臣和政事堂的相公都不看,他就看着他的那位大爷…~

赵允弼想到了有人会在朝堂上帮他,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不是帮他,这是彻底无视他。

以前,不管是先皇时,还是真宗朝,只要有宗亲开口了,即便有帮宗亲的,也是在宗亲分辩时,偶尔掺合几句。

赵允弼想的就是那样。只要有人帮他几句,他就有可能拿回那些地来。

可现在…~朝堂上争辩的,已经跟他所说的没关系了。

这到底还是不是枪头?

他本以为,在他挑开这事后,说不定有跟他类似遭遇的文官参与进来,然后就能把地讨回来……

这~~已经跟他无关了。

赵允弼感觉被人盯着……可不吗?官家真盯着他,跟看猴子一样。脸上带着笑,可那笑容让赵允弼瘆得慌。

没劲!赵曦看那大爷躲避自己的眼光,怯生生的低头了……

还真是为那点地!

不理了,赵曦也闭目养神了。

人在争吵时,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甚至连争吵的对象说什么,都未必全部记得。

那种状态,只顾着把话从嘴里秃噜出去。

所以,这时候争辩的臣工,没人注意官家和相公们的神态表情。

时间过得很快,从卯时朝会开始,诸位臣工们唱完赞歌,然后就开始了这场本不该有的争辩。

这没一会儿,已经又过去午时了。

“中正……”

在赵曦轻声喊王中正时,韩琦的眼皮撩了一下:官家管饭,好像也没比散朝有用,该没完没了的扯淡,还是会扯淡。

好像挨陛阶近的相公,都侧耳倾听官家是不是又管饭。

“中正,把殿门关上,让外面的值守,还有內监都撤了……他们没必要听这些,也没必要耗着。”

喜欢吵吗?我陪着就是。想让再管饭?门都没有!

赵曦喝自己的茶,连赏赐相公的意思也没有。

王中正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平时吱吱呀呀的殿门,他居然让内监在关门时,没发出多大声音。

日头现在在中央,正头顶上。早朝时斜射进来的阳光,早就慢慢的溜出去了。

这殿门关上后,殿内的光线并没有多大改变……就是有,感觉最明显的也是靠近殿门的低阶官员。

想喊来着,可这时候谁张嘴谁就会被卷进去。

不过还是拉了拉身边的人,指了指关上的殿门。

一个接一个,跟交接棒一样,就这样慢慢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关上的殿门。

“官家,午时了……”

韩琦不得不吭气了,看样子官家没有管饭的意思。

“哦……午时了吗?嗯,午时天热,让内监把门关上,凉爽一些。”

午时又咋了?嘿嘿,赵曦继续装糊涂,答非所问,言非所指。

“官家,散朝吧?”

韩琦被逼着说了。

“别,既然是朝会,那就是让大家议论朝政的。既然有分歧,有争辩,大家又如此热衷。这是正事,这是于国于民有利的正事,关乎着朝廷大计。继续吧!”

安静了,终于安静了。在韩琦开口时,已经停了争吵……相公在朝议时,还是有优先权的。

可听了官家的话,都安静了静悄悄的。他们也知道是在扯淡……

“不说了?继续辩吧。京畿之地的知县,又是关乎什么诚信诚意以诚为本的大事,必须得有个结果不是?”

赵曦说着,语气是越来越不善了。

偌大的紫宸殿,人们的喘气声都能听见。

“东平郡王,你可还满意?”

冤有头债有主,赵曦得告诉大家,这事是谁招惹的。

人都习惯性忘记自己的错,都习惯替自己的错找个借口。

当争辩到这种程度,相公们不支持,官家有怨气时,最希望的就是有个可以被大家都撒怨气的对象。

赵曦题他们找到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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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一章 宗亲也是个事儿

落井下石吗?算是吧。

赵曦是真的对这大爷有意见了。

这事……怎么说呢,摆在台面上,这大爷是占理了,可到底因为什么,所有人都清楚。

曾孝宽有没有错?从特定角度去论,是有瑕疵的,工作做的不细致。可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赵曦都不能去针对曾孝宽做什么。

对自家大爷惩处吗?好像也没什么理由。

祸水东引,把臣工们的怨气引导过去,这大爷应该有的受了。

他最不应该的是,在这个时候掺合到朝廷大事里来。

说起来宗亲也挺可怜。

国朝取士,就是贱民都可以通过考举来改变命运,可宗亲,永远只能是被圈养着……

“东平郡王,咸平县你有多少耕田,未报被划归国田的多少?”

见官家这样问,赵允弼是真想像以前待他那个堂弟一般,梗着脖子说清楚。

可他不敢呀!

谋反不谋反的不清楚,他只知道,在先皇病危,口不能言时,官家那时候还是太子,西征回来没几天,赵允让的一家就那么没了。

他知道,如今的官家,他这个堂侄儿,绝不像他爹那样好说话。

相反,从他执政这几年,所表现的,太让人恐惧了,一步步在把整个朝堂掌握,连韩琦文彦博这些人,都服服帖帖的。

他赵允弼又敢怎样?

“回官家,没…没多少?”

赵允弼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没多少你来朝会上叫唤个屁呀?可面对官家,他是真胆怯。

“你看这样成不?曾公绰积极为朝廷办事,我是说什么都不会降罪的……”

一句话,直接定了调子。争辩半天没用。说什么都不会降罪,就因为他积极办理公务。

“至于你损失的耕田,你自己报,有多少我用钱给你补多少。记住,我是以宗族族长给你补,不是以君王的身份。”

“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什么事你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人贵有自知之明,做事要量力而行。”

“另外,曾公绰虽不会被降罪,此事处理上有瑕疵。希望各位引以为戒,最好以后在告示后面加一条:逾期不候,后果自负。”

“散朝吧……”

说完,赵曦起身走了。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话是对赵允弼说的,更是对整个朝堂臣工说的。

你们那点伎俩我看的很清楚,别跟我玩这个。以后若再这样扯这没影的事,我关殿门奉陪!

官家是越来越不掩饰他的独断专行了……这不是个好现象。

可又能怎样?这一段时间内的政务争端,起源都是由朝堂开始的,下达诏令,也是由相公起草的,不存在封驳,关键是也到不了那地步。

至于台谏检点官家得失……又不是没有人操心,可实在找不到能说得过去的借口。

不贪恋女色,除了东宫时,即位后,宫里再没添过人。不仅如此,就是先皇时留下的宫女,也容许出宫,没出宫的都有了工坊城做工的营生。

勤勉于朝政。每日寅时起床,绕内苑锻炼,甚至连太祖时的演武堂都重新启用了。

卯时之前到垂拱殿处理公务,即便是没有公务,官家也会挑选早年的奏折翻看。

即便是休沐,官家也没闲过,也会到讲武堂,跟吕公著交流讲武堂管理,跟狄青商讨校尉们的武训。

时不时再讲几节课……官家的课,在讲武堂是最受欢迎的,没有之一。

在处理政务上,凡大事必集议,从表象上看,官家从来没有强势决定过什么,每一件事都会征求相公们的意见,甚至朝堂臣工的意见。

可最后处置下来,没有一件不是完全按照官家意图的,明显的带着官家的风格。

说实话,很憋闷的!

那怕是自己不乐意,有意见,任何一件事,等到官家需要做决断时,所有反对意见,都会被生生的憋回去。

韩琦想起了还是庞相公执掌朝政时,富彦国曾经说过:这样的帝王,对于国朝是大幸,至于对于臣工,是好是坏真说不定。

还有那獾朗王介甫……韩琦是真想喷他唾沫。

司马君实不足为谋,耿直的几乎到了不适应朝政的地步。

文宽夫呢?连集议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韩绛和吕公弼……不提也罢。至于欧阳永叔,几次被人拖出来折腾,早没了雄心。

唉……韩琦感到他很孤单,比官家还孤单。从没想过执宰会做到这程度。

韩琦憋闷,赵允弼更憋屈。

剧情没按他想的演绎,甚至跟以往的剧情也不同。

特别是官家的最后几句话,让他更是无所适从。

很想去问问曾经撺掇他的那人,可是他不敢。总觉得自己做什么,官家都清楚。

都到了这份上了,自己真不敢轻举妄动。

可几万亩耕田就这么没了?那叫一个难受呀。赵允弼想哭!

至于让官家给?他根本就不敢,除非想找死。

“大王,门阍接到一份信……”

赵允弼赶紧拿过来看:照实奏报官家。

什么意思?照实?若官家清查这些耕田源头……好像自己的这些耕田来源还算正。

到底怎么个意思?朝会时也没见他掺合呀?干嘛非要这样?

赵允弼想了很久。相对于招惹文臣,结果要比招惹官家更可怕。

官家处置宗室,还有文臣检点。可要是文臣找宗亲的麻烦,官家只会顺水推舟。

唉,早知道真不该趟这趟浑水。

“两万多亩?还真当个事了!中正,喊一下赵琴……”

赵曦以为自家堂叔没胆子跟自己讨要,没想到还真做了。

“琴儿,按市价给东平郡王府送两万亩耕田的钱粮……以后咱家的生意没他什么事了。”

分不清轻重,理不清内外!就这两万亩田,彻底把赵曦心里的那点血缘情分拽走了。

“官家,朝会结束后,在东平郡王回府之前,曾有人到过东平王府,据探知奏报,应该是送信去了……”

看来还真是背后有人了。赵曦没问王中正送信的是谁。

若知晓了,王中正绝对会上报。

其实,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是什么。

想让我失信?违了在朝会上的话?倒也是个弹劾的借口。

或者是想让我在意这两万亩田吗?然后对宗亲出手?

应该是两者都有吧。

不过,宗亲如此这般圈养着,还真不是个事。倒是可以借机议一议宗亲的事了。

也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忒大方不是?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七二章 看完了再说

鄞县、京东路以及陕西路关于青苗法试行区域的调查,应该快要结束了。

这一次的调查,因为是关乎青苗法推行的,所以,在调查人员组成上相当复杂。

从司农寺开始,各方就因调查人员的遴选有过激烈的争论。

最后还是赵曦一口定下了:凡相公举荐之人,皆可为调查人员,各负其责。

朝廷不差那点差旅费的损耗,就怕没事扯淡。

最终连工坊城、皇城司也都参与了。

如此庞大的调查组,又是各抒起见的,时间肯定不会短了。

也绝对可以把整个实施青苗法的地方起底了。

三四个月过去了,看皇城司渠道发来的奏报,调查应该快结束了。

到时候又会是一阵混乱。赵曦希望在调查结束之前,也就是朝堂繁乱之前,先把宗亲的事议一议,能解决了最好。

倒不是不能拖,现在正好有个由头,他也想知道,是谁在后面撺掇,或者说谁在后面等着自己犯错。

“先圣曾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或许这话用在这地方不合适,我就是借个开头。从太祖开朝,到我这一代,赵氏已经是四世了。”

“今日召集集议,是想让大家一起议议,国朝的皇室宗亲政策,是否需要做调整?如果要调整,怎样调整合适?”

开门见山。赵曦现在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一句废话没有,直接说明了召集集议的议题。

又要拿宗亲开刀吗?就因为东平郡王的弹劾,有阻碍农田水利法的推行吗?

这是诸位相公一致的想法。

“宗室之制,自有祖宗法度。官家,国朝对宗亲的管理,是避免内乱之良策。无需调整。”

又是祖宗法度。赋以厚禄,别无职业;藩抵之设,止奉朝请;宗室犯罪,与常人同法。

说白了,就是朝廷养一群闲人,有吃有喝有玩,有职有衔无权。

这样的管理体制,确实可以有效防范宗亲谋反叛乱……毕竟这时代的认一个得位正统,出师有名。

作为一个诚古的执宰,司马光这说法不算错。

赵曦想改变,自然不会随口说说。说服相公们有改变的意图,就得有说服他们的理由。

“这有一组数据,大家可以先看看。至于改不改,调整不调整,待诸位看完了再论可好?”

“我大概说一下。我赵宋宗室,以宗正寺在册人数算,如今三代尚存者一百五十余人,郡王居多。”

“第四代,也就是与我同辈者,一千百余人,为国公、郡公为主。而第五代,至今已有三千余人。以祖宗法度,应封为郡公、县公等。”

“而第六代,目前也有近三百人。应封为县公、国候。”

这时代文人对数字不敏感,喜欢用些许、诸多等等词语代替。

就如宗亲数量,在场的相公,都没有个具体的概念。顶大了只是觉得每年朝廷拨付给宗亲的钱粮多了些。

若是朝廷财政吃紧,或许早有人注意到了。这几年朝廷财政宽裕,虽然宗亲用度增加,像绵羊一般的宗亲,还不到被人注意的程度。

“国朝陈例……也是祖宗法度,有封爵者必有食邑。从万户到二百户不等。”

“自然,有封爵便有食实封。从千户到百户。国朝陈例为七等。”

“咱取中数,以四等为例,食实封五百户算。宗亲封爵以数量众者核算。”

“实封一户,每月给钱二十五文,一年三百钱,五百户为一百五十贯。可有错?”

赵曦给诸位相公的数据,是精确的计算,也是朝廷逐年递增耗费的图表和说明。

而现在,他只是大概的估算,也让这些相公们先有个印象。

“去头掐尾,咱不算三代,也撇开六代,就以四代五代宗亲为基础核算。四千…~就以四千算吧。”

“每一位宗亲每年实耗钱粮百五十贯,四千户,每年朝廷需支付宗亲用度六十万贯!”

文官,在他们心里,国朝所有的阶层中,除了他们自己,没人可以享受。

宗室都是乖孩子,早年还有汝南王一家,现在已经被人忽略了。也就不会惹人注意。

所以,他们的用度,也没人专门关注过。

赵曦不相信,在这些数据下,政事堂还能容忍。

这只是大概,而真正的数据汇总,一年用于供养宗室的费用大概近百万贯。

并且,在奏折的末尾,有一个模糊的推算。四代五代最长者四十多岁,最幼者三五岁,再过二十年,宗亲的总数会超过万数,而供养宗室的费用也将翻倍……

就是赵曦,在看到这数字时,也是有种恐惧。

冗兵、冗官,这些常被人提起,也是众所周知的。

这些年经过不懈的努力,冗兵一项稍有改观,而冗官……太敏感,还没有动。

这时候才发现,宗室也将冗起来。

或许再过百年,大宋将是第一个被宗亲吃垮的王朝。

又是一次莫名其妙的集议。

唉……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韩琦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己执掌朝政以来,就没有一刻消停过?事务是一个接一个的。

往年的朝堂,虽然也乱,但乱的都是些你争我斗的狗屁倒灶事,那种事,对于大家来说,很热衷,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

可现在呢?没一件松快的,都是触动利益的。

彦国啊!要不你夺情吧!韩琦真受够了。

一个王介甫执拗,一个司马光耿直,一个欧阳修耗日月,一个文彦博韬光养晦,两个官家的代言人。整个政事堂,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同心同德的。

就说这宗室……确实该有个章程了。可被官家这样呼来唤去的,真心让韩琦不爽快。

可又能怎样?

除了开头司马光有那么一句,等官家一个数字接一个数字的说完,再没人吭气了。

从心底里,韩琦也不想吭,可就是被官家一直这样左右着政事堂,他担心近百年来,文官好不容易拿到的权限,会被官家这样一点点的拿回去。

最终政事堂就成了摆设,替官家出言的摆设。

最后能做的就是取圣旨、领圣旨、得圣旨了。

虽然在明面上,集议一直不是官家在主导,一直是政事堂的人在争论,可几件事下来,给韩琦的感觉:政事堂就是在配合官家,所有事都是官家在掌控着。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七三章 老王这锅背的冤

政事堂没让赵曦失望。政事堂不仅很快的出台了办法,还是少见的在政事堂取得了一致。

“宗亲之法,政事堂议定十条。第一,宣祖、太祖、太宗之子,皆择一人为宗,令世世封公,补环卫之官,以奉祭祀,不以服属尽故杀其恩礼。”

“第二,祖宗袒免亲(五服以外的远亲),已赐名授官者,将军以下,愿出宫为官的随意,但必须经大宗正司投状上闻……”

……

啰啰嗦嗦十大条……还别说,政事堂相公要是想做事,还是能考虑周全的。

这十条变革措施,从祭祀,到授官,再到幼有所养老有所依,一项一项都考虑的相当周祥。

赵曦没做任何变动,直接签署了。主要是他对这时代宗亲观念了解并不深,有点无从入手。

干脆就以政事堂的为主了。

在赵曦看来,这已经相当宽限了。

“官家,今日放衙后,数十宗亲齐聚王相公府门,与王相公家仆推搡。巡捕介入方各自散去,扬言明日还会继续讨说法……”

听王中正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宗亲堵王安石家门?没缘由呀。

“市井传言,宗亲变革乃是王相公新法内容,是王安石一手推动了宗亲变革……”

这……这也太扯了吧!哪跟哪呀?还真是扛雷了。

变革现在国朝的某些制度,王安石本来就是一个扛雷的角色,最起码赵曦一开始就是这想法。

赵曦的本意,是让王安石挡一下文官团体的攻击,这样避免整个朝堂是一个整体,导致他有些想法没法推动。

这些日子于心不忍,自觉的替王安石分担了些文官的注意力。没想到宗亲倒是先出手了。

朝堂还是有高人啊。

从目前的朝廷现状看,君王很好的运用了异相相搅。

革新一方和守旧一派,明争暗斗,君王的态度便越发重要……本来君王的态度就重要。

这样,就造成了谁取悦君王,谁能更好的捕捉君王的想法,谁在朝堂就占据了主动。

这是文官团体最不想看到的情形。

别扯什么文人气节,更别谈风骨,那玩意儿是在特定情况下,根据需要展现的。

学会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这才是至理。

农田水利法和宗亲革新的顺利推行,臣工们看到的是…~官家有意革新。

同时,革新派和守旧派的界线越来越明显了。而原本为守旧一派摇旗呐喊的臣工,为越来越退缩了。

这让明眼人很揪心。不是揪心革新,而是揪心这种君王主导朝廷的局面。

近百年,历三朝,几任相公呕心沥血,前仆后继,好不容易才有了政事堂分权的现状。结果让王安石这样一折腾,主动权又回到帝王手里了。

这让文官团体对现状很担心,对王介甫很恼火。

“宽夫,这样可以吗?”

“稚圭,找茬的宗亲,而官家是族长。当宗亲这般缠着王介甫,而作为族长的官家不理不问时,王介甫就明白文臣团结的必要性了。”

两个人,一壶茶,隐秘的环境,说着如今朝堂最敏感的话题。

这俩人就是韩琦和文彦博。

“稚圭,你担心的并不是新法,与大多数臣工反对新法不同。你是担心朝廷的局势。”

“如果一味的任由王介甫这般折腾,势必导致朝臣们因为诉求不同,而形成明显的两派。那样,官家主导朝堂也会成为必然。”

“最终将成为臣工取悦君王,并由君王裁决国朝事务的局面。这不是你我,乃至整个朝堂文官想看到的。”

文臣、武将、勋贵、帝王、宗亲,这是国朝的势力分割。

一直以来,都是文臣在左右着朝堂。而如今,官家用润物细无声的手段,再一次让勋贵深度介入军伍。

并且,因为改变冗兵一事,挟两次南征,一次西征的大胜,潜移默化的提升了武将的地位。

这一次,因为王介甫的原因,再把文臣分裂了。文官在朝堂的优势将不复存在,而君王的态度就会变得至关重要,再不受文臣节制了。

朝堂最大的一方势力,就这样被搅和的四分五裂了。

出发点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就千差万别。

文彦博这样考虑,是站在整个文官团体的角度。从某种意义上讲,算是高瞻远瞩。

韩琦因为参与的程度深,并不能像文彦博那样置身事外,像一个旁观者去观察整个朝廷。

不过,在听完文彦博从官家筹建护卫营之后,一点一点的分析综合。真觉得也许文彦博说的对。

筹建护卫营,小范围发展军备,南征时一鸣惊人,开矿山,铺轨道,解决冗兵……

训练新军,建立军卒自尊心,讲武堂,勋贵再次登堂入室,到现在放任王安石革新……

一件件一桩桩,似乎在用事实证明这文彦博的判断。

在看看原本坚实的文官团体…~最早进入官家产业体系的耕读世家,以及工坊城、锰矿和石炭矿那些大股东,已然自成一家了,他们紧紧跟着官家的步调,不离不弃。

这一次,因为王介甫革新变法,王介甫将一些聪慧却有投机心思,品性不端的能臣又拉成一派。

加上官家玩了一次庭辩,导致各家学派在朝堂的臣工,直接决裂了…~道统之争,那是堪比国仇家恨的存在。

如今的朝臣,早已不是往日的文臣了,很难将步调统一了。

所以,他俩想借一下宗亲,让王介甫清醒清醒。

如果王介甫这一方消停了,再把司马君实撵出朝堂,其他学派因为创立者官阶不高,在朝堂很难形成一方势力。

到那时,仅仅是官家产业体系拉拢的部分臣工,在朝廷还兴不起多大浪。

思谋的很到位,计划也算靠谱。

唯一内考虑到的,那就是赵曦对这类事的敏感程度。

想当初,上四军大械斗那就是赵曦谋划的。文彦博只不过是从中得到了启发,才撺掇宗亲的。

当时让他无所适从的群体事件,他相信,搁谁手里为会作难。

殊不知,赵曦却深喑此道。

“中正,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查清楚宗亲闹事的领头人……”

群体事件,那怕是满朝堂,全国朝都唾弃的宗亲,赵曦也没敢轻视。

倒不是担心这些宗亲能起什么事……若真有那能耐,就不会玩这样的伎俩。

这种群体事件,最怕的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从而浑水摸鱼,趁机捣乱。

再说了,老王这锅背的冤。

第四七四章 还双管齐下了

王中正还是没有对这类事的警觉性呀。

得到消息并不算晚,探知的奏报也算及时。

但是王中正并没有太重视,直到赵曦处理完公务,回内苑时,王中正才当闲话跟赵曦说起来。

若不是王安石是革新之法的创立人,这种事他连说都不会说。

就是宗亲跟相公家下人推搡,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激烈程度很低,就是打闹的用人受伤,开封府也足可以解决了。

也就是官家让多关注新法的信息,否则,探知们连奏报都不会奏报。

文臣看不起内监,王中正是真有看热闹的心……

谁曾想事态会这般严重。

“官家,宗亲将王相公府门堵上了,不让王相公出衙……”

这时候,王中正也知道事情有点大了……

“政事堂呢?”

“回官家,政事堂吵开了。司马相公要求开封府衙役和巡捕直接驱散宗亲。而韩相公和文相公认为正值朝廷对宗亲变革之际,应该温和处置……”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扯皮?

“政事堂何人到现场了?”

“回官家,暂时无人到现场。韩绛相公建议,不管是驱散还是温和处置,开封府都必须到场,并护送王相公到公廨……”

“但韩琦相公和文彦博相公认为,那样会将闹事的宗亲引到公廨,有损朝廷声誉。建议由王相公自行解决。”

嗯?赵曦听到这儿……有点意思了。看来不是那么简单呀。

“开封府呢?”

“回官家,巡捕和衙役到场……只是…只是并未有任何动作,像是看热闹。”

事态到目前为止,朝臣还找不出王安石的毛病来。

并且,只要双方一直克制,这样的情形就是僵持四五天,王安石也没多大事。

大不了给朝廷称一声病就可以。

赵曦还看不出背后有其他目的来,从现在看,还真像是宗亲因为变革不忿,才去恶心王安石的。

还是先把漏洞补上吧。

“中正,携我手谕,恩准王介甫在家完善革新法令。另外,通知开封府,确保不得出现冲突,再从讲武堂调一都军卒班,协调开封府维持秩序……”

相比王安石,宗亲在汴梁没多少人气。

其实,赵曦是可以快刀斩乱麻把这事解决掉的。他之所以还让这故事继续,就是想看看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猫腻。

宗亲革新法令已经颁布了,在赵曦的概念里,没有朝令夕改这词,更不会也不容许随意废除。

别说是宗亲,就满朝堂的文臣大闹……好吧,这个会很麻烦。

不过现在嘛,可以让子弹飞一会儿。

果然,一整天,一直到放衙,并没有意外的消息传来,而宗亲也散了,仿佛就是为了不让王安石上朝一样。

内苑,难得今天自家的女人都集中在延福宫……不过好像一个个疲惫不堪。

“三哥,今日被宗亲烦扰了一整日……”

滔娘见赵曦进殿门,强打精神起来迎接,苏氏段氏也如此。

“求到内苑了?”

“嗯,一大早就有人拜见,从公主、郡主到县主,在汴梁的几乎一个不剩。”

“从卯时一直哭诉到现在。恳求官家莫听朝堂佞臣之言,莫伤了大宋江山之本……”

“不止是这边,恐怕太后娘娘那边也被叨扰了。在这边的都是同辈,可能长一辈的都去慈明宫了。三哥,朝廷之事滔娘不参与,可太后娘娘那边,你还是去一下吧。”

双管齐下呀,这都走夫人路线了。

太后娘娘……唉,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支持不支持,都不存在朝令夕改的可能。

涉及到宗亲,去慈明宫疏解一下确实必要。

……

“曦儿,可是为宗亲之事而来?”

“是,娘娘,孩儿终还是给娘娘惹麻烦了,打扰娘娘清净了。”

公务繁忙,赵曦并不是要故意冷落,只是原本每日的昏定晨省,为变成偶尔了。

“曦儿,为娘还不至于老迈昏庸。你爹爹在世时,就曾感叹宗室之耗费无度,终未能狠心解决。”

“如今,既然朝廷议定了,就没有再更改的必要。她们确实是跟为娘哭诉了……既然是大宋的宗亲,就该为大宋久存分忧。”

要说国朝最了解赵曦的,还就说内苑的皇后和太后。从很小的时候,官家就是个特别有主见。

宗亲变革,不管是官家倡议的,或者真的是那个王安石建议的,只要官家同意推行,她们就知道,木已成舟,绝无更改的可能。

虽然被宗亲嚷嚷的烦,打心眼里也觉得朝廷这样做狠了点。可在赵曦面前,是不会让他为难的。

关键是,不能越内宫干政的那条线。

顶多在背后咒骂几声王安石而已。毕竟宗亲都这样了,皇戚也不会有什么好。

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内苑的女人们也一样。

尽管她们支持的很坚定,当赵曦能看出来,对于宗亲变革这事,她们也很不理解。

“娘娘,在国朝,宗亲,皇亲国戚,那怕是被封赏的官阶很高,职衔惊人,当真正面对士子文臣时,可有一点优越感?”

很有必要解释。赵曦真不想内苑对朝政也有不理解,甚至拐着弯的去干涉。

“相对于寒门,甚至耕读传家的士子。宗室和皇亲国戚即便在科考和任职上都有优待,升迁也有优势。”

“即便是二甲进士,要想让政事堂有印象,非十年之功可得。就是嘉佑二年苏子瞻那一届,十多年了,孩儿能记得他们也是这两年的事。”

“而宗室和皇亲国戚呢?只要稍微有些作为,就会被朝廷说起,也不存在功劳被埋没,毕竟他们都有直达天听的渠道。”

“有这般优势,还可以挺直腰杆面对文臣士子。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宗亲和皇亲国戚也知道他们是我大宋最坚实的基础,为什么不考虑把这基础夯的更扎实?”

“孩儿也不愿孤身一人对朝堂臣工,可放眼朝堂,可与文臣抗衡的,并与孩儿立场相同的,真的很局限。”

“我真希望能有一天,在政事堂集议时,也有皇亲国戚或者宗亲在场,能有铁心跟我一个心思的相公,而不像现在,孩儿需要耗尽脑汁的跟文臣谋。”

“而想达到这样的局面,唯有放开宗亲和皇亲国戚为官,也只有他们凭真正的能耐登堂入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空顶着挺高的官职,就是朝议时都不敢开口!”

要说开始解决宗亲问题时,赵曦有这样的想法,纯粹就是诓人。不过现在以这个为借口,跟娘娘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第四七五章 玩够了没

不管宗室求到内苑是自发的,还是有人指点的,赵曦必须在第一时间把这条路掐断。品=书/网

他敢肯定,今天那些公主、郡主、县主们,在内苑并没有得到拒绝或是肯定的答案。

从太后娘娘和滔娘的表现,赵曦就知道,她俩,包括苏氏都是反对宗亲变革的。

她们的娘家都是大家族,兄弟姐妹,子侄一大堆,这样的宗亲法度,连带着皇亲国戚也没了凭空吃皇粮的路。

所以,赵曦有必要跟她们说清。

想想苏颂,即便是在朝堂发言,也没人拿他是皇亲国戚攻击…~他的升迁都是靠能力和功劳的。

就是自己的亲大舅子,苏子元,也没人把他看成纨绔腐朽的皇亲国戚。他从得官、磨堪、考评、升迁,每一项都是在朝廷站的住脚跟的。

武将里的高遵裕、高敬贤,还有曹霖,谁又敢说人家升迁是靠裙带?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

赵曦敢肯定,明日,还将会像今日一样……宗室没多少成气候的人才,还会是在这两个方向死磨。

对待这类群体事件,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冷上几天,谁也不可能整天耗这个。

除非他们有胆量来堵政事堂的门,他们敢吗?若是文臣或许有这个可能,至于宗亲?还是算了吧,赵曦倒真希望宗亲里能有这样的人。

或者他们都胆子来见自己……赵曦敢肯定,没人敢来,就是自己这边不强硬,他们也不敢来。

就那点胆!

就现在这事,若没人后面撺掇,估计一个个只会悄悄的捱。

赵家人…~唉,想想都是泪,历史还原,如今往后,能直着腰的真不多。

“官家,有传言说,官家是宗室族长,本意是不同意这番宗亲待遇变革的,只不过被政事堂,特别是王安石逼迫着下了诏令,才有了如今朝廷的宗室法令……”

“还说,诸位公主、郡主、县主昨日入宫,已经在太后和皇后处取得同情、谅解和支持,因为皇亲国戚,按照陈例也是随宗亲革新的。”

“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你磨蹭什么呀!”

看王中正的意思,接下来的话好像比前面的还可狰?

“还说官家被王安石用他那一年不洗澡,三年不更换的官袍抱着官家,还让王安石喷了一脸的唾沫…~”

这……这可真够恶心的!恶心的不仅仅是他赵曦和王安石,这造谣的人也够恶心的。

至于这么详细吗?还几年不洗的官袍抱着,然后喷一脸…~赵曦想了想,王安石真要那样,估计自己也只有同意了……

这手法还真有得到自己真传的痕迹呀。

先是宗亲围了王安石府门,造出一定的声势来。同时,莺莺燕燕的各位公主、郡主、县主,游街般的从汴梁城穿过,死缠硬磨的熬到放衙,再表现的兴高采烈一些……

赵曦昨日忘记问了,不过现在他敢肯定,那些公主、郡主和县主离开时,绝对正好是朝堂放衙的时刻。

这才第二天,就紧锣密鼓的把后手亮了…~就这点差点火候。

这一番操作的意图,很明显不是未宗亲,也彻底排除了宗室中有这类高人的怀疑。

这目的很显然是冲着朝廷变革来的。

让王安石知难而退?还是让自己知错就改?

如果是朝臣鼓捣,应该对他跟王安石的脾气要了解,绝不会用这样的招数……

到底想干什么呢?

如果我是王安石…~赵曦只有用这样的换位思考,才能了解到王安石听闻谣言后的所思所想。

昨日,有自己的手谕,王安石应该明白对他的支持没变。

今日…~是这样了。

什么逼迫,什么报着喷唾沫,这些没人信,朝臣都不会信。

公主、郡主和县主进内苑,想必王安石也听说了。

鉴于自己对太后娘娘的孝,对内苑自己女人的宠,这是朝堂公认的。

再加上一直以来这大宋朝廷就有朝令夕改的惯例。

综上所述,最大的可能就是,王安石对是否支持他变法,会产生怀疑……

宗室、皇家、内苑、皇亲国戚、文臣……一点一点的想,赵曦终于明白了。

谋划深远啊!没想到居然想用这点小事,经过这一番运作,就可以在王安石心里扎根刺…~还真有可能成了。

利益和诉求,包括根本立场,决定了最终的态度。

“中正…~算了……”

赵曦有想把整件事调查清楚的冲动。想了想,浪费时间,浪费人力物力精力,没屁用。

先不说未必能查到根源,就是查到了又能怎样?

既然能布这么大的局,自然会把首尾收拾干净了。没提前预防,这种事再翻过来查,不会那么容易。

“召集集议吧……”

既然不好查,那就不查了。有些事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我觉得。

我觉得是政事堂的某人,那就是某人,那我就当着他的面,把这事给解了。

最喜欢看那时候这背后闹鬼人的脸色了。

……

“诸位,对于王相公府门被堵一事,政事堂可商讨过?可有何对策?”

还是看样子,开门见山。赵曦对政事堂的忌讳好像越来轻了。

“官家,政事堂昨日就有过商议,只不过各抒起见,未能统一意见。”

韩琦说的就是废话,可还不得不说。

“然后呢?”赵曦接着问了。

然后,能有什么然后?

“子华建议由开封府驱散宗亲,派军卒护送王大参到公廨。司马君实以为,此并非朝廷事由,应该给王大参信任,任其自行解决。”

“如今正值宗室变革的紧要关头,我以为一动不如一静。把他们凉着,凉三五日,自然会散去。”

若没有昨日一群公主郡主之类的入宫,若没有今日的谣言,赵曦也是韩琦的这般处理原则。

至于现在嘛……

赵曦从政事堂相公们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似乎都很坦然。

混了多年的朝堂,没有一定厚度的脸皮,还真待不久……不找了,干脆点吧。

“我无意去究竟是谁在后面多事,不过我觉得差不多行了。”

“我说,玩够了没?如果没玩够,我就陪着玩……”

都表现的根诧异,诧异官家这样说话,更诧异官家的怀疑。

但毕竟都不是傻子,这种可能性在每个人心里都有过。所以,政事堂的相公们并没有生气,而是彼此打量着…~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七六章 丢人现眼

赵曦也没想着能把背后的人诈出来,不过该诈还是诈了。

就连司马光都对他的说辞没发怒,很显然,相公们也怀疑这事是有人撺掇的。

赵曦若有深意的多看几眼文彦博……

这老头…~哼。

自王安石吐出青苗法之后,他就一直表现的像个局外人,好像真的是不涉及军机他不参与一样。

可这手法,在这个时代,也就当初裁撤合并汴梁禁军时,赵曦玩过一次,他是局中人,也是感受最深的。

同样,自己在推动农田水利法时,借用了蹴鞠快报这个渠道。

这两项……只要有点悟性,就会结合起来用。

懒得道破了……

“也罢,既然我是宗室的族长,我就该去把他们领回来,省得老让人当枪使……”

告诉你老文,从东平郡王那事,就怀疑是你背后做鬼。

这事不算大,不痛不痒的,暂且我不计较。若再有下次,可没这么轻松了。

赵曦说着,眼睛一直没离开文彦博…~然后,相公们都跟着官家的眼神,一起去看文彦博。

韩琦也这样,不过他眼里不是探询,而是无奈。

可人家文彦博愣是一点表示没有,还觉得被人这样看很疑惑。

“中正,喊仪仗,朕要出宫,把那些憨货同宗领回来!”

“官家……”

“陛下…~”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怎么就不可了?他们是我的宗亲,我是他们的族长。我的宗亲围了我大臣的府门,我有责任把他们领回来。”

“另外,还需要诸位一同去,好让汴梁臣民知道:宗亲变革,并非诸位逼迫,我也没被王介甫喷唾沫……”

君王出宫,虽然在汴梁不至于清水泼街黄土铺路吧,行人避让总还是有的。

毕竟这次是公开的,光明正大的以大宋黄帝陛下的身份出宫。

赵曦有意兴师动众,有意让全汴梁臣民都知道,所以,赵曦第一次动用仪仗,就这样用了。

这家伙,还真是个大事。

汴梁臣民欢呼着,就连办公的臣子也乱了心思。

没多久,赵曦还没出了宫门,内苑也知道了,就是那些在慈明宫哭诉的也知道了。

本来凄凄惨惨的哭,在听说这事后,连哭诉都忘记了。一个个看着娘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哼!曹皇后没想到这事居然让曦儿这般大动干戈。

不必要的,就自己随便斥责几句,让婆娘们把话带回去就行。

曹皇后正准备差人去问问,就听见宫女喊,皇后娘娘驾到……

“娘娘…~”

滔娘行了礼,环顾了一圈这些闲人。

“娘娘,市井传言,官家支持宗亲,还说昨日娘娘与本宫也支持宗亲。”

“且,官家因王相公喷了一脸唾沫而不得不同意宗亲变革,而如今宗亲围攻王相公的府门,好像并不是为宗亲讨说法,而是为三哥去讨说法……”

被王相公抱着喷唾沫,那得多恶心呀!

宗亲哭诉,那怕闹三天五天,这在滔娘眼里兜无所谓。毕竟利益受损了,她确实同情,也理解。

可听闻把三哥说的那么恶心还懦弱无能,滔娘就不行了!

在听说三哥摆驾出宫后,她直接把哭诉的人赶走了。这还不解气,直接带着鸾驾来慈明宫~~她要把所有哭诉的全部撵出宫!

“你们可还满意!”

曹皇后也发火了,直接不留一点面子,跟赶苍蝇似的摆手!

而这时候,赵曦也到了王安石的府门前……

有内监早早的报给王安石了,这时候,王府的中门打开,王安石携全家在门外等着。

赵曦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王安石,而是站在这些宗亲的面前,不说话,就那样看着。

韩绛和吕公弼见这情况,以为官家要在大街上发飙,又不能当街劝阻。

就指示讲武堂的军卒,把围观的人群往远处驱赶。

赵曦看着一个个一点一点往后挪,一个个垂丧着脸不敢抬头……突然见觉得很没劲头。

后世这种事,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人群只会往前扑…~我这老赵家,的确是把宗亲养废了。

“丢人现眼!都会宗正寺等着去!”

说完,一拂袖,转身跟王安石打招呼。

就这一瞬间,那些宗亲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眨眼间全没影了。

赵曦对宗亲这表现是失望,可他不知道他在宗亲眼里是怎样的,否则不会这么失望。

谁不怕呀?汝南王一家,原来多么显赫,那绝对是宗室里的第一家,首屈一指的。

结果咋样?莫名其妙,就代了个谋反的帽子,全没了。

之所以敢来王安石门口闹,而不敢去朝廷的公廨,怕朝臣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怕官家呀!

朝臣们就是嘴再厉害,弹劾完了也不过是罚点铜,可官家不一样,动不动就是整一脉,一大家的全灭。

“宗亲不肖,王大参担待了。你这是为整个朝廷担待,我这是为宗亲致歉……”

法令是朝廷颁布的,不是王安石一个人的事。

这是赵曦必须表明的。

没发布之前,就比如青苗法,朝廷怎样争辩都行,可一旦发布了,责任就属于整个朝堂,比如农田水利法,宗亲变革。

每一道法令,都不是产于暗室,都是在集议时征求大家意见成文的。

说完,赵曦并没有进门,随意的看了看相公们,直接辞行了。

他本身就是来撵宗亲的,并不是来王安石家的。多一句嘴,也是为敲打那些相公。

所以,离开的很自然。

宗正寺里,宗亲们一个个呆怵怵的坐着,跟丢了魂似的,没一点神采。

在返回宗正寺的路上,都已经知道了,进宫跟娘娘哭诉的那些公主、郡主、县主们,被太后和皇后赶出来了……

朝堂,内苑,官家,他们全得罪了。这该如何是好?

其实朝廷的宗亲变革,已经很仁慈了,该照顾的都照顾到了,甚至对那些未成年的宗亲,还是相当利好的。

也不知道是谁撺掇了……

这时候,宗亲们相互看着,居然想不起来是谁起的头,又是谁号召大家的。

要不说是一群憨货呢!

这时候想着等官家来了,也好推出一个扛雷的,结果来回看看,一个个傻眼了。

还真没能扛的住的!

而赵允弼,他并没有掺合,这时候莫名其妙的就连带了……他是大宗正,替官家代管宗亲的。这时候,他恨不得自己咽气了……面对官家的压力忒难受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七七章 蛊惑

“咱们是一家人……”

这是赵曦到了宗正寺的第一句话。

很诡异,整个宗正寺都被这句话给搞诡异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咱们所有人的身体里,都流着太祖太宗的血。这一点无可改变。”

赵曦在来宗正寺之前,或者说在出宫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怎样做。

他觉得有必要对宗亲进行一次思想教育了。

他甚至把自己的三个稍微大一些的儿子,也一并叫来了。

“我是族长,也是官家,其实更应该称呼为管家,为我们赵家来管理太祖打下的偌大家业。”

“你们可能觉得我虚伪,也可能认为我矫情,但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每一任的君王,责任都是为太祖打下的家业而付出。”

“有千年的家族,没有千年的王朝。这句话,其实并不单纯是说王朝更迭,更深层次的是告诉帝王一家,一旦王朝覆灭,就是一个皇室家族的灭绝!”

“秦皇汉武,时隔千年,如今在国朝的权利阶层,可还能见到他们一丝踪迹?可咱们再看看衍圣公一家,世代受封,世代被人推崇。”

“每一次的王朝更迭,被奴役、被残杀、被赶尽杀绝的只有皇室……”

没法明说,只有赵曦心里清楚。若不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再过几十年,所有赵氏宗亲的女性,都将承受非人的,灭绝人性的,前所未闻的凌辱。

而他们,就是这些在宗正寺记录在册的赵家男人,都就那样让自家女人背负大宋苟延残喘的责任,毫无廉耻的南逃了……

“我们谁都不想看到大宋江山断送,而想做到这一点,不仅仅需要君王殚精竭虑,更需要我们同宗同族齐心协力。”

“毕竟名义上这江山还是姓赵,而我们也享受了超过自己贡献的待遇,有责任有义务为这个国朝分忧。”

“我不想非议祖宗法度,所说的与士大夫共天下,倒更像是士大夫在瓜分赵家天下。”

“看看如今的国朝,那个阶层占有国朝最多的田地?是士大夫!那个阶层拥有国朝最大的权利?是士大夫!哪个阶层在国朝可以肆意妄为?还是士大夫!可这是我赵宋天下呀!”

“你们扪心自问,尽管你们一个个顶着这个王,那个公的名头,可你们谁能、谁敢直起腰杆面对士大夫?”

“别看你们品级很高,朝会站列靠前,即便是面对一个新进的进士责问,你们谁又敢辩驳?”

“整日战战兢兢,含恨忍辱,醉生梦死的苟活一生,难不成你希望自己的子子孙孙都这般活着吗?”

“都一样流着太祖太宗的血,难不成咱们赵氏宗室就没有名士名臣名相的基因?你们就忍心继续让子孙后代继续这样被埋没?”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变革宗亲,并不是什么王介甫逼迫,更不是那个朝臣提议。是我,我还是找了足以让朝臣同意的理由,才促成了此事。”

“因为,我不想每一任君王在朝堂都是孤家寡人!我希望未来的大宋君王,在朝堂上有根本利益跟他相同的臣工……那就是宗亲!”

“朝堂,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各种利益交集在一起,各方代表混合在一起,然后相互扯皮、相互妥协、相互争斗、相互制衡并瓜分利益的组织。”

“可你们看如今的朝堂,可有宗亲的一席之地?没有!我希望在未来的朝堂,赵姓人列班不仅仅是站在宗亲这一块,在文臣区,在武将区,在御史区,在相公区,每一个地方都能有赵姓人,甚至国朝州府郡县的主官,也可以看到我们赵姓人。”

“到那时,所谓的赵宋天下,才勉强可以称得上赵宋天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名不符实。”

“现在,国朝变革宗亲法度,说白了,就是让你们在拥有宗亲的基础上,经过与常人相同的努力,同时还能拥有其他的身份和人脉。为什么你们要拒绝?”

“我不想听什么被人蛊惑了这类的话,我也清楚你们是被人蛊惑了。翻过来想,倘若你们有足够的学识,有朝堂尔虞我诈的历练,谁又能蛊惑了你们?谁又敢轻易蛊惑一个庞大的势力?”

“温汤监养不出参天大树,不经历风雨见不着彩虹。若想大宋江山永存,永葆天下姓赵,我们整个赵氏宗亲就必须共同努力。否则,王朝更迭,身死族灭可不仅仅是君王,而是整个赵氏!”

“对于这几天的事,我不想也不会追究,因为我没有提前跟你们沟通,这是我做族长的疏忽。所以既往不咎。”

“再往后,作为君王宗亲,就必须始终与君王保持一致,遵守宗亲法度,保守宗室秘密,以赵氏王朝永存,赵氏宗室利益放在首位,甘心辅助君王管好赵氏的天下大家业!”

“这一点,大宗正要载入宗室法度!”

赵曦朝赵允弼说了一句。

“官家,今日官家之讲学,臣差人全部记录下来,作为宗室冠礼的训诫!”

赵允弼是真感动了,不说这些内容,就凭官家跟宗亲这般推心置腹的态度,就足可以记载史册了。

历朝历代,又有哪个帝王这般与宗亲交心?

“现在宗亲变革了,我知道你们担心自己乃至后辈的着落……”

“首先,我建议,由现在宗室里所有做买卖营生的,每年自愿抽取一定数额的钱粮,筹建一个宗室基金。”

“这部分钱粮,将作为宗室后辈的创业和求学,以及考中进士的奖励。我会知会赵琴……”

“另外,宗亲中若有意进讲武堂,有意到工坊城、矿城,乃至大理任职的,可到大宗正处报名,我一并解决。”

“但有一点,在这几处,就别拿你宗亲的身份逗人玩了,没人会在乎。”

官家好像并不是传言的那样……

一群人感觉白害怕了,也白担心了。

以为少不了训斥、罚铜,甚至还有更重处罚,结果却是这般令人欣喜。

经官家这么一说,突然感觉跟官家特亲近……我们是一家人!

还别说,突然间就有了主人翁的自觉,好像自己也任重而道远,肩负了赵宋天下未来的命运。

这时代,谁见过这样的演说呀?更别说还是官家对宗亲这样尽显亲近的演说。

搞得这帮宗亲,恨不得立马就投身到建设大宋万年基业的大潮中去……

第四七八章 这青苗法呀

大事?小事?或者说是一场闹剧。

朝堂等着看热闹的不少,不管是一直堵着王安石家门,还是宗亲被朝廷惩罚,甚至还有人看到了宗亲变革被叫停的可能。这都是热闹。

结果…~官家就出宫转了一圈,事就没了,跟没发生一样。

估计宗亲肯定被官家拾掇了,毕竟官家在宗正寺停留的时间不短。

没见勾栏酒肆都见不着宗亲的人影了吗?

皇家宗学里的人多起来了,从七八岁到十七八的都有。报名出外做官的也多起来了,两湖的,广南的,大理的,西北边境的,河北榷场的,没一个好去处。

朝廷开始还担心,再看看宗亲们的做法:都是孤身一人外出,把妻儿老小都留在汴梁了。

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让宗亲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

不奇怪!赵曦知会赵琴做了一些事。

他不相信仅仅几句话就可以改变整个宗室原本的尿性。

所以,赵琴不仅牵头出资成立了皇家宗亲基金,还建议用基金组建了一家商行。

同时,直接用基金的钱,跟现在内苑的产业进行了互换。

矿城、工坊城、锰矿、羊毛纺织、食品、军备等等,几乎赵曦所有的产业,都拿出一点点份子,让宗亲参与了。

赵曦的一番说辞,可能让宗亲激动,也可能让宗亲亲近,或许也有一时的冲动和兴奋,要精忠报国。

赵曦知道那续旧不了,要想持久,唯有利益是永恒的。

如今的大宋,上点层面的人,都知道,朝廷都没有官家富足。

官家不带宗亲玩,宗亲就是投门扒窗,也找不到掺合那些产业的门路……这是聚宝盆,谁舍得放弃?那怕是一点点都舍不得。

官家这时候真的丢出来了,也就是说,官家是真当宗亲是一家人了!

所以,也就还来了这些宗亲真正的忠诚。

其实,更重要的一点,这也是赵曦控制宗亲最有效的手段。

……

持续半年之久的青苗法调查人员终于回朝了,带回来的确实各执一词的报告。

不同立场的调查人员,无法在调查结果上统一,也就无法形成统一的结果。

很好,这正是赵曦想看到的。

支持青苗法的,侧重于耕田数的变化,重心放在丈量耕田,并与实行青苗法前对照,以证明青苗法有利于保持国朝耕田数,确保两税不再减少。

而反对青苗法推行的,则侧重于地方府衙在推行青苗法时的猫腻。

比如强行摊派,比如中饱私囊,比如常平仓亏空,比如陈粮新粮的差别,比如民声民怨。

而中立的一方,就以公正的态度,全盘对实行青苗法的地方进行调研。

甚至还有敷衍了事,着地方官府撰写青苗法实施情况的。

同时,皇城司也有一份奏报,着重是报告这半年来,朝廷外派官员都干什么了,跟何人接触,各自又有何种背景。

五花八门,杂七五八……这就是最终的调查结果。

这倒是赵曦希望看到的,却也是很为难。

就凭这调查结果,不管是集议还是朝议,赵曦清楚,肯定又是吵吵嚷嚷的情形,绝无例外。

他是真烦那种争吵。能吵出个结果来也算,吵吵半天,最后屁用没有。

争论,结果不就是各人保持各人的观点嘛?

所以,调查人员回朝几天了,赵曦没召集集议,也没召见任何一个外调人员。

可朝臣可没准备让赵曦闲着。

这外调青苗法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甚至各方的调查结果都会征求意见,采纳大佬的建议才能形成最终定稿。

也就是说,朝廷现在得到了什么样的报告,对于朝臣来说都清楚。

官家说过,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把青苗法搁置,不得再议。

现在,外调结果有了,自然就是可以议了。

为了抢的先机,一篇篇华丽的,激烈的,朴实的奏折文章开始成堆成堆的往政事堂递。

这事,就是在政事堂也还继续着争执,自然就到了赵曦的案头。

借用并重复调查结果……没看头,丢一边去。

满篇口号喊的震天响,没一点干货的……没用,丢一边去。

一个调查结果就否定王安石本人,冠以祸国殃民帽子,并准备往死里整王安石的……其心可诛,丢一边去。

过分扩大青苗法作用,忽略存在问题的…~也一边去。

认为在国朝耕田大事前,可以不必在意草民死活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贱其子民者……一边去。

唉……这是奏折吗?这是檄文!这是奏折吗?这是表演文采的机会。这是针对青苗法的奏折吗?这根本就是在罗列王安石罪状。

一边翻看,一边丢,越来赵曦手里的动作越大,到最后直接看开头,就抬手扔出去了。

吓得内监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啥时候见官家这般暴躁过?

这就是朝臣!真应了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对,有一用,就是扯淡。

并不是说满朝堂真没有解决问题的臣工,是立场的需要,让他们忘记了本职,替君王排忧解难的本职。

反对者不会去考虑解决问题,支持者不能也不合适去改变青苗法原义。

而中间派,看现在这架势,还担心所有的炮火都冲着他来呢。

所以,奏折就单纯表态了。

这个……苏辙?终于看到一个可以让人看下去的奏折了。

苏辙是作为调查人员下去的,还是去了实行青苗法最久的鄞县。

他用详实的数据,从王安石主鄞县时说起,充分肯定了青苗法的作用。

同时,也是用详实的数据,列举了从王安石离开鄞县,整个青苗法变味儿的过程。

最后,两者对比,从两税税入增长和减少中得出结论:青苗法过于依赖官员的操守,不适合大范围推广,且,青苗法不适合作为官员考评的内容,容易滋生乱像,从而导致事与愿违,害民害政。

好像结论也是反对,可赵曦却看到苏辙在这一事件上的公正和客观。

立场并没有让他丧失基本的判定标准,即便在言辞上有倾向,但并没有全盘否定,也没有给王安石按什么罪名。

比他哥哥强,不玩虚活,言之有物。

可这青苗法……

如果说农田水利法是来源之法,青苗法就是节流之举。

国朝不抑制兼并,但作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没人真正舍得丢弃自己的耕田。

耕地,对于农耕民族是烙在骨髓上的依赖。

而国朝耕田……纳税耕田的减少,势官富姓绝少不了办肮脏事。

第四七九章 伟大的想法

不集议,不朝议,就是奏折也留中不发。让整个朝堂的臣工,都根本无法知晓官家的态度。

王安石着急,很着急,但他不能催促。

所有的调查结果他都看了,他对调查过程没异议,对调查结果也没异议,那怕是反对一方的结果也没异议。

支持者和反对者,双方的结果融合,应该才是最真实也最客观的调查结果。

这样的结果,让他没有催促官家决断的理由。

就连新法核心团队,在商讨时也是唉声叹气。

对于这些地方官…~若真想儿子说的那样:杀就是了!国朝军州四百,能杀的过来吗?

再说了,这可都是文臣,开这个戒,就相当于给君王递了一把刀,文臣将没了最后的凭仗。

说真的,当王安石看到鄞县在自己离任后,把一个好好的利民之策,祸害成纯粹害民扰民,他是真有心杀几个!

他在任时,青苗法是解百姓之危,救百姓之难的,同时利用常平仓的储备,为官府带来堪比两税的收益。

而他离任后,却成了官员胥吏利用常平仓做本钱,借官方的名义,在放印子钱。

这还不算,肆意提高利息,强行摊派,把原本就不富裕的鄞县,搞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最终整个鄞县的上上下下,从知县到衙役,无一不参与其中!全烂了,整个鄞县的县衙全烂了!

虽然府衙因这次调查处理了鄞县,可他真不敢保证,一旦青苗法在国朝推开,会有多少县衙会烂掉!

青苗法必须推,国朝的大形势决定了。

可怎样推,这就需要商榷了。

官家……唉,态度不明朗呀!再加上这样的结论,真不知道官家还有多少支持力度。

而韩琦等人,现在倒是老神在在。

调查结果出来很久了,官家没集议,甚至连该有的朝会都停了一次。

很明显,官家有搁置的想法了。

官家的头脑一直是清醒的。

就宗亲这件事,官家应该看出了什么,但并没有冲动的直接偏向新法一方。

想到这,韩琦有点埋怨文彦博了。

这文宽夫还真是记吃不记打。从万尹山演习,再到禁军裁撤,多少次了?一次次在谋略上惨败,居然还有胆跟官家斗这个?

他文宽夫尽量别犯错,否则官家不会有任何挽留,绝对的出外。

至于自己……唉,怕是官家也不太喜欢吧?

啥时候国朝的执宰需要把官家喜好与否当回事了?说不清,反正韩琦现在就有这念头。

这才即位五年,官家就有这般威势了,用不了多久,怕是官家真的能恢复太祖太宗的权威了。

无力抗拒…~韩琦居然发出这样的感慨来。

“诸位相公,官家唤诸位相公于今日未时三刻在紫宸殿集议……”

内监恭敬的躬着腰退出了政事堂……

官家要集议?集议什么?这段时间,好像除了青苗法,朝廷还没什么值得集议的事吧?

韩琦看向王安石……也是一脸的惊讶,似乎也表现的措手不及。

也就是说,王介甫也还没想到针对调查结果的解决方法。

再看看其他人,都一样,都有一时的愣神。

但韩琦心里突突的。官家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召集集议了,也就是在青苗法的问题上,要有决断了。

否了?还是继续?

至于增加监管,这一点政事堂早就争论过了,未必能解决青苗法实行的弊端,反倒是让冗官更甚了。

其他方法?官家总是出其不意,说不定真会有。

韩琦一阵莫名的烦躁!历来是相公们指教官家如何做事,现在变成了官家告诉相公们怎样做事。

紫宸殿还是那个紫宸殿,只是进了殿门,让相公们有点意外。

敢情这不是要集议青苗法呀?

青苗法是国朝当下大事,就是集议,也是受保密法令限制的。可现在,紫宸殿内居然跪趴着三五名异族……

“他们是一赐乐业人……”

这名字,赵曦很想叫犹太人或者以色列人,可大宋都喊他们是一赐乐业人,还是太祖钦定的,自己也只好这样叫了。

还是赵曦有意将阿拉伯数字推广时,赵曦就命王中正留意一些阿拉伯的所谓智者。

皇城司的探知可分不清阿拉伯跟一赐乐业人的区别,更不知道他们不对付。

胡乱的带来了,在一番交流后,赵曦才发现,这里面居然还有犹太人。

想起后世犹太人的大名,也终于找到了实施自己汇通天下想法的由头。

青苗法?老王同志是叫做青苗法,可在王安石刚拿出青苗法时,赵曦就想的是银行业。

之所以铺垫这么多,还让朝堂吵成酱,一切都是做戏。

唯有这样,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情况下,自己才能让银行业顺利的通过。

这样,既不会伤了王安石革新之激情,也让反对的一方认为,自己并不是支持王安石革新。

同样,客观的,公正的,骑墙或者中立的臣工,也对这项措施找不出毛病来。

演戏演了这么久,也该着揭幕了。

“大食人有一种计数方法,如今的记账法若使用他们的计算方法相得益彰。”

“我本来想找几个大食人学学他们的计数法,结果皇城司的憨货,把一赐乐业人也当成大食人。”

“不过,皇城司的憨货倒是立了一功。一赐乐业人有些想法,倒是跟青苗法有些相似之处。”

“诸位相公不妨听听,或许对朝廷是否推行青苗法,怎样推行有所裨益。”

这一赐乐业人的智者,搞不懂皇帝陛下为什么让自己转述他的想法。

这是个伟大的想法,皇帝陛下让自己转述,那是自己的荣幸。

并且,皇帝陛下已经答应,只要自己遣族人为皇帝陛下实现这个伟大的想法,自己就可以在这遥远的东方大国,建属于他们主的教堂,让上帝的光辉在这强大富饶的大地上生根发芽。

为了天帝的旨意传播,别说是遣族人服役,就是几代人任由皇帝陛下差遣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皇帝陛下还传授给自己这伟大的想法。或许在将来,回到自己的故乡,他也可以使用这想法。

皇帝陛下是智者,居然知道耶路撒冷,更了解族人的凄苦。

这就是天帝派来救助他的子民的…~

咳…咳……扯的太远了。

第四八零章 可以杀

没有说太深的内容,也没有讲什么金融呀,资本呀。

赵曦告诉这一赐乐业人的,就是银行业里最原始的业务,或者说是票号的业务,存贷和汇通天下。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好处也显而易见。

大宋的民间借贷相当频繁,利息也居高不下。否则,也不会有相国寺这样国朝最富有的机构了。

所以,在这一赐乐业人开始说这些时,并没有人太在意。青苗法…~估计王介甫也是由印子钱而萌生的。

等听到存钱居然给利钱,再听到在国朝所有州府郡县设置机构,内部形成独立的信息互通体系,完成整个国朝可以通汇通兑时,所有人瞪圆了眼。

就一层窗户纸,在大宋商业如此发达的环境下,任何人都有一知半解的商业知识。

当窗户纸被捅破后,其中的利益所有人都能看到。

印子钱啊,这样庞大的印子钱啊!

一赐乐业人说完了,紫宸殿里却安静的可怕,整个大殿只有赵曦轻轻的啜茶声…~

土鳖!赵曦不由的一声暗骂。还相公呢,还都是精英。好歹不是没见过钱的,至于这样吗?

不过有一点值得欣慰,都挺有长远眼光的,并没有纠结低于现行几倍的利息。

“中正,先把他们带到偏殿候着……干脆送出宫吧。”

赵曦指了指一赐乐业人。

接下来的话,都不该是一赐乐业人该听到的。

或许相公们不是惊呆了,而是因为忌讳有外族人在,所以才缄默的。

反正,在赵曦出声让一赐乐业人离开后,相公们都回魂了,很好的掩饰了刚才的失态。

“官家,此人该看管起来……”

切!老韩,相对于一赐乐业人的信誉,我更担心你们。

“韩相,王中正知道怎么做。再说了,智慧是夺不走的,人家有这份见识,只不过远离故乡,在国朝毫无根基,因此才无法实现想法。”

韩琦的想法狭隘,却是负责任的。估计若赵曦同意,他不惜将居住在汴梁的一赐乐业人一并灭族了。

赵曦说完,有一阵安静。都觉得无从说起。

王安石?算了吧,这还是青苗法吗?虽然殊途同归,但已经跟青苗法没有任何关联。

除了民不加赋而国自用以外,找不到一点青苗法的痕迹。

虽然还有贪渎的可能,可诸位被巨大的利益蒙蔽了,已经看不到这些存在贪渎的漏洞。

因为,这个可以撇开地方衙门,甚至撇开朝廷…~这个绝不容许!

王安石绝不容许撇开朝廷。虽然不是青苗法,但这个汇通天下,却是在青苗法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是实现民不加赋国自用目标的。

在现在朝堂僵持的情形下,这就是青苗法的另一种方式。

“官家,是民办还是官办?”

还真一点都没客气。韩琦就这样问了。

“官家,此事万万不可民办!”

根本就没有间隙,韩琦落音,王安石接上。

这是个纯粹的臣子,一个只想着实现一生抱负,改变国朝现状的臣子。

王安石的人品和情怀,是高于司马光的,甚至高过在场的所有人。

“韩相公,你认为谁家能有汇通天下的实力?恐怕就是拉上相国寺也未必吧?”

“又有谁家有普渡国朝所有子民的信誉?还有,你觉得让一家一姓,掌控国朝的经济命脉合适吗?”

“这样说吧,银行最终是要跟铸币相关的,甚至可以说两者会是相辅相成的。又怎能交于民间?”

开口问民办还是官办,就意味着对此事的赞同。

赵曦想看看,韩琦是不是已经无耻的没下限了,会不会因为自己不容许民办,而转变态度去反对。

“官家,诸如青苗法实行而出现的贪渎行为,在举办银行时,仍然难以避免。”

不知道是因为这已经不是青苗法了,还是司马光也被巨大的利益吸引了。反对的态度不像反对青苗法那样坚决,语气也要缓和很多。

“所以,我也没想着依托官府这个体系。银行业的筹备,将是一个独立于州府郡县以外的体系,与各级官府不存在任何隶属关系。”

“它将直属于朝廷管理,直接对朝廷负责,每一级的主官也由朝廷直接任命!”

撩这么几句,赵曦还是想看看反应。

若这些相公真要是不要脸到一定程度了,他真有心皇家全管了。

说真的,就凭他建立起来完整的运输网络,强有力的护送队伍,还有诸多产业的收益,玩一个银行,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没人言语,看来还是有无耻下限的。

“官办,并不意味着股本全是官方的。银行的初步设想,朝廷控制不低于五成的份子,剩下的将接受民间资本入股。此为一。”

“第二,银行设想的主官品级,等同于同级官府的主官,银行的职位配置由朝廷官员、内监、宗亲、外戚以及民间股本的出资人选任。但是,开始时银行的具体业务将聘用一赐乐业人负责。”

“第三,银行业的朝廷官员俸禄,将高于同级官员的俩到三倍。但凡从事银行事务的官员,必须签订入行的行业法令。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可以杀!”

“银行业铺开,谁都可以看到未来的前景,对国朝经济的影响深度也是可以预见的。所以,为避免贪渎行为,必须制定详细的惩罚措施。”

“杀一人,灭一家,甚至到诛一族,都可以。当贪渎到影响一县一州,甚至影响国朝经济秩序者,根据不同的情节,给予不同的罪罚。”

“此事议定,政事堂要会同一赐乐业人,拿出具体筹建银行的章程来。总行分行的架构,总行分行的责任和义务,人员配置和利润如何分配,密押票据和内部汇通等等。”

“在这一点上,可以借鉴成都路交子的一些做法。具体的细节随后议,现在咱们需要定一下,这银行是开办不开办?”

这大方向大原则已经初步定了,还问什么开办不开办?

官家现在也是越来越无耻了。

况且,有这么大的利益放在哪儿,谁不想粘点腥。

就是王安石,好吧,老王还纠结这跟青苗法是两回事呢。

对于赵曦而言,他关注的是,相公们同意不同意可以杀的罪罚。

他需要有一个认同的借口,也好撕开杀文官的一个口子。

不能杀士大夫,这对朝廷官员来说就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凭仗,也是赵曦在很多事情上缩手缩脚的原因。

只要有个口子,就不愁牵扯上。

第四八一章 闲不下的王安石

其实,对于银行,赵曦也是半把刀的水平。

不过有一赐乐业人天生的金融天赋,有自己对后世银行业一知半解的见识,有成都路交子的基础,再加上对国朝架床叠屋官制熟悉的朝臣。相信政事堂可以制定出一套凑合能用的银行制度。

奏本终于少了,毕竟没有青苗法这事了。

银行又是新生事物,想评判都无从入手。

替人保管钱,居然还得倒贴…~能想通印子钱,可这一点想不通。

所以,都在静观其变,或者说等着政事堂有具体细则出台。

国朝是优待士大夫,朝臣的俸禄也相当可观。可惜,总觉得他们有点乍富后的膨胀,一个个除了划拉耕田,剩下的就知道享受了。

聚会、饮宴,时不时到樊楼会一会小娇娘,还经常性的买几个小妾和丫鬟。

日子过得没耻没羞的,真正能拿出钱来做生意的并不多。除非那些接连几代朝官,有底蕴自然就有积蓄。

所以,真正有能力掺合到银行这种事的也不多,这毕竟需要实实在在的那现钱的。就是商贾,也是少数。

当然,像玩蹴鞠的,就另外说了。

这些,赵曦都不会去关注的。

集议过了,就意味着,朝臣们有什么意见,相公们就成了直接面对者,到不了他这里。

至于银行股本会被怎样分配,相信相公们能处理好……毕竟随便拎出一位来,不是文坛领袖,就是一方大族,总是有自己的拥趸的。

只要吵不到朝会,吵不到垂拱殿,赵曦也就懒得干预……相公们也不会让他们吵到垂拱殿的。

官家做事……算了,真要让官家主持,一个个估计就只有喝汤的份。

赵曦这时候把薛向从工坊城召回来了,并且责令讲武堂给腾开了一间学堂。

而这时候,不论是推荐的还是自荐的,想要到这个银行体系任职的官员也在政事堂通过了。

这份名单的艰难,着实让政事堂费尽了心思。

不是没人去,也不是趋之若鹜,反正……怎么说呢,有点凌乱。

从待遇和将来的前程讲,都挺好。可一个可以杀的条件,让大家还是有些怯意。

在朝堂混日子,熬资历,迟早自己也会到一定的地位。还没有身死族灭的风险。

可谁都知道银行业又是一份官家体系的产业,还是极容易出成绩的地方。

不说苏颂、薛向之流,就看看李诫李明仲,从一个白身到如今的四品朝官,仅仅十来年的功夫。

就是嘉佑二年的进士风光无限,仕途最通畅的吕惠卿,也只是从四品,这还是因为新法,被王安石死命的推上去的。

苏轼怎么样?士林文坛也有一席之地了,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开封府推官。

进入银行体系,应该说就是进入了一条擢升的快车道,几乎可以确定会飞黄腾达。

可倘若一脚踏错,下场要比朝堂惨百倍。

相比于朝臣,内监和宗亲要简单的多。内监是家奴,随便指派即可,而现在的宗亲,依然感觉自己真是官家最亲近的人了。特别是那些即将出五服的宗亲,恨不得把命都卖给官家,好能换后代的荣华。

随着名单的拟定,讲武堂的第一个银行业管理层培训班就应运而生了。

政事堂并没有在全国朝、大范围铺开,还是谨慎的,试验性的确定了几个州府做试点。

对于这个,赵曦无所谓,反倒是对政事堂的谨慎予以赞同。

朝廷确定了秦州、广州、成都府作为第一批银行铺面的开设点。当然,汴梁是肯定少不了的。

这样下来,人数并不多,赵曦还是郑重其事的开了一班培训。

而培训班的第一堂课主讲人便是赵曦,当今的天子。这也充分说明了官家对银行的重视程度。

赵曦粗略的,大概的讲解了他所了解的那一知半解的银行知识,而重点却放在吓唬人上了。

凡与地方官府勾结,强行摊派借贷以提高业绩者,剥其功名!

凡徇私舞弊,贷出钱粮明显高于抵押物价值者,剥其功名!

凡违反规定,私自出入金库,或者不严格执行规定,导致储备不足而造成挤兑,并影响当地官府和百姓日常生活者,杀无赦!

……

政事堂还没有出台具体细节,赵曦只是根据自己的大概记忆,把可能会被钻空子的漏洞,全部用相当重的罪罚堵上了。

反正听了半天,给人的感觉就是剥其功名、流放、杀、杀全家、诛一族……

搞得一个个满怀信心,有意借银行这渠道擢升的人,到最后只记得一个杀字了。

业务熟悉不熟悉说不清,但怎样才是违规都记住了。

至于其他的知识,比如阿拉伯数字,比如记账法,比如汇兑,比如存取等等,这些都有一赐乐业人和薛向负责培训。

银行的第一任老大,赵曦准备交给薛向,从二品,与六部九卿主官等同……

这也是第一届培训班的人,硬顶住官家的恐吓,还继续初衷的原因。

而赵曦在开班后第一堂课的内容,也被薛向整理后,交给了政事堂……

就这样,由青苗法引起,最终变成银行的变革算是告一段落了。

期间还出台了农田水利法和宗亲法令,整整搅和了近一年,赵曦的神经也绷了近一年,也谋划了近一年。

也算是有个结果,最起码赵曦在不留痕迹的情况下,把银行业推出来了,也罢即便到后世仍被人诟病的青苗法替代了,还没伤了王安石的雄心。

至于偶尔听到王雱的一些听不耐听的话,他也懒得在意……挺可怜的娃,计较就没劲了。

……

“散朝,王介甫留对……”

又是一次朝会日,赵曦却不得不再把王安石留下。

原因是这个根本闲不下的大参,又给自己递了份折子……市易法。

“大参,我不是不支持革新,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想改变国朝现状。”

“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如今青苗法刚刚结束,你得容朝臣有个喘息的机会,也让他们那种敌对的情绪有时间消化一些。”

“市易法……你也清楚,这又是一个触犯大多数臣工利益的法令,又将会引起朝堂激烈的争论。”

“青苗法的尘埃刚刚落定,如今紧接着再拿出市易法来讨论,只会让本来对青苗法反对,而对市易法赞同的人,不得不对市易法池反对态度。”

相信王安石能体会这话的含义。

还是留些时间和空挡比较好。

第四八二章 老王 你得多招人恨呀

想不通为什么王安石会如此激进。

一个可以几次推掉擢升,用三十年时间养声望的人,怎么会这般着急?一项接一项的抛出新措施,而且每一项还都是搅动国朝利益平衡的措施。

真有点想不通。

赵曦支持变革,可他倾向于循序渐进的方式,而不是这样紧锣密鼓的做法。

不说原本的历史,王安石变法就因为他的激进,最终以失败告终。

就说赵曦了解的后世那些变革,真正成功的,也唯有这片土地上的循序渐进方式。

赵曦有能力也有措施能把握变革的方向,甚至在具体方式方法上,也有办法调整王安石变法的细节。可他还是不想太激进了。

人说政治斗争是你死我活,赵曦更倾向于尽可能团结大多数。

人说变革就是利益再分配,赵曦则倾向于创造新的利益阶层。

这是一种认识,基于后世的认识,也是符合当下的认识。

这些年,赵曦也是这样做的。

幸亏没有像王安石所说的那样趁热打铁,没有紧赶紧的推市易法。

即便如此,王安石仍然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攻击。

事情是由今年的河北大旱引起的。

国朝延续五六年的风调雨顺,终于在今年戛然而止了。

整个河北道,从开春以来,就一直没有下过一滴雨……

国朝现在不缺粮,常平仓也时刻处于满仓的状态,这十来年的时间,米价也始终保持在二十文每斗的低价位。

可国朝百姓,能有余钱购粮维持一年口粮的还是少数。大多数百姓,还是靠每年田地里的产物度日。

而官府,能做的也只限于施粥,以保证灾年无饿死的人。

赵曦倒还真想过朝廷直接为灾民供粮,就跟后世那种救灾赈灾一样……瞎想了。

很奇怪,那些灾民很奇怪,朝廷已经大量的往河北道运送粮食,可灾民们还是源源不断的向汴梁而来。

赵曦甚至着令皇城司和朝堂,遣人专门彻查赈灾粮的问题,并强调,一旦发现有贪渎赈灾粮者,无论职位高低,是何身份,一律杀无赦。

结果是,赈灾粮全数用在灾民上,甚至地方官员都把自己该的份额也贡献了,仍然挡不住灾民浩浩荡荡的向汴梁而来。

“工坊城要增加运输粮食的专列,确保京师与河北道用度。漕运衙门同样要动起来,尽最大可能运粮。所有平常代运货物的营生,立刻停下来,专注于运粮,若有违反者,杀无赦!”

“三司使监测市面粮价动荡,凡有趁机哄抬粮价,或妖言惑众者,一经查实,一律查封,没收财产充公!”

“知会京东路,京西路,清点常平仓储备,一旦运粮通道出现问题,随时准备调集粮食支援京师和河北道。”

“另外,着广南东西路新军,在安南边境展开一定规模的火药弹演习,大理也要配合广南路开展演习,以震慑安南不在这档口以粮食拿捏和要挟。”

“朝廷遣重臣前往广南主持军务,给予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若安南有异动,随时率军教训!当然,若安南规矩,我方没事找事的话,以妄起边衅处置……”

“开封府要做好流民安置工作。防盗、防火、防疫、防乱,必要时经由政事堂容许,可由新军介入。”

“礼部知会蹴鞠快报,每日必须留专栏,用于刊登救灾赈灾告示,从施粥地点,当值官员,协作吏员等等,明文刊登。”

“要告知汴梁臣民朝廷的粮食储备情况,粮食运输情况,以确保不被人趁机作乱。”

“这是应急状态,我现在是下令,在应急状态下,朝廷所有的陈例都给我放一边去。谁若是有检点我作为君王得失的意愿,要不等灾情过后,要不在你递奏折的同时,直接自请出外!这时候不接受辩驳!”

这是朝会,赵曦根本就没按规矩来,韩琦出列奏报他都直接打断了,然后便开始安排处置灾情的事务。

“政事堂要安排一定数量的御史,前往河北道督导赈灾工作,凡发现有不利于赈灾行为者,全部记录在案,根据情节轻重,交于吏部考评使用,或在灾情结束后另行处置。”

“还有其他考虑不到的地方,政事堂要尽快完善起来,形成成文,明发相关州府衙门…~”

说完,赵曦看着陛下的臣工们…~等着他们表态。

已经说了,这是应急状态,不接受辩驳。

国朝何时有过这情形?官家的这一通安排,让整个朝臣都愣了。

不合适?官家已经说了,这是应急状态。况且官家的安排,虽然在处罚上有些强硬和狠辣,在这样的状态下倒不为过。

有一阵吧?韩琦感觉官家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一阵了。

“臣领旨……”

韩琦还是出列表态了。

“臣领旨……”

相公们一个个终于算是表态了。

说实话,赵曦的做法确实有点武断了,可他不得不这样。

眼看汴梁城外的灾民越聚越多了,工坊城运粮也快到极限了,偏偏漕运这边拖拖拉拉的。

而且市面上的粮价,又有了上涨的苗头。

这时候要再让朝议集议,磨磨蹭蹭,等朝廷定下来,说不定粮价会失控,灾民也有混乱和失控的可能。

赵曦可没有再增加厢军的想法。

“臣刑恕有奏……”

就这样,还是有人出列奏本了。那一瞬间,赵曦真想随便手里抓点啥,直接照这孙子脸丢过去。

“讲!”

还不能不让说,但赵曦的语气里是真的带着寒意。

“陛下,先贤曾言,执宰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君不名恶,臣不名善,善皆归于君,恶皆归于臣。”

“今有执宰王介甫者,冠青苗之法与民争利,皆农田水利之法毁天地平衡,提携佞臣,重用小人,致使天降灾异。臣恳请陛下降罪于王介甫及其所用之佞臣,以息上苍之怒!”

一下子赵曦还有点愣,这什么跟什么呀?

本以为这刑恕上奏是要评判这些安排,或者说在处罚上不合圣君之道。

没想到他居然是提溜王安石了。老王,你得多招人恨呀,居然能把不下雨的事,也能给你扣脑袋上。

赵曦之所以在朝会上一上来就开始抢主动,就是担心有人把河北道旱灾跟革新勾连,或者说自己又有哪里不合适。

没想法居然把这帽子给王安石带上了。

第四八三章 这是责任

赵曦这时候能丢下王安石不管吗?肯定是不行的。

虽然这样栽赃王安石,对于处理灾情并不冲突,可他担心最后还是会拉扯到自己身上,然后逼迫自己下什么罪己诏……这头不能开。

别最后搞得,老天随便刮风下雨都需要罪己诏了,那每天可啥事别干了,就写罪己诏玩了。

赵曦看了看刑恕,还梗着脖子呢。再看看准备看热闹的相公们和朝臣。

“是不是还有人想奏本?说王相公也好,还是认为是君王失德也罢。应该还有人吧?”

“延后吧,或者有什么想说的就递折子。现在,我只需要有处理灾情能力的臣工,把心思全部放在处置灾情上!”

“现在朝廷需要做的是,万众一心为灾情!至于这不下雨是因为作为君王的我,还是作为相公的王介甫招惹了上天,也等到安置好灾民,处理完灾情以后再论!”

“先贤也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时候以民为先,应该不招惹上苍吧?…~好了,王中正,散朝!”

说完,赵曦起身走了。留下满紫宸殿瞠目结舌的朝臣。

说实话,赵曦这是委婉了。

最烦这种屁事不干,一遇事就哔哔个没完的。

朝臣们还没反应过来,官家已经离开紫宸殿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相公们也都懵懵懂懂的回到了公廨。开始没人说话,没一阵,好像是都反应过劲来了。

“官家此举不合适……”

韩琦这样说了。

到底啥不合适?说不清,是说官家那样随意的离开吗?本来就是官家先离开的陈例呀。

说官家说的那些措施?那更没有不合适了。特殊时期采用特殊的办法,历来都是这样做的。无非是官家的措施更激烈一点,也无可厚非。

到底那不合适,说不清,就是感觉不合适。

“要不集议?”

文彦博给韩琦台阶下,否则没人接茬,不知道如何接茬。

总则,官家是越来越独断专行了。

那就集议吧!这个没人反对,就是王安石也不反对。

才结束朝会,相公们就匆匆忙忙又赶到垂拱殿集议去了…~

官家不在!

“官家呢?”

韩琦厉声喝问…~也就能跟看门的内监撒撒气。

“回相公,官家未回垂拱殿。”

小太监恭敬的回话了,没见就是没见,用不着撒谎,也就不害怕。

国朝的相公,就是这么拽,在这内苑,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一点不忌讳的乱窜。

“诸位相公,官家并未回内苑……”

滔娘也客气的回复了,就是她也着急了。

官家离开紫宸殿,稀里糊涂的就不见了?

看皇后娘娘这神情,官家是真没回来。会去哪呢?

韩琦突然想起了什么,步子就快了起来,方向是当初官家还是东宫太子时的宫殿……那地方有一侧门。

后面跟着一群人,就是太后娘娘也听说了,坐着鸾车赶过来了。

“诸位相公,官家是从此处离开的,并留了书信给诸位相公……”

至于给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就不当着相公们说了。

其实都一个意思,就是说明一下去向。

赵曦去哪了?去灾民的营地了。

赵曦先是去了讲武堂,带了自己的大儿子,以及周桐、王舜臣、高敬亭和种建中。

不仅仅要现身教育儿子,他也想看看国朝真实的底层百姓。

逃荒而来的灾民,应该算是最惨的百姓吧?他也能对如今的底层百姓有个客观的印象。

真要是没事就白龙鱼服的出去,估计会被朝臣喷死,可这时候关心灾民,倒是个很好的借口。

赵曦没看过什么千里饿殍图,这里也不算饿殍满地,但给他的震撼真的是叩心了。

他是君王,某种意义上,整个国朝的人的存活他都有责任。

而这时候,就汴梁城外的这副景象,让他一阵阵的脸红。

一直以来,他自以为经过他多年的谋划,国朝又是后世传闻最为富有的时代。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有点无地自容。

这根本就不是人居住的地方,说严重点,这就是一处垃圾场。

人畜共生,到处飞舞着蚊虫,刚走近一点,一阵阵的恶臭扑面而来,能压的不敢呼吸。

凌乱而随意搭建的窝棚,五花八门,看不出原本的材质和颜色,入眼的只有污浊。

在这凌乱的环境下,时不时会有孩童跑窜着,都是一脸的菜色。没有嘻闹,即便是有人声也是有气无力的。

在这片狼藉的外围,零零散散的有开封府的衙役溜达着……他们是来看管的,也仅仅是看管。

远远的躲着这片污浊。

在离城墙很远初,搭着个棚子,着吏员服饰的小吏,正忙乎着登记进入这个垃圾堆的新垃圾~…这还是开始,灾民正在逐渐的向汴梁而来。

可赵曦还是感觉自己的措施迟了,不及时更不周全。

不来这个现场,永远无法知道怎样处理最合适。

“曙儿,他们也是子民,君王有责任有义务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儿子眼圈红红的,似乎也有些走心。

行了,十来岁的儿子有这份心就够了,具体怎样处置,他还需要学习。

周桐和高敬亭似乎不忍,而王舜臣和种建中没一点不适。

“舜臣,建中,你俩见过这样的情形?”

“回老爷,在西边,每次西贼扰边,被攻破的城寨后,再夺回来,比这要惨很多,最起码见不着死尸,也不是家家缟素……”

还有比这更惨的……赵曦能想象的到,有这些灾民做底,他能想象到更惨的情形。

君王,真不是只考虑朝堂就可以了。

“老爷,自从老爷西行那次之后,如今西边可以说是安居乐业了。每次家里来信,都会说起老家的改变。”

好像是感觉到赵曦的情绪了,种建中赶紧又加了几句。

“你们倒不用宽慰我,西边到底如何,我还是有点了解,最起码在跟西贼对攻时,现在的新军肯定不吃亏了,也不会老被射屁股了。”

“至于民生,只有国泰,即可民安。只要没战乱,没灾荒,人们总是能想辙凑合活。”

“你们是军卒,守卫疆土是你们的责任,驱逐外侵也是你们的责任,开疆扩土同样是你们的责任。”

“安定是美好生活的基础,而安定不会随便得到,需要军伍用实力给百姓打出安定来!”

话题有点不合时宜,但引出了这个话题,赵曦倒也没回避自己的野心。

第四八四章 我是君王

当相公们换了衣服,赶到灾民安置点时,根本没看到官家的影子。

若不是讲武堂的车架停在城门口,都以为官家已经回去了。

“后生,有没有见几个年轻人来过?往那边去了?”

韩琦在河北道任过职,用半把刀的河北音拖住一个小伙子问。

“那边……”

这片地方已经被祸害了,要想合理规划灾民安置点,在原来的地方比重新选一处还难。

别看只是搭了个窝棚,在灾民眼里,那也是他们临时的家。

说服他们,还不如另选一处,营造比他们窝棚好百倍的住所,让他们自愿离开后,统一清理。

赵曦这时候已经离开了灾民点……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是对儿子最恰当的言传身教。

“陛下贵为千金之躯……”

“韩相,别说了,不亲身到灾民之处,我永远无法真正知晓灾民的需要。”

“我能看到的,只是奏折中臣工们表功的文字,是今天接收多少灾民,今天耗费多少粮食的奏章。我根本不能想象这里会是这番景象!”

“我已经通知工坊城那边过来人…~此处离汴河不远,可以就近取水……”

“待会儿玉汝、子容和李明仲过来,做个规划图,并且让工坊城做一些便于拆装的配件,最好能快速在这片营造一个临时的,规范化的安置点……”

赵曦很平静。灾民这情况,相公们也没多少责任。对于这样的情况,多少年已经形成了处置的规程。

别说相公们,就是开封府的衙役和胥吏都熟悉。

一直就是这样的。

说完,赵曦继续转圈走着,每走几步,就会让种建中等人,用腰刀刨个坑,或者找几块石头垒个标识。

距离有远有近,各处的标识还是遵官家来确定。

一行人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跟着,也顾不得头顶的烈日,更顾不得肚子饿不饿。

说真的,官家能做到这程度,他们相公们真的说不出什么来,这完全就是明君的表现。

没等到工坊城的官员过来,倒是先看到了太后和皇后的銮驾。

清楚了官家的去处,曹太后和高皇后,这种将门世家出生的,对于这类增加名望和收买人心的事再熟悉不过了。

国朝两个最尊贵的女人,见官家的銮驾都不在,没多想,直接大张旗鼓的起驾,浩浩荡荡的奔灾民安置点而来。

等出了城门洞,曹太后和滔娘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里有面黄肌瘦的灾民,还有嗡嗡飞舞的苍蝇蚊虫,却根本没见着官家的影子。

可是已经来了……

太后和皇后娘娘,缓缓的在跪倒的人群中走着,时不时停下来拉拉这个妇人,摸摸那个孩童,眼里就没停止过流泪,每说一句话都是哽咽着……

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有没有准备,当看到这场景时,都忍不住那种心痛……这是大宋的子民。

本来是来蹭官家风的,却变成了两个女人的舞台。

这种事,还真是女人出面的效果更好。

每路过一处,伴随的都是感恩戴德……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官家与相公们在南侧汴河岸边……”

事得做,官家也得找。城门口一辆辆的马车,说明官家确实是在城外。

官家这是白龙鱼服了,可既然自己两人已经做成了秀场,官家前面的微服私访就更有了宣扬的意义。

曹太后和高皇后,她们也清楚官家是要做实事的,可做实事跟攒民心并不冲突。

既然官家亲身来灾民安置点,说明肯定下一步会有大动作,这份感激,若少了宣扬,官家的仁怀会有,可更多的灾民只会记得开封府。

“官家,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后面还跟着流民……”

官家白龙鱼服不怕,谁也不认识,只会当成是哪家富家公子闲着没事。

可一旦官家的身份表明了,就他们十几个护卫,官家的安危就成了大麻烦。

不知道该怎样办,又不敢催促官家,更不能去阻止太后和皇后娘娘。

王中正只能跟官家明说了。

……

赵曦站在一辆拆了挡板的马车上……在看到太后娘娘和自家女人往这边来时,赵曦就明白缘由和目的了。

便吩咐人赶过来一辆马车……讲武堂的那车是多功能的,需要讲习战车的作战方式。所以,所有的挡板都是可以拆卸的。

“我是你们的君王……”

随着赵曦的这一句话,地上跪下了一片……赵曦并没有到整齐划一的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没人安排,也做不到统一。虽然都在喊万岁,可根本不可能统一。

“人说天地异变是帝王之失的映照,我没反驳,毕竟我是天子。老天就如我的君父,我不能妄议君父。”

“天降灾难,就像当爹的对儿子打屁股、弹脑壳、拧耳朵、刮鼻子等等,也不一定是儿子做错了才有,有时候当爹的高兴了,也会捏一下儿子的鼻子……”

“所以,灾难,不一定就是老天发怒了,也可能当爹是高兴,偶尔跟儿子互动了一下。”

“做儿子的能干啥?孝心大于天,总不能责怪老子吧?所以,做儿子的只能是受着,就是捏疼了,也得自己揉。就像现在……”

赵曦没罪己诏,也没有跟灾民说什么天地不仁万物刍狗那些深奥的废话,就跟聊家常一般解说灾难是怎样回事。

“我是君王,就像一个人身上的脑袋、心思。哪儿疼了,心就往哪儿想,然后想办法去减轻疼痛,让自己舒服起来。”

“现在,我很不舒服,因为我看到了你们生活的环境不好,甚至恶劣,我感到了痛,心痛!我来迟了,了解的迟了!”

“陛下,是臣等懈怠了!”

这场合,相公们就是再不耐,也得配合着官家做戏……君不名恶,臣不名善,善皆归于君,恶皆归于臣,这时候,相公们都想逮着刑恕揍一顿。

赵曦摆了摆手,示意相公们站起来,然后继续对着流民说……

“在此,我作为你们的君王,对着天,当着我朝的臣工,向你们承诺:半月,再有半月时间,朝廷将倾全力为大家打造一个适合人居住的环境!”

又是一阵杂乱的高呼……

可相公们的心,比流民的呼声还杂乱!

半月?说的容易,你是君王,只需要张嘴,可就是臣工们跑断腿也很难在半月内改变这现状呀我的陛下!

第四八五章 不合时宜的决定

韩缜、苏颂包括李诫,赶到灾民安置点时,流民已经散开了,太后和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了,只留着相公们在马车边一个劲的埋怨官家。

“官家,现在开封府记录在册的已经万数流民,半月后可能增加到两万!陛下如何能轻易许诺?君王之诚与朝廷相当,若失信于民,穷百倍之力难挽回……”

司马光这倒不是吓唬。这不是在紫宸殿,更不是在垂拱殿,不管有没有保密法令,都有臣工或者朝廷的说辞。而刚才这是一个君王对自己子民面对面的承诺。

这样的承诺,在民间传播的速度,根本就不是能想象的。

“官家,此事唐突了。流民乃历朝历代之难事,国朝也是因此才有了近四十万的厢军。如此承诺,一旦失信,必将引起骚乱,甚至会有更大的祸事。”

“官家,这是在汴梁城外,事关京师安稳,如今之计,唯有着令汴梁之新军严阵以待,以防不测了……”

这时候,相公们早忘记官家在这里忙乎的目的了,脑子里只有官家那不切实际的承诺。

越说越觉得情况严重了,真有了让新军戒备的想法,同时又在思谋该扩多少厢军,该往哪里安置这部分流民厢军…~

就任由相公们絮叨,赵曦没反驳…~僵化的思维,求稳的心态,这就是如今政事堂的现状。

赵曦已经看到韩缜几人来了,也等着他们开口呢。结果韩缜几人见相公们絮叨,居然站后面听着……也是,打断相公们跟官家议事不合适。关键是他们也不知道缘由啊。

“玉汝,你们几个近前……带纸笔没?”

赵曦没反驳,就是等着工坊城韩缜等人过来用事实说话。

趁相公们啰嗦的间隙,赶紧把韩缜几人招呼过来了。

顾不上在乎相公们的恼怒……不反驳,或者说不接他们的茬,是为了接下来不让他们太尴尬。

话说,一直打相公们的脸,赵曦也觉得不太好。

“回官家,带了。”

这不是赵曦交代的,是李诫有备而来。

一个痴迷于营造的大拿,被官家叫到野外奏对,这点准备还是有的。

“我说你画。”

李诫的专业素养没说的,赵曦就不献丑了。

从整一片地形开始,赵曦根据自己徒步度量的情况,开始对李诫讲述。

说是流民安置点,倒不如说是一个乡村,或者说一个城镇的规划图。

图纸越来越完善,让相公们觉得官家的承诺越来越难实现。

一两年?三五年?或许可以建成这样的集镇,可官家承诺的半月呀!

因为安置灾民,只是临时性住所,这般作为纯粹是无端耗费钱粮……

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

“再拿点纸……”

说着,赵曦还挽了挽袖口。

“伞?”

看着赵曦那抽象的画,在场的都大概认出来了……就是把伞。只不过是两边垂下了跟流苏类似的物事。

这是伞吗?赵曦也无语了,他明明画的是蒙古包好不好?

伞就伞了,能说明问题就行。

“明仲,就跟伞差不多,就是放大的伞,跟房子大小,伞沿接油纸垂下来,跟帐篷类似……”

既然都认为是伞,赵曦就以伞解说了。

“伞型帐篷?伞亭子?”

好吧,赵曦也是服了。不计较这些了。继续说……

“名字不重要,这样的简易房,做四五千,供两万人用,工坊城需要多久?”

这不是纯粹的营造了,更倾向于技艺。这是苏子容的活……

“官家,将作监负责构件制作,一律做成标准件。帐篷作坊制作油纸,统一规格。四千具,十日足够。”

苏颂这时候明白了,官家这是为安置灾民,为灾民做临时房屋。

十日四千具……说起来挺赶的,苏颂心里明白。

自将作监搬迁到工坊城,把将作监的库存一并搬过去了。由于军备革新的原因,将作监的很多存料就那样堆着,再因为水泥的出现,更是让将作监的备料没了用武之地。

也就是因为这些备料打底,苏颂才有底气,否则就是光用料的采买也够呛,别说制作标准件了。

一干人没一个愚钝的,当赵曦把蒙古包勾勒出来以后,就已经明白了。

不再叨叨了,丢人,说的越多越丢人。官家做事,从来斗不能以常理度之,这不,就个灾民安置,还让相公们很没面子。

当官家的草图完成后,诸位已经明白,这是一种可以拆卸并反复使用的简易房,跟军卒用料的帐篷类似,或者说就是放大了的帐篷。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这都是他们相公们日常具备的能力,只是从朝会结束后,本来大伙是来劝谏官家的,再因为官家白龙鱼服,又对灾民随意承诺……诸位相公心里只有对官家的埋怨,也是这点埋怨,把一个个玲珑剔透的心窍给堵了。

原本蓄积的气势,这时候都散了,或者说压的更深了。

把活交给工坊城的人,赵曦并没有离开,站在一个缓坡上,看着那混乱的灾民据点……

国朝是懒散的,从朝堂到民间,从军伍到黎民,都是懒散的。

朝廷多年来习惯性修修补补的做派,已经由朝臣带到了民间,成了整个国朝的大环境。

因此,人们就习惯了苟活。从朝堂文武臣工到黎民百姓,都有一颗特随和的心。

所谓一叶知秋,就看这灾民的状态,就可以看得出整个国朝的是怎样一回事。

不管是十七八岁的后生,还是三四十岁的壮年,在遭受灾难后,没人想着去博活路,就等着朝廷的救济。

一窝蜂的到了汴梁城外,然后就每天等吃食……

整天无所事事的看太阳,三五个凑一起侃大山,扯咸淡……

“人闲心乱,如此这般的聚集又无所事事,最容易导致混乱……”

赵曦像是跟相公们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官家,历年如此。为避免骚乱,朝廷需要商讨安抚和招抚了。”

韩琦说的赵曦明白,无非又是玩抚民为军的那一套。

“冗兵之弊略有成效,若一次灾情增万数厢军,何时是个头呀?”

赵曦顿了顿,又接着说“内苑建造宫殿吧……”

“官家……”

司马光顾不得是不是在野外,立马就要劝谏。可官家已经扭身离开了……

哪跟哪呀?这边还说着担心灾民骚乱,立马就又要大兴土木了!

第四八六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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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灾民的事,朝廷全权委托工坊城那边主导了。政事堂的诸位,心思都在官家要建宫殿的事情上……

“左右藏库结余几何?”韩琦沉着脸问。

政事堂的公廨里,相公们都在,甚至户部的尚书及左右侍郎也在。

“回相公,左右库钱粮度支除年初拟定外,结余钱粮在四十万贯左右。”

如今的户部比往年好活多了,税入逐年递增,年初的预算总是会有些结余的。

官家要营造宫殿的事,朝堂臣工都知道了,这个保密不了。

户部尚书也知道韩琦问这话的意思。河北道大旱,朝廷应该全力用在救助灾民上,在这个档口官家要营造宫殿…~

御史台劝谏的奏折,这几天就没停止过,政事堂没给官家遮掩的意思,或者还私下里撺掇。

只是因为多次被官家打脸,相公们才没有撸袖子往前冲。

可惜,不管有多少劝谏的奏折,官家一律留中不发。

政事堂也找官家集议了,官家哼哼哈哈的,看不出是从善如流还是一意孤行,让相公们很是无措。

最后,政事堂不得不想出这釜底抽薪的办法来……把左右库清空了。

这些年朝廷的收支好不容易平衡了,不再继续寅吃卯粮。这日子刚刚宽裕,官家就要折腾!

若是常时,官家要修补内苑,朝廷或许也就同意了,毕竟皇宫确实多年失修了。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百姓受灾,君王还大兴土木?说什么政事堂也不能任由官家折腾。

四十万贯呢!想什么辙可以清空了?

这时候已经不考虑其他了,就想着不让官家折腾,没想自己随意的支配这些结余也是折腾。

“以三万流民为基础,朝廷需要支撑到明年夏粮,且需要为灾民提供过冬的粮食,以及明年的种粮。现在就一并办了吧。”

以往从来没为灾民考虑这么周全过。

韩琦这时候也是拼了,改善灾民的处境,总比让官家折腾了强。

见政事堂的相公们没意见,户部尚书点头应了,就是薛向也跟着应了。

薛向现在挂着户部的职,政事堂召集也跟着来了。也是户部尚书王珪心眼多,专门通知他了。

官家好像知道会有这档子事,私下就交代过,让他就带着耳朵来。

“官家的承诺要紧,要求半月完成灾民安置点的营造。这是官家诚信,是民心,朝廷需要大力支持,不能光让马儿跑不喂马儿草。把简易房的用度一并拨付给工坊城吧。”

这两项不用什么奏疏,甚至不用官家专门批复。这是官家应许下的,户部就可以做主。

韩琦之所以提出来,是要为户部背书,扛住官家责问户部的事。

问题是,即便如此,左右藏库的结余还是没法清空呀。

相公们相互对视……原来都是愁没钱,现在有钱了也愁。

“荆南路水贼猖狂,荆南路军备更换原定于明年。如今有结余钱粮,倒是可以对荆南路诸军进行改造了。”

文彦博如是说…~

朝廷一直压着新军备的进度,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没必要耗费钱粮在军备上,或者说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将相关费用一并与工坊城结算了。”

韩琦没含糊就答应了。

司马光有阻拦的意思,想了想官家要修宫殿……还不如改善军备呢。

“京官的消暑也该着下发了,若有可能奏请官家恩赐开封府子民消夏钱粮……”

这是要干嘛?日子不过了?官家修宫殿不合适,可这般胡乱的糟蹋钱粮就合适吗?

王安石觉得不合适,却没法开口阻止。

这本来就是政事堂商量好的,要把左右藏库的钱粮消耗完了,避免官家在这时候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他王安石还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来。

不过这样也好,唯有朝廷缺钱粮了,他的市易法才能早一些推开。

就这样,在各怀心事的情况下,政事堂推出了几项举措,把左右藏库的钱粮给清空了。

薛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此专门给官家递个折子,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念头。

既然官家让他带着耳朵来,也就是说官家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再多余的去告密,反倒会让官家不喜。

韩绛和吕公弼心思也很乱。

河北道大旱,这是朝廷的大事,本该是节衣缩食应对灾难的时候,官家偏偏这时候大兴土木。他俩也觉得有点过了。

所以,整个商量的过程,他俩没发表任何意见。

至于是不是私下里告诉官家……他俩都没想过。劝谏官家,他俩为做了,既然表明了态度,就没必要再反复。

欧阳修纯粹是一副打酱油的心态。富弼再有半年就回朝了,他遵循官家的意思,等着富彦国回来即可,没必要再掺合朝堂的肮脏事。

劝谏官家,怎样的措辞都可以。可仅仅因为官家的一句话,还没有实施之前,执宰们就这样背地里用这种方法逼迫官家,欧阳修不认同。

只是有得过且过的心思,又无心争辩,也就这么着了。

讲武堂确实是个好地方。欧阳修去了几次,真心喜欢上那地方了。他能在那里感受到勃勃生机,满满的朝气……那才是适合他的舞台。

所以,当韩琦给他递来奏折让签字时,他没有犹豫……

有些事政事堂能决定,有些事还必须得征求官家的意见。

由政事堂相公们一起,合并兵部、户部一并上奏,这是早议定的。

谁又要倒霉了?王中正看着官家那笑容,就知道又有人倒霉了。

多少年了,多少回了,只要官家这样笑,肯定是有人要被打脸了。

釜底抽薪吗?赵曦看着奏折,没有丝毫的犹豫…~同意了。不仅是同意,还查缺补漏的指出了政事堂这一连串做法的不足之处。

比如,灾民运输、发放损耗需要考虑;比如,荆南路在配备军备时,应该抽调新军校尉开展训练;比如,消暑费发放群体可以再扩大一些,把讲武堂进学的将领也一并考虑等等。

自从第二次南征后,政事堂一直压制着新军改造的进度,难得他们这样主动,哪有拦拌的道理。挺好。

政事堂感觉这样做可以让赵曦灭了建造宫殿的念头,殊不知除了那劳什子消暑费,其他都是赵曦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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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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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七八糟的奏折终于没了,在消暑费下发以后,再没人说官家要建造宫殿的事。

枢密院开始对荆南路禁军改造了。布施给灾民的粥是真的能插筷子不倒了,几乎接近干饭了。

朝堂臣工都知道,这是对官家决定的釜底抽薪。一旦左右藏库没钱,官家就是想大兴土木也不可能了。

再加上官家连朔望朝会也停了一次,借口是巡视灾民安置点能否交付使用……这个确实也是事实。

官家由相公们陪同着,确实看了看汴梁城外的安置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有点呕气的意思呀……内苑多年失修确实也是事实,官家万不该在这档口提出修什么宫殿。

好像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官家的意图没有得以实现的情况。官家难免有些不痛快。

不过,国朝让官家不痛快的时候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无非是今上也算是挟二十年声望即位,即位后的几次施政都让朝堂没有指点的余地,才有了在这档口居然要建宫殿的想法……有点张狂了。

朝堂臣工接连不断的请奏,政事堂又来一招釜底抽薪,让官家这次彻底栽了。

臣工们如此想,相公们也如此想。

官家自主政以来,似乎有点势不可挡的意味,一件件一桩桩,好像都是依着官家的意图在推行。

这一次,终于让官家看到了臣工的能量……

这不,政事堂对朝廷各项事务拟订的建议,官家也很少在奏疏上更改了。

这感觉韩琦觉得很好。就是王介甫也没再生什么幺蛾子,真的很好。

自富弼丁忧,韩琦接任以来,这段时间是最惬意的,终于找到了执宰的感觉。

……

“韩相,灾民进城了……”

“什么?”

韩琦听到书吏这样说,猛然间起了身。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些天因为官家喊叫建宫殿的事,他的心思一直在官家身上,把灾民安置全权给了工坊城。

韩缜还是经历太浅了,没处理过灾民的事,终归还是出事了。

“详细道来,是何种情形?”

韩琦稳了稳心情,盯着书吏问。

“回相公,是工坊城巡捕带着灾民进城了,浩浩荡荡成百上千壮汉朝宫门而来。”

“开封府城门官没有拦下,工坊城巡捕有官家手谕,说是为修建宫殿寻的苦力……”

这大喘气的汇报……韩琦阴着脸,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了。

修宫殿?难不成官家还是要修宫殿不成?修宫殿的钱粮从何而来?

这时候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是该落实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琦招呼着带着怒气的政事堂相公,急匆匆的跑去了施工现场…~不用怀疑了。

就在政事堂公廨之东,延福宫那一片,已经被成百上千的灾民涌入,并开始拆除一个个腐朽了的亭台楼阁。

延福宫是个相对独立的宫殿群,是先帝居留最多的地方。

近些年,新皇即位后,便几近废弃了。多数政务都在垂拱殿处理,延福宫这边用处就少了。

本来延福宫能存留,就是靠修修补补的将就,如今真有些腐朽了。

可这时节真不适合大兴土木,官家更不应该在未经政事堂同意的情况下动工。

所以,相公们都憋着火!

“都给我停下!”

韩琦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这般喊叫了……可惜,嘈杂声太大,根本没人听他。

“回相公,小的乃工坊城工头,奉命带领苦力拆除延福宫……”

一名着工坊城巡捕服饰的衙役,见一群相公过来,便急匆匆的跑过来奏报。

“我让你们停下来!”

韩琦已经压制不住怒气,喊出的话都变音了。

“回相公,恕小的不能遵命。小的接受的任务是十日内清场,否则会根据工坊城相关条令条例给予处罚。”

“另外,小的对接内苑王押班,是奉旨行事!”

很直白,奉旨行事,你一个大相公没必要为难我等下人,有本事去讨圣旨。

韩琦手指指着这衙役,哆嗦了好一阵,无奈的放下了。

能怎样?周围有新军军卒,就是拱卫皇宫的军卒。韩琦很想命令他们把工坊城的驱逐,把这些灾民驱逐…~

先别说新军军卒是否会听从他,就是听从了,也会造成混乱……灾民们背井离乡,好不容易有个营生,可以每日挣点闲钱……

韩琦冷静了,所有的相公都冷静了。

怒气还有,但他们知道,对这帮蛮汉发火只会自取其辱,人家是遵上官的命,是奉了官家的旨。

问题的根源还是在官家那儿。

韩琦瞪韩绛……这事他不相信韩绛和韩缜两兄弟不交流,而韩绛居然从未提过,导致政事堂措手不及。

很显然,官家借工坊城只对官家负责的体制,直接着令工坊城介入了。

韩琦很憋屈,感觉自己,包括朝堂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都跟猴戏一般。

还以为官家的气势被朝堂压制了,原来人家根本就没在意过朝堂这边。

“韩子华……”

韩琦咬牙切齿,可还不至于去训斥韩绛。硬压着火气,想让韩绛给个解释。

“韩相,工坊城虽离汴梁不远,可不时不节的,我们兄弟也很少相聚。”

“我也曾书信问过玉汝对朝廷户部钱粮结余的态度,他觉得措施得当……”

避重就轻,左右言他。韩绛没义务跟韩琦说自家的态度,这样的措辞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韩绛不知道开工的具体时间,但确实知道官家是打定主意要建宫殿的。

而工坊城那边,在安置灾民的问题上,给灾民找点营生,以避免人闲心乱。

而宫殿的承建方,或者说工坊城的施工队,也希望能借用灾民聚集,工钱低廉的风。

韩绛与政事堂保持一致,也只是随众而已。至于政事堂跟官家较劲……他真心不看好。

官家的具体想法他不知道,但大致的操作他还是清楚的。

这一次,还是一次官家意志完全体现的事,政事堂包括朝堂臣工再怎样做,结果还是一样的,叫嚣的越厉害,最后越丢人。

听韩绛的回答,跟没回答一样,可韩琦没有理由纠缠。

兄弟同殿,若再勾连过深,就是君王也忌讳。

韩绛的理由立足扎实,韩琦连让韩绛责问其弟的理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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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八章 其实是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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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动工日,这是工坊城建筑队找钦天监定的日子。

赵曦今天也只好在垂拱殿里等着……相公们肯定要发飙的。

也罢,忙碌了差不多一个月,总算是把新宫殿群的结构敲定了。

这近一个月,他、苏颂、李诫,几乎是没日没夜的探讨,终于大功告成。

否则也不能开工不是。

至于政事堂的责问……有一说一呗。

“政事堂诸相公觐见……”

内监的喊话让赵曦从发愣中醒过来,双手搓了搓脸……这一次估计不好过。

果然,相公们带着怒气,似乎应该有在施工现场碰壁的气头。

“官家,为何未经政事堂而擅自修建宫殿?”韩琦责问道。

语气却没那么凌厉。说不清原因,反正在面对官家时,他做不到像当初面对先皇那般气壮,那怕是理直,气也壮不起来。

不过赵曦听着不爽了。

若是韩琦开口说这时节不适合大兴土木,他还有心解释,可直接来一句“未经政事堂……”。凭什么?

“早年内苑改造,也未与朝廷勾连,此时又有何异?何况,国朝家户修葺屋舍也并不需要朝廷许可。”

赵曦说的是早年他改造那一片民房,全部围进内苑并作为食品厂厂房的事。

“二者不可相提并论。早年的内苑改造,不涉及朝廷,不用朝廷钱粮,不耗左右藏库…~”

官家这样的借口,韩琦在来路已经想到了。

“那敢问韩相公,这次动工可向政事堂报过钱粮?还是我有旨意需要动用左右藏库?”

官家的话让韩琦憋闷,本来就不爽的心情更郁闷了。

官家说的没错,历来皇家修缮房屋,都是朝廷负担的,所以,政事堂才釜底抽薪,让朝廷没有了闲余的钱粮。

可官家压根没跟政事堂提开销的事。

“天家无私事!就是内库钱粮,也不可肆意妄为,花销无度!”

司马光见韩琦语塞,直接把话头接过去了。

天家无私事?赵曦真想把茶碗摔司马光脸上。难不成就因为是帝王,夫妻伦敦也需要跟朝廷报备?

可这话没法说。

“司马相公此话差矣。所谓天家无私事,凡指嫁娶、祭祀、封赏等与朝廷相关事务,并不是说内苑今天吃什么饭也应该让朝廷知晓。”

“就比如我也没管朝臣们家里有专门切葱的婢女,还每月五贯的薪酬。”

“至于臣工们修院建屋,规格超过朝廷规定诸多,我何曾有过责罚?”

赵曦语气平和,但说到的问题很尖锐。

到目前,他还是在摆事实,讲道理,希望相公们以己度人,有空多操心政事,别纠结施工的事。

赵曦是真不想把政事堂的面子踩的太狠了。

结果相反,这句话好像踩中司马光尾巴一样,越发来劲了。

然后就喋喋不休的开始说……

意思很明了,就是说,臣工们是几代耕读传家才有了如今的底蕴和积累。如今恰逢盛世,有些享受也是应该的。

司马光不是个享受型的臣子,他这样说已经不是出于本心了,纯粹是劝谏的狡辩。

然后又开始东拉西扯的借古喻今,把一个个先贤拖出来开始对照。让赵曦感觉修这个宫殿就成了他嘴里的昏君……

从始皇帝因为修阿房宫而秦灭,说到隋炀帝因为修大运河而隋亡…~这意思感觉自己把这宫殿修好了也就到了大宋灭亡的地步。

赵曦这时候特佩服传说中的魏征和前朝太宗,也相当佩服他老爹能唾面而干。

因为,他这时候是真想把茶碗摔司马光脸上,然后再一脚踹地上,左右开弓的甩耳光。

司马光还在说,都有好一阵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现在是论述国朝现状的时刻,从三冗开始,说到辽夏威胁;从河北大旱,说到军备轮换……

赵曦突然没了刚才的气愤。不管司马光还有这些相公,是因为落了面子的怒气,还是担心大兴土木造成朝廷背负债务,或者说干脆就是为了劝谏,避免自己行将踏错,本意都是好的。

至于方式……对于耿直的人就不讲究了。

“中正,给司马相公请茶……诸位相公也一并看茶……”

赵曦在司马光停顿的档口,赶紧插了一句嘴。在司马光开辩的过程中,想要插话还真不容易。

有点佩服王安石,也就他能跟司马老头对垒了。

估计司马光也确实口干舌燥了,端着茶没客气,直接一口饮了。

“司马相公,从太祖以降,至今算五朝了,我赵家应该也算有所积蓄吧?”

“如司马相公所言,如今盛世…~这个好像跟你后来所说的国事蜩螗又前后矛盾了。”

“自先帝因朝廷窘迫,不再领朝廷俸禄,内苑一直是自给自足,艰难维持生计。延福宫因早年地动,只剩下主殿可用,也应该归为危建之列了。”

“再说当下,司马相公认为这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可真的劳民了吗?又伤了谁的财?”

“近两万灾民,青壮者近半数。如此众多的青壮年就这样聚集在城外,一有骚乱便会酿成大祸!”

“司马相公所言始皇阿房宫,还是隋炀帝大运河,那都是举国上下征用民役而导致的动荡。”

“这延福宫的修建,可动了一个民役?不用左右藏库钱粮,为灾民青壮年找点营生,避免骚乱的发生,又可以借灾年时节人力低廉之利,怎么就不能做了?”

赵曦的每一句,都是针对司马光的论点驳斥的。

也不知道是司马光被一杯茶浇断了思路,还是真的被赵曦说服了,居然没有再吭声,还端着茶碗……没解了渴呀。

赵曦示意王中正,继续为相公们斟茶。

“官家,太祖封桩库是为燕云十六州……”

文彦博利用这见缝插针的机会,想封了官家其他用钱的渠道。

其实,在官家表明不用朝廷钱粮时,韩琦文彦博等人已经没人觉得有拦拌的必要了。

话说,官家那么多产业,赚了那么多的钱粮,也该着花花了。

“正如文相所言,专款专用,封桩库岂能用于营建宫殿?”

好像司马光也想通了,没有继续争辩,默默的继续滋润他的嗓子。

接下来就成了赵曦给诸位相公讲解如何使用灾民,灾民进出城该如何管理的事了。

说到底,相公们还是因为钱的事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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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八九章 到底在建什么

乘怒而来,憋闷而去。本来是兴师问罪,检点官家得失的,结果最后是没有任何改变。

怒气是没了,可感觉为啥还是那样憋闷呢?

最终还是官家意志得到了完全的体现。

就像当初在灾民安置点官家随意的那句话:内苑建宫殿吧。结果还真是随意的事,官家没经过政事堂,就这么随意的开工了。

政事堂忙乎了半天,最后的结……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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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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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新八一中文网首发m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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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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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网电脑端:/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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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九零章 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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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的文臣其实就是这样子,就像他们在对待辽夏时一样,在知道无力对抗时,都会选择妥协。

倒是司马光,让赵曦诧异了。

之所以一开始赵曦没有明说延福宫改造的本质,就是担心朝堂在耗费上没完没了的扯。最后耽误了成千上万灾民廉价劳动力的时机,所以才撇开朝廷启动了这事。

这次延福宫改造,他不仅仅是因为灾民的问题,甚至不是因为宫殿失修什么的,他想的很多很远。

借这一次重建延福宫,他引导苏颂做出了铸铁的锅炉,引导李诫营造了具有扩音效果的藻井,还有为建造议事大殿而需要的林林总总的新鲜物事。

赵曦觉得,在宫殿群主体完成后,若是有心走一趟,不管是臣工还是相公,都会明白,他不是真的营造什么内苑的宫殿……这是用于朝廷办公的宫殿群。

从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一直到六部九卿办公的公廨,还有朝廷大朝会,政事堂的集议等等。在这一片的宫殿群里,都囊括了。

只需要实地去看一下,就是一般的朝臣也能明白这片宫殿群的作用。可司马光偏偏就根据道听途说,便上奏指责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从上古圣贤开篇,把历朝历代那些肆意妄为的帝王都数落了一遍,好像是让自己对号入座一样。

这些都无所谓,反正没有一点跟自己契合……赵曦就不明白了,你司马光亲自去看一看就那么难吗?

真心不想让相公们尴尬呀。

从开始撇开朝堂,由工坊城主导,他就是怕朝堂上反对声太多,而最后没法收拾。

希望他们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君臣和谐就这么过去了,多好。

结果……司马老头,唉,看来只能是自己带着他们有一趟了。

赵曦不是建筑学家,建筑物的受力和稳定该怎样,他并不懂。

在跟李诫讲述自己对这片所谓宫殿群的设计理念时,他侧重于实用性,也就对传统的多少柱多少梁什么的忽略了。

再说了,真要依照传统的皇家规格,他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他想要达到的功能,所以,整片宫殿群就成了如今这样子。

也不怨司马光指责了。

在进入正殿门的一瞬间,和煦的暖风就让诸位相公们忘记了大殿门脸对称的石柱……一边两根石柱,很不符合皇家的规格。

正殿是个半圆形状的大殿,面积比现在的大庆殿还要大。正对面是陛阶,双层九阶的规格,这倒是符合皇家规格。

圆弧形的殿壁,从陛阶哪儿开始,向两边发散,然后慢慢收拢,到了殿门口,还是圆弧形的。

大殿的穹顶没有规矩,抬头看上去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方格,从正中央开始,层层叠叠的分布着,如同繁星满天……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藻井吧?

沿着圆弧的殿壁,大概一腿高的位置,自上而下都是一排排的管道,像是铜管……

“管道是用来取暖的。由于技术上的原因,工坊城做不出官家设想的热气锅炉,只能用铸铁的锅炉。”

“根据试验的结果,整个大殿取暖需要十台锅炉供暖。在锅炉里把水烧热,然后顺着管道流转,再回到锅炉里,就形成了一个循环,只要锅炉不停的烧水,大殿就能保持温暖如春。”

“到夏日了,关闭锅炉,以凉水形成循环,又能确保大殿不至于闷热。”

苏颂这时候站在官家的身边做讲解。

这一次工坊城的都来了,从韩缜、苏颂、薛向到李诫、沈括、贾宪。

“顶部藻井可以让处于大殿的每一位臣工说话,在大殿的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清晰的听到。这是贾郎中用算学之法推演的结果。”

李诫介绍,贾宪见提到自己,就出列示意,向官家和诸位臣工鞠躬。

“穹顶藻井的每一个间隔,就是一处照明点……”

苏颂说着,在殿壁处打开一个暗格,伸手进去开始摇动。随着他的摇动,从穹顶之上缓缓落下一个由四条系绳拴着的小平台。

待这个平台降下,人们才发现,这个平台是透明的……这是用琉璃做的底吗?

不管是不是用的国帑,这样做都有些奢侈了。

“这是玻璃,是工坊城最新的产品。实不相瞒,官家指导此法煅烧玻璃已经一年余,可惜,工坊城只能做出巴掌大小的平面玻璃……”

“也是因此原因,大殿无法按规格做轩窗,不得不将大殿的窗户做成适合镶嵌玻璃的样式。”

听苏颂这么说,人们才想起来看大殿的窗户……

从外面进殿,被暖风这么一熏,人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殿内的光亮……这不是窗户纸的效果。

窗户是由无数方格子组成,两层的木质窗棱把苏颂口中的玻璃夹在中间,让整个大殿的密封效果剧增。

韩缜引导着众人往里走,偌大的大殿空荡荡的,凌乱的脚步声被回响陪伴着……

“官家原本要求在大殿设置座椅,依照大殿形状,成半圆形拱卫陛座……因为这与祖制相悖,我等工坊城诸臣工未敢遵行,还需政事堂议定。”

很明显,这大殿的作用是用于朝廷,不管是朝会还是庆典,如今国朝的殿堂没有一处可媲美了。

不说其他,就说这冬暖夏凉的享受,就让人无法拒绝。

“左侧为文臣,右侧武将,从两侧门洞出去便是各衙门的公廨……”

这时候李诫到了队伍的头前,引导着众位向左侧侧门而去……都是文臣,自然要先看看文臣的公廨。

文彦博倒是想去右侧有没有枢密院,可现在只能陪着大伙往左了。

出了左侧偏门,是一个平台,平台再往远,是七八个连接这平台的廊桥。

这时候一阵冷风吹过,人们有点恍然的感觉。

抬头向各公廨看去,阳光照在窗户上有些晃眼…~看来这些公廨也都是装了玻璃的,也应该是用了那所谓的锅炉取暖的。

这时候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政事堂的设计了,甚至连为什么会有七八个廊桥都无人问起。

其实从进入大殿开始,政事堂相公就没人再吭气,因为这大殿的一切已经脱离了他们的见识。

尽管工坊城诸官在介绍时很平淡,可这大殿绝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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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九一章 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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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上首位第一个廊桥,一行人继续向前行。

“整个宫殿群的通道,都是廊桥式的,而宫殿和廊桥的间隙,仍然保留原来延福宫的亭台花谢。”

“原本的基础并没有改变,遇水架桥,整个延福宫的山势水形没有做任何改变。这也最大限度的节省了营造的钱粮。”

这是秋末,延福宫没有了夏日的绿意盈盈,相公们都对延福宫熟悉。确实如李明仲所言,基本保持着延福宫的本源。

“这是政事堂议事大厅,每一道门就是通向诸位平章和大参的公廨,这是一个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的综合宫殿……诸位相公可自行观看,若有不合意处,还请诸公不吝指出,也便我等及时改进…”

此处从外观看是一个宫殿,只不过在里面用隔断分割成了十数个功能不同的隔间。从相公到书吏,各自有各自的屋舍。

而所有的屋舍,都一样不再需要火盆取暖,甚至在议事大厅的门口,还专门配备了烧开水的火炉……

相公们都各自去查看自己办公的地方了,议事大厅就剩下赵曦还有工坊城的各位。

韩缜有些忐忑,很想知道朝廷到底会不会支付建造这片宫殿的费用。

这次宫殿营造,不管是朝廷还是内苑,都没有支付一个大子,全是工坊城垫付营造的。

而且,这一次宫殿群的营造,还把工坊城无数的发明创造都用上了,也使整个宫殿营造费用大幅上升。

因使用灾民而节省下来的支出,相对于这些新物事的费用,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当然,这是从售价而言,从成本而言,倒也没那么夸张。

只是官家说新物事出世,应该有一个暴利期,说是为了鼓励创新,保护新产业的发展……

这些韩缜不懂,但这一次确实是让工坊城有些捉襟见肘了。若不是朝廷令荆南路禁军改造,增加了军备的采买,工坊城的日常用度都会是问题。

虽然这片宫殿群还没有交付使用,也就剩下最后的收尾工程了。

今天这情况,几乎算一次验收。是否合格,是否能让朝廷心甘情愿的支付,这是韩缜他这个工坊城城主最忧心的。

他也知道,朝廷对这次宫殿的营造并不赞成,之所以没有在朝堂引起纷争,是因为不需要使用左右藏库的钱粮。

按照官家的说法,只要宫殿群完成了,让朝堂诸公见识了宫殿的不凡,朝廷不会拒绝支付相关费用的。

可韩缜是真没底。

这就是一个走马观花的过程,整个宫殿群所包含的新物事,根本不可能全数让相公们了解,仅仅是看到些表面。

比如各衙门、各相公公廨里方便的茅房;比如可以让当值的官员洗澡的淋浴房;比如诸位相公及六部九卿主官公廨的休息室等等,那所有的一切,都聚集了工坊城诸多的创新。

这些都是钱呢!不说这次营造使用了的物品,就说工坊城制造这些物品花费的钱粮也是个天大的数字。

官家说不用担心,可韩缜不踏实,很不踏实。

不仅仅担心工坊城独自担负了这次营造的费用,更担心这些奢华的物事被朝堂非议……

可看官家的神情……好像胸有成竹。

“玉汝在担心?”

“回官家,臣确实忧心此举。”

既然官家问起,韩缜就没藏着掖着的必要。他确实忧心,连表情都遮掩不了。

“没必要,若朝廷不用,此处就先放置。但工坊城的付出,一样回有回报,尔等且看着吧……”

韩缜想不明白,倘若朝廷不用此处的宫殿,工坊城耗费的钱粮又从何处讨要?

就是薛向也懵。工坊城之所以垫付大批资金营造这片宫殿,还是冲着朝廷钱粮的……

这几年,新兴产业的兴盛,让朝廷的财务得到了明显的改善。

加上削减宗室,推行青苗法,冗兵状况改观等等相关措施的推行,朝廷已经相当宽裕了,这也是工坊城垫付营造的底气。

可若是朝廷弃之不用……

“此处是朝议殿,用于朝廷商讨重事……”

从政事堂出门往北,通过一处廊桥,再次进入一处殿堂。

殿堂不大,还是那种半圆弧形的格局。只不过在九层陛阶下,有三五十成弧形拱卫陛阶的座椅。

这一路上相公们不表态,官家又在政事堂说了那样的话。让李诫和苏颂介绍的兴致没那么大,只是简单说一两句,尽由相公们想吧。

就连为什么有了座椅,又为什么朝议殿只有三五十座椅的原因都没提。

简单的浏览后,再次向北,通过陛阶一侧的门,在通过一处廊桥……

“此为集议殿,是官家与诸位相公集议所在……”

还是那样的暖和,还是圆弧形状,还是玻璃方格窗,唯一的区别是穹顶不再是藻井,是按皇家规格的九梁八柱八十一棂椽的结构。

集议殿和朝议殿跟朝会殿的区别就是,这两处都配置了座椅……

能坐着谁愿意站着?还是在朝议和集议这种特耗费时间的情况下,如今改成了臣工们有座椅,即便是有违祖制,也没人多嘴。

至于集议是十多把座椅……应该是有中书舍人以及知制诰的位置。

可为什么朝议殿里只有三五十个座椅呢?

如今国朝的朝议,是在京的四五品以上京官全数参与的,几近等同于大朝会的数量。很显然,这个所谓朝议殿的作用,跟国朝如今的朝会朝议不尽相同。

这所有的疑问,包括整个宫殿群的奇思妙想,政事堂的相公们没人提,好像他们真的就是来游览的,就是来长见识的,这宫殿如何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不是不感兴趣,是不能表现的感兴趣。

相公们没一个省油的灯,此宫殿群这般营造法,断不是几千几万贯就能打住的。

即便就是内苑担负了营造的钱粮,这时候要想朝廷过来用,绝不会那么简单。

这都是钱的事,谁也不会轻易的丢手。那怕是有天家无私事的说辞,就这样把几十上百万贯的宫殿拿了,相公们也难开口。

话说,自官家即位这七八年,让内在库藏的用途有了明显的界限,不再是早先内在库钱粮混用的时候了。

公廨是好,可钱从哪出?官家万万不可能轻易送出来的。否则,官家也就没必要组织这样的观摩了,直接下旨搬迁,朝堂绝不会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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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二章 又被坑了

在相公们观摩结束后,整个朝堂又恢复了平静。

宫殿群营造还有些收尾的工程,工坊城的相关人员还留在此处。

而韩缜等人,遵官家令,已经全数回工坊城了。

不知道何时,又是从哪里传出的风,朝堂的臣工们都私底下悄悄的去了延福宫的宫殿群观摩……

这些低品级的官员,没有相公们那么矜持,对于这片宫殿群的了解相当的细致。

“终于有了……”赵曦掂了掂手里的奏折,就跟遇到什么喜事一般的笑着。

这是第一道,第一道恳请朝廷使用延福宫改造后宫殿的奏折。

奏折很有条理:不管是内库还是左右藏库,耗费的都是国朝的钱粮。营造了如此规模大的宫殿群,弃之不用是对朝廷的不负责,是糟蹋钱粮。

先帝时,因三冗之弊,加之征伐西贼李元昊的反叛,导致两次大败而朝廷库藏亏空,寅吃卯粮。

那样的境况,别说修缮公廨,就连官员俸禄都是艰难维持。

又有缺铜之弊,国朝财务状况堪忧,各衙门公廨多年失修。

朝堂臣工于公廨办公,每逢冬日无一不是在寒风中坚守,每逢夏月无一不是在炙烤下煎熬。

如今,在今上多年谋划以后,先是解决了冗兵之弊,又南征缓解了缺铜之现状,多番兴实业而让朝廷税入倍增。

几次征战均为大胜,更是改良军备使国朝军力强盛。

可以说,在当今陛下即位以来,确实可称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即便是河北道大旱,也未曾让朝廷有一丝窘迫之相。

在如今这大好形势下,继续让朝堂臣工在危房中办公,实在不是盛世的大宋朝廷该有的。

再说了,既然宫殿已成,不管是谁出钱营建了,不用总是不对的……

还别说,这道奏折的说辞还是相当有道理的。不过力度吗?赵曦还是决定再等等看。

“中正,着人将此奏折收起来……另外准备一个大一点容器,这几天所有这方面的奏折都留下……”

这就是留中不发吧?嘿嘿,赵曦忍不住想笑……

这只是个开头,或许是因为赵曦的留中不发,到底是惹恼了还是给了胆,反正接下来的几天就没有停止过。

从第一道开始,到几道十几道,最后除了政事堂诸公和六部九卿,几乎整个朝堂臣工都上奏要求启用新宫殿了。

赵曦肯定自己没有撺掇,也肯定工坊城没有撺掇……这是他严令禁止的。

至于政事堂相公们有没有撺掇,他不信臣工会众口一词。就是所有人都观摩了新宫殿,也不可能如此集中如此口径一致。

很好嘛!

……

赵曦面前摆着一个大筐,筐里面是一沓沓一叠叠的奏折,这奏折的数量都赶上贺表了。

“诸公,朝臣请求启用新宫殿,诸位以为如何?”赵曦说话的口气让人感觉很为难。

“官家,我等也有此意。只是鉴于内库耗费钱粮,宫殿营造又这般宏大,户部结余不足以支付,是故才未奏请陛下恩准。”

韩琦如是说,也有些为难,是不是根官家的为难一样,这就不好说了。

这大宋到底是什么样,赵曦很清楚。

这大宋的士大夫到底什么样,赵曦也很清楚。

即便是在好水川大败时,士大夫们也没有停止过饮酒作乐。

除了老爹入世后的国丧,赵曦还没听说过朝臣们有一天没饮宴的日子,樊楼除了国丧期间,也没有一天歇业过,一直是夜夜笙歌。

还是在老爹当政时,那时的国朝真正的是国事蜩螗,可朝堂臣工做什么了?都在做糊裱匠,就那样这修修哪儿补补的在让整个国朝苟延残喘。

但他们一样没忘记饮宴,仍然频繁的有华丽富贵的诗作传唱。

说白了,整个朝堂就是由一群只知道享乐的臣工组成的。

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老范,最后还落得个凄惨。

虽然现在的政事堂相公们,有多数是曾经陪着老范要革新奋进的,但早年的雄心已经被繁华消磨了,只剩下一颗修补匠的心。

老王不错,王安石应该算另类,偏偏他有自己的目的,在这档口也会推波助澜吧?

“启禀陛下,臣以为新宫殿不论营造耗费是内库,还是左右藏库,均为国朝钱粮,也就不存在支付之为。”

“臣于新宫殿开工时就劝谏官家,不应耗大批钱粮以图享乐之事。安贫乐道方为君子之道。”

“正如臣工们所言,既然朝廷已经耗费钱粮营造而成,如今弃之不用实为不智。臣请陛下恩准朝廷公廨择日搬迁……”

真不明白司马君实怎么什么话在他嘴里都是这样的理直气壮。

还不管是内库还是左右藏库,都是朝廷钱粮…~听这话都让赵曦有点恍惚,似乎忘记了他坚决反对皇家支配左右藏库的行为。

赵曦是真不能跟他计较,是真怕他动不动就旁征博引的把先贤搬出来扯淡。

“中正,喧工坊城诸位进来吧……”

赵曦已经确定,政事堂已经决定要启用新宫殿了。而韩琦和司马光这一唱一和的,似乎是想着跟他讨价还价。

韩琦客气一点,司马光再据理力争,最后他赵曦跟政事堂相公们各退一步。然后,朝堂就可以用很少的钱粮补充内库,换来朝廷启用新宫殿的结果。

现在应该是真正的群情激昂吧?相公们想必以为可以以此来逼迫自己同意吧?

得!赵曦也懒得废话了,就让工坊城的账本说明吧。

不一阵,韩缜等人就进了垂拱殿。

韩琦感觉到一丝不好,可说不清会是什么原因。

很明显,官家在召集今日集议时,就已经通知了工坊城的诸位候着。

这会是什么情况?

接下来是薛向解说的,因为是关于新宫殿营造的耗费问题。

垂拱殿早就立了一面黑板,这是赵曦为记录一些重要事件的。

这时候黑板上是薛向写下一串串的钱粮数字,这是营造工坊城的度支情况……

“薛侍郎,如此说来,新宫殿营造内库也并没有支付钱粮?均是工坊城垫付营造?”

相公们都阴着脸,韩绛不得不调和气氛一般的问薛向。

“倒也不能这样说,内库支付了新宫殿官家处置政务以及相公们集议用殿的费用……”

又一次被坑了!想不到政事堂费劲挑起来群臣的意愿,最后还是得朝廷来背负。

工坊城不是内库,也不是纯粹的朝廷,那是一个复杂的构成,就是相公们也不想让工坊城亏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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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三章 又砸脚了

集议在薛向发放给诸位相公账单后结束了。

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除了王安石有一丝的激动……朝廷越窘迫,他的市易法越能借风推行。

本来是一次由朝臣发起,最后官家与相公们谈判后,用少量钱粮就可以拿下新宫殿使用的局,最后却是又在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除了脸面上过不去,其实诸位心里都清楚该怎样做。

工坊城赚钱,那就相当于自己家赚钱……当初官家还是东宫太子时,拉扯了朝臣,掺合了乱七八糟的营生,因为契约中限制了各家介入,但并不妨碍大家知道都有哪些项目。

工程营造,本就是最大的一块。

在花朝廷钱粮和自家生意亏损之间,谁也知道选什么。

可这心里怎么就这样憋屈呢?

不管怎样的心思,都无法阻挡朝堂的这股洪流,要求启用新宫殿的奏折一天都没有停歇过。

官家留中不发,并没有让臣工们有丝毫妥协的想法,越发激起了不挠的信念。甚至开始有臣工再往相公头上扣屎盆子了。

拦是拦不住了,花朝廷的钱总比花自家钱心里舒服些……可现在户部根本没几个钱,怎样能拿下新宫殿?

有些事总是藏不住的,关于新宫殿的来龙去脉朝堂上还是知道了,但仍然没有改变群情激昂的状况。

在工坊城有生意的,奏折的语气不那么尖锐了,可一样的强烈要求公廨搬迁。

至于在工坊城没生意的,那就更不客气了。不管是工坊城还是内库,亦或是左右藏库,都是朝廷的钱粮,无非是左右口袋互换而已。

总不能因为朝廷和工坊城的官家体制不同,就任由浪费国朝钱粮吧?毕竟那宫殿群在哪儿放着!

至于工坊城是不是亏损,朝廷是不是有这部分钱,那不是自个该考虑的,自己想到的就是新宫殿群里办公舒服。

眼看就要立冬了,各衙门公廨里的火盆已经烧开了……越看这烟熏火燎的火盆就越想着新宫殿的好。

官家已经不在垂拱殿处理政务了,已经搬到了新宫殿,并且为整个宫殿群命名了新名字:勤政殿。

官家,我们也想勤政,再勤政殿里勤政。

于是,请奏的折子越发多了,甚至有的人一开始就写好十几份,每天都往政事堂递。

政事堂现在最多的,或者说差不多全部都是这类奏折,就是原本政事堂相公们撺掇臣工递给官家的,现在也都返回来了。

官家的态度很明确,从为勤政殿命名并搬迁到勤政殿就表明了。

现在是政事堂相公们在设置障碍。

所以,臣工们的奏折开始找相公们的茬了……

从灾民安置开始说起:往年只要有灾荒,有灾民聚集在汴梁,朝廷总是要动土的。

修缮城墙也好,还是修筑黄河大坝也罢,这样做的作用,一是可以避免人闲心乱,二一个可以避免征用民役。

而今年,因为城墙因为水泥的出现,已经被整体改造过了,而堤坝也在官家的主导下,全部总水泥加固了。

因为这样,官家才倡议今年营造宫殿的。

而政事堂的相公们干嘛了?他们眼里不看户部的结余,也不看朝廷用度,就看准了内苑娘娘们的脂粉钱,毫无根据的把朝廷结余折腾了,导致最后朝廷无法支付工坊城建筑队的费用,而造成了朝廷的诸多衙门无法搬迁!

这些弹章的对象对准了整个政事堂的相公,说他们是尸位素餐。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司马光……

好在朝臣们还感激消暑费和炭火钱的发放,没有指名道姓的对着司马光开骂。

可司马光这样的君子那受得了这个?直接回家待参了!

但臣工们并没有因为司马光自请贬黜,就怎么算了,反倒是认为这样见效,便越发来劲了。

相公们这叫一个后悔呀!

当知道勤政殿是工坊城垫付营造后,相公们商量了:只要政事堂不开口,有臣工们这样无休止的请奏,官家不会坐视不理的。

如今朝廷没钱,可内库有钱呀!只要政事堂扛下去,官家被群臣搅和着,势必会用内库的钱,先把工坊城的用度给解决了。

早年朝廷窘迫时,就是这样逼着先帝动用内库乃至封桩库的,如今只不过是故技重演而已。

他们相信,官家扛不了多久。

官家确实没扛多久,没想到官家直接选择了搬迁,直接从垂拱殿搬迁到了勤政殿,还是不是叫相公们去集议,频繁到了每天一次,一次一个上午。

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到了政事堂。

至于勤政殿是如何营造的,这样的消息被臣工知道,在相公们看来不是事,毕竟涉及到了工坊城,也就涉及到了太多的官宦家,这又不是需要保密的大事。

没人会认为这是官家故意宣扬的。

不管怎样吧,反正现在政事堂的压力挺大。

已经有一个回家待参了,真担心这又是一次政潮。

王介甫的青苗法,因为官家的谨慎和协调,没乱了政事堂的稳定,难不成要因为勤政殿这么一档子小事而让政事堂动荡吗?

自己种的粮,是苦是甜,还是得自己收呀!

从一开始在处置官家建宫殿这个说辞时,政事堂就错了方向。

在知晓勤政殿具体营造事宜后,还瞅着内库的钱粮,再一次错过了弥补的时机。

直到如今,成了政事堂被朝臣逼迫着与工坊城谈判……

事情很简单,当政事堂表示有与工坊城谈判意向时,工坊城直接就拿出了方案。

工坊城并不苛刻,也没有趁火打劫。

朝廷对工坊城免税三年,三年后由朝廷偿还勤政殿造价的五成即可。

说不来吃亏占便宜。

对于工坊城而言,三年交于朝廷的税,要远远超过勤政殿造价的五成。

对于朝廷而言,工坊城免税,并不影响朝廷的日常运转,无非是税入逐年递增的幅度稍微减了减。

可赵曦看到这个协议,真的忧心把整个国朝交给这群耻于言利的士大夫!

他们根本不知道免掉的三年税,对朝廷会有多大的损失。

自己是不是把后面的计划再延后一些时间?否则政事堂的这群老大相公,恐怕真的没脸居朝堂之上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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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四章 猝不及防

朝廷的公廨都搬家了,在忍受了一段时间的寒风以后,终于搬迁到了勤政殿那一片宫殿群办公。

有米谁吃糠呀?更别说还是国朝最顶层的士大夫阶层。

经过大家艰苦卓绝的努力奋斗,在政事堂相公黑沉的脸色下,各衙门的官吏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样的氛围,司马光真没脸去感受。

虽然朝臣们并没有继续赶尽杀绝的对他弹劾,官家也把他的自请出外留中不发了。

可他司马光却再一次自请外出!

他实在不想看如今朝堂的状态,与先贤的盛世截然相反,这是他根本不能忍受的。

“陛下,老臣奉旨修史,实在无暇顾及朝政。为臣等能专心修史,还望陛下恩准老臣请辞!”

在官家对他的自请外出还没有反应后,司马光趁集议时,直接方面提出来了。

出外的决心很大!

王安石是真希望官家能恩准司马君实的请辞。

多年的老友,从自己入朝为相开始,友谊的小船就漏水了。两人的友谊在庭辩以后,便每况愈下。

更别提青苗法推出后的决裂了。

现在虽然每逢饮宴,还有文事的相惜,是真找不到曾经的契合和贴心了。

司马君实下野,对于他王安石下一步要做的,以及对他两人的友谊,有百利而无一害,说不定因为司马君实下野,两人还能破镜重圆,回到当初那种亲近的状态。

而对于韩琦和文彦博而言,是不希望司马光离开朝堂的。

王介甫那个獾郎,真要在嘴上能抗衡他的,估计也就司马君实了。

一段时间的安稳,并不意味着王介甫会一直安稳下去。

王介甫跟他手下的那些爪子,从来没减少聚集的频次,谁都知道他又在憋着大招。

官家又不是个安分的君王,谁知道下一次又要折腾啥!

如今的政事堂,欧阳永叔已经成摆设了,频繁的往讲武堂跑,听闻吕公著都为他腾出了专门的公廨。

严格来说,欧阳永叔在政事堂已经废了,除了处理自己份内的奏折,对于朝政几乎不再发表意见。

韩绛和吕公弼,从开始就没有作为臣子的立场,只要政事堂与官家有冲突,恐怕他俩不用考虑,也会站在官家的那一方。

若再走了司马君实,政事堂作为制衡君王的力量,就剩下他韩琦跟文宽夫了……

对于司马君实这样当面向官家请辞,一个个都屏了呼吸,都不知道该如何劝。

“司马相公,你两次请辞,我都看了,理由似乎也充分……”

官家这是要准了吗?在赵曦停顿的间隙,所有人都胡乱猜想着。

“但我还是不能准了。一个朝廷的稳定是国策的延续和稳定,也就是朝廷主政者的稳定。”

“对于国朝而言,君王、相公以及臣工的稳定,就意味着国策的稳定。我不认为频繁的更换相公能让朝政久存了。所以,暂时无意调整政事堂诸公。”

“若司马相公真是因为修史而无暇朝政,请司马相公再坚持一年,或者还会更短。到时候若司马相公还要请辞,我同意!”

赵曦差点脱口说成:我绝不留你……真要说出来,产生的歧义就大了。

赵曦把话说到这份上,司马光也不再坚持了。

从先皇大行,至今五年余,政事堂除了富弼富彦国丁忧,曾公亮致仕以外,还真的没多大变化。

这五年来,朝廷颁布了不少政令,问确实让国朝有了中兴的苗头。

也是因为政事堂的稳定,国朝并没有在国策上有反复,让地方官有了施政的方向,也让吏部有了考评的重点。

当然,也因为这两人离开朝堂,让政事堂多了王介甫这个麻烦精。

王介甫还真是个麻烦精,就是赵曦也不得不承认。

今年的最后一个大朝会,也是在勤政殿的第一个大朝会。

本来应该是一个由胜利走向胜利,从成功走向成功的大会。却因为王介甫这个麻烦精,彻底变了调。

在这个大朝会上,门下平章事韩琦,对国朝今年的各项工作做了总结。

韩稚圭详细陈述了国朝今年的成就。从丁口增加,到税入飙升,从科考取士,到万国来朝,从农事稼穑,到军备提升。

就连河北道百年难遇的大旱,也没能对国朝的有一丁点的影响。

政和五年,是光辉的一年,是成功的一年,是风调雨顺的一年,是国泰民安的一年。

韩稚圭的报告结束后,文彦博对国朝今年的军事做了讲述。

详细陈述了国朝今年禁军更换了多少军卒,军转民又减少了多少厢军禁军,使国朝三冗之弊的冗兵,基本得到了解决。

又提到西北两地,国朝边军斩杀了多少辽夏贼人,让辽夏退后了多少里疆域。

并且对工坊城将作监的军备生产情况也做了讲述。火qiāng、火炮、huǒyào弹、战车,一直没停止装备军伍,如今的国朝边境,已经彻底从战略防御转向了战略进攻。

政和五年,是军力强盛的一年,是海晏河清的一年。

这时候差不多就到了大朝会结束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几天,各衙门处理一下琐事,就要封衙了,一直到元日后,朝廷才算正式的处理政务。

在这般暖和的勤政殿里,听着相公们高度赞颂朝政,满朝文武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多好的时光呀!

偏偏这时候王安石出列了……

仓冲鼠窃喜而已…~王安石指出了国朝税入增加的背后是被豪强欺压的百姓。

万货买卖,都被大商贾左右了物价,奸商为赚取暴利,压榨百姓不遗余力。

国朝税入增加,也代表着大商贾欺压百姓的程度更甚了。

想改变这种情况,唯有将物品交易权收回到朝廷,并由朝廷主导批量物品的交易,并严格控制或调控物品价格,以避免百姓被大商贾欺压,导致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王安石说这是市易法,还没有停顿的把整个市易法详细的讲明白了。

王安石的这一番话,就如一声炸雷,把整个勤政殿的主殿炸沸腾了。

赵曦知道王安石会提出他的市易法,本以为他会在年后,待朝廷各衙门开衙以后提出来,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档口,还是在大朝会上提出。

我说老王,你真的不怕麻烦吗?真的以为满朝堂都跟你一样?真的以为朝廷欠下工坊城的钱粮,就会同意你的市易法吗?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四九五章 殊途不同归

没人愿意做qiāng头,更何况是王安石这样的人物。

那怕是王安石并不知道赵曦用他做qiāng头,仍然还是要占据主动。

从官家跟他谈话的口气,他知道官家并不反对他的市易法,而是在意朝堂的稳定,在乎朝臣的反应。

时过境迁,如今,朝廷因为免除了工坊城的税收,签订契约起生效,导致朝廷后两月一度出现财务紧张。

甚至连过大年的贴钱也比往年少了些许。

王安石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趁臣工们还没有忘记大年贴钱的怨言时,他提出市易法,必将会从者众!

所以,在政和五年的最后一次大朝会时,王安石把这颗zhàdàn丢在了勤政殿。

因为藻井的原因,主殿的嘈杂声,还真有zhàdàn的威力!

我的老王呀,你诚心不让大伙过好年吗?

王安石是纯粹的,就跟司马光一样纯粹,只不过两人纯粹的方向有差异。

司马光是因为复古而纯粹,认为所有背离古训和祖制都是错的,官家和臣工都应该学古。虽不至于让官家垂拱而治吧,总则不希望官家折腾,臣工就更不应该折腾。

国事蜩螗,在司马光看来更应该休养生息。

官家不管是解决冗兵,还是创新产业让朝廷财务状况见好,这都是一时之风头。治理国朝,还是得靠王道,靠休养生息,将养百姓,固臣民之本……也就是德行和操守。

所以,他见不得革新,见不得变化,任何变化出现,他都认为是偏离圣治之举,都会给予驳斥。

但官家即位五年,训新军,谋大理,推青苗,压宗亲,再到如今的建宫殿…~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折腾。在司马光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舍本逐末。

他也看出来了,如今的陛下就是个折腾的性子。

政事堂有王介甫呼应,他根本无力阻止,所以,干脆想眼不见心不烦,才几次向官家请辞。

而王安石纯粹的是一心想辅助君王让大宋中兴。

多年转任地方与朝堂,他看明白了太多国朝的弊端,也针对性的有了解决方案……那就是刮骨疗毒。

在王安石看来,朝廷已经到了不得不下狠手治理的程度上,还是刻不容缓,迫在眉睫。

从军、政、财各方面,都需要变,还是大变,甚至推倒重来。倘若朝廷不舍得推倒,势必会被另外的力量推倒。

所以,励精图治,是他王安石立于朝堂的期望。

他真正缺的是跟朝堂诸公的同流合污,或者说还对朝臣的无耻了解不深,认识不够。

国朝不抑商,这也导致了国朝的物品交易被大商贾垄断了,造成了商贾剥削黎民,甚至会影响到国计民生的地步。

市易法便势在必行。当然,他王安石也不是蠢蛋,也知道选择时机,就比如现在,在岁末的这次大朝会时提出……

有朝廷亏空的现实存在,有过年贴钱减少的事实,有前期因为勤政殿营造,导致朝臣、政事堂以及官家三方的龌龊,给他提出市易法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王安石不是没想过私底下跟官家捏搓着把这事搞定了,这不可能,从青苗法的推出,王安石就知道不可能。

官家有意革新,又想朝堂稳定,这本来就是相悖的。

在王安石看来,官家仍然还是赵家人,始终脱不开优柔寡断的性子。

也罢,既然官家下不了决心,那自己就把这事挑开了。

赵曦真是很无奈。

市易法合适不合适先不说,这时机选的还真不咋滴。

对于市易法,王安石提出来已经半年了,赵曦这半年忙乎,也是在为市易法布局。

赵曦是真讨厌争吵,这不是执政的正常状态。

之所以营建勤政殿,表面上看是为灾民找营生,赵曦真正要做的是,把朝会、朝议、集议用建筑固定了模式,然后让朝臣对号入座,形成sānjí决策制。

比如朝会,由于参与人数太多,不适合当庭议政,所以,朝会的作用是颁布政令,并由臣工执行。

即便是臣工有异议,也只能采用上奏的方式,避免在朝会上争吵。

而朝议,在赵曦的设想中,是由国朝封疆大吏、六部九卿,政事堂、枢密院以及军方,各方遴选三五十人,组成国朝的决策层。

这是真正的议事机构,也是形成国朝政策和政令的地方。

这地方可以争辩,但一旦形成决议,所有人就必须执行。

至于说集议,在赵曦的设想里是内阁,也就是整个国朝真正的领导层。

这是提出各项革新,倡议各种政策,并交于朝议层讨论的层面。

在赵曦的设想里,进入集议层面的朝臣统称为内阁,均为宰辅。他是借鉴后世明朝的内阁制,更是借鉴他原本生活的那个时代的体制。

第二层朝议层,他将其定为廷议,所有人员均为执政。这几乎是照搬了后世的体制。

至于第三层……好吧,还是朝会。

这是体制上的布局。赵曦针对市易法还做了另外的准备。

王安石市易法的核心,有点像国进民退,或者说让朝廷去主导物品交易。

用现在的说法叫与民争利,用后世的说法叫干预市场行为。

对于宏观调控,赵曦当然清楚很有必要。但并不是要像王安石市易法那样,让朝廷官员直接取代牙行,取代大商贾。

这是一个定价权、监管责任和市场行为的大命题,绝不能真如王安石市易法那样,让应该是管理者的官员,直接去搅乱市场。

赵曦之所以营建宫殿,并在勤政殿营造中让工坊城推出诸多的新物事,他是想推行官办产业。

核心目的不是为了分蛋糕,而是做蛋糕。这样会减少得利阶层的抵触。

这中间涉及到审批权、定价权、宏观调控、朝廷干预、官办产业、管办分离等等诸多方面。

赵曦营建宫殿,并将满朝堂臣工挖坑埋进去的本意,是想让朝堂臣工意识到审批权的重要性。

以他和工坊城未经政事堂同意而建造宫殿为起源,引导朝廷制定审批制度,从而改变王安石市易法所提到垄断和操控价格的现状。

赵曦的谋划,是从勤政殿的格局开始,先调整国朝的议事模式,然后在合适的条件下,再由王安石提出市易法。

然后,针对市易法提出的背景缘由,朝廷chūtái相关宏观调控的法令。

最后再推出官办产业,解决朝廷财务状况并缓国朝冗官的现状。

结果,自己的所有计划,被王安石这一冷锤,全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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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六章 有人火中取栗

事发突然,还不能对王安石发火。⊙√八⊙√八⊙√读⊙√书,.2●≥就是被他搅乱了计划,搅乱了大年,赵曦也得忍着,受着。

毕竟对于赵曦来说,这时候还离不开王安石。

赵曦知道自己有了一定的威信,但还没达到在朝廷一言九鼎的地步……毕竟国朝的体制决定了,君王很难一言九鼎。

关键是,赵曦并不想让朝廷变成一言谈,就是他自觉不可能昏聩也不想成为一言谈。

人会变,会随着环境改变。当周围全是奉承和恭维时,不自觉的就会自命不凡。

更何况他还是君王,占据了先天的优势。

就是司马光,赵曦都没想过踢出朝堂,更何况王安石还是锐意进取的。

只不过,他这样莽撞……这话好像不太合适,他确实有点莽撞了。

所以,对于大朝会上的乱像,赵曦没有制止,采取了消极的态度。

他也需要从这种乱像中看看臣工们的想法,他更需要理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把自己的计划铺开。

赵曦挪了挪身体,让自己更加舒服一点……

原本该是祥和的大朝会,这时候已经吵成酱了。

藻井的扩音效果很好,好到赵曦后悔这样设计了,那怕是离陛阶很远的臣工争辩,也一样能传到耳边……太乱了。

王安石手下的那些干将,吕惠卿、曾布、吕嘉问、蔡确等一个个在不同的区域展开了战斗。

而反对的一方则是群起而攻之。

这一次,那怕是赵曦再厌烦吵闹,都没有任何态度,硬耗到近午时,招呼一声退朝……

也不管朝臣是不是听见了,赵曦就走了。¤八¤八¤读¤书,.☆.←o

接下来,不出意料,应该是开始递奏折了。

王安石不可能拦下反对市易法那些臣工的奏折,其他人也别想拦下支持市易法的。

赵曦又是这样的态度,就连中立方都忍不住要刷一下存在感。

于是,在将近大年的这几天里,成筐成筐的奏折往内殿送。

赵曦觉得自己疏忽了一点,该在他们争吵时提点要求来着。比如,要求他们在奏折的封面就标注清楚反对还是支持,省得现在自己还得区分。

赵曦是想知道这些臣工立场的,也只能从奏折上了解。

从奏折上还能看到各位臣工对国朝易货事务的了解程度,了解他们基于怎样的立场,是哗众取宠高谈阔论,还是有理有据据理力争,这些都能从疏奏中看到。

反正临近大年了,朝廷政务也没多少,即便有,臣工们也会压下去,待过了元日再处置……就这习惯。

也好,翻看这些奏折也能打发这一阵的闲时间。

至于从臣工的奏折中看到中和的解决方案,赵曦不报幻想。

“臣久历边疆,尝闻西夏兵戈于青塘,虽久战无果,其意昭然。”

“武威以南,远两千里,自汉时既有郡守,与秦、渭比邻。因国朝新军强盛,西贼无力扰边,便转攻唃厮罗……”

在一堆堆的关于市易法的奏折中,赵曦居然看到了本不该属于这时候的奏折。

王韶,王子纯,嘉佑二年及第,又是那一年的。

这是个聪慧的人。

想必他也清楚,若是平时奏请国朝开边熙河,势必得有政事堂的相公支持,他的奏折才有可能到了君王跟前。

这王韶估计对于相公们支持开边不报多大希望,或者说他有过与人讨论,被驳斥了。

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招吧。

这时候,因为政事堂相公们在市易法上意见相左,关于市易法的奏折自然不可能留在政事堂。而这个时间段,臣工的奏折除了市易法,这年节上根本不可能有其他重事。

就存在了相公们会不浏览奏折的具体内容,而直接往上递的可能。

他又是怎样肯定自己会看到呢?

看来王韶这人还是个喜欢用险,另辟蹊径的人。

不过,赵曦在看到王韶这篇《平戎策》后,这段时间的费心费力也算是有回报了。

这时候,赵曦对于王韶的《平戎策》有两种处理方式。

第一,趁现在这阵乱象,将《平戎策》明发抵报……这样是表态,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自己看好王韶《平戎策》的战略谋划。

当然,这样做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能缓解一下王安石的焦头烂额,分散一下那些保守派的攻击力,多一个攻击点。

从整个请奏的情况看,多数是对市易法反对的,反对的基础,大多数集中在与民争利上。说白了,就是臣工在那些垄断大商贾和牙行上有利益。

也有一部分是斥责王安石的折腾…~这部分人,一旦《平戎策》明发,很有可能会将攻击点转向王韶。

毕竟驳斥一个五六品的小官,要比攻击一个相公容易。

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延后,等到节后,再对《平戎策》做处置。

这样做的结果,可能会让王韶本人心灰意冷,或者考虑奏本没有被看到的可能。

还有,年前的所有炮火都集中在王安石身上。

也有可能在年后明发《平戎策》,会让一部分思想保守的臣工,从冷却的市易法那边,直接转向《平戎策》,而导致王韶受到太多的攻讦。

从惰性上,赵曦也不想在大年大节时多事,可考虑到难得见到像王韶这样具备战略思维的臣工,赵曦不像凉他的心。

“诸公看看吧……”

年前集议,即便是相公们也以为会是关于市易法的。

以为官家要独断专行的对市易法做个了结呢……毕竟留着市易法,整个大年谁都不爽利。

没想到又一份没事找事的奏折……

“河、湟苦寒,千里无人烟,吐蕃散居作乱。朝廷取此地,唯徒增耗费,得不偿失。”

司马光一如既往的表明他不爱折腾的态度。估计对王韶趁这乱局而奏请的行为也是相当不满。

看各位相公好像也是此意……居然没有一个人对王韶的奏折到了自己手里而惭愧。

好像他们不浏览奏折就是对的,就是正常的工作状态。

“陛下,河、湟于汉时便设有郡守,万不是千里无人烟就可以武断的。”

“前朝初期,曾与吐蕃多次征战河湟,足可以见河湟并非不毛之地。”

王安石到底是想折腾,还是想分散一下所受的攻击,说不清,但有他这样的论调,赵曦就可以让《平戎策》明发了。

“明发抵报吧,限五品以上京官及边境臣工,纳入保密法令之禁……”11

第四九七章 事事烦心

这是一个繁乱的大年,不光是臣工们繁乱,赵曦的心绪也有点乱。】⑨八】⑨八】⑨读】⑨书,.2≧↗

王安石丢出市易法,彻底把赵曦的步骤打乱了,搞得他现在不知道从那个点入手最合适。

建勤政殿,是为改官制并推动官办产业准备的,同时捎带促成朝廷将宏观调控以法令确定了,收回定价权,制定审批制度。

结果到现在,不但王安石抛出了市易法在大朝会上,连王韶也火中取栗,把《平戎策》给抛出来了。

经略河湟还好说,既然王韶有这样的见地,并提出了方略,想必他有了具体的章程,只需要钦定他的职衔就可以了。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把王韶的职衔敲定,关于《平戎策》的议论就歇下了,唯有等王韶在实施中有被人攻讦的漏洞,才会发起另外一次的攻击。

赵曦原来设想的,先鼓捣几次涉及六部九卿的集议,不停的让六部九卿的主官参与集议,慢慢的先固定了朝廷这边的集议人员,然后再延伸到地方大员。

届时,涉及到那个军州的事务,便召集该军州的军政主官参与集议,如此形成定例,再去理顺品级和职衔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市易fǎhuì在这个过程中间,由朝堂执政廷议。

在廷议市易法时,让工坊城抛出出卖各种新产品工艺,由此提议官办产业,并解决冗官之弊…~这一项可以与官制改革同步。

从官办产业开始牵扯,很容易能牵扯到定价和审批的问题,追本溯源,就可以把传统行业也收拢相关权利。

设想是美好的,可现实却凌乱了。③≠八③≠八③≠读③≠书,.↗.o●

从小时候开始,一件件一桩桩,赵曦所有的谋划,都是在潜移默化中实现的,甚至到了最后,没人会认为是他谋划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这还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麻烦……王安石那个麻烦精给招惹的。

这档口家事也有烦心事了。

儿子过了年就十五岁了,该着谈婚论嫁了……虽然赵曦觉得这很扯,还是小娃娃,懂什么婚嫁?

可这时代就这么回事,自己就这么接受得了。

国朝的传统,皇家是与武勋世家联姻的,赵曦也认了。

真正烦心的是,儿子居然有了科举的想法。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挖坑埋自己了。

皇家一直子嗣不继,偏偏因为自己这个意外,到现在自己已经五个儿子了。

东宫是早就立了,就是长子。但赵曦并没有让太子在待遇上有太多的特殊。

从七八岁进学,十岁开始参与到讲武堂的训练中。

所有的儿子都是这个流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儿子们其他的不知道学的怎样,但在讲武堂把自信、自尊学了个十足。

加上前期处理宗亲,容许宗亲科举做官,宗学里不再是以前的氛围了,真正有了学堂的样子。

自然这些宗亲学子也是你追我赶的争先恐后。

国朝的士大夫又是相当的骄傲,他们表现出来的士大夫阶层比皇家更高贵。

这让儿子特不爽,就有了跟天下士子一争高下的想法。

跟他娘提了,被训斥了,这趁过年,就跟赵曦谈开了。

说实话,赵曦相当赞成儿子的想法……

可不管是自己的太后娘娘,还是自家的女人们,没一个赞同的。

还真是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烦心。

儿子还是懂礼的,并没有跟他娘正面冲突,还懂得迂回……

“爹爹,孩儿以为参加科举跟继承大统并不冲突。孩儿不算聪慧,也没能像爹爹那样在幼年时便创下偌大的名望。”

“可孩儿不想让宗亲和官员认为孩儿不如他人,更不想将来亲政被文臣捉弄……”

这话说的重了,讲武堂那地方,对文臣还是有怨言。

还好,这只是他们父子几人……那怕是大年,赵曦依然保持着寅时起床锻炼的习惯,儿子们也一样。

儿子也想在这私下的空间说服自己。

“儿子,爹爹对尔等的想法是支持的,可这事得你娘,还有太后娘娘恩准才行。”

在赵曦的心里,不仅仅是同意儿子们去科考,甚至想让儿子们与臣工一样,经历地方官和朝官的整个过程。

这太难了!

“爹爹,其实瞒着娘娘也可以的……”

呃……这……儿子怎么会有这想法?

赵曦顿了顿……都是自己的错。从儿子幼时,赵曦就用自己的方法给孩子灌输了后世的理念。

不知道真正的帝王术是什么,赵曦教给儿子的就是变通,或者说是方fǎlùn,夸大一点叫谋略。

谁曾想真就在儿子这扎根了。

“瞒得了一时,岂能瞒得过一世?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瞒本身就是弱者的选择。”

“儿子,若能光明正大的做到,没人会选择瞒,也不应该选择瞒。这就是所谓的宁可直中求的意义。想必老师也曾教过你们这些。”

“这样吧,就用这事做个考验。你们要是真的能说服长辈,爹爹绝不拦拌。倘若没有办法说服长辈,说明你们还没有能力应对外界的遭遇和经历,就是放你们出去,爹爹也会不放心的。”

赵曦这样说儿子,可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从儿时开始,因为老爹执政的现状,自己就一直在选择迂回,选择变通,从来没有直中求过。

就如现在这繁乱的政事,真的很乱吗?既然迟早要来,自己又何必在意王安石抛出市易法的时机?既然要去改官制,推官办产业,为什么非得借王安石市易法的风?

这几天自己一直有点埋怨王安石让自己猝不及防了,又何尝不是自身弱势的体现?

赵曦明白,自己一直在避免直面整个朝堂的文官团体,才事事小心,隐藏着真实目的。

或许自己是真错了,始终没有从老爹执政的氛围走出来,朝臣们也没有从老爹执政的惯性思维中走出来。

五年了,自己居然到现在才醒悟,还是因为家事才让自己醒悟了。

政事繁乱,是因为自己钻进了自己设置的圈,执念于自己的谋划而忽略了处理问题的本质。

赵曦看了看瞪眼看着自己发愣的儿子,脑子瞬间清明了。

摸了摸儿子的头:“咱们再跑两圈,今天光顾着说话了,没有达到锻炼效果……”

这一刻的醒悟,虽然不至于让赵曦大刀阔斧的去变革国朝,去跟腐朽的朝堂对立,最起码对于眼下繁乱的政事不再纠结了。11

第四九八章 鲜明的态度

正旦大朝会,封衙前在勤政殿的第一次大朝会让王安石给搅和了。虽然赵曦对处理现下的问题有了主意,可新春的第一个朝会,他也不会败大家的兴。

正旦大朝会有一套相当复杂有庄严肃穆的流程。从执宰到六部九卿都需要做向君王叩拜,并以舞蹈、祥瑞以及贺表为君王贺。

就是着装都有严格的规定。一套套流程走走下来,从卯时一直忙乎到差不多午时了。

接下来是君王赐宴,与臣同乐。

朝臣们都是人才,那怕几日前对王安石恨之入骨,在正旦大朝会这个日子,也是表现的相当亲近。

除了王雱的表情,大朝会还是相当祥和的。

叫法是正旦大朝会,其实更像是在大年初一这一天,群臣向官家拜年,然后由皇家举办宴会,宴请朝臣及其家属的聚会。

往年举行,但由于国朝宫殿逼仄的原因,很难让京官把家属都带到大庆殿里胡吃海喝。

今年不一样了,有了勤政殿主殿,朝臣们也都放开了,不再局限于三品二品以上的大员了。只要是平时够格参加朝会的京官,没有返乡过年的,家家都是拖儿带女的来了。当然,这仅限于当家大妇和嫡子。在国朝,小妾相当于后世的合同工,是有服务年限的,自然不可能有资格参加这样的聚会。

赵曦也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

工坊城的桌椅作坊,按照官家的设计,做了一百多张那种可以拆卸的圆桌…~就是后世乡下办宴席的那种,一个圆形木板,一个可以交叉变动的四脚支架。

即便如此,也让臣工乃至臣工的家属们惊叹了。

在勤政殿暖和的主殿里,排排行行的摆开,内苑的宫女和内宦,把御膳房官家确定的菜品和点心,一样样的呈上来……

赵曦把今年的元旦大朝会,举办成了一场皇家流水席。

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表达一下自己有心改变一切的意愿。

就是太后娘娘,看着这场面,也只有感叹的份儿,而不会指责跟祖制不符什么的。

朝臣中或许有人想的多些,可面对如此热闹的环境,也只能随众。

就是司马光……好吧,他本来就是复古一说的坚定支持者,对于官家这样恢复前朝与臣工同乐的做法是乐见其成的。

只不过赵曦还做了一个让人诧异行为,他像是无意的对王韶亲切了一下……

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在开衙的第一天,赵曦召集了集议,并拟定了王韶领边疆事,职衔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并划拨三千新军归其直属统领,主导收复河湟、安抚羌族、孤立西夏的战略规划。

至于关于市易法的争辩,在这次集议时,赵曦也会同诸位相公定下了具体措施。

无论是支持或是反对市易法,一律以奏折的方式向朝廷陈述意见,不论品级,不论职衔,均可针对市易法褒贬。年前的全部作废。

所有奏折必须遵循第一,不得因事论人,杜绝借市易法做人身攻击,不得有诸如什么乱臣贼子,祸国殃民等人身攻击的措辞。

第二,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在递呈奏折时必须言之有物,要以数据、实例以及符合逻辑的推演来说明问题。

杜绝假大空穿衣戴帽的奏疏,要以王安石市易法的具体措施展开来阐述,支持要有支持的依据,反对要有反对的基础。

第三,由御史台、户部、三司使以及工坊城和讲武堂,对国朝现行货易进行调查,并各自递交调查报告。

第四,着令国朝各州府郡县,针对市易法的具体措施,遵照上述要求,也畅通奏请渠道。

“每一项国策的推行,都是事关万民切身利益的,特别是诸如市易法这类变革国朝现有模式的新法。”

“作为国朝的管理者,我作为君王,还是尔等作为执宰,都不能随意的,不经调查就下结论。”

“市易法是否应该推行,是否适合推行,又该怎样去推行,这些都必须在详尽的调查研究下决定,而不是坐在朝堂里,凭自己的想象判断。”

“青苗法从王相公倡议,到最后推行,经过了怎样的过程,已经有过一次,就是大家做不到举一反三,照猫画虎总应该可以吧?仅仅是王相公提出市易法,就在朝堂引起这么大的风波,我认为这不是为国为民的臣工该有的行为。”

“我今天所说的话,希望诸位能用心想一下,同时也把这些话告知臣工们。朝堂是国朝的朝堂,是处理政务并聚众人之力博大宋中兴的朝堂,不是谁借立于朝堂的权利,来维护自家利益的朝堂。”

“另外,我有意对如今的官制进行调整,诸公也先有个思量,重点针对国朝冗官之弊,以及混乱到让吏部都搞不明白的叠床架屋的官制结构。”

“官制改革,重点明确品级和职、权、利的关系,明确奖惩,真正的能体现奖赏和惩罚的区别,而不再是像现在这样,臣工们把贬黜当成擢升的快速通道。”

赵曦是在结束对市易法集议后,统一了臣工对市易法褒贬要求后说的这番话。

这也是赵曦即位以来第一次鲜明的向相公们表态。

一味的苟且,一味的含蓄,的确能把自己所想的政策,悄么声的,如羚羊挂角一般,无迹可寻的推行下去。

同样,这样的态度,也让臣工们还一直停留在老爹执政时的那种氛围,从而做某些事时肆无忌惮。

赵曦所说的改革官制,明确责权利,其实是给臣工们戴紧箍咒,他不相信这些所谓的士大夫真的不在意品级、职位和权利。

是向朝堂表明自己执政理念的时候了。

这番话赵曦没当成闲聊,或许在开口时并没有太多指向,当集议散场后,赵曦静静的呆坐了一阵,然后…~

事搁三天,赵曦在朝廷抵报上,针对国朝臣工的思想状态明发了署名文章。

措辞激烈,态度鲜明的指出了当今朝堂的臣工不良风气,用后世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关系的论点,向国朝臣工发出了责问。

同时,他提出了中兴大宋的愿景,号召国朝所有臣工要统一思想,全心全意为大宋中兴而努力。

可惜,这时的朝臣还不懂什么是响应…~

赵曦不得不私下里提点工坊城和讲武堂,让他们针对自己的署名文章,开展相关学习,并在朝廷抵报上发表对应文章予以响应。

第四九九章 大讨论

赵曦的署名文章,首先在年轻的官员中引起了强烈反响。,

有了工坊城和讲武堂的响应,国朝各州府郡县,以及六部九卿的官员,也先后开展了学习官家署名文章的活动

作为一个后世人,赵曦太知道意识形态的作用了,也懂得如何能用意识形态形成大势,并让一种理念在臣工的思想中扎根。

从来不缺媚上者,那怕如今国朝的文人也一样。毕竟官家是官家,他们是臣工,无欲则刚那只是理想。

所以,越来越多的臣工开始响应赵曦的署名文章。

赵曦的文章里并没有什么先贤之言,但到了国朝那些饱学之士的笔下,就生搬硬套的给官家的言论扯上了先贤

开始还只是低品级的官员,取悦君王想露个脸,留个印象。到后来,蔓延到了整个士林忧国忧民在明面上还是士林的主流,那怕背地里男盗女娼。

在司马光撰写了一篇分析官家文章本源的文章后,关于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的关系,终于在国朝形成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大讨论。

务虚,在笔头上见真章,这才是国朝官员乃至士林拿手的。

这时候的朝廷抵报,已经远远容纳不下朝堂臣工的文章数量了,于是乎,那些民间士林和低级官员便开始借用蹴鞠快报来阐述自己对官家署名文章的见解。

一篇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关系的文章,被整个国朝的官方和士林延伸到了先贤,延伸到了宗族,延伸到了伦理,延伸到了儒家核心要义

赵曦从没想过还能跟这些扯上。,不过,这样的情况他真的喜闻乐见。

那怕是这纯粹是务虚,一样是空谈,但他清楚这样的空谈的意义所在。

后世的一句毫无营养的广告词,在连续不断的狂轰滥炸下,一样能让人铭记在心。更何况这种由士林和官方同时参与的大讨论呢?

评判市易法的几点要求,让本来习惯于卖嘴,不会实干的文臣们束手无策了,而官家关于集体和个人关系的文章,便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

从家国天下,到克己复礼,从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的三顺三逆,到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到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

把先贤一个个都拖出来,以论证个人和集体的关系。

甚至有人把赵曦当初关于家国的演讲也整理出来,全文在朝廷抵报上上转发了

赵曦还真没料到会是这样。

原本,他只是想点醒一下朝臣们,别总是基于自家利益来考虑朝政,没想到最终演变成了这样一场思想碰撞。

这场面几乎超过了上一次庭辩的规模,随着各家学派的加入了,彻底变成了一次国民思想净化和洗礼的运动。

这让赵曦很无语,他也终于明白那个什么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的寓意了。

好在自己这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还真是有点莫名其妙,早知道自己就没必要指示工坊城和讲武堂玩捧哏那一套了

作用肯定是有好作用,可真不能都每天干这个。

赵曦能想到,这里面肯定有相公们的推波助澜,否则绝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声势。

最起码司马光撰写文章就让赵曦有点意外。

说真的,要说司马光媚上,就连司马光个人也不信,至于他为什么会用文章响应自己,在赵曦看来,第一个是因为自己文章中倾向于他关于诚为一切之根本的理念。

第二个,应该是自己透露要改官制的原因,特别是关于奖惩贬黜的提醒,这让司马光警觉了。

或许赵曦有些恶意揣度了,但这也不是没可能。

原来朝臣们的贬黜,基本上都是提一级外出,待再次回朝,势必会攀升到另外一个层级。

特别是到了执宰这一层,他们每贬黜一次,就会多一项贴职,加一份俸禄。

所以,执宰们才不介意自请出外,更不介意跟官家怼。

司马光毕竟是刚递了自请出外的折子,虽然被赵曦劝下来了,但赵曦留给他的只是活话,这让他很尴尬。

附和一下自己的文章,缓和一下关系,还能夹带点私货,把自己的学术理念融进去。这对司马光而言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司马光那性子,谁知道是不是如此。

不过赵曦很满意,一篇文章所产生的效果,甚至超过了自己的预料。那怕这段时间都几乎忘记了对市易法褒贬,赵曦也没一点着急。

这篇文章,本来就有为褒贬市易法定原则的意味。

“过犹不及。虽然这一次讨论是正面的,有益的,但还是需要适可而止。”

“关键是市易法是否适合推行,还需要朝臣评判。我的意思是确定个截止时间,诸公以为如何?”

因为这次大讨论的声势,又是开衙不久,朝政都有些懈怠了。

赵曦召集集议,也都是简单的说说近段的朝政,几乎还是围绕着大讨论。

这不合适,赵曦需要叫停。

“陛下,臣以为两月时间截止为善!”王安石恨不得现在就截止了。都忙乎着大讨论,近段时间很少有关于市易法的折子。

“不可。市易一事,关乎国朝全境。而东南一带易货之事更甚于中原。千里路程,那怕是有轨道和漕运,也很难在两月时间让地方官员的奏疏抵达汴梁。臣以为最少应有三月之期。”

韩琦好像积极了。

“臣以为韩相公之言甚善!”

哎呦喂,这文彦博居然也开口说话了。

“官家,如官家所言,褒贬市易法需要以实论证,这就需要臣工们踏实用心去调查,用事例评判市易法的优劣。两月时间确实有些紧迫。”

韩绛在多数情况下都是支持王安石革新的,他也觉得王安石有点过激了。

真要是好的法令,又何必担心被臣工褒贬?再说了,官家定下评判市易法的原则,就已经很偏向新法了。

压缩臣工们调研的时间,反倒是会再次导致那种无根无据的攻击。

就是官家倾向于新法,在群臣的反对下推动,最终也会造成在地方被执行的变了味。

“那就给大家四个月的时间!如此一来,想必能让臣工们有时间把调查做扎实了。明发抵报吧,至五月朔日为期,过期不候!”11

第五百章 面授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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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讨论还在继续,臣工和士林的热情并没有因为朝廷的叫停而真正停止了。

因为人们发现,除了朝廷抵报,蹴鞠快报是个很好的发表自己意见的阵地。

朝廷叫停,只是朝廷抵报不再明发相关文章,但蹴鞠快报并没有停下来。这让士林那股热情有了宣泄的渠道。

原本的庭辩,大多数人是没机会发言的,那怕是同一学派,也只会遴选机变能力较强的同门。但这一次不一样,有了蹴鞠快报这块地,谁都能去划几耙篱。

在蹴鞠快报这地方,不需要官身,也不用担心会不会与自家学派的观点合拍,自己怎样想就可以怎样说。

所以,虽然大讨论官方叫停了,但实际上反响反倒更大了。

蹴鞠快报,本来是一个不上台面的玩意儿,却因为这一次的大讨论,正式的被士林重视了。

“官家,如今士林仍没有停手的意思,反倒把讨论进一步扩大了。不仅限于官家署名文章的讨论,甚至延伸到了国朝诸多弊端的褒贬上。目前除关于个人与集体利益的争论文章,其他的暂时没有刊登。接下来该如何做,还望官家拿个章程。”

曹家二房的老大,身子躬的头快贴地了。

被官家召进宫,他心里忐忑着。接到过命令,让放开刊登,虽然朝廷抵报停了,他因为舍不得蹴鞠快报大好的销量,所以一直没跟随朝廷的步调。

怪自己贪财了,早知道跟朝廷同步就不会有这麻烦。

不管市井还是朝廷怎样评论官家,他是真的害怕。

曹家对官家的所有事迹都是清清楚楚的,他知道官家绝不是表面上朝臣看到的样子。

“夫之,这事好事。之所以没有通知那边停下,就是为达到这样的结果。很好!”

“不过,一直以蹴鞠快报这个名称来刊登时论有点挂羊头卖狗肉,名不符实呀。”

“这样吧……蹴鞠快报重心还是要以蹴鞠赛事为主,捎带一些市井关注度比较大的琐事。至于时论这方面,另外再开一报吧。”

“就叫《时论》。新报面向的群体以士林和官员为主。内容可以是褒贬朝廷施政的,也可以是论述朝廷弊端的,甚至可以专门开辟一版,介绍国朝的新鲜物事和发明创造以及介绍各地风土人情和物产的。”

“凡涉及军备,涉及边防,以及其他对施政倾向性不明的稿件给我拿过来。切记不得盲目刊发,要严格界限。”

早年创立报刊,赵曦的目的很明确,本来就是要掌控喉舌的。

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没想到这一次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有些事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要比自己强令强很多。

有了早些时候庭辩的铺垫,加上这一次大讨论,想必不管是士林还是朝堂,想要发声的人不少。

创刊《时论》,开辟这样一块阵地,也能让自己了解国朝士林和官员的真实思想。

至于指望御史台…~还是算了吧。都带着跟脚,都有利益趋向,没有发自本心的言论,他们服务于利益。

“喧王韶吧……”

王韶节制边境事务,已经完成了陛辞。临行前,赵曦需要听听他具体操作上的想法。

也可以说是面授机宜,就跟指导报刊事宜一样。

王韶被内监领进勤政殿…~这是他第一次有单独的机会觐见官家。

在同年中,三甲进士,能有单独觐见官家的,也就吕惠卿在担任馆伴使时,官家谋划大理才有这样的机会。

王韶是激动的,从官家单独召见,就能知道,官家确实是看好自己的《平戎策》。

“子纯,你的《平戎策》我仔细看了,很有见地。操作成功的可能也很大。当然,同样存在功败垂成并引起西夏警觉的可能。你准备如何进行,可有章程?”

国朝除了特定的朝会,并没有跪拜的要求。赵曦也不喜欢那一套。

王韶自进门,请安后就躬着身,直到赵曦问话。

“回官家,平戎之法,无非就是剿抚并重。臣虽有边事经历,也对河湟各部落有所了解,但时过境迁,臣还需要到任后切身体会方可计较……”

“臣认为,凡控弦者多的部落,首领威望大,力量相对强的部落,应该以剿为主,安抚为辅。而那些控制地域小,却关键的部落,应该以安抚为主,剿为辅……”

这都是大而化之的措辞。即便是自己熟悉的领域,王韶这时候也做不到拿出详细的策略来。

赵曦也没想着让王韶阐述细节,倘若那样,他倒要考虑是不是把这事交给王韶了。

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并不适合做这种需要扎实推进的事。

“子纯,涉及到吐蕃的那些部落,说到底,真正决定他们心之所向的应该只有两点。一是种族群体,就是族群;二是利益。”

“从边官的奏报,以及你对河湟态势的分析。河湟地区的吐蕃,在族群认同上应该是出了问题,而出问题的根源应该是利益。”

“这也给你的平戎提供了机会。当然,也存在在对外问题上他们会再次凝聚。所以,你这也算是任重道远。”

“既然吐蕃部落是因为利益而分裂,你可以侧重于利益方面的考量来实施平戎。”

“临行前,我建议你去一趟工坊城,与工坊城羊毛采购的相关人员接触一下。我会着令工坊城与你接洽。”

“另外还有一个,听闻西域适宜棉花生长,河湟地区也可以尝试。你需要跟司农寺接触……”

棉布现在有,很稀少,还贵的让人生畏。

赵曦记不清后世在河湟这边是不是有棉花产业,从气候条件来说,应该是可以的。

关键是那地方地广人稀,有大片的荒地可用。

赵曦眼里从来不止是地域,更多的考虑产业。

国朝土地政策造就了如今国朝的困境。从开始,赵曦就是在开源,用利益引导国朝的特定阶层把视线往外看,一点一滴的改变国朝固守的思想。

利益的诉求是不分阶层的,那怕是再正直的士大夫,面对利益时也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军备强盛是基础,胜战是胆气,而那些国朝眼里蛮荒之地产出的利益是引子,而让整个朝堂有扩张的野心才是目的。

就如因为东川矿城,而让朝堂赞同谋划大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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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零一章 把疏奏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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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走了,带着疑惑。

蹴鞠快报恢复了以往着重在蹴鞠赛事的职能,继续面向大众。

同时,市面上出现了一家专门针对士林的刊物,继续延续着官家集体利益和个人利益的争论。

自然,也出现了褒贬朝廷施政的一些评论,偶尔还刊登一些工坊城新物事,还有有别于经史子集的考据文章。

这一切似乎局限在士林……至于是不是有朝臣掺合就不清楚了。

蹴鞠快报的背景是太后娘家,这是整个朝堂都清楚的。但是这家《时论》到底背景在哪,却知道的人很少。

不过,并不妨碍士子的热情。《时论》在一创刊,就受到了士林的一致好评。

每一期,曹家人都会先送过来让赵曦过目,确定没问题了再刊发。

这倒是成了赵曦休闲的一种方式,能有目的的去了解如今士林的思潮。甚至他还专门跟工坊城以及讲武堂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也向《时论》投稿。

这都是闲事,对于朝廷,真正的重心还是在市易法上。

给了四个月的期限,算是给了朝臣们调查并思考的时间,同样,也给了他们在私底下串联的余地。

无所谓,有勾连的,那怕时间短,也肯定能统一意见。没勾连的,那怕是半年一年,也还是有自己的主见。

反倒是这么长的时间,让大家都有机会踏实的去深入市面调研,也能冷静下来考虑自己的立场。

可惜,赵曦还是高看了这食肉糜的士大夫!

四个月过的很快,也就转眼之间,递上来的奏折不少,可符合赵曦标准的却很少,大多还是喊口号的。

没了祸国殃民,可与民争利的口号贯穿着大多数的奏折。

“市易法为缓解国朝易货一道确有其用。可由朝廷掌控百物之价,施以调控以利百姓;可削弱大商贾控制国朝命脉之弊,万物为朝廷所制以利税入……”

“市易法除了可以调控万物之价以外,对于朝廷增收一项也颇为可观。”

“但同样因为市易法之利,因官管市易会滋生更多弊端。以运输一行为例。国朝粮食以漕运为主,乃是官管运输,而轨道运输也分担南粮北运的任务,是为官民合作运输。”

“以去岁两条运输线路为例,漕运折损粮食为总运量的近三成,而轨道运输没有折损。”

“虽然有轨道运输与漕运安全性的区别,但两者之间的体制更为关键。漕运折损,无人担责,而轨道运输方一旦粮食折损是需要承担相关折损费用的。”

“究其原因,因为漕运是朝廷的,为朝廷运粮,由朝廷担责也就相当于无责免责。这就有了漕运高居不下的折损率。”

“以此类推,再回到市易法。朝廷不可无视万物之价,应由朝廷介入物价之调控,但依照市易法直接介入交易不可取……”

勤政殿的主殿,韩琦即便不想诵读,他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勤政殿主殿的每个位置。

这不是韩琦的奏折,是他作为执宰,被官家委托在朝会上诵读的一篇奏折。

官家把奏折的署名勾了,奏折中也有多处勾画的地方…~这几乎是一篇断章取义删减版的奏折。

可韩琦还不得不就这样诵读…~因为这是在大朝会,是官家在朝会上指名让他诵读。

这样的场合,根本就没给他留任何拒绝的可能。

还好,奏折并不是完全支持市易法,虽然不是反对,只要不支持,对于韩琦来说已经够了,就是被臣工当作是他的倾向也无所谓。

这是薛向的奏折,赵曦还不想让薛向往前冲。所以他把名字涂了,并且把工坊城的很多事例都涂抹了。

让韩琦当庭诵读,赵曦并没有要为难韩琦的意思,也不是想让韩琦以这份奏折表态。

“诸位臣工,自市易法公布于众并让臣工畅所欲言以来,这是唯一一份符合要求且言之有物的奏疏。”

“朝廷取士养士是为治国理政。尔等寒窗苦读,一朝登堂入室,也是怀着报国之心,可我就不明白了,近三个月时间,针对市易法的臧否除了那干巴巴的口号,居然只有一份疏奏可用!”

“可能诸位臣工会认为,大家熟读经典,于千万人中高中,就该着坐享其成,这是苦读后该得的。我倒要问问,朝廷为尔等发放俸禄可是为补偿尔等苦读?那朝廷又为了什么?”

“王相公多地转任,见国朝之弊端,苦思冥想而出市之法,乃穷尽己身之力为我大宋中兴。然而,一人计短,总难免有不足之处,是故,王相公才于大朝会时,将市易法公布于众,目的就是能让诸位臣工褒贬,以完全市易之法。”

“可结果呢?为反对而反对,为支持而支持,对国朝弊端视而不见,对王相公所倡之市易之法视而不见。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尔等是为朋党!”

戴帽子诈唬人,赵曦会,甚至还相当拿手。

“臣等不敢……”

赵曦最后的这顶帽子,就这样砸下去,有没有都敲了一杆子……这确实有点过了。

陛阶下所有的臣工,自执宰开始,统统高呼不敢……

“不敢?也罢!姑且再继续信了!把疏奏带回去吧,各人把各人的领了。离最后市易法褒贬截止日期还有月余,我不希望再看到浪费纸张耗人精力的废话,希望能看到诸位臣工与朕共襄盛举的诚心!”

连散朝都没喊,赵曦直接起身转向了后殿。

既然是发火,就要把戏演到位,让臣工们真的认为自己是发怒了。

赵曦不是没有具体的方案来解决市易法的弊端,或者说从王安石给他递了市易法的奏折时,他已经有了完整的方案。

包括勤政殿的营造,他都是在为市易法的推动而布局。

但赵曦不想把自己当小吏用,甚至不想把自己当臣工,所以,他就得利用一切可能,来开发臣工们的思想。

养这样多的臣子,还是所谓的精英,若任何事自己都做完全了,那他们还有何用?

况且,若真是那样,或许他可以成就他执政的一朝,往后呢?

今天把薛向的奏折在朝会上诵读,就是在给大家提供一个参考,或者说一种思路,从而表达自己对奏疏的倾向。

至于王安石,说真的,老王的作用在市易法上已经完成了使命。之所以在大朝会抬高王安石,说是赞扬,更是在堵住王安石的其他路,让他继续在革新的道路上披荆斩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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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二章 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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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曦奸诈!”王雱知道了今天朝会的情况,就这样当着他爹爹,咬牙切齿的低吼。狰狞的表情,在他本来潮红的脸色上,显得越发吓人。

“爹爹,岂能让他这般捉弄?青苗法,被他磨蹭多日,最后变得面目全非。如今又故技重演,最后还会将市易法变了味!”

“爹爹,朝廷若真有意改变现状,就必须依靠爹爹的新法。同样,若想要新法推行,在朝堂就应该是一个声音,而不是这样扯皮。”

“也只有朝堂统一思想,才可以让他赵曦不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王安石并没有斥责儿子大逆不道的言辞,因为他也觉得市易法即便推行,也绝不会如他所奏的那样。

但他王安石目的是要改观国朝的现状,至于市易法是不是原样并不重要。

只是官家不该这样!这也是他容忍儿子口出狂言的原因。

朝堂上一个声音?从官家那次留他奏对时,谈及将反对革新的守旧派贬黜的结果,王安石一直也在考虑:倘若反对新法者都到地方就任,他的新法真的能得以实现吗?

他也知道,这本身就是帝王异相相搅的目的,却又不得不承认,官家所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唉……他王安石誓要改变国朝现状,又怎会在意这些?

“雱儿,莫要乱言,为父见今日诵读之言,也并非无道理。若市易法会造就另一个漕运,为父市易法又有何意义?”

父子相对无言,唯有恍惚的烛光在替他儿子二人表达着心情。

以往只要朝堂有关于新法的议论,在放衙后,吕惠卿等一干人都会不约而同的到家中来,即便是商量不出对策,相互坐一起说一说也是好的。

而今天……父子俩都刻意的去回避那些新法干将没来家里的事实。

“相公……”

“相公……”

到底还是来了。除了吕惠卿、吕嘉问、曾布、蔡确,章惇今日也来了。

“相公,下官以为,官家之所以今日让韩相公诵读奏折,本意并非否定市易法,而是对市易法实施后可能出现的问题想集思广益予以预防……”

吕惠卿不会像王雱那样扯官家的闲话,尽管王雱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

“吉甫所言极是,这样也好,终归是要推行市易法的。”

王安石如其是在给他的干将们打气,不如说是为他自己打气。

于是乎,聚集在王府中的这些新法核心人物,又一次分析现状,展望未来……

“相公,这一次官家会不会再像青苗法那般,冠以市易法之名,再一次另辟蹊径?下官以为有这种可能。”

本来挺热烈的气氛,被章惇这话泼的冰凉冰凉的。

章惇都能感觉到王雱杀人般的刀子眼!那又怎样?他章惇倾向革新,并没有依靠王安石幸进的想法。

并不是没人想到这点,只不过都在刻意回避。章惇之所以这样说出来,也是为自己准备的奏折打个伏笔,避免最后被人误解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甚至了可能性很大。如此很好,也能为市易法添砖加瓦,完善市易法以备朝廷推动。”

王安石何尝不明白?不管是不是无耻的往市易法上贴金,他都得这样说。

“诸位若有对市易法查漏补缺的想法,也应该奏请官家……”

王安石倒没有强颜欢笑,他心里也在考虑,也在琢磨今天诵读那份奏折的内容。

很显然,那一份奏折是戳中了官家的痛点。

该如何调整市易法,才能符合官家的预想并让朝堂反对的声音减少呢?

能看明白官家今天做法的不止王家人,今晚在不同的府门里都上演着同样的桥段。

不管还会不会推行市易法,但官家对于大商贾操控价格的行为肯定是要处理了。这是普遍的认识。

对于这点,于公,臣工们基本上认同。于私嘛……各家都各家的利益。

如何保全自家利益并让官家面子上过得去,是今晚多数人心里所想的。

折腾了这么久,官家是绝不可能就这样算了的。

……

或许真的是自己发火起作用了,过了有几日,朝臣们递上来的奏折多少有了起色,不再是干巴巴的喊口号了。

并且,不再是单纯的议论王安石的市易法,更多的是在市易法的引导下,真正的去想办法考虑怎样改变国朝易货之事。

……将万物分类,然后根据物品种类划分为几大块,分别由诸多不同的家族与朝廷合作包揽一切易货?

脑子是动过了,还不如不动。以矿城和工坊城为例……还别说,挺有说服力。

这不是分封土地,这是分封物品,结果是由原来的大商贾掌控物价,变成耕读世家控制。

赵曦想不通这与现在的模式的区别在哪里。

大商贾?在现在这个时代,赵曦不相信脱离了官员在背后的支持,没有士大夫阶层的掺合,能有商人做到控制物价的程度和规模。

这算是各退一步?好歹让朝廷介入了。

换汤不换药吗?可惜!他赵曦能看透其中的猫腻。

按照常平仓模式,建立朝廷万物常平库,价高时低价出,价低时高价入,由朝廷储备货物之量调控物品价格……

好吧,相信你用心了,可这需要朝廷建多少库,储备多少物品才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朝廷颁布法令,对商贾囤积货品的量予以限定,从而杜绝囤积居奇的可能……

推出高价税,以税比来限制各类物品价格浮动…~

赵曦翻看着奏折……很明显这一次大家对市易法的臧否与早先大不一样,所说的内容还是不是市易法都没法说清。但有意解决国朝易货一事倒是真的。

这时候已经谈不上是支持还是反对市易法了,说是在提出自己的市易新法更合适。因为所有的奏疏里,赵曦没有看到一份还硬扛着不可以动市易这块的奏折。

王安石不知道能不能理解自己的做法,总的来说,赵曦这一次的乾坤大挪移应该算是见效了。

当人们集中在市易法该不该推行,市易法推行的利弊时,赵曦把市易法推出的背景提到过比市易法还重要的位置。

这就让各个立场的臣工都没有继续揪着市易法的理由,不得不沉下心来考虑国朝易货的现状,并考虑怎样改变现状。

市易法一直就是幌子,被赵曦用来破局的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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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三章 抛出一块骨头

行业协会和行业监管,在如今这个时代还没人能清楚界限。整个朝臣对于商贸的理解,只停留在税入上。

想要让朝臣能领会定价权和审批权,赵曦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

其实这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大家都明白,可人们就是在圈子里转。

赵曦本来是想假臣工之口来推动定价和审批事宜,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也罢,市易法争论到现在,朝臣应该由单纯的抵触,变成了如何完善,或者在市易法推行过程中保住多大的利益。

没人再去忽略国朝易货方面的弊端了,也就到了赵曦将自己想法付诸于行动的时候了。

当关于市易法奏疏越来越少时,也就意味着,朝臣已经穷尽了对市易法的想法。

又到了朔望朝会时,没人再在朝会上扯关于市易法的事,都在等着官家,或者说朝廷的定论。

所以,大朝会是和谐的。

“臣有奏……”

工坊城和讲武堂参加大朝会,多数时候是过客,看客,几乎不掺合朝堂的烂事。

当韩缜出列请奏时,整个勤政殿瞬间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缜身上……

“讲……”

“陛下,工坊城为国朝新兴产业基地,也是一个军民两用的制造基地。工坊城不可能无限制扩大,如今工坊城的规模已经不能满足制造工坊城所发明的新产品。”

“即便是原来工坊城的作坊,都因为货品的供不应求,不得不增加制作工坊,甚至由匠人加班加点。但仍然无法满足国朝各州府郡县的需求量。”

确实,工坊城出品必是精品,国朝趋之若鹜,加上这些年轨道几乎贯通了国朝州府,使得工坊城产品供不应求。

这也造成了工坊城产品价格居高不下,在边州,工坊城的产品能高到出产价的十倍左右,还是有价无市。

可韩缜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因为为朝廷营造勤政殿,仅仅取暖一项,工坊城就又有了诸如铸铁锅炉、铸铁暖气包、暖水管道,并延伸出各种各样的取暖产品百余种。皆为民用,甚至小门小户也可以使用相关产品,从而改变原来的取暖及灶火方式。但工坊城的生产能力已经无法同时生产这些产品。”

“陛下,臣以为,工坊城既然是国朝重地,应该专注于军备,以及涉及国朝国计民生重点产品的制造。”

“对于工坊城新发明的物品,凡是可用于民间的,可出卖相关秘法和制造工艺,以精炼工坊城的营造作坊,回归工坊城的职能!”

韩缜的话音刚落,整个勤政殿主殿沸腾了,朝臣们已经顾不得这是在朝会上。

朝廷因为减免了工坊城的税,就导致了京官炭火费的锐减,可见工坊城的收益有多大。

这些年,对于工坊城产品的认同,已经在国朝成为共识。

撇开军备,从官家少年时鼓捣的食品,到军民两用的被褥、马车,水泥,以及后来工坊城生产的农具等等,还有由羊毛纺织产业延伸出来的毯子、大氅、斗篷、衣服,甚至连帐篷都成了远行必备的物品。

这还不提时不时由工坊城流传出来诸如玻璃镜子、抽水马桶、陶瓷的洗脸池子等等稀罕玩意儿。

现在…~韩缜居然奏请官家把这些产品的秘法和工艺出卖?谁都清楚这会是多大的市场,又会产生多大的利润。

别说全部拿下一种产品了,就是掺合到任何一件产品,那都是可以传承几代的产业。

没人能在这时候淡定!

还好,看来应该可以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这是赵曦和工坊城的几位商量好的,在营造勤政殿之时就已经有了计较。

因为王安石奏请市易法的提前,打乱了赵曦步步推进的计划,不得不掺合着市易法一同推动了。

当市易法将要成文之前,抛出这样大的利益,同时推出官民合办各类企业,并收回定价权和审批权,这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食品这块不说了,因为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出卖了秘法,已经完全属于私人举办。

可剩下所有的产品,赵曦准备这一次让国朝的多数州府都能有一个支柱产业。

不仅仅是马车、玻璃、水泥等早年的产品,这一次还会有民用锅炉、蜂窝煤、家用蜂窝煤灶火、各种取暖配套产品等等。

赵曦不敢确定,这样的操作能不能促进国朝的工业发展,作为引导的作用,他只能做到这程度了。

至于工坊城,除了生产军备,在赵曦的规划里,工坊城定位是研发中心。

在当今这个时代,还不到细分产业的程度,将工坊城定位于研发中心,工坊城将由原来的制造,向创新产品方面转变。

真不用担心会卡壳了,有他这个意外存在,有苏颂和沈括这两位被后世称颂的科学家,就有层出不穷的新产品面世。

这是从王安石递交市易法时,赵曦就开始谋划的,到现在,虽然有些波折,毕竟还是到了可以推开大计划的时机。

就看陛阶下这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朝臣,赵曦感觉推动这事应该没多大问题。

利益,自古到今都是无法回避的。

抛出去这样一块骨头,想必接下来的措施不会有多大的纷争。

勤政殿主殿的吵吵声一直没停下来,赵曦就这样看着,等着。

“肃静!此乃朝会,成何体统!”

韩琦作为执宰,维护朝会秩序的责任还没忘记,尽管他也在思量自家的利益…~

就早年掺合了的那些产业的收益,已经远远超过了整个家族几代经营下耕地的收益~…当然,这也是因为安南乃至周边小国无限制供应粮食的结果。

若是能在这一次工坊城出卖各种民用产品上分一份羹,对于他韩家这个大家族,也是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

勤政殿传音的效果相当好,在韩琦喊出这一声以后,朝臣们瞬间安静了。确实有些失态了。

韩缜还没有归列,似乎在等着什么……

“韩城主所言之事,诸位臣工有何建议和意见,仍然遵前例,以奏折形式陈述。”

“政事堂诸相公、户部侍郎及以上,吏部侍郎及以上、工部侍郎及以上、工坊城在场臣工奏对……退朝吧!”

赵曦表现的很不爽,这应该是朝臣认为该有的表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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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四章 都是精英

这应该算是第一次启用勤政殿里的朝议庭了。

政事堂几位相公,加上户部、吏部、工部侍郎职以上者,再加上工坊城的几位主官,在朝议庭这可以容纳三五十人的大厅里,仍然显得稀拉。

赵曦已经在陛阶上就坐,而诸位臣工却有点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是就这样立在走道里,还是该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这才是议事的模式……不是一半个时辰能商量妥的,诸位就坐吧。”

别看没有指定怎样坐,但没人找不到自己该坐的位置,那怕是半圆弧形的设计,臣工们仍然能恰当的找到自己该坐的位置。

韩琦在陛阶下左侧首位,文彦博居右侧首位,其他官衔为平章事者,知枢密使、权知枢密使等依资历依次顺弧形而坐。

第一排弧形坐还有空缺,但不管是吏部还是工部、户部,就是尚书也都没敢往第一排落座,而是在第二排从陛阶下开始,同样是先官衔后资历的顺序依次坐下。

这时候,有内监端着托盘进来,从诸位相公开始,每人面前的窄桌子上,轻轻的摆好了笔墨纸砚……

整个过程鸦雀无声,都愣愣的看着。

“诸位臣工对工坊城所奏之事有何想法,是否应该如此办理可有建议和意见?”

王中正已经把茶泡好了,赵曦轻轻的啜茶,见众人已经就坐,便开口询问。

这是议政,真正的议政。特别是司马光作为复古的先锋,一直就希望恢复前朝坐而论政的规矩。

而现在这样,正是他司马光有心却不敢推动的。

前朝时,那怕是大朝会,在当初的太极殿和大明宫,也有为臣工们准备的蒲团。

再往前,甚至臣工们都根据品级有相应的矮几,如今,在勤政殿这个议事厅里,官家居然赐坐……也就是说,官家在营造勤政殿时,就已经确定了这样的议事模式。

司马光此时觉得官家是开明的,还是前所未有的开明,辅助这样的君王,对臣子而言是荣幸。

可惜,就是官家太不安分,太不懂圣贤之道…~

“陛下,老臣以为工坊城之奏甚善……”

韩琦开口,把司马光从兴奋的愣神中惊醒了……对,这是在议事中。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争论的议事议政,从韩琦开始,一直到吏部、工部、户部,虽然吏部诸公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他们的事,但还是高度赞扬了工坊城的奏折。

韩琦从工坊城于朝廷的作用和职能说起,高屋建瓴的把工坊城定位在军备制造的位置……

王安石从度支入手,从赵曦年少时新创的产业,一直说到羊毛纺织,并详细分析了这些产业在朝廷财政上的作用……这时代,那怕是如王安石这样的臣工,依然没有借用数据陈述的习惯。

这些年朝廷收入增加朝廷财政宽裕的结果,并不能单纯从新兴产业上说起,国朝弊政革新也是一方面。

但王安石以此来说工坊城的做法,倒也对应。

想说的都开口了,就是不想掺合的也应景式赞扬几句工坊城的做法。

也就是说,在出卖工坊城新产品的问题上,基本达成了一致。接下来该是如何出卖工艺,且如何在国朝布局各种产业的议题。

不能否认在场都是精英,也不能否认他们具备的大局意识和宏观视角,更不能不对这些臣工们百转千回的心思敬佩。

就从朝会到现在议事,再加上中午的午餐时间,也就两个时辰的空挡,在场的每一位都把这事想了个透彻。

在所有人的陈述中,没人提谁家拿下哪一种产品的话,都是从原料、运输、成本以及有利于产业发展的角度侃侃而谈。

仿佛都是出于公心,是为产业考虑,也是在为朝廷考虑。

可赵曦在各位臣工的陈述中却发现,似乎按照诸位臣工的陈述,把工坊城的这些产业就这样被瓜分了,是被所谓的耕读世家,被朝官京官的原籍地瓜分了。

而在臣工们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一切都显得有理有据,容不得人反驳。

赵曦没有表示一点不悦,认真的倾听着诸位臣工如此这般的为朝廷谋划。

真的,难得他们用心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臣工在谋事上的能力。一个个都绝不是摆设,绝对不是尸位素餐,有绝对的能力对应他们所处的职位,特别是分析起工坊城新兴产业来,让赵曦有点刮目相看了。

比如玻璃,知道了是由沙子烧制而成……至于那一类沙子他们不管,便开始长篇大论的对河北道与玻璃产业的对应开始论述。

比如铸铁锅炉,从国朝徐州铁监说起,一直说到国朝轨道网络。

比如水泥,便无法脱开河东路多山的事实。

这样的说辞,让你不得不承认确实应该如此来分配产业。

关键是祖籍是河北道的,绝不会提河北道一点,用心阐述徐州铁监的优势。祖籍是河东路的,家乡的青石绝口不提,重点放在河北道被黄河泛滥的泥沙区……

在这点上,赵曦是真心佩服他们。

皇城司整理出国朝四品以上文武臣工,以及当世在士林中有名望的大儒的祖籍地,赵曦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做成统计表,制作对比图,他才把国朝这些能称得上世家的关系理清楚。

可这些臣工,就从韩缜请奏开始,到这时候议政,仅仅三四个时辰,就把各家各族的利益理清楚了,还能说出这样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由来。

赵曦能看清每个人的表情,那怕是天已经暗了,陛阶下这些臣工的表演,他一样能看的清。

他看到了大家从忐忑慢慢变成得意的过程,看到了欧阳修从欲说还休到最后坦然接受的变化,看到了司马光那炯炯有神的眼,自始自终都闪着光,看到了王安石捉摸不定却带着不忍无奈……

对了,还有韩缜眼里的戏谑和怜悯。

工坊城新兴产品的出售,以及这些产业的分布和未来运作模式,是工坊城与官家一同商讨好了的。

官家总是喜欢让臣工们表现,可一旦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官家希望看到的表现,就变成了小丑一般的表演。

“听诸位所述,我倍感欣慰,但由于涉及甚广,还需要慎重考虑。天色已晚,明日再议吧。”

赵曦在间歇间,冷不丁的让各回各家了……

多么热烈呀!居然让大家都忘记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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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五章 故意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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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的作用是巨大的,如今朝堂的这些臣工,还不能完全从先帝四十多年的执政习惯中脱出来,还习惯在官家跟前指点江山。

当被官家莫名其妙的打断后,退出的不仅仅是勤政殿的朝议庭,还有他们被点燃的那份热情。

待勤政殿外的夜风吹过每个人的脸颊,都各自醒悟了…~工坊城是什么地方?那几乎是官家的私人领地。工坊城的新兴产业又是什么?那一样都脱不开官家,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项产业脱开过官家。

这时候大家都意识到了这点:没有官家的许可,韩缜韩玉汝有多大胆,敢在朝会上提议出售工坊城新兴产品工艺的事?

而在整个议政事,大家都忽略了皇家的利益……失误呀!

幸好,这只是第一次讨论,还有补过的机会。

从来没有一项事宜像工坊城出售各种产品工艺这样受热衷,就是边境有战事都不会这样大的关注度。

可惜,因为保密法令的限制,昨日议政的信息没有丝毫的透露,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朝廷是真有意出售那些工艺的。

有这就够了,剩下的无非是钱多钱少的事。所以,市井便有了各种各样的传闻。

事情才过了一夜,居然就发酵了。也是,昨天相公们议政,整个国朝都在议政。

商贾们以为,这是他们的领域,官员总归不是内行,这类事就该让他们评议,朝廷只需要议定是否出售即可,至于价值……

至于价值,一些憋不住的牙行已经开始预估各种工艺的价格了。

说真的,这些年工坊城的产业真让人眼红。从桌椅板凳,到水泥马车,从蛋糕饼干,到羊毛纺织,几乎包含吃穿住行,再没有比工坊城更赚钱的营生了。

关键是整个国朝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但国朝所有军州对工坊城产品早已认同了,听说就连北辽西夏,也以拥有一套工坊城的桌椅为荣,以拥有一辆工坊城的那车为荣。偏偏工坊城侧重于军备,这些产品都是限量销售。

只要是有点见识,都清楚谁能拿到工坊城产品的秘法和工艺,就是拿到了几代人源源不断的财源。

一些大商贾,包括牙行,忙不迭的开始展现他们的存在感。

因为市易法的原因,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潜藏,甚至串联着想给朝廷施压,别让朝廷盲目的推开市易法。

之所以朝堂臣工踊跃抨击市易法,就是这类人背后使大力了。现在有了这样的事,终于可以显身手了。

所以,从《蹴鞠快报》到《时论》,都有了关于工坊城产品工艺出售的相关文章。

《蹴鞠快报》侧重于分析并解说工坊城的产品……倒是不用工坊城去做广告了。

而《时论》却着重分析工坊城产品工艺出售后,对国朝税入的作用。

昨晚就向赵曦请示了……一个词:放任。

一大早,昨日议政的诸位,利索的把日常公务处理完,快速的在政事堂集合了……

“昨日议政,对于工坊城出售工艺一事,诸位臣工的意向基本是同意。所以,今天就别再谈是否出售,或者出售工艺的利弊了。”

赵曦的直白大家已经习惯了。

“但因为工坊城所奏事发突然,我昨晚慎重考虑过了,对于工坊城这次请奏之事有几点要求:工坊城说白了还是以军备为主,即便是出售工艺,大多也是由军备延伸出的产品。”

“比如马车,跟战车并无二致;比如饼干,又跟军粮相关;比如水泥,乃是修筑城墙及其他防御工事的利器。就是锅炉,由于盐铁管制,也与军备关联颇深。”

“我不希望在与他国征战时,被别国用我大宋的战车与我军作战,更不希望他国的防御工事是由我大宋的水泥修建。”

“所以,即便工坊城出售各种产品的工艺,也必须确保这些产品和工艺不被他国窃取。关于工坊城产品工艺出售一事,必须基于这一点,这是底线。”

“对于工坊城产品工艺的出售,一律以授权形式,工坊城不能丢掉主导权。另外,市易法正处于讨论期间,但对国朝易货垄断的弊端基本达成共识,这次工坊城诸多产品工艺的授权,将会杜绝垄断现象的发生。”

“考虑到部分产品跟军备相关,在工坊城产品工艺授权一事上,我决定以官办民助的形式为主,至于具体怎样运作,今日诸位就基于这个底线讨论吧。”

“诸位经过讨论,并达成一致后,经在座各位签署后,以奏折形式递给我……”

赵曦不想听他们挂羊头卖狗肉的借口,自己留在这,也不能让他们把利益摆在台面上明说。

在言明基本原则和底线后,赵曦就离开了议政厅,留下一群懵逼又凌乱的臣工。

昨日议政,因为事发突然,大家在议政结束后,赶紧相互走串了,并且在各种交换中形成了怎样瓜分那些工艺的意向,也为皇家留足了利益。

本来都满怀信心,认为今天的议事,完全可以把工坊城出售工艺的事敲定了。

可结果……这还没开始,官家一个原则和底线,就把大家好不容易谋定的事扯的七零八落的。

议?怎么议?必须基于官家要求议,这相当于推倒重来,还没得反驳的理由。

一是垄断,那怕是对市易法反对的臣工,也认识到了大商贾垄断对朝廷的损害。

二是军备,自庆历年开始,国朝能由败转胜,谁都清楚是因为军备上的提升。

这两点,谁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反驳官家。

虽然大家本质上是为利益,可真正拿的出手,说的出口的,还是得有能放在台面上的理由。

赵曦是有完整的方案,之所以这样挤牛奶的方式,一点一点的往外挤,目的还是想让这般精英把心思放在为国谋事上。

因为市易法,赵曦在朝堂上装模作样的发了一次火,也提点了一下臣工们私心。

但他并没有指望那一次就能让臣工们彻底醒悟了,或者几句话就可以让那些老狐狸改弦易辙忠贞报国。

有些事需要慢慢来,不管是改变老爹原本的作风,还是树立自己的威信,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或许这样做有点故意折腾臣工的意思,也可能真有这心思吧。赵曦看来,只有这样折腾几次,才能让臣工真正用心,并逐渐转变到契合自己的风格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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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六章 借力借势

设置命题,由臣工们破题、解题,到最后公布答案。这样的过程对于经过科举的士大夫们,印象会非常深刻。

每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就相当于赵曦一次执政理念的宣讲。

从这五六年的亲政经历来看,赵曦认为还是初见成效了。

或许是旁观者清,在这些议政的臣工还没有拿出定论时,赵曦接到了富弼对工坊城产品工艺出售的奏折

国朝的臣子丁忧,到时间后是否回朝,是由朝廷召回的,特别是像富弼这样的臣子。主要是回朝后职位的问题,他不想那些低品级的官员,可以赖在汴梁等。

富弼对工坊城产品工艺出售,表达了很深的担忧,并且详细剖析了产品工艺出售的后果。也提出了应该由官方主导的建议。

未在朝堂,倒是可以撇开那些乱糟的利益,以一个真正的臣工的眼光看问题。

这也是在告诉赵曦,他富弼丁忧到时间了。

这事欧阳修这段时间好像忘记了他要离开政事堂的想法,这富弼要回朝了,欧阳修反倒不再提自请出外的事。

这段时间满朝堂都在市易法和工坊城上,连个弹劾都没有。加上自己又提到过革新官制,又有勤政殿这样的建筑格局欧阳老先生该不会不想离开政事堂了吧

鉴于两世对欧阳修的印象,赵曦还真不好意思随意的就贬黜他。

其实,赵曦很看重欧阳修到讲武堂的作用

“拟旨”

原本只有王中正一个人陪伴的勤政殿,瞬间就出现了一群人,从研磨的内监,到制旨诰的翰林,再到记录起居注的中书舍人

就是一道关于富弼起复的诏令赵曦也是没办法,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诏令需要经过政事堂,欧阳修是肯定会看到的。赵曦可以根据欧阳修在看到这道诏令后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怎样做。

按赵曦的腹案,内阁、执政和朝会三级决策制,内阁人员并不是现在政事堂的人数。但在赵曦的腹案里,欧阳修界定在执政层,而不是内阁层,即便就是内阁层,也不想让欧阳修占据政事堂这边的名额。

把欧阳修想错了,老先生还真不是贪恋职权,只是在朝廷的多事之秋,他不想一直以自请出外来叨扰官家。

这不,诏令刚到了政事堂,欧阳修就请求觐见了。

欧阳修手里带着一份奏折看来老先生时刻准备着。

“欧阳相公,有些话我还是需要跟你说清。自我即位以来,朝堂稳定为第一需要,所以,政事堂乃至朝堂并无多大变动。”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将来的官制改革做准备,也不准备再为离开政事堂、离开朝堂的任何臣工加官进爵。有些风气我要转过来。”

对待欧阳修这样的君子,赵曦不想欺骗,实话实说,把离开政事堂的可能先讲明了。

“陛下,老臣尊陛下之言,频繁于讲武堂,老臣有些看法,当于陛下奏明”

“臣于讲武堂阅遍陛下制定的条令条例,包括陛下为讲武堂将领、校尉包括军卒拟订的课程和讲义,老臣均以阅读。老臣想问,陛下可是有意教化武将可是想用武将征战天下”

这不奇怪,赵曦设立讲武堂,目的就是用忠诚武装军将的头脑。欧阳修能从历年自己撰写的文案中读到这些,并不意外。

“恕臣无礼。不知陛下为何在如此庞大的谋划中将文臣撇开历经五代十国,太祖以文御武的祖宗法度不会错。臣不否认讲武堂可以凝练武将忠诚意志,可陛下准备以何种方式改变朝堂文武之别如何堵住朝臣的悠悠之口”

欧阳修或许是要离开朝堂的核心层了,倒是能这样敞开了奏对。

“欧阳相公,鉴于这般情况,也是无奈之举。我也知道,要改变国朝文武之别的难度有多大,因前朝因武而亡,又经历五代十国的混乱,再有百年以文御武的国朝格局,文武之差已经根深蒂固。”

“恐怕当今的士子,在启蒙时就开始灌输士人高于一切的理念吧可在我看来,忠诚是为臣核心品质。教化武将,灌输忠诚理念,我还有信心,到对于文臣就国朝当今朝堂,欧阳相公以为如何”

“如今士林推崇冯道,那是历经十三朝的千古一人,可谁又想过他冯道辅助十三朝又是几家几姓之天下”

“我不是对文臣有偏见,事实上我认为文武都是根本,不应该有什么区别,关键在于用怎样的思想去武装他们的头脑,让他能对国朝有怎样的认知才是关键。”

“但朝臣是什么样,士大夫整个阶层又是什么样,想必欧阳相公很清楚。讲武堂不是早年的护卫营,也不是太子亲军,我又正当年,讲武堂对于趋利避害的文臣没有任何吸引力,并不是我要将文臣撇开,而是我捉不准文臣的思想脉络。”

“欧阳相公也应该看到了,我从早年开始,所有的产业布局都连带着臣工归心的意图,甚至将工坊城和讲武堂以及轨道运输独立于朝堂之外,就是想培养出一批忠于国朝,忠于大宋的人才,而不是有千年家族和千年王朝差别的臣子”

赵曦很直白的对欧阳修解惑,毫不客气的点明了文臣心底话肮脏和小九九。

欧阳修是君子,也只有面对这样的君子,赵曦才畅所欲言了。

“陛下遣老臣到讲武堂又为何意”

官家所说的让作为文臣一员的欧阳修羞愧,这是事实,也是他无心朝堂的原因。

只是官家让他到讲武堂的目的,他需要清楚了。他这个岁数,价值观是定型的,很难更改。

“因为欧阳相公本身就有忠诚的品质。更为重要的是,我认为单纯的重文还是重武,都不是正常的王朝状态。”

“讲武堂如今对文臣没有吸引力,我想借欧阳公在文坛的地位,给讲武堂带去士人的趋向,若事不可为,我不介意从孩童抓起。”

“对我而言,只要是忠诚于大宋,就没有文武的界限。所以,寄希望于欧阳公,尽心达成这样的结果。”

从这几年朝堂的每次纷争,赵曦看清楚了欧阳修,不管是庭辩,还是青苗法和市易法,他始终站在一个没有立场的角度。

这可能因为早年的朋党伤着了,也可能是对朝堂的蝇营狗苟伤心了,但并不妨碍赵曦借他欧阳修在士林文坛的势。

第五零七章 真实目的

欧阳修觉得有点任重道远,却也没含糊。

因为他对讲武堂有了一定的了解……那是一个干净纯粹的地方,那怕是官家的条令条例管制的原因,或者是官家的那一套教化理念灌输的原因,都不能否认讲武堂是纯粹的。

这个差事,他接下了。

“臣已老迈,但对陛下之谋划满怀信心。也正因为老迈,便有了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很希望有生之年能见到大宋之中兴盛况。”

“陛下,老臣对讲武堂那一套教化方式看好,为避免断层,也作为尝试,臣恳请陛下准许老臣携三五臣工入驻讲武堂。”

赵曦随手将一份名单递给了欧阳修……当欧阳修看到章惇和苏辙时,就欣然的笑了,他似乎看到了官家对于未来执宰的要求。

赵曦之所以将章惇和苏辙这两位嘉佑二年的中坚臣工遣到讲武堂,确实有为将来储备宰相的想法,也是这二位针对青苗法和市易法的奏折,让他看出了这两人性格和处事能力的端倪。

不管欧阳修还是章惇、苏辙,本官都没有变化,只是差遣变成了讲武堂的教导…~这是延续护卫营的叫法。

其实朝堂对讲武堂和工坊城的认知,还是放在官家私人领地的概念里。

不可否认,那是绝对被官家宠信的地方。工坊城还好说,至于讲武堂嘛……因为将整日跟一群丘八打交道,让人着实不喜。

章惇和苏辙都没这样的感觉,对于这样的差遣,他俩感到的只有欣喜。

不管是反对新法还是支持新法,他俩立场相反,但基点却相同,又都是偏离核心,或者说偏离朋党的存在。

也就是说,他俩的重心是国朝。

欧阳修的调遣,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诧异,毕竟都知道富彦国要回来了。

富弼似乎很急,在朝廷诏令发出后第五天,议政厅这几位还没有说出个道道之前,富弼已经到了汴梁。

洛阳本来就离汴梁不远,又有轨道畅通,算不得急迫。

“陛下,臣已从抵报得知陛下对工坊城产品工艺的几点要求,甚是必要。昨日入城,受同僚接风,谈及此事诸多,因纠葛太多,导致至今不能定论。”

“老臣以为对于工坊城产品工艺授权一事,应该撇开朝堂诸公的纠葛,一视同仁,方为解决之道。陛下,若有定论,还请陛下不吝指明……”

富弼到任,规定的流程要觐见官家。没想到富弼进入角色这样快,还没有确定具体职衔,就先以朝廷紧要的事入手了。

这样做……没有明说,但却以执宰的角色跟官家奏对。同时,可以从官家这里得到明确的操作细则,然后在议政时可以迅速在政事堂树立威信……

老头真不简单。

富弼相对于韩琦,最大的优势就是对官家的熟悉和了解程度的差异。

自富弼从京兆府入京,也就是赵曦南征之前,一直到三年前丁忧,富弼一直在朝中,也曾是官家东宫时的太子师。跟官家交流颇多,也对官家的一些理念了解,这不是韩琦可比的。

就像现在,富弼觐见,寒暄后就这样直白的要官家拿章程。因为他了解,官家并不是喜欢委婉,也不是要戏耍朝臣以显示自己的智力。而是在自己离开朝堂后,王介甫入朝革新,导致了政事堂相公跟官家在特定范围内的对立,官家不得不这样。

这是富弼对三年来朝廷抵报的总结分析。

并且,富弼很清楚官家的大局观,任何政策的推行,都会尽量顾及各方利益,会选择让人想象不到的切入点把政策推开。

“富相,表面看,这次只是工坊城在授权一些产品的工艺,是利益方面的闲事。其实,我最终的目的并非如此。”

“工坊城是个榜样,从一开始我筹建工坊城就是榜样的目的。这次让工坊城出售工艺,一是工坊城确实要注重于研发,制造一项就会放在次要位置,并且工坊城还担负着国朝军备更新的重任。”

“如此,工坊城那些民用产品的产量就远远不能够满足需求。经过这些年,工坊城产品已经被广泛认可。”

“这些都不重要,可以看成是工坊城出售工艺的噱头。而工坊城产品工艺出售后,引导各地照搬或者改进发展工坊城模式才是我的目的之一。”

工业化的发展,绝不是一城一地能促成的,工坊城只是一个先锋带头作用。

赵曦也没想过一个君王去专门做这事。树立榜样,把发展的事交给这个时代,这才是符合实情的发展道路。

死搬硬套,把后世的照搬过来,或者以自己的见识左右这个时代的发展方向,在赵曦看来都是不可取,不切实际的。

社会的发展有其必然性,工业化也一样。就如后世的特色理论,只要符合的才是最好的。

赵曦认为,引导并给予支持,让这个时代自行选择发展,才是最恰当的做法。

违背时代脉络,势必导致混乱。

“第二个目的,工坊城产品与军备的关联性,决定了即便是出售或者授权工艺,也必须有官方来主导。”

“我有意建立一个新的体系,就是官办产业体系,作坊均是官办民助的模式,但整个作坊的管理由朝廷到地方形成独立的体系。”

“作坊的东家由朝廷、地方州府郡县、朝官京官地方官以及地方乡绅组成,作坊的管理层由官员担任。”

“整个产业体系的官员考评和升迁,不仅仅接受吏部的考评,同时所有东家的意见也是官员擢升和转任的参考指标。”

这是后世那些特大型企业的改良版。

赵曦迎合时代特征,把官府、官员、乡绅纳入各类产业的所有人范畴,并给予他们除了主导权以外的相应权利,可以有效避免贪渎,同时因为利益攸关,也能最大程度的促使管理层尽心尽力。

还有另外的目的,让当下这些着重于土地的官势富姓,在长期平抑粮价和作坊盈利的情况下,逐步改变对土地的依赖,以此改变国朝土地兼并的弊端。

让国朝的官势富姓有了除了土地以外的资产,利用有恒产者有恒心的认知,促进这部分人对赵宋王朝的认同,加大抵制朝代更迭决心。

同时,有了这一套独立于朝廷的官僚体系,还可以改变国朝冗官之弊。

这才是赵曦真正谋划此事的目的。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零八章

当赵曦讲明后,富弼不难想清楚。

如此庞大的想法,无论朝廷、官员、乡绅乃至黎民均收益的大谋划,让富弼有些瞠目结舌。

(别怀疑黎民得利的说法,所谓国富民强,作为士大夫的操守,一旦地方州府富足了,他们懂得如何取得民心,自然会有黎民收益。)

他不由得想起,还是官家少年时的疑问:有这样聪慧的帝王,对于国朝是绝对有益的,可对于朝臣是好是坏真心不好说。

这时候富弼再结合关于这事的抵报,不难得出:官家一直想引导臣工去进入官家的谋划中,能体会官家的意图,并主动向官家的目标推进。

倘若朝臣撇开私利,真正以国朝的大局出发,再抛去对官家的对立情绪……以政事堂这些执宰的智力,不愁揣摩官家的思路。

可惜……总有一些事会挡住人的思路。

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做完,这也是赵曦一直给臣工设置命题的原因,他确实是在引导臣工向他谋划的方向考虑。

就比如从开始议事,他就把吏部的正副职都召集了,这本身就是一个暗示。

可惜,都被工坊城产品的利益冲昏头脑了,不能撇开私利,站在另外一个高度考虑问题。

王安石钻进了市易法的圈子里,对于官家搁置市易法耿耿于怀,不能静心考虑问题。

司马光总习惯在故纸堆里找理由,是一个被历史蒙蔽的君子。

韩琦始终把自己摆在执宰的位置上,过于看重政事堂制衡君王权利的职能,总把赵曦的意思拆开了揉碎了,就这样仍然不放心。所以,他不会换位思考。

至于文彦博,出发点一直是以政治和权利的考量,终归是没有把心用在揣度赵曦的思路上来。

当然,所有参与议事的臣工,无一能放开追求利益的枷锁。

富弼是因为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到一些……

有了赵曦坦诚的指点,接下来关于工坊城产品工艺授权的方案就很容易出台了。

遵照官家的理念,本着分享和利益均沾的原则,由富弼主导,各位在议政厅很快拿出了关于工坊城授权产品工艺的方案。

组建独立于朝廷衙门之外的机构,拥有所有工坊城民用产品三成的份额,担负管理职能,并依照朝廷衙门官制,配备从地方到朝廷,以及每个作坊的官员。

工坊城所有授权产品工艺,先明发抵报,由各州府郡县根据自身条件和优势,进行扑买,以确定哪一种或多种产品在何地生产。

然后再由朝官、地方官以及各地乡绅,各自选择介入。并根据出资情况,取得相应的份额,并举荐具有官身的人员进入管理层。

所有工坊城授权或出售工艺的产品,并不限制扑买下家的数量,以避免造成垄断。

同时,皇家银行开展了资产抵押的低息贷款业务。

在看到政事堂拟订的大概方略时,赵曦很满意。

赵曦在方案的最后添加了一项:凡在工坊城工艺基础上创新产品者,不受工坊城授权节制,并且新产品出产并投向市场后,给予三年免税的优惠。

对于赵曦来说,这才是最核心的。

接下来,赵曦再一次参与议政。这一次议政的参与人员,依然是由政事堂和工坊城为主,其他参与人员包括三司使衙门、户部、皇家银行以及地方州府郡县的主官。

这是关于工坊城那些产品授权价格的商谈。

这时候议政厅才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从朝廷各衙门,到利益各方代表,把议政厅塞的满满当当。

“说几条规矩:任何人在陈述时,他人不得打断,凡有违者,逐出议事厅,取消参与有关议事权利,情节严重者,直接取消在这一件事的参与权。”

“第二条:政事堂、户部、三司使,不得参与价格谈判事宜,只作为裁决方,最终确定交易价格。”

“第三条:凡一州府郡县与工坊城议定某项工艺和产品价格后,此价格即为统一的出售和授权价格,其他州府郡县可选择退出,不得有同物不同价的现象。”

……

规矩是富弼宣读的,这也是经过与官家沟通后,由政事堂拟订的。

对于第三条多数人不理解……

“相同价格取得授权,最终的利润并不相同。这里面有劳动力、原料采购和运输、销售以及管理模式等各方面现实因素决定,同时,只有存在这样的竞争,才能促进分布于各地的作坊,尽心极力去改进和完善管理,更能促进各项工艺的改进。”

这是赵曦讲给政事堂第三条规矩的原因。

他不介意政事堂把这一天给所有参与者解释,或者说希望所有人都能真正理解这个规矩制定的目的。

毕竟都是士人,好像因为财货当面争辩不符合身份……或许是不想当着官家的面做这事吧。

赵曦也就是露一下面,表示一下重视,在富弼把规矩宣读完毕,赵曦看了看这群矜持的士大夫……若真的耻于计较财货,就不该费心费力的往官办产业体系里塞人,更没必要到处托人推荐甚至自荐。

真懒得看他们表演……

官家离开了,政事堂的诸位相公好像也没什么用,没待一会儿也离开了。

关于这个官办产业体系的掌舵人,还需要政事堂初步选定人选,以备官家恩准。

这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职位。那怕是谈判结果是工坊城价格过高,但基于工坊城产品的信誉,谁都知道,这个职位最容易出成绩,因为工坊城产品根本不愁销售,更别说多数还是市井流传很久,人们期盼很久的产品。比如,勤政殿整套的取暖设施,已经被在勤政殿办公的官员和吏员吹破天了。

“陛下,臣推荐吕嘉问担任官办产业总督办一职……”

国朝确实职衔跟官阶不需要匹配,可王安石推荐吕嘉问还是让赵曦有点不理解……王安石不该是鲁莽的人。

看了看吕公弼的脸色……还好,没那么明显。

“官办产业的总督办一事先不急。今日见各方商谈工坊城授权价格的情形,倒是有另外一事我想跟大家提一下……”

“既然工坊城产品授权出售的价格是由各方在朝廷的监督下拟定,为何王相公市易法提到国朝万物易货被垄断一事,不能置于朝廷的监管之下?”

“诸位相公可以考虑一下此提议,是不是可以由朝廷组建一部门,专职于万物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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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九章 官家的市易法

组建物价部门,包括组建审批部门,是赵曦让工坊城授权和出售工艺和产品一事的终极目的。

而这时候提出来,就是在等各方谈判的这个形式。他需要这个借口或者由头。

赵曦自始自终没有脱开时代背景去推行什么。包括幼时那些产业,赵曦都是在基于当下这个时代下,超前那么一点。

只有这样,人们才认为你是聪慧而不是妖精,才不会被所有人排斥。

或者说赵曦被这个时代同化也可以。

后世有句话叫符合国情,赵曦最为信服。沙滩上建不了高楼大厦,什么样基础决定什么样建筑。这道理放在他赵曦和这个时代上也是如此。

这不是前朝,勋贵和世家共主的朝廷,这更不是后世满清,君王有绝对的权威。

这是经过五十年更换了五个朝代后勉强算一统的赵宋,臣工对帝王的认知没那么高高在上。有国朝太祖构建了相公制衡君王的体制,养士百年,并不是帝王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时代,也没这种土壤和环境。

所以,赵曦做什么事都尽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因素,借助于各种由头,还得尽量避免对立于整个朝堂臣工。

这样的体制倒没有让赵曦难为,反倒有些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感觉。毕竟,在赵曦的概念里,权利是应该受到制约的。

由某个事件引出针对特定事件的措施和办法,而这些办法概念来自于赵曦后世的见识,再引导臣工们剖析,从而形成符合这个时代实情的办法和措施……这是赵曦遵循的原则。

就如现在,因为工坊城针对价格的谈判,赵曦提出了价格由朝廷统管的想法,这并没有脱离现实。

只是一点一点的把这事促成,有点耗时费力了。

“王相公,倘若组建物价监管部门,即可以解决大商贾垄断货品哄抬物价的行为,同时赋予监管部门对易货行为进行规范和监管。如此,达到市易法解决问题的目的,同时避开了与民争利的弊端……”

“而由工坊城授权出售一事,朝廷还可以尝试对各种货品分类,由官方主导涉及国计民生的货品,抓大放小,就避免了干涉市场过多会导致商贸萎缩的可能。”

如今这个时代,管理部门还不需要分的太细。赵曦这是把改革发展、市场监管、商务贸易等诸多事务统一归拢到一个部门。

但是,他还是引导,而没有把自己成型的想法说出来。

只有由这个时代的人制定的制度,才是符合这个时代实情的。他要做的是甄别,是引导。

“至于这样的部门如何组建、如何运作,包括应该具备何种职能,官级和职衔怎样确定,还需要诸公集思广益,拿出可行性的方案来。”

对于勤政殿内阁现在的这情形,赵曦有准备。

都是精英,无非是就差捅破那一层纸。现在自己点明了,肯定这些相公的心里有所触动,就是内心掀起滔天巨浪也可以理解。

所以,对于相公们的愣神,赵曦不奇怪。那怕是司马光讨厌折腾,也对官家的这提法陷入了深思。

市易法出台的基础,是针对国朝物品交易被大商贾垄断的情况,目的是为了改变官势富姓在物品交易中具有绝对主动权的事实。

针对这样的情况,王介甫才出市易法,想以官营之法,来解决易货之道的弊端。

市易法一旦实行,或许国朝易货的弊端确实能改变一些。同样,市易法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

与民争利这一点不可忽视,官营在整个易货中占据了优势,对一些小商户所产生的危害甚至要高于大商贾的垄断。

同时,官营会把交易的所有风险由朝廷或者说官方承担了,鉴于国朝官员的素质和责任心,对官营的前景多数人并不看好。治政和从商不同,更何况治政也并不是全是好手,如何能确保官员从事易货的成效?

官家这一提议就大不一样了。

首先,官方不介入交易,不必担负交易中的风险,更是避开了与民争利。

其次,朝廷收回定价权,并对日常交易进行监管,就解决了哄抬物价的发生。

至于大商贾还是小商户,只要是合法经营,就不存在与朝廷的相悖,这也避免了损害某些团体的利益,朝堂反对的声音也就自然少了。

如此,朝廷置身交易之外,在整个交易中处于裁决者的角色,就如断案判案一般…~这才是官方本来的职能,这才是真正的市易法。

赵曦无意管饭,把大概想法提出来后,就把场子散了……都回去想去,等想好了再议。

这时候议政厅正进行着激烈的价格谈判,每天的奏报上来,大家也可以从中看到各种物品的价格确定要素,为将来拟订这个新部门的职能做些参考。

这事急不得,也不太急。赵曦都谋划近一年了,已经到了最后一哆嗦的时候,没必要那么着急。

可是王安石急。官家再一次改变了他的市易法,而变了样的市易法,结果跟当初青苗法一样,让他没话说。

就是刻薄的王雱也不得不承认,官家这个设想是真的弥补了他王家市易法的所有漏洞,还更好的解决了市易法指向的问题。

官家这样的设想更加合理。让市易归市易,监管归监管。

“爹爹,既然官家的设想是基于市易法,咱们这边还是需要占据主动权。爹爹为推行市易法而预设的三司使制置司,无非是调整职能而已,需要向朝廷阐明了。”

王安石看了看有些兴奋的儿子……

官家设想的部门,权限之大堪比三司使,甚至比三司使的职权还要大,如何可能置于三司使之下?

原本是准备让吕嘉问主导市易的。因为工坊城那事,吕嘉问又有意做官办产业的总督办,今日向官家推荐,被晃过去了。

这个新设立的部门……看吕嘉问的意思,似乎又有想法了。

不仅仅是吕嘉问,就是蔡确、吕惠卿似乎也有想法……

章惇被官家直接丢讲武堂了,自己手里能用的人真不多。

“这几天那边谈判的奏报,我会给你们复一份。都参考一下,各自针对市易法的具体职能、职衔设定以及具体运作考虑考虑,有了完善的操作方案,在新部门的主官上就能占得先机……”

话虽这样说,但王安石对拿下这个职位的信心并不足。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一零章 扯什么淡

授权谈判,在议政厅也就是举行个仪式,真正的谈判需要很长的时间,朝廷不可能真的把议政厅留给他们用。

更何况,那些确定参与的官势富姓,地方州府,已经拉扯着掮客、牙行组队在跟工坊城谈判。所以,谈判的地点已经转移到了工坊城。

“其实在授权工艺上,重点考虑附加值,或者说是研发成本,说是知识的价值也可以。对于原料成本、运输成本这类的,在授权以后就不相关了,所以是可以忽略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研发成本工坊城已经赚回来了,税金这几年又免税,没必要在授权价格上坚持。”

“这次的做法,目的是能尽可能的把工坊城模式在国朝铺开,你们考虑一下薄利多销。”

赵曦原本没有关注授权谈判,只是听说谈判的进展缓慢,不得不把工坊城的各位主事喊过来说道说道。

“师正,若你就任官办产业的总督办,你认为怎样的价格合适?换位思考,变一下立场,才能找到双方都满意的价位。”

虽然这是一个假设,赵曦确实是有意让薛向就任官办产业的总督办的。

这样说出来,也是让他先以这个身份去思考,也算是提前有个准备吧。

因为赵曦临时给政事堂找了点事,官办产业总督办的举荐一事,倒是暂时搁置了。当然,也有授权谈判一直进展不太顺利的原因。

“另外,师正,有件事需要你考虑一下。一旦谈判结束,所有得到授权并开办作坊的州府郡县,都需要派遣官方的主事人。”

“而这部分人可能鱼目混珠,良莠不齐,并且未必在计财经营方面擅长。所以,我准备在讲武堂专门设立一个培训班,利用筹建作坊的时间,对任职官办作坊的这些官员进行短期的培训,还必须得见效果。”

“这是培训,同时也是一个遴选的过程。事关国朝的工业化促进,不可掉以轻心。此事由你主导,你提前做做讲义,拿个章程。”

“同时,所有可能,朝廷关于监管市易的衙门也会成立,那些即将从事市易监管的官员,也需要进行相关培训。这两项事你都操点心。”

“工坊城这些年已经完全理顺了,你为工坊城制定的章程,经过多年运行,也几近完善。这些年把你放在工坊城有些委屈了。”

“一个市易监管衙门的主官,一个官办产业的总督办,你考虑一下。”

国朝的差遣跟官阶并没有多大关系,赵曦也就没提官阶的事。

在跟工坊城的各位谈话中,赵曦直接挑明了薛向的去向。

工坊城这边的谈判是以薛向为主,贾宪为辅。一个精于财货,一个精于数术,这让对方很难占到便宜,也是进展不快的原因。

如其让工坊城猜测而导致薛向不好工作,还不如把话挑明。

以薛向的才能,应该可以找到合适的价位令谈判的双方满意。

技术是苏颂和那些大匠的,收益是整个工坊城的,以薛向在工坊城任职这些年,想来不至于坑工坊城。

同时,他又得考虑就任官办产业总督办后,这些产业的收益,那将是他的政绩,或者说考评时的核心内容。

所以,他就需要找个恰当的平衡点。

这不是赵曦重点关注的,提点一下,相信工坊城这边能做好。他心思还是放在政事堂这边。

关于市易监管事务,政事堂已经商议四五天了。本来赵曦以为话说明白,相公们拟定此事并不用这么久,没想到又是拖拖拉拉的。

赵曦也没通告他们,打发走工坊城的一干人,直接转到了内阁议事厅。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接一阵的争吵……

“禀陛下,王相公执意将市易监管置于三司使之下,以确保令出一门,避免实际运行中出现公务交叉重叠推诿扯皮之乱。”

“而韩相、文相等以为市易监管职能与三司使并无关联,甚至与户部关联也不大。职繁权重,几近与六部九卿同,是故应独立设置。”

“政事堂因此而争论不休,至今未达成一致……”

富弼从这一次争论,才真正明白王介甫这拗相公的称呼怎样来的。

整个政事堂,就连原本对他亲近并支持他新法的韩绛韩子华,都保持中立,对他的提议不支持了,他依然没完没了的跟大家辩。

本来司马光开始并不参言,只是韩琦和文彦博应对王安石,到这两天,司马光直接赤膊上阵了。

就他俩,把整个政事堂掀翻了,其他人根本就没说话的份。

“诸公这几天就一直纠缠这个?还真够出活的!该不是连市易监管的职能都没个定论吧?”

赵曦是真有些恼火了。扯什么淡呀?

“回陛下,市易监管职能初步拟定。”

要连职能都没拟定,富弼真就羞于见官家了。没想到自己回朝,仅仅一个市易监管部门的设置,就如此难产。

“市易监管不同于朝廷现行的任何衙门,独立于六部九卿之外,这一点没必要纠缠了。”

“三司使、户部、司农寺、盐铁司等,包括市舶司,所有涉及厘定物品价格的职能,统一移交给市易监管。”

“市易监管自朝廷到地方,实行垂直管理,官员不得于本地任职。实行五年转任制,到任调离。”

赵曦恼火,估计政事堂争辩的也烦了。赵曦这样说,都只是静静的听,书记员安静的记录,并没有有人提出异议。

“陛下,臣举荐吕嘉问任市易监管一职!”

第二次了,王安石还真是不折不挠,提携吕嘉问还真不遗余力。上一次推荐吕嘉问出任官办产业总督办,这次又转向市易监管。

“吕嘉问官阶偏低,资历尚浅,王相公再培养几年吧。”

“陛下,臣担保吕嘉问有能力主持市易监管之事,官阶不够可权发遣…~”

老王,找个借口,留个面子,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进退呢?

赵曦对王安石也这是服了,真是个犟头。

“王大参,所有准备就任市易监管的官员,都必须到讲武堂接受培训与遴选。唯有经过讲武堂培训合格后,方可与市易衙门就任。”

“诸位也知道,市易衙门侧重于数术,侧重于财货。若王大参以为吕嘉问可以通过讲武堂组织的遴选,可以作为备选人之一……”

他吕嘉问偷叔祖吕公著辩驳新法的奏折,而讲武堂是吕公著主事,他喜欢受那个折磨,赵曦不介意给吕公著一个玩人的机会。

非得让把话挑明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一一章 闲事不闲

在赵曦提点和催促下,朝廷眼下最紧要的两件事,终于初步有了个眉目。

这朝堂还真够操蛋,或许是时候规范朝廷的议事制度了,同时把官制改革也一并推出。

赵曦一直想着是稳扎稳打,可什么事都扯起来没完,对于这样的朝堂,赵曦是真忍不下去了。

这不,又一次朝会,就是又一次的嚷嚷。

“陛下,臣参环庆路兵马钦辖种鄂、会川军郭逵妄起边衅,致使边寨不宁……”

“陛下,《平戎策》之战略目标是为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意义非凡。而平戎之法唯剿抚并重,如今吐蕃部落以唃厮罗为尊。若有意完成平戎,征伐唃厮罗是必由之路……”

“陛下,唃厮罗世代与我大宋交好,未尝有违朝廷,征伐唃厮罗非圣君所为……”

“世代交好?世代交好会掠夺边民财物?交好会掠我边民为奴?”

“唃厮罗几次与西夏交战,却从不曾骚扰我大宋边境,边民之祸只是小事,我大宋为宗主之国,岂能因小失大,将唃厮罗推向西夏一方?”

“唃厮罗乃我朝之安州刺史……”

“西夏还是我朝凉州节度使呢,那又怎样?”

就是这样,屁大的事,只要有了不同的意见,必定会把朝会搅的乱糟糟的。

赵曦已经有几次表示过烦躁,关殿门让他们吵,并冷面相对;看猴戏一般,还不管饭,就让他们在这扯淡。

甚至呵斥、训斥、置之不理等,什么法子都用过,就差丟死狗一样拖出去了,可有事了还是吵!

这倒也不怪臣工,政事堂就是这样,仿佛不吵不能证明自己的能耐,好像吵赢了就代表自己有才华!

再说今天这事。王韶主边事,目的是为收复河湟地区,在战略上形成对西夏的包围态势。

赵曦在临行前曾跟王韶提过,收复河湟地区的手段,无非是从族群和利益入手。

从王韶奏报上来的信息,赵曦知道王韶的工作进展不大。

虽然吐蕃分裂了,但从青塘城、邈川城,一直到临川以及熙河、洮河流域,都是唃厮罗的势力范围,甚至这几年郭逵拿下的兰州,也受唃厮罗的影响很大。

现在的唃厮罗首领,在血缘上传言是松赞干布的后裔,在吐蕃各部落中有一定的号召力。

虽然因为利益的原因吐蕃四分五裂了,但在吐蕃人心底,还是相当认同松赞干布的。这也让唃厮罗在吐蕃人中有很大的威望。

王韶上任几个月,确实做了不少工作,也正是因为他用心了,对河湟有了一定的了解,才与郭逵、种鄂联名请奏,要求对唃厮罗用兵。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种鄂和郭逵的撺掇。

自从与西夏一战以后,整个西边彻底平静了,就连捉生军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即便这几年种鄂、郭逵在不停的蚕食,一点一点的往西,一块一块的占据,不断的挑战西夏人的忍耐限度。

也是奇了怪了,西夏人居然一忍再忍,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这一次朝廷有意收复河湟,也让这两位好战的大将蠢蠢欲动了。不管打吐蕃,还是打西夏,只要有战打就行。

收复河湟,本来跟环庆路的种鄂屁关系没有,就是需要打战,那也是郭逵所部的事。

估计是种鄂凑热闹……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对于装备了火枪、火药弹以及战车的新军而言,征伐唃厮罗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甚至朝廷都没有另外调军,只是就近让环庆路抽调一部分军卒,配合会川军作战即可……这也是种鄂最期望的。

再说了,火器保存一直是个难题,那怕苏颂不断的在改进火药弹的工艺,改进火枪子弹的工艺,但火器受潮的弊端一直得不到改善。

赵曦知道,这是科技的局限性,没有办法。

除非能在化工上有极大的进步,否则这样的缺陷会一直存在。这不是从竹节的火药弹变成千层纸皮火药弹就能解决的问题,更别提油纸包的火枪弹药。

这也是工坊城大部分精力放在民用产品上的原因。

至于边军,那怕军器库用水泥建造,一样不能避免火器受潮废弃。

也该着把那些快要作废的火器拿出来用用了。

所以,赵曦对西军要征伐青塘唃厮罗的作战计划,没有异议,就是政事堂好像反对者也不多。

这事朝廷已经批准了,文书早已送达到西军了,谁想到在朝会上居然有人把这事扯开了,还又一次造成了争吵不断的朝会。

征伐唃厮罗的决议,不管是赵曦还是政事堂,都本着低调的原则,一开始就没准备搞得人人皆知。

赵曦是想看一看西军掌握火器作战的程度,看看西军将帅是否从传统的战术转变到火器作战,同时,检阅一下讲武堂对将校教化的成果。

也不全是因为信心不足,只是单纯的考虑这是一次试验性的作战。

当然,政事堂之所以同意对青塘作战,并低调行事的想法,确实有信心不足的原因。

这是第一次不是以老护卫营为主,不是官家嫡系队伍的对外作战。相公们还是有些忐忑。

再说了,很担心这次吃了败战,把国朝这几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再一次打回原形。

所以,政事堂也无意在朝堂上嚷嚷。

不过这事想要做到绝对保密根本不可能。从户部的钱粮调集,到工坊城的军备供应,再到枢密院关于前方的文书往来。朝臣能知道并不是多难的事。

可在朝会上这样争辩,就连政事堂也相当烦!

假如这时候官家要贬黜这些没事找事的官员,政事堂绝对会顺水推舟……

本来是闲事,被这样的朝会争吵,也变得不闲了。

散朝了,退朝的方式再一次表达了官家的不满,甚至内监喊退朝是在臣工争辩的中间,连话都不等臣工说完就退朝了。

“规范一下议政、决策的各项流程吧。朝政需要不是这种没完没了屁用不顶的争吵,朝会也不能永远这样混乱。”

“当初建勤政殿用这样的格局,就是为设定三级决策制度。”

“诸公对勤政殿也熟悉了,从主殿、议政厅、内阁的设置不同,代表着功能不同。诸位先考虑一下,同时看能不能结合官制改革一并推动。”

这时候搞这个,不算是最恰当的时机,很多布局还没有完善。

可每次朝会的繁乱是真让赵曦烦了。顾不得是不是完成布局,或许可以在整个大调整中做一些事。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一二章 钱太多了

三级决策制,是赵曦的一个设想。他借鉴了后世大明的部分制度和流程,也借鉴了他自己原本那个时代的一些。至于是否适合这个时代,赵曦不肯定。

所以,他还是采取了由政事堂相公们先拿意见的做法。

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先由政事堂拿出意见来,在有个雏形的基础上,赵曦再去添加一些内容,或者调整一些内容,要比自己从开头做到结束轻松很多。

说实话,就是现在,赵曦对国朝的官制也还糊涂着,更不用说臣工们繁多的俸禄名目。

有改革官制这个由头,也能让臣工条理的国朝的体制以奏折形式给他说清楚,让自己能心中有数,有的放矢。最终在自己设想和现行官制中找到合适的点,不至于让官制改革受到太大的抵触。

原本赵曦是想建立国朝自上而下的监察体制后,再进行官制改革。

现行这种御史台风闻奏事的模式,赵曦很不看好。

风闻奏事,也就是说对所奏事宜不必担负责任,而只要被弹劾,不管是否属实,朝廷都需要处置。

这样的御史台,确实有其优点,能一定程度的约束臣工的操守。

同时,这样的模式也容易导致御史台成了一种工具,朝臣相互攻讦的工具。

赵曦推动官办产业垂直化管理的目的,就是想为自己设计的监察体制做蓝本,为建立自上而下垂直管理的监察体制提供参考。

本来还想,等官办产业运行几年,垂直管理的模式有一定经验后,再推出监察体制,最后进行官制改革。

可一次又一次的混乱朝会,让赵曦失去了耐心。

就跟王安石在不合适的时间提出市易法一样,最终的结果还是不错的,一样推动了市易监管和官办产业的实行。

虽然为了做成新市易法,让赵曦不得不责令工坊城舍掉一部分利益……这也是迟早的事,在市易法提出国朝易货垄断之弊时,就注定工坊城不能长久的捞把着那些产业不放。

这也算吧,可以让工坊城从制造转向研发。

当然,这一次出售,让工坊城发痛了。加上朝廷又免了工坊城三年的税,这时候工坊城比朝廷还要富有。

韩缜很担心,整个工坊城的主事人都很不踏实。

钱太多了,作为一个到底是朝廷一级政权,还是一个利益实体的工坊城,就连工坊城的主事人都没个谱。所以,他们认为工坊城不该也不能拥有如此多的现钱。

给朝廷?韩缜还不敢那样做。整个国朝都知道工坊城是官家的,也是很多朝臣从中得利的所在。

这时候,满朝堂都能分清朝廷和官家以及臣工的区别。

“该分红分红吧,这是工坊城本质决定的。工坊城的很多产业本来就是合伙的形式,没必要因为钱粮的多少,就更改原本的契约。”

让地主变成老财,让人们把关注点从土地上转变,这本来就是赵曦推动工业化的目的之一。

参与工坊城产业的朝臣得利颇丰,是更好的促进臣工们对工业化投入增加的催发剂。

这些钱,都是数字,是皇家银行票据。赵曦不相信有谁会大批量的提现。

关键是,这一次工坊城出售和授权工艺,国朝的大多数州府郡县都掺合了,那些分别属于各州府郡县的朝臣自然舍不得丢掉这样的机会。

皇家银行出现了第一次信贷爆发。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挂在皇家银行往来账目上。

“陛下,分红并不能减少多少工坊城的收益。陛下,臣等也清楚,这些收益很大一部分是皇家银行的信贷,分红也不过是那些东家偿还信贷,只不过是平一下皇家银行的存贷平衡。”

“可这次工坊城授权的工艺,并不单纯是早年如马车、水泥、羊毛纺织等工艺,更多的收益来源于诸如锅炉、玻璃等后期工坊城研制的产品工艺。”

这一次,是工坊城全体主事人一致来找官家问计,真的是被账面上的金额吓着了。

“有多少钱?”

赵曦也奇怪了,能有多少钱呀?还至于没处花了?

“六百多万贯……”

呃……怎么可能?赵曦也被韩缜所说的数惊着了。

“陛下……”

苏颂看得出官家的惊讶,有些事他比韩缜更清楚。所以就接过了话头。

“陛下,几乎所有的北方的州府都购买了锅炉制造的工艺。而锅炉的工艺授权价格为五万贯,这是经过户部、三司使以及商贾代表、牙行多方议定的价格。都没有觉得价格高了。”

“如果说锅炉还仅限于上州或者富庶的州府,但蜂窝煤和蜂窝煤灶火就几乎是所有的州府郡县都得到了授权。”

“这是可以普及到一般殷实人家就可以使用的灶火,又是与蜂窝煤工艺成套授权……蜂窝煤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如今石炭矿那些粉炭几乎不值钱,而蜂窝煤的效果几近与石炭相同。”

“至于玻璃,朝臣们都见识了勤政殿安装玻璃后的效果,也就对玻璃的推广有了促进作用……”

“韩城主所言六百万贯,是将前期产品刨除,只说属于工坊城的直接收益。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授权价格并不高,只是这笔钱就这样留在工坊城,又是被诸多臣工看着盯着的。臣等才问计于陛下,该如何处置。”

“纳税情况怎样?”

“回陛下,所有交易完成后,都按照十税一的商税,如数上交了税金。朝廷因这次工坊城授权产品一事,入税多达一百多万贯……”

“不是工坊城免税三年吗?”

“陛下,虽然户部认为这不属于单纯的工坊城交易有点牵强,臣等还是按章纳税了。钱太多了……”

工坊城的担心,朝廷的眼红,这笔税入就成了朝廷没名堂的收入。

估计这也是政事堂对征战唃厮罗没多少意见的原因之一吧。

钱确实是有点多了。要说这些收益属于工坊城,不如说是属于赵曦更合适。想法都是赵曦提出的,工坊城只是将想法实现了而已。

可这个…~真不能公布于众。一个帝王,没事尽鼓捣这些,一个玩物丧志总是少不了的。

这才是这笔钱没法花,工坊城又不能随意花掉的原因。

唉……确实钱确实有点多呀。

第五一三章 看热闹的朝堂

又一次大兴土木了。

朝廷衙门的主要衙门搬到勤政殿后,空闲下太多的公廨,还是紧挨着形成规模的一大片公廨。

这时候被围起来,跟当初勤政殿建造时一样。官家又在大兴土木了。

不过,这一次整个朝堂都悄咪咪的,没人吭声。

谁都知道工坊城发了一大笔财,谁都知道工坊城那一笔钱就是官家的,只是没理由划拉到朝廷而已。

这时候官家大兴土木,正是朝臣们期望的。

官家建宫殿,从砖石到木料,从油漆到桐油,每一样都需要采买,每一次交易都会产生税收…~在没办法把这一大笔钱划拉到朝廷的情况下,让官家花掉就最好了。

“三哥,太后娘娘的慈明宫也多年失修了……”

滔娘说这话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赵曦明白,这是想修缮内苑了。上一次建造勤政殿时,滔娘就有这么一说。只不过当时赵曦想着坑朝臣,坑那些没事找茬的朝臣,赵曦没有同意。

这一次嘛…~

“小琴哪儿钱粮…~”

“三哥,小琴那边足够了,甚至不用动用内库。”

滔娘还是担心跟官家找麻烦,特别担心被朝臣找麻烦。

曾记得先帝时,也曾有过修园子的事,硬是被朝臣给拦下了。那收拾到半拉的园子,到现在还荒废着。

所以,即便是现在有想法要修缮内苑,修几个可以游玩的园子,滔娘也想着是尽量不动内库的钱,省得朝臣们哼唧。

这些年过来,就自家那些产业的收益,别说是修缮内苑、修个园子,就是把整个皇宫都翻修一边也够了。

赵琴不止一次的说钱太多的话。

“那就修吧…~”

这是富有了吗?赵曦不肯定,不过现在皇家是肯定挺富有的。

从自己还是少年时开始,如今国朝热火的产业,几乎都跟自己有关,皇家能这样富足也就不奇怪了。

就连宫女和内监都开始发俸禄了,可见皇家确实是富足了。

钱这玩意儿,花了才是钱,搁着只是个数字。

现在的内苑开销也不大。赵曦即位后,原来老爹收拢的一茬又一茬的宫女,赵曦让她们自由择业了。

这时候,工坊城那些适合女人作业的工坊里,比皇宫内的宫女要多很多。

本来赵曦还以为自己即位以后,朝臣们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名下的产业划拉到朝廷,毕竟有句话是:天家无私事。

赵曦也做好了这个准备。

结果一直到自己把内苑的作坊搬到工坊城,该是内苑的收益还是内苑的。

看来朝臣们不傻,无意下坑。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没人会去捅这马蜂窝。

赵曦所有的产业,都不是皇家或者自己单独的,每一项产业都跟朝臣们关联着。而早年赵曦在制定契约时,就已经设好了一个共进退的套,就等着有那么一天的……

到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产业庞大了,更是利益关联关系的庞大。

这也成就了如今富裕的内苑。

内苑也大兴土木了,除了零散的有几份指责的奏折被赵曦留中不发,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荡。

也是,国朝相公是有权利查看内库的,既然内库没动,那就是官家在消耗工坊城的钱粮,就没人再废话了。

至于朝廷征战时,不应该大兴土木的话,那怕是有隋炀帝的前车之鉴,也没人当回事了。

估计不管朝臣们有怎样的心思,都在关注着前方战事,也只有前方战事有结果了,不管是偃旗息鼓,还是大规模的指责相公和官家,战果的胜负起决定作用。

赵曦不担心战事,若是郭逵和种鄂这样的名将,率领一帮武装到牙齿的新军,赢不了唃厮罗,他俩也该抱颗火药弹升天去了。

更何况,西军的校尉很大一部分是在讲武堂受训后回去的,火器作战的熟练掌握以及太多的战例分析,包括地形地貌的了解。这一战,没有意外,也不应该有意外。

但对朝臣们来说不确定。有好事者分析过官家几次征战胜利的原因,几乎都是以奇取胜的。

不管是第一次南征,还是与西夏看起来想正面对抗的那一次打战。胜是胜了,可仔细分析这两次大战,其中谋划的成分要远远大于双方勇士对抗。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官家的两次大胜,究竟了,都是借火器之利,以奇谋取胜。

而这一次,没了官家的战略统领,因为是局部战争,朝廷又没有另外派遣可以统筹协调环庆和会川军的重臣,还是在兰州至邈川城一条狭长的地带作战,胜负难料是大多数人的认识。

国朝以文御武,这一次前方的文臣就是王韶,以王韶的资历,想要全面的压制郭逵和种鄂这样的名将,很难。

不难看出这是朝廷故意这样的。在担心失败和希望失败两者纠结的心思下,才有了前方这样诡异的文武臣工组合。

官家尚武已经有了苗头,或者说一直就这样的心思。

有两次大战做底,加上征安南,谋大理给国朝带来的利益,朝堂已经有了强军备的思潮。这不是好现象。

所以,潜意识里,应该有很多人希望这一战败了,也好能给官家泼点冷水。

一场大战,并不是说打就打起来的。尽管国朝的后勤转运有了很大的改善,前期一样有很多工作要做。

就是邈川城那边,也需要召集勇士……好像双方商量好各自准备一样。

前方的奏报,王韶、郭逵、种鄂已经整军出发。以每日三五十里的行军速度,在朝堂接到奏报时,大军应该已经抵达京玉关。

京玉关往西,将进入峡谷地带……说是峡谷,其实左右离山岭都很远。

这应该是一场遭遇战,双方会在兰州至邈川的中间交战。

赵曦看了看地图,又想想自己曾经驱车西行的记忆…~

有战车、有火药弹、有改良的八牛弩,还有富足的后勤供应,训练有素、作战英勇的西军。这一战应该不会有意外……

这一战是给王韶领略河湟信心的一战。胜了,万事好说,若是败了,不仅仅是王韶平戎会无限拖延,就是朝堂的方向也会有所变化。

这时候赵曦特别理解老爹,自己算是对军略熟悉,这又是一次局部的小型战役,尚且这般情形。老爹当初在沉睡中惊醒,茶饭不思确实难免。

第五一四章 这算屁的大捷(上)

“兰州大捷,阵斩一万!”

红翎急递从兰州、会川,经秦州、京兆府,一直到汴梁,一路吆喝一路狂奔。

朝廷又打战了吗?兰州?兰州在那边?

随着捷报向东而去,人们也打听清楚了。肯定不能算是奔走相告。

毕竟从先帝时官家领军打西夏,到后来第二次国朝南征,都是几万几万的阵斩,这万数阵斩,还不至于让人有多少……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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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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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s://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ァ新ヤ~⑧~1~中文網..còм;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9/

/9/

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一五章 这算屁的大捷(下)

或许富弼的话大家真听进去了,也或许无法改变大捷的事实。

朝廷很快拟定了奖赏将士的方案,并经过政事堂所有相公认同后,一起向官家集议奏报。

“撤销郭伯通和种子正的赏赐,其他的由政事堂派员与中官一起到兰州赏赐吧。”

“另外,拟旨:着向敏中接郭逵主会川军,熊本接种鄂主环庆路!令郭逵、种鄂即刻回朝,不得延误……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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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9/

/9/

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一六章 随便你们说

三千八百名新军军卒,这真的让赵曦心疼了。

就是他率军与西夏作战,双方投入几乎是这次十倍的军力,当时折损的新军军卒也只有五千多点……折损的西军另说。

毕竟当初是以西军为主,新军为辅。而这一次对战吐蕃,是完完全全的新军,居然有这样大的伤亡率。

所以,郭逵和种鄂回朝后,赵曦根本没有接见他俩,直接让他俩到……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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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ァ新ヤ~⑧~1~中文網..còм;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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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新八一中文网首发s://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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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七章 借圣人手打脸

弹章一直在继续,而赵曦置若罔闻,根本不搭理。

这样做的结果是,那些靠嘴吃饭的臣工,越发斗志昂扬了,但政事堂诸公始终保持着静默,就跟没这事一样。

再一次集议时,赵曦带着相公们转道到了原来公廨房的那一片工地,看过这一片已经在收尾工程,就更不会再多嘴了。

谁也是从低阶官慢慢爬到高位的,都也理解朝臣们的做……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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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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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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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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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新八一中文网首发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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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网更新最快手机端:https://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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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八章 文坛盛事

尽管赵曦曾经的信仰与孔圣人无关,但这一刻赵曦也是庄重的……环境给了所有人神圣之感。

对于赵曦而言,这样的仪式,还有另外一个寓意…~从文华传承的角度,是认可了赵家大宋的正统性!

这一手赵曦玩的相当好。在衍圣公与赵曦并排,并为孔圣人揭幕的那一刻,并没有任何异相发生,就意味着孔圣人认可了赵宋天下的合理性。

作为孔圣人门徒,任何一个士人,都不能也不会违背先圣之言…~

赵宋得位不正的说法,在这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还别不信,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尊文尊儒,本来就把孔圣人推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赵曦所做的只是借势而已。

有董仲舒天人合一的理论做底,在这一刻就意味着孔圣人认同了。

当然,赵曦答应把整个曲阜的轨道车站经营权交于孔家所有的闲事,就没必要让大家知道了。

圣人塑像的背后,就是整个贡院的入口了。

赵曦完全是照搬他后世参观贡院的记忆,一样的设置了三重门。一曰头门,二曰仪门,三曰龙门。

而在龙门的两侧,是一溜排开的小隔断。这是赵曦根据进入考场搜身的需要设置的。

每当开科,进入龙门的学子,必须得从两侧进入,排队等待搜身。

“陛下,衍圣公,诸位臣工,开科之时,龙门中间的走廊是主考官及相关负责开科官员的通道,而两侧乃学子通道,便于监考搜检。”

进了贡院,在今天,整个贡院都是李诫的主场秀。

李诫并不是进士出身,但他主持修造贡院,无疑在他的出身上加了光环,即便是进士出身的官员,也无法跟李诫这样的经历相比,更不可对他轻视。

“跃龙门便算是正式进入贡院。前方正中央乃是明远楼,整个明远楼建筑群以方正为界,与考生号舍的圆弧形排列,形成方圆之境。官家有言,无规矩不成方圆,又象征国朝取士公平、公正。”

“明远楼立于中央,乃考官办公之处。处于明远楼,可全揽整个贡院考场,所有号舍皆入眼中。”

随着李诫的解说,由衍圣公与官家率先,诸官员士子开始游览整个贡院。

“号舍宽五尺,深五尺,后墙八尺高,前檐六尺有余。号舍内高低两条卡槽,撰文时可上下分用,休息时两板铺平可做床板。”

李诫便解说,便倒换着两块挡板,并假模作样的尝试着应考时的情形。

不仅仅是他,那些观礼的大儒、士子、官员也纷纷使用号舍,以确定号舍的舒适度。

再逼仄也比室外跪坐的方式强太多了。

即便是衍圣公,在试用了号舍之后,也频频颔首。

这次被官家诱之以利,几乎是绑架着到了汴梁,那怕是有了曲阜车站的收益,这心里还是不太爽快。

在看了贡院的所有设施后,这心不由的自我谅解了。

为赵家证明正统性,跟与获得天下士子的归心相比,微不足道。官家如此抬举,让他来揭幕贡院,作为汇报,证明个江山的正统性又何妨?

“每十间号舍,均设置一处茅厕,一处厨房,以方便考生生活起居方便。并备以水缸蓄水,可饮用可防走水……”

号舍千篇一律,见一间跟都看了差不多。

多是经历过科考的,除了感慨有这样的条件自己会比当年名次更进一步外,兴趣也就那么回事。

“明远楼由弥封、誊录、荐卷、考监以及中央的主副考定名,组成相互联系有彼此独立的建筑群。各尽其能,各司其职,可使整个科考阅卷顺畅无比……”

整个明远楼里的设施,充分考虑了考官的工作性质,既能体现其封闭性,又有相互监督相互配合的功能。

各公廨后,均设有相应的供考官生活的独立院子。

李诫也解说到:按照官家的设想,自确定开科各类人选之后,所有与开科相关的官员一律进贡院,不得再与外界联系,一切事宜由皇城司与城防军卒负责。

这是应有之义,一直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原来是跟礼部或者国子监混合,如今开科有了单独的公廨。

本以为该结束了,但李诫却带着大家往北继续。

“这应该不算是贡院的建筑,但由于是与贡院同期营造,又与贡院在文华昌盛的影响上有共同效能。今日衍圣公亲临,敬请诸位一同观礼……”

贡院的北侧另开了一门……没人觉得不合适。偌大的贡院,要真的只有那一个正门,确实不太合适。关键是,在这一刻,所有的士子官员,已经在酝酿贡院开科以及日常的各项制度。

这第一条,便是:那些丘八、阉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得自龙门出入贡院。

所以,北侧的小门大家就更认为有必要存在了。

“这是按官家要求,命名为大宋图书馆、大宋史志馆以及大宋士林讲堂的建筑群。”

“以大宋图书馆为主,两侧分别为史志馆与士林讲堂。听其名便明其用,其中士林讲堂的设计与勤政殿大殿相同,均采用了官家所言的回声设计,以确保处于馆内的任何角落,都可以清晰的听到演说者的声音。”

对于这些大儒,最感兴趣的是那个所谓的大宋士林讲堂,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处用于讲学的场馆。

对于他们而言,这士林讲堂的吸引力比贡院更甚。终于有一处可以宣讲自己学说的地方了。

从官家的所为判断,官家并没有确定任何一家学说为官学的意思。也就是说,官家允许百家争鸣!

而对于司马光而言,史志馆才是他关心的。

这一刻他也明白了。尽管自己近段不再针对官家谏言,但自己自请出外的事,官家始终没有忘记过。

修史?也罢,这本来就是自己所喜欢的,朝廷能给自己提供一处可以尽兴著史之处,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至于那朝堂,离开了也好,省得繁乱的朝政搅乱了心思。

司马光也没客气,也不再在意礼仪什么的,径直向史志馆而去…~

赵曦摸了摸不算太短的胡须……司马老头明白了?这样挺好,含蓄的把这事办了,保全了君臣情义,还能给司马光留一点颜面。

说真的,赵曦很讨厌动不动就以一些烂事让股肱之臣出外的做法,关键是外出一次就是一次加官进爵的时机,本来是惩处措施,现在却让人趋之若鹜。

第五一九章 总则

积压的事多了,估计臣工们也有憋着的感觉。

贡院的落城,再一次让那些找官家茬的臣工灰头土脸的,不管是不是有自觉,总是再一次被打脸了。

而官办产业和市易监管这两块的主官和属官,一直就没有定下来。

在两个机构初步在朝堂通过后,朝廷发了公报,凡有意于此两处任职的官员,不论品级,不论是否有差遣,不论是否有进……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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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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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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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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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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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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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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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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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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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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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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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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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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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零章 监察

可能有人会觉得官家做事有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阵一阵的。

殊不知,赵曦对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是深得其精髓。

或者可以说是懂得如何转移人的注意力,懂得如何让矛盾转移。

就跟他借用王安石的青苗法和市易法,来推动银行和市场监管以及官办产业一样。

名头可以让任何人戴着,只要结果最终是自己心中所想,过程无所谓。但大家针对的点,赵曦从不让集中到自己身上。

一旦有冲着自己的弹劾,赵曦一次次的挖坑,一次次的打脸……当然这都是赵曦故意的,他想在朝臣中达成一个官家不能弹劾的认识。

赵曦并不是不让朝臣检点自己的得失,而是讨厌所谓的风闻奏事,不经过调查就可以随便指责的做法。

市易寺,这是相公们拟定的监管市易衙门的名称。还没有三司制置司好听……无所谓了。

但是对于何人来任市易寺的正卿……好吧,这名字又是循旧例了,就跟大理寺、司农寺一样,这名字基本上确定了市易寺衙门的官阶。

“着吕惠卿担任第一任市易司正卿吧,官阶不够可权知。按一正两副的编制设置,副手诸公推荐,以老成持重为善。”

赵曦并不是单纯安慰王安石受伤的心灵,主要是因为薛向在讲武堂培训得出的考评结果定的。

薛向认为,吕惠卿参训,并非单纯是学员的身份,甚至对薛向与官家拟定的讲义都有促进。

吕惠卿不善财货之道,但他能很轻易的道明易货过程中的诸多猫腻,并且对万物定价一事颇为精通。

另外就是薛向不落文字对吕惠卿的评价:奸诈、阴险、善于玩弄人心……这正是一个新组建部门首任长官的必备品质。

加上这一段时间,王安石,老王同志因为青苗法和市易法张冠李戴的施行,让老王同志很不爽吧?或许他那个小心眼的儿子撺掇的可能更大一点。

都是革新,名声还是你老王背着,就别端着了。给你一个市易寺正卿的位置,继续好好的帮我冲锋才对。

赵曦绝不信王安石那帮马仔没有研判过市易寺,否则吕惠卿没那么大能耐。

或许对于市易吕嘉问确实费了心,相对于阴险奸诈和背祖忘典,赵曦倾向于用阴险狡诈。

再说了,启用吕惠卿,在出身这点没有任何质疑。对于市易寺衙门,吕嘉问个人资历上,就差了很多。

或许他要还是吕家的儿孙,或许还这能成,毕竟赵曦会卖吕家兄弟几人面子…~可惜!为了吕家兄弟的面子,他吕嘉问就是大才,赵曦也必定要将其压死,王安石硬推也不行。

国营寺……好吧,又是一个有点别扭的叫法。赵曦也明白,这是相公们为确定这两个衙门品级才这样做的。

不管是群牧寺还是司农寺,就包括大理寺,在国朝,始终跟工部、吏部、礼部、兵部等不等同。

这也是官制改革造成的。

在相公们的心思里,入内阁,必定应该具备各部尚书和国朝各大军州和府道经略的经历。新组建的这两个部门,给一个执政资格,应该算是相对折中的做法。

赵曦也是这样认为的。

薛向本来就有三司使副使的职衔,还兼任着皇家银行总理一职,本官也够格。

“国营寺统管国朝官办产业,将皇家银行纳入其官家也是应有之义。”

“市易寺和国营寺,一个具有庞大的产业主导权,是为财;一个享有监管一切易货职权,是为权。所以,在对两个衙门的监管上,还需要妥善处理。”

“先令其运行一段时间吧,待以后,借鉴两个衙门垂直管理的运行模式,朝廷可以设置垂直管理的监察衙门。”

“目前国朝的御史台功能,重风闻,轻证据,重弹劾,轻调查,重朝官,轻地方。可以以御史台为基本,尝试设置一套自上而下垂直管理的监察纠察衙门。”

“职能包括纠察国朝所有官员,调查官吏贪渎,监督朝廷所有衙门履职和工作作风情况,并拿定一般性处理意见。”

这是赵曦早就酝酿想组建的衙门,甚至比市易监管和官办产业还重要。

“监察衙门的组建,配合着官制改革进行,最好在官制改革形成之前,此衙门也要运行起来。监察衙门的主官,必定为内阁成员,而监察衙门在执政级的指标分配上,要高于其他部门。”

“并且,所有的议事,包括各州府郡县议事施政,都必须有监察衙门的人员参与。监察衙门要独立于朝廷官僚体制之外,直接向君王负责。”

“监察衙门不仅要分布于国朝的州府郡县,更是要深入到军伍的每一厢每一都。当然,军伍方面的监察官,从军伍中遴选,执行军法。”

“在监察衙门成立并运行的同时,撤销军伍中内监监军。所有监军统归皇城司统领,另行安排职能。”

“监察衙门的各州府郡县主官的选任,从吏部剥离出来,将统归到内阁负责。”

“同时,朝廷将撤销御史台谏的机构设置,御史台谏的官员,可转任监察官,也可留用一部分,举报朝廷官方的报纸,继续发挥风闻奏事职能。”

又是一项革新,虽然又是框架性质的,但官家这样说,相公们听着却难以平静。

越听越能感觉到监察机构革新后的作用。

或者说在大家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也无不可。

这次不同于以往,官家会让朝廷先拿意见,这次又雷同与以往,官家又在新创。

“我只是大概的想了想,就想了这么多,具体如何让这项革新丰满起来,还需要诸公辛苦。这是一次涉及到朝廷体制本质的革新,还望诸公慎重待之!”

“诸位相公都是从地方到京官,从牧民到执宰,经历了国朝各个层级的大才,对于朝廷衙门的了解远甚于我。尽快完善吧!”

“谨遵旨!”

除了遵旨还能说什么?这次官家倡议组建的这监察衙门,别说能预想到效果可期,就是没什么效果,也没人会去驳斥这项革新。

谁开口,就意味着谁惧怕纠察,谁反对,就说明谁存在贪渎。

面对这样的革新提法,相公们,包括朝臣们,唯有谨遵旨了。

这将是没有任何异议的一项革新提法。

第五二一章 揣度

冯京现在是翰林学士制旨诰,有一项职能是参与并记录相公们和官家集议时的内容。

官家在陈述监察衙门事宜时,他能看清政事堂每一个相公的表情。

要问冯京相公们表情最明显的是什么,冯京毫不犹豫会说:是震撼。

冯京也震撼。

官家成长于内苑,是假妇人之手养大。虽然也进学,也有太师太傅之流,更是有资善堂宗学,甚至到后来开府建衙,有了护卫营。

这所有的一切,都跟国朝的衙门运行无关。

官家接受的除了皇家礼仪,帝王之术,剩下的就该是圣贤道义,顶大了官家因为领军打战,懂得军伍方面的事务。

可现在官家倡议的监察衙门,是一个相公才能窥其端倪,并具备超人智慧才能有这般认知和应对。

一个监察职能,道尽了所有衙门的猫腻。

官家说了,这只是框架,但冯京能感觉到,官家是留给朝臣们自己去充实监察职能,而不是官家不清楚。

冯京也想起了岳丈曾说过的话:一个才智超人的君王,对于臣工到底是好是坏?

“陛下,这是微臣整理的集议文稿,可需要明发抵报?”

冯京第一次用这样谨慎的态度向官家问。

以往也问,或许口气上一样,但冯京知道,这一次的谨慎是由衷的。

“原则上我同意明发抵报,你跑一趟政事堂吧,看相公们怎么说。”

“这不是小事,在朝堂上会引起怎样的乱子,臣工们会怎样考虑,都是未知呀!”

官家这不是跟自己说的,是在感慨。冯京也觉得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赵曦并没有把所谓的监察机构全盘托出。只是在跟相公们陈述时有所提及,那就是收拢所有军伍中的内监监军。

这群人,赵曦准备以皇城司为基本,组建只属于自己的谍报和纠察衙门。

这帮人是内监,可以视作内务事宜。

当然,赵曦清楚官宦干政的弊端,就跟官宦参与军伍一样,有害无利。

从军伍中撤出监军,他相信文臣们能想出无数办法,利用监察衙门的职能来限制将领的权力。

同样,对于防止官宦干政,赵曦也有无数的办法来限制。

国朝在这点上做的很好,就比如皇城司,只有探知权,没有处置权。就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赵曦脑子里胡乱的飞,一会想皇城司的走向,一会儿想监察衙门的职能……挺乱。

这是赵曦首次明确的提出自己的革新想法,没有借王安石变法的皮。

他倒没有担心整个朝臣会冲他来。一是以往的弹章都打脸打回去了,还有就是,监察衙门是一个以文制文的做法。

蝇营狗苟的官员肯定有,同样朝堂上也有那些秉公任直之臣,更是有像老包拯类似的官员,比如司马光,比如范纯仁,就连富弼、王安石那也是在品行上很少有瑕疵的存在。

这类人多数可能对革新没有好感,但对于纠察官员绝对会赞同。

更不用说那些着急着一鸣惊人的御史言官了。

见天喊着要正风气,这样的监察机构正是一展抱负的好去处……想多了,从这些年赵曦积攒的所有弹章来看,纯粹的御史真的很少了。

但有监察官那风光无限的纠察权,想必对底层官员的吸引力小不了。

“子华,宝臣,你二人可曾与官家说过衙门俗事?”

韩琦也对官家所谓的监察疑问,他觉得官家不可能无中生有,没有经历官的资历,不可能窥见衙门的猫腻。

在政事堂,或者说放眼朝堂,跟官家关系密切的也就韩家、吕家、王家属于文官世家。

“稚圭兄,别说我等二人,就是跟官家接触过密的诲叔、玉汝也不曾与官家谈及这些。”

韩琦喊表字,也就是说这不是正式的对话,是放在一个闲聊的氛围下扯咸淡的。

韩绛也就顺着这意思来了。

在政事堂,韩绛跟吕公弼有点例外。本质上他俩并不属于潜邸旧臣,但勾连上又能跟潜邸勾连过深。

很多情况下,他俩在政事堂都是随众的。当然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见解,不过在表达上要含蓄和委婉,不会去事事争先。

同样,一旦政事堂与官家有冲突,他俩会毫不犹豫的站队。

“稚圭,别想多了。官家可能就属于天授那类人,自官家还是少年时,我就接触很多,官家有时候随意说出来的话,就是我,也需要深思而方有所得。”

“诸公,如此这般的君王,又有如此这般的中兴迹象,我等又何必纠结于此?只要看到这是百年不遇之大趋势,我等附于尾翼又如何?”

韩稚圭能力是有,可惜就是有些格局不大。无论是文武之别,还是君臣制衡,韩稚圭看的太重了,并且有点不分时宜。

在富弼看来,不管是文武之别,还是君臣制衡,这都是在特定情况下需要发挥作用的制度,不可一概而论。

文强还是武强,首先看国朝需要什么,最迫切的是什么。

君臣制衡也同样如此,贤君顺之,常君辅之,昏君制之,暴君抗之,这并不是常态。

冯京文稿并没有问题,完全是以君臣奏对的形式撰写的,并且在格式上充分体现了君臣问答奏对。

说起来政事堂相公不应该承官家的这份功劳……

“官家以为如何?”

“回相公,官家以为善。”

冯京脱口而出是这句话,可他感觉官家的心思就是这样。

多少次了,官家总是在提点朝臣,总希望朝臣能把他心中所想说出来,好避免事事都是官家在主导……这就是冯京的揣度。

“那就明发抵报吧!”

要说冯京真有这份认识,就不至于现在还只是个挂了翰林学士名的制旨诰,而吕惠卿就要独单一面,做一个衙门的主官了。

论起步,冯京要比吕惠卿高很多。

冯京之所以这样去揣度官家,都是他岳丈不停教诲的作用。

那怕冯京对政事愚钝,被岳丈反复的提点,也不由的要向那个方向想。

岳丈说过,不管是青苗法还是市易法,其实官家应该是早已有了定论,借王安石的口,把新法置于朝堂,并一点一点的引导朝臣向官家需要的方向推进,然后官家再借众臣之意而决……

冯京仔细想过,真要是按岳丈的推论,所有事就都合情合理了,比实际发生的过程还合理。

第五二二章 暗潮

因青苗法而成了皇家银行,如今在汴梁,就是一般的殷实人家,都懂得把钱粮存在银行比埋在猪圈强。

因市易法有了市易寺,有了国营寺,有了工坊城太多的钱粮,有了贡院的修建。

如今,市易寺的职衔,不仅仅对那些候着的官员有吸引力,就是那些已经有差遣的一样向往,一度造成讲武堂薛侍郎的课堂人满为患。

更别提国营寺了,就一个官办产业,将全国朝的州府郡县,官势富姓,一个口袋全钻进去了。

别说在朝廷,就是在十里八乡有点名望的乡绅,说不定都是国营寺的关联东家。

就这一手,让大宋真正的成了天下人的大宋。

士农工商,就剩下农了,富弼很渴望看到官家会怎样笼络农民的心。

想远了,如今如何配合官家完成官制改革,才是政事堂的当务之急。

这一次明发抵报,到底在朝堂会是怎样,就是富弼也说不准。

这个监察,是完全不同于御史言官的,更像是针对于官员的大理寺,或者提刑司,只不过撇开了刑讼……

“这监察纠察职能本该就属于我等言官之责。朝廷组建监察衙门,绝不该脱开御史言官……”

“杜兄,小弟品相公与官家之奏对,倒是深得其中三味。御史言官乃风闻奏事,并不要求属实。而监察衙门的职能,更倾向于调查核实取证,并依据条令条例,分不同职权对臣工给予处罚。”

“刘兄所言极是。如这抵报所述,风闻奏事之权,将改为诸如抵报之类的形式,而不再是奏折呈报陛下。也就是说,言官更像是为监察衙门线索备查……”

“就是不知道这抵报之法是广而告之,还是特定范围内?”

“以我之见,应该受保密法令限定,否则那岂不乱了套?”

“如此看来,我等御史台谏即便拆分,不管是就职于监察衙门,还是就职于抵报,实际上并没有改变职能,反倒是多了纠察处罚职能。此乃善政,我等应附议!”

话虽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御史台谏分拆的两个衙门,假以时日,二者之间的区别必将越来越明显。

比如监察,朝廷已经明确乃是独立于现行官僚体制外的垂直机构,也就预示着,监察衙门也有地方与朝官的区别。

加上监察职能的特殊性,监察官势必比现行官僚体系的流动性更强,只要是做出成绩了,擢升的概率更高。

况且朝廷并没有说完全将监察与朝廷割裂开,也就是说,如果两者之间有互动,在监察体系比如今的御史台谏上升还要快!

这才是最本质的。

嘴上都是站在御史言官这个群体的角度,可每个人心里都各自有自己的打算。

只可惜,朝廷还没有明确监察衙门的最高长官……如今能做的,就是攀一个高层,或者做出一定的成绩来。

“纠察官员得失,似乎与我吏部考功职能交叉了……”

“怕是不能这样说。监察,除了纠察之外,更多的倾向于调查、取证,并且还有一定的惩处权。我吏部考功,无非是记录并评估,如何能相提并论?”

“此言差矣,若论对官员行为的考量,朝廷可有比我吏部更熟悉的衙门?御史言官,无非是一些无知小儿,如何可担负纠察官员行为之责?”

“魏兄之意,莫非这监察衙门会自我吏部调人?”

“无不可能。朝廷之意,御史台谏拆分,监察更是要派遣各州府郡县,如今的御史台谏有多少人?如何能满足朝廷监察衙门的需要?从各衙门抽调精干之才那是一定的。”

调人啊……虽说吏部考功,在国朝也算是油水很足的地方。可一旦监察衙门组建,谁要还想着油水的事,恐怕是自寻死路了。

若是能蹭到监察衙门,那倒是个比吏部考功更合适的去处。

“监察衙门纠察天下百官,谁来纠监察衙门?”

“王兄多虑了。看朝廷抵报所述,官家责令将诸军中将监军宦官抽离,而这部分人接受皇城司节制,而皇城司本来就有密谍之责,无非是增加一些官员而已……”

“难不成我等要受阉人监察?”

“也对也不对。太祖开朝便有祖训,内监不得干政。给内监留武将的路,已经是宽怀了,岂可让其参政?但并不妨碍内监取证吧?也无法阻止内监作为官家家奴进言吧?”

从朝廷各衙门,到勾栏酒肆的士人饮宴,甚至一些官宦之家,无一不在议论着朝廷的监察衙门。

评议者有,还居多;猜测者有,也不少;有意参与到这监察大业的,更是趋之者众。

这一次的议论,或许都也借了官制改革的风头,比市易寺和国营寺的风头更强。

却很少见到有非议的,比起市易寺和国营寺的众说纷纭而言,这一次干净的有点异常。

当真说是这国朝官员是认识到监察对国朝的重要性了?还是说都意识到了官员必须得受监察?

或许都不是,更多的人是看到了监察衙门的权力……

“爹爹,朝廷监察衙门多有议论,孩儿可能……”

韩纯彦根本就没敢说完,在他爹扭头的瞬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散了。

韩纯彦是韩琦的第三子,并不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他大哥是进士出身,可他受恩荫得官,但几次考举都未中。

这次讲武堂的培训他也去了,可惜,一脑子浆糊,根本道不清薛向讲的那些。

他是真心想做官,那怕比不上他爹他大哥,总比做个纨绔要好。

韩琦本来扭头之前,还想着是训斥,可就在扭头的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官家确实是在改官制,但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增设衙门,若仅仅是改官制,增设衙门又为何?

想起官家当初缓解冗兵之弊的做法,他好像明白了。

官家做事好像一直这样,看似闲棋,最终的作用却显而易见。

四儿敦厚,性耿直,入监察衙门倒是应了他的性子……

“送拜贴去富相府上,为父要过府一叙……”

虽然他爹没表态,韩纯彦感觉浑身都是劲。爹爹总不好举荐儿子,借富相公之名就另说了。

韩纯彦不由的挺了挺腰,还整了整衣着,装着无事状,很沉稳的欢呼管家备马……

第五二三章 折服

“你是说没有非议的传言?”

赵曦轻轻的拨着茶,时不时抬头看王中正。

“回官家,确实没有非议之词,多数臣工以加入监察衙门为目标……”

“都这样说?”

“不是,是小的看奏报感觉那些人的意思。”

“中正啊,李宪有意军旅,我准了他。手边能用可用又值得信任的人就你了。将来你需要照顾很多情报,记得在护卫营就告诉过你们,对于情报的分析,切不可随意添加自己的情绪,也不要随意揣度情报文字后面的情绪。”

“陈押班支撑不了多久了,你要尽快把该学的学到了,别让我费心。记住,不该有的心思别有,尽责即可!”

“小的明白。官家,据奏报,韩琦相公今日放衙后到富相公府拜访……”

王中正不敢再去猜什么了。

去拜访富弼?难不成韩琦老儿有感触了?也该着明了了,若不是韩琦一直执拗于什么君臣制衡,凭他的智慧早该明了了。

富弼回朝,韩琦心思回归,反倒能明白好多原委。

赵曦始终还是看好这几位执宰的能力,想稳定整个朝局,争取能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潜邸的那部分人,有执掌朝堂的资历。

“稚圭,官家之谋略是我富弼平生所见之最。自当年万尹山演习开始,我就一直关注并仔细揣摩官家的所有事迹。”

“官家每一项事务的推动,都不会是单一的,所达到的效果也是兼顾众多。”

“当年于大理计取东川,都以为只是为铜矿,可张方平就跟我书信,直言官家当初就收拢了近三成的朝官。”

“而同样是大理东川,厢军转民,转矿工,谁又能想到,时隔多年,这原本在国朝是烂泥的厢军,在转化为矿城护卫后,可以解救大理王于危机之时?”

“再到官家亲政以后,眼花缭乱的布置,最终让朝廷派兵驻防大理成行。稚圭,你肯定不敢想,或许官家在当初南征时,就为最终谋划大理做了准备……”

这怎么可能?韩琦愣愣的看着富弼,他不敢相信,官家还是少年时,就已经把十几年后的事情考虑到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整件事理清了,很容易找到其中脉络。

“再说黄河堤坝和城墙。当年稚圭你在河北,应该记得那一次规模并不算大的黄河泛滥。也就是在那一次,还是太子的官家,奏请先帝,在没有灾民的情况下,用工坊城的工程兵,开始修缮堤坝和城墙,没有用朝廷一文钱。”

“再到去岁的勤政殿大兴土木,还把御史言官一并挖坑埋了。”

“今年又新创贡院营造。把所有的事串联起来,你敢确定这一连串的事件没有关联吗?谁又敢肯定的说,这些只是巧合?反正我富弼不会认为是巧合!”

虽然富弼说得玄乎,但韩琦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还记得当年的粮食大战,漕运和粮商苟合,逼迫朝廷。官家又是怎样应对的?”

“还有我等亲自参与的新钱之乱,我等都以为仅仅只是新旧币种的兑换,损失只是一些财货之道上的差别。”

“可后来大相国寺怎么了?在用新币铸塑像时,把多年的家业在那一次全败了。如今除了皇家银行,可还有可以放印子钱的大户?”

“稚圭,凭良心讲,你敢确定在铸造新币时,官家没有在谋划大相国寺吗?当初你我二人在场,官家见大相国寺僧人到来时的轻松,我至今记忆犹新。若说官家没有在为杜绝铜钱和铜器的价差做预防,我富弼不信。”

“十年谋划,终见成效。如今的国朝,军卒虽不敢说勇冠天下,配以军备,足可以与西夏北辽对抗。而轨道贯通,易货丰靡,商税十出一都能占国朝七成强。”

“工坊城时有新品出产,新奇而实用之物即将遍布国朝诸州府郡县。”

“冗兵之弊得以缓解,冗官之弊正在改进,冗费之弊业已改观。这一切哪一项可曾脱开官家谋划?我等正迎来大宋百年之腾飞境遇,莫纠结君臣制衡,有大宋中兴之期望,我等附于尾翼又怎样?”

“稚圭,熟读圣贤,千古留名是我等士人执着追求。官家闲聊时曾言,他的终极目标是农无税!那将是何等耀世的大业!如今正值百年之大变革,有此中兴之象做底,想来这煌煌史册必将有我等卑名!”

这些事,富弼在脑子里转过,当他条理的讲述出以后,就连自己都无法平静。

韩琦恭敬的起身,躬身向富弼致敬:“韩琦谨受教诲!”

同样议论官家所作所为的情景,王安石王大参家里也在进行着。

“人不可能会谋算十年之后的事,这些都是巧合罢了!吉甫兄此言荒缪了。”

王雱一直以为他的聪慧不比任何人差。当吕惠卿细说官家种种谋划后,他是不信的,甚至以为谁信谁愚蠢。

“元泽……不得无礼!”

这是王安石第一次当着外人呵斥自己的儿子。

儿子确实是人中龙凤,诗文政事,不输同龄任何俊杰。就是……就是容人之量有点小了。

“吉甫,果真如此?”

王安石虽然也知道官家自小便现峥嵘,但他始终在外做官,对很多事只是听闻,并不了解内情。若不是吕惠卿今日说起,他甚至会继续对传闻怀疑。

“相公,惠卿出外少,常年供职汴梁,官家之事确实如此。”

“就以惠卿经手之事谈起吧。当年大理段氏被矿城兵救至汴梁,惠卿正逢馆伴使。”

“慰以亲情,凌以军威,服以文华,将段思廉置于无臣可治政,无兵可防卫,几近到无路可行的困境。”

“自始自终,官家没有表现出任何有谋算大理的迹象,一切都顺理成章。最终还是在段思廉千般万般请求下,朝廷不得已才答应帮助大理驻防。”

“就是整个大理的属官,都是段思廉随意在那些特奏名的士人中自选的。可谁都清楚,别说特奏名,就是随便一个秀才,对国朝的归属感也是深入骨髓的。”

“如今的大理,除了名义上的一个王,跟我朝的州府又有何异?即便如此,大理段氏一脉却对我大宋感激涕零!”

同样是折服,什么样的人长什么眼,看事物的角度就不同。

在吕惠卿眼里,一切都是阴谋。

第五二四章 混乱

并不是所有臣工都有相公们那样的见识,也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去总结官家的经历,更不是所有人能真实了解朝廷的大变局。

在他们眼里,只知道要官制改革了,只看到监察衙门的权重。

而国朝从来都不缺做官的人,那怕是新组建了三个衙门,仍然改变不了肉少狼多的现实。

已经有传言,市易寺、国营寺的官员选派,全靠讲武堂薛侍郎培训课的成绩决定。也就是说,三条路,已经有两条堵住了。

只留下监察衙门的大路还畅通着,这还是一条光芒万丈的大道。

于是,每日放衙后,相公们府里的门阍,就被无数的拜贴缠住了。

客气的回礼,再掂量掂量袖中的金银币,做模做样的向府内走几步,然后转个圈回来继续客套。

主人说了,不见任何人。一个门阍怎么敢违背?就是退还金银币时心里特不舍。

“实在抱歉。我家相公于书房忙碌,听闻是为朝廷草拟监察衙门细则,暂不见客。还望见谅……”

“哦……兄台客气。相公辛苦,下官告退,明日下官再来拜访!”

送出去的钱,总是不好再拿回来。若是银币还好,金币……金币这门阍是肯定要退还的。

如此的情形,这些天就没有停止过。

“韩相还没回来吗?”

“没看见韩相的马车。不过我听说韩相到吕相公家议事了。看来我等今日又无功而返了。”

“要不去讲武堂试试?吕诲叔是官家亲近之人,又是韩相小弟,说不定能说上话。”

“你大可去试试!吕诲叔的门阍都是南征退役的军卒,是些丘八,不把拜贴扔出来那是心情好!”

韩绛是真没回府,回不来,回来了进府门都艰难,干脆就留在公廨了。

顺着廊桥透透气,却发现廊桥中央的亭台上,政事堂的诸位都在,连茶都泡好了。

自从喝过官家的清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泡茶才是正确的喝茶方式,真正能体现茶如人品,茶如人生,茶如君子的境界。

“多会儿是个头啊!”

韩绛随意的坐下,对着各位苦笑一下,也算是打过招呼了。见此情形,不由得感慨一声。

“子华,这没有什么头尾,今日回今日便是尾,明日回明日就是结束。”

感觉王安石说的很轻巧。韩绛很想问一句:你咋不回去结束了?

多年为官,朝堂地方,同乡同年,谁没几个门生故吏?

如今监察衙门很明显就成了香饽饽,偏偏最后是要直接对官家负责。

说真的,在座的每一位,谁都避免不了有安插亲信的想法,却没人去开这个头。

“或许尽快拟定监察细则,明确监察员的职责,明确监察员遴选规则。才能将这阵风停下来。早年官家曾有过一句话,让老夫记忆犹新:用制度管人。”

看诸位躲避拜访都留在公廨的情况,富弼也觉得没必要告诫大家。这样说,并不是要告诫,算是提纲挈领的提点一下要点,追一下进度。

王安石负责拟定户部、市易寺、三司使等与财货相关的细则;文彦博负责军伍细则;吕公弼负责州府郡县官员的行为规范;韩绛负责朝廷各部各司细则;富弼统揽全局,并主动承担了诸如工坊城、讲武堂、矿城等官家产业部门的细则拟定。

司马光虽然还挂着平章事的衔,却躲进贡院再不问朝政。欧阳修就更别提了…~

真正的事务繁多呀!

薛向看着手里的拜贴,好一阵才缓过劲来。真的有点莫名其妙了。

不管是市易寺还是国营寺,从朝堂到地方,所有的人选基本都确定了,根本就没有安插的可能。

再说了,即便能安插,这是他薛向能做主的?

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官家的恩宠。薛向精于财货之道,可他也清楚,自己并不精于为官之道。

之所以今天成为三品大员,是因为官家赏识自己的优点。

薛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唯有单纯的做好本职,才是他长久之计。

所以,即便是市易寺和国营寺的人,他都没有掺任何私货,一律秉公。

更是没有提名任何人,全交于朝廷做主。

没想到在监察衙门组建之时,居然有人到他府上来拜访。这算是烧冷灶吗?问题是自己不算冷灶呀。

还是住在工坊城好些,这些闲杂人等,根本就进不去工坊城,也能省去诸多麻烦。

薛向现在也明白了。

朝堂总是有聪明人,想着另辟蹊径。

监察衙门,是直接向官家负责的衙门,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天子亲军。

当诸多的臣工都挤在相公们的府门前时,就有人想到了从官家的亲信这里入手。

讲武堂人多嘴杂,工坊城戒备森严,在官家潜邸的亲信大臣中,唯有他薛向现在居于汴梁城中……

吴君庸?这道是个妙人。原本薛向不想见,当他想通了其间关节,倒是有意见一见此人了。

就凭能想到这条路,也绝不是无能之辈。真要是有才能,薛向也不介意跟官家推举。

“请进来吧!”

薛向稍作收拾,就真去正堂迎客了。

……

“相公们都回不去家?”

“回官家,确实如此。相公们的府门大街被无数拜访的臣子马车堵着,这几日相公们都住在勤政殿了。”

赵曦突然想笑,不由得自言自语:“这只是有点乱而已,回头还指不定会怎样?”

“你刚才说薛师正来了?”

“回官家,薛正卿求觐见。”

“让他进来吧。”

市易寺和国营寺专业性强,人员遴选规则明确,倒是没有这般混乱。

可这监察衙门……朝臣们几乎都有过御史台谏的经历,监察衙门的有权重,事务又具备普遍性,所以就争的厉害些。

不过赵曦没以为薛向是说道监察衙门的事。

“你认为此人可用?他求到门上了?”

没想到薛向还真是举荐任职监察衙门的。鉴于多年对薛向的了解,赵曦还是很重视的。

“回官家,吴君庸并没有求微臣举荐。所谓拜访真就是拜访了,与臣闲谈,不曾提到监察衙门。”

“是微臣与其谈天期间,自觉其人有大才,方有今日举荐一事。”

这还真是有点意思了。能跑到薛向门上,还跟薛向玩了一套左右而言他的把戏……或许真可以用上试试。

第五二五章 奏对

被围追堵截的相公们,直接在勤政殿的公廨安家了。

于是,监察衙门细则的第一稿成稿了。

“诸位相公辛苦!本该是定国策、商国事,结果辛苦诸位做书吏之事。”

“不过,有些瑕疵我还是要提一下。比如,地方官员的监察,辖区丁口、田亩、刑讼之事,是吏部考功司业务,监察衙门不予办理。”

“既然是监察,纠察,就如御史言官针砭品行一般,职责应该倾向于贪赃枉法、欺压良善、渎职失职这等不法事上。”

“还有就是还不够细,监察纠察内容不够细,惩处措施不够细,不法不规之事对应惩处不够细。”

“就比如,多少日不审堂,多少日不上衙该如何处置?比如说,非放衙及休沐时间饮宴游玩,耽误公务该如何处置?比如说,属官行不法事,主官的监督和领导责任是否也该有处置?等等这些。”

“当然,我只是举例,这些内容是否该纳入监察范围,又该有怎样的处置,这由诸位相公来评估。”

“还有处置措施,告诫算惩处,罚铜算惩处,增加磨堪年限算惩处,调任现职也算惩处,甚至严重着调低品级、剥其功名等等都算惩处。这里面应该有个界,就是与触犯刑律的衔接。”

“所谓的监察细则,在我设想,是对《大宋刑统》的补充,是规范所有官僚体系的各项公务行为的细则。”

“如此下来,就可以尽量做到监察官有法可依,避免将监察衙门最终变成了第二个御史台谏。”

“同样,对不同层级的监察官处置权限明确限定,并不需要所有处置权均上交朝廷,各司其职,依律行事即可。”

“另外咱说些题外话。监察衙门的组建,不可能脱开现有的官员。如今这汴梁的情形,诸位躲公廨也不是长久之计。”

“诸位看这样可行不?诸位相公只需要拟定大方向大框架,挑选一些有意从事监察的官员,令其填充内容。如此,可从完善监察细则的公务上,择其善者而用之,实现遴选人员的目的。”

老让朝廷相公们专注于这案牍劳作,赵曦也过不去眼。

对于赵曦而言,只要朝廷一致通过推行监察制度,相公们就算完事了。

至于监察官……总归是脱不开现有的官员,也很难避免相互的勾连,倒不如大方的将问题摆在台面上,或许这样可以让他们有所忌讳。

“官家,赋予监察官如此之重的权限,由谁来监管监察官?”

这才对嘛!富弼这句话,赵曦都想拍案叫好了。这才是治政之心。

按说就国朝这叠床架屋的官制,相互防备如此森严,诸位相公早该去想制衡之法了。

“富相以为如何?”

“陛下,老臣以为,监察官权势过甚,在汴梁有朝廷衙门或许会严格执行,一到地方,如此权势无人限制万万不行。”

“老臣以为,就如监察官分层级一样,建议高一阶的地方官有监督下级监察官的职权。就如陛下曾言,监察衙门可实行陛下与地方州府主官双管的体制……”

不管这样是不是还有漏洞,赵曦都准了。

这是政事堂第一次表现出对官制改革的支持声音,赵曦必须以善定。

至于赵曦准备扩充皇城司,并赋予皇城司监督百官的事,他不想提。相公们就是明白,也不会说。

这是开朝就形成的制度,专属于君王的权利。偌大的王朝,官家没点独擅的权利,也说不过去。

“陛下,军伍如何?下级监察官乃是文官,而其直属上官很可能是武将。用武将监督文官与国朝以文驭武之策不符,恐难以推行。”

文彦博制定军伍监察细则,这点他需要问清了,别说他对武将监督文官反对,就是迫于官家压力,宁愿不做也不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军伍?撤销监军,设监察官这是原本确定的。我以为,可在军伍增设文佐官,照搬原护卫营模式。”

“武将管作战、日常训练。而文佐官负责将士赏罚、忠诚教化、头脑武装,以及日常生活。而监察官负责条令条例监督和执行。”

“同时,剥离地方官对驻地军伍的节制和管辖权,让军伍彻底脱离地方,直接受朝廷直管。文佐官归政事堂,武将归枢密院,监察官归我……”

“随军制改革,将军伍职能明确区分。作战队伍与地方靖安区分,归地方的由地方供养,作战队伍统一归朝廷供养。”

“当然,供职于军伍的文佐官和监察官,并非如同军将一般,可在朝堂、地方、军伍之间转任。如此,可呈现诸多军地两用之人才。”

“将地方之文华传自军伍,提高军卒文化素养,教化忠诚理念。将军伍悍勇之风传于地方,推崇百官尊武之心,以直我大宋文人脊梁!”

文佐官的范例,在护卫营已经得以验证,这点没有问题。

而朝廷统一供养作战队伍,又有三方力量相互牵制制衡,基本能排除军伍作乱的可能。

“官家,地方官节制军伍,这是有贴职和贴钱的……”

别人不好说,韩绛必须得提个醒。

“这也是官制改革的一项。我有意在保留待遇不变的情况下,清理名目繁多的贴职贴钱。”

“取消本官寄俸禄的陈例,以品级、差遣、勋爵定俸禄。清理所有挂名的职衔。有差遣和没差遣,包括品级和勋爵不同,在待遇上要有区别。”

“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在保留现有待遇的情况下推行。同时,要将所有下发的物品货币化,不再下发丝绢、禄米、炭薪等杂物,一律以等价货币发放。”

这一点应该是官心所向。朝廷的物品发放,一直停留在先帝,甚至真宗朝确定的物品。

如今工坊城新品不用说,就是市面上的很多新物事,都不在朝廷物品发放的品类里。

官员早就希望将这些物品货币化了……朝廷发放的,从来都是虫吃鼠咬的破烂玩意,就连家里的下人都不屑用。

只不过常平仓库里就这些,朝廷税入的也就这些。

“官家,臣以为,一旦朝廷改变发俸方式,就应该改变现行税制。臣随后组织相关人员,重新厘定税制,配合朝廷官制革新。”

这就涉及到三司使职能了。王安石本来就有税制改革的想法,如今正好借机。

……

君臣一直奏对到深夜,一件件,一项项在众志成城的氛围下形成概论。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二六章 倾轧

相公们终于回家了,坚持了许久的等待,也终于有希望了。

自诸位相公回府即日起,便开始频繁接见拜访的官员……

“官家,需要记录诸位相公接见的官员吗?”

有点懵,王中正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截然相反的做法。出于职责本身,他还是需要在官家这讨个明示。

主要是拜访相公的官员太多了,那些本来就是汴梁的官,有差遣没差遣的,包括在汴梁等差遣的,述职的地方官,好多官员就连皇城司都没档案,没记录,名字都需要打听。

“不用,等相公们选定一些人做事,再去重点关注吧。”

走在最前面的,未必会是最后受益的,更多的时候是靶子。这一点赵曦很清楚。

当然,这帮被相公们挑选的先行者,倘若真的能扛得住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攻击,就真的可以归于可用之人的行列了。

既然在奏对中放了话,相公们肯定会遴选一部分人从事监察细则的制定。而这部分人,从各位相公的考虑,是有能力担任监察官这一职位的。

可相公们真的会大公无私吗?不会夹杂私货吗?赵曦不信。

自然,那些没有被选定的官员也不信。

这就有的玩了……

“爹爹,都是些蠢货,难不成官家会让这些人执掌监察之权?”

王安石府里也在接见官员,可那些求见的官员,王雱是一个也看不上眼。

就连他爹变法的那几位干将,在他眼里也就吕惠卿和章惇还勉强能用,更何况这些候在府门前求见者。

“雱儿,监察官本来就需要敦厚之人,以监察官为例,你弟弟要比你适合。”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你弟弟做不出官家需要的新税法,但你的性子并不适合监察官,按现在的情况看,官家需要的监察官,就是照章办事。”

王安石说这话,在潜意识里,他好像也有心将自家的老二塞进监察体系。

二儿子荫补得官,生性愚钝,又被他兄长的光辉笼罩。虽已成年,但一事无成。

进监察体系,照章办事,又是陛下亲军,倒也能保个平安稳定。

而韩琦,则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负责的那部分监察细则,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若他这三子能看明白自己制定的细则框架,也能多少延伸扩张,那么举荐自己儿子也无所谓。

倘若连这点都做不到,趁早打发他回去守祖坟……

各家不一样,可是都有相同的烦恼。

富弼一生才华,就是自家婆娘也是前相公嫡女,偏偏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平庸之辈。

唉……靠着荫补得官,可空有一个官身,百事无成。

官家施政,并没有如庆历新政那样,要取消恩荫,可官制改革最终会让这荫补得官的官位如同鸡肋。

“爹爹,孩儿与友相聚,皆欲供职监察官。孩儿……孩儿……”

就是这样,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父亲,也从来不敢坦然。

所谓的友人又是何人?无非都是些荫补得官的纨绔罢了。

进士出身的看不上他们,而他们还看不上特奏名的官员,更是对衙门里的胥吏不屑一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家的儿子什么人,自己清楚。

整日的飞鹰走马,能懂得什么是监察?更别想让他们去窥探官家背后的深意了。

“朝廷重事,岂是尔等纨绔可以随意议论的?”

富绍隆见父亲这样,连头都不敢抬,赶紧告罪退出去了。

唉……这几日老实待家里吧。若他们都讨得了监察官的差事,自己太没面子了。

儿子懂不了他的意思,富弼也没指望他懂。

富弼总感觉这事蹊跷。监察细则没出台,监察官职能没细化,这时候就用一部分人参与制定监察细则。

表面上看,这是一种认可的态度,实际上,这相当于是竖了靶子。

监察体系还没运行,风闻奏事还是朝廷监督百官的方式,仍然不会因言获罪。

看看吧,官制改革的实行,自己还是得为子孙找个营生才对。

谁也不是圣人,富弼也脱不了俗,只不过他看的远一些而已。

“官家,每位相公都择三五人领命修订监察细则,最多不超过十人。”

“领命的诸官员,有分不同衙门的,也有整体的。领命的任务都是充实监察细则……”

官家让重点监控,皇城司就重点监控。可都是些书生劳作于案牍,王中正不知道该监控什么。

“调查这些人的出身、从官经历、关联关系、背后的营生、社会与家庭关系、各类盘根错节的姻亲,甚至他家里下人也要调查清楚。”

“事无巨细,调查不得遗漏任何问题,务必求真务实,不得浮于表面。”

赵曦不相信会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前期的声势,绝不会因为这样的开局而停止。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性,不以时代而变化。

监察衙门的组建,预示着将来没有风闻奏事这一说法,风闻就是风闻,奏事就是奏事,两者将区别开来。

而如今,应该是风闻奏事的最后一餐,如何吃,吃什么,有监察官的这块肉,赵曦很想看看朝臣们的吃相。

同时,赵曦任命了监察衙门的朝廷主官:范纯仁,范仲淹儿子。没继承多少老范的智慧,但老范的品格继承了个十足。

这是最适合监察中丞的人选。

同时,根据皇城司对吴君庸的调查,让吴君庸做范纯仁副手…~

这些都是诱饵…~

果不其然,在相公们确定人选的第三天,赵曦就见到了第一个弹章。

皇城司还没有将调查结果汇总,赵曦暂时还没得对照,甚至连看都没看,只是让王中正找了一个箱子,直接丢进去了。

这只是第一个……

接下来,有样学样,仿佛第一个就跟号令一般,不断的有弹章递进来。最多的一日,将近百份弹章。

赵曦还是没抑制住好奇,特别想知道朝臣们那无边无际的脑洞……

嘿嘿,没想到赵曦看到的第一个弹章,居然是弹劾韩琦韩稚圭徇私……

这可是事实,王中正也奏报过,韩纯彦跟友人闲聊,时不时会提到监察细则的内容,似乎是在告诫友人慎其身,可显摆的意味很重。

这不,坑爹了。

赵曦便挨个翻来弹章,就看一眼题目。

好家伙,政事堂相公没一个干净的,政事堂相公选定的人,也没一个干净的,甚至谢弹章的人同时也被弹劾了……

第五二七章

“富家的富绍隆是否是荫补得官?现在可有职衔?”

赵曦在这一堆弹章中,也看到了弹劾富弼的,却没有弹劾富弼徇私的。

这让他很奇怪。说实话,赵曦并不介意朝廷重臣在监察体系里安排自家子侄。即便是后世,在相当成熟的官僚体制下,一样会有些有职无事的闲官,更何况现在。

相对于当下朝廷白养着近两成的闲官,朝廷重臣有意让子侄做事,这是向好的现象。最起码朝臣在用行动支持清理闲官。

赵曦不会阻止,只会支持。富弼的智慧不至于去抵触吧?

“回官家,富绍隆告病,不曾出府门一步。王相公家王旁也如此……”

都是些纨绔,飞鹰走马的不干正事,若不是官家叮嘱,皇城司都不会在这些人纨绔身上浪费精力。

这就有点意思了。富绍隆这样做,是自发的?还是说有富弼的教诲?说不准。但赵曦敢肯定,富弼绝不会任由富绍隆继续做闲官,也不会抵制朝廷清理闲官。

或许老富是不想让儿子成为标靶吧!看看韩纯彦,从少年时割农家的牛尾巴,都被拿出来弹劾了……这是不衅农事!

再看看这些弹章,所有被相公们选中的官员,每一位身上的弹章都没少于十份。

对照一下那些弹劾的人……有同乡,有同年,还有一起相携拜访相公的,更别说平日里饮宴作乐。

看到这些,赵曦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朝会时没人参奏……太丢人品了。

其实,监察细则没出台,监察官就不可能确定,这些弹章的目的,并不是想让赵曦公之于众或者处罚,而是在向君王表示一下,证明自己是一个耿直的臣工…~连同乡同年都弹劾,那肯定就正直了?

赵曦一直在犹豫,犹豫着是不是将弹章让相公们了解一下,也好让他们应对。

可赵曦又希望相公们能明白他真实的意思,不经过提示就能踩对了点。

再等等吧……赵曦忍住了。这也没过几日,庞大的体系不在于这几日的时间,待几日相公们若再无应对后,自己再介入不迟。

……

家里又换了一批拜访的人……照这样下去,自己是真的没有进入监察体系的机会了。

富绍隆一直在关注着进出府里的官员,这两天好像换了。

他不知道前几天的那些人是已经确定了,还是说被爹爹淘汰了……唉,反正都没自己的事,只能是继续装病了。

富绍隆希望监察官的事赶紧结束了,不然他真的会憋不住走出家门的。

“三公子,相公唤你去书房……”

富绍隆有点懵,好一阵才缓过劲来,都不知道管家喊了他几声。

“这是官家确定的监察总则……另一个是为父负责的关于工坊城、矿城、讲武堂、银行以及市易寺、国营寺等部门的监察细则……”

“监察体系是个容易出成绩的衙门,同时也是个容易混日子的衙门。想出成绩,就需要自己沉下心来去监督官员,并竭尽全力的去办案。想混日子,只需要照章办事,配合好上官查案即可。”

“你考举不成,资质平庸,若是走常规官场一途,恐不仅是无所作为,很可能招致祸事。这也是为父多年不让你出官的原因。”

“如今的监察体系,名义上是天子亲军,只要有一颗忠敬之心,在监察体系安身立命足够了。”

“把这些拿回去自己品味一下,有什么想法就备注上,不要有任何忌讳,监察是不需要忌讳的。”

“另外,这几日做的不错,告病是个不错的借口,在监察官确定之前,继续这样。倘若因为接触监察体系,你便嘚瑟浪荡,就回老家守祖坟吧!”

富弼这边不是第一个换人的相公,也不是最后一个。

在知道相公们换了一批人后,赵曦就歇心了。

不过也有闹心的事,就是弹章越发多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原来被弹劾的人,开始弹劾那些弹劾他们的同僚。

果然是最亲近的最了解,相同揭开的疮疤,甚至让皇城司都汗颜,太具体了。

不管这些朝臣如何的狗咬狗,都没有影响整个监察细则的进度。

毕竟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并不像是要干掉谁,都是在作态,向官家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还有就是,几乎所有的弹章,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别说监察体系还没建立,就是监察细则完善了,这些弹劾的事也是告诫一类的处罚,就跟后世诫勉谈话一样,属于挠痒痒层次的处罚。

官家留中不发也没人真去计较去。

而范纯仁看到监察衙门的职责时,感觉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对此投入了极大的热情。甚至做到了每日都会到诸位相公的公廨索要成稿,并兴致勃勃的带着吴君庸一日不隔的觐见官家奏对……

赵曦都被这老小子搞烦了……有你这样干活的吗?可看看他带着范仲淹眉目的脸,品品他的一腔热血,赵曦就忍了,不得不逐条陪着他研判。

“尧夫,既然是政事堂相公各管一摊,尧夫可与诸相公定稿以后再呈上来……”

赵曦若是有意制定细则,就不会交于朝廷。在赵曦看来,如此琐碎的细节,相公们都不需要关注太甚了。

“陛下,既然监察衙门为天子亲军,自然需要陛下敲定。假借臣工之手,是为起草,不可为定稿。”

这就是反复多次的对话,就连吴君庸都觉得有点过了。

问题是这根本就不是定稿呀!老兄!

不得不敬佩士大夫的操守,这些细则的条款,相公们在每一条每一款的末位都标注了起草该条款的人。

这样的草稿让赵曦看起来眼晕。

“尧夫,你看这样成不?在第二轮拟稿完成后,你俩先形成成稿,对于觉得不太适合的条款标注,然后咱们再议定。”

“另外就是,你需要根据相公们备注的官员名字,遴选组成监察体系的官员……”

赵曦很庆幸选对了人,范纯仁的秉性是最适合这个职位的。可赵曦又很担心,担心这范二杠子将来也不会让他轻松……太认真了,还固执。

其实从范纯仁能很快的进入角色这点,应该不会出现将来事事请示的结果,只是说明范纯仁对于基础的认识到位,一旦规范了,他自然能晓得该怎样做。

这也是赵曦期望的。

第五二八章 搅和

好说歹说,终于让范纯仁自己去干活了。

有老范的教导,范纯仁的口碑,赵曦很放心让他主导监察。

所谓用人不疑,就跟赵曦现在根本不去关注讲武堂和工坊城一样,该是臣子的事,就放手让他们做。

弹章越来越多,但似乎都克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没有特别过激的弹章,就连官员的品级,也基本限定在五品以下。

在国朝,五品是一个界限,非进士出身的官员,五品绝对是个顶。

当然,像李诫这样的就另说了。

弹章限于五品以下的官员,就说明朝廷没乱,都还有理智,没有因为一个监察体系让朝廷真正混乱了。

偏偏事情就出了意外。

还得从这老小子范纯仁说起。范纯仁认为,既然监察有处置权,那怕是天子亲军,处置权也必须符合《大宋刑统》。

对于这点,赵曦是认同的。下法遵上法,这是常识。

所以,在范纯仁推荐许遵任监察衙门另外的副官时,赵曦同意了。

许遵是进士出身,又考过制科中的明法科,就职大理寺,现在为登州知州。

赵曦还专门让皇城司把许遵的资料收集了,也认为许遵入监察体系有利于监察体系的规范。

……

“臣参奏许遵枉法……”

一个号称通晓大宋律法,并且以明断刑讼著称的官员被弹劾枉法,居然还是在大朝会上……

赵曦仔细想了想许遵的履历,回忆了他断过的案,没想起有什么明显枉法的事呀。难不成还有皇城司不知道的?

且听这蔡冠卿如何说吧……

“陛下,许遵知登州,阿云谋杀一案议法不当,将本该绞之贼妇以减二等论,是为枉法。”

“国朝建监察体系,乃正官场之本,命许遵就职监察,所托非人,枉法之人监察,让朝堂诸公如何服众?”

怎么这事又倒腾起来了?

这事赵曦是清楚的。用后世的话,这个名叫阿云的姑娘,是追求爱情的典范,是向万恶的封建婚姻勇敢斗争的先锋……

因为嫌弃夫家长的忒丑,本来想趁丑男不注意,弄死他算了。结果白瞎了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没砍死,让人给跑了,还直接跑去报了官。

结果这小女子被逮了,连刑都不用上,三两下就全撂了,对想杀掉丑男的罪行供认不讳。

事本该了了,结果判决上报刑部,刑部觉得这种妇人该杀,许遵偏不服,还说尚未成婚不能定为杀亲。

就这样,刑部不给定论,登州不予执行刑部判决,拉锯了很久。

在去年,甚至将卷宗报到了赵曦的案头……勾决权是帝王的。

赵曦也觉得这刑部有点过了,也有点理解这小姑娘的心情。

按赵曦的行为总则,本该是支持刑部的……老是被下面对抗,朝廷衙门就没法干活了。

鬼迷心窍,赵曦把这事交给政事堂了,让他们给撮合撮合,不管是许遵还是刑部,没必要斗这气。这阿云姑娘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差不多就得了……

结果政事堂也因为这事乱臣粥了。就因为王介甫表态过早,鲜明的支持了许遵,其他人还没怎么呢,司马光就杠上了……

去年赵曦忙着被朝臣弹劾修贡院和内苑,正谋算着挖坑埋臣工,就没节外生枝,事情就暂时放下了……冷处理嘛,也是方法之一。

也就是因为这事,赵曦才铁了心想把司马光放到史志馆去。

司马老头已经不再考虑对错了,完全是跟王安石置气,凡王安石支持的,他一律反对,关键是还有一群拥趸。

纯粹就是搅和朝堂的。

赵曦本来还想着,事情冷下来,不管是自己下诏令,还是政事堂这边统一口径,放那姑娘一马。

没想到这蔡冠卿居然在朝会上再次提起!

这都是监察体系职位惹的事呀!

范纯仁任主官,有他老子的名望,如今在朝廷列班的官员,又都是先皇时代过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对他放过去了。

可有资格担任副职的,朝臣中可就太多了。就比如这蔡冠卿就是其中一位。

“陛下,臣附议!许遵空有明法科之名,也曾久任大理寺,但出任地方主官,便将刑律敬畏抛之脑后,断案明法不仅枉法,且与大理寺、刑部等朝廷衙门对抗。”

“如此这般,一旦就任监察官,乃是朝臣之大祸。陛下组建监察体系,是为正纲纪,明赏罚。许遵之品不足以担任监察之职……”

这又是一个有资格担任监察副职的。

“陛下,许遵断登州阿云一案,是遵我《大宋刑统》之条例。阿云案发期间,正值母丧,期间合婚与祖制不符,所谓弑亲不成立,应该看成一般伤害案。”

“登州传讯阿云时,便全盘托出,可视为自首,按律减二等处罚。许遵判罚无错!”

老生常谈,原来争议的焦点就这,也因为这点,王安石和司马光争辩了很久。

若是王安石这时候不多嘴,或许司马光也不会再掺合,都很清楚,阿云案只是臣工用来做伐的,目的是监察副官的职位。

可王安石这一开口,司马光就坐不住了。

不在政事堂了,可并不代表他司马光就不敢跟他王介甫对着干了。

所以,司马光出列了……

“《大宋刑统》有律,杀人时,已经造成他人伤害者,不在自首之列。”

当这二位开始后,朝臣们都知道又没完没了了,就连开始弹劾许遵的蔡冠卿也傻眼了,更别提附议他的王师元了。

这时候的主角已经不是他俩了,只能傻愣着看两位大咖喷飞的唾沫……

“陛下,暂不说阿云案许遵判罚是否有误,许遵出身明法,久承刑罚。即便是阿云案一时无法定论,也不影响许遵入监察体系……”

见缝插针,蔡确一直有这能耐,好像他是在调和双方……

“那吴君庸便可以担任监察副职?众所周知,陛下组建监察体系,乃是御史言官的转制,吴君庸一无御史言官履历,二无明法出身,更没有令人信服的刑讼和赏罚名望,却先于许遵就任监察副职。”

“倘若说许遵不具备担任监察副职的能力,吴君庸岂不是更不应该就任此职吗?监察体系乃我朝新创,并无先例,一切都是从头开始。诸位臣工,莫因许遵一次判案的结果,就否认许遵之于刑名的造诣!”

听这话似乎是在劝解,说的也是来回话,可这里面的恶意,相信不会只有一个人懂。

蔡确就这样生生的把吴君庸也提溜到靶位了。

第五二九章 弹劾

不能不佩服蔡确高明的说话艺术,也不得不敬佩他搅和事的能力。

先把朝会的争论拽回到许遵是否有资格和能力担任监察副职的原本问题上,再讲明监察体系是新创的事实,似乎是在调和,还有为许遵就任监察副职辩解的意思……

话里话外的,却是在告诉大家,别放过那个吴君庸,或者说范纯仁这个主官也有的说。

姓蔡!还是福建蔡!

赵曦知道的那个姓蔡的也出现了,前年进士及第。当时赵曦还专门找出他的试卷看了,想黜落,可人家确实是有才。

就如这蔡确,不止韩绛、韩缜,就是王安石,还有很少把人看眼里的韩琦,都曾经夸过。

人才确实是个人才,就是手段有点阴……

原本赵曦的预想,是将蔡确放在御史台分家后的抵报做主官。这是一种防备,那个位置说重也重,说无关紧要也可以。

说实话,赵曦现在多少是明白了,历史记载的所谓忠奸,事实上并非真如史书那样。

只有亲身经历的,才是真实的历史。

就说这蔡确,还是很早时,汴梁街头的偶遇,赵曦就一直关注他。

升迁不是太快,但也不慢,同年中绝对是挑头的。偏偏他每一次都能踩中点。

就比如现在,因为对新法的积极态度,深得王安石青睐。赵曦需要王安石冲锋,对于他推荐的人不是特别不像话的,一般都会过去。

而这时候蔡确这种做法,很明显是看明白了王安石的作用在弱化,便有了这样暧昧的说辞。

不得不说,他再一次戳中了朝堂诸臣工的痛点,也让这次朝会彻底乱起来了。

“吴君庸历任地方官,未曾有朝官经历,更没有御史言官经历,监察体系乃是新创,贸然任职,恐是不当……”

“监察体系本就不仅限于朝官,地方经历正是其任职优势……”

“许遵可因刑名入监察,地方官有何不可?”

“监察脱胎御史台,为何台谏主官无一人出任监察衙门?”

“政事堂相公制定细则,多来自于御史言官,何谈御史言官不出任监察官?”

又开始了……为制止朝会这样的混乱,赵曦关过殿门,管过三餐,甚至还硬饿过朝臣,那怕是曾经不予理睬就退朝,责令执宰喝停,等等,各种办法都用过,可丝毫没有效果,一旦有个由头,朝会还是会变成菜市场。

“咣当……”

一声敲击金瓯的声音响起,终于让下面有了一时的安静。

原来赵曦想用惊堂木的,富弼觉得不合适,有点儿戏了,干脆就在陛前放了一个金瓯……

“臣参奏勾管熙河边事,龙图阁侍制王韶王子纯,货市易钱、克扣军饷、侵占乡勇弓箭手良田以充荒废耕田,夸大开垦耕田数目蒙蔽上听……”

赵曦让王中正喊退朝迟了那么一瞬间,这又有人出列了。

也是这个出列弹劾的出现,让原本不管是嚷嚷许遵的,还是吵吵吴君庸的,一瞬间全停下来了。

河湟开边,这是大事,也是正事,监察衙门组建并非紧急,这时候若继续纠缠监察官一事,不用官家,政事堂相公都可以将人叉出殿门……

河湟?赵曦也愣了。

因为征战邈川城,除种鄂和郭逵回朝,其他人都得到了封赏,王韶也因此加封龙图阁侍制,直属军伍由原来的三千,增加到万数新军。

并且,将凡涉及河湟的商事、农事、军事一并由其节制。

这也是调郭逵回朝的一部分原因,省得两位主帅在军事问题上不一致。

按说就王韶现在的情形,不该犯这类低级的错误呀!

虽然邈川城打下了,也仅仅是震慑了吐蕃的各部落,并不意味着河湟已经彻底掌控了,或者说只是他平戎策的开始。

河湟的大部还是在吐蕃部落手里,前段时间的奏报表明,他现在才开始推动蚕食的方略,万不会在这时候号这种断后路的事。

“奏折递上来,政事堂留对,退朝……”

赵曦是不会在给朝臣们嚷嚷废话的机会了。

看来不仅是监察机制,就是三级决策制也得尽快推动,否则每次朔望朝会就能把人烦死。

“王韶统兵一万,是为新军,谁能告诉我这克扣军饷是怎样回事?”

其他的都扯淡。河湟到底有多少地,不管是王韶奏报,还是被朝臣弹劾,都不会影响到赵曦的判断。

后世的兰州到西宁,还有甘肃辖设的临夏、临洮那一片将近四五个县治,就凭现在的人口密度,不可能没有荒地。

风闻奏事,就是凭这即便错了也不受处罚,这就是所谓的不能因言获罪。

但是,涉及到克扣军饷,在赵曦看来比那些什么谎报耕田的事要大的多,或者说是根本不容发生的。

他知道,国朝的武将吃的就是兵血,这也是他从开始就没有从国朝的武将开始改造队伍的原因,他是先从军卒中挑选,让那些还没有完全丧失人性的军卒,在新军中懂得尊严,学会自信,被忠诚教化。

所以,他的新军,绝不容许出现喝兵血的将领。

此事一旦属实,那怕王韶有经天纬地的大能,赵曦也不介意将他王韶送到海南丹去跟野人玩!

“回陛下,王韶并无万人新军……”

文彦博的回答让赵曦愣了。他记得在打下邈川城后,他应该是有过一道诏令,让王韶直属万人队的。

“陛下,邈川一战,新军折损近四千,原本会川州新军不足三万,分别驻防兰州、皋兰乃至整个会川州一直与环庆路新军连接。”

“由于兰州、皋兰一带皆为新收复之地,因王韶面对的是吐蕃部落,统领新军属于大材小用,郭逵征得王韶同意,一同请奏枢密院,将西军一万遣王韶统领。”

“陛下诏令是恩准王韶统兵一万,并未注明新军,是故,熙河之兵乃是原本的会川军。”

这时候王中正也找到了诏令的副本,赵曦看了看,诏令确实只有统兵一万的字眼……

西军呀……这时候就是赵曦也不紧张了。

新军与原先的禁军大不同,他们有了军伍的荣誉感,有了自尊。虽然灌输了忠诚,但忠诚的是他赵曦,是帝王,是皇家,而不是他王韶。

一旦王韶把原来那些军伍上毛病用在新军身上,那怕他是文官,也一样会下不来台。

第五三零章 防患于未然

只要没有克扣新军军饷,参奏的是否属实,朝廷只需要遣人核实即可,就没那么紧急了。

“河湟开边,目前是国朝边事最重。陛下,老臣建议朝廷遣能臣到熙河核实。不论是克扣军饷,还是货市易钱,亦或是谎报耕田,朝廷都需要实情。”

“富相以为何人担此任?”

“陛下,老臣以为御史中丞蔡确可任!”

赵曦看了看富弼,又看了看王安石……有点奇怪,这蔡确本来是王安石推举上位的,怎么这时候富弼替他说话了?

就连蔡确最早的恩主韩绛,都没有提议……

“荒田只有一顷?确实该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要查,就彻查,着三司使、户部、司农寺以及工坊城勘验部一同前往。”

“御史台负责调查军饷一事,三司使负责调查市货易钱,司农寺考察当地的作物生长,工坊城勘验荒废耕田,各司其职,分别上奏。”

赵曦不需要真的去关注蔡确到底是谁的人,或许他谁的也不是,只是根据不同时期的朝局找到了合适的门路而已。

国朝就是这样,那怕是一次出外的调查,最后都可以当作功劳来考评。

也就是说,朝臣们基本上是不做事的,有点事就能算功劳!

“陛下,若弹劾不实……”

王安石似有话说。王韶开边,王安石是最积极支持的相公,而前期的一些成绩,也确实证明了他的支持是正确的。

这时候在开边事务转向一个快速进展的通道时,突然出现这样的弹章,不得不让人多心。

“这就是我之所以推动监察体系的原因。原本的御史言官,一个不可以因言获罪,便导致了臣工可以相互任意的攻讦而不用担责。”

“如此一来,御史言官就逐渐变成了工具,弹劾也成了一种没有任何成本的利器,凡被人弹劾,就必须待参,然后很少有官复原职者。”

赵曦是顾左右而言他,他心里清楚王安石所指的是什么,无非是现在秦州知州李师中而已。

可赵曦并没有换的意思,别说正值官制改革之际,就是平时,他也不会让秦州到河湟这样一大片区域,只发一个声音。

他可以让王韶拥有更多的裁量权,甚至可以提点李师中,但决不会安排一个与王韶相亲的官员主秦州事。

“倘若监察体系完善,熙河开边,秦州有常设监察衙门可监督,同时,军伍有文佐官,有监察官,除非是整个班子都烂了,否则绝不会出现弹章所奏之事……”

王安石见官家又把话题引到了监察衙门的筹建上,就明白不可能将李师中调走了。

王韶在熙河,受秦州节制,他连钱粮的支配权都没有,都得靠秦州供养。

即便如此,他还是打开了局面,却不料不但设置障碍,连弹章奏在朝会上了。

这些事,王韶不可以在跟官家的奏报中提,可在给他的书信里却没有遮掩。

王安石觉得,不管官家是否高兴,他都必须让朝廷给王韶足够的支持。

“官家,河湟开边如今已初见成效,万不可因言而废。且,河湟开边,一直设于秦州府治下,如果王韶有了统兵之权,具备的临之以威。”

“但河湟开边之策,宗旨是剿抚并用。如今王韶的三边勾管并非独立衙门,事情多有擎肘。臣以为,开边事务到今日之境况,朝廷应该赋予王韶便宜行事之权。”

“况且,秦州本为上州,先有兰州、皋兰,后有邈川,如今秦州治下疆域几近与京东路相当。臣以为可令设一道,以专行开边之事!”

王安石在革新上是谨慎了,可他的性子还是那样,真正的言无不尽。

对于今天朝会上出现的弹章,政事堂这些老狐狸,没一个不清楚缘由的。

李师中还是小家子气了。

其实这河湟开边,只要能成,他李师中作为秦州知州,该有的功劳少不了。

如今的官家已经不是先皇,不再是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性子,也不再会因为一些弹劾就动一个封疆大吏。

就看官家亲政这些年,何尝动过太多的官员?

更何况王韶是平戎策的首倡者,在开边事务有了成效时,就想着去摘桃子,吃相确实不太好看。

但没人会为王韶去背书,非亲非故的,都没那个必要。如今的河湟开边,其实有没有王韶,都一样能推进。

所以,都装糊涂,除了官家责问军饷时,文彦博做了解释,然后都眼观鼻鼻观心。加上官家又顾左右而言他,更加没人出声了。

也就王安石跟王韶亲近些……

“诸位以为如何?”

“臣附议……”

“臣以为熙河已经足够设立一道……”

官家问,若再继续装聋作哑就说不过去了。

很明显,官家这时候已经是在看各人的表现了,不准备让大伙装下去了。

“陛下,河湟开边可以,但万人之军,又处边疆,平戎策剿抚并用,这其间有重大隐忧。如今监察官暂时不能委派,臣建议河湟设监军为善!”

这时候谁都有建议了,军伍又是文彦博份内的事,为君王补疏漏是正理。

“文相所言极是,如此甚好。既然说到防患于未然,我有个想法,或许不仅仅可以在河湟开边处推行,国朝各军州也可试行。”

“着皇家银行秦州分部,在河湟设立营业所,由枢密院根据名册,与军卒一一对照在银行设个人户头。每当下发军饷时,银行只需要根据枢密院名册,直接面对军卒个人发放钱粮即可。”

不用再说,这样做的好处不仅仅是可以避免克扣军饷的事,关键是还可以加上朝廷对军伍的节制和管理。

看了看诸位相公那有点炙热的神情,赵曦就趁热打铁的把想法一并往下说了。

“另外,既然熙河令设一道,关于易货之事,由司农寺遣人入河湟负责开荒耕田以及粮食交易,工坊城遣人负责羊毛收购,三司使、盐铁司同时也要派员进驻,甚至户部税监也应该一并入驻。”

“虽然不至于以成熟的州府治理,但该有的职能朝廷要先行完善起来。”

这是很久以来,赵曦认为最惬意的一次奏对。每一位相公的表现,都是积极向好的,意见也是统一的,确实有了君臣一心的感觉。

第五三一章 处置

富国强兵,富国是基础。

国朝很富,但朝廷原本并不富。每年的税入听起来很多,结果全养人了。说国朝的军伍用了朝廷税入的六七成,属于图耗钱粮,国朝的士大夫又何尝不是。

整个国朝,不说那些有实职而不干活的,就说那些有官身没实职的文臣,居然能占到文官的近三成。

赵曦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冗兵的弊端,新创的产业又多与朝廷相关,这些年才稍微缓解了一点朝廷的财政窘迫。

同时,新军的成立,也让军将喝兵血变得不太容易。

同时,赵曦也在想办法改变冗官的现状。

比如谋划大理,比如工坊城和讲武堂,比如皇家银行,比如现在已经准备运行的市易寺和国营寺,包括现在争端较大的监察衙门,都是安置官员的新途径。

大理,地处边陲,又有段姓王,这让士大夫不屑。

工坊城与讲武堂,都当做是潜邸衙门。如今官家即位了,已经没了潜邸旧属的便利,偏偏这两个地方又倾向于靠实力,还是太多让士大夫难以适应的规矩和物事,这让士大夫望而却步了。

至于市易寺和国营寺,总感觉有点官不官,商不商的味道。每天计较财货,似乎跟士大夫的价值观不太契合。

只有监察衙门不同。

这是脱胎于御史台的新衙门,不同点就在于,监察衙门有了调查权和处罚权……这才是士大夫眼里最清贵的官。

这就是为什么其他新衙门都没现在这番龙争虎斗的原因。

监察衙门,不需要有太多的知识,就是那种圣贤书以外的知识,只要是会做官,不会干正事,都适合在监察衙门。

再不会做事,难不成还不会找人茬吗?

后世有句话,不做不错,做得多错的多。这话在这个时代更能被充分体现。

王韶被弹劾,应该就是这样的情况。

开边一事,剿抚并用,这不是凭嘴就能做成的。

剿还好说,就是安抚一道对于王韶应该有些难度。

安抚,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许以高官厚禄,可王韶做事受秦州统辖,这让他很难。

赵曦想象的到,所以对于王韶克扣军饷一事能猜到结果。

在朝廷派员调查王韶之时,皇城司相关的探知也开始集中力量开始调查了。

王韶确实存在克扣军饷的事实。

西军待遇优厚,虽比不上新军,但在国朝算是一等一的高。

秦州李师中不好说话,对于王韶一些莫名其妙的支出一直卡的严格,要不就是推三阻四的拖延……

王韶需要不停的拜访那些吐蕃的部落,想说动人家内附大宋,光靠嘴肯定不行,每次都得带着让那些首领眼红的礼品吧?这些花销都没明堂,他王韶也舍不得贴自家的家产……

所以,王韶就在待遇优厚的西军军卒身上做文章了。

减少一些日常用度,利用一下军卒缺额,截留一些朝廷供应等等……秦州的李师中特喜欢王韶这样做,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是不说在嘴里。

至于货市易钱,那就更不用说了。

河湟开边,整个配套衙门都不健全,说白了更像是临时性的军管,都是王韶说了算…当然,这也是李师中故意给王韶这样的机会。

王韶就把本该属于朝廷的交易,自个揽下来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连该上交朝廷的钱粮也拿去用了……

“这是王子纯的陈情表,诸位相公看看吧……”

调查组应该还没到河湟,刚刚把朝廷将熙河令设一道的圣旨下达,王韶的陈情表就递到了案头。

满篇没有一句辩驳的话,也没有数落李师中的不好,甚至对自己开展工作的困难提都没提,只是单纯的说自己克扣军饷和货市易钱的事实。

并且将克扣和挪用的钱粮也详细做了说明。

没有一句是为自己分辩的,满纸的愧疚,觉得对不起陛下对他的器重,没完成陛下托付的重事。

这一招以退为进玩的顺溜。

“陛下,王子纯所挪钱粮,无一文是被其本人耗费,皆用于安抚吐蕃部落首领。其心可昭,其情可悯。”

“另外,河湟开边正值紧要关头,王子纯巡边一年余,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也初步显现了成效。朝廷设熙河一道,此时不易临阵换将。臣以为对王子纯斥责即可……”

王安石一点不忌讳的回护王韶,甚至话里都带着一丝威胁。

“陛下,王子纯河湟开边,朝廷不曾对其功劳少过赏赐,自然对其所犯的错误也不该视而不见。”

“河湟开边固然重要,但朝廷法度更应该维护。又正值朝廷筹备监察体系之时,王子纯之事不处理,恐有损于朝廷威严,不利于监察衙门的推动。”

韩琦没明说是不是换将,只说处理跟不处理的区别,至于怎样处理?他留了余地。

换了王韶,是不是真的会影响河湟开边,谁也说不准。

“河湟开边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容有失。王子纯能在吐蕃部落中腾挪,虽然有钱粮的原因,也是他王子纯戳中了吐蕃部落首领的痛点。”

“陛下,老臣也认为不适合临时换将,但该处理也必须处理。王相公所言之斥责也确实不足以体现朝廷赏罚分明。”

富弼这话中肯,也算是老成持重的言论。只是如何处置还是没提。

赵曦说不清是他们都不想惹人,还是不想担责任,亦或是这段时间被朝堂那些乱七八糟的弹劾搞乱了心。

毕竟,在官制改革之际,若不小心离开朝堂,说不准最后会怎样……赵曦又瞎猜测了。

“陛下,熙河令设一军州,在国朝诸多军州中只能算下州规模。王子纯太子中允的本官,出外主州府任上州也无不可。”

“况且,王子纯开边之初本官为著作佐郎,并未影响其开边事务。臣观如今监察细则中,有降本官为处罚措施之一,对于王子纯一事,朝廷也可降其本官,留其职衔……”

对嘛!韩绛所说的,才是赵曦所想的。

都被固化在国朝原先的惩处措施上了。就王韶的这点错,按原来朝堂的做法,无非是贬黜,对于王韶而言,无非是换个地方,本官和职衔甚至有可能还要提那么一点…~原本就是这样。

河湟已经算是苦寒之地,还能贬黜他到何地?

在惩罚错误和维护朝廷威严之间,用这种降其本官留其职衔的做法最为可取,就是王韶,也不会对此有怨言。

第五三二章 枉作小人了

关于王韶的调查还没开始,朝廷已经初步拟定了处置措施……这不奇怪,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即便在后世也一样。

只要最终的调查结果,跟王韶的陈情出入不大,或者说没有太过份的事实,王韶的处理也就这么着了。

现在朝廷最紧要的,还是先把监察体系健全了。

至于那些弹劾,官家没提,相公们也没提,就跟压根没这回事一样。

倒是集议时韩绛的提议被官家认可,给大家在制定监察细则上提供了参考。

“无他,原护卫营的条令条例宗旨而已!”

这是韩绛被问起时所说的话。

谁都知道,当初的护卫营是官家一手打造的,可没人会去关注一些惩罚粗野丘八的条令条例,即便听说制定的很详细,文臣们也不会费那心思。

如今不同了,朝廷要制定监察细则。

监察细则肯定与护卫营的条令条例不会相同,但若想让官家认同,两者的宗旨和理念应该不会有多大差异。

于是,一时间整个国朝最热闹的地方便成了讲武堂。

相公们在监察细则草稿上标注名字的事,朝臣们都清楚了。而官家让范纯仁从那些名字中选人的事,大家也知道了……

“不得不说,这护卫营的条令条例将情、法、理三者结合的恰到好处,找到了其中的平衡点了!”

富弼也是首次完整的看到老护卫营的条令条例,不由得感叹。

当时,那时候官家也就十几岁吧,十一还是十二?即便是后期慢慢完善,能形成这样的条令条例,也不能用聪慧来简单的评价了。

“子华,宝臣,护卫营这条令条例,诲叔、玉汝包括苏子容、王乐道参与多少?”

富弼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能做出来的,他更倾向于当初的四个教导。

韩绛和吕公弼相互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若不是见识到少年时的官家就显现了惊人的才华,我等这样耕读世家会像现在这般折服吗?

“应该他们也有参与吧,具体没有过问。富相也知道,当初的护卫营是怎样的,都是些军汉,并未过于关注。诲叔原本是护卫营总教导,宝臣可了解?”

韩绛说的含糊,再把话题转到了吕公弼身上。并不是要坑他,是需要两人共同把一个说法说死了。

“富相,确如子华所言。公弼外任,与弟诲叔书信也多是家事。倒是听闻护卫营早期便有了保密法令,想必具体情况只有他们护卫营那些老人清楚。”

想从护卫营那些老人口中得到什么,根本不可能。

“这些都无所谓,关键是现在护卫营的条令条例几近每个朝臣都有副本,倒是让我等与范尧夫为难了。”

韩琦感慨道。确实,当所有人都能依照护卫营条令条例来制定监察细则时,这会增加政事堂和监察衙门遴选人员的难度。

“见仁见智。即便都读通了护卫营的条令条例,都明了监察衙门的职能,并非所有人都能领悟其中精髓!”

王安石能明白,政事堂相公都能明白,未必朝臣们都一样能明白。

“只要在护卫营条令条例的基础上,结合国朝官员执政情况,拟定出宗旨和理念契合,又符合监察衙门职能的,那就是能胜任监察官职位。安石倒觉得是省事了。”

政事堂在因此议论,赵曦在知道朝臣们关注护卫营条令条例时,一直端着的心思,才彻底放下了。

其实,护卫营的条令条例,最值得学习的不是什么情、理、法的协调统一,而是那些事无巨细的条款。

护卫营条令条例,没有一项是含糊不清的,所有的违规都有对应的惩处措施,这才是赵曦想让朝臣领会的。

要说国朝的闲官,肯定是汴梁最多,再下来就是西京洛阳了。多数的致仕老臣,为了避免让政事堂的相公看着眼烦,又不想距离朝堂过远,西京洛阳便是最好的去处。

当然,也有真正致仕回乡的,带着自家靠恩荫得官的儿子,在家乡讲讲学,当当大爷……地方官在这些致仕的相公跟前,多是谄媚讨好的多。

当朝廷抵报刊登官制改革和监察事宜开始,从汴梁通向国朝各州府的轨道马车,便没有停止过运送那些有官身没官事的闲官。

这些人,无一不是恩荫得官的主……这时候若范仲淹活着,肯定能想明白他当初那个明黜陟抑侥幸之所以失败的原因。

在国朝做官,做到二品大员以上者,谁家没一两个恩荫得官的子侄?取消恩荫,就意味着把朝臣们子侄得官的路给堵死了,就这一点,庆历新政失败就是注定的。

不像如今官家的做法,先喊出官制改革的口号,然后提供不同的职位供选择…~都是些事务性职位,本职上跟胥吏没区别,却冠一个官位的名。

既然前期提供了选择,到时候再一刀砍下来,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一手,先把得利的老臣的嘴给封上了,也没有堵死后来者的路。

大家都明白,所以才如此死乞白赖的在监察衙门事宜上闹腾。

皇家银行,那是一赐乐业人的营生,又担心自家子侄进去,面对钱财管不住贪心而招致祸事。

市易寺和国营寺,又必须得得到薛向薛师正的认同。不管是不是官家严格要求,让这些老臣跟薛师正低头,他们还做不出来,毕竟薛向也是个恩荫得官的。

所以,除了特别倾向于这两个衙门而被薛向选中的,最后就只剩下监察衙门了。

且不说监察脱胎于御史台,本质就是清贵的职位,就说监察衙门的职能,就让人欲罢不能,那可是结人脉最有利的地方。

都在忙乱着,谁曾想官家又指示讲武堂开班了……

就在监察细则基本成型时,朝廷明发抵报,公布了所有监察官的名录,统一到讲武堂接受培训。

当名录公布出来,所有人才发现,这份名单并没有遗漏谁,几乎弹劾人的和被弹劾的,都在名录上……枉做小人了,让官家看笑话了。

听说范总监察问过官家原因,官家说了:国朝有府一十四,州二百四十余,皆需要派驻监察官,不用担心人多,反倒担心人不足矣!

回过头来,不管是朝臣还是相公,才发现又被官家溜了一圈……

谁都只能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很简单,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官家就是挖了坑,也埋不下人不是。

第五三三章 大设想

赵曦这次真无意再次挖坑埋那些臣工。在富弼回朝后,君臣一心众志成城的苗头显现了,他也就没必要再去一次次打人脸了。

至于这次在明面上嚣乱的臣工,级别不够不说,就是全算上,也不够他赵曦一锅烩的。

在监察体系完成后,赵曦算是对国朝地方体制改革有了雏形。

从大的架构上,军事、政事、财务、商贸、监察,从朝廷到地方建立了隶属于朝廷的层级体系。

在军事上,枢密院管将帅和调兵,兵部管军备和底层军官,而军备的营造和运送,则全部由工坊城掌握。从根本上消除了武将作乱的可能,从制度上改变了将不知兵的弊端,也从程序上改变了国朝以文驭武的祖制。

在政事上,地方官不再介入军事,可放手专注民生和政务。而赵曦将财权剥离,也就避免了地方官浪用公帑,甚至用公帑饮宴作乐的可能。

市易寺监管商业行为,有效掌握了各地税入情况。而所有的税入将来会由三司使这边推出一条编的纳税之法,统一由皇家银行经办。

而地方官的自由裁量权,只留下了两税。为了让自己主政的州府宽裕点,地方官会下死力气的去开荒,去防范土地兼并,以确保地方税入。

同时,在推动官办产业这一块,赵曦让地方州府郡县,都变成了各类产业的东家……在未来,这一部分收益,将会远远高于农税。

赵曦也知道,想要转变千年以来人们对土地的依赖很难,他只想最大限度的让子民看淡土地。

确保粮食供应是一方面,降低土地的价值才是赵曦一直致力于做的。

为此,他一直没有想着征伐安南,虽然拿下安南对如今国朝的军力来说很容易,甚至朝堂也有部分臣工有过这样的提议。

在没有扩张疆域并另外开发出粮食供应和产地之前,赵曦暂时不考虑征伐安南,因为国朝需要安南稳定的为大宋提供粮食。

其实,用所谓的王道,让安南依附于国朝,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只是赵曦受后世的影响还是很大,始终认为非吾族类必有异心的说法,用在安南身上是合适的。

这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让子民看淡土地,并降低土地的价值,并不是赵曦不重视农业。农业是第一产业,这是至理。

而想要子民看淡土地,并降低土地价值,必须得让子民见识到不依靠土地可以生存的事实。

这就需要一定程度上推动国朝的工业化进程。可能说工业化有些说大了,没有基础学科的发展,所谓工业化不如说是工艺化。

目的只有一个,让物质尽可能的丰富起来。

赵曦也想促进自然科学的发展,也尽力去做了。他给予了苏颂和沈括无限使用钱粮的权限,就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俩身上。

赵曦能做的只是提点,这不仅仅是因为身份决定了,关键是赵曦认为:属于这个时代的就应该由这个时代的人物来创造。

工业化,并不是他赵曦一个人办一个工坊城就可以推动的,赵曦能做的只是引导。

唯有在这个时代建立一个工业化的氛围,营造一个工业化发展的环境,出台促进工业化的政策,让从官到商,从商到民,甚至到士大夫,所有人从工业化中得利,才能真正的促进这个时代的工业化发展。

否则,他赵曦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在这所有的架构设计中,赵曦始终没有忘记监管。监察体系的建立,完善的细则,三年的轮换制度,追溯机制的设定等等,让监察体系能有效的发挥作用。

并且,赵曦还有只属于自己的皇城司探知……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官制改革议题。

首先,让吏部制定统一的官阶。从政事堂、六部九卿到州府郡县的主官、佐官,明确各职位的官阶,废除原先架床叠屋的官制。

并且制定详细的的升迁条件,细化磨堪,制定适应实情促进发展的政绩考评办法。

赵曦并没有指望能杜绝人情往来,后世都没有杜绝,更何况在这个师承和宗法大于天的时代,只是尽可能的让整个官僚体系规范起来。

其次,由户部着手调研目前各种本官、职衔、贴职、差遣、勋爵等各类贴钱的俸禄总额,以此为基准,根据吏部确定的官阶,形成官阶和俸禄对应的官俸体系。

新的官俸体系不仅要体现官阶的区别,还有体现职能区别,有无差遣的区别,体现致仕和在位的区别。

新的官俸体系,将忽略文武之别,重视地域差别,着重于政绩的奖惩,重出身但不唯出身,看履历而不唯履历,凭官阶而不唯官阶。

再之,是官制改革的核心,同时也是国朝官僚体系的顶层设计,也就是赵曦设想的三级决策制度。

朝会为最底层一级,然后是议政层,内阁,最终是他作为君王的裁决。

朝会为参政一级,也就是说,参加朝会只是具备参政的资格,说白了就是知晓朝政的资格。

参政一级可以对朝政检点,但仅限于奏折形式,并且对于最终出台的政策不得非议。

接下来是议政一级,议政在国朝应该是属于真正的朝廷大员。十四府的主官,六部九卿主官,皇家银行、工坊城、讲武堂以及新成立的市易寺、国营寺、监察衙门等,都要占有一定的议政席位。

这应该是提议国朝政策的一级。在这一层可以吵,可以辩,但一旦经过议政递交内阁,并经帝王裁决后,不论反对与否,接下来唯有执行。

再往上就是内阁一级了,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相公。

在赵曦的设定里,内阁,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相公,最好能实行推举后由自己裁定,帝王必须有最终的否决权。

只是赵曦不可能将现在在职的相公全数替换,所以,对于现在的内阁,只能是补充,从具备议政级别的大臣中补充。

然后,再根据议政的缺额,递补议政。

甚至赵曦想过任期的问题,就比如他在监察衙门、国营寺和市易寺都推行了任期制……

其实这些衙门的任期,只是地方任职的任期,对于位于朝廷列班级别的,还真没限制,就是政事堂在制定相关细则时也没有提及。

官员一旦到了这个层级,决定他们去留的,就是帝王了。

赵曦不确定,自己处于君王的立场,是否该去限制君权……他一直犹豫着。

第五三四章 狼烟起

赵曦的整个设想,自己也搞不清本源,是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还是几百年后的大明。

都有,也都不是,赵曦更倾向于是自己顺应这个时代而萌生出一套新的架构。

赵曦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可同样也不再是原来那个时代的人。或许是他过来这边的地位决定了,他很不想承认自己被和光同尘了,可事实上,他还是适应了这个时代。

皇权,集权,是赵曦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

赵曦有能力让国朝的制度更加合理,完全可以制定出避免子孙昏聩的制度。可他始终没有舍得丢弃至高无上的皇权。所以,在整个大设想中,他摈弃了其中分权的内容,反倒加强了皇权的集中。

当然,在某种程度上,在整个制度中内阁成员在限制皇权上也有了进步,只是这样的进步对于赵曦用后世的观点而言,几近于无,还是皇权至上的本质。

整个框架的设想中,赵曦故意遗漏了君臣制衡方面的细节,给自己的子孙和未来的臣工都留了余地。

君王贤明,就可以利用制度将权利集中了,君王平庸而臣工强势,臣工又可以借用制度来限制君权。

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吧…~赵曦自我安慰的想。

其实,赵曦也清楚,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并不是制度,还是执行制度的人。

就像如今,当制度不能适应实情,或者说制度导致了衰败时,即便是祖制,也是可以改变的,除非制度可以一直促进发展…~

用后世的那些社会制度,赵曦觉得有些空中楼阁了,没有生存的土壤。

所以,他才快那么半步,自创了一套似是而非可能对现在很实用的体制。

万世基业就是个假命题,赵曦清楚,特别是这种皇权至上的体制,最终肯定会被替代。

站在赵氏皇族的立场上,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延缓王朝更迭的时间。

至于原本几十年后被异族推翻的情形,是绝不可能发生了。因为有了他!

赵曦做事,一直秉承着另辟蹊径,或者说他必须得另辟蹊径。

生活在皇家,赵曦不可能全面了解这个时代的现状,他只知道赵宋的天下,是从这个时间段开始走下坡路的。

后世有个说法叫历史的车轮,也就是说时代有其发展的必然性,就像滚动的车轮。而赵曦,选择了用合适的方式给这个车轮了一点外力。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所谓改革,就是利益的重新划分。赵曦一开始就没有玩那种大刀阔斧披荆斩棘,没有去触动现有的利益格局。

而是选择另做蛋糕,借趋利的人性去吸引人们在潜移默化中转变,等这股引力将原本的利益结构拉扯的变形,结构不再稳定时,赵曦才深入其中,重新调整这种腐朽的结构。

一直到现在,赵曦仍然没有跟任何一个利益阶层大规模冲突过,却实现了让利益固有模式调整的成效。

作为帝王,分蛋糕其实容易,难的是做出更多的蛋糕来,让更多的人获利。

赵曦一直没有动别人的奶酪,而是自己做出奶酪来,让给更多的人。

就连王安石有意重新划分利益,有了王安石这么现成的枪头,赵曦一样没有去抢夺,他仍然巧妙的,委婉的创造出更多的利益。

青苗法,赵曦推出了银行;市易法,赵曦让朝廷介入了交易监管,创立了官办民助的产业;借官制改革之风,推动了监察体系的组建……

这一系列的动作,没有任何一项是跟固有利益抢饭碗的,偏偏任何一项都在动摇着固有利益的根基。

这所有的一切,让求利者得利,让求官者得官,让求名者得名,但有一点是一致的,就是他们都走出了原来的圈子,一定程度上放弃了原来的坚持。

整个午后,赵曦从撰写完官制改革的架构文案后,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是在自省也对。

赵曦习惯过一段时间就斟酌一下一段时间内所做的事……

或者说忙里偷闲,给自己放松一下心情也对。

勤政殿小轩窗的玻璃,让阳光照进来的光线有些凌乱,光线落到地面,模糊了窗棱成了片。

赵曦来到这个时代快三十年了,自认为做的还算过得去。

这个时间,就是最贴身的王中正也不会在身边,只有赵曦自己。泡一壶茶,给自己空间,清醒的去看看自己的内心……

“陛下…~”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音先传进来了,还带着一丝紧张……

跟了自己这么久,王中正学会了稳重,很少有这样惊慌的时候。

赵曦知道这是真的有大事发生了!

“陛下,有狼烟!”

“嗯?狼烟…~?”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多,很急,很凌乱。

“陛下,边境紧急军情,狼烟已传至汴梁!”

富弼六十多岁的人,喘着气,极速的把事情讲清楚了。

“雁门关?还是府麟二州?”

赵曦起了身,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起身的。

还是发生了!

赵曦有点懊恼,他考虑过这个可能,从决定打下邈川城时,赵曦就考虑过这个可能。

因为忙着朝廷的乱事,又有份侥幸心理,他没有提前应对。最终还是发生了。

“陛下,雁门关和麟州都起了狼烟。”

富弼倒也没有对官家的问话起疑,他以为是王中正已经汇报了。

“富相,该怎样安排安排吧。已经起了狼烟,就没有别的选择!备战吧!”

“陛下,臣建议,第一:全体官员取消休沐,一律在公廨候着,以待朝廷安排任务。”

“第二,政事堂诸公自今日起,在勤政殿轮值。派新军到都亭驿驻防。”

“第三,迅速召集讲武堂的吕公著、狄汉臣到勤政殿议事。快速通知工坊城韩玉汝、苏子容到勤政殿议事。”

“第四,枢密院和兵部要迅速行动起来,检点各部兵将,调集将士做好临战准备。”

“第五,户部、三司使以及工坊城要提前安排大军出征的军备、钱粮和民夫。”

“陛下,老臣以为,此战恐怕难以善了,来者不善。”

府州麟州那边应该是西夏,而雁门关肯定是北辽。

富弼想不通,北辽怎么会背弃澶渊之盟与西贼同时用兵?

一旦西夏和北辽联盟,国朝所面临的将不仅仅是府麟二州和雁门关的狼烟,河北、鄜延、环庆、会川,甚至连新开拓的熙河,都会点燃狼烟…~

一旦不慎,这将是倾国之劫呀!

第五三五章 朝廷该如何处置

狼烟传递是很快,可朝廷的运转再快也不可能在一两日内就整军北上。

边疆军情未明,朝廷能做的就是做好大战的准备。

各部门开始极速的运转起来,工坊城开始加班加点的营造火器。

火器与传统军备不同,不管是从火器的保存,还是防范边军的目的出发,边军的火器储备基数是个定数。

从汴梁的狼烟点燃那一刻,整个汴梁就紧张起来了,不仅仅是朝臣,就是百姓也很紧张。

总是有好事者懂得这狼烟,百姓便知道了大宋被西夏和北辽同时发兵攻打……

边疆的奏报总算是来了…~

八月初三日,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三万骑兵,近十万部族、牲畜、战马,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从永安寨突破,绕过靖化寨直奔府州而去。

沿途裹挟着百姓和牲畜,将将要收割的粮食一扫而空。

同日,北辽西京道驻守,北辽西院留守司耶律良臣率宫分军一万,斡鲁朵两万,由近三万汉军策应,向雁门关发起攻击。

府麟二州是折家守卫,火器装备上肯定比不上环庆、鄜延以及京师的新军,但早期的第一代火药弹、虎蹲炮,朝廷还是给配备了。

雁门关也如此。有澶渊之盟做底,几十年与北辽没有大的战事,边军装备也是以第一代火器为主。

本来有这些火器,抵挡主辽夏的进攻应该没问题。

可前线的奏报陈述,不管是北辽还是西夏,他们前锋的骑兵似乎不再惧怕火药弹的炸响,并且他们采取了分散兵力的进攻方法,火药弹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效果……

这样的前线奏报,让整个朝堂一时间凉飕飕的,安静的都能听到朝臣的喘息声。

辽夏骑兵不再惧怕火药弹,第一种可能:国朝有火药弹被贩卖至辽夏了;其次,辽夏也可以制造火药弹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于刚刚有了起色的国朝战力,都是沉重的打击…~没办法,多年被辽夏压着打,这种恐惧是深入骨髓的。

本来以为国朝有了火器这可以借地之威的利器,平灭西夏,收复燕云指日可待了。结果,朝廷还没有准备好去耀武扬威,就被人家又拉到同一起跑线。

这还怎么打?

国朝的军力,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改造成新军的不足三十万,对付辽夏任何一家都不敢碾压,能抗衡已经是乐观估计了。可现在要面对的是辽夏的联盟!

并不是朝廷在拖延新军改造的进度,而是国朝禁军厢军已经很难再挑选出符合新军最低标准的军卒了。

三十万新军,还要保留不低于五万的新军驻守汴梁,绵延万里的边境线,二十几万人布防已经是捉襟见肘了,现在却要抵御辽夏联军的攻伐……

这样的现状,即便是再不知兵事的朝臣,也不敢去乐观的评估战事了。

“诸位臣工,吧,对当前的战事有何建议,都可以……”

这是程序。就刚才富弼宣读了前线奏报以后,满朝堂臣工的表现,赵曦并不指望他们出谋划策。

之所以还要走这样的程序,赵曦是要统一思想,把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强力弹压,确保在对外作战时,朝廷的思想统一。

赵曦不允许这时候朝廷有闲言碎语!

“陛下,臣以为如今之急必须查清楚我朝火器遗失之事!若此事不明,将士无法安心作战!”

“陛下,用我大宋之利器,攻伐我大宋边城军将,实乃灾难。朝廷当务之急,应彻查并杜绝火器外流通道!”

礼部侍郎范镇。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这样与战事无补,倒是越发让人心乱了。

“陛下,范学士所担心的,微臣现在就可以给答复:辽夏战马不惧火器与国朝火器外流并无必然关系。”

“首先,国朝工坊城火器实行的编码出产,也就是,每一枚火枪的弹药都是有编号的,更何况火药弹?”

“其次,不管是边军还是西军、河北军,就是汴梁驻防的新军也一样,每三日盘点一次火器库,皇城司要对照所有库存的火器编号。一经发现外流,军令是相关人员一律杀无赦!”

“再有,曾相与丁学士所着《武经总要》便有火药制作方法,《武经总要》可不仅仅是我朝有印,别北辽,就是大理、安南都有贩卖的。”

苏颂的话,就像引线,把憋闷的朝堂引爆了,勤政殿瞬间就乱成一团了。

烦!

赵曦不得不再一次敲响了金瓯……

“诸位臣工莫要惊慌,《武经总要》所述之火药,跟工坊城制作之火药不是一回事,是差地别也无不可。”

“况且,战马不惧火器的方法也并非熟悉火药爆炸一种,刺伤战马的耳朵也是可以的。边疆战事奏报,并未提及辽夏用火器攻击我方的情形。”

一般钻研科学者都倾向于理性,苏颂应该算是大宋有数几个侧重于求真务实的官员。

战报上带着的恐惧,并没有让苏颂丢掉理性思考。

北辽西京近十万骑兵,还是成散兵攻边墙,苏颂几乎能想象到那情形……火药弹可能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杀一大片,同样,这样的攻城方式也让所谓的攻城变成了造声势。

苏颂,是真正了解火药弹威力的人之一。

“陛下,火器乃借地之威以夺人之性命。早年陛下领军用火器击溃西夏犯边乃是据理义正之举。”

“而我大宋挟火器之威,擅起边衅,借火器之利,屠杀吐蕃部落,侵占兰州,推进邈川,已然是置大义于不顾,非圣人教化之道。”

“如今,辽夏有防备火器之法,正是地平衡的道理,以警示我朝杀伐过甚的过错。臣以为,万不可错上加错,继续聚残暴军卒携火器对战,否则地自有报应!”

这谁呀?赵曦还真不认识,没见过这人。

“官家,此人名刑恕,司马相公门人。”

王中正低声提示,让赵曦明白了这到底是谁。

赵曦知道了,仿佛也记起了此人。当初庭辩大讨论时,此人好像属于程灏的门下,又有师从张载的经历,现在又是司马光的人。

赵曦想不起此冉底是谁举荐的,也忘记了他何时有了上朝的资格。只是他这样……赵曦便看向司马光……司马老头好像跟没事人一样。

再看已经是御史监察里行的程灏,好像也属于不知情的。

既然是推出来当炮灰的,赵曦不介意真的让他成了炮灰。

“刑爱卿,如你所言,如今朝廷该如何处置?”

第五三六章 凡议和者杀无赦

朝廷该如何处置?

赵曦仿佛把刑恕的话听进去了,很和蔼可亲的询问刑恕。

“陛下,臣以为…~”

“刑恕退下!”

刑恕又要开口,富弼便出列直接让他闭嘴了……真没劲。

“富相,既然是朝议,就应该让臣子有话的权利。刑爱卿,你继续…~”

赵曦不喜欢朝会这样的议事模式,可目前,在没有完成革新之前,像这样狼烟点燃时,朝议还是规矩。

既然是规矩,赵曦遵照着来也行,确实在战前也需要统一思想。所以,赵曦把这次朝会当成一次统一战前思想的朝会。

比如,如苏颂刚才那样,让朝臣们别胆怯。

可没想到居然还有敌人打过来自废武功的想法!

“陛下,刑恕之意乃是:我朝与北辽承平近百年,如今北辽与西夏同时发兵攻伐,必有其原因。”

“朝廷只需遣一臣工于北辽君王之前指责其行为,商讨退兵即可,无需动用杀器,以免毁陛下文治之功,圣王之道。”

赵曦知道这范育是在为曾经的同门狡辩,偏偏东拉西扯的还靠上了。

“刑爱卿可是此意?”

赵曦语气愈发亲和了,像哄姑娘棒棒糖的坏大叔一样。

“回陛下,臣确实是此意。”

“也就是刑爱卿、范爱卿以为,只要遣臣子到大军前,就可以令辽夏退兵?还不用付出代价是吧?”

“还有谁持这种观点,一并站出来……没有?没有了?就尔等两人?也罢!”

“来人,拟旨!命刑恕、范育为使自河东路前往北辽西夏,凡见此圣旨者,不论城防是否处于交战之中,一律为二人开城门……”

赵曦语气依旧平和,可谁都感觉到官家的话越来越冷了。

再听官家的话……这不是任命使臣,这是令二人去送命。

“陛下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三思,臣子之过,令有司处罚即可,万不可坏国朝军防之事!”

在朝臣前列的一帮重臣,不约而同的出列了,一个个忙不迭的喊话,连根本的秩序也不讲了。

旨意未成,还有挽回的余地,一旦官家把这份旨意收尾了,那就真成了圣旨了。

除了政事堂封驳,否则刑恕和范育就只能从两军交战的战线过境出使北辽了。

这根本就是要让他俩死!

大战前封驳陛下圣旨?就是政事堂的相公们也知道不合适。可真让官家的旨意达成,也不合适呀!

“哦?怎么不合适了?刑爱卿和范爱卿自认为可凭使臣便可退兵,朕也是成全臣工千古之大功业!”

富弼见官家转到了论这二人行为上,就知道此事有缓和了,赶紧上前一步请奏。

“陛下,刑恕、范育无知兵事,肆意妄言,是为罪过,其罪不至死。陛下,还请陛下看其二人是为谏言之举,予以贬黜!”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串重臣,全部出列附议了。

而刑恕和范育已经傻眼了,只知道跪着,把头贴着地面。

一直以来,官家都是讲道理的,即便是比先帝强势,在朝会上也没有这样武断的去惩罚臣子过。

在朝会上如此发言,确实是有人合一的思想做底,也有哗众取宠的想法。

在他俩看来,朝堂臣工持有人合一思想的应该很多,以这个借口出头,应该所从者众。

他俩无非是想给朝廷提一个思路,就是议和的思路。

毕竟,看前线的奏报,并没有出现激烈的交战,或许这又是辽夏在耍早先那种恐吓的把戏,只不过索求的好处而已。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监察体系即将完成,官制改革在即,官家的威望越来越重,这又是在被辽夏联军进犯的时刻…~也只有他俩还想着刷存在福

这不是辩经呀,更不是平时的扯闲事,这是战前!投机也不至于在这时候投机,风险太大了。

官家可不是先帝,如今的军力也不是早先的军力,是已经有过大胜战绩的军力。

别是官家,就是大多数臣工,也没觉得真打起来就会输……特别是在苏颂把辽夏不惧火器的原因明了以后。

这不,风险果然来了。

“兵临城下,应该是众志成城抗击外敌之时,朕想不明白,为何尚有自废武功以求和的想法!”

“遣一使可停战?你是当耶律洪基是傻冒?还是当我是软蛋?你也知道不宣而战必事出有因,难道耶律洪基发兵雁门的原因就是缺你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臣工去谄媚吗?”

“被人打上门了,然后咱们觍着脸跑过去喊大爷,你能做的出,我赵曦丢不起那人!”

“刑恕、范育,你二冉吉州监酒吧……南方丙丁火,希望在江南西路能让尔等沾染些火气!”

赵曦终归还是没真的要他两饶命…~可这吉州?吉州有酒吗?

刚还是可以入朝会参政的京官朝臣,一下子就成了不入流的监酒官!

“陛下~…”

“休要再求情!战前扰乱军心者,按律是杀无赦!”

赵曦都没管是谁出声了,很粗暴的喊停了。意思很明白,若再有求情者,赵曦不介意以战前扰乱军心论处。

“凡战前再有议和者,杀无赦!此言着为永例!”

这是战前,也是有了政事堂近段配合着的基础,赵曦也是借机定下这规矩。

真的,政事堂相公还算明事理,绝不会在这时候忤逆自己的做法。赵曦不介意用强权把思想统一了,他不想再听到遣使谈判之类的建议!

战是他们先开打的,怎样结束由不了他们。那怕只有三十万新军,赵曦自认为固守防线还是没问题的。

“都亭驿、都亭西驿北辽西夏常驻使臣求见……”

赵曦的话音落下,臣工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殿外内监拉长的尖细声……

赵曦愣了,又想笑!玩什么?打都打了,派个客送甜枣吗?

“陛下,这是来使……”

富弼见官家愣着不出声,便出言提醒。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何况这是都亭驿的常驻使臣。

那就见见吧,赵曦随意的摆了摆手。

“外臣萧山、也火横山见过宋国陛下……我等奉命请宋国将火药秘法供我大辽、大夏参详,河东路二十万大军便立马退兵!”

看来这就是兵发雁门的目的了。

赵曦很想对这使臣笑:到底谁傻呀?

第五三七章 干净利落

赵曦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初在好水川将西夏痛揍以后,赵曦就想过,西夏会毫无底线的去贴近北辽。

没办法,西夏属于四战之地,北辽、大宋、吐蕃、回纥,哪一方都对西夏有威胁。

西夏几乎常年作战,跟大宋打,跟吐蕃打,跟回纥北辽也打。

凭着他们的野蛮而悍勇,硬是打出了自己的生存空间。

没有哪一家在跟西夏对战时有绝对优势,北辽也不校

可从赵曦率军在好水川一战,让西夏有了危机腑~大宋以武备的优势,完全可以碾压他们。

所以,西夏就毫不犹豫的向北辽靠近了,希望联盟北辽能牵制大宋。

想必此事西夏运作了很久,应该从好水川一战以后,西夏就已经在运作了。

皇城司带过来零星的信息,也表明了这点…~很遗憾,皇城司一直被用来针对国朝,用在外邦的力量很弱。

这还是赵曦接管皇城司以后,责令王中正侧重于发展外邦的探知,甚至到了不惜代价的地步。

结果,这次的辽夏联军出兵,还是没能提前得到消息……跟辽夏在国朝的密谍一样,都仅限于外围,那怕是腐蚀官员,也是底层的官吏。

远了。

在郭逵、种鄂和王韶请奏向邈川吐蕃动兵时,赵曦就想过会不会触动北辽和西夏的联盟形成…~

毕竟好水川一战很久了,北辽和西夏未形成联盟,也就是北辽还遵守着澶渊之媚协定。

可一旦北辽发现大宋真的强大到可以碾压西夏时,肯定会配合西夏来逼迫大宋。

这就是了……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绕过麟州…~恐怕连府州也不会攻打,如果没有抵抗,估计他们连边墙都不会攻击,只想着掠夺些粮草到雁门与北辽会师。

这也明了,这一次的联军,西夏是处于劣势的……是否可以利用一下?

赵曦转念就放弃了。

他还是想痛痛快快的把这个所谓的联军打趴下!

所以,有些戏谑的看着陛阶下的北辽和西夏的使臣。

“尔等是,若我朝将火药秘法共享,雁门关的入侵之兵就会撤军?”

“正是!宋国陛下,所谓上有好生之德,宋国奉行先圣之道,为区区火药之法,引发三国之大战,造成边民生灵涂炭,又何苦呢?”

不得不,这北辽的使臣倒是有一张好嘴,也有一副好胆。

可惜了,若刑恕与范育有这份胆,赵曦真的不介意赏赐。

唉……国饶胆,还是没有彻底壮起来呀。

没有扎实的后盾,就不会有嚣张的使臣。弱国无外交,古今相同。

“稍等……”

赵曦摆手让使臣靠边…~这动作让满朝堂的臣工都有些异样……不是刚了凡议和者杀无赦吗?官家这是何意?

“富相,何人为馆伴使?”

“回陛下,翰林侍读林旦。”

“着林旦知漳州,即日启程,不得停留!鸿胪寺卿罚铜一百斤,以儆效尤!”

“陛下…~”

好好的,官家怎么能当着外使处置内臣呢?再了,这林旦…~刚想到这些,富弼就没再往下想。

“富相,昨日狼烟起,富相已然下令,关闭都亭驿、都亭西驿,由汴梁驻军看防!”

“这辽夏使臣既然是常驻,又如何得知国朝雁门关的战火?是狼烟吗?狼烟信号的指示,外邦使臣又如何得知?”

“而现在,边疆军情外邦使臣居然如此清楚!朕没有按叛国论处已经算是仁慈了。”

“未经朝廷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接待外邦使臣,任何人不得擅做主张与外邦使臣交流。”

赵曦语气越来越铿锵了,都似乎能听得出刀戈之音。

“文相…~”

“臣在!”

“枢密院与兵部共同拟定命令,从即日起,直到这场战役结束,未经允许,凡接近都亭驿、都亭西驿五十米者,不论是谁一律杀无赦!”

“胆敢与外邦使臣勾结,传递消息,或者擅自放出都亭驿、都亭西驿任何驻守人员者,杀无赦!”

既然是要在朝会上统一思想,赵曦不在乎嘴里的杀无赦过多。

这大概是国朝许久以来,第一次在朝会,出现如此多的杀无赦吧!

赵曦并不嗜杀,也没有随便就砍谁的头。可今日朝堂的气氛,从刑恕、范育一撸到底成酒监,到林旦远窜漳州,没人敢怀疑官家的杀无赦是唬饶。

关键是,整个政事堂相公没一人阻拦,相反都在配合。

这次朝会的意义,相公们不可能看不明白。

“二位使臣,见笑了。敢问尔等还需要答案吗?朕了,从即日起,都亭驿只准进不准出!凡有抵抗者,军卒便宜行事!”

赵曦看着使臣,脸上还带着笑……

“宋国陛下,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

“朕要杀你了吗?来人……请辽夏使臣入都亭驿,未经允许不得外出!给朕看死了!”

为避免使臣叽哩哇啦的叫唤,负责守卫勤政殿的军卒,在拖拽使臣时,直接架着胳膊,捂住了嘴……就看着动作,也知道是老护卫营训练出来的,干脆利索!

可能是第一次见识这样凶悍的朝会,使臣被带走一阵了,整个勤政殿还安静着,都沉浸在官家刚才强悍的一幕郑

一直以为,官家终归是赵家人,可细想想,官家这些年处理事,从来都是这般强悍的,不仅仅是强势。只不过在处理政事是略微委婉一些而已,让朝臣心悦诚服而已,结果从来都是干脆利索的。

也是,都已经开战了,你一个使臣还敢来我大宋朝会上叫嚣!官家可是经历过征战的。

就是政事堂相公们,再回头想想官家的这些年……对待朝臣还真是算仁慈了。

“政事堂、工坊城、讲武堂、兵部、户部、三司使等到议政厅议政,其余退朝吧!”

赵曦懒得考虑朝臣们会怎样想。

不管是强权压制,还是服,赵曦需要的只是把战前的思想统一了。

过分又怎样?这是战前!赵曦不容有异议存在。

然后,最紧要的应该是如何应战的问题。

这一次朝会,他专门让通知不常参加朝会的工坊城各主事,讲武堂各教长和教导,都来参会,真正的目的是接下来在议政厅商讨如何应战的事。

这也是他在朝会上快刀斩乱麻,干净利索解决乱事的原因。

真不想朝堂上再有添乱的事。

第五三八章 战略部署(上)

议政厅是要准备论战。虽然赵曦对太宗的阵图很不屑,也对国朝文臣在战前制定方略反感,当他即位后,发现自己也有点热衷于战前论战。

其实,战前制定大的战略,并非不可取。即便是后世,那些经典的战役,都是先制定战略的。

只不过将临战的权限交给将帅,别过多干预即可。

接下来要论战,赵曦便先去更换一下衣服。

衮冕倒还无所谓,就是那通冠赵曦觉得不太随意。

当赵曦换了常服到了议政厅,留下奏对的臣工们已经在围着一个沙盘讨论了。

这也是皇城司这些年没有探知到太多外邦消息的原因……赵曦尽让他们专注于山川地形的测量了。

不管是就职于工坊城的贾宪,还是在讲武堂的他那个师兄,这几年在培训皇城司探知数术上就耗费了不少时间。

这个沙盘,从西夏的左厢神勇军司以东,一直到河北道的易州、唐州,甚至连北辽的中京道也包括了部分。

在这样的沙盘上讨论河东路的战事,相当的形象。

“如何北辽西夏的联军仅仅是唬人,由麟府二州抽调万数精兵,过黄河尾随西夏神勇军司,配合雁门关守军对联军形成包围之势,河北道无需出兵,即可退兵!”

老韩啊,以后可千万别你知兵事。

麟府二州的军卒再强悍,他们也不是老护卫营的军卒,用一万去尾随并包围十几万骑兵,坑折家将也不能这样明显吧?

“稚圭,是不是唬人,并不确定,甚至有可能在威胁不成的情况下,辽夏联军会真正发动一次大战也无不可。折家将……还是没必要这样去折损。”

富弼点明了韩琦的用意,可人家韩琦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樱

韩琦肯定不至于这样无知,只不过是想用折家将去试探一下辽夏联军的用意而已。

当然,即便是死上一些折家的将士,对于朝廷来并没有多少害处。

虽然这些年折家也在逐渐的融入朝廷,可历来的偏见还是有的。

韩琦这样,可能对于议政的多数人都只会认为他是不知兵事,唯有狄青嘴在抽抽……真狠!杀人不见血!

韩琦到底还是把朝堂玩心眼的心思,用在了战事上…~这不好!

“如富相所言,若辽夏联军真要大战,恐怕战事不会只限于河东路了……”

韩绛的手指顺着熙河开始,一直向东,直到河北道的海边才停下……

“攮…”真要这样,恐怕真的是国朝大劫呀!

“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从今日辽夏使臣之言看,辽夏并未准备好来一次倾国之战。”

吕公弼顿了顿,继续到:“麟州的战报表示,西夏左厢神勇军司避开了所有的防守营寨,极速向东行军。目的很直接,就是要与辽军汇合,从而对我河东之地形成威胁之势。”

很奇怪,不管是工坊城还是讲武堂的,居然没人开口…~这是一种习惯。

早些年,赵曦率军征战时,不管是吕公着还是韩缜,都是随军的,在赵曦没有准备拟定方略之前,他们都不会随意开口的。

即便是到最后,也只是查缺补漏而已,他们相信,只要有官家在,战略方面没人能比得上官家。

至于狄青,对韩琦的那份畏惧,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有官家在场时,问到他,他才敢畅所欲言。

“不管辽夏联军是不是有意打一场大战,我们都必须把这场战打大!既然挑起了战事,是不是停战,何时停战将不再由他们了算!”

赵曦一点不含蓄,自己的狂妄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玉汝,子容,工坊城军备的营造和储备可支撑多大的战役?”

听官家这意思,工坊城军备能支撑多大战,官家就准备打多大的战?

狄青双眼精光闪现,就是在讲武堂接受再教育的郭逵和种鄂,也同样一脸的兴奋…~战打的越大,他俩就越有可能被任命到前线效力。

“回陛下,一月内,工坊城的军备可支撑二十万大军半年之战,三十万大军三月之战!”

工坊城不是边寨,工坊城有特制的军械库…~早就该有一场大战了,再不消耗军械库的火器,新式火器就得另建军械库了。

“赐,轨道运输几日可将将士与军械运送到位?”

申赐有今,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就是一个贼配军,没想到会有与相公们一同议政的一……他不是狄青,靠得是战场杀敌,靠的是军功。

他申赐只是一个鼓捣轨道和马车的调度,是被薛向当徒弟培养出来的工坊城调度而已。

被官家这一问,居然愣愣的不知道什么,几次张嘴都没出话。

“申赐!”

韩缜着急了。他工坊城的人,岂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玉汝,别追……赐,是怎样就怎样…~”

赵曦很看好这子,还记得十几年前他的样子…~现在已经是五品官了。

“回陛下,这根据朝廷在各地派遣将士数量而定。万人队的新军,连同军备,到达河东太原府,最少需要十日,到达代州需要十五日。”

“若万人队新军连同军备,送达至环庆,五六日即可。而送达到唐州,易州,由于河北道一路平坦,三四日即可。”

申赐没有送到麟府二州,不是那里没有通轨道马车,是他听了韩相公和富相公的对话,他不知道朝廷会不会增兵麟府。

他不敢也不敢问。

听了申赐的话,一群人都转向了沙盘……至于申赐有意无意略过府麟二州的事,都装着没听见。

“府麟二州呢?”

赵曦却继续问话了。真的,赵曦真不知道府麟那边是否也通了轨道。

除了前期他主持的轨道,到后期地方轨道的铺设他没怎么关注。

倘若府麟二州没有通轨道,赵曦还真的考虑韩琦让折家人送死的建议。

轨道的铺设,本来就有朝廷有效统治的功能。如果折家人拒绝或者是没有铺设轨道,他不会因为折可适各折可行加入护卫营和讲武堂就留情面。

“回陛下,最短十五日送达!”

在申赐完,很明显人群的末尾有一声轻轻的长出气声……折可行现在就在讲武堂呢。

刚才这一阵,他的心一直是揪的。他是受了讲武堂的教化,懂得了忠诚和服从,可家族和朝廷,他真的为难。

第五三九章 战略部署 中

“陛下,从熙河到河北道……若是同时对辽夏开战,恐怕不仅是倾国之战,还可能是灭国之战呀!”

富弼不是在扰乱军心,这是议政。看着这沙盘,每个人都有一种伤感。

整个河北道,一直到京东路,再到汴梁,国朝没有任何天险可凭,除了黄河冲刷出来的泥潭,就是间断出现的州城。

不得不承认,倘若真的大战,国朝几乎没有优势可言。

新军、战车、火器,这是国朝军力提升所体现的点,可满国朝的新军不足三十万……

那怕朝廷一再追着禁厢军转新军的进度,可还有五十多万的军卒。老护卫营的那些将校,宁愿被撤职查办,也不降低入选新军的标准。

陛下还是恩准他们这样做了。结果呢?就像现在,真需要用兵了,看着那近五十万的军卒,却是无兵可用。

“富相,打不成倾国之战,也打不成灭国之战。说白了,这次还是一次局部战争。”

这一点赵曦是可以断定的。

“先不说除了河东路,整个与北辽的边境都没有战事的奏报,就看西夏出征的军司所属…~左厢神勇军司,那是没藏家的传统势力。”

要说作战,或许政事堂相公真心比不过狄青,甚至比不过讲武堂的几个小年轻人。可要说朝堂上那些猫腻,相公们个个都是老妖精。

这时候,富弼、韩琦、文彦博,包括韩绛和吕公弼都从沙盘上离开了视线……

现在的西夏,当权的是梁氏兄妹,也就是西夏的后族。

而没藏家作为前后族前权臣家族,绝对会被梁氏打压。

这也就清楚了,为什么左厢神勇军司没有冲击府麟二州,只是快速的穿过国朝境。他们不仅仅是要与北辽西京的队伍会师,更重要的是要保存实力。

也就是说,西夏的其他军司,未必会扰边以策应左厢神勇军司的作战,即便有,恐怕也是装模作样吧?

“北辽西京道何人主帅?主力又是那部分皮室军?”

北辽已经两皮室军改称宫卫军了,可韩琦还习惯叫皮室军。

不过在韩琦问到这话时,多数人已经明白是何意了。

“耶律齐,原亲近于耶律重元,没有参与谋反,或者说见机行事了。可辽帝还是让他从中京道转任西京道了。”

“本次出征的皮室军,乃是耶律齐本部及西京道招讨司的斡鲁夺和西京道的汉军。”

这样的情报皇城司还是能得到的。

赵曦把手里的情报递了过去……

西夏梁氏和北辽的耶律洪基都有点首鼠两端了。

对大宋的火药未知和恐惧,舍不得倾全力一战,又想尝试一下大宋的底线,逼迫着试试能不能讨要点甜头。

火药他们也做出来了,试验过后效果并不大,除了响声热闹点,杀伤力并不大。

估计西夏这边许诺的也挺挠心,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排兵布阵。

用看在眼里不爽的势力,去试探一下大宋的实力……

若逼迫成了,那是三方顶层的交锋,若逼迫不成,在河东路打一场局部战争,也能探出大宋真实的军力。

至于战打到什么程度?在他们看来,无非是撤出战线和牺牲一些无关紧要或自己不好亲自动手灭掉的势力。

论权谋,西夏梁氏和北辽的耶律洪基在大宋的执宰眼里那就是孩童……

对照军情奏报,想想今日使臣觐见,再结合这场战事引起的原因,以及西夏北辽的朝堂纠葛,他们到底想什么,被国朝的相公猜测个仈Jiǔ不离十。

“陛下,我大军是要配合他们演戏吗?”

韩琦眯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这一点必须搞清楚,到底怎么打,是过家家还是动真格的,这是决定排兵布阵的基础。

“不苟且!战事他们挑起了,怎样结束他们说了不算!”

朝堂可以妥协,也必须妥协。国朝还没到生死存亡的地步,赵曦没有选择把朝堂搞得血淋淋的革新。

但对于外邦,赵曦可不手软。

韩琦搓着手,来回走动着,还时不时和富弼、文彦博等人互换着眼神……王安石黑脸,没丝毫变化,不跟韩琦对眼。

“陛下,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要帮他们朝廷的忙了?”

“那就帮吧!”

赵曦说完,突然就发出一声大笑。

紧接着,从富弼开始,政事堂相公,到工坊城、讲武堂众人都一阵大笑。

这一阵大笑比赵曦在朝会时强力统一思想更有效!

这一阵大笑,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带着舍我其谁的豪情!

这一阵大笑,那种默契、那种交流、那种相惜的感觉弥漫了整个议政厅!

这是一次胆气雄壮的表现,这是一次众志成城的体现,这是第一次敢于向外邦说不的体验。

在场的重臣,任何一位都是一时的豪杰,没人不想昂着头对外。

可国朝一直以来的战绩,让他们不得不把雄心壮志埋葬,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左右腾挪,抱残守缺的苟延残喘。

现在不同了!

这一次议事,将是大宋朝廷真正的一次转向。

视线再一次聚焦在沙盘上……

“狮子搏兔须全力。左厢神勇军司、西京道招讨司是否真的是被辽夏丢出来送死的,这都是我们的分析。不能作为军情奏报使用。”

“怎样打这一场战,如何大胜,全胜,我们还是要谨之慎之!不可掉以轻心!”

“虽然我们的分析极有可能接近真相,可在对敌的部署上,还必须以全面开战来应对。”

富弼老成持重,生怕官家太看重分析推演而孤注一掷了。

“富相所言极是。辽夏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一旦河东路的进攻奏效后,很可能他们朝廷内部想要立功的人会很多。”

“到时候群情激昂,说不定会导致整个边境的全面开战!这不是国朝想看到的。”

“所以,这一战必须做到一击即中,做到尽可能全歼,尽可能的打出我大宋的雄姿!”

然后大家继续顺着边境线划过去……唉!真心让人沮丧。

在考虑全歼河东路之敌的基础上,还得防备国朝所有边境线全面开战的可能。

再想想国朝的可用之兵,真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

三十万呀!只有三十万新军!

仅仅河东路来侵之敌,辽夏联军就近二十万,全歼来敌,至少需要数量上相当……可这绵长又无险的边境线呢?

第五四零章 战略部署 下

“诸位臣工,或许我们想多了……”

赵曦见刚刚激发起来的士气有些消退的迹象…~这可不行,这时候朝廷必须得拧成一股绳,任何一个环节有了妥协的心思,都可能影响到整个战略部署。

“陛下,臣等愚钝,还请明示!”

官家的谋略和军事素养是有目共睹的,请教官家并不丢人。富弼说得很坦然…~这时候矫情不是正确的选择。

“我大宋新军三十万,这个数字枢密院清楚,兵部清楚,户部三司使清楚,恐怕就是朝臣也未必全清楚。辽夏又如何知晓?”

“既然辽夏并不知道实情,新军和禁军对他们而言又有何区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而已!”

“从目前边境的奏报来看,除了河东路,其余边境并无军情。自麟府二州和雁门关狼烟点燃,各边防均令探马括至五十里以外,没有任何军情。”

“这也就是说,在战事的初期,我们的分析是正确的。现在唯一可能改变的是,因为汴梁的常驻使臣不能反馈信息,辽夏在河东路攻击烈度会提高,甚至迫于压力,辽夏联军不得不把战打真实了。”

说到这,赵曦就收声了。他相信,自己的这帮臣工可以把后面的补齐完善了。

说白了,在臣工的骨子里,还是有对辽夏的恐惧存在,那怕是有一时的豪情,也无法改变那种深入到骨髓的恐惧。

众人看着沙盘……

想要全歼,或者说有效杀伤辽夏联军,到雁门关外列阵对敌很难达到这样的效果,说不定又是一场击溃战…~这种战国朝打的太多了。

那怕是新军,想在运动战中占优势也几乎不可能。

狄青一直没有发言,郭逵和种鄂也一样……文臣论军略,没他们武将什么事,这就是国朝的现实。

“狄汉臣,论战事,国朝无人出你左右。朝廷若想在此战达到战略目标,你可有想法?”

并不是看不出该怎样做来,只是有些话,作为相公都藏着掖着。

这时候,韩琦毫不客气的就把狄青拖出来了。

狄青憋的脸红,可被点名了还不得不上前一步……

狄青看了看官家,官家对自己的信任无底线,那怕是被韩琦挤兑,他见官家似有鼓励之意,便彻底放开了。

反正他狄青只是一个致仕的老将,与朝堂没有任何瓜葛,也对朝廷没有任何威胁,自己只是一个教书匠而已。

“陛下,诸位相公,老臣以为,若想要在此战中达到朝廷的战略目标,必须将战场设在关内!”

就等着这句话呢。待狄青说完,根本用不着他再继续了。

“战场可设在定襄、忻县一带……”

“麟府二州出兵,沿苛岚河,避开西夏左厢神勇军司,向东推进,汇合苛岚军,预伏于云内寨、忻川水一带……”

“着一偏师,自绥德、吴堡一带,过黄河北上,从娄烦在徙合寨一带集结……”

“河东路为主力,从太原府北上,正面抗敌……”

“河北道从唐县西行,过五台沿浮沱河布防……”

这一刻都是战略大师。

有沙盘这样形象的地形表现,任何人都可以直观的看清楚大势。

况且在场的都还是精英。

关键是,狄青把那个有丧师辱国的前提给讲明了,大家不会再有被弹劾的麻烦。

早先国朝的战事,一些战略性撤退,很容易被朝臣们弹劾成筛子。这就是大家都不开口讲明的原因。

韩琦坑狄青,其实也不算坑。狄青已经致仕,根本连朝会都不参加,朝臣们弹劾没有目标自然就会息了火气。

关键是,一旦此战打赢,根本就不存在弹劾的情形。

只不过大家习惯了未虑胜,先虑败……真的是习惯了。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整个战役的战略部署讲明了。

一人计短,众人计全,这样的战前的研讨还是很成功的。

赵曦见整个大的部署基本成型了,也到了他拍板敲定的时候了。他真担心再说下去,政事堂的这些相公们把详细的战术也制定完备了。

那将是临战将帅们的灾难!

看狄青、郭逵和种鄂脸上的急迫和紧张,赵曦也觉得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兴奋下去了。

“未虑胜,先虑败。这次战役朝廷必须要做好全线告急的准备!王韶主熙河、高遵裕主秦州军事,按部就班。”

“接下来是环庆……子正,种诊主环庆防御可行?”

种鄂回朝,环庆路兵马都监种诊属于暂摄环州。如今大战在即,环庆路的防御,必须得给种诊该有的差遣。

种诊是种鄂兄弟,与其兄种诂号称三种小经略公。

“回陛下,种诊可行!”

自家兄弟,种鄂做这个保应该。

“那就由种诊主环庆。令熊本迁延,主延防御。吕公著出河北安抚使,主河北道全线防御事。”

这是防御方面的安排,也就是说,这些人说白了是以防万一的,并不一定真正会有战事。

同样,也存在很大的风险。

决战是在河东路一带,可谁也说不准,这些边境会不会有战事。

最为重要的一点,从前面的研讨和谋划来看,朝廷很有可能会调集主力决战于河东之地,这些边境的防御力必然欠缺。

一旦真的出现大战事,最容易出问题的反倒是这些地方。

“由京畿道、京东路、京西路按照五出一的比例抽调新军,汇合汴梁驻防新军三万,争取筹集五万新军,由狄汉臣率领出兵河东,为本次战役主力!”

“种鄂迁麟府,种诂为偏师,同样从秦州、会川、环庆、延等诸州实行五出一,抽调新军。至于正偏二师如何分配……由种子正与其兄商量。”

“郭逵出河北,从荆湖路抽调新军北上,同时从河北道按五出一抽调新军,组成决战的东路军。”

“东西两路军,要根据战事的进程,来决定是参与大决战还是就地防御。中路主力军,必须在东西两路决定参与决战,并到达指定地点以后,方可统一展开大决战。”

“所有安排,均以防守态势开始,根据战事演变,军情变化,然后决定是否去执行既定方略。”

“有一点必须保证,四路大军,任何一路不能参与大决战,此次战役仍然以防守反击为根本!”

“工坊城要按照十五万新军的军备准备,轨道马车全线停止商运,全力运送战备。务必确保后勤!”

基本上是按照大家拟定的军略安排的,应该不会有差错吧

第五四一章 不该狂喜

“陛下,大军出征应由文臣统领!”

赵曦的概念里,战争根本就没文臣什么事,所以,整个战事安排,全部是武将……

这怎么能行?官家的话刚落,韩琦就嚷嚷了。

除了吕公著安抚河北,整个大战役文臣连个边都没粘上,这绝对不成。

以前还有转运使这一说法,现在因为轨道马车的出现,后勤转运全部由工坊城担负了。

这让这些相公们情何以堪?关键是,这次战役,极有可能是一次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胜战。

原本是吃主菜的,现在不仅分不到一杯羹,连汤都没得喝了,这那成呀?

“韩相,这也是我早想跟你们谈的问题。治国安邦,文治国武安邦,是为正解。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各司其职才是一个朝廷正常的状态。”

“别提祖宗法度,此一时彼一时,时代不同了,面对的情况也不同。以文驭武,这个总则可以运用到朝廷上来,却不应该也不可以运用到战事上。”

“我不否认文臣有统帅大军的能力,但毕竟不属于纯粹的将领。我的本意,也就是设置文佐官的本意,是希望有一天真的涌现出文武兼备的能臣,可现在事情紧急,国朝并没有真正能统帅大军决胜的臣工。”

“诸位相公是有这样的能力,可诸位出外统兵了,朝堂又该如何?战事朝堂的繁乱并不比战场轻松。”

有点违心了,还不得不说,戴个帽子,把前句转一下,先让耳朵舒服了,才有可能让心里也顺畅了。

“至于武将统兵的弊端…~现在他们统领的是新军,别说诸位将领忠诚,即便是有异心也不可能在新军中成事。新军的忠诚度不是谁可以动摇的!”

后世的洗脑式教化,格式化的训练,真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人带沟里去的。这一点,赵曦还是有把握的。

毕竟,真正掌握和指挥军卒的,是他自己训练出来的那部分护卫营军卒,是绝对的亲信,亲军。

“所谓的拥兵自重、投敌叛国在新军中绝不会发生!另外,西路军将由李宪监军,东路军石得一监军,中路主力太子随军出征……”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玩什么呀?这样大的阵势,你让太子跑去中军干嘛?这不是添乱嘛!

“诸位臣工,太子转眼十五岁了,也就是这个年纪,我随狄汉臣南征……岭南蛮荒之地我能出征,如今仅仅是河东路,太子又有何不可随军出征?”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内苑深宫养不出经世之才,一个掌控偌大帝国的君王,不应该只属于内苑!”

也不知道儿子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说通了滔娘允许他出外游学并参加考举。

赵曦相当赞成,并且将皇子十五岁出宫经历着为永例了。

他不是他老爹,现在他已经七个儿子,五个姑娘了,这还是不收后宫的结果。

说出来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但事实就是如此……不必担心儿子出什么事而断了继承大统。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其实富弼等人也明白,从官家亲征开始,国朝的几次对外作战的大胜,几乎都是由武将统率的。

那怕是第二次南征,虽然有吕公著这个名头,真正征战时,完全是官家设定的什么作战参谋制度,说是吕公著在指挥大军,还不如说是整个将领集体的智慧。

可能适应官家设定的参谋制度的文臣有几人?除了有护卫营出身的文臣,那个文臣能容忍一群丘八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

或许,是说或许,真的该选文臣进讲武堂参训了,否则很可能在未来的国朝征战中,再也找不到文臣的踪迹。

文佐官?恐怕官家设文佐官的前置应该是讲武堂参训吧?总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推动一些事情。

确实,赵曦确实就是这个意思。文佐官,说白了就是让文官团体往军伍中掺沙子。同时,也是让文武相互了解和沟通的途径。

方略既定,接下来还有诸多麻烦事务需要忙碌。

撇开纷争,在不考虑争斗的情况下,政事堂相公在处理政务上确实都是好手。

每日奏报,赵曦能看得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者……

整个方略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辽夏联军进入雁门关而不起疑心?

先不说丧师辱国会导致朝臣的攻讦…~这个锅赵曦不准备让狄青到任以后去背,那怕狄青有这个准备,赵曦还得考虑后果。

……

“陛下,红翎急递,雁门关失守,军卒伤亡近千……”

赵曦听到这战报的那一瞬间,居然是狂喜。硬压住了那份不该有的情绪,接过王中正递过来的皇城司奏报…~

“宣政事堂诸公以及工坊城韩缜、苏颂到议政厅议事!”

该出征的已经出征了,赵曦并没有玩什么拜将什么的。在赵曦看来,征战只是军伍的事,没必要搞得人人皆知,关键是不想那狼烟的紧张继续。

从大局上,雁门关失守算是正合心意,可从奏报上看,赵曦能感受到雁门关守将的不甘、无奈和沮丧,也能感受到雁门关守卫战的前后变化。

辽夏联军在没有得到汴梁常驻使臣的信息后,便开始对雁门关展开了猛烈的攻城战。

将近二十万大军,轮替着向雁门关整个防御营寨群攻击。

近十日,五千军卒,硬是抗住了二十万大军的攻击十日……不管是西京道的耶律齐,还是没臧家的左厢神勇军司,都是在演戏。

虽然雁门关守将一直向代州知州保证,只要火器不断,就辽夏这样的攻击烈度,他们雁门关守军,就绝不会丢掉雁门关。

但代州知州还是开始转移民众向山里,向南撤离……因为他接到的朝廷诏令是如此,要求将代州到忻县一带,必须坚壁清野。

然而,战局并不受将士的勇气而改变。

辽夏联军,那怕是拥兵二十万,还是用了卑劣的方法……

他们将整个雁门关周边,以及西夏左厢神勇军司裹挟的麟府二州的百姓,与北辽西京道的汉军混杂,一步步靠近雁门关关墙……

也就是雁门关守将是老护卫营的,他受的教导是:存人失地,人地两得,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弃关!

并且让受伤无法进入山岭开展敌后战场的军卒选择,留下了死士……

当守军从雁门关撤退后,当辽夏联军进入雁门关后,雁门关的弹药库炸响了。

雁门关战的这一响,就跟与朝廷商量好的一样

第五四二章 诡异的军情

当辽夏联军攻破了雁门关,虽然让朝廷的谋划更容易实现,同样也可能导致北辽和西夏一些不甘心的势力,会促成全面开战。

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看谁要更快一些。

若北辽和西夏达成统一发兵扰边快,那国朝的整个边境线将同时会陷入困境,防御压力很大。

若国朝的大军能在辽夏内部达成统一前,就完成了对联军的部署,就是另一方景象。

这时候,作为主力的狄青,应该已经做出应对了,他必须确保在东西两路军汇合之前,将辽夏联军堵在定襄、忻县一带。

“陛下,事已至此,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我等居朝堂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满足前线的一切用度,确保后勤无忧。”

雁门关失守,居然没人追究?赵曦还准备着浪费口舌跟诸位相公争论呢。

没想到富弼一句话就把这事给定了调,很好。

其实,在政事堂诸公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辽夏联军裹挟边民攻边墙的念头,大家心里已经确定,这是官家为狄青背了锅,提前将辽夏联军放进了包围圈。

这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上次西征,不就是下令让边寨的守将弃关吗?然后埋伏在指定地点,为了最后的围剿。

这次又是何等的相似?

富弼等人甚至敢肯定,放弃了雁门关的那部分军卒,绝对会在将辽夏联军堵定襄和忻县之地发挥很大的作用。

否则,这辽夏联军为何不在狄青出征之前就攻破雁门关?偏偏在狄青抵达太原府,开始布置这次决战时,就这么恰逢其时的攻破了雁门?

关键是,雁门关的守将是老护卫营军卒,满朝堂都知道,那绝对是官家的亲信、亲军,唯有他主动弃关,才不会有丧师辱国的罪行。

这下彻底好了,大方略终于走出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官家真心没必要如此这般,还搞一份皇城司的奏报,有那必要吗?难不成我等臣工在此等大事上还能不知轻重?

赵曦若知道政事堂的诸位是这样想,肯定会抱头喊冤的……这真不是他授意,是战局真正的进展!

“诸公,我其实是担心雁门关失守后的战局变化。朝廷,特别是是工坊城,务必确保河北、环庆等地的军备供应,那怕待战后收回报废也在所不惜。”

边军的常备火器是定数,一旦战争结束,供应到边军的火器不可以让边军留下……这是规定,必须严格执行的规定。

这一点比什么以文驭武更有利于控制军伍。这也是朝臣们最终同意让武将领军的原因,只要控制住工坊城,国朝就不存在有没乱的可能。

打战就是打钱,幸亏现在的朝廷很富足,不在意火器回炉。

“陛下,实在不行就再调兵吧,江南道、成都府,这些年也训练了一些新军,无多有少,总是能增加防卫力量。”

文彦博是真的感受了什么是捉襟见肘,这些日子调兵,他才发现能战之兵的匮乏。

不是没人,人是有,也只能称做人,不管是河北道还是环庆路,所有将领宁愿不增兵,也绝不要那些吃闲饭的禁军。

别说其他地方,就是京畿道、京东京西路,汴梁,现在还有近三十万的禁厢军闲置着。

“没必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初是固守,这几处应该具备坚守两三月的能力,只是警示他们一定要做到坚壁清野,避免雁门关失守之事再次发生!”

官家啊……这就暴露了不是?还不让雁门关失守之事发生,还坚壁清野。相比于雁门关,这些需要坚守的关城,那一个兵员比雁门关足?

再简单的交流了一下当前的战局和变化,说了一些关于军备供应的情况,这一次的议事就这么散了。

……

雁门关失守终归是不可能瞒着朝堂的臣工,即便是政事堂相公不说,军情奏报隐秘,可防不住河东路往来的客商。

于是,整个朝会又被掀翻天了。

“陛下,为何雁门关失守的军情未告知朝臣?是何原因?”

“我等列班朝堂就是朝廷给予我们参政议政之权,雁门关失守这般大事,为何不见朝廷抵报明发?政事堂又是如何执掌朝政的?岂能任由此类情况发生?”

“陛下,臣弹劾狄青怯敌畏战,拥大军止步不前导致雁门关失守,从而令辽夏联军进入太原盆地,涂炭河东百姓!”

“陛下,雁门关守将何人?为何不见朝廷的罪罚?”

“诸位相公,如此丧师辱国之为,为何不见尔等匡朝廷法度?”

赵曦很想说:之所以不公布于众,就是烦你们这般嚷嚷个没完还屁用没有。

“正值大战之际,君臣一心共谋退敌之策方为正途,如此喧嚣朝会,非议前线将士,又有何用?陛下,老臣以为,在战争持续期间,应取消朝会,遴选相关臣工,增加议政频次,以避免因琐事而废了军机!”

“准了!退朝!”

富弼应该是深刻领会了赵曦的三级决策制,或许也是相当的烦这种吵闹的朝会。

这样的建议,哪有不准之理?

有个现象很奇怪,就是狄青也奇怪,否则也不会专门奏报了。雁门关失守已经有十多天了,但斥候放出去几乎到代州了,居然没有发现辽夏联军向南进军。

赵曦看着这样的奏报也诧异。

难不成进山的雁门关守军骚扰之功?不应该呀。辽夏联军,那可是将近二十万大军呢,即便是有些夸张,十几万总是有的。

不用多,就放出去两三万骑兵,漫山的追击雁门关守军,足可以避免两三千人把联军的后路给堵了,不至于十几二十万大军都清剿几千人吧?

“陛下,会不会是辽夏内部出了什么变故?”

尽管并不是全线开战,但边境线还是封闭了,不管是国朝,还是北辽西夏,都关闭了边境。

北辽和西夏的信息很难传递过来,就是雁门关守军进山打游击战的情报也得不到了,只能是靠狄青这边的奏报猜测。

不得不说,韩琦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既然攻破雁门关,既然已经攻占了代州,没理由守在代州呀?从代州往南,那可是一条狭长的平原地带,是有利于骑兵作战的。

可偏偏辽夏联军止步于代州了,让人有点不上不下的……

十几万大军的后勤供应,难不成辽夏联军不用考虑吗?

这军情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五四三章 最担心的

终于证实了韩琦的猜测。

不几日,河北道和鄜延路都来了红翎急递,都是奏报有使臣入境。

这就对了,果然是辽夏内部出了问题。

这几日,关于雁门关攻守战的详情,零零散散的也有了眉目。

狄青到达河东后,要求代州执行坚壁清野,并没有增兵雁门关。而雁门关守将在接到狄青命令后,正值辽夏联军裹挟百姓攻城,便果断放弃雁门关。

五千军卒,不仅是抗住了十日的攻城,更是让辽夏联军伤亡高达万人。

更恐惧的是,在辽夏联军进入雁门关城后,还没来得及消化攻破关城的喜悦,埋伏在关城火药库的军卒,点燃了火药库,再一次让辽夏联军伤亡近两千人。

正是因为攻破雁门关的胜利和伤亡过大两个截然不同的情况,让辽夏内部起了争端。

最终采取了挟雁门关胜利的大势,再次派遣使臣到汴梁来讨好处…~应该是这样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把所有情况理顺了。

“既然来了,那就见见吧,咱们是礼仪之邦,不可废了礼节。也正好给东西两路大军争取点时间集结。”

见到了辽夏派使臣来,大家相当的轻松。听到富弼这样调侃,就是王安石也呲牙笑了。

确实,这几天真够折磨人的,摸不清的军情,诡异的联军,早先的谋划,没一点顺利的。

这下好了,使臣把所有的焦虑都给赶跑了,一切都几乎是按着设定在进行,不由得就有了调侃之心。

“不管是西夏还是北辽,不可能不关注边军的动向,东西两路大军的集结,还是需要小心谨慎的,避免功亏一篑。”

这话不多余,却也没啥用。吕公弼不算知兵事的文臣,或者说根本就一窍不通。

“宝臣多虑了,不管是郭逵还是种子正,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况且还有曹霖、高敬贤等人,是跟随官家南征北战,打过很多伏击战、运动战和潜伏战的。”

“想当初老夫率两万禁军,被官家率领的两千护卫营打的灰头土脸的。他们对于潜行可是深得官家精髓。尽可放心!”

文彦博也露出了多日来难得的笑脸。

这感觉,就好像胜利在望了。

“陛下,倒是这接伴使需要朝廷诏令了。本来章惇和苏辙随军到河北,是令其帮忙吕公著处理边事政务,可二人居然随郭逵大军出征了……”

“至于西夏使臣的接伴使……蔡确在熙河的公务也该结束了。况且蔡确在熙河,影响熙河防御的令出一门。陛下,就令蔡确任接伴使,随西夏使臣回朝吧!”

王安石还是担心王韶,多大事?也罢,王韶的事赵曦早清楚了。

其他人看王安石也有点异样……这拗相公,还真是护短。

“陛下,河北道可遣窦卞前往。蔡确为嘉佑四年及第,接伴北辽还是需要在资历上高于蔡确为善,窦卞乃嘉佑二年及第,如此便挑不出什么茬来。”

都已经撕破脸干战了,还在这上面讲礼节?

赵曦也知道,这是富弼在表达心中愉悦的方式。

真的很愉悦,这是一次集体制定方略的大战役!到了现在,军情越发在向这个大谋划成功的方向发展,大家又怎么不愉悦。

这些都是扯淡事,赵曦无所谓。其实赵曦这时候才真正担心开,担心东西两路大军的行程,担心他们能否辽夏做出反应前,和中路军形成大包围。

围着沙盘说是一码事,真正实地行军又是另一码事。

尽管赵曦现在所制作的沙盘已经相当精确了,负责实地勘察的皇城司探知,都是经过贾宪的师兄朱吉亲自教授的数术学,也是被赵曦耳提面命学会了测高法。

可真正的行军,并不是能在沙盘上叙述清楚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西路军或许相对容易些,毕竟多年与西夏征战,整个鄜延、环庆、麟府的地形地貌,西军都几乎走遍了,即便是东渡黄河后,也是人口相对密集的地域。

但东路军的行军线路就难了很多。

自古,从河北道西行到河东路,也就那几条路。井陉关、娘子关、东阳关、壶关……

可这次是偏向北,需要瞒着中京道的北辽和已经进入代州的辽夏联军进入代州一带,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赵曦只是在沙盘上告诉了郭逵大概的行军路线……他依稀记得后世大秦铁路和忻阜高速,他不太确定具体位置,知道都是在晋北。

这些都需要东路军临战探路~…漫漫太行山,崇山峻岭,起伏不定,在绵长的太行山脉中,盗贼遍地,山头林立。

要说这些盗贼是单纯的盗贼,谁也不会相信。

处于北辽和大宋边境,如其说他们是盗贼,还不如说是走私犯更契合。

这次东路军西行,是需要潜行的,所以,大军不得不一路清除太行山的盗贼。

如此一来,在潜行、探路以及清剿盗贼三者之间,如何圆满的成事,很考验郭逵的智慧。

这也是当初赵曦将种鄂放西边,郭逵出河北道的原因。

种鄂偏向于激进,是那种侵略如火的猛将,而郭逵要相对持重一些,属于稳重求进的性子。

同时,赵曦当初在安排时,从鄜延、环庆到达代州的路程,要比河北道西行路程远,也是考虑到了两个主帅的性格原因。

自河北道的唐县…~在河北道境内,大军潜行应该没问题。

苛自唐县往西,进入漫漫太行山,全部是崇山峻岭,这年代,太行山还处于蛮荒……唉,难为老郭了。

尽管在派兵时,赵曦给东路军加派了老护卫营的军卒,可还是对东路军揪心。

希望顺利吧!

皇城司在测量地形地貌时,把散布在太行山的盗贼也大体上标注了,这算是对郭逵的东路军最大的帮助了。

可那是盗贼呀!是一群没有廉耻,没有家国观念,甚至人性都缺失却熟悉地形的玩命之徒……

“陛下,相信郭逵的能力……现在也只有相信!”

赵曦专注于沙盘,甚至都没注意到富弼等人进了议政厅,并且也陪着他看了很久,都根据他关注的点明白了他的担心。

“我也知道担心没用,只是东路军的潜行确实是此战的关键。”

必须形成合围,这一次大战的谋划才有可能大胜,缺一不可。

第五四四章 使臣

当辽夏的使臣离汴梁还有五十里时,已经有快马先行奏报了。

朝廷早已经有了定论,是不是快马奏报没区别。这是接伴使针对现状做出的正确处理。

“诸位相公,有些话还是提前告诫一下门生故吏吧。我不希望在接见使臣时有意外,倘若在接见使臣时,有朝臣失仪,直接责令其去崖州吧,遇赦不赦!”

这些天弹章没断,虽然没人敢提议和,可话里话外在跟赵曦讲圣人之道。

赵曦本来就烦朝会那种形式的议事,富弼有因战事叫停了朝会。

可接见使臣,有其特定的礼仪,朝会是肯定得有。

赵曦担心朝臣们憋的久了,会不分场合的胡言乱语,图让辽夏使臣看笑话。

所以,他提前让相公们打个招呼。

没有一个外交使臣是单纯的,说是出使大宋来谈条件的,对于使臣来言,他们更希望能看看汴梁的惊慌和紧张……辽夏大军突破雁门关,河东路危在旦夕,也就意味着这汴梁城也不太保险了。

这还是中京道、上京道没有出兵的情况。

可惜,汴梁很正常,一样的歌舞升平,没一点战事的凝重。

这不正常!早年只要边境有战事,整个汴梁都是愁眉不展的。而现在,勾栏酒肆的花楼窗口还能听到酥人心的弹唱。

萧卓尔感觉这是宋国故意做给他看的,就像接伴使拉着自己在河北道兜圈子一样,这是胆怯的表现!

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别说是大宋,就是大辽,皇帝陛下也不可能让全京师的子民都听朝廷的诏令,还表现的若无其事。

萧卓尔急需见都亭驿的大辽常驻使臣,看一看到底是怎样回事。

也想去拜见一下熟悉而友好的大宋朝臣……

都亭西驿在外城,西夏的使臣甚至没有机会去感受汴梁子民安居乐业的实情,就被送进了驿馆。

蔡确有点着急,在将西夏使臣送进驿馆后,他连客套都免了,片刻没停留就离开了。

他离开朝堂时,朝廷还在为监察衙门而争论纷纷,他还没有完成公务时,就成了辽夏联军攻打雁门关……还是已经突破了雁门。

这一路蔡确就被西夏使臣话里话外的挤兑,蔡确没能有一天挺直腰身。

虽然他揣摩的很到位……官家对外绝对强硬,可面对雁门关失守的情形,他也不敢肆意去揣度对外方略。

他不是窦卞,窦卞在离开时,朝廷已经明确了方略。

“王相公,朝廷对外是何种章程,下官不甚明了,还望相公指教一二……”

蔡确在某种意义上,还是王安石变法的干将之一,他觉得从王安石这边得到答复的可能要大一些。

王相公历来都有山头主义,根司马光有一比……但凡性格有些执拗的人,都有护短的特征。

王相公不想富弼、韩琦等人,云里雾里的点几句,剩下就靠你自己揣摩了。

王相公一般说的都透亮…~

“持正啊……此事安石也不敢妄言,不过有一点,时间…~拖的时间越长,这差事就算办的越圆满。估计馆伴使也是尔等两人,多用些心!”

什么时候王相公也玩这说半句留半句的办法了?难不成……蔡确其实没想明白,不过也没再继续。

这种事说到这程度,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懂不懂在悟性,再追问只会落了下成。

诗词歌赋的随便聊了聊,蔡确就离开了。

他终归是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拖。

窦卞要比蔡确幸运的多。同年的吕惠卿被朝廷重用,接受朝廷市易寺正卿,正在讲武堂进学。

而同样是同年的章和苏辙就任职于讲武堂,更别说还有他们这一科的主考欧阳公,也在讲武堂。

所以,窦卞在就任接伴使之前,就大体猜到了朝廷的方略……讲武堂空了,所有文武臣工都出征了,章、苏辙也随军出征了。

这不是单纯的防御做法,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该怎样做。

当使臣进入驿馆后,才发现想出去挺难!

新军军卒不管你是什么使臣,军令是只许进不许出,他们只知道执行军令……

果然,朝廷很快有了诏令,蔡确和窦卞由接伴使转任馆伴使。

他俩都很懂理。在接到圣旨的第一时间,先到驿馆露个面……

很客气的告诉使臣,旅途劳顿,需要静养。还比较神秘的告诉使臣,由于是战时,与往日不同,他们需要焚香沐浴,然后郑重的向朝廷奏报接伴一事。

其实就一句话:你们好生待着吧,有空了我会来。

隔个两三天,又一次到驿馆,哭诉着朝堂相公的无理,几次求见而不得见。说是相公们都忙着处理雁门关失守事宜……

“陛下,辽夏使臣也该着见见了……”

磨蹭十多日了,富弼觉得差不多了。

“那就接见吧。”

从奏报来看,东西两路向中路行军还算顺利。

接见了使臣,拒绝了要求,再把他们恭送出境。等他们回去,再议定调兵出征时,差不多定襄、忻县的战事该有个结论了。

“宋国皇帝陛下,我等此番来就是要求宋国将火药秘法供我大辽参详,否则我大辽百万万精骑不日将洞穿河北,直达汴梁!”

估计是在驿馆里憋的时间久了,到了勤政殿,刚完了礼节,就一点不客气的提要求了。

在萧卓尔看来,他有这样的资本,大军已经突破雁门关,这是宋国与大辽最坚固的一处防线。

这些日子宋国看管在驿馆,也证明了宋国的胆怯!

“若不能得到火药秘法,我大夏骑兵也会全线冲击秦凤、环庆!”

朝堂上有人忧心,甚至有人想出列说道几句。毕竟这是倾国之战,只是一个偷天地之威的杀器,是有违圣人之道的凶物……

只是听说会放逐崖州,遇赦不赦,才强行压下了冲动……自己搞学问的,崖州都是些趴树上的猴子,岂不是让圣贤大义埋没了?

“火药秘法就如这万里河山,乃为有德之人居之!尔等来一次汴梁不易,若有意,我大宋朝廷不吝让尔等感受一下中原繁华。”

“至于火药秘法……非尔等蛮夷有资格参详的。陛下,臣以为工坊城新式的羊毛围巾不错,应该赐于使臣,令其感恩我大宋朝廷的富足!”

要论尖刻,政事堂还是韩琦有一手。

工坊城围巾?那是方巾,是妇人们相互炫耀的最新道具。不过送于辽夏倒也有道理,都是苦寒之地,物尽其用了

第五四五章 来了就别想离开

接见使臣,就是紧张的气氛下的一次调剂。

没人真当回事,倒是拖延使臣是正理。

沙盘上象征着东西两路大军的旗帜,在逐日向中间靠拢。

赵曦根据奏报,大概估摸出了大军的行进速度…~一日也就三十里。

这三十里放在绵延的太行山里,不是说三十里路那点辛苦。

虽然心里都急,可没人想过催促。

以前或许会有,但现在是绝对不会有的。官家已经明确表示过,郭逵的做法是最正确的,也是最适合的。

莽莽群山,山高林密,不仅要行军,还得随时清除盗贼,同时还需要确保不走漏消息。

也只有如此行军,才有可能做到上述的要求。

这时候,赵曦特别能体会老爹曾经的寝食难安。他算是经历过征战的,如今的军力也非往日可比,又有狄青、郭逵、种鄂这些名将出征,他还是一有空就待在议政厅里看沙盘。

“陛下,辽夏使臣在觐见后,一刻都未停留,即刻便出京了……”

政事堂诸公也是,只要没事,都会来议政厅。

有时候不一定要做什么,相互说道说道,能缓解内心的那种忐忑。的确是忐忑。

那怕是有火器,可毕竟这一次是辽夏联盟了,还是近二十万大军突破了雁门…~谁心里也没底呀!

按既定的方略,四路大军汇合,再加上河东路本路,国朝的大军也有近二十余万。只是,都还在行军中……

“在我大宋境内,除了红翎急递,是不容许战马冲关城的。待使臣出境,抵达北辽上京和兴庆府,再由他们的朝堂议事,或许还有双方联络和谈判利益分配的时间……这些对于大军而言,应该够了!”

朝廷已经把配合做到了极致,也相当充分的利用了信息不通畅的便利。

这时候真有点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赵曦真的宁愿御驾亲征,也不愿意困守在这宫门里等,忒熬人了。

虽然不至于嘴上起泡吧,赵曦这几日是真的有些焦虑了,眼里的红丝就没消退过。

在朝堂,臣工们都在关注,句句离不开战事。回到内苑,滔娘也是一脸的幽怨,总是向着北方愣神。

内苑的那些下人,这几日都是战战兢兢的。滔娘已经杖责好几次下人了,这在以往是很少的。

赵曦还不能说啥!都烦躁呢。

“陛下,按行军速度,今日西路军应该可以到达预设地点吧?”

韩绛本来是想用肯定的语气,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疑问。

“子华所言极是,今日西路军可以抵达。如此一来,东边依山,即便是如今打开了,中路和西路也可以对辽夏联军形成一定程度的围剿!”

富弼在努力打气,为大家,为他自己。

或许在多数人看来,这一次的围剿跟上一次好水川大胜一样,可赵曦明白,这两次是大不同。

上一次,说是围剿,其实是分散成了许多的战场,利用西夏人分兵掠夺粮草,在小范围内形成以多打少。

那一次,从杀牛岭,一直到好水川,整一片区域全是战场,每一个战场都不关联,甚至相互间没有因果关系。

并且,那是赵曦利用了地形的优势,提前将队伍埋伏好了,纯粹的以逸待劳。

上次的围剿,因为赵曦考虑到西军、新军的作战素养和对西夏怯战的原因,基本上是一次没有任何关联的小打小闹。

从结果看,算是一次大决战,事实上,任何一个战场的成败,都不会影响整个战局。

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算是真正的大军团作战,是几十万人,就集中在忻州盆地里展开厮杀。

并且,这一次不再是我方以逸待劳,而是劳师远征。这也是赵曦赞同郭逵行军稳健的原因……

即便如此,十几近二十天的行军,将士们的疲惫是肯定的。这是赵曦最担心的。

“东西路都不用太担心,真正困难的是中路大军……还有雁门关的守军!”

赵曦像是呢喃,又像是给大家解说。

“陛下,此为何意?”

当初制定方略,是要求中路大军在东西两路形成合围时,再发动的。

韩琦对官家这样说有点不理解。一旦开战,四面皆敌的辽夏联军,不可能集中力量去冲击中路向南,而是考虑折返,打开一条可以逃逸的通道。

韩琦这样的问话,让赵曦极度怀疑他所谓的知兵事是怎样来的。

“使臣在奏报了我朝的态度后,北辽和西夏的朝廷首先会做什么?”

赵曦没回答韩琦的问话,只是问开了闲话。

论战事或许相公都欠缺,可问朝堂上的猫腻,都是行家里手。

“陛下是说,辽夏在第一时间会责令已经进入关内的辽夏联军向南?”

富弼不肯定,但心里已经紧张起来了。五万对二十万呀!狄青就是名将,这对比也是相当困难的,还有太子殿下……

富弼有点理解官家的焦虑了。这些天他甚至觉得官家有点沉不住气……战局基本朝着谋划在进展,官家还每天盯着沙盘看。

“那是肯定的!北辽和西夏内部,若想调兵集结对我边境攻伐,是需要时间的。”

“而朝廷待使臣的态度,绝对会激起北辽的怒火,西夏也会响应。毕竟一直以来我朝对北辽都是礼让的,突然间的强硬会让他们气急败坏。”

“如此一来,肯定会让已经在我朝境内的大军,展开攻势,有教训我们的意思。还是相当快,相当急的展开攻击。”

“东西两路不会受到攻击,就是这中路……”

恐怕官家所说的会成为事实。

富弼开始翻找这几天中路军的奏报……

“狄汉臣已经陈兵赤塘关、石岭关一带。想必今日便可与西路军取得联络……陛下,下诏令,命种诂的偏师归狄青的中路军节制……”

这时候,中路军能添一万是一万的力量,那怕是西军也成。

“我已经命种诂北上,汇合雁门关守军,在战役打响的那一刻,收复雁门关……居然敢深入我大宋腹地,就别奢望全身而退。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

“陛下,可是中路……”

“富相,首先咱们要对狄汉臣有信心,另外…~另外就是,只有寄希望在辽夏联军向南冲击时,东西两路同时展开合围!”

西路是肯定没问题了,只是这东路……最后的几日,也就是过五台山的这段路是最难的。

这也是赵曦不敢确定东路军能在开战前就绪的原因所在

第五四六章 开始了

郭逵没让朝廷失望。

中路军的奏报表示,已经与东西两路军取得了联系。

尽管讲明了东路军的狼狈,但还是按期完成了合围大局。

……

应该已经开打了吧?算算时间,这时候北辽的进攻命令应该已经到了联军前线,西夏人即便是没有接到命令,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会随同出战的。

赵曦睡不着,再一次起身了,内监过来要帮忙更衣……赵曦摆手阻止了。

一个人北向而坐,自己泡一壶茶,没让内监点太多的蜡烛,只是隐约能看见就行。

茶香萦绕,赵曦的脑子里却飞去了忻县一带……

“三哥……”

滔娘给赵曦披衣,喊的一声三哥有些哽咽。

儿子出征,为娘的就没有一天歇心过。

早知道当初不应他了!

儿子说了,宗亲开始允许考举,允许出外做官,如果皇家继续养在深宫,最终这大好河山就有可能出现意外…~这是说服他的理由。

况且,三哥的经历,是儿子最好的榜样。

可是,她就是放心不下远征的儿子。

“不用担心!我在儿子这年岁,千军万马中脱身没问题,儿子也如此。”

“况且,我将王舜臣、折可行、种建中和周桐一并交给他了,这四人都是一等一的强悍,甚至比我当初的四大护卫还强。不用担心,儿子会没事的。”

赵曦拍了拍滔娘的手,轻声的安慰。

对于儿子的安危,赵曦确实不担心。他忧心的还是这种大军团作战。

狄青毕竟还是传统的主帅,这些年虽然留在讲武堂,也接触了所有工坊城的新式火器,可对于大军团火器作战…~他狄青不知道能否明了。

这个时代,对火器最熟悉的,恐怕只有自己了,那怕没经历过大军团作战,自己也是最好的指挥官。

可惜,自己不能亲临……不是赵曦不敢也不是不想,是不能。

倘若是国朝主动发起战争,御驾亲征的好处很多,现在是人家打到家门前了。一旦御驾亲征,指不定会有怎样的想法……

想当年,真宗朝的那一次,都已经考虑南迁了。

赵曦不想把已经壮起来的胆再一次被吓破,只能做这种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把戏。

赵曦也知道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就凭现在国朝军卒的装备和新军的战术素养,是不可能存在溃败的,甚至连关城丢失都是意外,可他还是心里忧忧着。

赵曦的担心确实有点多余了。

狄青很轻松,骑兵不适合攻城,散兵更不适合攻城。

不管他辽夏联军是否真的懂得了防备火药弹,攻城的方法不会变,还必须用特定的那些物事,那几种办法。

攻城车、撞木、投石机以及垫土接墙。可惜,这样的方法在有了火药弹以后,便越来越无效了。

开始时,辽夏联军用散兵靠近关墙,根本不用搭理,新军是真正的服从,是真正的令行禁止,比原来的西军还严明。

除了有些校尉拿那些散兵比准头,用火枪打着玩,没人搭理那些靠近的散兵。

都是讲武堂的,这次出征相当于太子亲军,不受他狄青节制。由着他们玩吧。

火枪的射程其实不如强弓,更别提床弩、八牛弩了。不过也有玩的好的,就比如讲武堂的王舜臣,他属于速射并准头很好的,弓箭,王舜臣用三石弓也射不了多少箭,可用火枪,就是超过了火枪的射程,王舜臣一样可以击中目标。

狄青也试过,他做不到。他只能用弓箭射~…

就是这样,散兵就是让大家玩的。

只要辽夏联军集结,马上就会被轰成碎片。近距离的用虎蹲炮,远距离用床弩、八牛弩。

工坊城已经将这些远程攻击利器,改造的越发便利了,不仅单人就可以操作,甚至添加了轮子以及转向装置……对,就是这个名词。

一架八牛弩,可以做到无死角的攻击。

官家说在火炮射程不能提高之前,八牛弩和床弩还是远程攻击的利器,在搭载了火药弹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对手。

这一次工坊城是不限量供应,大军带了很多。特别是东西两路,由于需要翻山越岭,战车没法跟随,便带足了弩炮。

啥时候大战前自己还有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狄青都疑惑,是老了吗?应该不是,是战争太没有烈度了。

狄青想不通雁门关是怎样丢的…~估计也只有裹挟边民这一条路。可惜,现在的代州已经坚壁清野了,连裹挟边民的选择也没有,要想往南,辽夏的联军只有用人命填。

……

终于要开始了。

成千上万的战马拖拽着树枝,整个关墙外都被灰尘笼罩了,这时候根本看不到灰尘后面会有什么,甚至站在关墙上,都感觉身边全是灰尘,像极了听说的黑风暴……

狄青清楚,出自西军的新军也清楚,这是要攻城了,就在灰尘落下时,就会有密密麻麻的所谓撞令郎和汉军接近关墙……

“大帅,是否需要点燃地雷?”

这一片区域,都被装点过了,就等着驻扎在代州辽夏联军过来聚集…~

“不急,这只是开胃菜。”

狄青不能呵斥,这是太子殿下问话。若是他手下的将领,狄青不介意先来几下军棍。

太子殿下还是没有官家当初的气度……不过没事,只要见识了这次大战,以后就会好很多。

这样的散骑,不管是火药弹还是八牛弩,对付起来都是浪费,只能是等着后面密集的队伍……

快了…~还有一箭之地时,骑兵转头了,而灰尘扬起来,再被风刮过,都能越过边墙了。

“准备!”

随着一声声的传递,整齐划一的上弦声都能盖过远去的马蹄声……

果然,灰尘还没有完全落下,已经依稀能看到在灰尘中奔跑的辽夏联军……

“标高二十五!三连发!放!”

就在此时,关墙豁口处的虎蹲炮,开始被军卒们调整角度……

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轰轰声,几乎没有停……

狄青看着边墙下,始终还是没人能靠近……灰尘没完全落下,却又被火药弹再一次炸起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飞向空中的不仅仅是灰尘,还有血肉以及人的部位…~

太子殿下在旁边干呕,狄青没劝解,这是战场必须经历的……

第五四七章 今夜 汴梁不眠

火药弹的打击,狄青只允许发射一轮,不允许将攻城的辽夏联军全部歼灭在远程。

必须得让敌方看到,他们之所以一次攻击没有拿下关城,并不是大宋的火药弹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们投入的兵力不足。

你看,这不是有军卒靠近边墙了吗?

不这样,根本无法将辽夏联军从代州城里引出来,引到定襄和忻县一带决战。

代州是自家的州城,能不损坏还是留着好!

这时候是火枪队的事了,虎蹲炮被拖后,一根根火枪管伸出去,一颗颗盔甲包裹着的脑袋探出去,开始向城下被炸晕的辽夏联军射击……

狄青看了一眼,就陪着太子殿下离开关墙了,今天应该就这样了,接下来就看辽夏联军会不会把队伍全部拉出来了。

关键是,太子殿下脸色很差。

种鄂听不到石塘关的火炮声,太远了,只能把斥候放出去五十里地侦查。

说好了,等代州城里的辽夏联军出城后,待中路军把埋好的地雷炸响后,他和郭逵就开始对向推进,压缩辽夏联军的空间……

郭逵率领的东路军,终于恢复到全盛状态了。

这战,郭逵不担心,见识了工坊城的火器,郭逵觉得就这十几万新军,他们三人可以打到上京去,更何况只是围剿…~好吧,二十万人确实杀起来挺费劲。

这都不是事,就是这翻山越岭的行军让他遭罪了。

也幸亏现在的盔甲轻便了,若还是早年八十斤的明光铠,到了这边他郭逵就剩半条命了。

路途不远,说起来比西路军还近一些,可这全是山路。

郭逵是真体会到了讲武堂那些明堂的作用了,就是为翻山越岭准备的。

就连随军的几个进士出身的书生,经过讲武堂训练后,在山路上也还算过得去。

歇过来了,也就是可以开打了。

他们东路军在推进时,恐怕需要拿下定襄城…~

“陛下,已经五日没有前线奏报了,皇城司这边可有军情奏报?”

前方作战,后方心乱。从六日前,接到狄青的奏报,说辽夏联军已经自代州向南开拔了,大战一触即发。

已经过去五天了,再没有任何前线奏报。富弼不是要介入皇城司,是真的憋闷,需要有消息解解闷。

“富相,酣战中,谁有心写奏报?就是皇城司的探知,恐怕这时候也卷入战争了,要不就是没法奏报。”

赵曦能想象出战场的场景,富弼也能想到,韩琦、文彦博,他们这些见识过战场的,都可以想象到。

只是心里不踏实…~连续五六日的交战呀!这战事要激烈到何种程度?

朝臣们是焦虑,相公们是焦虑的,就是陛下也是焦虑的,整个朝廷都是焦虑的。可大家都在努力克制,坚持着在等前线的消息。

河北道、环庆路、鄜延路等等,甚至远一些的熙河,都执行着三日一报,工坊城甚至开通了专列,只为传令兵使用。

这几处处于防御的边境,已经可以见到辽夏的斥候游骑了,也就百十里地。说不准就是原本对方边关的,还是已经筹集大军准备全线攻伐了……

轨道马车停止民用商用很久了,日夜不停的从工坊城出发,发往河北道、河东道、秦州,一直没有停止过。甚至调用了南线的马车,全部用来运送军资。

没人宣扬,也不用人宣扬,汴梁城的子民都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这是真正的关键时刻。

河东路赢了,一切好说,一旦河东路输了,将导致大宋的边疆全部被战火燃烧,说是有灭国之危也未尝不可。

臣工们整日按时按点的点卯放衙,然后就回家教子训妻,没人再参加饮宴了,就连樊楼的生意都冷清了。

原本时不时从勾栏酒肆传出的吟唱也没有了。这时候本该是一年一度的选花魁时节,这时候整个汴梁仿佛都忘记了这回事。

在路过都亭驿和都亭西驿时,汴梁的百姓都会驻足,狠狠的瞪两眼。若不是有军卒看着,恐怕真有人会往里丢石块。

赵曦交代过王中正,让他派人注意一下汴梁的舆情。

战争时期,内部的统一很重要,甚至有决定性作用。

赵曦已经强力统一了朝堂,可民间的舆情,只能是关注。赵曦甚至准备好了几篇文章,一旦民间有不利的声音,他准备再一次利用蹴鞠快报和时论,玩一次占据舆论阵地的做法。

听着王中正啰啰嗦嗦的讲述汴梁市井的情形,赵曦有点眼酸……

他突然想起,在另一个时空,再过二百年,会有近二十万士子百姓,陪着赵氏子孙跳海……

有我在,绝不容许那样的情形再发生!不为什么,就为子民们这份同仇敌忾的心!

……

“雁门大捷!阵斩十万!”

从新酸枣门开始,一行五十骑自北而来,沿着城墙一圈,再顺御街北向,边呼喊着边向宫门而去……

就这一声,把整个汴梁一下子带活了。

原本低头赶路的士子,“嗷”的一声狂叫,抬起头疯狂的跟着红翎急递奔跑起来…~

正在讨价还价的小贩,在听到这一声后,直接把物事往顾客手里一塞:“送你了!”然后手舞足蹈的跟旁边的大汉说:我就知道是这样!

樊楼临街的窗户打开了,无数的鲜花被小娘丢出来,那怕是没赶上丢在将士的身上,感受一下迎接凯旋的动作也算。

“陛下,雁门大捷,阵斩十万!”

有内监跌跌撞撞的跑进议政厅,议政厅的侧门还没关闭,这内监已经扑跪在赵曦身前了。

终于有信儿了!

“陛下,雁门赢了!赢下了!”

富弼没有了往日的稳重,整个政事堂的相公们,随着富弼从正门鱼贯而入……都知道这些日子官家一直在议政厅里守着,一直在盯着沙盘推演着。

赢了!

赵曦的悬针纹在这一瞬间化开了,向前一步,迎着相公们的方向……这需要普天同庆的。

“中正,吩咐御膳房备席,今日放衙休沐。朕要与臣工痛饮!”

每一位脸上都洋溢着笑…~压抑了近月余的情绪,在这一刻得以释放了。

他们没经过澶渊之战,但这一次绝对是他们从仕以来最为严重的局面。

这一刻,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今夜,汴梁不眠。

第五四八章 野望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赵曦不介意让人称之为半诗帝王,可他是真不想抄袭了,或许并不契合。但这两句是真的符合心境。

君臣饮宴上,赵曦就吟出了这两句。

战争并没有结束。

在辽夏联军自代州南行,过定襄,进入忻县境后。就在准备组织大规模攻城之际,狄青命人点燃了埋下的那些地雷引线……

即便地雷杀伤的范围有限,一样的惨绝人寰。

这一刻,已经震破了辽夏联军的胆。

同一时间,赤塘关、石岭关的守军出城了。战车搭载着虎蹲炮和各式弩,如狂风扫落叶般向辽夏联军推进。

爆炸声就是进攻令,早已严阵以待的东西两路,也开始极速相向推进。

而种诂和雁门守军,漫山遍野的开始冲击雁门关…~

方圆几百里,几十万人,展开了围剿和突围战。

战马即便是适应了火药弹的爆炸声,可一样扛不住密集的投放……

这一次,工坊城是清空了库存,全部运送到战区了。

这么多年了,日常练兵真用不了多少,新军又选不起来,工坊城堆积了太多的存货…~

尽管是平原,战车也没法行进了,尸体遍地,被火药弹炸出的坑遍地,已经不适合战车推进了。

然而,就是这样,辽夏联军的骑兵,仍然没法抗住由虎蹲炮、便携弩、火枪三队联合的战阵。

一排虎蹲炮发射后,便携式弩跟进,快速发射火药弹,再由火枪队补上…~

就这样一步步压缩着辽夏联军的空间。

最终,三面合围的大军,将近十几万的辽夏联军全部挤进了忻县城…~

定襄已经被拿下了,也成了战前指挥部。

谁能想到,大宋与辽夏的开阔地对决,居然是以大宋取胜告终。

反倒是攻防战,在这次战役中牺牲的最多。

“一万七千伤亡,都还是新军军卒……”

赵曦是真心疼。每一名新军军卒,放在老禁军军营里,都是十人敌之类的好汉……

“陛下,两成多的折损,这已经是有史以来的大战中最小的战损比了!”

文彦博觉得官家是矫情了。

他也没翻翻官家领军作战的记录,什么时候战损超过过两成?

当初西征,那还是多数西军为主的大战,战损一样控制在两成以内。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是野心的体现。别说国朝没有野望,只不过是实力限制了他们的妄想,现实让他们不得不一次次的得过且过……没有一个臣子,不希望在自己任职期间有千古留名的贡献。

就比如现在,在这样大规模作战中取胜,就让政事堂相公们难免有了雄心!

“陛下,臣以为应挟大胜之威,直取云州!正如陛下诗曰:宜将剩勇追穷寇!”

韩琦真的有点激动。这一战,应该算是真正的一次由朝廷谋划所取得的大胜,真正体现文臣运筹帷幄,武将前线拼杀,文武合理结合的大胜战。

“陛下,臣附议。朝廷当立即下诏令,着令前线四路大军会师,并越过雁门,直取云州。”

“陛下,雁门失守,辽夏联军进关内,势必导致云州城防空虚,时不我待,战机稍瞬即逝,大军应在辽夏朝廷未反应之前,快速拿下云州…~”

看着文彦博也这般亢奋…~总算是激发了相公们的野心。

“陛下,此事可行!”

就连老成持重的富弼也觉得应该这么干。

赵曦有点后悔自己剽窃了,早知道一次大胜就可以让相公们这样,自己没必要装醉去做个半诗帝王。

本来赵曦还担心相公们反对,才在饮宴时剽窃诗词,想表露心迹,让相公们去体会。今日看来,倒是自己多想了。

此时的定襄城里,前线指挥部……

“郭帅,你东路军拿下定襄,损伤严重,狄帅的主力又是正面对敌,只有我西路军在此战中并未多大战功,忻县攻城战就由我西路军接了!”

这不是种鄂好战不好战,在这次大战中,他们西路军确实功劳比不上中路和东路。

中路就不用说,人家是正面对抗辽夏联军,可东路军也打下了定襄城。

虽然西路军也参与了收复雁门关,可毕竟那还有雁门守军掺合,又是借雁门守军在撤退雁门关时预留的伏笔取胜,这让种鄂很不是滋味。

“种子正,少废话!两成不到的伤亡你说这叫折损严重?再说了,正是我东路军拿下了定襄,说明我东路军在火器攻城战中有了经验。为将士们计,东路军攻打忻县乃应有之义!”

郭逵也不示弱,功劳谁嫌多?辽夏联军已经被围困在忻县孤城之中,谁都知道拿下来并不难。

陛下应该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吧?狄青看着将领们已经为谁做主力攻城而争论不休,再想想自己临行时陛下给的密旨…~

“我们不攻忻县!”

“狄帅,这是何意?十几万大军全部在此围城吗?”

种鄂很奇怪狄青这话,狄青不是个保守的将帅,怎么会……

你狄汉臣做到了武将的巅峰,也致仕了,不再需要功劳,也不再需要朝廷的赏赐,也赏无可赏了,可将士们需要呀!

狄青看种鄂那神情,也知道被人误解了。

“殿下,安排作战?”

“凭狄帅做主!”

狄青和太子殿下这样谦让,倒是把一众将帅搞愣了…~不就是个攻城战吗,还安排什么作战?

“种鄂听令:率西路军过雁门关向东,作战任务……应州城,并坚固防线以防辽军反扑!在确保防线坚固的情况下北上,于云州与中路军会师……”

“郭逵听令:率东路军过雁门关西行,北伐朔州,南克武州,并一路西进与麟府援军会师,建立西侧防线以防西夏反扑!”

“种诂听令:率本部人马出雁门西行,受郭逵节制,与东路军共同完成作战任务。”

“狄青听令:以战车、地雷设置防线,将辽夏联军困于忻县,留一定兵力驻守定襄,围困忻县之辽夏联军,率大部中路军出雁门北上。作战任务:拿下云州!”

还以为朝廷会争吵些日子才能决定是否进攻云州呢。这也是大伙争着要抢攻忻县的原因。

辽夏联军进了雁门,谁都知道云州空虚,可没人确定朝廷是否会下达作战令,没想到陛下居然早有密旨!

“诸位,在形成围剿之势时,已有密旨抵达麟府,折继闵将率军东进……”

第五四九章 大不同

战车难出雁门关,轨道更是到忻县断了线,作为对军备依赖相当大的新军,出关作战才是真正的考验。

从这次东西两路推进包剿就可以看出,有战车和没战车的新军在跟辽夏联军骑兵对战的区别很大。

大多数军卒的伤亡,都是来自于东西两路。

赵曦在跟狄青的密旨时也有过交代,一旦东西两路战损超过两成,收复云州之战将无限期延后

而如今的战损,希望当初围剿时不是辽夏联军的困兽之斗,战力烈度是真实的战力吧赵曦不敢肯定。

所以,他对于这次大军出关作战,比前期定襄、忻县之战更担心

还有一点,政事堂相公也考虑到了,就是大军出关之前的赏赐都担心重蹈太宗覆辙。

工坊城运送军资的马车,同时带去了这一次围剿胜战的赏赐。

“文相,枢密院下令调江南、成都府新军北上吧。由成都府辅助秦州、环庆一带防御,江南道辅助河北道防御”

真正的捉襟见肘呀赵曦很无奈,闲置着五十万大军,却不敢也不能让其开赴前线担心这般禁军的老兵油子会让整个防线溃烂了。

他们没有战力,没有勇气,更别说家国天下之思想,甚至连廉耻都没有。

如今,在整个边境守军中,参杂了一成的禁军,已经是最大限度了。赵曦不敢再冒险。

“陛下,雁门之战大胜,辽夏还有南侵之心”

富弼疑惑,诸位相公都疑惑。

当初拖延接见使臣,并强硬拒绝使臣,就是依仗着围剿之战的大胜,可以震慑辽夏不敢轻易发兵南侵。

当下是我大宋大胜,且还将近十万的辽夏联军围困忻县,怎么还需要再次调兵

“记得咱们当初做战略部署时,曾经对所谓的辽夏联军做过剖析那就是被丢出来的势力,是为辽夏内部统治服务的。当然,不否认这部分队伍有试探我大宋军力的目的。”

“而今,所谓的借刀杀人也好,还是试探军力也罢,都算是有了结果,并不能真正的打疼打怕北辽西夏。”

“若我朝大军止步于雁门关,继续保持守势,想来辽夏不会有扰边之意,可现在我军北上,有意收复云州、应州、朔州,不说西夏,北辽是肯定不会视而不顾的。”

“这次辽夏同盟,首倡议者肯定是西夏。一旦我军北上,北辽出兵是必定的,而西夏为这次联盟也不得不出兵”

这是赵曦跟狄青推演的结果,一旦北出雁门,北辽绝对会出兵

赵曦说完,相公们又一次围拢在沙盘前

“恐怕陛下所言会是事实。西京道的辽兵入关,整个西京道空虚,北辽若想解云州之危,只能尝试围魏救赵之策。”

“陛下,我大军出关应该延迟,必须待江南、成都府北上新军到位后,方可发动收复云州之战”

韩琦久任河北道,对于河北道的情形算是最为了解,在明白了官家所说的可能后,直接由原来的激进转变成了守成。

河北道一旦失守,绝不是一个雁门关可比的,那真的会是国朝的灾难

“陛下,战前我等曾建议调南兵北上,被陛下所拒。既然陛下有考虑,如此大事岂能回避”

文彦博难得有这样的直言的时候。

“宽夫,当初雁门关失守,南兵北上,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市井,产生的影响大不同,一有不慎,可能导致整个国朝出现大骚乱。”

“如今南兵北上,对于市井和朝堂来说,是扩大战果之战。而当初南兵北上是在露怯,是对雁门关底气不足的表现。所产生的结果大不同。”

“况且,国朝轨道联通诸州,如今调兵与当初调兵在效用上并无二致,不存在紧迫和疲兵。此事官家与老臣有过沟通,非官家之过,未置于政事堂讨论,是我富弼的建议。”

“诸位,国朝几十年战事,也就近十年才有了对西夏大胜的战事,而对北辽,想必朝堂包括诸公并无必胜之想。”

“若当初调兵北上,朝堂臣工又会有何等乱局,诸位应该清楚。大战之前的繁乱不利于前线战事。”

当初赵曦确实跟富弼谈过这事,就是不确定该不该把可能发生的情形放在议政厅讨论。

他本意是不说,因为他不相信相公们的坚定。但全盘瞒着相公们,也不可取,才想着把富弼做个挡箭牌的。

只不过没想到富弼当初也是极力反对

“边境全线开战,还是回到了最初设想的最坏的结果”

王安石这句话,代表了政事堂所有相公的想法。不是危言耸听,是事实。

全线开战,这对于国朝而言,肯定是相当吃力的,那怕是一点偶然的意外,也有可能导致全线崩盘

“陛下,臣安抚秦州吧”

韩绛觉得自己需要出面了。不管是不是知兵事,他出秦州有利于控制秦州防线的局面整个对西夏的防线,将领们互不统属,没有一个可以镇的住场面的。

“不必我的建议整个面对西夏的防线,全部收缩,少于千人的边寨一律放弃,我朝边境退守百里”

“陛下,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

赵曦的话音未落,相公们就打断了。

“诸位稍安勿躁,待官家言明”

富弼不相信官家会妥协,更不相信官家是个出尔反尔的性子。

就像雁门关失守一样,面对西夏的退守,未必没有深意。

“出兵雁门,是西夏撺掇北辽,而如今辽夏扰边会是北辽强迫西夏,两者大不同”

赵曦顿了顿

“陛下之意可是要以破辽夏联盟作为破边境危局的切入点”

只要顺着官家的思路,不难明白官家所指

“若如此,朝廷应遣使前往西夏”

“着令雁门大军,释放西夏俘虏,同时对被围在忻县的西夏军卒喊话”

“撤掉都亭西驿的驻防守军,放西夏常驻使臣离开”

“恢复对西夏的榷场,开放与西夏的边境线,允许客商过往”

纯粹的军事,政事堂相公未必真的懂,可要说玩这种称为谋略的把戏,一个个真的都是精英。

一干人,根本用不着赵曦再去启发,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完善了整个计划。

第五五零章 会有活着的西夏人吗

人处于弱势时,更容易产生莫名其妙的戒心。

西夏因为第二次好水川之战,了解了大宋火器的犀利,又有大宋对邈川城的作战,接连收复皋兰、兰州和邈川。

西夏有点恐惧了,在一面向大宋示好示弱的同时,以大宋崛起为由,联络了北辽,才有了双方联军直取雁门之战。

而在定襄、忻县一带,大宋的火器再一次大显神威

西夏对大宋越发怯战了。

而此时,一旦大宋兵锋北向,有意收复云、朔、应三州,北辽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毕竟北辽对于火器的犀利了解的不是很清楚。

关键是,这一次雁门关大战,以及大宋收复云、朔、应三州的战事,是由西夏撺掇而导致的。北辽绝不会在这时候让西夏置身事外。

从中京道调兵西行补充西京道空虚根本来不及,若要解西京道危局,对于北辽而言,唯有从河北道南下

对于大宋能围剿辽夏联军,即便北辽不看好西京道宫卫军的实力,也知道大宋的军力提升了。

综上所述,北辽必须拖上西夏,让整个宋国的边境全乱起来,才有可能解西京道之危,各方回到战前局势。

只要到忻县城下向城里喊话,告诉城里的西夏人,大宋放了他们了,可以回家了,然后就真的可以回家了。

总有人去试的,当第一个人试过,宋军开具了文书并离开俘虏营后,越来越多人围着忻县喊话了

没人想死,都想活着。

“这是宋军的诡计离开后过不去麟府就会被折家人杀掉的”

没藏花麻对着耶律齐高声的喊。

西夏人已经被耶律齐的宫卫军包围了,就是被城外的喊声导致的。

没藏花麻真不相信宋人会这样好心,虽然他也看见那些被俘的军卒离开了,可从忻县到左厢神勇军司的驻地,还有几百里,一路都是宋国的地盘,随时都可能被杀掉,而这边根本不知道。

“没藏花麻,我也想相信你说的,可那些西夏人确实离开了。你听外面还喊着说,宋人会派人护送他们”

“这事也好办,只要你的人放下武器,交于我们看管,就是宋人说破天我也不会信”

耶律齐好像说的很在理,可没藏花麻清楚,一旦勇士没了武器,那就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城里的粮食不多了,雁门关被宋人收复,关外的牛羊进不来,他们的粮草快坚持不下去了。

一旦自己的人被下了武器,整个忻县就是由辽人说了算

没藏花麻在想,恐怕没有宋人的奸计,辽人也会动手吧

可悲的西夏王,居然与虎谋皮,竟然想联络辽人向宋人施压总担心狐狸害人,难道狼就不吃人了

没藏花麻也清楚,这是梁家人在排除异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自己已经身陷绝地了。

大夏的帝王一代不如一代了

“耶律齐,勇士不可能放下武器给我们粮食,我们就在城西,咱们各凭本事突围”

“没藏花麻,不可能的。除非你们放下武器,粮食会给你们的各自突围恐怕是早与宋人商量好了吧”

“没藏花麻,我来问你同样是冲击狄青的主力,为何你们西夏人就死的少,而我大辽却被成片成片的炸死”

没藏花麻真的很无语。这是我们西夏人用勇士的命得来的经验,当宋人激发火药弹时,一定得下马爬下,就是战马也尽量卧倒。可你们呢在战场上还笑话我们

根本不存在妥协,辽人已经认定是宋人跟西夏人联手坑他们,那怕不是,以这个为借口,把西夏人除掉也行。

只要他们坚守忻县,一旦大辽大军压境,就是他们得救的时候。首先他们得守住忻县这时候粮草便成了最重要的。

围困忻县的宋军不多了,耶律齐也知道,宋军要去攻打西京道了。

大王可以不在乎他耶律齐,但绝对不会舍得丢弃西京道,所以,当大辽大军开赴西京,或者陈兵河北时,就是他们得救的那天。

“杀”

耶律齐这时候没得选,为尽可能的保住自己的宫卫,就必须的决断。

定襄城,前线指挥部内。

“狄帅,真的要放西夏人离开”

太子不太理解朝廷的诏令。本以为只是喊话而已,没想到狄帅真的给西夏人发放了通关文书。

“殿下,国朝的兵力目前无力全线对辽夏开战,最好的办法是分裂辽夏的联盟,若是能激化辽夏矛盾更好。”

“将已经俘虏的西夏人放了,待他们回到西夏,对西夏是否出兵配合北辽攻击我朝边境有很大好处。至于忻县城内殿下以为还会有活着的西夏人出来吗”

狄青不得不佩服朝堂那些文臣的谋划,这是诛心,比他们武将杀人狠毒多了。

就在西夏俘虏开始喊话的那一刻起,忻县已经被攻破了。

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现在,大军只需要计算西夏人离开后到达部落的时间,来考虑出兵云州的时机。

前锋应该已经离开大营四天了,中军也该动身了。

“报启禀大帅,忻县城西有杀喊声”

狄青的拳头锤了一下手成了

狄青知道,国朝现在的兵力,最多也就是拿下云、朔、应三州,不可能一时收复燕云十六州。

自然,这次战事会在大军控制云州并东进建立防线后停战。

狄青不可能杀降,不管是西夏人还是北辽人,最终会通过谈判后放回去。而忻县城内之乱,就算是在辽夏之间扎了根刺以后的故事会演绎很多。

“大帅,攻城吗”

“不等待受降大军准备出征,我等征伐云州”

西夏常驻于汴梁的使臣可以回去了,只需要觐见宋国陛下后,就可以离开了。

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宋国的馆伴使要带着他们从都亭驿门前路过。

看一看都亭驿门口的宋军宋人为什么要让他们回去却对辽人没有一点放松西夏的使臣想不通。

他知道辽夏联军败了,宋人的捷报他听到了,也听到了宋人在获胜后的欢呼。

既然是宋人赢了,为什么又要对他如此客气呢赢得是辽夏联军,偏偏对他们和辽人又截然不同。

第五五一章 两重天

咩迷族曾经是西夏大族,族中女子曾是李家后妃,也是当初推举李继迁为西夏王的中坚。

自从李元昊诛杀后族,咩迷族就在西夏朝堂没了助力,只有在每次征战时,被不断变换的西夏权臣使唤。

又召唤出征了,可咩迷迭哈是真的不想让儿郎们去送死。

上一次攻打秦州,出去八百七十名勇士,逃回来的也就百十人。

这一次又要攻打秦州宋人有了轰天雷,打不过了。

再说了,咩迷迭哈觉得现在挺好,放羊、剪羊毛,然后再卖给宋人,换来些早年根本见不着的物事。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干嘛非得打战呀

“迭哈,没藏花麻被宋人在忻县围困了,大王召集咱们进攻秦州。说是逼迫宋人把没藏花麻放回来。没藏那可是左厢神勇军司的勇士,他们都被宋人围困了,咱们去能行吗”

早先西夏勇士是不会害怕的,特别对宋人,自从宋人有了轰天雷,西夏勇士已经不敢正面对敌宋人了。

“不要胡说大王召集出战,我等带着儿郎们出战就是,说多了祸多。”

贺彦族也算是与自己同病相怜,迭哈不介意提个醒,都在兴庆府没了依靠,都是炮灰的角色,得相互帮衬着。

“迭哈,榷场关了,家里的羊毛都快臭了,族人还等着换粮食呢”

事实上也就是发发牢骚,还是得召集族人赶往兴庆府。

唉两个族群,差不多两千勇士,四五千匹战马,最终能回来的也不知道能有多少

“族长族长,收羊毛的宋人来了,听说环庆的榷场开了”

还没离开草场多远,迭哈就听到有族人快马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迭哈,咱们还去兴庆府吗”

“去吧,吩咐族人该卖羊毛卖羊毛,该换粮食换粮食。大王没有撤销命令,咱就得往兴庆府去”

看来战不用打了

“官家,河北道斥候交锋越来越频繁了,倒是西边安静些。西夏人会不会不出兵”

忻县的奏报来了,城内乱战,说明前期的谋划奏效了。

富弼很希望西边能没有战事,甚至希望因为前期谋划,西夏人能反戈一击想多了,总是往好处想。

“西夏肯定得出兵,至于这战怎么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西夏属于两难,夹缝中不好活。

这一次又是偷鸡不成的结果,不管是不是要真跟国朝开战,西夏人出兵是必须的,他担心北辽会把云州败局迁怒无他们。

西夏果然出兵了,浩浩荡荡近十万大军,自兴庆府往南,直冲杀牛岭而来。

尽管在兴庆府争吵的很厉害,甚至当着北辽的使臣也吵,还是出兵了。

没办法,在左厢神勇军司有俘虏被放回来以后,西夏人为自清,不得不出兵。

出兵时,西夏人甚至没有清理在西夏境内转悠的宋人那都是商人,带着粮食和布匹、美酒来的,那怕是兴庆府要求清除,各部落,特别是跟宋人往来频繁的部落,也根本没当回事。

西夏人出征的声势浩大,在杀牛岭下安营寨寨,似乎时刻准备着发起攻击

“大帅,已经三天了,这西贼老在射程之外晃悠”

被下属这样问,连熊本也奇怪。难不成真的如政事堂的相公们所言,西边打不起来

他可不敢放松,边境陈兵十几万,要说西夏人不是来大战,那就是纯粹来耗费粮草了,除非西夏人有病。

“都给我小心着点,别被西贼钻了空子雁门关大捷,那可是宰了十几万的辽夏联军,咱秦州路绝不能出差错”

看看边墙上密密麻麻的虎蹲炮、八牛弩、轻便床弩,熊本觉得西夏人再怎样都不可能挨近边墙。

别说成都府还来了援军,就是原来他们那些人,也不可能被西夏人攻破了。

“大帅,前几日工坊城黑送来一尊什么大将军炮,听说射程远,要不咱试试”

试试试试就试试。不管朝堂怎样谋划,作为边军,决不能有一丝妥协的心,一旦有了跟西贼苟且的想法,很有可能就会被敌方所趁。

大将军炮很大,很沉,几十名军卒才把它抬上边墙

“轰”

顾不上管东倒西歪的军卒,熊本也离大将军炮太近了,脑子里嗡嗡的,跌跌撞撞的跑向墙垛好家伙,那些面对虎蹲炮一点都不受影响的西夏骑兵,这时候被惊慌的战马带着乱作一团了。

“虎蹲炮手就位把进入射程的西贼给我干掉”

熊本听不清人声,憋足了劲嘶吼

这时候如果出边墙,熊本敢肯定,绝对能把狗日的骑兵留下可惜,朝廷诏令是让他们固守,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战

不过瘾呀

西夏人居然后撤了,整个大营全部后撤了。看来,政事堂相公们说对了,西夏人真的是来做样子的。

“官家,西夏大营再次后撤五里,西边应该没战事。倒是河北这边,送死的汉军就没停过”

富弼以前没想过,国朝在面对辽夏同时扰边时,朝堂居然还能这般轻松连做梦都没敢这样想过,而现在却成了事实。

对于有生之年收复燕云十六州,富弼充满了信心。

“让河北道那边出城打一次野战吧任何一个城池都行,打一场,必须得打一场”

吕公著保守,赵曦知道,这也是赵曦将吕公著派往河北道的原因。

只要河北道能坚守防线,不影响云州战线,就算是最大的胜利。

“陛下”

“诸位,战场才是让将士催生胆气最好的地方。河北道需要一场与辽人正面对敌的战事”

其实,出城作战在有战车的情况下,跟守城战相比,在防御上没区别,却多了进攻的便利,有很大的机动性。

再说了,这场战争已经半年多了,就是朝廷有钱,也扛不住这样耗费。

让河北道打一场,让北辽真实的感受一下火器的犀利。

主要是忻县的耶律齐已经率部无条件投降了,河东路现在拿下云、朔、应三州的局势已定。

战事没必要再拖下去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要想让辽人清醒的认识到这点,必须得让辽人接受这个现实大宋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大宋了

第五五二章 兵员

北辽的使臣到了。这一次没有跟西夏人一起随他们相互坑吧。

北辽的使臣带着耶律洪基大王的“诚意”来国朝谈判。

要求第一,停战。第二,宋国从云州一带撤军,撤到雁门关内,北辽可以减少甚至取消岁币。第三,重新签订盟约,维持正常邦交,继续两国兄弟情义。

国书递交了,官家没搭理,整个政事堂也没搭理,连一直喊叫着应该行圣王之道的臣工也没人吭气。

有实力,谁就乐意受气既然国朝打下了云州一带,守城又是大宋军伍的优势,凭什么要还回去

可拒绝北辽的要求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朝臣们不确定,也就不敢吭气了。

赵曦让礼部把最早安南那份含有战争赔偿的盟约找到了,也把第二次好水川之战结束后,跟西夏的盟约也找到了。

让窦卞带着两份盟约,告诉北辽使臣多学习学习。另外。赵曦还让北辽使臣带回去一句话你们挑起了战争,但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

这个时候,麟府军的折继闵和东路军的郭逵,率大军已经打下了寰州、朔州,正在清理游兵散勇并将防线向北辽宁边州方向推进,准备与府州连接起来。

这个时候,种鄂的西路军也已经拿下应州,一部分东进,过龙首山,沿浑源河,打下浑源进逼蔚州境。

同时,大部兵力随种鄂北上,与狄青的主力汇合,克云州。

这个时候,议政厅决定河北道打一场野战的命令,还未到达吕公著手里,整个河北道还是在攻守战中焦灼。一个多月,河北道未失一座城池,战损几近与无毕竟,新军做到了把敌人消灭在冲锋的路上。

也在这个时候,辽军懂得了如何避免减少伤亡。不仅仅学会了散兵推进,更懂得了听到炮声趴下的战术。

可散兵根本对城池造不成威胁。

这样的战事,大宋在烧钱,北辽在死人死战马,而西夏在跟环庆的边军逗着玩

最先耗不住的是西夏人这大军南下了,战也打了,该走的过场也走完了。

关键是,忻县原本被围的军卒回来了,西夏人知道了出征河东路的勇士多数是被辽人所杀,各部落再也没心思继续陪着梁氏演戏了。

虽然左厢神勇军司的牧民、牲畜和地盘,兴庆府已经答应给了大家,可被同盟残杀,又有兔死狐悲的意味,终于逼迫着梁乙埋撤军了。

这一次西夏出兵,更像是一次出游,若没有左厢神勇军司的地盘和财产,恐怕兴庆府也对各出兵的部落没法交代。

大势已成

确实,整个战事的作战目标基本完成了,除了第一次雁门关大捷,阵斩十万让汴梁有了一次欢庆,到后来,接连不断的捷报,已经让汴梁都麻木了

什么辽夏联军投降,什么攻克朔州,打下应州,围困云州不知道这都是哪里,反正也知道是国朝大军胜了。

本来还担心打战会导致粮价上涨,从狼烟点燃那一天,汴梁就有人开始囤积了粮食。

谁曾想,不仅仅是轨道马车,就是漕运,都停运了商人货物,集中力量运输粮食,硬是把粮价压在二十文左右。

开始以为朝廷在硬撑,可硬是撑了半年多,从春天一直撑到冬寒,粮价一直稳定。

“过冬难啊”

冬季是赵曦最担心的,那怕这次出征河东的将士多数为北方人,可塞北的冷,就是北方人也够呛能抗住。

赵曦记得他曾经有过一种感受过了雁门关,在大同盆地的冬日里,张嘴哈气喉咙眼都能感觉到冷气。

“官家,工坊城的羊毛冬装已经运送,想必能抗一抗塞外严寒。”

越是到收尾时,越应该谨慎。那怕是朝廷再一次出现了寅吃卯粮的可能,政事堂还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统一发放羊毛冬装。

反正欠工坊城也不止这一次,再多一次又如何

“对了,富相,我曾交代过,让兵部遣人清点收集战利品就是那些破盔烂甲的、破铜烂铁之类的,兵部可有执行”

“陛下,兵部武备司遣人做了,只是不明白登记这些物事何用,还在忻县堆放着。”

以前军卒们还收拾这些战利品,自从新军装备了工坊城的盔甲,那怕是辽夏将帅的盔甲,也没人收拾了,在将士们眼里真成了破铜烂铁。

富弼不理解,官家让兵部收集这些干嘛既然将士们都看不上,那就真成了废品,没用。

“让兵部跟工坊城交割吧,能抵一部分战备耗费,别真的让朝廷寅吃卯粮了。”

金玉珠宝之类的,谁缴获就是谁的,这是惯例。

原本盔甲也是这样的,只是新军现在看不上辽夏的盔甲了,就真成了废品。

“官家,是否将战马也一并与工坊城交割了”

战车的出现,让国朝步兵对战辽夏骑兵没了劣势,朝廷对战马的用处,也仅限于轨道马车的作用了。

“战马战马还是留着吧,让牧马监先遴选,最后再转挽马用吧。”

不止是战马,就是辽夏的弓箭、西夏的神臂弩等等,原先都稀罕的物事,现在都当废品用了。

可赵曦还清醒,骑兵,包括弓箭和神臂弩的作用,在这时代不可能完全淘汰,跟火器有效结合,将这些武器再次发挥作用,才是正理。

毕竟,现在的火炮射程受限,在远程打击上,甚至比不上强弓,更别说神臂弩、八牛弩以及床弩之类的。

苏颂也跟赵曦提过,有意将下一步重点放在火药弹跟这些远程武器的结合上。

赵曦很欣慰,当原本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有了拓展性思维,才能真正促进时代发展。

赵曦很想为北上的将士装备棉衣,可惜,王韶并未在河湟发现棉花,只是从胡商那里打听到了。

赵曦已经命司农司在河湟一带试种了

战事向好,也将很快结束,赵曦再一次把心思收回到了政事上。

有了这一次大战,西北边境应该彻底从守转攻了,朝廷也可以彻底将心思放在整饬内事上了。

待下一次北伐唉,若不是兵员不足,这一次都有可能形成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态势。

兵员

第五五三章 辽使又来了

没有任何意外,不管是河北道还是河东路,亦或是云州、寰州、朔州、应州,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狄青等率大军很容易的拿下了云州,随后,三路大军在整个大同盆地展开了清剿。

北辽不死心,位于云州之北的西南招讨司,甚至组织了五万大军,自北辽德州一带南下,欲夺回云州。结果,被北上的郭逵与狄青的中路军汇合,在白道坂一带痛击,丢下万数伤亡,遁入茫茫草原。

至此,河东路战事基本告一段落。

朝廷迅速组织了一个上州建制的官员,奔赴云州,用于健全和完善云州、朔州、应州和寰州的官僚体系。

国朝真不缺做官的。

而河北道,所有的边境城池的城门外,被炮火连番炸响,不用挖陷马坑辽军都无法策马奔腾。

大雪掩盖了被火药弹炸出的坑,原本平坦的城外,变成了处处陷阱。

所以,北辽的使臣又来了。

萧卓尔是真不想来,受不了宋国怠慢的气。

曾几何时,北辽出使宋国,那是收获的象征。一路南行,看着宋国接伴使忐忑不安的领着转圈圈,生怕被看清地形。受着宋国接伴使的恭敬,还能时不时的调侃几句那感觉再也不会有了。

上一次出使宋国,萧卓尔就没感觉到宋臣的忐忑,也没领着自己兜圈子,反倒是每路过一个城池,接伴使会指着城墙上一尊尊火炮告诉自己这是一般的虎蹲炮。

甚至走进城池,接伴使会让他看看宋国的铁血新军。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大辽已经不是早先的大辽,而宋国也不是曾经的宋国。

两国使臣的角色变换了,原本己方的颐气指使,变成了忐忑,而宋国则越发坦然,大大方方的让他看,还会半懂不懂的告诉他那些火器的犀利。

真不想来呀可不得不来。

入冬,应该是战马回厩,为来年养膘的时候,可大辽的勇士们还在边境耗着。

粮草供应不足,又在攻防战中被打击。如今的大辽,将士没了心气,战马没了战力,却不得不在边境硬撑着,只是为大辽保下最后的遮丑布。

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呀我的陛下

萧卓尔一声长叹

大辽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大辽的帝王已经不是曾经雄才大略的陛下了。

从耶律重元谋反篡逆之后,越发放浪形骸了,说是遵祖制捺钵,其实是全然抛弃了政事,让耶律乙辛控制了整个朝堂。

因为耶律重元,大辽皇帝陛下看所有的皇亲国戚都有乱臣贼子的意味,宁愿相信权臣,也不会再相信后族了。

就比如这一次,尽管朝堂上反对声很大,耶律乙辛还是力排众议,联络西夏对宋作战

这都无所谓,大辽的将士不惧征战。可萧卓尔想不通,既然是西夏在挑唆,为什么战火是在河东最终导致大辽失去了西京道的四州。

被火药那摸不着的巨大好处蒙蔽了双眼,根本看不清形势

西夏对宋被重创,夏宋两国势不两立,可大辽跟宋国盟约还在呀

即便是有意扶弱,完全可以出兵过境到西夏,在秦州路一带作战,那样也同样可以了解火药的威力,何必想如今这样

耶律乙辛召集了一群汉人工匠,一直搞不出宋国那样的火药,就想着借辽夏联军逼迫宋国就范若真的这样简单,西夏又何必拖上大辽呢

自己的叔父也就是建议了一下由西夏为主,便被剥了兵权。

现在可好贪图最后瓜分宋国火药秘法的利益,把主战场设在了河东,以至于丢失了西京道四州

这时候怀疑西夏与宋有勾连有用吗

萧卓尔不相信西夏与宋国有勾连,可这样的借口可以掩盖耶律乙辛决策的错误,居然被大辽朝堂公认

唉着到底是为什么呀

萧卓尔很郁闷,替大辽皇帝陛下郁闷。

要何谈,在宋国反击时就该何谈。不服输,居然再次出兵河北道,结果把大辽卡在二架梁上了,上不去下不来。

这时候何谈,那还有什么主动权

大辽皇帝陛下还依然他一直以来的捺钵,继续带着宫卫军在大辽国土上晃荡,难道不考虑你再也没机会到西京道了吗

重新签订盟约说的好听呀倒是学会了宋人留遮丑布的好习惯

所谓重新签订,难不成谁还有能力保住岁币吗还是有能力把西京道四州的地盘讨回来萧卓尔他不行,整个大辽的朝堂谁也不行。

还有,既然决定和谈了,为啥不将河北道的将士们撤回去威胁吗问题大辽陈兵河北道真的还算威胁吗

萧卓尔想起自己一路看到的情景边民没有一丝惊慌,而宋军更是精神焕发。

宋军整齐笔挺的外衣接伴使说那是羊毛冬装,萧卓尔信,能看得出宋军不再怕冷了。

这一路,那怕宋国接伴使没有任何掩饰防御的行为,萧卓尔也没一点查看的心思他更担心自己此行会有怎样的遭遇,而不会去考虑大辽骑兵怎样能长驱直入没可能了,再也没可能了

“保持战前边境取消岁币这跟上次没任何区别告诉他萧卓尔,大宋朝堂事务繁忙,没事别来逗乐子了”

这样的国书,根本不用跟官家汇报,政事堂直接就可以驳回去

四州的官员都已经到位了,朝廷已经考虑迁移居民,分配田地了,这时候北辽居然还想把四州拿回去

“割让朔州、寰州”

看来辽使带的国书版本不少呀。

这也充分说明了,北辽这次真有心议和了。

凡议和者杀无赦这是官家的圣言

“陛下”

富弼有心说适可而止,可官家的雄心他有些不敢揣摩了。

虽然这次出关作战,并收复云、朔、寰、应四州是政事堂与官家的统一意见,可事实上,官家在出征前已经跟将帅们有了密旨。

谁知道官家还有没有其他想法了,如今的兵锋,就是再继续往东,打到燕山一带也不是不可能。

“谈判吗那就谈吧唉兵员不足呀,没法一鼓作气诸位相公,此事政事堂主导吧,原则就是将利益最大化”

第五五四章 吓着了

窦卞开始正面接触萧卓尔,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做主的,就是尽可能打探北辽底线的。

以前的馆伴使也是打探底线,可馆伴使可以表态,只要在北辽使臣的要求下,讨价还价即可。不管导致怎样的结果,功劳总是有的。

现在不同了,同样的探底,却不再敢表态了。国朝军力的提升,大军势如破竹的推进,让朝臣们还不适应对北辽使臣强硬。

窦卞已经尽力了,可还是做不到像当初辽臣对待国朝使臣那般。

习惯了弯腰,能挺直腰杆活着,也是需要适应的。

“窦兄,兵者凶器也自澶渊之盟以来,两国友好和睦多年,是天下子民盛事,即便是边境,也是欢乐祥和的。”

“唉却不料我大辽陛下秋捺钵之际,国相耶律乙辛被西贼蛊惑,不慎挑起了边疆战事,险些铸成大错。”

“如今,我大辽皇帝陛下回到中京,已经严厉斥责耶律乙辛之过,并驱逐西夏使臣,有意与贵国修复友好邻邦的关系这也是拙弟再次出任使臣的目的。”

“窦兄,你我并非初识,拙弟是何种人窦兄最为了解。此番前来自是带着诚心,为两国兄弟之情而奔波。”

“窦兄乃是文臣,岂能不知武将之骄横耶律乙辛也好,还是贵国狄青也罢,一旦领军,自不会考虑天下子民的生存,更不会有我等文人忧心天下安乐祥和之意。”

“我大辽耶律乙辛因兴战事而导致代州一带生灵涂炭,窦兄岂能任由大宋之兵事继续导致云州一带民不聊生吗”

“云州之地苦寒,即便由贵国收回又怎样无非驻派官员和军卒而耗费朝廷钱粮而已。如今,贵国大军在云州扫荡,那可是近二十万火器军啊”

“我大辽宫卫军又陈兵河北道,双方这般对峙,除了耗费钱粮,与国何益”

“我大辽皇帝陛下令拙弟执诚意,以两州之地偿还被西贼蛊惑之错,正是我等文臣拨乱反正之时。还望窦兄周全”

萧卓尔说的很在理,甚至跟窦卞这几日跟同僚谈起时口吻接近。

二十万新军在外,是跟国朝强干弱枝的祖制不符。

至于云州那苦寒之地,是众所共知的。如今两国这般陈兵边境,不仅仅是耗费朝廷钱粮,更是令边境子民无处安身。

不过,自家人随便怎么议论都成,当外使跟自己这样说起时,窦卞有些怀疑了。

既然云州为苦寒之地,两国友好近百年,也没见北辽丢弃过。况且,即便他窦卞不知兵事,也懂得燕云十六州对于国朝的效用那是屏障,自古以来抗击游牧民族的屏障。

耗费钱粮是事实,可这一次却没听说战事把朝廷拖进困顿,倒是听说战利品似乎抵还了大部分的耗费。

既然是耗费钱粮,他北辽完全可以先撤军呀,一直在河北道边境晃悠算怎样回事

窦卞不是那种迂腐的文臣,说起来他们那一届没一个迂腐的文人。欧阳相公主考,取士很明显侧重于策论,这也是他窦卞能及第的原因。

嘉佑二年,那怕就是当下有成为文坛领袖的苏轼苏子瞻,也不是迂腐的文臣。

窦卞缓了缓,从萧卓尔带入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再一次客观的去考虑当下的形势。

章跟自己说过,说讲武堂记载着官家跟第一代护卫营军卒的很多谈话实录,谈到过立场的问题。

用官家对立场的定义展开看,窦卞觉得,萧卓尔没有站在大宋立场的基础,更没有为边境上北辽二等子民汉人说话的立场。

剩下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北辽的朝堂扛不住了。

政事堂有过交代,尽可能争取利益不是说基于战前来争取利益,而是在现状下争取利益。

窦卞觉得自己应该搞懂了朝廷的意思。

“萧兄客气,言之有理。贵国君王被权臣糊弄方有此次战祸,确实值得我等警惕。”

“萧兄有所不知,我大宋当今圣上为历来君王之难见。曾记得我大宋陛下还是太子时,因安南助侬氏作乱广南,便率军搅烂了整个安南北部”

“窦兄所言,有所耳闻。听闻当初贵国皇帝陛下归还了朗颂、高邦二州。如今,我大辽也有此意”

窦卞举这例子本来是想说官家强硬,不擅妥协,没想到萧卓尔倒是会借坡下驴。

“萧兄有所不知,那一次安南几乎是掏空了国库,赔付我大宋的战争赔偿,同时无限期低价供应我大宋粮食才让陛下收兵的。”

“而后倒是跟大理高氏有过勾结,结果我大宋陛下再次派兵主帅即是如今河北道安抚使。那一次出兵,将大理除段氏一族外,其他大理的贵族屠杀个干净”

“萧兄,如今圣意难测,二十万大军北伐,愚兄见奏报,兵锋已至蔚州一带。一旦河东路大军突破蔚州,恐怕会一路东行,从河北道回京也不是不可能。想来当初陛下与狄青率军,平息广南之乱后,就是借道大理回朝的”

该不是朝廷真有这谋划吧窦卞随口这么一秃噜,才觉得自己有点冒失了。

这是谈判,若自己不小心泄露了军机

这时候,不但是萧卓尔脸色煞白,就是窦卞也坐不定了。

这事若按照保密法令,自己唯有远窜崖州了。

这这嘴呀,怎么比心思还快还没想透彻,居然就出口了。

窦卞硬装着,端了一下茶碗想起来这是在都亭驿,不是在窦家。喝了一口,润了润有点干巴的嗓子,站起身拍了拍萧卓尔的肩膀,离开了

萧卓尔满脑子都是从蔚州突破的大宋火器军二十万火器军,从蔚州东行,然后南下

到时候,现在陈兵与河北道的十几万骑兵,将再次被宋国夹击,重蹈覆辙呀

这是大灾难在大辽想不出如何应对火器之前,决不能再与宋国交战

萧卓尔被吓着了,根本没注意窦卞的异常。

窦卞也被吓着了

“富相,下官下官实在是无意之举,下官并不知朝廷谋划,只是想恐吓萧卓尔才这般揣测的富相,下官罪该万死只是,富相,该请朝廷尽快采取措施,防备辽使将此事禀报于北辽朝廷”

窦卞哆嗦着跟富弼认罪,却不料富弼也被他的想法惊着了。

第五五五章 暗战

“陛下,窦彦法所言属实?”

富弼也不敢肯定,官家到底是不是真有这样的谋划。

走一步看三步……官家一直如此。

现在想想自开战以来,官家日夜忧思,看着议政厅的沙盘就不离开。

仅仅河东路的战事,看这么久,那些山形水势,早已烙在脑中了,何必如此呢!

赵曦看了看相公们,又看看这一位又是嘉佑二年的进士……

“我考虑过,或者说曾经有过这个打算……”

“陛下,劳师远征呀!万万不可!”

“陛下,新军之利在火器,大军出雁门,工坊城做不到如关内哪般供应军备。陛下,这是置大军于险地呀!”

“陛下,大军出征近一年了,师老兵疲,再起征战恐力所难及!”

得!看你们吓得。

“诸位相公多虑了,若再有二十万新军,此事必定可行。可如今……算了,白瞎了这次大胜的士气!”

想想官家几次提到兵员…~看来官家这次真的是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看当下的形势,政事堂的诸位也觉得挺可惜。

汴梁只有不到两万新军驻防了,河东路、河北道、环庆、秦州、熙河、延、麟府等整个边境线,全面备战,二十万新军真心不足用。

这还是把荆湖、江南、成都的新军全数北上了。

倘若真的还有二十万新军的机动,增派一半到河东,一半进河北,两向夹击……甚至存在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可能!

可惜了!

相公们不是真的反对征战,而是从心眼里担心新军将士。

新军,让他们看到了开疆扩土的希望;新军,让他们找到撇开武将控制军伍的方法…~若不是这样,没人敢让这近二十万大军一直在外的。

新军离不开军备,这是让朝廷放心的重要原因。

也知道,出雁门关以后,现在在云州一带活动的大军,火器供应相当困难。

这般情况下攻伐蔚州,并于河北道守军汇合……会导致相当大的损失。

还好,官家没因为胜利而失去理智。

“官家,老臣以为,即便朝廷无意令河东大军东进,也应该对都亭驿戒备,并更换馆伴使以示警辽使……”

富弼不喑兵事,可是太熟悉斗争了,特别是是这种尔虞我诈的斗争。

窦卞是无心之举,却有改变大势的作用。从窦卞讲述的情况,在窦卞说出这番话后,就是萧卓尔也被吓着了。

再考虑河东、河北道的形势……这可能性太大了。

而北辽,在入冬之后,河北道边境不断的第次撤军。之所以留下十几万大军,已经没有继续南下的想法,更像是防备大宋的河北道北上……

现在呢?河东路已经平稳,大宋完全有能力抽调大军东进,而偏偏种鄂又是个好战分子,出雁门关后,就没停止过东进……该不是官家当初就预料会这样吧?

富弼深以为然!否则,就没法说清,为什么在出雁门关后,东路向西,西路向东的转换了!

种鄂擅攻,郭逵擅守,这是国朝公认的。

官家,你到底有何等妖孽呀!

官家已经创造了这样的大势,政事堂若不会充分利用,就有点尸位素餐了。

这时候,增兵都亭驿,有防止辽使派人北上的意思。同时,朝廷更换馆伴使,若再有窦卞被贬黜的风声……

“委屈窦彦法了!”

演戏演全套,唯有窦卞服法,才能坐实了朝廷东进并夹击辽兵的战略。

“陛下,微臣不委屈!”

窦卞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一次,算是于国有功。

“拟旨:着开封府将窦彦法押入天牢,待战事结束处置!”

押入天牢?这……窦卞以为官会是贬黜……

再看相公们轻松的神情……天牢就天牢吧,本来自己就想着会很严重的。

萧卓尔在窦卞被打入天牢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很庆幸自己当晚便派人出了汴梁,否则这消息很难传出去。

因为,就在窦卞打入天牢之前,宋国再一次在都亭驿增兵了,盘查更加严格。

他确定,大宋是真的要夹击大辽在河北道大军了。

萧卓尔现在只要等,等着宋国新的馆伴使,等大辽给他另外的谈判底线。

“市井传闻,窦卞是因为泄露军机,违反了宋国的保密法令才被打入天牢的。听闻会被问斩!”

“保密法令是当今大宋陛下登基后的第一道法令,听说泄露军机的罪行最为严重!”

这时候跟萧卓尔低声谈论的,是一个送菜的小厮…~现在却没一点平时唯唯诺诺的劲,很庄重。

几十年了,北辽对于大宋的渗透不仅限于官员,各行各业都安排了探知,就跟大宋的皇城司一般。

只不过,大宋的皇城司过分注重内部,而在外邦派遣的人员相对少。

这还是赵曦即位后,让王中正整顿皇城司,加大了对外邦的密谍布置。

就比如现在,宋辽处于战事,都亭驿被看管后,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就有了发挥作用的余地。

宋臣很奇怪,敢于在朝堂上指责朝廷对辽的政策,却不会私下传递信息……

这些信息用处不大,萧卓尔就这样姑且听着。

战事的都亭驿看管很严,宋国朝堂上那些友好关系用不上了。

“官家,相公们府中的人可以排除。没有进入都亭驿的,也没有与进出都亭驿各式人等接触者。”

不得已而为之。赵曦也不相信自家相公们有叛国投敌的行为,但除了王安石府上,其他谁家都是上百口子人,难免有些立根不正的。

这一次对于国朝太重要了,不得不让皇城司这边防着。

倒不是不相信相公们的口风,是担心不经意的流露会影响大局。

“其他情况呢?”

“回官家,开封府指定的送菜人这几天固定了,一个人,自辽使来了后没更换。”

送菜的?这倒是有点意思了。想必消息也是市井传言,无法探究到真相。

“留着吧,暂时别动他,看好跟他接触的官员,待事后……事后皇城司处理吧。若有官员,一律让其暴毙!”

“另外,两天以内,将自开战以来跟辽使私下接触并有叛国嫌疑的朝臣,先暴毙一部分吧,注意手段!”

公布罪行恐怕又是什么贬黜,又是不杀士大夫,赵曦不想扯这个淡。

都做了什么事,自个清楚,相关人员也清楚,杀一批吧,那怕是他们以为是神明惩罚也好。

这种叛国投敌的行为,不存在饶恕的可能!

第五五六章 乱象

舆论总是被新奇引导。

窦卞被打入天牢才几天,在汴梁的热度就降下来了……因为有了新的让人议论的话题。

兵部武选司郎中,新纳一小妾,结果有点着急,得马上风了……

枢密院的书吏,休沐时喜欢到汴河岸钓鱼,估计汴河的鱼被他弄死不少。结果遭报应了,今天被汴河的一条大鱼拖进了汴河,再也没上来。

御史台监察御史,与友饮宴,深夜方归。快到府门前,不小心跌入下水坑道了,说起来并不深,但拖上来以后就已经咽气了。

……

死几个人无所谓,每天都有人死去。问题是一天内,居然死掉了十七位官员,还都死法不一样,稀奇古怪的,没一个正常死法。用比较贴切的说法…~这叫死于非命。

市井中嚷嚷的热闹,起初政事堂并未当回事,可朝廷的各衙门都在奏报死人,还都是有点份量的官员,这让政事堂也重视起来了。

“官家,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偶然。老臣以为应彻查!并朝廷应增加兵力巡夜,严格各城门盘查!”

富弼以为是辽夏人在制造混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的手段确实可以一定程度上让朝堂乱起来。

“臣附议!官家,此事在市井已经沸沸扬扬,朝廷必须给个说法。臣建议由大理寺、提刑司、刑部、开封府以及皇城司,甚至枢密院合力彻查!”

嗯……听韩琦这话,政事堂应该没有怀疑到皇城司…~赵曦真有心点明,想了想文臣团体那股骚劲,还是忍住了。

有些人心里清楚……

“准了!朝廷迅速组织强有力的调查人员,务必给朝臣一个交代,还汴梁一片清明!”

这个时代的刑侦手段有什么?无非是人证、物证,再多点就是仵作的配合,提刑司抽丝剥茧的推理。

赵曦不认为他们真能还原案件背景,若皇城司真让人牵连了,王中正也该着让位了。

从小王中正就跟着自己,有些手段都是自己指教过的,即便是后世,也未必能暴其真相,更何况如今。

“两天内再解决两个,以自缢的方式,并且将其投敌的罪行悬挂于其府门前!”

彻查?让风向转一转吧。

正值大战结束之前,朝廷重心需要放在与北辽谈判的准备工作上来,因为几个投敌叛国的贼子,没必要牵扯朝廷的精力。

可面对政事堂相公们的请奏,朝堂臣工的情绪,赵曦不得不表现出重视来。

然后,再让皇城司搅乱一下,大家该明了吧?

政事堂是否明了不知道,但刚刚筹备起来的调查人员倒是有点无所适从了,不知道是否把新亡的这两位也并案处理。

毕竟,新的案发地点,收集证据要相对容易。只是,那可是叛国呀!

“朝臣是否叛国投敌,是否为乱臣贼子,朝廷自有法度,也该有有司查办!岂可任由游侠帮派插手?如此这般,朝廷衙门有何用?”

没想到将新亡官员并案处理的最为积极的居然是皇城司的人,这让调查人员多少歇心了。

皇城司是代表官家的,皇城司的意见,那就是官家的意见。

所以,大家就真的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案件的侦办中……

第一道全体通过的措施,是让开封府开始清理汴梁的城狐社鼠。

那一句岂可任由游侠帮派左右,把案件侦办的方向,直接引导到了游侠帮派。

就在当晚,突然发生了有游侠冲击城门,并逃逸之事……

开封府夜巡忙起来了,新军的守城兵忙起来了,朝堂臣工也是群情激昂,就连政事堂也开始有了火气。

“侠以武犯禁!汉唐游侠之乱,居然有死灰复燃之势!岂有此理!宽夫,可遣新军军卒配合开封府巡城!”

韩琦是真有点恼火了,这完全就是在向朝廷挑衅。

富弼却异常的冷静……他在疑惑。

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开始他倾向于是北辽或者是西夏人,因为汴梁混乱得利的会是辽夏人。

而事态发展让他有些不明白了。他绝不信游侠帮派之流会这般猖狂,敢在京师肆意暗杀朝臣,他们没这个胆。

“诸位相公,曹太尉求见……”

书吏进来禀报,相公们虽然有些疑惑,还是把曹家的家主迎了进来。

武勋世家,很好参与政事,也很少来勤政殿……

“诸位相公,今日《蹴鞠快报》接了份文章,事关重大,老夫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刊登,还望诸位相公给拿个主意。”

曹太尉开门见山,没客套,直接把几张纸递给了富弼。

几张纸传递着让诸位相公看完了,可没人开声。

就这样静默了很久……

“刊登吧……”

富弼说了这话,仿佛被抽了气,缓缓的坐下了。

想过压下来,可既然是曹家人拿来了,官家肯定会知晓。

“太尉,老夫想知道来源。”

“回富相,是抵报编撰今日晨起捡的,就在《蹴鞠快报》的公廨门口。”

不是头版头条,但总有人看到了。这一天,《蹴鞠快报》再一次脱销,再一次增印了。

原来死去的那些朝臣都跟辽人有勾连呀!

原来他们都该死呀!是报应!

《蹴鞠快报》刊登了这阵子死掉的那些臣工的履历。真定府、代州、唐县等等,无一不是跟北辽接壤之地。

而且,文章还刊登了一个故事,河北道真定府的故事,讲述了那位臣子任职真定时,与辽人勾结,剥削残害真定人的故事……

同时,详细列举了与北辽开战以来,那些死掉的人如何跟辽人辽使亲密接触的过程。一件件一桩桩,无不在表明一个事实:他们是内奸!

同时,这些朝臣跟辽人接触地点的伙计、掌柜,也绘声绘色的讲述他们仿佛看到的事实。

于是,这些人家也被汴梁人找到了……

生无可恋,寸步难行这就是那些朝臣家人的处境。死者刚刚装殓,却无法操办丧事,因为那怕是亲友,也担心被牵连,更别提邻里了。

还好是冬日,否则尸体该发臭了……

汴梁人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甚至连售卖寿衣的,都拒绝了这些人家的买卖。

至于准备彻查案件的官员……还查个屁呀!各回各家吧,别说查不出来,就是查出来又怎样?难不成朝廷还会处置?

就不给朝廷找麻烦了

第五五七章 萧卓尔一口老血

听说陛下将曹家家主叫进宫里训斥了,听说若不是曹太后求情,陛下说不定会治曹家人的罪。

这些传言仅限于朝臣中,因为有人看到了铁青着脸离开的曹太尉。

而真相只存于内苑。

“官家,蹴鞠快报之事,是臣等许可的。”

富弼的品性,做不到让人背锅了而无动于衷。再说了,他认为此事并无错。

“富相,水可载舟,也可覆舟。先朝太宗之言是为至理。但朝臣是否有罪,在法度、在条令、在朝廷,而不在舆论。”

“蹴鞠快报的行为,在本质上有引导舆论方向的作用,甚至到了左右朝廷决策的地步。这很严重。”

“先不说这些臣工是否存在通敌叛国,而现在,在舆情上已经成为了通敌叛国,就连朝廷组织的调查也不得不敷衍了事,不了了之。这不正常。”

赵曦义正言辞,仿佛这些事真的跟他无关,也确实让相公们感觉真的与他无关了。

“诸位相公,子民并不具备鉴别能力,并不能做到明辨是非,他们靠的是一腔热血,是情绪,而这种情绪很容易左右他们的行为。”

“看一看这些臣工家眷的日常生活就知道了,就这一篇文章,就让他们在汴梁寸步难行了。是故,舆论需要监督,需要引导。”

“政事堂议一议吧,出台关于舆论监督和引导的法案,以避免诸如此类的发生。”

“至于这一次就这样吧。看能否让工坊城这边些帮助,让他们扶棺回乡吧”

“另外,让蔡确就任礼部侍郎,同时兼任监察衙门佐官,负责筹备由朝廷主导的类似时论、蹴鞠快报的抵报印社。并承担监督和引导民间舆情的职能。”

“此抵报印社要分两种,一类面对朝廷四品以上官员的内参,一类面对天下子民的民报。”

“至于作用吗宣讲朝廷政策、普及教化、甚至刊登民间诉求等等。内参以刊登一定程度上的朝廷议事内容,并专门开辟专栏用于监督天下百官行为,研判朝廷政策和决策。”

这才是曹太尉离开内苑铁青着脸色的原因。

不管是蹴鞠快报,还是时论抵报,这都是原本都不看好,官家执意要玩的营生。

任谁也没想到,最终会是如此规模的产业。

如今的报社,几乎覆盖了国朝的所有州府郡县,所产生的利润,甚至不比养一支蹴鞠球队差。

在老六家眼里,他们跟官家就是朝廷,就能代表朝廷意志。可如今,官家居然要朝廷主导办报纸

说实话,并不是没有朝臣有过这想法,当然,他们的想法不是朝廷举办,而是有些朝臣看到了利润,就想着分一杯羹。

有中人跟老六家商量过,老六家把这门关死了老六家要真想关一扇门,在国朝还真没有谁家能推开,敢推开,何况他们还有官家在背后。

可没想到官家亲自推开了这是让朝廷跟他们分羹了,根本没法拒绝。

百姓对朝廷和对老六家的认同,不用对比也能看到结果,这就预示着,抵报这一行肯定要受到冲击了。

希望官家所说的河东地能真的有另外的大收益吧

赵曦不能想的太局限了,他需要具备帝王视野。

随后的三级决策制,会在一定程度上杜绝朝会上朝臣们的七嘴八舌,很有可能会遭到抵触。

借这个由头,赵曦先为那些总喜欢没事找茬的人开一扇窗,然后再关门的效果会好一些。

从来就没有一件事是单纯的,就比如这次所谓的内奸之乱,赵曦想让这个起的作用很多

萧卓尔快要郁闷死了,特憋屈。

这才几日,北上的人恐怕还没有抵达上京,还没拿到大辽朝廷关于宋军夹攻河北道大辽大军的消息,可汴梁的乱局让他感到越来越压抑。

别人不知道这些死去宋臣是怎样回事,可他萧卓尔知道。

在上次出使大宋时,大辽的密谍司给了自己一份名单,而这次汴梁死于非命的那些人,都是名单里的

早知道这样,他真不该两次出使都跟他们联络。

如今的宋国强盛了,留着他们比现在弃掉作用更大

还好,萧卓尔不得不庆幸,还好没有全军覆没,一些隐秘的棋子并没有被一网打尽

事情就这样了了,让观望的朝臣云里雾里的,本以为朝廷会给个说法,当抽调成立调查组的人员,一个个回归后,大家终于明白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怎么可以这样这不相当于死去的这些人,坐实了投敌叛国吗可所有人都只是心里非议,没人去为死去的同僚奏本谁也不傻。

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这些死去的臣工家属,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这是祸及家人了,这样的结果除了投敌叛国,还有什么罪行可比

也有人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问过相公们相公们能说啥能说是因为政事堂同意蹴鞠快报刊登那些文章,从而导致了这些朝臣的家眷在汴梁无法生存吗

还是言明这一切都是朝廷为了保护那些家眷都不能说呀

没有彻查,就没有真相,就让人投鼠忌器,不敢随意掺合这可是投敌叛国呀

国朝不杀士大夫投敌叛国根本就不再此列

没几日,好像就在那些死掉朝臣家眷消失的第二天吧,政事堂就收到了几份辞呈,还没处置呢,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辞呈递上来了。

理由极其充分,有伺俸双亲的,有年迈不堪重负的,有力不从心的等等,反正都是坚决致仕的。

官家和政事堂都按陈例,驳回了辞呈,热情挽留了,但都是决意要离开

“把写辞呈这些人的履历理一下”

富弼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股风刮的莫名其妙。

当诸位相公仔细查看这些人的履历以后

“官家,既然他们执意远离朝堂,官家还是恩准了吧,也好成全君臣之义。”

不再劝留了,富弼在劝放

“准了准了可成全君臣之义”

赵曦饶有风趣的看着各位相公,很平淡的问。

“回官家,确实如此”

朝廷批了,恩准了近三十名朝堂的辞呈

又是一件莫名其妙的,很诡异。

这时候都亭驿里的萧卓尔,喷出一口老血晕过去了

这不是单纯失去那些棋子的事,恐怕他萧卓尔回去大辽洗不清了,是他导致了大辽在宋国朝堂上的棋子全军覆没。

第五五八章

心知肚明,这应该是这次中当事人的状态。

官家恩准了辞呈,而政事堂却没有按官员致仕回乡的流程办理,又跟贬黜不同,甚至取消了这些人享受轨道马车专车专座的待遇,而他们竟然没一人吭声。

能死里逃生已经算是陛下和朝廷仁慈了,谁还敢有过分要求

要说他们干什么了,干了多少损坏大宋利益的事,那也没有,或者说他们没那个能力。

但若要是朝廷追究,则没一个人可以脱身。

不说在边境任职时的苟且,就说这次大战开始之后,将郭逵到河北,种谔到麟府告知了北辽的使臣,甚至连军伍的数量、调集的那些军卒等等和盘托出这已经是叛国投敌了,那怕在结果上是促进了朝廷的谋划成功。

一直防备着武将谋反,却不料发生了文臣投敌政事堂真丢不起那人

所以,这事处理的很含糊,含糊到让朝臣有点人人自危的程度,都相当的勤政了。

“监察体系需要尽快推开,与北辽谈判结束后,我等要致力推动监察体系运行。”

各位相公都疑惑的看着富弼,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会说起监察体系。

“诸位,若有监察体系,就不会出现诸如今天大规模臣工陷入内奸案的情况”

“富相,有御史台谏的,只不过未尽职守而已。”

韩琦也是相当恼火。这一次的内奸案,让文臣团体很被动。这还是官家不深究,他们又极力掩饰的结果,否则将成为国朝开朝以来,可能会被载入史册并受千古骂名的的窝案了。

韩琦对御史台谏算了,老大不说老二,谁也别指望御史台谏真的能有监察百官的作用。御史台谏用于倾轧和斗争比用于监察百官更频繁。

“不同,大不同,我仔细琢磨过官家推动的监察体系,跟原本的御史台谏大不同。”

“御史台谏风闻奏事,说白了就是一种不必担负任何责任的找茬,却没有调查核实之权。”

“而大理寺、刑部、提刑司,又都侧重于刑律之罚。在整个监管官员操守上,完全靠个人品格。”

“诸位也都看过官家的监察衙门章程,彻底弥补了对于官员监察的弊端和漏洞。不同于御史台谏,不同于大理寺、刑部和提刑司,是一种针对百官的行为鞭策和规范。”

“一旦监察体系运行,百官理政就有了明确的条款限制,也有了日常行为总则,再不会出现像这次一样,那些官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罪,等朝廷处置后才醒悟,从而以致仕谢罪”

这算是正名还是辩解韩琦不明白富弼为什么会这样说,或许官家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否则绝不会轻拿轻放的让他们脱身的。

只是韩琦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富相,监察衙门是天子亲军”

富弼看了一眼韩琦,微微摇了摇头。

“稚圭,今日我等就算是私下交流吧”

富弼边说,边摈退了殿内忙碌的书吏,招呼着韩绛、吕公弼、韩琦、文彦博以及王安石围拢过来落座。

“君臣制衡并非永恒不变的对立关系,这是个一直处于变化中的关系。君王是贤明,是平庸,是昏聩,是暴虐决定着我等臣工如何改变制衡的关系。”

“早年听说过官家的一些言论,弼深以为然。官家说,朝廷是君臣,是我们,我们就是朝廷。这话我非常认同。”

“那么,一个朝廷是否有利于国朝,取决于君臣关系。遇贤明之君,臣工处于次位,认同配合地位,因为贤明的君王不会祸害朝廷,不会殃及百姓,可开创百年之盛世。这时候,臣工配合又怎样就如现在的官家。”

“若遇平庸之君王,君臣关系又将是另一种形式,比如先帝。在那种情况下,臣工要以辅助之心,以全君臣之义,保国朝安定。”

“可君王一旦昏聩或暴虐,那时候臣子才应该真正的去制衡君王,限制其皇权滥用,避免祸乱一世”

这种说法大家还是认可的,很明了的讲明了真正的君臣关系。只是韩琦很郑重的说

“富相所言甚是。只是如今陛下将监察衙门列为天子亲军,恐最终会成永例。将来的君王如何,都有直领监察之权,必将会导致臣工制衡时畏首畏尾。”

“稚圭,多虑了。首先,监察官皆为文臣,这一点在章程中有说明,那怕是有武将军卒作为执行队伍的存在,那也是以文臣为主导。”

“其次,监察体系的建立,详细明确了官员贬黜的细则,这其实是当今圣上舍弃皇权的一种做法,对于官员的处置,不再全然依靠君王的一言之决,而是做到有律可依。”

“再之,既然君王有舍弃的权限,自然就需要有收拢的权利。监察衙门为天下亲军乃应有之义,也是很准确的体现了君臣制衡之道。”

“如此,避免了监察衙门像御史台谏一般,沦为臣工们相互倾轧的工具。”

“这样的理念,其实在官家即位以后就有所表达官家即位,并未如陈例那般大范围调动官员,反倒是尽量的维持稳定”

大宋的政事堂已经不再针对这次的战事议政了,已经开始考虑与战争无关的政事。

而这时候的北辽

北辽朝廷在接到萧卓尔奏报的第一时间,首先下达了聪河北撤军的诏令,同时向蔚州增兵,确保在河北道撤兵时蔚州不失,避免再次被围剿夹击的可能。

这一点在北辽朝堂通过的很快毕竟河北道都是各家的儿郎,明知道不可能南下了,恐吓又没任何作用,还不如撤回来休养。

而另外一项通过的,则是提出了与宋国谈判,重新划定边界并签订盟约的朝令

很郁闷,百年未有之大郁闷。这时候的北辽朝廷,已经把对宋国的不敌之恨,全数转变到了西夏身上。

战事开放榷场,无条件释放西夏俘虏,战场上西夏和北辽将士的伤亡比等等,这一切,让整个大辽不由的去怀疑西夏与他们联络的诚意。

而这一次与宋国的大败,也让他们对自家将士的作战能力有了怀疑,甚至影响到集权统治。

他们急需要一场可以取胜的大战,来平息大辽内部的繁乱。

稳定大宋,攻伐西夏便是北辽暂定的决策。

第五五九章 目的从来不单一

停战谈判,协商边界线,重新签订盟约……事情终于朝着国朝的预想来了。

这一次萧卓尔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在接到大辽朝廷的诏令后,迅速向宋国朝廷递交了国书……他是真不想继续待在汴梁了。

这已经不是他萧卓尔这层官员的事了,只要宋国答应,他就可以离开汴梁了,不必要每天焦灼。至于回到大辽…~回去再说吧,大辽在宋国朝堂的棋子被一网打尽,他萧卓尔难咎其责。

也不能完全说是大辽的棋子,应该说亲近于大辽是肯定的。从此以后,没了,在宋国的朝堂上,没人再偏向于大辽,汴梁的吟唱不会短时间就在上京流传了,更别提大辽皇帝陛下念念不忘的火药了。

这是彻底决裂的节奏呀!几十年近百年的友好邻邦关系,因为河东之战,彻底降至冰点了。

搁以前,根本就不会发生战争,因为只要大辽遣使,宋国就会妥协……他们害怕大辽,害怕战争。

现在的宋国,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仁慈的君王了,相公们也都是富弼、韩琦之流的强硬派。

变了,彻底变了,宋辽的形势变了。

其实这些年,早就有了端倪。打草谷越来越难了,时常跟巡边的宋军遭遇,胜负也转换了。

可惜,大辽皇帝看不到,大辽朝堂没人说。耶律乙辛只考虑是否忠于他个人,是否于他耶律乙辛有利……

该回去了,或许回去以后,他萧卓尔不再有机会在朝堂发声,就会被一撸到底……毕竟他作为使臣没有为大辽争取一点利益,只是让大辽一味地退让。

这一次所有的事,都需要对大辽皇帝陛下有个交代。耶律齐被俘了,该死的将领都战死了,背锅抗雷的就他萧卓尔还留着。他敢肯定,在他回去之前,属于自己的罪行已经达成一致了。

耶律乙辛也好,大辽皇帝也罢,都需要为这次战败找个借口。西夏应该可以分很大一部分责任,剩下的就是他萧卓尔的了…~因为,大辽皇帝陛下没错,国相耶律乙辛也不能有错。

回去吧,彻底的回去。

萧卓尔带着宋国的国书上路了。

宋国答应停战谈判了……

“寸土必争,寸土不让!”这是赵曦给谈判团队的原则。

“每一寸土地,都是将士们用鲜血和性命打下的,既然收复了,就没有还回去的理由。没有任何事物比保全国土完整更重要的!”

“将士们用武力凌之以威,谈判是文臣该晓之以理了。如何为将士们打下的地域正名,这才是谈判组的任务。”

大宋的谈判团队,是由韩琦带队的……严格意义上,这是第一次所谓的边界线划分。澶渊之盟当初也没有具体的划分边界线。

“官家,俘虏一事如何计较?”

取消岁币是肯定的,边界线的原则也定下了,可还有近十万的俘虏呢。

早年可没遇到过这情况,即便有,也是北辽俘虏咱们的人,却从来没有归还过。

汉人,在北辽,某种意义上很吃香……北辽的贵族都以奴役汉人为荣。

“河东路雁门关往北,需要铺设轨道了。开山碎石的那些苦力可以用俘虏的……不过,北辽若愿意兑换,可以考虑。”

“至于如何兑换,诸位拿主意吧。好像北辽除了战马,也没什么咱们想得到的。诸位相公可以敞开了想,近十万呢,总不能打了胜战,朝廷还亏损吧?”

“雁门关毁了,代州废了,定襄、忻县也变成了废墟,这些都是战争导致的。错在对方……或者说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胜负,输掉战争就应该对担负一切战争的损失。”

“另外,文相,为配合韩相的谈判,把京畿道的这五十万的废人缓慢往北调吧,要大张旗鼓的调集!”

战胜了确实是轻松,赵曦说话都没了君王的样,有点赖皮了……

“陛下,既然出国书应了停战谈判,国朝再次调兵或有不妥。以目前的态势,战争不会再有了,调集这些禁军往返,图耗费钱粮了。”

圣贤之道在文人心里是根深蒂固的,特别是这种放在台面上,又必须要载入史册的大事件。富弼不希望朝廷有出尔反尔的行为,不利于这一朝在史书上的大好名声。

“富相,诸位相公,签订并遵守盟约的前提是势均力敌。就以檀渊之盟而言,国朝以钱粮还和平,以时间还发展,并不能说错。但体现在盟约本身上,是不平等的,因为当时的北辽强势。”

“同样,盟约其实就是个说辞,只是因为双方都需要这个说辞。若我大宋这五十万禁军是新军的话,我们可需要这时候盟约?”

“说白了,签订盟约就是个姑且做法。签订了檀渊之盟后,北辽不一样在后来提高了岁币?如今不一样攻打河东?”

“若这次我大宋战败,难不成朝廷可以用檀渊之盟与北辽交涉吗?更别提西夏了。一边签订盟约,一边扰边不断。”

“他们受教化的程度与国朝不同。与鸿儒往来,应谈论诗赋,与娇娘饮宴,则论风雪,与老农闲聊,唯有农事。是故,对待辽夏之流,国朝也不可拘泥于圣贤,不可自缚手脚。”

“目前还处于停战之前,北辽已经确定要谈判,不一样在河北道边境陈兵十万吗?国朝增兵又何妨?”

“至于耗费钱粮……这一点,对于战胜国,应该有主动权。这就看韩相谈判的结果了。”

“不过,我估计,北辽为安抚宫卫军以及各家的斡鲁朵,俘虏应该会被交换回去……可河东路需要劳役,需要丁口……”

“陛下,可是五十万禁军转民?”

官家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单一的。或许将这五十万禁军裁撤才是官家的最终目的吧。富弼如此想。

“官家,五十万禁军一次填充河东路,兹事体大,非周密谋划不可行。望陛下三思!”

不管是雁门关代州一带,还是云州、朔州、寰州、应州,这都是苦寒之地,被汴梁的纸醉金迷养废的禁军,如何能受的了那苦寒之地的生活。

五十万呢!一旦不慎,很可能是比战争还恐惧的兵灾、内乱。

不仅是富弼、韩琦,就是韩绛、吕公弼也觉得官家这事唐突了。

“转民是以后的事,缓慢调集,凌之以威是有利于谈判的。”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六零章 谈判以外的事

这是一道有一定操作余地的诏令。

缓慢调集,这里面交给政事堂枢密院来掌握一个度,既要达到凌之以威的目的,又要尽可能的少耗费钱粮。

其实,赵曦是想开拓相公们思路,别总局限在战争和耗费钱粮上。

此战一过,雁门关已经不再是边关,代州、忻县、定襄也不再是边境,偌大的大同盆地,四州之地……这一切,撇开战事,将大有可为。

赵曦记得,在后世,所谓的河东路,是被称为煤海之乡的山西省。

如今,随着工坊城的新产品在国朝各州府郡县生根,赵曦希望能迎来一次所谓的工业化发展。

这势必会造成煤炭需求量大增,甚至出现供不应求的可能。

这是赵曦的希望,不管会不会如他所想,他还是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尽可能不让煤炭产量成为阻碍。

于是,赵曦着令苏颂与沈括组织了一个勘探团队…~

“子容,存中,此行目的为勘探,尔等无需介入边事,所有耗费由工坊城暂时担负。其实,最终目的是为了丁口北迁。”

“云州一带,地广人稀,历代中原王朝皆视为苦寒之地。如今国朝收复四州之地,若没有丁口填充,单纯以军伍驻扎,得不偿失。”

“说白了,河东之地需要一项营生,就如矿城那样,一项可以支撑一座乃至多座城池的营生。”

“当然,这并非必须完成的任务,尽力而为。太子与讲武堂的两千新军,将脱离战事编队,配合尔等行事。”

苏颂从内参中看到了朝廷近日的一些动态……在这件事上,不得不说一下蔡确,很有点雷厉风行的意思。

就在朝廷颁布任命后,蔡确迅速的搭建了内参抵报的框架……从起居舍人、秘书丞、翰林学士、制旨诰,有关朝廷重事相关的非决策官员,他一律将其勾连起来,借圣旨的风,扯虎皮拉大旗,像模像样的做起来了……确实挺用心,也确实做到了让赵曦放心的程度。

这一次朝廷清理贰臣之事,就是内参的第一次试刊,紧接着就是官家和相公们集议与北辽谈判事宜。

蔡确每一次都会向相公,向官家请示,该不该刊登、内参的明发的范围、州府官员的传递方式、保密等级如何确定等。

苏颂便是第一批拟定可知晓朝廷重大事务的官员之一,也就懂得了官家这一环接一环措施的目的。

他知道,自己与沈存中这次远行,将决定朝廷对云州一带四州的真正掌控,将决定官家向北调集禁军的结果。

“陛下,臣等定不辱皇命!臣与存中有议,欲用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勘探太原府以北一带……”

听苏颂这话的意思,好像挺担心无功而返的……

想多了,对于河东路的资源,赵曦熟悉煤炭,但他恍惚也记得,好像河东路的铁矿储量也相当丰富的。

或许届时连河东路的轨道铺设都不用朝廷投入了……

国朝确实富有,即便是赵曦未推动相关产业之前,国朝也是相当富有的……这一次调兵,让赵曦真正了解了如今国朝轨道网的恐怖,几乎连通到了下县一级城池,甚至有的地方都衔接到了某些家族的庄园边……这些官方不会出一文钱,倒是工坊城把该赚的都赚了。

想想国朝如今商税的规模,也应该能联想到藏富于民的现状。

这些地主老财,也该着把那些闲钱拿出来投资了,多铺设些轨道、多买些马车、多投资些产业……这才对嘛。

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那些土地的产出,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也就在那时候,才能一定程度上改变士族对土地的贪婪,才能让他们从土地中解放出来。也只有那样,才是真正的有恒产者有恒心,才能真正的将家族与国朝血肉相连。

……

大宋与北辽的谈判,由于双方没有信任的基础,最终选择的地点在繁峙东北,同时也是北辽控制的蔚州西南的野外。

北辽的目的其实很明显,选择这样的谈判地点,更像是为了阻止种鄂的大军继续东进,确保他们在河北道驻防示威的十万骑兵安全撤回。

在萧卓尔情报反馈一到上京,北辽就开始着手撤军了……那怕是冬日,不利于战马恢复,都没有让北辽改变撤军的决心。

同时,将双方谈判地点选在了种鄂东进围剿河北道骑兵的路径上……

“令狄青固守云州,郭逵部除留守西路防线外,令其亲率大军做谈判军备,种鄂可自云州向东北一带推进,清剿长青、天成一带的游骑,将防线建立在盘山一带。”

既然做局,那咱就做全套了。

自长青、天成,大军一样可以突破弘州南下……吓不死你!

野外谈判?这是冬日呀!他们北辽人无所谓,国朝的官员,怎能受得了这份罪?

北辽拒绝到云州,并且相当坚决…~这倒也挺好,最起码在事实上承认了云州属于大宋了。

可让韩琦率领的谈判组到北辽的南京……韩琦也拒绝的相当坚决。没办法,国朝还关着十万俘虏呢,韩琦自认为自己一个人的价值,对于大宋而言就能抵北辽的十万俘虏。

赵曦是有心让韩琦去北辽的上京,甚至希望北辽有胆量把韩琦扣押了……

政事堂问过赵曦的意见,赵曦的态度是无所谓,既然要谈判了,就没必要在这样的闲事上争究,全权由政事堂处置。

韩琦为了表现不是自己恐惧,也不是自己受不了苦,最终接受了在繁峙以北的野外谈判。

唉……还说是知兵事呢,真的有些高看这韩稚圭了。

这谈判地点一确定,就相当于表明了国朝无心围剿河北道北辽骑兵的目的。

在确定谈判地点后,赵曦不得不再一次调动大军……既然要形成逼迫之势,在谈判上占据主动,就不能半途而废。

“北辽撤军的方向并不是向北,而是朝西北而去……”

北辽习惯的出尔反尔,富弼真担心北辽借谈判而行无耻之事。在富弼眼里,韩稚圭真的值十万骑兵……丢不得。

“富相,这是谈判外的试探,或者说较量也算。北辽在试探国朝是否真的有东进之意,同时也在表达他们要坚决抵抗大军东进的决心。”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六一章 往好处想 往坏处准备

人的立场和出发点不同,思考同一事件得出的结论也不同。

富弼着眼于韩琦和谈判本身,考虑的是北辽针对谈判的行为本身。

国朝大军忙于清剿并将云朔等四州尽快平稳,不可能倾尽全力为谈判服务。

而对于北辽,只要从河北道撤军,在谈判上占主动,就是北辽当务之急。

对于边界线的问题,在富弼看来,宋辽双方不会有太大的争端,基本会以这次战事的占领区为基础……毕竟都清楚,这只是给双方留整备的时间而已。

富弼认为,这次谈判的焦点,应该是这十万俘虏的问题。

国朝无力将战果扩大,北辽又被打趴下了,那么,挟持谈判组未必不是一种手段…~蛮夷不会真的讲道理。

而赵曦完全忽略了谈判本身,是根据双方的势,来判定谈判的优势。

前期营造的假象,让北辽相信了国朝大军会东进,并对河北道辽军形成夹击的战略目标。这也是辽军从河北撤军的原因。

原本北辽陈兵河北道,目的也是想在以此为势,在谈判上占据一定的主动。

如今,从河北道撤军了,却直接撤向了蔚州一带,似乎是想表达他们还有拿回云朔四州的能力和想法……

赵曦便相应的将处于整个大同盆地的军伍,全数向东部调集!

不就是唬人嘛!玩大点而已,谁怕谁呀。

如今,国朝不断的向真定府增兵,并且陈兵边境。官家再次下令让云州一带的新军,又大范围向东转移,并令种鄂北上天成。就再一次形成了对蔚州一带辽军的包围之势…~

这不难,经官家提点,富弼看着沙盘,很快想通了瓶形关一带的大势…~如此一来,韩稚圭险了!

“官家,一旦有意外,各方军伍如何统一号令?”

富弼很想直接让官家赋予韩琦节制诸军的权利,考虑到官家一直在试行文武分家,就委婉的提到了集中在瓶形一带的各方军伍统一调度问题。

“各司其职吧!一旦出现谈判的意外,那韩相公只需要归朝即可。河北道依然按照既定方略,只守不攻,而河东路留守种诊,三路大军东进!”

说是这样说,赵曦也知道后继乏力了。

如今在河东路的新军不足十万,需要担负云、朔、应、寰四州的安靖和清剿游骑。若真到了不得不再次东进征战时…~那将是这批新军的灾难。

不到万不得已,赵曦真不想把战事继续了。

这时候,就看北辽和国朝谁家更能坚持了。

在外征战的所谓四路大军,狄青、种鄂、郭逵、种诊,相互没有统属权,这是早先拟定方略时确定的。

狄青有资格统率,但相公们一致反对统属。

自然,现在韩琦也就没有了统属的权利。

政事堂是有意让韩琦节制河东河北路诸军的,就是韩琦在出发前,政事堂也是有过沟通的。

结果,官家再一次从朝廷向前方将帅下诏令了。

相对于韩琦,赵曦更倾向于让狄青统属……战时争端最没必要,富弼也这样认为。所以,由翰林学士起草的这种大而化之的圣旨成稿了。仍然还是只有方略而没有具体的要求。

诏令针对的是每一位处于河东路的股肱大臣,不论文武。

比如韩琦,明确告诉他,职责就是谈判,一旦出现不属于谈判内容的意外,也就是一旦需要用军事来彰显国力时,韩琦务必得回朝…~国朝不容政事堂相公涉险是理由。

比如狄青,一旦北辽有异动,可放弃整饬四州的安靖任务,携战车向北推进,目标直指北辽的西南招讨司。

而种鄂自天成过盘山东进,向燕山进发。郭逵要过瓶形关,攻克蔚州,并守住蔚州一带,等待真定府的国朝新军北上后,方可继续作战……

北辽倘若真的以谈判为缓兵之计,调集大军继续征战,赵曦不介意给他们狠一点的教训,告诉北辽诚意和诚信的重要性,那怕是折损一半的新军,也必须干到底。

富弼一一跟官家核对诏令,越发感觉到官家在这些诏令里带着的寒气……

雁门大捷后,忻县围困北辽大军,那时候官家调集江南道新军,说是仅仅为了恐吓,说是因为战胜而不会引起恐慌,说是为巩固边防,为接下来的交涉壮胆。而这时候富弼却认为,在那时候,官家已经在为现在做准备了。

“战争不存在侥幸!”是啊!富弼这时候真的认同官家的这句话。

假设北辽释放的善意是虚假的,在韩琦出了瓶形关,北辽从天成向西南出兵,而西南招讨司南下,蔚州骑兵西进…~对处于大同盆地的国朝大军,就形成了包围圈……

一旦国朝一门心思的考虑谈判,对意外的发生没准备……后果不堪设想!

官家在大胜时,已经考虑到了今日的双方态势?富弼不敢确定。可事实就是如此。

现在嘛…~事实上,北辽在云州…也就是北辽西京一带,能组织起来的兵力,肯定要多于大宋的兵力。

况且,现在本来陈兵于河北道的辽使也向西北撤退了。

不用多久,两三个月,北辽完全可以组织三十万大军聚集云州一带…~

富弼越想越觉得存在这种可能。

他记得官家早年说过一句话:往好处想,往坏处准备。

原本政事堂枢密院还对调集禁军北上有异议,在实际行动中确实也是阴奉阳违,并没有真正调集多少……真的是认为是一次毫无意义的耗费。

这一刻富弼醒悟了,官家从来不做无意义的决定。

富弼看了看文彦博,他眼里也有了不安。韩绛、吕公弼、王安石一个个都呆了。

“官家,工坊城能否增加运兵马车?是否加快北上禁军的速度?”

官家诏令的方略很清晰,就是一旦战争再次爆发,如今在大同盆地的新军,将放弃固守后方,破釜沉舟,全线对辽开战。

狄青北上、种鄂北上,郭逵东进……这就是以大同盆地为点,四面开花。

甚至在诏令中,官家明确告诉了前方将帅,一旦战事再次爆发,全军突进辽境,并极速向上京开拔……这是一种不计后果的深入敌后作战方略呀!

富弼不得不考虑后方稳固的问题。

这五十万废物禁军,再怎么说也是军卒,不能跟新军比,可固守关墙城池,应该也能支应一阵,能为新军前方作战提供点心安。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六二章 戏耍

赵曦对于是否加快运送禁军北上,不可置否。

这是最坏的打算,就跟辽夏联军攻打雁门关有灭国之友一样,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假想。

赵曦不觉得北辽现在有胆孤注一掷,他觉得北辽现在就像个使劲吹气的猪尿泡,说不定哪天就吹破了。

北辽是三家中一直当老大的身份,一直扮演着调停,大宋和西夏还不得不听从的角色……大宋有岁币,西夏同样有进贡。

突然一下子被俩小弟给糊弄了……这感觉很不爽,可又不得不正视现状。

所以,在战争无可挽回后,仍然陈兵十万于河北,企图挽回一点颜面。

当知道大宋有夹击的可能时,又不得不撤军,却把撤军变成了转战。目的还是为颜面。

赵曦可没心情照顾北辽的颜面,尽管他相当的善解人意。正是因为他能把北辽的想法猜个仈Jiǔ不离十,才做出一副要将战争进行到底的态势。

在赵曦看来,北辽现在最应该,也是最想做的事,就是出兵西南,狠狠的教训一下西夏……前期做了那么多,总不能没用吧?

“西夏边境后撤百里,造成抽调西军和西部新军过延、麟府北上的迹象!”

这……富弼明白了,明白了官家对禁军北上不可置否,却做出抽调西军迹象的目的……这才是大谋略。

都明白了,相公们都明白了,这一刻,议政厅里很安静,可相公们的心里是激动的,甚至有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意味。

一直以来,国朝的文臣就以戏弄北辽和西夏朝廷为荣,可从来就没有一次像官家这次这样的大格局。

当初的种世衡,也只是离间西夏野利刚浪兄弟,便传唱至今,与当今圣上又如何相比?

从辽夏联军扰边开始,一环扣一环,环环推开,一切都在谋划之中……

这样妖孽的君王,对于文臣是否真的是好事,但对于大宋,绝对是大幸!

富弼感慨,想起自己跟诸位相公曾经谈起的那些话,说是劝解他们,倒不如说是让自己彻底的认同辅助和配合的角色。

冬季,从来就不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季节。北辽会孤注一掷吗?应该是不会的。

在大宋再次派兵布阵时,北辽又一次遣使来汴梁了。

萧卓尔才离开月余,大宋的部署才刚有迹象,北辽就扛不住了。

自檀渊之盟以来,大宋何时像今日这般扬眉吐气过?

一直是当北辽陈兵河北道,大宋便遣使北上,一次次的妥协,不断的增加岁币以求平安。

最终到了连西夏都屡战屡败的地步!

“宋国皇帝陛下,辽宋自檀渊之盟以来,一直以兄弟之邦为友好睦邻。如今因西夏贼子原因,导致辽宋兄弟之邦兵戎相见,实非所愿。是故,我大辽皇帝陛下诚意遣使臣述明我大辽停战谈判之诚意。”

“可如今正值辽宋即将开始谈判之际,为何宋军有再次征战之意?陛下,我代大辽皇帝陛下问句话:宋国准备好与我大辽全面开战了吗?”

不是上次那个萧卓尔了,换了一人。赵曦没专门记名字,知道是耶律家的。

看着陛阶下慷慨激昂的辽使,赵曦很想告诉他:既然北辽挑起了战争,那什么时候结束朕说了算!

只是,作为君王,没必要跟使臣争辩什么…~掉价。

再说了,这是在大宋的朝堂,一群臣子列班,被人家这样问话,若没有臣子顶上去,这臣工要不要吧!

“大胆!”

“此乃大宋朝堂,岂是尔等北辽小吏喧哗之地?无礼至极!”

“蛮夷之臣!逐出……”

唉!真有点失望。赵曦没想到自己的这些朝臣居然都只会嚎两嗓子……

若是有朝臣喊一声:就是要准备开战!你北辽又能咋地?也算回事。

可现在呢?就嚎两嗓子大胆,斥责几句无礼,管屁用?一没有针对人家提出的问题反驳,二没有壮着胆去撑过去。

还是没有从原本被凌欺的角色转变过来呀。

“北辽使臣,我吕惠卿倒想知道,北辽可准备好全面开战了?尔又能代表北辽皇帝?还是能代表北辽国相?”

“辽使,我蔡确也想知道:我大宋准备开战了又怎样?不准备开战又会怎样?别说是你,就是北辽国相也不可无视我大宋朝廷礼节!你可敢为你的所言负责?”

这场合,就是政事堂相公也不合适争辩,他们一开口也代表着朝廷的态度。

不管是吕惠卿还是蔡确,倒也没辜负赵曦的期望。谄媚也好,取悦也罢,最起码在这个场合把杆子立起来了,没丢人。

赵曦不要求臣工都像司马光、欧阳修之类的光明正大,也不敢奢望都跟庞籍、富弼一般,人品和智慧匹配。

那怕聪人品上,吕惠卿和蔡确都不算正人君子,但他们的智慧确实有用于朝廷。那就该用。

“我大辽深知河东一战乃是受西夏蒙蔽,从而导致兵戎相见,才首倡停战谈判。而宋国为何仍然调兵遣将于边境前线?”

“辽使,请先讲明为何北辽在提议谈判后,仍然陈兵十万于河北道边境?又如何借撤军之名,调兵北上蔚州?”

蔡确似乎感觉到了官家的满意,将内参明发重臣的内容,节选形式的开始与辽使辩驳了。

这就是主持内参抵报的优势,蔡确真的感觉到这职位的好处了……不是执宰,却拥有执宰同等的知情权。

当然,他不傻,也知道不能完全的讲明白。

“宋国皇帝陛下,我大辽认为此次谈判非同小可,大辽皇帝陛下欲亲临西京道与宋国皇帝陛下当面签定盟约!所谓撤军之名北上,实乃承担大辽皇帝安危之责,非开战之意。”

说完,辽使慢悠悠的拿出国书,双手托着,躬下腰,显得异常恭敬…~这一手玩的好!赵曦都想叫声好了。

总还是想找回点面子……在觐见时,先责问,等反驳,待大宋这边提到撤军和北上蔚州这个理由时,再把国书拿出来…~玩这个有意义吗?

无非是能让大宋措手不及,能在大宋朝堂摆朝臣一道,哪有怎样?难不成能改变北辽已经衰落的事实?

不过,这样的情形,对于国朝的朝臣,确实有些难堪了。

从来都是大宋臣工戏耍辽夏臣工的,啥时候被他们戏耍过?

其实,都忽略一个问题:只有在处于弱势时,才需要用这样的伎俩来满足内心的失意

第五六三章 大宋很生气

北辽的国书是由王中正端上来的。

赵曦一看那开头:“回去让你们北辽朝廷再递一份国书吧,若还是这个称呼,朕不介意全面开战!”

赵曦说完,直接把国书下去了。

什么玩意儿?居然开口叫皇侄?你耶律洪基算那根葱?

这是故技重演。辽圣宗与国朝真宗是签订檀渊之盟的主角。后先帝即位,辽圣宗耶律隆绪仍在位,每逢国书,开口便是皇侄,国朝多次遣使,往返几十次,方再一次拉平了与辽帝的辈分。

总算是再一次恢复了兄弟之邦。

后来,辽兴宗耶律宗真即位,国朝处于弱势,自是不敢以皇侄称呼耶律宗真。

按照先皇与辽圣宗双方认同的兄弟关系,在先皇在位时,如今的耶律洪基应该喊声皇爷爷的……

只是国朝弱势,仍然不敢以长辈自居,一直以兄弟之邦交互称。

没想到耶律洪基这应该是侄儿的辈分,现在居然自己长了一辈!

赵曦其实觉得这很扯淡,都恨不得灭掉整个王朝了,再扯这个淡,认这个亲有屁用?

这样的伎俩,让赵曦想到了后世的精神胜利法,原来这玩意儿也有传承呀。该不是北辽的耶律洪基就剩下这点能耐了吧?

这种做法……怎么说呢,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可偏偏很让人憋气。

跟儿戏一般,俩人吵架相互当老子,不痛不痒,就是不爽。只是没想到北辽居然无聊到这地步了!

赵曦觉得最恰当的做法是骂一声耶律洪基你个孙子……太扯了。不过斗嘴嘛,就是扯淡事。

“这就是尔等辽朝谈判的诚意?岂有此理!回去吧!告诉辽帝,准备开战,迎接我大宋百万大军的怒火吧!”

“你们会为轻浮而付出代价,也会因此而懂得礼仪是多么重要!”

“陛下,老臣以为,朝廷该责问种鄂了,为何东进如此拖延?吕诲叔已经将河北道前线指挥部前移至唐县,两军会师势在必行,他种子正到底行不行?不行就换!”

这就是主辱臣死吗?赵曦就是有点不爽而已,还没觉得受多大侮辱呢,想不到政事堂相公就掺合上了。

连一向都明哲保身的文彦博,也喊叫着让种鄂东进了。

“着种鄂大军十日内拿下大川岭!”

呃……虽然当着北辽使臣这样排兵布阵很过瘾,可只是大伙吓唬吓唬而已,怎么官家还真就下旨了?

偏偏造成的这氛围根本就不容反驳。

本来大家只是做戏,算是表达主辱臣死的情绪,并不是真的要怎样,只是跟辽使传递一个:我们很生气的那么个意思。

可官家这…~

赵曦顺着文彦博的咋呼劲,直接就下令让种鄂真的东进了。

这种鄂没有朝廷诏令还不断的骚扰对方呢,这要是真有了诏令,恐怕真的会刹不住了。

我的陛下呀!不是说好了种鄂撤回来,郭逵顶上去,然后种鄂北上吗?怎么又变卦了?

没有变卦,赵曦也没有那习惯。谁说撤军时就不能进攻了?

郭逵与种鄂换防,现在种鄂已经整装待发从恒山撤回来,而郭逵还在向东进军途中。这时候,由种鄂死命的再去打一战……估计北辽也会有点摸不着头脑吧?

连政事堂知晓大方略的相公们都有点愣,更何况那些局外人呢?

要的就是这效果!

就这样,当着辽使的面,在情愿不情愿的氛围中,朝廷走完了一道诏令的流程。

辽使就这样看着,他甚至看到了中官携圣旨快马加鞭的北上…~

错了吗?大辽朝廷错了吗?战争真的还要继续吗?

不成呀!战马已经有三成作废了,如果再不将养,等明年,大辽会有近十万战马被废了。

大雪阻碍了粮草供应,前方的勇士已经不再能喂饱肚子了。这战还怎么打?

错了!真的错了!既然是要谈判了,何苦在这些问题上占上风?没必要呀。

不知从何时起,大辽也学着宋国开始琢磨这些无聊的事了。

难道大辽也沦为用文字来掩饰耻辱吗?

辽使浑浑噩噩的出了勤政殿,都没有感觉到室内室外的气温变化。懵懵懂懂的到了都亭驿……

“快!备快马出城!务必将今日之事奏请陛下!”

辽使的奏折传递的很快,比大宋的战事诏令还快……必须得让大川岭的将士们撤下来。既然已经输了,决定要停战谈判了,真的没必要再横生枝节了。

辽使这边着急,国朝的相公们也着急!

说好的方略,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陛下,若种鄂大军东进与大川岭作战,将影响整体的军略部署,不该如此呀!”

富弼着急,他担心这样真的会导致全面开战。

虽然有主辱臣死这么个说法,需要给北辽点颜色,但这颜色若是太浓了,就不再是给颜色看看了,搞不好就成了乱局。

“富相,郭逵大军的行程并不更改,种鄂也如此。只不过是临撤军前的一次阵地攻伐,并不影响整体布防。种子正会明白的……”

种鄂真的很明白。

大川岭已经是蔚州境地了,大川岭若布置数万骑兵,最终双方签订盟约不管在云州、应州,还是在弘州,大川岭都至关重要,距离任何有可能的签约之地都只有百里距离。

百里之地,对于北辽精骑,也就是两个时辰的距离。一旦签订盟约有变,北辽在此处预设骑兵北上,很可能会令官家处于险地!

防人之心不可无!种鄂早想打下大川岭了,只是朝廷已经决定谈判,并令他的大军北上长青、天成一带,以防备北辽奉圣州骑兵。

种鄂得执行,他本来还想换防时跟郭逵交代一下。现在不用了,他可以在撤军前搞一下……

大川岭是恒山东北处的一处隘口,一条峡谷贯穿东西,南边是崇山峻岭,隔断了繁峙北上的路。

但在大川岭中部,向北却有一条可容十人并排而行的通道,过此通道可直达云州以东……

以赵曦的判断,北辽预设的谈判地点,肯定不会在繁峙代州一带,他们不敢涉险。

最大的可能是云州以东,那是一片由桑号河冲刷而成的平原地带,有利于骑兵作战……

若这样,大川岭那条可以出奇兵的峡谷,就成了重中之重。

这时候偏偏北辽给了自己出兵拿下的借口……

第五六四章 白登山

政事堂相公们对地形不了解,不像种鄂,就处于恒山一带,了解那里的地形。也不像官家,这近一年的时间,他几乎把河东河北道的沙盘印脑海里了。

赵曦还是不敢确定北辽会选择哪里作为谈判地点,他只是按自己的考虑予以预判,从而让种鄂打下大川岭以防不测。

至于有没有作用…~无所谓了,只是多一个据点而已。

这不存在对相公遮掩和卖弄谋略,是真的不确定。

种鄂拿下大川岭,反倒让自己率军北上更轻松了。这样他就不用再次返回应州再北上了,直接穿过峡谷,便可以直达云州以东,然后转战长青、天成。

高帮的羊皮靴,内衬羊毛,羊毛大氅,可以紧身裹起来,羊皮手套,还是那种五指分开的手套,不影响任何动作,甚至连扣板机拉火绳都不影响,抡刀伦枪就更不用说了……工坊城的物事就好。

在冬日里作战,有了这些装备,再配以犀利的火器…~北辽宫卫又怎样?

当种鄂率军到达大川岭时,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辽军驻防……

种鄂向朝廷据实奏报了…~看来北辽求和之意很诚恳!

两日后,郭逵大军已经过了应州,却在距大川岭五十里处扎营,并遣人悄悄的请种鄂议事……

辽使再一次请求觐见。想来北辽朝廷的国书也该着到了。

“大辽皇帝陛下让微臣代问宋国皇帝陛下,因贵国有意大川岭,我大辽以停战谈判为宗旨,在贵国大军到达大川岭之前撤出了大川岭,待贵国大军离开后方进驻大川岭。为何遭到贵国的伏击?”

“我大辽时时以和待贵国,却不料在两国谈判之际,仍然被贵国伏击,导致我大辽三千勇士在大川岭伤亡!贵国就是如此表达谈判之意吗?”

看着陛阶下辽使色厉内荏的样子,赵曦很想笑。

这事其实真的是种鄂和郭逵随意玩了一手,不过赵曦很喜欢,觉得就应该这样玩。

原来,郭逵在抵达应州后,并没有直接到大川岭接防,而是在距大川岭营寨五十里外,与种鄂密谋了。

随后,种鄂率军北上,而郭逵将大军分散在大川岭周边的山岭中……他带的新军都是擅长于翻山越岭的,就是当初的东路军,为在忻县形成围剿而专门挑选的军卒。

好不好的,辽军见种鄂北上,营寨空虚,经过几日试探后,居然再次挥师进营……

郭逵分散在大川岭周边山岭里的大军,早严阵以待了。于是,在辽军进营休整之时,埋伏于山岭里的大军万炮齐发,陷入大川岭营寨的辽军,是真正的措手不及,五千骑兵,只逃脱不足两千……

在接到前线奏报时,就连近段不怎么吭气的王安石,都认为当浮一大白!

国朝的文人,一直认为有计谋的胜战才是真正的胜战。

“辽使,记得你上次觐见时,我皇陛下曾当面下令让种鄂兵发大川岭,据前方战报所奏,大川岭也确实为种鄂大军扎营。不知辽使所言,何时大川岭被辽军所占?难不成种鄂存在丧师辱国之罪?”

人家辽使现在好像是代表北辽皇帝问陛下的,官家不可能跟他扯,富弼作为执宰代表了,便反问了。

“贵国大军已经撤出了大川岭!”

“如你所言,莫非我大宋没驻军之处北辽就可占据吗?种鄂打下大川岭,郭逵换防后岂能丢失?”

没人说什么死伤辽骑的事,直接把争论的焦点放在了大川岭是谁家的问题上。

文彦博的话很明白,种鄂打下了大川岭,就意味不管是否驻军,都不该是辽军可以染指的,郭逵是去换防,炮击侵占大川岭的辽军没错。

不能说是故意,但实际上在国朝的朝堂,都选择性忘记了月前大川岭还是北辽的。

甚至辽使都忘记了那是被种鄂刚占领了不久。

这就是攻防转换后的结果,也是国力提升后人自然的反应。没人觉得不合适。

“宋国皇帝陛下,非我大辽争强好胜,也非我大辽在大川岭一事上胡搅蛮缠,实乃大川岭决定着辽宋盟约签订之大事。还望宋国皇帝陛下三思,归还大川岭于我大辽!”

“听这意思,若我大宋不归还大川岭,北辽还要开战不成?”

文彦博没等辽使继续往下说,直接怼回去了……今非昔比,这时候再在我大宋朝堂出言威胁,已经没那个环境了。

“非也!我大辽皇帝将于白登山与宋国皇帝陛下签订盟约,而大川岭黄崖谷距白登山不足百里。若大川岭被宋军控制,是置我大辽皇帝于险地…~”

辽使还在不的说,无非就是大川岭重要呗,是关系到了宋辽能否签订盟约的关键。

当然,辽使没像老以前那样强势,只是希望大宋能同意他们大辽的骑兵也驻防大川岭。在大川岭形成双方对峙,相互监督的情形,以确保两国的君王可以在祥和的环境下签约。

辽使以为宋国的朝臣被自己说服了,整个勤政殿大殿里就他一个人的声音……

事实上,这一刻朝臣们都在呢喃着白登山这个名字。

白登山呀,朝堂上都是熟读史书的,没人不知道白登山。

白登山到底是怎样的象征,对于一个以中原正统王朝而言,无人不知。

当年西汉高祖六年,韩王信在大同地区叛乱,并勾结匈奴企图攻打太原。刘邦亲自率领三十二万大军迎击匈奴,先在铜辊告捷,后来又乘胜追击、直至楼烦一带。时值寒冬天气,天降大雪,气候十分寒冷,汉军虽然“卒之坠指者十二三”,但见匈奴只有老弱残兵,更是获胜心切,便不顾前哨探军刘敬的劝解阻拦,率领先头骑兵部队直追到大同白登山,结果中了匈奴诱兵之计。

刘邦率兵刚到白登,冒顿单于忽然率领四十万铁骑伏兵将汉军团团围住……

如今,北辽竟然将签订盟约的地点定在白登山!

尽管当今的大宋并没有做到九州一统,金瓯无缺,但在大宋文人的根子里,唯有大宋才是受命于天的正统王朝。

可白登山……对于汉人王朝来说,这真的不是一个吉利的寓意。

鉴于朝堂的状况,富弼让辽使回驿馆等消息了。这气氛确实不宜继续留他在勤政殿

第五六五章 强弩之末

其实,富弼以及政事堂相公们真正震惊的并不是什么白登山,或者说白登山无法与官家的预判相媲美。

当辽使说出签订盟约地点预定在白登山时,富弼他们便想起官家令种鄂兵发大川岭的诏令……

那时候,他们都认为官家是因为被称为皇侄后的恼怒,是一次情绪的宣泄。当然,同样也是国朝武力宣扬的方式。

甚至种鄂和郭逵配合着伏击辽军,他们也以为这是主辱臣死的反击。

当辽使说明大川岭的险要位置后,再想想官家一贯以来的谋略,不得不以为官家这是一次精准的预判。

赵曦不明白为什么朝堂会成了这样,相当纳闷,想来是白登山的典故让朝臣愣了。

散朝了,没有叫谁留对,政事堂的相公们都跟着到了议政厅。

“官家,白登山……”

“富相,所谓不详之地,所谓寓意更是无稽之谈。北辽确定白登山,恐怕也是知道汉高祖之典故,故意而为之。”

“当一个朝廷需要借这种毫无意义的寓意来给自己壮胆时,也就意味着这个朝廷已经没了胆略,不足为虑。”

“我不是汉高祖,他耶律洪基也不是冒顿单于,狄青、种鄂以及郭逵也不是刘敬!”

时过境迁,根本不相干的事,赵曦真的没在意什么寓意。

当北辽确定在白登山签订盟约的那一刻,赵曦知道,北辽已经输掉了气势。

他不希望自己的臣工被这种虚无缥缈的说辞左右了,开口便说明了,拒绝相公们劝阻。

“官家,老臣并非在意白登山的寓意。今非昔比,汉时的境况与国朝如今无法相比。老臣是想知道官家命种鄂出兵大川岭的原因……”

富弼说完,诸位相公不约而同的颔首。

的确,现在的政事堂相公们,没一个是迂腐的纯文人。天人感应也好,还是汉儒传承也罢,这几位都不是读死书的性子。

相对于寓意,他们更想知道官家是如何知道北辽会确定白登山为签订盟约地点的。

“我并非是提前判定北辽会确定白登山为签订盟约之地,但是大川岭的险要是可以确定的,那里的地形决定了大川岭的作用。”

“诸位请看,种鄂大军在已经基本将应州一带牢固掌握,现在说应州是国朝边州也无不可。”

“而狄青大军清剿云州一带,也基本掌控了云州。北辽选择谈判的地点,肯定不会选择在云应二州。”

“同样,选择蔚州、弘州这两个北辽控制的州城,我大宋也不会同意。所以说,签订盟约的地点只能是在野外,还是双方战后交错的野外。”

“而大川岭以南为崇山峻岭悬崖峭壁,东西伴桑干河而行,向北有条可并行十匹战马的峡谷,距云州以东不足百里。”

“只要签订盟约之地在野外,大川岭伏兵都可能对签约之地形成威胁。”

经过培训的皇城司探知,实际测量的地形还是有一定参考意义的。

随着赵曦的解释,诸位再对照者沙盘看……大川岭的重要性很清晰。

不过,相公依然震惊于官家的预判。

唯地形熟尔……这是赵曦的解释。不管是谁,死盯着一块地方看,看上一年半载的,也能将那片地形印入脑海。

政事堂相公或许能不被白登山的寓意左右,可赵曦没想到会在朝堂引起如此大的争论。赵曦极度怀疑都是闲的,闲出来的毛病。

战时,都忧心战果,朝堂一度很清静,没人嗦,也没嗦的奏折。朝堂各司其职,各衙门运行正常。

现在河东路之战算是告一段落了,朝臣们又开始找存在感了。

好歹都是读圣贤书的,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无根据的牵扯,赵曦不信朝臣们不清楚。偏偏就是要劝阻他拒绝北辽。

还不能说不对,确实都表达了对官家生命安全的重视。随他们吧,都已经习惯了。

说实话,在赵曦看来,没有比白登山一带更合适的签约地点了。若是他能另选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地点,他也不想让朝臣们这般嗦。

再说了,赵曦之所以任由北辽定时间,定地点,这是一种心里上的蔑视,想给北辽表达一下:我大宋不在乎!

也就是说,我们具备了不在意你们北辽玩这些猫腻的能力。

战争,不存在不损耗,无论是朝廷的财务状况,还是工坊城的营造,或者是近一年征战的军卒,都基本到了一个临界点。

种鄂攻打大川岭,郭逵伏击辽军,更像是在做唬一唬的事,目的更像是震慑。

不足十万军卒,需要负责四州之地的安靖,再抽调兵力作战不会那么轻松。

云、朔、应、寰四州,并不是国朝的治理下的州城,而是刚刚从敌方打下来的城池,安靖的任务甚至比攻打还繁重。

或许有人会觉得,毕竟那是汉人为主的城池,早就期盼着王师北上,会像迎接亲人一样迎接王师的接管。

可赵曦清楚,这不可能。后世这种事多了,那怕是和平收复,仍然有顽固不化分子制造事端。更何况这是硬生生的打下来的,在战争中斩杀的北辽汉人林牙军,绝大多数都出自这四州。

北辽建立契丹王朝比大宋早,对于燕云十六州的统治已经一百多年了,四州的民众认同中原正统王朝的几乎没有。

在这样的大势下,指望平稳接管谈何容易?

可不管是国朝的朝堂还是军伍,对于燕云十六州的情感并没有因为被北辽统治百多年而减弱,反倒是越发浓烈。

同种同族同胞血亲……国朝一直是这样认同燕云十六州百姓的。

就看大战结束后的奏报就知道,四州的内靖公务相当繁乱。

狄青等人本就不擅理政,而派遣过去的文官又过分倾向于王道圣贤的治理办法。整个四州的安靖其实就是一团麻。

希望韩稚圭能改变现有状况吧!

任由北辽来选择签订盟约的时间地点,是不想让北辽看出国朝大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摆出一副我不在意的态势,是为了能在谈判中占据主动。

这时候,国朝越是表现的好战,反倒越不可能真的开战,一旦稍微露点底,战争必将再次爆发。

毕竟,人家北辽组织能一战的大军,比国朝要容易的多

第五六六章 矛盾转移

辽使回去复命了,大宋答应了在白登山签订盟约,他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至于具体时间,大川岭如何由双方共同布防,以及边界线的确定等等,这都是接下来谈判团队的事。

事情就是这样,在两国君王没有达成关于签订盟约的一致前,双方谈判团队不会有接触。当双方君王取得谅解,谈判才有可能促成,才有必要进行各方面细节的谈判。

接下来是韩琦率团的事务了。

至于奏请朝廷对白登山签约地点三思的朝臣们,在朝廷回复了辽使的那一刻,便没人再提起……适当表达一下关心国事就行,没必要跟朝廷死磕。谁都明白,这是官家跟政事堂一致同意的,找那个麻烦干嘛。

再说了,官家关于三级决策制的设想规划,已经被相公们有意无意的把内容泄露出来了……

朝议执政内阁就这三级,各级有各级的职能,各级有各级的权利,并且这是一次涉及面相当广的官制改革,从职衔、差遣、本官、俸禄等全方位的改革。

谁也想在这次改革中得到想得到的,这时候去跟官家、相公对着干,真的没必要。

听说连司马光和欧阳修都私底下表达了离开政事堂的懊恼,甚至还听说那些被贬黜的使相,正忙乎着想在改革之前回到朝堂。

就这时候,谁没事惹政事堂和官家的不耐烦?

政事堂和官家都通过的官制改革方案,是肯定要执行下去的,就跟一致通过在白登山跟北辽签订盟约一样。

“四州的安靖不容乐观呀!”

这已经是韩琦的第二份奏折了,详细的讲述了四州之地治理的困境。

富弼看着都牙疼。

“同族同文,王师北上收复,又如何会出现这般情况?”

王安石不是对韩琦有意见……或许吧。质疑韩琦的奏折,是真的觉得韩稚圭有点危言耸听了。

上一次的奏折,就是因为政事堂没有统一意见,朝廷也还在跟北辽拉锯中,请示官家后,暂时搁置了。

希望能时间能让状况改变一些,可惜时间太短了。

官家上一次对政事堂的意见不可置否。现在韩稚圭再一次奏请……朝廷到了必须给意见的地步了。

“面圣议事吧。”

对于王安石的说法,相公们多数认同的,都认为不应该出现韩琦所奏的情况。

就是不知道官家怎样想。

真够狠!赵曦看着韩琦的奏折,不得不服老韩的狠心。

上一次是讲事实,措辞也相对温和。这一次还是讲事实,可措辞中能感觉到韩琦的烦躁,已经快到暴躁的程度了。

想想也是,王师北上收复,这是解救四州子民于水火的,结果原本被北辽统治时挺温顺的四州子民,在王师收复后的这段时间,不是今天偷袭一个落单的军卒,就是明日在府衙放把火…~打不疼你恶心你!

甚至在战场上没有受伤的新军军卒,反倒在安靖城防时屡屡受伤。更别提那些文官了。

韩琦的奏折陈述,如今的四州文臣,已经有近两成的文官无法承担公务了!

也怨不得老韩要下狠心,确实有点过了,老韩又是个暴脾气,能忍到现在算不错了。

其实,这时候最应该是实行军管,可扫荡零散的游骑和布防边界防线已经占用了过多的兵力,根本就没法按军管的标准来安排军卒。

挺难!

“诸位相公如何看?”

赵曦也不想随便就答应韩琦,开这个杀人的口子,背锅的不仅仅是韩琦,包括他,以及整个朝廷,都会被诅咒的,毕竟那都是平民,跟战场杀敌还不一样。

再说了,若不能妥善处理这四州子民的安抚,未来收复燕云十六州将会遇到更大的反抗。

“一味的杀肯定不可取,可迁人入关为奴……这不是一两百人,也不太容易。”

说了相当于没说。看来政事堂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官家,按说云应四州以汉民居多,同族同种,万不该出现这般情形。”

王安石还是有点质疑韩琦奏折的真实性。

“王相,韩稚圭所奏应该不会有假。北辽统治云应四州百多年,北辽朝廷对于汉地的统治也相对宽松。”

“除了契丹的贵族,汉地百姓相比女真和回纥人,在北辽还是有不错的待遇。”

“从北辽朝廷的韩家大族,到西京、南京,甚至中京一带的汉人林牙,就可以看出,汉人处北辽跟处于国朝并无多大差别。”

“可从军,可考举,官位职衔与契丹本族人并无差别。不仅是云应四州,整个燕云十六州的子民,对于北辽已经认同了…~”

很无奈,可事实就是这样。相公们不是想不通,是不想承认。

正统王朝的心思,使他们从心底回避这个事实。

“中国而夷狄也,则夷狄之;夷狄而中国也,则中国之。以夷制夷吧……”

赵曦不知道韩愈会不会因为他篡改这话从棺材里蹦出来……

“让韩相公从俘虏中遴选一部分官员,就是原本属于云应四州的汉人文官。释放其亲属,归还其财产,许之以高官,授之以权利。”

“这些人对云应四州的情况最为了解,也知道如何入手。放手让他们管,那怕是公报私仇也无所谓,给他们权,以权谋私也由他们……”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不管是杀鸡儆猴,还是降籍为奴,结果只会让矛盾越积越深,让云应四州的子民同仇敌忾。

这样对于稳定和将来的统治很不利。

“官家,此法可用于一时,可对云应四州将来的治理无益!能在此时变节,品性不敢恭维,说是贰臣也无不可。”

韩绛还是实在呀,见没人谏言劝阻,就憋不住开声了。你看人家富弼、文彦博,就包括王安石都不吭声。

这时候把他们拉出来借用,并不意味着会一直并永远会用他们。

已经很明白了,容许公报私仇,容许以权谋私,甚至放开了让他们折腾……

别说最终朝廷不愁找茬把他们踢一边去,让他们肆意妄为一段时间,就是原本云应四州的子民,也会将恨意转嫁到他们身上。

到时候朝廷只需要做个裁决者……

无非是矛盾转移而已,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血啦啦的,朝廷更没必要把锅都背起来

第五六七章 条款

韩琦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因为谈判事务繁重,又被无休止的安靖给搅和的恼火而已。

当朝廷那含蓄的诏令一到,韩琦立马开始运作了。

历朝历代都不缺折腰的人,更何况这时候还冠以中原正统王朝的名声。

对于文人而言,这情况真没有什么变节的忌讳。

韩琦也相当爽快,在遴选出一部分官员后,他直接将朝廷派往四州的主官,一律拉进了谈判团队,把整个云应四州的治理权,全数交给了那些官员。

并且,韩琦还令所有佐官属官,以及驻防的新军军卒,必须全力支持他们的公务。

果然,不到半月,在砍了几百个头颅后,整个新占区在一定程度上平稳了。最起码没有再针对驻防军卒和派遣官员的袭扰事件。

韩琦终于可以全身心投入盟约细节的谈判中了。

想不通为什么北辽的耶律洪基非得玩一次君王盟约。谁都清楚,这所谓的盟约只是一个说辞,是可以随时才撕毁。

就像檀渊之盟,一样在北辽步步紧逼,大宋处处妥协中变了许多次。

盟约被执行的基础是双方势均力敌,当一方实力高处另一方一定程度时,盟约不再会被人记起。

或许在耶律洪基看来,有君王参与的盟约,在一定程度上会被遵守吧。

毕竟檀渊之盟在摇摇欲坠中坚持了百十年,即便是北辽不断的无理,也是绞尽脑汁的找了些借口。

如今的形势,是大宋的蒸蒸日上和北辽日渐衰落,北辽也想用时间换发展,期望用盟约多少束缚一下大宋,让他们有机会喘口气。

韩琦却清楚,自家那个官家绝不是省油的灯……

若不是兵员不足,这一次恐怕就把燕云十六州拿下了。这还是国朝被动应战,一旦大宋那一天主动发动战争了,恐怕不止是燕云十六州的事。

从官家操持护卫营并率领护卫营南征至今,不足二十年年,官家也才刚刚三十岁,国朝的变化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谁都不敢确定,若再有个十年,国朝的实力将会有多大的提升!

到那时…~想想都激动。他韩琦也有幸赶上了这大变革的时代……

韩琦想明白了,或者说被富弼说通了……既然是圣贤之君,臣子就是配合之位又怎样?同样有名垂千古的机会。

眼下,他需要把与北辽的盟约谈判做好了。

尽管韩琦知道这盟约的用处不大,一样郑重其事的投入其中了。给北辽一个印象……大宋也需要这个时间。

自从双方君王同意签订盟约后,云州到弘州的往来就没停过一日。

起初是信使,到后来是佐官吏员,北辽的耶律乙辛也已经坐镇弘州了,双方的接触层级越来越高了。

让韩琦没想到的是,耶律乙辛到了弘州主持谈判的第一个盟约条款,居然是针对西夏的。

当宋辽任何一方与西夏有战争争端时,另外一方不得给予西夏任何形式的帮助…~这条款对于大宋而言,根本就不是限制性条款,倒像是大宋提出的。

相对于北辽,西夏才是大宋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人背叛,并还连番击败,一直是大宋无法回避的耻辱。特别是对于韩琦而言,更是如此。

同时,韩琦也知道,这一次河东路之战,国朝区别对待辽夏联军的谋划发酵了。

或许,耶律乙辛是本次辽夏联军的支持者,或者说主导者也有可能。

北辽对大宋的惨败,不仅仅是丢掉云应四州,也不仅仅是没有了岁币,更多的是把北辽在三家中的老大地位拖下来了。

如此惨重的代价,北辽需要一个借口,让整个北辽从君王到将领都能接受的借口。

于是,河东路之战是宋夏联合坑大辽的说辞,才北辽很有市场,甚至是一致认同的。

韩琦懂得,那怕他很想直接同意了……但还是拿捏了好久,明里暗里的点明了自家跟西夏有些猫腻。

这让耶律乙辛很欣慰。其实,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无所谓,但是宋国这样云里雾里的提点是他需要的。

这一次,确实是他力主与西夏联盟对宋开战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有些被动。

虽然把大辽朝堂的一些闲言碎语强势打压了,再有了宋国这样遮掩的事实,他就能把这个疑点坐实了。

然后……只能再从西夏那边找回大辽的尊严了。

停岁币,以兄弟之邦缔约。韩琦也抛出了大宋的第一项条款。

这也是一条不会有多大异议的条款。兄弟之邦很扯,重点是取消岁币。这一点北辽已经认了。

当初的檀渊之盟是大宋以钱粮换发展,如今也可以说是北辽舍钱粮换发展了。

虽然两次有区别……毕竟只是开始,双方还没有到刺刀见红的程度。韩琦也在忍着。

以某一天军事占领为边界线……从这一条开始,双方的争论便多了起来。

于是,不管是韩琦,还是耶律乙辛便开始在各自的实际控制区转悠……

大同盆地由吕梁山、阴山、燕山以及太行山北麓合围而成,除东部桑干河冲刷平原可直达弘州外,其余都有天然的山脉屏障。

这也是历朝历代中原王朝的防线。

不管是狄青,还是种鄂、郭逵,都是有相当深厚守备经验的将领……说起来挺可悲,所有大宋的将帅,每占领一处,首先便想的是如何守得住。

也是因为这种思路,在兵出雁门关以后,四路大军就开始清扫一切山脉防线以内的辽军。

除了云州以东,沿桑干河一直到弘州这一带,其他已经建立了完整而坚固的防线。

这让谈判组在边界线的问题上,有了相当有利的主动。

地形是最好的边界划分线……

耶律乙辛完成实际边界线的巡查后,也不得不认可大宋关于边界线的拟定。

唯一的焦点便集中在桑干河流域了……

而此时,耶律乙辛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在云州一带建立榷场。

要说前面的条款是代表北辽朝廷,这一个条款在韩琦看来,是代表部分北辽贵族的。

殊不知,对于大宋而言,建立榷场比边界线还重视。

用官家说过的话,相对于文化侵略和经济侵略,军事侵略是下下策。

从谈判开始,好像北辽所有的要求,都没有脱开他韩琦出发时那次议政商定的。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六八章 制衡

其实赵曦不介意体验一下塞外的严寒,可韩琦硬是将本来可以利索结束的谈判,拖过了春季。

当然,更是想让云应四州的怨气发酵,以便于盟约结束后的整饬。

更有意思的是,北辽也在拖,目的居然是迎合辽帝四时捺钵。

春捺钵设在便于放鹰捕杀天鹅﹑野鸭﹑大雁和凿冰钩鱼的场所﹐最远到混同江。北辽把春捺钵是跟打女真活动一起的。

辽帝忙着捺钵,距离云州还很远,大宋很照顾辽帝的情绪……

君王离京自然不是小事,流程很繁琐。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官家离开后的朝廷正常运转。

“二皇子监国吧……”

太子随军出征,现在又陪伴韩琦参与与北辽的谈判。身份只是佐官,否则北辽的耶律乙辛就没资格匹配了。

二皇子是段氏所出,用这时代的说法叫庶出。

只是一个临时监国,赵曦不认为这能代表什么。

“官家,老臣以为,应调高敬贤将军回朝,主持汴梁以及工坊城守卫之责。”

谁监国,这是君王份内的事。富弼不能介入,官家说谁就是谁。但作为执宰,富弼有责任防范一些事,以确保王朝的稳定。

正处于发展的大好时机,经不起折腾。

长幼有序,这是普遍的认知。臣工不能掺合立储事宜,就连这种临时性的国朝主事人也,臣工也不能多嘴。

富弼不明白官家到底是不是有其他意思,只能含蓄的提点一下。

太子嫡出,为高皇后所出。高敬贤回朝主持汴梁和工坊城的防务,是富弼对官家安排二皇子监国的提醒。

哪跟哪呀?赵曦懂富弼的意思,可他真没想太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太子出征,自己这次也算远行。

赵曦的本意,是携太子见识,也是历练太子的目的。

二皇子十三四岁了,应该还不到起心思的年龄。说是二皇子监国,其实只是朝廷需要这么个人而已,真正做主的不会是二皇子,只能是皇后。

赵曦看了看富弼……或许对于臣工而言,这样做很敏感吧。

“准了。就照富相所议,调高敬贤回朝。”

没其他意思,既然富弼有这方面的考虑,就随他的意。

“官家,政事堂由子华留守,工坊城……臣以为可有李诫李明仲暂摄。”

至于吗?赵曦看了看韩绛,韩绛并无异常,表情还算淡然。估计这是他们都商量好的。

在赵曦看来真的无所谓。工坊城是重要,可就是韩绛主持朝廷,韩缜主持工坊城,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韩绛为自清,相公们为制衡,屁大的事,非得搞得这样复杂。

李诫是需要随同的,韩缜是不是随同真的无所谓。对于赵曦而言,签订盟约是捎带的,那就是个形式。

赵曦这次出行,真正的目的是河东路矿产资源。

贯通汴梁到河东路,以及河东路与其他州府郡县如何连接,都需要李诫这个工程营造大家实地查勘。

赵曦觉得吕公弼留守也无不可……估计不行。吕公著安抚河北道,主兵事,而河北道有七八万的新军归其领导……政事堂不会同意这样的安排。

新军是被老护卫营军卒训练出来的,赵曦很放心,可相公们不这样想,朝臣也不这样想。

“李明仲随同吧,有些事非李明仲不可……”

这点很重要。

“官家,申天赐可否暂摄工坊城?”

看来,在政事堂相公的眼里,只要韩绛留守,韩缜是必须得随同了……

“可!那就由申天赐暂摄工坊城。”

富弼东府首官,文彦博西府首官,这是必须陪同的。王安石参政知事,也属于首官。

政事堂只剩下韩绛和吕公弼了。

国朝不排斥同殿为官,但直系同为相公,以及一文一武却非常忌讳。

“官家,高敬贤将从狄青部、郭逵部抽调两万新军回朝,汴梁驻防的两万新军随同北上,换防河东。”

“枢密院同时下达了老护卫营军卒集结诏令,老护卫营军卒不论如今职衔高低,均以校尉之身份,在隆德府集结,将负责签订盟约时管家的近卫事宜。”

“同时,老臣建议,官家抵达云州时,太子必须携讲武堂校尉营归建,伺于官家左右。”

很周全,富弼所说的,应该是整个政事堂商量好的结果。可就是不知道这些做会不会很伤人。

高敬贤回朝,不得带本部人马,那怕他是皇亲国戚,是当今国舅,一样需要防备。

而老护卫营军卒,对于官家的忠诚是众所周知的,唯有将他们调集回来,官家的安危才万无一失。

同时,对太子也黄冕堂黄的做了防备,包括现在跟太子相对亲近的讲武堂校尉营……

“另外,臣等建议,王押班随同,应召回李宪接管内苑………”

这是内务,又涉及皇城司,本不该臣工掺合,但富弼还是提出了建议。

如此一来,朝政由韩绛居中协调,宫内皇后主导,二皇子以监国之名参与政事。

内苑由绝对忠于官家的李宪接管防务,可保周全。申天赐出生贱薄,有今日的成就,全靠官家一手提携,也同样绝对忠于官家。

此两处不失,那就是朝廷稳定。

而高敬贤为国舅,又出生老护卫营,主持汴梁和工坊城城防事宜,可制衡内苑李宪,监管工坊城申天赐。

并且,可形成内外沟通之势,防止二皇子异动……

赵曦不得不服,国朝的这些老相公,在玩这些制衡之道上,真的可以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了。

内苑皇后、朝廷二皇子、朝政韩绛、工坊城申天赐、防务高敬贤,这五个点,再由接手皇城司的李宪贯穿起来……这就是一个绝对稳定的五角形呀!

说起来,赵曦还真没怎么用心去防备过身边人。

皇家无情感,偏偏在赵曦这里,他对身边人一直是以情感来维护的。当然,这也是赵曦对于后世那种洗脑式教化的绝对信任。

只要是老护卫营出来的,赵曦不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异心。

至于老六家的人,利益的关连太紧密了,不容他们生异心。甚至于朝堂的大多数朝臣,也被利益紧紧的捆绑了,他们舍不得作乱。

在赵曦看来,反倒是薛向和赵琴,才是一切的关键。薛向掌握着整个国朝公私合营的产业,赵琴把控着皇家与臣工合作的营生。

这才是拿捏他们的核心。

也罢,既然相公们费心了,赵曦干脆就顺着来,把薛向也列为随同臣工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六九章 河东

北辽的耶律洪基很悠闲,那怕是已经确定丢掉了云应四州,仍然不耽误他四处游荡。

据报,春捺钵结束了,开始慢悠悠的往西南而来。

按陈例,双方帝王抵达签约地点的时间应该是同步的,当然,这个是指签订盟约的那一天。

至于什么时候出发,这倒没什么规定。

国朝轨道网的完善,缩短了从汴梁到各州府的时间,但是赵曦不想等了。

他安排在河东路要做的事,并不仅仅是签订盟约。

在朝廷安排好留守的一切事务时,赵曦出行了。

以前君王是怎样出行的,礼部有严格的规定。可惜,已经不适用了。

除了在汴梁城内是按照旧制,把仪仗摆开,浩浩荡荡的游行以外,在出了汴梁城,整个签约的团队就登上了北上的轨道马车。

这个在朝堂也是有相当大的争论的。

一些以捍卫传统为己任的朝臣,把破纸堆拖出来,一条一条的在朝堂上怼,至于奏折就没有停止过。

在贡院里全心修史的司马光也再次出山,连讲武堂修身养性,致力于改变武将教化的欧阳修也被撺掇起来了。

那叫一个声势浩大!

王安石说:祖宗不足法!也是这句话,让那群卫道的臣工,把所有炮火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最后,因为整个政事堂相公们的缄默,更是让朝臣们群情激昂,似乎不遵循礼制,就是大逆不道,大宋就将覆国……

赵曦一律留中不发。

国朝帝王出行的不多,太祖太宗就别提了,所谓出行,基本都是征战。

而先帝,也就是赵曦那老爹,一辈子就出过一次汴梁……祭祖。

也就是真宗朝有过那么一次。是在檀渊之盟后有过一次泰山封禅。

赵曦责令薛向遴选一些精于数术的官员,开始摘录历朝历代关于帝王出行的记录。

做这些并不是跟那些复古守旧派一样,找寻帝王该遵循的礼节。而是让他们计算一次帝王出行所耗费的钱粮。

并且,让户部把先帝和真宗出行的费用也一并摘录出来,然后整理成册。

同时,让王安石将自辽夏联军攻打雁门开始,朝廷所有耗费的钱粮也一并核算。

所有的数据与乘坐轨道马车北上做对比,汇总在一张图表上,让王安石用这些数据,撰写了一篇奏折……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礼在何处?再有要求遵循旧礼出行者,视作有办法解决不扰民不多耗费钱粮的情况下,遵循旧礼出行的办法!”

赵曦本来是想说:谁再嘚不嘚废话,出行的费用谁报销……

关系到钱粮,才好不容易把乱糟糟的局面给刹住,也才确定了乘坐轨道马车北上。

轨道不能直达河东,太行山南麓和黄河,对于当今还是难以逾越的天险。

从洛阳转北,在蒲州渡黄河,再一路北上…~

也是在蒲津渡,高敬贤返回,官家的护送事务交给了曹霖等人,也就是老护卫营。

十几年过去了,一个个都已经独立领军了,重新归队,依然能记起曾经的队列队形。

赵曦看着有些稀疏的队形……真有点感慨了。

“陛下,护卫营应到两千,实到一千四百五十九名。请检阅!”

赵曦没出声,只是一个个看过去……战火让这些原本青涩的少年,都成了沧桑大叔。

他能记起队形中空缺的每个人的名字,能想起他们是在那一次征战中伤亡的…~

没路过一个空缺处,赵曦都轻声呢喃未到军卒的名字……

虽然只有不足两千人,却让人能感受到千军万马的萧杀。

跟随太子同样抵达蒲津渡的讲武堂校尉营,不由的挺直了胸膛…~这就是他们的前辈,军中的传说。

“傲气傲对万重浪……”

赵曦无言,唯有他曾经剽窃的这首歌能表达自己的情感。

赵曦哽咽的起头,跟着是老护卫营军卒的铿锵跟唱,紧接着,讲武堂校尉营,以及整个负责护送军伍所有禁军新军……

出行的队伍在蒲州稍做停留,便开拔了,甚至没功夫接见蒲州的官员。

“这是怎么回事?”

赵曦透过车窗,居然看到轨道两侧沿途都有军卒站岗。

能说服朝臣乘轨道马车出行,最根本的就是不劳民伤财,不让地方州府迎来送往。

可这样在轨道两侧设军卒防卫,比地方州府迎来送往更让赵曦反感。

就是老护卫营军卒归建,在赵曦看来都多余,何况这样的兴师动众。

“陛下,朝廷早先要求京畿道禁军缓慢北上,当议定与北辽停战谈判后,运送到半途的禁军,因朝廷决定轨道出行,需要清理轨道沿途,就暂时在各地州府驻防。”

听文彦博这话,赵曦明白了。是废物利用而已。

别看他们打战不怎么样,吓唬百姓一顶一个的厉害。用在这地方倒也是物尽其用。

“陛下,车队过后,他们就地扎营,待谈判一事结束后,再议他们的去处。”

文彦博是跟官家提个醒,让这些废物禁军北上,是官家的主意,本意是用于造势的。

如今停战谈判,这一次的废物禁军北上,就真成了徒耗费钱粮了。

苏颂、沈括带领的勘查团队,在河东路转悠半年多了,不仅仅是对云应四州进行了资源勘探,就是隆德府、太原府以及蒲州一带也进行了勘探。

这次勘探,在苏颂看来算得上收获颇丰……

“官家,朔州、云州石炭储量相当大,就是太原府和隆德府石炭资源也很丰富。在朔州以东,石炭几乎就裸露于地面……”

“同时,微臣等人在隆德、苛岚、中条山一带勘查到有金、银、铜、铁、铝等资源…~”

“此为微臣等勘探到有资源储备的地形图。可产出资源之处,多为荒野之地。微臣以为,朝廷应将资源产出之地列为禁地,实行军事管制。”

“朝廷可根据当下发展需要,有选择的进行开采,整体开采要有规划。如此,一是避免开采泛滥,造成原料价格低廉,而不足以维持矿城支出。二是,可杜绝过度浪费,也可为子孙预留可用之资源。”

被塞外寒风锤炼的苏颂,一脸的疲惫和风尘。

赵曦没想到,处于这个时代的苏颂,居然有了可持续发展的眼光。

“子容,有劳了!此事还需要你的团队策划,撰写关于国朝各种资源的开采条例,同时对河东路资源开采拟定个秩序。”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七零章 韩琦的做法很臭

官家在太原府停留,相公们以为是要根据北辽耶律洪基抵达弘州的时间,做到同步抵达的。

结果不是。

勘探团队不是一个人,甚至还有负责安保的军卒参与。所以,勘探团队确定丰厚成果的消息,很快在随同的臣工中传开了。

金银铜铁铝,还是储量可观,这几乎可以称得上祥瑞了!

赵曦很奇怪这时代的约定俗成。地下的资源,并不是属于朝廷的,也不是属于皇家的,而是属于先发现者。

也就是说,那怕是一个农民,不小心挖到了石炭,那么朝廷也没权利收为国有。

甚至是朝廷官员,在非公务时发现资源,也只是属于他的家族,而不属于朝廷。

道理没法讲,那怕是赵曦很不理解,也只能这样了。若赵曦下令天地出产皆归朝廷,将会是除了他以外,天下人都反对。

还好,只要是公务勘探,资源出产就属于朝廷了。

但河东路这么大的利益呀…~随同的官员已经不再考虑什么谈判了。

当北辽皇帝到达巴林左旗时,官家也从太原府起身北上了。

苏颂归队,也成了随同官员。同时,整个勘探团队被安排在独立的一辆马车里,由护卫营军卒守卫,等闲不得一见。

让随同官员那个心痒痒呀!

“至于这般吗?”

王安石见不得那些随同官员的嘴脸,因为他们已经不掩饰贪婪了。

“官家遴选随同,把有心作为的都留守朝堂了。说白了,这帮人对于朝堂就是可有可无的!”

富弼也觉得有点过了。

当然,他们之所以有资格看不上那些人,是因为,不管朝廷最后采取怎样的方式开采,都不会少的了他们的利益……有点恶意了,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

从广南西路的锰矿,东川的铜铁矿,再到河北东路怀州的石炭矿,官家曾经拉扯起来的产业,这几年已经有相当大的收益了。

特别是自河东路开战以来,虽然朝廷几乎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可上年底,皇家代言人赵琴,分给朝臣的利润却相当惊人。

因为战事,让工坊城制造军备的工坊忙碌起来了,也就提高了各种资源的需量,自然就产生了可观的盈利。

这也是朝廷摆出一战到底姿态时,朝臣们没有多少反对意见的原因。

富弼总觉得,官家好像在引导朝廷的野望、好战。

没有多少物事比利益更能引导人心所向的,文臣也不例外。

赵曦真有这目的,所以,并没有制止苏颂那个勘探团队向外透露消息,甚至他还授意将消息进一步扩大到地方州府,以及那些已经到达河东路的废物禁军群体。

“我一直以为塞北是荒凉的,到处是沙砾、荒漠,荒山秃岭。没想到这云州一带也算是水草丰美之地了。”

过了雁门关,轨道还没有铺设,只能恢复君王出行的仪仗。不过赵曦并没有使用辇架,而是乘坐着战车……再难的路,对于军伍来说都不是事,战车这样的利器,怎么可能不过雁门。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在《云中郡志》所言:滴翠流霞,川原欲媚。坡草茂盛,群羊点缀。……挹其芳澜,郁葱可冷。六百年,沧海桑田,已经没了旧模样。”

听王安石酸文,赵曦好像也想起了这段文字。

大同盆地境内的桑干河、浑河、御河,三条河流滋养着这块盆地,怎么会是荒漠呢?

自古,大同盆地一带就不是以农耕为主,被游牧民族占据的时间要比农耕民族占据的时间长很多。

也是因为游牧民族的习俗,让这片盆地还能保持着水草丰盛的状态。

让习惯了耕作的宋人,几万几十万的北迁,到底是对还是错?赵曦有些恍惚。

可以断定,只要大同盆地成为汉人为主的生活区,他现在眼里看到的林木草场,会一律变成耕田……汉人对农田的执念,几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想想后世崇山峻岭上那赏心悦目的梯田,就能深刻的体会,汉人与耕田到底是怎样回事了。

像大同盆地这样的平原地带…~

“如今云应四州丁口多少?”

“回陛下,四州之地丁口总计五十七万余,大多集中在州府的城郭周围。汉人林牙军五万,属北辽西京守备……”

官家过雁门后,韩琦就回归了。从这一刻,他的身份又成了中书门下平章事,而不再是对辽谈判主官。

该谈的都谈妥了,就剩下双方的君王签字了。

“俘虏交换的事谈妥了?”

其他条款谈判都还是相对顺利的,就是在俘虏交换这块,双方僵持了。

在离开汴梁之前,韩琦这边的奏报表示,还没有达成一致。

朝廷对此并不担心。北辽不可能放任大宋处置这近十万的俘虏,北辽号称控弦勇士一百万,他可以不在乎这十万,可他们得考虑那两百万勇士的心情。

“宫卫一名换一匹战马,斡骨朵三名一匹,林牙十人一匹。老臣清点过俘虏,真正的北辽宫卫军不足五千,其余的说是军卒,更像是民夫……”

韩琦的毛病改不了,那怕对于胜战的赏赐已经结束了,他还是要拐弯抹角的降低这次大战的功劳……毕竟这是一次纯武将主导的大战。

没有明说河东之战是冒功邀赏,可话里话外在怀疑河东路将士。

狄青还好说,不说对韩琦的那种恐惧,就说他现在的身份……他是返聘,纠葛不多。

可郭逵和种鄂就很不爽,脸憋的通红,还没法开口……他们知道,一旦开口,所有的文臣都会一致喷过来。

其实,韩琦在谈判基本完成,官家北上之前,以各种理由把这一段时间治理云应四州的降臣全杀了,激起了几次民乱……

把俘虏说成民夫,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民乱的原因,而不是他治理不当。

“北辽答应交换俘虏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让国朝不得限制云应四州的百姓离开……老臣以为无不可……”

韩琦的前后两句话,赵曦已经完全明白了。

不能说杀掉这些降臣不对,而是韩琦操之过急了,采取的方式也不妥当。

他以为杀鸡就可以敬候,殊不知还有兔死狐悲的说法。

韩琦不管治军,还是理政,好像除了杀还是杀,就没有其他办法。

不得不说,韩琦在云应四州的措施上,不管是处置降臣,还是安抚民心,以及推卸责任,都处理的很臭。

第五七一章 添柴火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与诸君共勉!”

赵曦不能在这场合指责韩琦,毕竟这次谈判也属于时间紧任务重,没有太多的时间让韩琦来妥善处理云应四州的民心。

总体来说是有功劳的,手段极端了些,功过参半吧。

韩琦这样的处置,可能有他的理由。

赵曦能想到,无非是大宋是中原正统王朝,是汉人心中的王师、正主。

韩琦不以为北地都汉人对北辽就归属感和认同感,可赵曦清楚,他们同样对大宋没有认同感。

韩琦这一连串的做法,对云应四州的尽快稳定,确实立竿见影,同时,也给将来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其余州城增加兵力难度。

甚至说,最后北辽附加的条件,会让大宋接管后的云应四州十室九空也不是不可能。

……

云州以东,方圆二十里,全部是鳞次栉比的营寨。在这片被军伍完全填满的空间里,一条近三里的界限横跨在宋辽之间。

这就是宋辽双方签订盟约之地……白登山。

从白登山为原点,向北一直到长青,向南到瓶形关,一层一层的营寨,泾渭分明。

宋辽的营盘很好分辩,北辽是营帐、战马,而大宋却是被虎蹲炮护卫着的战车营……

“宋人羸弱,只能依靠火器之利了。”

“国相,我大宋陛下曾有言,人之所以区别与其他动物,最重要的是会使用工具。国相说我宋人羸弱,此话也可以说明,我宋人命贵……”

双方的宰相接触,敲定最后的细节。

面对宋国那一排排的火炮战车,耶律乙辛憋不住扯两句……有点酸。

现在大宋的实力已经不是当初它富弼出使北辽的境况了,富弼也可以在面对北辽时理直气壮。

关于斗嘴,北辽在大宋跟前没优势,他耶律乙辛也不行。

“抛去火器,你们宋人可还有一战之力?不一直被我大辽骑兵任意揉捏?逞一时之快而已!”

“是一时,还是久存,非凭你一言而定。自此后,北辽唯有缅怀先辈荣光了,今非昔比,是说我大宋,同时也是贵辽朝之写照。耶律大相,事实会告诉你,而不需要口舌之快!”

确实没必要斗这个嘴,可总是忍不了耶律乙辛的狂妄。

都已经这样了,还死鸭子嘴硬。

关键是,郁闷了几十年,终于有机会当着北辽国相的面扬眉吐气,富弼也不想就这样浪费了……是他耶律乙辛先没话找话的。

“假天之威,必受天之罚!”

耶律乙辛还没回话,随同却抢先开口了。

“尔又是何人?看你装扮,也算是文臣吧?连基本尊卑都不懂吗?与贵国大相议事,又是你可以随意掺合的?无礼!”

耶律乙辛听富弼的呵斥,嘴脸一阵抽抽,心里倒也没被激怒。

要说富弼不认识,纯粹是瞎扯。当初他富弼出使北辽,接伴使就是此人。

可见此人被富弼呵斥,还连带着认同自己谈判的主导者,让耶律乙辛也有畅快感。

绝对的辽帝亲信、死忠。耶律乙辛也曾抛过橄榄枝,可人家压根不搭理。

被富弼这样训斥,耶律乙辛有种莫名的快感……

“富相,此乃去年荣升为大辽南院枢密使的耶律楚河……你可能不认识。其祖为耶律隆运……”

富弼又怎么不知道?耶律隆运……应该叫韩德让,被辽圣宗赐姓耶律,赐名隆运,辽圣宗耶律隆绪以兄弟待之,还是萧太后的入幕之宾,北辽朝廷汉人职位最高者。

也是这一家人,给整个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做了榜样,让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对北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认同,甚至说有了一定的归心。

富弼敷衍的拱拱手,好像是致歉的意思,脸却根本没看过去。仿佛对着空气说道:“上天应该更乐意惩罚背祖忘典之辈,认罪做父之徒!耶律枢密使多虑了……”

耶律楚河憋红了脸,咬牙切齿的怒视富弼,也只有这样来表达一下愤怒。

他还不能去反驳,毕竟现在他的祖已经是大辽了,而不是宋国。

他知道,在整个北辽,都认为他韩家是因为萧太后的原因,是靠其祖做了个面首,才有了五世昌盛。更何况,整个谈判团队里,多数是倾向于耶律乙辛的。

那怕不是耶律乙辛的爪牙,同样不会与他感同身受……

富弼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那怕是曾经的屈辱,富弼在处理国事时,也不会被情绪左右。

的确,当年这耶律楚河做接伴使,明里暗里的让富弼很是憋屈。

可惜,当年的形势不由人,富弼为不让北辽翻倍增加岁币,不得不受着各种侮辱,偏偏还是北辽的汉臣加在自己身上的。

富弼不会忘,但绝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如此不留情面。

富弼真实的想法,只是想看看这北辽是否真的像传闻中那样…~耶律乙辛有了不臣之心,与一些坚定的死忠在别着苗头。

如此看来,传言倒是有几分真实,富弼不介意添些柴火……

“耶律大相,谈判已经收尾,我等只是为君王签约敲定一些细节而已,贵国倒是慎重了些。”

“你看,我大宋除了我的随同书吏,无一股肱之臣,没想到贵国居然连南院枢密使也成了陪同。倒是显得我富弼失礼了……”

“你我虽是老相识,但各为其主,自然不会另有龌蹉……”

富弼突然收声了,话好像并没有说完。

耶律乙辛脸色稍微变了变说道:“我大辽皇帝陛下确实对此次谈判慎重,是为缔结两国下一个百年承平。”

并无他意?就是他耶律乙辛也不信。

这一次联合西夏对宋开战,虽然大辽从西夏得到了好处,可他耶律乙辛得到的好处并不比大辽朝廷少。

这也让大辽皇帝陛下有了些心思,否则,只是个敲定议程,没必要还把耶律楚河派过来。

说是汉人更懂汉人,谁知道是不是来懂他耶律乙辛的。

这种话不宜多数,点一下足够了。

富弼不会继续纠缠这个,耶律乙辛已经配合他羞辱了耶律楚河,富弼自然知道见好就收。

接下来,不管是富弼,还是耶律乙辛,都忽略了耶律楚河的存在…~

第五七二章 针锋相对

盟约签订,一种是胜负分明,一种是势均力敌。像宋辽现在这种情况的很少。

富弼很清楚,国朝之所以挟大胜还与北辽签订这看似还算公平的盟约,是因为国朝还需要时间。

对于西北两地的边防,朝廷曾有过商议……在没有准备好全面收复兴庆和燕云十六州之前,国朝并没有想过打大战,不想过早暴露实力。

结果,这一战还是来了。大宋新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也必然会引起北辽的警觉,这会增加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难度。

事实证明,大宋也确实没准备好。在收复云应四州后,用兵上确实捉襟见肘了。

不管是相互排兵布阵也好,还是针锋相对也罢,双方都清楚,这次的盟约跟檀渊之盟不同,别看如此这般的大张旗鼓兴师动众,根本不可能如同檀渊之盟那样,让宋辽有百年承平…~这次签订的,很可能是一个可以单方面随时撕毁的盟约。

还不得不签…~

这是一场戏,表演给将士们,表演给臣工,表演给天下百姓,甚至还表演给西夏……

“听闻你的卫队是你亲自训练?”

这是第一次双方君王的见面,可以称为初步接触。

耶律洪基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面这个比自己小一代的宋国皇帝。干脆就不称呼了。

“是!”

赵曦也别扭。琐事用不着他们帝王介入,这个初步接触更像一次见面会,特尴尬的见面会,没话说。

要说恨意…~没有,说好感,更没有。双方的立场决定了永远的对立关系,彼此心知肚明,还得虚以委蛇。

“初闻仁宗皇弟噩耗,朕也是悲痛欲绝……”

“国与国不是江湖,签订盟约也不是结义,谈不上兄弟称呼。朕很感激辽帝对朕父亲的缅怀。不过,此时并不是适合说这些。”

赵曦没有给耶律洪基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又玩这种伎俩?偏偏还是借着缅怀自己老爹的名义,驳斥不是,受着也不是。

所以,赵曦干脆让他说不下去。

扯这些玩什么?难不成真的要谈感情?

“你的卫队是你训练的,我的宫卫也是我亲自挑选的。不知谁更强些?”

赵曦有点不适应耶律洪基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聊天方式,茫无边际,不切正题,让他心里做的一些准备一点用没有。

后世有很多关于两国元首谈判的案例,那怕是跟新闻报道不同,也不应该是这样吧?

赵曦有双方唇枪舌战、针锋相对的准备,可没想到这辽帝压根不按套路来……谁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人家的套路。

赵曦愣了愣,认真想了想……辽帝的问话还是需要接茬的。

“若论骑射,我的卫队不行。若说团队对战,你的宫卫会被全歼!”

即便是辽皇要扯淡,赵曦也没想过客气。

他很客观的告诉了辽帝……你不行!

不是说汉人谦虚嘛?这宋国的皇帝倒还真不客气。耶律洪基看着赵曦……感觉不像是作伪。

虽然云应四州败了,耶律洪基并不认为宋国真的就比他大辽强。

因为皇太叔耶律重元的谋反,他不再敢让精锐宫卫分散驻扎了,他宁愿耗费钱粮,带着精锐宫卫军四季捺钵来锻炼。

之所以同意这次谈判,是因为北边的女真有些不好的苗头,而被西夏出卖,大辽也需要有所反应。

至于云应四州,只要大辽将女真平定了,教训一下西夏,云应四州大辽可以随时收回来。

至于盟约,随时可以撕毁的。

没想到这宋国皇帝居然大言不惭的说团队对战会全歼北辽勇士!

“那就让五百人卫队打一场,也算为我二人做君前嬉戏!”

这……赵曦愣了一下。看来这北辽衰败的原因找到了。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作为汉化程度比较高的北辽,赵曦不相信他耶律洪基不知道这些话。

自己已经明说了会被全歼,他居然还让对战,还说这是作为君前嬉戏。

赵曦不相信耶律洪基没有关于雁门决战的奏报,更不会没有对火器的评估。即便是不太相信全歼,压倒性胜利对大宋新军而言,真不是难事。

就这样让自己亲卫去送死…~耶律洪基也就那样。

赵曦也清楚,他的三观跟这时代不同,但他不觉得人不惜命,更不觉得北辽对将士的思想教育强于他的新军。

“大宋军卒的使命是保家卫国,开疆扩土。他们不缺勇气,更不缺战死沙场的情怀,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嬉戏!”

赵曦说的很平淡,没有慷慨激昂的声调,仿佛在说很平常的事。

但这几句话在狄青、种鄂、郭逵这些陪伴的武将心里,以及身边的近卫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尽管韩琦这帮文臣不介意让双方去打一场,也不得不说官家的话在理。

“哦,那就是怕了!”

“辽皇,这不是怕!倘若北辽要开战,别说五百,就是五万五十万,大宋的军卒不会有一丝犹豫。”

“可这算怎么回事?本该战死沙场的将士,却因为让人看个热闹而丧命,就是留于子孙讲述都耻于出口。”

“我是他们的君父,他们是我的子民,我有责任让他们活的有目的,死的有意义。”

赵曦说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可能是真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他的三观来源于后世,可是不是有意无意的挤兑耶律洪基,那就看北辽那些陪同的臣工怎样想了。

“宋帝,君前演武自古有之,否则也不会有项庄舞剑之说法。我大辽将士也不是为取悦君王而设,只不过我大辽乃传承正统王朝,是故继承了古之王朝礼节!”

耶律洪基也不是吃素的,虽不擅辩,也懂得针锋相对。

“辽皇,项庄舞剑可是成建制对轰?今日签订盟约可是鸿门宴?倘若不是,那么既然停战谈判,又为何让将士徒增死伤?”

“是不是传承正统王朝,并不是偷梁换柱的说辞来决定的,是从礼仪、文化,甚至包括服饰、饮食、生活习性等等全面继承来决定的。”

“况且,继承本就该是选择性继承,而不是囫囵吞枣。祖先茹毛饮血、餐风沐雨、穴居野处,难不成为证明继承,如今天下四民也需要如此般?”

“去芜存菁,继承发展,才是最正确的继承!”

第五七三章 比斗

兵者,凶器也。更何况还是被人称为假天之威的火器。

富弼和耶律乙辛接触的过程,赵曦了解了。耶律楚河的观点,在大宋也不是没有市场,甚至有比耶律楚河更执着的。

或许耶律洪基没有这样的考虑,但赵曦必须把他言外之意给堵上,避免形成共鸣。

对于谁家是传承正统的王朝,这是关乎根骨的问题,赵曦不准备有一丝退让。

“宋皇,不争口舌,不谈对攻,甚至可以撇开你们宋人骑射缺陷。就以火器与弓箭相比吧……该不是这样也不敢吧?”

耶律洪基很了解雁门之战,知道火器之利在于密集性无差别的打击。无论是射程还是准头,都无法跟弓箭相比。

战打输了,就这样灰溜溜的认输,谁也不想。

确实挺被动,被人逼到墙角了。赵曦很不想陪耶律洪基玩这种孩子置气性质的游戏。

云应四州已经打下来了,签订盟约又是很扯淡的事,偏偏要搞这斗气争面子的闲事?

自己这还有一堆事呢!不管是云应四州矿产资源和土地的分配,还是国朝进行到一半的官制改革,都是事。谁有闲工夫陪他们玩这小孩子家家的游戏?

可能拒绝吗?不能!

赵曦看了看左右,从富弼到狄青,文臣武将都一脸的焦急。应该不是担心自己答应,是担心自己不答应。

双方君王的对话,臣子没有资格去掺合,更何况自认为是继承了礼节的中原正统王朝。

“准了!”

赵曦这话,就感觉是耶律洪基跟他奏请什么事一般,压根没管耶律洪基僵硬的面部肌肉。

“臣领旨!”

狄青很兴奋,富弼以及整个陪同的文臣武将也仿佛长出了一口气。

狄青是兴奋了,可赵曦相当不踏实。他是真知道火枪没谱到什么地步。

说是锰钢的枪管,但是他知道,在没有化学科学的支持下,锰的纯度有限。也就决定了,现在的火枪根本无法跟后世的相比,甚至连后世那种土喷子都不如。

赵曦跟苏颂提过膛线的概念,讨论过螺旋推进的假象……这一点好像不难理解,毕竟老护卫营的搏击术中有旋转出拳以确保出拳轨迹稳定的做法,就是枪术也有这样的招式。

但赵曦不确定以现在的工艺能做到,没有车床,全靠模范铸造后打磨的做法,想做出膛线来不容易。

由于朝廷的事务繁多,赵曦对工坊城又相当信任,关注的也很少,并不知道是不是有大进展。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一直主导这时代的发展,而是尽量去引导。把一切交给这个被后世称为科技大发展的时代。

这些事用不着君王去掺合,就是文臣也继续陪着,双方都如此,继续扯淡。

北辽见难以在言辞上占上风,也不再故意找茬了……国朝的臣工好像还不适应现在的地位转换,深入骨髓的谦恭让此时的礼台上气氛缓和了不少。

赵曦也没有特别想斗嘴的玉望,只想利索的把这过场走完了。

不过,看北辽的意思,是把希望寄托在君前较量上了…~

一百步……赵曦看了看清理出来的比斗场,两条线之间一百步。五十米的距离,也就是后世手枪的有效射程,可对于现在的火枪,赵曦没谱。

“你很担心?”

赵曦了一眼耶律洪基,看着意思他又想没事找事了。

“朕对所有为国争光的子民都关注,是关注!”

“百步而已,大辽百步穿杨的勇士数不胜数。”

这一点赵曦信,不得不说人家耶律洪基说的是事实。主要是也不再想继续争辩,也确实担心这比斗的结果。

这样的比斗,是关乎士气的,且对于凝聚力有相当大的作用。

或许别人不在意,真的看做是一场君前嬉戏,可赵曦不这么看。就这样一场比斗,一旦北辽胜出,可能雁门一战打掉的北辽军心,会再一次因此而提升。

一旦再一次将北辽踩下去,势必为火器正名,不仅仅是彻底摧毁北辽将士面对火器的勇气,更能让北辽也将重心引到发展火器上来。

北辽的经济基础,北辽的骑兵优势,一旦北辽也重视发展火器,就意味着他们放弃了自己的优势,并且向大宋看齐。那才是真正的作死。

赵曦从没轻看过骑兵的作战能力,别看大宋对辽、对夏都有军团作战的胜利,在赵曦看来都不是绝对实力的压倒性胜利,而是认识上的差距。

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而不是列阵对战。

不管是西夏,还是北辽,因为他们对火器的恐惧和不适应,都还以对战传统步卒的方式与火器阵对攻,这是一个歧途。

“陛下,对方派出的是神射手……”

富弼跟赵曦耳语,面带微笑,好像在说其他事…~他也不看好己方。

耶律洪基不傻,也知道这种君前较技所产生的影响。尽管他嘴里说的百步穿杨数不胜数,可真正派出的还是其中最顶级的射手。

再看看己方的那位……是王舜臣,赵曦知道。王舜臣不高,跟北辽那神射手并排而立,算上抱着的枪管才能比人家高。

不过这火枪,就是赵曦也是第一次见。比军伍中装备的火枪枪管要长…~因为韧性的问题,火枪的枪管一直都是难题。

延长枪管可一定程度上提高命中率,由于工艺的原因,早先并没有解决。

突然有了这样的火枪……

赵曦看苏颂,苏颂恭敬又自信的向自己点头,再看狄青,似乎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难不成工坊城又大进步?

火器,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无与伦比的存在了,尽管希望能有大发展,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就在赵曦愣神的期间,北辽的神射手已经将箭壶里的十枝箭全数射中了靶心……不管是射速,还是准度,真的让人敬佩。

北辽阵营中一阵阵的叫好声,一声高过一声…~

赵曦很怀疑这弓箭手还能不能抬起胳膊了…~那可是五石弓,赵曦自诩不算羸弱,可他一次都拉不满。

连射十箭,还是这样的射速…~

这时候,王舜臣才缓缓的端起枪,枪托顶着有肩,挺直了他并不高大的身板。

这一刻,赵曦仿佛看到了后世那些枪王……火枪跟王舜臣似乎融为一体了。

第五七四章 你行 我也行

“陛下,王舜臣一直是工坊城的试枪手,也是调枪手。”

狄青现在属于讲武堂,讲武堂和工坊城的关联很紧密,军械上更不用说了。

狄青这意思赵曦明白,也就是说王舜臣对这枪很熟悉。

“砰……”

就这声音也要比搭弓射箭唬人,只是王舜臣面前被烟雾遮挡了视线,根本不存在速射的可能…~赵曦也不相信火枪有速射的可能。

果然,这时候有军卒握着另外一枝长管的火枪进场了……连子弹都不需要王舜臣装填。

弹头不是箭,可以扎中靶心,那怕是百步之外,一样可以大约看清颤动的箭。

弹头只是铁珠,那怕是射中了靶心,在百步之外也看不到。

“中靶!靶心碎!”

这个步骤很必要。草编的标靶,做不到让弹头留在上面。为体现每一次打中的位置,甚至需要不断的更换新标靶。

看来工坊城和讲武堂没少做这些事,很顺溜,再一次放置了标靶。

“火器就这点不好,杀伤力太大,不像弓箭,只要不射中要害,被弓箭所伤,不会致命。而火枪…~啧啧,一旦射中,估计很难全活……”

拿草编的标靶跟人体比,赵曦就是在唬人,声音挺大,目的是让北辽的臣工听到。

事实上,就以现在的火枪跟弓箭比,论伤害程度,比弓箭真的强不了多少。

其实赵曦也有些看不明白,按说以现在的火枪,那怕是单发的铁珠铅珠,百步后的冲击力不至于让标靶碎掉的……

事实上,新军火枪一直是以散珠装弹的,尽管苏颂实现了火药的量化装填,可子弹跟枪管一样,一直没解决。

然而现在,王舜臣打了十枪,枪枪命中靶心,每次都需要更换标靶,若不是宋辽的军卒一起行动,赵曦都怀疑是不是己方在作弊。

宋辽的射手都完成了射击,都是射中靶心的。从射速上,北辽胜了,也可以说是远远要快于大宋的火枪。

但大宋的火枪在杀伤力上,却同样惊人,包括赵曦,没有一颗子弹留在标靶上……

赵曦有意当场去看看工坊城的新玩意儿,他感觉比原来的火枪大不一样,或许会给他惊喜。

只是,赵曦知道这不合适,那怕北辽的耶律洪基不在意,可自家的臣工就不会同意……大宋是礼仪之邦。

不过人家北辽好像真不在意,好像不介意失礼这回事…~

耶律洪基顺台阶下了高台,径直走向了神射手,接过了那躬着腰的神射手的弓:“三石弓,好!朕也试试……”

说完,把弓在手里挽了个花,扭头看想高台上的大宋君臣……北辽的都下去了,而在耶律洪基抓住弓的瞬间,狄青居然往前挪了半步,挡住了赵曦的视线…~

“得!人家要显摆,去捧个场吧!”

怎么听怎么感觉官家的语调带着兴奋。

大宋的君臣下去了,依然保持着经纬分明的界限,跟北辽君臣中间那两三米的距离依然在。

而狄青和种谔郭逵,自然的把赵曦跟耶律洪基隔离开了,在两个君王之间形成了人形的铠甲肉盾……这是三石弓呀!

而赵曦也从王舜臣手里拿过了那杆枪,几乎接近于抢夺了。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枪管的材质,赵曦没看出来不同,但枪管是明显延长了。

枪管里的火药味还没散完,赵曦映着光,看枪管的内壁…~居然看到了膛线,而且枪管内壁也要比原来的光滑。

再看子弹,居然是锥形的,材质的硬度也是铁铅,似乎是合金。

“子容……”

“陛下,工坊城改了模范,工匠们尝试了多次,最后采用了瓷器的模范套枪管,并且在制作瓷器模范时,做了很微弱的旋转纹。”

“如此一来,不仅减少了打磨枪管内壁的时间,也确实能提高火枪的准度。”

瓷器?赵曦知道,这时代的瓷器可以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水准,只是他没想到居然可以用瓷器作为模范。

自己不懂得专业,赵曦没去评论。

新火枪装备了准星,还是燧发,扳机的勾连比原来的火枪精致多了,手指卡进去很舒服,不再是原来那种粗糙货。

赵曦把自己的那把喷子拿出来比对,这新火枪一点也不比他的喷子差。

“纯手工?”

其实都是纯手工,赵曦想问的是人工耗费。

“回陛下,确实还不能量产。”

而这时候,北辽一阵阵的的马屁在恭维着耶律洪基。

赵曦看向标靶……不得不说人家北辽在这点上值得学习。

耶律洪基,快四十岁的帝王,随手就能拉开三石弓,还能玩所谓的百步穿杨……箭还在标靶的靶心颤动着。

耶律洪基又一次张弓搭箭…~

“嗖……嗡嗡嗡……”

三石弓的弦,在箭被射出去以后,弓弦震颤的嗡嗡声,就连大宋这边似乎都能听到。

“朕还是岁数大了,早两年三石弓也能射十几箭的!”

挺谦虚,看着像是在阻止北辽臣工的恭维,可眼睛却看向了大宋的这边。意思是:我行,你能行吗?

赵曦看明白了,大宋这边的臣工们也看明白了。

狄青想接这挑战,别说身份不匹配,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是大宋火枪跟北辽弓箭的比斗,不是单纯的比射箭。

若是弓箭,别看狄青五十多岁了,一样可以拉满三石弓,也一样可以射中靶心。

总不能走过去跟北辽皇帝说:借你的弓用用!

“官家,雁门之战胜在谋略,而非单是火器与弓箭之强弱!”

这是韩琦的观点,这时候说出来倒像是给赵曦台阶下,同时也有忽视武将功劳的意味……任何时候都忘不了玩心眼儿。

赵曦没接茬,而是端起了枪…

“砰……”

枪响了,所有人都看向了标靶。

虽然没人说是在比斗,当耶律洪基将弓在手里挽着花玩,并看向大宋时,就意味着双方君王也进入了比斗。

“中靶,靶边碎!”

北辽那边一阵哄笑。耶律洪基的两箭命中靶心,跟赵曦仅仅打中靶边,很有对比感……

赵曦将枪放下,手却再一次伸出去……这是让将装填了弹药的火枪给他。

“砰……”

“命中,靶心碎!”

“砰…~”

“命中,靶心碎!”

赵曦在校准以后,就没有停下来,一枪一枪的打出去,打的越来越有感觉了。

百步,也就是五十米的距离。赵曦的曾经,虽然不算数神枪手,还不至于打不中五十米左右的靶心,这靶心是碗口大的靶心,即便是当下的火枪,也不算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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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五章 这才是正事

惊讶!不仅是北辽那边的惊讶,就是大宋的臣工也惊讶,就连低头躬身的王舜臣,也忘记了在什么场合,抬头看着自家的陛下!

北辽惊讶,是因为他们一直以为宋国的皇帝自太祖太宗以来,不再有马上帝王,都是在深宫里养大的君王,文韬还有,可谈不上武略。

这才是耶律洪基看似随意却有意找回点面子的射箭行为…~就是以为宋国皇帝羸弱。结果,这宋国皇帝居然不比那个射手差。

赵曦可没显摆的意思,那怕事实上已经嘚瑟了。

“子容,下一步重点放在弹药改良和批量生产的研究上。这枪会让军伍战力大幅度提高。”

说完,赵曦随手把枪丢给王舜臣,转身向高台而去,都没往北辽那边看一眼…~估计他们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酝酿好的嘲讽和哄笑还没完全宣泄了,就被这一阵连射憋回去了……

从双方君王接触开始,耶律洪基就想在比斗上挽回点面子,所以才会提议双方成建制对攻。

被赵曦大义凛然的拒绝后,又提出了比斗三场。

这时候好像不需要再提了。

说是进行了一场,又可以看成是两场。再说了,谁又能排在君王之后再比斗?

冷场了。耶律洪基没心情再说什么,赵曦是懒得扯淡。所以,富弼跟耶律乙辛开始磋商了。

不再墨迹了,各家还有各家的忙事。

赵曦看耶律洪基那一脸的颓败像,倒也没落井下石,没必要逞口舌之快。这老小子可能有点后悔显摆他的射术,硬是让整个北辽没了一点斗志。

而大宋这边,虽然不至于兴高采烈,可从军卒到臣工,再到君王,满营都是喜气洋洋。

签约的仪式有点沉闷。矮桌两边就宋辽的君王,内侍忙乎着将盟约交换,而耶律洪基机械的签署,眼睛却没离开过赵曦。

赵曦很无所谓的看着他……你咬我呀?

北辽很迅速,在签约完成的那一刻,就撤离的干干净净,留下了一地马粪……

由于韩琦答应了不限制百姓选择去辽地还是就云应四州,在释放俘虏以后,大批的百姓离开了云州四州之地,随着北辽撤退的俘虏兵,一路向东。

“他们不知道哪个才是他们应该效忠的王朝吗?”

现在云州的城墙上,看着远去的百姓,富弼不理解。

韩琦的脸上挂不住,很尴尬,本来觉得该是打脸北辽的条款,如今却自觉感到一阵阵的的发烫。

不应该是翘首以盼王师北定吗?

“百年时间,差不多三代人了,已经不存在对中原王朝的认同。更何况,百年边境承平,在事实上形成了安居乐业的环境。”

“前朝又是一个混族的王朝,云应四州一带,又多是外族节度使管辖,加上五代乱局,城头变换大王旗。谁能让百姓安居,他们就会认同谁家王朝。”

“也罢!如此大好的江山,没必要留下没有归属感的百姓!”

赵曦似在解释,又似感慨。

官家的这一番话,倒是让韩琦心里踏实了不少。最起码没有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云应四州大范围空虚而责罚。

不过,这空荡荡的云应四州如何治理,才是接下来考验朝廷的难题…~

“陛下,这东迁百姓,很多都是军属,或者说是汉人林牙宗亲。长期以来扰边代州,与代州百姓几近成为世仇。之所以离开,恐怕更多的是担心国朝在治理四州之地时,会有所区别……”

这是事实。虽然从檀渊之盟起,宋军没有大的战争,可北辽扰边从没停止过。

打谷草的辽军,就跟时令一般,每年的秋季都会有,从来就不缺伤亡。说是世仇一点不夸张。

就是这次在接管云应四州之地以后也一样,出生代州、定襄、忻县一带的禁军新军,在这一段时间,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折腾这些原住民。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睁眼闭眼的任由他们这样做。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话用在这时候很契合。云应四州的汉人林牙军,偿还了他们近百年造的孽,丢下了几代人经营的产业。如今,云应四州的林牙军宗亲,又用离开的方式,让大宋朝廷还了不公平对待的做法。

“回去吧!该商讨一下云应四州如何经营的问题了。”

这才是正事,朝臣们就等着官家这句话呢。

所谓经营,说到本质上,那就是利益分配的问题。四州州城里的田产、物产,四州之地广袤的田地,以及工坊城勘探出来的各种资源等等,现在都属于大宋了,也就存在了大家瓜分的可能…~官家从来不吃独食的。

好歹是原北辽的西京,北辽在云州建造的行宫不错,甚至不比朝廷在汴梁的部分殿堂差。

一样的有陛座,有陛阶,有文武列班的大堂和空间。

赵曦端坐在陛座上,看着陛阶下的臣工…~感觉跟在汴梁没多大区别,臣工们面对利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衷。

这才刚开了个头,七嘴八舌的就开始了。

“朝廷打一场大战,几乎到了伤筋动骨的程度,再一次出现了寅吃卯粮的财务危机。臣以为,石炭及各类矿产资源,朝廷可实行扑买的方式,快速收取钱粮,以弥补这次征战的亏空……”

“何人告诉你朝廷寅吃卯粮了?无稽之谈!”

王安石见不得为利益忒不要脸的人,也知道一人之力无法挡住这庸庸众臣的求财之心,可不呛几句心里又不舒坦。

“北辽不擅耕作,良田则变成了荒野。既然云应四州已经由我大宋接管,自然不能任由继续荒芜下去。”

“南粮北运,将粮食依靠于安南,又有雁门天险,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云应四州开荒复耕以确保云应四州自给自足乃为良策。”

“臣以为,可分解荒野,由国朝士族认领。如此一来,不仅确保了云应四州的自给自足,同时也间接的完成丁口北迁以充云应……”

赵曦本以为,有大理矿城和广南锰矿,以及轨道体系、工坊城体系等等参照,臣工应该能在这次议事中选择一个相对中和的说辞和建议。

真的想不到,在利益面前,都真的可以豁出去脸。

幸亏相公一级的没人开口,也是因为他这次北上,带出来的都是会搅和却没能力的闲臣,否则汴梁的朝堂还指不定乱成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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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六章 预料之中

理由很充分,立场很鲜明,都是站在为朝廷分忧,为大宋解难的角度去考虑的,最起码说辞上是如此。

一是考虑到了朝廷因为战争而导致的困境,二是见不得云应四州如此荒凉下去…~还真的都是忧国忧民呀!

那怕如今的朝廷风气有了很大的改善,总是少不了有人借大义之名行谋利之事。

赵曦之所以让大家商讨此事,并不是真的没有定论,而是他在某些细节上有些不确定。

扑买和让士族认领,这是肯定不可能的。只是在朝廷、军伍、边军、禁军以及臣工中,如何分配云应四州偌大的利益而不确定。

解决那近五十万的废物禁军,是赵曦的首要任务,否则他也不会在战事接近结束时,还耗费钱粮调禁军北上……目的从来就不单一。

赵曦有参照大理矿城的想法,想把这些废物禁军转民,同时也可以作为预备役部署在云应四州。

可最后的这些禁军,已经可以说是烂透了,将他们安置在云应四州,不确定能不能起到预备役的作用。

关键是,若将田地让废物禁军分掉了,那些真正的守边新军该如何安抚?立了战功的将士又该如何平衡?

可若是将田地对驻防的军伍分配,他担心长此以往,又会形成前朝节度藩镇的结局。

本来还想,从议事的争论中得到些启发,从而完善他的计划……又多想了。

这不是朝议,也不在汴梁勤政殿,赵曦见些许臣工一直无知觉的嘚嘚,冠以堂皇的理由,恬不知耻的谋求利益……直接起身离开了。

……

矿工、口粮田…~这是官家在离开塞北入关内之前,在禁军营中颁布的政策。

凡禁军有意留在云应四州做矿工者,家眷可分到口粮田。

同时,朝廷司农寺将开荒,最后将剩余的良田和荒田统一管理,成立由国营寺代管的农垦场。

农垦场的田地所有权归朝廷,但耕作和收益将授予驻军。历年的驻军不同,田地收益就得分别属于不同的军伍。

从这点上看,这部分田地更像是属于军产,枢密院有一定的权利。因为枢密院有权决定那支军伍驻防云应四州。

同时,开荒田是否逐年递增,亦或是粮食产量将与地方官政绩相关联。

并且,朝廷还容许禁军转民开荒,对转民禁军开荒的田地,朝廷免三年税,且荒田属于开荒者的永田,朝廷不会干预。

对于朝廷而言,云应四州是属于所有权真空的时机,在赵曦确定大致方向后,玩制衡那一套,相公们一个个都很拿手。

转民的禁军、转矿工的禁军、驻防的新军、地方衙门、朝廷枢密院和司农寺、国营寺,几家利益相互纠缠者,杜绝了一家独大的可能。

同时,有了口粮田和永田的诱惑,能很大程度上带动这些废物禁军转民,不仅能解决这部分废物禁军的出路,还能有效填充云应四州丁口空缺的现状。

翻过来再想想……从雁门大捷那时,官家好像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境况,甚至说连臣工们的反应都在官家的考虑之中。

“富相,难不成这一切都在官家预料之中?”

过了雁门关,归程就顺当多了,相公们也可以在马车车厢里闲谈了。

韩琦很不想去相信是官家的预料,可事实又证明一切都在官家预料之中。

“稚圭,从官家要求北调禁军,而我等议定缓慢推进,官家没有追问,那时候,我等就应该想到,官家已经开始考虑战后的事了。”

“若真的是为战事,官家绝不容许朝廷在调兵上拖拉。甚至连工坊城都没有全力运送。”

“其实,所有的反应都在官家的预料之中,包括萧卓尔传信北辽朝廷,北辽河北道驻防骑兵向蔚州推进,都在官家的预料之中。”

“而官家令苏子容北上勘探,更是神来之笔。云应四州丰富的矿产资源,可以预料的收益前景,让即便是顽固的反对扩张者,也不再会反对战争。”

“只要官家将云应四州的矿产收益分配下去,未来国朝将会掀起尚武之风,也会引燃朝臣们的野心。”

“这一次北上,随行的臣工唯独将李诫李明仲留在代州,而工坊城调集大批工匠北上,说明官家有意打通雁门天险。”

“也就是说,最终官家可能会让出矿产资源的利益,而让工坊城,或者是皇家、朝廷控制打通雁门天险的通道。”

“为了确保云应四州的利益不受损,不管是朝臣,还是那些废物禁军,甚至云应四州的驻军,会下死力将云应四州变的坚固,甚至变成内州。这势必需要扩张,需要武力征服。”

富弼越说越能清晰的理清官家的思路,不得不又一次被官家的谋略折服。

纵观官家历次操作,都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推进。

“富相恐怕都言中了。听闻皇家那个赵琴已经北上,而大理矿城的副城主刘彦文,还有怀州石炭矿…~就是叛军筹建的那个石炭矿的副职也北上了,甚至工坊城的水泥厂也有工匠抽调北上了!”

“这些地方朝廷总是插不进手,那怕朝臣们很多在里面有利益,可谁都插不上手,是完全效忠于官家的地盘。”

文彦博悠悠的说着,好像是在助证着富弼的说法。

“从一开始,官家与各家的协议就把权限明确了,不得参与是重点条款。如果说在那时候官家就已经为现在埋伏笔,我还是不太相信的。”

富弼看了一眼文彦博。

“有什么不敢相信?事实上就是这样。当初万尹山演习,我作为旁观者,就已经能感觉到官家在谋略方面的大格局了。”

“宽夫,倘若官家在早先拉拢朝廷各方势力投资大理矿城时,没有限定参与的权限,你觉得如今云应四州会是怎样?工坊城会不会像当今这般兴旺?”

“看看官家这些年的运作,广南锰矿,大理铜铁矿,工坊城的各种作坊,这些收益在各家各户都几乎能占据四成强,谁舍得违反协议而丢弃?”

“再说了,每年一次的财务公告,清清楚楚的,不存在任何纰漏,有什么理由去针对这样的模式?”

“这样说吧,云应四州的矿城资源,那怕官家出让的利益不大,而仍然是这样的架构来运作,朝臣们一样没意见。”

他富弼也不会有意见,这是可以让家族昌盛兴旺的事,谁又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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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七章 大棒和甜枣

在这个时代,赵曦不会傻乎乎的去推动什么全民所有制,不现实。

记得后世有个关于封建的说法和定义,认为从秦起,历代王朝就不再是封建,而是皇权集权的社会形态。

赵曦来到这个时代,才真正的明白是不是封建。

按原本的历史轨迹,过百年以后,或许真的就成了皇权集权社会。往前说不准,但大宋绝不是皇权集权,而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封建。

大宋没有分土地,没有建诸侯,而是对少数人分封特权统治多数人的时代。只是这个少数人是一个阶层,还是一个随时有变化的阶层……士人。

或者是大宋是一个封建与中央集权同时存在的时代。

因为这个少数人的阶层得利,从而在整个国朝形成一个,以士人阶层维护中央集权统治的社会环境和风气。

而赵曦作为帝王,想要让这个王朝久存,也不得不用心来维护这个阶层。

鉴于后世形成的世界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让这个王朝强盛,尽可能实现共同富裕。

赵曦知道,其实人与人对富裕的理解是不同的。后世有人把赚一个亿作为小目标,有人觉得城里有套房就是富裕,同时也有人觉得在家乡盖大瓦房就算是富裕。

放在当今的这个时代也一样。

最早的那批厢军,对于整个国朝的禁军厢军而言,就是富裕起来的一个群体。即便是那些最早转民的厢军军卒,也自认为自己是富裕家户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付出的劳动,更多的价值被东家们赚取了。

社会,正常的状态就应该是有阶层之分的,这一点不分时代和地域。

所以,赵曦必须得把云应四州的资源拿出来,由统治这个时代的阶层分享。

同时,他也需要为所谓的朝廷谋利。朝廷就是个概念,可以是单指他赵曦,也可以说是朝堂即朝廷,再往大点说君臣子民合起来才是朝廷。

“两成归朝廷,一成归皇家,两成由驻军和工坊城分配,其他的扑买认领。而权限仍然是只有分红权,没有参与决策权。富相,为何这次官家将决策权赋予国营寺?”

对于官家分配云应四州资源的方案,政事堂没人觉得意外,无非是让出的利益大了一些。

可官家将经营权赋予朝廷的衙门国营寺,这一点有点不理解。

“韩相,本来就该由朝廷操持,既然是国朝产业,单纯由皇家主导不妥!”

王安石说的话韩琦根本不当回事…~这獾郎也可以算得上会谋财,但真要说能看懂官家的意图,也太高看他了。

相比他王介甫,他韩琦对官家的熟悉要比王介甫深,而富彦国却是最能领会官家意图的,那怕是后知后觉。

“没人比官家更懂得度,也没人懂官家所虑深远,也没人比官家更缜密。”

“在此之前,所有的产业由皇家,或者工坊城经营,其实是为朝廷培养从事这类新生产业经营的人才,也是为大家做榜样,树模范,让未来的产业管理有参照。”

“从本意上,管家并非为求财,而是为国而谋。交给朝廷也就不奇怪了。”

“而这些年官家指点的那些产业蓬勃发展,也用事实证明了这种方式的价值。交不交于朝廷又怎样?”

还有一点富弼没说,只要工坊城在官家手里,又控制着雁门关天险,云应四州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工坊城是各种资源需求的风向标,而雁门关和轨道运输又直接决定了云应四州资源内销的渠道。虽然官家是放开了主导权,可仍然对云应四州的资源产出有相当大的话语权。更何况薛向还是官家的死忠。

富弼可以肯定官家有这样的心思,自己就算是为君讳吧!官家,什么时候让事情脱离控制过?

“诸位,官家旨意的几点原则可有意见?若是没有,就明发抵报吧。同时将出关政策也由各类抵报明发天下吧。”

富弼能感觉到官家的着急,这还在归程的马车上,就迫不及待的要将方案成文明发了。

也确实该着急,朝廷官制改革正进行到关键时刻,就被这一次战事叫停了,还一拖就是一年多。

如此一来,官家前期营造的环境和氛围,精心谋划出来的时机,也因为这一年多的时间给消磨殆尽了。

前路漫漫呀!

真正感觉前路漫漫的,还有京畿道、京东路、京西路的那些废物禁军们。

《蹴鞠快报》、《时论》这些面对大众的报纸,在头版最醒目的位置刊登了朝廷对这些废物禁军以及百姓的政策:出云中做矿工,转民籍分田地。

这到底是机遇还是风险,真心让人难以琢磨。

要说做矿工,在整个军伍中,已经是被验证了的事实,肯定是好事。

可现在却是要去云应四州,那可是边州,还是刚刚收复的边州,能安稳了吗?

大理矿城不错,那怕是在大理境内也不担心,因为大理从来没在大宋跟前占过便宜。北辽不一样呀,百多年,也就雁门一战算是大宋赢了,谁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云应四州勘探出石炭,勘探出金银铜铁铝矿,谁知道北辽会不会发疯,会不会大军压境再一次把云应四州给抢回去?

到那时候,别说是矿工和田地,恐怕小命都不一定留下。

可是,朝廷给的利益确实让人眼红。

做矿工不说,还会给家眷分口粮田。

作为禁军军卒,他们是没有田地的,只有军饷,还是被上官克扣以后的军饷。

最早的那些矿工,一个个都富的流油了,不说每年回来探亲时显摆的样,就连亲族都拉扯着去矿城发财了。

相比于大理,云应四州真的不算远。

矿城才多大?而云应四州,那可是四州之地呀!禁军就再不抵,也是军卒,也受过战争的训练。若全是禁军转民,再加上驻防云应四州的新军,也未必怕北辽吧!

再说了,听说朝廷将铺设直达云州的轨道,也就是说朝廷往关外运兵会很迅速,更不应该怕北辽入侵的。

唉…~到底如何是好?

朝廷之所以这次给这样的优待,恐怕是要彻底将禁军全部转民了。

倘若失去了这次机会,或者说留下的只是少部分,朝廷还会给活路吗?

大棒和甜枣,有的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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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八章 狠辣

禁军转民的事,赵曦交于文彦博和韩琦主导了君王就要有君王的觉悟,不能什么事都管那么细。

当赵曦回到汴梁后,已经不再考虑禁军转民的事了,心思再一次放在了官制改革的大事上来。

就是富弼、王安石以及韩绛、吕公弼等人,也开始沉下心来研讨官制改革的可行性。

从某种意义上,韩琦和文彦博在如今的政事堂里,算是相对保守的执宰

因为这次太子出征历练被赵曦认可,赵曦便准许了太子出宫独住,恩准太子游学历练并参加考举的想法。

也是因为这点,二皇子居然也提出了相同的要求

“你确定要学兄长外出居住”

赵曦看着自家的二儿子,问话的语气很平和。

“爹爹,依陈例,孩儿成人是必须出宫另居的。孩儿明年十五,再居宫中多有不便,且也会被朝臣弹劾。”

“孩儿知道,从开府建牙起,孩儿就应该留于汴梁。孩儿不曾出过汴梁,甚至连宫墙也很少出去过。孩儿想趁如今未开府建牙之前,游历一番,看看我大宋的大好河山。”

“孩儿知道爹爹十五岁便领军南征,兄长也在十岁开始出入工坊城和讲武堂。孩儿不敢与爹爹和兄长相提并论,只是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天。”

这是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准了你的护卫,不管是讲武堂校尉营还是皇城司,在不越规制的情况下,你可以随意挑选”

大宋亲王历来是被圈养的,二儿子说是要去游历

赵曦翻看着这段时间的奏折和批注,没毛病,中规中矩,绝对是韩绛的风格。无论是作为皇后的滔娘,还是监国的二皇子,都没有过深的去参与国事,很正常的。

奏折留副本,官家翻看离京后的奏折很正常,没人多想,赵曦看过以后也不多想了。

关于继承人,赵曦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己也才刚三十出头,还不到考虑传承的时候。

其实赵曦是在回避这个问题。

对于皇家,继承人的选定一直是个难题,赵曦确定太子,也是为了避免朝臣们心思太乱。同样,这又是决定一个王朝能否长久兴盛的根本。

养子如狼还是养子如羊很难选择。

按赵曦最早的想法,是想建立一个优胜劣汰的机制,实行继承人排序制,最终与三级决策制关联,实现皇位继承人的精选。

可是随着自己作为君王的权利逐渐稳固,一项项措施逐渐推开,国朝也一天天强盛起来,赵曦心里又想推翻自己原本的想法了

收复燕云,平灭西夏,在赵曦看来,自己执政期间,是肯定要完成的。

而对于朝廷的改革,他也会在有生之年让朝廷体制趋于合理。

自己在完成这些任务后,国朝的君王反倒是守成之君适合,而不再需要喜欢折腾的君王。

后代子孙,可能会有比自己聪慧的,也可能会有比自己强势的,但绝不会有比自己更有见识的。

他们接受这个时代的教化,越是聪慧的君王,越不好接受自己铺就的架构,就越容易去折腾。

想多了,也想早了,或许再过些年,自己会有成型的方案。

稳定是社会发展的基础,作为后世人,赵曦最明白这一点。这也是赵曦在推动整个改革过程时,没有大刀阔斧,没有血流满地,一切都在和风细雨中完成的原因。

要我做和我要做,所产生的结果大不同。

就比如现在,整个国朝的风气,已经开始趋向于向工商业要利润,而不再局限于土地的收成。也开始萌生了扩张的念头,而不再认为除了中原都是蛮荒。

儿子们的教导,赵曦也没有疏忽过,一有空就会有意无意的引导,虽然不至于传教自由民主平等,但也多多少少让他们知晓一些后世的价值观。

这对于皇家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赵曦有些不确定了。

即便是后世,也从来不缺争权夺利的豪门恶心事,更何况还是皇位

或许遵循当下的价值观才合适吧谁知道呢

“官家,夜深了”

若不是王中正提醒,赵曦都忘记时间了。

翻看了一堆的奏折,又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中正,听说你有儿子”

赵曦也分不清到底是烦的还是闲的,居然跟这个憨货聊这些了。

“回官家,是从族里送过来给小的继承香火的。”

“族里过继用怎样的方式确定这个人的相信你族里不止是一个人想做你的儿子吧”

“回官家,族老推举的。小的很少回乡,自然无法知道优劣。不过从此子的表现看,族老还是用了心的。”

民主决策吗或许是吧。宗亲氏族,应该从来不缺民主吧皇家又该如何呢赵曦又乱想了。

当下的朝廷有三件大事,第一便是近五十万禁军转民或者说另外安置的问题。

第二件就是酝酿很久,即将进入伤筋动骨阶段的官制改革。

另外一件是指,因为禁军安置后,在这次大战中暴露出来兵员不足的问题。

每一件都不是小事。可赵曦自回来还没有过朝会,并不知道臣工的思潮如何,或者说赵曦懒得去知道。

这三件事,都不容易解决。

“什么”赵曦有点不敢相信。

“回官家,确实是这样。韩相和文相知会了工坊城,不容许轨道马车往回运送禁军。同时,还责令工坊城放任禁军随处下车。”

“同时,韩相和文相还知会了沿途的州府郡县,凡非出关的禁军,沿途官府一律不容许其进城,不得担负这些禁军的粮草。”

“并且还要求,各州府郡县的驻防新军,要将流浪的禁军驱逐,避免这些流兵祸害州县。”

够狠赵曦不得不说韩琦和文彦博对军卒够狠辣。问题是,河东多山,这二位要干嘛嫌朝廷闲吗

“此事可有奏报”

“有韩相和文相与富相有过沟通,富相已经令京畿道、京东路、京西路衙门,遣书吏走访禁军家眷,并宣传朝廷政策。同时,要求州府巡捕重点关照禁军家眷,各相关州府郡县的驻防新军,也处于备战状态。”

这么大的事,相公们居然没跟自己通气赵曦突然想起,在安排韩琦和文彦博处置禁军转民时他说过禁军转民,势在必行。有云应四州这样的时机,朝廷必须将此事办定。

唉忘记了韩琦和文彦博对军卒的态度,是绝不会手软的。

第五七九章 谁借谁的刀

赵曦在安排任务时,确实有必须完成的要求,也有可以采取必要措施的意思。

赵曦的本意是,不管最终这些废物禁军是否北上塞外,都必须脱离军伍朝廷绝不再供养这些废物。

从赵曦第一次南征开始,一件一件的营生,不断的在为军伍谋出路。

不管是矿工还是矿城兵,不管是各种作坊工匠还是轨道兵,各式各样的出路让他们选择,并且在筹建新军时,沟通了各类营生与新军的通道,形成了一个军地两用,军地转换的新模式。

这都是赵曦在与文臣中斗智斗勇中才推动的。也是好不容易形成了如今二十万新军,近三十万工匠和专业兵种的现状。

而最后剩下的这些怎么说呢,纯粹就是想继续混吃等死,苟活的废物。

因此,朝廷不得不将国朝所有废物禁军集中到京畿周围来,并且圈养起来,然后逐年递减他们的供应

结果是,他们依然坚强的活着。

从皇城司的奏报得知,这些禁军的空额,几乎到了六成之多。

对于这样的情况,赵曦就不难想明白,原本的历史,在几十年后,十万金兵祸汴梁的原因。

即便如此,赵曦仍然没想过下杀手,仍然在云应四州拿下后,为他们优厚的条件转民

这样看来,韩琦和文彦博还算仁慈了。

“着令,轨道兵进入战备状态,凡遇到拦截和阻碍轨道运输者,杀无赦”

“着令,自汴梁到云应四州沿途的州府驻防新军,封锁沿途山林,避免乱事,且凡有冲击州府郡县者,杀无赦”

“着令,所有禁军驻地州府,要严密看管家眷,不得有侵害家眷事,否则杀无赦”

“让政事堂知会朝臣,凡请奏为禁军转民申诉者,贬两级出外”

“另外,将皇城司调查的关于目前仍为禁军的将领,跟文臣勾连的相关证据交于内参刊登。”

赵曦现在不确定韩琦和文彦博这样做的意图,但他不得不替他俩把漏洞补起来。

富弼看着官家的诏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没犹豫,直接加盖了中枢的大印。

王安石看过后,连表情都没变。而韩绛和吕公弼,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到底是谁在借谁的刀这又是何必呢

对于官家拟定的云应四州利益分配方案,明面上没人有意见,最起码政事堂相公们没人反对。

可富弼清楚,官家云应四州的利益处理方案,让文臣不爽了。

虽然文臣得到了该有的利益,可武将体系,很明显在云应四州得到了不少的利益,那怕是皇家和朝廷让出的,也让文臣不满了。

在这个档口,出头并不是良策,所以,就曲解官家的旨意,采用这种逼迫的方式,企图激起哗变,让官家对武将戒备,从而达到压缩武将体系利益的目的。

富弼能看清楚,官家岂能不明白

官家并没有指责韩琦和文彦博措施的不妥,反倒比他俩的措施更严厉富弼极度怀疑,官家早已预料到他俩会这样做。

说不准。

看官家让各类抵报配合宣传的意思,不像是要强制推行。可给韩琦和文彦博交代时,又强调了务必完成。

很凌乱。

其实,这一次赵曦是真没料到,也真是去弥补韩琦和文彦博措施的漏洞了。

赵曦以为,有这样优厚的条件,应该能让大多数的禁军选择出关的。

既然韩琦和文彦博采取了这样激烈的措施,就说明存在顽抗到底的可能。

容忍有限度,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负隅顽抗,他不介意杀一批。

赵曦当然不会相信韩琦和文彦博的做法没其他意图,对他而言无所谓,他需要的是结果。

此一时彼一时,臣工和君王的制衡也是有变化的。就如当下,在针对这些禁军问题上,赵曦认为跟文臣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彻底解决国朝的这部分蛀虫。

至于说韩琦和文彦博的措施激烈,若不是烦朝会上的乱局,赵曦可能比他俩更激烈。现在有人冲锋了,赵曦又怎么不懂的借刀呢

赵曦是尚武,也确实在有意提高军伍地位,可这些废物禁军已经算不上军卒了,完全出离了赵曦的底线。

这群禁军也确实废物了些,本来朝廷都有些担心,担心真的会激起哗变,导致刚刚经历战祸的河东又乱起来。可结果,除了少数军卒聚集在轨道通道上被击毙以外,再没有任何意外。

就是那些跟这些禁军勾连挺深的臣工,在看到内参明发的内容后,也没人再开口了。把准备好的弹章烧了,战战兢兢的等待朝廷的发落自身都难保,谁还顾得上为别人辩解

“官家,内参所刊登之事,该如何处置”

富弼奏对,还是单独来奏对,就是想告诉官家,有些事不能做。

由于监察衙门的官员培训尚未结束,监察细则也还没有正文发布,在处置与禁军军伍勾连的这部分臣工上,还只能是循陈例没什么力度。

“富相以为如何”

皇城司,赵曦的定位是安保、密谍,不想让皇城司成为朝堂倾轧的工具。再说了,他用皇城司探知的情报恐吓可以,一旦直接借用皇城司探知的情报处置臣工,势必会引起整个朝堂臣工的同仇敌忾。

兔死狐悲,谁也不确定皇城司到底拿着多少情报,官家又会在什么时候抛出来处置。估计臣工们都憋着劲准备在朝会上开炮了

“官家,老臣以为,此事不可开先例。依朝廷监察体系宗旨,内参明发是为监察衙门线索,随后该是监察官介入调查。”

“如今监察衙门未开衙办公,就意味着内参明发相当于弹章。老臣以为,留中不发是为良策。虽蔡确蔡子正并未透露消息来源,却与官家各项措施同步推出,臣工不难往皇城司密谍关联。”

“官家,老臣以为,密谍用于朝臣,是使君臣离心之举上一次正值对辽作战期间,又是涉嫌叛国投敌,即便是朝堂有非议,也不敢造次。”

“这一次属于国朝内事,即便是针对军卒,所涉者众。老臣恳请陛下慎重。”

赵曦却起身了“彦国乃良相,国之重器”

“富相,解决禁军安置是必须要完成的,韩相、文相的举措势必会受到太多的弹劾。之所以内参明发,更多的是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让他们专心做事。”

“至于处置,我看重规矩,此事就此作罢。让监察衙门尽快开衙办公吧”

第五八零章 心知肚明

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就韩琦和文彦博这样的做法,富弼看透了,赵曦也看透了,都心知肚明,却这样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这让韩琦和文彦博有种挥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官家之所以安排他俩负责禁军转民安置,原因是文彦博是枢密使,韩琦又是对云应四州熟悉的相公。

本以为云应四州的利益分配也该有他俩负责,结果官家却派来了皇家的代理人赵琴…~是个娘们儿。

这还不算,关键是国营寺、工坊城包括皇家,直接授权苏子元负责云应四州事。

他韩琦和文彦博只有安置禁军的职责……

本以为,借官家务必完成的口吻,将禁军放任在河东路游荡,总会引起一些乱事。

这些禁军导致的乱事,从而让朝廷回归到戒备武将的原状,然后再发动朝堂的纷争,形成一次国朝的文武大争辩,最终扼杀国朝武将崛起的苗头,捎带改变云应四州的分配方案。

至于让轨道兵备战,让驻防新军警惕,他俩人并不是考虑不到,是故意给那些禁军留着门。

门让管理给堵上了……

“此事不可为了!没想到蔡确这一环!”

文彦博有点沮丧。这是他跟韩琦绞尽脑计谋算的,结果还是一败涂地了。确实是一败涂地。

“宽夫,从这次雁门大战看,我是深有体会,如今的国朝武将与往日大不同了,待些时日,等这群新军的将领成长了,再不复有文臣抑制武将的朝廷格局了!官家这是在有前朝的老路,势必会导致大宋祸乱!”

“大宋能有今日之盛况,是太祖既定以文驭的祖制达成的。而今,官家大力扶持武将,必将重蹈前朝覆辙,我等不能任由发展!”

文彦博觉得韩琦说的很扯淡,这又不是朝堂,喊那么高的口号干嘛?

好像……好像好稚圭也怕了。

有没有私心,不在自己说,在于官家如何看。

担心隔墙有耳吗?也许吧。太原府有没有皇城司的探知,他们谁也不清楚,那怕是屋子里只有他俩人……

文彦博也觉得自己的话唐突了,被韩琦这口号喊的,他都不知道怎样接。

“稚圭,听富相说过官家关于文武调和的一番理论,如人的两条腿走路,缺一不可。这次雁门大胜,不基本全是武将主导吗?”

“如你所言,如今武将大不同,或许这种不同对于我大宋是向好的呢?我等又何必忧虑前朝之弊。文治国,武安邦,这才是盛世之气象。”

“若说前朝之祸,彦博以为倒也不必担心!”

“何出此言?宽夫,前朝以强而亡,皆因武将权限过盛。若非有此虑,我等又何必多此一举?”

“稚圭兄,执拗了!彦博执掌西府,自是知道如今大宋军伍强盛的根源……皆由军备,也就是火器。”

“驻防新军常规装备的弹药,一般是根据战事七日量储备的,也就是说,一旦有战事,七日内朝廷不发弹药,国朝的任何一支军伍都还不如原来的禁军作战能力。”

“不仅如此,工坊城每半年有一次巡查清点,甚至要对照弹药的编号……这种编号是工坊城独有的,或者说火器作坊独有的,像密押。根本就不存在武将作乱的基础。”

说好话,他文彦博不比韩琦差,还不是单纯的喊口号,是用事例说。

彼此心知肚明。韩琦对这情况绝不会不清楚。

从明面上,他俩是在办朝事,那怕是措施失当,在没造成混乱的情况下,官家也不会随意处置他们这个层面的相公。

从暗地里,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给自己一个坡,给官家一个面子,这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

“如此看来,武将在云应四州矿产上得利也说的过去?”

这话题经这么一说,立马就变成了两位相公在商讨朝政……

“当然,稚圭兄,别忘了,按照朝廷的方案,即便是属于军伍利益,也是归属于枢密院,由枢密院经手后再分配到四州之地的驻防军伍,与前朝节度使体制是截然不同的!”

韩琦盯着文彦博,眼睛滴溜溜的转……看来他文宽夫也担心了?

“宽夫,如今安置禁军转民,分田地,受军训,这本就是府兵制的做法。如此一来,长此以往,势必在特定区域内形成一些团体,具备军事素养和作战能力的团体,堪忧啊!”

“无妨!从安置管理的方案看,禁军转民之后,将完全脱离军伍系统,归地方衙门管辖,跟新军完全不同。”

“一地若只是一个军伍势力,或许有可能形成一个团体对抗朝廷的可能,若一地有两个有怨仇的势力,这就是最好的制衡方式。”

确实,文臣、禁军、新军,这根本就是三方制衡,更何况随后还有监察衙门,再配上几乎独立于朝廷的轨道兵…~势力越复杂,对于朝廷统治越有利。

这样说下去,倒是验证了他俩放任禁军游荡是为朝廷的想法……放任禁军游荡作乱,然后新军予以镇压,导致新军和禁军之间形成仇怨……

得!即便是面对官家,他俩也有说辞了。

韩琦突然粘了点茶水,在案桌上写到:有必要上奏说明吗?

文彦博也是同样的动作:只说制衡之道!

“朝廷事务繁多,我俩不能因这些禁军安置之事继续在河东路耽误了。应该尽快想办法将此事完成。”

要说能力,韩琦和文彦博都不缺,真要用心做事了,确实对得起相公的名头。

本来他俩放逐的禁军数量也不多,否则真造成大乱,会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一切就走上正轨了,也理顺了。

既然是废物禁军,就没多少有血性的,号对抗朝廷的真不多,更何况还失去了朝堂文臣的响应。

赵曦案桌上放着两份奏报,一份是韩琦和文彦博联名上奏的,关于地方州府各方制衡的分析。

另外一份,是皇城司关于韩琦和文彦博私下谈话的记录……

害怕了?随便吧!估计他俩要是知道富弼和自己都不同意密谍过多的影响朝政,肯定不会这样场高调。

也罢!有些敬畏还是好事。

“中正,对朝臣的探知一定选绝对忠诚的。另外,关于朝臣的探知奏报,你直接负责,所有奏报单独保存,不得外泄,非我命令,任何人无权翻阅!”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八一章

赵曦对于现在的政事堂组合还是相对满意的。

富弼有大局观,也懂得变通,并且具备相当的政事智慧,把握大势的能力突出,朝臣基础扎实,协调能力无人可比。

韩琦和文彦博,虽然在私德上有些瑕疵,执着于文武之别,重私利,甚至有时候会出昏招。但基本上还在可容忍范围,没有太过分的行为。

鉴于他俩的办事能力,赵曦也不?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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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五年前,被陷害入狱!五年后,他荣耀归来,天下权势,尽握手中!我所失去的,终会千百倍的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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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荣耀归来

江北省,青州市!

机场!

林北踏着一双特质黑色战靴,从专机之上走下,身材挺拔,眸若星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迎接林北的,乃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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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一身制式服装,也难掩其凹凸有致、曲线饱满的身材,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诱惑。

只不过,林北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而是陷入了沉思:“朱雀,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五年前,他年少有为,仅仅二十岁,便是创立了北青集团,成为了青州企业中的一匹黑马,市值不断翻倍,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上市之际,却是遭到合伙人陷害。

被公司副总裁唐青竹下药,诬陷他强奸,并且让诸多媒体记者,拍个正着!

然而,当时他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狼狈逃跑之后,隐约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那女子,发生了关系,这才救回一命!

只是,等他清醒之时,便是已经在监狱之内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入狱一个月之后,他便是被挑选进入了一支神秘部队,开始了五年戎马生涯。

五年来,不断的征战,始终抽不出身来。

直至今日!

功成身退!

退役归来!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闻言,朱雀当即是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报告天策,已经有一定线索了,最迟今晚,一定会有结果。”

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仰慕,敬重,以及畏惧!

“好!”

闻言,林北浑身一震,冷漠的脸庞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但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雀赶紧掏出一块白丝手帕来,递给林北:“天策,您没事吧”

英姿飒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如果不是一个月之前,那一战,眼前这个堪比神一样的男人,何至于受伤如此之重!

但也正是那一战,斩尽来犯之敌,让这个男人,彻底封神。

而后,于巅峰处,光荣退役,转而执掌华国最神秘的组织“天策”!

获封天策之名!

天策二字,不仅为名,也更是一种无上荣耀,一种信仰!

林天策,便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也正是因为此,从“北境统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北不再需要坐镇北境,他,这才是有时间,回青州!

“我没事!”

林北再次咳嗽两声,拿开手帕,手帕之上,尽是一片鲜红之色,他却仿若未见一般。

“百善孝为先!”林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人的身影来,“等我换身衣服,先送我去林家!”

随后,率先踏步,走出机场,朱雀恭敬,紧随其后。

青州,我回来了!

一切恩恩怨怨,都将有个了结!

一处老旧小区之外!

林北驻足!

林家,对他恩情似海。

尤其是他的养父,林安国,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去之后,视如己出。

即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女儿林楠,对他的爱,也从未有丝毫减少!

养父林安国,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和林楠两人长大后,就结婚。

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

而林楠,从小和林北也很亲近,像个跟屁虫似的。

林楠身上有几颗痣,在哪个地方,林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陷害入狱的话,现在,跟林楠说不定都结婚了。

想到此,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了,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入过狱的强奸犯。x

恐怕,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很快,林北便是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

踏步走入小区!

即便是五年没有回来了,林北仍旧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林家。

五年铁血生涯,让林北早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不怒自威!

到了门前,林北想了想,脸上忽然是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容,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气势,缓缓消失,宛如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小子一般。

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苍白之色,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33268268330

这才敲响了房门!

没多久,房门便是被打开。

“谁啊”

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林北眼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渐逐渐凝固。

“你你是林北”

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妈!”

林北出声叫道。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中年妇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家里出了个对女人用强的罪犯,这几年来,他们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淑华,谁来了啊来者是客,赶紧迎进来,吃顿便饭!”

这时,一个拿着烟杆,两鬓斑白的男人,也是出现在林北眼前。

见到他后,林北浑身微颤。

“爸,少抽点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林北出声道。33268268330

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北”

林安国抽烟的动作一滞,好像有些不相信,狠狠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上下打量了林北两眼,这才是无比激动:“小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在哪啊”x

当年,其他人都说林北未遂被判刑,唯独他林安国,打死都不信。

可林北自从入狱,从此以后,便是杳无音信!

他就连想要探监,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

“爸,此事一言难尽!”

林北神色复杂。

“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咱父子俩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林安国眼睛微红,神情激动。

“你拦在门前干什么快,快让小北进来!”

随后,林安国这才反应过来,林北还在门外呢。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让一个强”陈淑华低声说道,随后,他又是看向林北,道:“林北,既然你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要不,你明天再来吧!”x

林北无言。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

林安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北,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

说着,林安国便是要拉林北进来。

陈淑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还是让开了路,让林北进了家门!

进门之后,林北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不少人。

大都是熟面孔,林家的一些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色俊朗、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正被一众亲戚,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

“玉泽,以后,我们家楠楠,就要多靠你照顾啦!”x

“楠楠这孩子,从小被她爸妈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

“当然,要是她无理取闹,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她!”

几个姑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33268268330

“小姑,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任性,哪有无理取闹啊”

青年旁边,一位扎着马尾,身材曲线起伏、打扮精致的女子,眨着眼睛,有些俏皮。

“是啊,小姑,楠楠很懂事的,我也保证,以后楠楠嫁给我,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家里的事情,都有保姆会做,她就只管买买买,玩玩玩,被我宠着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青年说道,看向众亲戚,带着绅士般的微笑,但其眼底深处,却是对这些“粗鄙”的姑姨,有些不耐。

“也是,是我们多虑了,楠楠嫁给玉泽你,那是嫁入豪门,是去享福的。”小姑连忙说道,眼中难掩羡慕之意。

而在这时,林安国也拉着林北,走了过来。

见到林安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楠有些好奇。

“爸,您朋友来了吗”

林楠问道。

然而下一刻,看到来人后,林楠那带着笑意的眸子,便是当场凝滞。

内心有一刹那的慌乱,靠近李玉泽的娇躯,下意识的就要往旁边挪。

“楠楠,好久不见!”

林北笑道。

只是,内心的慌乱,一瞬即逝,林楠的脸色,陡然间冷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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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二章 原来如此

让赵曦感到欣慰的是,富弼同意了朝会和议政中的武将比例,就是政事堂的其他几位,也并没有针对这一点有异议。

这一次,赵曦安排韩琦和文彦博处理禁军安置事宜,是真没有想到会导致他俩在三级决策制上闭嘴。

因为赵曦不可能预料到他俩会玩小心思,会搬石头砸自己脚。

雁门之战以前,赵曦已经初步拿出了三级决策制的概要让相公们看了,那时候很多都还是概念,框架都没有成型。

而韩琦和文彦博在放任禁军在河东路游荡之前,赵曦已经把初稿拟定。

可是他真没想到韩琦和文彦博会把把柄送到手里来……

朝臣可不这样认为,就是富弼也不这样认为。

王安石本来就倾心于改变国朝现状,自然不会反对。而韩绛和吕公弼历来以官家为主。

在政事堂里,真正有可能反对官家三级决策制中武将问题的,唯有韩琦和文彦博。

偏偏他俩因为云应四州武将利益问题,在处理禁军上出了昏招。虽然心知肚明的过去了,可韩琦和文彦博确实是官家抬手了,否则他俩不可能联名干一个什么《论边州制衡疏》。

这是自知理亏的表现,也就导致他俩不可能在三级决策制上去唱反调。

朝臣中,够资历任内阁的很多……

在富弼看法里,这一切都在官家的预料之中,就是韩绛和吕公弼也是这样认为的,估计整个朝堂有多数臣工都这样认为了。

所以,出现了赵曦认为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居然没有朝臣针对朝会和参政比例之事上奏,真是奇了怪了。

赵曦突然有点看不明白了。

不管是朝会,还是议政,很明显,这将是国朝权利的体现,地位的体现,文臣团体居然就这样认可了?

毕竟在三级决策制的章程中,赵曦明确了,一旦经过三级决策制而确定的国策,任何人不得随意改变,必须遵照执行。

“官家,如今的朝会也是文武列班,可曾见有武将在朝议时发言?”

富弼这样解释现状。

或许是这样吧。可三级决策制有明确的条款,不管是议政还是朝会,不论文武,都是有任期的,并且,若不能胜任职责,即便是任期内,也有可能被罢免。

只要进入朝会和议政,就必须有参政议政的能力和作为……之所以加这种强制性条款,赵曦就是不想让武将继续弱势,想让他们在三级决策制中充分发挥作用。

难道文臣们看不到?这一点,武将就是为保住在国朝核心权利阶层的地位,也不会继续像当下这般,带着耳朵上朝。

“富相,一旦三级决策制推行,与如今的朝会会有很大不同,框架中已然充分说明。”

赵曦总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就是皇城司那边也没有特别是奏报。

考虑到富弼的配合程度,他觉得需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官家,其实在这一点上,老臣也很疑惑。朝会和议政的武将比没超过如今朝堂文武列班是一个原因。”

“在老臣看来,新军、讲武堂、工坊城,自己监察衙门的执行官,都有武将职衔。很有可能臣工们会认为这些部门的武将职衔入朝会和议政不可逆转。”

“另外就是,国朝的武勋世家,不管是开朝时的高家、使家、曹家,还是后来居上的向家、折家、种家等等,在朝会和议政中拥有席位也属于正常。”

“还有一个可能。国朝在事实上,文武的界限并非如表面那样明显。这需要在确定具体名额时才有所表现。”

或许这样能说的过去。就连富弼也不敢肯定。

官家似乎认同了。

确实,赵曦认同了。本来赵曦也不会单纯的以为国朝的文武就是全然割裂的。

韩琦敢杀焦用,那是因为狄青这个主帅就是草根,焦用更是如此。但韩琦对于那些武勋世家的子弟却是另外一种态度。

别说见了曹利会恭称太尉,就是见了向家的向鸣中,也一样客气。至于种家和折家,那怕是看不上眼,也没有当面落面子的事。

大多数文臣,多多少少都跟武将是有勾连的。关键在是不是成了气候。

就即便现在安置处理的这些废物禁军,不一样能在朝堂找到跟脚吗?

想来都以为这三成的席位,是留给武勋世家和有跟脚的吧。

然而,直到赵曦看到了朝臣集中上奏,要求尽快推动监察衙门办公时,赵曦才恍然明白:原来如此。

真正的原因却是从这一次禁军北上安置引起的,是因为朝臣们的恐惧导致的。

因为韩琦和文彦博放逐那些废物禁军,用强令逼迫他们北上转民。

他俩的目的,是让这些禁军在一定范围内能有一些骚乱,不管是骚扰州城,还是阻拦轨道运输,亦或是落草为寇,都能激起赵曦对武将的防范,从而对云应四州的利益分配调整。

只不过赵曦在第一时间杜绝了所有的空档,让新军和轨道兵严阵以待,堵上了他俩做法的漏洞。

当时赵曦是为了避免朝臣们嚷嚷,才把皇城司拿到的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报,通过内参明发了。

也正是这一点,让朝臣害怕了。

前朝武后的梅花内卫,侦办了多少臣工,作为朝臣几乎没人不知道。

国朝自开朝,将武德司改为皇城司,由官家直接统领,担负着宫卫和密谍之责。

官家自即位以来,两次利用皇城司的奏报处置朝臣,这不是好兆头。

偏偏这两次,都让朝臣无从反驳。叛国投敌和文武勾连,都是忌讳。

但是,作为朝臣,谁也不想时时处于监视中,更不希望以内监为主的皇城司插手朝廷事务。

不仅仅是不希望如此,更对这样的行为担心,甚至到恐惧的地步。

从先帝的仁慈,直接转变成今上的强势,很难适应的。

朝臣们还是希望,属于朝臣的事,应该由朝臣解决,而不是密谍和官家。

这时候,官家推行的监察体系就成了将密谍摈弃在朝廷之外的利器。

因为监察章程的纲领中有一条,处置朝臣,必须经由监察官调查,并取得真凭实据后,依据监察条例,对照处置。

虽然官家有赦免权,却没有任意加罪的权利,同时,那怕是官家,也不得推翻监察衙门查验后的定论。

朝臣们之所以不再武将比例上纠缠的原因,是他们在担心皇城司……

第五八三章

做事不难,难在协调人际关系,难在平衡各方利益。古今同理。

即便赵曦是君王,也一样需要协调和平衡,特别是在大宋这样的王朝。

这一次,对于大宋朝廷而言,推动监察衙门开衙办公,估计是大宋君臣最为一致的一次政事,整个朝廷没一丝杂音。

可能在特定的朝臣眼里,这一切都是官家深远谋划的结果,毕竟这是官家致力推动的。

其实,监察体系的推动,在赵曦看来已经水到渠成了,即便有少许反对者,也掀不起浪来。并不急于这一时。

对于准备就任监察官的培训,赵曦并不单纯培训他们监察条令条例,更多的是要灌输一种信念,忠诚和家国理念。

后世洗脑式的信念灌输方式,在讲武堂已经成型了。

对于军卒和武将,让这种理念扎根脑海,比监察官要容易的多。毕竟这些监察官是接受了所谓的圣贤之道教化,是被国朝士人至上的氛围感染过的。

所以,赵曦还真不急于一时,甚至于他都想与官制改革同步推动。

现在倒成了群情激昂的要求开衙办公了。

这一次,真不是谋划而来的。

事物的发展变化是遵循一定规律的,如其说现在满朝堂要求推动监察是赵曦谋划,不如说是事物发展的必然。

无数的偶然和谋划,经过长久的酝酿,自然而然的就到了这一步。

没有幼时借曹太后之手拉拢老六家,也就没有了后来可以在广南锰矿和大理矿城中占据话语权的资本。

没有万尹山演习碾压文彦博率领的禁军,并偶然遇到富弼,就不会在文彦博和富弼心里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也是因为那一次,赵曦南征,潜移默化和风细雨的开始解决国朝冗兵之弊。

然后再主导了货币之争,灾年之战,叛军之乱,一步步的构建了可以左右国朝的工坊城体系。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赵曦逐渐有了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势力,还有了可以横扫整个时代的新军武力。

仿佛就在一瞬间,他已经不是朝臣可以抗衡的了。

真正的经历了南征北战,完全的树立了一个尚武而强势的帝王形象。

同时,又不止一次的将朝堂臣工玩于鼓掌,让朝臣心里对他真正的产生了畏惧。

借势、借力,挖坑、填坑、埋人,一件件事做下来,基本上让朝臣有了敬畏,也越发对自己的手段恐惧。

这才有了韩琦和文彦博玩小手段却不得不换个方式解释,才有了皇城司掺合朝政,却无人异议,只得推动监察,用这种委婉的方式阻拦皇城司介入朝政。

因为,没人知道皇城司到底拿捏着多少事!

当然,既然到了这一步,赵曦也没理由去阻拦。用监察衙门去做官制改革的实验田,倒也正合他的意思。

所以,监察衙门就算是正式开衙了,监察官也就顺理成章的以新官制试点的形式推开了。

设立总监察一名,为从二品或正三品级,待遇除保留从二品和正三品本官俸禄外,以国朝所有从二品和正三品的各种贴职俸禄平均数,作为统一的贴职俸禄,取消了其他名目繁多的贴职。

范纯仁是上州府衙就任第一任总监察官,官阶定为从三品。

副总监察官三名,其中一人兼任内参总编撰。官阶为从三品或者正四品,同样是以从三品和正四品本官俸禄为官阶俸禄,以国朝从三品和正四品各类贴职俸禄平均数,作为贴职俸禄。

蔡确也算是真正进入了朝廷高官的层级。

所有贴职俸禄,不再永远跟随本人,只会随本人的职能而变化,同时,官阶俸禄也如此。

一旦致仕,保留本官俸禄,而贴职俸禄减半。

同样,受到朝廷奖惩,若本官不降职,则由贴职俸禄增减来体现。若本官降职,则是本官和贴职双俸禄同时体现惩处力度。

国朝的所有州府郡县,全部设立监察衙门的派出机构,驻地监察官的一律耗费,将由监察总部负责,与地方州府不产生任何关系。

并且,所有监察官全部实行五年轮岗制,即监察官在一地一州一县,甚至一路任职都不得超过五年。

每一路设路监察一名,巡监两名。每一府设府监一名,副府监两名,以此类推,一直到县。

各级监察衙门属官若干,根据军路的地域大小,重要与否等等要素,确定派出监察官的数量。

所有路一级的路监察,官阶统一为正四品或者从四品,俸禄计算方法与总监察衙门相同。

路一级的监察官,调查的权限仅限于州府郡县,涉及路一级的朝廷大员,将由总监察衙门派员调查……避免路监察的权利过盛而干涉地方州府的政事。

同样,府一级的监察权限仅限于一府以下的县官。

在监察体系中,国朝权发遣职衔的陈例并摈弃了,也就是说,就任监察衙门的职位,同时会对应相应的官阶。

所有监察衙门没有干预州府郡县官员任命的权利,而州府郡县也无权干涉监察衙门调查定罪。

已经定罪,将由监察衙门依照相关条令条例执行,执行有专门的执行官,皆为因各种原因不再能征战的军卒组成。

如此一来,监察体系真正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体系。

同时,各州府驻军也派驻了监察官,统属于该州府监察衙门,不参与军伍各项工作,只负责查办不法事。

国朝的整个监察衙门,只负责调查和侦办事宜,并不参与定罪。经过侦查后所得到的证据,形成卷宗,统一移交到刑部衙门或大理寺定罪。

地方州府官员,不再负责有官身人员的刑名事,统一由监察衙门负责。

同时,朝廷开通了地方官奏报监察衙门的通道,形成地方州府主官和监察衙门相互监督的机制。

监察衙门直接向君王负责,而地方官则对应朝廷的政事堂,也就是将来官制改革后的议政和内阁。

以此体制,上升到最顶层的君臣制衡。

整个环节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刑部和大理寺定罪和处置权分离。

刑部和大理寺只负责定罪,根据不同官员职位,最终处置权归朝廷和君王。

说到底,这还是集权的具体体现,更有利于朝廷对地方州府的统治。

这一系列流程,分权…~制衡……集权,最终还是君王或者朝廷意志的体现。

第五八四章 他们有了信念

只是新设一个衙门而已,官家即位后的这几年,又不是第一次增设衙门。工坊城、讲武堂、贡院、国营寺,多了去了,不也就那样。

对于朝臣而言,监察衙门的开衙办公,就可以脱开皇城司这个悬在头顶的剑,把朝臣事归于朝堂。

这无非是官家解决冗官的一个措施而已。

果真如此吗?

“纯彦,监察官位卑却权重,此番就任,切不可莽撞行事。你生性醇厚,又非进士出身,仕途险恶,谨慎为善。”

儿子即将赴任,韩琦也难得语重心长的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几句忠告。

对于这个恩荫得官的儿子,韩琦并不看好。愚钝是一方面,还容易被人撺掇,不稳重。没有一定的智慧,一旦大权在握,很容易不知所谓。

监察衙门到底会怎样,他韩琦看不透,对于官家在讲武堂的所谓培训,在韩琦看来,无非是背诵条令条例,很没必要玩什么封闭式培训。

韩纯彦还以为他老爹会告诉他格尽职守呢,没想到说的是这些。

他愣了一下,往日老爹的威严和家族的礼仪教导,还是让他忍了。

“谨遵爹爹教诲。”

“哦,似乎对爹爹的说辞不苟同?说来看看。”

儿子的那一愣神,韩琦还是注意到了。

并且,他感觉儿子跟以前有点不同,或者说大不同也可以。

搁以前,自己训话时,儿子是绝不敢抬头的,更没有用眼睛直视过自己。

现在居然在说谨遵教诲时带着不以为然的情绪,有点敷衍的意味。

韩琦没发怒,他一直想知道这些监察官在讲武堂培训了些什么,这倒是个好机会。

韩纯彦顿了顿,感觉到父亲是真的征询他的想法,便开始整理自己言辞。

“爹爹,大宋是赵姓是官家之天下没错,是国朝士大夫之天下也没错,同时也是武将的天下,是万民之天下,可以说是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共同的天下。”

韩纯彦说到这,还看了看他老爹,没有看到发怒的表情,而是在倾听。

“爹爹,不论是官家还是朝臣,之所以能享用现在所拥有的,是因为万民的存在。没了万民,没了国朝,就没有官家和臣工存在的基础。”

“之所以有君王,有臣工,有武将,有士农工商四民,是因为天下需要秩序,各司其职就是秩序的保证。”

“就像…~就像这间屋子,有地基、有砖瓦、有梁有柱有棱有椽,有了这些才有了这间屋子。包括屋子里的陈设,都有其作用。”

“地基决定了屋子的大小,柱梁决定着屋子的坚固程度,棱椽也是成为屋子必不可少的部分,就是屋里的陈设,也是让这间书房充满生机的物事,任何一件都缺一不可。”

“就如国朝,从帝王、执宰,到武将、文臣,再到学子、军卒,贩夫走卒,每一位都是组成国朝的一份子。”

“国朝北战雁门,就如扩建了地基,国朝开辟大理铜矿,就如那一盆向阳花,国朝设立监察衙门,就如刘娘每日清洁整理屋子。”

韩纯彦从来没有跟自家老爹说过这么多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唯唯诺诺的应声:是,说一句:孩儿晓得,不敢劳爹爹操心。

他没想到自己敢当着他老爹的面,如此侃侃而谈,居然没一丝磕绊。

关键是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若不是嗓子有点干,他连停顿都不会有。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韩琦确实有点惊讶。关于这种言论,在士大夫之间不是没有,但真正透彻的条理的说出来,绝不是自己儿子该有的能力。

不自觉的居然给儿子斟了杯茶。

“不是,这是讲武堂讲义里的,欧阳公在讲解时有阐述。据说这是官家编写的讲义……”

“你继续,还没有说明白你为何对爹爹的说辞不屑一顾呢。”

韩纯彦顿时有点警觉,茶在嘴边没敢喝,抬头看了看自己老爹……一个监察官,必须具备大无畏的精神,敢于直面任何艰难险阻。

韩纯彦脑子再一次想起监察官的誓言:我忠于陛下,忠于朝廷,忠于大宋,不畏强权,不惧艰难,恪尽职守,为清明吏治为己任,以监察条令条例为总则,鞠躬尽瘁!

这些誓言让他再一次挺直了腰,把茶水咽下去。

“爹爹,我们监察官忠于陛下,忠于国朝,其实就是在忠于自己,因为每个人都是大宋的一份子。”

“我们的宗亲,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理想和信念,我们要实现大宋中兴的梦,都在这片土地上。”

“大宋就是一个家族,陛下就是一个家族的家长,为了让这个家更加强盛,这个家就需要秩序,而我们监察官就维护秩序的人,任重而道远。”

“一个朝廷,是由诸多州府郡县,诸多的朝廷衙门,诸多的臣子组成,如果各一位官员都恪尽职守,便是万民之福,大宋之幸,陛下之望。”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人有其劣根性,但教养与职位不匹配时,就会产生各种谋取私利之举,也就有了敷衍了事,就有了以权牟私,就有了贪赃枉法,甚至于有了投敌叛国。而我们监察官,就是要清吏治,明是非,督政事,兴大宋!”

韩纯彦说到最后,终于找到了在讲武堂的那种气势,那怕是面对他一直恐惧的老爹,也说的铿锵有力。

韩琦是真愣了,被儿子吓着了。这才不足一年,让一个醇厚老实胆怯的儿子,变成了一个不畏艰难的勇士?

韩琦搞不明白,可真不知道该怎样对儿子说,或者说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自己在儿子面前都有点猥琐。

轻轻的摆了摆手,让儿子出去了。

韩琦换了装,带着乱糟糟的脑子出了门。

“稚圭,快请进。”

不知不觉,韩琦到了富弼的相府,让门阍通报后等着。富弼直接出了内院来迎他。

“稚圭,可是叮嘱纯彦时被惊着了?”

“彦国兄如何知道?”

“因为我也被惊着了。”

富弼脸上的苦涩,不像是做伪。

“稚圭,在儿子一番侃侃而谈下,我居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也同时让我懂了新军为何有如此高的战术素养,也明白了新进武将为何有一种让人尊重的精气神。因为,他们有了信念!”

第五八五章 见仁见智

越是熟读圣贤书者,越明白这世界到底是怎样回事。

儿子说的那些,特别是前面的部分,他韩琦懂,富弼也懂。

做官做到他们这个程度,自然不会像愚民那样,真的认为官家就是天子,也自然懂得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

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如说是因为自己付出了,便可以在一个王朝中得到相应的回报……相信这样的想法是存在于多数臣工心里的。

而今天,儿子的那一套理论,是真的让他有所触动了。

确实是,没了大宋,又怎样会有他韩琦执宰的地位,又怎样会有他韩家一门五进士的荣耀。

没了官家,没了万民,他这个执宰又给谁当?辅那个君?牧那个民?

自然,大宋的兴衰便是他韩琦的兴衰,也是他韩家的兴衰,也是整个朝臣的兴衰。

道理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可对于韩琦这个年纪,韩琦这个层面的人而言,根本不可能真正的能让他有多大改变。

触动归触动,改变又是另外一回事。

“富相,纯彦愚钝,非比绍隆。我在想,这般醇厚愚钝之人,行监察之事,对于朝廷,对于他们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后面的才是韩琦担心的。他总觉得这群监察官似乎是被官家忽悠成了炮灰,为官家整治朝臣的枪头。

他很担心。

“稚圭,监察官不需要机巧,需要是耿直。他们只负责遵条令条例,执行侦办任务,愚钝与否并不重要。”

“条令条例是怎样制定的,稚圭应该清楚。而被侦办的官员处置流程,稚圭也应该清楚。这些岂需要我等为他们担心?”

韩稚圭的能力是有,智慧也在线,只是他的格局……欠缺呀!这时候纠结这个点,让富弼有点失望。

“富相,我大概浏览过监察官名录。凡路、州一级的监察主官,皆为进士出身,而其属官,包括总监察衙门,州府郡县监察衙门,特奏名与恩荫官偏多,而朝堂历任执宰和六部九卿的子弟不计其数……”

不是韩琦要用恶意揣度官家,是官家以往跟文臣的战绩让他不得不想多一点。

特奏名和恩荫得官的这些人,跟进士出身的朝臣官员,似乎一直存在一丝敌对。

这样的安排,很有可能是让整个文官团体分崩离析。

朝堂不是不存在文臣之间的争斗,但是,在制衡皇权和抑制武将这两点上,文臣一直是高度统一的。

而现在的监察衙门……他们是忠于朝廷、忠于陛下、忠于大宋,不再是忠于自己的阶层,士大夫阶层。

韩琦认为,这是官家设置监察衙门最主要的目的。他都能看到文臣最终不得不依附官家的景象,也仿佛看到了官家一言而左右大宋的结果……太可怕了!

如此以来,怕是国朝会成为真正的皇权至上。

“稚圭,借监察衙门的训导,整个国朝各司其职,维持一定秩序,便是最佳状态。”

“国朝千万线,朝廷一根针,家有家主,国有君王,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是国营寺还是工坊城,是讲武堂还是监察官,都是组成大宋朝廷的衙门,为什么要区分是文武还是君臣主导?”

“三级决策制的概念和框架你也清楚,最终会形成一个内阁执宰分别管辖不同部门的格局。而君王只是最终的裁决者,不再过多的干预朝政。”

“这就预示着,达到了臣工与官家强弱制衡分权的目的。官家重建国朝的官制,不是在集权,而是在分权。”

“从百业的审批、税入厘定,到朝廷的产业收入,朝廷岁入分配,再到度支分配,分别由易货寺、国营寺、户部和三使司主导。这是财权之分。”

“而军备交于工坊城,将帅交于枢密院,校尉由吏部确定,统一的训导在讲武堂完成。这又形成了军卒、校尉、将帅以及教化各司其职的格局。这是军务之分权。”

“再说朝廷官制架构。朝会实行年度制,国朝的路、府、州一级,将进行一年一度的述职,在朝会上形成一定程度上的竞争,也可以让朝廷对地方治理一目了然。”

“而议政一季度一次,是为针对国朝具体事务来议定政策方向。这两级的人员构成,将包括六部九卿,地方州府主官,军伍将帅等等各方人员。就保证了朝廷在拟定政策时,能最大限度的让受惠面更广。”

“而内阁,平时各管一方,却又以晨会相关联,让每一位阁员都能了解国朝当前的紧要事务,也便于相互沟通。”

“整个朝廷的治理,几乎全数托于朝臣,官家只针对特定事务,掌握国朝大事重事。这是治政之权下放。”

“而监察衙门负责整个朝廷组成部门的监督,直接对官家负责,乃是应有之理。”

“至于监察官的人员组成和训导,不管是进士出身,还是世家子弟,亦或是特奏名,如其说是官家在利用,不如说是官家在平衡。”

“只有如此,才能避免监察衙门最终沆瀣一气,在监察衙门内部直接形成制衡关系,也避免了监察衙门沦为相互争斗的工具。”

“监察衙门是官员,也同样是仕途,但他独立于朝廷之外,又与朝廷关联,在经过训导以后,自然会形成监察衙门内部特定的办事方式方法,说是即将成为大宋朝堂的一股新风也不为过。”

“稚圭,我等应该庆幸有这样的官家,有这样的君王,有这样的大格局,可以撑起国朝的大变革,可以让大宋实现真正的中兴,也是我等千古留名的保证!”

“稚圭,放眼望,莫局限。敞开胸怀,致力于这个大变迁的时代。这些年已经有了端倪,或者说已经初见成效。稚圭,全心全力去辅助官家吧,后世子孙会因为我等的付出而铭记于心!”

富弼很激动,或者说他想用自己的这份激动告诉韩稚圭:别一直在自己的成见里待着了。

这也是富弼最后一次对韩琦的劝告,变与不变,富弼不准备有下一次的提点。

他几乎是把自己能领会到的官家意志,全盘跟韩稚圭说透彻了。

韩琦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时的心情,仿佛记起了庆历年,他、富弼、欧阳修、王素以及杜衍等人,在范老相公的带领下,准备大刀阔斧改变国朝积弱积贫现状时的景象。

可结果又怎样?就如一阵风,在官家的犹豫中,范老相公亡于颠沛流离……

等等看看吧!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八六章 撞枪口的苏轼

韩琦也曾豪情万丈,但范老相公的遭遇告诉他,在这个积重难返的大宋朝堂,随波逐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他失望的不仅仅是朝臣,更是对赵姓官家的失望。

虽然当今圣上自即位以来,可以说做到了言必行,行必果,这是因为还没有遭遇到过于凶猛的抵抗,也可以说当今圣上用他妖孽的智慧,消融了一次次的抵抗。

可韩琦不确定,这个已经在歧途上前行了百年的大宋,官家能不能真的矫正方向。

他觉得,自己被动配合在现时也不算错。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与文宽夫的不同,这也是一旦遇事他会找富彦国讨教的原因。

他与王介甫也不同。至于跟韩子华、吕宝臣更是大不同。

文彦博文宽夫,是一个被大宋朝堂彻底浸染过的官僚政客,已经能熟练的在朝廷利益和家族个人利益中找平衡点的能人。

王安石王介甫,却是一个怀着家国情怀,致力于改变大宋现状的野心家。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三句话,已经可以明证他的抱负。

而韩绛韩子华,吕公弼吕宝臣,在官家还是孩提时,就已经登上了官家的船,那老六家是官家最为坚固的基础。

在整个政事堂里,他韩琦唯一能学的就是富弼富彦国,偏偏他的个性做不到富彦国的圆润,他的理念也很难与富彦国契合。

他能做的就是先观望……

在国朝监察衙门开衙办公的当日,官家昭告国朝臣工:既往不咎。也就是说,监察衙门只侦办自监察衙门开衙办公以后的官员职守案件,不究竟往日的不法事。

这也让朝臣们放下了包袱,也为整个监察衙门的官员打开了一条新生的路……监察官也不是圣人,也不能说根本就没有过过错。

这是一阵风,还真刀真枪的实干,没人确定,或者说观望的还是多数。

……

内参监察版,是留给朝臣们发挥风闻奏事的地方,发挥原本朝堂御史台谏的作用。也是监察的源头之处。

赵曦是把内参监察版当做后世承担受理职能的部门。这样既省去了被无聊弹章烦扰的麻烦,也没有断绝言官奏事的渠道,还可以撇开政事堂和官家,公布于众,等同于当堂弹劾。

由于朝臣们的观望态度,官家又昭告天下既往不咎,一时间这内参监察版,几乎就是在刊登监察条例的细则。

都还是有不顶风作案的觉悟的。

今天,内参监察版有了第一个弹章文章。撰稿人是吴安持,中书舍人,王安石女婿。

该弹章是针对开封府推官苏轼的。话说苏轼,于含香楼饮宴,结识了名为留香的歌妓,容颜才情深得苏轼喜爱,也受到了苏轼的大力吹捧,以苏轼在士林文坛的名声,此留香的风头一时无两。

偏偏就在这个档口,留香被人看中了,并交了赎金,买断了留香在含香楼的契约。

当留香转籍的文书递在苏轼案头时,苏轼以尚未足月为由,将留香转籍的文书搁置了,甚至还话里话外的让事主好自为之。并且接连几日,夜夜于含香楼点留香的牌,真有点郎情妾意的意思。

苏轼还在含香楼说了醉话,扬言那事主妄想了,必定遭祸。

事实上,苏轼并不是阻碍留香转籍,从苏轼往日的作为,他倒是相助歌妓转籍的故事要多一些。

只是这次买断留香契约的是一商贾,留香不情不愿,难免跟自己的恩客牢骚几句。

天性怜香惜玉的苏轼苏子瞻,就以很不怎么样的借口,想让那商贾知难而退……

搁以前,这肯定会被士林传为美谈,而不是弹章。

毕竟,一个名满汴梁的娇娘,让一个商贾买去做妾,确实不算是好事,那怕在履行完合同就彻底转民籍了,也让人觉得不爽快……真心不愿意这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可这是监察衙门开衙办公的档口……

所以汴梁的监察官介入了,展开了调查。

从含香楼的老鸨,到事主商贾,从开封府的书吏,到留香本人,没有升堂,就是监察官挨个的找人调查……这法子的确是新鲜。

“二哥,恐怕这一次你的议政席位没希望了,很有可能会出外任职。”

苏辙真的对自家这个二哥没办法。或许这事件的背后是有人撺掇,可也确实是因为二哥太率性了,用讲武堂流传的一句话……纯粹是往枪口上撞。

“子由,想多了。为兄并无过错,无非是搁置转籍的文书,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哥,你还是没明白监察衙办案流程。只要展开调查,就说明立案了,既然立案,就是你的行为符合立案条件,有对应的监察条款。”

“监察衙门一旦立案,就一定要出结果。而你的所为可以说是事实确凿,必定会有相应的处罚。”

苏辙是接触过监察官的,也去凑过监察官的培训课程。

这几乎算是监察第一案,他二哥又有偌大的名声,在他二哥头上开刀,对于监察衙门立威效应是最显著的。

这一次,即便是官家有意放过,范尧夫也会把此案办定了。

“没想到他王介甫是如此心胸,愧为执宰!出外就出外吧,为兄寄情山水,倒也能活的写意。”

“二哥,这与王相何干?你真的需要通读监察条例了,真以为出外能如以前吗般游宴放浪?”

“子由,为兄入京之时,曾拜访王介甫,见其诗文中有秋菊落黄之言,为兄便指点了两句……”

再想到内参监察版吴安持的文章,一切就明白了。

那又能怎样?苏辙想明白了,可对于二哥的案情没有任何意义。

“曾闻在市易法之初,王介甫就有意贬为兄出外,因官家不允方作罢。只是时过境迁,为兄以为不了了之了,没想到……”

他王安石作诗是否有常识,管他苏轼何干?自己又何必多手?也罢!不就是出外嘛。只要监察衙门定论了,出外就出外!

其实,苏轼打心底不相信这事会对他有什么处罚。商贾没告,歌妓不愿,自己也只是拖延,顶多提点了商贾几句,还谈不上触犯什么。

这跟朝堂的弹劾没两样,无非是吵嘴的事。朝堂还不是他王介甫执掌的,是富相。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八七章 倒霉孩子

王安石应该不至于这样下作,倒是他那个儿子王雱,就不好说了。

在赵曦听闻此事时,就全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以说整个监察衙门,整个朝堂都被王雱利用了。

王雱这机会逮的太准了,几乎把朝堂所有人的反应都计算进去了……这孩子,身体刚刚好转,就不能注意休息嘛?

也真的怪苏轼太率性了。

监察衙门开衙,朝臣们的目的是为了脱开皇城司干政的可能,这一点几乎是众所周知的。

同时,朝臣们也在观望,看这监察衙门是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苏轼的这事,放以前,估计连弹劾的人都没有,可放在这档口,味道就变了。

用一个士林文坛具有盛名的苏轼,来试探一下官家推动监察的底线……估计有不少推波助澜的。

说到这,这苏轼其实就是个倒霉孩子。

名头大,正好祭刀。

对于朝臣而言,如果苏轼这事放过去了,那挺好,大家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

若苏轼这事,监察衙门真办了,诸位也就知道了朝廷的底线,不存在刮风的可能,那就需要收敛各自的行为…~毕竟这是全体朝臣集体要求推行的,谁也不好意思拉出来再吃回去。

赵曦也想看看,看看范纯仁的立场,看看朝臣对监察衙门的态度……

持强、渎职、轻佻,这是开封府监察衙门调查后的结果,这不涉及刑名,就与大理寺和刑部无关,是完全由总监察衙门提出处理意见,并由朝廷批准执行即可。

“陛下,苏子瞻之为,并未造成任何人受损,本意也是为弱者声张,何谈持强凌弱?此事若朝廷处置,有失公义。”

司马光还是一副讨人嫌的脸,直蹦蹦的请奏。

“司马相公以为如何?”

赵曦没表态,只是平和的问司马光。

“训诫即可!”司马光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指导了这事处置的方法。

“集议吧…~召相公们以及范总监察、市易寺议政厅议事。”

“陛下,此事由陛下独断专行即可,无须集议。监察衙门查证,而陛下赦令,虽苏子瞻行为适当,陛下予以训诫并免其处罚,于士林文坛也是美谈。”

赵曦有意开口跟司马光说道说道,可一想司马光那性子……感觉没法开口。

确实,君王有赦免权,可司马光认为此事由他独断专行,这本身就是往坑里推他赵曦的想法。

想来司马光也清楚这是监察第一案,也明白如何处置高于处置本身,他也熟悉监察条例。

从表面上看,让君王独断专行,这是在推崇皇权,可同样也是在毁监察体系的根基…~还是让他赵曦去毁。

唉……司马光还是专心修史比较好。从记载来看,这老小子除了把文人争斗上升到砍头的程度,就是送给西夏大片的土地。政事还真没可以书写的。

相公们来了,富弼脸色不好看,把不爽表现出来了。韩琦估计有看热闹的心思,文彦博一如既往的事不关己。

韩绛和吕公弼有些担忧,而范纯仁则是恼怒,不爽的情绪比富弼还明显…~估计他也感觉被人利用了。

因为,王安石很坦然。

“陛下,以监察条例职守款第三十六条,苏轼苏子瞻存在渎职、持强和轻佻理政嫌疑。依律免去原差遣,由朝廷另外任用,但新差遣不得高于原差遣,以示警戒。”

范纯仁即便是不爽,他也不会丢掉原则,更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让监察第一案胎死腹中。

从他奏报的态度看,他还是要将此案办定……似乎这样是王雱的目的所在。

可放过此案,不仅仅是监察衙门从开始便崩塌,说不定王安石那个妖孽的儿子也在背后看笑话……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已经被仕途抛弃了。

早先如他这样情况的士子和子弟很多,这一次监察衙门开衙,整个国朝几乎找不到有官无职的闲人了,除了他王雱。

王雱其实是个可怜人,空有一身的才华,却被身体限制,造就了他并不宽阔的心胸。

“诸位相公以为如何?”

范纯仁是总监察,汇报情况多于议事。其他人……一时间竟然无人开口。

“司马相公以为,朝廷赦免将成就士林美谈…~”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不可!”

范纯仁与王安石同时开口了。

“陛下,此案不大,但意义重大,关乎着监察衙门的将来。绝不可轻易放过!”

范纯仁的耿直并不比王安石和司马光差,这话说的相当清楚了。

“陛下,如总监察所言,朝廷初试监察体系,若第一案便虎头蛇尾,势必影响未来监察官办案的情绪,同时也会给朝臣造成有商讨的余地。”

“无论如何,此案必须处理,还得是从严从重从快处理!”

如果撇开王雱背后撺掇的嫌疑,王安石的这话确实是忠言。

“恐怕是事出有因吧?陛下推动监察衙门,并不是让监察衙门沦为臣工斗争的工具,不可以让别有用心的人打击异己,党同伐异!”

司马光指桑骂槐,赵曦没拦着,富弼也没吭声,王安石本来黝黑的脸……哦,还是那样黑,看不出是不是红了,不过他也一样没反驳。

谁接茬说谁!估计司马光准备了好些词吧?结果王安石一点都不心虚。

这事吧,得让王安石清楚,没人是傻子,都明白是怎样回事。

吴安持的内参文章,不能撇干净王府的赵曦,同样也不是怀疑王雱的证据。是不是王雱鼓捣……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大家觉得。

苏轼这案是要办,可朝廷被利用了也是事实…~当然,还是因为苏轼的行为让人抓到把柄。

“陛下,市易寺认真审核过刘姓商贾与含香楼的契约,刘姓商贾属于买断留香的一年的乐籍。按大宋刑统,这一年留香将为奴籍,一年后,此留香可转民籍。”

“且,市易寺在审查含香楼买卖契约时,得知该歌妓已然随刘姓商贾离去,只等开封府发放文凭……”

吕惠卿把苏轼案最后一点轻放的可能给堵死了。

相信在这个档口,吕惠卿绝不敢去深度介入,绝不敢以任何理由恐吓留香。也就是说,留香真做了定义她那个行业的事…~无情。

苏轼的行为已经没有成为士林美谈的基础了,因为留香做出的决定,代表了人家是着急到刘姓商贾家为妾的!

这个倒霉孩子!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八八章 王安石也有昏招

司马光在听完吕惠卿的一番话后,就告退了。

当事情发展到苏轼被一个歌妓耍了的地步,他请求官家从轻发落苏轼的理由不成立了。

这是议事,他一个贡院的修史的……他自觉这样认为。他觉得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了,很不想看王安石的那张脸。

赵曦能感觉到富弼有一点微微的叹息声……

“说说吧,如何处置?”

都是聪明人,话没必要说透。赵曦直接问结果了。

“臣以为应贬谪!”

老王你啥意思?落井下石?不对呀!难不成这样能撇清跟王雱的关系?

以自己三十年的品性来对赌吗?

“陛下,依监察条例,不贬本官,只动差遣!”

范纯仁也看不过眼了,即便这是监察第一案,对于王安石的建议,他都觉得狠了。

“转任黄州……”

呃…~王安石是铁了心要让苏轼知道秋菊落瓣呀!

早知道该留下司马光来着,那怕是呛也能呛几句。

不过,赵曦倒也没觉得不合适。主要是,苏轼后世流传的诗词名篇,大多是苏轼在黄州任上所出。

赵曦觉得,他不应该断了苏轼流芳百世的路……

关键是,其他相公都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都有些恍然的觉悟。

这种小事,没必要惹王安石不高兴。

原本的历史,这时候王安石已经执掌朝堂了,富弼已经被王安石逼的致仕了,而韩琦和文彦博也出外了,整个朝堂王安石已经一手遮天了。

原本不管是富弼、韩琦、文彦博,还是吕公弼、范纯仁、司马光、欧阳修,一律都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

原本这时候吕惠卿、蔡确、章惇、曾布、吕嘉问,一个个都已经是执宰了。

原本这时候苏轼去黄州只是任团练副使,而不是推官,原本蔡确是酷吏,原本…~

当下的王安石并没有那么多的政敌,除了司马光决裂外,相公们居然照顾他的面子,没有对处置苏轼而反对…~

“陛下,臣有奏……”

事议完了,赵曦本想留富弼聊几句,结果王安石说有奏……

“举兵法?”

“对!雁门之战,国朝挟大胜却不得不同意北辽停战谈判,皆因国朝军伍不足。”

“如今,国朝禁军厢军,经过陛下多年谋划,终于清理干净。同时,二十万的新军,那怕是有矿城兵,轨道兵等多工种军卒,也不能满足国朝兵员需求。”

“是故,臣以为,可在国朝诸州府郡县,实行举兵之法。由各州府郡县举荐有志之士入军伍为兵,补充国朝兵员不足之困境…~”

听着王安石的陈述,赵曦大概明白了。

以里村为单位,以丁口为基础,责令国朝的州府郡县向国朝推荐兵员。

同时,在大宋所有的州府郡县推行保甲制度。

各地农村住户,不论主户或客户,每十家组成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凡家有两丁以上的,出一人为保丁。农闲时集合保丁,进行军训;夜间轮差巡查,维持治安。

王安石还提出,要筹建国朝的保甲提举司,负责对国朝所有甲士训练,并规定了每年训练的时长……

如此一来,经过训练,可以准确的挑选出适合于入选军伍的壮丁,国朝便有了源源不断的兵源。

赵曦敢肯定,王安石不是现在才有了这所谓的举兵法。

赵曦其实一直在等着王安石的保甲法,从当初往北调动那五十万废物禁军时,他就在等着王安石的保甲法。

其实,就目前的朝廷状况,赵曦已经不再需要王安石这个枪头了,他只是不希望王安石因为前几次变革的大改变,让他失去了变革的抱负,还想把改变大宋弊端名声加在他王安石的头上……不为什么,就因为他的情怀。

但是,这时候王安石提出来,却让赵曦很不舒服。几个意思?交换吗?还是为你那个心眼忒小的儿子赎罪?

是觉得我赵曦容不下你家王雱的伎俩?还是说非得等你王介甫发挥才干?

“诸位相公先在政事堂把此法议议吧,议定后给朕呈上来。”

赵曦不会在意王雱,那就是个可怜人。但他在意王安石的做法。

赵曦不会磨灭王安石的贡献,但必要的情绪,他必须得让王安石清楚了。

对于这一次利用监察衙门开衙,把苏轼很小的失误无限放大,并以此来试探朝廷推行监察的决心。

这一手,王雱是把整个朝堂都钻进去了,包括他赵曦。

利用了朝臣的观望心态,利用了范纯仁的中正无私,利用了赵曦推动监察体系的决心,甚至把整个政事堂各位相公的心思都考虑到了。

并且,还故意用吴安持撰文,用这种引火的方式,反向撇清自己的嫌疑,把吴安持也卖了……

一环扣一环,整个谋划相当有水准。

最后,把苏轼彻底的埋了……

可惜,他王雱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政事堂相公们,甚至连他爹都低估了。

他绝不会想到,他爹不得不硬扛着大伙的嘀咕,把苏轼送出去,他爹也不得不在这时候,用这种方式提出举兵法,目的只是为了向官家致歉,还被冷落了。

赵曦在从塞北回来,没见着王安石的保甲法,就考虑到,王安石可能会就在拟定三级决策制之前发动,以确保他在内阁的地位和席位。

然而,因为他那个聪慧而又愚蠢的儿子,不得不这时候拿出来……

因为,在坑苏轼的这件事上,朝廷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想……结果必定是都想到了。

那怕王安石硬把苏轼送去黄州,以让苏轼去黄州来表达自己前期没有掺合的态度,依然不能改变大家的印象。

“介甫,冒失了!”

富弼落后了几步,等大家都出去了勤政殿,富弼轻声跟王安石说。

“富相,不管富相信不信,苏子瞻之事,安石不曾参与。安石也曾问过雱儿,他也不曾参与。”

王安石也感觉到了官家的不痛快,也明白富弼这话的意思。

“既然不曾参与,为何建议苏子瞻出任黄州?又为何在此时提出举兵之法?”

富弼的问话,让王安石愣了。

可反过来想,如果他不建议苏轼出任黄州,会不会大家认为他是心虚?会不会他在避嫌?

自己这时候提出举兵法,是对自己建议苏轼出任黄州的愧疚,还是真的不相信儿子的话?

王安石也说不清。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八九章 谁在搅局

“王雱到底有没有参与?”

赵曦还是想知道实情,尽管他不准备计较,但事实是怎样,他还是需要搞清楚。。

“回陛下,苏轼去含香楼的事,汴梁士林都清楚。至于王雱是否谋划此事……没有确凿的奏报。”

王中正了解官家,那怕是他确定王雱参与了,在没有下属奏报的情况下,他只能实事求是的禀报。

这事…~或许真的无从究竟。王雱估计也知道无从究竟吧。

吴安持是王家女婿,吴安持也有可能主动撰写那篇文章吧?可就吴安持的头脑,他能有如此严密的思考?

难不成真的是偶然?

这种事,若王雱没有偌大的名头,不是一个睚眦必报还特聪慧的人,估计没人会怀疑这事跟他相关。

事情就是这样,最后的结果是苏轼去黄州了,而王雱却啥事没有。

最后的结果是,吴安持当了冤大头,而王安石养了几十年的声望再一次受损……真是坑爹货。

而这件事的影响却远远不止这些……

内参监察版,刊登了罗凯弹劾王韶谎报河湟荒田,贪渎朝廷开荒钱粮。文章中甚至提到了内参总编撰与王韶沆瀣一气,欺瞒朝廷的行为。

“罗凯是谁?”

“回官家,嘉佑二年进士,曾任湖州推官,去岁入朝,任吏部郎中,主铨选。”

从表面上的迹象,罗凯为嘉佑二年进士,又任湖州,苏轼自湖州回朝……

而王韶也是嘉佑二年进士。这其中还有一个联系,就是王韶亲近于王安石,王安石极力推崇河湟开边。

赵曦没简单的看这一篇弹劾文章,总觉得有点诡异。

蔡确不是公正无私的性子,即便内参编撰存在相互制衡,这样关联到他蔡确的文章,也应该是经过一番争斗才有可能刊登。

而这次刊登有点太及时了。

“蔡确如何?”

“回官家,蔡确因弹劾文章牵涉其中,他遵监察条例自请回避,该文章由副编撰签署刊发。”

皇城司能看到的也只是体现在表面的行为,这一切背后的交锋,臣工们心里活动,皇城司即便再无孔不入,也很难探知到。

赵曦总觉得这两篇弹劾文章中的关联挺大,却没法理出来头绪。

赵曦更倾向于后面的这篇弹劾文章,是王安石那拨人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说不清,只是感觉。

从吴安持弹劾苏轼,到监察衙门调查,再到朝廷形成对苏轼的处置决议。整个过程,苏轼都是倒霉孩子的角色,即便是亲近苏轼者,也只是司马光面君做了可以忽略不计的挽回。

因为朝廷监察衙门开衙办公,多数人都清楚苏轼案的影响力,所以都采取了观望的态度。

也正是如此,整个事件中,苏轼都处于弱势的一方,都认为这是王安石针对苏轼的行为。

鉴于苏轼在士林和文坛的名声,博得了相当的同情。

也正是如此,有人替苏轼鸣冤,然后弹劾王安石那个团队中的任何一人,都太符合常理了。

毕竟,在这次事件中,虽然苏轼远走黄州,但却让他的声望更进一步。

而王安石却因此落了个不容人的名声。

这时候,如果有亲近苏轼者,对王安石那个小团体的任何一人开炮,这就不再是王安石和苏轼的恩怨了,而是两个小团体之间的争斗。

如此,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弱化王安石的恶劣影响。

“尧夫以为需要派员西行?”

王韶现在相当于一路主官,整个河湟一带的军务、政事均由他一人主导。不是秦州路监察衙门权限之内,也不是熙河军伍监察的权限。

调查王韶,或者说调查整个河湟的衙门是不是欺上瞒下,需要总监察衙门派员。

“陛下,王子纯一事不适用既往不咎。陛下在诏令中提出,既往不咎是指自诏令发布即日起,所有不法行为均停止,不再有持续或者延续性侵害。”

“而王子纯主河湟开边,若存在谎报荒田,欺瞒朝廷的事实,这一行为并没有因陛下诏令发布而停止侵害,整个侵害过程还在延续,甚至一直延续到河湟开边一事结束。”

“无论是朝廷的免税政策,还是朝廷划拨专项用于开垦荒田的钱粮,都是对国朝的侵害。是故,臣以为,应派员调查。”

范纯仁进入角色了,在监察衙门体现的能力,要比他治理州府的能力强很多。

“那就派员调查吧!”

赵曦对于王韶是不是瞒报很清楚,就王韶奏报的荒田,在赵曦看来还有很大的潜力了挖掘。

那一带在后世是几个县域,荒田只多不少。

至于说调查,不一定要有结果,而是要监察衙门的作风让臣工们了解了。

还有就是,可以从调查王韶一事中,看看这出戏到底是谁在导。

让赵曦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总监察衙门派员西行之后,王韶奏报说河湟开始试种棉花了……

朝臣的思维,还是在惯例中。如王安石上奏举兵法,如王韶奏报试种棉花。他们都以为错对在于君王的态度,而不是条令条例……

虽然不是挟功图报,却一样表达了自己的不可或缺。

王安石出举兵法,是想告诉官家,他一致倾心致力于变革,对于国朝的任何困境,他都有相应的新法。

王韶奏报试种棉花,同样是告诉官家,他从来没忘记过官家的教导。就连棉花这样的小事都记得清,又怎样会忘记开拓河湟的初衷?

看来,监察衙门的这股新风,任重而道远啊!

特别是这个让人遐想的开局,让朝臣对监察衙门的作用产生了怀疑。

想到这些,赵曦不由的就会想起王安石那个儿子王雱。

怎么说呢,从某种意义上,王雱确实是个人才,可惜他把聪慧用错了地方,为表现自己,不择手段……当然,这些都建立在这一连串事件都由他谋划的基础上。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赵曦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似乎能找到他谋划的痕迹……借势、混淆视听,最终达到目的。

用目的逆推,是找到搅局者的最好方式。

问题是,除了把苏轼送去黄州,赵曦找不到对于王安石或者王雱其他的目的。

搅乱朝堂,或者用乱局让监察体系的推行搁浅?这对于他王家并没有任何好处。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九零章 举兵 选兵 役兵

事情的发展,让赵曦都感到是一头雾水。

不管是苏轼被查,还是总监察衙门派员调查王韶,并没有导致朝堂的某些势力相互碰撞。这两件事,仿佛都是单纯的两件事,再也没有跟这两个案件关联的弹章。

就这么悄么声的结束了?

赵曦都责令皇城司重点监视了,但事实是没有任何异常。

直到派往河湟的监察官回来,在内参公布王韶事件的结果……也算是为王韶正名吧。

两件事都结束了,依然没有关联性事件再出现……

这两件事唯一的影响,好像是在促进监察衙门的工作开展。

苏轼案,证明了国朝监察衙门有责必罚,而王韶案,同样证明了监察衙门的宗旨是以证据定论。

这样的结果,真正得益的,好像是监察衙门。因为,自这两件事开始,内参的弹章零星的多起来了,查证属实的还偏多,朝堂似乎在改变朝臣无中生有的弹劾方式,逐渐向有根有据的方向改变。

这样的结果,让政事堂相公们,在看赵曦时都有些不一样。

该不是都以为这两件事是他赵曦谋划的吧?还真有可能。

这方式,这迹象,确实很有赵曦手法的味道。

可事实上,真不是赵曦鼓捣的。不说了,背锅就背锅吧,对大宋有利,对监察衙门推进有利,他赵曦无所谓背这个名头。

至于这搅局者是谁,总会露头的。

其实,赵曦真不希望臣工看君王眼色办事。可事实就是这样,当君王在朝廷有相当的权威后,那怕是相公,也会看君王的脸色。

三级决策制二稿初成,第二次下发至国朝的州府郡县讨论,应该用不了一年应该就可以推行了。

只是王安石的那个举兵法,赵曦以为政事堂该成稿了,偏偏没有任何动静。

这就是因为赵曦的态度造成的。

在那个节骨眼上,王安石提出了举兵法,结果官家让带回去议定了再说。在相公们看来,这就是搁置的意思,甚至是不予接受…~所以,相公们都没当回事。

就是王安石,也把心思全放在体味朝堂变动上了。至于责问他儿子,王安石压根没考虑。

“前些日子王相公所提举兵之法,诸位相公可有商讨?可行与否可有定论?”

常规性集议,赵曦突然就问这事了。

看王安石幽怨的神情,估计真的把前段时间的一连串事件,当作是官家谋划的了。

只是现在突然提起举兵法,确实让相公们有点措手不及。

富弼是扛旗的,就是硬撑,也得对官家的问话给予答复。

好歹他看过,也曾考虑过其中的弊病。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开始说了。

“陛下,举兵法中关于保长、巡检的确定,是依照官势富户来确定。这本来并没有什么,可在此基础上推行举兵,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民役制。”

“陛下即位以来,虽未明确取消民役,可就连战事都不曾征发民役,事实上民役基本上取消了。”

“又有多年来工坊城营造作坊,在国朝州府郡县兴修基础设施,已经形成了取消民役的事实。如今,一旦推开举兵法,臣担心地方遵照民役之惯例推动,最终不但不能保证兵员素质,反倒增加百姓负担,造成地方纠纷不断。”

“同时,百姓担心被举荐成军卒,甚至会在日常的保甲训练中投机取巧,敷衍了事。”

这番话,说明富弼是真的熟读了举兵法,不然不可能对其中的弊端一清二楚。

“富相,举兵法是举兵法,民役是民役,两者不可混为一谈。若有混淆者,监察衙门查办即可。”

“如今国朝兵员缺额严重,就连基本的更戌都捉襟见肘,无法正常调动军伍。朝廷岂可因噎废食?不能因为担心举兵法被曲解,就对国朝兵源情况视而不见。陛下,臣以为,举兵法可行!”

官家再次提到举兵法,也就是说,官家是有意推动了。王安石自然有话说。

“王相此言差矣!我等虽现在处于执宰,何人不是从小吏入仕?最基层事务,岂能与州府郡县相比?”

“况且,国朝监察体系的监督对象,在监察章程中已经明确为臣工。举兵法之保长、巡检,等同与乡绅富户,适用于大宋刑统,未必适用于监察条例。”

聪明人就聪明人。韩琦就从富弼和王安石简单的对话中,便能找到自己说辞的根据。甚至一定程度上领会了举兵法的核心要义。

“国朝缺兵是事实,确实到了必须要解决,并尽快解决的地步。自雁门之战后,北上的江南新军,至今仍在河北道驻防。一旦江南有乱,朝廷措手不及。”

韩绛感觉官家只要提及了,应该是官家本身已经有了想法。

撇开举兵法,单纯的说国朝缺兵的现状,才是让官家抛出自己想法的讨论环境。

“如其举兵,不如选兵!”

“文相,如何选兵,详细说说。”

“陛下,诸位相公,开朝之初,太祖便有选兵之举。如今国朝军卒待遇逐年提高,军伍诸多方面有了大幅度的改善。推行太祖选兵之法也未尝不可。”

切……赵曦还以为文彦博能说出什么新词呢!

“其实,不管是举兵还是选兵,最本质的是百姓如何看待军卒。这就需要考虑军卒身份和待遇的问题。”

“朕看来,第一是军卒刺字的规定需要取消。军卒刺字,众所周知,是因为乱世防范逃兵的做法。如今取消也无不可。”

“第二点,是转籍问题。一旦成为军卒,终生为军卒,升迁无望,再转民籍也被堵死,这便导致了军伍有太多的老弱病残,有了混吃等死的心思。从几次军转民的情况看,就能看出其中端倪。”

“最后才是军卒待遇的问题,同时也有军卒升迁机制的问题。”

“如果朝廷解决了这三项现行军伍的弊端,不论是选兵还是举兵,或许都不是问题。”

“不过,我看过王相的举兵法之后,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兵役制。”

“所谓兵役制,就是首先规定兵役年限,畅通军民转籍的通道。其次,理顺军伍内军卒升迁渠道,让百姓看到做军卒的希望。”

“第三,朝廷发布拥军政策,提高军属、军卒家庭的地位,给予一定的优待政策。”

“最为关键的一点,我建议朝廷出台凡国朝适龄丁口,都有义务服兵役的诏令。如此,才能让兵役制度得以实现。”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九一章

赵曦没说完全,尽管他知道后世的兵役制度,以及军卒晋升机制很完善,他也相当熟悉,可他还是没完全说出来。

有句话叫符合,在这个时代就需要有符合这个时代的制度。

所以,他依然是提个框架,让相公们充实起来。只有这样,拟定的制度才是最适合的。

取消刺字,这一点应该没问题。在原来的禁军、上四军,以及武勋世家中,军卒刺字早已不执行了。

畅通军民转籍…~这一点其实官家这几年一直在做这件事,并已经取得了成效。

军卒待遇,就目前的新军军卒,并不比朝廷衙门的书吏差,到了校尉一级,甚至跟三甲同进士接近。

这点也不存在问题,也是已经成型的。

至于说服兵役的年限,倘若官家所说能成的话,国朝将不再会有冗兵之忧,也不会再出现废物军卒,更是能营造一个全民皆兵的国朝,堪比北辽西夏的壮丁控弦……

若建立和完善军卒晋升机制,也就预示着国朝的军伍有了生机,亿万百姓,将成为国朝军将的摇篮……

“陛下,是否可借鉴前朝府兵制的部分做法?以军功得爵,凡参战者免除两税和相关劳役。”

富弼有点激动的说到。他都耐不到再一次集议时了,觉得应该这一次就能初步拟定个草稿。

他不信官家是突发奇想,在富弼看来,官家的役兵制,应该是很早很早,早到官家准备改变国朝冗兵之弊时就有想法了。

否则,也不会出现由军卒转民主导的产业。

而役兵制的服役年限,似乎就是为这些产业在提供源源不断的工匠。

富弼还曾想过,倘若官家创立的这些产业,在若干年后,这一批批的工匠老去,国朝也没有了冗兵之弊,如何让产业维持。

在官家说出役兵制,富弼就明白了。从一开始,官家就想到了今天,甚至说,有没有王介甫的举兵法,官家一样会推开役兵制。

“畅通军民转籍,预示着军卒服役到期后,仍然可以回归农桑,同时也可以选择到各矿城做工,以补充矿城矿工的减员。”

“韩相所言极是。彦博以为,可将新军军卒标准,在役兵中遴选,符合新军标准者,可接受讲武堂培养,成为常备军卒,进入作战序列,再借鉴前朝军功得爵的制度。”

文彦博接过了韩琦的发言,将役兵法跟选兵法关联起来。

整个发言的走向,完全脱离了王安石举兵法的范畴,让王安石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举兵……对,一旦朝廷推行这样的役兵法……

“陛下,诸位相公,朝廷一旦推行役兵法,遵照圣意,军卒的家眷和家族都应得到优待,这势必在百姓之间形成一种趋势,很可能形成竞争。是故,举兵之法,仍然需要在民间推动,甚至保甲之法也应该实行,以此来保证役兵的素质。”

快了,越说越跟赵曦所想的接近了,甚至跟后世的兵役制度也接近了。

赵曦不得不向政事堂相公致敬。智慧真的不分时代。

大宋是募兵制,也就是说,军卒是一份职业。可由于没有合理的退出和更换机制,才导致了冗兵的弊端。

赵曦在创立各项产业时,说是在解决冗兵之弊,倒不如说是在完善大宋的募兵制度。

而役兵法的推动,将把整个军伍体系彻底圆满了。

赵曦期待这几位精英的发挥…~

“王相,既然是选兵,在亿万百姓中选兵,就应该有标准,这个标准虽不比新军军卒的标准,但也不该是乡绅来判定。陛下,臣以为,应该由枢密院会同兵部,以及讲武堂,制定选兵标准……”

这是权利,同样也是责任,更是枢密院的职责。文彦博当仁不让。

“朝廷一旦推行兵役的待遇,实行选兵服役期限的政策。恐怕就是城郭子民也会趋之若鹜。若是商贾选兵如何?士子选兵又如何?”

这才对嘛!韩绛说到这点,才是赵曦期望的。继续…~

“大理矿城,广南锰矿,包括怀州石炭矿,以及云应四州即将投入运行的矿城,逐年减员的数量有限,而朝廷现在军卒缺额严重。这就意味着,第一年选兵后,到服役期满,将有一次大规模的转籍军卒。”

“矿工现在在国朝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好行当,到时候会出现供大于求的情形。是否应该在选兵之时,就将未来不同的去向说明,以避免到时措手不及。”

不管吕公弼是出于产业收益考虑,还是着眼于役兵法,他这番话,也是赵曦期望的。

接下来的讨论越来越热烈了,从选兵年龄、服役期限,到役满复转的去向,甚至到军卒的晋升机制,包括服役军卒家眷的优待以及军功得爵的赏赐等等,都展开了热烈而卓有成效的讨论。

说真的,要说议事,最多也就七八人,再多就乱了。

“诸位相公,归纳起来讲,朝廷要推行役兵法,需要遵循以下几点:第一,凡年满十六岁,不分阶层,不论出身,均有义务服兵役。”

“第二,役兵不再刺字,不再实行终生制,不再以军卒定身份。凡服役期满,将恢复原本籍等籍种,奴籍抬等,贱籍转民。”

“第三,在服役期间,若达到特定标准,或有军功者,符合条件的可转官,并接收讲武堂培训。”

“第四,服役期满时,会根据服役期间的表现和能力,决定延长服役,转矿工,或者遣回原籍。”

“第五,凡家中有服役军卒者,取消该单户的各项税收,地方官府要根据各地情况,每年给予军户一定的补贴。这这一项适用于目前新军军卒。”

“第六,士子服役,若能达到新军军卒标准者,选兵当年即擢升从七品武义大夫,且授予相应文职,不影响其考举。”

“第七,商户服役,免税将根据该商户的营生,商户家丁口数,以及所处州府等情况予以厘定。”

“第八,役兵实行选兵举兵相结合的方法,枢密院会同兵部制定选兵标准,在地方州府举荐的基础上,由各地驻防新军将领自行选兵。州府举兵被选中的比例,将纳入官员考功项目。”

“诸位相公,大体框架今日初步拟定,具体细节还需要琢磨,还需要诸位费心……”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九二章 暂时的平静

赵曦即位以来,一直在推动变革中。,更多的是从体制上,从军事上,从朝廷的财政上以及产业调整和促进上。

赵曦也曾想过趁当下百家争鸣的学术环境,来推动科技的发展,可惜,他的基础太差了,不足以形成系统的理论。x

所以,他把希望寄托于苏颂、沈括以及贾宪身上,希望他们能在自己的引导下,让这个时代有科技?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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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荣耀归来

江北省,青州市!

机场!

林北踏着一双特质黑色战靴,从专机之上走下,身材挺拔,眸若星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迎接林北的,乃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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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一身制式服装,也难掩其凹凸有致、曲线饱满的身材,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诱惑。

只不过,林北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而是陷入了沉思:“朱雀,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五年前,他年少有为,仅仅二十岁,便是创立了北青集团,成为了青州企业中的一匹黑马,市值不断翻倍,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上市之际,却是遭到合伙人陷害。

被公司副总裁唐青竹下药,诬陷他强奸,并且让诸多媒体记者,拍个正着!

然而,当时他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狼狈逃跑之后,隐约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那女子,发生了关系,这才救回一命!

只是,等他清醒之时,便是已经在监狱之内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入狱一个月之后,他便是被挑选进入了一支神秘部队,开始了五年戎马生涯。

五年来,不断的征战,始终抽不出身来。

直至今日!

功成身退!

退役归来!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闻言,朱雀当即是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报告天策,已经有一定线索了,最迟今晚,一定会有结果。”

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仰慕,敬重,以及畏惧!

“好!”

闻言,林北浑身一震,冷漠的脸庞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但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雀赶紧掏出一块白丝手帕来,递给林北:“天策,您没事吧”

英姿飒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如果不是一个月之前,那一战,眼前这个堪比神一样的男人,何至于受伤如此之重!

但也正是那一战,斩尽来犯之敌,让这个男人,彻底封神。

而后,于巅峰处,光荣退役,转而执掌华国最神秘的组织“天策”!

获封天策之名!

天策二字,不仅为名,也更是一种无上荣耀,一种信仰!

林天策,便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也正是因为此,从“北境统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北不再需要坐镇北境,他,这才是有时间,回青州!

“我没事!”

林北再次咳嗽两声,拿开手帕,手帕之上,尽是一片鲜红之色,他却仿若未见一般。

“百善孝为先!”林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人的身影来,“等我换身衣服,先送我去林家!”

随后,率先踏步,走出机场,朱雀恭敬,紧随其后。

青州,我回来了!

一切恩恩怨怨,都将有个了结!

一处老旧小区之外!

林北驻足!

林家,对他恩情似海。

尤其是他的养父,林安国,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去之后,视如己出。

即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女儿林楠,对他的爱,也从未有丝毫减少!

养父林安国,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和林楠两人长大后,就结婚。

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

而林楠,从小和林北也很亲近,像个跟屁虫似的。

林楠身上有几颗痣,在哪个地方,林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陷害入狱的话,现在,跟林楠说不定都结婚了。

想到此,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了,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入过狱的强奸犯。x

恐怕,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很快,林北便是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

踏步走入小区!

即便是五年没有回来了,林北仍旧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林家。

五年铁血生涯,让林北早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不怒自威!x

到了门前,林北想了想,脸上忽然是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容,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气势,缓缓消失,宛如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小子一般。

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苍白之色,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33268268330

这才敲响了房门!

没多久,房门便是被打开。

“谁啊”

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林北眼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渐逐渐凝固。

“你你是林北”

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妈!”

林北出声叫道。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中年妇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家里出了个对女人用强的罪犯,这几年来,他们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淑华,谁来了啊来者是客,赶紧迎进来,吃顿便饭!”

这时,一个拿着烟杆,两鬓斑白的男人,也是出现在林北眼前。

见到他后,林北浑身微颤。

“爸,少抽点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林北出声道。33268268330

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北”

林安国抽烟的动作一滞,好像有些不相信,狠狠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上下打量了林北两眼,这才是无比激动:“小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在哪啊”

当年,其他人都说林北未遂被判刑,唯独他林安国,打死都不信。

可林北自从入狱,从此以后,便是杳无音信!

他就连想要探监,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

“爸,此事一言难尽!”

林北神色复杂。

“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咱父子俩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林安国眼睛微红,神情激动。

“你拦在门前干什么快,快让小北进来!”

随后,林安国这才反应过来,林北还在门外呢。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让一个强”陈淑华低声说道,随后,他又是看向林北,道:“林北,既然你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林北无言。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

林安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北,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

说着,林安国便是要拉林北进来。

陈淑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还是让开了路,让林北进了家门!

进门之后,林北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不少人。

大都是熟面孔,林家的一些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色俊朗、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正被一众亲戚,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

“玉泽,以后,我们家楠楠,就要多靠你照顾啦!”x

“楠楠这孩子,从小被她爸妈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

“当然,要是她无理取闹,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她!”

几个姑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33268268330

“小姑,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任性,哪有无理取闹啊”

青年旁边,一位扎着马尾,身材曲线起伏、打扮精致的女子,眨着眼睛,有些俏皮。

“是啊,小姑,楠楠很懂事的,我也保证,以后楠楠嫁给我,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家里的事情,都有保姆会做,她就只管买买买,玩玩玩,被我宠着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青年说道,看向众亲戚,带着绅士般的微笑,但其眼底深处,却是对这些“粗鄙”的姑姨,有些不耐。

“也是,是我们多虑了,楠楠嫁给玉泽你,那是嫁入豪门,是去享福的。”小姑连忙说道,眼中难掩羡慕之意。

而在这时,林安国也拉着林北,走了过来。x

见到林安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楠有些好奇。

“爸,您朋友来了吗”

林楠问道。

然而下一刻,看到来人后,林楠那带着笑意的眸子,便是当场凝滞。

内心有一刹那的慌乱,靠近李玉泽的娇躯,下意识的就要往旁边挪。

“楠楠,好久不见!”

林北笑道。

只是,内心的慌乱,一瞬即逝,林楠的脸色,陡然间冷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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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三章 起风了

“官家,士林苑前日有一篇文章”

士林苑在赵曦的疑惑中,王中正呈上来一份抵报。

“士林苑是在时论之后开始印刊发行的抵报,基本上以诗词鉴赏为主,苏轼苏子瞻曾为特约撰稿人。”

“每一月有一次时文品赏,重点是针对考举的解惑。因为士林苑有一定的针对性,尤其受士林文坛推崇。甚至欧阳相公、?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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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五年前,被陷害入狱!五年后,他荣耀归来,天下权势,尽握手中!我所失去的,终会千百倍的拿回来!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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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荣耀归来

江北省,青州市!

机场!

林北踏着一双特质黑色战靴,从专机之上走下,身材挺拔,眸若星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迎接林北的,乃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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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一身制式服装,也难掩其凹凸有致、曲线饱满的身材,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诱惑。

只不过,林北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而是陷入了沉思:“朱雀,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五年前,他年少有为,仅仅二十岁,便是创立了北青集团,成为了青州企业中的一匹黑马,市值不断翻倍,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上市之际,却是遭到合伙人陷害。

被公司副总裁唐青竹下药,诬陷他强奸,并且让诸多媒体记者,拍个正着!

然而,当时他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狼狈逃跑之后,隐约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那女子,发生了关系,这才救回一命!

只是,等他清醒之时,便是已经在监狱之内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入狱一个月之后,他便是被挑选进入了一支神秘部队,开始了五年戎马生涯。

五年来,不断的征战,始终抽不出身来。

直至今日!

功成身退!

退役归来!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闻言,朱雀当即是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报告天策,已经有一定线索了,最迟今晚,一定会有结果。”

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仰慕,敬重,以及畏惧!

“好!”

闻言,林北浑身一震,冷漠的脸庞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但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雀赶紧掏出一块白丝手帕来,递给林北:“天策,您没事吧”

英姿飒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如果不是一个月之前,那一战,眼前这个堪比神一样的男人,何至于受伤如此之重!x

但也正是那一战,斩尽来犯之敌,让这个男人,彻底封神。

而后,于巅峰处,光荣退役,转而执掌华国最神秘的组织“天策”!

获封天策之名!

天策二字,不仅为名,也更是一种无上荣耀,一种信仰!

林天策,便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也正是因为此,从“北境统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北不再需要坐镇北境,他,这才是有时间,回青州!

“我没事!”

林北再次咳嗽两声,拿开手帕,手帕之上,尽是一片鲜红之色,他却仿若未见一般。

“百善孝为先!”林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人的身影来,“等我换身衣服,先送我去林家!”

随后,率先踏步,走出机场,朱雀恭敬,紧随其后。

青州,我回来了!

一切恩恩怨怨,都将有个了结!

一处老旧小区之外!

林北驻足!

林家,对他恩情似海。

尤其是他的养父,林安国,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去之后,视如己出。

即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女儿林楠,对他的爱,也从未有丝毫减少!

养父林安国,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和林楠两人长大后,就结婚。

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

而林楠,从小和林北也很亲近,像个跟屁虫似的。

林楠身上有几颗痣,在哪个地方,林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陷害入狱的话,现在,跟林楠说不定都结婚了。

想到此,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了,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入过狱的强奸犯。x

恐怕,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很快,林北便是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

踏步走入小区!

即便是五年没有回来了,林北仍旧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林家。

五年铁血生涯,让林北早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不怒自威!

到了门前,林北想了想,脸上忽然是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容,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气势,缓缓消失,宛如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小子一般。

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苍白之色,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33268268330

这才敲响了房门!

没多久,房门便是被打开。

“谁啊”

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林北眼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渐逐渐凝固。

“你你是林北”

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妈!”

林北出声叫道。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中年妇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家里出了个对女人用强的罪犯,这几年来,他们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淑华,谁来了啊来者是客,赶紧迎进来,吃顿便饭!”

这时,一个拿着烟杆,两鬓斑白的男人,也是出现在林北眼前。

见到他后,林北浑身微颤。

“爸,少抽点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林北出声道。33268268330

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北”

林安国抽烟的动作一滞,好像有些不相信,狠狠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上下打量了林北两眼,这才是无比激动:“小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在哪啊”

当年,其他人都说林北未遂被判刑,唯独他林安国,打死都不信。

可林北自从入狱,从此以后,便是杳无音信!

他就连想要探监,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

“爸,此事一言难尽!”

林北神色复杂。

“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咱父子俩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林安国眼睛微红,神情激动。

“你拦在门前干什么快,快让小北进来!”

随后,林安国这才反应过来,林北还在门外呢。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让一个强”陈淑华低声说道,随后,他又是看向林北,道:“林北,既然你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林北无言。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

林安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北,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

说着,林安国便是要拉林北进来。

陈淑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还是让开了路,让林北进了家门!

进门之后,林北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不少人。

大都是熟面孔,林家的一些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色俊朗、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正被一众亲戚,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

“玉泽,以后,我们家楠楠,就要多靠你照顾啦!”x

“楠楠这孩子,从小被她爸妈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

“当然,要是她无理取闹,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她!”

几个姑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33268268330

“小姑,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任性,哪有无理取闹啊”

青年旁边,一位扎着马尾,身材曲线起伏、打扮精致的女子,眨着眼睛,有些俏皮。

“是啊,小姑,楠楠很懂事的,我也保证,以后楠楠嫁给我,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家里的事情,都有保姆会做,她就只管买买买,玩玩玩,被我宠着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青年说道,看向众亲戚,带着绅士般的微笑,但其眼底深处,却是对这些“粗鄙”的姑姨,有些不耐。

“也是,是我们多虑了,楠楠嫁给玉泽你,那是嫁入豪门,是去享福的。”小姑连忙说道,眼中难掩羡慕之意。

而在这时,林安国也拉着林北,走了过来。

见到林安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楠有些好奇。

“爸,您朋友来了吗”

林楠问道。

然而下一刻,看到来人后,林楠那带着笑意的眸子,便是当场凝滞。

内心有一刹那的慌乱,靠近李玉泽的娇躯,下意识的就要往旁边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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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四章 白热化

赵曦特别想知道这个撰稿人是谁,总感觉跟上一次那个搅局者有关联……

不过,赵曦忍住了,甚至没有让皇城司去关注。

既然是有利于朝廷的,赵曦不会容不下,甚至还希望这样的操作能多一些。

尽管赵曦推行监察衙门的既往不咎,是真正的既往不咎,但并不影响他有知道的想法。

朝廷需要信誉,所以,既然官家有既往不咎的诏令,那内参就不可以刊登揭老底的弹章。

至于民间的,士林的,舆论的,那就管不着了……

……朝廷的既往不咎,就是一个截至点,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这正是官家遵先贤之道…~赦小过,举贤才之盛举。

这时候曲解朝廷诏令,以既往之过定将来之职如刻舟求剑,也是废官家圣贤之道的行为,不值得提倡。

……历代新皇登基,之所以大赦天下,这是与天地感应的举措,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大赦天下,对囚犯尚且容其改过自新,难不成官员不如囚犯乎?

监察衙门的推行,制订了官员的行为总则,这对于朝堂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一次新生。朝廷既往不咎的诏令也是应时而生。

若此时再去谈论因既往过错而决定当下官制改革的职衔,是违背官家旨意,是逆天之应,更是为天下士人所不容……

措辞找的不错,虽然有些生拉硬套牵强附会,好歹跟圣贤之道扯上关系……这是最大的牌。

不管是士林,还是朝廷,甚至到官家,没人不喜欢被夸为圣贤的。

赵曦有点例外,他考虑的是,这篇文章的立意如何,他考虑的是这一次所谓的舆论战,到底会走向何方。

扯这些淡不是赵曦关注的,他真正关注的是:到底会不会拉开相互揭底的大戏!

“富相,舆情堪忧呀!如今不仅是《时论》、《士林苑》,包括原本印制佛经的那些小抵报,也在趁这股风评议朝政了。真成了我等尸位素餐,乡野圣贤了!”

韩琦很反感这种无秩序的乱像,不过也没有提制止。

“稚圭,朝会变革,从监察衙门推开始,朝会上便杜绝了嚷嚷。总得给人留个阵地吧?再说了,《时论》若没有官家的容许,可能有这般情形吗?”

“富相是说……”

说什么?官家在纵容?那何必要诏令既往不咎呢?

不合适!若官家因为推行监察衙门,而暂时诏令既往不咎,在三级决策制即将成型时出现反复,这是朝廷失信的行为。

关键是,一旦如此,将会将朝堂推进一个无法控制的混乱状态。

韩琦呼的一下站起身了,结果看别人依然无动于衷…~好像自己就怕揭老底一般。

“富相,奏请议事吧。”

韩琦还是觉得这事该跟官家说说,不能继续这样乱下去。

王安石就抬了抬眼皮,该干嘛继续干嘛…~官家有过出尔反尔的时候吗?他韩稚圭也真是多心。

韩绛和吕公弼压根没动作,也没表情。

关于官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说法,高遵甫跟老六家通过气。

确实是官家允许的,至于官家的目的…~肯定是有,只是猜不到而已。

只要拿过屠刀,就不能成佛……一个臣子,是否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是否能格尽职守,是辨别忠臣、能臣之标准。

如今朝廷三级决策制即将推行,朝会、议政、内阁,这是在遴选国朝之栋梁,是关乎大宋朝政的重大事项。若三级决策制的股肱之臣可以容许贪赃枉法过往的臣工,那岂不是真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以某看来,只要拿过屠刀就不能成佛。

一个士子的操守,是遵循圣贤之道的,是被圣贤之道熏陶和教化的。经历了十年寒窗苦读,仍然无法令其忘却贪渎,居朝堂而不思朝政,居州府而不谋百姓,只为稻粱谋,有此行为者,岂能再居高堂,为大宋之栋梁乎?

先贤有言: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小人之过也,必文。

既然既往不咎,倒不如把既往摆出来,让天下人看看。藏着掖着,这本身就是没有改过自新的觉悟,这就是准备着一错再错!

“只要拿过屠刀,就不能成佛!”赵曦嘴里念叨着一句话……整篇文章,赵曦就觉得这句话有味道。

越来越有意思,有点快刺刀见红了。赵曦越发对这次舆论大战感兴趣了。

就是,这个搅局者到底是谁呢?目的是什么?不行,不能动,得看着事态的走向,再考虑是不是由皇城司介入。

再说了,恐怕到了现在,已经不是搅局者能控制的了。

赵曦都能从这些文章中看到朝堂一些重臣的影子,那怕不是本人,也可能有他们的门生。

从立意,到文风,尽管都在尽力的回避,还是能看出点痕迹。

不过这无所谓,这正是赵曦希望看到的。若这次这样的舆论大战,真的仅仅是所谓乡野贤人,单纯的就是为评论而评论,那就失去了赵曦放开舆论的意义。

来吧,再猛烈些吧!

……官家即位是新生,是推行新政,是我大宋百年难遇之大兴之象。为何?因为今上与国朝以往君王皆不同。

官员之于朝堂,如锦鲤之于江河还是海洋,处于大江与处于海洋的锦鲤汲取养分是不同的。

监察衙门的推行,对于朝臣而言,就如锦鲤自江河而入海洋,岂可同日而语?

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相互反驳的文章就没断过,皇城司现在是绝不漏过,凡是汴梁能见到的抵报,只要是关于评议既往不咎诏令和三级决策制朝政的,一律收到勤政殿。

可惜,这王中正没能力甄别那些是自己需要的。

就这,也是赵曦挑着捡着在看,一样让他很震撼……这比辩经要好看多了。

因为太多了,赵曦多数时候是浏览,或者说随意的瞟几眼,有特别吸引他的语句和段落,他才会认真看下去。

可惜,至今为止,这些文章依然保持着克制,并没有深入化,更别提争辩升级了。

这争辩变成争斗,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缺那么一个爆点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九五章

“洛邑日讯”这是洛阳的抵报

赵曦无意中瞥见了标头,才发现这居然不是汴梁的抵报。

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赵曦开始翻腾开这些日子皇城司收拾的所有抵报。

“官家官家”

王中正以为又出什么错了,怯怯的喊着。

“对了,中正,近些日子收集的那些报纸,除了汴梁的还有哪些州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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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荣耀归来

江北省,青州市!

机场!

林北踏着一双特质黑色战靴,从专机之上走下,身材挺拔,眸若星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迎接林北的,乃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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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一身制式服装,也难掩其凹凸有致、曲线饱满的身材,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诱惑。

只不过,林北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而是陷入了沉思:“朱雀,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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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公司副总裁唐青竹下药,诬陷他强奸,并且让诸多媒体记者,拍个正着!

然而,当时他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狼狈逃跑之后,隐约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那女子,发生了关系,这才救回一命!

只是,等他清醒之时,便是已经在监狱之内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入狱一个月之后,他便是被挑选进入了一支神秘部队,开始了五年戎马生涯。

五年来,不断的征战,始终抽不出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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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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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仰慕,敬重,以及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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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林北浑身一震,冷漠的脸庞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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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赶紧掏出一块白丝手帕来,递给林北:“天策,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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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正是那一战,斩尽来犯之敌,让这个男人,彻底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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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策,便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也正是因为此,从“北境统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北不再需要坐镇北境,他,这才是有时间,回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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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善孝为先!”林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人的身影来,“等我换身衣服,先送我去林家!”

随后,率先踏步,走出机场,朱雀恭敬,紧随其后。

青州,我回来了!

一切恩恩怨怨,都将有个了结!

一处老旧小区之外!

林北驻足!

林家,对他恩情似海。

尤其是他的养父,林安国,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去之后,视如己出。

即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女儿林楠,对他的爱,也从未有丝毫减少!

养父林安国,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和林楠两人长大后,就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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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楠身上有几颗痣,在哪个地方,林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陷害入狱的话,现在,跟林楠说不定都结婚了。

想到此,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了,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入过狱的强奸犯。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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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门前,林北想了想,脸上忽然是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容,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气势,缓缓消失,宛如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小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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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渐逐渐凝固。

“你你是林北”

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妈!”

林北出声叫道。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中年妇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家里出了个对女人用强的罪犯,这几年来,他们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淑华,谁来了啊来者是客,赶紧迎进来,吃顿便饭!”

这时,一个拿着烟杆,两鬓斑白的男人,也是出现在林北眼前。

见到他后,林北浑身微颤。

“爸,少抽点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林北出声道。33268268330

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北”

林安国抽烟的动作一滞,好像有些不相信,狠狠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上下打量了林北两眼,这才是无比激动:“小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在哪啊”

当年,其他人都说林北未遂被判刑,唯独他林安国,打死都不信。

可林北自从入狱,从此以后,便是杳无音信!

他就连想要探监,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

“爸,此事一言难尽!”

林北神色复杂。

“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咱父子俩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林安国眼睛微红,神情激动。

“你拦在门前干什么快,快让小北进来!”

随后,林安国这才反应过来,林北还在门外呢。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让一个强”陈淑华低声说道,随后,他又是看向林北,道:“林北,既然你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林北无言。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

林安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北,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

说着,林安国便是要拉林北进来。

陈淑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还是让开了路,让林北进了家门!

进门之后,林北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不少人。

大都是熟面孔,林家的一些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色俊朗、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正被一众亲戚,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

“玉泽,以后,我们家楠楠,就要多靠你照顾啦!”x

“楠楠这孩子,从小被她爸妈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

“当然,要是她无理取闹,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她!”

几个姑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33268268330

“小姑,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任性,哪有无理取闹啊”、域名

青年旁边,一位扎着马尾,身材曲线起伏、打扮精致的女子,眨着眼睛,有些俏皮。

“是啊,小姑,楠楠很懂事的,我也保证,以后楠楠嫁给我,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家里的事情,都有保姆会做,她就只管买买买,玩玩玩,被我宠着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青年说道,看向众亲戚,带着绅士般的微笑,但其眼底深处,却是对这些“粗鄙”的姑姨,有些不耐。

“也是,是我们多虑了,楠楠嫁给玉泽你,那是嫁入豪门,是去享福的。”小姑连忙说道,眼中难掩羡慕之意。

而在这时,林安国也拉着林北,走了过来。

见到林安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楠有些好奇。

“爸,您朋友来了吗”

林楠问道。

然而下一刻,看到来人后,林楠那带着笑意的眸子,便是当场凝滞。

内心有一刹那的慌乱,靠近李玉泽的娇躯,下意识的就要往旁边挪。

“楠楠,好久不见!”

林北笑道。

只是,内心的慌乱,一瞬即逝,林楠的脸色,陡然间冷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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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六章 推一把

舆论肯定会影响朝政,这是毋庸置疑的。赵曦也是正因为了解这点,才一直没有放松过舆论的掌控。

就如现在,朝廷的官制改革方案,以及三级决策制,都已经完成了朝堂征询,却不得不暂时停下了推进…~因为民间论政还在如火如荼中。

说是民间论政,谁都知道,这就是朝臣们斗争的另一块阵地。

赵曦还一如既往的浏览各种抵报的各方文章,可惜,很少有新意的文章了。都是围绕着圣贤教诲、朝廷诏令、过往与将来的关系、品性和自我约束等等展开讨论。已经见不到让赵曦耳目一新的立意了。

但从各方的文章中,赵曦感觉到了火药味越来越浓,就是不知道这个爆点会在哪?会何时点燃?

还有一点,赵曦再没在各种文章中见到搅局者那种引导方向的文章。有时候赵曦甚至想撸起袖子亲自去捣乱一次……

搅局者恐怕是真的没能力控制局面了,估计他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

搅局者若不再出手,赵曦很担心皇城司能不能找到源头。

赵曦依然没召集集议,议政的事还不到时候,驿站的事他在等赵琴和老六家的策划书。

“论政之事越演越烈,各种抵报层出不穷,已经到了泛滥的地步。朝廷必须得有所表示了!否则情况将不可收拾。”

原来王安石并不在意这所谓的民间论政,可看现在的情形,真的到了朝廷不得不管的地步。

就因为这个论政,汴梁一夜间好像又多了几家抵报印社。乱!很乱!

“朝廷出手?朝廷如何出手?国朝从来没有因言获罪的刑律,别说是士子,就是勾栏瓦台戏说官家朝政,也没有惩处过。仅仅是议政,还是忧国忧民的议政,朝廷根本无法入手!”

韩琦不是针对王安石,他也烦,也觉得这议政有失去控制的迹象。可根本没办法!

“实在不行就将抵报全封了!”

这…~你王介甫牛!

不过照王介甫的性子,他真敢这么干。

“封那个?《时论》还是《蹴鞠快报》?《内参》还是《士林苑》?”

“若是可预计要祸乱朝政,安石不介意奏请官家全部封掉!”

王安石才不管韩琦是调侃还是真的。

他王介甫这是要兴文字狱?封掉所有抵报?先不说这涉及到千万人的营生,就说这性质……跟焚书坑儒又有何异?

富弼摇了摇头……他已经六十六七了,面对大宋百年难得之欣欣向荣的景象,他不舍,一直在为大宋考虑接替他富弼的朝堂执掌人。

可惜,不管是韩琦韩稚圭,还是王安石王介甫,都要差那么一点。有能力,也有魄力,谋略和智慧也在线,就是在大局观上缺那么一点。

若不是韩绛过于倾向官家,或许韩绛才是最合适的接替者……想什么呢?

“说是民间论政,说白了还是士林阶层为主。目前并没有什么犯忌的言论,没必要喊打喊杀的。”

事实真如富弼若说吗?表面或许是这样吧。尽管文章的措辞多少有些尖锐了,毕竟还停留在论政的层面,没有抨击,没有指名道姓的涉及朝臣,还在朝廷容忍的范围。

“不过,正如介甫所言,汴梁层出不穷的抵报,朝廷也应该有所表示…~奏请集议吧。”

原来相公们也有恼火的一天,这是赵曦没想到的。

其实,相公们真正恼火的,并不是议政论政的文章,而是恼火未知和不可控。如果这是朝议时争辩,谁支持什么,谁反对什么,都是可见的,甚至可控,因为你可以对应到某个人,能了解他的所求和缺点。

但是这种随便一个名字,就可以在抵报上胡言乱语的情形,让相公们感觉不可控了……不但不知道立场背后的人,更无法判断最终的走向。

可这是言路,是在朝廷推行监察衙门后,撤销御史言官以后,可以让朝臣畅所欲言的阵地。

内参弹劾文章需要署名,一旦刊登还必将查办,属实了会惩戒被弹劾的,不属实了,撰写弹劾文章者,会被内参降低信用品级,最终也将作为擢升的参考。

哪有这些抵报随性呀!

没有哪位相公会去阻塞言路……偏偏相公们奏请对现下的情况予以应对。

“封停?”

“官家,封停不妥。不说目前印制抵报已经是一项产业,单凭议政而封停抵报……国朝无此先例,这也不是盛世贤明之为。”

“我等之所以集议,是因为如今的民间议政有不可控的趋向。若如是《时论》一般,承办者可追溯,若有犯忌,朝廷自然有罪责的目标。”

“但现今的汴梁抵报业进入一种非正常的迸发状态,鱼目混珠,良莠不齐,存在很大的隐患。臣等因为,对此情况,朝廷应该有所表示。”

这应该是政事堂的诸位商量好的。

听完富弼的陈述,赵曦一时没表态。

经过从赵琴那儿了解到的情况,赵曦已经知道了抵报业的庞大,利润也是相当的可观。

赵曦不确定相公们到底有没有其他心思,到底是因为民间议政,还是因为抵报产业。

赵曦在发起抵报产业时,参与者还只有老六家,也不可能让朝臣去摘桃子。

现在……难不成当下民间议政愈演愈烈的情况,有朝臣们的推波助澜?还真难说。

唯有出现不可控的局面,或者是混乱的局面,朝廷才有可能出手整治抵报业,也才有可能整合整个产业,才会出现进入这个产业的机会……

有点乱………难不成这个开局不是搅局者挑起的?还是说朝臣在趁火打劫?

“这样吧,有市易寺在先,着礼部起草关于兴办抵报的标准,参照市易寺关于产业入门的方法,对抵报业建立审批制度,实行准入制。”

“趁这个时机,可以将勾栏瓦台等行业一并纳入监管,全部实行准入制。”

“朝廷不需要谋利,纯粹为监管而实行准入,是为了如富所若说的追溯有源。这一点一定要告知商户,避免被误解为与民争利。”

“还有一点,在朝廷准入条款没明确之前,朝廷暂时还是不能粗暴的封停抵报,毕竟这是士林议政的阵地和渠道,要温和妥善解决。”

不管这次事件是无意,还是朝臣在推动,亦或是搅局者挑起,赵曦还想再看看。关键是,一直还没有等来爆点……赵曦觉得有些遗憾。

一旦朝廷实行准入制,不知道会不会促使这个爆点点燃?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九七章 满朝堂烂泥

国朝有刑恕刑叔和者,早从张载关学,后因张子厚醉心研学而不得官,刑叔和便转投二程之理学,为理学门徒。

然,二程自成一学派,偏偏不得势,久未能成官学。

荆公王介甫赏其才能,倾心教授新学,以为刑恕为膀臂股肱。但朝廷举办辩经之时,刑恕却反戈一击,被司马永叔视为门生。

至此,刑恕出外,主政延陵,牧民一县?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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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五年前,被陷害入狱!五年后,他荣耀归来,天下权势,尽握手中!我所失去的,终会千百倍的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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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荣耀归来

江北省,青州市!

机场!

林北踏着一双特质黑色战靴,从专机之上走下,身材挺拔,眸若星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迎接林北的,乃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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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一身制式服装,也难掩其凹凸有致、曲线饱满的身材,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诱惑。

只不过,林北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而是陷入了沉思:“朱雀,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五年前,他年少有为,仅仅二十岁,便是创立了北青集团,成为了青州企业中的一匹黑马,市值不断翻倍,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上市之际,却是遭到合伙人陷害。

被公司副总裁唐青竹下药,诬陷他强奸,并且让诸多媒体记者,拍个正着!

然而,当时他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狼狈逃跑之后,隐约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那女子,发生了关系,这才救回一命!

只是,等他清醒之时,便是已经在监狱之内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入狱一个月之后,他便是被挑选进入了一支神秘部队,开始了五年戎马生涯。

五年来,不断的征战,始终抽不出身来。

直至今日!

功成身退!

退役归来!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闻言,朱雀当即是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报告天策,已经有一定线索了,最迟今晚,一定会有结果。”

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仰慕,敬重,以及畏惧!

“好!”

闻言,林北浑身一震,冷漠的脸庞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但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雀赶紧掏出一块白丝手帕来,递给林北:“天策,您没事吧”

英姿飒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x

如果不是一个月之前,那一战,眼前这个堪比神一样的男人,何至于受伤如此之重!

但也正是那一战,斩尽来犯之敌,让这个男人,彻底封神。

而后,于巅峰处,光荣退役,转而执掌华国最神秘的组织“天策”!

获封天策之名!

天策二字,不仅为名,也更是一种无上荣耀,一种信仰!

林天策,便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也正是因为此,从“北境统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北不再需要坐镇北境,他,这才是有时间,回青州!

“我没事!”

林北再次咳嗽两声,拿开手帕,手帕之上,尽是一片鲜红之色,他却仿若未见一般。

“百善孝为先!”林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人的身影来,“等我换身衣服,先送我去林家!”

随后,率先踏步,走出机场,朱雀恭敬,紧随其后。

青州,我回来了!

一切恩恩怨怨,都将有个了结!

一处老旧小区之外!

林北驻足!

林家,对他恩情似海。

尤其是他的养父,林安国,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去之后,视如己出。

即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女儿林楠,对他的爱,也从未有丝毫减少!

养父林安国,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和林楠两人长大后,就结婚。

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

而林楠,从小和林北也很亲近,像个跟屁虫似的。

林楠身上有几颗痣,在哪个地方,林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陷害入狱的话,现在,跟林楠说不定都结婚了。

想到此,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了,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入过狱的强奸犯。x

恐怕,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很快,林北便是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

踏步走入小区!

即便是五年没有回来了,林北仍旧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林家。

五年铁血生涯,让林北早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不怒自威!

到了门前,林北想了想,脸上忽然是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容,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气势,缓缓消失,宛如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小子一般。

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苍白之色,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33268268330

这才敲响了房门!

没多久,房门便是被打开。

“谁啊”

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林北眼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渐逐渐凝固。

“你你是林北”

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妈!”

林北出声叫道。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中年妇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家里出了个对女人用强的罪犯,这几年来,他们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淑华,谁来了啊来者是客,赶紧迎进来,吃顿便饭!”

这时,一个拿着烟杆,两鬓斑白的男人,也是出现在林北眼前。

见到他后,林北浑身微颤。

“爸,少抽点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林北出声道。33268268330

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北”

林安国抽烟的动作一滞,好像有些不相信,狠狠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上下打量了林北两眼,这才是无比激动:“小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在哪啊”

当年,其他人都说林北未遂被判刑,唯独他林安国,打死都不信。

可林北自从入狱,从此以后,便是杳无音信!

他就连想要探监,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

“爸,此事一言难尽!”

林北神色复杂。

“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咱父子俩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林安国眼睛微红,神情激动。

“你拦在门前干什么快,快让小北进来!”

随后,林安国这才反应过来,林北还在门外呢。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让一个强”陈淑华低声说道,随后,他又是看向林北,道:“林北,既然你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要不,你明天再来吧!”x

林北无言。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

林安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北,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

说着,林安国便是要拉林北进来。

陈淑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还是让开了路,让林北进了家门!

进门之后,林北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不少人。

大都是熟面孔,林家的一些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色俊朗、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正被一众亲戚,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

“玉泽,以后,我们家楠楠,就要多靠你照顾啦!”x

“楠楠这孩子,从小被她爸妈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

“当然,要是她无理取闹,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她!”

几个姑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33268268330

“小姑,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任性,哪有无理取闹啊”

青年旁边,一位扎着马尾,身材曲线起伏、打扮精致的女子,眨着眼睛,有些俏皮。

“是啊,小姑,楠楠很懂事的,我也保证,以后楠楠嫁给我,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家里的事情,都有保姆会做,她就只管买买买,玩玩玩,被我宠着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青年说道,看向众亲戚,带着绅士般的微笑,但其眼底深处,却是对这些“粗鄙”的姑姨,有些不耐。

“也是,是我们多虑了,楠楠嫁给玉泽你,那是嫁入豪门,是去享福的。”小姑连忙说道,眼中难掩羡慕之意。

而在这时,林安国也拉着林北,走了过来。

见到林安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楠有些好奇。

“爸,您朋友来了吗”

林楠问道。

然而下一刻,看到来人后,林楠那带着笑意的眸子,便是当场凝滞。

内心有一刹那的慌乱,靠近李玉泽的娇躯,下意识的就要往旁边挪。

“楠楠,好久不见!”

林北笑道。

只是,内心的慌乱,一瞬即逝,林楠的脸色,陡然间冷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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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八章 顺势

韩琦把一沓抵报狠狠的摔在案桌上,气急败坏的喊到:“这还有完没完?”

可不,今天有一堆抵报,刊登了他韩琦在好水川埋葬了十万禁军,却凭此经历擢升枢密院,从而步步高升……这就是笑谈!

这时候,赵曦也在看,却“噗呲”一声笑了。

礼部…~这些杂乱无序的抵报,到底有多少朝臣在背后,恐怕政事堂再也容不下了!

“我韩琦倒想问问他王禹玉(王珪此时为礼部尚书),这礼部是不是尸位素餐,一个多月,居然连一份准入标准都拿不出!”

对于韩琦的恼火,政事堂的人都感同身受。

到现在,整个朝堂已经没一个干净人了!

“官家这是在纵容!这是玩火!”

王安石就是再不喜欢洗澡,也不希望被刊登在抵报上被人围观!况且,有人捕风捉影的认为,苏轼的贬谪,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秋菊落瓣不落瓣……

“再这样下去不成呀!”

富弼也感慨了。

“富相,是否奏请集议,与官家议定处置?”

韩绛也觉得过了。

搁以前,这时候被弹劾的官员早回家待着去了,等朝廷给说法……就是官升一级到外地做官。

官升一级是官家告诉被弹劾官员……我还是相信你的;出外做官意思是先避避风头。

可现在,官家的官制改革有明确条款了,错就是错,错对必须绝对分明清楚,不得再出现一边弹劾一边擢升的现象,同样,也不能因为弹劾就有理由回家待参。在朝廷没有做出处理之前,在其位谋其政。

偏偏就是这一波,根本分不清算不算弹劾,一样的公布于众了。

范纯仁奏请官家由监察衙门介入调查的事,朝臣们都听说了。朝廷要信誉,也就是说不会搭理这波混乱……

真的不能再继续这样攀咬了!

“官家,抵报之风愈演愈烈,已然不可控,甚至有惑乱朝纲之危……”

富弼不确定官家到底什么意思。按他对官家的理解,绝不容许出现朝廷不可控的舆情。

坚定监察衙门不介入,并任由抵报混乱,官家可能存在深度了解官员的心思,并且为遴选朝会、议政和内阁提供参考。

官家一直乐意见文官内讧,谁知道官家现在满意了没有。

越是强调不予理睬,既往不咎,越有可能让朝臣的相互攀咬更甚……这确实可以深度了解朝臣。

可是,真的不能再继续了。

现在这股风,已经刮到了相公一级,已经由单纯的辩论变成了无底线的揭底,无根据的诬陷,甚至接近了无底线的编造。

甚至一些简单的事,也被抵报用跌宕起伏,香艳无比的笔墨描写,几乎等同于那些志怪小说了!

“抵报的审批流程、举办标准以及监管法令还没有出台吗?”

官家这样问,相公们也只是相互看看。

“宣礼部尚书王珪入殿……”

就是这样巧合,礼部尚书王珪以及侍郎冯京,就等着勤政殿门外…~

这情形,让赵曦觉得是相公们跟礼部商量好了,担心自己这边再设障碍…~毕竟这样的情况,对于君王了解朝臣很有利。

可相公们却认为,这是官家的安排,一直等着政事堂奏请呢……

“臣王珪、臣冯京叩见陛下,见过各位相公……”

“王尚书,陛下责令礼部撰写抵报审批之事,时已月余,可曾完成?”

韩琦对此是憋着一肚子火,甚至连这是在集议都忘记了,对着王珪就劈头盖脸的问。

“韩相,礼部已有定稿,只是前往政事堂商议未见诸位相公……”

见王珪如此说,冯京便直接将礼部撰写的文稿直接奉于官家案前……

至于韩琦,他君前失礼,冯京直接奉于官家不像是不给面子,倒像是为他弥补,也算是提醒。

有点意思,这朝堂越来越好控制了。臣工们明争暗斗,才是君王喜欢的状态。

赵曦在翻阅礼部的文稿,似乎很投入,根本就忘记了还有相公们候着。

这也是一种表态的形式……朝堂太让人失望了,若没有这一次抵报之乱,君王只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对整个朝堂的臣工一无所知。

这时候就是要叫停这阵乱局,该有的情绪也需要让他们知道。

至于其他意思……

“昭告天下吧。自朝廷诏令发布即日起,所有抵报一律停刊,包括内参……”

“陛下……”

富弼愣了,官家这又是玩哪出?之所以颁布抵报审批法令,目的是为制止抵报的混乱之风。

内参是朝廷衙门,又岂能停刊?

“富相,既然是朝廷法令,就不该有不属于管辖范围的,除非不在国朝境内。不仅是抵报的法令,其他法令也如此。只要朝廷法令,国朝一切在法令管辖内的事务,就必须依法令行事!”

该管的必须管,不该管的也别多手。

赵曦的话是在告诉相公们,没有法外的事。而动作却是在告诉韩琦,礼部的事他不该管……连文稿都没让相公们看,就决定昭告天下了。

内参都停刊了,更别说《蹴鞠快报》和《时论》了。

都知道《蹴鞠快报》和《时论》是怎样一回事。官家自己都遵守法令了,还有谁可以在法外肆意妄为?

富弼,包括相公们都在想:官家肯定是有所指的,到底指什么?

赵曦确实有所指。因为吕惠卿密奏,市易寺在具体执行过程中,涉及到很多官势富户,市易寺根本没法推动。

趁这次机会,给朝臣一个提醒吧。

……

在朝廷法令昭告天下的那一天,高遵甫再一次被官家折服。

非朝廷授权,任何抵报不得有臧否朝臣的行为……也是这一点,让《蹴鞠快报》和《时论》在申报的第二日便通过了审批,停刊两日后便复刊了。

高遵甫不会幼稚以为,抵报审批法令是官家亲自操刀的,对于集议抵报事宜时的情形,他也多少听说了。

真正令高遵甫折服的,并不是抵报审批事宜,而是官家以己身做罚,却是整饬了整个朝廷。

吕惠卿也算能吏,可在市易寺衙门推开时困难重重,整个朝廷都清楚。

本来这次是抵报的事,就这么一个跟市易寺根本不相关的事,却最终让官家借势连市易寺也整饬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五九九章 由职衔安排想到的

当抵报这阵风的不再发挥作用时,赵曦才下令皇城司对搅局者展开追查。

尽管搅局者没有危害朝廷的意图,可赵曦觉得还是有所了解合适……

对朝廷的掌控程度越来越大,赵曦也觉得自己有些膨胀了,已经容不得大宋还有让自己无法掌握的存在。

不是不相信有什么隐士,既然几次搅局,几次偏向于朝廷,这就是有货于帝王家的心思。赵曦装也得装出一副在意,给搅局者搭个梯子。

“官家,已经可以断定,吏部郎中罗凯曾撰文给《士林苑》,也曾撰文给《时论》以及其他抵报。从时间上,跟官家指出的那几篇文章符合。”

这一次抵报之乱,同时往各类抵报撰稿的绝不仅仅是罗凯,有不少朝臣都在搅浑水。时间契合,也算是一个证据。

罗凯?赵曦不相信一个人可以突然展现出超过自己智慧的谋略水准来,除非是像他一样的情况。

罗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可调查罗凯履历?”

“回官家,有。”

赵曦看着王中正呈上来的几页纸,真的看不出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嘉佑二年的探花,也就这一点还说的过去。接下来从正八品的将作监开始,而后出外任下州推官、通判,直到知州。

历年吏部考评为中平,真的谈不上优秀。去岁,不管是因为资历还是受探花的福荫,有幸回京任职,就任吏部郎中。

从升迁的速度上,别说比吕惠卿、王韶之流,就是比苏辙以及嘉佑四年的蔡确也远不如。

他如果有把握朝廷意图的能力,并有如此谋略,绝不仅仅是个吏部郎中。更何况,这罗凯并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中正,此事继续,不急于一时,一定要详尽!很显然,罗凯不是那个人……”

不管老六家能不能做好承包驿递的策划书,重新编户的事也必须要提上议程了。

倘若国朝编户了,并且有了后世那种投递可以追溯的渠道,像这样的撰稿人,很容易找得到。

赵曦不可能把心思全放在查找搅局者这点事上,毕竟并没有表现出祸害国朝的意图来。

役兵法的推行,驿递改制,还有三级决策制和官制改革的大事,才是眼下朝廷紧要的事。还有马上就要开科的政和八年秋闱。

不知不觉,赵曦执政已经八年了。从先帝驾崩,次年改元,到现在又一年快过去了。

赵曦一直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来整饬大宋的内政。蓦然回首,十年已经过去了,自己也三十多岁,奔四的人了。

在后世,或许这年龄还有未婚的男人,可他赵曦在这一世,已经有两个孙子了。

由于皇家子嗣再一次兴盛,君王正值当年,朝臣们倒也不再多掺合皇家的事了,最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就比如太子出宫,要隐名考举,以一个新的宗亲法令就让相公们认同了。

其实,对于政事堂的相公们而言,下一代君王跟他们基本不相干了。至于官家的心思,没必要再去费心猜。

至于二皇子出宫还是游历,那更是没人多嘴了。

国朝历来重视科考,一切都为考举让路。役兵法、三级决策制和官制改革再一次延后推动,老六家呈上来的驿站改制方案,就更不用说了。

从政和一年起,赵曦就把科考规定为三年一大比,并将这一点着为永例。

这是赵曦执政后的第三个大比之年,也是太子准备参加考举的一年。

……

“派人去看榜去了?”

见滔娘坐立不安,还不停的张望,就知道滔娘在担心儿子是不是考中了。

挺奇怪,皇家居然还忧心此事。

其实,赵曦也是操心这事,否则不会丢下公务来内苑了。

“三哥……”

“别担心,相信自己的儿子!”

其实儿子去参加考举,对于已经是太子的儿子,担着很大的风险的。

之所以把科考称为大比,这名词本身就说明很多问题了。是不是人才,在国朝的认知上,科考就是一个衡量标准。

太子考中好说,一旦落榜,对于他本人的打击不说,就是知晓这件事的臣工,对于太子的认同也会有所变化。

从某些角度来评判,得不偿失。

还有就是,既然太子开了这个头,那接下来的皇子都这样要求时,赵曦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么,一旦有其他皇子考中…~后患无穷呀!

还好,二皇子好像在回避,在开科之前,就向赵曦辞行了,真正的去游历,去见识大宋的大好河山了。

“中了……中了……考中了!禀报官家,娘娘,太子考中了,放榜排第三十九名……”

内监的一声嚎,就连赵曦也有些激动,没忍住,站起身还挥了挥手……

接下来,太子像其他贡生一样,在贡院参加了殿试,也同其他新科进士一样,参加了琼林宴……

出任宜州推官?赵曦没想到吏部递上来,对这一届进士安排的奏本中,太子的职衔居然是宜州推官。

这…~赵曦又反过来想,或许是太子所愿吧。

宜州,作为大理矿城进入国朝的第一站,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而太子先后在讲武堂和工坊城待过,自然知道大理矿城对国朝的作用。

此去宜州,怕也是有想法吧。

问题是太子不会亲自去吏部要求,谁又会替太子想清楚呢?

李中师,吏部尚书,常年在州府任职,三年前因为贾黯致仕才接任吏部。应该是不熟悉太子,或者说不一定连太子考举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想那么远。

当然,他如果知道太子考举,在安排职衔时,肯定会先来自己这旁敲侧击的问一下。

所以,太子出外任职,应该没吏部尚书的事。

只剩下主铨选的那个罗凯郎中了……难不成自己真的是有眼无珠,没发现罗凯的潜力?

赵曦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令他自己都有些头皮发麻。硬是把自己内心的那种感觉驱散,用绝对平静的口气对王中正说:“中正,二皇子出宫后在何处居住,都是那些人,他们的来历如何,以及二皇子往来的人,你都落实一下。这事要安排可靠的人!”

“连同太子出宫后的邻里也落实一下。二皇子出京了,太子马上也要出京了,有些事要做在前面,能避免的就尽力去避免。”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百章 还不到时候

“出任宜州事宜,你可曾让人打过招呼?”

赵曦考虑到另一个可能,就是太子从宜州的重要性考虑,随便让讲武堂或者工坊城的那些老臣,跟吏部李中师招呼一声,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在儿子跟自己辞行时,便有此一问。

“回爹爹,孩儿未尝请托。孩儿以为……”

不可能,如果是爹爹安排,自然不会有此一问。可吏部尚书不应该认识自己呀!

太子也疑惑了…~

转而一想,不论如何,此去宜州上任对于自己而言是最适合的。

虽然不能复制爹爹的路,但太子也有自己的抱负。

“爹爹,不论什么原因,还请爹爹恩准孩儿就任宜州!”

赵曦大概有个眉目了,能做的,也只是给儿子点一下。

见儿子并没有因为意料之外而改变,也没有忧虑阴谋而退却……也罢,那就试试吧。

这个试试,在赵曦看来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太子出任宜州,不管是谁都觉得有自己安排的嫌疑,也确实对于太子未来执掌天下有好处。

滔娘没听懂父子俩的话,心思还在儿子远行上…~

有了目标,皇城司的调查结果很快就有了。

“官家,二皇子出宫居住的邻里,在朝为官的一人为蔡京,任祥符县尉。”

“另外一人是个商贾,是罗凯的宗亲,依附于罗凯……”

“二皇子与蔡京、罗凯多有接触,似乎蔡京罗凯二人并不知道二皇子身份,他们是以士子论交。”

王中正还啰啰嗦嗦的奏报,赵曦脑子里已经装不下那些废话了。

果然是这样!

从第一次罗凯在内参弹劾苏轼开始,一直到后面引导抵报混乱,都是有利于朝廷推动新法的。

这不是那个臣工提出的新法,不管是监察衙门还是三级决策制和官制改革,都是他赵曦主导。

几次搅局,煽风点火,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促进这些新法的推动。

这就是让赵曦疑惑的,那怕是富弼识大体,有意推动各项革新,那怕是韩绛吕公弼绝对服从自己。

他们都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促进。

原来,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促进新法,而是在引起自己的注意……

“官家,情况就是这样。太子出宫后,并没有特别亲近和熟悉的人,就是往来,也都是讲武堂和工坊城任职的朝臣。至于邻里,那就更清楚了,一个是高家的,一个是向家人……”

或许是这大殿里突然没了声音,让赵曦回了神。

“此事就此作罢吧!另外,参与此事调查的,一律调升两级,遣往北辽和西夏主事。”

“所有卷宗销毁,不得有片纸泄露。另外,关于搅局者的调查也停下来,将卷宗一并销毁!你要亲自监督销毁过程……”

王中正有点愣,不过还是应了,慢慢的退开,自己去琢磨去了。

北辽和西夏的探知,为了确保不被一网打尽,都是一环套一环的单线联系,直到皇城司的对外司,根本就没什么主事,也不可能什么主事。

皇城司的情报体系,还是官家一手操弄改变的,官家不会不知道没有主事呀?

至于销毁卷宗,为何要销毁呢?关系到太子,不应该绝密保存吗?

还有二皇子…~嗯?二皇子?

罗凯…~蔡京…~二皇子,内参苏轼,抵报刑恕,这都是官家认为搅局者做的事。

再结合皇城司这边调查的结果……王中正明白了。这是二皇子在背后撺掇的,说不定又是官家安排的。不对!若是官家安排,没必要还让皇城司追查…~王中正明白了。

二儿子什么想法,赵曦能明白,这也算是他的目的达到了。

赵曦居然有点无从抉择的感觉。

太子嫡出,是滔娘所养,可以说是根正苗红。太子本身又老成持重,做事中规中矩,踏踏实实,就是国朝的相公们很挑剔,对于太子也不曾有过非议。

这个二儿子,从小就略显跳脱,稍微懂事后,处处在模仿自己--关键是他是段氏所出。

别说太子现在并没有什么不端的行为,即便有,在朝臣眼里,二儿子都没有任何优势。皇后还有两子嫡出且不提,就是没有嫡出,苏氏的儿子也要比段氏有优势,毕竟苏氏还是汉家苗裔。

在某种意义上,二儿子根本就没有机会去争夺皇位,偏偏他有了这个心思!只希望他仅限于引起自己的注意吧······

“嘱咐你的事情处理好了?”

“回官家,都处理妥当了。所有卷宗是小的亲自销毁的。”

“怎样处理的?”

“禀官家,不会有任何后患!”

唉······王中正终于还是理解了自己的要求。杀有功之臣,心里不好受。赵曦很不想这样,所以,给王中正的命令是含糊的。

如果儿子们没有什么想法,大统继承就不会有任何乱子。可如果自己的这些儿子,稍微表现出些念头来,必将是所从者众。

所以,他不能让这件事有任何差错。

“安排好他们的家眷,尽最大可能去照顾,钱粮往宽裕处使,需要多少跟赵琴要,别走内府的账。”

役兵法,经过集议确定,决定在三级决策制和官制改革完成后推行。因为役兵法的很多措施,都基于改革后的官制。

关键一点,国朝现下确实不存在用兵的可能。由于雁门之战的谋划,现在北辽和西夏正打的不可开交,已经快一年了,双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管是北辽还是西夏,就没断过往汴梁遣使臣,开始还想着联络,到后来只求不偏向一方即可。

这种事对于国朝而言,当然是喜闻乐见的。就是边贸不好做了。

不过这对于王韶而言,却成了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不仅仅是他,就是鄜延、环庆、麟府各路也是大有收获。不到一年的时间,请求内附的部落就达五十多部。

这时候的河湟,已经大部归属国朝了。

欣欣向荣而又繁重的政务,倒是冲淡了赵曦的忧虑。不是赵曦优柔寡断,而是事情还没发展到需要他立刻决断的程度。

最起码二儿子的做法,从目前看,除了跟自己这个当爹的显摆点能耐以外,还没有特别过分的地方。

一旦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自己真的能下得去手?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零一章 官制(上)

这一天终于来了,这一天,赵曦召集了政事堂诸位相公、六部九卿主官、讲武堂和工坊城的主辅官、致仕的三公重臣、曾担任过执宰一级的在位臣工、分封过王侯,且至今仍在朝廷担任要职的武勋世家,以及赵氏宗亲等等,在一起集议,决定三级决策制和官制改革诏令的颁布。

勤政殿的议政厅,整个大殿满满当当的。除了富弼等几位相公,其他人没人敢落座,都等着官家的到来。

韩琦浏览了一眼到场的人,除去致仕的重臣、宗亲以及武勋,其余的人应该多数基本确定入议政了。他发现,一旦推行议政制,从人数上,绝对支持官家的不会低于半数!

讲武堂、工坊城那就是官家的自留地,而现在的相公当中,韩绛和吕公弼也是官家的坚定支持者,还是那种无原则的支持。如果再考虑这些年官家在武将中的威望······他发现,官家已经有能力绝对掌控朝廷了。

可富彦国居然对于臣工制衡君权不在意!

“陛下驾到······”

随着王中正那还不算尖细的嗓音落下,议政厅的角门打开,官家着常服缓缓进了议政殿。

“恭迎陛下!”

“都坐吧。”赵曦先坐下,然后挥挥手说道。这是必须的程序,在官家面前,即便是相公也是需要官家赐座的。

“今天是对三级决策制和官制改革的最后一次议事。《时论》已经连续刊登三级决策制和官制改革的释义近三个月了,相信诸位也应该对这两项革新有所了解。”

“今天是最后一次释义,有什么不清楚的或者不理解的,包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在此提出来。一旦实行开始,朕不容许有人在背后非议。”

每个座位面前都摆放几页纸,就是三级决策制和官制改革的定稿。

“官家,官制改革释义提到,勋爵将不再与官级匹配。朝廷却依旧保留勋爵,新官制下的勋爵与原来的勋爵有何不同?”

倒不是高遵甫真不理解,也不是他想出头,是官家的问话回应不积极,再加上他的确对勋爵有些不理解。

从抵报刊登相公们的释义,勋爵文武合一,这点能理解。但勋爵不再是朝廷的职衔,不再与朝廷职衔和品级等同……这一点他有些疑惑。

“国朝的勋爵与俸禄不相关,只是一个称呼,或者说仅仅是因为某种需要,朝廷才给予散官和勋爵。”

“这一次官制改革,将勋爵和散官合并,建立十二阶的勋爵体制,不再跟官阶匹配。也就是说,只要功劳足够,那怕是低品级的文武官员,也可能与重臣同勋。”

“并且,朝廷将根据不同的勋爵和散官给予一定的补贴,不是俸禄,与职衔、差遣以及品级无关,勋爵的补贴为终生制。”

“王、公、侯、伯、子、男为上等勋爵,可继承,逐代递减。国士、良才、楷模、模范、榜样、标兵为下等勋爵,仅限于获得者本人。”

也就是朝廷财政的宽裕,才让赵曦能这样做。

从心底,赵曦根本不想再留这什么勋爵和散官,都是些吃闲饭的,取缔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但现实不容许。

在官制改革后,将彻底清理各种贴职贴钱,而国朝同一品级官员到手的钱粮有很大的不同。

为避免官制改革阻力太大,不得不留下勋爵和散官这一另外的贴钱体系。这里面也有皇亲国戚的因素。

“如今国朝的文武官员有散官和勋爵的不少,在推行官制改革的同时,朝廷对原本勋爵和散官的处置办法也一并出台了,作为配套方案,也经过朝臣征询。富相,朝臣可有异议?”

“回官家,朝廷方案公平公正,未见朝臣异议。”

朝廷的方法,基本是基于俸禄或者说到手的钱粮而定。同一品级,因为不同的本官、寄禄官和差遣,造成了到手钱粮有很大的不同。

官制改革的基本原则,就是在保持原有钱粮基本不变的情况下,予以改变。

比如一个从四品官,他的职官可能是龙图阁侍制,也可能是左右谏议大夫。但差遣却又千差万别,有六曹侍郎,也有州府主官,有的屁事没有到处晃荡。有的有文散官的太中大夫,有的没有。

这样架床叠屋的方法和混乱的差遣,造成俸禄重复叠加的太多、太乱、太复杂,繁杂到连户部都无法搞明白朝廷的俸禄发放。至于吃空饷,或者光领钱不做事的就更多了。

这也是国朝的文臣从心底对皇权没有敬畏的原因之一……大不了不做事,朝廷一样给钱。也是朝臣对贬谪无所谓的根源,因为不影响钱粮。

官制改革后,官员将只有本官俸禄和差遣俸禄,两者权重相当,这就让朝臣们会逐渐看重差遣,就能从根本上解决做事不做事都一样的弊端。

官制改革还将本官和差遣的俸禄推行两条线发放的模式。官员的本官俸禄将统一由朝廷户部发放,而差遣俸禄则由地方负担。

地方官差遣俸禄将以一府为基本单位进行统筹。

有了皇家银行的铺开和国营寺关于地方和朝廷营收的分成,以及由王雱主导的税收新法,明确了地方和朝廷的税入分成,让地方州府有了一定的财政自主权。

俸禄实行两条线支付,能一定程度上促进地方产业的发展。同时,也能让地方州府主官,尽可能的会少养闲官。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朝廷将原本那些不属于流内官的县丞、主薄也一并确定了品级,并由朝廷担负本官俸禄。

并且,朝廷还规定了,州府郡县衙门吏员的选用权,将统一归府一级衙门管辖。逐步由贡生和将来的退役校尉和军卒替换现在吏员混乱的现状。

这是有利于集权统治的做法,同时也给予了地方州府主官一定的权限。

敢推行这样体制的基础,是国朝监察衙门的独立性,以及对君王直接负责的体制基础。

这样体制,很可能造成地方官有唯上的倾向。但是,监察衙门、吏部考功和朝廷担负本官俸禄,在一定程度上能避免地方州府主官乱政。

并且,官制改革还明确了,所有有品级的官员任命,必须经过吏部、内阁以及君王。即便是吏员任命,也必须经过吏部备案,同时将吏员在任时称职与否作为州府主官的考评内容之一。

第六零二章 官制(中)

没有哪一种官制是绝对完美的,别说是大宋,就是后世也没有绝对完美的官制。

任何一种制度,能不能实现制度的期望值,关键还是在人。

赵曦在构想官制改革时,借鉴了很多后世各朝代的做法,也必须得结合国朝当下的情况,在确保稳定的基础上,尽可能的去设计符合这个时代,又具备先进性的官制来。

比如官阶,新官制改革的官阶,赵曦就借后世的做法,将官阶定为二十五阶俸禄。

第一阶,不涉及品级,对应君王。国朝原本君王就有俸禄的,只不过他老爹客气,自己取消了俸禄。赵曦无非是再一次恢复而已。

设立这一阶,赵曦也是想明确所谓共天下的虚假思想。本质上到底是共天下还是家天下,根本就没法理清。

从职能上说,君王和臣工一样,都是管理这个王朝的一份子。实际意义在事实上有很大的区别。

不过在这时代,不存在争议,也没人去争议。

第二阶,对应到臣工的品级上,就是一品,跟勋爵不相关,只与本官有关,或者说关系到官级俸禄。

处于第二阶的,包括太子、皇后、亲王、皇妃以及内阁部分成员,有些曾列为三公而致仕的老臣也在其中。

第三阶,即现在朝廷二品官员,以内阁成员为主,太子妃、内苑诸嫔妃,以及封为一品诰命的官员夫人等。

四到七阶,这算是国朝中坚,文臣中六部九卿的主副官,各路总督主副官,讲武堂、工坊城、监察衙门、皇家银行、国营寺、市易寺等主辅官,甚至包括重要州府的主官等。

武将则包括各路驻军首脑,讲武堂总教官,重要州府驻军主官,部分边境驻军主官等。

这一阶,基本上相当于国朝的议政一级。

之所以将官阶对应差遣说明,赵曦这次官制改革的目的,最终将实现差遣和官阶相对应,最起码在七阶官以上,官阶要与差遣最终对应。

八到十二阶,是国朝的底蕴所在,从各州府主官到上县知县,从六部九卿的侍郎到重要职能的郎中。

对武将而言,则包括军厢一级的军事主官。

十二阶往下,从州府辅官一直到下县的县尉主薄等。

这是指本官或者说官员的品级俸禄。之所以搞这样详细,并且在同等差遣上有不同的官阶,这涉及到一个资历问题。

这是任何一个时代无法避免的问题。所有的官制,都是金字塔模式,越往顶层,位置就越少。而具有同等资格的肯定比职位要多很多。

这个理念,赵曦引用了后世****的做法。在本官和品级俸禄上,为各个层面的官员升迁畅通了通道。

这个官阶俸禄,相当于后世的级别工资,而差遣俸禄将对应后世的职务工资。

以将来的内阁成员为例,富弼为天圣八年制科及第,韩琦为天圣五年进士及第,而王安石则是庆历二年的进士。

在本官上,也可以说官阶或者品级上,他们是不同的。韩琦和富弼,是第二阶俸禄,而王安石会是第三阶或者第四五阶的俸禄。

但是,在差遣上,他们同为内阁成员,差遣俸禄会一样。

同样,王珪王拱辰,也是庆历二年进士,本官跟王安石相同,却因为一个可能成为内阁,一个最多为执政,本官俸禄可以相同,但差遣俸禄差距就很大了。

就比如嘉佑二年的那一批人,吕惠卿已经是市易寺主官,而苏轼则为黄州推官。在本官俸禄上区别不会太大,差遣俸禄则大不一样。

可像章惇、苏辙之类,在讲武堂的差遣,仅次于讲武堂的主副官,等同于六部九卿的侍郎,虽然在差遣俸禄上跟吕惠卿有所区别,也区别不大。

一旦都同为议政,就会直接持平。在差遣俸禄上,是就高不就低的原则。内阁、议政、朝会是确定了差遣俸禄的。

这一次官制改革之所以用时这么久,多数时间都耽误在制定差遣俸禄上了。

本官或者说官阶品级俸禄好确定,依现行国朝相同资历的五品官为例,统计国朝所有五品官最高俸禄、最低俸禄、平均俸禄,基本就可以确定五到九阶本官俸禄。

但是差遣俸禄却相当复杂。基本上涉及到了国朝目前所有的职位。从朝廷到地方再到军伍,甚至包括各地的教谕、酒监、盐铁监等等。

整个差遣俸禄的核定,是在贾宪的率领下,从户部调阅了大量的俸禄资料,在稳定为主的原则下,经过长达两年的商榷,才最终成稿的。

也是因为这个过程,让赵曦清楚了朝廷每年在怎样混乱的耗费钱粮。

可能大多数官员,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的俸禄来源,甚至说户部负责这块工作的郎中,也无法全面了解。

比如一位官员,在庆历年及第,便有了本官俸禄,为将作监主薄,其实他可能连将作监的门都没进过,但这份俸禄户部会按期支付于他。

而后,经过多年磨堪,他成了中书舍人,并且有了殿阁的清贵官职,又在州府或者六部九卿有了具体职位。

这时候,这位官员的俸禄就彻底乱了。

本官寄禄官的俸禄,清贵殿阁俸禄,差遣俸禄,再加上国朝给予臣工涉及茶、酒、厨料、薪、蒿、炭、盐铁诸物、马料以及家眷、差役的衣料供养等,根本就无处算清。

若是再有文散官或者勋爵的食邑…~

赵曦还记得当初他责令工坊城的贾宪主持这项工作后,贾宪的第一次奏报,真的是惊出一身汗。

还好这时代的官员不精于数术,否则,这样混乱繁琐的薪酬方式,空子可以任意钻。

可赵曦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还得在这样的基础上重新制定俸禄阶梯…~

贾宪说,一旦朝廷规范俸禄,仅此一项,每年足可以为朝廷节约几十万贯的钱粮。

赵曦真不在意节约什么的,现在的朝廷不缺钱,他只要求能清楚一些,明白一些,漏洞少一些。

赵曦支持王安石搞一条编制度的本身,就是为最终的官制改革服务的。

这也是赵曦能容忍王雱的一些小毛病的原因…~王雱制定的一条编制度,不管是从税收还是发饷,确实详尽而实用。

这一次,取消所有的补贴,并且一律以钱币发放,再实行职级、差遣和勋爵三方面配套的俸禄方案,对于朝廷,对于臣工都是清清楚楚的。

第六零三章 官制(下)

官制改革的议题,还是在雁门关大战之前,相公们就已经拿到了框架。

整个官制改革的方案,基本上是官家定大方向,相公们拟草稿,又经过几次上下反复,才最终成稿的。

朝臣们原本应该清楚,之所以召集这次扩大化的议政,赵曦并不是多此一举。

按赵曦后世的经验,所谓的讨论稿,真正用心去琢磨的并不多,只有到了最后关头,人们才会从自己的利益入手,开始考虑即将成稿的方案对自己的利害。

这一次议政,赵曦也只是开个头,就跟高遵甫开口询问一样,只需要把这个讨论的形式打开即可。

而赵曦问富弼的那句话,就是明白的告诉相公们:接下来是你们的事。

确实,接下来的讨论并不激烈,或者说更像是一次答疑,无非是《时论》释义的重复,或者是口语化。

这次议政基本囊括了国朝一定层面上各种类型,完成这一次的答疑,也就可以昭告天下了。

所谓改革,就是利益的重新划分。即便赵曦是以稳定和减少变动为原则,也一样存在获利者和失利者。

官阶,为将着重点放在资历上,也是为考虑那些经年老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现状,采取了以资历取平本官俸禄的办法。

比如苏轼和吕惠卿,同为嘉佑二年,但如今的本官其实是有差别的。就包括冯京那一届,吴充那一届,甚至韩琦、王珪以及富弼他们的同年,如今的本官绝对不会相同。

官制改革后,只要是资历相同,没有严重的过错,在本官俸禄上,朝廷会取平,只用差遣俸禄去区分。

这是一个模糊的统计和核算方法。

相对于居朝堂高位者,在本官俸禄方面可能吃亏了,可只要加上差遣俸禄和勋爵,一样保持现有的水平。

而差遣官位不高,资历相对老一点的官员,无非是将各种贴钱在本官和差遣中换个说法发放。

再结合官制改革中提到的逐年增加比例,差遣不同,未来实际到手的钱粮会越拉越大。这一点能很大程度的激发臣工的上进心,以谋的更高更好的差遣,对于改变国朝当下怠政懒政有极大的好处。

对于资历深差遣低,本官也低的朝臣,暂时来看,短时间是获利了,最起码本官俸禄有所提升。可看明白整个官制改革的实质,就会对擢升有很大的玉望。

乍一看,似乎朝廷会增加支出,或许国朝的臣工都以为会增加支付,但贾宪率领的核算组,详细核算的结果是,在官制改革后,朝廷每年将减少二十多万贯的俸禄支付……事实上,赵曦准备着增加支出的,只是混乱的俸禄机制,在经过清理后,让朝廷有了结余。

“关于任期制的问题需要官家与诸位相公明示。新官制规定,州府郡县的主副官,以及各地驻军主副官都是五年任期制。期满调任,不知这调任的依据如何?”

讨论的气氛很好,不仅限于六部九卿的主官,就连苏辙这样讲武堂的教导也参与了。

苏辙这应该是为他那儿老让人操心的二哥苏轼问的。

“州府郡县的主副官以及军伍厢一级以上的将帅,必须执行五年期满调任制度,这一点没有任何余地。”

“至于调任的依据,这里面涉及到吏部考评、监察衙门意见等各方面因素。调任的权限在官家,参考的依据是考评。”

“每年吏部都整理一份任期满的官员名单,并标注其历年考评结果,经由内阁和监察衙门审核后,呈报官家予以调整。”

“基本原则是有上有下,有进有出。什么意思呢,就是监察衙门有相关处罚记录者、吏部考评为差者,将降低差遣调任。比如由上州调任下州,比如由一州主官调任辅官。”

“考评中平者,辖地也无其他事故,或者出现灾荒未发生大灾难等等情况,原则上是平调。”

“而考评优秀者,辖区产业发展迅速,甚至有创新产业等等,将予以擢升。当然,这一切均由官家决断。”

这不完全属于官制改革的内容,应该属于运行机制和流程的范畴。

富弼回答的,是在商议官制改革中,相公们提到后,赵曦给出的初步设想。

本来赵曦准备让吏部拿意见,只是相公们以为这一点没必要太明确,应该给内阁和君王留余地。

说到任期,赵曦对于议政和内阁并没有做任期的限定。

怎么说呢,要说议政,虽然有本官或者官阶俸禄,但议政并不是常设职位。

之所以确定议政的最高和最低官阶俸禄,是对议政权限的推崇。

议政的任期基本上是随官员差遣而定。比如开封府知府,基本确定为议政,还是排位靠前的议政。

但是,开封府知府有任职年限,如果在任期内违反了监察条例,或者吏部考评为差,那么任期满后的调任就肯定会调任下州府主官,议政排位是肯定靠后了,甚至会失去议政的席位。

这时候,就不再享有议政的官阶俸禄了。

当然,如果是任期满后擢升,自然也不会再享受议政的官阶俸禄,而是享受内阁的官阶俸禄。

国朝的官制,在赵曦看来,就一点是最值得称颂的,那就是低职高用和高职低用。而这次的官制改革,也完全的继承下来了。

这也是赵曦在考虑官阶俸禄、差遣俸禄以及确定议政俸禄标准的因素之一。

以蔡确和吕惠卿为例,从官阶俸禄上,蔡确嘉佑四年,吕惠卿嘉佑二年,蔡确的官阶俸禄比吕惠卿低。

在差遣俸禄上,蔡确跟吕惠卿基本持平。这就造成蔡确实际到手的钱粮,比吕惠卿少。

可在整个国朝朝堂职能上,蔡确作为副总监察、内参总编撰,并不比吕惠卿的市易寺主官轻。

而议政确定了官阶俸禄,就会将他俩实际钱粮取平。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公平,只是相对意义上的公平。这不仅取决于是否拥有议政席位,还有本身官阶的因素。

就比如吕嘉问,他属于恩荫得官,跟工坊城李诫类似,资历要比李诫深。

新官制下,吕嘉问的官阶俸禄重新厘定,将高于李诫的官阶俸禄。但是,李诫作为工坊城的辅官,是确定拥有议政席位的,而吕嘉问却不确定。

议政席位上有了差别,李诫的俸禄总计要比吕嘉问高出很多,又不能跟吕惠卿、蔡确相比。

议政席位,在某种意义上说,比差遣更重要。当然,差遣本身就是议政席位的基础。

第六零四章 三级制衡

一切都还是从利益上入手,在利益上结束。

不管是官阶、差遣,还是三级决策官员的遴选,都不开利益这个核心。

赵曦在制定新的官制体系时,也是基于利益,在确保大多数臣工利益不受损,并且给予他们愿景的条件下,才能确保稳定的推动这次大革新。

“官家,当下国朝官阶和勋爵高,非本意而造成差遣与本官不匹配的情况如何处置?例如老臣的情况。”

张方平,真正的老臣,先帝时曾任参知政事,算是官拜执宰了。

因为赵曦即位后以稳定为主,他没有机会再入朝堂,心灰意冷之下,几次告老,赵曦都不允。

张方平属于方正的性格,虽然多年不掺合朝政,当官家召其参与这次议政时,他不屑于争究钱粮,他更想做事。

如今大宋是真的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也让张方平有了重临朝堂的想法。

“安道公,你的问题就涉及到三级决策制上面了。如果诸位对官制没有意见了,接下来就讨论三级决策制。”

赵曦对于张方平还是熟悉的,甚至可以张方平对于赵曦整个大布局的开始,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当年赵曦带着护卫营南征,辗转大理,谋划矿城,第一次收拢朝臣们,张方平给予他极大的支持。

实话,当时的赵曦羽翼未丰,赵允让父子几十年经营,在朝臣中有很大的势力。张方平在某种意义上讲,当时支持赵曦,是有拥立之功也不为过。

张方平从资历而言,如今的政事堂相公,也就文彦博和韩琦强于他。

这人也算个倔头,不过是个开明的倔头。

自从政事堂少了司马光,赵曦一直希望相公中能有一个耿直的倔头,只是因为预定推动官制改革,朝廷又需要稳定,赵曦一直没有调张方平入朝。

其实,这一次议政,赵曦专门召集了张方平,他就应该明白其中的意味。

张方平这时候出口问,也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想法。

在年纪上,张方平跟富弼、韩琦、文彦博以及吕公弼都算同龄人,还没有息了一番作为的心,更希望能赶上国朝这发展的趋势,最终千古留名…~这是作为一个士饶执念。

官制改革方案已经是定论了,所谓讨论,就是需要这么个仪式,走这么一个流程。

释义是早完成的事,上下定稿也有过几次了。

而体现地位、权利的三级决策制,才是在场所有人所关注的。

对于三级决策制,朝臣们了解的有限,或者朝廷公之于众的就有限。

在朝廷公布的内容中,只是讲明了国朝将推行由朝会参政、议政、内阁,构建国朝的三级决策议事体制。

朝会,职能是参政,白了就是有权利参与国朝的大事重事,然而却有方式的限定。

进入朝会者,可以针对国朝事务评判,也可以提出改进国朝各项事务的建议和意见,却要求必须使用文字的方式。

朝会者的来源,在朝廷公布的内容中有提及,可以是相当广,几乎遍布整个国朝所有的郡县。

议政,应该是国朝权利层级,是有权利评议、讨论、否决或赞同国朝各项政策走向的一级。

在某种意义上,议政等同于原来的朝会,可以针对国朝的某项政策进行讨论、批泞辩论等。

议政一级,还有对应答复参政的朝会官员疑问的职能。

比如,秦州知府为议政,而清水知县为朝会参政,当清水知县提出关于秦州府某项措施不得力或者不合适时,秦州知府必须对清水知县的异议予以答复,还必须做到令其满意。

或许这算是上下制衡。从职位上,秦州知府高于清水知县,对于清水知县有一定的管辖权,甚至在清水知县的升迁上,也有话语权。并且清水县衙门的吏员使用,受秦州知府的节制。

但是,通过朝会这个模式,清水知县却有了直达听的渠道,可以在朝会上对秦州知府的工作评议。

同样,朝会参政评议国朝各项政策不受官阶、职衔、差遣以及地域的限制。甚至可以直接评议内阁成员的施政。

当然,三级决策制所有权利都必须是针对执政施政而言,也就是对事不对人。

针对饶弹劾,有监察体系专门的通道。

也就是,赵曦将三级决策制限制在一个纯政务的范围内,让政务归政务,弹劾归弹劾,避免原本那种朝会即吵会的局面。

而内阁成员,在拥有权利的同时,也同样会受到议政和朝会参政一级的制衡。

内阁成员与议政不同,议政是兼任制,而内阁成员不再兼任朝廷的其他衙门职务。

比如王安石,现在为三司使,比如文彦博,现在为枢密使。一旦实行三级决策制,他俩必须辞去原有差遣。

不管是平章军国事,还是东西两府的主官,一律不再兼任,将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内阁。

内阁成员将实行分工制。比如文彦博,可以分管枢密院和兵部。比如王安石,可以分管三司使和户部。

而分管本身就是一种制衡。六部九卿、州府郡县以及监察衙门、讲武堂、工坊城等,均可由内阁成员分管,但内阁成员对自己分管衙门的这些议政主官任用只有建议权,没有任免权。

但内阁成员分管的部门,所有政策和措施的实行和推动,必须得到内阁成员的认可和批准。

在日常公务中,内阁成员将分别处理本人分管部门的业务,最后统一由首相…~也就是内阁第一人审阅,最终形成定论交于君王恩准。

而议政,是朝廷定期对各衙门事务进行商定的机制,以此来确保国朝衙门的重大事项不是由内阁与分管衙门私下决断。

这也保证了君王能全面了解国朝各衙门的运行情况,而不用究竟细节。

参政、议政、内阁,形成一个相互统属有彼此制衡的三级决策体系。

每一位内阁对应不同的议政,而议政与参政之间又有上下级关系,整条线中,上一级对下一级的权利偏偏有限制。

不管是人事还是政事,最终的裁决权都归于君王。

如此,权利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形成交叉制衡的体系,在加强皇权至上的同时,却把整个国朝的治权下放。

第六零五章 三级遴选

在朝廷公布的三级决策制中,也仅仅是对这种体制说明。

没有关于参政资格的说明,没有对议政席位展开叙述,更没有详细阐述内阁席位的产生方式。

虽然朝臣根据这三级的职能,也有猜测,毕竟是猜测,做不得准。

官员任免是君王的权利,这一点没有异议。既然三级决策制是关乎国朝权利架构的设定,决定权自然在君王手里。

针对这一点,韩琦曾私下跟富弼嘀咕过。

“国朝现行官员擢升,虽然决断权在官家,但政事堂和六部九卿都有推荐。而这三级决策制,似乎官家有意全部收拢回去……”

这是韩琦的疑虑。

而富弼则说:“官家不可能熟悉国朝所有官员。之所以不明确参政议政,以及内阁成员,官家需要权衡。”

“内阁成员分管,官家需要避免分管衙门和内阁成员搞团团伙伙,形成朋党。内阁成员不是分管一个衙门,应该是关联性较强的多个衙门。”

“如此一来,每一位内阁成员的分管,对国朝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内阁成员又没有限定任期,倘若内阁成员分管衙门由内阁成员决定,这不是好事,对于国朝或许是灾难!”

赵曦有没有这样的考虑,肯定是有的。不过在赵曦看来,应该不存在所谓朋党的可能。拿后世来说,很少出现几个副职把书记架空的事例。

人事权决定着权威。赵曦真正用心的环节,不是内阁成员分管衙门会不会有朋党之嫌,而是用怎样的方式来统属人事权。

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记住并熟悉太多的人。后世有理论认为最多可以记住一百五十人左右。

三级决策制,内阁十多人,议政三五十,参政几百数,别说记住,就是认清都没那么容易。

所以,最终还是得靠所谓的层层落实来确定三级决策制的人选。

这一点,就需要赵曦设定一种流程,可以延续的流程,可以确保不因君王的能力而导致大权旁落的流程。

首先是内阁成员,这必须由君王直接提名并确定。为防止后辈昏聩无能,或者偏听偏信,赵曦在君王确定内阁的基础上,增加了议政评议的环节。

也就是说,在君王将内阁成员候选人确定后,将内阁成员名单在一定范围内公布,畅通议政评议内阁成员的通道,包括直接向君王递奏本和在内参上撰写弹本。

凡是出现异议和反对者超过议政席位数量三成者,必须搁置。

如果一个佞臣,同时被君王和七成以上的臣工看好,却最终倒行逆施,祸国殃民,那只有原因……气数已定,活该!

三级决策制中,内阁成员没有任期,但君王却可以在任何时候贬谪……

同样,君王必须对贬谪的理由公布,以获得多数议政席位的支持。这是为避免直臣蒙冤。

这算是君臣制衡吧!

其次说议政席位。议政席位,赵曦初步拟定是只针对职位而不针对人。

之所以这样决定,赵曦有将文武混用的意图。议政席位不低于三成为军伍体系,而国朝所有的议事过程,根本没有武将说话的环境和氛围。

这一点也是与官制改革相关的。

在文武待遇同步以后,畅通了文武转任,也是为议政席位考虑的。

在官制改革中,所有军伍都设置了文佐官,这也是从筹建新军体制时,就已经明确的。

而当下的武将,真正够资格成为议政者,远远不够议政席位的三成,而文官够资格为议政者却数不胜数。

这样针对职位定议政,能有效引导文官转任军伍体系的文佐官。

而且,军伍体系的文佐官,在任职期限上,推行了续任制。也就是说,军伍的文佐官可以连任两届不调任。

只针对职位不针对人,对议政席位的数量有一定的限定,避免了出现议政席位逐年增加的可能。

而且,也可以有效的督促有具体职衔的议政臣工勤于政事……因为任期满后,调任的职位很可能没有议政席位。

这还是没有出现被弹劾的情况,一旦有监察衙门介入,那就是由监察条例来决定了……这一点不受任期的限制。

最后说朝会参政。这一级的则是由官员品级、差遣的具体职能等诸多因素决定的。

比如兵部四司,是确定进入朝会参政的,但同样在兵部任职,同样的官级,却未必能进入朝会参政,甚至说多数的兵部郎中是不可能进入朝会参政的,甚至有部分六部九卿的侍郎,也未必有机会成为参政。

可对于地方官而言,则是根据州府郡县的丁口、税入、各种产业的发展、民生的促进等等各方面来分配名额。

在一个州府,根据职能,不可能所有知县均为参政,也不是所有的州府佐官都是参政,这就需要从官级上来决定那个进入参政。

对于内阁,赵曦可以做到熟悉,对于议政,赵曦也可以做到尽量熟悉,可参政这一级,赵曦是真的不可能了解。

于是,对于参政这一级,赵曦采用了由州府主官提名,交于君王遴选的办法。

在这一点上,跟内阁恰恰相反。

整个三级决策制遴选设想,赵曦并没有公布,因为他不确定是否可以顺畅的运行,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疏漏。

赵曦的计划是,先用这种方法试运行几届,在运行中查缺补漏,争取能形成一个相对完善的机制。

他的想法都是基于现行官制的情况下,去设定三级决策制人员遴选的方式,至于三级决策制实际运行后,这样的方式是不是契合他不敢确定。

赵曦也想过后世大明那种廷推的模式,考虑到大明君王和臣工的对立,最终还是息了那心思。

他在位有能力压得住臣工,后辈子孙呢?

至于他曾经那个时代的体制,就更不现实了,没那个土壤。

所以,赵曦才有了这种并不比架床叠屋简单的三级决策官员的遴选流程。

即便赵曦有了定论,也形成朋文字,但他并没有想过公布于众。

对于赵曦而言,所有公布于众的,在一定时间内就必须遵从。

第六零六章 三级职能

虽然赵曦不准备公布于众,他也没想过在只有自己知道流程的情况下,让臣工们觉得是肆意妄为。

而今天,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对于三级决策制,朕已有定论,只是考虑这是第一次推行三级决策制,基于目前而制定的三级决策制人选遴选方式,未必适用于正常的三级决策制运行状态。”

“为避免出现朝令夕改,三级决策制的人员遴选流程,今日拿出来讨论,即便是通过,也只作为暂行条例,而不予公布,不以诏令下发,属于暂运行。”

“待三级决策制运行一两届以后,视情况定稿并公布于众。”

说完,王中正便指挥着内监,开始分发着已经准备好的文稿。

接下来,赵曦在喝茶,而诸位参与讨论的臣工在专注的翻阅文稿……

“陛下,内阁之于监察衙门、议政之于监察衙门、朝会之于监察衙门如何?”

范纯仁看了,官家拟定的三级决策人员遴选流程中,根本没有提及监察衙门的名额数。

“总监察,监察衙门为君王亲军,不属于三级决策体系之内的臣工,不受三级决策人员遴选方式限制。”

“说明白些,内阁会议议事,必须是在总监察的监督之下进行。也就是说,总监察、副总监察是列席内阁会议的,并有发言权。”

“同样,朝廷的议政会议,也必须处于监察衙门的监督之下,一般性的议政会议,参与议政会议的监察官,不得少于议政总数的一成。”

“以此类推,朝会也如此。另外,朝廷各衙门、地方州府郡县以及军伍,所有受监察衙门监督的地方,重大事项均须在监察衙门的监督之下进行。”

“这一点,监察条例总则中有专门的条款说明。”

范纯仁被官家说了个脸红。他的注意力全关注三级决策人员遴选的内容了,心思根本没有去想监察条例。

他是记得一成议政的那个数字……这时候才明白,那一成并不是监察衙门拥有一成的议政席位,而是需要在议政会议时,派遣不少于议政人数一成的监察官。

监察衙门,看来真的是完全独立于朝廷官僚体系之外了。

当然,所谓独立于朝廷官僚体系之外,并不是脱离朝廷的官僚体系,国朝的官制同样适用于监察衙门。

同时,监察衙门和朝廷官员一样可以转任,只不过是达到一定品级以后才可以相互转任。

国朝原本的御史言官,是新科进士入官场的第一道履历,而官制改革以后,监察官将不再论出身进行遴选,并经过讲武堂的培训。

“陛下,老臣观此流程,在参政一层上,老臣以为,不论是朝廷六部九卿还是地方州府郡县,都可能出现下属入参政而留下上司的可能。如此一来,日常公务时,低阶官的的参政与高阶官的非参政,孰重孰轻?”

张方平以为他可以从文稿中找到官家对他这种情况的处置,直到看完了,除了官家提名内阁有可能与他沾边外,再没有跟他相关的。

只不过张方平不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他看到了,就要说出来。

“这与三级决策体系的职能相关。朝会参政,所谓参政,旨在全面,朝廷要尽量做到参政官员能涵盖国朝的所有事务。”

“比如盐铁监,他最了解国朝盐铁政策的运行情况,而酒监了解酒类,牧马监了解马政等等,这与日常公务的上下属关系不冲突。”

“比如知县入了参政,而其州府的推官并非参政,但在日常公务中,并不会因为是否是参政而影响二人的上下级关系。”

“说白了,参政只是在朝会时,承担参与政事,讨论政事,评议政事的职能。”

“参政并不是官级,也不是职衔,只是承担参政职能的一个设置。之所以统一其待遇,是要求他们必须履职,一旦不能称职,参政之权会被剥夺,同时取消其待遇。”

“至于内阁和议政一级,就不会存在官级和职位不匹配的问题了。”

“当然,议政一级同样有其职能。议政一级是参与制定和评议国朝政策的,这就需要议政一级的看问题的角度要在一定的层面上。”

“一州一府,一部一寺这是基本视角,议政是需要有大局观,有朝廷立场,有战略性。这也是议政席位以职位定而不以人定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朕还有一些即将成为硬性条件的内容没有罗列。比如,比如议政必须有州府任职经历;比如枢密使必须有军伍任职经历;比如户部必须有皇家银行、国营寺、市易寺等相关任职经历等。”

“因为现在推行三级决策体系,是国朝首次,国朝官员的履历还没有形成特定的规律,朝廷也不可能将整个朝堂推到重来…~这是题外话,暂时不讨论可行性。”

“最后再说内阁的职能,内阁成员将负责国朝的日常政务处理,也就是说,内阁成员分管衙门的政务,内阁成员必须拿出处理意见后呈与君王。”

“内阁成员还需要做好沟通和协调,让朝堂衙门始终为一个整体行政。”

赵曦在一定程度上吸取了后世大明内阁制的弊端,把内阁廷推改成了君王提名制,尽可能的去避免朝臣架空君王。

同时,以职位定议政,官员实行任期制,并且把调任议政的权利,统一归于君王,避免出现后世大明那种朋党的乱局。

在整个陈述中,赵曦忽略了取得确定为议政职位的官员任命问题。这一点,可以理解为依照陈例执行,也可以理解为君王提名制。

三级决策制的推行,到底是加强了皇权还是提高了宰辅的权利,在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中,体现的都有些含糊。

不是赵曦做不出明确的细则来,而是他不确定现时官员的接受程度。

三级决策相互制衡,君臣制衡,分权和集权等等,所有的内容都在这三级决策制中有体现。

或者说,赵曦是故意留下了后门。君王强势时,臣工的作用会被压制,制衡的作用会凸现。当君王平庸时,臣工就可以成为处理朝政的主力,君王反倒需要发挥制衡内阁专权的职能。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零七章 人事(上)

赵曦前期未将三级决策制全数公布,是担心通过的可能性,而含糊部分内容,同样也是担心通过的问题。

其实,这也是赵曦矛盾心里的体现。

从他作为君王的立场考虑,他应该加强皇权。可从国祚绵长考虑,他应该更偏重制衡和分权。

正是这样的心里,赵曦才没有将三级决策制明朗化,才为未来君王留了余地,也为未来的宰辅留了余地。

至于他在位期间,甚至下一代的君王和宰辅,赵曦还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再久了,就看君臣制衡的结果了。

再说了,当一项制度运行太久后,是不是还适应时代要求不确定,是否会被人找到其中的漏洞也不确定。

而现在遵行的大统继承人选定方式……走着看吧!

如果说讨论官制改革是相公们对其他臣工的答疑,那么,讨论三级决策制就是赵曦为所有与会者答疑。

这种答疑,是赵曦在一定范围内公布三级决策制的核心思想和流程。

近几年层出不穷的新鲜事务,朝臣们已经基本接受了王安石的那几句话,到了赵曦这里就一句:事物是发展变化的。

所以,与会者倒也理解了官家未将三级决策人员遴选方法公布的原因。

接着,臣工们相互讨论……是相互交流对官家这些措施的理解。

“安道公,朕设想的内阁成员是十人左右。此次唤安道公回朝,也是准备提名安道公入阁。当然,既然朕有意将三级决策遴选人员的方案,在一定范围内讨论,就是用来遵守的。”

“对于朝廷的现状,议政应该是最好确定的。是故,还望安道公稍安勿躁,遵流程推进。”

赵曦这样跟张方平说,就想起了后世的组织谈话……

话里话外的很明白,就是要告诉张方平:我这给你提名了,是有意重用你。你自己也要努力,把议政评议这一块做好,别太过不去了。

好像后世组织谈话的含义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赵曦绝不是在引导拉拢选票,他是需要稳定,需要三级决策制的第一次能顺利推动……好吧,借口都是一样的。

“谨遵陛下旨意!老臣定不负君望。”

张方平总算是得到准信了,同时也确实让他有些犯愁。就他这性子,入仕几十年,还真没做过拉帮结派的营生……希望官家不是这层意思。

“富相,朕准备将司马君实、欧阳永叔、张安道、王拱辰一并提名入阁……”

“官家,老臣以为苏颂、薛向、韩缜以及吕公著也具备入阁资格。”

“苏子容专注的点不同,他于国朝的作用巨大,甚至到了不可或缺的程度。朕与他有过沟通,他志不在治政……”

苏颂,从担任护卫营教导开始,在赵曦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这位对科学有相当兴趣的士大夫,就全身心的钻进了科学的海洋里。

“至于薛师正,他所擅长的是财货之道,经历相对单一,无州府任职经历。从朝廷立场出发,以及他个人意见,朕决定还是他留在现在的位置妥当。”

“皇家银行、国营寺这都是新生事物,需要薛师正踩出一条道来,把这两项工作规范了。他还是有具体职衔比较好,有利于做事。令其同知三司使吧。”

“内阁确定以后,文宽夫需要卸任枢密院职,吕公著接任文相之位。”

“讲武堂主官之位,将由韩缜接任,讲武堂文佐官苏辙顶上。王陶任工坊城主官,章惇调任工坊城接王陶。”

“讲武堂的武佐官……讲武堂将一正三佐的职衔确定下来,主官一人,文武佐官各一人,另外要配备一名负责后勤保障和协调朝廷的佐官。”

“职责明确。主官统管全局,文佐官负责讲武堂的教化,武佐官负责军事,各司其职。四人皆为议政席位。”

“工坊城主官一人,负责产业和各作坊一人,负责运输和轨道一人,负责营造军备和将作监一人。同样均为议政。”

果然,富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官家的传统范围,还是依靠着潜邸旧臣。

即便是吸纳新人,也必须是融入官家那个势力圈子里去。比如薛向,比如李诫,比如已经有意在讲武堂扎根的苏辙和章惇。

富弼也曾有心将冯京塞进官家的绝对势力范围,可考虑自己女婿的性子,他没有那样做。

不管苏辙还是章惇,本就是大才,还是懂得变通,能接受新事物的大才。能在讲武堂有一席之地是肯定的,而自家女婿…~连韩琦都不看在眼里,又怎能接受官家的那套教化?

“官家,议政席位根据职能职位确定,此事可有章程?”

富弼心思还是回到正事上了。见官家一点不忌讳的就把讲武堂和工坊城的议政席位直接确定了,还是四位…~这让富弼很担心。

如今的君臣关系很好,他不希望因为官家的过于强势,让朝臣再生出与官家别劲的念头来。

君臣制衡的理念,不仅仅是韩琦有,在朝臣中的市场不小。

“此事还需要富相与诸位相公拿出个初步意见来。这样吧,既然朕已经提名内阁成员了,富相不妨直接将诸位准内阁召集起来,组织一次准内阁的议题,在总监察的监督之下,试行一次内阁会议。议题就是确定议政席位的朝廷职位!”

这算是掌握度到一定境界的做法吧?

先把讲武堂和工坊城的议政席位强势定下,在富弼有些许不满时,直接把其他所有的议政席位丢给了内阁…~

看上去赵曦是放权,很大方。可事实上,议政席位是根据职能确定,根本就没有多少余地。

六部九卿肯定一个不能少,三司使、国营寺、皇家银行、市易寺这些新增的权利部门也不能少,同样,各路驻军的军事和文佐官,以及边军的军主官文佐官等等,都是雷打不动的议政。

剩下的就是朝廷衙门的佐官和州府主副官的争议了,真的剩不下多少。

况且,议政对应的是职位,不是人,那怕内阁成员有意提携亲近,任期满时的考功和监察衙门的监督会让一切走上正轨。

放出去的是权利,同样也是责任是麻烦。在内阁评议还没有进行之前,赵曦很确信,内阁会把议政席位做的公平公正。

更何况还有范纯仁那个耿直的总监察。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零八章 人事(中)

有点小意外。

在赵曦找欧阳修谈到提名他入阁时,欧阳老先生却拒绝了……

“官家,恕老臣不能遵旨。老臣一生致力于教化天下,不管是任州府还是边寨,不管是主朝政还是考录士子,老臣一直在找寻用教化改变国朝现状的方法。”

“一世将近,唯有这些年在讲武堂,老臣深度了解官家编撰的教化文稿,才明白这是正道!”

“官家,老臣年迈,虽有些微名,也是于士林文坛的微名。于治政之道,老臣并无建树。此为原因之一。”

“其二,国朝正值百年之大变之态势。而老臣入讲武堂后,自认为算是懂了官家设置讲武堂的意义所在。它不同于国子监,不同于历朝历代任何教化,是完全针对于施政而设的殿堂。”

“军事教授、监察培训、工匠培养、技艺革新以及忠诚和服从的观念灌输,无一不让老臣震撼。讲武堂才是真正体现有教无类之处!”

“官家,恳请官家能恩准老臣留在讲武堂,为官家,为大宋尽微薄之力,以全官家开创大宋盛世之抱负!”

欧阳修再说完后躬身,而赵曦也起身向欧阳修致礼了。

赵曦没有因为欧阳修的违逆旨意生气,反倒是有种感动。

说真的,欧阳修或许是朝廷唯一一个懂了他创办讲武堂意义的臣工。这一点,就连跟随他多年的潜邸四臣也没有如此深刻。

“中正,将勤政殿编号为甲一字的卷宗拿来……另外,让韩缜和苏颂一并过来。”

本来赵曦是准备延后再做的一些事,或许现在可以开始了。

赵曦对于讲武堂的设置,目的是将讲武堂最终举办成综合性干部培训学校,发挥国朝高级文武官员的任职前回炉功能,就跟后世那个学校一样。

并且,赵曦也有意将讲武堂的模式逐步向国朝的各路推广……

而工坊城,在赵曦的设想里,是侧重于所谓的科学技术方面。工坊城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将实现教、学、研、用四位一体。

工坊城是一种倒逼模式,由各种工坊起步,不断的创业产品,从而激发工匠的创新能力。再以各种方式,将这些创新变成钱粮,以此提高工匠的待遇,从而引导工匠更加深入,从而由量变到质变,成就属于国朝的科技体系。

苏颂、沈括、贾宪就是基石!

韩缜调任讲武堂,而工坊城将由王陶接手…~苏颂实在厌烦事务。

王陶的性格和资历,能保证工坊城宗旨不变,同时又能确保苏颂在工坊城做事……这一点从工坊城筹建时就这样。

文稿在三人手里传阅,还时不时的有低声的交流…~

“官家,若实现这样的目标,首先必须引导士子或者说文臣,对讲武堂和工坊城的兴趣。”

“欧阳公,这一次议政席位,讲武堂和工坊城各占四席。此为一。第二点,在这次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推行时,苏辙和章惇会得到重用。”

“不管是潜邸的还是其他,只要有讲武堂和工坊城经历的臣工,朕都会有所擢升!”

“另外,在朝廷推行三级决策制时,讲武堂要准备议政培训和参政轮训,朝廷会责令内阁成员授课!”

从这点上考虑,似乎欧阳修留任讲武堂更有利。无论是从文臣资历上讲,还是从士林盛名上说,脱离了朝堂的欧阳修,有绝对的地位。

只是欧阳修辞了入阁的机会,赵曦就需要重新斟酌一个入阁的人选。

就陈升之吧……其实赵曦的心里偏向于曾公亮。只是,曾公亮确实年纪大了,比他们这几个都大十来岁。

赵曦也听说过什么四人簪戴金带围的传闻。如今此四人同为内阁,赵曦也有机会看看热闹。

韩琦和王安石虽然算不上针锋相对,足可以说是势不两立。而王珪是个无原则和稀泥的,再加一个还算是耿直的陈升之而已。赵曦不介意成全所谓四相簪花的佳话。

如此一来,内阁分别是富弼:明事理,知进退,为政清廉,有较强的政治智慧,有一定的远见,处事圆润,懂包容,识调和。最合适的首相人选。

韩琦:如果韩琦能抛开君臣文武的偏见,在某些方面比富弼还要强上三分。

韩琦处事果决,能达到心狠手辣的地步。他爱憎分明不虚以委蛇,不像司马光那种偏执,也没有王安石那种过分的执拗,是一种有智慧的耿直。

韩琦最大的缺点就是立场鲜明,阶层的立场、文臣的立场以及私利的立场,这些立场让他很多时候无法分清公与私的关系。

文彦博:政治老油条,算得上恪尽职守。算得上内阁中最具备政客特性的人物。

文彦博的能力很强,不管是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把握大势的能力,包括变通的能力,都是顶级的。

可惜,在赵曦看来,文彦博只能算得上恪尽职守,而不是真正竭尽所能。他缺少一颗大无畏的心,也少了份人情味。

王安石:一个有心致力于改变国朝现状的偏执狂。用不好听的说,是自以为是,太自以为是。用好听的说,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有绝强的解决问题能力,执行力弱。最大的缺点是任人为亲,甚至到了执拗的程度。

最大的缺点:识人不明!

韩绛:赵曦眼里富弼的接班人,有勇有谋,公正廉明,识大局,耿直中不失变通,圆润却坚持原则。

吕公弼:敦厚中正,中规中矩,有一定的执行力。性格偏向保守,不越轨,不出格,事事严谨。

司马光: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若不是司马光修史并未解除政事堂相公的职务,赵曦都有心不对他提名了。

后世偌大的名声,在赵曦看来有点名不符实。

保守,固执,感情用事,甚至有些是非不分,不明时务,不识大局。唯有在德行上无可挑剔。

王珪:好好先生一个,属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子,随和,也可以说是无原则。

陈升之:属于低配版的韩绛一个。

最后再说张方平,一个仕途多舛的大才。最起码赵曦是这样认为的。

论才智,张方平不输内阁任何人,而且张方平属于后世所说的阳光型人物。

只是张方平性情过于豪迈,豪迈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豪迈到了无所忌讳的程度,这也造成了他仕途多舛的结果。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零九章 人事(下)

关于国朝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的议事,一直持续了两天,包括共同议事和分组讨论。

最终算是一致通过了这已经酝酿两年的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

也确定了议政席位和内阁提名,随即朝廷将昭告天下,拉开大宋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的运行大幕。

只是这样的一个内阁,对于赵曦的驾驭力是个考验。

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明争,陈升之和韩琦的暗斗,张方平无所畏惧的大嘴巴,文彦博习惯性的背后撺掇……

估计富弼也为难吧!

富弼确实有点头大。在议事结束后,官家已经告诉他内阁提名的情况。

这意味着,他富弼将作为首相入阁。问题是,这样的内阁真的好吗?

异论相搅嘛?难不成官家没有大气度容忍内阁成一统?

仔细想想,好像朝廷现在并没有什么异论,国朝的大政方针基本上统一了方向。

再考虑内阁属于分工制,或许只有异论相搅才是最正确的。

富弼考虑这个问题是,出发点跟他对韩琦的解释一样……不仅要站在臣工的立场考虑,也需要站在官家的立场上考虑。

三级决策制的推行,在事实上,官家是把朝政的处置权下放了。虽然还存在一个批注权、恩准权,在事实上,官家应该不会过多的改变内阁的处理意见。

除非朝政有争议了…~那时候,君王才发挥他的最终裁决权。

治权的下放,在某种意义上对于皇权是危险的。

因此,官家在设计这种治政制度时,就把异论相搅作为常态一并融进了三级决策制中。

不仅仅是内阁内部的异论相搅,甚至包括内阁和分管衙门也应该存在异论相搅。

这种异论相搅,并不是这个词语本身的意义,而是从亲近和朋党的定义入手。就如内阁成员,是在国朝既定大方向的前提下,一种求同存异的异论相搅。

作为首相,当富弼考虑到这点时,他已经决定,趁着这次官制改革,他需要提出调整议政职位的议题,以全官家的意图。

事实上,赵曦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就目前国朝的现状,倘若内阁真的一统了,还真的可能没君王什么事了。

结果就是……君王会成为一个人形图章。

垂拱而治,恐怕是所有士大夫希望的。同样,垂拱而治在皇权至上的时代又是乱象的根源。只要有君王存在,君王就必须发挥他该有的作用,区别不过是怎样去发挥。

赵曦不想把自己变成小吏,所以他需要朝堂有能力处理日常政务。他也不想去做一个人形图章,做一个皇权的象征。所以,他需要异论相搅。

事必躬行,赵曦没想过,但他必须对整个国朝有一定程度的掌控和把握。

君王需要臣工来治政,以三级决策制来说,治理这个王朝的人,就是内阁。可赵曦如何实现对于整个国朝的掌控?

异论相搅就是方法之一。

内阁成员实行分工制。可作为后世人的赵曦却明白,任何政务都不会单独存在,越到了顶层,相互的关联性就越紧密。

那么,在处理政务时,自然就会出现分歧,而解决分歧的点,那就是君王的最终裁决权。

只要赵曦能掌握朝廷各衙门的衔接点,就相当于掌握了整个朝堂的运转,也就能实现对朝堂的掌控。

比如,分管兵部和枢密院的内阁,在处理兵部政务时,涉及到武将的调任和擢升,势必需要有吏部的文书,还需要户部对俸禄的核准。

同样,在调任和擢升时,按照监察条例,还需要有监察衙门的评议报告。

比如,分管户部和三司使的内阁,在制定国朝年度度支时,必须量入而出,而这个入和出的渠道,如今全数由皇家银行经手。

同时,还得与工坊城铸币局沟通,而铸币局每年铸造钱币的数量,又是粮本位,又需要跟民部勾连…~

如果内阁是一统的,或者说整个内阁的政见一致,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一致。那么,留给赵曦的只有处理结果,不管任何事,他只能看到处理结果。

可异论相搅的存在就会让这些朝政不一样了。

内阁在处理分管衙门的内部事务时,不需要沟通协调和配合,完全可以依自己的思路解决。

可一旦需要其他衙门配合时,有争斗的内阁才能有首相和君王发挥作用的余地。

而掌控朝政的另一个方式,则是各衙门主官跟内阁成员的互不统属,也就是三级决策的制衡关系。

这样的体制,将把所有的政务直接在事务上体现,尽可能的撇开人情的干扰。

用后世的说法就是,赵曦紧紧抓住人事权和财权,把事权放下去。而放出去的事权,赵曦依然紧紧的把握着关键环节的裁决。

因为事权也在这体制和职能中划分了。

议政是按职位确定的,可担任议政职位的臣工一样由君王做主。

赵曦不需要掌控太多。就比如这第一次议政席位的人选…~

韩缜主讲武堂,王陶主工坊城,吕公著入枢密院,薛向直管皇家银行、国营寺,即便是不管事的苏颂,依然牢牢掌握着铸币、军备,李诫兼任工部和工坊城,统管着国朝的轨道和营造。

苏子元知云州,领雁门之边境的新军,高敬贤任环庆,曹霖主汴梁城防,折可行知河北道兵事,种宜率鄜延路驻军,高遵裕于掌秦州之军伍。

整个议政席位中,绝对忠诚服从官家的不算多,可从职能上看,从边州到汴梁的驻防,从贯通国朝的轨道运输到主导国朝命脉的货币,从军伍的管辖权到军备的保障,任何一项对于国朝都是至关重要的。

不必说苏辙、章惇之流,也不必说经过讲武堂回炉重造过的监察衙门官员……

这不是说赵曦没有安全感,而是他要为后世的帝王子孙做个样板,用实例来告诉他们,作为君王应该怎样掌握朝廷。

所谓掌握人事权,没有一个君王能完全的熟悉朝堂的所有臣工,那就需要把自己熟悉的信任的,安排在至关重要的位置。

所谓的财政权,也同样不需要一个君王去过度的关注财货,而是需要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

第六一零章 醉话

议政席位确定,同大宋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方案一同昭告天下了。

这就预示着,大宋要真正的进入赵曦时代。登基即位近十年,赵曦方才用另外一种方式,从另外一个角度调整官员。

他跟前几代都不一样,不是只针对政事堂,而是从上而下,一直到地方州府郡县,甚至涉及到了吏员一级。

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这一次的调整官员,对赵曦而言,他是在宣扬一种理念…~一切都基于政务!

这也是他之所以在即位近十年后,才大动国朝官场的原因。用十几年的时间,间断的推出新法令,新政策,还有辽夏配合着有了一次大战事。

这十几年,从青苗法、市易法,赵曦表达了自己重视经济也就财货之道;用工坊城创新产品到国营寺,赵曦表达了他促进产业发展的思想;用讲武堂和筹建新军,表达了他对军备和军伍的看重。

同时,他兴建贡院,拉拢加封曲阜孔家人,告诉天下读书人,他赵曦对文教依然推崇。在一定基础上,他用法令的形式,将三年大比定为永例,不因皇家或者朝廷任何原因而停止大比。以此收拢读书人的心。

而支持王韶开边河湟,鼓励西军在跟西夏的疆域问题上得寸进尺,并且倾国朝全力,同时对辽夏开战并取得大胜。充分显示了他开疆扩土的野心。

这一连串的操作,赵曦始终遵循一个让朝臣由被动变主动的原则。

任何时代,任何环境,都脱不开追求利益的本质。赵曦正是基于这点,才可以实现所谓的大变革。

从赵曦第一次南征开始,他就一直在向整个朝堂分享着利益,从未改变过这个初衷。

皇家银行、工坊城、铜铁矿城、石炭资源,包括新疆域的土地。所有的国朝红利,一切都是共有。

甚至连监察衙门的推行,都似乎是为解决朝臣子孙出仕的难题。更别提新军模式将国朝所有的武勋世家全数拉到了一艘船上……

“事情到了一定程度,即便是发现,却已经无力改变了!”

韩琦又一次造访富弼,还要求富弼的家人退避,就留下他跟富弼两人。

这一次没泡茶,韩琦带着工坊城酿的酒…~

“这是大势,向好的大势。稚圭为何耿耿于怀?”

话说的含蓄,富弼能懂。

“彦国,还是在庆历年,你曾有过一句话:大宋有如此君王,对于臣工是好还是坏?我当初不以为然。现在我要说:对臣工真不是好事!”

“韩琦不如彦国多矣!庆历年,官家当初还是孩童,无非是有一点聪慧。我并不觉得官家能有多妖孽。大宋,从来不缺神童!”

“看如今国朝的大势,我似乎有一种感觉,好像从庆历年开始,官家就在朝着现在的朝局大势在谋划!”

韩琦真的说准了!可惜,不仅仅是富弼,就是他韩琦也不信。

“彦国,我真的有些恐惧了,对官家的恐惧,是高于敬畏的那种!宽夫说过,皇家与士大夫共天下。虽然我没说,但是很认同。”

“可如今,事实上官家确实是共天下,可给我的感觉却是,共不共天下全在官家一句话!”

“老陈琳死了!但我现在返回去想当初内苑的那些无头案,总感觉并非皇城司的手段,更像是官家在背后!”

话不传六耳。韩琦营造这样的环境,看来是真的要无顾忌的肆意乱说了。

即便事实是那样,那又怎样?

“稚圭,我且问你。如今的朝堂是不是没有了无休止的争吵?是不是一个最适合做事的朝堂?如今国朝是不是对辽夏敢于说不?是不是有了平灭西夏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希望?”

“如今的国朝是不是没有了钱货之窘,是不是没了灾荒之慌,是不是不必担心叩边?是不是政清吏治?是不是海晏河清?是不是有了盛世的征兆?”

“既然都是,又何苦纠结是君强还是臣强呢?”

这就是韩琦的执念,富弼明白。或许韩琦这样的执念在朝臣中并不是少见,无非是没有韩琦这样直接面对官家的环境,感触没有韩琦那样深刻。

“对!富相,就是这样!改变的不仅仅是这些!如今出行,那怕是阴雨连绵,也不会影响到行程。因为轨道无须考虑这些。”

“如今那怕是灾年,也不用担心流民,因为安南在为大宋种粮。听说连广南、江南都开始引种两季稻了。”

“如今没人还会把铜钱往地下埋了,因为放在皇家银行有利息,寻常人家也可以吃印子钱。”

“如今耕读传家都快成了笑话,因为土地的那点收成,连其他营生的一根毛都算不上。以前都会说起谁家有多少田,而现在都谈的是家里有那些产业!”

“如今,即便是平民,出门都是先打听轨道马车发车的时刻,即便是平民,也会拿些余钱买一次蹴鞠赛事,那怕是平民,孩子逢年过节也要买些新颖的点心。”

“所有的改变都是向好的,都是自愿的,都是主动的,在潜移默化中,整个大宋都朝着官家指引的方向前进!彦国,这也正是我恐惧的地方!”

“说句大不敬的话,自古就是有千年家族无千年王朝。而如今的大宋,家族跟王朝已经分不开了。”

“善财难舍!谁家还舍得丢弃那些产业?也就是说,官家已经借这些产业,将世家和皇家彻底融在一起了!”

“这样说吧!就说大理矿城,一旦段思廉稍有染指矿城的意图,根本不用官家担心,讨伐大理绝对是群情激昂。没人会考虑什么圣贤王道,也没人去想什么文武有别,就是屠净大理,也不会有人异议。所有人只会想:那里有我家的份子!”

“同样,不管是辽还是夏,亦或是其他什么势力,只要是想攻伐大宋,整个国朝,将没一点杂音,会一致要求抗敌!绝不妥协!”

“因为,产业因大宋而存在,土地不分王朝,但产业依存在于赵姓大宋。这就导致,我韩氏必须与赵宋共存亡,你富家也如此!”

“人都有弱点,如今朝堂最恐怖的是,国朝所有世家的弱点都由官家拿捏着!国朝所有新进的臣子,也必将被官家拿捏着。武勋武将更是如此!”

“稚圭,你醉也!”

“彦国,我没醉!今日就你我二人,说完即了,出了这门,我不会再记起我说过什么!”

韩琦是真的没醉,虽然酒还一盏一盏的往嘴里倒,可他越喝越清醒,因为他自己说的话,让他醉不了。

富弼只能当他是在说醉话。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一一章 闲话

韩琦说的这些话,让富弼都想醉过去了。

可惜他也一样,越听越清醒。

这不是先帝,倘若真的先帝朝,别说这种暗室之言,那怕是朝会上有臣子这样说,先帝也不会做什么。

可现在的官家……韩琦说他恐惧,谁又不是呢?

恐惧的根源并不是官家要做什么,而是什么都不做,偏偏让人感觉官家什么都明白。

“彦国,还记得庆历年范公的新政吗?如今再看,几乎所有范公的期望的都实现了。这就是官家让人恐惧之处,这也是我认为庆历年官家就开始谋划的原因。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就完成了!”

“因为庆历新政,我等被冠以朋党,接连出外。同样是推动新政,官家的新政却是众望所归!”

“官家从来没表现着要针对某个特定势力,总是从让人想象不到的角度切入,然后完成变革。”

“从代父祭祖而有了东宫六率之议,也就有了后来护卫营的组建,有了率军南征,有了安南米粮之源,有了大理铜铁之城,也就开始了朝臣融入皇家体系的开端。”

“然后,轨道、马车、水泥、石炭、羊毛等等,一点点一项项,整个国朝的朝臣被网络一清。从而完成了我等庆历年用均公田防止贪渎的目的。我们是以耕田入手,官家是以产业入手。我们是对现有利益的重新分配,而官家是创造新生利益。”

“再看看结果,从地方吏员到朝堂相公,在官家的新创利益中,无一人幸免,都尽数进了官家画的圈里。”

韩琦越说越精神,思路越清晰,脑子里似乎对官家的路径越来越条理了。

富弼已经无言以对了,不是不想配合韩琦聊天,是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富相,我等庆历年,提出了明黜陟以正政风,提出了抑侥幸以解冗官。可再看看如今,就一个监察衙门,借官宦之矛攻官宦之盾。可曾像我等撞的头破血流?”

“以一个三级决策制,便一劳永逸的达到了庆历年范公提出的择长官的变革,以一个护卫营入手,就完成了修武备结果。”

“官家做这一切,没有一件是亲身冲锋陷阵的,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做一个朝堂的调停者裁决者,在无声无息中完成的。”

“这大布局完成了。一个监察衙门亲军,让官家掌控赏罚官员的原点。一纸产业协议,让官家有了拿捏朝臣收益的由头。”

“负责忠诚教化的讲武堂,负责创新产业的工坊城,只忠于陛下的新军,只受皇家节制的矿城,贯穿整个国朝的轨道,还有无孔不入的皇城司……”

“富相,这一切才是官家统治大宋的核心!一切都明白了,才发现没有谁可以脱开。”

“是,确实是,三级决策制叫停了吵闹的议事模式,监察衙门也杜绝了臣工们相互攀咬。可同样让整个弹劾途径开放化了,那内参与武后的铜匦又有何异?”

“欧阳永叔,放弃内阁之位,甘愿在讲武堂教化。范尧夫,耿直不阿,却心甘情愿的做官家的一把刀。”

“王介甫,何等执拗之人,几次新法被官家玩于股掌,一样孜孜不倦为国朝新政献言献策。文宽夫,又把谁放在眼里了?一次万尹山演习,一次禁军裁撤,彻底让官家锤地上了!”

韩琦突然就闭口不说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废物禁军的安置,自己刚刚铺开谋局,就被内参的几篇文稿打回了原型。

人是自己惹了,事是自己做了……

有一阵,富弼一动不动,韩琦也没有再端酒盏,唯有摇曳的烛光在反应着他俩的心思……

“稚圭,我承认你说的都对。可你想过没,官家这样谋划的结果是什么?”

“从未曾损害过朝臣的利益,也从不曾针对过文官团体,便让整个大宋进入一个正轨,有了蓬勃发展的气象。为何纠结于此?”

“你所说的皇家拿捏着臣工,本该如此!你所说的世家与皇家融为一体,也本该如此!”

“世家也好,勋贵也罢,没有谁就该着享受国朝的利益而不顾国祚久存。”

“官家曾有言,朝廷是什么?朝廷就是我们,就是皇家和臣工,就是大宋万民。融为一体,方是真正的朝廷。”

“你说的拿捏也好,还是控制也罢。可多年来,官家可曾借用这些手段针对过一人吗?”

箭,一旦射出去,就没有了威力。富弼也明白这点,只拿捏不使用,才是掌控的最佳方式。

韩琦暼了一眼富弼,他不信富弼不清楚。

富弼突然笑了。他韩稚圭说这些干嘛?无非是发牢骚而已,自己一个倾听者,反倒走心了。

正如韩琦所说的,没人是被强迫的,都是心甘情愿的。

自家有了收益,有了祖业,有了确保家族传承的基础。而这些得到的利益,已经足可以让人不去贪渎。关键是,官家同时为臣工们营造了一个可以实现抱负的大环境。

“稚圭,如果你抛却所有与皇家勾连的产业,回归农桑,做一个不被官家拿捏的孤臣……我想,不管是官家,还是朝臣,肯定都很乐意看到……”

“彦国兄,何出此言?你我二人,今日是为闲话,不欺暗室,不传六耳。同为大宋朝臣,韩琦为何要独立于朝廷之外?”

“韩琦今日之所以说这么多,是针对即将来临的大宋境况,想从彦国兄处讨教一二:这样的大宋,会走向何方?”

富弼已经习惯韩稚圭这样的转换了。倘若自己跟他感同身受的感慨,或许韩稚圭还会继续那种情绪。一旦自己没有被代入,而是保持着清醒,韩稚圭就是当下这般……

醉话?闲话?狂话?都在一念之间。

大宋会走向何方?富弼觉得韩琦不该有这样的疑问。

如今,官制改革推开了,三级决策制实行了,朝堂即将形成一个各司其职还都尽心尽力的局面。

然后,议定役兵法,在各项产业蓬勃发展的同时,国朝的军伍会快速成长起来。

待那时,国于内患,必将将重心转移到开疆扩土上来。

大宋会走向何方?富弼希望他致仕以前,大宋能直追汉唐……因为,官家用近三十年的谋划,即位十年的夯实基础,让大宋有了金瓯无缺的实力。

第六一二章

韩琦和富弼的夜谈,在朝廷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诏令下发后,绝不是唯一的,应该说整个国朝官员,都在一种杂乱的情绪中。

比如说蔡确,他就在犹豫是不是还应该去王府拜访王安石。

他蔡确将为议政,或者说他是以天子亲军监察衙门副总监察的身份入议政。

虽然不是内阁,但权势未必比内阁差,他们总监察是有资格参与朝廷内阁议事的,并且有发言权,甚至否决权。

他跟吕惠卿不同,虽然二人同样是借王安石的阶梯上位,可吕惠卿进议政后,是受王安石这个内阁管辖的。他蔡确直属于官家!

“蔡持正乃小人也!”

王雱还是那德行,大病初愈,便全身心要投入大宋朝堂谋划中。

吕惠卿来了,吕嘉问来了,曾布也在,就连章惇,也过来打了个照面才离开。就是他蔡确未到王府。

这让王雱不耻,不客气的随口定成小人了。

蔡确是不是小人,吕惠卿他们几个不会去评论。

“望之,官制改革后,我卸任三司使,只能由子宣接任。望之进议政的途径,在老夫看来,要不去讲武堂,要不出外做个军伍的文佐官……”

王安石根本没有对儿子的言辞有表示,只是很无力的安慰吕嘉问。

没办法,对于吕嘉问的职衔,他甚至亲自跟吕公弼协调了…不成!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原本自己革新的团队,就这样一个个的离心了。

章惇,本来就和新法的团队若即若离,如今更是只忠于官家。

吕惠卿,若不是因为自己入阁后还分管市易寺,估计很难说他会不会来。

至于蔡确,反倒是正常的做法。

王安石一直想把吕嘉问推上去,并不是说吕嘉问的能力有多强,而是他需要用吕嘉问来维持这个团队的向心力。

可惜,吕家人对于家贼根本不开原谅的口子。

“三司使为朝廷重臣,是议政之位,岂容我等内阁私相授受?吕嘉问如何,与我何干?与我吕家何干?介甫问我又为何意?”

这就是吕公弼的原话。王安石知道,在吕家没有原谅吕嘉问之前,官家是绝不会对吕嘉问委以重任的,那怕吕嘉问才华出众。

官家不是先帝,不会因他人的言辞而改变看法。

这一点王安石猜对了,恐怕即便是吕家不在意吕嘉问的行为,赵曦也不会委以重任。

朝堂不可能全是君子,也不可能全是诤臣,可像吕嘉问这样的,赵曦真心不会去用。

吕惠卿是小人,蔡确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怕是内阁的文彦博、韩琦也谈不上君子。但都在可用之列。

从某种意义上讲,吕嘉问的秉性堪比刑恕,或者说更甚于刑恕。

最后,王安石不得不将吕嘉问的名字替换成曾布,以确保三司使不至于旁落。

参知政事的称呼没有了,而议政席位的确定和内阁的相互制衡关系,导致内阁对于议政的节制权并没有多大。

或者说,不管是议政还是内阁,权利都来源于官家。

王安石不希望自己这个内阁被分管的议政架空……这也是内阁心知肚明的,即便官家,应该也默认内阁推荐议政的模式。

“王相,几个同年拜访,下官方才脱身……”

蔡确最终还是来了,很客气的致歉,甚至连王雱的白眼也没在乎,跟在座的各位寒暄着。

原本尴尬的气氛,因为蔡确的来临,让气氛更加尴尬了。

现在的监察衙门,在臣工们眼里,那就是晓不得惹不得的存在。更何况蔡确还是内参那个炮点的总编撰。

就连王安石,也不再说朝堂的事,也在回避着蔡确……

蔡确无所谓,之所以过来,只是不想落人口实,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在意背主忘恩的名声。

尴尬的气氛不可能让叙话的时间久了,没一阵就散了。好像蔡确是专门过来搅和场子的……

“持正兄,你这一步算是走对了。副总监察主内参编撰,已非一般议政可比了……”

“为大宋尽力,为陛下尽忠,本就是我等臣工职责,不存在相比不相比的。”

离开王府时,吕嘉问客气,蔡确也不得不陪着客气。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曾布拱手直接离开了,即便是吕惠卿也跟躲着一样离开了。

“听闻内参编撰很忙,每日甄别弹劾文稿繁多。甚至各种匿名弹劾文稿更是数不胜数……”

啥意思?难不成这吕嘉问有意进监察衙门?还是说有意做内参编撰?

蔡确不确定。再说了,不管是监察官还是内参编撰,可不是他一个副总监察内参总编撰就可以定下的。这是陛下的事。

吕嘉问有这样的念头也说的过去,三司使虽然还存在,但在新官制下,三司使将划归户部。虽然仍然是王介甫分管,可毕竟跟王介甫就隔着阶了。

他吕嘉问若拿不到三司使主官,往后的日子不一定能爽快了。

薛向主国营寺、皇家银行,同时会兼任户部侍郎,绝对是排名第一的侍郎。而薛向跟吕公著的关系……

蔡确很快就明白了。

“望之兄可能有些误解。首先,自朝廷监察衙门开衙办公,今上又诏令既往不咎,如今的朝堂基本上算是波浪不惊海晏河清。”

“要说内参编撰的繁忙,有点不符实了!吏部考功的变化,内参编撰想要评上等以上越发难了!我等现在不是愁被叨扰,而是愁弹劾文稿太少了。”

“因为这样的境况,我都几次跟总监察提了,实在不行就从内参编撰往地方监察衙门分流一些,以确保内参不至于人浮于事。”

“内参本就是承担国朝风闻奏事的职能,又遇到当今这百年不遇的吏治清明,那还管是不是匿名文稿呢?”

“望之兄,我们内参可不敢担这个名声。别说不忙,就是忙的停不下脚,那也是朝廷赋予我们的重任。”

蔡确转念之间就把吕嘉问的请求堵回去了。

别说他做不了主,就是能做主,他也不会招惹吕嘉问这个麻烦。

吕公弼是内阁,吕公著是议政,还是枢密使议政,吕家更是官家的亲近。

把吕嘉问弄到内参?就是王介甫提出来,他蔡确也会顶回去。

第六一三章 彻查

当蔡确看到编撰送过来审批的稿件时,他明白是自己误解吕嘉问了。

《参内阁成员王安石私相授受议政职位疏》……文稿弹劾王安石私下对朝臣许愿,承诺授予三司使职位并入议政事宜……

文稿是有署名,可谁又能知道这名字的真假?再说了,甄别弹章的真假,这不是内参的职责,而是监察官的职责。

刊登?还是不刊登?在蔡确拿到稿件的一瞬间,他已经明白是怎样一回事了。这弹劾文章,若不是吕嘉问撰写的,他敢挂冠离职。

“内参就是先前的御史台谏,是代替臣工递奏本的通道。国朝即便是弹劾官家也没有阻止过,内阁又怎样?正常刊登吧!”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这篇弹章他都得刊登。

从职责上说,内参的职责如此。从他蔡确目前的境况而言,他更需要这样的文稿。

他早年由韩绛举荐,韩维任用,真正进入朝廷高官,是得了王安石推行新法的风,也就是说,他蔡确今天能稳坐议政,受王安石的恩惠居多。

而他的位置…~副总监察官,内参总编撰,这是一个不应该有朋党的职位。

或许吕嘉问也是明白自己需要这样一份弹章来证明自己胜任这个位置吧。

私相授受朝廷官职,还是议政席位,这罪名说大很大的。

不过赵曦见到内参刊登出来稿件时,首先是想:谁又在搅事?

“官家,王介甫的弹章查不查?”

按监察条例,涉及到议政一级的弹章,是否要立案调查,都需要官家恩准的。更何况王安石已经被官家提名为内阁成员了。

范纯仁在见到内参弹章后,第一时间就来请示官家了。

“查吧,只要有弹章就应该查。只是注意一下调查的范围,控制一下影响。”

“另外,你通告一声内参,让他们统一学一下保密法令。同时把这个撰稿人也核实一下!”

查是要查的,不然监察衙门就成摆设了。

只不过赵曦对这篇弹章的感觉很不爽。说不出来那感觉,就是感觉这弹章的时机……

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昭告天下,赵曦认为不该是这样无声无息的。如果这么大的事丢出去,整个朝堂没一点响动,要不就是臣工们都成了圣人,要不就是臣工们报团了。

所以,赵曦认为这时候监察衙门应该忙乎才对,内参应该有弹章才对。

如今,内阁已经把议政职位的人选递上来了,倘若再没有什么反应,估计下一步就该进入内阁议定的议程了。

这时候突然来了弹章,还是直接弹劾内阁的……

“二皇子现在何处?”

范纯仁走了,赵曦莫名其妙的问王中正这样一句话。

“禀官家,二皇子如今在荆湖停留……”

荆湖?是有开放两湖的想法吗?看来扯不上。

赵曦在愣神的功夫,即将成为内阁的大臣,由张方平打头,推开内监,连内监通报的空余都不给,直冲冲的进了勤政殿。

“官家,内参弹劾王介甫的弹章,是否会被监察衙门立案调查?”

张方平也逐渐学会了这些新名词,感觉很契合。

“按照监察条例,应该予以立案。”

知道张方平的性子,赵曦倒也没觉得唐突。只是富弼无奈的神情,就知道这事在内阁也是有争议的,只不过有王安石在场,都不得不陪着张方平来闹腾一趟。

“官家,此事不可开先例!朝臣原本就是相公举荐后由陛下定夺。这样的弹章纯粹就是对整个朝堂的弹劾!”

“官家,本次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昭告天下后,议政职位出现空缺,我等是尊陛下之旨意推荐议政朝臣,何来私相授受?如果这样也要被弹劾被调查,那内阁权威从何谈起?官家的圣意又如何执行?”

“如果此事展开调查,势必会在朝堂形成攻讦和攀咬之风,从而拖延朝廷诏令的推行!这与原本朝廷捕风捉影又有何异?”

张方平显得很着急。这人确实有点粗放,不是那么细腻。

“安道,有一点需要申明,监察衙门调查未形成结论期间,不影响任何政务。也就是说,只要一天监察衙门未判定王介甫有过,那王介甫就需要承担一天内阁的责任。”

“另外,朕授权内阁对议政职位举荐,肯定不能算私相授受,可弹章有凭有据,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包括对话内容也惟妙惟肖。这就有必要调查。”

“举荐犹如提名,并非确定。可若内阁成员对朝臣许诺,这本身就脱离了举荐的范畴,就存在卖官鬻爵的嫌疑。”

“王内阁,你自己认为该当如何?”

查王安石,根本就不是赵曦的目的。赵曦的目的,第一个是试探一下朝臣是不是抱团了,第二个,想找找这个写弹章的人!

“回陛下,臣也认为应该彻查!三日前,吕吉甫、吕望之、曾子宣,甚至蔡持正和章子厚均到过府上,老臣也曾言要推举曾子宣任三司使。”

“至于弹章中所言,老臣保证曾子宣入议政,并暗示曾子宣就任唯我是从,实为荒缪!还望陛下彻查!”

王安石说的不急不躁,感觉这是在弹劾张方平而不是王安石。

好像王安石知道弹劾他的人是谁?

赵曦抬头看富弼,富弼一副无奈的表情。再挨个看过去…~怎么吕公弼似乎很了然?

该不是?赵曦好像也恍然了。这王安石不知道会不会有种农夫的觉悟。

“陛下,王介甫建议彻查,那是因为他身正,到朝廷容许彻查,这是在纵容,会造成朝廷在推行各项新法时的混乱!”

张方平是直率,但他不傻,他从王安石那种平淡的口气中,感觉到了这里面有其他故事。

可对于官家容许监察衙门彻查的行为,还是有些不理解。

朝廷都彻查了,不就意味着王介甫存在私相授受的可能吗?王介甫不就应该回家待参吗?然后一连串的事,都会停下来。

关键是,一旦王介甫被查,势必会让在这次大调整中得不到好处的臣工,开始用这种无赖的方式阻拦朝廷推行官制改革。这是他担心的。

张方平的思维,还停在先帝执政时的状态…~

“安道,无妨!监察衙门跟朝堂体系不同,调查与否跟官员履职也不相关。”

第六一四章 官家又夹私货

王安石这事很简单,只用了两天,监察衙门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还是范纯仁亲自调查核实的……

“官家,蔡持正在离开王府后,与吕望之有短暂交谈,这是具体谈话内容……臣并未将此列入卷宗。”

范纯仁把一页纸呈给官家……就几句话,三两眼就看完了。

“持正,属实?”

“回官家,只几天的功夫,微臣记得很清楚。”

蔡确也在,不知道是故意落井下石,还是不满意吕嘉问在他这玩手段。

“中正,喊一下内阁过来一趟吧。”

在公开还是稀里糊涂的过去之间,赵曦还是选择了公开,需要跟内阁知会一声。

还有就是,对于吕嘉问跟蔡确交谈的那几句话,赵曦很想让内阁都看看。重点是王安石。

原本的历史,吕嘉问做这种事还在很久以后,那是最狠辣的落井下石。

赵曦认为,王安石真应该感谢他,是他的威信,以及庞大的改革方案,让王安石没有跟原来那样被孤立,没有像原来那样众叛亲离,也不会出现像原来那种黯然神伤的下场。

虽然整个国朝的改革中,依然有王安石的影子,也背了些黑锅,在赵曦几十年谋划的基础上,朝廷并没有形成所谓的新旧党争。

至于被吕嘉问卖……王安石识人不明,有这样的经历不是偶然,也算是提个醒吧!

内阁成员很快就到了,看卷宗看纸片都很快……

“官家,就此结案吧。”富弼越来越找准职责了。

其实案情已经明了了,算是定论了。富弼所谓的结案,就是不再深究始作俑者。

国朝不因言获罪是一方面,给王安石留点面子是另一方面。毕竟吕嘉问算是他王安石的小弟。自己被小弟搞,很没面子的。

其实这种事,并不一定要有结果,只要有看法就行。就目前的情况,吕嘉问的仕途应该到此为止了。

“应有之义!朝廷开设内参,就是保留不因言获罪的传承。”

这就是搞团团伙伙的结果…~赵曦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不仅是王安石,都可以看看,也都去反思反思。

“与此僚同殿为臣,实乃我等耻辱!”

张方平很不爽。

“安道,朝廷设监察衙门,本就是官家建立重证据轻风闻的措施。任何无违反大宋各种法令者,不论臣工还是子民,朝廷均不可以莫须有定其罪!”

张方平也知道富弼说的对,可心里的不痛快还是溢于言表了。

“朝廷不做表示,本身就是一种纵容。官家,臣以为朝廷必须对这般行为有所防范才对。不以莫须有定罪,并不是说朝廷不能调整职衔!”

“市易寺作为新衙门,事务繁杂,吕吉甫有点力不从心。据臣所知,市易法起始时,吕望之多有参与。陛下,微臣推荐吕望之辅佐吕吉甫到市易寺任职!”

这时候蔡确突然开口了,仿佛说的是跟张方平不相干的事。

王安石一脸愕然,其他人有点明悟。就是赵曦,也不得不佩服蔡确这话的用心。

“荆公份内之事,不知王内阁以为如何?”

赵曦很乐意看到这情形,怀着好意征询王安石的意见。

王安石再一次瞅了瞅蔡确,又看看吕公弼。

“臣深以为然!”

说出这一句,赵曦能感觉到王安石内心的伤感。

好好的一个团队,就这样彻底散了,再没有一丝一毫留下。

对于蔡确的建议,王安石不知道该感激还是恼怒。

说没一点善意,也不对。从公务上讲,曾布为三司使,吕嘉问跟他很难协调,调离吕嘉问,是对朝廷公事的负责。

从私义上说,市易寺不同于三司使,市易寺说白了是官家创立,吕惠卿跟官家汇报要比跟王安石汇报的多。

蔡确建议调离吕嘉问,能让王安石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见到吕嘉问的尴尬,对于王安石算是一种解脱。

同样,蔡确在提出这个建议时,王安石回朝后,拉拢起来的这几位新进臣子,形成的所有革新小团队,就这样被彻底离散了。

章惇归讲武堂,最终会成为官家亲信。吕惠卿主市易寺,本来就有了自立的基础,蔡确在依附和自立之间为难…~这一手下去,他的为难没有了。因为,王安石那个团队彻底不存在了!

本来嘛,大宋就不应该存在除君王以外的团队型势力……

“正如张阁老所言,这类事朝廷应该有所表示,尽可能的杜绝这种一张纸毁一位臣工的现象。”

“正好。朕有一份关于编户的奏本,今日内阁都在,监察官也在,就顺便议议吧。待三级决策制成型后,可以作为一个议题,诸位先有个准备。”

赵琴已经把关于整合国朝驿站的策划案做好了,放在赵曦的案头的时间也不短了。

只是朝廷正忙于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推行,赵曦没来得及丢出来。

本来准备着等朝廷的变动完成后,再作为一项事务商议。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机会…~

方案是赵琴指派下面人做的,因为赵曦的要求,经过多次反复的移稿,才算是让赵曦过了眼。

策划案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针对朝政的。比如说朝廷发布诏令,彻底开放子民的流动,以法令的形式为子民流动背书。

比如,民部主导重新编户,其中将涉及到田地、丁口、产业等相关附属,这需要多部门配合。这几乎算是一次大宋的全面普查。

比如,这次编户,赵曦责令工坊城修编了丁户编码方法,赵曦借此机会推出了类似身份证的做法。

并且,以编码暗记的形式,将万民的各类信息隐藏其中。为此,赵曦更是把拼音字母教给了苏颂等人。

而策划书的另一部分,才是关于驿站改制经营的内容。

驿站对于国朝而言,就是一个负担,却不得不保留,甚至裁撤所有禁军厢军,都没有动驿站这块。

这不仅仅有朝廷传递各类情报的必须保留,也是官员们舍不得丢弃这份待遇。

赵曦没留一手,直接把两份方案全数丢出来了。

见仁见智,是准备掺合一把,还是让朝廷丢掉这个包袱,亦或是出于其他想法阻拦……都需要摆出来议。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一五章

这是策划案,至于能不能从方案中看到前景,各凭本事。

赵曦不认为这时代的人能有那份见识,即便是赵琴和老六家的人,都以为赵曦是让他们承担责任,为朝廷分忧。

倘若有人接手,恐怕赵琴和老六家不会在乎费心费力做出来的方案。

不过,对于赵曦而言,真的无法区分公还是私。帝王的身份,注定了他公私完全的融合了。

就当下的情况,即便是赵曦,也对驿站和邮递业务收益把握也不是十分的大。

从运输业来看,漕运和轨道运输,虽然不至于满足大批量货物的运输,也留不下多少剩余。

运作驿站和邮递业务,能产生利润的是信件和小物件运送,包括承担接待职能的收益。

国朝重新编户和身份证明管理,这对朝廷而言,也是有利无弊的事。当然也是为邮递业务打基础。

事实上,赵曦也不认为邮递业务能产生多大效益。

让赵琴他们牵头做这行,为朝廷解决驿站的耗费也是目的之一。

有报纸行业的物流需求,本身他们也存在开销,接盘官方的驿站,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是内部消化的措施了。

将原本由枢密院开具驿卷,变成由使用驿站的官员垫付后报销的方式,对于经营驿站一方以及朝廷,都是有效控制耗费的方式。

以朝廷每年养驿站人员的度支,加上赵琴他们产业中小物件的运送成本,应该足可以持平。

同时驿站在确保官方驿递的基础上对平民开放,这将是经营驿站的收益来源。毕竟朝廷即将彻底用法令的形式,放开万民的流动性。

这一点不仅仅是有增加驿站收益的作用,更是促进国朝劳动力流动。

这样里外都是道理的解释,就连赵曦也无法说清到底是公还是私了。

“官家,一旦如此实行,朝廷与州府郡县的公文传输会是个问题。”

张方平这种担忧不是没道理。

虽然有轨道和漕运,可驿站对于国朝的作用是无法替代的。不管是漕运还是轨道,在延伸和网络健全上,都无法跟驿递相比。

驿道四通八达,郊野都鄙之间,二十里有歇马亭,六十里有馆,水行州县有水驿。

而轨道铺设受地形限制,漕运更是如此。根本无法代替驿站的作用。

传递文书有递铺,每十八里或二十里、二十五里置一铺。递铺有步递、马递、急脚递(又称急递铺)和金字牌急脚递之别。

各种递铺传送文书种类和日行途程不同。入递的文书又称递角。驿递的服役者,国朝自建隆二年便以厢兵代百姓为递夫。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驿递的官方性质,也有对公文保密的作用。

“经营驿站一方,必须保留承担公文运输的职能。就是说,必须得随时预留为朝廷传递文书的人员和马匹等配置。这是先决条件。”

“为确保朝廷公文的保密性,可以试行人员备案制,就是将负责传递公文的人员予以登记造册。”

在这个问题上,赵曦不怎么担心,相比现在供养的那些厢军军卒,赵曦更相信赵琴他们聘用的人。

在很多事情上,一姓了公,责任心反倒会下降,

“官家,为何依托国营寺主导?”

这是富弼奇怪的地方。按说朝廷诸多产业由国营寺主导,采取公私连营的方式,不管是从管理上,还是从收益上,效果都是可见的。

想不明白,官家为何在这件事上完全将朝廷撇开。

“富相,诸位,其实之所以用这种有非官方承包的方式来主导驿站,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解决朝廷在驿站上的耗费。”

“朝廷发放驿卷是不考虑用途的,并且,驿站的损耗又跟驿卷不相关。”

“具体的说,枢密院发放驿卷没数,根本无从知晓驿卷到底有多少。而朝廷每年支付在驿站运营方面的钱粮,同样也没个标准。这还不包括供养驿站人员的费用。”

“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首先是考虑驿站人员的安置处理。其次,若依托国营寺来运营驿站,对于国营寺而言,必须厘定所有驿站的耗费,这是一个大工程。”

“同时,在厘定驿站损耗时,又是一个刨根挖底的过程。从投入和产出的考虑,这对于朝廷而言得不偿失。不如彻底的抛出去。”

事实上,因为轨道的铺设,但凡一些大的驿站,已经完全被轨道站点替代了,基本都处于朝廷白白供养的现状,可朝廷在这方面的开支却一直不见减少。

即便是丢出去,对于朝廷而言,并没有真正的丢掉主干。

而对于经营方,在减少人员的情况下,作为朝廷轨道站点的补充,让整个国朝的邮递网络进入良性运行,应该是个双赢的局面。

赵曦的话没说透,有些事需要领悟。

“并非今日就要议定,是作为议题,先让诸位内阁了解一下,看是否可可以这样操作。”

估计都懵着,这个不是短时间能想通透的。

就看韩绛和吕公弼的脸色,估计他们也没有想明白。

赵曦不急,更不担心内阁会通不过这样的操作方式。

至于赵琴和老六家……倒是可以看一看遵从的程度。一眼就能看出是赚钱来,谁都好说,只有这种似乎看不到希望的营生,才有机会去甄别一些立场。

这事也就这么一说,既然官家没有要求马上议定,鉴于朝廷现在有重事大事,就真的成了那么一提。

接下来的几日,赵曦从赵琴那儿得知,确实没人就驿站之事跟她接触过。

或许是顾不上吧,因为朝廷确实有点动荡了……

从内参将调查王安石的结果公告后,突然间,弹章就多起来了。

这倒是让赵曦放心不少,朝堂却有些乱了。而监察衙门更是忙的脚不着地。

“果不其然!官家让监察衙门对吉甫立案调查,就应该预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张方平在内阁埋怨,倒也没直接去指责官家……现在的朝堂,有很多事物让他疑惑,豪迈并不是莽撞,他需要等等看。

可惜,内阁居然没人响应他的牢骚,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包括王安石,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第六一六章 权利架构

张方平算是白担心了。

内参的弹章没断,朝廷的各项政务也没停一天,朝臣们也没有一个因为弹章而回家等待处置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监察衙门很忙。

如今的朝堂,果然与以往大不同。

“安道,在官家提出变革御史台谏之时,就已经对这类情况发布过相公规定。”

张方平想了想富弼的话,确实有点印象。只是他由于起复的原因,有了份担当,乱操心了。

张方平没有致仕,只是出外,即便是致仕,他这样层级的老臣,朝廷的抵报也会按时送达的。又如何能不清楚。

好像因为这点,抵报还刊登过官家对这类事的处置……凡自辩或回家待参者,一律以认罪论!

……

也许是因为既往不咎的诏令,也许是朝臣们观望的态度,也许是官制改革从透露风声到成行的时间很长,总则,尽管弹章没停过,到朝廷还是有条不紊的推行了新官制,三级决策制。

在确保自己的意志得到体现后,赵曦在这一次的职位调整中,并没有过多的去干预内阁举荐议政的提议。

有些事需要慢慢来,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全改过来的。再说了,有任期期满后的去向和新的吏部考评结果做底,赵曦并不担心内阁成员举荐的议政和臣工不称职……内阁成员是没有任期制的。

如此,从提出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经过三年的筹划,终于在大宋的朝廷推开了。

在这件事上,从开始赵曦就没有独断专行,一开始就是本着协商解决的初衷的。所以,并没有造成朝廷多大的动荡。

当然,这也有赵曦利用人的疲性有关。

怎么说呢,就跟温水煮青蛙是一个道理。

如果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在半年内,或者更短的期间内推动并实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顺畅。

赵曦从提出改革官制开始,历时三年多,期间还有辽夏联合攻伐的大战事。

这样长的时间间隔,很容易造成朝臣们的疲倦,在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思考上的疲倦。

更何况,这三年多,发生了不少赵曦处置朝臣的事例,还在群情激昂中推行了监察衙门。

并且,自赵曦即位近十年,除了自然减员的原因,赵曦几乎没有调整过朝中重臣,甚至连州府主官都很少去动。

很明显的表达一种要求稳定的理念,这也让朝臣多少有些忌讳。

所以,官制改革三级决策制的推行,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

参政,也就是参加一年一度朝会的人员,在这一次官制改革后,遴选了五百四十五名。

涵盖了国朝所有州府郡县,朝廷所有衙门。从下县的吏员,到衙门书吏,从知县知州,到衙门主官,从河北、熙河边疆,到矿城主事。

凡涉及朝廷政务的官员,都出现在参政中。完全是按照三级决策制的细则在遴选和确定。

在这方面,赵曦并没有过多掺合,他也管不过来,只能是依靠内阁和议政去确定。

这里面肯定少不了有猫腻,也不可能公平……没办法的事。这样也有一个好处,能完全的落实朝廷的各项政策,也能一定程度上确保朝廷政策的执行力,并保持权利架构的相对稳定。

这也是算是朝臣深度领会三级决策制的具体表现。

议政,也就是国朝真正的权利阶层,赵曦是按后世顶层委员会的模式拟定的。

国朝的京东、京西、京畿、河北、河东、陕西、淮南、江南、荆湖南、荆湖北、两浙、福建、西川、峡、广南东、广南西、熙河等十七路。除重要军州进入议政席位者,其他的路一级的主官全数获得议政席位。

并且,路一级驻军的主官同样为议政,文佐官也进入议政。

但是,在府一级进入议政的问题上,却没有将所有路的治所所在地全数进入议政,而是确定了相对重要的州府主官成为议政。

比如开封府、京兆府、真定府、秦州府、太原府等。

在朝廷官阶地位上,彻底将路、府以及州的主官有了区别。

原来国朝的体制,州府同级不说,路一级并不是一级行政区划,也不是一级朝廷衙门,是承担监察和协调职能的设定,但在事实上却承担了一级政府的职能。

这一次官制改革,算是对路一级正名。

原来的官制,一般路一级主官多数会兼任治所所在府衙的府尊,并且还主一路兵事。

而在新的官制中,明确了路高于府,并且取消了文臣主兵事的职能。

对于路一级,赵曦是按后世省级行政区划去设定的。只是考虑到约定俗成和惯例,并没有重新去划分界线,依然按照原来国朝遵行的界域。

从地方官这一块,基本上就形成了议政席位武将占据三成的效果。

路一级主官、一路驻军的主官,一路驻军的文佐官,各出一人议政。

在朝廷衙门这一块,六部九卿主副官,贡院、讲武堂、工坊城、市易寺、国营寺等新设机构的主副官等也进入议政。

就造成了文武比例上的差距,达不到武将占据三成议政的总标准。

于是,赵曦经过与内阁商议,将原本太祖解除兵权后,给予特殊待遇的勋贵家族,一并纳入了议政行列。

取缔了太祖优待勋贵家族的传承待遇,同时放宽了勋贵晋升高位执掌兵权的限制。

其实这一点根本就不用担心。能晋升高位的,从来没有断过。比如高家,比如曹家,比如石家。

至于那些真正躺在功劳薄上混吃等死的勋贵,赵曦没准备继续养着他们。连宗亲都变成了国民待遇,连皇子都容许历练考举了,他们又怎能例外?

这一点上,内阁达成一致很痛快…~对于勋贵的厌烦,估计文臣早不耐了。

内阁成员的确定,除了吕嘉问很幼稚的一次弹章,让王安石很没面子以外,再没出现任何意外。

主要是,对于官制改革后,处于三级决策制顶端内阁成员权利有多大,臣工们还是想再看看。

不管怎样,这一次大动干戈的大变革,算是顺利的实行了。

总算是把心中的权利架构完成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一七章 又一个惊人之举

沟通一定要在正式讨论之前。这是赵曦推行各项新法和措施的基本原则,有点像后世的统一思想。

人都希望得到重视,因为没有谁觉得自己是蠢才。赵曦提前把准备推行的措施摆出来,就给了朝臣们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更为关键的一点,赵曦不认为他比朝臣们更了解国朝的现状。

赵曦也不算是纯粹成长与深宫的帝王,可相比满朝堂的这些精英,他不以为自己比人家就强。他强的只是多了千年的见识。

同样,他也没有武断的以为后世的制度就适合当下的社会。

后世的制度先进,这一点是肯定的,但历史有它必然的发展趋势,死搬硬套将后世的制度挪过来,未必真适应如今的社会。

符合国情,这是在赵曦心底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他才用这种集权和民主混杂的方式来推行各项政策。

当然,这里面最为核心的是利益。

还好,这个时代算是到目前为止,最为开明的时代,也是商人地位被公平对待的时代。

这样的环境,让赵曦在用利益收买人心上有了用武之地。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赵曦深以为然。

用进三十年的时间,先把利益大把的撒出去,让整个社会的价值观有所改变,让整个社会的关注点随他去引导,然后再迂回的去改变因为关注点的原因而导致的弊端。

比如现在,士大夫阶层,已经很少把重心放在土地上了。比如现在,文武的界限真的开始淡化了。比如现在的世家,也越来越对大宋有认同感了…~

不管怎么说,赵曦自认为现在的国朝,应该算是走上正轨了。

…~

内阁第一次议事,首先要拟定朝会参政的章程,拟定议政议事的模式和流程,拟定内阁的日常政务通气和交流制。

还有就是拟定在第一次大朝会上,朝廷要公布的一些新法新规。

“役兵法该推行了。”

虽然役兵法已经不再是他所倡议的举兵法,但在王安石看来,官家的役兵法来源他的举兵法。

所以,在基本确定那些大事后,他就随口提了提,也有借这次内阁议事定下来,并在第一次大朝会上昭告天下的意思。

按照现行的三级决策制,王安石发现,以后国朝推动各项新措施时,应该少很多擎肘。

早前的朝廷,推行什么新法,即便是官家同意,臣工也会嚷嚷个没完,并且还可以阳奉阴违的抵制。

更别提拉帮结派的搅乱朝政了。

而现在的体制,只要是内阁超过半数以上的内阁成员同意,就可以形成诏令,请官家圣旨发布,并要求朝臣执行。

而监察衙门会监察地方州府郡县的进度,吏部考功司就自然列入考评内容。

不管是议政,还是参政,若是对新法不赞同,也只能是根据新法实行的效果,通过朝廷规定的渠道反应。

当然,新法的效果,将与首先倡议的内阁相关。

这让王安石从新法团队离散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了。

王安石并没有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的想法,他之所以拉拢一些新人,目的还是为能推动自己的想法,并改变国朝的现状。

“介甫所言极是。国朝军伍已经三年多没有更戎了,这不是好现象。虽然将帅两年一动,可官家的新军管理体制,更倾向于将权利下放到校尉一级。”

“役兵法的尽快推动,可以很快的补充兵员,同时将现在新军中有能力的打散、擢升,完善国朝军备布局。”

韩琦从来没放松过对武将的警惕。

这样的话说出来,虽然有理有据,可其中的话外之音,很明显是在担心军伍的情况。

尽管他很敬佩官家在收拢军心上的能力,毕竟没真的在讲武堂待过。

能放手让武将管军事,这也是因为有文佐官的设置,以及新式军备对朝廷的依赖决定的。要想让他信任武将…~除非能把前朝到本朝之间那几十上百年的历史改写。

“官家,既然是内阁议事,不如将官制改革之前,官家提出的几件事一并商讨一下。”

“朝廷拿出章程后,也好在第一次大朝会事公布。”

富弼也感觉到了这种机制的效率很高。

既然王介甫和韩琦提出来了,不如也尝试一下内阁议事机制。

事不多。一个是役兵法,一个是编户和开放万民流动,一个是对国朝的驿站改制。

“官家,役兵法臣有疑问……”

张方平焕发了仕途第二春,议事一直很积极。

“第一问题,既然朝廷规定凡适龄壮丁均有义务服国朝兵役,为何招兵要实行自愿制?为何不参照原来的民役制度,实行强制性服兵役?自愿服兵役,能否为国朝招收够需要的兵员数。”

“第二个问题,将役兵制作为地方州府郡县官员的考评内容,是否会导致强行摊牌?还有就是,士子服兵役将根据什么标准来定官阶?”

张方平确实是用心思考了。

不过对于这些问题,虽然赵曦说明过,还真不担心。

“安道,第一个问题应该不是问题。首先服兵役减免缴税。农户免两税,商户减商税,这本身就是个诱惑。”

“第二,现在国朝新军的待遇,对于多数子民而言,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还有,服役期满后,朝廷根据军卒的表现,将酌情由国营寺安排到相应的工坊做工,这更是一个吸引力。还有在军伍擢升的机会。”

“至于士子服兵役,我的初步意见是,首先范讲武堂接受培训,根据其在讲武堂表现出来的能力,酌情安排在军伍中是文职还是武职。”

“意见将由讲武堂出具!另外,应该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朕最终的设想是:未来的文佐官,将直接从军伍中提拔,而不再从文臣中调任。士子服兵役,最终的着点在文佐官上……”

就知道官家的想法不会那么简单。

当赵曦把意图说明白后,就是内阁成员,都忍不住考虑自家的子侄有没有这样的苗子。

一路的文佐官入议政,府一级驻军的文佐官最差也是参政,这对于士子而言,甚至比考举还要有吸引力。

这又是一个惊人之举。

第六一八章 第一次议事

给士子以军伍的前途,这是赵曦逐步淡化文武两举措之一。

第一项就是在议政名额上增加文佐官,第二项就是今天要说的……从役兵制推动文武融合。

国朝重文轻武,本质上应该是受前几十年混乱的原因,根子上对武将恐惧。

改变文武的界限,一直是赵曦考虑的问题。而用议政席位来引导文官入军伍,赵曦也知道,这很难从情感上让文臣认同军伍,甚至在赵曦看来,趁三级决策制进入军伍的文臣,多数文武是冲着议政席位去的,是一种投机行为。

这样是无法真正实现文臣变武将这个质变的。而役兵制是从基层做起,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士子深入军伍中,到有资格进入议政的年纪,真没法说清是文臣还是武将。

“官家,如此一来,将大比置于何地?又如何甄别文武?”

韩琦不说这话才奇怪。赵曦也在等着有人反驳,然后试试这样的议政体制。

“哦?韩阁老说说道理,为何要区分文武?与大比又有何干?”

“官家,朝廷规定大比每三年一次,而役兵年年有。从国朝历年开科的情况看,读书人二甲及第到致仕之时,也未必有晋位议政的可能。”

“而役兵选兵,进入军伍的士子,在一定程度上经过磨堪进入议政比大比的可能性大,如此会导致国朝英才流失……老臣以为,此举不妥。”

这韩稚圭!赵曦从皇城司哪儿看到过他跟富弼的暗室之言,还以为他能醒悟呢,结果还在文武圈上打转。

难不成进军伍就不是英才了?还是说因为要接受讲武堂培训,有可能成为狄青的学生,如此便会让他那句:东华门唱名方为好汉而自食其言?

狄青拒绝了赵曦提名内阁和议政的好意,换取了在大战事时有披甲征战的机会。

现在狄青很享受当下的生活。整日跟军卒校尉将帅的各个班级训练,并教授兵法课程。

这些年,他在讲武堂得到了一生中最多的尊重。

这样的身份,让狄青能回避朝廷纷争,同样也没减少他在军中的人脉和威信,甚至可以说随时披甲随时可以发挥将帅的作用。

就是种鄂和郭逵,也有意像狄青那样留在讲武堂。

赵曦在讲武堂透露过想法,可以想象,一旦将这样培训延续下去,用不了几年,整个国朝的军伍中,从校尉到将帅,都跟讲武堂的武佐官有师生之谊…~

若是这里面再加上士子…~韩琦到底是担心自己被打脸还是其他?不确定。

由讲武堂培训军卒校尉将帅,一定程度上化解了武将独断的可能,又不存在将不知兵的可能。

“韩阁老以为,士子为武将就不是英才了?就不是国朝臣子了?”

“官家……”

“官家,老臣此举甚好!士子由军卒做起,军伍擢升之通道,势必需要战功和资历两项得进。如此,能实现最终真正的以文驭武的效果!”

张方平对于文武的成见不深,性子比韩琦还急,直接打断了韩琦的话头,支持官家的举措。

“如此一来,哪还有什么文武?”

韩琦很恼怒,特别是张方平打断他表达。

“人生来无文武之分,学文即为文,练武就是武。至于在朝堂上,只有文武职不该有文武之分。”

张方平可不怵韩琦的嘴,他也是靠嘴吃饭的。

“安道所言极是。同殿为臣,陛下恩准文职就是文臣,领兵就为武将。”

哎呦……陈升之也参与了。有点意思,看来新进内阁有一条战线的味道。

“官家,臣以为可行。士子读书,尽管三年大比的制度以法令固定,但可及第者在国朝读书人中仍是士子之中的少数。如此方有了特奏名一说。”

“官家之举措,相当于为士子开辟了另外一条为国效力的通道,对于士子而言这是好事。”

“国朝军备羸弱的事实,武将不懂谋略,文臣不知兵事也是原因之一。如此举措,可从根本上解决士子不知兵事的现状,也可以促进军卒致力于熟读圣贤书。为一举多得之举措。臣以为可行!”

王安石的抱负就是改变国朝现状,没有什么文武之分的偏见。

再说了,他对于韩琦不怎么感冒。

“此言差矣,谁能说无文武之分?历朝历代的礼制设置文武,文武各尊其先圣,本身就把文武区分了。”

“如此举措的结果,是导致我大宋文不文,武没武,这是乱先贤礼制之举。”

司马光还是看样子,只要是王安石赞成的,他一律反对。真不知道他是太在意跟王安石的交情了,还是根本就忘记有交情这回事。

听说从青苗法开始后,王安石有几次与司马光和解的举动,都被司马光堵死了。

这老小子……

跟赵曦预料的差不多,韩琦、王安石、陈升之、司马光,内阁有争论并且会争辩的就是这几人。

赵曦看了看文彦博,见他几次准备张嘴,又几次避回去了…~果然滑头。

这也是韩琦有事会找富弼而不跟文彦博交心的原因。

韩绛和吕公著看热闹,王珪闭目眼神。富弼却没有在意内阁成员的争辩,而是看向了官家……

怎么感觉官家并不在意内阁的争辩呢?

从富弼对官家的了解,官家是很烦朝堂争辩的,以前的每次朝会,官家的神情都有不耐,而内阁成员的争辩,感觉官家在看戏!

异论相搅嘛?说不定就是如此。

也确实如此,赵曦提名这样的内阁,本就是存在这样的心思。

至于是不是内阁成员在陪着他演戏,赵曦觉得应该不是。这一次争论的事,他没有提前沟通,纯粹是临时起意。

赵曦之所以违背自己提前沟通的做事原则,第一个就是想看看自己提名的内阁是不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第二个,他还想贯彻一下内阁议事体制是否能够实行。

按照内阁议事制度的规定,一旦出现有争议的政事,是容许争辩的。这是其一。

其二,争辩到了相互无法说服的地步,就开始逐个发言。

在逐个发言仍然不能形成多数和少数的比较时,最后按照不记名投票来形成决议。

一旦形成决议,任何人不得反对。

当然,最后是否推行,仍然是有君王裁决。

这是赵曦借鉴后世民主集中制的做法。特定范围内民主,最后归拢在君王处集中。

……

“官家曾有言,文武张弛有度方为国家强盛之法。国朝百年文武之分,对于形成国朝武备松懈有一定的责任!”

王安石仍然是出口不忌讳。

“王介甫,你这是诋毁祖宗法度!”

“此言差矣。太祖时可有新军?太祖时可有火器?太祖时可有轨道?没有!都没有!”

“五代之乱,乱于武将。是故,国朝初开方有以文驭武的祖宗法度。为何?因为太祖针对五代之乱而纠正前朝尊武的法度。”

“同样,国朝以文驭武百年,逐渐出现了武备松懈,军伍糜烂的现状。直致西贼叛乱,北辽欺凌。”

“也正是因为这样,庆历年范公才倡议新政。富阁老、韩阁老、张阁老以及欧阳公都是亲自参与。”

“也正是因为这样,官家才建护卫营,练新军,修武备,创火器,融文武。”

“因为有了官家的一步步谋划,方有了南征安南而成就大宋粮仓之地。出兵大理而解决了国朝缺铜之弊。西伐西夏,于好水川雪国朝之耻,北战雁门而打出了如今的海晏河清。”

王安石这两句话很有水平。并不是因为恭维赵曦而有水平,而是他这样的辩词,先恭维了范仲淹,让列席内阁会议的范纯仁有了好感……也可能是偿还监察衙门在定内阁之前为他正名吧。

然后,王安石在辩词中把韩琦直接拖到了赞同他的一方…~庆历新政,韩琦也是支持者,甚至是冲锋陷阵的。

韩琦总不好意思说自己当初做的不对吧?那样的话,别说自己品性有问题了,就是惹范纯仁他也需要掂量掂量的。

“这不可同日而语!”

“确实不可同日而语,五十年前的国朝跟如今能同日而语?就是十年前,与今日的国朝也不可同日而语。”

“今日之论在文武之分,与庆历新政无关!”

韩琦还是听清醒的,没有被王安石带沟里。

或者说,没有被这一阵争吵带沟里,又找回了原点。

赵曦看王安石有瞬间的愣神……看来他本意就是要偷换概念了。

也是,内阁都是文臣,国朝文武之分根深蒂固,几乎深入骨髓了。

想要在文武上争辩,绝对不会有优势。唯有将话题扯远点,才存在占理的可能。

真当这是辩经的场所呀?

赵曦今日是要尝试内阁议事制度,才兴致勃勃的看他们扯淡。否则,早叫停了。

“官家,既然内阁对此事存在分歧,是否开始征询意见?”

富弼很快就明白官家的意图了。

这个不难,官家太反常了。

从官家以往的行事方式,很少让当初政事堂这般吵闹的,即便是有,也是一副不耐的神情,哪会今日这般。

呃…~赵曦本来还想再看一会儿的。

“准了!按照内阁议事制度,出现分歧而无法说服反对者时,开始逐个征询。首辅富彦国主持。”

赵曦不准备亲身下场。

“臣赞同士子入军伍。”

张方平还没等富弼问到,直接先表态了。

“臣以为士子入军伍可以,到不可将军伍文佐官由入军伍士子担任!”

韩琦清醒了,彻底清醒了,似乎没有被争论搅乱,再一次回到了他首先提出疑问的原点上…~不反对役兵制,也不反对士子入军伍,甚至不发对士子赐武职,只是反对议政的文佐官席位,由军伍的士子担任!

这样的表态,把韩琦的聪慧体现的淋漓尽致。

“臣以为,唯有畅通士子入军伍的擢升通道,才能真正促进士子入军伍的朝廷役兵法,才有可能真正促进国朝的文武融合,实现官家早年所说的两条腿走路,才能强我大宋!”

王安石见无法把话题扯远,也只能就事论事了。

“臣反对!”

司马光都不说理由,连反对什么都不说了,只是跟在王安石后面,直接说反对……方正就是反对王安石提议的。

“臣以为善!”

韩绛没有反对的立场,不掺合辩论,但意见很鲜明。

“臣也以为士子入军伍有利于国朝军备强盛,畅通士子在军伍擢升通道可以有效避免国朝新军再次如禁军一般沦落。”

“想当初,太祖仅仅十万精兵,便横扫天下,再看如今的禁军!遣士子入伍,并扎根军伍,有利于将圣贤之道教化军伍。此正合了先贤所言之有教无类!”

得!韩琦一方算是彻底败了。文彦博从这个角度阐述,还是很有见地的。

文彦博……其实,文彦博是因为审时度势,知道官家这个提议会在内阁议事上通过,所以才做出了跟韩琦不同的选择。

他考虑了,张方平、陈升之、王安石、韩绛、吕公弼,至少有五人是坚决支持的。而王珪肯定是模棱两可。

那怕是韩琦和司马光坚决反对,再增加他,一样改变不了通过这项议程的结果。

“臣以为官家所言极是!”

在王珪看来,官家的就是对的。看到大势一定,连模棱两可都丢开了,直接表明了态度。

“臣支持!”

其实吕公弼说不说无所谓了,只是按流程走下去而已。

“官家,根据内阁议事制度的规定,老臣以为士子入军伍的提议通过,可连同役兵法一并在第一次朝会上发布!”

富弼纯粹就是在走程序了,因为官家的目的就是要走一遍这样的程序。

“善!拟旨……”

秘书阁,也就是原来的起居舍人,便开始起草诏令了。在总监察官范纯仁的监督下,起草没有任何歧义的诏令……经过内阁第二道和第三道流程的诏令,是必须有监察衙门印鉴的。

估计整个内阁都没注意到,对于役兵法是否推行,也这样通过了。

第六一九章 攘外必先安内

大宋政和十三年春,国朝的第一次大朝会终于要召开了。

这也预示着赵曦的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终于在大宋正式实行了。

在此之前,内阁成员曾建议更换年号,赵曦拒了,理由也很简单……国运蒸蒸日上。

虽然赵曦知道年号跟国运屁关系没有,但这理由却最有说服力。

自元日放衙,国朝偏远州府郡县的参政议政就开始往汴梁聚集了,轨道马车每日的客运,也随时准备着运送参政议政的专列。

因此,朝廷也专门向驿站和轨道运输拨付了专款。

对于进汴梁的这些参政议政,多数人对汴梁是熟悉的,因为多数是考举及第后,然后再外放到地方做官的。

只不过这一次进京与以前不同,这一次是彰显地位的一次进京。

想想就知道,在国朝,整个参政议政内阁全部算下来,问不足五百人,能参加大朝会,这本身就代表着进入了国朝最高权利阶层…~

至于是不是真的这样,见仁见智吧。总则,这样的一个机制,宣示着一个观念:国朝自上而下的思想统一,不再会出现政令只在汴梁的情形。

“哗众取宠,好大喜功!”

王雱冬季又有一次发病,这才刚刚好转,陪着老爹送走了不知道第几波拜访者后,跟他爹小声嘀咕着。

“雱儿,累了吧?明日让旁儿陪着爹爹吧。”

王安石看着在儿子身上晃荡的官袍,真不忍心呵斥他。不过他好像也没因为雱儿的口不择言呵斥过。

在王雱眼里,凡不是他爹推行的新法,都不是好新法。

可王安石却是深切!体会到了官家这些新政,给国朝带来的变化。

就比如这些天没断绝的拜访。说是门生故旧进京了来走串,倒不如说都是来讨主意的。

做一个国朝的参政议政,并不是你只享受权利而不承担义务。每一位参政议政,都需要向朝廷提交一份策论,自己政务或者自己辖地的事务的策论。

这些拜访,更多的是来内阁的府上,问问清楚。

这也是王雱嘴里哗众取宠的来源。

王安石没呵斥儿子,却不代表他认同儿子的说法。让他休息,身体固然是原因之一,他那张口无遮拦的嘴,才是主要原因。

用这方法来提醒一下儿子。

王雱看了看爹爹的表情,顿了一顿说道:“孩儿明白,让旁弟陪着爹爹吧。”

而韩琦府上,陪着韩琦接待访客的,是他的大儿子范忠彦。

韩忠彦现在是定州知州,是有被提名议政的,深受韩琦看重。

让儿子陪着接待访客,也有向门生故旧介绍儿子的意思。

国朝的三级决策制,在韩琦看来,若想在未来的朝廷中有所作为,官场中关系应该比以往的作用更大。

“爹爹,纯彦与往日大不同了。”

韩纯彦不是参政也不是议政,却一样有资格参与议政会议,是被总监察衙门抽调回京监督议政会议的。

因为他在怀州任职时,主办了两件监察案件,被范纯仁点名进京的。

至于到底有没有韩琦的面子,谁说的准。

“为父都想到讲武堂待一段时间。那地方真有点奇怪,就像炼炉,出来后都是人才。”

这几日访客有遇到纯彦的,韩琦发现儿子的官腔比他还打的好。

韩琦也明白,他的官腔是真的官腔,而儿子的官腔却是发自内心的。

“爹爹,大朝会要求每人都必须撰写时论。孩儿有所不解。如此一来,这就相当于参加大朝会的臣工,都有奏本。”

“按照大朝会的议程,所有提案都要有答复的。几百份奏本,内阁又如何在七日没全数答复?是否会最终流于形式?”

“官家一直重视朝廷信誉,若不能完成提案答复,这三级决策制的推行很可能失去威信。”

韩忠彦不是没参加过以前的朝会,屁大的事也能嚷嚷半天。甚至一次朝会连一件事都解决不了。

现在的朝会制,官家居然要求所有人全部有奏本,还必须是言之有物的奏本。

他很难想象朝廷如何答复这些奏本的,恐怕内阁连翻阅奏本的时间都没有。

“忠彦,你纯彦弟只是来家里一趟,然后就进勤政殿了。你以为为何?”

“所有参政议政,在大朝会召开三日前,必须将奏本上交到秘书阁。朝廷各衙门的书吏、贡院国子监的学生,这时候已经全部在秘书阁集中了。”

“监察衙门的监察官是负责登记奏本的,然后交于那些国子监贡院的学生,由他们将提交上去的奏本分类,最终交于朝廷各衙门的书吏。”

“关于吏部的由吏部带走,关于兵部的兵部拿去,各司其职。”

“所有的奏本其实从朝廷接到的那时起,就已经进入了处置和答复的进度。各衙门有司先行整理同类奏本,然后对奏本提出的政务予以答复处理。凡不能答复处理或权限限制的,上交强官。”

“如此一级一级向上,不同官阶的处理不同的奏本和提案。就是为父,再过几日也得进议政殿了…~那些朝廷各衙门处置不了的,最后会交于内阁议事处理。”

几百份奏本多吗?如果是以前的朝堂,以前的处理奏折模式,在这么短时间内,朝廷收到这么多大奏本,确实很多。要想所有的奏本得到回复和处理,说不定得几年,甚至有的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是,对于现在的议事制度,几百份奏本还真不是什么事。

韩琦确实越来越有点敬佩官家的思路了。

几百份奏本,首先经过书吏阅览后,按照衙门职能分类。涉及兵部的归兵部,涉及吏部的归吏部,该是工坊城的送到工坊城,该是市易寺归口市易寺。

然后,有朝廷各衙门有司,开始按衙门职能分工。比如兵部,武备还是职方,驾部还是库部,各自把涉及各司的奏本带走。

若是搁以前,这些衙门可能直接就把这些奏本丢一边了…~各衙门有约定俗成的处理政务习惯,不管怎样的奏本,对于那些衙门官员而言,根本就懒得看。

现在不同了,监察官巡视,不停的追进度,必须在大朝会之前,完成所有奏本的答复。

层层分工,责任到人,各司其职,各担其责。这就是朝廷大朝会奏本处理流程。

书吏解决不了的,上报郎中,郎中超过权限的,由侍郎决定,再有做不了主的,衙门主官处置。

最后,需要多部门配合和协调沟通的奏本,由各衙门主官整理摘录后,统一向内阁呈报,由内阁议事逐个解决。

别看是可能会有五百多份奏本,首先提交的时间不同,每日各衙门书吏接到的奏本也就十几几十份。

再分到衙门有司,再往上传递…~如此下来,每一位官吏手头上的奏本多不起来,甚至平均每一位朝廷各衙门官吏,直接处置的奏本都不会有五份。

“爹爹,几百人的奏本,很可能出现大量无用,重复的事务,有点耗时费力了。”

韩琦看了看儿子……不了解其中端倪者,永远不知道官家的流程有多严密。

“忠彦,大朝会的议程与以往朝会不同,大不同。以往的大朝会,是官家询臣工有无奏本,而新制下的大朝会是朝廷答复和解决奏本政务。”

“而在答复解决奏本之前,大朝会还有一道程序,就是由监察衙门公布奏本的情况。”

“比如涉及农桑者几何?奏请兵事者多少?又有多少参政议政奏请农田水利,有多少是关于盐铁茶酒的等等。”

“同时,就如大比一般,朝廷将由各衙门评比出真的有利于国朝的奏本,予以公布。”

“这还不算,朝廷还会按照参政议政的来源地,根据路州府郡县,对奏本的质量进行排名公布。至于雷同的奏本,你应该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你在家里也没必要多待了,召集定州的参政议政,将朝廷要求重申一次方为正事。参政议政是有任期,可并没有说任期内不可以免除。真要不称职了,监察衙门可不容情。”

想来朝廷的要求,过几日应该都清楚了。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朝廷还真不担心。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国朝的官员,没有谁认为就比别人差,抄袭奏本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只不过朝廷评比奏本的措施,才是各州府郡县该操心的。

如果说大比比的是个人,那么大朝会公布奏本比的就是一个州府的治政和务实。

这一条,在内阁议事时,几乎没有反对声,是一致通过的。

大朝会奏报的议题,韩琦也没有反对。

原因嘛,是官家在大朝会奏本处置流程中,有很明显的放权意图,层层分工责任到人,这本身就是权利下放的意图。

权利确实是下放了。让不同层级的官员,在大朝会期间,有处理不同层级事务的权利……这也是赵曦的一次尝试,借大朝会奏本繁多的契机,尝试责任到人的政务处置措施。

这样的措施,并不会影响上官对衙门事务的统领,或者说还能更好了解衙门官员的能力。

大朝会,不仅仅要公布奏本,还有公布奏本处置的答复。

奏本要求言之有物,这一点会引导官员他踏实的去了解民生,真正的去处理政务。

对于国朝地方官员的是怎样理政的,赵曦心里清楚。

国朝多年来形成的风气,只要及第了,就算是万事大吉。所谓做官,成了坐官,不需要做事,就是闲混几年,按照磨堪,也照样进阶升官。

赵曦提出的大朝会奏本流程,是用臣工想得到的去鞭策他们去做事。

参政议政是国朝的权利顶层,涉及到国朝的方方面面,谁拥有了参政议政的身份,也不会舍得丢弃。

而奏本的要求,一年一度大朝会,势必在一定程度上迫使臣工为保住参政议政的位置,而真正的去做事理政。

一环扣一环,从来都是这样推动国朝变革的。

赵曦相信,只要这样实行几年,整个国朝的官场风气会得到大的改观。

至于这第一次的大朝会……赵曦真的没敢抱多大希望。

他是没抱多大希望,可对于那些来参加大朝会的地方官员,却不敢怠慢…~

韩琦跟他儿子所说的那些,没几天就在臣工们之间传开了……这本来就不是需要保密的。之所以没有公之于众,是因为臣工们奏本言之有物本就是应有之义。

但是,对于国朝的臣工,朝廷的这个要求却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

一时间,本来因为大朝会热闹起来的勾栏酒肆,突然一下又冷清了。

州府的主官,都是该州府参政议政的领队,能做到州府主官的位置,谁又想在同僚中丢人?所以,各州府领队要求属官下官们,专心撰写奏本……

赵曦这段时间也在不停的接见臣工,也算述职的一种方式吧。

“官家,棉花再河湟试种已经有了成效,今年就可以大范围推广……”

王韶觐见陛下,本来想谈谈他下一步打通西域商路的想法。结果官家接见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棉花的问题……

国朝对辽夏的两次大胜,给王韶开边河湟创造了相当有利的大环境。

这些年,他在河湟已经收复了大小上百个部落的内附,河湟一带,除了吐蕃顽固坚守的青塘城,大部分都已经内附大宋了。

即便是青塘城,也因为羊毛的利益关系,对大宋有了依赖。

在王韶看来,是时候收复河湟全境,并向西出兵,打通西域商路,并形成对西夏的包围之势的时候了。

也算是完成了他《平戎策》所阐述的结果。

“是不是觉得到了对西夏战略包围的地步?”

赵曦能看出王韶的那点心思。

“子纯,国朝新军二十多万,如今连驻防边境都捉襟见肘,如何谈开疆扩土?有些事需要慢慢来。”

“欲攘外者,必先安内。赵相公所言还是有道理的。虽然对辽夏两次大胜,在事实上,国朝尚不具备灭国的军力。这也是朝廷让河湟以抚为主剿为辅的根本原因。”

“三五年吧…~或许再有三五年的蓄积,国朝具备了相当的实力…~如果现在兵指西域,朕担心打草惊蛇。”

知道了试种棉花的进度,赵曦倒也吝啬给王韶讲明白国朝的既定大方向…~欲攘外必先安内。

第六二零章 心思

开边河湟,这算是攘外的一部分。

原本的历史,王韶开边是成功的,也确实为大宋开拓了千里疆域。

后因新旧党之争,司马光执掌朝政后,奉行王道,尽数归还于西夏……这也是司马光倍受诟病的。

现在,赵曦来了。

赵曦统治的大宋,已经从根本上挖掉了再次把河湟送出去的基础。

在赵曦看来,司马光修史直学确实是大才,学术也算是一时之才,但从治政而言,司马光太冲动,感情用事,真的算不上什么治政家。

像司马光这样的,在后世顶天了混个学者的头衔。

只是如今的大宋,有其时代的因素。赵曦并没有以一人之力改变整个国情的想法,不现实。才有了纯文人做重臣的现状。

不过,赵曦能设计制度,来避免原本历史的缺憾。

比如新旧党争,在赵曦即位以后,就完全杜绝了发生的可能。

首先,赵曦并没有完全采纳王安石那些新法,而是借了王安石变革的名头,对所有的新法变着样推行了。

他需要王安石这个号称积三十年名望的由头。

其次,赵曦没有营造出新旧党争的氛围。因为赵曦在推行新法前,充分运用了沟通的方式,让朝臣反对的声音减少了。

再一个,赵曦没有任性,没有为推行新法而将反对者贬黜,没有形成朝廷通过而地方阳奉阴违的局面。

还有就是,由于赵曦采用了温和渐进的方式,用了温水煮青蛙的办法,又有十几二十年用心拉拢,让新法反对派无法形成派系。

这也是王韶开边要比原本历史进度快,且推进顺利的根本原因。

其实,从心底上,赵曦并不太重视河湟的战略目的,反倒侧重于西域商路的开通、棉花的推广以及羊毛纺织对西夏的影响。

怎么说呢,原本的历史,西夏在北辽、西夏、大宋三国中,是灭国最晚的一个,并且还导致了一代天骄成吉思的陨落。

赵曦不是历史学家,不知道真实的原因是什么。所以,赵曦在考虑三五年后对北辽还是对西夏开战,他有点做不准。

要说规模,不管是北辽还是大宋,甚至连大理都要比西夏大。

可要说战力,雁门之战赵曦没有亲临,无法对西夏和北辽进行对比。可从狄青、种鄂、郭逵的反映,都认为北辽的战力要若于西夏。

就是老护卫营的曹霖等人也有如此说法。

想想西夏的地域,北辽、大宋、回纥、吐蕃……西夏的疆域在诸国的包围中,成就了西夏善战的本能。

这可能是西夏国祚长久的原因。

原本的历史,因为王韶开边成功,又有王安石变法的成果,大宋有五路伐夏一说,一样是功败垂成。

有了新军和火器,赵曦不认为西夏还能挡得住五路攻伐。

只不过现在国朝的兵力真不足以灭国。所以,才有了王韶开边河湟以抚为主,以剿为辅。

看来成效还是相当不错的。

王韶的奏对是所有进京臣工中时间最长的,甚至还被官阶赐膳了。

一直到后晌,赵曦把整个内阁一并召进勤政殿议事…~

“兵力不足呀!”

王安石感觉很遗憾。他是王韶开边河湟的支持者,还是强力支持者,如今王韶能取得这样的大的成效,他真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官家召王韶奏对,也是详细了解了王韶开边的实情,才有了召集内阁议事的提议。

每日看奏报,看到的是今日有那个部落内附了,明日有收购了多少羊毛,根本没法详细了解具体情况。

而官家和王韶的奏对,在沙盘上才看到整个河湟一带,几乎尽数归属国朝了。

“如此庞大的疆域,如此多的蛮夷部落,纷乱不说,恐王师的权威也达到一定程度了!”

各有各的感叹,不过司马光这样的感叹,就连赵曦也无视他……还真是情绪化。只要是王安石支持的,他总要找点理由反驳。

听王安石这意思,好像有意增兵河湟?司马光认为这绝对不行。

“官家,微臣不曾妄起边衅。工坊城主羊毛收购,对于内附与不内附部落的羊毛价格有区别。那些首领为子民计,自然会选择内附。”

“其次,市易寺主边贸,粮食外销和铁、茶、绸缎等,同样对内附部落有优待。”

“如此就造成了河湟一带内附部落增多。还望朝廷明查!”

王韶是躬着身子说的这番话。

王韶对于司马光的这说法,不敢直接反驳……他还是没熟悉如今朝廷的架构,有对相公权威的尊重。

关键是,王韶在奏对中提到了那些内附部落骑兵如何使用的问题……

王韶是边臣,是新开边的边臣,是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边臣。本就容易被朝廷猜忌。

赵曦没开口,连内监都没喊,自己起身将王韶扶了一把……他不容许在自己的朝廷里,出现流血流汗再流泪的现象。

可惜,王韶还是流泪了,不过不是因为被猜忌,而是因为官家的礼遇。

“朕信你!”

赵曦是真诚的。别说王韶并没有在河湟有什么不合适的行为,即便是有些小毛病,赵曦也能容忍。

“陛下,微臣…~微臣…~”

王韶都有些哽咽了。

“今日议事,是针对河湟开边取得成效后,朝廷该如何谋划下一步的议题。其他题外话就不必说了。若有异议,随后递奏本吧!”

赵曦这几乎算是不点名批评司马光了,也算是告诫…~别没事找事。

“官家,介甫所言极是!子纯创造大好局面,却因为朝廷兵员不足,而不能对西贼作战,实乃憾事!”

富弼充分发挥他的调和能力,见官家有恼怒之意,又担心司马君实那臭脾气,赶紧打圆场。

说真的,司马君实确实有点过了。

河湟开边,从第一次王韶被弹劾,朝廷就已经关注了。

御史台专门外派官员,并且司农寺、市易寺、工坊城、盐铁司等朝廷衙门都有派驻官员。富弼相信,官家的皇城司更是会重点关注。

他王韶根本就不存在让朝廷猜忌的基础…~这些事司马君事不会想不到,他纯粹就是跟王介甫较劲。

内阁成员刚刚议定,富弼希望有个稳定的内阁,真的没必要挑衅官家的忍耐。

司马光倒也没继续……

“官家,河湟一带,如今已经形成了对西贼的战略包围态势,确实是形势大好。若再有个三五年,经过役兵法的推行,国朝新军军卒数达到七八十万应该是可能的。”

“到那时,我大宋百万大军攻伐西夏,定能收复兴庆府,打通西域…~”

韩绛也赶紧跟随着富弼调和气氛。

“王子纯,如此庞大的疆域,驻防事务如何处理的?”

韩琦却没有顺着富弼和韩绛的话风往下说,开口询问河湟的具体情况了。

“回韩相公,五千新军,下官驻防之地仅限于有限的几个城池,有限的疆域边境,无法全线布防。”

“那些内附的部落,基本上还是自治,熙河道并未干预他们的统治,也没有力量干预。”

王韶实话实说。

“也就是说,所谓内附,无非是因为榷场的交易原因,为榨取国朝利益而为?”

韩琦有点咄咄逼人了。

“下官无法确定。”

见王韶这般说,韩琦也不再问了。

赵曦大概能明白韩琦的意思。第一点,王韶的功劳并没有那么大。第二点,不管是吐蕃还是西夏,那些都是从国朝身上吸血的,所谓内附,也就是有个名头而已。

赵曦不会这样简单的去推断。

顾人之常情,由俭入易,由入俭难…~这不是司马光的话吗?

既然这是人之常情,不管是吐蕃还是沙陀人,又如何能脱开?

因为羊毛纺织的原因,那些生活在苦寒之地的人们,从此可以用铁锅煮饭了,可以吃热火饭了,还是源源不断的白米。

他们所做的,无非是多放些羊…~他们本来就是放羊的。

若是再让他们回到曾经,那种几家人共用一个锅的苦日子,那怕就是有首领号召,也不再是以前了。

所谓王道,并不是司马光嘴里的圣贤书,而是让子民吃饱穿暖的日子。

“官家,河湟一地,可以令设一州了。朝廷也应该派驻州一级驻军了。”

“随着这种形势的变化,王子纯也需要专注于理政或是治军。事务繁忙,难免疏漏。又乃是边境混杂之地,一旦疏漏后果不堪想象。”

“自河湟,到秦州,再到京兆府,国朝的新军驻防多数侧重于边境,一旦有乱,将直逼汴梁!”

这是……

文彦博也开口了,可是这立场,真心让赵曦有点糊涂。

从本质上,好像都是从国朝的利益来立论的,可相互的观点……这也太扯了,不都是文臣吗?

想了想,赵曦似乎明白了,也放心了。

不管是做戏还是诚意,从事实上,都是为国操劳了。

“文阁老所言极是。只是国朝军卒几何?边境多长?老臣听闻如今国朝的新军连更戎都有难度,如何在河湟另派驻防军伍?”

张方平说的是事实。

讨论到这个程度,赵曦着急内阁议事的目的差不多就达到了。

王韶奏对,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想让朝廷将河湟另设一道。

赵曦不忍打击功臣的积极性,但朝廷目前是真的无力派驻驻防军伍。所以,才带着要表彰王韶功劳的意思,召集内阁议事。

现在,朝廷兵源不足的情况讲明了,不信任外族的问题也讲明了,连朝廷的些许猜忌也说清了,甚至该给王韶的重视也表明了……

“官家,不管是吐蕃还是西夏,生活在河湟一带的部落,该内附想内附的已经内附了。最起码到目前,王子纯处理的很好,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国朝如今缺军卒,河湟又基本平稳,为何不暂时保持原状?”

“大朝会召开以后,役兵法将在国朝推行,三五年后,国朝可用之新军没有百万也有七八十万。到时候,别说是河湟另设一道,派驻驻防军伍,就是倾全力伐夏,也不是问题。”

“是故,老臣以为,河湟如今只需保持现状,待朝廷推行新法以后,再做讨论。老臣以为,王子纯有能力保持河湟一带三五年海晏河清!”

陈升之的观点阐述,彻底将王韶逼的没路了,想跟朝廷提的要求,也无法说出来了。

其实,那些内附的部落,是真心诚意的想全方位内附,想让朝廷能把骑兵收编了。

当大宋收购羊毛,由妇孺放牧已经基本能丰衣足食了。

那些控弦的勇士,再也不用到处为生计抢劫了。

王韶是觉得可惜,把那些可战之士都浪费掉可惜。所以才在奏对时,拐着弯向官家表明意图。

赵曦岂能不明白?

“子纯,若是朝廷容许你接收那些蛮夷骑兵,你能否做到绝对统领?还是说必须得依靠部落首领?”

王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官家的话。

绝对统领,让那些外族骑兵忠于大宋,王韶自问他没那个本事。

“微臣实难做到。”

王韶说出这句话后,似乎能听到所有内阁都松了一口气。

或许,他要是干答应了,或许他王韶王子纯就再也不回河湟了。

这些老狐狸,当真是找王韶的茬吗?无非是看出了点什么,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王韶而已。

当然,司马光除外。

“子纯,朝廷支付一千骑兵的日常用度……”

“陛下……”

“官家不可…~”

内阁都出声了…~这是要坑王韶的意思呀!这是要让河湟乱起来的意思呀!

一千骑兵的用度?不用想,河湟一带的外族骑兵,不说有几万吧,万儿八千的肯定有。用一千骑兵解决十倍之数的需求,这只有混乱一条路了。

赵曦压了压手继续说道:“这一千骑兵的用度,并不是让你固定某些部落的支出,而是在选择离秦州较近的一处城池,筹建骑兵训练营。”

“对那些部落的骑兵实行轮训制,一年一千,可享受朝廷的俸禄。每年更换,绝不让任何一个部落独占。”

“所谓训练,说白了就是花钱养着他们。大宋还没能力去训练人家的骑兵。可以让新军校尉去讲授教化,也可以向他们展示新式火器,但决不能教会。”

“如此一来,首先可以给他们希望,确保三五年的稳定,其次也能适当展示一下实力,另外还有一点,可以遴选一些真正忠诚于大宋的,授予朝廷官职,享受朝廷武将待遇。”

第六二一章 一个团结的集体

不管内阁都有怎样的心思,赵曦目前只想把官制改革完成,把三级决策制推行,在第一次大朝会上,将国朝一定时间内大规划拟定,并付诸行动。

王韶觐见,说那么多的意图,赵曦跟明白,无非是希望朝廷将熙河令设一路……

而赵曦召集内阁议事,就是想借内阁的口,让王韶打消这个念头,还不至于打击他的积极性。

赵曦没有担心王韶叛乱,可内阁大臣们未必没有。

在整个国朝,唯有河湟一带是王韶一人兼任了军政两职……内阁大臣不太喜欢有这样的情形。

更别说令设一路了,就是目前的情况,内阁也想动一动了。只是考虑到河湟开边需要延续性,又正值朝廷官职改革的时候,暂时没有提上议事议程而已。

关键是,内阁都不太敢把希望寄托在新军的忠诚上,也对监察衙门不太相信。

原来的御史台谏不就是让监督君王和臣工的吗?不一样成为朝臣相互攻讦的工具?监察衙门也是臣工,也是人,为什么会例外?

因为内阁大臣们,都没有见识过后世那种洗脑式的灌输方法…~在监察衙门制度中,是有每年一次到讲武堂接受责问考验的。

“彦国,大朝会一旦召开,按照朝廷颁布的议政任期制,王子纯最少还在河湟待五年……”

“如此一来,王子纯对于河湟的掌控时间太长了。不管是武将还是文臣,过久的受一任主官领导,对朝廷并非好事!”

议事结束,张方平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的屋子,而是随富弼到了他的地方。

还没等富弼招呼他落座,张方平就开始嚷嚷上了。

“安道,为何刚才议事未提?”

“官家召集我等议事,很明显是抬举王子纯,有表彰的意思。那种场合,我又如何能对功臣猜忌?”

张方平一点都没藏着掖着,全是实话。

“安道,官家不止是想抬举王子纯,也不仅仅是为表彰…~官家对我等内阁的心思太了解了……”

富弼说话,眼神却不知道瞟哪儿了。

张方平也被富弼这话搞愣了,他觉得富弼没说完,又不好意思问…~

“安道,官家不会容许王子纯长久的掌控河湟…~”

富弼说完,开始准备茶具了,并让书吏都出去了。

“王韶觐见,应该是有心奏请官家把河湟提一格,让朝廷设一路建制。也是因为如此,官家才会召集议事。”

“安道兄,官家并非不信任王子纯,出于河湟的情况特殊,不会动王子纯。”

“但是,对于河湟的部属而言,在河湟的时间太长了,与三级决策制和官制规定不相符。按照规定,大朝会结束后,国朝州府郡县的文武臣工,凡超过五年任期的臣工,都需要调离的。”

“河湟开边,暂时离不开王子纯,可继续保持河湟的人事结构,又与朝廷要颁布的法令不符。是故,官家才召集我等议事,让王子纯在我等内阁的议事中,感觉到不妥。”

“如此一来,官家若调整河湟的属官,王子纯才不会有抵触心理,反倒会以为官家在保护他,或者迫于内阁压力。”

“毕竟,这次议事,王子纯已经亲身经历了我等对河湟的看法。”

富弼泡好茶,悠悠的跟张方平说着。

按照官家以往的做法,富弼觉得他的推测仈Jiǔ不离十,虽不中,也不会差多远。

“河湟的臣工确实应该调换了。我找彦国兄,也是想因此事建议官家。”

“彦国兄,若需要调整,朝廷圣旨调整即可。官家又何必多此一举?”

富弼的分析,张方平一定程度上是相信了。只是对于官家这样拐弯抹角的做法不理解。

“安道兄,你认识官家开始,可曾见管理做事单纯过?今日议事,有抬举王子纯之意,同时也有为下一步朝廷诏令打基础的意图。”

张方平想了想,官家还是少年时,就拐弯抹角的拉拢朝臣了…~

“非堂堂正正之道!”

张方平豪迈,喜欢光明正大的做法。虽然官家这不算阴谋,总感觉不太舒服。

“为何不是堂堂正正之道?王韶是否被朝廷礼遇?内阁成员专门为王子纯觐见议事,算不算抬举王子纯?在这点上,官家没有打任何折扣。”

“再说调整属官。如果官家未经内阁议事,也不与王子纯沟通,由朝廷直接诏令调整,王子纯会如何想?他难道不会担心朝廷是对他有猜忌了?一旦王子纯认为朝廷对他有猜忌,别说寒心不寒心,他会不会继续倾心开边?”

“可现在呢?内阁配合着官家把一些猜忌和担忧直接挑明了,随后调整属官也不会引起王子纯多大抵触。”

“王子纯再结合朝廷官制规定对照,岂能不明白官家对他的重用?官家这不是阴谋,是真正的,堂堂正正的做法。”

若赵曦听到富弼的这番话,估计会拉住富弼喊一声:知己呀!

赵曦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只不过他是有意想让内阁背锅的…~过程有出入,但目的基本达到了。

也是因为这一次议事,赵曦突然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就是关于任期制和朝廷重点工作的冲突问题。

就如河湟开边,如果像河湟开边这样的朝廷重事,很可能会因为任期制而影响工作的推进,甚至导致半途而废。

这一晚,赵曦熬夜了。赵曦处理朝政,很少有熬夜加班的时候,即便是雁门关大战时,他也没有这样过。

而现在,他不得不熬夜赶活~~因为,大朝会临近了,他突然的一些想法,想在大朝会上一并推开。

……

《关于实行重大事项内阁大臣统领制》、《关于朝廷年度规划与五年规划法》…~

一晚上,赵曦撰写了几项灵光一闪的措施…~或者说想起了后世的一些做法也无不可。

后世有一种说法叫五年计划,赵曦所撰写的《朝廷年度规划与五年规划法》就是想推行地方州府郡县和朝廷做五年计划……正好是一个任期。

而对于王韶这样的情况,赵曦将他单列出来,作为朝廷重大事项来做,也就可以避开任期制,也可以避免出现半途而废的情况。

重大事项内阁统领制,就是朝廷有诸如河湟开边这样的事项,指定一名内阁或者议政统领,全面负责重大事项。

在不调动属官的情况下,始终由一名主官负责,直到项目结束。

这样的体制,首先保证了倡议项目主官的延续性,也同样给主官以责任和权利。

重大事项,统领事项的臣工最低是议政,而此议政在接手项目以后,将不再担任原衙门职务,全面负责项目事宜。

河湟开边,本来就是朝廷项目。

“还是无法真正窥见官家的意图呀!”当富弼见到官家撰写的文案时,不由的感慨了。

有了这样的法令,不仅仅是解决了河湟开边,让朝廷将来有法可依,关键是从根本上解决了王韶目前的境况,还不让王韶有任何情绪。

“官家,河湟开边是由王韶统领,还是另外确定一名内阁统领?按照职位定内阁,河湟是没有内阁席位的。”

陈升之说的是事实。

河湟不是一路,也暂时不属于国朝政权体制的某一级。王韶入议政,是官家钦点的,或者说是列席也无不可。

按照议政席位产生的过程和办法,王韶在议政中是派末尾的。但是,如果按照官家这重大事项议政负责制,很明显就把王韶的地位提升到了议政的前几位。

议政前几位…~那是有被官家提名内阁资格的。

三级决策制有条款规定,内阁成员的提名必须有议政排位前二十的经历。

比如这第一届的议政排名,欧阳修因为辞了内阁提名,当仁不让的为议政第一位。

然后讲武堂、工坊城、六部九卿、国营寺、市易寺等,依次往下派。

如今,一个重大事项统领负责制,就直接把王韶提升到了议政第一位…~毕竟,官家的文案里所述,重大事项统领是内阁或议政。

已经跟内阁勾连了,自然该派第一位。

“诸位,朕今日召集议事,首先是要内阁议定,这两项法令是否可推行?其次,就是议一议,是否需要在内阁中商定一位统领河湟开边事务者?”

“另外,如果推行五年规划法,各州府郡县六部九卿衙门,是否在大朝会前,做出各自衙门和地区的五年规划?朝廷是否需要拟定五年计划?”

赵曦并没有直接回答陈升之的提问,而是把自己召集议事的意图说明了。

也算是回答的陈升之。

“官家,法令是好法令。议定一位内阁与王子纯共同负责也很好,能直接解决王子纯提升过快的不便。”

“但是,大朝会将于七日后召开,朝廷没时间来撰写五年规划,六部九卿衙门,地方州府郡县也没有时间做出各自的五年规划。时间太仓促了。”

张方平入内阁后很活跃,陈升之也有点。

只是,他俩的活跃是因为对官家不熟悉,官家即位后,他俩没在政事堂待。

否则,绝不会这样仓促发问,而是认真去理解法令的内容,为官家查缺补漏。

“张阁老,大朝会本来就有分组讨论的议程。一天开幕并公布提案议案答复情况,三天分组讨论,一天总结。”

“对于地方州府郡县而言,参政基本上包括了衙门各项事务的官员。”

“三天时间,对于一个熟悉自己职责的官员而言,撰写一篇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五年发展纲要应该没问题。除非他压根就不理政。”

赵曦还没有解释,王安石就接话了。

他的心思恐怕在场的都能想明白。河湟开边是他极力推动的,议定内阁负责,应该是他。

而若是直接由王韶统领,提升王韶在议政的排位,他也乐见其成…~话说,他现在的那个团队已经散了,特别需要有那么一件事,能再一次凝聚起来。

由他王安石主导开边,能避免王韶老是被弹劾,不能沉心做事。同时,在属官使用上,他应该有一定的话语权。

“五年规划的内容朝廷应该有指导性意见。”

富弼担心陈升之跟王安石再犟起来,赶紧把话题引到这两个法令上。

没时间了,时间太紧了,朝廷必须尽快定下来,然后提前跟州府郡县的官员通告一声,避免大朝会出现乱局。

说实话,富弼再一次呗官家震了…~这两个法令若能实行,对国朝意义重大。

“科根据吏部考评的内容来设置五年规划的标准……”

“由六部九卿确定国朝的五年规划,然后再根据一定的标准分给州府郡县…~”

“从下而上,朝廷可以有效的对比各地的不同,而从上而下,却容易形成任务摊牌的结局…~”

“应该将役兵法的兵源,工坊城的产业,市易寺的易货以及贡院的士子推荐一并列入规划…~”

“既然是五年规划,就应该提及若实现不了规划目标,如何惩戒主官和责任人的条例条令……”

“第一次大朝会,三级决策制刚刚推行,又是第一次要求五年规划。我以为应该给朝臣们适应的时间…~”

有富弼的引导,内阁成员已经忽略了是否可以推行的讨论,而是直接进入了如何做规划的问题。甚至连那个重大事项统领制都丢一边去了。

因为,重大事项统领制,或者说责任制…~很显然是官家针对河湟开边的法令,是必须要通过的。

关键是,是不是内阁统领,也只与王安石相关。所以,大家直接忽略了。

前几天刚刚抬举的王子纯,抬举了河湟开边,也都明白了官家的意图,就没必要再商讨了。

五年规划这个说法,这是涉及全朝堂臣工的,甚至对各位内阁分管朝廷的工作也有益。

赵曦很欣慰,从现在讨论的热情来看,他提名的这一届内阁,还是相当有责任心的,也都是有意做事,有意改变大宋现状,有意留名千古的能臣。

对了,忘了,还有一个司马光,因为《资治通鉴》的编撰到了紧要关头,没来掺合议事。

不管怎样,赵曦还是挺欣慰的…~这是一个相对团结的集体。

第六二二章 又捎带其他目的

大宋的朝臣,真的算不上励精图治,通常情况下,耗费在玩乐的时间要比理政的时间多很多。

即便是赵曦推行监察衙门,也没有在这方面去禁止。

比如饮宴,比如游玩,比如家妓,比如合同制婢妾,比如官员捧花魁,比如臣工争娇娘等等。

赵曦后世记着的,那些传承的诗词,不是卿卿我我就是花天酒地,也说明国朝的风气是怎样的。

朝臣从来没有紧张过朝政,就是来参加大朝会的也一样。

结果这几天不一样了。

当内阁把五年规划的提议通过以后,进京的朝臣开始忙碌了。

因为官家开始不断的召见朝廷各衙门主副官,每一位官员最少一个时辰的奏对时间,让处于汴梁的官员突然紧张起来了…~

没办法,赵曦也知道太仓促了。制定一个国家的五年计划,肯定不应该是这么短时间能做好的。

五年规划,是涉及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大课题,是需要前期调研,充分论证,共同参与等等诸多流程后,才能制定出一个符合实情的规划。

而如今的国朝,根本就没有过先例,甚至没有过这种思维…~或许也不能这样说,富弼韩琦说过的二十年不言兵事,应该算是规划类的建言。

现在,赵曦提出了用文字形式,形成大宋的五年发展规划…~

这个规划的基础是什么,内容包括那些,五年后要发展到什么程度,推行那些措施,采取那些办法,各州府郡县如何分配任务,六部九卿衙门又担负什么责任等等,都需要一一阐述。

鉴于朝廷臣工,包括内阁大臣都没有一个形象的概念,只是被接受了官家的理念。赵曦不得不自己来完成。

好在当下的社会分公还没那么详细,好在这是一个新的理念…~反正除了他赵曦,也没人懂。

尽管只需要做出一个框架来,赵曦还是想尽量做的可行,所以,他不得不召见朝廷各衙门的主副官,逐个了解国朝的实际情况。

这也有个好处,他能对国朝有个大体的认知。

可惜,朝臣们真有点让他失望。

“这是第六个被官家训斥的了!”

韩琦这话针对性很模糊,好像是说官家严苛,又像是说臣工无能。

“训斥?以我看就该贬黜!衙门主官不知道衙门的事务,有何颜面居朝堂之上?”

这种事不用专门打听,朝堂都流传了。张方平也有门生故旧找上门求指教的。

“官家这是要盘底呀!”

富弼模模糊糊的能触摸到官家的意图。不太确定。

“盘底?”

陈升之疑问。

“就看官家召见臣工的奏对情况,好像还真是盘底,也确实是在盘底。不过,官家提出的五年计划,是必须有现在的底数才能制定计划的。”

王安石不觉得那些官员不该被训斥,也认为官家这番操作有必要。

“如此看来,我等内阁大臣也有点不称职了。待官家有了样本,就该我等介入了。”

富弼自觉有点惭愧。

当天议事,内阁大臣是通过了官家五年规划的提议,可对于如何制定五年规划,都不条理。

时间太紧,官家为避免出现反复的错误,就先自行拟定了。这对内阁大臣而言,确实有点不长脸。

“有点求全责备了!”

韩琦的这话倒是没人反驳。也确实有点求全责备了。

听到的官家问话:国朝一年有多少新生儿?各州府郡县新生儿又有何差异?国朝去岁的耕田多少?开荒多少?分别是在那些州府?种植那些作物?亩产多少?国朝五谷种植的比例,各州府郡县又有什么差异?

我的天呀!他们这些内阁也算是能吏了,可即便是他们遇到这样的问题,也一样是一问三不知。

官员的考评,开宝九年制定的官吏考核标准,即:政绩尤异者为上,恪居官次、职务粗治者为中,临事驰慢、所莅无状者为下。

也就是说,确乎有突出政绩的,可评为优秀;谨慎治理官事,能大致履行职责的,可算为中等;做事拖拉,应付了事的,则为下等。

这些考核标准重在对慢作为、乱行政的严格约束,强调的是官吏政绩。

景德元年,在原来考核内容的基础上,加大了廉洁自律的比重,即:公勤廉干,文武可取,利益于国,惠及于民者为上;干事而无廉誉,清白而无治声者为次;畏懦而贪,漫公不治,赃状未露,滥声颇彰者为下。

天禧元年,朝廷下诏:及三岁,不限中外职任,但非曾犯入已赃,令审官院磨勘以闻,当议迁陟”。

为了保证实现绩效考核目标,还细化了考核内容,制定了配套律令,如《宋建隆重详定刑统》《吏部七司法》《景定吏部条例》《减展磨勘律》《守令四善四罪》等,对请销假、值班、从驾稽违、公事稽程、请求公事、枉法赃、受所监临赃等皆作出了明确规定。

先帝时期,地方官任内赋税增减成为考核其经济政绩的一个重要内容。

对诸路监的考核,重在五个方面,即举荐贤才、案劾贪谬、实户口、财用充足、兴利除害。

国朝开朝百年间,对于官员的考评,也确实在改进,但像官家这般事无巨细的内容,真心有些吹毛求疵了。

由于现在官家还没有拿出样本,内阁大臣虽然有些想法,也只是私下里说说。

但是,对于朝廷各衙门的主副官,可就是大难了。被召见过的,不得不每天钻古纸堆里,历年各州府郡县的奏报中,摘录一些内容,以求能从这些奏报中,找到官家需要的奏对内容。

至于那些还没被召见的,则是相互打听着,也忙不迭的开始专注于政务了。不仅仅是主副官,就是那些衙门的吏员,也是一肚子苦水。

赵曦真训斥了吗?其实没有。他也知道这时代不重视数据统计,朝廷各衙门官员也不会重视数据。

可是被官家召见奏对,出现一问三不知的情形,官家就是没训斥,也让这些臣工自觉惭愧。

“也不能说管理求全责备,看讲武堂、国营寺、市易寺和工坊城的有对摘录,这样的奏报,确实可让人一目了然。”

“比如工坊城,从工坊城的人口数、工匠数、商户数、家眷数、新生儿、丁口数,没一项不清楚的。并且,还详细说明了接下来的每年可能递增的数量,也注明了工坊城各行各业的丁口比例。”

“至于作坊数、每月每年作坊出产的成品数、新工艺创新数等等,均罗列的清清楚楚。军备一项,若不是朝廷需要保密,一样会用奏报的形式让朝廷清楚明白。”

“既然工坊城能做到如此详细,为何其他衙门不行?安石曾任职群牧司,到任之后,就详细对国朝的牲畜马羊有过调查。”

“理政者,若想要有的放矢,就应该对所治之政务做到充分熟悉了解!我以为,官家之为甚好!”

王安石的话,真代表不了大多数朝臣,却最真正领会了官家的意图。

“不一样!谁都知道,工坊城的基础是原来的讲武堂作坊,也就是由官家理念贯彻最彻底的部门。工坊城的奏报能符合官家的要求这不足为凭。岂能以此为标准要求朝廷各衙门?”

这一次,陈升之也反驳王安石了。话说,这一次官家确实有点苛刻了。

别说是朝廷的六部九卿衙门,就是地方州府郡县的主官,也未必能做到这点。

“为何不能相提并论?同为国朝衙门,难不成还分三六九等?市易寺的吕吉甫,并非出自工坊城,奏对的记录也一样符合官家要求。”

“之所以朝廷各衙门被官家训斥,关键还是臣工们没有沉下心去理政!”

王安石不好意思夸自己,其实他作为前三司使主官,也被官家召见奏对了,一样符合官家的有对要求。

这根本就不是理由!从内监传到内阁的诸多奏对,文彦博作为枢密院的主官奏对,虽然不算完美,也凑合满足官家的要求。

不思政务,反倒成理由了!恐怕这些臣工对汴梁娇娘的熟悉,对每年花魁的熟悉,甚至对大宋蹴鞠赛事的熟悉,要比他们所在的衙门更详尽。

尸位素餐!

王安石的观点是对的,富弼认同。这也是他认为官家在盘底的原因。

估计官家的召见不会仅限于朝廷各衙门,接下来肯定也会对入选议政的州府主官召见吧?

大朝会没几日了,官家准备推出的五年计划能不能在大朝会前完成呢?若是召见地方州府主官,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几日,官家几乎没间歇的在召见臣工,勤政殿官家办公的殿门前,时常有三五八个的朝臣在等着…~

赵曦真有心将地方州府官员一并召见了,可惜时间不容许了。

这是第一次,他也没想过能尽善尽美,只希望能开一个头,传递一种理念,引导朝臣理政的方法,同时让朝臣们感受一下加班的滋味…~

告诉臣工们,做官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也不该是一件轻松的事。

赵曦还想引导官员对统计数据的重视,引领官员治政的民生倾向和大局观。

另外,赵曦也在为讲武堂接下来的职能做铺垫……赵曦把讲武堂的定位,是大宋的官员培训学院,最后形成官员上任之前的岗前培训惯例。

美中不足的是,他脑子里想起五年规划的念头有点迟了,若是配合着三级决策制同时昭告天下,或许有时间把他的想法直接传递到地方州府郡县主官那里。

其实,若不完成官制改革和三级决策制,想要推动他如此详细的考评官员办法以及制定五年规划,基本就没有可能。

或许这样的时机正合适,毕竟是第一次,有个概念,有个框架,指出个方向,让朝臣有个适应期,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改革,不一定非要引起动荡,特别是大宋还处在几乎算是风雨飘摇的境况下。

步步推进,才是赵曦改变国朝的一贯风格。

原本历史的记载,不管是庆历新政还是王安石变法,最终都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有新法和新政本身漏洞和弊端的存在,也有利益团体的抵抗,同样也有急功近利的因素,甚至还可能是比较大的权重。

十几年的谋划,到了接近成功的时刻,更应该谨慎。

“诸位阁老,这一次朕召见臣工,是为五年规划基础。臣工的有对记录,诸位也都看到了。不乐观。”

“不过,朕并无追究责任的想法,毕竟国朝以往的治政理政,并不需要如此详尽。朕也是因为五年规划有了这样的做法。”

“这是朕撰写的五年规划初稿,或者说是个样本也可以。由于朝廷各衙门无法提供确切的数据,所以,朕以为,本次朝会的五年计划,只颁布五年规划的条目和格式……”

不得不承认,官家制订的五年计划样本,仅仅是条目,就囊括了国朝的所有事务。

其实,就是一篇格式化文章。这样的文章赵曦还是相当熟悉的,但对于当下的臣工,那就需要仰视了。

由于没办法玩指导思想,赵曦开篇明义,直接将战略目标提纲挈领了。

然后在逐条罗列,并解释条目的含义和内容。

在这个大框架的基础上,赵曦将国营寺、市易寺和工坊城的五年计划直接作为样本定稿。

将国营寺、市易寺和工坊城做样板,赵曦的目的是想明示讲武堂的作用。

这也是先易后难的策略。

先有护卫营,后有新军,然后成就了国朝军伍接受他的治军理念,形成了忠于朝廷的新军体系。

如今,赵曦算是故技重演,用国营寺、市易寺、讲武堂的五年计划做标杆,促进官员培训制度的形成,然后逐渐改变文臣团体的理念。

文臣团体相比武将,由于国朝优待士人的基本国策,相对要顽固一些。作为享受特权的一方,在接受新事物时,多少要有抵触。

而赵曦在大朝会即将召开之时,以参政议政内阁的职责为基础,借五年规划的契机,来撬动国朝文臣治政的固化模式…~

仓促是仓促了些,确实也是个好的契机。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二三章 熟悉又陌生的氛围

任何事情在准备阶段,怎样想怎样觉得不充分,总觉得有些缺憾,一旦进行了,不充分也就是那样。

开始也就开始了,没什么妥当不妥当。

就如现在大朝会,从参政的提案议案递交答复,再到赵曦横生枝节的五年计划,不管是不是都准备妥当了,这一天还是来了。赵曦感觉好像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他依然是寅时起床,仍然顺着内苑跑步锻炼,王中正还跟往常一样陪着。

二十多年了,习惯一直这样保持着,宫卫都也熟悉了官家的作息,在同一时间在哨位伸展运动,看到官家路过时敬礼。

然后,赵曦在宫女的侍候下,洗涮更衣,着朝服,带仪仗,踩着卯时的点,向勤政殿而去。

一样的路,一样的心情,就是思绪不太一样。

一路上赵曦脑子本来还想理一遍大朝会的议程,结果脑子里清空了…~记得上一世结婚也是这样,没到了这一天,脑子里总有觉得不合适的地方,等这一天来了,反倒没那么多顾忌了。

这一天总要过去的。

如今的朝会,完全是赵曦制订的议程,跟以往不同,就是礼部也找不到现成的规制。

赵曦是真搁心上了。毕竟是第一次,还是自己主导改变的第一次,成功与否,很可能关系到自己的威望。

只是到了今天,成与不成也就定型了。

说实话,若不是有王安石的那三句话,若不是逐渐在朝堂树立威信,若不是一次又一次的跟文官别劲,他这样对朝会大变革,未必能成行。

多少年多少次,赵曦放出去太多利益,挖坑埋了多少次文臣,再有王安石的祖宗不足法,才让这样的大朝会模式成行了。

勤政殿到了,本来是应该有点别样的情绪的,结果赵曦找不到与平常的区别,就那样。

也许是习惯,也许是作为后世人对后世先进模式的信任,赵曦还真感受不到一私的紧张。

也是,朕是君王,还是积二十多年威望的君王,本就该如此坦然。

自即位以来,国朝不仅仅是祛除了朝廷诸多弊政,更是让国朝的综合实力大幅度提高。

改变并推行一个朝会模式而已。

“陛下驾到……”

进勤政殿之前,王中正兴奋的一声吼,让原本有些愣神的赵曦,赶紧收拢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很随性写意的走向陛阶之上…~

当初建造勤政殿时,赵曦就是为这样的大朝会而设计的。

陛阶下的第一排,中间的位置空着……因为富弼需要主持朝会。左右分别为韩琦、文彦博,然后韩绛、张方平、王安石、陈升之、司马光、吕公弼分列两侧。

内阁是没有排名,但是,在勤政殿大朝会的位置是固定的。有座签,各自对应座签入座。

座签,在大朝会时,只有内阁和议政是有座签的,而参政则是按照朝廷各衙门,州府郡县等地域和职能标注。

座…~这一点是倍受朝臣喜爱的。

说实话,一次朝会几个时辰,让朝臣们就这样站着,确实够呛。更何况官家设定的大朝会是五七日,若真的硬站立这么多天,谁能受的了?

再说了,前朝的朝会,原本是有蒲团的。再往前,朝会时臣工除了跪坐的蒲团,都会设置矮桌。

太祖立朝后,撤掉了蒲团,取缔了朝会时臣工入座的形式。

而这一次,赵曦创立新朝会模式,再一次容朝臣落座,这也是减少阻力的原因之一。

关键是,朝臣中有一股复古礼的思潮,也让赵曦的朝会模式得以顺利通过。

当然,主要还是变革在如今的国朝成为了常态,逐渐让朝臣接受了国朝各方面的变化。

赵曦看了看陛阶下左侧的方台…~那是专门为主持朝会的内阁首辅设立的。

向富弼点了点头,然后抬手:“赐座!”

声音并不大,勤政殿回音壁的设立,却让他的声音能传到任何一个角落。

“现在开始大朝会第一项议程,由我富弼,代表内阁大臣向皇帝陛下汇报我大宋朝廷政和十三年政务……”

这流程到底是不是顺畅,现在也只有这样了。

因为礼部没有可参照的,谁也不敢在这上面多嘴,基本是官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后,富弼就开始了类似于工作报告的陈述。

古今的工作报告都一样,基本上都是细数成绩的。鉴于这是第一次这样的大朝会,内阁在拟定这份工作报告时,几乎是从官家执政开始…~这是官家意志得以在国朝体现的节点。

这十三年,国朝取得的成绩真的是巨大的。这不是浮夸。

国防军事上,政和二年,因大理借先帝驾崩,国朝守制,大理的高氏内乱并有意染指矿城。国朝出兵大理,拨乱反正,再一次扬威**,使国朝**边境有了至少五十年的安靖。

政和九年,西夏与北辽因图谋国朝火器秘方,双方联军几十万,破雁门,进代州,让满朝堂一日三惊,最终以国朝夺取云应四州为结局。

这一战,打出了国朝军伍的风范,令辽夏蛮夷不敢南顾。

河湟开边,从占领皋兰开始,步步推进,拿下兰州,又攻可邈川城,致使吐蕃和沙陀诸多部落内附。开边河湟、打通西域商路也基本实现。

政和以来,国朝在国防军事上,取得的成就是巨大的,为国朝开拓了千里江山。

本来应该是所谓的政治思想排在首位,可惜,这时代没这个说法,赵曦也找不到可以在这方面阐述的内容,所以就省略了。

要说这时代没信仰也不对,他们信仰祖先,而信仰祖先这一点,一直延续到后世,根深蒂固。

要说这时代有信仰,却找不到成体系成理论的信仰。

赵曦也没想过创立什么信仰的章程,不合时宜,也玩不了。

接下来是关于教化方面的汇报。这一点以臣工的意思,是要放在第一位汇报的,只是赵曦坚持,最后内阁妥协了。

然后…~富弼在这方面用了大篇幅来陈述。

从政和元年开始,历数国朝这些年在繁荣文华方面的措施和成就。

从历年开科大比的进士及第,到活字印刷对传道文华的作用,从地方州府郡县授学的增加,到国朝贡院的建造,从幼童开蒙,到军卒识字,凡是跟教化有关的,富弼不烦陈述。

甚至连西夏北辽传唱国朝诗词也作为一项在陈述。

这个篇幅,欧阳修、王安石、曾巩、苏轼、司马光、苏洵、苏辙、张载、周敦颐、程颐、程灏、邵雍等等,凡是在国朝有名的学派和文士,凡是在文坛有名望的,富弼都不吝赞颂。

赵曦发现,在富弼陈述这个篇章时,勤政殿是最安静的,人们的专注度也是最大的。

说实话,赵曦对于太祖在增加的帽翅多少觉得有些儿戏,他倒也没有去改官帽的想法。

但是,因为现在的朝会改变,朝臣们都挨着坐下,对于交头接耳就必须得预防了。

所以,监察衙门出台了朝会不良记录措施,并且,监察官参加朝会,就是按照三成的比例,随机的在朝臣中间入座的。

而在富弼汇报大宋文华篇幅时,是唯一不需要有监察官监督的。

文…~武…~在国朝若想真的平等,任重而道远呀!

而后,富弼开始汇报产业发展。其实这一块应该叫经济发展。随便吧,怎么叫无所谓,关键在于赵曦要传达一个理念…~产业发展在他的施政中权重很大。

这块的内容,基本上是工坊城、国营寺和市易寺的汇总。

在这一点上,就不得了从老护卫营的作坊开始说起,然后展开论述。

同样,这部分的吸引力也同样强。毕竟这是涉及到利益和政绩的。

利益,在座的每一位官员,无一不掺合着国朝的产业作坊。从最早的广南锰矿、大理矿城,到怀州石炭矿,到后来工坊城的水泥、马车、羊毛等等,再到工坊城对新产品的扑买…~这都是钱呀!

政绩,官家的五年规划,从召见朝廷各衙门主官开始,所有臣工就清楚了,产业发展将成为政绩考评的内容之一,还是权重很大的一部分。

所以,这部分的关注度也很高。

赵曦心思不在富弼的工作报告上,不仅仅是他已经审核过那份汇报,主要是这样的形式让他有些恍惚……太熟悉了。

赵曦对于大朝会的改变,模式的改变还不是主要的。在赵曦心里,这种朝会之前的沟通和审议、商讨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做能确保一点,不会再出现朝会上吵闹的现象。

沟通放在讨论之前…~这是赵曦对朝会、议政以及内阁议事的引导。

富弼还在阐述,从成绩已经转到了展望,也就是赵曦提出的五年计划。

内阁最终商讨的结果,并没有将五年规划单独拿出来发诏令,而是融合在工作报告中宣读了。

有点不伦不类了,本来的五年规划,最后成了年度总结和次年工作计划的模式。

毕竟是第一次推动,赵曦也没有真的去追求完美。有些事,只要有了开头,总会有特定的趋势去逐步完善的。

赵曦一直关注着下面臣工的表现。原以为会出现的混乱没有,就是那些醒目的监察官,也被富弼的工作报告吸引了,就像听大家讲学一般,安安静静的在倾听。

或许是这样的方式让人感觉到新奇,但不得不承认,大宋臣工们求知的精神。

这样的工作报告,对于后世的赵曦,除了怀念,还有就是恍惚,绝没有专心倾听的念头。

近一个时辰,赵曦都想啜口茶润润嗓子了,可富弼的声调还依旧,不急不躁,不高不低。

但是,赵曦能感觉到富弼情绪的变化,每说到国朝如今的成就,富弼都有种抑制不住的亢奋,当展望未来时,从语气中都能感觉到他的信心。

文字唯有带着情绪,才能真正完全的表达其中深意。

就是坐在前排的内阁大臣,已经对工作报告很熟悉了,一样被富弼的情绪带动着,感叹着政和年以来国朝的变化,是大变化。

赋税一项,政和十三年,单单工坊城一家就堪比政和元年开封府的税入了。

在加上国朝如今仅仅供养二十多万的新军,从军费结余的钱粮,足足有政和元年国朝税入之数。

政和年以来,虽然也有小范围的灾情,因为安南以及南部诸多的小国,在榷场粮食交易的引导下,都在倾全国之力种粮,为大宋源源不断的供应粮食,国朝未曾出现过一次大的流民灾民**,也没有一次转民为厢军的措施。

常平仓,惠民仓,从政和年开始,每年都存在腾空陈粮的操作。

纵观政和年,还有让朝臣们感受很明显的,如今的大宋,在对外事务上,越发强硬了。

北辽的打草骨,西夏的捉生军,从政和年开始,再也没出现过。

边境线,最多的反倒是客商,往来与辽夏和大宋的客商。

原本丁口不继的边境州府郡县,被北辽南逃和西夏东进的逃民充满。

这是真正的圣王之道的成效!

富弼是在控制着情绪宣读,他是激动的。在拟定工作报告时,这种感觉还不明显,当他宣读时,振奋精神的这些成绩,让他几乎到了无法控制情绪的地步。

若不是他正在宣读,他都有心带着朝臣诚心诚意对官家贺喜恭喜!

大宋,是真的要强盛了。从这份报告的那些数据,富弼从心底的感受到了强盛。

展望未来,是依照官家五年规划所列的条目在宣读。原本在讨论时,内阁大臣们都略有些不以为然。

当富弼通篇宣读这份报告时,发现这是贯穿始终的。

曾经的成绩就是将来的基础。

唯有这样具体化的报告,才能清晰的让朝臣们了解当今的国朝,也才能知晓管理施政的意志。

赵曦这时候似乎也被感染了,被勤政殿这种众志成城的情绪感染了。

人就是这样,那怕是平时吊儿郎当,在庄严肃穆的环境下,也会自觉的调整行为。

当下的朝会就是这样。连赵曦已经很习惯做报告场合的人,也被勤政殿中的气氛感染了,渐渐的把自己代入其中,用心去感受整个朝臣对未来的信心。

第六二四章 完美的作秀

一个时辰,富弼宣读工作报告的时间卡的很好。

大朝会设定是五天结束,每一天都是整天开会。

一个时辰是一个休会的时间。

当富弼的宣读停下时,整个勤政殿还沉浸在国朝的强盛中,臣工们都如此,被国朝的改变而震撼。

此处应该是有掌声的…~可是没有。就连富弼,都忘记了提醒休会,也被自己的报告打动了。

“叮当…~”

赵曦敲打金瓯的声音让富弼清醒了。

“臣贺喜陛下!铸大宋千秋功业之基!”

“臣贺喜陛下!铸大宋千秋功业之基!”

…~

没这个环节呀!赵曦都被富弼这冷不丁的做法给弄愣了。

按照议程,这时候应该是富弼宣布休会,并由赵曦赐膳…~从卯时,大概就是九点开始,到现在工作报告结束,差不多也到了午饭时间了。

可富弼突然来了这么一下,然后,勤政殿的臣工们,也随着富弼贺喜陛下。

这时候朝臣们的贺喜应该是诚心诚意的……

“诸位臣工,大宋盛世已经来临,朕与诸位共襄盛举!来人呐…~赐膳!”

这时候或许喊一声“饮胜”才符合现在的气氛。

赵曦能感觉到勤政殿里萦绕着的激动,充塞着的振奋…~

“谢陛下!”

集体活动对于凝聚力的效用是被证明过的,后世有太多这样的例子。

大朝会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朝政的一种方式,一种形态,更是增加凝聚力的一种方式。

同心协力,这不是说说就能见效的,需要借助于不同的方式方法,而现在的大朝会就是如此。

以前也有朝会,但以往的朝会仅限于朝廷各衙门,或者在京的五品官以上。

不接触地方,不了解实情,心思都放在内斗上,逐渐就形成了朝会的氛围……闹腾。为利益闹,为圈子闹,为职位闹,为朋党闹,为存在感闹。

而现在的朝会,依然有竞争,而竞争的内容,却是从务实导致职位的导向。这样的基础,也让凝聚朝臣的向心力成为可能。

也许也有新奇的原因,总则,这第一次的朝会过半,确实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凝聚。

环境改变人,环境也成就人,原本的朝会环境跟如今朝会环境的不同,自然也会带动朝臣的改变。

赵曦坚信这一点。

……

搁早先,内苑的宫女是很少见朝臣的,即便是有需要内苑时,也是内监出面的多。

而这一次,既然是一次大变革,赵曦便让内苑的宫女出面了……

一排排一行行,聘聘婷婷的宫女,聪勤政殿的侧门出现了。

每人都端着托盘,长方形的,还加了盖。

宫女行数跟勤政殿座椅的行数相同,虽然看不到每一行的人数,大家也可以断定,人数也应该与朝臣的人数相同。

不管是内阁还是议政,包括那些从地方来的官吏,被这一阵操作搞晕了,根本不知道官家到底几个意思。

虽然大宋内苑的宫女并不是终生制,特别是没有被官家宠幸过,待到一定年岁时,会被官家赦令出宫,甚至有的还能找一户人家嫁过去,过安生的日子。

就跟官势富商家的小妾一样,是有服务年限的。

可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官家居然让内苑的宫女来勤政殿做事……

富弼包括内阁诸位大臣,有心谏言,可当下这情形,是真不宜坏了营造出来的氛围。

有违礼制呀……可都也不想想,就现在的朝会模式,又跟礼制有多少契合?

对于赵曦而言,他并没有把内苑的宫女当做自己的收藏。

就比如他老爹那一代的宫女,在赵曦还是太子时,从张罗内苑营生开始,就已经在为那些苦命人找出路了。

仍然属于内苑的食品厂,羊毛作坊,帐篷作坊,军被作坊等等,都是适合内苑宫女的营生。

赵曦即位时,对内苑有过一次大范围的赦令,给了那些苦命人自由。

到现在,被赦免出宫的那一批宫女,有儿有女的多了,都过上了寻常家户的日子。

所以,后来内苑的宫女,皇后一直是依着赵曦的意思,把宫女当作雇工去对待……

所以,现在进入勤政殿也就不奇怪了。

随着宫女们对应着朝臣到位,勤政殿形成了每一位朝臣的面前面对着一位宫女。宫女还端着托盘…~

这样的场景,对于内阁大臣,包括那些议政,甚至多数参政来说,还扛得住。

可对于那些吏员而言,却有些尴尬了,低着头不敢跟宫女对视。

“赐膳!”

随着王中正这一声喊,进入勤政殿的宫女,在同一时间将托盘放在臣工面前的桌面上,然后打开了盖子。

这……连富弼这些内阁大臣都愣了。他们熟悉,这就是工坊城那些工坊里用膳的方式……

“诸位臣工,用膳!”

这时候,臣工们才抬头看官家~~官家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不同。

唉……官家没提过要这样!富弼很无奈,内阁大臣们都很无奈。除了王安石,在官家话音落下时,他已经开始了。

赵曦不确定这样的效果,在后世,这是一种作秀,是一种所谓打成一片的作秀,他不确定在这个时代有没有效果。

宫女们已经撤了,多数臣工的思维,仍然处在一种短路的情形下。

“谢陛下赐膳!”

富弼不得不配合着官家这样做。他对这种做法不认同,不是不认同官家的作秀,是不认同让宫女出面。

但是,官家这种与臣工共餐的形式,是值得配合的。

果不其然,大多数的臣工,这时候是真正在被感动了……

不管怎样,那怕是国朝有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说辞,可对于朝臣来说,君王还是君王,被官家赐膳还是相当荣耀的事。

内阁大臣不在意,因为他们经常被官家赐宴,而从议政往下,却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从这一点,赵曦的这一步应该是奏效了,达到了预期的目的,甚至要超出预期。

毕竟,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形式还是很少见的。

从勤政殿这种形式,臣工们再一次恢复了坐而论政,到富弼工作报告对国朝这些年成就的陈述,以及整个勤政殿的建筑风格,对于朝臣而言,都是新奇而振奋的。

赵曦接这样的环境和氛围,最后赐膳再来这么一手,整一套收拢臣心的过程算是接近完美了。

第六二五章 这个狠了

休会时间,就是赐膳时间,这是原本商定好的。

而赵曦在临时却改变成了一次收拢臣心的时间。

膳食并不丰富,统一的荤素搭配,就是后世的快餐。

午时中,当托盘被宫女收走后,激荡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大朝会准备进入下一个议程…~

第二项议程是议案提案的答复。

具体怎样答复,朝臣们心里并不清楚。有人期待,有人忐忑,有人兴致勃勃,有人心神不宁。

期待者,是因为前面的种种新奇,让他们对于提案议案答复的方式期待。

忐忑者,是那些答复议案不敢确定能否令内阁和官家满意的,还有提出提案和议案时敷衍了事者。从前面富相的工作报告,他们感觉到了朝廷的认真程度,所以对自己的敷衍了事有些不踏实。

有用心的,也有不用心的,这就形成了朝臣们此时不同的心境。

这时候,勤政殿的侧门再一次打开了。这一次进来勤政殿的,不再是宫女,也不是内监。看装束,都是士子…~这是由国子监和贡院挑选出来的士子。

士子们与宫女的服务不同,数量只与勤政殿的排数相同,每一排两名士子,分别列于两侧……

这一次也没有内监喊话,内阁也没有主持,士子们将手里端着的文稿依次发放到每一位臣工的面前…~

“大朝会第二项议程。分别由朝廷各衙门宣读提案议案的内容,并进行分类排名宣读。”

“所有提案议案的答复都誊抄在文稿中,大朝会不一一宣读。朝廷各衙门将在不同分类中,挑选最好的和最差的提案议案进行宣读。”

富弼再一次站在左侧的台桌前主持…~接下来,大朝会就交给朝廷各衙门的主官,也就是部分议政官员。

这时候,勤政殿第一次出现了杂乱的嗡嗡声,即便是有监察官在记录不良行为,也没法让朝臣们安静。

朝廷要求参政议政每一次朝会要有提案议案,在大朝会之前,也对提案议案的要求有过诏令说明,可谁又曾想过,朝廷会把提案议案公之于众!

这几乎接近大比的形式…~

整个勤政殿内,多数都是经过大比的,可对于提案议案的用心程度,又有多少人看做是大比的时论?又有多少人郑重的去对待了?

如今,朝廷居然将提案议案公之于众,这就是摆在台面上让大家评比…~

文无第一,都是文臣,谁就想在这样的场合让议政点名批驳?谁不想让议政点名赞颂?

“叮当……”

嘈杂声没停下来,赵曦再一次敲响了金瓯。

“再有喧哗者,监察衙门记录不良行为!劝阻不停者,逐出勤政殿!”

施恩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该凌之以威!

从确定三级决策制,到大朝会的形式,从之前的提案议案要求,到现在的公之于众,包括前面的聚拢臣心,赵曦是一环扣一环的在推动。

提名内阁议政,再到参政,或许对于朝臣们以为,这是荣誉是权利,赵曦是告诉他们,更多会是责任。

不管是地方州府郡县的参政议政,还是朝廷各衙门的参政议政,总还是有存在侥幸,不把大朝会当回事的。

搁以前,那怕是一生对国朝没贡献,只要熬资历,总还是会擢升的。

有没有能力,相对于吏部的考评,想获得中平的评价并不难。

而这一次,赵曦用这种方式,把臣工的能力借提案议案的形式,统一摆在同一个平台上评比,还是让所有参加大朝会的臣工都明了……

“户部排第一的提案为,秦州府七品榷场主官陈清。该提案针对与西夏的羊毛、青盐、铁器等交易提出了意见和建议,对朝廷相关政策有针对性。言之有物,经户部会同三司使评比,为一等第一!”

“排位倒数者,为汝州八品酒监王辛。整篇提案皆为辞藻堆彻,甚至未曾提及汝州酒务,洋洋洒洒不知所谓。视为无用之提案!”

“现在请秦州府榷场主官陈清与汝州酒监王辛起立!”

这就狠了!士大夫最重名声,而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的方式对比,真正的是让人无地自容呀!

参政议政是有任期,可有这样一次对比,若接下来的五年中,做不出特别醒目的成绩,这五年倍受煎熬不用说,任期满后的去向,势必是被贬黜。

陈清很痛快,毕竟这是荣誉,就连标注着秦州府的那一列臣工,都与有荣焉的感觉。

而王辛,磨磨蹭蹭的不想起立,可整个勤政殿的臣工,都看向了标注着汝州的那一列……根本无处遁形。

这场合,几百人关注,王辛即便是个特奏名,他也看重声誉的,也知道羞耻。

不管背后如何的不堪,可在这一刻,他真的有生无可恋的感觉。

同僚、同年、上官,包括内阁大臣和官家,整个勤政殿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他身上,户部尚书都忘记了继续宣读其他提案议案排序的事…~

“这只是第一次大朝会,也是诸位臣工第一次进行提案议案,有所不逮也情有可原。”

“朝廷不会因为任何一位臣工一次提案议案的排位,就判定有一位臣工的能否胜任。但是,五年任期的积累,肯定是朝廷赏罚臣工的依据。”

“求真务实是言之有物的基础,而不理政务,对政事敷衍了事也自然做不到言之有物。朕希望诸位臣工都以王辛为戒,以陈清为范,为我大宋之兴盛而努力。”

“同时,陈清应戒骄戒躁,王辛应知耻而后勇。在来年。朕希望,朝廷各衙门的提案议案评比,所有的评语中不再有无用的措辞!”

这时候,赵曦开口了。

这种形式的目的,并不是要将特定的臣工一棒子打死,而是要在臣工中扎根一种意识,一种理政务实的导向。

破罐子破摔和知耻而后勇,这个度需要掌握。

这一刻,赵曦肯定,勤政殿的所有臣工,都不想做王辛第二,赵曦更希望王辛能在次年做陈清第二。

所以,他需要出言,鼓励也好,鞭策也罢,更是要把自己的治政理念传达。

第六二六章

后面被提溜出来点名的,不管是排位第一,还是倒数,都不如第一次那么醒目。

荣誉是相同的,耻辱也一样,只是从心里上没了第一个被点名的那种兴奋和沮丧。

然而,那些被点名的,排位到倒数的臣工,还是背负了压力。

都一样熟读圣贤书,都一样有过大比的经历,在这样的场合下被曝光……

赵曦大体的看了看那些被曝光,站起来又坐下的那些臣工……这样的方式,作用还是挺有效的。

还记得内阁当初对这种模式商讨时……

韩琦说:“士可杀不辱!”

这理由相当的高大上,还有相当的基础。

“如果说将提案议案公之于众就是侮辱,那朝廷的大比又该如何?所谓提案议案,在臣看来,无非是一篇策论,还是施政以后带着问题有针对性的策论。能不能撰写好,能不能有的放矢,谈不上辱,无非验证臣工理政的一种手段!”

王安石是极力赞同的。

“陛下,臣以为,于朝会上公布议案提案,与朝廷大比放榜类同。正如王阁老所言,更能从中看到臣工理政的实情!”

张方平也如是说。

韩琦的观点可能有一些共鸣,但在内阁议事时,有了王安石和张方平的辩驳,也没人再开声支援他了。

因为,很明显,官家是有意要这样实行的。

关键是,这样的形式,真的谈不上侮辱,或者说有点擦边……

不论怎样,大朝会的第一天,可以说是成功的一天,胜利的一天。

这样一个开端,将预示着国朝的第一次大朝会将由胜利走向胜利…~

“小弟,大朝会第二天议程的章程是什么?”

苏轼是入选参政来参加朝会的。实际上,他之所以能入选参政,并不是他在黄州理政有什么惊人之举,而是他的文坛盛名。

在国朝做官,永远离不开文坛,或者说士林更合适。

黄州的知州,那怕是明知道苏轼整日游荡,也不得不将他拖进参政来…~就是这样,那怕是再严密的制度,执行者还是人,那就脱不开人的情绪。

黄州知州,首先是个文官,更是知道苏轼在国朝文坛士林的名望。倘若他没有确定苏轼的参政席位,恐怕会受到整个文坛士林的责问。

还好,苏轼并没有在大朝会被点名,没有让黄州在整个朝堂曝光丢人。

说实话,黄州知州是真的对苏轼没信心。

其实,苏轼确实并没有把大朝会的什么提案议案当回事,之所以没有被提溜出来,还是因为他文采的光。

同样的意见和建议,在递交到朝廷各衙门后,文采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但是,今天大朝会的气氛,却让苏轼有些紧张了。

他是对理政不太热衷,但他很看重声誉。同样,他不热衷理政,并不是他对朝政就不懂。

苏轼真心不想在几百臣工面前被提溜出来涮一圈……

苏轼觉得,如果自己用心了,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所以,他在朝会结束后,来找小弟问计。

小弟苏辙,不仅仅是议政,似乎现在还是官家看重的中坚臣工。

“二哥,如今的朝廷,你真的需要收收心了。你那个《寒食帖》……二哥,小弟该怎样说你好?”

“二哥,如今的朝廷核心是务实,是治政,是踏踏实实的做事。以如今朝廷的升迁秩序,已经不再是仅仅靠磨堪和资历了。”

“二哥,以你的资历,进入议政本该是顺理成章的。其实,之所以你这次落选议政,监察衙门那点事,并不是主要原因,而是官家对你的印象。”

“提名议政是官家的权利,倘若官家对你提名,以你在文坛士林的名望,你觉得会被阻拦吗?”

“从根本上是你在官家的印象里,才华只体现在诗文上,并没有治政的出彩之处。柳三变的遭遇你不是不清楚。”

“就比如你现在问小弟的事,明日的朝会章程…~这都是朝廷明发的内容,每州每府,以及朝廷的每个衙门,都有议程的。你根本就没看是不是?”

苏轼被苏辙说的有点尴尬了。确实,他没看。离开汴梁一年多,他再次回到汴梁,更多的是参加一些饮宴。

想想也是,这正是国朝各地大才聚聚汴梁之时,他又怎能错失这样的扬名机会。

还有就是,那些把他当作恩客的娇娘,可是等着他的诗文出头呢。

苏轼自到了汴梁,只是随意的撰写了所谓的提案,朝投身到倚红偎翠的大业中去了。那顾得上看朝廷的朝会议程。

若不是今日朝会那场面,让他担心,他连拜访他小弟的时间都没有。

“小弟,二哥到京城,那些许久不见的诗文好友,还是需要应酬的……”

苏轼这解释,连他自己都气不足。

“唉……二哥,真不能这样下去了,如今的朝廷,容不下尸位素餐的臣工。”

“明日的议程是分组讨论。讨论今日朝廷各衙门的议案提案答复,讨论朝廷准备推开的役兵法、驿站改制等内容。”

“别以为讨论就可以一言不发,或者滥竽充数。每一组臣工都是按地域、职能随机确定的,并且,每一组讨论都有监察官在场。”

“比如二哥你,你可能在黄州那一组,也可能在酒监那一组。不管是那一组,提案议案是有针对性,但是对于朝廷的新法是统一的。”

“在讨论的过程中,监察官负责秩序,而秘书处负责记录。每一组的讨论过程,最后都会记录在案,并形成文稿,呈于内阁甚至官家,也有可能在讨论结束时,朝廷会针对特定议题的讨论,像今日一样进行排位。”

“二哥,你够聪慧,只不过心思没用在理政上,这不行!小弟希望你回驿馆认真看一下朝廷的新法,也用心反思一下自己的职责……”

苏辙太了解他这个二哥了,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到。

苏辙这些年在讲武堂,已经能深刻熟悉官家的施政宗旨,对于二哥这样的做法,他真的很担心。

“小弟,这些朝廷也都公布了?”

苏辙白了苏轼一眼。自己这个二哥还真是个政盲。

朝廷的议程只是注明分组讨论,怎么可能这样具体?这只是他的猜测。

第六二七章 苏轼是什么才

苏辙猜对了一部分,却没有猜对全部。

勤政殿的设立,赵曦几乎完全是借鉴后世会堂的,到了前年,才算是完全的完工了。

所以,勤政殿也是有各路的殿堂的。而分组讨论,也是根据朝廷的十七路来分开的。

至于职能,则是完全根据朝廷衙门分开的。

所以,苏轼还是有蒙混机会的。毕竟,从议政到参政,整个荆湖路几十人呢。

另外一个苏辙没预料到的是,没想到荆湖路不仅仅是派来了监察官,更是有蔡确这样的副总监察官莅临。

“诸位同僚,受官家委托,确参与荆湖路的分组讨论。由于内阁大臣与总监察官都需要参与国朝各路,朝廷各衙门的分组讨论,在时间上需要排开。”

“所以,在内阁大臣和总监察官到位时,国朝各路朝廷各衙门需要讨论朝廷实行的新法。至于提案议案的讨论,将由各路各衙门自行组织。”

“另外,我只是受官家委托参与,只做为倾听者……”

蔡确是嘉佑四年进士及第,苏轼是嘉佑二年进士及第。苏轼能感觉到这时候蔡确的那种意气风发,而自己…~

虽然苏轼看不上蔡确,甚至一直认为蔡确是幸进之臣,更是对他的钻营不屑。可这时候,他仍然无法让自己平静。

论官阶,蔡确比不上荆湖路的主官,甚至待遇上比不上荆湖驻军的武将,可这时候,受到的尊敬却显而易见。

人家是官家的近臣!

蔡确并没有指明,分组讨论需要不需要统一意见…~这个是如今朝廷比较时兴的。用官家的话,叫做统一思想。

所以,从一开始的讨论,就进入了白热化……

“役兵之法,对于国朝军力强盛的确有益,可役兵之法所规定的服役年限,这很容易造成军伍的动荡……”

“国朝是募兵制,是祖宗法度,国朝军卒同时又是终生制,加上如今国朝火器装备军伍的原因。倘若容许军卒退役,会不会造成国朝的火器泛滥……”

“火器制造在工坊城,军卒入军伍,只是训练如何使用火器,而不是如何制造火器。再说了,役兵之法已经规定,朝廷会根据军卒在军伍的表现,对服役期满的军卒,将根据在军伍中的表现,是继续服役还是安置工坊城,亦或是到地方任职等等……”

“既然有服役期限,就是说朝廷容许服役期满后恢复原本身份,服役期满的去向并不具备强制性。下官以为,朝廷应对服役期满的军卒增加强制性服从朝廷调配的条款……”

“不妥,役兵法规定,所有大宋的适龄丁口,都有义务服兵役,不论出身。这就是说,士子也有富兵役的义务。倘若朝廷有强制性条款,是否可以强制士子不得参加大比?”

你一言我一语,整个讨论确实是热烈。负责记录的秘书处和监察官,根本来不及完整的记录下来。

苏轼看着激烈讨论的同僚,真心有些无语。

他们所说的问题,在朝廷役兵法讨论稿中,已经完全做了释义,有专门的条款引导。

这也是他昨天听从了小弟的意见,真的用心看过役兵法的。

“役兵法对于服兵役的事宜是有引导的。士子入军伍,首先是到讲武堂接受培训,从而确定入军伍后的职衔是文臣还是武将。”

“其次,役兵法对于服役的军卒,将分为工程军卒、征战军卒、辅助军卒和义务军卒。从字面上理解,朝廷对于服役退役安置是有计较的。”

“适合征战的,朝廷应该会转为新军,并成为职业军卒。适合营造的,将面向国营寺安排,而没有任何特长和侧重的,才是真正的义务军卒。”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解决了朝廷兵源不足的问题,同时也能为朝廷遴选出基层的校尉。最后,也应该是朝廷的终极目标…~经过多年的役兵法实施,国朝将实现全民皆兵的境况……”

“当然,这种全民皆兵,并不是全民新军。新军是纯粹的征战军伍,工程军卒将补充国朝各类作坊的新旧代谢,而义务军卒,在经过军营的训练后,回到家乡能担任维护地方安靖的职能!”

苏轼的聪慧是人所共知的,他不热衷于理政,并不是说他不具备理政的思维和能力,而是单纯的不喜欢。

这一番话,就是蔡确也不得不承认苏轼的见识。

……

“这是苏轼说的?”赵曦看到荆湖路的讨论记录,居然有一阵诧异。

“中正,把讲武堂苏辙的发言找出来……”

若是苏辙有这样的见识,赵曦一点都不会奇怪。从青苗法推行之初,苏辙奉命外调,当初形成的报告,赵曦就看出了苏辙的治政能力。

至于苏轼,虽然赵曦没有把他看成柳三变一样的人物,对于苏轼的治政能力,他没敢去奢望。

人的精力有限,当专注于某一项时,其他方面很难再有大的作为。

苏轼在士林文坛的名望,基本可以确定,苏轼所专注的方向。

对于苏轼如今的做到推官的职位,在赵曦看来,完全是原本国朝擢升的程序决定的……举官一项,并没有跟政绩相关联。

“官家,这是讲武堂的讨论稿……”

赵曦翻看着讲武堂的讨论记录,看到苏辙的发言……很明显是不一样的。

苏辙属于在其位谋其政,更多的是从讲武堂的职能之于役兵法该如何。

这并不是说苏辙没有大局观,而是苏辙最懂得职守。

当初他奉命调查青苗法也是如此。

难不成苏轼本来是有治政能力的?赵曦也有些含糊了。

再想想原本历史记录中苏轼的经历……

王安石实行新法,他持反对意见,当司马光主持朝政,要全面废除新法时,他又反对司马光的做法……

可不管是原本历史的记载,还是赵曦来到这个时代,苏轼都没有可以拿的出手的政绩。

算了……赵曦也是执着了。偌大的国朝,自己真的没必要用心去关注一个州府的推官,那怕他在士林文坛声望很高也没必要。

是金子总会发光,倘若苏轼在治政上真的有一套,就现在的官员考评细则,不担心他被埋没。

有的人对政务天生有敏锐性,但执行力却很差。且看着吧。

第六二八章 初步成型的模式

大朝会的分组讨论是三天,关于朝廷推行新法的讨论,在前两天基本结束了。

这时候,内阁大臣也不再到各路各衙门的分组参与了,他们需要整理分组讨论的结果,形成新法讨论的文稿呈于官家。

几百人的发言,赵曦不可能全部看了,只是挑着捡着的大概看一看。所以,大朝会臣工对新法的意见,还需要内阁整理,并形成意见提供给他决断。

“从分组讨论结果看,具体到国朝各路各衙门,赞同役兵法的超过七成,赞同驿站改制的超过六成。”

“按照三级决策制规定,达到了朝廷赞同标准,可以推行。”

三级决策制的推开,越发能体现这种制度的优越性。这是富弼最真实的感受。

分组讨论,不管达成怎样的意见,臣工们参政议政的热情是实实在在的,而对于朝廷最终形成诏令的程序和方式也是认同的。

那怕是在分组讨论时持反对意见,可一旦本路的讨论最终结论是赞同者占多数,持反对意见的臣工,也会欣然签字,支持本路组的最终结论。

这样的做法,最大的好处是,在朝廷推行新法变革时,绝不会出现阳奉阴违的情况。

这是一个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过程,因为这个过程,让地方官吏都得到了朝廷的重视…~最起码从明面上如此。

这正是因为这样,朝廷自上而下,都能充分了解新政,相当细致具体,甚至对于新政可能出现的漏洞也了解了。

如此,让地方州府郡县以及朝廷衙门,在实行新法时,会主动的避免漏洞出现…~这才是这种方式的意义所在。

嗯…~内阁统计出来的结果,跟赵曦所预计的差不多。

从这两天传递上来的讨论记录,赵曦大体浏览过的内容,对这样的结果有所估计。

只是,最后一天的朝会议程怕是不能按计划执行了。

“责任书?”

官家又出幺蛾子了。

内阁大臣看到官家让内监传过来的几页纸,都是一脸的不解。

大朝会挺好的开端,正常闭幕不行吗?即便是最后一天的议程可有可无,那怕是取消一些议程,也比横生枝节要妥当。

一直以来,官家推动新政,都是很稳妥的,步步推进,很少有这样抽冷子让人猝不及防的时候。

一系列的变革,在大朝会时被验证,即便是保守的司马光都欣然接受了,这是好现象。

实在想不通官家为何如此的急迫,一项一项的别出心裁。

这又来一个责任书……

“官家,老臣并非认为责任书不合适,只是……只是朝廷的五年计划本身就是一种大而化之的指导性规划,无法对各项政务具体化。”

“贸然签订责任书,不可能很明确的有指标的制定,可能会导致地方州府郡县曲解规划内容,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

“而同样是大而化之的责任书,对于地方州府并没有约束力,有没有没有区别。”

这是富弼第一次对官家的新举措反对。

在富弼看来,这一次的大朝会,特别是他在做工作报告时,已经能真切的感受到国朝如今巨大的进步。

来日方长,他都六十多岁了,都感觉能看到国朝的崛起,正值青壮,完全没必要这般着急。

责任书,有了这样的想法,拖一年又能如何?有五年规划的指导,再加上地方州府一年的实行,来年签订责任书,完全可以有的放矢,没必要这样紧凑,让臣工,甚至让内阁大臣都有了措手不及的感觉了。

赵曦很不想说这是他突然想起来的,是因为大朝会的气氛,让他想起了曾经,才有了的想法。

赵曦也觉得有些仓促了。只是考虑到最后一日朝会的空闲,就想着抛出责任书,做一下尝试。

看来…~能不能说这是取得一点成绩后的沾沾自喜,不思进取?

“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连一直支持并极力维护新政的富弼,这时候都退缩了,有了稳妥的想法。赵曦知道,跟地方州府签订责任书的议程,怕是在今年推不开了。

责任书的签订,是补齐整个年度大朝会的最后一环。未来只要按照这种确定的模式继续,赵曦敢肯定,用不了五年,国朝的各项政务将有一个很大的进步,翻一翻也不是不可能。

责任书的意义,并不在于形式,而是要给朝臣们一个提示……朝廷的规划不是说着玩的,是需要臣工一年一进度,一年一目标的去完成。

同时,也是指导地方州府不要急于求成,要将国朝的各项政务稳步推进。

这不是督促,更是一种计划式的指导。

在赵曦看来,国朝的施政弊端,最根本的问题是没有朝廷统筹这一最为核心关键的环节。

不错,国朝是朝廷集权,是君王集权,可在事实上,国朝的政务到了地方,五花八门,乱七八糟,并没有把国朝大一统的优势发挥出来。

签订责任书,明面上是对地方州府施政的鞭策,背后的含义,赵曦却是想将大一统的制度优势,用这种方式充分发挥。

一项政策,朝廷在制定以后,在京兆府的实施跟在京东东路都不会完全一样,更别提南北的巨大区别了。

国朝从来没有过任务指标之类的措施,考评也都是泛泛的内容。

赵曦也没有想过要一次就把事情做到臻境,只是想传达一种施政的方法论。

可是…~大朝会所体现出来的成就,让内阁大臣都欣慰了,满足了,担心横生枝节会破坏这样的大好局面。

“官家,臣以为可行……”

哦……忘了,忘了还有一个致力于改变的王安石。

“王卿说说看。”

赵曦的着语气,已经大体表明了态度。

“官家,既然国朝的规划是大而化之,责任书也完全可以大而化之。目的只是对国朝治政的统一,也就是对于朝廷各项政务的同步推进。”

“当然,这存在地方主官因为能力差距,而不可能完全同步,这也同样能体现官员的优劣,从而给朝廷选材提供参考。”

“官家的责任书议程,在今年签订时,可以不明确指标任务,只需要让臣工知道这种方式,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如此一来,便可以逐年完善!”

王安石的话,让赵曦突然想起特符合这情形的一句话:虽不中也不远也!

赵曦现在已经脱离了跟朝臣辩驳的境界,经过多年的磨合,已经到了自己随便一个想法,让臣工揣度的程度。

所以,王安石这番话是真的相当的合事宜。

赵曦再一次看向富弼…~他是首相。

“官家,王内阁所言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老臣以为,责任书尽量不明确指标任务,不对地方州府强令,并且要在朝会上明示本年责任书为试行……”

“官家,朝廷的五年规划,都是有相关内容的,臣担心因为责任书的出台,会给地方州府造成朝廷以此评价官员的误解,从而导致地方州府在推行朝廷政策时,急于求成,从而影响民生。”

内阁大臣看来都有些误会,其实,从赵曦的本意,并不是就要在这一次的大朝会,就把国朝的机制完美了。

他的目的,其实就是一种理念的传达,说白了,就是提供模式或者说模板,然后在具体推行中逐渐完善。

经过三五年磨合,能让这种模式成熟,并在国朝熟练运行,他可以确定,国朝上下可以形成真正大一统朝廷集权的体制。到那时,才能发挥集中全国朝办大事的情况。

不管是王安石的建议,还是富弼的担忧,从本质上并没有脱离赵曦推出责任书的意义和指向。

“责任书推出有点仓促,朕也无意将责任书在这一次就正式推开。这就是做一个引导……”

“诸位臣工,朕的意思,本次朝会责任书的方式要推开,但是,不作为国朝所有州府衙门的固定议程。”

“朕以为,这一次大朝会,责任书作为补充议程,或者说州府和衙门加分项,让地方州府郡县或朝廷各衙门自愿认领与朝廷签订责任书。”

“如此一来,既可以推开责任书的模式,同时也有激发臣工上进心。有了自愿的选择,又是加分项,不作为固定目标任务。如此,不会因臣工为完成朝廷任务指标而强行摊牌,影响民生。”

不说仓促的原因,从符合实情谈起,赵曦也不可能在这样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强行推动一项措施。这与他循序渐进改变国朝现状的宗旨不符。

赵曦说完话,似乎听到了内阁大臣那一声的松气……至于吗?赵曦不认为他能对内阁大臣有如此大的压力。

或许,他们太求稳了,生怕有太多的变数。

国朝有了大改观,所有的一切得益于这些年的新政。同时,这样的成效也让朝臣不敢轻易去作改变。

之前所有的新政,赵曦都是经过沟通,然后潜移默化的渗透,最终得以实现。

即便是借王安石的口,也是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反复几次,逐渐让朝臣接受后,以一个相对均衡的成稿推出。

而这责任书…~说起来仅仅是签订的形式,其实,责任书跟军令状是接近的,最起码对于朝臣们是这样。

“官家,责任书具体指标如何确定?”

责任书来源于五年规划,比如,涉及到产业发展的进步,涉及到役兵招募的数量,涉及到税入增加等等……

“具体指标由各衙门和地方州府郡县自行确定。当然,这应该基于他们近几年的具体情况而定,要有提高,有进步,有改善,才能体现责任书加分项的意义。”

随后,赵曦便不再过问了,只是将此事交于内阁大臣。他只需要在大朝会的最后一日,看到大朝会有签订责任书的议程即可。

剩下的就是内阁大臣需要做的事了。

赵曦自即位以来的施政风格,基本上在朝廷,在内阁大臣中已经形成了,那就是沟通。

如今,当官家抛出责任书时,内阁大臣也同样选择了提前沟通。

主要是,这一次大朝会的各项议程推进,没有出现任何意外,让内阁大臣也更加认同了官家提前沟通的做法。

分组讨论的最后时刻,内阁大臣再一次分散到各分组中……

“诸位同僚,朝廷责任书的事宜,咱们工坊城是否要签订,需要诸位商定。”

富弼离开工坊城的讨论组后,王陶带着工坊城的各位主事离开了工部的讨论组……在分组讨论时,工坊城是与工部同组讨论的。

“朝廷责任书只针对工部,我工坊城即便有意签订责任书,势必需要协调工部的主官。官家曾有言,做事容易协调难。工部未必敢承担这份责任!”

李诫跟工部打交道最多,也真的了解工部那些官员的腐朽,跟工坊城的风气是两回事。

“责任书试行,又是自愿性质,可以看出这是官家推出,而内阁大臣并不情愿推行的事。这时候,工坊城应该率先响应!”

“至于工部如何,工坊城需要在意工部吗?王城主同样是议政!况且,工部七成的政绩,基本靠工坊城来担负,只要咱们工坊城主动,相信工部不介意借咱们的风。”

申天赐纯粹是被官家带着做到国朝高官的,在他心里只有官家。只要是官家有意做的,在申天赐看来,工坊城就该无条件执行。

“工坊城自上一次推广新产业以后,这些年再没有大范围扑买工坊城的新产品。咱们有底蕴。再有一次推广,工坊城完全可以大幅度提升各项指标。”

“城主,其实对于工坊城,具体化责任书不难,完成责任指标也不难。下官以为,工坊城完全可以以工坊城为主体,直接与朝廷签订责任书……”

工坊城是官家的自留地,这确实是事实。

韩缜离开了,薛向离开了,如今是王陶任城主,入选议政的苏颂和沈括不说,以李诫、贾宪、申天赐这些具体主事,都是因为官家而得以改变命运的。

在工坊城,唯有官家的意志才是工坊城必须遵行的。

在这一点上,别说是王陶出自潜邸,即便是新调来城主,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现状。

工坊城是一个以能力为尊的地方,这种能力并不是说文采,也不是说出身,而是在工坊城整个产业**同的认可。

就比如现在,虽然有商讨,但是所有人都盯着苏颂来定论。

第六二九章 大变革的开始

工坊城向工部建议与朝廷签订责任书,并具体细化各项指标任务…~

赵曦听到这消息,也是很无奈。

而皇城司探听到有意签订责任书的部门:工坊城、讲武堂、国营寺、市易寺、监察衙门……更让赵曦无奈了。

就那么顽固吗?

赵曦以为,在自愿的情况下,国朝应该有敢于为先的官员,结果…~真正为先的还是这些新筹建的部门。

“官家,吕枢密使要求与朝廷签订责任书,问阁老以为今年为役兵法开端年,诸多形势不好判断,阻止了吕枢密使的要求。枢密院的各位同知也建议观望……”

大朝会期间皇城司挺忙,这几天更是在签订责任书的事宜上加派了人手。

“王阁老与吕议政在市易寺签订责任书事宜上是一致意见。监察衙门上下统一,并无反对意见。”

唉……所谓的抱残守缺,大概就是说当下的朝臣吧!观念,真不是简单的一次夸功就能改变的。

赵曦还是错误的判断了国朝臣工的思想僵化程度,也过高的估计了大朝会对臣工的激励效用。

“汴梁饮宴情况如何?”

朝臣都是老油条,赵曦需要知道,对于大朝会的那种夸功,朝臣的反应是什么。

“回官家,汴梁的饮宴,大朝会的当日就相当兴腾了。当日的饮宴,处处都在赞颂国朝的强盛……”

强盛了?或许吧!赵曦真搞不懂国朝的臣工,既然知道变革让国朝强盛,为何不去转变观念,让自己也成为变革这个时代的先锋,而是拖在后面等着享用。

“内阁大臣如何?”

“回官家,内阁大臣基本都闭门谢客,拒不见访客。即便王阁老与吕议政关于市易寺签订责任书的事宜,也是在户部分组中议定的,并未私下交流。”

后世有个说法叫主观能动性。一直以来,赵曦都是在引导,寄希望于臣工能发挥所谓的主观能动性。

结果,这一次还是如此。从五年规划到责任书的签订,始终没看到朝臣们太多的主动。

想想这些年国朝的改变,一直是自己筹划,然后推着朝廷前行,不是带着国朝各项事务前行。这是两个概念。

赵曦一直在引导,确实是有所改变,可成效真的寒碜。

大宋的朝臣已经惯于享乐,已经惯于所谓的垂拱而治,已经惯于无所事事。这已经不是温水煮青蛙的问题了,这是思想意识的问题,或者说是习惯的强大。

赵曦以为,十三年执政,没有停止过变革,应该可以在让朝臣们清楚自己的执政理念。然而,懒政、怠政的惯性在如今朝臣心中是根深蒂固的。

百十年就这样过来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了对外征战大胜的战绩。如今,国朝各项事务蒸蒸日上,又何必多生事端?恐怕内阁大臣持有这样观点的也不在少数。

赵曦有时候会想起原本的王安石变法,从另外的角度考虑,所谓的保守派,也不一定全部是因为利益受损,应该有一部分是因为不喜欢变化,不想改变。

大朝会第一天结束,显耀的国朝成绩,就让整个边梁的勾栏酒肆人满为患,处处是关于国朝强盛的赞歌,这就说明,朝臣们并非不希望大宋强盛,而是这样的强盛让他们很满足,满足到不需要进取的地步。

小农思想,赵曦其实一直不太赞同用这个词来形容国朝,或者说这个民族,事实却让他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真的很顽固。

朝廷的机制弊端,可以建立新机制。朝廷的体制弊端,可以改变新体制。可朝臣的思想腐朽,想要改变,这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最起码,对于这一次大朝会的收获上,赵曦不可能再有措施。

最后一天的议程,朝臣们很热烈,即便是内阁大臣也是喜气洋洋。整个勤政殿只有赵曦一脸的无奈······赵曦是孤独的。

说实话,出现这样的情况,赵曦敢肯定,整个国朝很少有臣工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根源。或许太形而上了,太抽象了,也许是国朝真的有了长足的进步,确实是强盛了,以至于让臣工们已经看不到朝堂依然存在的弊端。

“富阁老,朕准备对国朝的议政进行轮训······”

大朝会已经结束了,朝臣的欣喜中,赵曦的无奈中结束了。赵曦召富弼来奏对。

在某种程度上,赵曦还是相当看中富弼的,一直认为富弼是良相之才。多年的君臣配合,也让赵曦对富弼相对熟悉。只是富弼一人奏对。

“官家,不知官家轮训议政以何为主?”

讲武堂对新进官员培训是早就确定的议题,这一点是通过内阁议事的。可现在在任期内,没有擢升的情况下轮训议政,着实让富弼有些迷糊。

“富阁老,朕想知道,阁老对当下的朝政有何看法?就当是闲聊。”

还记得二十年前的情景,当时是庞籍告诉赵曦:就当闲聊。现在也是前置闲聊的条件······

“官家,恕老臣愚钝。在老臣看来,国朝如今完全可以以日新月异来形容。不论是军备、税入、教化、民生等等,都可以说与先帝时不可同日而语。”

“老臣欣慰,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大宋中兴指日可待。官家,就国朝当下的情况,二十年前老臣连想都不敢想。”

富弼没有具体的说新军的崛起,没有说民役在事实上的取消,没有对比三冗已经解决的成绩,也没有对比税入的飙升。只是单纯的感慨,但是却很贴切的表达了他对目前国朝的满足。

“那么,国朝之所以有今日之变化,是因为什么?”

“回官家,皆为官家新政之由!”

“阁老,虽然你这是恭维,但在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除了王阁老的部分新法,国朝之所以取得今天的成绩,确实都是从朕这里展开的。”

“朕不是自夸,而是感觉差强人意。回到以前的一些说法上,国朝并不是我赵曦一人的大宋,是全朝廷的大宋,是千千万万大宋子民的大宋。我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

“阁老,纵观国朝这些年的成绩,有多少是朝臣们主动做出改变的?没有!都是从勤政殿出去,然后经过反复的上下讨论促成的。阁老,这不正常,或者说这不是一个王朝的正常状态。”

“当年各家学派辩经,朕曾提过一个说法: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其实,这个说法朕更希望能出现在施政、治政、理政上。遵从,朕不否认臣工遵从君王的意义所在,然而,一味的遵照执行,这本身就是一种僵化。”

“国朝南北几千里,东西几千里,各州府郡县又如何能千篇一律?朝廷的新政在各地的实施并不能一概而论,这需要臣工们发挥主动。可结果呢?阁老,可能内阁以为责任书是任务指标,担心因为责任书的原因,造成地方州府郡县在执行新政时的混乱。”

“事实上,朕之所以出台责任书制度,目的是督促地方官员的主动,让整个国朝到处欣欣向荣,处处日新月异,而不仅仅是朝廷。结果呢?阁老,朕以为,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本质上是朝臣思想上的僵化,头脑上的顽固,根子上的不思进取,还有懒政怠政的惯性以及家国理念不强,故步自封严重,享乐主义盛行。”

“是故,朕想对国朝的议政进行轮训,尽可能的去开发议政臣工的思维,以全国朝真正意义上的大变革······因为他们才是国朝的中坚。”

多久了?多久官家没有这般长篇大论的言论了?很久以来,就连富弼都是在揣度官家的意图。而此时,富弼是从官家的言谈中,真切的得到官家的意志。

是不是存在思想僵化,富弼不自知,因为他也是被惯性带着的大宋臣工,除了敢喊出祖宗不足法的王安石,多数朝臣都是被惯性带着的。他只是对讲武堂轮训就能改变的做法有疑惑。

另外,这几天,富弼静下心来,也与内阁的诸位讨论过责任书的问题,似乎他也觉得签订责任书的事宜有些不妥了。

王介甫的观点也许是对的:责任书虽然包罗万象,但官家并没有将任何一项具体化。能否完成,或者完成那些项目指标,包括确定指标,完成到何种程度等等,不在朝廷,在州府和衙门。这只是一个指导性的措施,不是强令,还是基于自愿的基础。朝臣没有签订责任书,不是没有担当就是安于现状。

再结合官家的这番话······或许自己真的误解了,也或许真的存在所谓的思想意识的问题。关键是,讲武堂轮训就能改变这些吗?

“官家,老臣不反对轮训议政,或者说是因为不清楚讲武堂的教义所在,不敢妄加评论。但是,朝臣若真如官家所言,存在思想僵化,不敢担当,懒政怠政,不思进取,故步自封,享乐严重。讲武堂的轮训可以改变?”

“议政是国朝中坚,老臣认同。不论朝廷的何种方略,若要得以在国朝实行,必须是议政能真正领会。老臣以为,可否想让内阁熟悉讲武堂的教化体系,从而对议政轮训有个正确的评价?”

从老护卫营开始,不管是护卫营还是讲武堂,就一直独立于朝堂之外。富弼,包括内阁以及朝臣,能感受到的,只是经过讲武堂教化的成果,新军、监察官、潜邸旧臣、工坊城等等,从来没有深入的了解过讲武堂官家那种教义。

官家既然有意轮训议政,这就意味着官家这是要放开讲武堂的教化体系。

富弼说完,明显的感觉到官家有点愣神。他以为官家是犹豫,却没想到赵曦是恍然。

自以为是害死人!在赵曦的脑子里,他一直以为讲武堂,也就是老护卫营的那一套理论,已经在朝廷算众所周知了。听富弼这样一说,他才想起,一直以来朝臣都在回避讲武堂的一切,一直看作是官家,或者说是皇家独有独享的。

这误会大的。

“阁老以为是令欧阳公讲学还是开放讲武堂为妥?”

“官家,老臣以为,若是欧阳公讲学,势必会造成类似学术学派争辩的情形。老臣以为开放讲武堂教化体系为善。”

体系?或许算吧。那只是赵曦将自己印象中的一些知识,或者说一鳞半爪更合适,在现实的基础上,以辩证法、忠诚教育为主,东拉西扯,东拼西凑形成的一套理论。

所谓的理论体系,应该说是赵曦记忆中诸多内容的选择性拼凑。比如,阐述了辩证法中事物发展变化的论点。比如,阐述了家国天下的辩证关系。从借上古先贤的片言只语,到后世各个时期的伟人名人的见解。堪堪形成一个看似成体系的学术。

不管怎样,讲武堂官家的理论,还是在内阁中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响。洋洋洒洒几十万字,是赵曦从护卫营筹建开始就着手撰写的······或者说背诵也无不可。当然,这里面是有赵曦心血的,毕竟他需要与现今的学术层面结合。挺艰难的。

要说最忙碌的,应该是浸淫官家的这套理论,并深深被折服的欧阳修了,甚至连章惇和苏辙,也时不时被内阁大臣邀请对官家理论释义。

同时,像吕公著、韩缜、苏颂等潜邸旧臣,也不得不整理自己这些年接受官家教化的内容,以备与内阁大臣一起探讨。

一个经过历史验证的理论,在正确性上是难以被质疑的,区别就在于相对于现在的时代,这一套理论缺少了中间渐进的过程。然而,大宋本来就是一个新旧学术理论交替的时代,就是一个文华繁荣的时代,就是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代。作为这个时代的精英,又是侧重于形而上学的大宋内阁,在一定程度上以自己的智慧,弥补了脱节和不完善的环节。

在一次次的讨论中,在相互的交流和验证中,赵曦这一套基于后世组织教育。似是而非的理论,在内阁大臣中被接受了。

这才是大变革的开始······

第六三零章 新论语

后世有一种说法叫头脑风暴。

这一次内阁大臣接触讲武堂赵曦的理论体系,应该是国朝臣工的头脑风暴的开端,是统一思想和解放思想并用的大举措。有这样的过程,才算是大宋变革的开始。

不好说这是歪打正着,还是说赵曦的谋划。任何一个学术,想普遍被人接受,并传颂,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不管是张载的关学、周敦颐及二程的理学,包括王安石的新学,邵雍的数术学等等,之所以在国朝形成规模,被称为一家之学派,是经过长期的授学并由士林文坛宣扬而成的。

赵曦的身份,注定他不能专注于治学······那将被臣工诟病。

在事实上,赵曦在讲武堂的那一套理论,并非是针对于先贤注解和释义的学术,更像是针对于国朝官吏治政的学术,并不适用于士林文坛。

然而,人有其天生的贱性。

倘若赵曦自行推广自己的学术,或者借用皇家或君王的权势迫使自己的理论在国朝通行,那样,势必会造成整个士林文坛的一致抵抗。

偏偏赵曦没有,甚至在形式上似乎是一种敝帚自珍的情况。而工坊城、国营寺等朝廷衙门的出现,以及新军忠诚度的体现,让当今的朝堂对讲武堂的教化有一种近乎敬畏的关注度。

在赵曦跟富弼提及轮训时,富弼借机要求开放讲武堂的教义,这是特定形势下的特定选择。于是,在人本身贱性的驱使下,让讲武堂的教义,在朝臣的热情下得以传诵。

自愿的。但赵曦却确信,唯物主义辩证法会让这些所谓的精英沉迷其中,最终接受。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官家主大宋中兴,定官员之规,再著此教化之论。可称为不朽之功业也!”

这是欧阳修在与人探讨讲武堂教义时,多次提及的一句话。同样,也是如今朝堂普遍认同的一句话。

“官家,老臣以为,讲武堂轮训议政一事不妥。议政轮训,短期无法深度理解教义,长期又存在耽误政事之弊,是故,不宜让议政轮训讲武堂。朝廷应遵循原本擢升官员接受讲武堂教化的方式。”

很郑重的奏对,还是全体内阁大臣参与,由富弼建言。

赵曦在等着富弼的但是,应该有但是。这些天内阁大臣关注讲武堂他的那些所谓的理论体系,具体什么情况赵曦清楚。

“但是,老臣与诸位内阁商谈过。内阁以为,官家的理论体系不应仅限于讲武堂教授,应该编撰成册,传播于各级朝臣,并容许士林文坛研习。同时,臣等建议,应将此确定为官学,拟为大比之考题!”

但是来了,这样的但是就是赵曦也没有敢去想过。对于这段时间内阁的热度,赵曦想过编撰成册后,作为内部传阅资料,推广及国朝官员的可能······现在应该说具备了这样的条件。

对于将这样的理论,作为朝廷大比的题目······赵曦确实没有考虑过。

他还记得,当初的庭辩,无非就是各家学派为在大比释义中的争端。赵曦这种从记忆中摘录的片言只语,赵曦压根就没有敢作为成体系理论去看待过······

“列位阁老以为可行?”

一旦成为大比题目,就预示着这节段式的唯物主义辩证法理论,将在国朝,乃至整个时代的诸多国度之间大范围传播。

“臣等以为可行!”

这一次是整个内阁同时发音。

罢了,成不成试试看吧。赵曦还是有点忐忑。从护卫营开始,赵曦就有意无意的讲一些,根本就不成文,更别说成册了。

所谓的理论体系,现在讲武堂留存的,有赵曦当初闲聊时记录,有赵曦自己撰写的。这也是一直不认为成体系的原因。关键是,在他自己的脑子里,也没有完整的体系。

很多时候,赵曦都是在闲聊或者针对某事的情境下,随口借用后世的一些话。比如,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比如,客观存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比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等。

这些话,赵曦从来不是按照理论去讲授的,只是起居舍人,或者原来护卫营的韩缜、吕公著、王陶等人有记录的习惯。后世各式具有经典意义的总结性话语太多了,赵曦时不时的带出来,这么多年的积累,真的不算少。

至于说成体系······赵曦还真没为此做过什么,那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所谓理论。

赵曦还是轻视了这个时代的求知欲,更是小看了这个时代治学的专心。当讲武堂将编撰成册的内容呈上来让赵曦审核时,着实让赵曦惊讶了。

这该算什么?新论语吗?自己想多了,但事实上这由欧阳修主导编撰成册的内容,确实是《论语》的形式。

比如曾经的护卫营格斗术训练,赵曦闲聊时说过,这是一个肌肉记忆的问题,说到过条件反射,说到过量变产生质变。而编撰成册的内容,几乎还原了当初的对话或者闲聊情形,按照《论语》的格式,将赵曦的一些偶尔蹦出来的话做了注解······

比如赵曦在跟苏颂谈论火器时,说起过关于物质变化的话题,说到过物质的形态,甚至因为火药经过燃烧或者爆炸后改变物质性质的问题,因为火枪管的问题,曾经延伸到热胀冷缩······

比如赵曦在老护卫营曾经对北辽、西夏以及国朝三国的战略态势有过评论,其间曾谈到过环境影响人,人造就环境的内容······

比如赵曦谈到文武关系时,曾经借用过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的话题等等。这所有的一切都被记录下来,现在用《论语》的形式成册了。

真正让赵曦惊讶的是,欧阳修带着苏辙和章惇,并讲武堂的文官吏员,将这些内容进行了分类整理,从而编撰成册!

更为惊人的是,欧阳修基于自身对经史子集的熟悉程度,为赵曦这些白话都找到了相应的跟脚,使赵曦的所有言论有了释义经史子集的基础,也上升到了一家一言的高度。同时,赵曦的这些理论,更倾向于理政。

这才有了内阁大臣力主将赵曦的学术推广的事宜。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三一章 役兵之议

不知道现在的国朝,算不算是掀起了学习官家理论体系的旋风。总则,从皇城司的反映看,现在的国朝官员,确实做到了人手一册的在学习那摘录版的唯物主义辩证法。

如何评价这些理论之于国朝的成效…~国朝并没有所谓的月报季报制度。但是,赵曦却能从市易寺和国营寺的例行奏报中看出国朝变化的端倪。

不管是从利益层面出发,还是真的被自己的理论指导了,这半年多的时间,赵曦确实见到了国朝一些产业的变化。

不管是对规模效应的推崇,还是对创新创造利益的认同,这半年多,国朝确实有了产业变化的苗头。

这让赵曦很欣慰。

三级决策制的章程,合理的划分了从朝廷各衙门、内阁以及君王的权利,在这半年多的运行中也逐渐顺畅了。

这一切都向好,表现出了国朝振兴的勃勃生机。

而役兵法,经过近半年的宣传,几乎传达到了国朝的任何角落,让整个国朝的子民都知晓了。

政和十四年的秋末,国朝将迎来第一次征兵事务。

“役兵三年,未擢升校尉之前家眷不得随营。这一点略有不妥……”

内阁大臣对于国朝的第一次征兵也是相当慎重,便有了针对性的商讨。

文彦博是内阁大臣中,分管兵部及枢密院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国朝军卒,即便是厢军也是家眷随营的。国朝设定这样的制度,就是为稳定军伍,也是予利于军卒…~”

“文阁老此言差矣!士子求学,三五八年不曾回乡者多亦,也未见士林有何不稳的迹象。为何军卒就有不同?”

“况且,这是役兵法规定并已经知晓满国朝的,不容更改。新军之于禁军厢军的不同,不仅仅体现在军备上,更体现在待遇上。”

“从军卒饷粮,到军卒之家户减免税入,与原来的禁军厢军不可同日而语。朝廷也不该朝令夕改!”

张方平不考虑文彦博说这话的原因,只针对他的话反驳。

文彦博不同,他需要考虑枢密院和兵部的政绩,或者说指标任务也可以。

枢密院和兵部,在他的阻拦下是没有签订责任书,可五年内完成国朝军卒百万,这是整个朝廷明确过的。

是不是签订责任书,对于枢密院和兵部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

文彦博很担心第一年征兵会惨淡……

次年的事,文彦博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有样学样,当第一年役兵服役后,朝廷的各项待遇落实,军卒之家户得利后,他相信会出现趋之若鹜的景象。

但是,万事开头难。撇开朝廷的信誉,地方州府郡县的信誉,作为曾任职过地方官员的文彦博,真的很担心。

“不知所谓!”

文彦博懒得跟张方平辩驳,张方平根本就不去想他说话的意思。

对于子民而言,首先是国朝多年文武的差距,服兵役对于子民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其次,对于子民而言,他们能看到的利益才是利益,对比的利益才是利益。

如今的军卒取消家眷随营,服兵役对于子民还有多大的吸引力,文彦博不敢判定。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基础国朝这些年税入逐年增加,各式粮仓都需要年年贱卖清空。他希望在不变役兵法的情况下,在对待军卒家眷上,朝廷能舍出些利益……

“宽夫,朝廷法令的确不可以朝令夕改,况且还是第一次实行的法令。”

“至于军卒家眷…~可以尝试将各地报名的时间提前,视情况再做决定。”

就这几个内阁大臣,富弼需要控制节奏,尽量不出现过激的争论。

“富相,相对于供养一家一户,免除农户的两税,吸引力并不算大。”

文彦博所说的是兵部和枢密院,在沟通户部、三司使以后的结论。这也是吕公弼入主枢密院后,带着老护卫营思维做的征兵准备工作。

“这涉及到如何对比的问题。早先的禁军并非农户,也就是说,禁军没有田地,或者说一旦成为禁军军卒,在其原籍便不再有自耕田。厢军更不用说。”

“现在的役兵,并不改变他们原本的身份,甚至在擢升为校尉以后,依然保留他原本的耕田,这几乎是与士子同等待遇。”

王安石主户部三司使,也有自己的立场和理由。

总体来说,文彦博想要借朝廷舍利来顺畅第一次征兵的想法,在内阁议事时通过的可能性不大。

富弼能理解文彦博的担心,也明白各位内阁反对的理由。

当内阁议事不能达成一致时,问题便会上交,或者说是让官家决断。

从多数少数的角度,这事可以在内阁形成决议,可从国朝第一次征兵工作而言,文彦博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极有可能发生。

这不仅仅是枢密院和兵部的问题,这将是涉及朝廷役兵法能不能继续实行的大事。

富弼不敢僭越,内阁大臣对于将此事请奏官家也没有意见……说归说,张方平和王安石也不敢担役兵法半途而废的责任。

赵曦对于内阁大臣请奏的问题很疑惑,这不应该是需要他裁决的事宜,应该是内阁形成决议后,由他审阅后批注即可的问题。

“禁军军饷原本月俸七百钱,而新军军卒为一贯又半,朝廷本就有军饷两分的措施,继续如此也无不可。”

“招剌例物相对于原来的禁军提高了一倍,这也是需要宣讲到位的。”

“另外,役兵法新增关于服役期满后朝廷依据服役兵种和年限的补贴,可以以最低标准,按年按月支付于家眷……”

既不对役兵法改变,也能让军卒家眷感觉到得利,这就是朝三暮四的变相说法,赵曦不相信内阁大臣想不到这些。

说白了,还是不敢承担责任,也是对役兵法没有信心。毕竟,文为上的思想在国朝根深蒂固。

“另外,对于士子报名服兵役者,每一州要树立一个典型,大力宣传。”

“同时,凡国朝适龄壮丁,都有服兵役的义务…~这一点必须宣教到位,同时将拒绝服兵役的惩罚也要宣教到位。”

赵曦就这三言两语的,除了表明了态度,基本没有什么新举措,无非是将役兵法的一些内容重复了而已,改变的只是顺序和方法……

官家的理论有一个: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三二章 谁告诉朕怎么回事

赵曦从来不担心役兵法的实行。

怎么说呢,自己执政十几年,从来没有征发过劳役,在国朝的子民心里,为朝廷服役是应当应分的。

也就是说,百姓心里都积攒着劳役。

服兵役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可以因服兵役而免除所有劳役。

况且,自古百姓习惯屈服于朝令。对于如今国朝海晏河清的局面,没有多少有反抗兵役的想法。

赵曦对内阁大臣的三言两语,说是裁决,更是为内阁提供一种思路…~换个角度想问题。

倘若朝廷将拒绝服兵役的惩罚提前,把服兵役的好处置后,征兵事务不会有任何意外。

果不其然,赵曦在浏览地方抵报时,看到了地方关于征兵的公告,果然首先提到是拒绝服兵役的惩处,然后才是服兵役的好处。这就是朝三慕四的来历。当好处特别显著时,就应该把好处摆前头,让人被巨大利益砸晕,忘记可能存在的损害。如果新旧好处对比不是太明显时,就需要先把惩罚提前,再提有利的方面,用前后落差来促成事情。

施政的智慧,在当朝的臣工中从来不缺乏,只是习惯懒惰而已。

因为三级决策制让朝政趋向合理,内阁大臣的能力也是一时之选,赵曦在一定程度上能从琐碎的政务中脱开,非过分的处理意见,赵曦也很少改变内阁大臣的处置建议。所以,作为君王的他,倒是有了些许闲时间。

从上一次赵曦要求收集各地抵报开始,秘书处就承担了这事。赵曦在闲暇时会浏览一下地方抵报。

成都府的抵报开辟了一栏专版,叫针砭时论。国朝各地州府郡县都有类似的专版,有点学国朝内参的意思。

今天赵曦却看到了关于陈述阆州轨道马车资费方面的文章······

“中正,宣李诫、申天赐以及监察衙门的范纯仁和蔡确进殿!把市易寺的吕惠卿也叫来!”

王中正懵懵的。多久了,没见官家有过这样的情绪呀。这话里都带着寒气。王中正没敢问,这应该不是他能劝的,赶紧安排人去宣官家点名的臣工,自己又站在官家注意不到的位置候着。

被官家宣,进勤政殿议事,对于这几个人都不是稀罕事,甚至一起陪着内阁大臣议事也是常事。

整个嘉佑二年及第的,吕惠卿这算独一份了,就是独自扛起开边河湟的王韶也比不了吕惠卿现在跟官家的亲近程度。

“童内监,官家宣臣何事?”

吕惠卿很轻松的问宣旨的内监。内监叫童贯,为李宪李押班的门人。

不错,就是能所谓六贼之首的童贯。赵曦在听到李宪举荐这名字时,第一反应是直接杖毙。此人在后世算得上的赫赫有名了,埋葬整个大宋,童贯算是出了很大的力。

赵曦转而一想,自己有点先入为主了。在经过自己变革后的大宋,已经与原来截然不同。说白了,如今的童贯,也就是个机巧灵活的内宦而已。

童贯的机变不仅仅在内苑表现明显,即便是朝臣也深有感触。经常在宣旨时带点消息,让臣工有所准备。

吕惠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私下里跟内宦结交也不忌讳。今天这种莫名其面被官家召见的情形,他需要从内监这里得到些信息。

“吕议政,官家语气不善!”

市易寺的主官,并不是吕惠卿得意的职位,而议政,这个与六部九卿相提并论的称呼才是吕惠卿喜欢的。童贯很清楚这点。低声,特郑重的告诉李吕惠卿,官家因何事召见他不清楚,官家的情绪还是在殿内感觉到了。

语气不善?吕惠卿想了想近段时间自己处理的政务,好像没什么差错呀,都是跟王阁老商定的······

“童内监,可知官家还召见了哪些臣工?”

“工坊城和监察衙门的。”

这事透着诡异,自己还是慎重些好······吕惠卿整了整衣冠,跟在童贯的身后进了勤政殿。

市易寺就在勤政殿群里办公,监察衙门也如此。当吕惠卿进殿后,范纯仁和蔡确已经在殿里候着了。官家没有赐座。

范纯仁和蔡确不知道是知道了官家心情不好,还是说进殿后感觉气氛不对,反正两人都低着头候着。

工坊城有些远,就是专属的轨道马车,来回也得半个多时辰。就这样硬耗着等?

吕惠卿偷瞄了一眼官家······王押班正陪着官家在倒翻地方抵报,一张一张的,翻阅的很详细。

现在官家的威严是越来越重了,别说是他吕惠卿,就是内阁大臣在关键面前也很谨慎。跟先帝时大不一样。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吕惠卿也只能这样硬耗着。

幸好,现在工坊城和汴梁有了朝廷的专用轨道,又有从西夏和北辽交易过来的快马,一个时辰刚过,李诫和申天赐就到了。

“谁能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官家的语调不高,可吕惠卿能感受到含着的不满。这又是哪里招惹官家不爽了?

官家丢过来几页纸,就是地方的抵报。在场地位最高的范纯仁先接下了。没几下就浏览完了,吕惠卿感觉范纯仁好像懵着······

吕惠卿接过范纯仁传过来的抵报······阆州轨道马车的运送费用?再仔细往下看······他也懵了。这有什么呀?

内容清楚了,吕惠卿把抵报传向左边,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抵报刊登的内容。

阆州的轨道马车,不管是客运还是货运,价格没有按人或者货物的重量来定,也没有按照运送的路程来定,而是随行就市,根据天气、货物种类、人的身份等等来确定的。

比如,运送同等重量的丝绸和山货价格是不同的,山货需要另外支付清洁费。比如,运送士子和山民价格也不同,更别说僰人,甚至在特定路段是拒绝僰人上车的。

吕惠卿想了想,好像这不涉及到自己的事务吧?

这时候,王中正好像又找到了一些,很谨慎的呈给官家。官家又随意的翻了翻,脸色更冷了。

“宣内阁进殿吧!”

第六三三章 定个调

官家召见臣工的事,尽管有了近一个时辰的间隔,内阁大臣仍然不知情。

现在确实与先帝时不一样了,内苑以及内监的保密意识,与先帝乃至真宗朝大不一样。

富弼领头,内阁大臣一个个很轻松的进了勤政殿。

确实,自大朝会以后,又经过满朝堂学习官家的理论,国朝现在是真的迸发着活力和生机,日新月异蒸蒸日上都不足以形容如今的大好形势。

而且,三级决策制的实行,很好的划分了君臣的权限,让整个朝堂的治政相当的顺畅。

可进了官家处理公务的殿堂,却发现那个叫童贯的内监趴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嘴里还不停的喊着:“陛下息怒,小的罪该万死!”

吕惠卿也躬着身,似乎也在请官家恕罪。

这好像轮不着让内阁来议事吧?富弼看了看王安石,他对应吕惠卿的市易寺······王安石好像也疑惑着······那就不是市易寺有什么大事。

若是吕惠卿有触犯监察法令的,监察衙门直接介入即可,无非是告知内阁一声,也到不了召集内阁大臣议事的程度。

“官家,臣等叩见官家!”

“官家,此为何事?”

见了礼,富弼出声问询。

“这?内监传旨,私下透露所议之事。这不是召集内阁的原因。中正,着童贯出外吧······诸位阁老,朕翻阅地方抵报的针砭时论,有些情况需要拿个章程。”

对于童贯的处置,在赵曦看来就是琐事闲事无所谓的事。

召见内阁,一直是王中正亲自去的。刚才赵曦让宣内阁,赵曦注意到童贯挪了一下步,还瞟了吕惠卿一眼,好像吕惠卿有感应?

所以,赵曦就随口问吕惠卿:“童贯传旨跟你怎么说的?”

吕惠卿可没有为童贯分担的想法,就官家现在的情绪,他必须的实话实说。“回官家,童内监说官家语气不善······”

内监向朝臣卖好,在国朝是一直存在的事实。赵曦之所以突然发问,是因为他在心底一直没有对童贯放松。王中正还是内监的老大,童贯便有了下意识的举动,也就是说,这小子很有野心。

而此时有去向朝臣卖好的意识,说明他应该有过先例。所以赵曦就诈了一下······也借这个机会,让内苑都清醒清醒,哪怕是很无所谓的事,也不是他们结交朝臣的工具。

还是说正事·······

王中正再次将赵曦浏览过的抵报,分别交到内阁大臣手里。只是内阁大臣跟先前来的一样,都很疑惑,不知道官家到底要说什么。

这就是现实。没人觉得这不正常,似乎就应该是这样。

“申天赐,开封府也是如此吗?”

“回官家,开封府的轨道运输价格,是经与市易寺沟通后,货运按照重量和距离计价,客运只考虑路程。”

别说开封府,早期由工坊城主导的轨道都是这样的计价方式,这也是当初官家确定的计价方式。

“怎么说阆州不属于国朝?还是说你申天赐不是国朝轨道运输的主官?”

一句话,申天赐已经不再辩驳了,只能躬身请罪。说什么好?地方轨道的投资方,从朝廷、地方州府到各地乡绅、士子家族,根本就不是自己这个所谓的轨道主官能做主的。

申天赐能做到的,只是严格按照规程,管理轨道兵确保轨道运输的通畅,随时可以应朝廷诏令统一行动。这也是与地方默认的做法。

这时候,吕惠卿再也不觉得跟自己无关了,就是范纯仁和蔡确也都躬身认错。至于心里,没人认为这样就真的是错的。】

“官家,阆州轨道是由陈家牵头铺设。陈家即陈省华家族,一门四进士,陈省华被先帝追封三公······”

富弼见官家看向了内阁诸位,不得不出言提醒。

先不说阆州轨道的事是不是有必要召集内阁议事,此事是不是有悖于朝廷的法度法令,就说这样的情况,并不仅限于阆州存在。这将是涉及到朝堂诸多臣工的事务,一不小心就会是轩然大波。

国朝公务的舒畅,这才刚刚过去一年,这样的疥廯之疾实在没必要大动干戈。这样的情形,在地方是被接受的,也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可若是官家动了,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朝堂又要乱一阵。这对于现在的形势有害无利。

“吕宝臣,你家所在的寿州也如此吗?”

“回官家,寿州是大宋的寿州,臣不敢妄为。寿州的轨道是遵照朝廷相关法度运行。”

“韩阁老,莫非相州不同?”

“回官家,老臣虽不问祖籍之事,也知道相州是国朝的相州,虽然轨道有韩家的份子,韩家还不敢凌驾于朝廷之上!”

富弼对韩琦的话有些不满,这时候应该息事宁人,添油加火实在不妥当。

韩琦没心思管这些。因为相州轨道铺设较早,具体运行方式还完全掌握在工坊城,整个下紧相州的轨道运输,完全是由工坊城主导。他对于后期铺设轨道,并且参与轨道运营的地方,本来就一肚子意见。

本着谁都别好活的原则,韩琦不介意促成朝廷对这样的处置。

“官家,市易事务,目前还遵行着申报审批阶段,市易寺有审批权,并没有监督权。阆州未向市易寺提交轨道运行计价事务。是故,微臣不知。”

见官家的瞟向自己,吕惠卿毫不犹豫的推了个一干二净。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赵曦没准备让市易寺的权利过大了。

接下来是监察衙门了······

“官家,是微臣疏忽了,没有关注地方州府郡县的抵报舆情。臣这就安排专人负责地方舆情的摘录事宜······”

蔡确是属于钻营型官员,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能很准确的领会官家的意图。很显然,这时候不该想着推卸,而是考虑弥补。

他又赌对了。赵曦破天荒的再这种情形下给他一个点头的鼓励。

“官家,监察衙门将依据内参的刊发,适时安排监察官介入调查。”范纯仁虽然这样说,可他知道,即便是调查出详细的结果,也很难有处置的依据。

官家的威严越来越重了,就这样三两下就把这事定了调······富弼很担心。

第六三四章 打开的话头

富弼觉得应该跟官家谈谈。

富弼很满足现在的朝堂,不管是从分级处理朝政,还是朝臣们学习官家理论后的改变,从某种程度上说,国朝如今都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通道。

从役兵法的第一次顺利推动,国朝新征近三十万新军卒,试训的演练,让对军卒从来都不曾满意过的文彦博,也是赞不绝口。

当然,这跟新兵营全部是老护卫营军卒主导训练有关。

从税入上讲,如今,仅仅政和十四年的税入,就有望超过庆历年间五年的税入。

朝廷财政有了当初不敢想象的增长。

而皇家银行在地方和朝廷的度支上,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禁军厢军之冗的解决,闲官供养的改变,驿站改制的结果等等,都让朝廷能轻装上阵,快步发展。

现在,朝廷只需要闷头发展三五年,攒足了钱粮,灭西夏,收燕云真的不再是梦想。

还不说国朝各类新式产品和产业的更新,不说工坊城军备的进步。

这样的时代,是富弼想都不曾想过的。他真心不希望官家因为阆州的这点破事,而导致士族世家跟朝廷有了纷争,让君臣再一次陷入内斗,让国朝发展的速度因此而减缓…~

原本的国朝状况,朝臣们并不是看不到,也不是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庆历年范老相公主导的新政,之所以失败,并不是说那些措施不得力,而是国朝的内耗太严重。

最终让习惯于犹豫的先帝改弦易辙了,最终功败垂成。

富弼真担心官家着眼于这点小事,而毁掉国朝百年难遇之大发展局面。

“官家,国朝州府之间的轨道,包括主要干道的轨道管辖权都在工坊城,在朝廷。而进入各府以后,贯通乡下的轨道,从投资之初,便是有各地乡绅主导。”

“这样的情况在国朝具有普遍性(这个词是从官家理论中学到的,很贴切。)。老臣以为,在不影响国计民生的情况下,朝廷可以容许这样的情况存在。”

“官家,听老臣说完……”

富弼见官家有开口的意思,赶紧紧了一句,顿了顿继续说。

“官家,大宋的骨干是士人,是士族,是士族家庭。老臣不敢妄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虚话。可老臣以为,朝廷既然在用士人治天下,就应该容许士人拥有不同于其他子民的权利。”

“就比如官家主导的诸多产业聚拢臣心一样,这是舍也是得。官家曾言,有恒产者有很恒心。臣深以为然。”

“唯有朝廷舍出去,才能换来士人阶层对大宋的效忠,也才能真正的稳定国朝的根本。”

“官家,老臣入仕四十多年,在学识上也算贯通古今。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如当今国朝这般兴盛。”

“官家,老臣不是眼睛就看不到,也不是眼里就能容下这样的事。老臣是不忍啊!”

“阆州不是特例,官家一旦出手解决阆州,就是在对诸多的朝臣警告,如此势必会导致朝臣的离心,于国朝无益呀!陛下!”

富弼说完,将身子躬下去,势有一副官家不答应就补起身的架势。

“富相……来人啊!赐座!…~富相,先请坐。既然富相今日与朕敞开了说,那朕也说说,富相看是不是怎么回事。”

赵曦扶着富弼的双臂,一直扶着他坐定,再沏了茶,亲自沏的,亲自端在富弼手上。

赵曦抬抬手,示意富弼先饮茶…~

这一切,都有感于富弼的坦诚,源于富弼心怀天下的的公心。

赵曦清楚的,富弼祖籍洛阳,是国朝的东京,在轨道这一大块的利益中,并没有分到羹。

即便是富弼的亲家,也都是首批配合朝廷贯通轨道的。

富弼的立场,并不是因为利益而站在那些所谓士族那边,而是真正出于对稳定朝堂的担心。

这是赵曦一切礼节的根源。

“富相,韩稚圭家族从士林文坛上论,应该并不比阆州陈家差。这一点富相承认吧?”

富弼点了点头,确实,韩氏于相州的根基,要比阆州陈氏强很多。

“再说吕家,吕氏不止是一门四进士,而且是一门双执宰,甚至第三个执宰也几乎是确定的。”

“说到这,朕想问问富相。同样是士族,同样是士子大族,都放在士族这个层面上比较,公平吗?”

“倘若国朝轨道管理真是如此,后面贯通州府者自行主导,任意收费,偏偏先行配合朝廷者却失利之多。这合适吗?”

“富相,这是从私利上说起。压再从公事上论。阆州那是国朝的州府,为什么就存在与朝廷不相符的措施?”

“大宋是朝廷集权,是君王集权,是大一统的王朝。如果国朝各州府郡县都可以撇开朝廷肆意妄为,这与羁糜州有何异?与前朝的藩镇又有何异?”

赵曦也有些激动了,话音也提高了。王中正很自觉的将侍候的内监清出了勤政殿,关闭了殿门。

若不是他做不了主,估计秘书处的记录者,他也想请出去。

这种时候,官家多数会有些惊世之言…~

“富相,国朝不是中古的分封制,自秦皇起,这片土地便已经是集权制了。而集权制的优点在于同步,在于统一,在于集中力量办大事。”

“事实上,即便是前朝,也没有真正的实现朝廷集权。而大宋,在一定程度上是朝廷集权的起始。”

“如果阆州可以有别于朝廷的各项政策,那朝廷之于阆州是什么?就是一个圣旨听封的名头?还是供养士子乡绅的冤大头?”

“不!富相,这不合适!朕之所以推动大朝会,将地方州府郡县纳入朝会参政,目的并不仅仅是政令通达天下,最重要的,朕是要在这个统一的王朝里,让国策同步统一,能真正实现集中力量办大事。”

“富相,朕在讲武堂的理论,提倡了解放思想,促进了开拓创新。可,国朝任何一个州府郡县的创新,都需要在朝廷备案。难不成阆州就例外?”

赵曦是真有点激动了,或许是装的。从陈述的话里话外,似乎赵曦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因为赵曦所说的太宽泛了,根本就不是在针对阆州的轨道而论。

好像富弼打开话头也不是纯粹的针对阆州轨道…~

第六三五章

赵曦还没有说完,像是让富弼消化前面的话,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富弼承认,他缩手缩脚了。舍不得当下的盛况,从而忽略了国朝还没有完全健康。

国朝原本是积重难返,是病入膏肓。当官家着手治愈顽疾时,富弼认为国朝就可以健康成长了。忘记了小疾养大病…~

而官家的话,让富弼有所感悟…~阆州有这样的先例,朝臣们就会有样学样,最终很可能会将国朝赖以贯穿东西南北的轨道崩溃。

富弼都不敢想,这事不是没有先例。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个陈家可以,朝堂就不会只有一个陈家,会有千万个陈家出现。

最后,恐怕真的不会仅限于轨道,甚至整个国营寺都会成为虚设的衙门。

不是吓自己,富弼对国朝士族看的明白。

历史再往前,朝廷一直是由门阀世家主导着,国朝同样是重视文教,因为科举的推行,一定限度减少了门阀世家左右朝廷的可能。

但是,如果有那么一天,士子的家族,掌握或瓜分了供养国朝的产业…~恐怕历史会重现。

世家,本身就已经比普通的子民有优势,享受了该有的利益,真不能贪得无厌了。

或许,官家是反感这种贪得无厌吧!

赵曦是在看富弼都反应。他看着富弼蹙眉,看着富弼惊诧,看着富弼恍然,再看到富弼忧心忡忡……

“官家,是老臣短视了,老臣不舍盛况而忘记了忧患意识。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官家,老臣明白!”

富弼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让赵曦很放心,也很欣赏。

这也是赵曦有意跟富弼深度交流沟通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内阁大臣中…~或许韩绛具有这样的品质,但谋断上还是有差距。

更何况,韩家跟皇家的关联太深,束缚了韩绛的自主性~~或许是还没到特定的位置吧。

又想多了。

“富相,撇开士族的贪婪,朕再说说另一个立场……”

“富相,朕为君王,你为首相,是为谁的君王?为谁的首相?说是朝廷,而朝廷又是什么?倘若没有了子民,哪来的朝廷?”

“朕曾经说过,大宋是赵家的大宋,同时也是朝臣的大宋,是士林的大宋,也是武将的大宋。”

“现在朕想说的是:其实大宋是万千大宋子民的大宋!没有君王,可以更一个姓,换一家为君王。没有了臣工,无非是多几次大比,传播文华,自然会有货与帝王家的臣工。”

“可倘若没有了子民呢?富相,先朝太宗有言: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先贤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都是在强调子民在一个王朝中有根基的意义。”

“朕不否认士族应该具有有别于子民的权利,这是因为士族付出了,或者说他的先辈付出了。”

“不论是为大宋付出,还是为我们汉文化的继承付出。付出了应该有得到,这无可厚非。可真的不能无休止的如此。”

“阆州陈,首先是阆州,然后才是陈。没有阆州,陈家就没了根。有一点毋容置疑,阆州无数的子民,都在为陈家服务,或者说依附于陈家过活。”

“同样,陈家又何尝不是因为阆州的子民而活的滋润?杀鸡取卵,竭泽而渔,非贤人之所为。”

这算是惊世骇俗吗?或许是或许不是。富弼不确定。

官家今天跟他所说的,跟官家在护卫营的一些理论异曲同工。

表达的是官家的意思,却总是能在经史子集中找到对应释义。

像是究竟到了根底,又像是只针对现象而延伸开的。跟官家的那些理论一样,让人恍然,又让人迷茫。

但富弼不得不承认,他被官家说服了。就是没有后面这些惊世骇俗的话,就单单从可能引起的后果看,富弼就已经接受了官家的做法。

至于后面的这些话,除了君王,谁说出来都不惊世骇俗,官家有君王的身份,却能有这样的认识。在富弼看来,这已经具备一个千古帝王的素质了。

“官家,老臣赞同就阆州轨道一事,朝廷应该有一定的反应。只是……”

富弼还是认为,朝廷处置阆州,会引起朝堂的纷乱。

富弼还是担心,这样有针对性和目的性,并具备一定延伸意义和指向的做法,值得商榷。

“富相,朕的处事方式,富相应该清楚。那怕朕对于这样的行为相当反感,也会在流程上让朝臣信服!”

处置阆州陈家,已经算是在内阁议事强通过。至于怎么做,赵曦还需要等待监察衙门的调查结果。

这一次奏对,应该算是君臣尽欢。还是依着赵曦的意图结束了。

勤政殿内阁大臣议事厅,所有的内阁大臣都在,都还在等着富弼跟官家奏对的结果。

议事结束后,富弼自请留对,大家都知道是为什么。

尽管官家至今还没有改变过任何一项决定,都还是想看看富弼跟官家奏对的结果。

毕竟,官家还没有直面批量朝臣的经历。多数时候,官家都是假某位臣工,或者经过与内阁沟通以后才决定的。

这一次,几乎是官家逼着内阁形成了决议。大家都想着,或许这会是一次改变…~

就连范纯仁和蔡确,也一样在等着富弼的回来。

富弼回来了,看到所有参与议事的人都在,有些惊讶也觉得在预料之中。

富弼在大家注目礼下落了座…~这可不是拿乔,卖关子。他需要整理措辞去解释官家的那一番言论。

“官家的决定不变……”

富弼又听到整齐的出气声,有惋惜,有叹息,有感慨,也有担心。

“倘若阆州轨道之事朝廷不做处置,是不是朝堂会有让工坊城放开轨道经营管辖权的建议?或许这样的议案提案,在马上到来的第二次大朝会,也会很轻松通过吧?”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是官家节外生枝,如今看来,这是事出有因!”

富弼不再多说了。他可以肯定内阁大臣没人掺合,但一样肯定,内阁大臣有知道实情的。

一个地方抵报,针砭时弊,怎么会刊登这样一件很不起眼的事?

“此类情形,朝廷必须及时遏制!”

王安石很鄙视众人,好像都有份一样。

第六三六章 都看着呢

国朝的保密法令,虽然还没有具体执行和处罚过,但是由于这是刑罚和道德评价都涉及的法令,在国朝执行的相对严格。

同为朝臣,谁也不想落一个口风不严的名声。

所以,即便是内阁议事已经确定要对阆州轨道调查了,朝堂仍然没有传言。

但是内参刊登,或者是转发了成都府抵报的文章…~

内参从开刊以来,就是监察案件的风向标,况且这还是关于轨道管辖权,地方和朝廷分歧的事宜。

从内参刊登那一天起,朝臣们就开始关注着案件的进度。至于私底下的交流和沟通,那就更加密集了。

“怎么查?”

成都府总监察李常,是由原来的御史台转任监察官的。也算是进入了国朝高官的序列。可这事确实让他为难了。

他也是世家,一门几进士的那种。虽然经过了讲武堂的培训,但是有些根深蒂固的观点,与培训教义冲突时,也有纠结。

所以,当总监察衙门的命令到达成都府时,他有点无所适从了。

监察衙门介入,就是立案了,就必须针对内参刊登的内容调查。

还有一点,分管成都府路的内阁是张方平,那是个炮仗,一点就炸的炮仗。虽然李常清楚张方平在阆州轨道上没什么纠葛,可他听说,张方平在成都府任职时,对阆州陈家多有关照。

李常无法确定张方平的立场……

其实,陈氏已经不复当年一门四进士两状元的光景了。

当年陈省华三个儿子及第,留四子守祖地,如今的阆州也是当初四子折腾下的家业。

受长辈福荫眷顾,这么多年来,倒也过的风光,只是没有恢复到祖上的那般荣光。但不可否认陈氏的余荫在阆州的影响,毕竟是一门四进士的存在,还有双状元俩宰相,就是朝廷的恩荫也一样让他家继承着世代为官的名头。

陈省华的第三代,儿女亲家,在朝为官的高达二十余人,只是没有进入议政的,也就是说最高了不过六品的中州判官之流。说他家不能完全了解当今圣上的执政理念也说的过去。

“这次监察调查来者不善。”

“那又怎样?国朝地方轨道的问题又不是我一家,况且,阆州的轨道受益也不是咱一家,成都府尊也有份。”

“要不去府尊府上探探消息?”

“没用的,监察衙门不归府尊管。”

“唉······众矢之的呀!昨日我已经去过监察衙门。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现在连府门都敲不开。”

“朝廷会不会拿咱家开刀?”

“兔死狐悲,若朝廷从咱家开了头,国朝所有地方州府的轨道,都得顺了朝廷的意!我不信朝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廷有的是明眼人。”

“那······咱们看看?还是先声夺人?”

“走着看吧。已经冒头了,没必要在冲锋。”

“监察衙门会怎样查?”

“还能怎样查?难不成还能来府上吗?谅他们也不敢!国朝可没有抄家灭族的先例!满朝堂的士人可看着呢!”

“要不咱联络一些······先祖和父辈的门生故吏在蜀中任谁都不敢轻视。”

“不妥!公然对抗朝廷的事不能做。国朝是没有抄家灭族,可若是钉上朋党和谋反,绝不会有好下场。”

“其实,就是执行朝廷的资费标准,轨道也还是有钱赚的。”

这话应该是最正确的,却不是最中听的。善财难舍呀!但是,这句话,还是在整个家族议事中有反应了,一时间不再嘈杂,都安静下来考虑了。

“先这样吧,看看再说。”

陈琦作为陈家现在的家主发话了。说是这么一个说法,可这要是执行朝廷的计费标准,阆州的轨道,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赚回来。

这不是主干线,没有那么多的运输量,加上管理上的不足,运营成本根本与朝廷的主干线没法比。而阆州轨道相关的利益方,却不能少付一点······毕竟陈家在阆州也不是一手遮天。

族人都还有公务,借休沐的时间坐一起谈一谈,也是先给大家提个醒。在陈琦心里,也偏向于等等调查结果的想法。

陈家在阆州轨道上的做法,不是国朝的个例。他相信,有同样利益的臣工,在这事上不会袖手旁观。而官家就是威信在盛,也不会触犯众怒。无非是做个出头鸟罢了,一旦此事结束,做出头鸟的受益也同样会丰厚······人情有时候比钱财更有价值。自己家扛了雷,臣工们自然就承情。

这是国朝的现实,也是大宋根深蒂固的认识。要说国朝无世家,也是对的,可国朝有士族阶层。在部分或者说多数士族的认知里,这个阶层在一定程度上是同仇敌忾的,哪怕是遇上皇家也一样。

这也是现在李常纠结的地方。

“怎么查?查什么?”

李常召集成都府路的监察衙门官员也在商讨此事。

“总衙下令,查是必须查的。”

这就是废话!

“监察衙门的职责是针对国朝一切不法事,不折不扣的执行诏令。畏首畏尾不是我等监察官该有的。”

富韶隆因为富弼没在成都府任过职,又因为富弼是内阁,入监察衙门后,在成都府任职,且没有下郡县。针对此事,他曾有心给父亲取信,考虑到监察官职责,他打消了那个念头。

富韶隆的话虽然也没多大用,倒是让李常有了主意。也是,监察衙门只负责调查,又不需要做出处罚。既然有上峰的命令,他们成都府只需要查即可。

“诸位同僚,这次阆州轨道事件,应该是当下国朝关注度最高的事件。作为成都府监察衙门,这一次是一次考验。”

“相信此事涉及的问题,诸位在心里也有底。所以,这一次,我成都府监察衙门必须严格执行国朝的相关条令条例,在调查时不得越轨,不得违规,不得使用任何超法令授权的手段。”

“调查务求详尽,程序必须合法。要调查出事件的真实情况,还不能有任何被人非议的首尾。”

李常给这次调查定了调,直接安排了介入调查的人员······以成都路监察衙门为主,让成都府路所有郡县的监察官都有参与,并且,李常挑选的人员,还都是有士族跟脚的官员!

不就是借势吗?咱也借。

第六三七章 很难说

朝堂、地方,有关的没关的,串联的,拉扯的,相互交流沟通的等等,国朝所有对阆州轨道事务的反应,在皇城司加大人手的情况下,每日都有信息汇总在赵曦的案头上。

赵曦也不怎么轻松。

这事没法轻松。赵曦也清楚,这是一次地方和朝廷的利益冲突,是国朝利益和士族阶层的冲突,也是当下朝臣的纠葛焦点。虽然赵曦是基于朝臣们并不一心的情况下,在决定挑起这次调查。但是,他是真需要掌握朝臣们的动态。他赵曦还没有以一己之力硬抗整个士族阶层的想法。

总体来说,不怎么乐观。

皇城司汇总上来的情报,基本上都持着观望的态度,也可以说整个国朝的朝臣,几乎都不看好朝廷的这次调查。

确实,即便调查出结果又怎样?官家拿什么理由来处置阆州陈家?

从大宋刑统,到新出台的监察法令,没有一项可以针对阆州陈家来定罪。官家也不能任意的对陈氏加罪,否则将是整个朝堂的灾难。

贪渎吗?没有。枉法吗?更没有。陈氏只是在自己投资的项目里受益,在情也在理。

不管是锰矿,铜铁矿,以及到后来的水泥厂,羊毛纺织等等,官家一直是这样的。总不能说遇到朝臣这样就不允许了吧?

其实,最大的焦点是,一旦官方形成调查结果,而没有具体惩处方式时,就是国朝各地开始向工坊城索要这些权限的时候。

大家都明白,到在等着,都希望陈氏在阆州轨道运营中,没有让朝廷抓的住的把柄。这也是从开始朝臣没有任何声援阆州陈氏的原因。

至于阆州轨道价格非身份,分阶层,分货物种类收费,在朝臣们看来实属正常,没人对此有异议。

大家担心的是,陈氏为维持这个计费方式,私下里做过一些犯忌的事,使用过一些触犯刑律的手段。谁也不想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介入,谁也担心惹一身骚。

轨道运营,最为忌讳的是战马和挽马的问题。即便是工坊城主导的轨道运营,所有的马匹也都是退役的战马,或者挽马。倘若阆州陈氏,在轨道运营中拥有战马······这不是个小数字,足可以以律定罪。

阆州,那是在成都府,那是可以与吐蕃勾连的,也是可以与大理勾连的。私贩战马,或者用铁器交换战马,朝廷真不愁定个罪。

还有,轨道看护的问题。朝廷是有专门的轨道兵的,用来维护整个轨道不被盗抢。朝廷的轨道兵,对于盗贼是杀是埋,那是朝廷赋予的权利,但是,阆州陈氏却没有这样的权利。倘若阆州的轨道运营,涉及到了人命,别说是一门四进士,就是一门四宰相也一样被朝廷拿捏。更何况阆州陈氏已经不再有往日的荣光了。

至于维护轨道马车上的治安问题,同样也存在各式各样触犯刑律的可能······

也不全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比如富弼,就有感同身受的觉悟。虽然他不能像官家那样了解各方面的信息,但是,他一样对于朝堂及地方的这股风有感应。

这是将朝廷放在进退维谷的态势下了······

所以,富弼给儿子去信了,走的是民用的驿站渠道。

“父亲大人在上,儿叩拜。孩儿任职在外,请父亲大人谅解孩儿不孝。······关乎阆州轨道案件,此乃监察衙门的职责,更是我成都府监察衙门的责任。具体案情调查情况,孩儿职责所在,恕孩儿无权透露······”

这就是富弼得到的回复······都教训开他爹了。富弼这时候,更有了另一个担心,担心成都府的李常把儿子埋进去,导致儿子成了这次**的牺牲品。

因为,富弼从儿子的回信中,能感觉到那种斗志······

富弼又找机会单独奏对了。

“已经着手调查了?”

富弼在跟官家单独奏对时,自己也会不在意礼仪,好像官家也不太在意这种私下的礼仪。

“嗯,已经开始了。”

赵曦很轻松,但是富弼很忧心。表情有很明显的不自然。

“李常还是有一套的······”

赵曦说着,把皇城司一些奏报递给了富弼。能有这样一个与自己相同立场的首相,赵曦还是欣慰的。

“李公择无耻!”富弼简单的浏览了皇城司的奏报,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吼出这么一句······很低的声音。

自己就担心李常李公择会这样,结果果然他这样做了。

“富相,你执着了!”

“官家恕罪,老臣失礼了!”

“富相,在阆州轨道**上,李公择采用的方式应该是最合适的方式。其实,他并没有坑人害人的心思。这样做的结果,反倒是替朝廷分担了火力。”

“事实证明,现在的朝臣都在观望阆州轨道的调查,并且有一定的倾向性。”

官家你也清楚呀?这又是何必呢?

“李常这一手,将调查之事不再单纯是朝廷和地方的针对,他调集官宦子弟介入,本身就形成了朝廷和朝臣之间的缓冲。”

“相信朝堂的臣工,都应该与成都府的监察官沟通过,富相也应该有过。而沟通的结果,以朕对监察官的了解,都只会看到成都府调查此事的决心和信心。”

“如此,朝廷和地方或是朝臣的对立双方,就多了一个监察官的因素,也就是监察官体系所牵连的世家因素。这会让朝廷在处置此事上,多了一个选择,少了一部分对抗的势力。”

这不还是一样吗?还是像儿子韶隆一样的监察官做了炮灰·······

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形成了地方运营轨道的世家和朝廷之外的第三方,也确实存在替朝廷缓冲的效果。

问题是,只要调查结果出来,朝廷没做处置,或者妥协了,那就意味着,国朝的轨道体系,将因此而出现大动荡。

那时候,监察官体系所形成的群体,将不再有任何作用,或者说,只要调查结果一出来,这部分的势力就算是彻底退出战圈了。

若是这样的结果,官家还不如当没看见阆州轨道的**呢。仅仅为完成调查吗?

赵曦还真就是希望能完成调查就满意了。

第六三八章 先礼后兵的礼

由于案件的敏感性,成都府监察衙门的调查相当细致。

成百监察官,全数分布在阆州轨道的沿线上。从阆州轨道运行的频次入手,调查阆州轨道马匹的数量,并以此延伸到陈氏交易马匹的根源上。

从阆州轨道沿线的村镇入手,走访沿路的子民,对阆州轨道运行的安全维护做基本的了解,以此来判断是否存在草菅人命的事件。

连续乘坐阆州的轨道马车,以便了解阆州轨道马车上的治安情况等等。监察官当初在讲武堂的培训,有成套的办案系统,所展现出来的办案效率真不是吹的,确实震惊了整个朝堂。

真的太细致了,也太全面了,甚至可以称之为算无遗策。

也正是这样详尽的调查,让这次监察案件整整进行了三个多月。期间,所回复的信息,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朝臣利好的。

富弼也有过几次单独跟官家的奏对,他很担心,担心这次事件对官家的威望造成影响······至于处置不处置,富弼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然而,官家的好像依然胸有成竹,一副了然在心的样子。

就是范纯仁也是一脸的担心,他跟宗监察衙门的几位总监察官,几乎把监察条例翻烂了,哪怕是如此,一样找不到可以对阆州陈氏做出处置的依据。

甚至,范纯仁还不止一次的让总监察衙门的官员下成都······

这是监察衙门第一次如此声势浩大的调查,难不成真的要虎头蛇尾了吗?虽然监察衙门只负责调查,但是范纯仁心里实在不是得劲······他是真的反感阆州陈氏的做法。

“总衙,监察衙门只负责调查,只要是调查真实,这就完成了我监察衙门的职责!”

蔡确劝范纯仁。

“我知道!”范纯仁不死心,但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也知道,不管怎么说,阆州陈家也算是耕读传家了,不可能做出那些天怒人怨的事。可就是这心里过不去。

“总衙,调查结果一出,监察衙门也不再是众矢之的了!”

这话让范纯仁很不屑。监察衙门是国朝的监察衙门,是天子亲军,怎么能局限在自己是不是被朝臣关注的境界?

结果已经基本成型了。范纯仁不得不用这样的结果向官家奏报。

“官家,监察衙门的调查结果,阆州不存在触犯国朝任何刑律和法令的行为!”

范纯仁情绪是情绪,但他从来没有因情绪而影响过政事。跟官家的汇报是照实说。

“尧夫,这次事件,充分证明了监察衙门的办案能力。朕很满意,监察衙门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团队,很好。”

“尧夫,你要认识一点,调查并不是一定要查出问题才算。调查只需要调查过结果即可,这就是监察衙门的职责。你们做的很好。”

范纯仁以为官家是说反话,可看官家的神情,似乎很真诚。问题是,官家极力决断的这次调查,最终如何收场呢?

所有人都忽略了皇城司······

在监察衙门明面上调查阆州轨道时,皇城司也对整个阆州陈家和阆州轨道的东家情况展开了调查。

“你是说陈家除了在大理矿城有份子外,在广南的锰矿也有份子?还在长江的航运也参与了?还有成都府水泥总厂?”

王中正汇报的内容,让赵曦有些惊讶。不得不佩服陈氏这近百年的经营,啥事都没有落下。

“回官家,确实如此。虽不是陈氏本家参与,也有亲家参与。陈氏这百年,在成都府,乃至国朝西南一带,通过姻亲,与许多士族家族都很亲密。”

“直接是陈氏本家参与的多少?”

“回官家,大理矿城和成都府水泥厂。其他都是陈氏出钱粮,或者与其他亲家合份子。”

这就有的玩了。

赵曦在知道陈氏参与大理矿城时,对于如何处置阆州陈氏,已经心中有谱了。

现在居然还有其他的因素……赵曦觉得还是尽量不惹众怒。

虽然这只是最后的后手,也有与朝廷大义相关。不到最后的地步,赵曦还不想使用这点。

威慑,放在手里才是最有效的。

“宣内阁大臣进殿议事……”

结果已经出来了。成都府监察衙门把完整的调查报告上交了。

这事,是该着往下一步进行了。

估计朝堂上对此也清楚了。

“诸位阁老,这是成都府监察衙门最终让调查报告。附所有的证言证词以及调查过程说明。”

赵曦指示着内监,抬出了一沓沓的纸张…~

最终的结果没有传出去,但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不少:朝廷并没有拿到陈氏触犯大宋刑律的证据。

这不难猜测,毕竟现在陈氏族人还一如既往。

不知道算不算有所收敛,基本上并没有改变原本的轨道计费办法。

调查过程没人在意,都是大家已经了解的,并且,监察衙门的操守,在国朝如今是杠杠的。

都关注结果…~

“官家…~”

富弼无语了,真不知道怎么开劝慰官家。

这调查结果,很明显对朝廷不利,也预示着官家决断的这一次调查,就这样没事了。

切切实实的虎头蛇尾。

这样的结果,如此大的声势,对于官家的声望…~虽不至于损害多少,毕竟是有了这样的记录。

关键是,挑开这样的调查,又是这样的结果,即将会导致朝廷某些事上的动荡。

“没事!诸位阁老,朕的意思是先礼…~也就是说,朕将下达诏令,告诫国朝私自运营轨道的地方州府郡县,要求他们在一月内,执行朝廷统一的资费标准!”

“官家…~”

不仅仅是富弼,韩绛、吕公弼、张方平等都喊出声了。

官家这是要干嘛?这事到了这地步,越继续,最后对官家对朝廷的声誉影响越大。

适可而止,公布公正的调查报告,为陈氏正名,这是弥补这件事对官家对朝廷造成损害,降到最小的办法。

而看官家的意思,这是还要继续吗?

发布诏令,告诫地方,但是如果没有地方响应呢?这对于官家的威望,不是雪上加霜吗?

“诸位阁老,就说朕下达这样的诏令,内阁是否有封驳的理由吧!”

“臣等不敢!”

说什么好呢?官家很明显是带上情绪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三九章 先礼后兵的兵

官家是聪慧,从孩童时已经开始展露了。

可是,没有谁的聪慧能真的算无遗策,也没有谁的聪慧可以万无一失。

官家啊!难不成如今的威望,已经养成了刚愎自用不成?

这是内阁大臣共同的想法。

这时候下达诏令,这几乎是一种自取其辱的做法。倘若是调查之前,下达这样的诏令,不管地方州府郡县是不是配合,对于官家对于朝廷,并没有任何影响。

大不了置之不理而已。

可如今呢,朝廷已经完成了调查,形成了报告,招惹了整个朝堂的关注,这时候下达这样的诏令,地方州府郡县若再不配合。

朝廷该置于何地?官家又将会置于何地?

然而,官家很明显是要一意孤行了。

……

富弼在加盖内阁大印时,心境是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彦国,官家越发独断专行了,官家的威望在国朝也越发到了极致。彦国,这事或许是好事。”

韩琦的话有些幸灾乐祸,真的,富弼就是这感觉。

“你认为大宋不需要这样的官家?不需要具有极大威信的官家?”

富弼对韩琦说的话,忘记了称呼。说完就直接离开了,进了自己的公廨,关门的声音砰砰作响。

也不知道是对谁有火气……

“富相这是……”

韩琦尴尬的对文彦博问话。

其他人都转身离开了,身边就文彦博。

“谁知道呢。”

文彦博摇摇头,也离开了。

一时间,整个内阁的气氛也显得诡异了。

富弼闭门,韩绛找吕公弼一起唉声叹气。而张方平在试着去猜测官家的意图……官家从来没有过败绩,让张方平不去相信官家就这两把刷子。

富彦国是置身其中了,没法看到全景。

王安石则是有些气馁,在王安石看来,官家的诏令不该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应该直接强令要求阆州执行朝廷的计费标准,并且直接派轨道兵掌控阆州的轨道。

世人多愚昧,岂能太在意朝臣们的反应?岂能过度看重朝臣的想法?

只是…~唉,自己因为儿子王雱的身体,这段时间根本没顾得上关注此事,也没机会跟官家奏对…~

不管了,雱儿的身体…~王安石点了这个卯,又得回去了。

雱儿看来是不成了,自己需要多陪陪他。

就是小儿王旁,也从秦州监察衙门回来了…~

韩琦也会到了公廨。

官家这是黔驴技穷了吗?为什么会出这样的昏招?按照以往官家的谋事水平,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难道真的是刚愎自用了?膨胀了?偌大的威望让官家独断专行了?

不确定。不就是诏令吗?那就等等。

文彦博也觉得这需要观望。

河东路的轨道铺设,因为边境防务的原因,几乎是与京畿道同步的,甚至比秦州府都早一些。

从一开始,河东路的轨道,文彦博整个家族就是只参与不主导。

至于这事往下一步发展会是怎样,随大流呗。

司马光压根就没来,眼不见心不烦,他对现在朝堂的新鲜事务,特别不爽。

连内阁大臣都各怀心事,更别说朝堂了。

诏令下发的很快,被赵琴他们接手后的驿递,在及时性上,比原本的驿站体制要快多了。

“着算什么?警告吗?”

“当然是警告!毕竟对阆州已经调查结束了,成都府监察衙门也有监察报告了…~”

“是挺吓人的…~呵呵……”

陈家有一次聚集,针对朝廷诏令的议事。

“休要胡言乱语!”

陈琦在制止族人轻佻的言辞,可他脸上的表情,暴露了他内心的欣喜。

“家主,此事我陈家改如何?”

“这样吧。老七家不是又添一儿子吗?咱家给儿子办个宴席,邀请一些亲近的……”

庆功?贺喜?还是以这次事件的结果来拉同盟?

“陈家居然给老夫下请柬……”

李常本来是没有立场的,而这份请柬,却让他一肚子恼火。

“总衙,要去吗?”

“去!为啥不去?我监察衙门公正廉明,结果如何跟我等无关。”

李常嘴里这样说,心里那个憋闷呀…~太憋屈了。

该不是这阆州的陈家,以为是自己在调查时倾向于他们吧?

这个可真不能有!对于官家,陈家有算什么?

“总衙,下官以为此事还没到最后定论的时候,说不定待陈家宴席召开时,朝廷便有了其他措施。”

“来来,韶隆,到底为何,给老夫说说。可是富相有来信?”

“回总衙,父亲大人没有来信。只是下官感觉官家不止于此!”

不止于此?或许吧。李常想了想自己在朝堂接触官家的经历…~好像这事还真有的说道。

至于去不去参加这个宴席,李常倒也无所谓了。

……

“既然阆州轨道与朝廷计费不同,那朝廷也就没必要跟阆州轨道衔接了!”

“申天赐,从明日起,切断往来阆州的轨道运输,召回阆州轨道的维修服务工匠,取消阆州轨道的所有配件和更换件的订单。”

“李诫,从明日起,工坊城不再跟阆州轨道有任何业务往来,召回阆州轨道负责日常轨道养护的工匠。”

“中正,由你通知赵琴,将阆州轨道沿线的驿站客栈,全部关门,停止营业。撤出阆州轨道驿站客栈的所有人员,只保留官方驿递业务。”

“让赵琴知会航运方面,停止阆州陈家所有货物的运送。若陈家有异议,把契约丢给他,并且可以溢价一成容许陈家撤出航运方面的份子!”

“王陶,最后再说你的问题,算是你将功补过吧。明日速派工坊城护卫,前往阆州,收缴工坊城放出去的十支火枪,同时取消使用火枪的授权!”

“另外,半月内,必须将所有用于地方州府郡县轨道的火枪全数收回,并取消相关授权。”

谁说处置只有朝堂的方式?

轨道的贯通,在一定程度上时缩短了各地之间的距离。而商贸往来的频繁,在一定意义上是密切了整个国朝的关联。

如今的时代,满朝堂都不会对制裁有概念。

这才是赵曦先礼后兵的后兵。

第六四零章 怎么会是这样

就是这么直接,就是这么粗暴。

内阁还在胡思乱想,朝臣们还在观望,陈家还在筹备宴席…~

这时候,国朝的所有轨道站点,同时贴出了公告:鉴于成都府阆州与朝廷轨道计费不同,看做轨道不统属一种类型。因此,朝廷的轨道运输,将不再进入阆州境内。

凡前往阆州的客官和货物,轨道方面只负责运送到梓州……

同时,工坊城的护卫兵,在同一时间,整装出发,向国朝各州府郡县而去,带着工坊城收缴火枪的命令…~

傻眼了,所有关注这件事的朝臣都傻眼了。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谁都能想象到,没有了主线衔接的阆州轨道,将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轨道之所以能短时间内在国朝形成规模,并且贯通国朝所有州府郡县,正是因为它的衔接。

比如你在汴梁,想到阆州,只需要在汴梁购买一张票,然后在不同的站点更换轨道马车即可。

不用考虑沿路的安全,连住店都不用考虑,轨道会安排好一切…~轨道方面已经跟驿站客栈无缝对接了。

这一点不管是货运还是客运,都相当省心省力。

即便是有小件物品,只要在汴梁办理托运,轨道方面会将物品送达到阆州,并带着接收人的回执返回,再核算费用。

这些,也是让地方州府郡县轨道可以盈利的基础。

然而,这一次让官家釜底抽薪了。

怎么会这样?都在自问。

阆州完了,这是紧接着的想法。阆州陈家完了,这是接下来的念头。掺合在阆州轨道中的收益没了,这是那些相关人员的想法。

汴梁百万人,蜀中不少,阆州也不少。时辰八节的总是要往老家寄点东西,然而,突然在这一天发现,汴梁的投递站,不再接收阆州的活······说是阆州的事陈家说了算,不让进了。

子民是愚昧的,他们不知道朝廷和阆州是怎么了,但是却知道阆州陈家的势力。

“朝廷不管吗?”

“管?管什么?人家阆州又没有谋反,都是营生,你赚了他就赚不上。这都是钱闹的,朝廷没法管。”

这算是明事理的人吗?算吧,倒是省的朝廷出面解释了。

“以前没邮寄,不也一样吗?大不了继续找人帮忙捎回去呗。”

“那能一样?邮寄顶多七八天,找人捎······现在连马车都不卖阆州的票了,想去阆州且麻烦了。这陈家想干嘛?”

不就是矛盾转移嘛,很简单。都说士大夫最在乎名声,不知道陈家会怎样考虑。

陈家怎样考虑,只有陈家人清楚。但是,朝堂上跟陈家类似的官员着急了。

这一次,官家根本就没有用朝廷的权势,用的是跟权势无关的措施。然而,所产生的效果比权势还犀利。

如果是政事,臣工们总是能找到些申辩的切入点,可这······没处入手呀。

怎么说?说人家工坊城不该这样?事实上工坊城的理由相当充足,既然资费不同,统属不同,我跟不跟你做生意在我。

这时候,朝臣们才发现,自己跟朝廷联系太紧密了。不止是轨道,好像整个生活都脱不开朝廷······没人会觉得工坊城不是朝廷的。

衣食住行,无一不依赖于朝廷,或者说依靠朝廷的调度和转运。蜀中的丝绸,江浙的刺绣,河湟的百吉布和棉花。安南的稻米,河东的小米,登州的水产。工坊城的营造,成都府的巨木,工坊城的水泥。还有这贯通了国朝的轨道马车······

关键是还有无处不在的利益,让人舍不得放弃的利益。

这时候,真的有点细思极恐的感觉,恍然发现,现在真正的是朝廷有自己,自己脱开朝廷。

于是,吕惠卿开始忙碌了。国朝那些没有向朝廷审批备案的营生,在了解阆州处境后,一窝蜂地向市易寺递交了审批申请,其中要求统一执行朝廷轨道计费标准的申请,堆满了市易寺的案头。

“跟官家斗?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死法!”

吕惠卿不由的感慨。多少年了,不管是部分还是全部,那个臣工跟官家对抗有过胜绩?对于这段时间朝堂的那些议论,吕惠卿是一点都没替官家担心过。因为,官家是比他还会坑人的主。

“官家······这······唉·······”

富弼再次奏对,居然不知道怎样跟官家开口。有点百感交集的味道。

自己算是白担心了,可是官家这做法也着实让他无语。这算什么?欺负人不是。

现在朝堂的臣工,已经忘记了曾经产生过与阆州陈家同仇敌忾的念头,也忘记了准备借阆州的风,向朝廷讨要些利益的想法。都一致认为:这就是阆州陈家给大家找来的麻烦,作死寻死!最后还把大伙一起拉进了坑。

也是,既然阆州能这样解决,国朝所有类似阆州的情况,官家可以采取同样的手段解决,以成就朝廷真正的控制。

“官家,成都抵报的文章是授意?”

富弼到这时候总算是回过神了,一切好像都有安排的痕迹。

“富相,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赵曦看了看富弼,有些发愣。

“富相,要说针对国朝这类事情,朕确实有解决的想法,一直在寻找一个切入口。成都抵报刊登的文章只不过算是适逢其会而已。”

“若没有早先的想法,朕应该不会因为一个抵报刊登的文稿而发怒,只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官家,为何不在从开始就直接处置?”

“直接处置阆州容易,可朕不想一郡一县的费那个劲。富相,如果一开始就直接处置阆州,朝堂不会有这样高的关注度,朝臣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效果也不会有现在这般的效果。”

确实,在没有引起朝臣关注之前,官家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会被朝臣们看做是个例,甚至多数人不会去关心。而现在,拖拉了近半年,把朝臣的关注点都拉进来,然后以一种根本都想不到的方式,有着普遍性暗示的做法,一劳永逸,将整个国朝的同一类事件都处置了。

其实,赵曦还想要告诉朝臣们,朝廷认真起来是相当恐惧的。

第六四一章 招人恨的王安石

听说阆州的陈琦,自缚双手,从阆州出发,徒步向汴梁而来,目的是向朝廷请罪。

这老小子也是没办法了。不说相好的同僚,就是亲家也整日的埋怨,更别说阆州在外做官的乡党了。

陈琦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让官家息怒。至于犯了什么错,连他也不清楚,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这样。

前一刻他还在宴席上推杯换盏的接受他人的恭维,下一刻就有人传讯说阆州被封锁了······不是封城,是一种说不清却真实存在的封锁。

李常绝不是什么好鸟,硬是把官家下达的各项命令,在陈家大肆宴请宾客的当天才执行。

这一招,在讲武堂培训时有个说法,叫制裁,对就是制裁!

不是刑律,不是法令,就这么简单的一些手段,就让你乖乖的就范。李常很满意现在的职衔,没有比做官家亲军更安全的了。关键是,掺和皇家的营生,盈利从来没有短缺过。

真想不明白,他们都想干什么?大宋是皇家的大宋,大宋的盛世是官家缔造的盛世,顺昌逆亡的道理都不懂,还做什么官?

这不,傻眼了吧?

“中正,你去告知一声,让那个什么陈琦别玩花活。有什么跟工坊城谈,跟市易寺申报······还自缚请罪?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陈琦自缚请罪,皇城司已经奏报了。赵曦可懒得跟陈琦玩这猫腻。

“陈琦回去了?”韩琦很随意的问,又是在闲聊。这算是阆州事件的收尾了,都在感慨。

“回去了,还没出蜀中,内监就传话了,不是传旨。”

不是传旨?韩琦大概明白了。官家压根就没把这事往官面上扯,纯粹放置在易货层面上的,这也就没有了陈家请罪的基础。再说了,请什么罪?有什么罪?

“这次陈氏得不偿失了······”

在什么时节说什么话,韩琦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觉悟。此一时彼一时,针对不同的情况,表不同的态度。倒也不是落井下石,纯属于感慨。

“国朝有太多这种不自知的臣工······”

富彦国还是有所指呀。

“各司其职,各明其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秩序,就是规矩。如今的国朝,朝堂上下都需要适应现在朝廷的新秩序,遵守新规矩。”

这是官家的原话,富弼属于转述。不过他也深以为然。在富弼看来,如今的国朝,所有的规矩都是官家倡导发展大宋思路的规矩,也是会让大宋腾飞的规矩。

“雉圭,官家与我闲聊,其实官家一直还留有后手。阆州陈氏在大理矿城、成都水泥都有份子,官家在与臣工共享新产业利益时,就早先设置了制裁的措施。所有的契约中,都有一条,在与朝廷大义相悖时,皇家有权利将特定对象踢出局!”

听到富弼这话,韩琦不再是感慨了,不再是与己无关的感觉了,而是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与陈氏成为国朝的众矢之的的恐惧不同,是真正会涉及到自家抉择的恐惧。

韩琦对于自己的收益还是很清楚的,如今,那些掺和在皇家各种营生的收益,已经占到了自己收益的六成之多。这就意味着,他韩家,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始终与朝廷保持一致。

这真的是天子与士大夫公天下了,不仅仅是共享,还需要共同守护。该不是从开始,官家就有这样的考虑吧?韩琦的答案是肯定。

这次的事件总算是结束了,结果还算不错,最起码对于赵曦来说是很不错的。

对于臣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原本希望的没有出现,反倒是官家的声望更甚了,还多了一丝的恐惧。不是单纯的恐惧官家,更是恐惧失去收益。

政和十四年,前半年磨磨蹭蹭的学习官家的理念,后半年等着看官家笑话,却在最后一刻官家反转。然而,这一年确确实实是第一个五年规划的开端年,对于国朝而言,也确实是一个是一个开门红。

不知道是因为喊了一个五年规划的口号,还是因为官家的理念被传颂,总则,在这一年国朝的各行各业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各行各业这是官家的词汇,用起来很妥帖。

年底了,国朝的地方州府郡县,开始向内阁奏报一年的所得,朝廷个衙门也开始统计一年的所获。讲武堂的统计方法,早已经被国朝各衙门照搬过去试用,谁也能感到这方法的清晰,不再是一本糊涂账。

富弼也开始召集内阁酝酿政和十五年大朝会的工作报告······应该说是处处洋溢着欢乐祥和。

已经是第二届大朝会了,整个朝堂也都熟悉了流程,加上官家在阆州轨道上出手,让陈家做了人样子,各地参加朝会的都准备着趁早入京······如此神圣的事,都不想沿途沾染晦气。

然而,工坊城却公告全国朝,在大朝会期间,各州府将开通参政议政专列······

于是,成都府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把陈家唯一的参政拿下了。没人觉得不合适,至于到底是响应朝廷还是其他,说不清。不过,朝臣们无颜面对陈家人,更符合大家对成都府赞颂的意味。

大朝会如期举行,一项项议程在推进。只是在提案议案时,赵曦居然发现了王安石署名的议案······《占田增税法》。这个王介甫!

儿子的去世,王安石有过一段时间的沉寂,赵曦把该有的不该有的殊荣都给足了王雱。没想到王安石再次回来,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三级决策制并未限制内阁大臣递交议案,身为内阁大臣,更应该行革新之责!”

这是富弼带给官家王安石的宣言。

王安石的做法很解气,但是对于所有内阁大臣来说却相当的尴尬。挺好的一个人,就喜欢做这些招人恨的事。

内阁大臣有什么措施,完全可以通过内阁议事来形成决议,他就非要走这样的程序,这明显就是在打脸,朝所有内阁大臣打脸。

失去优秀儿子的王安石,彻底抛开了所有干扰,真正以一个孤臣的角色出现了。

赵曦明白,王安石这是在挟势!

第六四二章 占地增税

为什么说王安石在挟势?第一点,经过这么多年的用心经营,赵曦确实把朝臣的关注点,撇开了那点耕田,让士族不再过度关心耕田,把心思侧重于产业发展。这一点,王安石应该注意到了。

第二点,去岁,赵曦针对阆州陈氏的一番操作,确实有向国朝地方豪强开炮的苗头,也确实让国朝的豪强有了对朝廷的敬畏。

基于上述两点,王安石抛出了这种有劫富济贫倾向的占田增税法·····

王安石老盯着这点土地。

从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到今天抛出的占田增税法,从来没从土地上脱开过,眼里就只有土地。也是,就王安石的老家临川,地貌以丘陵为主,山地、岗地和河谷平原次之。土地一直是稀缺资源。

这些年,赵曦却一直致力于让朝臣转移在土地上的关注度。

国朝的理念,已经逐渐从单纯的农耕,往半产业化在转变(工业化这个词,赵曦还是不敢用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士族豪强,会根据收益情况,来调整他们经营的方向,逐步放下对土地的热衷。

然后,因为各类产业的迸发(这一点已经初见成效了),国朝的税入增加到一定的程度,朝廷调整两税,从而激发农户开荒的热情。到时候,绝对可以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法,改变国朝土地政策。

届时,达到王安石现在提出新法的成效,就是自然而然的事。赵曦一直强调要我做和我要做的区别,这是一个主观能动性的区别,也是一个成效是否显著的区别。

结果,在这个时候,王安石抛出这么一个新法,还是在大朝会时。很明显,王安石这是想避免再一次被官家修改调整的面目全非,直接向整个朝堂公开了。

“你们没在内阁商议?”

赵曦感觉王安石这时候抛出这个,似乎有点向朝臣提醒的意味,有点招呼朝臣,别丢开耕田的意思,提醒朝臣看重土地的意思。不得不召见富弼,知晓一下具体过程。

“回官家,内阁都一样有点猝不及防。按照三级决策制的章程,内阁大臣的提案议案吗,是不需要朝廷衙门答复的,可以直接公布,并让所有参政议政分组讨论。”

“富相以为通过的几率如何?”

赵曦倒是希望通过,可却清楚的知道不可能。关键是,他不希望朝臣继续关注土地,与他的大方略冲突。

“臣以为绝不可能。王介甫的新法,让各类产业占地不按照耕田缴税,而是增收两倍于产业的税收,就这一点,就不可能通过。”

“老臣直言不讳,国朝引导产业发展,工坊城出售各类产品,在国朝形成了开拓产业的局面。朝臣,从内阁议政到参政,掺和在各种产业中,这些产业的用地,大多数是原本无须纳税的耕田。”

“事实上,这些年产业发展的成果,确实导致了耕田减少。只要安南粮食交易有保障,国朝还不至于出现王介甫所说的粮荒的情况,自然也就没必要收缴占田税以备用。”

富弼所说的,提到了一个条件:安南粮食交易保障;提到了一个结果:国朝的耕田有减少;也忽略了一个问题:占地到底该不该按耕田纳税。

赵曦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王安石非得要把生活政事搞得鸡飞狗跳的,为什么非得把改革玩出惊天动地来。

后世有种说法,叫软着陆。赵曦这么多年,就一直在本着这样的原则在改变国朝的现状。

就是王安石现在提出这种占地增税的想法,赵曦觉得再有几年,这将是水到渠成的事。

赵曦谋划多年,执政多年,所有的一切,从来没有试图去在现有基础上分割利益。作为后世人,对于大宋的当下,他完全能做到创造更多的利益来改变国朝的困境。

所以,一直以来的变革,都是基于稳定,不引起动荡的情况下施行的。即便是王安石的那些新法,赵曦也都做了调整,变成了缓和的,迂回的,不伤筋动骨的革新。

王安石看来对于国朝豪强是真的看不过眼,赵曦为他遮了阴,他自己还是要蹦出来惹人。还真是执拗!

对产业占地收缴不同于耕田的税,是正确的。可时机真的不合适。从赵曦的本意,自然是希望能通过,那样会减少他耗费心思。问题是,现在国朝的产业发展还处于襁褓中,还很娇嫩,还需要精心维护。

这样的占地增税的新法出来,很可能滞缓国朝产业发展的进程,让国朝的这些地主豪强,重新看重土地喽。这不是赵曦希望出现的。

“产业发展,让朝廷税入大幅度增加,岂是耕田税入能比的?王阁老的新法,只是在复古,是在倒退,重耕田而轻产业,是与朝廷五年规划相悖的议题。”

“国朝的粮食过度依赖于交易了,一旦安南断绝粮食交易,耕田减少的弊端就会立现。”

“既然我大宋军伍能痛揍安南两次,就能继续痛揍下去。他安南不敢!”

“事实上,耕田并没有减少,最起码在河东没有减少,不过是没有农田水利法推开的时候增长的快而已。”

“可是,国朝的丁口在增加呀。”

分组讨论,臣工们还延续着早先国朝朝会时的做派,从来不能就事论事,总是能被刷存在感的臣子把议题扯远了。

其实,所有的臣工都是在回避,回避占地到底该不该增税的问题。事实上,产业所产生的收益,远远不是耕田能比的,要说一直按照耕田的两税缴纳,都也说不出口······毕竟现在的官家不好糊弄。

问题是,按照王安石占地增税法的提议,直接按照产品,也就是商税的两倍缴纳,那还不如恢复耕田呢。

所以,所有的分组讨论,都在回避是否认同王安石新法的议题,顾左右而言他。

王安石还是太信任朝臣的操守了。

然而,赵曦看到汇总回来的分组讨论消息,倒是有点欣喜了。就这样的情况,或许,现在可以对产业占地的政策做一些调整了。

赵曦还是太看低士人的觉悟了。

第六四三章 小人物的逆袭

对于占地增税法,大朝会讨论的最多,却是最不见效果。

大朝会的其他需要讨论的议题,一项一项的每天都有结论成文,就是王安石的这个占地增税法,一直在讨论,却一直没结果。

很想直接否了,可有陈氏的前车,都不敢步后辙呀。

所有的分组讨论,都是模棱两可的,没有任何一位臣工敢直言否决。可能赵曦都不知道,朝臣们对他的敬畏到了如此地步。

大朝会第三天了······

“听说王阁老在大朝会上提议,国朝产业用地缴税,应该按照产品的商税双倍缴纳。”

汴梁的一间客栈的上房里,有人在低声说着。

大朝会的议案提案,朝廷并没有要求保密,相反,还鼓励宣扬。

任谁也想不到,低声讨论的这人,有一位是阆州陈家的家主陈琦。

自缚上京请罪,被官家责令回去。陈琦以最快的速度跟工坊城达成了协议,一点都没犹豫。该舍的舍了,不该舍的也舍了。

只是他没想到,成都府居然罢去了他家唯一的参政。现在的国朝,士人都知道,参政议政内阁,这是国朝的权利架构。

作为一家耕读传家的世家,陈琦知道,一旦排除在国朝的权利架构以外,就意味着他们陈家要沦落了。

所以,他不死心,他进京了。希望能找到一丝机会,让他那个阆州主薄的弟弟能保留参政的名头。

“分组讨论如何?”

“暂时没有消息。听说分组讨论没有结果,朝臣没有人赞同。”

“谢谢刘兄!”

陈琦没想到,他还会有一天跟一个商贾称兄道弟。虽然他家也有营生,可他从来不认同商贾的。

只是,他这次上京,寻遍了蜀中的朝臣,没一人接见他。就连跟父亲有交情的张阁老,也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人情冷暖,这是陈琦这一次感受最深刻的。

没人注意到陈琦进京,就是皇城司也没有注意。一个被朝廷制裁后的世家,基本上算是离开了主流,也就不值得人关注了。

张方平倒不是这样不近人情,也不是眼窝子就窄,是他很清楚陈琦到京的目的。别说是陈家正处于风口浪尖,就是正值大朝会期间,张方平也不好见陈琦。

张方平想着,等这事风头过去了,探探官家的口风,招呼一声成都府尊,也算是对老友有个交代。

赵曦更是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这时候,赵曦正私下跟儿子见面。

太子是以宜州知州的身份入京参加大朝会的,除了有数的几人,都不知道这个叫赵成天的是当今太子。

“曙儿,你怎样看占地增税法?”

“爹爹,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事实上,历朝历代的土地,都不真正属于皇家。孩儿以为,王阁老的提议是正确的,但孩儿也知道这不可能通过。”

“如何解决,曙儿可有计较?”

“爹爹,孩儿主宜州,是大理矿城进入国朝的第一站。跟矿城往来频繁,也促进了宜州的商贸很发达。州城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占用耕田做其他营生的也屡见不鲜。”

“孩儿在施政时发现,原本不纳税的耕田,占用以后反倒给朝廷上缴商税,并没有带来损害。同时,孩儿又觉得王阁老所言有道理。其中差别,孩儿一时无法理清。”

嗯,还不错,儿子懂得思考。

“曙儿,这就是辩证法。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方面。治政,其实就是一个寻找平衡的过程。朝廷和地方的平衡,朝臣和皇家的平衡,君王和臣工的平衡,百姓和士人的平衡,收益和付出的平衡等等。这些平衡点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所谓变化是永恒,治政需要在不同的情形下,找到最适合的平衡点。”

现在的是王安石想要打破这种暂时的平衡,想用将来的平衡点来衡量现时的状态。就是赵曦也一时无措。

“官家,高太尉求见······”

王中正也是犹豫了一阵才进来禀告。官家和太子的会面,他也是不想打扰,可高太尉急匆匆的,似乎事情很急。

“爹爹,孩儿回驿馆了。”

儿子很不错,赵曦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没挽留。儿子知道自己该怎样做,赵曦也没什么叮嘱。

深更半夜的,高太尉这时候进宫,事情小不了。

“官家,今日午后,阆州陈琦找《时论》总编撰,想在《时论》公布一份申明,申明他们阆州陈家准备将陈家所有产业的占地,按照目前商税的两倍缴纳······”

阆州陈家?赵曦第一眼是看向王中正。这么大的情况,皇城司居然没消息。转而又一想,估计整个朝堂也没人会再去关注陈家吧······都是固定思维,总觉得小人物终归是小人物,翻不起什么浪来。

赵曦不这样看,这是陈琦还算理智,还想着弥补,若是对朝廷,对同僚有了怨恨,陈家的做法就不是出风头了,而是出人命。

不过,陈琦在这时候能做出这一步,倒是让赵曦另眼相看了。

“说说,怎么回事?”

“回官家,陈家因为轨道的事,家里唯一的参政被成都府罢免了。陈琦不甘,便进京找门路。多方求助无果,听闻大朝会的争议,便想在《时论》刊登申明。陈琦声称是为响应朝廷,弥补前期阆州轨道的罪行。”

“你认为该怎样?”

“臣不甘僭越。”

高家人被滔娘叮嘱的很频繁,做事规规矩矩的,就是高遵裕在边疆戎守,也一改早年飞扬的性子,越发沉稳了。

“此事成都府有点杯弓蛇影了,过了。事后你跟成都府打个招呼,抽机会回复陈家的参政吧。好歹是一门四进士,还有两状元,两执宰的家族,朝廷不是针对家族,是针对事。”

“臣招呼成都府?”

滔娘可是一直不让后族滥用权势的······

“没事。此事唯有你出面才合适,才能让朝臣清楚,朕并无追究陈家的意思。”

在占地增税的关键时刻,阆州陈家能送来这样一份大礼,赵曦不介意给他家点回报。陈家不就是想保留一个参政的名额吗?给了。

不知道朝臣们会不会想到陈家会这样,这算不算一个小人物的逆袭?呵呵,看来这占地增税,还有得玩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四四章 一片哗然

我过不好,大家就都别想过好,我受累,谁也别轻松。世上总有这样的人,现在的阆州陈琦就是这样。

想想陈琦这几个月的心路历程,他这样的行为也就不奇怪了。

当自己成为与朝廷对抗的先锋时,整个朝堂的同僚,明里暗里的在为自己鼓劲打气,甚至在官家发布诏令时,就是让地方州府郡县自愿执行朝廷资费的诏令,那时候,陈家似乎达到了祖父和父亲在世时的显耀,真正车如流水马如龙。

在朝廷针对陈家的制裁令在侄儿的满月宴席上,被李常公布后,整个宴席就只剩下自家人了,甚至连贺礼都没有留下一份。

陈家成了整个成都府,乃至整个国朝的笑话。这不怕,无所谓,陈家只要还在国朝的权利架构内,还在大宋的主流,有着近百年的底蕴,不愁翻身。

然而,随机而来的消息,便是自家小弟的参政被取代了。陈琦虽然是六品的推官,可国朝的参政议政不是纯粹跟官阶挂钩的。小弟因为在祖地做主薄,阆州又是陈家的地盘,才有了一席参政。就这样被抹去了。

陈琦不想阆州陈家在自己这一代脱开大宋的权利架构,所以他进京了。又遭遇了什么?往日亲友皆路人!

所谓士族,比不是家里有几个读书人,没了权利架构内的士族,最终只是士人。

在官家制裁陈家之后,陈琦就窥透了如今的朝堂······是真正的官家做主的朝堂。在被同僚抛弃的那一刻,陈琦便决定做一个紧紧跟随官家的世家······虽然这只是他的自觉,够不够紧跟官家,在官家不在他陈家。

所以,他破釜沉舟了,在《时论》主版申明,针对朝廷有争议的议题申明。

一片哗然!

《时论》已经增印两次了,汴梁的所有售卖点一直在追加。谁能想到一个申明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

“情况如何?”

“回官家,一扫而空,整个汴梁的售卖点,《时论》都会在瞬间售完。不仅仅是朝臣,就连商贾、百姓,都在关注着占地增税法。今日的参政议政,几乎是人手一份《时论》,分组讨论全是一副缄默的情形。”

这就有的瞧了。赵曦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王介甫无耻!”

韩琦把抵报直接摔在案桌上,气呼呼的跟富弼嚷嚷。也就富弼知道他的性子。

“雉圭,王介甫做不出这样的事,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官家······?”

“或许只是偶然,没有谁主导。”

“这陈家······”

想一想陈家的处境,用这样的做法,来换取权利架构中的一线生机······若是他韩琦也保不准这样做。

钱财算什么,别说有百年的积累,就是没有,只要还能处于大宋的世家范畴,未来收益的期许还真不敢妄自断言。

就说官家不断创新的产业,不是世家几乎没有任何介入的机会,而这些新产业所产生的收益,在任何一家都需要几十年的积累,在官家也就几年的时间。得失,很好做出判断。

“这陈琦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如此一来,或许真能促成占地增税法的颁布,而势必会导致陈家被整个朝堂的朝臣摒弃。自家寻死,还不忘将满朝堂都拖上,陈家以后还活不活?实为不智!愧对秦国公一生谨慎睿智。”

韩琦很无奈,有了这一份申明,本来犹豫不决,模棱两可的分组讨论,恐怕很少有参政议政继续摇摆了。

“陈家不这样做就能保留他家在国朝的地位了?雉圭,官家从来没抛弃过为国朝有贡献的人,官家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与国朝有贡献的人。”

富弼其实现在已经不考虑陈家的事了。他需要考虑,在推行占地增税的问题上,如何协调朝廷和朝臣的问题,如何在朝廷和朝臣之间找那个平衡点。

官家原本应该不准备支持王介甫的占地增税法,官家治政求稳,讲究水到渠成。但是有了陈家的这份申明,很可能官家会借机敲定此事。

说实话,从一条鞭法推行以后,加上轨道贯通了国朝的州府郡县,国朝原本收取的住税和过税,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商税的增长,更多的是依赖创新。在实际上,商税是在减少。

国朝的住税千文抽二十,过税另加,总计的缴税,会根据路程和过境州府的多寡而变,多数不会少于千文五十的总税额。

然而,轨道运输,在过税一项,让商贾的利润猛增。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国朝的贸易,朝廷确实算是轻徭薄赋了。

分组讨论又是怎样?

很诡异,即便是推到先帝时,也没有出现朝臣们相对无言的情况,今天就出现了。不管是朝廷各衙门,还是地方路府的分组讨论,都统一的是静默的情形。

真正尴尬的是那些主持分组讨论的议政。昨天还都含糊不清的暗示,让大家在今日达成暂且搁置的结论,今日就被陈琦给搅和乱了。

硬熬了一上午,终于等到散会了,各自都想去找人参详参详,这事该怎么办?

市井的忌讳就少了很多,议论也相对要直白。

“陈家这是坑人呀!”

“你一个易货商,又不做实业,陈家就是坑,也坑不着你。”

“话不能这样说。占地增税,预示着成本上涨,我等商贾趸货的价格就会上涨,利润自然就会降低,怎么能说坑不着我。”

“算了吧。朝廷这几年轨道贯通了,尔等商贾的过税几乎接近没有了,这钱尔等赚的踏实?”

“踏实不踏实,咱也没违犯刑律······”

“怕是这只是个由头,朝廷说不定要改税制了。”

“没那么容易,按照议程,大朝会两日后闭幕,没有在大朝会上通过的法案,朝廷是不能颁布的。”

“大朝会是闭幕了,议政会呢?按照国朝的三级决策制,议政会,内阁议事,都可以议定法案的。”

市井的议论很热闹,没人注意到陈琦就在其中,偌大的汴梁,没人认识陈琦是谁。从这些议论中,陈琦能感觉到他这次申明引起的震动。

他很满意,在申明发布前,被国舅深夜接见后,他就很满意了。

至于是不是坑了人,会坑了谁,那又怎样?他只需要搭上国舅家的线,真不必在意那些所谓统一阵线的世家。

第六四五章 说服

要说在这次**中,心中最有数的,还是王安石。

王安石自觉还是了解官家的,特别推崇官家在财货之道上的造诣。即便是薛向,王安石也觉得是在拾官家的牙慧。

国朝的一条鞭税法,是在官家的框架下完成的,就是目中无人的儿子,也对官家的一条鞭税法的框架赞叹不已。所以,王安石觉得,如今国朝商税的漏洞,官家应该很清楚。

这一次,他王安石无非是给官家递一把刀,就跟上几次一样,自己背锅,官家割肉。所以,他从来不担心占地增税法是否通过的问题。

官家的威望,已经具备了一言而决。

等他看到阆州陈琦的申明时,更加确定,占地增税法会顺利实行。

这不,官家宣自己奏对了······

王安石以为官家是单独召见,没想到富弼会在场。王安石本来就不是个在意他人的性子,富弼是否在场,他倒也无所谓,虽然担心富弼会掺和,他也知道,富弼并不擅长思辨。

“王阁老,占地增税法恐怕不能如此颁布······”

“官家·····”

“稍安,朕说的是不能如此通过,并不是说占地增税法不推行。第一个,大朝会只有不足两日的时间,来不及在大朝会上通过,需要在接下来的议政会议商定。”

“第二点,国朝商税的增减,朕清楚,确实存在新兴产业增加税额掩盖商税减少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占地增税法不能这般通过。”

税制改革,不是那么简单,即便是富弼不来奏对说明情况,赵曦也不至于武断的推行王安石的占地增税法。确实,赵曦又是在借王安石的刀,而陈家是磨刀石,有这两个因素,赵曦可以提前进行税制改革了。

但是,对于王安石,赵曦必须得有所表示。真实的历史,因为儿子王雱的去世,王安石心灰意冷,致仕回乡。

对于王安石的治政之才,赵曦还是相当看重的,所以,他需要在调整占地增税法时,跟老王同志招呼一声。

其实,对于税制,赵曦也不懂,一点不懂。

赵曦认为,税率的制定,应该考虑成本因素,考虑整个经济发展情况,考虑朝廷的需求,考虑一定程度上公平,考虑促进和抑制等等,诸多的因素。

而赵曦自问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知道国朝没有具备这种能力的人。

就比如工坊城,赵曦能知道各种产业的利润相当高,也清楚这里面有所谓附加值的存在。

然而,却不能根据利润去制定税率。

比如现在的国朝产业发展,都处于高利润阶段,同样不能以利润去制定税率。那是因为,国朝的产业发展还没有到所谓的物质极大丰富的阶段,随着发展,市场会倒逼出产价格,会倒逼着降低利润。

赵曦不认为任意调节税率是一个朝廷应有的做法,最起码在一定时间内,税制应该是恒定的,这样才有利于促进产业发展。

之所以告知王安石,不能颁布占地增税法,就是因为这点。跟他所有的新法一样简单,没有严密的核算。有点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意思。

“官家,即便是两倍税,也仅仅是千文四十。国朝的住税只有千文二十。”

“轨道的贯通,让过税大幅度降低,原本物品的税入,每千文交易,最少也有五十文的税入。如今达不到千文三十。”

“商贾贩卖,从产地直达售货地,基本把过税全数省了。虽然增加了轨道运费,可原本易货也有运费的。”

“况且,轨道运输的结果,让商贾贩货的损耗成本降低,安全性大幅度提高…~”

“如今的商贾易货,可以说是在朝廷税入上吸血,以朝廷减少的税入滋养着商贾和工坊巨大的利润。”

“老臣以为,以占地名义提高税率,并不会影响国朝产业发展的大方略,只是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商贾和工坊的利润。这样的降低程度,对于现在巨大的利润,几近与无。”

富弼不得不承认,在易货之道上,王安石要比他精通的多。

富弼在考虑一项政策推行与否时,多数从治政上考虑,从朝廷和臣工、士族的平衡上考量,做不到王安石这般刨根,让人无从辩驳。

还好,自己不需要跟王介甫辩驳。他说服官家是从朝廷的稳定入手,而王安石说服官家是从税入上入手。

这样的情形,很考验官家的智慧。

富弼尝试过,他觉得无解。

一方面是朝臣几乎全部都涉及的利益,善财难舍,盲目的增税,会遭到朝廷整个的抵触,不利于国朝如今大好局面的延续,也不利于如今君臣同心谋发展的形势。

一方面,正如王介甫所言,是用朝廷流失的税入,在供养着各地的工坊和贩货的商贾。这也不是一个王朝正常的状态。

这样的情形,根本就没有可参考的样本,历朝历代,没有哪一个王朝,像当今这般产业蓬勃发展。

这大概就是官家理论中所提到的,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

这变化让富弼都感觉到了吃力。

立场不同,考虑问题的结果就不同。

朝臣、朝廷、官家、商贾、子民,各有各的立场,如何在这样繁杂的局面中找平衡点,这才是治政。

皇家其实也是既得利益的一方。更何况还会涉及到例如工坊城这类官家亲军收益的情形。

至于王介甫所说的国朝税入明升暗降的问题,富弼相信,大多数朝臣都能想明白,这也是这次王介甫抛出占地增税法时,没有受到过多驳斥的原因。

只不过都是得利者,即便明白也会装糊涂。

现在,这层纸被王介甫挑破了,朝臣也不能再继续装糊涂,又想装为难,结果,陈琦这样一闹,连为难也没得装了。

这时候,恐怕朝臣们该着串联了…~

富弼正是出于这种担心,才找官家奏对,必须尽快拿定主意,在极短的时间内,朝廷有个准信,避免出现混乱。

毕竟,这正值国朝臣工大聚集的时期,绝不可有一丝懈怠。

第六四六章 揪心呀

王安石以为是说服官家了。因为赵曦似乎是在思考……

事实上,赵曦想的是,朝廷流失过税的原因。

国朝没有运输税这一说法,过税,在某种程度就是一种变相的运输税。

由于轨道贯通的原因,轨道又承担着公务,人们都自动忽略了轨道应该纳税的本质。

这也是赵曦故意而为之。

轨道的作用,不仅仅体现在促进国朝的易货上,轨道贯通的作用,对于军伍和朝廷对地方的有效统治比易货更大。

同时,维持轨道的运行,需要更大的耗费。这也是赵曦故意疏漏轨道纳税的原因。

对于朝臣而言,轨道好像就跟朝廷各衙门一样,不应该纳税。反倒是将轨道跟工坊城沦为一谈,统一收益,统一按千文二十的住税收取。

立场,还真是个不可忽略的因素。

赵曦还没有将所有道理揉碎了讲给臣工听的想法,他的立场首先是朝廷的有效统治,其次是促进国朝的产业发展,最后才是所谓的天下亲军这一点。

然而,正如富弼跟他奏对所说的,目前朝廷必须得先有个定论,制止目前大朝会的混乱局面。

“王阁老,朕赞同你的说法,但也必须考虑占地增税法的可行性,以及朝臣的抵触情绪。还是那句话,任何政策的推行,必须要考虑执行者。”

“其实,王阁老之所以提出占地增税法,主要还是源于国朝如今的税制,不适应当下的经济运行状况。”

“相对于原本连两税都无须缴纳的田地,现在在这些田地上产生了千文二十的产品住税,某种程度算是增收了。”

“国朝的税制不适应发展了,朝廷可以研讨税制改革,没必要纠结占地的问题,或者说换个说法也可以。”

“另外,关于王阁老提到占用耕田对产粮的影响,朕也赞同。如今粮食供需的平衡,是因为酿酒业介入的原因。”

“在事实上,从司农寺的统计数据看,国朝的耕田是在增加,粮食产量也是在增加,即便是跟安南的粮食交易也在增加。”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北辽和西夏对于烈酒的需求太旺盛了……扯远了。”

“王阁老,朕决定将占地增税法从本次朝会议题中提出来,先确保大朝会顺利闭幕。”

“同时,本次大朝会结束后,朝廷将直接召开议政会议,作为本年的第一次议政会议,重点讨论如何调整税制,也就是说,对占地增税法做出定论。”

赵曦还没有完善自己对于调整税制的想法,主要是陈琦那一炮来的太突然了,让赵曦都没时间形成对税制的调整方案。

真不是要晃荡王安石,是真没成型。

这一次召见王安石奏对,其实没有必要性,或者说时机并不合适。倘若跟以前一样,赵曦已经有了完善的新法调整方案,让王安石知晓一下,让他去做个对比,才是召见奏对最合适的时候。

赵曦之所以提前召见,是基于王安石这段时间的情绪,表达一定的尊重,继续让老王同志为大宋贡献。

又要被官家玩的面目全非了…~这是王安石的第一反应。

每一部新法,都是如此,最终推行后跟自己原本的想法截然不同。

没办法,王安石也不得不承认,经过官家润色的新法,在实施时,确实要比自己所提的健全。

富弼放心的离开了,王安石不清楚是不是也放心,也跟富弼离开了。

通告大朝会将占地增税法押后商定的诏令不需要赵曦操心,内阁大臣能做好这事,连同平息现在大朝会躁动的事,内阁大臣也应该能做好。

赵曦需要考虑怎样改革税制,或者说怎样变通占地增税的提议。

真有点难为呀!

赵曦知道国税、地税,知道增值税、附加税、营业税等等名词,可根本不知道这些税的制定原则和基础。

再说了,如今的国朝,根本没法跟后世相比。后世相比于国朝,完全可以说是物质极大丰富…~

算了,看来后世的经验是用不上了。

赵曦自己知道,他并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相比朝堂的这些精英,他无非是多了千年的见识。

……

朝廷诏令,占地增税法押后再议,大朝会按照确定的议程进行。

同时,今年的第一次议政会议,将在大朝会结束后直接召开,第一季度的议政会议取消。

也是,都二月底了,没必要连续两个月都让地方议政折腾在路上。

可事实上,朝臣们都清楚,所谓的不让地方议政折腾在路上,其实就是要决议占地增税法。

还是揪心呀!都是涉及利益的事,谁又能轻易的放下?

还不如在大朝会议定呢!

如果大朝会的第一天,参政议政们就有议定的心思,或许占地增税法能不能通过,在大朝会上真能形成决议。

因为大家都纠结,都为难,都有拖过一时算一时的想法,更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占地增税法搁置,最终造成了议政会议商定的结果。

在这点上,所有参政都有些后悔。

议政会议商定,这就意味着,参政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了,而且,一旦议定,全国朝的州府郡县必须无条件执行。

问题是,议政的立场会和他们完全相同吗?真的不好确定。

议政是以职位确定,能成为议政,基本上都在朝廷的大产业里有份子。

即便是在祖籍有占地发展产业的事,相对于朝廷的大产业,算不得主要收益。

参政不同,参政收益的主要来源,基本都是扑买到工坊城的工艺,在当地经营的。如果占地增税法通过,参政的损失要比议政大很多。

当然,这只是说大部分,并不是全部。

有些参政跟议政没有任何区别,不仅仅是有议政的前途,还有议政的背景。

而有些参政,终生只是参政。

所以,接下来的大朝会,虽然按部就班的在完成一项又一项的议程,很明显有点死气沉沉的。

都在揪心占地增税法!

可恶的王介甫!可恨的阆州陈琦!

只是,陈琦心里有底了,便愉快的收拾行李回去了。而王安石,别说不在意他人的议论,就是他内阁的身份,也不是参政可以随便议论的。

第六四七章 税制

|||->->不管是不是完美,大朝会都是胜利闭幕。

参加大朝会的那些地方参政,是真的对大朝会依依不舍,比第一次大朝会还留恋。

第一次是未尽兴,这一次是不放心。

其中缘由就不说了。

没人愿意离开,可没人敢继续留在汴梁。

轨道方提供了专列,是按照人数派车的。关键是,有监察官随同呀!

议政会议在两日后召开。

这不是说大朝会有多紧张,而是给议政留时间,让他们都相互交流一下,对这次议事有所准备。

当然,在朝廷决定议政会议在大朝会之后召开时,占地增税法便明摆着是要商议并促成推行的,意图很明显。

所以,给议政的空间,就是在这样的大方向下的沟通。

主要是赵曦还没有完善他的构想,还需要将他的构想跟内阁大臣沟通一下。

赵曦从不把自己放入一个需要跟臣工辩驳的局面下。

“占地增税看来是肯定要通过了。”

“这应该毋庸置疑,朝廷的意图很明显。”

“只是,就这样通过占地增税的法令,恐怕不利于国朝的产业发展,很可能导致国朝发展势头减缓。”

“朝廷之所以没有在大朝会通过,应该是有意对占地增税调整,应该不至于完全按照王阁老的提法。”

“朝廷的五年规划已经确定了发展产业的方针,而今年国朝各州府郡县也都签订了责任书。倘若强行推行占地增税法,对于地方州府郡县的影响很严重,完成责任书指标任务也成为难点,甚至会让地方州府郡县对百姓摊派……”

“吕兄多虑了。今上之聪慧,非我等臣工可比。况且,国朝的产业发展领路人就是官家,万不会看着这样的发展势头受阻的。”

说一下,这位吕兄并非吕公弼家人,是蓝田吕氏,吕大防。蓝田吕家,那也是所谓的一门四进士的世家。

吕大防知开封府,应该是权知开封府,开封府是职位议政。

作为吕家的议政,对于家族在蓝田的营生还是比较关注的。

但是,即便是像蓝田吕家这样有名头的世家,也不敢公开说占地增税不合适,只是借产业发展之名,来表示一下担忧。

这两天,在汴梁,像吕大防跟友人这样饮宴谈论的场面,几乎是随处可见。

朝廷既然是让议政放松,他们也正好借这个名头聚一起聊一聊。

千篇一律,都差不多一个意思。

占地增税法该有,但不能按王阁老所定的两倍商税定。都期望朝廷能在这基础上做调整。

其实,很多人根本不清楚这所谓的两倍商税,到底对于产业而言,是不是有坏处,纯粹就是因为一个两倍的词,让他们下意识的去反对。

读书人看不起商贾,更别提已经是议政的读书人了。

谁家都有营生,但他们都不亲自操刀,那怕是直系的子侄也不参与,全部都有代言人。他们标榜的是耕读传家。

所以,他们并不清楚自家的营生,在所谓两倍商税的情况下,会不会受影响。

一是不屑去懂,二是,这时代数术乃小道尔。

有精于易货和数术之道的,比如薛向,比如贾宪,比如吕惠卿,比如吕嘉问、曾布,以及章惇等人。可这些人,不是绝对效忠于官家,就是被官家所影响,还有像吕嘉问之流,被彻底丢一边的。

再说了,读书人对于吕嘉问这种在品性上有污点,还不是进士出生的官员,总是有隔阂。

所以,皇城司探听来,这些议政相互交流的情况,让赵曦有了腾挪的空间。

即便是半把刀,在这时代也可以俯视众臣。

所以,赵曦就以他大概的方案,召集内阁大臣议事了。

“占地不征税?”

应该都还没看完,就是看完,也未必看懂。需要一点一点的解释。

“不征税。凡是占用耕地发展产业的,缴纳耕田补偿费,作为朝廷开荒弥补耕田减少的费用。”

“官家,这生产税与流通税又怎么说?改革税制?”

赵曦自觉撰写的还算条理,可还是有太多疑问。

“确实如此。这是朕在王阁老的一条鞭税制的引导下,才有的想法……”

让人家王安石背锅,给人家戴顶帽子也是应该的。这应该能戳中王安石的痛点,这是他那个寄以厚望的儿子完善的一条鞭税法。

“朝廷把春秋两税中五谷杂粮,以及其他物事的纳税,统一为钱币。朕就以此展开,将国朝的产业划分为生产和流通两个领域。”

“只要分别制定这两个领域的税率,便可以解决税率繁乱的情况。”

“同时,生产在地方,流通遍布国朝。朕将生产税初步确定在千文四十文,并将此税入由朝廷和地方分而用之。以此促进地方州府郡县发展产业的积极性。”

其实,赵曦是以地方之矛攻地方之盾。

怎么说呢,地方州府郡县的官员,是地方产业的所有人和参与人,在缴纳耕田补偿费和发展产业之间,再加上地方钱财的自主权和政绩,相信他们会做出选择。

“在征收地方税的情况下,取消住税。而流通税因为涉及不同的州府,将有朝廷统一调配。”

“流通税相当于原来的过税,按照货物至少涉及两州算,税率以千文五十文为基准,同时取消其他过税项目。”

这一点,赵曦的意图是促进流通。

按照以前的税制,距离越远,商人赚取的利润越低,或者说物品的价格越高,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物品的流通。

而推行流通税,给人的感觉好像路程越远,赚取的利润越大。当然,这将由市场来决定。

“至于营业税,朕以为,可以以货场的场所大小实行定额征收。一般而言,营业场所大,所产生的营业额也就多。”

“推行营业税,可以避免税监监管缺失的情况,只需要按照货场的面积,按期收取税入即可。”

“另外,对于一些特殊行业,需要在定额营业税的基础上,增收特殊行业税。”

“至于税额如何?以及那些行业为特殊行业?这需要市易寺和三司使尽快拟定,就以原本的税率为基本。”

“另外,由于税制改革涉及国朝国计民生,关乎千万产业和生计,本次税制法令定为暂行,待运行一年后,根据运行情况来判断是调整还是继续。”

赵曦这是不确定是否可行,另外,暂行版推行时阻力要小很多。

第六四八章 提留

听官家说了那么多,也看了官家的税制改革文本,可内阁诸位还是晕晕乎乎的。

不是说看不明白怎样操作,而是不清楚相对于原本的税率,官家这是提高了还是降低了。

好像对地方州府郡县有好处?不确定。虽然明面上,耕田补偿费和生产税,地方都有提溜,可官家一直以来的做法,从来没有单纯过。

这一次单纯吗?一样不单纯。

赵曦仔细以祥符县为例核算过,这样调整税制后,税额在整体上是有所增长的,但应该在商贾的承受范围。

这个承受增长和承受范围,是针对现在的情况,相对于轨道贯通之前,处有过税的情况,商贾还是有便宜可占的。

再说了,朝廷什么时候在乎过商贾?

至于产业这块,生产税的分成、耕田补偿费、地方税收增加、产业发展政绩,多重因素叠加在一起,这需要地方官自行考量。

而赵曦之所以给了地方州府郡县钱粮的自主权,赵曦是想让地方供养吏员和衙役…~

“官家为何再次让地方有钱粮的自主权?”

韩琦很疑惑。自从皇家银行开办,并遍布国朝各州府郡县后,再配合一条鞭法的实行,朝廷基本上统管了国朝的钱粮。

连日常政务的用度,也由三司使厘定,交于皇家银行执行。

这是大宋开朝时,赵相公制定朝廷节制地方财权政策的进一步加强。

而现在,官家居然要对地方财政放权?

富弼也在疑惑。

“富相,若是地方官的俸禄移交于地方自足呢?”

韩琦倒是没想过官家会容许地方供养军伍,在军伍这一点上,绝不容许地方插手,这是国朝的共识。

“不可!万万不可!”

富弼急了,官家或许真的有这样的考虑。

富弼连招呼都没跟韩琦打,直接转身又回勤政殿了。

一旦官员由地方供养,那怕是朝廷有对官员的任免权,官员对朝廷的认同也会逐渐淡化。

这将是灾难!有奶便是娘,谁供养认谁,这是至理!一旦真的由地方供养了官员,官员会逐渐淡化对朝廷的归属感。

虽然有皇家银行的节制,当地方官知道自己的俸禄与朝廷关联不大时,就是地方官与朝廷离心之时。

势必会造成在乡党基础上,形成朋党,最终搅乱朝廷。

“官家,地方提留是否有意让地方供养朝臣?”

富弼着急,没有任何前缀,直接进入主题。

“富相以为不妥?”

“不妥!前朝衰败自地方自主起!官家,国朝初期,太宗与赵老相公,吸取前朝教训,方有国朝叠床架屋的官制。官家的官制改革,本没有从本质上朝廷供养朝臣的基础。”

“而一旦地方提留税入,并供养朝臣,势必造成只知税入而不闻朝廷的结果。老臣恳请官家三思。早年钱粮转移,耗费无数,但朝廷始终未做调整,实不能也。如今有皇家银行汇通天下,官家切不可如此放任地方主导权。”

“富相,朕允许地方提留,确实有让地方供养官吏的想法。并不是供养朝臣,是供养流外官。”

“富相,如今的国朝,即便是最小的下县,想一个县衙正常运行,最少不会少于百人。从吏员到三班衙役,无一人受朝廷俸禄。而知县的俸禄又有多少?”

“为供养诸多的吏员,郡县不得不巧立名目,增加各式各样的苛捐杂税,虽然不至于民不聊生,事实确实让子民苦不堪言。”

“富相,朕反复提过,所谓君王,所谓臣工,没有了子民,一切都不存在。如今国朝富裕了,臣工们享受了国朝富裕的红利,而子民呢?允许地方提留税入,将郡县的流外官纳入朝廷供养的范畴,是可以有效减低子民税赋的手段。”

“况且,任由地方另立名目供养吏员,才是真正的只知县尊而不闻朝廷。朝廷供养流外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提高流外官的归属感。”

“朝廷在颁布税制改革方案时,应该一并颁布取消国朝所有地方的非朝廷制定税赋。此事既然富相已经明白了,具体诏令由内阁起草吧。”

这是儿子主宜州后提出的一个普遍性的问题,赵曦本来还考虑另行处理,没想到占地增税法最终会演变到这般情形,倒是让他可以借机了。

地方郡县的情况,富弼要比官家更熟悉。他也曾主政过地方,岂能不了解地方真实的治政。

“官家,臣建议地方提留税入统一由州府一级统筹,并由户部对州府提留节制,一律以朝廷名义。也就是说,地方提留只在朝廷内部运转,由朝廷统一安排。”

对于官家一系列措施,富弼真切的感受到了朝廷集权的进步,也对所谓的集权有了一番感悟。许以利,不一定要授予权。

对此建议,赵曦不可置否。把矛盾集中在朝臣之间,朝廷却占了名头,这对于君王更有利,他自然不会反对。

富弼组织内阁,以及三使司、户部等相关衙门,包括工坊城和讲武堂精于数术的臣工,开始拟定地方与朝廷税入提留和使用的方案。

这样的方案,在内阁和议政中通过的很顺利。从某种意义上,这是加重了内阁和议政的权利。

不管是分管地域的内阁,还是实际在地方治政的议政,原本是没有财政权的,朝廷制定权衡地方提留税入时,自然产生了地方议政主官在财证方面的权利······提留统筹,将有路一级会同州府一级协调执行。

做官,一个是名,一个是权,一个是钱,归根结底是影响力的问题。而对于朝廷,则是一个控制力的问题。分管内阁、路一级主官、州府主官、户部、三使司等诸多衙门的参与,越发能体现朝廷的总领职能。

各有所得,只不过是牺牲了原本郡县主官没有的权利而已,在事实上却解决了郡县一级主官的负担。有点皆大欢喜的意思。

相应着,因为税入提留方案的实行,倒是促成了赵曦税制改革的顺利通过。也正是因为税入提留方案,很可能在参政中,也不会有多少反对意见。

不知道这算不算官家的又一次不单纯的做法。

第六四九章 入夏

官家对于税制改革,只是框架式、指导性的意见,真正形成税制的诏令,还需要内阁会同相关衙门完成。

赵曦现在越来越不再关注具体事务了。执政理念的影响,均衡的内阁和议政,让赵曦有条件做一个轻松的君王了。

这算得上是时间紧任务重了,富弼主导了这次税制和提留方案事务,在第一时间,召集了相关衙门,将二者合并拟定。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富弼在这方面领会的相当透出。

这是一个复杂的核算过程,却又有一定的普遍性,便可以简单化处理。

怎么说呢,按复杂的方式,应该必须先对国朝的州府郡县的吏员和三班衙役等流外官有个统计,再对照各地税入的情况,然后两项结合,核算出具体提留的标准和比例,以确保流外官的俸禄标准。

所谓普遍性,一般而言,经济情况良好,产业发展不错的州府郡县,雇佣的流外官就要多一些,而那些苦寒之地,衙门事务相对要少,流外官的数量也自然就少。

所以,内阁和议政在具体商定时,直接采取了简单的方式,按照地方州府郡县的税入,核定一定的比例提留即可。并且,将郡县的流外官实行了州府一级备案制。

考虑到核算标准是以以往的税制计算,内阁和议政在议定时,同样采用了暂行的方式,将根据新税制实行后的情况,对提留方案调整。

当赵曦看到内阁和议政的议事记录后,真正的放心了,没有任何更改,直接签发了。

不管是否真的适用,一年的时间,即便是朝廷亏损,赵曦也担负得起。关键是,他的那套施政理念,算是彻底在朝臣脑子里扎根了。

朝廷的诏令,从来都是即发即执行,这一次,赵曦让朝廷的诏令明确了具体的执行时间。这是为按季度统计税入和支出方便一些。

同时,在朝廷诏令颁布实施之时,要求各地方州府郡县的监察衙门,全程监督取消各类苛捐杂税的过程。

这一次从税制改革,到推行地方提留,应该是满国朝的各个阶层均有获得感的。当然,商贾除外。但是,对于商贾而言,习惯了过税,到轨道使过税形同虚设,再到如今的流通税,基本上是接受的。

赵曦一直在担心朝廷税入减少和支出增加的可能······

薛向这段时间也专门盯着皇家银行这块,几乎实行了旬报制,以便官家能随时掌握税制改革的运行情况。

“还算不出意外。”

已经入夏了,新税制实行三四个月了,从初步运行的情况,赵曦还是很满意的。

“从税制改革方面,应该是朝廷大幅增加税入的,再加上国朝产业递增的收入,这是一大笔钱粮。却因为地方提留和供养吏员,才导致了如今收支持平的情况。实际上还是朝廷亏损了。”

内阁都在关注着税制改革,韩琦所说的确实是事实。

“韩阁老此言差矣。朝廷度支持平,吏员的收入并无增加,这部分朝廷亏损的,实际上转化成了子民的收益······不再缴纳名目繁多的杂税,其实就是收益增加的体现。”

韩琦懒得跟王安石争辩。主要也是觉得他说的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这样的争辩无伤大雅,不管是赵曦还是富弼,都没有制止。今日议事,本来就不是针对税制改革的成效和提留问题的,国营寺薛向那里,每月都有详尽的奏报,供内阁大臣审阅。

新税制的运行,诸位内阁大臣都了解,也都基本上认同了新税制。至于是不是承认这是由王安石倡导的,那就另说了。

今日的内阁议事,是赵曦针对入夏后连续几次的大雨而召集内阁议事的。

黄河,一直是国朝的大患,入夏后的几次暴雨,黄河水位几乎是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上涨。防洪,是当前国朝最为紧要的政务。

庆历八年六月,黄河改道,冲决澶州商胡埽,向北直奔大名,经聊城西与卫河相合,然后入海,此为“北流”。一十二年后,嘉佑五年,黄河在商胡埽下游决口,分流经今朝城、馆陶、乐陵、无棣入海、此为“东流”。

自嘉佑五年后,黄河虽然没有出现改道的大泛滥,但是,年年防洪,年年有灾情。

看今年连续大雨的情形,防洪形势相当严峻。而黄河在汴梁的这一段,完全就是悬河,黄河大堤的高度已经远远高过了汴梁城。

“官家,自水泥产出以来,每年的旱季,朝廷都在修缮堤坝,不仅仅是加高了堤坝,甚至对薄弱环节,直接重修了堤坝。以水泥的牢固性,汴梁堤坝万无一失。”

“去岁,在北流之滑州以东,东流之东明以东,地方州府均对河滩进行了疏浚。虽然今年雨情严峻,臣以为有水泥的牢固,应该不会有什么险情。”

水泥?别说是这个时代这种没标号的水泥,即便是后世,真正的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堤坝,也有溃坝的情形。臣工们相信水泥,赵曦可不敢对水泥放心。

“司天监怎么说?麟府与河东的降水量如何?”

接下来的天气情况,以及上游降水量,才是决定黄河是否在下游出现险情的主要原因。这一点赵曦必须得清楚。

“司天监认为,雨情短期内不可能得到缓解。从河东路和麟府二州传来的奏报,河东路和麟府也是连降大雨!”

这不是好消息。气氛有点沉重了。虽然现在的司天监比后世的气象预报更没谱,但是,事实上防汛防洪的形势已经相当严峻了。

“官家,通知下游州府的诏令已于前日下达,相信下游地方州府会有相应的应对。每年防汛,地方州府在这方面有一定的经验。”

话虽这样说,富弼心里也很忐忑,应该说内阁大臣都有些忐忑。

无法知晓再往上游的情况,从河东和麟府的情况看,这几乎是整个黄河的流域普降大雨了。

接下来,不仅仅是下游的问题,就是汴梁也处于险情中了。

再说了,最早用水泥修缮的堤坝,距今已经十多年了,没人知道这水泥的坚固能持续多久。

“明日巡坝!”

赵曦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第六五零章 巡坝

不是内阁大臣不劝阻,是官家在这类事情上相当的执拗。

不仅仅是内阁大臣,就是内苑的宫妃也劝了,没用。

老天并没有因为天子出行而放晴,还在继续着延续多日的阴雨天。雨水打在马车顶,很有节奏感,声音也很柔和,可赵曦听着很烦。

前一世,赵曦是北方人,根本就没有过防汛防洪的经历。他对防汛的认识,只是每年在特定时期的文件内容,还是走马观花的浏览,没有任何印象。

对于黄河,他的了解仅仅是母亲河的称呼,还有听说的几次泛滥·······

再下来,就是爹爹当政时,黄河改道时造成饿殍满地的听闻。

赵曦前世接受组织教育多年,虽然他尽量融入了这个时代,但他是真做不到对于子民受灾而无动于衷。

“尽力吧!”赵曦感慨的有些无奈。

“官家是否亲自巡查堤坝,对堤坝本身并无任何作用,这又是何苦呢?即便需要巡坝,我等难不成还会欺瞒不成?”

官家巡坝,内阁大臣一个不落的得陪着,这是态度。

韩琦这个嘴刁的还没开口,张方平倒是先牢骚了。

也是,官家一个北方人,又是在宫内长大,在这方面,真不如他这个曾经在蜀中任职的内阁懂防汛。

可是没办法,好说歹说,谁也没把官家劝下来。

“我们是表态度,官家又何尝不是表态度?”

这话……基本属实。

“这工坊城的雨衣到底如何?不行了我还用蓑衣。”

说到这个,就得多说说了。

这时代防雨,多是雨伞,还是油纸伞。蓑衣算是单人防雨的器具。

赵曦为此,让工坊城用油纸做成斗篷式,或者后世雨衣式,想替代蓑衣。

结果很不理想,油纸由于是刷过桐油的,所以特别僵硬,做雨伞可以,做成雨衣不随和,不贴身,不管是收拢,还是防雨,还不如蓑衣。

本来赵曦已经不抱希望了,以为在塑料出现以前,后世的那种雨衣根本无法实现。

很偶然,赵曦在批阅岭南奏章时,不小心打翻了宵夜的牛乳。牛乳撒在了奏折上……

本以为奏章应该彻底废了,结果当内监忙乎着收拾干净后,赵曦居然发现奏折依然如故。

于是,赵曦便令人采买了岭南的这种纸张,听说叫谷纸。

经查阅资料,原来这种谷纸三国时期,便在江南流行,因为它的防水性较好,江南的贵族常用这种谷纸书写信件,誊抄经典。

江南潮湿,便是以这种谷纸来传承经史子集的。

这一次,广南东路泉州知州,撰写奏章时,无意中间杂使用了谷纸,也让赵曦再次对生产雨衣有了信心。

随即,赵曦令工坊城遣人到广南,学习这种谷纸的工艺,并在此基础上,开始尝试制造雨衣。

几年过去了,工坊城雨衣已经是第三代谷纸雨衣了。

连赵曦都不清楚其中到底添加什么,反正赵曦感觉并不比后世的雨衣差。

这一次巡坝,内阁一定要陪同,都是五六十岁的老臣了,赵曦便责令工坊城送来一批雨衣…~

新式雨衣,赵曦指导工坊城是按后世军伍的那种雨衣设计的,戴帽、双袖、直筒的斗篷式雨衣。

这档口,马车已经拉着官家和内阁大臣到达了汴梁的堤坝边,而官家已经着雨衣下车了。

内阁大臣也顾不得雨衣是不是管用了,忙乱着套上雨衣上了堤坝……

这时候好像大家都忘记了雨衣这回事,死盯着官家……

这是干嘛呢?只见官家操弄着金瓜勇士的戟,一下一下的戳堤坝……

雨声拍打着堤坝,嘀嗒在雨衣上,还有滔滔的黄河水,根本听不到官家用戟戳在堤坝上的声音。

不过,就看官家所用的力,大家就明白,官家是真的在用力戳。

这若是夯土的堤坝,被雨水这样一泡,再被这般戳几下,说不定就是一个漩涡,从而形成溃坝的原因。

而现在……

“官家是为何意?”

富弼使劲吼,生怕官家听不见。

“水泥筑坝跟夯土不同,水泥坝一旦表面有疏漏,就会形成渗透,便会被水灌进堤坝内部……”

赵曦也声音很大。在这大雨的天气,还是在黄河堤坝上,相互说话必须得喊。

赵曦算是简单的跟富弼等人解释了一句,便沿着堤坝走,每走三五十步,就用戟朝堤坝戳一下。

走了很远,几乎快要出城了。

也不知道是走累了,还是戳累了,亦或是这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让他担心的情况。

官家总算是停下来了,把戟也随手丢给了王中正。

就这一阵,富弼等人已经很累了。

迎着大雨,耳朵里是隆隆的黄河水流声,还有滴吧滴吧雨水滴落在雨衣上的声音。很烦躁,不知道是烦躁官家这幼稚的行为,还是烦因为年老体弱跟不上官家的步伐。

“汴梁的堤坝用的哪里的水泥?”

“回官家,汴梁堤坝是最早用水泥修缮的,最早的都有十几年了。用的全是工坊城的水泥。”

“都是工坊城轨道马车运送过来的,至于哪里所产,微臣不知。随后微臣便查验!”

工部都水监的主官,很少有机会跟官家单独对话的时候。不过,作为倾向于技术官员,倒也没气馁,说起来头头是道。

“是不是黄河堤坝都是工坊城水泥?”

“回官家,不是。去岁在疏浚滑州堤坝时,因为滑州当地有水泥作坊,为节约运费,工部在当地采买了水泥…~”

这也是应有之义。

水泥的配方,工坊城已经出售了,国朝很多地方州府郡县都先继开设了水泥作坊。

赵曦倒也没怎么在意,虽然隐隐有些担忧……

“明日,你亲自到滑州,就用朕刚才的办法,查验一下滑州堤坝的情况。”

赵曦都不知道这工部都水监的主官叫啥,从感觉上,这应该是个技术官僚,也就放心他前去。

赵曦也知道,巡视汴梁的堤坝,自己坚持下能成行,若是前往滑州,估计内阁和内苑敢翻了天。

也罢,从今天查验的情况,赵曦还是比较放心的。

赵曦一直不放心当下的水泥,从目前看来,这种土水泥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看了看哆嗦着的诸位内阁大臣,赵曦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小题大做了。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五一章

回到勤政殿,御膳房已经备好了生姜红糖水,热乎乎的,相信也不会把诸位内阁老臣给染病了。

说实话,在这时代,能活到五六十岁,都是身体素质相当不错的,都是扛了不知道多少次伤风感冒的。

否则,早归西了。

“烦劳诸位阁老,这几日内阁要遵行职守制,每日留守两人,随时关注汛情。”

这是应该的,内阁本来也准备安排职守了。

这时候诸位内阁大臣才发现,这转悠了一圈堤坝,除了脚下,身上只是略有点潮…~真的没被淋湿!

巡坝的作用还是有的,最起码内阁大臣考虑值守了。说真的,就这次巡坝,水位暴涨是最深刻的印象。站在坝顶感觉脚下就是黄河水流,时刻都有漫过堤坝的可能。

上游还在下雨,这几天奏报一直是这样。而下游······可想而知,防汛防洪的压力该有多大。

富弼在生姜红糖水的作用下,感觉身体松快了好多。

“今日我与宝臣轮值,永叔痴于修史,内阁八人,各自搭配吧。”从今日巡坝看,汴梁是应该没什么险情,下游很难说。“都水监能不能转开?若是人员不足,工部其他衙门要配合抽调人员,重点放在下游的汛情监测上。”

所谓值守,在诸位内阁大臣看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国朝处置灾情,多是从灾后安置的角度考虑,很少有灾前防范的习惯。

黄河水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无非是灾后安置流民的事。对于现在的朝廷,还真不是多大事。常平仓多年来一直满仓,朝廷更是国库充盈。别说还没有出现水患,就是出现了,如今的朝廷也不会出现困境,甚至能确保幸存者比原来过得滋润。

况且,就目前这情形,好像也无从着手,汴梁往东,不管是北流还是东流,流域涉及面积都是十几州府的地域,就是想巡坝,那也巡不过来的。

地方臣工也没有人像官家这样去考虑汛情,对于这类天威,能做的只是被动的等待。

富弼很想问问官家,倘若今日巡坝发现险情,官家会如何处理。

自官家即位以来,今年还真是风险最大的一次险情。

······

昨日赵曦巡坝回来,多少有些放心了。经过水泥修筑的堤坝,一定程度上还是坚固的,这时代也很少有偷工减料的做法。况且,汴梁黄河堤坝,全是工坊城一手筑造的。

大概是丑时刚过,赵曦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了王中正很低却有些着急的喊声·······

“官家,富阁老和吕阁老求见!”

出事了!这是赵曦的第一感觉。昨夜是内阁值守的第一天,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富弼不会在这时候觐见的。

赵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用后世出任务那种速度起床。滔娘也被惊醒了,似乎也听到了王中正的禀报。

滔娘知道自家男人的性子,这么些年了,待子民是怎样的心境,滔娘很清楚。没有多言,只是帮忙整理装束。

赵曦很想快,可这毕竟不是后世,衣服都是一件套一件的,接见臣工基本的礼仪必须有,害的是指定的服饰。如果太随便了,就是内阁大臣也会觉得被轻视。

很啰嗦!

“怎么回事?”

“回官家,滑州溃坝!”

富弼也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很乱。

“说具体!没有具体奏报吗?”

“没有。据奏报,昨日亥时,滑州在去岁用水泥加固过的堤坝突然被洪水冲塌,水流直接漫延了整个滑州。驿递从滑州出发时,整个滑州已经陷入混乱······”

完了。这是赵曦脑子里闪现的念头。

他是没经过洪水,可后世的资讯,他能知道溃坝后的的景象。可以想象,如今的滑州该是怎样的惨······

“富相,由皇后监国,你主持朝政。朕需要赶往滑州!”

“官家,万万不可。自古无君王亲临险地而臣工留守者。官家,老臣前往滑州即可!”

“官家,需要如何救灾,朝廷拿出具体章程,无须官家亲临滑州!”

富弼和吕公弼都着急了。这是黄河溃坝,谁知道滑州城什么样了,谁又能知道还会不会出现其他意外。再说了,大灾之后便是大疫,官家怎么能亲临如此险地?

“看不到具体受灾情况,根本无从拿章程,在朝堂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朕意已决。”

哪怕是被官家怪罪,这事也绝不能行。富弼见无法劝阻官家,不停的给王中正打眼色,意思是让他去内苑·······全国朝都知道官家跟皇后娘娘情深意切,或许只有皇后才能劝下官家的鲁莽之举。

同时,富弼直接跪下了······“官家身系国朝,关乎大宋中兴,万不可因此而涉险!老臣愿前往主导救灾,出现意外,一切由老臣承担。老臣愿立军令状!”

“陛下!臣随富阁老前往滑州,朝廷需要官家主持,方能确保救灾保障无忧!”

吕公弼也跪下了。这是要死谏的意思呀。

赵曦真有些无奈,这又不是赴死,有那么可怕吗?

“富相,吕相先起来。朕又不是现在就要出发·······滔娘······”

这个王中正!这时候,赵曦看到滔娘急急忙忙的出来了。

“官家,妾身会守好朝廷,谨盼官家凯旋!”

这是······没想到皇后居然是这样!起身呗,还能怎样?不过,在这一刻,富弼是真的被官家和皇后所感动了。

“富相,内阁大臣,最小的也有六十了吧?纵观朝廷,可以主持救灾大局者,朕属于年轻力壮者。”

“再说了,朕曾率兵远征过安南,不惧湿疫是有过明证的。朕也不是现在就这样孤身出发,朕是去主导救灾,不是去找麻烦,没有完善的准备,朕不可能前往的。”

“现在是寅时了,需要召集相关内阁和议政议事。虽然不能拿出具体章程,可以先把预料的物质准备好,把人员安排好,最好能在卯时完成一般性的准备。”

“记录一下:工坊城、工部、都水监、厚生省、枢密院、监察衙门等衙门主官和具体主事人员,寅时三刻务必到勤政殿议事。”

第六五二章 决断

说是宣相关衙门议事,赵曦压根没准备给臣工们说话的机会。

“第一条,工坊城从今日起,停止汴梁到滑州的之间所有的客运和货运业务,现在还在轨道上行驶的马车一律离开轨道,腾出轨道线,为救灾准备,全力运送救灾物质。议事结束后,工坊城要在第一时间将库房的帐篷、睡袋等物质装车,卯时完毕。”

“即时召集工坊城所有工匠兵,轨道兵,全副武装,卯时集结完毕,奔赴滑州。”

“枢密院调集京畿道所有驻防军卒,除保留日常值守外,所有军伍一律全副武装,卯时集结完毕,等待轨道方派车······登车后统一开赴滑州。”

“工部会同都水监,提前遣人赶往滑州,在滑州安排合适的地方用于救灾指挥部的设置,以及军伍营地的布置。同时,要会同驿递和皇城司探知,随时奏报滑州灾情。”

“民部查阅滑州原居民总数,朕授权民部在京东路、京西路、京畿道甚至京兆府,调集所有常平仓粮食,备足灾民用度。”

“厚生省,要组织可以动用的所有医官,必要时由开封府配合,以强令召集民间医生,备足相关救灾和防疫药材,交予工坊城运送,并提前安排人先行进入滑州,布置临时医馆,放置药材。做好大疫防治准备。”

“监察衙门监管所有过程,杜绝一切消极怠工事情的发生,杜绝大灾面前贪渎行为。同时,监察衙门要会同滑州驻防新军,先行控制滑州水泥厂负责人,监督排查滑州官员。”

“内阁大臣,根据自己分管的衙门,居中协调组织。诸位臣工,滑州溃坝,到底是怎样的情况,现在暂不明了。朝廷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倾国朝全力救灾······因为,受灾的是我们的子民!此事容不得半点疏忽!现在,开始行动!”

工坊城的诸位,不管是王陶还是苏颂、李诫和申天赐,在赵曦命令结束后,没有任何疑问,直接离开……不折不扣的执行命令。

而其他衙门,在官家眼神的逼迫下,跟着分管内阁也离开了勤政殿。

还有一个时辰,这对于工坊城而言,应该不是问题,但对于其他衙门,赵曦不确定。

他们没有经历过这阵仗,也很难适应这种战备命令的做法。

幸好,相对于其他衙门,不管是工坊城,还是新军,对于这样的战备命令适应,应该不会出什么茬子。

至于其他,随后备足也是可以的。

赵曦这样下达命令,相信富弼能领会他的意图。

富弼能理解官家的意图,并不代表内阁大臣都能领会官家意图。

都还被官家这样雷厉风行的做法给搞晕了。

滑州溃坝,内阁大臣都知道了。

接下无非就是安置流民……对于这个活,别说内阁大臣,就是随便一个议政,应该都能处理好。

国朝又不是第一次出现灾民。

就以现在朝廷的物质和粮食储备情况,还真不怕一州一府的灾害。

问题是,听官家的一连串命令,似乎并不是针对安置灾民的,像是在安排救灾。

救灾?怎么救?这不是大旱,形成灾民需要时间,朝廷也有时间去准备。

这是黄河溃坝呀!是天威,根本不由人。

现在的滑州,恐怕已经全被黄河淹没了,估计连踩脚处都没有,谈什么救灾?

“富相,官家这般安排是何意?”

张方平开的口,有了张方平,韩琦倒不是急性子了。

虽然开口的是张方平,倾听者是所有人,包括内阁大臣。

官家安排部署时,没人去随意打断,毕竟在灾情面前,多嘴没好名声。

还有工坊城干净利索的执行,多嘴也显得自己事妈。

现在,需要从富弼口中得到真相了…~昨晚是他跟吕公弼职守。

“官家是在布置救灾!不错,是前往滑州救灾,不是部署流民安置。并且,官家还决定亲自前往滑州…~”

“官家已经授权我富弼主持朝政,由皇后娘娘监国!”

“富相,万万不可呀!”

“富彦国,你居国朝首相之位,应担负首相之责!官家之于国朝,之于我大宋中兴的作用,毋容多言!你居然怂恿官家亲临险地?”

“富相,黄河溃坝是何等凶险,富相不会不知道?如今滑州情况未明,官家如此贸然前去,所临的风险有多大,富相可知?”

……

除了吕公弼,就王安石没有责问富弼了,就连韩绛都说了声:万万不可!

确实,无非是屁民而已,死了的就死了,活着的等这波水患过去,朝廷只需要安置灾民即可。

“有何不可?滑州溃坝,子民受灾,官家为何不可前往滑州?某王安石陪同官家!”

“王介甫,这时候莫要置气!”

陈升之虽然对王安石的脾气对眼,可这时候觉得真不是较劲的时候。

内阁大臣应该统一口径,把官家的鲁莽劝下来。

“陈公,非安石置气!是安石对官家之为的感动!这才是盛世之明君!视子民为亲人……这才是万世大宋之为!”

“诸位,我等不该劝阻,而是应该庆幸,在这样大好的时代遇到了真正圣贤之君,辅助这样的君王,是我等之福分!”

王安石很擅长宣讲,也很懂得蛊惑人心。但是,这时候,王安石是真的被感动后说出的这番话。

他都没想到,官家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正如介甫所言,我等确实应该庆幸,庆幸在这样的时代遇到这样的明君。”

“我曾劝过,宝臣跟我一起劝了!但是,我富弼惭愧,居然不如妇道人家!”

“因为我无法劝阻,便引来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只是告诉官家:大宋的子民在等着他,朝廷不会放弃他们!皇后娘娘告诉官家,她会守好朝廷……”

“诸公,我真的惭愧!我等熟读圣贤书,谁曾真正奉行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教化?官家是用行动在履行!”

“另外,官家在得知滑州溃坝时,首先表明的态度是:灾情就是军情,所有救灾的命令都是军令!”

第六五三章 还是贸然行事吗

富弼的话很明白,违抗命令,就是在违抗军令。

谁都知道违抗军令会是怎样的后果。

于是,整个汴梁沸腾了,是被朝廷官员搅和沸腾的。

一家家的房门被敲开,一句句命令在传递,一个个官吏开始动起来。

或许说混乱也无不可。

毕竟,朝廷的衙门,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

从各位参加议事会议的臣工开始,从勤政殿出门,就顶着大雨,自己亲自通知属下……还不到卯时,衙门里还没人。

相对条理的要数枢密院了。

韩缜本来就是潜邸出身,又是跟护卫营一起受训的,况且,驻防汴梁的新军,都接受过应急演练。

一时间,汴梁街道开始被军卒整齐的脚步声惊醒了。

“怎么了?北辽打过来了?”

“胡扯什么?现在北辽敢跟咱们打?听说是滑州溃坝了。”

“滑州溃坝跟军伍又何关系?无非多些流民而已。朝廷现在不缺救济流民的钱粮!”

“你懂个卵球!我邻居是兵部衙役,也被召集了,听说官家命令军伍到滑州救灾!”

“救灾?瞎说吧!怎么救灾?你没见黄河水有多可怕吧?一下子就把滑州淹没了。再多的人也是白费!”

“水能冲走物事,说不定真有活着的人。早年,还是先帝时,那一次黄河泛滥,汴梁外城来了一大批的流民,都是在水里泡着硬扛过来的。听说水没淹死多少,在水里泡着,饿死不少……”

“官家圣明呀!总是能救回来不少人……”

…~汴梁醒了,大雨中从零星的光亮开始,逐渐把整个汴梁街道都照亮了。

人们都在议论着,议论着朝廷这一次的行动。

然后,从第一个人来,人们便迎着雨,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都知道了,这是要前往滑州救灾的军卒……

“孩子,就两个鸡仔,老身刚煮好的,给孙子去学堂带的。现在你拿着,去了滑州没一顿饱饭了……”

“这是我家祖传的蓑衣,带着,还下雨呢,多少能遮遮雨水……”

随着汴梁街道的人群越来越多,新军前往滑州救灾的事,就都被大家伙知道了,于是便有了一些自发的行为……都想出分力。

上了年纪很多人,都是经历过先帝时黄河泛滥的,甚至还有些是那时的幸存者。

在滑州溃坝的消息传开以后,都不约而同的来到了街道两旁。

临近卯时了,这时候宫门大开……

赵曦从来没有出门用仪仗的习惯,今日还一样。只不过他的马车毕竟还是与众不同的。

跟随在赵曦马车的身后,是几位内阁大臣的马车……不知道是被富弼说教了,还是自己明白了,内阁大臣有了分工,根据年龄排序,安排了随同官家到滑州和留守汴梁。

赵曦在这点上,没有要求也没有制止,完全自愿。

当赵曦的马车出了宫门走进御街,才发现整个汴梁的街道,都被汴梁的臣民挤满了……

“那是官家的马车…~”

“官家要送别军伍吗?”

“不是,我听说,官家要亲临滑州救灾……”

街道两旁的人群,还有低语声……

这时候,被军卒拦着的百姓,有一位突然往后退了一下,然后,收起了雨伞,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跪下了!

从这一个开始,随着赵曦的马车前行,人群就像被人安排好的,没有任何指令,人们随着马车,一行行的跪下了。

这时候,整个汴梁街道,没有任何嘈杂声,只有马蹄踏在水泥路面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官家……外面…~”

王中正看到了,却不知道如何跟官家汇报。

赵曦心里想着如何救灾,在回忆后世防洪的一些措施。

听到王中正说话,顺着他挑开的车帘往外看……

人群还在跪拜,有秩序特虔诚的跪拜。

这一刻,赵曦有点鼻子酸了。他还是没有将自己当作一个纯粹的君王,还是被这样静默的跪拜感动了……

“朕……”

赵曦让王中正打开了侧门,让自己可以面对百姓。他有意说句话,说声这是应该的。

可一开口,居然觉得无话可说。

安静的汴梁街道,就这一个朕字传开,却没人喧哗,该跪拜的继续跪拜,守护的军卒依然行使的职责,马蹄声一样踢踏着,车轮照样滚动着。没有变化。

但是,这一刻,整个汴梁城,似乎被一种气势充塞着……

“走吧……”

赵曦这一声很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知道该做什么。

富弼远远的现在宫墙上,虽然有雨水嘀嗒着,御街的一切,他都看清了。

“稚圭,这时候,你还觉得官家是贸然行事吗?”

不知道后世会怎样来记载这件事,也不知道这一日对于大宋会是怎样深远的影响,这一刻,富弼能感受到的,他自认为够了。

对于他们这一朝,在汴梁有此刻的景象,对于富弼这位首相,他自觉够了。够万世留名了。

韩琦,张方平,陈升之,还有听说后赶来的司马光,四人站在宫墙上……这时候,他们也有想要跪拜的念头。

“官家也绝不会想到会是这样……”

张方平有些感慨。

“也正是因为官家不曾料想过,才是最震撼的。也正是官家没这样去想,才是最真实的。一切都是出于本心。”

“官家亲临救灾,是官家作为君父的本心,不忍子民的遭遇。汴梁百姓大虔诚跪拜,也是出于本心,感激上苍给他们一个圣明的君王。”

“诸公,这几日,我等需同心协力,维持朝廷正常运转,同时为前方救灾的队伍确保后勤保障。如此,方能对得起汴梁街道的这一幕,方不愧于心!”

富弼是真的被这一幕打动了,很少激动的富弼,也提高了嗓音,对留守的内阁大臣喊口号了。

赵曦这时候的心里,不仅仅是感动,反倒多了份沉重。

一个时辰过去了,都水监和皇城司的探知,已经先行赶往滑州,还没有消息传来…~赵曦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

没法不着急,这样的事,他也没遇到过。

那些安排和部署,到底在滑州溃坝的灾难前,有多大用处,他真的没底。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五四章 没法救

汴梁轨道总站,是设在汴梁城外的。

卯时未到,工坊城的工匠兵、轨道兵,以及汴梁驻防部分新军,已经全数整装待发。

这一次出征,军卒并没有携带武器……

还不错,虽然朝廷各衙门的准备暂未就绪,工坊城和军伍,还是严格执行了命令。

赵曦没指望朝廷可以真的在第一次这样的集结时,就能严格执行命令,毕竟,大宋习惯了安逸,习惯了醉生梦死,习惯了得过且过的日子。

即便是面对灾情,他们也习惯等着老天,而不是自救。

溃坝与旱涝灾害不同,只要没到溃坝的灾难地,你看到的只会是如常时一般的日子。虽然大雨还在下,透过车窗王外看······沿途被雨水浇灌的庄稼青翠,郁郁葱葱特醒目。

赵曦的心里却相当忧虑·······

“官家,此行又是为何?”

连王安石都不理解官家的这一趟出行。没意义,这是天威,是黄河溃坝,不是什么大旱,面对遮掩的灾情,人力真的很有限。

在王安石看来,朝廷应该重点放在灾后救济上,而不是这样,为让汴梁子民认同官家的仁爱而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在汴梁东南,布置临时安置点,储备相关粮食等等,待灾民从水中幸存了,朝廷用心安置即可。

这样算什么?带着几万军卒臣工,浩浩荡荡的赶往滑州,然后看着漫延的黄河水······是要去诠释望洋兴叹的意思吗?

“朕想让更多的子民活下来!”

赵曦理解他们,哪怕是富弼和王安石这样的臣工,具备了忧国忧民的心,也没经历过这种救灾。

“可这······”

算了,不说了,来都来了,再多说也无益。就当是陪着官家去收买人心吧,反正耽误不了救灾。

人没见真正的灾难现场时,永远不可能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不管文字多具体,不管描述多生动,永远比不上视觉上的冲击。

赵曦自认为算是见识相当广博了,在接近滑州溃坝的那一刻,还是管不住自己被感染······一个惨字······

都水监和皇城司寻找的安置点,位于滑州黄河坝的北面。离溃坝处应该有三五里的路程,是一处凸起来的丘陵。

溃坝已经过去六七个时辰了,看着黄河水不断的在冲刷着缺口,堤坝一点一点的溃塌,水流在经过缺口时,骤然收窄,然后因堤坝落差,冲出缺口时的咆哮声,在三五里以外一样震耳欲聋。

水流翻滚着冲出缺口,在已经是一片汪洋的滑州城外肆虐······站在这片缓坡的丘陵上,似乎能听到滑州城里还在坚守的子民呼喊声······

赵曦希望能看到幸存者,能看到已经淹没在水中的人们,能在溃坝的冲击下活下来,然后自救,活着等朝廷的救援。

然而,没有。在将士们搭建临时营地的空档,赵曦已经溜了一圈······不能再靠近滑州,所有跟随的臣工都不同意,死命的拽。

“缺口堵不上,滑州城外的水流缓不下来,人们就是想活都活不下来。当务之急是堵上缺口!”

赵曦大概明白了此时的情形。

“官家,根本没法堵上缺口!水流喘急,丢什么就冲走什么!”

谁也知道,唯有堵上缺口,方能解滑州之急。这时候,从现场的情况看,滑州城似乎还在利用城墙在堵着水流,尽量减少城内的灾情。

倘若能堵上缺口,就意味着完全解救了滑州城内之急,让滑州城不至于受溃坝之害。

可如此喘急的水流,怎么可能堵上呢?

“官家,即便堵上缺口,在短时间内军卒也无法进入滑州城,滑州城也无法出人。滑州地势偏低,堤坝高企不说,再往东往北,地势同样比滑州城要高。”

“堵上堤坝也只是将滑州城外的水流减缓而已,终归还是要看天意!”

随行的臣工都明白,滑州几乎没救了。现在的滑州,就是一湾水塘,一湾很大的水塘,把整个滑州浸泡着······

“或许舟船可行!”

“舟船?黄河水溃坝吗,冲进来的不仅仅是水,还有太多尔等泥沙,如此浅的水位,再加上滑州城外的地势不明,舟船根本无法行进!”

臣工们议论纷纷,可赵曦似乎有些走神······

后世,曾经的后世,赵曦记忆中的那一次大洪水,当时的军伍是怎样做的?真正的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洪水。而此时,哪怕是新军对他赵曦有绝对的忠诚,赵曦仍然不敢去尝试让新军军卒去舍命堵缺口······

不说新军军卒会不会执行命令,就是随行的臣工,包括率领新居前来的校尉将帅,也不会同意赵曦这样做。

拿朝廷费劲训练出来的新军,去拯救那些没什么用处的屁民······任谁也不会赞同,甚至会让新军的军卒对赵曦有其他想法。

以现在的价值观,赵曦不敢去尝试,不敢去相信自己那一套似是而非的忠诚教育。

舟船?估计是真不行,滑州不是江南,没有什么竹筏之类的常备物质,舟船多是搭载货物和客人的,吃水和载重的设计,很难说能在这种泥浆和水交杂的地势行进。

这时候没有冲锋舟,也没有皮筏,甚至滑州周边连竹子都不多······

该怎样进去施救?至于堵上缺口,赵曦没见过也听说过,即便不让军卒用血肉之躯堵缺口,也一样不是难事。

“苏颂,工坊城收买羊毛,可曾收集过羊皮?朕曾有过让尔等收集羊皮的命令。”

“回官家,工坊城确实有羊皮,也曾遵官家令,对羊皮进行分割,目前进展不大,并未向官家禀报。”

苏颂有点愣,想不明白官家这时候怎么会想起来说羊皮的事。官家是说过,说是羊皮可以剖成好几层,然后做靴子之类。虽然当时官家并不是命令,而是闲聊,官家的闲聊,苏颂一直很上心的。这时候说这个,好像不太合时宜。

“工坊城可有西北过来的工匠?”

“回官家,有。”

“速派一列轨道车回工坊城,将储备的整羊皮,以及西北的工匠,一并带到此地!”

第六五五章 让他们死的明白

水泥在使用之前,是不能沾水的·······这还是官家对水泥释义。可现在,在这样的大雨天,官家居然命令军卒们把滑州那个水泥厂的水泥,装进轨道马车里······

营帐已经就绪,官家只要不想着盲目的去解救滑州子民,其他的,随官家了!这就是随行臣工的想法······主要是多少次反对官家的结果,最后都是啪啪啪的打脸。就连韩琦都没多一句嘴,不就是让军卒受点累吗?无所谓,想玩就玩呗。

在一定程度上,新军在执行官家命令这点,确实让人有不折不扣的感觉。

以前的军卒,也会执行命令,但效率和气氛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这样的场景和氛围,就是连他们这些随行的老臣都有些许激动。

几万人,拍成行列,一人接一人,将滑州水泥厂的布袋装好的水泥,一袋袋的样马车里装……

都忘记了大雨,就这样忘我的在执行命令。

“官家,国朝无朝廷侵人财产之先例!如今,滑州水泥东家被监察衙门控制,而调动新军军卒搬运其存货。此为控又不妥!”

韩琦算是看出来了,官家根本就是要侵占这些水泥。

没有跟人家打招呼,不但进入滑州水泥厂,并且将所有水泥就这样在没有厂方的同意下,直接装车了。

“滑州堤坝,是京畿道唯一未采买工坊城水泥修筑的堤坝。朕让监察衙门控制滑州官员,并查封滑州水泥厂方,是怀疑滑州水泥以次充好,用于堤坝修筑……”

“官家……”

韩琦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朝廷以这种名义,去侵占他人财产……

“朕想问诸位臣工,倘若滑州溃坝原因,是因为水泥以次充好造成的,滑州水泥厂的所有者,以及滑州衙门的官员,该如何处置?”

溃坝,一州之子民生灵涂炭,整个滑州毁于一旦……仅仅是查封和收缴财物就可以的吗?

“官家,这毕竟只是猜测……”

“韩阁老,朕第一次让尔等见识水泥是几时?凝固后的情况又如何?待会儿就清楚了!”

赵曦到达滑州水泥厂,第一时间已经将这里的水泥有水和泥了……

其实,在看到滑州水泥时,赵曦已经基本上清楚了。

现在的土制水泥,虽然还达不到后世那种,比不上青石坚固,但是,比一般的砖块要坚固很多。

而且,从颜色上,赵曦分辨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

但是滑州的水泥,赵曦能看到土黄的颜色!

这时候的水泥,土炉,不复杂的配方,简单的工艺,烧制并不是多难的事。否则,也不是原本那些厢军就能做成的。

即便是如此,基本的原料还是需要的。比如青石,比如石炭。而中原平原在某种程度上讲,青石和石炭都是需要从他处运输进来的。

同时,由于工坊城出售水泥配方和工艺,导致水泥厂几乎遍布国朝各州府,致使高额利润不再。

赵曦和臣工们不可能一直陪着军卒装水泥,便返回到了救灾的指挥部。

“中正,搬上来吧!”

王中正知道官家让搬啥。在出发时,官家令他从工坊城带一袋水泥时,他不明白;到了滑州,官家让他将水泥调和时,他还不明白;同时调和滑州水泥时,他有些明白;这时候,他就彻底明白了。

两铜盆的水泥搬上来了,就倒扣在指挥部的帐篷中央。

“诸位臣工,都可以对比一下二者的区别!”

赵曦懒得试,一眼就看透了。

众人很疑惑,还是都去尝试着鉴别了。

这玩意儿怎么鉴别?其实很简单,跺两脚也行,用兵器捣几下也可以……

怎么会是这样?不都是水泥嘛,为啥一盆水泥形成的块状物,怎么使劲都没变化,而另一块,随便就搞碎了……

臣工们看着官家,等着解惑…~

“这盆坚固没变化的,是工坊城的水泥凝固后的。而另一块,是滑州水泥!”

都不是傻子!

“官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官家,臣以为应将滑州水泥东家,在滑州子民面前处以极刑!”

“这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呀!”

“朝廷应彻底的关停滑州水泥,以杜绝再有此类情形的发生。”

……

都清楚了,这种仅仅人力就能使其破碎的水泥筑坝,根本扛不住高位黄河水的压力。滑州不溃坝才是意外……

“其实,滑州水泥的火炉没问题,配方没问题,出炉的水泥也没问题!这些,皇城司跟监察衙门已经查验。”

“真正的原因,是滑州水泥厂,因为原料采买的原因,导致利润不高,他们便在水泥中掺合了黄土……”

赵曦虽然没完全说中,也猜测个差不多。

相比于原本筑坝用夯土,原本的营造用草秸泥,他们以为,即便是掺了黄土的水泥,也要比那些坚固。

他们不懂,水泥在有杂物的情况下,根本比不上夯土……

赵曦有这样的记忆,记得后世在调和水泥时,会把乱七八糟的杂物捡出来……

“至于如何处置,朕相信监察衙门,会让他们死的明白!”

赵曦是真恼火了!

官家把那个死字咬的很重,所有人都清楚,官家这是真要下杀手了。

尽管诸位臣工都清楚,滑州水泥厂,绝不会是单纯的,肯定有地方乡绅的掺合,很可能地方官员和祖籍是滑州的朝臣也有掺合。

那又怎样?这时候没人多嘴。一私之利和一城之灾难,孰重孰轻,心里都清楚。

……

“禀官家,禀诸位臣工,滑州水泥主持者许摩交代,滑州水泥在修筑堤坝的利润,两成十五万贯利润,全部献于知州令狐久……”

“一成利润被推官、判官等相关官员瓜分!”

范纯仁是咬牙切齿的奏报的,从他刚看到这份调查报告,到回来指挥部,怒气一直没落下去!

什么不杀士大夫!如此禽兽,不杀,国威何在?

可惜,他本以为诸位臣工会很激愤,就像他听说刚才的议论一样。

结果,在具体奏报到了以后,整个指挥部居然这般安静。

“总监察,朕命监察衙门配合皇城司,将所有涉事官员商贾,捆绑于溃坝处。”

“就现在!记住,不得有任何防护,且必须让他们全部向滑州城跪拜着……”

朕不杀你们,就是让你们死的明白!

第六五六章 谁还为他求情?

范纯仁就瞅了指挥部的诸位同僚一眼,就领命离开了。手机端

离开时的心情,他无法说清楚,很复杂。

失望?好像不是太明显。他对于朝臣的表现,并不抱有希望,也就谈不上希望。

同僚们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是非。这一点他很清楚。从他父亲那时候,到现在,朝堂没多大区别。

唯一区别的是,如今的官家有主见,有威望,更有手段。

范纯仁忠诚于官家,从小被父亲教导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官家实现了父亲一生的理想。就这一点,他就自愿鞠躬尽瘁了。

范纯仁听说过,听说官家有过感慨:因为年幼,无法左右范老相公的事,是他一生的遗憾!这是官家在化解狄青困境时说的。

范纯仁不善表达,唯有行动来明志。

至于国朝不杀士大夫,是不杀,可有比杀头更让人死的明白的方法。

比如他自己的父亲,在年岁已高的情况下,年年转任,常年颠沛流离……

现在官家的做法,让他很解气。

范纯仁脑子里想了,在父亲转任的那些年,每一次转任的调令,朝堂上估计都这样吧…~全部缄默着。

范纯仁也是士大夫阶层的一员,士大夫的身份,对父亲的缅怀,对官家的忠诚,以及对这些随行臣工的表现……交集在一起,他很复杂。

“官家,国朝不杀士大夫……”

范纯仁离开了,有人出声了,声音不大。

赵曦瞟了一眼……哦,滑州人士,礼部侍郎卢焕。很好,就等着你们出声呢。

“朕有要杀他吗?卢侍郎,导致滑州溃坝,是否让他向滑州子民谢罪都不可以?”

“那你来告诉朕!是不是只要是士大夫就可以在大宋为所欲为?贪渎十五万贯,致整个滑州成一片汪洋,千万子民生死不明……”

“不可以杀,是不是连惩戒都不可以?……卢侍郎,要不你来做这个官家?”

这话珠心了。

在场的臣工,都知道,官家正处于爆发的边缘。这也是诸位重臣不开口的原因。

这时候,不说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官家并没有下令处死令狐久,只要没死,等官家稍微落下点怒火,再求情也不迟。或许能保下令狐久的命。

看到滑州如今的情形,再想想原因,任谁都是有怒火的。否则,大家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说那些愤慨的话。

只不过,当时都以为此事只涉及商贾。

到后来,涉及到了滑州知州,这就意味着,涉及到了他们臣子的整体……谁又不是这样?

“陛下,臣不敢,臣以为,令狐久正在滑州城内主导抗灾,临阵换将不利于滑州抵挡水患…~”

卢焕的这话说出后,韩琦把眼闭上了,王安石无奈的摇头,明白了的臣工,都看着卢焕……

这句话,把唯一的机会给堵死了。

本来,都在想着,范纯仁是文臣,是士大夫,现在滑州又被水围了。

而令狐久在滑州城内,监察衙门执行捆绑于溃坝之前的皇令,也只能在商贾身上。

待水患退去,官家的怒火息了,有大家求情,那会是一线生机。

结果……卢焕被官家吓着了,也根本不了解官家的性子。

“哦,还在城内?不说朕还想不起来!王中正,朕的命令是立刻捆绑于溃坝前,皇城司能否做到?”

“回官家,皇城司势必完成任务。”

“好!你带朕口谕,令工部主导营地选择的官员,随同皇城司入城,接管滑州防御水患事宜!”

令狐久是在滑州城内,但主导滑州抵挡水患的,并不是令狐久,是新军的将领。因此,令狐久还狂言:事后必将斩杀此僚!

滑州难进,一座被黄泥滩的水围着的城,确实难进。

但官家的命令,对于皇城司而言,是必须执行的。

皇城司有南人,在接令后,建议砍伐树木做木筏前行……

皇城司与监察官抵达滑州城下,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被吊上了城墙:官家亲临滑州,率数万新军在城外扎营,以求解滑州之围的消息被传开了…~

“杜校尉,滑州知州令狐久可在?”

“回内监,知州在,领其家人与瞭望哨……”

令狐久怕死,府衙在滑州低洼处,他携带着细软和家眷,强行占据了一处瞭望哨的城楼……

这样的水患,所谓抵挡,根本就是无用功,黄河大水最终是会冲破城防的,唯有活下来。

以他令狐久的经验,等大水退去,只要他收拢灾民向汴梁进发,那就是功劳。

到时候,滑州就会是以往,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大水淹没,他能收拢灾民,已经算是很好的履职了。

他绝不会想到,官家会亲临滑州,更没想到,皇城司和监察官会乘木筏入城缉拿。

“内监,烦内监禀官家,新军京畿道滑州驻防营,可确保滑州城防不失,水患不进滑州城!”

“内监,滑州常平仓未开,百姓粮食多数被浸泡,末将无权对常平仓处置……”

一座哨楼,对于一知州而言,实在是逼仄了点。

令狐久还是很懂得苦中作乐的,让家奴将周围人撵远点…~有些事还是需要避讳的。

然后,烫壶小酒,让妻妾唱个曲……面对这般灾难,也就他令狐久有这般坦然之心。

不管是推官,还是判官,已经被溃坝吓的不可终日了,居然自愿被那些军汉使唤…~有辱斯文呀!

……

范纯仁在看到令狐久时,并没有直接将其送到溃坝之前,而是将令狐久带到了指挥部。

“官家,令狐久带到。”

难不成范纯仁也有意要饶恕令狐久吗?

将令狐久带到指挥部,这本身就给臣工们有了开口求情的机会。

“令狐久,你可知罪?”

果然,赵曦还没开口,韩琦就越殂代疱了。

“韩阁老,黄河水患年年有,滑州今日非下官之责。”

还是一副理直气壮。

不对,赵曦从令狐久满嘴的酒气,算是明白范纯仁的意图了。

这不是给诸位臣工开口求情的机会,这是让所有臣工都闭嘴。

“令狐爱卿,饮的什么酒?”

“回官家,臣乃江浙人,如今日这天气,唯有烫一壶黄酒温中祛湿!”

不要脸真的到一定程度了!赵曦摆摆手,让皇城司将其带走,结果王中正的详情奏报。

“谁还为他求情?”

赵曦把缉拿令狐久的奏报,直接摔在诸位臣工的面前。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五七章

这一份皇城司的奏报,并不单纯的是关于缉拿令狐久详情的,还有关于木筏进城的整个过程。

至于滑州城内的防水,赵曦给工部那位的皇令是便宜行事。若他连这点也处理不好,接下来主滑州政务,就没任何机会了。

所以,接下来,救援大军需要考虑的,还是已经受水患严重的城外百姓。

“官家,皇城司此次探路已经说明,在水流湍急的情况下,很难救援散落在城外的诸多百姓。”

没人还会去提令狐久,纯粹属于自作孽不可活的类型。

在被大水包围的情况下,居然有闲心饮酒作乐!

说实话,这时候就是官家说要斩杀,也没人有异议。纯属于活该!

韩琦也是如此,毕竟官家还守着不杀士大夫的底线……尽管只在面子上,他一样不想再提。

谈正事,总是没错的。

“如今之计,唯有减缓水流,可大雨不歇,水流难缓!官家,老臣以为,可以趁此时不能营救,让军卒砍伐树木,营造木筏……”

王安石觉得,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几万人,就这样待在滑州城外,望洋兴叹不如退而造筏。

至于侵占滑州水泥,这时候已经不是无理由了,大家也选择性忘记了。

不管是心里考虑怎样瓜分滑州水泥厂利益,还是追究关联臣工的责任,这时候,大家都默契的不提滑州水泥厂的事。

“工坊城的人是否到了?”

赵曦随便听着臣工的议论,扭头问王中正。

几万人在滑州,相关给养一直由工坊城负责运送。

这时候,工坊城应该将那些出自西北的工匠和羊皮带来了,也该让大家看看……缺口并不是堵不住!

“回官家,已经在帐外候命!”

……

李宏是从兴庆府逃到中原的,他其实不是党项人,是汉人。

还是在前朝时,手艺人的祖上西行,在如今的兴庆府定居了。这一住就是几百年。

中原王朝一统时,主兴庆府的李继迁出走,到后来归顺中原,本以为还能跟前朝一样。

可没想到,几十年前,党项人突然就反了!

李宏爹爹一辈,那时候就等着王师西进。然而,王师却一败涂地。

李宏他家人也绝望了,虽然在西夏,汉人是被奴役着,凭着手艺,一家人倒也能求活。

二十几年前,西夏人开始调集汉人工匠入军伍,说是让汉人工匠把火药弹做出来……

也就是那时候,李宏一家才听说,中原王朝居然打败了一次西夏骑兵。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李宏的父亲,觉得还有可能活着回到中原。

事与愿违,多少次试验,火药弹始终达不到党项人的要求,党项人终于没耐心了。

在某一天,李宏的爹爹就被虐死了……

李宏从小受家里教育,一直知道自己是汉人,中原才是自己生活的地方。

当他听说西夏战败后,便有心回到中原。

南逃的一路确实艰难,餐风露宿,翻山越岭,差不多用了两年时间,李宏一家终于逃回来了……说是一家,其实五人。

从环庆进了大宋境内,李宏被编入流民安置的人员。但李宏有后手,他献上了神臂弩……

因此,李宏一家被招进了工坊城……

李宏也知道,他不可能短期就被大宋信任,可却享受着与大宋工匠同等的待遇。也是因为这个待遇,李宏很庆幸自己逃回来……这才是人活着的滋味。

他成了西夏南逃工匠的班组长,虽然只是在马车作坊,可一样享受工匠该有的所有待遇。婆娘去了羊毛作坊,儿子进了工坊城学堂,弟弟也被工坊城挑选成了外围的巡城护卫……

从那一刻,李宏就定下了不惜以死报恩的信念!

当工坊城召集西北工匠到滑州救灾时,他第一个报了名……

还没完全就绪呢,李宏就被带进了指挥部……这是要见皇帝陛下吗?

李宏一进门,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工坊城马车作坊四组班组长李宏叩见陛下!”

李宏是真正的五体投地的叩拜……他们李家,从来没有过的荣耀,在他李宏身上出现了!

“你是汉人?”

“回陛下,微臣确为汉人。”

这个微臣是真正的微臣,九品班组长。

工坊城的工匠都是按朝廷品级来领俸禄的,也是工部造册的吏员。

李宏不知道该怎样自称,就知道有微臣这个称呼……

指挥部突然有一声哄笑,声音不大,可李宏知道,可能是自己自称错了。

“嗯,这个自称没错,工坊城的班组长,朕记得最低也是九品。你从西北而来,能做到班组长,想必有特殊贡献吧?”

“回陛下,微臣熟悉神臂弩的营造……”

“什么?神臂弩?”

“西夏人的神臂弩?”

“为何军中未装备神臂弩?”

“官家,此事需要查实!”

指挥部突然就是一阵喧哗。也难怪,毕竟这神臂弩是很有名的,即便是赵曦在后世,也对神臂弩听说过,算是阵战的利器。

李宏没想到会引起这样大的反响,只是他没敢再说什么。

“确有此事,工坊城跟朕奏报过……”

只一句,指挥部安静了。李宏突然觉得皇帝陛下很亲切。

“李宏是吧?起来说话吧……工坊城按照李宏的叙述,确实制造了神臂弩,但由于神臂弩拉弦频次和力量的缺陷,工坊城需要改造,待以后再装备军伍。”

不需要解释太清楚,臣工们还真不敢在这事上跟官家纠缠。

“李宏是吧,你会羊皮筏的制作吗?”

李宏愣了,怎么会是这样?刚才还说神臂弩,陛下怎么一下子问羊皮筏了?

在兴庆府,就是党项那些笨人,也能做出羊皮筏来,陛下怎么问他这个?

“李宏,官家在问话!”

李宏被这一声喝醒了,想起来这是在皇帝陛下面前,自己居然走神了。

若是在兴庆府,就这一下,说不定自己的人头就落地了。

“不必紧张。李宏,是不是觉得大老远召集你们,做羊皮筏有些大材小用了?”

“物事在于用途而不是制作的难易程度。你就告诉朕,会还是不会?”

“回陛下,微臣会做羊皮筏,所有西北来的工匠,都可以做羊皮筏。”

“好!朕命你为临时坊长,领导所有工匠,制作羊皮筏!”

第六五八章 侮辱般的让他死去

工坊城的物质运输和工匠运输是分开的,不仅是这一次,每一次都一样。

李宏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一趟车,居然运送了这么多的羊皮。

李宏已经领命去制作羊皮筏了,留下指挥部一群懵着的臣工……

这玩意儿很简单,制作也很快。指挥部一群懵逼的臣工,愣神和议论没多久,李宏就先献上来一个羊皮筏了……

用后世的话,这李宏情商挺高,能很快的明白是怎么回事。

“此物……”

“行于水上倒是跟木筏、竹筏相媲美!”

“应该说比木筏竹筏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羊膻味挺重,诸位臣工还是兴致勃勃的讨论着。

“营造此物,由军卒操控,可解救滑州城外千万百姓的困境!陛下,此乃圣举也!”

“官家,纵观史册,何曾见有救百姓于水火之君王?官家此举,乃圣贤之先河,是盛世贤君的明证……”

全是谄媚、恭维的语调,仿佛这羊皮筏就是赵曦创造的一般。

谁知道他们想什么了。

“水流无法减缓,羊皮筏也一样无法被人操控,很难做到解救百姓!”

王安石也认同这玩意儿好用。问题是,他看不惯这时候的一片阿谀逢迎。

是,官家有怒火,应该想办法让官家心情好起来。可这样无底线的恭维,真的管用?

帐篷外,大雨还在下,滑州百姓还在一片汪洋中求生,千万百姓生死不明…~

不过,赵曦的心情确实好了点,最起码暂时忘记了令狐久的无耻。

王安石的惹人嫌,赵曦也没觉得不合适……的确,这时候还没有到轻松的时候。

……

一列马车的车厢,装满了滑州水泥厂那种无用的水泥,被几百军卒推着,缓慢的向溃坝处而去…~

随行的臣工,这时候不得不糊涂的跟着官家,跟着这一辆车厢,也缓慢的向溃坝处走去。

雨还很大,几乎不能让人睁大眼,即便是不睁开眼,诸位臣工也看到了,看到溃坝处捆绑着跪在地上的那些滑州官员……

虽然是盛夏,可这般大雨,对于令狐久五十岁的人,这就是在要命呀!

“官家,如此下去,令狐久一干人,难以活命呀!臣以为,可根据监察条例对其予以处罚,而不是这般……”

调节情绪,让官家心情好起来,目的就是能在这时候再说几句话,求一点情。

或许在臣工眼里,令狐久罪不至死。不论是贪渎,还是对滑州堤坝的失察,根据大宋刑统和监察条例,都没有达到死罪。

贬谪、关押,甚至废其出身,终归是该留一命。

“尔等以为他罪不至死?那你们放眼看看,看看滑州现在的境况!朕没有砍其头,暴其尸,已经算是仁慈了。”

“如此,朕是想让他看看,也是想让他死得其所,同时也能化解滑州千万百姓的怨气!”

“再有求情者……朕允许你们自请致仕!”

只要看到滑州的情景,赵曦就压不住火。

说真的,倘若令狐久认识到错误,并在一线指挥抗洪,赵曦真的有可能留他一命。

当赵曦看到皇城司的奏报时,那时候他最想做的,是手起刀落,亲自砍下令狐久的狗头!

把令狐久绑缚在溃坝前,真的算是对他仁慈了,也是想让随后解救回来的百姓看看……

滑州溃坝,并不是整个坝体全部崩溃了,而是在特定位置,黄河水高位产生的压力,压垮塌一处,形成了漩涡。

根据调查,这一处垮塌,正是那种完全修缮过的,也就是从坝底开挖后,重新修筑坝体的位置。

其他地方,因为早年的坝体还算坚固,仅仅用水泥加高加厚了……

不管是皇城司还是监察衙门,都不敢妄自揣度官家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需要让令狐久一干人去死。

虽然有恨,鉴于令狐久的身份,并没有真正的将他绑缚在溃坝边缘,毕竟,溃坝处水流还不停的冲刷,不停的在扩宽着缺口。

倘若把这一干人绑缚在溃坝边缘,说不定真的就被水冲跑了。

所以,臣工们这时候已经接近了那些人捆绑之处……

令狐久是一个挺在意形象的官员,日常都收拾的很利索,跟王安石相比绝对是真正的诠释截然相反。

不仅仅是衣着历来都不过三天,就是那一绺的长须,也收拾的整整齐齐。

这时候,再也没有一点形象了,或者说,他还想有,可是不能。

不管原来的官服是否干净,这时候,令狐久被缚了双手,双膝跪在泥浆中,被大雨淋着,官服只有一抹色……泥浆色。

可以看出,在绑缚乃至跪拜溃坝缺口的过程中,令狐久也曾嚣张过,也就被军卒教训过。

“陛下,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呀!陛下,微臣自请致仕,自愿受有司查办!”

令狐久不知道想什么了,或许以为官家带着臣工过来,是为了用他的下场来以儆效尤吧。

看到了官家和臣工,便不顾形象的高呼,双膝跪地而行,还不停的向官家叩头。

这时候,令狐久的话是真诚的,他真的希望自己能致仕,能被监察官查办,而不是这样在看着滑州被大雨洗礼……对,就是洗礼,让这不停歇的大雨,尽可能冲刷干净他灵魂深处大污浊!

他根本不知道,官家对他是真有了杀心,还是这样侮辱般的杀心。

让一个朝廷参政的五品官员,被军卒这样像丟垃圾一样丢在泥浆里,还是跪着,这就是一种侮辱。

但是,随行的臣工,没有一个人去跟官家喊:士可杀不可辱。没人敢,从看到溃坝,都已经能感觉到官家又处于爆发边缘了。

赵曦还是没能真正跟帝王的身份融合,他的灵魂还是受后世教育多年的灵魂,他接受了阶层,接受了剥削,甚至接受了特权的无底线,但他实在无法容忍人为导致的灾难!

滑州,就因为他的贪婪,整个滑州百姓就有了灭顶之灾,对于滑州百姓真的是飞来横祸,这时候的滑州满目苍痍、惨不忍睹、断壁残垣…~把所有的描写灾难的词语都用上,都无法完全表达。

赵曦能从雨声中听到滑州百姓呼救的声音…~知罪?既然知罪,就这样赎罪吧!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五九章 天才的想法

这时候,随行的臣工已经没人去考虑官家带着他们来溃坝处的目的了,脑子里只有令狐久那凄惨的情形……

官家这就是在以儆效尤吧?

否则,官家也不会带着这么多臣工,冒着大雨来这样危险的地方。

唯有以身说法,才能触及心灵。

路过了,已经完全路过了,官家还在往前走,再走就是溃坝处了……

“官家,前方已经是缺口了……”

即便是王安石,这时候也不是开口去劝,而是相对委婉的提醒。

“想要救被冲散的百姓,堵上缺口,让水流减缓是第一步!朕就是要堵上缺口!”

怎么堵?这不是喊口号的事。

王安石嘴张了几下,都没有出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容,明仲,可都安排妥当?”

赵曦把苏颂喊过来了,还有李诫。

“回官家,已经准备妥当。目前缺口的宽度已经与马车的长度接近。臣以为可行!”

一帮臣工更糊涂了,从令狐久凄惨中出来,却又被官家跟苏颂的对话搞乱了。

几个意思?这是要堵缺口吗?拿什么堵?

没有继续再往前,真的很近了,也就是一列车厢的距离。

军卒们推着马车,前面已经处于缺口的边缘了……

坝面上原本是水泥加高过的,虽然被大雨冲刷的坑坑洼洼,倒还能让马车前行。

在随行臣工的注视下,李诫指挥着军卒,一点一点的向前推动马车车厢……

官家召集他们几个讨论过。

将一节车厢,装满成袋成包的水泥,直接推下堤坝到缺口处,可以在瞬间阻断水流,能起到减缓水流的作用。

李诫不得不佩服官家这办法!

但是,怎样让推下去的车厢能横着卡在缺口两侧,这是大家讨论的,也是难题。

在指挥部,官家主持他们几个讨论几次,终于形成了方案。

这时候,申天赐在堤坝缺口的另一边,用十六匹挽马拉着一节车厢,并且,还有十六名懂得驭马的轨道兵随时待命……

“砰…砰……”

突然两声爆裂声,在密集的雨幕中绽开了两朵烟火,迎着大雨冲向天空……

紧接着……

“嗖…嗖……叮当…~”

臣工们还都糊涂着,只是在愣神中看着前方的操作。

没敢多嘴,因为根本看不明白。

“挂勾……”

李诫努力的嘶吼着,在这样的雨声中,他不确定负责操作的军卒能听得见,可他又不能同时指挥两侧的军卒,只能是站在装满水泥的车厢顶。

这一节车厢已经拆除了车顶,李诫是站在那些跟泥浆差不多的水泥包上……

李诫在喊完,便疯狂的想两边跑去,他需要确定第一时间对面射过来的挂钩,挂在这节车厢上,还必须牢固!

“报告情况!”

“八钩挂全!”

“八钩挂全!”

这时候,李诫又转身向车厢的后方奔跑,同时,有军卒再一次点燃了烟火…~

“砰…砰…~”

“全体都有,一二……开始!”

在车厢顶的李诫,继续嘶吼……

几百名军卒,人挨人的开始向缺口处推动车厢。

而挂钩挂在车厢上绳索,也同时绷紧了。

这就是官家主持商量的办法。

在缺口的对面,用十六匹马同一时间拉动,这边推动,让这节装满水泥的车厢跑起来,速度达到一定程度后,使其在跌落到缺口时,能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对面…~从而让这节车厢以这样顺长的状态,直接跌进缺口。

这时候,赵曦也是紧张的,紧张这节车厢跑起来的速度,有没有空闲让李诫跳下来,紧张跑起来的速度,能不能像自己预想的那样,直接顺序跌落。

能不能减缓水流,真的就在此一举。这时代,真的没其他办法去堵缺口,这是赵曦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隆隆的声音响起,负重的车厢,在颠簸的堤坝顶跑动起来了,伴随着军卒们的嘶吼,快速的向缺口处飞奔…~

要跌落了…~

这不是飞车,这里也没有坡度,这只是赵曦脑子里最有可能实现的想法而已。

毕竟是负重的车厢,在没有了坝体的承重时,自然的向下跌落…~

赵曦心揪的很紧,自然的要向前跑,要到缺口的近处去看看,看看跌落下去的车厢,还能不能保持顺长的状态。

“官家,不能再往前了!”

随行的臣工愣着,猜想着,感叹着,可王中正没忘记职责,死命的拉着赵曦……

“官家,前方真的不可以前行!”

这时候,第一个清醒的臣工是韩琦,看到王中正拉官家的情形,赶紧出口劝阻。

然后,臣工们开始在赵曦前面堵起来,不让赵曦向前。

真要急死人呀!他们谁懂这个?出现意外,必须自己才有办法让这个方案成行呀!

可是…~赵曦也知道,这时候他真的不适合再往前了,车厢在推下去的一瞬间,缺口处再一次塌陷了一点…~

“官家,成了!官家,成了!”

缺口处传凯李诫那已经破了的吼声…~

成了!赵曦不由的用右拳击打左掌。

这时候,臣工们应该是有人明白了。

“水流缓了……”

“水流真的缓了……”

嘈杂的议论声在臣工中开始了。

“砰…砰…~”

又是两声烟火,再一次让臣工懵逼了。

“起网!”

李诫的破锣嗓子,再一次嚎着。

然后,原来推车的几百军卒,突然分成两列…~

“向后转!跑步走!”

这时候,臣工们才看清,军卒整齐的队伍,用一条绳索连起来了。

随着军卒向后方奔跑,绳索开始渐渐绷紧了,一张原本就覆盖在落下去那节车厢顶的大网,被绳索扯起来了……

这一**作还没完全想明白,突然又传来整齐的,能盖过雨声的“啪啪”声…~这是脚步的声音。

脚步声临近,臣工们看到,一个个肩扛水泥包的军卒,向已经减缓水流的缺口而去…~

在靠近缺口时,一个个军卒,把肩膀上的水泥包,都摔进了缺口。

绷紧的绳索,搸起来的大网,很好的阻挡了水泥包被水冲走,让大家能肉眼看到,一袋袋的水泥包,把缺口慢慢的堵上了……

这时候,臣工们再返回来想这一连串的操作,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一个天才的想法。

第六六零章 不堪大用的韩琦

在随行臣工惊呆中,缺口眼看着在慢慢合拢……

水泥包在几万军卒不间断的填充,而溃坝处已经能看到突出水面的水泥包了。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就这样,军卒顺着突出水面的水泥包,依次往前,继续抛投着水泥包。

赵曦率先,随行臣工麻木的跟着,在大雨中向缺口处走去。

原本拉绳的军卒,已经相互帮助着,在坝顶盯钉子,然后将绳索绑定。

这时候,即便是溃坝处,也不再有危险了。即便是有,臣工们也忘记了劝阻,都已经被这惊天的想法震懵逼了!

待他们靠近,才隐约看见,在缺口的对面,一样有军卒在抛投着水泥包……估计滑州水泥厂的存货,基本就填这个缺口了。

也罢,这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只是这一节车厢…~令狐久真的给朝廷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在缺口堵上的一瞬间,整个坝顶上被欢呼声覆盖了,甚至都盖过了水流声,盖过了大雨声……

“官家,臣幸不辱命!”

“臣幸不辱命!”

苏颂、李诫、申天赐,齐刷刷的向官家叩拜!

这时候的尊敬是由衷的,不仅仅是因为忠诚,更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真正为民的圣君!

“陛下,臣为陛下贺!为天下黎民贺!为大宋江山贺!”

“为陛下贺!为天下黎民贺!为大宋江山贺!”

臣工最知道该做什么,这一刻,他们那怕是做样子,也是诚心诚意的。

的确,应该有贺!因为他们真的有幸遇到这样一个君王!

这时候,赵曦总算是有了一点笑容,从来到滑州后,第一次有了点笑容。

总算是有了所谓阶段性成功!

临时的羊皮筏作坊里,不时地有人传递进来消息,当得知官家已经主持将缺口堵上时,李宏激动的,用最大的吼声喊出一句:兄弟们,现在轮到我们了!

这时候,没人还会想起令狐久,真的,就是官家要砍令狐久的头,现在这样的氛围,也没人会多嘴。

来到滑州两天了,临时指挥部的气氛,终于不再压抑了。

仔细想想,官家现在真的是能左右臣工乃至全民的情绪了。

官家两天眉头不展,两天来,随行的臣工,没一个人敢表露一丝不耐,也没人敢调侃一句玩笑话。就是这样,官家把众臣压的死死的!

王安石很想现在就尝试羊皮筏出发救人,但他也知道强人所难了。

大雨,天色也暗下来了,新军又都是官家的宝,他没敢建议。

再说了,军卒们都刚刚扛水泥跑了几里路…~

散了,赵曦很随意的让臣工散了,只是通知火头营,今晚犒劳千军,为明日行动做保!

今晚,赵曦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从得知滑州溃坝,到堵上缺口,只有四天不到,赵曦相信,这一次,他能做到最小的死亡率!

……

韩琦睡不着,不是担心救援的事,是在考虑令狐久。

没有在第一时间被砍头,韩琦不确定官家是否有意留他一命。不管能不能留下令狐久的命,韩琦总想试试,毕竟令狐久是士大夫,他不想让官家开这个口子。

但是,韩琦绝不会去劝,因为他看懂了官家的决然,一旦自己再劝,官家真的会让他自请致仕!

这时候,韩琦十分想念富弼富彦国!

所以,他开始提笔给富弼写信了…~

汴梁和滑州之间的往来,从官家到了滑州后,一直就没有停歇过,几乎是一刻钟就有一趟马车往返。

那怕是深夜也如此。

还不到深夜,富弼在勤政殿处理调集粮食的事,这是官家要求的,官家让准备不少于万人十天的粮食……

这时候,书吏又送进来一封信。

富弼以为又是官家的指示。这两天他一直揪心着,连封皮都没看,直接打开了……

他是真担心,刚刚才接到官文,知道缺口堵上了,心刚刚轻松。

这时候来信,他真的担心又出了什么意外……

韩琦的书信……很客观的陈述了令狐久的行为,也很客观的讲述了官家的处置,最后很沉重的陈述了可能的后果…~

富弼把信放在案桌上,然后缓缓的坐下了。

对于令狐久的事,这几天他也有耳闻,但一直没有详细具体的奏报。当然,官家在现场,不需要有奏报。

韩琦的信,让他有了详细的了解。

不杀士大夫?难不成士大夫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富弼不认同韩琦的担忧,什么叫官家会任意杀臣工?难不成官家应该眼睁睁的看着臣工杀百姓?还是这样成千上万的杀!

对于滑州的灾难,他令狐久就是罪魁祸首!的确,官家没有砍其头,暴其尸真的算仁慈了。

“我,富弼富彦国,也想砍掉他的头!”

就这几个字!富弼就在原信的末尾写的。

然后,让人迅速送往滑州……

他这样做,就是要跟韩琦表态:对于令狐久的事,他跟官家一致!倘若大雨没能将令狐久搞死,他令狐久最后一样还是死!

韩琦总是固执,固执于一些莫名其妙的陈例!

富弼这样表态,也是担心韩琦在救灾前线犯浑……朝局需要稳定!

……

“富弼直接回信了?”

临时的帐篷宫廨里,赵曦问王中正话。

“回官家,直接回信了:我,富弼富彦国,也想砍掉他的头!”

赵曦听了王中正的回话,笑了笑。

“不务正事,不堪大用!”

赵曦摆摆手,让王中正退下去了。

这是除了司马光,赵曦有一次对内阁层级的大臣失望。

韩琦能力是有,格局小了点。用可以用,将就能用,却不堪大用。

赵曦这时候想当初的好水川之败,未必真的是国朝的战力差距,作为总指挥官的韩琦,责任很大!

算了,不想了,这时候重点是救灾,也在向好的方向进展…~

这时候汴梁和滑州的往来,赵曦又如何会不监控?

他的本意,是想从往来的书信中,拿到滑州这边跟朝臣们的关联证据,才让皇城司关注的。

没想到会是这个…~

韩琦万万没想到,就这一个小事,他在官家心中的印象,再一次减分了,成了不堪大用!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六一章 治病于初起之时

按说是应该有天人感应的。比如,这时候,官家主导了堵上缺口,那么,老天就应该放晴了。

然而,第二天的早上,雨还在下,虽然小了,一样没有停歇的意思。

可能,上天对于令狐久一干人的恨意,强过了跟君王的配合吧!

一天一夜,在大雨中淋着,没有防护,也没有食物。令狐久一干人活着,也恐怕就剩一口气了。

缺口处已经没多少军卒了,除了负责观察缺口和水流变化的,军卒现在都开始分组分队的准备乘羊皮筏进入汪洋中,解救散落在各处的滑州幸存者。

新军的将领还是相当懂得官家的心,派在缺口这边的军卒,都是些滑州籍的。

除了路过时的唾沫,令狐久一干人,没有其他的任何照顾。

死就死吧,问题是往死的路上,是真的难受!

喊,没人理,哭诉,也没人理!都是军汉,臣工同僚都在临时营地,雨声阻隔了他已经嘶哑的喊声……

没人还会记得他们了!

这时候,临时营地里是真正的热火朝天。

大家都知道,官家的心情好起来了,都也敢大声的发泄那种激动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分组分队,准备向汪洋开拔。

“王阁老,务必在第一批被救子民到达前,将灾民安置地布置完善!”

“子华,负责粮食分配,开始统一按三日用度分配。每救来一人,就给三日用度。”

“陈阁老,你负责对失去家人的那些老人和妇孺的安置。授权你调集军营伙夫,务必不可以让这群人挨饿!”

“文阁老,必须对出发的羊皮筏反复叮嘱,携带不少于一日口粮出发,口粮是给灾民的。”

“羊皮筏的载重有限,有可能在某个点,会有超过羊皮筏载重量的灾民,务必安抚好第一次无法救回来的灾民,给他们留下食物!”

“子容,你带着工坊城诸位,巡查临时营地,沟通汴梁,监测缺口水流,督促羊皮筏的制作,调度军卒…~”

赵曦在指挥部,有条不紊的开始安排任务。

偏偏漏掉了韩琦。当然,还有吕公弼也漏了。因为吕公弼这两天在替赵曦处理一些公文…~

韩琦并没有自觉,就像官家把富弼留在汴梁一般,估计官家这是让他居中协调吧。

……

第一批灾民救上来了,王安石安排左右,领灾民入驻临时搭建帐篷…~

但是,灾民那怕是已经很疲惫了,感觉下一刻就会晕过去。可他们,还是硬坚持甩开了军卒搀扶他们的手,很庄重的向明黄旗的方向跪下了,九叩!

这一刻,王安石也是肃穆的,也随着他们向官家的营帐鞠躬!

官家,开创了救民于水火的先河!

…~

“是半夜,我在睡梦中策划轰隆隆的声音惊醒了,还没来得及看明白,大水就推倒屋墙进来了……”

王安石让书吏记录,他找了个还算强壮的,喝了碗生姜红糖水,开始给他讲述。

“那瞬间,我就想抓住婆娘和儿子,可是抓是抓住了,却一起被水冲出去了。”

“我会凫水,扑腾着出了水面,可根本就管不住自己顺水流,不知道会被冲到哪去!”

“很害怕,可我还得救下婆娘和儿子。后来,我看到了一块木板,把儿子放上去,让婆娘跟我一边一个抓着顺水漂…”

“我已经很累了,一点劲都没有了!要不是那棵老树,我就死了!可是有了那棵老树,我还是觉得我会死掉……”

“两天两夜,一口吃食都没有,儿子在哇哇的哭饿,婆娘…~婆娘把手划破,让儿子吸……我是个男人呀!可我没办法,背着儿子,搂着婆娘,抱着树杈我等死……”

“手里都没劲了,滑了好几次,都快抱不住树杈了……呜呜…婆娘昏过去了,儿子也哭的的哭不出来了…呜呜呜……”

“我想,我应该是活不成了!黄河发大水,这不是第一次,听老人讲,每一次发大水都死人,整村整村的死!”

“能一家人死一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只是我儿才三岁…~呜呜…”

“不行,我要感谢陛下,谢谢陛下救了我们一家,这辈子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话到最后,壮汉有点语无伦次了,可他跪在地上叩拜的动作,却让王安石能感到其中的虔诚!

万家生佛吗?哪又算什么?跟官家比,佛在王安石,在滑州的灾民心里,真的不算什么。

王安石愣着,脑子里想了很多。

从一个个救回来的人的讲述中,王安石已经基本对这次灾情有了大致的评估。

他敢肯定,即便是翻烂史书,也找不出张这一次这般,黄河发大水后,造成的死亡比例如此之低。

也就是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有像官家主导的这次一样的救灾。

长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事先能铲除病因,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出去。

中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初起时,一般人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气只及本乡里。

而我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一般人都看到我在经脉上穿针管放血,在皮肤上敷药等大手术,所以以为我的医术高明,名气因此响遍全国。

王安石突然想起扁鹊论其三兄弟医术的典故。

筑堤坝,是为治未病,是为扁鹊大兄之为。这一次救灾,官家主导的便是,治病于初起之时。而历朝历代,所谓的救灾,都是在做治病于病情严重的事。

治大国如烹小鲜,救灾难又何尝不是治病患?

帐外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王安石知道,这是一次又一次的救援队回来了,一个又一个的灾民被救上来了。

王安石在走神,可他心里对官家的敬重,犹如这被救回来的灾民一般,一点点的在加重。

有这样的君王,真的是臣工之幸,百姓之福,大宋之兴!

“老爷…~”

老仆看主人愣神的时间有点长了,这可是在救灾的现场,不得不提醒老爷一声……令狐久那凄惨的情形,在营地里传的很凶。

“走!去巡营地去!”

王安石觉得,在这样的时代,他还能再干二十年,能看到大宋中兴的盛况。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六二章

|||->->赵曦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

从得知滑州溃坝以来,赵曦几乎就没合过眼。这种使命感,并不单纯出于他是君王,更多的是他曾经接受过的教育。

在把所有救灾工作安排就绪后,实在扛不住了,也可以踏实的睡了。

“官家好不容易睡着,王阁老,能不能先等官家睡醒?官家从得知滑州溃坝,就没有睡过一下!”

王中正是带着恳切的语气在跟王安石解释。

才四个时辰,觉肯定没补过来。

官家已经快四十了,王中正也是这般年纪,他知道,跟早年他跟着官家南征时不能比了。

那时候,官家率领他们护卫营转战,三五天不睡根本没事。

现在,他真的需要担心官家的身体了。太操劳了!

“中正,让王阁老稍后,伺候朕更衣吧!”

这时候,王安石没有重要事,应该不会来打扰他。

唉…~看来还不能彻底歇心呀!

王安石听了王中正的解释,真有心暂时退走。

他的事,还能缓缓,都是灾民,饥一顿饱一顿也应该都能接受了。

可是,已经吵醒官家了……

“官家,汴梁常平仓的粮食,除少数储备外,已经全数运到滑州。但是,救出的灾民日渐增多,臣计算,临时营地的存粮,不足灾民五日的用度。”

“这次救灾到滑州所准备的物质中,营房帐篷不足,多为军伍帐篷。由于军卒连日营救灾民,军伍的单人帐篷不能供灾民使用。”

“每一帐营房帐篷,至少容近五十人安歇。虽然灾民并无怨言,但厚生省医官担心这样安置会导致大的瘟疫流行……”

王安石是江西人,南人对瘟疫的熟悉和恐惧,要比北方人严重。他非常认同医官的说法。

大灾必有大疫!朝廷这次花费如此大的钱粮和精力,好不容易解救回来的灾民,王安石这个负责安置的内阁,不想在他负责的这个最后的阶段出事。

也许动用这样多的军卒看不出耗费来,就单纯眼睁睁的看着一节马车就那么丢进水里,给人的震撼很入心。

也让随行臣工能感觉到官家营救灾民的决心!

“王阁老,国朝是举国体制,这不止是一个滑州的事,是朝廷的事,也就是全大宋的事。”

“着令京西路、京东路、河北路、荆湖北路等靠近京畿道的诸路衙门、驻军,开放所有常平仓,以保证灾民用粮。”

“着工坊城将所有库存的营房帐篷,着附近所有驻防军伍,将常备的营房帐篷,统一交于朝廷,一律向滑州运送。”

“着令工坊城轨道运输方面,加大南粮北运的频次,务必确保大灾不出现大难,必须确保灾民用粮。”

“命市易寺,对京东路、京西路、京畿道、河北路、荆湖北路等地,加大督察力度,出现借机哄抬物价者,严惩不贷!”

“命吕惠卿、申天赐回京,协作富阁老处理物质供应事宜!即可起身,不得耽误!”

“同时,命救灾的军伍,连通滑州内城,将所有救灾物质统一由王阁老调配使用。内城暂时负责滑州救灾事宜的官员,全部由王阁老节制。”

“命滑州驻防军伍,暂由王阁老节制,由枢密院授权,负责整个滑州救灾和营地的治安事宜!若有违反灾时官制条例者,一律杀无赦!”

王安石属于敢于做事,勇于担当的性子。在此时,赵曦不介意放权于王安石,让他来主导整个救灾的事宜。

他也是个重子民的臣工。

韩琦就不一样,这时候也没韩琦什么事。他到处溜达,说是居中协调,转了一大圈,好像整个救灾的营地都井然有序,用不着他协调什么了。

这时候,韩琦觉得该回朝了,觉得官家也该回朝了。

只是,令狐久一干人……韩琦又转到溃坝边缘。

雨虽然小了些,一样没有停,淅淅沥沥的一直下。看天气,一两天这场雨就会停下来了…~

就是不知道令狐久一干人还能不能活到雨停的时候。

这是……?

韩琦有点怒,血往脑袋上涌。什么时候可以这样侮辱士大夫了?

两三天的时间,不吃不喝,就这样在大雨中淋着,是人就扛不住。

扑倒在地是肯定的。然而,这时候的令狐久一干人,却被木杆绑着,硬是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而那些被救回来的灾民,不断的有人走过去,丟一团泥,吐唾沫,更有甚者,还对着他们便溺…~

朝臣,即便是有罪,那也是朝臣,士大夫,即便是有错,那还是士大夫!

“何至于此?何人让尔等如此这般处置他们?”

韩琦还不至于当着灾民去呵斥军卒,趁没人围观时,他对着军卒怒吼。

“回韩阁老,官家之命令是跪拜,向滑州跪拜。我等是在执行皇命…~”

这已经不是早年了,军卒也敢跟文官据理力争了……都是官家给惯的。

韩琦哆嗦着手指,一个个的对着那些军卒点,可没人退一步,那怕韩琦的手指已经快点到额头了。

韩琦拂袖而去,他居然没靠近令狐久一干人…~忒脏了。

韩琦找到了厚生省的医官……不管怎么说,韩琦还是内阁大臣,医官没有扛着,随韩琦到了溃坝边缘。

“韩阁老,这些人没人活着……”

“啊?……”

看着医官离开,都离开很远了,韩琦都没缓过劲来。

官家是真的狠辣呀!

可是,对于官家处置令狐久一干人的做法,韩琦居然怯意去跟官家辩论。

“官家,人死为大。老臣不为他们的罪责求情,也不提士大夫该如何。老臣只恳请官家,容许他们入土为安吧。”

韩琦很伤感,也有点畏惧。说不清什么原因。

在韩琦看来,这一次,或许是官家向士大夫举起的第一刀……

“韩阁老心生怜悯?同情他们?韩阁老可看到被军卒救出来的灾民是何种情形?可知道那些灾民的悲切?”

赵曦看了看韩琦……没回话,连对视对没有。

“算了,你去找总监察吧!根据监察条例,该收缴的收缴,该查封的查封。至于这人……让他们家眷收尸吧。朝廷不会为这样的官员收殓,也不能为这类官员按制行事。”

或许是人死债消吧,赵曦即便再有火,死了也就了了。

第六六三章 韩琦的危机感

收买人心也好,还是兔死狐悲也罢。总则,在救灾营地无所事事的韩琦,操办了令狐久一干人的后事。

想做给随行臣工们看,也想拉几个臣工陪伴。可惜,所有的臣工,不是被官家派回汴梁配合富弼,就是被王安石指挥的团团转。

关键是,所有的随行官员,都兴致特别高……士人最在意名声,这时候很明显是捞名声的时候,积德行善不说,还能受到不断的感激,特真诚的感激,没人想起令狐久是谁。

“家产别指望了!这一次因为你家家主在水泥采买上原因,导致了滑州溃坝,给朝廷和滑州造成了如此大的灾难……”

韩琦还不至于不识大体,跟令狐久一家解释,也相当的冠冕堂皇。

当然,这也是因为令狐久一家,没有让韩琦说其他话的资本。

“滑州你们也待不成了,回祖籍吧……”

再没得说了,什么丧葬的礼制,什么待遇,什么罪责,都没得说了。

韩琦这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这事做的有点多余了。

令狐久的家人,根本就没听韩琦在说什么,都哭的稀里哗啦的。

这几天,关于自家老爷到底做了什么,整个滑州,整个滑州救灾营地,都在流传着。

已经有准备了!若不是等着这最后的结果,一家人早逃离了……这片地方,再容不下他们家了。

十几户人家,六七十口人,拖儿带女的……

“韩阁老,你说我们还能坐官车回乡吗?”

被令狐久家人这样一问,韩琦突然也有点腻烦了。果然是事出有因呀!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有这样的要求,可见这家教是何等的与众不同呀!

韩琦很无语,被令狐久家人问的无语了。

胡子被粗气吹的有点乱,手指又一次抬起来指了指…~扭身走了。

自己也是有病,怎么回有这样的心思!

爱死哪死哪去!

韩琦想向官家请求,请求回朝去帮助富弼,在这地方,他真心待不下去了,多待一会儿,感觉寿命就会缩短一截。受不了了!

然而,官家却不在营帐里。

从灾民营帐,到物质库的帐篷,再到总指挥部,韩琦兜了好几圈,也没见着官家。

就连韩绛和吕公弼也不见了,还有那个工坊城的李诫,都不见了。

“官家何在?”

好不容易逮住王安石了,韩琦劈头盖脸的问。

他不认为官家回朝了,他是内阁大臣,王安石需要留守安置点,因为有职责。而他,并没有具体的事务,官家回朝,不可能不通知他。

“韩阁老,官家以为你安排令狐久一家比较忙,就没通知你。官家率人去巡查了。”

“官家认为,滑州的灾情,只有将围城的大水,通过一个方式泄出去,才算是滑州救灾的阶段性成功。”

“王介甫,滑州是何等情形你岂能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居然对官家的肆意行为不劝阻?这是失职!”

韩琦的气急败坏,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境况、心情,还是因为官家对他的态度。

反正是很不平静。

“为什么要劝?安石以为官家此举甚善!这才是明君之为!”

王安石说完,忙自己的去了…~你一个闲内阁,跟我摆什么谱?

确实是,雨小了,停雨也就是几天的事,而滑州城外的水面,却没有一点下降的苗头。

滑州在低洼处,倘若找不到泄去这湾水的通道,滑州救灾就谈不上成功,更谈不上重建和自救。

滑州这么多人,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

而解决这湾水的泄洪问题,就是当前必须要做的。这也是赵曦还没回朝的原因。

至于对韩琦的态度…~王安石或许说对了。赵曦确实有凉一凉韩琦的意图。

能力有,可韩琦的思想很顽固,立场很有问题。

对于韩琦这样的老臣,赵曦还是比较委婉的,希望他能自省。若韩琦一直执迷不悟,赵曦真有心凉一届后,让他致仕。

韩琦是真有些煎熬了。

在官家开始安排任务时,韩琦还以为自己的职责是居中协调,毕竟他是做过首相的。

可经过这两三天,他已经有了危机感。特别是在处理令狐久的事情上,他发现自己或许真的错了。

有点慌……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以前朝廷的执宰也有上上下下的经历。即便是不被官家看重,大不了出外而已。

而现在,韩琦也清楚,一旦出外,很可能就彻底离开了朝廷的权利架构。更何况到了他这个年纪!

三级决策制,内阁没有任职年限,同时也没有内阁起复的条款。也就是说,如今的朝堂,内阁一旦出外,是绝没有起复的可能了。

甚至连议政,官家也不会提名。

韩琦觉得自己猜准了……现在的朝堂,是真正被官家掌控的朝堂。

这一点,他需要跟富弼交流…~而现在,他必须在官家那儿挽回印象。

营地有许多闲置的马车,这都是臣工们的专车,是随同官家一起来滑州时带过来的。

都是双用马车,轨道和普通路面均可用。

韩琦自己的专车还在。

“知道官家去何处吗?快!追上官家的行程…~”

韩琦连自己的营帐都没回,从王安石那里吃了排头,直接到了车营。

臣工的专车衙役,虽然领取的是朝廷的俸禄,受工坊城申天赐的管辖,但对侍候的臣工,还是亲近的。

见韩阁老这般着急,驭手没含糊,直接套车出发了……

赵曦没去哪,只是顺着滑州城外的这滩水的边缘巡查,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打开一个缺口,泄掉这滩水…~这样,滑州的灾情才算是真的解除了。

由于赵曦率领的众人,需要不停的下车查看,还需要问询当地人,所以,走出去并不远。

韩琦追的很急。

不一会儿,韩琦便看到了官家的车队。就在看到官家车队的那一瞬间,韩琦突然就心安了。

说不清,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从离开令狐久家人开始,韩琦心里就一直烦躁,甚至跟王安石问话都特没礼貌。

即便是上了车,他也没进过下来,就在看到官家车队时,他一下子就平静了。

“是韩阁老的车……”

韩绛说的时候带着微笑,不正常的微笑。

“那就等一等吧。”

赵曦嘴角也有了弧度…~小样,还治不了你。

第六六四章 泄洪口的选择

说是要等韩琦,赵曦并没有停下要做的事,也没这个必要。

没乘车,雨也不大了,肉眼已经能看很远。

一眼望去,高于滑州城外这滩水位的仍然是一大片的平原地。

虽然拿捏韩琦,让赵曦有一点小开心,可面对滑州的灾情,他还是开心不起来。

已经转了半日了,仍然找不到可以泄洪之处。

赵曦不能一直待在滑州,这是由君王的身份决定的。可是对于滑州泄洪的事,他是真心不敢相信这些臣工。

大宋一直是个务虚的王朝,尽管这些年他改变了一些。可对于泄洪这个需要考量太多因素的工程,他还是需要亲力亲为。

随行的臣工,就是李诫,也只是在工程营造方面有所侧重。

“官家,老臣早年就任河北,路过滑州时,曾到一处游览过。老臣知官家意图,便迅速赶来,希望能对官家之谋有益!”

韩琦到了,简单的行礼后,根本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是情绪都丢一边了。

他是个聪明人,也很有城府。想挽回印象,投其所好是必须的。

在追赶官家的这一路上,韩琦早端正了态度,也想好了怎么做。

“韩阁老,在何地?”

韩琦治政的能力还是相当的,抛开他固守的什么文武,什么士大夫高人一等,什么君臣制衡,当然也应该抛开所谓的知兵事,单纯治政上,韩琦确实是大才。

“禀官家,在滑州西北,河口以南,有一处相当广袤的低洼地。由于低洼,常年蓄积死水……”

“立即赶去……”

韩琦还准备详细介绍,赵曦却遵行眼见为实。他需要自己评估。

确实如韩琦所言,这是一大片的低洼地。可能是因为对水患的恐惧,偌大的地区,居然没有居民,零星的住户,也都在这片低洼地的边缘高处……

“水深几何?”

这话问的,所有人相对无语。都是从汴梁来的,有谁能知道这地方的深度?

就是是不是比滑州城外的地面低,也无法确定。更何况中央位置的死水深度?

关键是,这一处低洼地,离滑州城外蓄水处差不多有一里地,凭肉眼去看,很难判断。

东山看见西山高,眼睛会欺骗自己。间隔这么远来对比与地面的深度,得到的结论,很可能是自己心中所想的。

若是单纯考虑这一次泄洪,完全没必要想这么多。只要把这一处低洼地到滑州城外水域之间,炸开一条通道,便可以解决这次的水患。

臣工们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赵曦要想的多。比如,将这个泄洪口作为永久性的泄洪口;比如,在炸开的缺口处建造斗门;比如,以低洼处蓄水为中心,在周围形成一片大范围的灌溉区;比如,在滑州大范围试种安南稻等等。

“国朝专注于水利者有谁?”

赵曦在这一里地来回转了几个圈,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让诸位臣工很晕…~不就是泄个洪水吗?还需要水利?

“回官家,刘彝刘执中,侯叔献侯景仁均可胜任。”

韩琦这时候绝对是一颗为公的心,一点私心都没有。即便这两位跟王安石亲近,这时候,他举荐时也一点不含糊。

“看看谁能在两日内抵达滑州,召其到滑州公干…~明仲,令军卒围绕这低洼处绕一圈,你需要手绘低洼处的图形,按比例尺,尽量准确。”

李诫的手绘图水平,赵曦没见过比他更强的。比例尺的知识,还是很早时,在制作沙盘时,赵曦就已经传授给一部分人。李诫便是其中之一。

“宝臣,你需要进滑州,调阅滑州城外的所有资料,尽可能的要详细,目的是要知道现在被水围起来的这片面积有多大……”

“子华,你需要沿此低洼处,向外围扩张延伸,评估泄洪后会不会造成他处灾害。具体人员到工部调集……”

“韩阁老,你负责协调朝廷,调集工部、工坊城、都水监诸衙门,将各衙门水利工匠和官吏,全数调集于此待命。工坊城的贾宪必须到,另外懂测绘者必须到…~”

称呼其他人是号,称呼自己是阁老,韩琦能感觉到官家口中的区别。

原本这应该是对他尊重的做法,而这时候,韩琦却感觉到是亲疏的区别。

不多想,即便是有什么想法,也等跟富彦国沟通过以后再说。

韩琦很痛快地领命了,毕竟给他做事的机会了。论做事,他韩琦并不比任何人差。

……

现在的朝臣,都有点雷厉风行的意思了,特别是在官家面前,被官家带动着,一改早先拖拉的习惯。

也是有那些潜邸旧臣和工坊城的人带动着。

赵曦安排之后,各司其职,一个个臣工都做自己事去了。

这时候,赵曦让王中正带着近卫,先从自己的马车中抽掉了两根插杆……工坊城的马车,设计时都是可变的。

军伍所用战车,侧板可以拆除和调整;民用的马车,可以变成只有顶棚的形状。而君王的专用马车,几乎就是百变了。

第六六五章 真正的万众一心

尽量吧,在现在这个时代,赵曦这样已经算是极致了。

赵曦让吕公弼调阅滑州城外的资料,是尽量得到这一片被水溢满处的数据,尽量的计算出水量。

让韩绛巡查低洼处周边情况,是尽量让这一处,在将来不仅仅是泄洪,更能灌溉一方农田。

让朝廷调集水利能臣,是尽量在自己不成熟的设想下,借水利臣工的手,把这个设想变成现实。

而测量这处低洼的深度和长度,更是想尽量计算出它的容量。这也是召集贾宪的原因,不知道这数术大家,会不会计算不规则体积的面积。

或许是真的被官家影响了,也或许是实在厌烦在滑州的生活,知道官家在解决泄洪后,肯定会回朝,这一次的所有行动都很迅速。

到第二天一早,所有相关的人员,全部抵达了官家驻跸的地方。

说实话,赵曦也想回朝了。

虽然今天停了雨,可这几天一直披雨衣,在这样潮湿的环境里,各方面条件都很糟糕。赵曦也感觉自己身上要发臭了……

贾宪对不规则体积的计算,真的一无所知,看到李诫手绘的图形,根本无从下手……

“切割,挪移,把图形分割变换,最终形成你最拿手计算的形状。滑州城外也如此操作……”

就差这一点,点一下就完全清楚了。

贾宪兴奋的开始运算了,好像官家又给他在学问上打开了一扇窗……

不求贾宪能计算的准确,这也不可能。

赵曦已经开始带着李诫、侯叔献等一帮工匠,开始选择合适的爆破路线……来不及人工挖掘了,至于泄洪斗门的事,那是随后的事。

侯叔献是被临时抓丁抓过来的,算是被朝臣认可的水利专家……

工程上不需要他,但赵曦打开通道,要替后期营造泄洪斗门考虑,在选址上需要他的意见。

专业的事,让专业人士来做,赵曦一直遵循这点。这就算赵曦离开滑州的最后一哆嗦了。

从低洼处开始,选定了线路和方向,顺着一条线,用开山炸石的方法,在地面上打眼,填充火药……

先充分考虑后期人工营造水利枢纽的方便,炸眼的定位都需要侯叔献的指导。

在接近滑州围水的一端,保留近三尺的厚度……这是不能一次性炸开的,否则这个通道将无法修整。

“官家,如此泄洪,滑州是解围了,但是这一边蓄水处终将还是一滩死水。为何令侯叔献主导?”

做这一切,赵曦没有跟人详细说过心中的想法。

韩琦是诚心诚意求教的。

“朕有意将此处作为黄河在滑州的泄洪地。在解围滑州水患之后,侯叔献将常驻于此,建造此处与黄河堤坝的泄洪渠。”

“同时,他需要考证这一片作为灌溉源头的可能性,争取将滑州这一带,营造出大片区的水田。”

“将来,滑州泄洪不仅仅是可以避免黄河对滑州的威胁,同时,对于滑州以东的沿河一带,都有很大的益处。”

赵曦心情很好,最起码从现在看,侯叔献认为方案相当可行。也就跟韩琦多说了几句……

……

赵曦是在滑州百姓跪拜中离开滑州的。

由于朝廷处置及时,除了被大水冲走,第一天溺水的,所有在水中挣扎的滑州人,都得救了。

得救的百姓知道了官家在溃坝当日便亲临滑州,知道了滑州知州被滑州惩处了,知道官家在调集全国朝的存粮来保证滑州灾民的用度……

这些不用专门宣传,整个灾民营地都在流传。这也让滑州百姓,真心的认同他们的君父。

用最虔诚的礼节,送君父回朝。

那个场面是感人的,甚至赵曦都有些鼻酸……

没有哭泣声,但所有人都流泪了。王安石不管不顾的用带着泥浆的手擦泪,把整张脸都涂花了,他能感觉到,却不去管他。

这一刻,王安石也是虔诚。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这是韩琦在看到这场景时所想的。

这一次救灾,从本意上,韩琦是根本不屑的。而看到官家离开时的场景,再想想官家出汴梁时的情形…~自己确实走眼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格局不够,眼界不宽。

这时代的百姓,比后世更容易收买……虽然这个词不妥,却最能契合赵曦心里所想的。

君王只是做了作为君王该做的,收获的却是滑州,京畿道,乃至整个国朝百姓的忠心……一点都不浮夸,确实是这样。

赵曦进汴梁,是悄悄的回宫的。有些事过犹不及,他不需要做给谁看,也不想再一次被百姓感动…~

官家休整,没人说什么,恐怕这时候就是赵曦想选秀,臣工们也会一致同意的。

对于这样的君王,朝堂还能苛求什么?

这也是第一次,王珪王禹玉的谄媚文章,没有被朝臣们不耻,反而纷纷效仿。

一时间,《时论》天天可见到从内阁到参政,赞颂官家的文章。

不需要添加,即便用最朴实的文字写出来,一样感动着整个大宋王朝。

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实。

官家丑时召集臣工,官家寅时部署救灾,官家卯时出发……

官家亲临溃坝边缘,官家调集各路支援,官家谋划泄洪渠,官家谋划灌溉田…~

整个国朝,在这一段,是自开朝以来,民心、军心、臣心,最为凝聚的。

这才是真正的万众一心!

富弼也撰写了文章,署名的。按说做到内阁首辅的程度,他没必要去谄媚官家,但富弼觉得很有必要。

因为,他能感觉到这样的文章,在这时候对于朝廷的作用。

而且,他的文章,完全是在详细的罗列这一次救灾,朝廷调集的人员、物质以及所耗费的钱粮……

不增不减,就单纯的告知子民,为滑州,朝廷付出了什么。

最后有一句……一切用度,从内务府出!

也是这一篇文章,让国朝所有的商贾,在老六家的响应下,无偿向滑州捐献……

一句:国朝是大宋人共同的国朝足够了。

这真的是真正的万众一心。

第六六六章 稚圭,别执迷了

滑州救灾,已经是当下国朝最为热门的话题了。

同时,也有好事者,不再局限于谈论。于是,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发的涌向滑州。

赵曦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做任何表示……

救灾是由官方先行展开的,他相信王安石有能力处理好。

这是一次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现,赵曦不会也不想去阻拦。大宋,需要热血,就从滑州开始吧!

“真有了君父之大势呀!”

韩琦回朝后,并没有直接跟富弼交流。他不确定是自己错了还是朝臣们错了,就连富弼也撰文了……

“稚圭,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官家是君王,民望盛隆有益无害。王介甫养望二十多年,也未见你忧心过。到底怕什么?”

富弼这几天能感觉到韩琦的心不在焉,他有点不理解。

在富弼看来,这是大宋从未有过的大好时代,正是我辈奋发图强之时。真想不通韩稚圭到底怎么了。

“彦国兄,如今的官家,有了军伍之忠,臣工之畏,再有了民心之望…~在国朝范围内的声望,恐怕就是前朝太宗也难以相比了。”

哪又怎样?这是富弼想怼回去的话。他是真觉得韩琦有点杞人忧天了。

圣君不就应该是这样嘛?难不成韩稚圭真的就那么固执的守一个君臣制衡的祖宗法度?

莫名其妙!

不说出口,是因为富弼看出了韩琦的纠结和犹豫。

在这点上,富弼跟赵曦的想法是一样的。韩琦可以敲打,不应该放弃,应该用其可用之处。

所以,他在等着韩琦继续…~

韩琦本来以为,只要自己引出这个话题,富弼该有话说。可是,富弼没吭气。

当韩琦看向富弼时,却从富弼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眼神…~是惋惜?说不准。

“彦国兄,在滑州,我真的感到恐惧了,对官家无尽的恐惧。就在看到令狐久被活活淋死在溃坝边缘,我控制不住对官家的恐惧!”

“大宋祖制……好吧,祖制不提。可从大宋开朝以来,即便是太祖的权势,都不曾达到过像今天官家这般程度。”

“我敢保证,如果官家决断什么,整个朝堂不会有任何质疑声,绝对是千篇一律的赞同。这不正常!”

“而滑州,官家已经有所体现了,开始对士大夫动手了。我很担心,官家以后不会在忌讳,不忌讳对文臣上刑罚……”

“彦国兄,在滑州,官家有一时,曾对我有弃用的想法,我能感觉到!可我也是在为大宋的长久而为,并无私心呀!”

“君臣制衡,这并不是单纯的祖制,而是历朝历代君臣在共同维护的定式。而今,官家已经到了臣工无法制衡,甚至不会去考虑制衡的程度。又怎样能不担心?”

就是这样,即便是剖心剖腹,韩琦总还是要拐着弯说。

在现在,从韩琦心底,其实更担心无法随上官家的所思所想……

他可是内阁大臣呀,就目前的朝廷境况,又有三级决策制,一个不能跟官家同步的内阁大臣,结果可想而知。

没看张方平和陈升之那样的火爆性子,都已经顺从了。没看见司马光那样的倔头,已经彻底在朝政上靠边站了。

韩琦也在担心……

当然,是不是有其他想法,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挺乱的。

“稚圭,老夫想问你,你认为官家这是要对文臣动手的先兆?”

韩琦不想表达请教,可富弼却当成了请教,直接就是以说教的态度面对。他需要告诉韩琦…~确实需要指教。

“确实如此。”

“稚圭,此言差矣!官家针对文臣,这不是第一次!还记得官家还是太子时南征吗?”

“当初的广南西路,那些主兵事的文臣主官,开门迎侬贼,致使整个广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官家当初是怎样处置那些文臣的?”

“仅仅是侮辱吗?是杀头吗?不是!是彻底断绝了他们活着的任何机会,然后他们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因为什么?因为他们叛国投敌!”

“这么多年过去了,官家即便是执政,可曾有针对文臣的作为?不管是将大比法定化,还是建造贡院,封赏曲阜孔家人,何曾针对过文臣?何曾降低过文臣的地位?”

“稚圭,你执着了!官家不是针对文臣,也不会有牵制文臣的意图。官家只是就事论事。”

“纵观官家的行为,是真正以民为重,凡以一己之私损害子民者,才是官家要惩处的范围!”

“对于令狐久一干人,老夫对官家的处置深表赞同,甚至在老夫看来,还不够!砍其头,暴其尸也未尝不可!”

富弼说着都有些激动了,又想起他当初看到奏报时的心情。

官家其实一直在对文臣忍让,甚至很多时候都妥协了。可文臣一次次的挑战官家的底线…~百姓,就是官家的底线!

“稚圭,我等不是没有忤逆过官家,甚至王介甫的儿子有直呼官家名讳的事。官家可有在意?”

“其实,相比我等臣工,官家是最在意子民的!有此贤君,我等还需要制衡吗?”

“稚圭,君臣制衡,首先要明白为什么制衡?是担心帝王乱命,内阁大臣的封驳权同样是这样的作用。”

“我且问你,自官家即位以来,可曾有一次乱命?即便是我等无法看到结果的皇命,最后的结果都证明我等错了。”

“这十几年,大宋王朝的改变,是我等看在眼里的,百姓的改观是大家深有感触的。有这样的君王,我等为何要纠结于君臣制衡?”

“君为主,臣为辅,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先帝时,是因为先帝犹豫的性格,臣工便有了左右君王决策的想法。”

“稚圭,那不正常!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个家,倘若有太多做主的人,这个家只会出现乱象。这也是先帝时大宋不敢言兵事的原因之一,这也是先帝时相公们频繁更迭的原因,这也是先帝时朝臣相互倾轧弹劾的原因之一!”

“稚圭,官家即位以来,没有一项决断是祸国殃民的,没有一项措施是祸乱朝纲的。我等臣工,为什么还要制衡?”

“在这般蒸蒸日上日新月异的大时代,我等臣工只要用心辅助君王,便可开创大宋盛世,我等就可以青史留名!”

“稚圭,别执迷了!”

第六六七章

韩琦都不知道怎样从富弼的公廨里出来的。

尽管富弼没有明着批评他,可话里话外就是在说:你眼界不宽,格局不够!

想一想,自己也确实是这样。

一直以来,韩琦就钻在文武、君臣这些关系里,固执的想维护住文臣的权利。

有这样的心思,变得相当敏感!

特别是现在文臣失去了节制武将的权利,军卒的地位又一点点的提高了,官家的威信更是如日中天…~

每遇事,韩琦总是从文臣的立场去考虑…~

司马光躲起来了,文彦博更加专注于枢密院和兵部的那点事,而张方平和陈升之根本就没了早年的耿直……这一直是韩琦心里想的。

现在看来,人家都已经找准了位置,已经开始配合着官家要开创大好时代了。

唯有自己,还钻在特定的圈子里,舍不得出来,已经被满朝堂的同僚远离而不自知!

富彦国这算是喝醒了自己。韩琦忘记了在离开富弼公廨时,有没有跟富弼致谢礼。

他觉得应该谢谢富弼,甚至有心给官家递一份诚挚的自我剖析书信。

也只是想想而已。既然自己明白了,就不必纠结这些。他韩琦并非不会治政,且看着吧!

富弼和韩琦交流的过程,赵曦在得到皇城司的奏报时,只是笑了笑,就让王中正封存了。

至于官家到底怎么想,连王中正也窥不透。

一样,且看着吧。

滑州溃坝的灾情是解除了,比灾情更重要的是随后灾民的安置。

在这方面,国朝有太多臣工有经验了…~国朝的大小灾难,好像就没断过,还是几乎遍布国朝所有州府郡县。这也让臣工积累了太多安置灾民的经验。

在赵曦回朝后,也没专门安排,富弼跟王安石沟通后,便往滑州派遣了各方面的辅助官员。

“官家,滑州今年减产是肯定的,甚至会有绝收的情形。老臣恳请官家着轨道和漕运,向滑州运粮,以确保滑州灾民一年之用度。”

“并且,老臣以为,应派遣司农寺官员前往滑州,指导滑州种植安南稻,补种冬小麦事宜。”

常规性内阁议事,富弼代表内阁向官家奏报。

“准了!滑州可还有其他事务?”

“回官家,有一事,老臣无法决断……”

“富相请讲!”

每日都有奏报,赵曦也大概浏览过内容,并没有看到过异常。

富弼如此郑重的提出,连赵曦都有些奇怪了。

不管是富弼主导的内阁,还是王安石在滑州主事,赵曦认为还是都可以处理妥当的。

“官家,朝廷虽然没有明令要解除民役,在事实上,多年来国朝未曾征发过民役。”

“滑州溃坝以后,朝廷及时救灾,让滑州丁口并无多大损失。而当下处于一定的农闲时候。”

“朝廷修建滑州的黄河泄洪渠,并且派遣了一定数量的工程兵。只是……只是在滑州,百姓自发参与了泄洪口的修筑……”

“甚至,京东路和京畿道,包括其他州府郡县的工匠,都自发的到滑州,主动参与泄洪渠的修建……”

富弼说到这,没再往下说。

之所以没法决断,原本有民役,朝廷都有相应的服民役的证明。

可现在,在国朝民役几近废除的情况下,他不知道是否循旧例…~

同时,也是为此情此景感叹。

赵曦也一时有点愣,也或许是感动。

没有不感恩的百姓,只有不为民的官员!这句话不知道对不对,赵曦只能想到这个。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形容滑州现在的事实。

在赵曦看来,他以及朝廷,只是做了该做的。百姓养活着朝廷,朝廷就有守护百姓的职责。

可现在……

“官家,老臣去信问过王阁老,本来准备调集粮食,以确保在滑州所有人的用度。”

“但王阁老告诉老臣,就是朝廷按工程兵和工匠发配的粮食,也用不着。因为,有诸多的商贾,直接运粮到滑州,只是想为救灾出份力!”

富弼硬憋着自己情绪的,否则他会忍不住要感激涕零。可他憋不住眼泪…~

赵曦还是没有说话,他感觉好像自己没法开口,因为他也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

最应该被感动的,就是他赵曦!

很安静,得有一阵,勤政殿里很安静,都在努力控制着情绪。

“富相,朕明白…~朕也知道,你是想问朕,是不是借此机会颁布诏令,将民役解除了。”

“此事朕考虑过。要说国朝的财政,的确具备了取消民役的基础。朕之所以暂时不解除民役,是朕担心在需要民役时,朝廷没有理由征发。”

“国朝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自然不需要民役,即便是像滑州溃坝这样的一州一府的灾情,也不需要民役。”

“富相,诸位臣工,可现在的大宋虽然称为中原王朝,其实并不符实!”

“不管是灭西夏,还是收复燕云十六州,工程兵的数量恐怕无法满足战时的用度。而常时国朝也不需要供养太多的工程兵和工匠。”

“所以,民役,暂时不解除!对于这次滑州重建和泄洪渠营造…~朝廷按雇工标准发饷吧!”

“至于商贾,凡有对滑州灾情有捐献者,由市易寺会同三司使,对其上交税费给予减免!”

赵曦一直在为收复西夏和燕云十六州做准备。保留民役,确实是出于这点考虑。

一旦打倾国之战,如今的工程兵肯定会是在前线,而后方的物质运送保障,最终还是需要民役来完成。

战争本身就是消耗最大的,朝廷在支持一场倾国之战时,很难也不可能支付民役的酬劳。所以,他需要保留这个民役的名头。

这是赵曦第一次在内阁议事时,表露自己收复西夏和燕云十六州的野心。

多年积累,不管是民心还是军备,甚至钱粮,赵曦感觉应该差不多了,需要跟内阁大臣先提个醒……

本以为要有些异常表情的,结果内阁大臣一个个居然相当的淡定。

也是,扩军,增产军备,革新火器,这些年一直在做,对于内阁大臣,看明白官家的目的并不难。

或许,诸位内阁大臣也在等着这个时刻吧。

第六六八章 这也是姑且

转眼三个月了,滑州溃坝已经成为往事了。

如今的滑州,除了主持泄洪渠和泄洪斗门的侯叔献,就是工程兵的的大拿李诫,也不需要长期蹲守在滑州了。

经过三个月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滑州不仅仅是补种了冬小麦,试种了安南稻,甚至连滑州城外的淤泥都清理干净了。

滑州又重新恢复了灾前的日常。朝廷也继续着日新月异的发展。

“官家,滑州泄洪斗门,预计在十一月底完工。老臣以为,为避免滑州之事再次发生,今冬枯水期,应该对京畿道、京东路一带的黄河治理……”

王安石所说的治理黄河,赵曦明白,就是清理黄河河底的淤泥加固堤坝。

其实这就是个安慰,具体管用不管,真没法判定。

淤泥清理了,到第二年,淤积的甚至比前一年还厚还高。

至于加固堤坝,无非是继续加高,以至于现在的汴梁是头顶着黄河。

而今的所谓水利专家,无非是在修造一事上有所建树。

“王阁老以为如何治理黄河?”

“回官家,清淤泥,筑堤坝!”

果然是老生常谈,没新意。

“王阁老,侯叔献跟李彝(另外一个水利大拿。)如何说?”

“回官家,治河一事,无非就此二法。臣也专门征询,方法也是如此。”

不是有个什么束水攻沙吗?赵曦不确定。

赵曦对治理黄河的了解,或者可以说是保持水土流失的了解,根本就没有这一类单纯为治河而治河的办法。

对于加高坝体,清理淤泥,甚至还有加宽水流面积的做法,赵曦也知道属于姑且的做法,治标不治本。

只是如何来说服内阁大臣,赵曦还是准备用实例来说话。

所以,对于王安石的提议不可置否。只是让搁置再议。这也是不想打脸,省得事实证明后,王老头又不好意思。

······

官家居然邀请内阁以及部分在朝的议政大臣饮宴!

这对朝堂而言,简直就是破天荒的事。谁都知道,官家这人挺无趣的,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兴趣,除了政务就是工作。在官家这样的作风引领下,朝堂的臣工也减少了饮宴。

今日,官家居然邀请臣工饮宴!地点:金明池。

已经是秋暮冬初了,金明池的水虽然还没上冻,树木已经凋零,也没有什么花草可赏,真不知道官家这时候在金明池组织饮宴是何意。

不过,难得官家邀请,有些臣工已经在酝酿官家饮宴上的诗文了,秋末自然也有秋末的景,国朝最不愁诗文大家。

只是内阁大臣要矜持很多。因为他们太了解官家了,即便是滑州救灾相当成功,官家也不会饮宴的心。

就是对滑州救灾成功的表示,也没有大张旗鼓的举办庆功宴,赏赐倒是不少。

官家最懂得分寸,知道适可而止,在自己的声望被民间推高到一定程度时,官家却自觉得冷静了。

这次所谓的饮宴,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果然······

金明池还是那个金明池,在金明池水域的一旁,却看到三组不同的对比地形沙盘······这哪是饮宴,这是让大家在秋风中接受教育了。

确实,赵曦为这次召集臣工,准备了三组对比地形沙盘,借金明池的水域,以便能很好的试验水土保持、束水攻沙以及分段筑坝泄洪灌溉的作用。

“第一组示例,是官家验证治水新法:束水攻沙······”

王中正被官家逼着做了解说。没办法,这所有的地形沙盘,都是王中正带着内监宫女做出来的,像玩一般。能在臣工面前出头,并不被臣工反感和鄙视的,也就王中正一人······官家不可能去做解说。

“束水攻沙,是在原本堤坝内侧,再次修筑堤坝,在特定位置以喇叭状束水,在一定区域内形成水流湍急,以水流的速度来带走泥沙,避免泥沙沉积。”

王中正说的干巴巴的,纯粹是背诵下来的。还好,没有丢三落四,把基本情况说清楚了。

一边解说,一边有内监将连通金明池的水闸放开······

金明池的水流,从高位往下流,从闸门口就分成了两股,一边是一般的堤坝模式,一边是官家所谓的束水攻沙······

随着水流往下,同样堆积着泥沙的模型,在水流流过去之后,人们看到的却是不同的情形······

所有人都把眼瞪的老圆······赵曦为形象,堆积的泥沙量并不多,束水攻沙的模型里,水流过后,已经能完全看清底部的水泥面!

“官家,此计可行!臣愿自清主持今冬的工程!”

李彝已经六十多岁了,老头在看到束水攻沙的效果的一瞬间,都忘记自己前面还有诸多的议政和内阁,直接向官家请战了!

“李爱卿莫急。”

对于做事的官员,赵曦从来都是支持的。

“官家,束水攻沙应该会有很明显的效果,只是将京畿道的泥沙冲下去,河北路的防汛会增加压力······”

“正如富相所言,束水攻沙,也只是姑且做法,治标不治本。诸位臣工且往下看。”

第六六九章 另一个目的

第三组模型,是赵曦最用心的。

水土保持,在后世是被公认的,可让这个时代的人了解其中原理,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这一组模型,不是针对河流的,是针对流域周边环境的,模型的形状让臣工们有点疑惑。

这不是河流形式,也没有堤坝、闸门之类的。一边是一个光秃秃的土丘,能看出来是新近营造的,土质都做了处理,像是做过夯实,又没有一般的夯土瓷实。

另一边,好像是金明池游园原本的一处土丘,周围被挖掉了,只剩下孤零零还带着植被的土丘。挖掉那些废土,应该就是那个光秃秃土丘。

两个土丘为一组,都紧靠近金明池,在两个土丘的上风位,专门建造了两座蓄水巨大木桶······看不明白······

“诸位阁老、臣工,可以先感受一下两座土丘的土质是否相同,硬度是否接近,然后再做两个实验。”

王中正继续担任解说。

臣工们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原本就存在,布满植被的土丘,在土质硬度上,似乎比新夯的土丘还要疏松。

两个土丘的周围,是被水泥铺好的地面,现在还是光溜溜的。

待臣工们就位······也就是离开土丘旁边。王中正再一次指挥着内监,打开了土丘高处的水桶。

水桶打开的方式,跟前两组模型是不一样的,是一点一点的打开。水桶的水,缓缓地开始冲刷两个土丘······

难以置信!有植被的土丘下面,几乎看不到有泥土被冲刷下来,而那个光秃秃的土丘,看看着就冲刷出了痕迹,有点像麟府、环庆一带的沟壑······

而此时,王中正再次指挥内监,一边往水桶加水,一边清理土丘下面的水泥地面。

“上一次的试验,是表示水流冲刷,这一次试验雨水······”

随着王中正的话音落下,内监们把土丘高处的水桶,直接移动到了两个土丘的正顶部。然后,抽掉了水桶底部的一层挡板······这时候才发现,水桶原来是两层底部,剩下的一层,有密密麻麻的小孔。

肉眼就能看的很清楚,随着雨水······姑且说是雨水吧。随着雨水下降,有植被的土丘,几乎没什么变化,甚至看不到有水流顺着土丘流下来,有植被的土丘周围仍然是干净的。

而那个光秃秃的土丘,眼看着土丘被雨水淋成了疮痍,重新收拾整洁光滑的土丘,已经不堪入目了,坑坑洼洼的。而那些水滴,除了少数渗入土丘,更多的是再一次形成微小的沟壑形状,缓缓地向下流。

不一阵,整个土丘的周围就被黄泥滩样的水流布满,然后顺着地势,形成小流······

“这就是黄河水患,真正的黄河水患就是这样形成的。”

赵曦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见识,有些凝重。

“所谓见微知著,诸位臣工可以试着设想,将此模型放大,放的无限大,放到你看到过,或者想象的西北。当水流汇聚,形成河流,那就是黄河······”

赵曦这番话,其实是不严谨的,为了能有效说明水土保持的作用,也只能这样了。

没人不信,是看在眼里的。

“官家,难不成这才是治水之根本?”

“也是也不是,或者说不是全部,但对于黄河而言,要想达到彻底的治理黄河的水患,后两者必须有机结合。”

“其实大家可以对比的想,国朝不仅仅只有黄河这一条大河。比如长江,比如珠江等等,那条河像黄河这般,隔几年就对流域进行一次肆虐?”

“黄河上游是怎样的,相比在秦州、环庆任职的臣工都见过。没有植被,没有可以泄洪的渠道。如此常年携泥沙席卷而下,久而久之,整个中下游的河床都被泥沙堆积,并越堆越高,甚至每年清理的泥沙,加高的堤坝,都赶不上泥沙淤积的速度!”

“要想治水,特别是根本上治理黄河的水患,最终还是要保持水土,在上游修筑各种泄洪和灌溉的分级斗门。”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一套就是西夏的兴庆府以及北辽的阴山牧场,再往下就是国朝······”

今日的所谓饮宴,参加我的臣工不仅仅限于内阁,甚至有些参政都在,有些话,赵曦不能再往深里谈。

“官家,老臣以为,如今之计,还是得先从姑且做法开始,在今冬枯水期,由工部主导束水攻沙之法,同时在京西路、京畿道、京东路同时运用。”

“官家,天气寒冷,诸位同僚年事已高,不宜久居室外。老臣以为,此次现身说法已完成,留下内阁议事,诸位同僚可散去了!”

富弼是越来越知心了。的确,接下来的有些话,不宜宣之于众。

······

“官家,根治之法,非我大宋所能主导的······”

富弼还是不敢直言,虽然他猜到的官家的意图,却不敢确定。在留下内阁议事时,富弼便这样说了。

“确实,根治黄河水患,需要的是全流域共同治理。不管是西夏,还是北辽,自然没有理由接受国朝的指令。可如果都是国朝辖地呢?”

“朕以前说过,九州一统并不一定是君王的野心,也不是君王穷兵黩武,这是一个王朝安全防御的需要,就像国朝需要有燕云十六州的屏障。”

“同样,还有一点,就是治理水患的需要。众所周知,上古时,先人就致力于治水,也是因为治水,才开创了我等后裔生存的空间。”

赵曦如此慎重的解说黄河水患形成的原因,以及解决的办法,推出束水攻沙是一方面,另外一个目的,赵曦觉得该让臣工有个准备了:朕要打西夏!

“官家,具备条件了?”

“役兵法四年即将到来,枢密院和兵部百万役兵的规划,在目前看来基本可以完成。就算是达不成招之能站、战之能胜,国朝也应该有近五十万的可用之兵!”

“官家,臣以为需要延缓两三年······”

文彦博很郑重的提出了意见。

“臣以为,新兵需要用两三年的时间,到西北边境轮番经历,方为稳妥之策。”

第六七零章 说话的方式

其实,赵曦还真没有立刻就进入备战的想法,只是想提个醒而已。

对于现在军卒的情况,赵曦并不比文彦博差,按照他后世的记忆,赵曦让各个新军训练营,每月上交一份训练报告。早年在护卫营就是这样做的,老护卫营的军卒都清楚。

役兵制,自愿服役加军伍选兵,仍然避免不了新军军卒的参差不齐。更何况,这些老护卫营军卒,都曾经是万里挑一的水准,对于新选的军卒,差不多三年左右,才接受了现实······

从一个未曾饱餐的农户小子,或者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亦或是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蜕变成一个能征战的军卒,还是新军的标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护卫营的这些教官,标准是有降再降,也只是让这些军卒堪堪能用。当然,也有出类拨萃的,自然被遴选成立了选锋营。

国朝一直有更戌制,只是因为短期内募兵的数量太多,边境冲突这些年又减少,很难让所有新军卒得到锻炼。

因此,王韶主导的河湟开边,几乎成了新军锤炼之地。

“文阁老所言极是。新军军卒是一方面,由于滑州溃坝,朝廷的粮食储备一定程度上有减少。国朝目前的确不适合征战。”

“诸位臣工,朕今日是想统一一下思想,未来两三年的工作,朝廷的一切,都为征伐西夏而为!”

说是统一思想,其实更像是官家在宣布自己的决定。富弼是早有猜测的,这也是他叫停金明池试验,让内阁议事的原因。

为这一刻,富弼其实早就在准备,或者说,在场的大多数,时刻都在准备着。西夏,从庆历年,一直就是悬在大宋心头的大难。

其实,对于赵曦而言,在选择西夏和北辽,谁家作为第一次大战对手时,赵曦是有犹豫的。

从后世的记忆,北辽被灭的很早,甚至比大宋还早,虽然有大宋无知的所谓联金灭辽,北辽被他原本的奴隶所灭,也足以说明,北辽的腐朽程度,已经不可救药。

而西夏,原本的历史,是大宋南迁后,西夏才被蒙人灭掉,一代天骄,传闻都死于与西夏的征战。可见西夏的战力是何等的强悍。

先易后难还是先难后易,赵曦有过一时的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先难后易。

这样决断的基础,是因为,由于自己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原本的历史轨迹。

比如,原本的历史,西夏和北辽在老爹执政以后,并没有什么大的对抗,更没有前几年双方维持近两年的大战。

比如,原本的历史,西夏不曾有太多逃民,也没有像当下这样,有太多整部落整部落的向大宋投诚。

更为重要的是,原本的历史没有他赵曦,没有新军,没有火器·······

一旦国朝能啃下西夏这块硬骨头,对于收复燕云而言,将会轻而易举。

“官家,早年河湟开边,旨在从战略上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如今,河湟之地,已经变成国朝的练兵之处。臣以为,在朝廷全力备战的这几年,可以放权于王韶,令其改变策略,从以抚为主剿为辅,变为剿为主抚为抚!”

“王阁老,此提议并非不可,老臣也附议。只是一旦河湟开边由抚变剿,王韶势必在治政上有所不逮。老臣以为,应遣干臣主河湟政务,以免王韶西进分心。”

搁以前,韩琦绝对是直接反对王安石的提议,直言王韶军政之权势过盛,于朝廷统治不利。如今,他也懂得了委婉······因为他清楚,官家不可能动王韶的开边之权。

王安石尽管很腻歪韩琦的说法,明白他是要节制王韶的权利,却不得不承认,一旦国朝西进,王韶率军的数量会相当惊人。官家的信任是有限的·······

赵曦其实真不在意,国朝新军的真正核心在工坊城。这是他的底气。不过,对于内阁大臣郑重的讨论对西夏灭国之战,他还是喜闻乐见的。最起码,在这一点上,内阁基本上一致了。

“官家,战略上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第一战是拿下青塘城,以青塘为基点西进,打通前朝的安西都护府一带。唯有这般,才能真正对西夏形成战略包围。”

“如今河湟一带,由于内附的部落增多,从地域上,熙河一带已经远远超过京西路和秦州府的管辖区域。一旦朝廷决定西进,在具体管理治下上,真的存在力所不逮的情况。”

“老臣以为,朝廷是时候对河湟之地划分区域了,构建行政架构有利于内附部落的归属感,有利于新开拓疆域的统治,也有利于建立西进的后方!”

这就是富弼,虽然表达的意思一样,在言辞上要比韩琦更有说服力,即便是王安石也不会有其他心思。

人的性格,习惯性的立场,格局和高度,这些都可以从言辞上得到体现。

富弼性格并不温和,但他相比于韩琦,更注重调和,更圆润,在表达立场时,懂得撇开尖锐的方式。

而这些理由,确实相当能站得住脚。

“既然如此……朕以为,还是宣王韶进京述职吧。第一个,如果朝廷有备战西夏的谋划,作为河湟开边的主导者,他有必要知晓。”

“第二点,对于河湟一带内附的吐蕃亦或是党项部落,到底是认同朝廷,还是认同王韶主导,需要他给朝廷有个明确的呈报。”

这话,其实赵曦是因为看重王韶,给他选择的权利。

是继续主导西进,还是留下来巩固河湟,赵曦希望王韶自己做出选择。

对于王韶这样的功臣,赵曦不想让他感觉朝廷有鸟尽弓藏的意思。

可是,在诸位臣工听来,确实有了另一层意味……

什么叫认同朝廷还是王韶?这不就是说河湟已经成了王韶的自留地吗?

官家这话,就已经将王韶的路定下了…~回朝!

不管是选择继续率兵西进,还是留守河湟巩固,恐怕都无法让官家安心!

就是这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内阁的诸位,甚至都相互对视了。王安石更是有心去信,提醒王韶。

第六七一章 就是这么自信

|||->->本来谋战西夏是大事,内阁议事应该需要很久,特别是第一次针对此事的商议,需要定下大的方略。

结果,官家的一句话,直接把议事泼冷了。

终有千言,再没人多言了,都哼哼哈哈的附和着官家。

挺没趣!

赵曦也没往这方面想,还以为是大家没考虑过这事,所以才兴致不高。

郑重其事的开始,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赵曦是觉得没尽兴,内阁大臣却觉得有点背部发汗。

“司马君实以为,前朝太宗为千古明君,绝非妄言呀!”

韩琦现在是学老实了,滑州一行,他之后知晓了很多,妄议官家的话,他是不会再挑头了。

甚至他在想,是不是也跟文彦博一样,做一个透明人,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

张方平说这话是有所指,却没有早年那种绝对的耿直。

“或许我等有所误解吧。官家本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都想藏着掖着,可富弼偏偏把话挑明了。

他是真有些不信,或者说是犹豫。

以他对官家的了解,对照官家刚才说的话,他犹豫了。

“是认同朝廷,还是王韶本人,这话其实很明确了。还要怎样才算是明白的表达意思?将王韶缉拿回京吗?”

从开朝,赵家人就没有对有兵权的臣工放心过!

性格决定了,富弼的话,还是把张方平的话头引起来了,也就直言不讳了。

富弼看了看张方平,却重点看向王安石了。从某种意义上,王韶属于王安石举荐的,是跟王安石一体的。

如果王安石对官家的话感觉明显,不管官家是不是这个意思,官家的话都不能传出去,最起码在王韶回京之前不能传出去。

“或许官家并无此意!诸位都清楚,工坊城才是国朝的核心,不管是军备,还是铸跸,甚至国朝的产业,都集中在工坊城。”

“官家自让工坊城独立设城,从来没有对工坊城指手画脚过,直接由工坊城城主全权负责。”

韩绛说话,吕公弼表示赞同。

“不一样的!工坊城一直由官家的潜邸旧臣主导,那是官家的班底。王韶算什么?”

陈升之也参与进来了。

“有一点可能大家都忽略了。王韶的品级……对于王韶开疆拓土的功劳,将王韶列为议政之首,甚至内阁也不意外,朝堂也不会有异议。”

“但是,官家始终在压着王韶的官阶,在这一点上,官家待王韶与潜邸旧臣类同。”

“不管是我家韩缜,还是宝臣之弟诲叔,论功劳和能力,位列内阁,完全行得通。官家却一直压着他们的擢升。”

“绛以为,官家这是在为他们夯实基础。王韶类同!”

照韩绛这样说,仔细想想还真是。

不说韩缜,就说吕公弼。国朝的第二次南征,真正打出南疆五十年安靖的是吕公弼。

而回京后,仅仅是枢密副使,主讲武堂。

论功劳,韩琦入枢密院,是因为好水川大败而有了知兵事的名头……说起来丢人。

而文彦博,也是因为平灭了王则之乱。

他们二人,都跟吕公弼不能相提并论。

至于苏颂,就更别提了,从火器更新换代,到轨道马车,再到可抵百万雄兵的羊毛纺织等等,那一样拿出来,都让内阁羞愧。

可官家却一直压着他们的擢升。

“介甫兄,你怎样看?”

王韶,是王安石线上的人,最起码在诸位内阁心里是这样想的。

这时候,内阁大臣中,文彦博一贯是不涉及到兵事他不掺合。

韩琦从滑州回来也闭嘴了。

而韩绛和吕公弼,从来都是现在官家立场上的。这一次若不是评议官家的气量,猜测官家的防备心,他俩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

至于王珪,除了附和,从来没有自己的主意。

司马光好像就等着下一届离开内阁呢,连来内阁点卯都懒得做了。

剩下的,富弼、张方平、王安石、陈升之,就王安石没表态了。

“我以为……”

“陛下驾到……”

王安石还没开始,内阁议事厅的外面,传来了王中正略有些尖锐的喊声。

得!皇城司还真是无孔不入!

其实,赵曦只是接到皇城司奏本内阁议事,并不知道内阁大臣在议论什么。

他翻阅了秘书处的记录,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会产生歧义。再结合内阁大臣议事,不用想,也能猜到。

这几年,赵曦越发不太在意臣工们的情绪了,说话随意太多了。

就像现在,他虽然考虑到自己的话会有歧义,却是选择了直接闯入内阁悄悄议事的地方。

“拜见官家…~”

挺尴尬了,背后议论却被逮了个正着。

“都免礼吧…~是不是在对朕说的话分析?”

太直接了。

有些事,真的不能藏着掖着,这时候只有这样最直白的言辞,才能彻底的让误会消散。

“不用解释…~”

赵曦好像没有让内阁大臣回答的意思。

“这是朕忽略了,忽略了阁老一样是臣工。怎么说呢,朕并没有猜忌王韶的意思。”

第六七二章 王韶的决定

官家离开后的议事厅,完美的诠释了面面相觑的含义。

韩琦是庆幸自己这次憋住了。

富弼似乎是有点踏实了的感觉,官家终归还是没让自己失望。

而韩绛和吕公弼,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

而挑起议论的张方平和陈升之,好像官家所说的,跟他们屁关系没有。

多年朝堂,早就练就了一张厚实的脸皮。

至于王安石,自始自终没开口,黝黑的脸色,根本看不出表情。

王珪则是考虑,就官家这样的表现,是否能酝酿一篇好的文章……在《时论》上,唱赞歌的文章,数他的最多。

从歌颂官家,到歌颂国朝制度,再到歌颂大宋变迁,应有尽有。

不过有一点是统一的,这时候,谁也没心情继续扎堆议事了……

唉……官家是越来越坦率了。这也说明,官家对于国朝的掌控,越来越彻底了。

……

王韶准备进京了。

虽然官家的坦率,把内阁针对官家气量的议事打乱了,也彻底让内阁大臣羞愧了一把。

但是,王安石还是将详细的过程用书信告诉了王韶。

王韶是自己举荐的,算得上是自己一条线的人。

不过王安石现在完全是以平等的态度来对待王韶。

详细的把过程讲清楚,从内阁大臣的议论,到最后官家的表态,一点没漏。王安石让王韶自己考虑。

王安石的书信,甚至比官方的诏令还到的早。

并不是说民间的驿递就比官方的快,而是在议事之后的两日,内阁才起草了诏令,请官家印。

王韶没有疑问,对官家没有疑问。真的,一点都没有。

自己精忠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只有这样的官家,才上他的抱负得以实现。

官家对他的信任,王韶心里最清楚。是真有万死难报君恩的念头。

韩子华说的没错,官家确实待他如潜邸旧臣,甚至更甚。

自己并不是没有得到封赏,在朝堂越来越减少恩荫的情况下,儿子王厚,已经快要列班了。

在武将中,几乎快赶上了曹霖、高敬贤等人。

王韶并没有受王安石信件的影响,他决定,在觐见官家时,如实述职,也如实阐述自己的想法。

这一次回京,王韶准备带着儿子连同全家一同进京。

这决定,怎么说呢,还是有留质子的想法。

也算是自己表态吧!

就是河湟,抵达汴梁也不再像早年那样费时了。工坊城这些年,间断的在河湟一带,铺设了轨道,一定程度上跟秦州勾连起来了。

因为河湟地方士族不多,乡绅也没有,又是高山峻岭,沟壑遍布,铺设的轨道是断断续续的。

全部是由朝廷投资铺设的轨道,基本上是军用和公用。

所以,没有去开山凿石,没有完全的贯通。但也算是把河湟一带所有的战略要地沟通了。

从朝廷诏令发出,到王韶抵达汴梁,间隔十天。这个时间不长不短,正好。

准备看热闹,或者对王韶有那么点怀疑的人,都悄么声了。

“官家,王韶进城了,带着儿子王厚,直接回府了……”

王中正低声跟赵曦汇报,说完就又跟没事人一样,立一边了。

看来这个王韶,还是有点心思的。

王韶的家,祖籍留一部分,汴梁安置的一房。

把儿子也带回来…~这是堵人嘴?还是做给自己看?

还是想多了!

也罢,照王韶的性子,恐怕回府也是沐浴更衣,不一阵就要觐见了。

……

“熙河道督府王韶觐见……”

赵曦才刚刚把案桌整理了,就听见了内监的禀报。

“中正,看看内阁谁在,一并叫进来……”

赵曦现在真有点无事不可对人言的态度。

至于想表明什么?见仁见智吧。反正也没有简单过。

内阁全在。

赵曦并没有一开始就问话,而是先让内监给王韶沏茶…~一路风尘,估计回家沐浴更衣就来了。

待内阁都到了,赵曦又赐座。

“子纯,详细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了,说说吧,怎么想的?把儿子都带回京了。看来还是不相信朕呀!”

赵曦说这话时,谁都没看。

王韶这时候,很想看看王安石的脸色……

内阁大臣们,却是不敢相互对视……官家现在的威严,太吓人了。

“微臣不敢!官家,微臣确实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但微臣带犬子回朝,并非完全因为此事。”

“哦,说来看看。”

“官家,这几年,朝廷历练新军,微臣以及犬子,与讲武堂经历的武将文臣,多有交流。”

“不管是微臣还是犬子,跟新军将领和校尉接触后,深感不如。微臣带犬子回朝,是想求官家一个恩宠,准许犬子到讲武堂受训。”

“官家,犬子这些年随微臣领略河湟,深受皇恩,官阶已经近列班。犬子恐怕是国朝将领中,极少数未受讲武堂培训的武将了。”

“微臣微薄之功,不敢为国朝之先。所以恳请官家恩准,让犬子到讲武堂受训。”

王韶是起身再躬身回话的。

这倒是个说的过去的解释。赵曦摆了摆手,让他再次入座。

“文阁老,这是你的职责。王厚是否如子纯所言?”

第六七三章 赵曦的真的目的

没让自己失望。

对于王韶的表现,赵曦是有预见的。

人贵有自知,而王韶恰恰是一个有自知的人。

用后世的定义,王韶在外交和军事领域,都是相当有造诣的。正如王韶所言,他对于治政真的不擅长。

也是因为河湟是新的领土,诸多方面没完全就绪,他尚且能应付。

一旦朝廷决定继续西进,将河湟放在一个后方的定位,王韶不一定能应付过来。

“子纯,朕不讳言。你不能否认,这些内附部落对你个人的认同。你请命西进,河湟也将定位后方,是西进后勤的保障之地,容不得一点闪失。”

“一旦因为你的离开,导致整个河湟不稳,此系甚大!你可有建议?”

“官家……”

王韶又站起来了。没办法,一个内附部落对他认同…~虽然他明白官家的意思,当着这么多内阁大臣的面,他必须得表现的惶恐一点。

“坐下说话!”

“回官家,臣有说过,臣不否认内附部落对臣的认同。可他们对臣的认同,都源于朝廷给予臣的政策。”

“部落内附,说到底,是他们想活命,他们想日子过得好一点,他们需要给自己部落的子民谋生路,为他们负责。”

“而满足这些内附部落诉求的,并非微臣,而是朝廷。比如,羊毛的收买,比如,棉花的指导种植,比如,粮食和日用铁器的售卖等等。这都是朝廷在做。”

“微臣所做的,仅仅是牵个线而已,作用并不重要。”

“至于那些内附部落对我大宋军伍的恐惧,更不是来源于微臣,而是来源于火器!”

“是故,微臣以为,朝廷可先派能臣,任职河湟,由微臣辅助,不用一年,正当朝廷西进之日,就是让河湟稳定之时。”

看看,都看看!

这才是实情,因为一句本来没什么的言辞,就飞出来那么多的心思!

赵曦把内阁大臣召来,并不是真有什么事需要内阁大臣在场。

说白了,这就是一次很正常的边臣奏对。

说白了,赵曦还是想让心思多的内阁自愧。

“说说吧。子纯的提议如何?”

让他们自愧就可以了,赵曦也没想着真的就啪啪的去煽嘴巴。

真想打脸,这时候就可以停了这次奏对。好歹提出这个议题,给内阁大臣一个坡,让他们下来。

“官家,最为了解河湟的,应该就数子纯。老臣以为,朝廷可采纳子纯意见,遴选能臣任职河湟,并由子纯辅助,争取在谋划西夏之前,全面接管河湟,且能承担作战后方的职责。”

没一个愚钝的,官家几个意思,都门清。这时候官家问话,就是让大家自己去把自己的有过的怀疑推翻······等同于自扇嘴巴。所以没人说话。

富弼是首相,不能冷了场,不疼不痒,象征性的附议了。

赵曦再一次看了一圈,看了看内阁诸位臣工的表情。

“今日子纯新归,一路风尘,奏对到此结束吧。明日,内阁诸位大臣,枢密使、工坊城主副官、市易寺等衙门主官,卯时在议政厅集合,正式商讨对西夏事宜。散了吧!”

挺尴尬的场合,就不让他们难受了。

对西夏形成战略包围之势,对于朝廷臣工而言,这就是个说法。包括王韶,赵曦也不认为他真的对那一片了解。

看一下地图,从麟府、环庆、秦州,成弧形于西夏接壤,再往西看,从皋兰开始,兰州、邈川城、青塘城······只不过是将整个弧形扩大延伸而已。

要形成所谓的战略包围之势,并不是经略河湟,拿下邈川就可以的。正如富弼所言,真正形成包围之势,势必的恢复到前朝对安西一带的管辖。

赵曦对照过地图,用后世的地名来判断,西夏疆域范围在宁夏,甘肃西北部、青海东北部、内蒙古以及陕西北部地区。东尽黄河,西至玉门,南接萧关(今宁夏同心南),北控大漠,占地两万余里。

西夏的北部衔接北辽的上京道,东北部与北辽的西京道比邻,也就是后世的内蒙古地区,从包头市往北一带。原本是包括雁北地区的,前些年辽夏联军被国朝击败,国朝彻底收复了云应四州。

而西夏的西北部是西州回鹘,也就是后世的新疆哈密一带。西南是黄头回纥和草头鞑靼,以及吐蕃诸部落。

不管是黄头回鹘,还是西州回纥,国朝对其了解的很少。自前朝失去对安西都护府的掌控,西域一带跟中原已经完全割裂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西夏阻断了国朝与西域的商贸往来。

国朝谋划西夏,想要形成对西夏的战略包围,黄头回纥和西州回鹘是绕不过去的,甚至吐蕃的部落也在其中。

赵曦并不单纯的只是想要这么一个趋势,一个包围的趋势。如果没有平灭西夏,打通西域商道的想法,仅仅为一个包围的态势,对于国朝的意义并不大。

这个时代的人不清楚,可赵曦清楚。从兰州至青塘(后世的西宁),在从青塘往西,过青海湖,茶卡盐湖,然后从罗布泊北部一百公里处,越过千里的无人区······后世在中途有个叫德令哈的地方。

穿过这一片区域,翻过科克希里山脉的羊肠子沟山顶,就直接抵达古玉门关了。

这一路,多数为荒原,砂砾,少有上峰。海拔最高不到四千米。

从各方面的信息来看,西夏在西北部部署的兵力有限,重点在防御大宋和北辽。这也说明,不管是西州回鹘还是黄头回纥,战力并不强。

若是从青塘出一偏师,携带足够的物质,一路向西,打通吐蕃和黄头回纥占领区,然后直接出现在西夏的后方,也就是玉门关一带。

自玉门关向东,沿敦煌、瓜州、酒泉、嘉峪关、张掖等地东进,直接让西夏腹背受敌,从而一举拿下西夏,这才是赵曦的最终目的。

之所以赵曦敢有这样疯狂的想法,是因为战车的原因。所谓的劳师远征,军卒的体力和后勤保障是最大的问题,因为有了战车,这些都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解决。甚至所谓的气疫,都不再是难题。

当然,要想做成这样的大战略,并不容易。

第六七四章

富弼代表内阁大臣,以及被官家点名的衙门和官员,向官家奏请,恳请官家议事时间延后。

没办法,现在的朝堂臣工,谁都知道官家务实,这又是国朝具有相当意义的重大议事,谁也不想在这次议事中做一个旁观者。

官家对臣工的了解,议事时的表现,是最直接的方式。

一时间,贡院成了最热闹的地方,甚至打扰了司马光的修史。

臣工们关注的一个是汉,一个是唐,而关注的点,都是西域······

“刚愎自用,穷兵黩武!汉唐之鉴,我大宋要重蹈覆辙吗?”

没人跟司马光说过详细情况,司马光却能看清楚。这就是他对现在朝堂的评价。

汉唐以强盛,也是以强亡。司马光的还没有整理唐史,但是,对于汉史修撰已经完结。

从汉史来看,司马光以为,举全汉之力,只为了炫耀武力,将国之精锐,皆数驻守在蛮荒之地,耗费钱粮无数,导致国内空虚,是强汉走向衰败的诱因。

然而,他对现在的朝堂已经完全不操心了,主要是官家根本听不进他的意见。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专心修史,以备后来者借鉴。

至于重臣一窝蜂开始钻故纸堆,他欣然,因为,也好让大家都有所感触。

可惜了,所有钻故纸堆的重臣,注意力并不在旧时朝政,而是西域相关的记载······诸如《大唐西域记》之类的,才是各位重臣的重点。

议事终于还是来了。

这一次议事,用后世的话,应该叫做内阁扩大会议。保密层级很高······别看此事在重臣之间算是众所周知,对于不相关的臣工,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议事的人员包括内阁大臣、枢密院、工坊城、讲武堂、市易寺、司牧寺等衙门主官。

之所以召集市易寺,是因为赵曦知道市面上一直存在西番的货品,也就是说,国朝跟西域的商贸一直存在······

那些明显带着阿拉伯特征的货品,赵曦认为不该是全部由海运而来。

“此次议事,保密级别为绝密。议事的主题是西进,形成对西夏的战略包围之势,最终对西夏征伐,以东西夹击,完成兴庆府的收复。”

赵曦想看看臣工们到底掌握了多少资料,得到了多少信息,对包夹西夏又有多大的信心。所以,他只是开了个头······

“自王子纯上言《平戎策》,朝廷遣王韶开边河湟,国朝就拉开了围猎西夏的序幕。经过多年经略,河湟一带已经在本质上实现了归属,也具备了以河湟作为基点,向西进发,北上征伐西夏的基础。”

“河湟一带,至今只留孤零零的青塘城,周边吐蕃部落,几乎全数内附,接受国朝管辖。是真正的接受管辖,并非羁縻州的模式。这也是如今朝廷有意西进,并谋略西夏的原因。”

富弼阐述的,好像也是开个头的意思,是在跟臣工们解释这次议事的背景。

接下来,王韶对河湟目前的统治情况作了介绍。比如,河湟督府这些年接受内附多少部落,增加多少外族子民,都从事何种营生,番骑兵的松散建制和管理,以及朝廷对内附部落的封赏和政策等等。

甚至在沙盘上,大体的对河湟目前的疆域做了解释。

这些一直是有奏报的,平时人们并不会太注意,这时候被王韶介绍,才有点直观的印象······原来,王子纯开边,居然打下了如此之大的疆域,并且,没有耗费朝廷多少钱粮,甚至已经有两年有税入入朝廷了!

“围猎西夏,预示着国朝要恢复前朝的陇右道、安北、安西都护府。臣翻阅资料方知,陇右道于我大宋也并非全境,贯通陇右道,也需要一路征战,更何况安北、安西皆属西夏管辖。征伐西夏不难,形成围猎并夹击,恐怕要有难度。”

“确实如此。经略河湟功成,实际上仅仅是将秦州对西夏之势的延伸,也就是对西夏的南部形成包围,甚至可以说是替代了原本青塘吐蕃对西夏的态势。西夏与青塘吐蕃不和,也多有交锋。如此说来,目前并没有改变国朝对西夏的战略态势。”

从讨论的内容而言,赵曦也承认,诸位臣工是用心了。最起码对西夏、青塘以及前朝陇右道的地理有过了解。

“河湟督府拿下青塘,我朝算是完成了前朝兰州和鄯州之地。以大雪山、祁连山为界,以北一带也就是前朝的甘州、凉州,全数在西夏境内。而西夏由于跟青塘吐蕃交恶,在兰州和鄯州边境,西夏布防重兵。以兰州、鄯州与麟府、环庆不足以形成官家所言的东西夹击之势。”

“兰州和鄯州以南之地,前朝属于羁縻州,是吐谷浑辖地,前朝记载缺乏,后由吐蕃占领,目前并无相关资料,对地形地貌完全不熟悉,更何况再往西行?”

“前朝,乃至汉,所有的记载,中原王朝统治西域,路径都是一样的,都是自秦州始,向西北而行,过兰州、青塘,到凉州、甘州、肃州、沙洲,最终形成对西域的统治。”

“其实,以目前的情况看,国朝谋划西夏,想要达成官家东西夹击的战略态势,是有难度的。王子纯西进,也就是要从青塘作为起点,然后一路向西打过去,这基本上等于在西夏腹部开战,也就预示着会全面开战。”

······

确实是用心了,可惜,或许是臣工们过于相信记载了,也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惧,还有可能是忽略。所有人都没有提及过大雪山以南的地区······

赵曦只是听,听臣工们的讨论。谋划西夏,对西夏作战,这一点并没有异议。只是对于自己提出要在形成包夹之势之后,才全面开战的说法不太认同,或者说想要达到这个结果太难。

“谁知道前朝的大非川之战?”

赵曦的突然问话,让诸位臣工一下有些愣。

大非川······大非川不就是大雪山以南吗?不就是现在部分吐蕃部落占据的地方吗?不就是原本的吐谷浑吗?

前朝时,大非川之战,起因便是吐蕃进攻安西四镇,唐王朝欲从吐谷浑断绝吐蕃后路,从而进攻逻娑······

史书的记载,作为成为国朝重臣的众人,没人不清楚。这是唐王朝兵锋渐弱的开始。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六七五章 官家跟大家的不同

大非川之战是发生在唐总章三年,也就是咸亨元年四月至八月,共历时四个月时间,这场战争是大唐与吐蕃为了争夺龟兹、疏勒、于阗、焉耆安西四镇,而在大非川的重要战役。

诸位臣工都清楚,即便是不专门修史的臣工,对于这一场改变唐王朝在西域势力的战役,也略有所闻。

大非川之战败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认为是地理原因的,大非川气疫致使唐兵不能发挥其战力十一。

有认为是人和的原因。认为吐谷浑倾向于吐蕃,唐军远征,得不到当地人的支持,是导致唐军失败的原因。

还有人认为,是因为主副将不和,也就是郭待封擅自行动,导致唐军粮草被吐蕃袭击,直接改变了战争的态势。

总则,那一战是败了,也让唐王朝失去了安西四镇的控制,从而失去了沟通西番的商道……

如今,国朝西进,官家却提到了大非川!

“官家,国朝谋划西夏,并非征伐吐蕃。前朝之所以征战大非川,目的是逻娑,薛仁贵职衔是逻娑道行军大总管。”

“前朝的战略目标是围魏救赵,以攻伐逻娑来缓解吐蕃攻占安西四镇之危。这与国朝谋划西夏相悖。”

张方平是真有点担心,担心官家信太大,西夏不足以让官家满足。

倘若是这样,张方平宁愿国朝先谋北辽,而不是同时作战于吐蕃和西夏。

虽然吐蕃现在分裂了,也没了前朝时的战力。可那样的苦寒之地,国朝征来又有何用?

大宋,也只是刚刚缓过来劲,也只是刚有一两次的胜利,还不到可以学前朝东征西伐的程度。

况且,即便是国朝具备了一定的实力,他也不赞同国朝走穷兵黩武的路。

也是着急了,被这次内阁扩大会议的讨论偏离了思考的方向。

“官家,国朝谋划西夏,臣附议,相信在场的诸位同僚,乃至整个朝堂,也不会有多少异议。”

“但是,官家,老臣以为,国朝没必要对吐蕃乃至逻娑作战。苦寒之地,得不偿失。”

陈升之附议了张方平的话。陈升之这是审时度势做出的选择。他觉得,自己在内阁,必须跟张方平统一战线。这是存于内阁的策略。

“朕无意取吐蕃,提及大非川,是提醒诸位:既然吐蕃侵占安西四镇,并没有过兰州,通过前朝的陇右道进取,也就是说,在原来吐谷浑或者吐蕃的境内,是存在直取安西四镇的通道的。”

“这个通道,可以抵达安西四镇,也就存在可以到达沙洲、瓜州、肃州一带的可能。”

赵曦没法说他去过。

当时,他从兰州出发,还不到中午就到了西宁,也就是现在青唐城。

午后驱车向青海湖出发,次日转道茶卡盐湖,过德令哈,大柴丹,再到古玉门关,宿敦煌。

整个过程,赵曦当时只用了两天的时间。

即便是现在的交通跟后世没法比,赵曦准备用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来通过这条路,应该是可以达到目的的。

这一条路他记得,最高的海拔也就是四千左右,还是在山顶。

所谓的气疫,并不会对人有多大影响。

当然,赵曦是基于战车的考虑。在低氧状态下,长途行军肯定是不行的。可若是由骆驼、战马拉着战车,就不存在非战斗减员的可能。最起码,能把军卒的损伤降到最低。

赵曦也知道,不能用后世那种发达的交通网络来考量当下。可反过来想,吐蕃入侵安西四镇,肯定不是靠步卒,肯定是骑兵。

赵曦确信,在装备了火药,有工程兵的支持下,只要是战马能通过的路,新军就能让战车通过!

所以,他需要引导臣工把考虑的方向转过来。

有句话说的好,方向错了,走的越远越错。

现在的讨论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纠结在前朝陇右道,执念在安西都护府,被现在的局势迷惑了,根本就谈不到对西夏所谓的夹击战略。

“官家,确实如此。臣在河湟,曾见过自远西处而来的商贾,微臣也有过关注,知道他们并非从西夏境内通关的,而是从青塘以西而来。”

王韶在河湟这些年,时刻准备着。他的《平戎策》,其实是个不完善的策论。只要像官家所说的,形成对西夏的东西夹击,才算是真正对西夏战略包围。

这些年他考虑过,所以多少有些关注。

“子纯所言极是!”

说着,赵曦让王中正带进来几样物品,有琉璃,有香料,都是西番的货品,在汴梁很常见。

“这不是工坊城的产品,或者说要比工坊城的产品差很多。这也不是海运而来的,没了海运货品的咸湿味。这是通过陆路到达汴梁的西货。”

“这么多年了,西番的商贾还有携带这类货品远道而来发财的。”

“这是朕让内务府这几天专门在市面上打听的。提供这几样物品的商贾,到汴梁不足半年,而经过问询,他确实如子纯所言,并未从西夏通关。”

“说到这,相信大家应该能想通了。没有那个商贾携带货品是肩扛背担的,也就是说,青唐城以西,绝对存在可以运送大批量货品的通道!”

“另外,国朝已经习惯了西番的货品,都以为是海运过来的。不管是香料还是琉璃,没人在意是陆路还是海路。”

“加上西夏中断了国朝跟西番的直接贸易,国朝市面上的西番货品,即便是经过陆路,都会认为是通过跟西夏的榷场交易过来的。”

“这几年,朕令皇城司关注辽夏,无意中知晓了这一点。这也是朕提议战略包围西夏的基础。”

都错了!

听完官家这指导性意见,富弼心里首先想起的是官家的一些理论。

事物总是发现变化的。

在知晓官家要谋划西夏时,所有的臣工,包括自己,首先想到的是,从汉唐领略西域的记载中,找到国朝谋划西夏的路径。

从战争,到风土人情,甚至连民间传说都没放过。

结果,官家却是从现实入手,很轻易的找到了途径。

这就是官家与大家的不同。

第六七六章

这时候,真正羞愧的是吕惠卿。

吕惠卿从不认为他比任何人差。而这一刻,官家却让他有点无地自容了。

市易寺是做什么的?是审批国朝一切货品贸易的衙门,是监督国朝易货的衙门。

也就是说,市易寺若是做的细致些,这些信息首先是他应该得到,而不是官家。

而他,在知晓官家点名让他参加议事,并且是商讨谋划西夏时,他同样是翻阅那些虫吃鼠咬的烂纸堆。

唉,无话可说呀!即便是官家故意给他难看,也是活该。

所有的臣工都无话可说。

大家知道安西四镇,知道陇右,知道瓜州、肃州、凉州,甚至知道古玉门关。那又怎样?

对于官家提到的方向,除了一个大非川之战,其他的一无所知。

于是,一时间这个议事会议有点冷场。

“官家,前朝兵败大非川,粮草不继也是原因之一。即便国朝拿下青唐城,以青唐城为基点,从地图上看,想到抵达古玉门关,这段路程恐怕相当艰难。”

“官家,韩阁老所言有理。既然是要对西夏形成夹击,那么,抵达至西的兵力就不能少。这样一支偏师,通过根本无知的地域,对于将士们太难了!”

文彦博一般只要是涉及兵事的议题,都是会深度参与的。

本来议事冷场,真好该着他介入了,没想到韩琦抢先了,他只好顺着韩琦的话头说下去。

这是一种负责人的态度。他知道官家的喜好。

“官家,老臣不是不赞同谋划西夏,也不是反对战略包围的方略。只是,若是深入未知之境,造成太多的新军非战斗减员,老臣宁愿步步推进,堂堂正正的对夏作战。”

“老臣也知道,不形成夹击,由于西夏国土的战略纵深,很可能让国朝军伍力所不逮,很难一举平灭西夏。”

“但是,相比于置将士们于险地,做不必要的牺牲,老臣更倾向于再等个几年十几年。”

“在场的诸位臣工,老臣,稚圭,宽夫,安道以及汉臣,我等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尚不着急大宋的金瓯无缺。官家又何必如此急迫?”

“老臣相信,就以国朝如今的新军,以国朝如今的军备,以国朝如今的体制机制,再有十几二十年,国朝军伍一样能保持如今的战力。”

“待那时,国朝金瓯无缺了,用捷报祭奠我等就行!官家,莫急了!”

富弼说这段话,说的是情真意切。说的狄青等人,都眼眶红红的。

说真的,在场的臣工,除了王韶、吕惠卿,以及这次来旁听的章惇和苏辙,好像都年岁不小了。即便是嘉佑二年的这几位,也都比官家要大。

真要是急,他们比官家还急。

早些年不会想,或者说是不敢妄想。

从官家赢一次好水川,再到国朝战胜辽夏联军,收复云应四州,说大家没有野心是假的。

特别是西夏,大家的仕途,几乎是跟西夏叛出同步的,也是伴随着屈辱过来的。

对于西夏,这些老臣工,感触都很深。

韩琦、富弼、狄青、欧阳修、种鄂、郭逵等等,哪一个不曾在西北任职过?

当看到有一洗耻辱的希望时,谁又萌忍得住?这也是官家提议谋划西夏,诸位内阁大臣配合赞同的原因。

然而,都怕了!富弼所说的,代表着大家的意思。

前朝是怎样的强盛,在故纸堆里都能看到,那时的大唐,该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结果,就因为一个大非川,让一生从未败战的薛仁贵,身败名裂。也让一个强盛的大唐,不得不收敛锋芒。

国朝如今是有了复兴的苗头,可又怎么敢跟前朝比?

所以,这一刻,富弼有些犹豫了。不过他没直接反对,而是语重心长的劝导。

这一刻,赵曦也能感觉到富弼的所谓拳拳爱国之心!

同时,也能感觉到诸位臣工的不甘!

从前一次冷场后的发言,不管是韩琦文彦博,还是富弼,话里话外都是劝阻的。

从赵曦另辟蹊径的提出从未知领地进发,他们都倾向于保守了。

说实话,对于官家的提议,多数人不敢去冒险。

“官家,此次议事,是为谋划西夏,而不是立刻就要征战,也不是要形成决议。臣以为,成与不成,能不能行,朝廷还有足够的时间验证。”

王安石从来是偏向进取的。当然,领略河湟是他极力推崇的,而战略包围西夏的谋略,是领略河湟的延续,也只有完成对西夏的战略包围,才能让领略河湟要完美了。

“官家,微臣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安石的话音落下,章惇出声征询了。

章惇和苏辙,都是议政,他俩一直在讲武堂配合欧阳修。

朝廷的诸多事务,他俩参与的时候很少,但并不是不了解。

在讲武堂的这些年,其他的不说,对于官家的执政理念的熟悉,要比朝堂的臣工更甚,可以与潜邸旧臣相比。

所以,他出声了。

“讲来!”

章惇和苏辙在讲武堂,是赵曦有意的,是把他俩作为内阁备用的。

本来也准备让他俩逐步介入政务了。

“管理,诸位同僚,正如王阁老所言,这是议事,并不决议。既然王督府在河湟见过西番商贾,皇城司又从汴梁寻的西番货品,这就正如官家所言:大非川以西,存在另外到达西域的通道。”

“如今,既然朝廷对谋划西夏无异议,何不着手准备探路,遣忠诚之勇士,开始对另外的通道探知。或许在国朝备战就绪,这条路就探出来了。”

果然没看错,章惇确实是人才。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有年龄优势,跟上了年纪的臣工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

“官家,诸位上官,微臣赞同子厚所言。之所以未知,是因为没去探知。既然有人有过,路径是肯定存在的。”

“朝廷现在无非是需要向导。无非是西番商贾而已。臣以为,完全可以遵照官家的提议,着力于开辟另外的通道。”

苏辙相对收敛一点,在章惇开了头以后,也参与其中了。

他俩跟朝臣最大的不同,是他俩在考虑问题时要比有政务的臣工单纯。

他俩只需要考虑官家议事的目的,以及官家在整个议事过程中的所指。

有这两点,不愁踩不准官家的点。

第六七七章 决议通过

说是恍然大悟,可能最符合诸位臣工的心境。

从王安石的转折,到章惇和苏辙的参言,终于让诸位臣工从自己的圈子里出来了。

确实,若不是有意探路,官家又何必拿西番的货品说事?若不是有意向导引路,这样的兵事议题,又何必召集市易寺介入?

最后悔莫过于吕惠卿了。官家让他自责的前提,导致他后面失去了理性考虑的基础。

算是这样吧!他们嘉佑二年,没一个等闲之辈。

“官家曾跟老臣说过,如今因滑州溃坝灾情,朝廷的储备略有减少,对西夏的谋划,非一两年之内的事。倒是老臣南辕北辙了。”

富弼这话,像是在自嘲,却变了态…~他赞同官家另辟蹊径的提法。

年岁大的人偏向于保守,有这个基础,在考虑问题时,很容易把危险无限放大,甚至堵塞他全盘考虑的思路。

富弼很坦率的承认,倒是没折一点他作为首相的名望。

“确实如此!朕对于这条通道,处于猜测的阶段,这需要验证。这也是朕召集市易寺参与议事的原因。”

“另外还有一点,朕考虑,即便这条通道存在,很有可能有很远的距离是荒无人烟的,甚至存在山岭沟壑。”

“很可能不仅仅需要战马,还需要骆驼,这也需要市易寺主导。为保障军伍行军的粮草,直至后期到达古玉门关作战的弹药,包括抵抗气疫的问题,必须配备大量的战车,还是改装后的战车!”

赵曦不准备把所有事都讲清楚了,既然是召集议事,就需要臣工们各抒起见,慢慢完善计划。

从青塘西行,过荒原,对西夏形成包夹,形成真正的包围之势,都应该做哪些准备?需要臣工们集体商议。赵曦不能把所有事都做了。

“官家,这一偏师的将士以多少为好,这需要商榷。人数少了,很难起到对西夏夹击的态势,甚至连沙洲、瓜州都无法打下来,无法最终与主力会师兴庆府。”

“人数多了,即便是探知到可以运兵运物质的通道,也很难保证军备运送到位。毕竟那是一片无人区,没有可以补给的地方,全靠河湟,乃至秦州供应。过长的补给线,方向都难以确定,后勤保障难度太大。”

文彦博的考虑切中了要害。

“其实,还要一点需要注意。国朝谋划西夏,形成东西夹击的目标,肯定是在发起战争之前,不被西夏知晓行动为好。可是,大规模的军伍行动,如何潜行,这是个难题。”

“既然朝廷已经决定,河湟就需要承担一个后方的责任,河湟新收复,异族内附众多,对于内附的部落,真正归顺的有几何?怀有异心的有几何?有没有还与西夏勾连者?是否存在细作?等等,这些都需要条理,需要整饬。”

“未来在行动时,是将青塘城作为物质补给点,还是将邈川城作为补给点,这需要斟酌。”

好像没人担心青塘城是否能打下来。这样的信心就是最大的变化。议事越来越有点味道了,赵曦可以说声自己很欣慰。

务实的治政习惯,基本上在朝堂形成了,最起码这些重臣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议事方式,也都开始注重于实际工作。

“所有的一切可能,都需要在探知新的路径成立,现在谈这些还早。”

“此言差矣。既然存在西番商贾通行,路径是肯定存在的,无非是通行的难度大小而已,也就是说能怎样通行。是战车可以,还是战马可以,亦或是军卒必须自行携带足够的物质。这些因素都是左右偏师数量的原因。”

“这一点我们市易寺可以完成评估。商贾运送货品,没钱赚谁也不可能远涉万里之遥。可以从商队的人数,携带货品量,所使用的牲畜数量等等,对新路有个前期的判断。”

“吉甫所说的这是一点,还有一点。建议市易寺统计所有西番商贾,皇城司或者朝廷相关衙门遣人与其接触,争取能取得信任,加入商队,或者是将收买商贾,让我们的人进行一次运行,真实了解新路径的实际情况。”

“确实,必须是忠诚之勇士,真正经历一次新路径,才能为我所用,避免道听途说的差错。不过,跟从向导探路者,最好是军卒,还是悍卒,成建制出行。运行商队中途出意外的可能太多了,更何况难免有盗贼马匪出没。”

“只有探明具体路况,才能决定偏师的数量。我以为,探路最好是收买向导,由朝廷组织远行队伍,以商队形式也可以。这样能保证探路的保密性。”

“附议,建议在朝廷准备发兵之前,遇到商队必须歼灭,以免泄露风声。”

“若由国朝军卒组队,可携带一定量的火药,并搭配一定数量的工程兵,即便是不适合战车我的地方,也炸出一条可以让战车通行的通道来。”

“在朝廷打通新路径后,建议朝廷要全面接管通道,不管是歼灭还是看管,所有通道上的商队,一律必须待大战结束。”

“在完成路径畅通之后,还需要将这条通道上出没的马贼全歼,必须是全歼。无法肯定他们的出身,以及关联的势力。唯有全歼才能确保通道为国朝的唯一性。”

······

这大概是群策群力的好处吧。有些赵曦都没有考虑过的,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逐渐完善了。

这样的议事,经过秘书处的记录,最后在整理,完全就是后世所说的攻略。

可还是有一点,比较重要的一点,所有的臣工够没有考虑到。

“诸位臣工,如此远距离的路程,应该有水源处,也必须有水源处。大家有没有想过,既然要控制这条路,为什么不在水源处建立一座兵站?可以说是军城,叫中转站也可以,甚至可以承担物质储备点。”

“还有一点,为避免行动被西夏知晓,完全可以分批次,以商贾的身份,零散西行。用三两年的时间,即便一次三五十人,完全可以完成十万雄师的隐蔽转移。”

赵曦算是总结性陈词吧,把他想到的关键点提出来了。

这一次议事还算成功,讨论的结论基本上全面了,在经过秘书处整理后,在一定范围内通报后,在逐步完善。

这个谋划西夏的战略,基本上算是通过了。

第六七八章 人选

标注为绝密的诏令,很快就下发了,一定范围内的下发。

朝堂上多数是不知道的,朝政一如既往的运行着。市易寺的那点事,没人在意,即便是有人知道市易寺在甄别胡商,也不会在意。西番商贾赚大宋的钱,市易寺早该介入了。

就是市易寺的官吏,也不知道为什么上官让甄别胡商······或许是哪个胡商招惹了上官吧。这事并不难,就是甄别是海运还是陆运就好,并不需要做其他事。

剩下的不是市易寺的事,是需要皇城司接手了。

这些事,赵曦不需要操心了,就是内阁大臣也没必要操心了。皇城司可以做好。赵曦和内阁大臣,需要考虑河湟的接任者和新路径的探路者。

“河湟接任者,欧阳公举荐章惇和苏辙,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章惇激进,苏辙持重。在接任河湟的职衔上,赵曦中意苏辙,不过对于章惇,赵曦觉得他更适合王韶的职责,适合开拓。

并且,章惇相对来说要果决,甚至可以说心狠手辣。

现在,对于已经知道朝廷谋划的臣工,都知道这是立功的时机。章惇和苏辙二人,从青苗法开始,就被赵曦雪藏了,相比同期的王韶和吕惠卿,他俩缺少具体的政绩和功劳。想来欧阳修的举荐,也是看到了他俩人的情况。

或许也该着让他俩建功立业了。人可以适当压,却不能压的过了,过分的压制会导致弹性失去,而不是理性反弹。

这时候,将章惇和苏辙二人,派遣到河湟一线,或许是最合适的做法。

“官家,既然朝廷的谋划还有时间,不如将此二人一并遣河湟,在王子纯暂未西行之前,考验他二人在处置河湟烦乱局面的能力······”

富弼的建议稳妥,也算是给一个良性竞争的环境。

“也对,同为嘉佑二年及第,作为同期,三人可形成合力。”

同年及第吗?赵曦能明白韩琦此话背后的意思。赵曦还真不在乎。

现在国朝的统治模式,与以往的王朝完全不同。不提王韶,就是章惇和苏辙,在讲武堂这些年,在承担教授学员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灌输式教化和心里暗示?不存在翻天的可能,

即便是有个例外,新军呢?军备物质呢?在现在的大宋,没有一点可以自立的条件。

将章惇和苏辙同时放在河湟,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建议。政策需要持续,对内附部落的持续性政策,是树立国朝信誉最好尔等办法。

而在王韶未西进的时间段,可以协调政务的处理,不至于让原本的方向偏离了。不可能没有调整,人与人的思维方式不同,理解朝廷相关法令也不同,处置问题的措施就有不同。只要是大方向不偏移,有些改变倒是能让内附部落更加认同国朝的政策。

“还需要议一下第一批探路者的人员,初步不少于五十人的建制编队,配备一定具有商贸经验者,再与向导合作。”

市易寺的进展很顺利,不断有奏报递上来,甄别出来的胡商,皇城司也已经采取行动了。

探路行为,不是简单的行军,需要关注的不仅仅是途径,还需要对整个路径周边的环境做调查。非三两月能成事。赵曦预定的时间是一年。

一年时间探路,再用一年时间,分次分批的派遣军伍,建立中转兵站,然后形成作战编队······整个过程运作下来,足足需要三年乃至更长的时间。

所以,第一批探路者将在章惇和苏辙就职差不多的时间出发。人选也需要尽快定下来。

“官家,探路者编队,老臣以为唯有老护卫营军卒可担任。”

对于老护卫营的那批军卒,算是最被朝廷认同,也是所谓的军功显著。其实现在他们全部都是将领了。只是富弼想不出比他们更强,更适合探路的人选了。

“不妥,官家,富阁老,谁都知道,如今的役兵法的选兵全靠老护卫营在做,甚至不同军卒的甄别和训练规划都是老护卫营的军卒在执行。”

“国朝谋划西夏,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征战上。如今的新招募的军卒,最终能不能上阵杀敌,全靠老护卫营的训练和指挥。”

“况且,老护卫营的军卒,现在说他们是备受关注也无不可。老臣以为,不管是西夏还是北辽,绝对对他们重点关注着。因此,他们并不适合担任探路者的任务,甚至将来作战,他们也不适合编队偏师。”

文彦博不涉及兵事不参言,但是他确实在役兵法和新军上投注了大量的精力。不仅仅是对官家所独创的训练之法熟悉,甚至连招募新军卒的事务,也深入的了解了。

他陈述的是事实。谋划战略包围,最终是为了夹击征伐,决定胜负的还是军伍的战力。

战略包围的谋划,是为了对西夏作战的必胜,而军卒的战力才是决定胜败的主要因素。倘若军力上有绝对的优势,直接正面进攻,碾压式推进,灭掉西夏也完全可以。所以,探路、夹击不是必要条件,军卒的战力才是。

目前,朝廷之所以要用包围夹击的战略,一是因为军力尚达不到完全的碾压,二是还需要考虑北辽的反应。

赵曦在谋划包围的初衷,是想在对夏作战时,两面夹击,全力推进,以闪电战的方式,快速灭掉西夏,在北辽尚未反应之前,直接形成灭掉西夏的事实。最起码达到西夏不再有让北辽拉拢联盟的实力。

“官家,不知近卫可否担任此职责?”

韩琦所说的近卫,是国朝对一直在讲武堂的第二批精选军卒。

这些军卒自挑选上来,基本上是跟随官家的,朝堂都称呼为近卫。不管从忠诚度还是战力,不比老护卫营一批的差。

这批近卫,跟老护卫营编制数量相同,都是两千人。本以为他们是承担太子六率的职能,结果,因为官家将皇子外放,只是挑选部分护卫力量。这部分精兵就继续为官家服务了。

“准了!”

本来赵曦也准备派遣这部分人的。他们也算是赵曦的储备,正是需要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时候。探路和偏师,留给他们了。

第六七九章 面授机宜

种建中,应该是后世有名的种师道。

赵曦也是在详细了解种家人的前提下,又对种建中在讲武堂的表现才确定的。

周侗,赵曦不知道是不是跟传说中的林冲师父是一个人,他没见着林冲,但是周侗的武力值,确实是顶尖的。不管是第一批老护卫营的校尉,还是这一批被称为近卫的校尉,周侗的武力值都是拔尖的。

折克行,折家子弟,在西北跟种家齐名的传承武将世家。

原本折家的麟府二州是听调不听宣的,几乎相当于割据的形式。

从折可适入老护卫营,又加上后来的好水川大胜,这家彻底放弃了听调不听宣的陈例。不仅仅不断的往新军中送优秀的子侄,甚至想朝廷恳请,派驻文佐官和监察官。完全融入了朝廷。

也是,有折可适对赵曦的熟悉程度,自然是知道,国朝不会允许这样的实质上的割据存在。

官家,是最推崇中央集权统治的,最在意上下一统的,是最善于推行举国之力,最希望集中国朝之力办大事的。

王舜臣,纯粹的草根将领,是折家举荐的。在赵曦眼里,都是真正的神枪手。不论是箭术还是火枪,王舜臣有天生的感觉。

高敬亭,算是他们几个里面最普通的了。后族子弟,与老护卫营校尉高敬贤同辈,是皇后娘娘的堂弟。

赵曦在当初,就有过感慨,把他们当做是未来的名将名帅,对于他们这一批,赵曦寄予厚望,甚至还有高于第一批护卫营的几个。

狄青也有这样的体会,对他们几个也是倾心教授。

原本,赵曦就是为平灭西夏,收复燕云十六州储备的。现在,也该着让他们登场了。

在这个时代,对于那一片地域的了解,赵曦觉得应该没人比得上他,即便是那些胡商也未必比得上。

所以,有必要对即将出发的几位面授机宜。

“你们无人,将分五个批次探路。身份是商队,所以最多只能带五十人为一队。此次探路事关重大,是为即将征战西夏的偏师探路。”

“以后对西夏夹击的偏师,朕有意让你们几人率队出征。这次探路,同样是为你们将来的队伍探路。探路不仅仅关系到国朝对西夏战略夹击的谋划,更关系着你们自己队伍的生死。”

对于老护卫营,还是现在所谓的近卫,赵曦说话都是很直白的。

“这次说是探路,其实朕更觉得是清路,控路之举。这条路是存在的,因为有胡商通过。”

“国朝对夏征伐,在偏师到位之前,必须是潜行,这就需要,你们最后的成立的偏师,要在没人任何消息走漏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古玉门关,然后向东出击。”

“这样的条件你们应该清楚是什么意思······没错,就是清理这条通道上的所有非国朝军卒的生物!不管是马匪还是商贾,在你们完成探路之后,不允许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赵曦看了看几位的反应,还好,没有人不适应,也没人像文臣那样悲天悯人。倒是一个个挺兴奋。这才是军人该有的反应。

“皇城司接触胡商,是许以重利后,以帮助商贾贯通商路的借口,也就是说,作为向导的胡商,并不知道你们的身份。这需要你们在具体探路中随机应变。必须确保他们指引你们正确的线路,同时还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怎样做,你们自己定。”

赵曦知道,即便是自己不这样交代,他们也会做到。只不过,赵曦不需要他们背锅······怎样才能做到?除了胁迫,还有最后的灭口。赵曦替他们都担了。

“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国朝派遣偏师,由于辎重和军备运送的问题,需要在你们找到合适的地方,用作为中转站和补给点,具体数量,根据当地的情况,水源、距离等综合考量。朕以为不得少于两个,一个是自青塘西行至中途,另一个是即将接近古玉门关处。”

“第一个点,是为后勤补给的需要,第二点是为你们发生意外时退守的据点。”

赵曦对于这两个点是有估计的,一个就是后世的德令哈市,第二个是大柴旦。聚集地的选择,在那一片地方,淡水应该是第一要素。

“接下来说你们需要携带的装备和注意事项。”

“因为此次行动不仅仅是探路,还要为战车行军畅通道路,所以,你们的队伍需要有工程兵,也需要携带一定量的火药。”

“这次行动,选择胡商向导推荐的方式,不论是战马还是骆驼,你们需要根据战马和骆驼的携带量对未来战车的携带物质量做出评估,为将来出兵做参考。”

“然后就是食物和水源的问题。那地方的水源不能饮用,或者不能直接饮用。临行前,朕会让苏颂为你们制作可以拆卸的便携式的蒸馏设备,到时候即便是那些咸水,也可以蒸馏后饮用。”

“在食物方面,朕编撰的野外生存手册,务必牢记。携带的物质外,说不定会用到野外生存的技能。记住一点,活着是你们的第一要务!哪怕完不成任务,也必须活着回来。”

“另外一个,对于向导只能在一定程度上信任。说不准这些胡商和马匪的关系。所以,离开前,朕会给你们大概的线路图。”

“但是,在那地方辨识方向会有难度。第一个你们要温习朕编撰的关于辨识方向的文章,同时,确保每队不少于五到十个司南。”

“有朕大体的线路图,再加上司南,即便是失去了向导,朕相信你们也能找到来路。”

“你们五个具体怎么联系,随后你们自己商定。”

“这次出征,你们是孤军,没有后援,没有补给,在那片区域,甚至你都见不到人烟。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片死地也无不可。”

“但是,前朝时,吐蕃能通过那片地方占领了安西四镇,如今,胡商能通过那片地方行商至汴梁。我大宋军伍,同样也能做到!”

这一次面授机宜,更像是一次赵曦对他们几个的宣讲,就像在讲武堂讲学一样。

最后,赵曦还把一些补充的注意事项以条陈的形式,交给了他们。比如,那里的昼夜温差大,比如,如何尽可能的避免气疫等。这都是早先的野外生存没有教授过的。

第六八零章 终于等来危险了

在又一次的大朝会上,只是流程般的通过了一些议题。

朝廷并没有将谋划西夏的计划透露,可由于从官家,到内阁大臣以及部分议政,心思都在琢磨西夏上,这一次的议政会议,有点平淡。

所有的事情准备就绪,第一批探路者出发时,时间大概是五月底,是现在的历法。赵曦没法准确的跟后世的历法对照,大概估计时间是六月下旬。

这也是向导要求出发的时间。毕竟,在那一片区域,只有这时候人类才能出来活动。

将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所有探路的队伍都出发了。

相互之间没有联络,特别是向导之间没有关联。这是皇城司多方侦查后选定的胡商向导。

皇城司给与胡商向导的收益,足可以让这些胡商躺着吃,也能好活一辈子。至于是不是有命花,他们没想,也没人替他们想。

赵曦在探路队伍出发以后,一直估摸着他们行进的时间,有时候会朝西北望。

其实,在这个时代,最适合探路的人是他自己,可这不可能。别说如今在位,就是当初是太子时,也不可能让自己去探路。

这样的先行者,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就是九死一生。赵曦知道,处理好了,绝对能做到毫无损失的回来。

所以,在临行前赵曦的接见,只是考核了他们自己交给他们的作业······用后世的话,叫攻略。

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

青塘城还没有内附,也没有打下来。

其实,从唃厮啰去世,大宋经略河湟以来,青塘已经不再是往日的青塘了。唃厮啰的三个儿子,谁也不服谁,各自自立,结果让王韶捡了些便宜,也是国朝捡了些便宜。

唯数董毡最为强悍,在王韶接连收复熙州、河州、邈川城以后,董毡还在坚守着青塘一带。

由于国朝击败辽夏联军后,周边的部落不断地向河湟的督府请求内附,王韶就这样一直忙着消化这些内附的部落,并没有急于拿下青塘城。

王韶不认为一个孤立的青塘城可以一直坚持下去,所以就这样慢慢的剪去青塘城的羽翼。这样的策略也受到了朝廷的许可。

放着青塘城,随时都可以拿回来的。

期间,董毡派其手下大将鬼章,有过一次骚扰,那是役兵制推行之后的第二年。结果,只是让新招募的军卒接受了一次血与火的洗礼而已。

鬼章带着五万余所谓的青塘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了。

期间,董毡还曾向西夏求亲,想以联姻的方式,联络西夏对抗大宋。那时候,西夏正跟北辽打的不可开交。西夏的梁氏也不客气,直接向董毡借兵了。

本来还想着借西夏之威,结果还没怎么着,倒是得给西夏贴补。所以,董毡的联姻也没成。

后来,据细作和斥候探知的消息,董毡跟黄头回纥也勾连上了。硬撑着要苟延残喘。

这一次探路者队伍西行,并没有暴露什么,一样的跟董毡交付了买路钱。

······

“王校······王掌柜,这就是向导说的措温布呀,我觉得还是东家说的青海湖比较像。”

第一支探路者队已经到了青海湖。对于见惯了黄河泥潭水的中原人,见到了青海湖,第一印象真的是青色,跟染色的青一样。还是满眼全是青色,根本就是无边无垠。

放眼望去,就跟青色幕布挂着一样,还是成慢坡状向上挂着。

一时有些激动,差点喊出王舜臣的职衔。这时候,向导还没有异动,王舜臣用司南对照过,向导指引的路线,跟官家给的方向大致相同。所以,这时候还需要向导。

其实,照王舜臣的意思,既然有官家给的大致方向,又有司南,根本不用什么劳什子向导。就给向导的那些金币,都够他们一都新军一年的俸禄了。

只是官家慎重的交代过,才让他先忍着。官家肯定有其他意图的,他是个粗汉,不懂,遵命就行了,

他们五个人,五支探路队伍,谁拿到第一个,谁肯定功劳最大。

最后还是狄帅和欧阳公主持了公道,在讲武堂的校场上,他王舜臣顺利拿到了第一队的任务。

只是,到目前来看,这任务几乎没什么危险。就是晚上冷点,白天热些。

向导挺像那么回事,这时候正挨个叮嘱,不能喝措温布的水······懂个屁!有苏教导给的蒸馏物事,有官家教会的办法,俺们什么水都喝的!

不过,看在向导负责的态度上,王舜臣还是勒令兄弟们听话。

不管这向导是不是负责,最终还是得弄死他。这是涉及到国朝军阵大事的事,容不得一点闪失。

今晚就在这措温布周围过夜了。向导说这是上天的恩赐,会保佑远行者。王舜臣对这潮湿的地气是真烦······西北出身的人,谁受得了这滋味?

把面大氅用油纸布包一层,这玩意怕潮。都是工坊城新品,特暖和。晚上钻睡袋里,再用面大氅一裹,能睡个好觉。

向导每天都控制着路程,官家也交代过不能让人累了。就这样吧,只要不让第二队赶上,王舜臣就这样听着,照做。

王舜臣几乎算是折家的家生子,对于军将的一套很熟悉。他是第一个值守的,从来没脱开过守夜。

没什么情况,一连两天,离开青塘已经三四天了,每天除了赶路歇息,还是赶路歇息。

昨日王舜臣还射了一只羊,很鲜美,就是向导也一个劲的恭维,说大宋各个武艺高强。

这时候还不能泄露火器,这倒是难不住王舜臣,他本来就善骑射。

往前,往后,往左,往右,王舜臣居然看不出任何区别来。这时候王舜臣想起了官家的授课,确实有用。

再看一眼官家给的方向图,对照司南······确定没错。继续跟着向导向前。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方向!

不对!王舜臣顶着烈日,正随着队伍缓缓的向前走着,耳朵里却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这是战马的声音,最少三十骑!会是马匪吗?

王舜臣顿时有些兴奋。左右看了看弟兄们,好像都有觉察了。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终于等来所谓的危险了!

第六八一章 第一拨

都是日常作战训练熟悉的人,这时候每个人都知道该怎样做。

随着战马奔腾的声音越来越近,队伍也逐渐形成了最佳的防守队形。在情况不明时,防守才是最好的进攻。

官家说过,有命才能战斗。

那个向导······王舜臣差点忘了,这时候再看,向导居然想往后退。

就是说嘛,常在这条商路上混,怎么可能听不出战马的蹄声?

“牛老二,拿下向导待命!”

“怎么又是我?”

牛二嘟囔着,还是把向导提溜在一边了。若不是这贼子,他也能痛快的杀一场了。其实,他还有一个任务,需要保护探路队伍里的两个工程兵。

“示敌以弱,溃散,形成包围,务必全歼!必要时使用火器!”

当看到不足三十骑时,王舜臣觉得没必要防守了,运用一定的战术,应该可以做到全歼。

王舜臣命令下达的同时,装着一副惊惧富样,包头向远处窜去。紧接着,所有的兄弟们都乱窜开了。

很有一副商队的样,要命不要钱,遇到马匪立马逃命。若是在讲武堂接受过教育,一眼就能看出来,乱窜开的这些人,似乎在形成一个环形。

马匪首先是要货品,当然人也是要杀的,特别是这种带过来的肥羊。

能常年在这条路上走商的,几乎没有不跟马匪关联的。马匪还需要这些行商的给销赃,购买物质。马匪在这地方,想要活命,离开商贾也不可能。

王舜臣还是粗心,其实在措温布留宿的那晚,向导就已经传了信。

这样的生意,向导每隔几年就会做几单。大宋民间重商,有不少人发现了这条路的商机,也一直存在找向导探路的行为。否则,即便是皇城司再许重利,胡商也不会把商路介绍给他人。

在向导看来,王舜臣他们的商队,就是他回去的货品。因为,从来没有能逃出马匪杀戮的商队。

不对!王舜臣没跑出几步,就感觉有些气紧了。平日里就是二十里的全副武装越野,他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是气疫!

不行,搞不好,没全歼马匪,兄弟们也会交代在这了。

“有气疫!自由作战!以保全性命为根本。”

讲武堂的教化就是这样,有性命才能战斗!

王舜臣已经停下来了,一转身,发现马匪居然一匹战马准备追击两人!这就太好了。

也不想想,马匪也就不足三十骑,还有人留下来先关注货品了。然后,就形成了一队二的情形。

王舜臣放心了,这样的状况,他可以完成全歼了!

不足三十骑,留守看货的,在追击王舜臣他们这一队人时,马匪就形成了以一追二人的局面。这让王舜臣放心不少。

即便是有气疫,军卒只要停下来,短时间作战还是没问题的。

官家说过,气疫主要是什么供氧不足,停下来深吸气,就可以缓过来。他们受过闭气训练,能扛得住。

“两两配合,务必击杀!”

王舜臣听下来了,马匪的战马已经越来越近了,马蹄扬起的灰尘,都有点眯眼。

“谁伤了战马,谁后面没马骑!”

这时候了,还顾得上扯淡。

千万不能阴沟里翻船,王舜臣一直注视着马匪,这时候需要注意马匪放箭,虽然射中自己有点难,也会让自己很狼狈,还击会相当困难。

还好,可能是马匪太喜欢玩虐杀的游戏了,居然还背着弓,提溜着弯刀咿咿呀呀的挺兴奋。

王舜臣出生在西北,又是折家外围的,知道对战骑兵的要领,或者说只要经过讲武堂训练的,都知道怎样对战骑兵。

早年国朝的军卒,在逃跑时,都是死命的逃,可爹娘给的两条腿怎样都跑不过战马的,然后,就被骑兵轻易的斩杀了,都是从后背斩杀的。

其实,当你敢于面对骑兵和战马时,你会发现,战马的动作比不上你灵活的反应。

战马近了,马匪在控制着战马减慢速度,好让他能适应人跑动的速度,然后只要举刀砍杀即可。

扬起的灰尘在落下,马匪还举着弯刀,却发现他盯住的位置没了人······突然间,感觉到左侧的腿很疼!

王舜臣在马匪的战马减缓速度的一瞬间,直接侧转,在战马因为惯性向前的瞬间,王舜臣直接将军刺扎进了马匪的左腿······舍不得战马,这地方用匹马相当有用。

马匪没见过敢在战马冲击时停下的,有些愣神,连疼痛都忽略了。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没命了······

马匪是被揍下战马的,都没明白怎样回事,眼前就晃过一人,然后自己就无力睁眼了······

王舜臣相信兄弟对战战马的能力,先控制住战马,再看战场时,就见兄弟们嘻嘻哈哈的都在捣鼓战马了。全歼,圆满!

向导的脸色煞白,不是气疫造成的,完全是吓的。这还是商队吗?有这样砍瓜切菜一般处理马匪的商队吗?

“说说吧,啥时候联络上的?”

“我没有联系!”

“是吗?被以为爷爷们离开你不行······”

王舜臣把地图和司南晃了晃,继续说道:“小子,爷爷们找你做向导,就是为了干掉马匪。知道了吧?不说也行,不打你不骂你,就把你丢这······”

“措温布哪里有据点,看到我的信号,他们就知道了。”

“继续,这一路拢共几拔马匪?”

“不知道,听说有十几队。我熟悉的就三拔······”

向导很光棍,也是,马匪跟他也是非亲非故的,他也是因为被劫后才跟马匪配合的。既然投降过一次,再变一个合作的对象也无所谓。

“好汉,我可以给你们领商队来,我还可以帮你们出售货品,我在这条路快十年了,熟的的很,不管是大宋,还是西边的,我都熟!”

哎呦,真把自己当成抢买卖的了?有点意思。

“知道不知道他们的据点?”

“知道,去过。”

这事需要做,马匪的据点肯定是有水源地的。若是离主路不远,说不定第一个兵站的位置,就是他王舜臣找到了。

关键是,按照官家的命令,他们必须对马匪全歼,也就必须找到据点。

第六八二章 嗜杀之君又怎样

马匪的据点人没剩下几个,本着省火器的原则,王舜臣一队人是悄悄摸进去干掉的。

说是据点,其实还是在荒原上,营盘扎的很扎实,有些年头了,都是王舜臣没见过的样式。

水源是有,可惜水源不大,作为兵站和中转点的可能性没有。

王舜臣指挥军卒们,把马匪的存货一并收拾了,连同驮马、骆驼、战马。

这下好了。王舜臣原来不明白,官家让他们扮演商队,却没带货品,这时候明白了,原来官家是让他们自己踅摸货品。

“校尉,干嘛要埋一部分货品呀?有牲口了,并不影响咱们行动。在遇到马匪,大不了直接丢了呗。再说了,恨不得再来几拔马匪,这一路连备用的物资都不用。有吃有喝的。”

“给后面的兄弟们留点。掩埋好,做好标记,把水源地也标记了。”

他们是第一队,王舜臣准备一路扫过去······后面的兄弟们没功劳了,要是再没有战利品分享,自己肯定被他们四个揍。

虽然大家把向导当死人了,可人家一点都不自觉,特兴奋。可不嘛,有怎么多的货,还遇到这样厉害的一队人。他又能在这条路上发几年了。

嗷嗷叫的给大家指路,还主动的说要联系他熟悉的下一拔马匪······

赵曦懂得,跟马匪路盗比,军伍更专业。所以,他没担心过这群装备了火药弹的军卒,更担心自己那些隐晦的命令,会让那一片区域的人灭绝了。

对于这条路的存在,对于赵曦而言是没意外的。

只是他无法确定,这条路后世那些集镇和城市,是从多久开始聚集人群的,也就是说,他不确定这时候是不是就有了人的集中居住点,形成了集镇。

若是那样,他的命令将会把这片地方再一次返古了。

其实,在赵曦的推断里,这应该是必然的。

从皇城司探知的信息,结合他翻阅的一些记载和资料,哪里绝对是有人类生存踪迹的。

资料是司马光遣人送过来的,估计对于朝廷的这次行动,司马光心中有数,很反感,甚至连官家都不想见。

从这些资料的字里行间,赵曦看到了一些记载。确实有人烟。

最早的是大汉王朝,后来大隋王朝也有零星记载。

前朝时,那一带多数时候是吐蕃统治区,前朝也未曾有人记载过。

但是,商贸从来不曾断绝。

丝绸之路,赵曦的理解一直就是直河西走廊,也就是从秦州(后世的天水市)开始,沿兰州、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这一路,直通西域诸国,在联通波斯还是大食。

说不清,这时候对西边的称呼也很乱。什么塞尔柱突厥人,什么拜占庭,什么罗马帝国,什么大食人,波斯人。很乱,这些向导也叫的很乱…~向导的叫法,很有可能是根据国朝的习惯在称呼。

在前朝后期,由于中原王朝对河西走廊的控制力下降,丝绸之路断绝了,或者说不再直接联通了。

中间因为西州回纥和党项人发拦路财,导致了西番商贾不得不另辟蹊径,在南边又探出一条路来。

这是赵曦原本认为的,但从资料来看,这条路一直就存在,已经很久了。

预示着这片区域,早就有人类在生活着。

赵曦的命令,是清理一切非国朝军伍的活物…~

真不知道这群杀才会干成什么样!

要说被司马光这样指桑骂槐的映射,赵曦一点感觉也没有,那倒不可能。要说他抽风发妇人之仁,更不可能了。

军令没有朝令夕改的!

再说了,赵曦还有便宜行事的后话,相应他们能做好的。

“官家,其实当初派探路者队伍时,完全可以增派皇城司探知,让他们顺序向朝廷传递信息。如此,官家也不必这样忧心了。”

几次议事,富弼见官家都有心事。知道是在担心探路者队伍。

也是,两个多月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最后一队探路者也已经进入那未知的环境里了。

“富相,朕并不是担心他们…~诺,你看看。”

赵曦把司马光送过来的资料递给富弼,有些内容他已经重点标注了。

富弼看的很认真。

“哪又怎样?官家是我大宋的君王,不是那些什么塞尔柱、波斯还是大食的君王。官家没必要为他们的死活忧心!”

“这一次探路,对于国朝而言至关重要!对于国朝平灭西夏更是无可替代的!官家,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只是些零星的记载,并且记载中也说明了,仅仅是有人生存的迹象,也或许就是指商队呢?

即便真有定居者,在富弼来看,也无非是商贾的中转站,亦或是马匪路盗的据点。

没理由在这事上想太多的。

富弼不想自家的君王嗜杀,同样也不想自家君王伤春悲秋,妇人之仁。

“富相,那是大汉,亦或是大隋时的记载。几百年了,一条一直没有被废弃的商路,朕担心不再是零星居民了。”

“朕希望这次对夏行动绝对保密,也希望在偏师通过时,不再有任何可能走漏消息的存在。所以,探路者,不单纯是探路者!”

这是接近闲聊的氛围,也只有富弼一人。赵曦倒不介意把话说明白。

既然司马光都能猜到自己的心思,这些在朝的内阁大臣,没一个看不明白。

而这些记载着有人类活动的资料,赵曦真不敢保证司马光会守密,这并不是保密法令限制的范围。

“官家……”

富弼一时有点不确定……

“官家,此次探路行动,非官家一人之言,是我大宋朝廷,是内阁议事决议!”

富弼想明白了!总体来说,官家即位以来,一直保持着圣君王道的名声。

这样的命令,确实贵让官家揪心。

这种程度的大事,真没必要纠结。内阁大臣分担即可!

“富相,朕并非仁慈之君,还不至于去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忧心!即便是有个嗜杀的名头又怎样?”

“官家为大宋中兴所为,臣工子民都看在眼里的!为尊者讳,乃是臣子份内之事!司马君实,老臣去谈!”

富弼很快就明白了官家的意图。这也能理解。

这样做,不仅仅是关乎官家的名声,更是关系到这条行军之路的保密性。

第六八三章 朕的意思

“彦国,光无意在染指朝堂事务,只想专心修史。之所以给官家奉上那些故纸堆,并无非议朝廷决议的意图。”

“彦国,光观官家即位以来的执政,深知官家所思所想…~”

不管是不是真的了解官家,反正司马光这样说了。

“官家是想做圣贤之君的,执政的所有行为,也体现了官家圣贤之道。这一点光深以为然。”

“只是,现实就是如此,所谓外忧内患,生于安乐,死于忧患。光也懂,知道官家是对的,如今的朝政也是对的。”

“但是,光无法融入…~彦国兄可能明白?知道是一回事,看的过去又是一回事。光承认如今的国朝确实有了中兴迹象,可光一样对朝廷的诸多做法不认可!”

“同僚都说介甫是拗相公,光又何尝不是?固执的我,自知难以适应如今的朝堂。所以,想专心修史。”

“彦国兄的来意我明白,为尊者讳,光懂得。同时光还是国朝的内阁…~虽然很不称职。”

“既然彦国兄来了,光有意辞去内阁一职,恳请朝廷允许光专心修史……想来官家也有此意吧!”

司马光很坦诚,见到富弼到贡院来,就在他伏案工作的地方,很随意的接待了富弼。

所说的话很诚恳。

富弼能感觉到司马心中的落寞。有不甘,也有惭愧,甚至还有很多纠结参杂其中。那感觉很复杂,说不清。

每一个士人,都有一腔抱负,更何况能走到大宋执宰一级的臣工。

富弼能理解司马光的心境。他又何尝不是?差别就在于,他一直都在尝试着去理解官家的做法,去验证朝廷的新政,去适应朝堂的环境。

对于官家的期望,富弼在官家还是孩童时,就埋下了种子,也因此跟官家接触和交流比较多,能真正的深度理解官家。

如今的朝堂,之所以多用潜邸旧臣,不就是因为他们更懂得官家的执政理念吗?

人是需要改变的,事物在发展变化,人,特别是朝臣,也需要改变,以此来适应朝堂的发展变化。

司马君实,一直封闭着他的理念,钻在自我以及历史里,没有去感受国朝的诸多变化。

看到的,跟用心感受的,是两回事。

富弼本来有千言万语,终归还是没开口…~从一开始,司马君实就把他的嘴堵上了。

也罢,最起码司马君实还知道他的身份,也明白职责。够了!

司马君实有退意,富弼也是将近古稀的年纪了,却暂时还没有致仕的想法,最起码,他希望在谱写大宋中兴的华章里,有他富弼富彦国的一笔。

有些意思,不说也明白。

富弼在告辞时,司马光站在自己公廨的门口,看着富弼走远,一直没静下心来。

仿佛他看到了富弼跟官家奏报的情景……

“富相,朕现在无意调整内阁成员,不到时候。如果说第一届内阁大臣有凑数的嫌疑,但朕确实是用心平衡了。”

“替换内阁,朕希望是拿下西夏以后,也就是接近下一届结束时才考虑。”

“到时候,无论是王韶,还是章惇苏辙,亦或是吕惠卿、吕公著、韩缜、苏颂等都是一时之选。只是朕要求朝堂稳定,特别是在大事件之时,必须稳定为主。”

富弼跟官家说了司马光的意思,赵曦拒绝了。

这时候对司马光做什么都不合适。这司马……还真心眼多!置于死地而后生?在朕这里没死地。

别说只是一些善意的提醒,就是当面指责…~好像朝堂现在没臣工有这胆。即便是有,赵曦也很难去计较,毕竟都是为公的。

“富相,朕知道,你们内阁大臣都年岁不小了,正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才能提醒朕不会行将踏错。”

“有你们主持朝政,朕很放心!”

“司马君实……朕准他专心修史,朝廷的政务,常规性知晓他一声。只是,司马君实的分管工作,你具体划分一下。”

“内阁还是内阁,即便是将来调整内阁了,朕不会减少内阁大臣的相关待遇。富相,朕有个想法,朝廷设置阁老院,专门为朝廷提供决策参议,也就是内阁大臣致仕后,继续为朝廷发挥余热……”

赵曦可能误会富弼的意思了,但是,他最后多的这几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一届内阁大臣年龄偏大是事实,国朝也没有特定年龄致仕的规定。

在赵曦表露了自己有下一届内阁人选时,多这么一句嘴,也算是对这一届内阁成员的安抚。

不管是凑数也罢,还是真正做事的,既然到了内阁这一级,只要是用心做事,他赵曦不亏待。

这话,赵曦更希望富弼能传出去…~

毕竟,一届的大朝会马上就要结束了,在位的臣工,准备上位的臣工,参政议政,包括内阁,不同的角色有不同的想法。

唉,还真是麻烦!探路者队伍还没有信息传来……

第一批,也就是王舜臣的那一批,赵曦确实没安排皇城司的人。可后面的四队,全部都有皇城司的探知。

他们的职责,就是往回传递信息,就像接力,一队传一队,最后一队往回传。

整个过程,到了最后一队,应该就是轻松的行军了。

马匪路盗,有前面四队作战,应该基本清除。

中转站、水源地的侦查,前面四队也应该完成任务。

而四队之间的联络,他们有独立的联络方式。

在出发前不联络,跟进入任务区联络,不矛盾。相信他们懂得。

富弼懂了官家的意思,那个臣工也想有个说的过去的后路。他富弼也很难例外。

官家最后所谓阁老院的想法,让致仕的阁老继续参事,这对于阁老一级的重臣,无疑是相当不错的后路。

富弼很轻松的又跟官家说了些探路队伍的话题,相互宽宽心,打打气,很满意的离开了。

他会将官家的意思,暗示给诸位内阁大臣的,他也需要把官家的意思,很明白的告诉司马光。

富弼也明白了自己这次传话,是让老实的司马光借用了。

不过无所谓,首相,本就有调和臣工和君王,臣工之间的职责。

第六八四章 难度在哪

正如赵曦估计的,探路者五队,进入青塘以西,便有了联络。

前队会给后队留下信息。

比如现在的折可行,就看着王舜臣给他留下的物资无语。

他都能想象到王舜臣咧开嘴傻笑大样子。

相比较王舜臣,折可行是世家子,想的要比往舜臣多。就说他们五队的排序,王舜臣第一队,第二队是他,接下来是周侗,再然后是种建中,最后是高敬亭。

狄青跟欧阳公,包括讲武堂的头把韩缜,看似因为他们争先采取了校场较量的办法。其实,即便是不较量,最后的排序也会是这样。

即便是这个简单的排序,无不带着朝廷为官的智慧。

折可行了解的事情,要比王舜臣多的多。他知道,原本在国朝跟西夏的交界,也是有路盗的,也是有马匪的,甚至在国朝各州府,都也有盗贼聚堆。

只是这些年新军驻防国朝各州府,那些盗贼没活路了而已。

对于盗匪,其实也是有规矩的。基本上是谁的肥羊,其他人就不会染指。

同样,盗匪在做买卖时,也是有区域和时间间隔的。

在看到王舜臣留下的信息后,折可行真不知道他能不能像王舜臣那样,有作战机会,还能为后队留下物资。

五个探路队伍,功劳不会有多大差别。可他、种建中以及高敬亭,按照盗匪的习惯,无疑是相对安全的。

折可行可不想这样。

在看到王舜臣留下的信息后,他直接把向导控制了。

在水源地,就是王舜臣干掉的那股盗匪的据点。折可行想尽一切办法折腾向导,目的就是让他联络他熟悉的盗匪…~

而王舜臣给他留下的物资,他只带了少量,毕竟他还没搞到牲口,不能像王舜臣那般嚣张。他也需要给后队留物资…~

葡萄酿、馕饼、青盐、波斯毯、香料,包括国朝过来的安南稻米都有,货品还真全活,甚至连营造营地的牧民搭建帐营的物事都有,还真是长期占据此地的装备。

……

同样的情形,在周侗这里也一样。青塘往西,应该不必考虑暴露身份了,关键是前队已经清除了危险……

“兄弟们,看来搞不到一拔马匪,咱们真的这样磨蹭着走完这条路了。看看咱们的向导,会不会给点惊喜……”

周侗安排人找向导套消息,自己往西看……希望前面的两位,还能给自己留点吧。

这一次出任务,他们五个没人觉得有多危险。就是熬人耗人。

驮马,骆驼,从汴梁就备齐了,装备是按二百人战时装备携带的。

别看他们每队五十人,只要过了青塘,不被青塘的董毡和鬼章的大部骑兵阻击,没有招惹到回纥,没有三五百人,根本拿不下他们的一支小队。

所以,五个队,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完成官家让清理干净这条路的任务。这就需要,他们得作战。

其实对于他们五队而言,境遇是相同的。这一条路,并不只有一队马匪,也不会只有一个据点,第一队经历的每一队都经历了。区别就是,第一队是向导主动联络马匪,后面的都是在他们折腾后才被动联络的。

这根本就不是开拓商路,纯粹就是来占地盘的。当然,也有向导想多了,可想多了又怎样?

另外还有不一样的,就是他们五个领队的性格,决定了他们所考虑的问题不一样。

王舜臣是猛将,好战,个人能力突出,身先士卒,适合做尖刀,冲锋最能体现他的能力。

折克行各方面都适中,有一定的大局观,是先锋官的最佳人选。而周侗持重,性淡泊,但做事相对要温和,是接应的最佳人选。

而种建中,是最具备帅才的人,这也是他居第四位的原因。

比如现在,种建中就不仅仅查看了王舜臣的战斗痕迹,还到水源地详细查看,并且以水源地为中心,方圆十里,让军卒们查看痕迹,以确定这帮马匪经常行走的路线。

种建中不仅仅考虑这一条路,他还在对照黄头回纥······

按照皇城司采集的信息,种建中结合官家给的大致方向,又翻阅了很多的资料,在工坊城的帮助下,基本形成了一个大宋、西夏、吐蕃、西州回鹘、黄头回纥的大致分界图。

其实,赵曦可以简单的画出地形图,问题是,自己只是凭记忆,很不准确。错误的引导探路队伍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他没法说请。

把大致方向给探路者,还可以说是皇城司探听到的信息,若是直接画出地新图,就没法说清了。

赵曦看过由沈括、苏颂等人,根据相关信息绘制的大体地形图,总体来说还是适用的。剩下的就看探路者队伍的随机应变能力了。

讲武堂对五队探路者的排序,赵曦也非常认同。从队伍的先后顺序来看,王舜臣像突击手,折克行是先锋,周侗是接应,种建中居中做帅营,高敬亭断后,很合理的作战排序。

赵曦现在所担心的,也正是种建中现在考虑的。

这一段路程,基本还在吐蕃部落的控制范围。吐蕃分裂后,各部落相互征战,虽然这段路程在吐蕃的势力范围,在事实上,吐蕃根本就顾不过来,说是无主之地更契合。

这段路程对于任何一队都不存在危险,至于那些马匪、路盗,种建中不认为五十人的精锐近卫处理不了。

真正的危险在接下来······

若想完成这次任务,贯通并清理出一条通道来,必须穿过黄头回纥的势力范围。而关于黄头回纥的情报太少了。对黄头回纥没有准确的认识,只知道在前朝时,有被前朝击败的经历,也从零星的资料中知道,黄头回纥和西州回鹘原本为一族······

他们的战力如何?相互是否有联系?跟吐蕃关系怎样?跟西夏关系怎样?等等这些问题,根本短时间理不出来。这也让探路者队伍增加了难度。

种建中知道,他作为第四队,遭遇路盗和马匪的几率很低,他必须得考虑进入黄头回纥后的应对。

看时间和前队留下的信息,恐怕第二队都已经要进入黄头回纥的势力范围了。

第六八五章

是考验他们能力的时候了,也是验证在讲武堂这些年教育成果的时候了。

估摸着这时间,王舜臣肯定已经进入黄头回纥的势力范围,折克行也即将进入······

“官家,相信他们!这五人,无论任何一个,给他们时间成长,没一位会比老臣差!甚至比官家第一代的护卫营校尉还要强。他们肯定能平安归来!”

赵曦溜达到讲武堂了,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来了。狄青给官家宽心,欧阳修却不言语。

各人的考虑不同,对官家出现这样的情绪反应也不同。

狄青以己度人,以自己的经历来考虑官家的想法。因为官家延续了他的生命,这些年以护卫营为基点,彻底改观了国朝军备不强的旧貌。所以,狄青以为,官家重视军伍。

官家这样的情绪,狄青就以为是官家在担心这五队探路队伍。

而欧阳修,却知道官家到底在纠结什么。

控制一条通道,还是贯穿吐蕃和黄头回纥的势力范围,这需要做很多事,特别是需要杀很多人······这才是官家纠结的。

因为这部门人大多数应该是无辜的。官家不嗜杀,相反还执行的一直是圣王之道。

“官家是大宋的君王!”

赵曦很疑惑,欧阳修居然能有这样的想法。确实,自己的大宋的君王。自己当真是在乎什么吐蕃和回纥吗?好像也不是。

赵曦以前也有来讲武堂溜达的时候,自己来这里也很正常呀,为什么狄青和欧阳修就以为自己是纠结了?

难不成自己需要一直待在宫里?那不是更是心里没底的表现。这时候自己不能乱,赵曦很知道这点,所以才完全跟以往一样,该干嘛干嘛。偏偏就被臣工错误的理解了。

要说不担心肯定不可能,要说纠结,好像也没有,说不清。自己应该更在意这一次对西夏的谋划能不能成功。

而探路者,确实对谋划西夏有相当大的作用。

罢了,真正常也没人当自己正常。后世后句话,你心里有什么,看到便是什么。知道内情的重臣,都在忧心此事,他们看到的自己,也是在为此事忧心,即便是很正常的行为,这时候也会带着其他意味了。

狄青和欧阳修这样的宽慰,让赵曦都有点无法应对的感觉。解释?好像自己不在意无辜的生命,或者不在意五队精锐的探路军卒。不解释?又担心让他们觉得自己不稳了。还真麻烦,还不如就待在勤政殿呢。

“欧阳公,狄公,要说朕并没有忧心探路者你俩可能不信,事实上朕并不是很忧心。朕相信他们的应变能力。”

“首先,他们是以商队的身份出任务,什么时候是军卒,什么时候是商贾,他们会选择。”

“其次,以他们的武力值,想要对探路者攻击,没有十倍的人数,他们可以全身而退。一旦五队合并,朕以为纵横这条通道没什么问题。”

“再一个,至于清理整条路的任务,朕以为,这一条路上的所有人口数,不会超过万数,还包括马匪路盗,甚至可以说,即便是长期定居的丁口也是由马匪路盗衍生出来的。朕还不至于因为不足万数的异族和盗匪性命而忧心。”

“朕其实还跟常时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而已。”

到底是谁宽慰谁?

······

赵曦回到勤政殿,富弼已经等自哪儿了。

“官家莅临讲武堂了?”

赵曦很疑惑的看了看富弼,猜不透他这话的意思。随便吧,真以为自己是坐不住?

“官家,有奏报来了,需要官家许可,老臣才能阅览。老臣是来等看奏报的。”

富弼尽量显得轻松,连说话都不像平时的他。对于这次探路者行动,赵曦已经指示过皇城司,可以与首相分享信息的。

“先让富相看看吧。”

赵曦招呼一声,先去更衣了。去讲武堂,赵曦的装束历来都是短装扮的,每次去都会在那些设施上走一圈,今天却没有。

“官家是否早就预料会是这样?”

“什么?”

富弼问的没个眉目,赵曦都不知道前方是怎样回事,怎么回答是不是?

富弼把奏报奉上来,赵曦才看皇城司的奏报。

原来,高敬亭在收拾所有痕迹后,准备继续西进之前,根据前面几队留下的信息,详细的向朝廷做了奏报。

“马匪、盗贼,是肯定要有的,富相也未必想不到。至于没让他们携带物资,朕倒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看来第一步走的还算不错。”

“富相,随后跟文阁老说一声,开始少量向青塘以西派遣军卒吧,”

“现在派遣军卒?”

“对,既然探路者已经清理了道路,也找到了水源地,自然就可以驻扎军伍。况且,最后的这支偏师,朝廷本来就是要分散派出的。”

“另外,最后一队的皇城司探知,不能折返太远的路程,需要分段接力,就跟驿站一般,以此来传递信息。”

······

高敬亭收拾干净一切,把所有的物资全数藏匿在马匪的据点处。没办法,带不走的,太多了。

一伙三五十人的马匪,多年的积存,他们五队探路者,任务是作战,不适合携带太多货品。况且,看情况,再往前,应该还有更多的物资被前四队留下了。

高敬亭不知道朝廷派兵的时间,只能将一些适合储存的物资留下了。

随着枢密院的命令下达,国朝各州府驻军,开始零散的向西集结。或做商贾,或做脚夫。或做探亲的远行者。

王韶已经开始准备着对青塘城的征伐,而这些所有零散集结的军卒,由章惇和苏辙安排处置,携带一定的物资,避过青塘城,一路向西。

待集结在西面的军卒到一定数量时,也就是河湟督府进攻青塘的时刻。这部分集结的军伍,不仅仅需要接应探路者队伍,还需要对青塘逃窜的进行伏击。

按照朝廷的诏令,对于向西逃窜的青塘人,必须是全歼,绝不能在这条线上再出现其他的势力。

第六八六章 谁也没料到

所有人都陷入了惯性思维。

都是中原人,在考虑吐蕃和黄头回纥势力范围内的人类居住时,都自然而然的以为是定居。事实上,不管是吐蕃还是黄头回纥,所谓的势力范围,只不过是这里存在他们相同的族群。

都是牧民,并没有定居的习惯。在吐蕃和黄头回纥的定居点,基本上都是成规制的部落首领,才会有定居。

而这条通道,对于那些游荡的牧民而言,就是定期做些交易的地方。每隔一定的时间,总会有商贾路过,以物换物,牧民会得到些有用的货品。

也有一两年见不着一个商贾的时候。对牧民而言,都正常。

而这个时节,正是应该有商贾通过的节令。便有牧民往这片通道边缘靠近……

“好汉,这都是牧民,愚昧无知的牧民,他们就换点货品……”

王舜臣都准备动手了,被向导劝住了。

王舜臣犯愁了,这该怎么办?向导很熟悉这场面,一直以为王舜臣就是为了占据这条通道的另一批马匪…~这地方,马匪跟商贾,对于牧民傻傻的分不清。

向导叽哩哇啦的跟牧民交易,把青盐、铁器变成了动物的毛皮,还特不自觉的把一些美酒分享给牧民。

王舜臣愣愣的看着,是真下不了手呀!

这时候,王舜臣不得不把自己变回商贾去,还被傻不拉几的牧民拍着肩膀笑,那一瞬间,王舜臣都要掏刀子了。

向导赶紧引来了,又一阵叽哩哇啦的说道。

“他说咱们是马匪……”

通译给王舜臣翻译向导的话。

“他还告诉那些愣货,说咱们要控制这条路,让那些愣货储备点用品。还说这条通道这两年不会平静,让他们等安稳下来再过来,没事别往这条路边靠。”

每一队探路者,都自己带着通译,就是懂吐蕃话的军卒。

“还在吐蕃势力范围?”

“不好说。黄头回纥也有可能,这一片很可能都一种话吧……”

通译也不确定。按说他们应该已经穿过吐蕃势力范围了。昨日校尉就对着地图看了,说让大家打起精神来,考虑遭遇黄头回纥了。

王舜臣也糊涂了,赶紧避开人,又看地图…~这工坊城和讲武堂共同绘制的地图,应该不会有错的。

下不了杀手,又得完成清理通道的任务,王舜臣这一队人,不得不在这地方耽误点时间。

这样或许是好事,向导跟牧民扯淡,直接说清了这两年这条路不安稳,倒也起到了清理通道的目的。

王舜臣想不了太复杂的问题,只能这样看着,看看会怎样。

结果,后面的情况,让王舜臣更难处理了。

傻缺向导,对上傻缺牧民,因为把这两年不一定平静的消息传出去了…~

本来还慢悠悠的向通道靠近的其他部落,也加快了行程,硬是拖着王舜臣没法离开。

狗日的向导!

王舜臣还是下不了狠心!大几百人呢,都是些二傻子的牧民,还时不时龇牙对他笑,他是真下不了杀手。

“好汉,就这几天,等咱们把他们需要的货教官完了,他们就各自散去了。”

“好汉,要想在这条通道上发财,这些牧民还是别杀了,他们的物品很便宜,很好赚钱。”

“每隔几年,这条通道就会有乱子,就会有不同的势力来争抢,他们都习惯了,就是他们的宗主也不管……”

“甚至搁几年他们的宗主也会带人来这里洗劫这些马匪的。这一次好汉先下手了,那些宗主会等几年……”

这一路上,向导时看着王舜臣他们怎样杀人的。那些不可一世的马匪,根本就不是这群好汉的对手,连续四拔,一个没剩,全杀了。

向导觉得自己这次赌对了,只要靠着这群好汉,再干几年,可以去巴格达城生活了。

听向导的意思,好像自己这次歪打正着了?王舜臣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没办法呀!别说是自己下不了手,就是兄弟们估计也没几个想对这群二傻子牧民下手。

耽误了四五天,终于再次上路了。

向导美滋滋的,可王舜臣一脸的郁闷。

……

折可行他们这一队,也就诓来两拔马匪,虽然从王舜臣留下的信息知道,他们没法跟第一队比,应该比后面的三队要幸运。

也跟王舜臣做了同样的事,把物资留给后队很大一部分,他们也有了空余的战马可以骑行。

折可行这些天一直在跟向导交流,因为他发现,虽然官家给的大致方向图也可以穿过去,可向导对这条通道的了解,却不是方向图所能比的。

王舜臣他们队,是向导自觉认为,王舜臣他们要占领这条通道,而折可行确实亲口告诉向导,他们是要在这条通道上发财,还夸张的告诉向导,他们这样的勇士有二三百…~

折可行摆着一副拉向导入伙的意思,硬是把向导侃晕了。

就他们队干掉的那两拔马匪,全是向导自愿招来的,算是投名状吧。

跟以往一样,折可行跟向导骑马并行,折可行想把向导肚子里的货都倒腾完呢。

这时候,突然前面的斥候传来警示……

所有的军卒,立马进入状态,随时准备着出击。

“卡哈曼,他们不是马匪,也不是路盗,他们是牧民,来这条通道上交易的牧民。”

向导见都已经准备作战了,才顾得上看了看周围的地形。

第六八七章 唯一的办法

周侗这一队要简单好多。

逼迫向导联系马匪,然后杀人,抢货,给后队留下物资,继续前行。

然后再杀人,再留物资,留信息,继续前行。

要不说他们五队探路者的顺序安排的合理呢,周侗作为接应的一组,就是这样的作用。

当初皇城司选择向导,甄别时费好大劲。

皇城司现在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有些后世特工的理念,赵曦把自己知道的,都传授了。

所以,五队的向导,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有是大食波斯背景的,有是吐蕃基础的,还有回纥人,也有党项人。

这样挑选向导的结果,就是把这条通道上所有的马匪能一网打尽。

皇城司没考虑这么多,但赵曦在看过向导资料后,却想到了。

这也是他不担心探路者队伍的原因。

只要向导之间没联系,也就不存在把马匪和路盗集中起来的可能,探路者队伍也就没什么危险。

这条通道又处于吐蕃、西夏、黄头回纥的边界,更是真正的蛮荒之地,也就排除了各方有大批军伍驻扎的可能。

如此,探路者队伍的危险又减低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因为这条通道上商贾和马匪这畸形的关系,居然会形成一个相对习惯和固定的榷场。

这方面,他也就没有对探路者队伍交代。

虽然赵曦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歪打正着的结果,确实很不错。

……

高敬亭在抵达那个固定的易货市场时,见到了种建中详细的留信。

种建中根据前三队留下的信息,将探马放出去百里,对这片区域进行真正的扫荡,确实没发现踪影后,才放心的前行。

同时,种建中把牧民的来时方向,也大致标明了。

高敬亭将前四队的信息,以及自己消除痕迹的做法,一并做了详细的奏折。

这时候,高敬亭已经知道,在他们的后面,朝廷已经在零散的派遣军卒跟着。

还好,幸亏自己也是把物资留在后面了。

就后面各个马匪据点留下的物资,足够一两千人差不多几个月的用度。

不管朝廷是不是给后面的军卒带足了粮草,后面的将士们都会很轻松。除了这狗日的天气,真没什么难的。

朝廷在接到高敬亭的奏报时,已经过了很久了。

不过,探路者队伍所表现出来的临机处置能力,确实让朝堂的诸位臣工刮目相看。虽然结果不是探路者领队故意设计,但是,五个队伍之间所表现出来的默契程度,随机应变能力,确实更原本的国朝军伍大不同。

别说是讲武堂的精英,就是一般的新军,若是知道朝臣拿他们跟原来的禁军比,都会觉得是侮辱。

“官家,依目前接到的情报看,这次探路必定凯旋!”

就连富弼也有点抑制不住兴奋。这些天说不担心是假的,都是国朝精锐,进入到国朝根本没有任何认知的地域,折损的可能性太大了。

现在,对于诸位重臣而言,有人烟比没人生存,对于探路者队伍来说更轻松些。

“其实,朕现在反倒更担心了。”

“官家何意?”

“朕在想,既然有牧民出没于该地区,也就存在牧民聚集地,就是那种族群聚集地。不可否认,只要有人类活动的地方,就肯定存在利益纠葛,有利益纠葛就必将存在阶层,有阶层就会衍生社会的基本形态。”

“从这点上考虑,探路者或许将遇到他们很难处理的问题。一旦存在社会的基本形态,就有了统治或者说管理的阶层。从某种意义上,这个阶层属于劳心者治人,便注定了他们不需要劳作,需要有固定的定居点,以便管理。”

“朝廷派遣探路者,目的是控制这条通道,是按照蛮荒之地处理的。五队,五十人,并没有城建制作战的计划······”

剩下的不用说了,诸位也清楚。

五十人,对战三五十人的路盗、马匪,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可让五十人承担攻城略地的任务,确实是难了,甚至还会因为鲁莽的行动,把朝廷的谋划毁于一旦。

不仅仅是西夏,甚至吐蕃、回鹘等相关部落和统治者,都会关注这片地区,从而增加贯通这条通道的难度。

可是,倘若探路者不做任何行动,就以商贾的名义通过······其实,事情到了这般程度,这条通道的存在已经是事实了,朝廷难免在心思上有了变化,从探知是否存在这条通道,变成了控制这条通道。

这就是赵曦从开始的打算。

“官家,探路者队伍确定路线,也算是任务完成吧。”

文彦博站在军伍的立场上,不希望朝廷抹杀探路者因为不能控制通道而不被朝廷表功。

“文阁老,此事是自然,确定路线就是探路者队伍的任务本身。问题是,并不是那么简单。”

“不说朕在出发前便宜行事的授权,就说他们现在的处境。从目前来看,所有的向导,都跟路盗、马匪有勾连,同样,谁又能确定,他们跟那些聚集点的统治者没勾连?”

“向导是纯粹的利益动物,他们在利益面前没有操守,因为害怕探路者队伍的武力值,他们可以出卖路盗、马匪,同样,在聚集点那些统治者面前,一样可以出卖探路者队伍。”

“咱们的第一队只有五十人,五队还都是分散的,前后的时间,最早也需要半月多才能办回合。”

很无奈,赵曦自己有些惭愧了。这是他自己也没预料到的。他本以为,这时代的德令哈和大柴旦就是莽荒之地,就是由路盗和马匪占据的。毕竟,那是属于西夏、吐蕃、黄头回纥交接处。

“官家,下令王韶出兵,快速跟进探路者,务必保证探路者队伍的安危。”

“不现实,不说王韶部出兵绝对会引起西夏、吐蕃以及黄头回纥的注意,关键是时间也来不及了。”

“目前,朝廷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探路者队伍的应变能力了。”

很无奈,可这是事实,就是赵曦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办法。

第六八八章 等

在朝廷对这样的情况商议时,王舜臣已经遇到了赵曦现在预判的情况。

赵曦应该庆幸,庆幸他这些年对这些精锐的教化,也庆幸他给与了探路者队伍便宜行事尔等权利。王舜臣没有一根筋的莽撞,更没有不自量力的对以卵击石。

王舜臣带着兄弟们扎营了。

向导很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好汉不再往前了。

“好汉,那是种榅的遗民,臣役于黄头回纥,就在这一地苟延残喘。他们都很好说话,盘剥不甚。”

向导的意思,就是说这地方给他俩钱就行。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说这些人什么战力,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逃民,现在就是黄头回纥下面的一个部落,受黄头回纥的统治,替黄头回纥管理这片地方。

王舜臣根本听不进向导说的话,他脑子里只想着怎样完成任务。而前面这一片大片的人类聚集地,对他来说就是难点。

这个定居点,怎么说也有一两千人,按照胡人的说法,控弦能战的勇士,怎么都有四五百人。不管战力如何,王舜臣都没必要冒险。

现在的路程,向导所说的,以及官家给他的地图,都表明,已经走了近七成的路程,没必要在这时候再去折损军卒。

“好汉,这条通达基本畅通了,从这里再往西,还有一个聚集点。由于这两处聚集点有些实力,这两处之间没有什么马匪了。咱们只需要通过去,再过了夏国的沙洲,小的就能把这些货品卖出好价钱来!”

向导将好汉已经开始命令下属扎营了,越发喋喋不休起来。这一趟过去了,时间还能赶得上再折返回来。

向导也想在汴梁居住,有这些好汉帮忙,向导觉得,他就没必要再去巴格达了。巴格达哪能跟汴梁的繁华相比?

这些天向导也想明白了,这帮好汉应该有很大的势力,能在汴梁找到他,在汴梁应该玩得转。他常居汴梁很有希望的。

王舜臣听着他叨叨的都有些心烦了,可现在他还不确定是不是直接把这小子弄死算了。

“好汉,这种榅就是你们宋国说的小月氏还是大月氏的遗民。怎么说呢,他们在前朝就习惯依附于强者。好汉,咱们展示一下能力,说不定这些遗民臣役于咱们也不是不可能。”

“好汉,如果占据这片地方,适当的给黄头回纥点利益,说不定咱们就能占下这块聚集点,比前面的据点好多了。不仅仅有水源地,就是房屋都是现成的,还有役民种田······”

向导想的有些兴奋,唾沫四溅,跟着王舜臣替王舜臣设想着未来······到那时,他只需要每年趁气候合适,随便跑两趟,其他时间就可以安心的居住在汴梁了。当然,偶尔住在这聚集点也行,再不用颠沛流离了。

他感觉这一次接的这活,简直无比的明智。可王舜臣感觉自己这队真倒霉,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向导······

“彭老三,向导累了,招呼他歇歇!”

王舜臣是在是烦了,向导的叨叨都让他不能冷静思考······这是官家的话,遇事一定要冷静,他需要冷静思考。

“好嘞!”

一名负责戒严值守的军卒过来······

“好汉,我不累,都是骑马过来的,我真的不累。”

没人再搭理他了,彭老三会让他休息的,至于什么时候休息好,就看王舜臣什么时候冷静思考结束。

王舜臣最烦这种麻烦事,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懂什么冷静思考。

思考啥?要是打战,他会考虑如何进攻,如何撤退,如何将胜利扩大,如何适可而止,包括伏击、阻击、正面攻击等等,他都能想得比较周全,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

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就凭他们五十人,肯定是不能这样冲进去。

他也想过,就照向导所说的,直接以商贾的名义通过。这样确实是可以达到探路的任务。

可他们探路者,除了反劫那些盗匪的货,他们原本带着的多是火药。一旦进入聚集点,被对方盘查,根本就没有退路了。现在,除了大宋的军伍,哪里能搞到火药?

还有一点,按照官家的命令,他们不仅仅是探路,还需要控制这条路,清理这条路。

王舜臣知道,他这个第一队的探路者,恐怕不可能单独拿下这份功劳了。

不管这聚集点是什么种榅,还是什么月氏,亦或是黄头回纥,只要在这条路上,就都不能留着。现在,他只能等着,等后队跟上来······

王舜臣扎营的地方,是向导给找到的,以前也是一处马匪的据点,因为距离这个大的聚集点近,被种榅的人灭了。这也是王舜臣慎重的原因。

这样大的聚集点,肯定不是马匪那些乌合之众可比的,他不能莽撞,否则可能让朝廷的计划泄露。

这地方距离那片大的聚集地,差不多有五十里。王舜臣将探马放出三十里,时刻监视着聚集点,然后等着后队汇合。

······

“咱们两队也不行,还是等着后队吧。”

折克行的第二队,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跟上来了。

王舜臣这一队,算是一路打一路前行,耽搁的时间要比后队多。折克行这一队虽然也在歼灭马匪,赶路的时间比第一队多多了。原本间隔十来天的时间,现在就三四天就跟上了。

两队汇合之后,折克行先是跟王舜臣一起去看了看那个聚集点。一样,他也不想莽撞,也觉得两队吃不下来。继续等后队的汇合了。

“咱们的物资没问题,足够五队人马两三个月的用度。只是官家告诫过,这条路的可以通行的时间不足半年,咱们还需要考虑今年折返。希望后队跟进的速度会快。不行就咱们两队干了!”

王舜臣等的有点着急了。

“不行,咱两队不是拿不下,就是拿下,也会折损兄弟们,还有可能导致有逃脱的。那会坏了大事。这一次,看来必须五队全部汇合后才能行动,还需要好好商量一下。”

“那向导是不是······”

王舜臣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等汇合了再说,把所有向导的信息汇总了,看能不能清晰的找对后面的路径,再说怎么处置他们。这几天先看管起来吧。”

第六八九章 明晚行动

因为王舜臣留下嚣张的信息,一队比一队的速度快。

本来每一队的间隔距离也就不到二百里地,否则真要发生什么意外,连接应都来不及。

开始的间隔时间,目的是为了避免被青塘和西夏人发觉。等进入了无人区,有前面王舜臣做先,后面的速度明显就快起来了。

到后来,甚至向导是直接指出马匪的据点,探路者队伍直接过去歼灭的。

谁也说不准前方的意外,所以都急于汇合,避免王舜臣的莽撞。

所以,不到十天,五个探路者队伍全部汇合了。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前方五十里处,是一处大的定居点。这几天我跟舜臣一直观察,初步估计丁口在一千以上。”

“这样的人口数,不说在这里,就是在西夏,也不算小部落小族群。”

“通过从向导哪里了解,有说是原来什么小月氏的,也有说是回纥争权夺利被排挤出来的,还有说是什么突骑施,什么突厥或者吐谷浑后裔的。”

“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部分人,算是没什么跟脚,是依附着黄头回纥生存的。”

“由于这地方生存环境的原因,黄头回纥的贵族也没人看的上。加上处于商路上,也需要有这么一个势力来掌控。”

“黄头回纥每年只从这里收取一定的货品,作为占据这片地方的代价……”

“当然,这些向导不可能知晓真实的情况,都是道听途说。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接下来怎么办?”

折可行只是简单的介绍情况,因为他到来的比另外三支探路者队伍早。

至于王舜臣,历来不太擅长这方面,没人指望他跟大家条理的说清楚。

从早年的第二批护卫营成立,这都多少年了,他们几个相互太熟悉了。

谁擅长哪方面都清楚。

虽然官家安排他们探路,没有指明谁来主导,可在五人心里,都知道谁最具备指挥作战的能力…~应该说谁在这方面更强一些。

种建中,就是大家心目中的主导者。这是经过验证的。

不管是狄帅,还是欧阳公,即便是章惇和苏辙,都认可种建中是个帅才。

官家的很多虚构的战例,种建中总是在中程就能推演出结果来。

这一点,官家也是知道的。

多少次跟驻守汴梁的新军演习,种建中指挥作战,他们近卫赢多输少。

种建中就逐渐树立了主导者的省份。

“以现在的位置,对照官家大致的方向图,这里肯定不是黄头回纥的都城,至于是不是黄头回纥,也不确定。说不定真是前朝小月氏后裔。”

“而位置,大致跟官家命名为德令哈的位置相当。”

“在官家的谋划里,这里将是出兵沙洲的第二个大型兵营驻地。所以,我们必须对其清理。”

“清理之前,为避免对将来的行动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需要依照新军作战参谋的方式,将所有情报共享,然后共同参谋,得出这个聚集地的身份结论。”

“一旦作战,我们必须将作战计划上报……当然,这不影响我们作战。便宜行事是我们应有的权利。”

种建中说完,把自己这一路上的观察和判断,全数拿出来了。

有些是从前队留下的信息分析的,有些是自己放出去探马侦查的,也有是从向导口中套出来的。

包括离这条通道最近的部落聚集地有多少,有多远,什么时间开始是吐蕃和回纥间杂出现,什么时候成了纯粹的回纥等等。

其他各队问开始分享情报。大多数都是从向导口中套取的。

总体来看,这里应该还没有黄头回纥的主力。这对他们作战很有利。

由于这条通道盗匪频出,几乎没有靠的太近的部落聚集。因为蛮荒,黄头回纥也不太在意。

这让他们的行动有了很大的成功可能性。

情报分享,到最后形成作战的决议,很快,用时也很短。

说实话,既然大家都已经到了这地步,满脑子都是完成官家和朝廷交付的任务,谁管他是不是黄头回纥?即便是,又怎样?打就是了。

五队汇合起来的人数近三百,都是相互都非常熟悉的战友,哼何况装备了五倍左右的火器……

“按照官家的标注,往前几百里,还应该有一个大一点的聚集地。所以,我的意思是,这一次围歼,最好采取袭杀的作战计划,尽量在不暴露火器的情况下,对这个据点的所有人全歼!”

“当然,迫不得已时,可以使用火器,务必要做到全歼,不得走脱一个活人……”

种建中没提妇孺什么的,所有人都自动忽略了。

在打通夹击西夏通道这个任务面前,一切都无所谓。

官家说过,铁血军卒,决不能在战时有恻隐之心。

“我建议,王舜臣队,折可行队,周侗队,三队执行袭杀任务。我与高敬亭队,全员装备一人双骑,负责外围堵截,执行劫杀逃脱之人!”

虽然几人都习惯执行种建中的指挥,但种建中在阐述作战计划时,仍然是以“我建议”的说法。

见没人反对,种建中再次说到。

“以此聚集地为中心,将五队所有携带的货品,成包围圈,将货品对方,形成一定程度的阻拦。当然,是指我们从盗匪手中反劫的货品。”

“甚至那些已经跑废的战马,不堪重负的骆驼,都可以用作拦截物。”

人员不足,用货品来补。

从聚集地往外扩散,一旦战斗开始,逃跑的人们是不会按照习惯的路径逃窜的。

他们一百多人,要对这么大一个聚集地包围,即便是骑战马,也有难度的。

当然,一百五十多人,对一千多人的袭杀,也绝不会容易。

可种建中在说完作战计划后,没人反对。

也是,种建中几乎是按照各人的性格特征去安排的。

“这次袭杀,只许胜不许败。而逃脱一人,对于我们的行动而言,就是失败。”

“轻则导致我们五队人马全数交代在黄头回纥手里,重则会直接影响官家和朝廷对西夏的战略包围大局。”

“若没意见,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晚行动!”

第六九零章 很正确的决断

大西北的天黑的很晚,而天亮的却很早。

向导们说过,他们这些天也用铜壶滴漏查验过。

这地方,天黑差不多到定昏了。也就是亥时才天黑,而寅时尾差不多就天亮了。

所以,百五十人,袭杀千数人,人均需要杀十几人。

“既然是袭杀,最后还是别动火器,尽量采用无声作战方式。当然,一旦暴露,所有人不得留手,最大限度的消灭对手!”

……

制定了作战计划,高敬亭把整个情报整理了,也罢五人一起商量的过程整理了,包括他们制定的作战计划。

将所有的一切,形成了文稿。

“此事我想加一句,就以我极力促成全歼吧!”

高敬亭在撰写奏折时,很郑重的提议。

他是后族,即便是担了滥杀的名,对他而言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可是其他人,特别是王舜臣和周侗,一旦被文臣逮着这一点,恐怕对将来的升迁影响很大。

“没必要!既然是五人商定的,那就五人共担!敬亭,兄弟们知道你的好意,可别忘了,咱们是官家近卫,最起码现在还没有编入军伍。”

“就是,敬亭,我王舜臣相信官家!”

“谁若是有意见,就让他来看看!欧阳公也是文臣,我相信他会站在我们这边。”

“对,五人共担!章惇和苏辙也是文臣,在讲武堂讨论这些情形时,他俩的选择也是全歼!”

“敬亭,就这样吧!大家事大家担,功劳罪责,都是咱们五个探路者队伍的。倘若文臣真找事,并不是你的极力促成就能避免的。”

“更何况,这是战场!”

高敬亭不再多说了,只能照实奏报。

都是多年的战友,都是怎样的性格相互太清楚了。

奏报是密奏的形式。他们都相信官家,可对文臣不敢奢望。

所以,便以皇城司密奏的方式转递了。希望这样的奏报,不会在朝廷公布,甚至连内阁大臣也别看到最好。

毕竟这是族群灭绝式的全歼,被那些悲天悯人的文臣看到,一个滥杀的帽子是肯定的。

殊不知,自从探路者行动出现意外时,赵曦已经授权王韶、章惇、苏辙,有了开启前方奏报的权利…~赵曦希望前方一旦有异常情况,王韶他们在河湟,可以比朝廷早一些做出反应。

前几份奏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无非是五队又各自打掉了几家马匪的据点,水源地又都在什么地方,大致可以容纳多少军卒驻扎等等。

还有些从向导口中探听到的,在无人区的生存要点……这是高敬亭在得知朝廷已经分散军卒进入无人区后,把这些要点奏报朝廷的。

连续几份奏报都这样,对王韶派兵确实有很大的用处。

可谁能想到,这时候居然来了这样一份奏报。

王韶是军将,同样他也是文臣,自然知道文臣们的操性。

犯愁呀!

“子厚,子由,你俩看看这份密奏……”

王韶知道,现在的朝堂跟以往略有不同,武将地位略有提高。但是,对于这种滥杀…~真不知道到了朝廷会发生什么。

内阁大臣,可全是文臣,即便是有所谓知兵事,经历征战的韩琦和文彦博,王韶敢肯定,就是王安石赞同探路者队伍的做法,韩琦和文彦博也不会赞成。

章惇和苏辙跟探路者队伍都出于讲武堂,又都是官家的亲近,或许他们才真正有办法。

“很正确的决断!”

章惇看了,直接表态。而且,章惇还直接提笔了,在五人签名的头前,添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督府,章惇想承督府个情,还望将此密奏延迟三日返还皇城司。”

说完,又按了手印,才把密奏递给苏辙。

苏辙只是笑了笑,跟章惇一样的动作…~

王韶挺惊讶。要说章惇这样做,王韶一点不奇怪,这也是他把密奏先递给章惇的原因。

没想到苏辙苏子由,一个处事相当老道持重的人,也这样做了。

王韶还是不了解讲武堂,甚至说不算了解官家。对于这种情况,即便是满朝堂都叫嚣,官家也不会搭理他们。

别说这是近卫,就是新军这样做了,官家一样如此。

或许官家会问:你是大宋的臣子还是其他什么王朝的?

“督府,下官见此密奏,倒是有另外一个建议。朝廷给予我们河湟督边以查验皇城司密奏的权利,应该是让河湟能清楚探路者队伍的境遇,并我所反应。”

“下官以为,这时候,河湟督边应该是向青塘发起进攻的时候了。如此一来,可以将一边的所有魑魅魍魉的关注点,一并吸引到青塘城来。”

“如此,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探路者队伍的压力,也能尽可能避免朝廷的大谋划走漏风声。子由,你以为如何?”

章惇做事强势,甚至有点咄咄逼人。

就是给王韶提建议,因为每次提出后,王韶都会问一句苏辙,这几天他总是在提建议的最后,加一句:子由,你以为如何?

在提醒王韶的同时,也是要告诉王韶:我们都出自讲武堂。

“督府,子厚所言极是!”

难得苏辙今天明确表态。通常情况下,苏辙都是笑笑,然后礼貌的看王韶。

“好!韶正有此意。那就连同探路者队伍的密奏,一并请奏朝廷吧。”

对王韶这样的答复,章惇很不以为然。

请奏朝廷?对青塘施压的目的是为了缓解那些杂碎对探路者队伍的关注度。

等朝廷的反馈回来,还能发挥这样的作用吗?既然河湟督边衙门有临机决断之权,何必非要过这道手续?

若是战场,说不定就贻误战机了。

可是,王韶才是督府,章惇也只能认同。

王韶不傻,相反,还相当的聪慧,只不过他比章惇和苏辙要谨慎。

奏折撰写好,王韶邀请章惇苏辙一同附议,并且在奏折中,着重提出了这是章惇首倡,苏辙赞同的结果。

“这才是老江湖。子厚且学着吧!”

“学不来。朝堂就因为这样,官家才诸多事务上亲力亲为。”

当苏辙看到王韶再将奏折传递走的次日,便开始大张旗鼓的整军待发,就知道,人家王韶那边都考虑了。

提前整军没错,有缓解探路者压力的作用。奏请朝廷更没错,不担边臣嚣张的名头。

所以感慨了。

第六九一章 诸般罪孽皆归于朕

每一次前方来奏报,都是内阁大臣集体议事的情形。这算是朝廷现阶段保密却又为第一等的大事。

赵曦为体现群策群力的意图,这几次都是当众打开前方奏折的……前方的有些情况,赵曦现在也不是特别有把握。

他相信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首先打开的是王韶的奏折。很好,赵曦很满意,配合前方探路者队伍的行动,出兵青塘,吸引西北各方势力的注意力。

此事该准!

“富相,此事准了。你们看看后就起草诏令吧!同时,该大张旗鼓的调集军伍就调集。”

打下青塘,对于装备了火器的新军而言,应该没多大难度,更何况,这些年王韶在河湟的用心经营,诸多的吐蕃部落归心未必还在青塘城。董毡和鬼章,即便也算是一世英才,到了这般程度,也无力回天了。

大张旗鼓的调集军卒,还真是抬举他了。

内阁大臣都很轻松。对于国朝而言,对外征战时,朝廷能如此轻松,也算是一种新的体验,很美妙。

“其实,一贯以来,青塘部还是亲国朝的,若老臣没记错,董毡还冠着我大宋的官衔,以如今的三级决策制,恐怕他都能够的着议政级了。”

“对于董毡而言,或许现在内附是最好的选择。”

“还真有可能!”

“他就是不像内附,那些管辖的部落,恐怕也不想打仗了。平时放放羊,收收羊毛,就能有好日子过,谁还乐意打仗。”

“官家,倘若董毡内附,军伍调集······”

这是个问题。其实对于青塘而言,国朝可以随时拿下,就河湟的驻防军伍就足够了。之所以这样大张旗鼓的调集军伍,目的是为了把西夏和黄头回纥的吸引力引过来,减轻探路者队伍的压力。

“董毡是否内附,跟调集军伍没关系。即便是董毡迫于内外压力内附,也需要朕同意。这样吧,告诉王韶一声,董毡内附可以,但是必须配合国朝把这场戏演完了。”

“另外,董毡内附的条件,必须是让董毡进入中原,全部部落军卒解除武装,那些忠诚于他的部落分散定居点。”

赵曦可没有养虎为患的想法,更不会像前朝那样,搞一堆异族将领,最后把自己给埋了。赵曦虽然没有极端的民族主义,但是,在对国家认同感不太重视的当今,他还是需要谨慎处理民族问题。

要想认同一个朝廷,这需要国朝的政策到位,以所谓的国民待遇善待内附的部落,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一两代人的过度,才能真正的融为一体。

现在之所以能让吐蕃部落归顺,靠的还是利益,是生活质量的改善。千百年来,异族跟中原王朝的关系,一直就是根据中原王朝是否强盛对应改变的。

前朝作为混族王朝,说到底,最后还是败在了异族的出尔反尔上。

这不是后世,国家的认同感要高于一切,不分种族,更无所谓民族。

青塘的事不算什么大事,两三句就这么定下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自豪?想当初,国朝极力拉拢唃厮啰,以便在对抗西夏时能增加一份助力,看如今,原本可以独自让西夏低头的青塘,在内阁居然算不上大事了。

内阁大臣都在等着看探路者队伍的奏报,那才是需要关注的,却发现官家看着奏报愣神了。

“他们没错,诸般罪孽皆归于朕!”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自己想筛选一次奏报。可现在,已经这样了,没办法了。再说了,赵曦从心底里,还是想改变国朝在这方面问题上的认识。

这一次自己强势压下,下一次自己还是会这样,慢慢的让臣工们知道了,自己这个君王,在这个问题上的坚决态度。

“探路者队伍没有错,命令是朕下的,做什么朕都担着。诸位臣工可以看看,但是,此事到此为止,朕不希望朝堂上有乱七八糟的的议论。并且,在贯通和控制这条通道的事宜上,所有这类事务,遵照朕的意思处置!”

奏报还没被官家放下,内阁大臣还糊涂着,但是看官家如此郑重其事的表情,诸位内阁也知道,不会是小事。

先是富弼,然后诸位内阁大臣都顺序看完奏报······

没人开声,因为官家直接为此事定了调。

其实,要说国朝的文臣就真的悲天悯人,都是怀着一副慈悲之心,心里想着众生平等······那纯粹是扯淡。文臣杀起人来,比武将更残忍,特别是国朝前期文臣杀自己的军卒时,一点没有什么悲悯之心。

即便是在先帝时,统兵的文臣,一样随意的斩杀军卒。

之所以武将滥杀被作为弹劾武将的罪责,其实说到底,还是国朝限制武将,压制武将的方式和手段而已。

如今国朝的武将地位刚刚有所提高,赵曦很担心朝堂再一次出现文武争斗的风潮。所以自己就先定了调······这事是我赵曦命令这样做的,不仅仅是这次,以后出现此类情况,一样是如此!

“官家······”

“富相,朕说了,这事朕的皇命,他们没有错!富相不必多言!”

赵曦有点恼火了。富弼是首相,之所以是首相,是因为自己对他的信任,是多年的默契配合。没想到这时候富弼会出声。

“不是,官家,老臣以为在西进队伍中,是可以招募仆从军的。”

对于这事这态度,富弼自然是不会反对官家的,即便是他,在探路者那样的情形,也会做那样的决断,应该说任何真正为国朝考虑,知兵事,懂兵事的臣工,都会这样决断。

“仆从军?富相,或许对西夏形成夹击的战略态势以后,从河西进攻西夏时,可以招揽仆从军,但是现在,在贯通并控制运兵通道时,仆从军还是算了吧。”

见富弼这样说,赵曦才把语气缓和下来。

这时候,他需要以绝对的权利,将此事定下来,不容许任何杂音。至于富弼所说的意图,这是策略范畴,只要是不追究探路者队伍滥杀,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第六九二章 眼不见心不烦

从罪孽论,赵曦这次可以说是罪孽深重了。

还好,这时候没什么公约,也没有什么人道主义的提法,否则仅仅一个聚集点,就让他这个君王成千夫所指了。

因为,探路者队伍一点都不客气。

袭杀在亥时中开始。当近二百人潜行进入聚集点后,这一场杀戮就开始了。

聚集点多年的安靖,已经让这些遗民忘记了警惕的必要性,甚至那些哨位,对于探路者队伍来说都等同于虚设。

其实杀人,并不是件舒服的事,哪怕是这些被称为杀才的军卒,一样不喜欢做这样的事。因为他们并不是在战斗,而是很轻易的刺杀,跟面对手无寸铁,无力反抗者,是一样的。

“千数死尸,最后处理起来很麻烦。咱们就这二三百人,此处也没有可征的民夫······”

在袭杀展开时,高敬亭跟种建中带着他们的小队,在聚集点的外围,象征性的形成包围圈,准备捕杀那些漏网。

高敬亭这一路一直在收尾,一直替前四队掩藏痕迹,一直就有一个后事的考虑习惯。看着聚集点,不由的有些犯愁。这死尸的处理太麻烦了,后面很可能直接跟着军卒,他们必须让这条通道清洁。

“实在不行就用火器吧,直接用火器将这一片推平!”

种建中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一旦将聚集点的人杀光了,这些死尸必须得做处理,最好的办法就掩埋。既然是掩埋,倒不如干脆用火药炸平算了······

“干脆用火药吧!五个小队的携带量,估计用一个小队左右的携带量就可以将这里炸平。反正他们这样房屋也不能用作兵营。”

“你确定咱们就把军营建在死尸上?”

“也不一定吧。这样大的区域,将这片地方标注,军营另选吧。”

高敬亭和种建中这样调侃式的谈话,其实是在掩饰内心的那种不自然的情绪。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做。他俩还好一些,可心里很清楚聚集点发生者什么。

都是人,做不到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战斗他们不怕,可这样的杀戮······真的是折磨。

以前听说过,那些蛮族在相互争斗时,凡是高于车轮的,一律会杀掉。曾何时,他们也曾对这样的行为深恶痛绝。他们所接受的教化,让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行为。

然而今天,他们却不得不做同样的事,甚至比蛮族更残酷······他们是不留下一个活物。

“用火药吧。不仅仅是为处置死尸,就是让兄弟们眼不见心不烦,减少一些罪孽也算!”

这时候不需要通知,对于分散在聚集点的军卒,也无法一一通知。可火药的爆炸声就是最好的传讯办法。

战前有约定,一旦有一人使用火药,整个战场有火药爆炸声时,就是使用火药的命令。

“向导们怎么办?”

“能遮掩继续遮掩吧。让军卒将其打晕,最好是能不省人事的那种。”

尽量吧,事情就只能做到这程度了。在兄弟们心里舒服和是否可能暴露身份之间,难以选择,只能是如此姑且了。

向导,这时候还是需要留一段时间,因为这一个聚集点的出现,让他们几个认为,前方有太多的未知和可能,向导的作用还需要继续借用。

当第一声爆炸声响起时,王舜臣、折克行、周侗的三组小队,终于不用再受折磨了。

战斗他们不怕,可他们现在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屠杀,无差别的屠杀。因为任务,他们现在只有死人和活人的区别,没有其他。

这样的行为,跟他们根深蒂固的理念不同,在行动时,同样也是一个自我折磨的过程。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进行选择性的刺杀······

都是在酣睡的人,没有丝毫的反抗,即便少些惊醒的,也只会在一瞬间被干掉,没有丝毫的难度。这样很无趣。

关键是,当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量级,甚至是他们不觉得有威胁的活人时,他们一样不能仁慈,一样的让其变成死人。这个过程真的很折磨人。

没一阵,他们已经没有了开始行动时的激情,甚至有些畏惧继续,深怕下一个土坯房里,依然存在让他们不忍下手的存在。

这时候,丢几颗火药弹是最简单的,眼不见心不烦,本质上没改变,但是却可以让自己的心里多的去。

他们三组的分散展开袭杀的,所以在进行中没得商量,只能按既定方式进行。

这时候的这一声火药弹的爆炸声,对他们而言就是救命声······

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多了,只需要合理使用火药弹即可。探路者队伍的军卒们,对于火药弹的了解,比新军军卒熟悉很多,经常性的跟工坊城合作,来评估火药弹的威力······一直以来,苏颂都没有停止过火药弹的改进。

现在的火药弹,苏颂和沈括已经将其分类了,投掷类、床弩发射类、火炮发射类等等。赵曦看过,投掷类的几乎无限接近于后世最早的手榴弹样式了,携带方面容易了不少。

用火药弹无差别的攻击,让军卒心里舒服多了,反正看不见。同样,作为知晓任务内容的军卒,加上对火药弹的熟悉,他们知道该这样合理使用火药弹。

一时间,在这片荒原中,全被隆隆声笼罩了。

这样做最大的弊端,就是造成了从聚集点逃脱着越来越多······王舜臣很怀疑这是外围小队故意的,这样做,外围小队才有动手的机会。

熟睡中惊醒逃命,尽管相当零散,可在百十骑兵的围堵下,即便是逃出了聚集点,一样没有活命的机会,不过是能知道自己怎样死去而已。

本以为会有意外的战斗,在突袭和军备的绝对优势下,以少胜多变的很容易。以二百围歼千数以上,在这里就成了现实。

“通知他们,把所有的屋舍全部炸掉,直接将死尸掩埋。完成后撤退,在集合点汇合!”

逃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也就意味着这次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种建中让传令兵沟通聚集点里面的小队,准备收工了。

第六九三章

自欺自人,很多时候都是迫于无奈的做法。

同样以眼不见心不烦来麻痹自我的,还有赵曦,以及整个知晓内情的内阁大臣。

当朝廷接到前方高敬亭的奏报时,也就是已经成事实了。都在选择性的回避,不具体谈这事。就是赵曦,也没有翻开皇城司详细战况奏报看。

只需要知道,这一次的偷袭战,五队探路者队伍,伤亡四人,一名军卒在袭杀时,被对方太多的人包围,不得已自己引爆了身上的火药弹,同归于尽。另外三人,都是类似情况,受伤了。

“那地方不适合养伤,哪怕是受很轻的伤,也可能会危及生命。将伤员转运回来,在河湟养伤吧。”

赵曦就说了这一句,没有情绪再继续讨论前方的事情了。内阁大臣也如此。虽然是很漂亮的胜战,所有人的心情却无法好起来。

赵曦是知道,探路者队伍前行的路径上,还会有一个这样的聚集点。而内阁大臣是因为无法确定前面还会有多少。

挺矫情的。搁往年,不管是北辽还是西夏,捉生军和打草谷的骑兵,在国朝边境从来都是惨无人道的。如今,国朝强盛了,却因为做了同样的事愧疚。

心情不愉悦,可国事不能停,就是赵曦也不得不暂时忘记那些心里堵着的情绪,继续与臣工商讨正事。

没办法,在前方探路者队伍的奏报到来没多久,河湟那边也来了奏报。

由于国朝的大军压境,居于青塘的董毡部,请求向国朝内附了!

又是一件不太爽的事。

吐蕃讲究血统,从松赞干布一统吐蕃开始,被吐蕃人认同的便是他的子孙。只要有松赞干布的血统,通常情况下,是会被吐蕃认同的,也有一定的归属感。

而董毡,恰恰算是松赞干布的后裔,也是被青塘周边各部认同的。

在利益的驱使下,青塘周边的部落可以内附,却不能否认自己是吐蕃人,也无法改变心中对董毡是首领的认同。

倘若是董毡强势,与大宋针分相对,然后导致大宋攻伐青塘,最终大宋灭掉董毡,荡平青塘。那些内附的部落未必不乐意见到······终于不用心存愧疚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董毡作为他们的首领,也自愿内附大宋了,这就让他们都处于同样的处境,都是内附大宋者。

这时候,他们会觉得,在内附的吐蕃人中,一样需要有一个领头的······

从国朝的朝廷立场考虑,死掉的董毡比活着的董毡更有利于统治那些内附的部落。

可董毡请求内附,就意味着,在河湟那一片区域,吐蕃人依然有领头人,依然有他们认可的归属点。

然而,国朝却不能不同意董毡的内附。因为,董毡是榜样,具有象征意义。

“董毡不死,河湟难靖!”

韩琦的话也是章惇在奏章里的提法。公文奏章抵达朝廷的同时,王韶、苏辙和章惇各自也对董毡请求内附的事,各自阐述了意见。

王韶针对董毡的生死对河湟的影响,做了详细具体的分析。苏辙建议徐徐推进,以利益和怀柔的手段,逐步分裂吐蕃部落之间的联系,最后达到全面统治的结果。而章惇,直接陈述董毡存在为危害,建议不接受内附或者处死董毡。

“这时候董毡的死,可能导致王韶前期所有的努力白费,很可能造成河湟陷入战争之中。”

王安石这一次也没有激进,表达了温和的处置态度。

“国朝岂能怕战争?”

韩琦已经忘记国朝屡战屡败的曾经了。这时候国朝的战力已经足可以让他有这样的底气。

“对于河湟的绝对统治而言,死掉的董毡确实比活着的董毡有益。可是当下的情况还真不能让董毡死掉,更不能拒绝内附。”

“经营河湟本来就是战略包围西夏的前奏,而如今已经算是到了骑马可待的地步,不能因为董毡的生死影响国朝的战略目标。还是妥善处置为好。”

或许是富弼把官家对内阁大臣后路安排的消息透露出去了,现在的内阁议事很规范,基本上是涉及自己分管政务时,才有发言,其他议事多数参言的玉望不太强。

富弼不同,他是首相,统揽全局的。

“传闻董毡伤病缠绕,已经命不久矣,朝廷没必要在此时额外的增加河湟的压力。”

文彦博也倾向于谨慎处置。也就是说,内阁大臣基本上都不赞同这时候多事。

只是所有人只有方向,没有具体的处置措施。

“接受内附吧。让董毡卸甲,国朝接受其内附,但是河湟不再需要吐蕃骑兵的存在,战马统一归河湟督府管理,可以遴选吐蕃人负责战马饲养。”

“给董毡至高礼遇,请董毡以及其绝对的死忠,全数进京接受封赏。朝廷要为所有进京的吐蕃首领准备府邸,尽量让他们常居汴梁,但不剥夺他们在部落中的收益和地位。”

“责令王韶在吐蕃的各部落中挑选合适的人选,作为各个首领的利益代言人。所选择的代言人,尽量是各部落相互之间关系不融洽的。”

王韶这么多年的怀柔,应该夹袋里有可用之人,也应该对董毡部的人事关系了解了。内附可以,国朝不可能还跟以前一样,容许董毡部继续在青塘做实际上的王,继续存在一定意义上的节度使。

对于董毡而言,居汴梁而遥领,是个不错的选择。

“官家,以前已经内附的部落,可否前来汴梁受封?”

“可以。朝廷不在乎多几个侯爵,却不允许不稳定因素的存在。内阁斟酌一下郜令,根据部落不同的规模,设定不同的赏赐规格,尽量匹配赏赐不同规制的住所。”

“让王韶将此诏令公之于众,不强迫,全靠自愿。但是,自请入住汴梁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朝廷过期不候。同样,凡是对河湟稳定有威胁的部落,不选择入汴梁者,由河湟督府根据情况,可以分化,也可以打散据点,同样可以直接剿灭。”

如今的国朝,是有可以强势出台各种政策了。往河湟聚拢了那么多的兵马,不打些战有点不合算。

第六九四章 不得已的选择

经验是因为经历而积累的,做任何事,第一次的心境和以后的心境完全是两回事。

探路者队伍就是这样。第一个大些的聚集点,做了让自己心里不畅快的事,军卒们都还阴了几天脸。当袭击完第二个聚集点后,很快就恢复了情绪······毕竟,从向导的嘴里知道,他们的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

“再往前会有气疫,咱们不能再一股脑的全上了,甚至不能整个小队去探路······”

“遴选敢死队吧。一部分人先去探路,形成官家所说的接力,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出现气疫必须详细标注。”

完成了最后的一个据点的清除,也就基本完成了这条通道的掌控。越是接近成功,越应该谨慎。所以,五队探路者现在需要商讨怎样完成最后的一段路了。

“从咱们这段时间的经历来看,气疫有个适应过程。就比如说,我刚开始的第一次奔跑,没几步就有点气紧,都后来就没那么难受了。”

王舜臣纯粹就是心里作用。不可否认,人在紧张和专注某些感觉时,那种感觉会敏感和强烈很多。其实,他们这一路,几乎没有多少超过三千米海拔的区域,高原反应并不明显。之所以第一次对战马匪时有气紧的感觉,其实是王舜臣心理作用导致的。

真正的气疫,在这条路上,重点就集中在当今山一带,也就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再往西北方向······当然,这一点在这个时代,也只有赵曦明白这些。

王舜臣的话,很明显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认同归认同,五人还是听从了种建中谨慎行事的建议,准备分批次以接力的方式向前推进。

······

当探路者队伍传来时,赵曦以及整个知晓具体详情的臣工是真正的轻松了。对于一条至关重要却未知的通道探知,居然仅仅是三名军卒死亡,十二人受伤的代价就完成了。

“官家,河湟督府因为董毡部的内附,已经开始化零为整,遣军卒西进了。如此看来,明年就完全可以形成战略包围的部署了,比官家预想的提早一年!”

富弼很乐观,如此一来,对于西夏的征伐,西线的部署就不那么紧迫了。

“这条通道……怎么说呢。估计还是会按照朕估计的时间来畅通。富相,基础性工作需要一定的时间完成。”

对于那片区域,没向导赵曦也清楚,想到达到一支偏师通过,并非那么容易。

西夏在沙洲、肃州、甘州一带,布防的军伍在三万左右。

国朝对西夏的作战计划是夹击,这个夹击是指对兴庆府的夹击。这就需要,偏师在越过当金山后,必须快速的打通沙洲、肃州、甘州以及凉州,在兴庆府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兵锋直指兴庆府。

这样,才能彻底的让党项人绝望……断了他们西去的路,没了战略纵深。也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包夹的目的。

而要想做到这点,偏师不管在战力上,装备上以及数量上,都必须有压倒性优势。

这就需要,通过这条路运送军卒、物资的量很大。而这条通道,以赵曦的了解,适宜中原人生存的时间,恐怕不足半年。

“官家,现在探路者已经完全控制通道,基本抵达西夏控制的沙洲边缘。解决青塘后,朝廷派遣工程兵前往,一年的时间,足够完成兵站接力的基础设施……”

这样的想法,估计是大多数重臣以为的。

“这事…~从各方的情报看,这条通道适合通过,或者说适合中原人生存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年时间。”

“这条通道的全境,大多数路程,将近有半年的时间被大雪覆盖着,是真正的大雪,让人和牲畜都无法通行的大雪。”

“这近半年甚至超过半年的时间,人们能做的就是猫冬,几乎不能做任何事。”

“那里取暖的方式,是用牲口的粪便晒干作为柴火燃烧的,就是连柴火也很少,更别提石炭。”

“那样的环境,咱们根本不可能驻军数量太多了。漫长的冬季,军卒的给养,决定了不能有太多驻军……这也是朕敢让二百人探路的原因。那里不可能有太多的军伍。”

赵曦说完,把自己这段时间翻阅故纸堆,好不容易找到的片言只语整理成的摘录递给了富弼。

是真的好不容易。这情况赵曦清楚,可凭空的去说服内阁大臣很难。

所以,他几乎翻阅了所有的藏书,专门找关于那片区域冬季的一些记载。

愣了,内阁大臣看完后都愣了。

谁也没想过会是这样。

或许都听说过辽东冷,甚至对于前朝几次征高句丽的战败原因,也有归罪于气候的。

可是没想到,这一片还没有河东河北更北的地方,会是这样的气候。

连人的活动都会受限,也就不存在工程兵铸造兵战工事了。想要达到官家所说的接力兵站,势必得用一年…~应该是春夏半年的时间。

今年打通并控制通道,留守部分军卒。

明年遣工程兵西进,沿途营造兵站…~要想发起对西夏的攻击,最早也在后年了。

“官家,河湟督府化整为零分兵西进是否应该叫停?”

“嗯!此事朝廷得有专门的诏令。将具体情况言明,要求河湟督府那边,根据携带各种过冬的物品为参照来决定西进军卒的数量。”

“另外,探路者队伍完成探路任务后,后撤到河湟休整,观察军卒此行的对战力的影响,以便评估后期偏师的战力。”

“朕考虑,这一次探路者队伍在打通通道的过程中,所缴获的战利品,满足一两千军卒过冬应该没问题。”

“重点交代河湟督府,给西进的军卒,带足取暖御寒的物品,从衣物到石炭,甚至工坊城的取暖炉。”

这是没办法的选择。

别看探路者队伍一路几乎没有耽误,可完成探路,然后再折返回来,这一趟所耗费的时间,将近四个月。

五月底出发,四个月过后,也就到了这条通道将要被大雪覆盖的时间了。

第六九五章 宋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宋国

|||->->很多事,好像最后的结果都跟官家最早的谋划契合。

就像这一次,官家最早说过,对西夏征伐,得两三年的时间谋划。

本以为是打通并控制这条通道有难度,然而,当探路者队伍将通道打通并控制后,内阁大臣以为计划可以提前了。结果还是跟官家最早的谋划没区别。

这就是现实。

这毋庸置疑,官家摘录的内容,很多都是内阁大臣曾经见到过的记载。只不过把这些记载集中在一起,就是另外的含义了。

当朝廷的诏令抵达河湟时,章惇不信,苏辙不信,就是王韶也不信。

董毡已经在考虑朝廷的内附条件了,他们仨也已经开始酝酿西进的计划了。没想到,朝廷把偏师出征的时间,一竿子推到了后年……

所以,王韶他们开始在河湟秘密收拢一些西番商贾,甚至频繁接触那些靠西边的部落和牧民。

结果是,官家是对的。

“不是说越往北越冷吗?怎么会是这样?”

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王韶不得不承认。可还是想不明白。

“地势越高好像就越冷,不仅仅是南北的问题。我曾经有幸看到过真宗朝泰山封禅的记录,有臣工就曾言,登泰山之顶与山下不尽相同。”

苏辙这时候也想起这回事了。

章惇正郁闷呢,已经顾不得跟他俩讨论这个了。

好不容易自己首倡打青塘,这董毡要求内附了。这时候正好探路者队伍的消息来了,通道打通了。

章惇琢磨着自己可以西行了……从讲武堂到河湟,他也明白了,他跟苏辙的优缺点很明显,他更适合开拓。

然而,朝廷又来了这样一道诏令,还是最为正确的诏令。

“督府,董毡到底接受不接受朝廷的要求?这都快十天了,若继续这样拖下去,难不成国朝还等到他继续在青塘过个年?”

章惇直接跳开了西进的事,倒是说开青塘董毡了。

正憋着气呢!要是董毡这老小子拒绝就好了,也可以率兵征伐他了。

这时候说章惇知兵事,应该能够得上。当初河东对战辽夏联军,章惇就曾随军了,也亲眼见识过国朝的火器之利。

苏辙也一样,只不过相对于章惇,苏辙倾向于治政,没章惇那唯恐天下无战事的想法,也没那么热血。

“给他的期限是半月,再有几日没回话,咱就兵发青塘!”

王韶也想找地方泄火了,泄这股憋起来准备西进的火。青塘就很现成。

苏辙无语的摇了摇头,真不好说这两位同僚…~

董毡也难呀!

之所以请求内附,董毡绝对不完全是诚意归顺。

他见周边的这些吐蕃部落归顺后,都跟原来没多大区别。一样在自己的领地,一样奴役着自己的子民,一样享受着部落首领的待遇。

要说有区别,就是不用再为活着而征战了,原来的勇士,也都整日喝着酒,跟妇人一样放牧就行。

然后,宋国人会给粮食,会给铁器,甚至会给原来连贵族都穿不起的丝绸。

董毡就像,只要自己内附了,老管好自己部落的勇士,他青塘就有再次崛起的机会。

又不是没有接受过宋国的封赏,再接受一次又何妨?

没想到这次会是这样!

“阿毡,打吧!青塘没有跪下的勇士!”

鬼章吼着,像是跟自己打气一样。

他知道阿毡的想法,他更知道宋国不会那么傻。

宋国已经不是以前的宋国了。以前,青塘只要稍微跟宋国带点善意,宋国就会遣人送来所谓的封赏物资。

在老首领唃厮罗时,宋国几乎每年都会有赏赐送来。特别是西夏跟宋国交战以后,宋国的赏赐一年比一年丰厚。

可是现在呢?

老首领死了,三个儿子争来争去,让青塘不再是以前的青塘。

宋国又两次打败了西夏。

如今的形势,宋国已经不需要青塘来牵制西夏了,青塘在宋国眼里,已经没有用处了…~鬼章就是这样想的。

否则,宋国不会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占据了兰州,还一步步把整个熙河一带都统治了。

现在青塘想按照老首领的办法,联络弱势的一方来抗衡强者。可是,连西夏都不敢忤逆宋国了。

阿毡亲自向西夏求亲,被西夏拒绝了。从那时,鬼章就知道,宋国迟早会盯上青塘。

这一天终于来了,阿毡居然还想用老早的办法,怎么可能呢?

可是打?拿什么跟宋国打?

董毡又何尝不知道,一旦去了汴梁,青塘绝不会再是他董毡的青塘,只会逐渐成为宋国的青塘。

可是,能拒绝吗?

“鬼章,不成了,打不成了!青塘已经不再是以往的青塘,宋国也不是早先的宋国。”

“鬼章,不说宋国那会飞出去杀人的火器,就说现在的青塘……孩儿们喜欢丝绸,可那是勇士该穿着的吗?”

“部落子民喜欢烈酒,可烈酒只会让狼变成绵羊!鬼章,部落的勇士已经不再会骑马了,他们只会剪羊毛!”

“鬼章,再说我的那几个儿子……他们去邈川城找王韶,比见他爹爹的次数都多。他们都希望在宋人面前表现,以便在我死后继承青塘。”

第六九六章 董毡跪了

相比于接见董毡,赵曦更想接见探路者队伍。

在董毡同意入汴梁接受封赏时,朝廷也接到了探路者队伍的奏报。

探路者队伍少量分批的越过了当金山,也潜入了沙洲境内……也就是说,打通并控制这条通道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现在奏请朝廷,是问询,需要不需要留下部分军卒混迹在沙洲,需要不需要在当金山设置哨位……

“混迹沙洲没什么意义,国朝派遣的偏师,将以火器开道,以摧枯拉朽的势头,直接贯穿河西走廊,然后兵锋直达兴庆府。”

“至于在当金山设置哨位……那地方根本没办法设置哨位。他们的奏报也讲清楚了,一片大山脉,根本就不存在水源地,除了工程兵在原来小路的基础上,炸开了可以通过战车的通道,几乎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

“还是让他们全体折返吧!这一次探路,他们需要到河湟休整,由医官来评估通过这条通道对战力的损害程度。”

赵曦很清楚,就是在后世,从大柴旦到古玉门关,沿途也没有人烟。

那里根本不适合人类存活。

“官家,兵站的选择点如何处置?”

“给河湟督府自由裁量权!根据探路者队伍的奏报,以及朝廷对那片区域形成的文字,让王韶几人合理安排。”

“有一点必须注意,就是朕不希望出现非战斗减员的情形。那怕是明年再剿一次盗匪,也尽量不浪费军卒的战力和性命。”

内阁领旨去安排了。

还有一件事是如今朝廷该当回事的,就是河湟一带诸多吐蕃部落首领,进京接受封赏的事。

这事对于国朝而言,那可是破天荒的,这是国朝开疆拓土最直接的体现。这是自太宗朝后,国朝第一次开拓如此大的国土。

搁以前,别说是国朝的子民,就是朝堂的臣工,对于这样的蛮荒之地也不会有多大兴趣,因为当时整个国朝的观念如此。

而现在,从官家在广南创立锰矿,到后来在大理经营铜铁矿,再到后来的羊毛纺织,人们已经知道,没有什么蛮荒之地,关键在于懂不懂如何开发。

如今,就是汴梁稍微殷实一点的家户,都有一两件羊毛衣饰,而汴梁更是有很多的妇人,就职于工坊城的羊毛纺织作坊。

所以,汴梁子民对于青塘、河湟一带吐蕃人的内附,或者说归降,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官家说给与董毡至高礼遇,礼部就真的按照至高礼节来执行的。

朝堂上没有臣工对高礼节接待董毡有异议,谁到知道,这就是个名头,是朝廷千金市马骨的做法而已。哪怕是朝廷决定给与董毡侯爵的封号,朝臣们一样不介意,因为,这个侯爵可能跟国朝的一个参政都没法比。

说白了,董毡以及河湟一带的吐蕃部落首领,就是个孩子样。

侯爵的仪仗,早早的就等在汴梁城西的车站了,绝对的隆重,甚至比官家当初从滑州回朝时还隆重。汴梁子民也是相当热情的,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街道两侧,临街的酒楼到了一座难求的地步。

都说吐蕃人是不洗澡的,汴梁人都想看看,这吐蕃部落的首领是不是也是如此。

董毡是乘坐轨道马车来的,王韶把自己的规制那车让出来了······朝廷没有殷勤到直接将侯爵马车送到河湟的想法,王韶在请示礼部后,将自己的马车暂时让董毡用用。不仅仅是他,就是章惇、苏辙以及整个河湟的文武官员,都把马车贡献出来了。

河湟一带,这一次进京受封的部落首领太多了,将近二十位。

期间还有一件小事。鬼章在登上马车后,对马车的车厢很感兴趣,因为他听说是箭矢不可破,就锤了两下。结果,侍弄马车的军卒告诉他:你可以用腰刀砍几下试试。

鬼章不懂什么叫嘲讽,在军卒瞪大眼的注视下,真的用腰刀砍了。结果让鬼章很沮丧,根本不管军卒龇牙心疼的表情,就愣愣的盯着车厢壁上那刀痕发愣。

“鬼章,这就是现实。宋国人可以躲在铁盒子里透过那些孔射箭,而我们对他没有任何办法。”

董毡也很沮丧,这一次所说的话,真不是给自己找借口,是陈述事实。宋国真的不再是以前的宋国了。

青塘到汴梁远达三千里,这点董毡是清楚的。日行百里,也需要近月的时间,这点董毡也是清楚的。而现在,他们几乎就没离开过车厢,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被人伺候,他们不以为然,因为本来他就是首领,在青塘也是这样。

让他无法释怀的是,马车就没有停过,不用歇脚,只是到不同的站点更换拉车的马,卸下马车上的垃圾,装备需要的物质,马车便继续前行。

等他再出车厢时,已经是汴梁的城西了······

董毡被鬼章陪着下了车,这一路一直到他下车,他一直没缓过劲来。他没有其他首领的兴奋,只有落寞。

礼节不可为不盛大,接待不可说不隆重,而董毡的心情却没有一丝愉悦。

进城也是马车,是侯爵的仪仗马车。董毡听见了,宋国宰相告诉他,以后他在汴梁,这就是他的专用车撵······

董毡不知道宋国的宰相是怜悯还是诚心,从宋国宰相脸上的笑容看,他知道,这是胜利者该有的笑容。

宋国宰相吩咐军卒把两侧的挡板拆下了······很简单的,随便那么一拉,就看到了汴梁城的街景。看到街道两侧那些各式各样华美的服饰,董毡再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格了。

他曾想过,即便是到汴梁受封,他也应该保持他青塘王者的姿态。然而,这一路所见识的,他深刻的认识到,一个青塘,真的跟宋国没法比了。即便是西夏,即便是北辽,再远的回纥,恐怕都在不久的将来,跟他董毡一样,到汴梁来,接受宋国的圈养。

在进入宫门前,董毡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青塘王该有的风度,他彻底被击溃了,从心里上击溃了。

所以,当他看到陛阶上的宋国皇帝时,真有了朝拜的觉悟······所以,董毡跪了,跟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一样,跪下接受封赏!

第六九七章 让他们见识见识

富弼都能对董毡露出真诚的笑容,赵曦同样能做到。

其实,在赵曦心里,是根本没有什么异族不异族的,只不过顺应时代,有些事不得不做。所以,在接见董毡时,他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真诚。

当然,这也是因为董毡在接受他的封赏,而不是他需要向董毡低头。

赵曦在董毡跪下的那一刻·······

“何至于此呀!”

感觉官家真的相当的真诚,就是这一声也是歉意十足。

赵曦急匆匆的从陛阶上下来,双手抬着董毡的双臂:“青海候,国朝没有跪拜之礼,如此倒是让朕失礼了。”

刚刚扶起董毡,赵曦又赶紧转头,对着诸位部落首领说道:“诸位快快请起,都是大宋臣工了,自没有跪拜一说!”

官家,真的让朝臣们惊讶了。如此游刃有余、面面俱到,在对待降臣时的做法,甚至比礼部设定的方法更适合现在的情况。

就连一直阴着脸的鬼章,这时候也把集结的眉头舒展了。确实,宋国给与的礼遇足够。只要阿毡不受歧视,他鬼章又何必要继续纠结呢······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呀!

“诸位一路风尘,朕也不搞那些繁文缛节了。还请诸位先行洗漱,然后走个程序,再把酒言欢!”

官家这话,这些受封的吐蕃人很高兴,可是把朝堂的臣工给弄愣了,特别是礼部的官员,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该按着规制走。

“按官家的来。”

富弼轻声的叮嘱礼部尚书······这时候绝对不能跟官家争论,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关键是,这是对外族的轻慢,臣工没必要因为这个忤逆官家的意。

其实,真正对吐蕃人了解,朝堂应该没有比赵曦更熟悉吐蕃人习性的。赵曦这样做,反倒更让吐蕃人觉得亲近,而不是怠慢。

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人们,因为环境的敞亮,造成他们在处事上不在意细节,也习惯于敞亮的做法。

······

“别看摆放着如此之多的酒坛子,真正的好酒就是诸位面前的那一坛最小的。不是朕小气,这是朕还是东宫时,第一次酿酒埋下的,真正的陈年老酒。”

勤政殿的议事厅,现在已经成立宴请吐蕃部落的大厅。赵曦依旧高居陛阶之上,很惬意的笑谈。

“陛下难道亲自酿酒?”

董毡这时候似乎接受了一个臣子的身份,说话的态度也是以一个臣子的态度。

“青海候有所不知,国朝的蒸酒之法,就出自官家之手。这样的陈酿老酒,就是老臣都不曾饮过,今日倒是沾了青海候的光!”

事到如今,富弼也相当会烘托气氛。不就是抬高董毡嘛,不就是让这些吐蕃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嘛,好说。

“青海候,该不是以为朕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不死劳作的帝王吧?人不动,就像养在圈里的战马,最终只会被废掉。”

“诸位臣工,饮胜!”

饮胜,是这时候干杯的说法。其实,对于赵曦来说,更喜欢说一声:“干了!”那样才痛快。

生活在西北高原的人,在那样苦寒的环境下,好像都烈酒没有任何抵抗力。也或许是借酒浇愁吧,反正,一场按规制的饮宴,在赵曦和富弼故意营造的气氛下,让这些吐蕃人彻底放下了戒心。最后,一个个酩酊大醉······

接下来的几天,在经过朝廷的隆重封赏后,内阁以及赵曦就忘记了这个所谓的青海候。让礼部和工部,以例给他们分配了住宅······

“咱们从此就是被养在圈里的战马!”

董毡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因为宋国的把一年的钱粮都送过来了,远远超过自己做吐蕃首领的收益。负责送钱粮的官员说了,这是青海候包括按规制所有随从一年的俸禄。

从他爹唃厮啰那一代,青塘就一直接受宋国的分封,然而,这算是第一次正式的领取宋国的俸禄······多有意义呀!

“阿毡,咱们出去转转。”

“转什么?咱们被圈养了。”

“阿毡,宋国皇帝说了,在汴梁,咱们就是青海候,享受侯爵的待遇,我想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阿毡,如果你想离开,鬼章陪你!”

鬼章很坚定。董毡看了看鬼章,知道这位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离开?怎样离开?他不相信宋国真的对他不理不看了。那些送过来伺候他的下人,有多少是细作?

想了想,董毡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不知道是自己也想试试,还是说他担心鬼章真的铤而走险。反正,他俩除了府门。

第一个不同处,本以为下人会问,那些下人居然该干嘛干嘛。只是马车的驭手早早的备好的车。

“你归谁管?”

董毡有意无意的问马车的驭手。

“主人,小的归主人管。不过是朝廷跟小的签订了契约,三年的契约。”

“为什么?”

“主人,府里的所有下人都归主人管,契约都是三年。满三年看主人和下人的意思,是不是继续为主人服务,需要双方重新签订契约。”

“小的听说,朝廷只管三年,往后得跟候府签订契约。对了,主人,小的是吐蕃人,来汴梁七八年了。”

又是一处不同。董毡没再继续问,即便有些疑问,他也没再继续问驭手。鬼章也如此。

整个事情透着诡异,让他俩看不明白,反正还有三年,总会看明白的。

“去工坊城看看。”

“主人,工坊城去不得。就是首相大人去工坊城,也需要官家的授权。”

“怎样才能拿到授权?”

“小的,小的不知。不过应该是通过每个请奏官家。”

不用董毡再说了,驭手驱车向勤政殿而去。作为生活在汴梁七八年的吐蕃人,这点还是知道的。

“这个董毡,还是有些不甘心呀!朕给他授权,同时告诉苏颂,这段时间若有吐蕃人想见识,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赵曦知道董毡的请求时,很无所谓,在青塘做首领时的董毡,他都可以不在意,怎么会在意一个卸甲后的瘸骑士?不就是见识嘛?国朝不在乎这点浪费。让你们死心也好。

第六九八章 官家的推断

董毡是真见识了,鬼章也同样。

首先见识的是工坊城的戒备,接下来见识的是让他们滋生无力感的火器。心底里可能还有得一点点乱七八糟的想法,因为工坊城的见识,彻底打消了。

宋国攻打邈川城,他俩都没有亲临前线,所有对于火器的了解,都来源于道听途说。因为,传言宋国一旦使用火器,火器之下绝无生还······王韶在河湟,对于使用武力的部落,一律都是全歼的。

这一次工坊城的见识,终于让他们死心了。还想什么呢?这都是借天威的凶器!

赵曦乃至整个内阁,已经忘记了董毡这回事,这时候需要考虑已经进入青塘以西那部分队伍的过冬事宜。

“时间上还能走一趟商队,应该不会引起西夏和黄头回纥的注意。这一趟,所有的驮马、骆驼,全数带上工坊城新出的棉衣棉被,带上尽可能多的石炭。”

“另外,让太自馆准备足量的治冻疮的药……富相,可以尝试着从太医馆找些忠诚度较高的医馆,直接派遣到前方……”

赵曦纯粹就是在安排,这时候不能客气,他需要把所能想到的全部想到,尽可能的让在前方过冬的军卒们出现非战斗减员。

对于朝堂而言,对寒冷的了解,因为国朝疆域的原因,仅限于河北和河东的冷,根本无法知晓真正寒冬的感觉。

所以,赵曦必须尽可能的想周全了。

“官家,十二个据点,探路者队伍将收缴的战利品全数留在了各据点上。臣以为过一个冬天应该没问题。”

王安石觉得官家真的有点小题大做了。

都是军卒,还是受讲武堂训练的军卒,他可是听说官家那一套训练方法很残酷的。不至于连一个冬天都熬不过来。

若真是这样,那一旦对战西夏了该怎样?一旦对西夏作战时战事不利,又该怎样?

王安石南方人,不会想到,取暖会成为人生存的第一需要。

更不会想到,赵曦之所以前期在没有讲明那条通道寒冬具体情况下,仍然让王韶派兵进入,他并不是担心探路者队伍不能应付,而是用先进入这条通道的军卒,来体验那一路冬季怎么过,为将来运兵,乃至最终控制这条通道做准备。

在赵曦心里,第一个冬季在那条通道上过的军卒,在功劳上并不比探路者差。

“物资朝廷不需要考虑,这一次运送也不再携带生活物资。但是,保暖和取暖的物品,必须尽最大限度的供给!”

赵曦再一次强调了保暖和取暖。

“官家,那条通道上冬季会有多冷?”

富弼大概看明白了,官家一直在强调取暖保暖。

富弼出使过北辽,也曾闲聊过北辽如何过冬的事。无非是袍子热炕,这条通道并不特别北向,大概与河北一带相当,又能有多冷?

“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冷!”

这时代,即便是北辽也没有真正占领了辽东。前朝虽然也有些记载,也是靠近鸭绿江一带,还不是冷到极致的那种。

“滴水成冰?”

这已经是内阁各位想象的最冷的天气了。

“不,应该可能是滴热水即成冰!”

赵曦也不确定。但是他记得后世有玩撒热水变冰花的游戏。想来在海拔三千米的青藏高原,应该也有这种可能。

他记得,他去青海时,大白天穿半袖,到晚上是保暖衣加冲锋衣…~

不管信不信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内阁大臣没必要跟官家较这个劲,随了就是了。

“另外,告诉王韶,让他责令前方的军卒,务必要做好记录……”

赵曦说到这,突然想起来,这时候根本没有温度的概念,也没法记录温度。

算了,就这么一说,具体怎样记录,随他们吧。

……

临近夏末时,走这条通道行商的,是准备穿过这条通道,在那里的冬季来临之前,抵达巴格达的。

以往也有,本来这条通道上的商贾也不算多。

这时候,王韶已经西移了自己的营帐,将河湟直接交给了苏辙。

王韶一直是个讲规矩的人。

从朝廷接受皇命开始,他就应该是这支偏师的大帅了。之所以留在河湟,是为了辅助苏辙和章惇顺利接管。

从青塘董毡内附后,河湟一带已经不再有任何可能的意外了。关键是,他看得出,苏辙在处理政务上,比他强。

随同王韶西移营帐的,还有章惇。

朝廷的用意很清楚,章惇也是个有自知的人。那怕是做王韶的副手,也没必要继续在河湟待着。

在河湟,每当遇到一些繁琐事务时,章惇老有把吐蕃人杀一批的念头……还是作战吧,自己适合。

既然青塘已经被国朝掌控了,在西行的商队上,自己就好掩盖,很容易瞒过西夏。

几次,连续几次,探路者的这几位,都要求继续带队西行…~

让他们留在河湟,这可是皇命。

……

入冬后河湟督府带来的奏报,终于让诸位内阁信服了。

河湟督府这边,在入冬后,也曾尝试过再派人西行…~

结果是,别说再往西行,就一场大雪,连河州跟青塘都没法联系了……

“苏辙奏报,青塘以西全部被大雪覆盖,根本就没有路线和方向,放眼往全是雪,走不了多远就会导致雪盲。”

“即便是用吐蕃人的方法,用皮子遮了眼,也根本不知道该往那边去!白皑皑的,都是雪,四向都一个样…~”

“听牧民们讲,这一场大雪,一直到开春都未必能融化了……”

“青塘一带,牧民都围绕着青塘城集中。这样的白毛雪,那些游牧的小家族,不仅仅会冻死牲口,恐怕冻死的人都有……”

“唉,以苏辙的这些奏报,官家再一次判断对了。若没有官家配备的那些物品,西进的军卒,十能存七就不错了。”

“官家又是如何知晓的?”

“其实,这不能推断。按照官家的那条理论,就是用已知条件来推断未知。官家摘录的所有记载,以此来判断那条通道的寒冬,从而有备无患。”

内阁大臣们在讨论苏辙的奏报,从而也就想起了当初官家所做的准备。

要说赵曦这是推断…~高看了。其实赵曦纯粹是评多出来那千年的见识在做准备。

第六九九章 赵曦漏掉的

不管是河湟还是青塘,所有的奏报赵曦都看了。很庆幸自己想多了,不至于把近千的军卒丢在那条通道上。

十二个据点,就是将来的十二个兵站,千数军卒,守过这个寒冬,能为来年工程兵营造兵站积累相当有用的经验。

赵曦在盼春天,内阁大臣也在盼春天,王韶和章惇同样在盼着春天赶紧回来。

可谁也没有驻守在那条通道上军卒,盼春天的念想这样强烈。

也幸好,最后一批物质,朝廷送来了棉衣棉被和石炭,还有官家专门提醒兵部撰写的过冬要领。

更庆幸的是,他们每一个据点,都有工程兵随行,完全按照兵站的设计,大概的区分了营地的区域。

若不是有这两点,估计这时候,他们不是被冻死,就是被自己臭死了。

雪大的没边,出门没方向,唯一能看明白的,就是这几个营房……

隔几天,大伙就需要清理一次营区里的积雪,以确保他们能有锻炼的空间…~这一点,在新军里是铁规,只要不是战时,规定的训练就不能少。

最后的结果是,他们的营区完全被雪堆围死了。

伍长需要记录天气。本来谁也不知道官家要求的记录是做什么,可人家工坊城的工程兵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们所有的据点,在每个时辰开一桶水,然后看需要多久能上冻了,用这个办法来判断冷的程度……

可人家工程兵又说了,雪堆围起来的营区,跟外面是不同的。

所以,他们在围着的雪堆上,刨出一条仅仅可以过一人的通道。

赵曦也不会想到,他的一个本以为不可能完成的闲令,居然被军卒这样做到了。

其实,当初收复云应四州后,工程兵有在云应四州做工的经验,经历过寒冬。虽然无法跟这条通道上相比,他们还是有一些办法的。

这一次往这里派遣工程兵,苏颂和沈括根据官家的一些要求,便想到了这些,挑选了在云应四州做过工的工程兵。

……

当都水监奏请朝廷下拔钱粮,让沿黄河的州府防范凌汛时,官家跟内阁大臣都往宽裕的给了钱粮。

那些不知道内情的,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沾了西北前方军卒的光。

这是春天要来了。

然而,青塘的奏报依然是:西行不通。

“怕是得到了四月,那边的积雪才能融化吧!”

赵曦也不确定,只能这样来跟内阁大臣们说。

难得见内阁大臣这样替前方军卒操心,真的,赵曦这时候真的感觉到了朝堂的一些改变。

“可惜国朝的轨道还没有铺设到青塘,更别提再往西了。否则,即便是积雪又怎样?轨道马车一样不会受天气影响!”

这是真着急了。想想也是,多半年了,前方什么情况,朝廷一无所知。

这不仅仅是千数新军军卒性命的问题,更是涉及到国朝谋划西夏能否成功的大事。

轨道马车?等等······赵曦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整个冬季,脑子里全想的是让前方军卒们猫冬,避免他们因气候原因造成伤亡,尽可能周全的考虑他们熬过这个冬天的物资。一直没想过让他们出行。

唉,这个脑子呀!怎么可以忘记这个?

“宣苏颂、沈括觐见!”

赵曦已经忘记了这还是在议事,他需要赶时间。幸好,这时候应该不算太迟,虽然耽误了一个冬季,却同样避免了冬季伤亡。

“官家······”

内阁大臣有点莫名其妙的,怎么官家突然就兴奋了呢?

“富相,朝廷发加急诏令,让王韶、苏辙等,在整个青塘河湟寻找可以在雪地里辨认方向的军卒,实在不行将范围扩大到吐蕃人,但必须保证忠臣,甚至商贾也行,在确保这些人不得走漏消息的情况下,集中起来,等待朝廷下一步行动!”

“中正,备笔墨!”

赵曦真的有点小兴奋,兴奋自己这灵光一闪。怎么能把这个忘记了?后世东北的雪橇车······

不管冬季里在西北下过多大的雪,而现在雪应该越发瓷实了。雪橇,在雪地上的速度,恐怕不会比轨道马车慢。

“对了,富相,同时告诉王韶等人,要征用部分吐蕃人的獒犬,就是那种特别威猛的大型獒犬!”

藏獒拉雪橇,在那冰天雪地的青塘以西,将会改变整个西北的传统习性吧。

雪橇很简单,比轨道马车要简单很多,只需要简单的几下子,便能画出大概的样子。

诏令自然不需要内阁大臣起草,有秘书处的专门做这个,只需要官家印和内阁印即可。内阁大臣还在继续关注着官家的行为。

这是车?又不太像,没轮子,只是两端有微微翘起的板子,上面倒是有些车的模样。

“官家,这是?”

“待苏颂他们到了一起说。”

苏颂和沈括来的很急,官家的召见被传旨的内监放大了,说是官家和内阁大臣都在等着。倒也符合事实。

“子容,存中,你俩看一下,这物事在工坊城最快什么时候能产出?产量能有多大?”

赵曦将自己随便画的那简陋的所谓图纸,递给了苏颂,直接就发问了。

苏颂看了看,闭上眼又想了想,沈括也是同样的动作。

“官家,此物是雪地行舟?”

这就是这时代科学家跟政治家的区别。内阁大臣需要赵曦解释,而苏颂和沈括一眼就能看出物事的用处来。

“雪地行舟?这个名字倒也契合。姑且这样叫吧。你二位认为可行?”

“官家,臣不敢确定,但此样式臣以为可以试试。只是雪地倘若疏松,战马很难行进。”

苏颂发言,沈括颔首。不管沈括是不是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地位,他很谨慎。

“子容,官家让征用獒犬,大型的獒犬······”

“官家,富相,诸位上官,臣以为此物可行!用吐蕃獒犬拉此雪地行舟,完全可以在冬季畅通整个北地的流通!官家,臣请奏,工坊臣马上开始营造,最迟明日出样品!”

一个雪地行舟,再没必要什么解释了,看看样式,内阁都可以试着去想象那个场景。大雪天,孩童们都会玩滑雪的嬉戏,不难联想。至于成与不成,试过了就知道了。

第七百章

用不着验证,这是千年后还在使用的物事,还是所有冰雪覆盖的北方都常用的物事。

再说了,就汴梁周边,那又什么可以验证雪橇的地方?

当第一批工坊城的雪橇,运送到青塘时,王韶已经把朝廷诏令里需要的人和物都准备妥当了。他是南方人,章惇也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吐蕃人,征用的那些吐蕃人,一眼就看明白了。

于是,吐蕃人赶着獒犬,拉着雪橇,带着军卒和信使以及物资,嗷嗷叫的向西而行。

“携带的旗杆,应该足够他们在一路上标记了,这样下来,下一次用不用吐蕃人都可以畅通了。”

“督帅,等这一次回来,那些吐蕃人都处置了吧,除了饲养獒犬的!朝廷的谋划重要!”

听章惇这样说,王韶的嘴角抽抽着。这章子候,还真是狠辣。

王韶这么多年在河湟,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吐蕃人,他没有章惇那样狭隘,甚至更很多的吐蕃人都成了好友,很亲近。

就是这一次征用的吐蕃人和獒犬,都是根据自己对这些人的熟悉程度来征用的,就这样简单的杀掉?好歹是对国朝有贡献的。

王韶想了想,没有回话,也没有表态。不过,他准备以个人身份向朝廷要一个赦免,以个人来担保这些吐蕃人的性命。或许以后还有得用。

通道上驻守的信息还没回复,朝廷倒是先接到了王韶为吐蕃人求情的奏章。就是赵曦都没想到,章惇会有这样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章惇这样的做法是最合适的,也是最能杜绝后患的。

但是,对于王韶的请求,朝廷不能不重视。毕竟,能想象到,这一次紧急征用吐蕃人,应该有一定的影响,做不到悄么声的完成。

“不要提王子纯单独奏报的事,就以朝廷的名义吧。诏令偏师指挥部,组织一队吐蕃人和獒犬为主的向导队,以备冬季畅通流通。务必让指挥部做好人选甄别,并严加监控!”

站在大宋朝廷谋划的立场上,章惇的做法是对的。可站在人性的角度上,不管是赵曦,还是内阁的诸位大臣,都还是没法过关。

见官家这样说,好像诸位内阁大臣也都松了口气。说起来,现在的内阁,狠辣的人要比人仁慈的多的多,说韩绛和王珪仁慈,赵曦信,可像韩琦、文彦博、王安石、张方平之流,居然也如释重负,赵曦就有些不明白了。难不成自己比他们几个还狠辣不成?

这样做,肯定是有一定的风险的,这就需要权衡风险和收益了。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国朝谋划对西夏的战略包夹,这就是奇。以国朝现在的军备实力,单独对战西夏,应该不存在发生大意外的可能,除非前线指挥官昏聩。

之所以在实力超出时,仍然出奇谋,是为了绝对优势,为了减少伤亡,为了营造一种大势。

组建并集中管理吐蕃人的向导队伍,或者说是驭手队也合适,就让国朝的谋划存在了泄露的可能。在如今整个朝堂知情的臣工并不多的情况下,王韶的担保真的没什么分量。

赵曦的支持才是最根本的。赵曦之所以支持,并不是什么人道主义精神填满了思维,而是对一个前方指挥官的信任。

在赵曦看来,朝廷越是信任王韶,他就越能很好的控制住事态。

姑且这样做吧,赵曦是真心不想让王韶心思多。即便是西夏知晓了国朝的部署,他们有解决的办法吗?

接下来将是大量的工程兵西进,营造整个通道的接力兵站······保密性不会像探路者队伍那样严密了。

这样做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让吐蕃人知道卖身与大宋,比卖身与他们的领主更合适,有种在民间市马骨的意思······当然,这点几乎可以不考虑。

当前方的奏报到了汴梁,雪橇的功能也得到了验证。赵曦在经验军卒们记录尔等内容时,也有点惭愧,提早有雪橇,那里的军卒不至于如此艰难。

“可惜如今不是冬日,不能尝试在汴梁热水成冰在各个时辰的时间,否则就可以对比通道个兵站跟汴梁的差距了。”

虽然富弼是很欣慰的说,赵曦却知道,这样的对比没有意义,他们不知道,高原上的热水水温跟中原是两回事。

雪橇的出现,倒是让营造兵站的进度提前了,哪怕现在通道上还是冰雪皑皑,工坊城已经开始往西运送物资,准备营造兵站的物资。

也就在这时候,整个朝堂开始晓得朝廷的谋划了。

因为三级决策制,监察衙门以及保密法令,让臣工只能在心里晓得不能像早先那样,在朝堂上肆无忌惮的弹劾。朝廷毕竟进入了一种相对稳定的统治模式。

到后来,国朝几乎不再有什么忌讳了,也没法在藏着掖着了,营造兵站根本无法做到真正的保密。也就这样了。

虽然这时候的做法还是以商队的形式西行,都看的明白,什么时候这条通道会有这样大的商机。关键是,地处沙洲的西夏,并没有见到任何西出玉门关的商队。

知道是一回事,采取措施又是一回事。对于现在大宋的强势,西夏不敢像早年那样责问了。倒是不断地遣使来进贡,真正的纳贡,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送进来的还不够拿走的十一。

旁敲侧击的问了,不管是接伴使,还是馆伴使,亦或是任何熟悉的臣工,都含糊其辞,甚至还有告诉西夏使者,朝廷会斥责河湟督府的。哄孩子呢?

沙洲并没有任何迹象,西夏人唯一相信的就是当金山的气疫会让宋国人知难而退的,并且也在当金山下设置了军营,同时,将驻防沙洲、肃州的军伍,从三万增加到了五万。

令朝廷没想到的是,黄头回纥,这个根本跟国朝没交往的势力,居然通过通道上的将士,向朝廷请奏,说要向大宋纳贡。

“这不能拒绝,安抚黄头回纥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借此机会,从来使那里可以知晓更多颚关于西向那片区域的信息。”

所以,黄头回纥进京了,在错开西夏使臣的空闲里,黄头回纥到汴梁朝拜了。

第七零一章 官家的风传

不管是西夏人的探询,还是黄头回纥的首次登门,都没有改变国朝在谋划西夏上的进度。

经过几次探询而得不到具体信息,然后派遣了细作,想从当金山越过,或者从青塘西进,都没了回音。

整一年也没见着大宋有什么动静,都不明白宋国到底要做什么。这时候,市井突然有了传言,说是宋国皇帝为求长生不老,方士建议在孔雀海营造祭坛······

赵曦真的无语了。不管这是不是事实,在将来的野史记载里,真说不定有自己寻求长生不老的故事。

“官家,要不要查一查?”

王中正若不是知道官家在谋划什么,都要相信了。

“你个憨货!查什么?查谁造谣?还是查是不是营造祭坛?闲的!该干嘛干嘛。”

赵曦是有点哭笑不得,但还不至于因此而大动干戈。不就是流言嘛,自己的这一次流言,若是能让西夏放松了警惕,他还真无所谓。

越是太多的人相信,越能发挥作用。

这不,就连臣工都开始相信了。要说是谋划西夏,为什么近一年朝廷没有派遣军伍呢?既然有一条可以直达沙洲的路,为什么国朝一直不派兵遣将?

“官家,撰写这些文章的士人,臣已经遣人监视了!”

才让王中正息了查人的心思,结果高家的娘舅又上劲了,估计不止是他一人,很可能还有曹家的意思。

“不必,人家是矫正君王得失,《时论》本来就是一个非官方针砭朝政的平台。该怎样就怎样。”

“官家,那是刊登还是留中不发?”

“刊登吧,不助长,也不限制。”

也不知谁出的这鬼点子。既然有了这个势头,赵曦没必要强令压下去,就这样顺其自然吧。再说了,也正好借此机会,让大家看明白,《时论》真不是他赵曦控制的······嘿嘿,这话说的。

“曦儿,长生之术,自秦皇开始,凡沉迷于此的君王,无一善终者。不仅仅是对于皇宫内苑,即便是对整个国朝,都将会是灾难!”

这股风传的相当猛烈,连长居深宫不闻世事的太后娘娘也惊动了,硬等在延庆宫(赵曦新营造的内苑宫殿),等着赵曦下朝,专门为规劝官家死了求长生的心。

也是,从史书记载,凡追求长生的帝王,多数会六亲不认,残忍暴虐,杀子弑父,让内苑血流满地。曹皇太后很担心。

本以为,有这样一个君王那是大宋之福,这么多年也一直证明了这一点,耳边听到的都是曦儿让国朝日新月异的传闻,曦儿几乎做到了万家生佛的地步。

好好的,怎么就生了这样的心思?这将是国朝的灾难!曹皇太后忍不住了,她也知道,如今的曦儿,在朝廷的权势,直追太祖,根本不是先皇能比的,朝堂的臣工,怕是连劝都不敢劝吧?

更何况,就现在国朝的各项制度,曹太后看过,表面上是在分散官家的权利,实际上,确实在收拢朝廷之权于君王。她这么多年居宫中,从刘太后掌权,到后来先帝,有些事她看的比朝臣更明白。

以前,若是君王有不当之为,朝堂恐怕早吵成浆糊了,可现在呢?曦儿直接让御史言官换了天。虽然给了另外一个阵地,可被君王控制的必然。

曹太后真的很担心,担心曦儿刚愎自用,担心他唯我独尊,担心了独断专行,担心他从此被长生蒙蔽心窍而导致大宋的灾难!

所以曹太后来了,就是滔娘不找她,她也需要劝谏曦儿了。

不过曹太后一直有些怀疑,儿子怎样,她很清楚,觉得不该这样昏聩的。可在《时论》也刊登那些劝谏的文章后,她就不冷静了。

老六家跟曦儿那是怎样的关系?非常事不可能决裂。而现在,由高家主导的《时论》居然也开始劝谏了,也就是说,曦儿求长生的念头,让他最坚固的同盟都开始分裂了。很严重!

还有,曹太后更担心,因为高家的《时论》这样做,会导致内苑不稳······滔娘会很尴尬。这也是滔娘急匆匆的求到她那里的原因。

这事闹的!

赵曦遵照自己的习惯,不把工作带到生活中来。虽然有点难,但是他还是尽量这样去做了。所以,内苑的不管是嫔妃,还是宫女,包括内监,知道朝廷大事的很少,即便是皇城司,也是各司其职,严格执行保密法令。

只是,赵曦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引起这样大的动静。

“中正,将人遣出去,看好殿门。”

在赵曦这,是绝对杜绝内苑掺和政事的。可是今天这情况,他需要让自己人知道。但是那些下人,还是必须回避。想当年,濮王能让整个宫内千疮百孔,他不敢肯定自己的内苑就万无一失。

“娘娘,朝廷在谋划西夏。去岁,孩儿召集讲武堂的近卫,在河西走廊另外打通一条通道,今年欲在这条通道营造十二所兵站。为这条通道运送偏师准备。”

“现在,这条通道已经探明,可以直达西夏之沙洲、肃州一带。待来年,国朝出一偏师,直取沙洲,便可以形成整体上对西夏的包夹大势。孩儿想一举收回整个河西走廊,打通西域商道。”

“去岁西进之人数不多,尚未引起党项人的注意。而今年,不管是调集军伍,还是工程兵的数量,不太好瞒的过西夏。所以,才有了孩儿求长生之术的传言。”

“虽然此传言并非孩儿主导,也没有推波助澜。但是,孩儿同样没有阻拦。至于《时论》,是孩儿恩准了的······这样和增加可信度。”

“虽然这样未必能打消西夏人的疑虑,聊胜于无吧。事关重大,朝廷也只是内阁大臣与部分议政知晓,所以,孩儿未向娘娘禀报,让娘娘担心了。”

这事闹的······曹太后也想这样感慨,滔娘也想这样感慨。

“军国大事,老身就不掺和了。妇道人家,也不应该掺和。只要官家保持清明,老身还能多活几年。”

曹太后还瞥了滔娘一眼······这丫头,着什么急呀!

第七零二章 官家昏聩了

赵曦的不忌讳,应该还有知情内阁大臣的推波助澜,关于官家追求长生而派遣军卒西行的传闻,愈演愈烈了。

本来,那地方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一直就有各种传言,吐蕃人又习惯见物即神,诸般事物皆神灵······所以,这传闻越来越显得真实了。

听说,在那里有一些人,插芦为室,不种五谷,不牧牲畜,唯以小舟捕鱼为食,常有百三十岁······

听说楼兰人,就是前朝消失的楼兰之国,是因为得到长生之术,因此才一夜之间无影无踪······

听说······

真不能再有什么听说了,这样说下去,就是赵曦自己都想去探一探,究竟有没有长生之术。

“富相,差不多行了。朕的名声最终会变回来,别真的出现诸如党项和吐蕃人要去找长生之术,那就得不偿失了。”

赵曦不确定,内阁到底在这些传说中起了什么作用。可从传说居然有考据的来源这点,他就可以诈一下内阁了。

“官家,老臣是看戏的······”

富弼倒是很轻松。想来也是,本来今年大批量工程兵西行,以及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军卒成建制进入新建的兵站,还担心这事瞒不住西夏了。没想到突然就有了这样的传闻,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好处的,能掩饰一点真实的意图。

没人指望西夏人就不怀疑,有这样的一个借口,总是可以让怯战的西夏人有个理由。

人,在很多时候是需要理由的,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

“官家,刚才官家所担心的,不正是国朝派兵的借口嘛?”

既然有可能出现党项人和吐蕃人也追求长生大业,那国朝就有理由成建制向西集结军伍了。

“你不担心朝臣翻天?被说内参全被弹章占据了,就是地方的抵报也全是在指责朕昏聩的。”

赵曦嘴上说的担心,可语气却是相当的随意。

“官家,知道的重臣都知道,不知道的······今年刚刚换届,议政参政也需要等到明年的大朝会,届时朝堂应该基本准备就绪了。至于市井的士人,过后再看如何?”

说到底,名声是官家的。历史也不是只有正史,就连勾栏酒肆瓦台都开始有这方面的戏本了,富弼自然需要征求官家的意见。

“既然内阁有决断,那就开始吧!有一点必须做到,以去岁在通道熬冬的记载为参考,务必备足将士们的物资,确保不出现非战斗减员。”

“近卫五校尉,这一次全部进入通道。王韶与章惇也需要有一人进入通道主持大局。同时麟府、环庆、秦州、兰州、河湟所有包夹之势的将帅,提前到位,给将帅半年时间的熟悉时间。”

“雪地行舟要尽量多的储备,为冬季畅通做好准备。建议召集医官在青塘值守,做好军卒冬季季节性伤害的救治。”

“所有将帅,在派遣时,还是需要遮掩的······这些事你们内阁主导。既然朕已经昏聩了,自然要有昏聩的表现。内苑的下人也该着换届了,许多下人都身兼数职,羊毛纺织作坊顾不过来了。”

这是要选秀了?富弼不知道官家到底是几个意思。选就选吧,十几年执政,官家还真没搞过这事,这一次就当是官家为谋划西夏吧。

“此事交予礼部主导?”

富弼还是想看看官家的真实意图。

“就是个噱头,内阁看着安排。不过关系到羊毛纺织和棉花纺织的工艺问题,有些跟脚还是需要清白的。”

赵曦真不是选嫔妃。这事是滔娘提起的,说是内苑的下人年纪都不小了,需要更换了。原来的这些宫女,几次在羊毛纺织和棉花纺织作坊轮换,都已经成熟练工了。

不知道这算是谁的借口?因为长生的传言,滔娘很愧疚,曹太后又说起嫔妃太少的事,滔娘不得不这样向官家进言,还是选秀的进言。

赵曦无所谓,就当是招工了。羊毛纺织和棉花纺织,近阶段还不到放开工艺的时候,还是作为国之利器在使用······内苑控制,有利于采购原料的倾向性,有调节异族部落的作用。在这点上,就是朝堂也没有异议。

原本内苑的下人,都有去工坊城做工的惯例,实行的是轮岗制。这些人从开始就要求是良家,管理上要方便的多。

这一下,算是彻底坐实官家昏聩的名头了,甚至有些致仕的老臣,都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向朝廷递折子······

所有的事跟赵曦无关。不仅仅是这些琐事,就是连对西夏作战的事,赵曦也一并交给内阁了。

大的战略完成了,大势形成了,作为君王,真不没必要再去过度注重细节。

狄青、种颚、郭逵、熊本、高遵裕、折继闵等老一辈,加上高敬贤、曹霖、种谊、折克适、李宪,然后是偏师一支的王韶带领着种建中、折可行、周侗、王舜臣、高敬亭······可用之将还是相当多的。

而这些年,苏颂和沈括夜以继日的革新火器,工坊城年复一年的储备,又有五年多的役兵选兵,多达七十万新军军卒。

诸多的条件汇总起来,赵曦想不出倾全国之力对战一个西夏,还会有什么意外的。

基本确定了,在来年的春季,开始从麟府、环庆、鄜延、秦州、兰州、河湟全线对西夏推进······这个时间,青草刚刚冒头,战马营养处于失衡状态,正是西夏骑兵最虚弱的时候。

东线、南线对西夏推进的同时,在适当的时候,或者说当金山可以通过大量军伍和战车时,偏师出其不意的从沙洲向东······

这是一次倾国之力的大战,也是准备对西夏的灭国之战,酝酿了近三年,经过了无数次的讨论,整个内阁对于部署都已经相当熟悉了,包括排兵布阵,各方面军伍的将帅,都是经过多次商讨完成的。

所以,这时候,赵曦就成了最清闲的一个。朝堂是很紧张,做君王的赵曦最闲。

第七零三章 形势突变

形势突变。

初春的大朝会,也算是三级决策制的第二届第二次大朝会,只是很简单,很快速的处理完常规的事宜,甚至还留下了很多搁置处理的议题。这是大朝会实行以来从来没有过的。

然后,内阁首辅富弼富演过,直接宣布国朝进入战时状态,也就是官家所说的一级战备状态。

首先蒙圈的是那些议政和参政,根本不知道是怎样回事。由于官家、内阁全部、重量级议政一致通过,按照三级决策制的规定,整个大朝会的臣工,包括整个国朝必须无条件执行······

国朝各州府郡县的治安,将由退役的老军卒为主,各州府衙役为辅,全面接管各州府郡县驻防安靖事宜。凡在朝廷战备令撤销以前的违犯刑律事宜,一律从严从重从快处置。

国朝境内所有常平仓,从宣布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即日起,全部由户部、市易寺、三使司接管,监察衙门派驻监察官进行监管调配。

从大朝会结束后开始,国朝所有轨道运输停止商用,即全运力运输战略物资,从粮食、军备、军伍等。

国朝州府郡县,将历年累积的民役进行统计,在取消战备状态之前,实行轮岗制,在确保春耕的基础上,所有民夫要严阵以待,随时听候调遣。

国朝所有州府郡县的官员、吏员,一律取消休沐,以州府为单位,进行统一调用,全力保障前线物资保障事宜。

成都府路,保留六成以上的军卒,布防在大理边境,将与矿城兵衔接,提高对大理境内的提防。

广南路整体驻防军伍不做调动,全数布防在临近安南的州府,提高警戒强度,一旦出现安南在粮食交易上的意外,广南路可以临机决断,直接攻入安南,以确保国朝战备时期的粮食用量。

各地方州府,也要对国朝各地的粮食储备进行统计,做必要的应对危机准备。

其他国朝的所有地方州府郡县的驻防军伍,一律北上。淮河以南的驻防军伍,除服役三年以上的老兵外,全数开拔河北、河东边境线,对北辽严阵以待。

剩下的所有军伍,一律奔赴环庆、鄜延、麟府、秦州、兰州、河湟一带,由枢密院会同兵部,合理调配······

“国朝将对西夏作战,这一次,朝廷是倾全国之力,准备一举灭西夏,进河西,打通河西走廊,畅通与西番的商路。以上决策乃是内阁决议,国朝各地方州府必须无条件执行。”

“事关重大,自即日起,大朝会执行最为严格的保密制度,所有参与大朝会的官员,必须接受监察衙门、皇城司的监督,确保在正式宣战之前,朝廷谋划的保密性。”

“同时,本次大朝会取消其他的议政、论政事务,所有的议题将围绕朝廷的决议进行查漏补缺,以完善朝廷决议。”

大朝会仅仅进行了一天,富弼就在大朝会上这样宣布了,也就是自现在起,国朝就算进入了战时状态。

富弼是沉甸甸的,一点都不轻松。这次所有的决议,都是内阁经过多番商讨形成的,基本上也是遵循着官家的思维方式形成的。

为这次内阁决议的全面性,内阁大臣就不必多说了。富弼先后征求了吕惠卿、苏颂、薛向、沈括、欧阳修、吕公著、韩缜、李诫等人,甚至包括贾宪和申天赐这样的低阶官员,目的就是为尽可能的符合官家的思维,能尽可能的周全。

从传言官家追求长生不老,再加上选秀的议题一出,官家就彻底算是不理朝政了,最起码在表面上是这样。虽然每次的内阁议事,官家都在场,却从不多言,只是单纯的倾听。好像真的昏聩了一样······

富弼几次都有深度征求官家意见的念头,一次次的打消了。

到这个阶段,富弼乃至整个内阁都明白了。三级决策制,其实是一个相当灵活的制度,也是一个君臣协调的一致的制度,同时也是君王可以任意收放权利的制度。

比如早先,官家直接决断的事宜,可以直面内阁时通过,然后由朝廷执行。比如现在,内阁商讨形成的决议,也可以以大朝会的形式,最终形成诏令,朝廷执行。

这一次,官家有意退让,就是让这种制度以另一种形式体现,体现三级决策制的优越性。

一直以来,自从三级决策制推行以来,几乎全部是官家在主导,让内阁真的有了辅助的认同。而这一次,官家似乎是要全权放给内阁,议政以及大朝会了。

富弼能领会官家的意图,所以,整个商讨的过程,都配合着官家,让整个内阁和部分议政大臣商议,最终形成大朝会公布的内容。

大势已经形成了,赵曦是真的没必要再去操心细节,朝廷既然养了这么多的朝臣,又是这个时代的精英,这些年应该也有钻研自己那些不成熟理论的现象······毕竟是君王思想,总是有文人会用心的,包括重臣。

所以,赵曦觉得是时候试试朝廷处理问题的水准了。

总体而言,确实很不错。不管是因为朝臣对西夏的恐惧心理,还是真的基于狮子搏兔需全力的考虑,内阁大臣商议的内容,在赵曦看来已经相对完善了,甚至他也找不到可以补充的内容。

当然,这些都是高屋建瓴,提纲挈领的内容,具体的操作,每一个单独的任务都不尽相同。还需要执行官员的智慧,同样也需要朝廷出台一些细则。

比如军备转运,局部战争和全面战争对于工坊城的军备生产、储备、转运都是一次考验,同时,这一次还需要完善如何与民夫转运衔接。

比如粮草供应,涉及到征收、统计、调配、转运、储备等等,不仅仅对于轨道方是一次考验,对于户部、市易寺都是一次验证执政能力的大考。

比如军伍的部署,对于枢密院和兵部,以及地方安靖等事宜,又将是一个新的议题。

一次倾全国朝之力的灭国大战,真不是简单的。

在赵曦看来,应该不存在战败或者溃败的可能,就是能否完成既定任务的问题。这一次,赵曦更想看的是,朝臣中是否能筛选出下一届内阁的好时机。

第七零四章 统一思想

这是要闹那般?

这是大朝会,不是内阁会议,也不是议政会议,官员自然就参差不齐。所以,在富弼的话音落下,整个勤政大殿就乱了······

如今的国朝,海晏河清,歌舞升平,没听说有周边有那个王朝对国朝不敬的,怎么好好的就进入战备了呢?这是还晕乎着的臣工所想。

西夏自河东一役后,对国朝越发恭敬了,已经是臣服了,别说原来的岁赐,更是年年不少给国朝进贡。这又是何必呢?就一个兴庆府,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吗?

西夏,国朝之耻,国朝之痛。自庆历年叛出,西夏已经是国朝过不去的坎。这一次,朝廷终于要动作了。能参与其中,尽一份力,是否青史留名,都是荣幸!

不是传言官家昏聩了?若没有官家许可,难不成内阁敢有如此重大尔等决断?他们就是敢,官家那些亲近的衙门也得配合呀!如此看来,传言未必可信。

如此部署,恐怕布防在西北,对夏作战的军伍不少于五十万,真的算是倾国之力了。国朝这才刚刚缓过来,刚刚有了些战力,也就刚刚对辽夏有了一次胜仗,这就要举国之力对夏大战了?

尚武之意,多有体现,终归这一天还是来了······

“铛铛······”

很久没响起的金瓯声,又一次响起了。赵曦听见这类吵吵声,总是很烦。想好了不多干预这次大战,还是叫停了勤政殿的混乱。

“这是朝廷决断,是经过议政、内阁议定的,按照国朝三级决策制的流程,不接受反驳,也不容许有异议,在所有的执行任务过程中,凡有怠政、懒政,以及其他导致决议不能执行者,严惩不贷!”

“大朝会继续,但接下来的所有议题,以补充朝廷决断的得失为主,查漏补缺,不存在改变朝廷决断的可能。”

“凡不接受朝廷决断者,朕容许其向朝廷提出致仕要求,在正式战争开始的那天,朝廷派专车运送其回乡。凡私下议论朝廷此事的不当言论,接受监察衙门调查,以观后效!”

“朕申明一点,接下来的分组讨论,所有的地方和朝廷衙门,可以讲困难,想办法,查漏补缺。但是,只要是大朝会最终形成的决议,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执行。”

这是战时,或者说即将进入战时,在进入战时后,国朝必须是一股劲,容不得一点杂音。这是赵曦的底线。朝会讨论,把能说的,该说的,都可以说完。但是,过了朝会这个节点,朝廷所有的臣工,必须是高度一致,这一点毋容置疑。

赵曦现在的说话做事,越发少了客气,很直接,谁不赞同这次战争,谁就致仕回乡,说是自愿,就是告诉臣工,必须如此。

同样,既然赞同了,在这个时候可以谈困难,把问题摆在桌面上谈,不容许背后的非议。一旦问题得到妥善解决,或者说接受不同的任务,也很简单,必须无条件执行。

······

“官家,允许讲困难、提条件会使朝廷被动呀。”

会后,对于即将开始的分组讨论,富弼有些担心。特别是官家允许讲困难······富弼是深知朝臣的尿性的。即便是没有什么困难,这时候也会趁机会说道说道······

“富相,多虑了。分组讨论开始,富相即可令吏部考功司官吏列席。另外,户部、国营寺、市易寺等部门,会将这些各地方州府郡县的数据,一并分组交予监察衙门······”

这就狠了。

赵曦岂能不考虑这些?真有困难和讲出来的困难是两回事。所以,他让吏部考功司在场······这就是告诉官员,他们所讲的困难,以及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任务,将涉及到考评。

而户部管丁口,国营寺主产业以及皇家银行清楚税入,而市易寺更是对国朝各州府郡县的交易有统计。

可以让你们讲困难,只要困难能过了关!

其实,对于赵曦而言,这次大朝会,就是一个上下统一思想的动员会。无非是他把舞台留给了内阁和所有的参政、议政。这一场戏,不管中间的过程怎样,是否有丑角呈现,最终,必须得达到自己所需要的······那就是,凝聚国朝之全力,一举对夏灭国。

·······

任何措施都会有反应,就如国朝现下的分组讨论。

当朝廷各衙门、各州府郡县的分组议事厅打开后,所有参会人员,却发现每个议事厅都已经有人等着了······监察官,吏部考功司的官员!

官家不是让讲困难嘛?这场景还讲什么困难?有什么困难?

国朝这些年的发展,作为地方父母官的各位,哪个又不清楚?除了滑州的一次溃坝,自政和以来,国朝完全可以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没有一个常平仓不是每年更换新粮,没有一个州府没有新兴的产业,可以说,政和以来的朝廷和地方,随着国朝的各种顽疾解决,真正的已经是中兴了。

这时候谈困难,谁信?关键是,没有傻子的官员,谁都清楚,现在的朝廷,对地方的了解和掌握程度,根本不是早先可比的。

一个汇通天下的皇家银行,一个监管国朝所有交易的市易寺,一个在国朝各地都有产业分布的国营寺,还有几乎渗透到所有郡县的监察衙门。朝廷对哪个郡县不了解?

说是让谈困难,倒不如说是让表态!而这个表态,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作为中,必须严格执行朝廷的任务清单。

所以,大朝会的分组讨论,就彻底变成了一次积极发言,高度赞扬,踊跃表态的一边倒的议事会。

内阁还跟往常一样,会巡视各个分组讨论的会场。说实话,在开始之前,他们多还是有些忐忑的。

早年有过国朝主动挑起的战争,可从来没像这次这样的声势,也从来没像这次这样让臣工针砭。国朝的文臣什么样,他们都是文臣,又如何不清楚?

然而,走过几个分组讨论会场后,内阁大臣们都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心境了。说是国朝上下一致,没有一丝杂音,就是连他们也不信。可现实却表现出来如此。

说是文臣没了风骨?可事实上,国朝确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七零五章

本应该争论激烈的枢密院和兵部的分组讨论,倒是成了所有分组讨论中最平静的。

都已经基本确定,并且都不觉得会出什么意外的事,这些武将们特镇定。

这一次,是武将早于朝堂大多数臣工知晓朝廷谋划的。

该争的,他们早争过了。其实也没啥可争的。偏师由王韶和章惇主导,剩下的就没啥区别了。

不论是鄜延、环庆,还是麟府、秦州,亦或是兰州、河湟,每一路大军,都没有区别。

在国朝如今的军备战力下,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军卒,对于他们武将,或者是主兵事的文臣而言,这就是一次狩猎,一次练兵。

真的没什么,无数的战车出征,那就是在铁壳子里打人。火药弹的份额虽然有限定,一样可以让他们以碾压的方式,直捣兴庆府。

“还望诸位将军,给偏师留点残羹冷炙呀!”

朝廷决定了,先从河湟至麟府这个半圆的包围圈发起攻击。王韶很担心这群眼红功劳的武将,会在偏师出征之前,就已经把兴庆府拿下了!

“子纯兄,要不咱俩换换?沙洲一路向东,偌大的地盘,真不够你吃?”

种鄂曾向朝廷自荐过,要率领偏师出征。

怎么说呢,谁都知道,不管这个包围圈如何,那怕是战力上碾压,也绝对不会轻松。

党项人的悍勇是众所周知的,更何况这些年过去了,谁也不清楚党项人是否掌握了克制火药的办法。

所以,他们的攻击,只是牵制西夏大部分兵力,然后给偏师可趁之机,一路打过来,直接断绝西夏人的后路,造成西夏人无路可退后,再一举歼灭。

这样的结果是,偏师功劳最大!不仅仅是打下的地盘最大,对整个战争态势的作用也最大。

并且,偏师出击的时间,将决定整个战争结束的快慢,将士们伤亡的多寡等等,也就是说,这一次虽然是全线攻击,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应该是偏师。

种鄂是真想去率领偏师!

可惜,官家不许,内阁也不赞同。不是他种鄂没能力,理由是他年龄,不足以适应存在气疫的地形。

这是事实,不管是狄青,还是郭逵,就连高遵裕、熊本一起算上,他们都被称为老将了。对于存在气疫的地形,是真的不好说行不行。

这一点,种鄂去信问过建中侄儿,确实如此。特别是通过当金山一带,就是年轻后生,也都可能存在非战斗减员。

否则,种鄂绝不是这样调侃王韶,而是真正要向官家力争了。

“子正兄说笑了。偏师还是兄弟我来吧,都忙乎好几年了,各位也不好意思摘桃子不是?”

王韶知道,即便自己经略了河湟,就纯军事而言,他在这些老将面前,还真不敢张狂。

搞不好真就被人把偏师的主导给抢去了。

都是说笑,也难得他们率兵在出征时,没有悲壮的心境。

都是老将,多少年的征战,谁能活下来,都算是捡了条命。

战死不怕,就怕死后依旧背负着罪责,甚至还有做禆将时,莫名其妙被文官斩杀的…~

往事不堪回首呀!

自官家主政以来,他们真有点扬眉吐气了,虽然还不至于在文臣跟前嚣张,好歹武将不再如当初那般磕碜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枢密使是吕公著,也算是军伍出身了,否则他们也还是跟以往一样,乖乖的。

“说笑归说笑,各位大帅也知道这次战争意味着什么。几年了,朝廷其实从役兵制开始,就已经为此战做准备了。”

吕公著不会提什么文武之分,也不会说官家为武将如何提升地位。因为,他毕竟还是文臣出身。

说一说为这一次战争,朝廷如何筹备,还是可以的。

“军卒方面,老护卫营军卒带新兵,从开始训练就是有针对性的。而工坊城这些年,没一时停歇,不断的在储备军备,在改良火器。”

“最为关键的是,为了达到麻痹西夏的目的,官家把三十年的声望都赔上了……”

什么长生,什么选秀,吕公著是知道所有缘由的。

吕公著很清楚武将对官家的敬畏,所以,这时候的站前动员,他就动之以情了。

至于兵部大都竖直耳朵听…~也该着为官家正名了。

“这事王子纯清楚。大批量的工程兵和军卒,进入通道,势必引起西夏人的关注。”

“朝廷在避无可避,没有任何办法来继续隐藏目的的情况下,官家自污了!”

“所以,市面上才有了官家寻求长生不老的传闻,也为了增加各方对官家昏聩的信任。又有了选秀一事……其实,那就是在为工坊城的羊毛和棉花作坊招工!”

“所以,这一战,不仅仅是对夏的灭国之战,更是为官家正名之战!轻重,相信诸位能掂量的清。”

“特别是是偏师,王子纯,官家所有自污的行为,说白了就是为偏师一举功成!而偏师的捷报,才是为官家正名的最佳方式。”

吕公著说的是事实,当然也有些夸大其词。

但是,对于这些武将而言,这是最好的动员词。

武将,之所以能有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官家。

看一看如今武将一系的参政议政,从他吕公著开始,狄青、种鄂、郭逵、王韶、熊本,再到下一辈的高敬贤、折可适、种谊、曹霖,以及近卫从军的高敬亭、种建中、折可行、王舜臣、周侗,无一不是深受皇恩者。

官家以自污为求胜,对他们而言,就足可以舍命而得胜了。

这一点,对于狄青,更是刻骨铭心。

他本来坟头都应该长草了,是官家给了他余生。本来他已经致仕了,是官家让他有机会了却心愿。

对狄青而言,活是活够了,剩下的就是报答皇恩,灭西夏,收燕云!

小一辈就更不用说了,不夸张的讲,甚至自己这一身的本事,多数都来自于官家的教导,官家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君父,更是师长。

王韶被官家知遇,并给予无限信任。

至于其他几个,以老观点看,他们是真的从官家手里得利了!即便是折家都无法否认。

第七零六章 怕了

赵曦所防备的,富弼所担心的,在大朝会的分组讨论中,都没有发生。

自愿也好,还是被迫也罢,对西夏发动大战,算是整体通过了,所有的事务也安排就绪了。

……

很快,大朝会结束不足一个月,所有的部署已经到位了。即便是期间出现过小纰漏,也很快的解决了。

其实,形成对西夏包围的大势,在年前就已经部署妥当了。

赵曦也开始关注政务了,每日又开始驻留勤政殿,批阅堆积的奏章了。

“官家,富相求见……”

王中正说话间,富弼携诸位内阁大臣已经进来了。

在赵曦处理政务时,还是这种特殊时期,内阁大臣觐见时的禀报,那就是个样子。

赵曦看诸位内阁是一同进来了,脸色并没有什么凝重的神情,一如既往的轻松。他也就轻松了。

这时候,再出什么意外,可就有点棘手了。

“官家,唐县急奏,北辽遣使南下……”

哦,这倒有点意思了。

“内阁怎样议定的?”

“回官家,臣等以为,北辽遣使,恐怕于国朝陈兵边境有关。臣等以为,北辽此次遣使,应该不是问责,而是求和,或者说想知道个究竟。”

这种感觉很好!曾几何时,一旦边境出现异常,都是国朝遣使北上的,还是忍辱负重。他富弼就干过这事。

“他不敢问责!”

王安石也嚣张了。或者说,整个内阁大臣现在都敢这样嚣张的说话。

“北辽不会趁机占便宜?比如骚扰一下边境,或者在知道国朝对夏宣战后,在上京道增兵,趁机拿下一些地盘?”

“官家,骚扰国朝边境,正如介甫所言,他不敢!要说是趁机在西夏占些地盘,臣以为有可能,也只是有可能。”

“据奏报,北辽现在正是春纳钵时间,也就是他们的君王正在辽东玩打女真的嬉戏。”

此长彼消,国朝逢贤君,一日千里的在甩开北辽。

富弼很有调侃的意味,现在也有资格去调侃北辽。

“嗯,既然如此,内阁议定即可。如何接待,该如何陈词,内阁议定吧。需要朕接见,就随便安排一下。”

“朕以为,此时还是尽量维持着点面子合适,毕竟国朝还没有强盛到可以双面开战的程度。内阁酌情处理。”

赵曦想了想,这时候的北辽,还真不可能出什么幺蛾子。

国朝这次的行动,对于河北河东路的派兵,很急促,北辽不会有什么防备。

再说了,河北部署的大多数是以重炮为主,很明显是守势。

定个调子,让内阁处置即可。

不过,赵曦好像是自己忽略了,皇城司这些天的奏报,自己几乎没怎么关注,全心用在国朝内部了…~打战打的是钱粮,赵曦重点操心这个。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没用。

所以,他需要确信,国朝可以支撑这一次大规模的战争。

“中正,给朕说说,这段时间都有哪些需要朕知晓的奏报。顾不过来,你就随便说,朕听着,就当休息了。”

批阅堆积的奏章,确实是件累人的事。正好听听王中正的奏报,换换脑子。

“回官家,其实,不管是北辽遣使来朝,据皇城司探知奏报,安南、大理以及西夏,都会在近日遣使臣进京。”

嗯?赵曦有点发懵。这都哪跟哪呀?

“你继续说。”

“官家,朝廷不是决定不调集广南和成都府的驻军嘛,说是为避免安南和大理作乱。”

“广南和成都府,见留守的官兵有限,也遵行朝廷的做法,由退役军卒和衙役共同维持安靖,直接将留守的军伍陈兵边境了。”

还有这事?赵曦有些糊涂了。国朝动军伍,不可能不通过他这个君王,就是枢密院和兵部,也没权利动一兵一卒,特别是新军。

“官家,请奏是连通调兵奏章一起批阅的,还是小的盖的印。”

王中正见官家开始翻各种请奏,便明白是怎样回事了。

记得当时官家还说了一句:也算是谨慎。

还真是忙糊涂了。赵曦也想起来了。

目前,在非战争的边境线,以有限兵力布防,确实是最谨慎也最安全的做法。

只是没想到会引起这些邻国的紧张!

国朝何时如此凶残了?仅仅是布个兵,就让他们这样了?

“那个,去……再把内阁请进来…~”

这事倒是疏忽了。

……

“诸位,也是朕疏忽。皇城司探知,安南、大理,包括西夏,都遣使向汴梁而来。”

“全边境陈兵,除了谨慎防御之外,倒是也有了混淆视线的作用。但是,接下来,各国的使臣如何接待,又如何安抚,需要定个方向……”

挺不好意思的,刚刚离开,赵曦又把诸位内阁宣进来了。

这事确实需要商议。

对西夏作战,对其他边境防御,这是既定的战略。

本以为,各个邻国应该可以看清楚形势的。毕竟边境陈兵的数量,并不足以打一场大战,除了西北地。

可所有的邻国都遣使汴梁,这就有些问题了。

赵曦没有想是所有的邻国都怕大宋了,他首先担心的是这些邻国之间联络,然后来一个什么举世攻大宋,那可就麻烦了。

按说,这些国朝的边境争端很少,不应该有这样的情形发生。

“官家,其实这没什么,因为他们怕了。”

第七零七章 朕是要灭掉西夏

接待来使的过程,也确实证实了富弼所说的话。

北辽、大理、安南,这三家的遣使,居然没一家要求觐见的。

也就是说,他们在心理上已经把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认为觐见宋国皇帝陛下,是一件很过分的要求。

看来,国朝确实是强盛了,只是自己置身其中,无法感觉到。

也是,多久没出宫了,真的脱离了现实了。

然而,西夏的使臣,却硬是要求觐见。

见到了边境陈兵的数量,傻子都看得出,这不是防御,这就是要战争了。

“宋国皇帝陛下,自政和年以来,我大夏不敢对宋国有一丝不敬。陛下生辰,各项礼品唯恐不合意,大宋节庆,歌舞奉贡不敢不尽心。虽不内附,时时臣于大宋。”

“中原受圣贤教化,大夏深受感化,请典籍、尊教化、重礼教,事事从大宋而为,皆不敢忤逆大宋。本以为边境和靖,两国相安,从此相敬如宾,不会再祸乱子民,涂炭生灵。”

“而如今,大宋陈兵数十万于边境,致使战争一触即发。敢问大宋皇帝陛下,此为何意?虽我大夏弱小,控弦之勇士千千万,从不惧战争。大宋挑起征战,后果可曾有过准备?”

前面一通话,说的赵曦还真的挺想赞叹的。几乎把他这个君王说成了让生灵涂炭的祸主,情理都说的很到位。可惜,真不该多后面的几句。

既然决定服软了,就老老实实的说些恳切的话得了,何必非要强撑?最后几句略带威胁的言辞,硬是把前面营造的那一点点气氛给搅和了。

要说服软就能阻止这场战争,当然不可能,好歹让在场的诸位多少有点恻隐之心也算。呢又算啥?本来略微升起的一点怜悯,被最后的几句话,彻底搞得反感了。

赵曦当然不会去争辩什么,没必要,图费口舌。之所以接见,这只是所谓的邦交礼仪,赵曦压根就没准备开口,就当是看戏了。

“听来使所言,想必来使也算是读书人?”

有点冷场,都想看戏,没人吭气。有点说不过去了。所以,富弼接了话头。

“正是,不才也读过几年经典,是故知道圣贤王道的奥义。”

“哦,那你也应该知道金瓯无缺吧?这个暂且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大宋的夏州节度使吧?若不曾熟悉,我来告诉你!”

“就在太平兴国七年,李继彭亲率族人入京朝见宋帝,自愿献出银、夏、绥、宥四州八县地方,我朝太祖许之世袭,封下周节度使。也就是从那时起,整个银夏一带,皆属于大宋之疆域。”

“而后,李氏又做了什么你可知道?不熟悉,我再告诉你!雍熙二年,李继迁会同族弟李继冲诱杀宋将曹光实,并占据银州,攻破会州;又向辽国“请降”,被契丹人封为夏国王。至道二年,李继迁截夺我大宋粮草四十万,又出大军包围灵武城······”

“这时候尔等与我大宋谈什么圣贤之道,谈什么涂炭生灵?即便如此,我朝并未追究不敬之罪,怜尔西夏苦寒,过活不易,将夏、绥、银、宥、静五州皆封于李氏······”

这都是伤,这都是痛,都是压在整个大宋臣工心里难以释怀的屈辱。富弼说的有些激动了,需要缓缓情绪。

而这时候,整个内阁大臣都很憋闷。可以说,他们的成长史,就是大宋被西夏的屈辱史。

“李氏又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天圣十年李元昊继夏国公位,便心生歹意。首先弃中原王朝的赐姓。而后改年后、建宫殿、立文武班、规定官民服饰、定兵制、立军名,并颁布秃发令。宝元元年,李元昊叛出大宋自称帝,建国号大夏······自此,尔等还敢说什么不敢忤逆?还敢提什么事事恭敬?”

“富相,莫要激动······”

真的激动了,快七十岁的老人了,真不能有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赵曦也没想到富弼的反应这样强烈。赶紧出声相劝。

一时间,整个勤政殿都有些压抑。内阁大臣,没人不知道这段历史,也正是从那时起,大宋便一次次的被西夏凌辱。

要说北辽占据的燕云十六州,是出于防御的心态,而对西夏,整个大宋的臣工,几乎都有一种雪耻之意。

北辽在事实上是比大宋更早的王朝,所谓的征战,缘由也是国朝为燕云十六州而首先挑起的,加上檀渊之盟维持了百年的和平,从恨意上讲,要远远比不上对西夏的恨。

这也是国朝在实力飙升后,把首战之目标定为西夏的原因。

“怎么说宋国确定要挑起战争了?”

这孙子,还真是够劲,真不知道西夏时怎样来看待这形势的,居然派了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玩意儿。

“我记得你们大宋陛下曾说过一句话:挑起战争可以,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这句话,我代我大夏皇帝奉送给你们宋国!”

哎呦喂,赵曦真想说一句:你是猴子派来的逗比吗?这孙子也太会玩了。

“你知道不,你的这副德性,朕很想砍掉你的头。只是考虑不想污了我大宋的殿堂,毁了我大宋的礼仪,朕决定就暂时放你回去······”

“让你回去,也是让你知会一声你那个所谓的大夏皇帝。朕确实是要对夏征伐,而且还需要你明确的告知那些人,这一次不是简单的征伐,朕要一举灭掉所谓的大夏!”

西夏使臣被拖出去以后,勤政殿里的气氛还是有些闷,诸位内阁还一时无法走出那种回忆屈辱的情形来。

在即将洗净侮辱之前,在即将雪耻之时,这样的回忆怕是有另一番滋味。

“准备开战吧······不等了,不需要继续等偏师的进军时机。知会王韶一声,正面战场开始后,偏师可自行选择战机,准许他们便宜行事。”

本来准备待偏师可以进军时,以夹击之势,做万无一失的准备。可现在,西夏遣使的结果,那就是,战争随时到来。

这就相当于宣战了,所以,也就没必要再耽搁了。

第七零八章 此计可用

其实,正面战场对西夏的部署,在去岁就已经开始了,年前已经基本到位,不过是分散着没有集结。

之所以迟迟没有集结,也没有开始攻伐,是在等待偏师的进军时机。

通道打通乃至控制,时间是三年两冬。第一年的冬季,仅仅是先遣队的窝冬,并没有进行冬季的探查,更不用说冬季运兵的尝试了。

去岁,也就是在雪地行舟出产的第一个全冬季,通道已经有了一定数量的驻军,便有了雪地行舟在整条通道上的运送尝试。

结果很欣慰,除了白毛雪肆虐的时间里,其他时间,哪怕是堆积着很厚的雪,一样不影响物资和兵员的运送。唯一的难度就在当金山那里。

当金山的坡度,即便是獒犬拉动雪橇,一样很难越过。这就是大朝会以后,朝廷一切准备就绪,依然没有发动战争的原因······在等待着当金山顶的雪融化。

赵曦不希望偏师的伤亡过大了,既定策略是以战车和火药为主,从沙洲一路向东,摧枯拉朽般的推进,配合正面的进攻。

现在看来,需要有变动了······

“大帅,让末将去试试吧!”

从朝廷的知会到了通道指挥部以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请战,这个王舜臣甚至每天都要有这样一次。

王韶也急。偏师的作用他清楚,正面战场的那些将帅的性格,他也清楚。种颚好斗,高遵裕急功,狄青报恩,郭逵也一样老帅聊发少年狂。

一次灭国之战,足可以让这些憋了多年的老帅都年轻起来。

对于国朝如今军伍的战力,王韶更是清楚。官家惜军卒性命,内阁对军卒战力评估不足,朝臣们一直不敢信任军伍。可是,他们这些整日领军的将领,没人不知道国朝如今是怎样凶残!

自己这一支偏师,若真的等到春暖花开,恐怕最后只有拾掇残羹冷炙的份了。

王韶可以去与正面战场的老将帅们争先,可他不能因为一个便宜行事的诏令,就不在惜军卒的性命。更何况还有官家的近卫。

当金山的积雪,确实挡不住军卒越过,可哪怕是军卒全副武装,真正进入战斗,攻城略地时,面对西夏的骑兵,即便有火器,伤亡数字也不是他王韶能担的起的。

说实话,国朝之所以敢说碾压辽夏骑兵,在王韶看来,真正犀利的还是战车。不能将战车带过当金山,王韶不敢去冒险。

“大帅,正面战场一旦开战,西夏势必要调集沙洲一带的驻防军伍,正值西夏防范空虚之时,我等携带火器,即便是单兵遇上西夏骑兵,也绝不会落下风,指不定谁弄死谁呢!”

就是这样,这就是这几位不断请战的理由。当真西夏骑兵是泥捏的吗?翻越当金山,那是存在气疫的地方,谁敢说西夏人不在当金山下等着?

一边是坐逸待劳的西夏骑兵,一边是千辛万苦翻越当金山的国朝新军,真以为火器无敌吗?真以为西夏还是见火器便闻风而逃的当初吗?

可就这样窝在这片积雪笼罩的兵站里,王韶也不甘心呀。

“诸位,所谓全副武装翻越当金山试试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朝廷是让我们偏师摧枯拉朽的拿下沙洲,并一路向东推进,不是让我们玩翻越雪山的,更不是让军卒们送死的。若战车无法携带,本帅你宁愿最后收拾残羹冷炙,也不能让将士们白白去送死!”

王韶决定了,不能因为争功而不顾军卒性命。功劳可以没有,不在乎军卒性命的事他做不出来。

“大帅,我等偏师不出征,是因为无法携带战车,也就无法保证进入战场后的物资,可是如此?”

“确实如此!”

这是很明白的事,王韶不明白种建中还会这样问。其实,这些天,一直在尝试着雪地行舟上山,不行,怎样都不行。连雪地行舟都不行,更何况战车呢?

“大帅,末将听一工程兵曾言,他们营造码头设施时,重达千斤的货品,因为龙门的存在,都可以很轻松的吊运。末将在想,当金山每隔一段就被工程兵修整了用来歇息的平台,若是以此平台为龙门吊塔的塔顶,山脚是码头,而战车当做货品,是否可以尝试将战车吊运上去?”

种建中说着,便在纸片上随意的画起来。龙门塔吊,在场的都见过,整个汴河的码头上全是······

种建中的示意图很简单,就是在当金山的阶段性平台上,挖开积雪,在山石上打桩,将结实的木桩打进山石,配以滑轮,以此为吊桩,再穿进绳索,在山脚下,以众多的驮马、骆驼拉纤,从而将战车一步一步拉上去。

然后再故伎重演,依次分段吊运战车。

想了好几天了,他不知道行不行。办法虽然有些笨,总是可以将战车吊运上去。同时,也比这样等着积雪融化要赶时间。

要知道,当金山上的积雪,完全融化差不多在五月底了。到那时,偏师可就真的没有任何奇兵的作用了。

随着种建中的示意、讲述,所有人的眼都亮起来了。

“速召工程兵入帐,评估此计是否可行!”

王韶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这绝对是可以解决现在偏师进军麻烦的妙计。有此一计,他偏师将真正起到左右整个西夏战局的作用,而不是收拾残羹冷炙。

工程兵本来就都是原来的禁军军卒转民的,随意的看了看种建中的示意图,便明白了是怎样回事。

“大帅,此法可用。”

“可用?”

“末将以人头担保可用!”

接下来的事就要容易多了。别说是精锐的新军,就是工程兵,在獒犬的拖拽下,也可以登上当金山。

然后刨雪,打桩,装配滑轮,绳索······

当第一辆战车,被当金山脚下的驮马拉着绳索缓慢向上移动时,王韶相当的激动。

从接到朝廷开战令,到现在,他们偏师大概也就过去了半个月,而这半个月,他相信,正面作战的队伍,推进的进度不会太快。也就是说,偏师在越过当金山后,完全能发挥奇兵的作用。

第七零九章 诡异的场面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当可以将战车吊运越过当金山时,也就是偏师作为奇兵起决胜作用的那天。

其实,战车并不重,这办法解决的不止单纯的战车吊运,而是一个战车武装。其中包括有火炮、弹药、整个战车装备的全副武装的军卒数······

之所以将战车能否翻越当金山,作为可否出征的条件,是因为,军卒们乘战车翻越当金山,是解决气疫的唯一办法。

这时候,王韶不得不佩服官家派遣工程兵随军出征的未雨绸缪。

看着一辆辆满载着军卒的战车,缓缓的登上当金山的山腰,再一次被吊装,再一次上升······王韶对偏师建功充满了信心。

当工程兵登顶后,创造性的开始在山顶布置滑轮,然后,山顶的另一边,负重的战车同样被吊装着往下放,而这一边就自然的有一辆战车被吊上去······

王舜臣还是争到了第一辆战车,还是他们第一队探路者作为第一序列越过当金山的。

当金山的另一个山脚下有西夏守军,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谁也没指望官家追求长生的传言,能真的骗过党项人,只是一个调兵的借口,让所有关注调兵的势力,将信将疑就已经可以了。

否则,偏师安排在当金山这边的军卒,也不可能几个月可以斩首四五十级。

王舜臣也有准备。因为气疫的原因,整个翻阅当金山,作为先锋的军卒,没有出一点力,就待在战车里,任由战友们吊转。

可惜,战车在整装状态下,根本容不下太多的军卒。王舜臣他们也就十二人,一个战车的战斗编制。

谁曾想,党项人会在当金山下驻防如此多的骑兵。

本以为,党项人就跟他们一样,派驻十几人看守就可以了,毕竟这还不到这条通道可以通过的节令。

透过战车的瞭望孔,王舜臣看见外面,足足四五百的骑兵,正列队等着他们……

这还有什么头功呀?

王舜臣丝毫没有担心他们十几人会被党项的骑兵砍死…~在战车里,就相当于守着一座缩小的城池,骑兵对战,没有任何办法。

除非党项人同样有了火药……

王舜臣在沮丧,沮丧争来的第一辆战车无法建功,而驻防的西夏骑兵,却是在发愣。

能不发愣吗?

西夏的体制,基本上是属于那些部落的势力范围,就由那些部落来驻防。

处于沙洲的党项人,或者说整个河西走廊所有城池的驻防军伍,都不曾被抽调参加对大宋的作战…~也就三五万,是防御整个河西走廊的最低守卫力量,西夏朝廷从来没考虑过动用。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沙洲守军第一次看到战车,还是从当金山顶缓缓落下大战车时,就差跪拜了,哪会想着去攻击?

就是这样,王舜臣他们在战车里发愣,等着西夏骑兵发起攻击…~

而西夏骑兵,则是被这根本无法理解的现实搞懵了,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有人,就是个挺大的,黑漆漆的盒子……

王舜臣他们是没法出去,十几人对几百,傻了才会出击呢!躲战车里,会有源源不断的战友被吊下当金山…~

或许是党项人发起攻击后,他们用火药弹守住战车吊下来的场地就可以了。

所以,就有了挺诡异的场景!

“王将军,打他一枪呗!看着腻歪!”

这距离,也就王舜臣可能能打中,其他人只有干看的份。

“干嘛开枪?这样多好,人家西夏人是哪个什么仁义之师,不喜欢以多打少,就要跟咱们对攻,咱也得配合不是?”

王舜臣也是扯,双方都是那种碰见落单的恨不得弄死的关系,还谈什么仁义之师。他也是不知道党项人是几个意思,有点发懵。这种情况他不好把握,最好的选择是耗着。

反正人家也没围过来,似乎在战车落地时,西夏骑兵还整齐的往后退了退。这样客气?

什么仁义之师,西夏人同样在发懵。从山顶出现这玩意儿,就开始列阵了。结果下来这么一物事,连个活物都没有,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咋办。

也是,吊装只能转运战车,而不能转运驮马、骆驼之类的活物。当金山的坡度,以及驮马在拖拽时的惊慌,太容易造成牲口的损伤了。考虑到沙洲境内应该不会没有牲口,特别是骆驼听话的习性,也就先这样了。

歪打正着,单纯的战车吊运,给转运营造了个好形势。

有一个问题,在山顶打好的桩,以及安装好的滑轮就一个,也就是说,吊运的战车在落下当金山的位置就一个。这就导致了,每一连战车在到了山脚后,都会讲前一辆战车往前推动······

王舜臣不管被后车一直撞着往前,只是通过瞭望口,死死地盯着西夏骑兵的反应。

他发现,每下一辆战车,每往前移一点,西夏骑兵居然配合着后退一点······

“该不是他们害怕吧?”

王舜臣也不敢这样想。跟西夏有过几次战事,战车对于西夏人也是相当熟悉。在讲武堂,各位老帅曾经说过,西夏人肯定会有针对战车的办法·······

该不是有什么诡计吧?王舜臣又这样想。可惜,现在都在战车里,根本没法跟其他将领沟通,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一点点往前,看着西夏人一点点的后退。

这种吊运的方式很笨,当金山很大,坡度也很高,在当金山顶操作的军卒根本无法长时间待在山顶,必须的不停的轮换着。

所以,整整一天,吊运到当金山另一边的,也就五辆战车,也就相当于探路者一个小队的军卒数。若是面对的是马匪、路盗之流的,或许王舜臣会考虑直接杀出去,可是面对西夏骑兵,王舜臣就是嚣张,也不至于出战车送死。

既然西夏人喜欢替兄弟们守着,干脆就这样耗呗。

“晚上轮班值守,敌不动我不动。”

没有办法,王舜臣也没见过这样诡异的事。

······

“那边没有打起来?”

王韶听山顶轮岗的工程兵这样说,他是不信的。西夏人不至于连这个地方也不驻防吧?

“回大帅,小的确实没听到有任何声响。”

第七一零章 注定的胜负

王韶很着急,可是没办法。

原来的着急是因为怕耽误战事,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转运战车了,却来了一个让他莫名其面的着急。

怎么是这样?王韶想不通。

在他将偏师的指挥部转移到通道离当金山最近一处据点后,就一直在关注着当金山的对面。这近一年,西夏人就没有停止过袭扰,不可能马上开战了,西夏人又变得和顺了。

王韶特别想过去看看,也好有个判断。可是不能,他是主帅,虽然不至于到最后,大军全数转运结束后,他才出发,最起码得转运六七成以后的军卒后,他才可以离开中军。

虽然今日只是第一次转运,还只吊运了半日,加上打桩,调试等原因只吊运了五辆战车,不足百十人。哪怕是最快的速度吊运,照这样,把五万军卒全数吊运过去,恐怕当金山都可以战车直接翻越了。

所以更着急,照这样吊运,偏师根本没法投入战斗。

“大帅,末将以为,明日可间隔开安全距离,多处打桩,多处吊运。”

种建中并没有意识到王韶的着急有吊运方法不可用的想法,还以为只是担心已经吊运过去的军卒。

“西夏人不攻击,咱们吊运过去的军卒数量不足以攻击。从目前而言应该是好事。军卒们待战车里,物资足够,有个三五日,当吊运军卒达到一定数量时,我方就有了足够攻击的力量。”

这是官家征战时倡议并被遵行的做法。以往战时,指挥作战只是主帅一人的事,其他将领只是执行。而因为官家的几次征战,一直在推动指挥部参谋的做法,这些年也就被遵行了。

这样确实成效明显,众人计长,总是能完善作战计划。

次日,整个偏师带来的工程兵全数上阵了······

随着战车陆陆续续的被吊运过来,西夏人终于憋不住了,开始试探性对战车开始攻击。结果很无奈,不管是箭矢还是弯刀,面对这个黑盒子,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有几次,王舜臣都忍不住要打开车厢出去了,硬忍下来了。今日新下来的军卒,传来了大帅的军令:保持原状,不得出击,避免打草惊蛇。

五日后,整个当金山下脚下,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战车,而西夏骑兵继续在后退,始终保持着二百步左右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对于骑兵冲锋很有利。

所谓战绩稍瞬即逝,或许不适用宋夏军备悬殊的情形。但是,当宋军的第一辆战车出现在当金山脚下,几百西夏骑兵,不顾生死的冲击战车······战车最大的漏洞便是近前后,处于战车内的军卒无法知晓车外的情形。

这样情况下,无论是火攻,还是凭人力掀翻战车,不管是火攻点燃战车里的火药,还是将战车里军卒摔晕,都可以将未来的走向改变。

然而没有,西夏骑兵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宋军集结起来。如此宋军的优势便不再是军备上的,增加了数量上的优势······

如果西夏人在发现当金山被宋军打通,负责驻防和戒备的这些骑兵,能转身离开,并警告沙洲的守军,也许后面真的没偏师什么事了。

然而也没有,就是这样看着的,看着没有活物却不断增加的黑漆漆的盒子,还尝试着射箭,刀砍······

五日的时间,足够王韶他们吊运太多军卒了。

“今晚潜行,对这部分驻防骑兵形成包围之势。大帅的命令是全歼,在大军进攻沙洲之前,不得走漏风声。要完成对沙洲的突袭!”

这时候,经过五日吊运,已经将近两千的军卒越过了当金山。除了高敬亭,近卫的五大校尉,其他四位都已经到位了。虽然没有明确,习惯性以种建中为首。

王韶是幸运的,偏师推进,预想的本来该是惨烈的,就像王舜臣争的首辆战车的机会一样,也是因为王舜臣的悍勇和神射能力。

但是王韶真的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这就相当于西夏人自动把先机丢给了大宋!

只要把当金山下的驻防骑兵,全数留在当金山下,对沙洲就能做到突袭,并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并能将伤亡减少到最低。

同时,吊运战车没有牲口的困难,也会在沙洲解决。

西番的商贾,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聚集在沙洲,走南线也好,走北线也罢,都是在等着穿暖花开,通道畅通时向国朝出发······这都是情报收集到的信息。

战时一切以战争需求为首。这是官家阐述战争的观点之一。

若是以往,王韶或许会担心被弹劾,至于现在,只要军卒们不存在违犯军令,偏师征用一些西番的牲口,想来不算是什么大事。

再说了,王韶觉得,他这次率领偏师一路向东推进,很可能真的会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这样的功劳太大了,他王韶也需要给自己泼点污水,也好让朝臣找点茬······

其实,偏师同样有监察官的,因为章惇随军,只是减少了文佐官。

这个节令,还是在这片地区,夜晚是相当寒冷的。因为在战车里憋的时间太久了,军卒们似乎宁愿硬抗这冻死人的寒冷,也不愿意继续窝在战车里。

工坊城的棉衣,这时候真正的发挥作用了。更何况,还有赵曦完全照搬过来后世那军大衣的样式。在这样的装备下,硬抗半个晚上,对于急于厮杀的军卒,能抗的过去。

有点突如其来,对于西夏骑兵确实有点突入起来。

因为宋军怕冷,所以就尽可能的绕远了潜行的距离,以求在拂晓时,将士们是围攻过来,而不是在寒冬的夜里冻僵身子。所以,即便西夏人守夜,也没有发现宋军对他们形成了包围。

当黎明来临时,当金山的阴影还在往沙洲方向很远处,那些黑色的盒子里,突然就打开了,然后是密密麻麻的宋军,不断地向骑兵队伍里丢火药弹······

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第七一一章 重点是如何进城

沙洲驻防的西夏人,对整个西面基本上是不防备的。

西州回纥的势力基本在高昌一带,跟西夏有过交战,输多赢少,也就逐渐老实了。

基本上他们都属于在河西走廊截胡的势力,都靠着丝绸之路混日子,各设各的关口,各赚各的钱。

古玉门关往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也让西州回纥跟西夏有了大片的缓冲,彼此算得上相安无事。

若不是因为宋国往青塘以西派遣军卒,沙洲守军对西面的防御,可以说基本不存在。

要想从西番的胡商手里榨油,也得等人家进了河西走廊。

所以,在偏师的前锋全歼了守卫在当金山下的骑兵后,沙洲的驻防军伍还一无所知。

二三十里的距离,又有山势遮挡,很好的掩盖了火药弹的声响传出去。

“六郎,咱们直接杀进沙洲吧?我看这沙洲的骑兵也就那样,根本没法跟什么黑山威福军司的比。”

王舜臣感觉没过了瘾,不好跟种建中说,就拉拢折可行。

“别坏了大帅的方略,还是遵军令吧!咱们虽然出自近卫,可现在是偏师,是王督府帐下的将领。别让大帅难做!”

“至于打战,你还怕这一路没战可打?咱们偏师能在这时候翻阅当金山,我估计除了官家,满国朝也没人能想到。”

“这一次,战有的打,功劳有的赚,你就别出幺蛾子了!”

折可行也没过瘾,但是他比王舜臣要沉稳,也有大局观。

王舜臣悻悻然的,不好再说什么。

到底怎样打沙洲,大帅还没拿章程,自己这样想一股脑的冲锋,也确实不现实。

就是随便说说…~

这几天工程兵没一个闲的,王韶的着急,偏师所有人都没感觉到。

几乎把能用的物事全用上了,可吊运终归不是驮马拉战车,终归还是快不起来。

差不多近一个月,整个偏师才全数翻阅当金山。

战车是全过来了,可不得不让多数工程兵在兵站留守,所有的驮马都还在钱那边呢。

即便这样,相对于当金山可以通行,他们偏师至少提前了两个多月。这对于整个对夏的灭国之战而言,作用绝对是至关重要的。

王韶虽然不确定正面战场的情况,想来一个多月的时间,任何一路都不可能突破到兴庆府,甚至推进的速度也不会太快了。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西夏不可能不考虑如何对付战车。

从这次偏师的行动,王韶也看到了。战车受路况的影响比较大,同时也依赖牲口。从攻防而言,战车侧重于守,而不擅长攻。

就比如他们偏师现在,有太多的战车,携带有足够一年后使用的物资,可他们确无法驱动战车投入战斗。

因为,他们没有驮马,没有骆驼,无法让战车动起来。

“不足四百匹战马,如何拿下沙洲,并凑足牲口,咱们偏师才能考虑下一步东进。”

全歼驻防的西夏骑兵,活着的战马就这么点。这还是西夏人一人双骑的习惯,否则能留下百十匹就不错了。

王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并不是打不下沙洲,好歹他们偏师近五万军卒呢。

只是,王韶不能打一个沙洲就死伤太多的军卒。接下来还有连续的几个城池,这点人,打攻城战,真的不够折损的。

再说了,没了战车伴行,就没了海量的火药弹,就失去了国朝军备上的优势。

即便是现在的新军军卒悍勇,在攻城战上,没了火药弹,也只有拿军卒的命填。

这不是他希望的,也不是官家若期望的。

“大帅,这些天我等也曾潜行沙洲侦查过,看情况西夏人的防御并不严密,甚至可以说是松懈。”

“详细说说。”

“我等四人,还是按探路时的分队,轮番在沙洲城外侦查,以保证连贯性。最后汇总各分队记录的侦查情况……大帅请过目!”

其实,单从军事而言,这五大将领,任何一个都要比王韶强。

王韶长于大局,善于谋划,算是知兵事的帅才。

而真正说到军事素养,绝对没法跟这么多年讲武堂训练出来的五人相比,特别在战术执行和战场细节上。

城防几人,如何巡视,换防几时…~甚至详细到城墙上每一个位置的巡视兵来回巡视的宽度!

再看下去,这份侦查报告,居然把所谓的哨兵死角都标注了。

章惇也看了看,却没有王韶那样惊讶。在讲武堂,从官家编撰的军事书籍,到各位老帅的教导……要说学的最全,时间最长的就是他们五个。

能有这样一份侦查报告很正常。

“诸位说说吧,具体怎样打,按照官家的参谋模式,咱们各抒起见!”

王韶算是明白自己所谓的知兵事跟这些专业将领的差别了。

从河湟开边开始,他就算是一直带兵,指挥部参谋制,他也是用了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侦查,像这几位这般详细的。

他知道,大势他可以把握,在具体战斗如何打,他还是听听这几位将领的为好。

没看眼高过顶的章惇章子厚都颔首嘛!

“大帅,末将几人合计过,撇开战车,我们偏师还是步卒。可现在战车没有牲口,我们打沙洲,就只能当步卒用。”

“步卒攻城,在没有攻城器械的基础上,纯粹就是用人命填。这会导致偏师无法完成朝廷的既定任务。”

“所以,大帅,最终的落脚还是在这几百匹战马上。大帅,末将将战术说一下,大帅,章佐帅,请评判是否可行。”

“骑兵的优势在旷野上最为明显,在城池里打巷战,骑兵不如步卒灵活。我们打沙洲,重点在如何进城。”

“末将几人认为,选骑术水准高的军卒,着西夏人服饰,快速冲击城门…~而大多数军卒,要趁夜色,潜行埋伏在哨兵巡视的死角处。”

“当骑兵冲开城门后,潜伏的军卒发动…~只要进了城,以我们的装备和训练基础,跟西夏人在城内打巷战的胜算很大!”

这一次偏师的装束,携带着几种用于伪装潜行的服饰…~种建中都怀疑官家就知道会是这样一般。

何况,每一位新军军卒,都会训练一般性的伪装。

第七一二章 沙州

计谋很简单。

其实,真正的战场,那些环环相扣、算无遗策的计谋并不多。

这样简单的计谋,能成事的关键在:西夏人城防还没有紧张起来;种建中几人侦查到了可以潜伏军卒的巡视死角;还有就是,官家给他们配备了用于伪装的服饰。

看似简单的计谋,事实上却需要诸多的条件成立。

若是当金山下的骑兵没有全歼,若是西夏防范当金山的骑兵见识过战车,若是西夏骑兵警觉,并通知沙洲城防,任何一件发生,这样的计谋都不可能得逞。

沙洲,一面是堆积着厚厚积雪的当金山,两面是积雪还没融化的戈壁滩,另一面则是他们西夏自己的领地通道。

谁能想到,宋军居然翻越了当金山!

一个偶然,带动着诸多的必然,成就了偏师的第一个攻城战。

哨兵巡视死角可以潜伏的军卒数有限,偏师的指挥部,经过多次讨论、计算,挑选了三千悍卒承担预先埋伏,发起攻城的任务。

也从近五万军卒中,挑选出三百余骑术过硬的军卒……

同时,指挥部一致认为,除留守必要的军卒看守战车外,其余的全部前移,在沙洲城内巷战打响后,整体以步卒列阵推进……

“诸位,我方以西面攻城,要想全歼沙洲驻军恐怕难度太大。东门向肃州,派军卒埋伏很难。”

“这就需要我们在打下沙洲后,必须尽快建立防线,应战肃州之援兵。”

“大帅,肃州到沙洲的距离,足够我们将沙洲的牲口征用,并充分利用起战车来。”

“至于肃州援兵……大帅,可记得官家南征时如何对战安南的吗?”

章惇研习最多的战例,就是官家在南征时戏耍安南军的战例,在他看来,那种天马行空的用兵,才是真正将帅的能力。

“你是说围点打援?”

“正是!”

赵曦在安南几个城池之间的转战,包括万尹山演习的用兵,国朝的将领,没有不熟悉的。

当听到章惇这样说,都颔首赞同。

“这就需要我们在拿下沙洲后,必须快速征用驮马、骆驼等牲口。”

“这应该不会什么难事。沙洲城内战事一起,势必是炮火连天。不管是驮马还是骆驼,必然受惊……”

“我们只需要安排驭手将受惊的牲口收拾了就行……”

这建议…~王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他记得官家有一种观点:军伍有纪律,但战场没理由。

讲武堂出来的,恐怕都深受这种观点的影响吧。

要说赵曦借用后世的练兵法,对于现在军卒哪方面提高最明显,应该就数潜伏、袭击和巷战了。如今这个时代,说起战争,基本上都指的是两军列阵的对战。军卒的训练也侧重于这方面。

至于校尉和将领的产生,基本以武力和勇猛为基础的。

而赵曦对战争的解说,对军卒的战术素养要求,却是另一个方向。两军对战,重在勇气和胆略,而战斗却不仅仅需要这些。

赵曦的战争理论,在军卒勇气和胆略意外,添加的特种作战尔等思维,注重于单兵作战能力的培养。因为战争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很多时候,单兵的个人战术素养,很可能会改变整个战局。

就比如现在偏师攻打沙洲城······

沙州,州治所敦煌,前朝武德二年置沙州,五年改置西沙州。贞观七年改为沙州。唐德宗建中二年沙州陷吐蕃。唐宣宗大中二年张议潮起义归唐,大中五年建归义军节度于沙州。

后张氏宗族内乱。其孙张承奉嗣节度使,叛唐自立“西汉金山国”,自称“金山白衣天子”。此时回鹘也控制了河西走廊中部地区,“金山国”为打通东西交通,与回鹃交战,结果一败涂地。后回鹘攻打沙州,张承奉难以抵挡,只好投降。

后梁乾化三年金山国亡,张氏绝嗣,沙州长史曹议金取代节度使地位,统领瓜、沙二州。本朝景佑年间沙州为西夏占据。

沙州因其地域的原因,在河西走廊上至关重要,一直是征战之地,算得上命运多舛了。

然而,党项人在占领沙州之后,考虑到沙州链接西番以及回鹘,倒也让沙州进入一段时间的安定期。沙州也因此再一次繁荣起来了。

为此,西夏专门修缮了城池。可惜,沙州地理位置,决定了即便是修缮城池,取料也只有黄图和砂砾。所以,沙州城墙全为夯土筑成。

沙州的原义为沙漠绿洲,是在这千里戈壁滩上的一颗明珠,城里城外,都有不少的树木环绕。这让偏师潜伏新军很方便······

党项人不善治理,凶残倒是被人认同的。党项人又是以骑兵为最,对于城防也就是做个样,就连看守城门的事务,也基本由本地的汉人、回鹘、吐蕃人承担了。

所以,当看到有三百余西夏装束的骑兵飞奔而来时,城门官不是迅速关闭城门示警,而是快速大开城门并向城内躲开······

王舜臣还准备呼喝着杀入城门呢,眼前的情况却让他有点愣。战马继续奔腾,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三百余骑兵已经冲进了城门······

第七一三章 借道还是借刀(感谢书友不吃斋的蚊子万赏,必须得加更。)

这不是全歼战,进攻沙州也不是什么围三缺一,压根就没有包围这提法,纯粹的袭击,然后展开巷战,最后将西夏在沙州布防的军伍干掉······或者说驱赶更合适。

人家是四条腿的骑兵,而偏师是两条腿的人,只能是驱逐,没办法歼灭。

情况跟预料的没两样,由于突击队进城后,完全是以火药弹开路,攻城的军卒同样是用火药弹,这样不停的炸响,让那些留在沙州的牲口,不再顺从的听主人的召唤······

当沙州城里的炮火声还在继续时,在城外溜达的宋军驭手,就开始笑呵呵的收揽那些跑出城的牲口了。

军伍不可扰民!这是新军的铁律。所以,在确定城内找不到西夏军卒后,宋军的军卒开始向沙州的府衙聚拢。并且,开始围绕着府衙修筑防御工事,似乎是要固守府衙一般。

“子厚,当真不接管安靖?”

王韶到这时候,还是不确定,要向章惇证实。

“大帅,如果沙州不乱,咱们如何合理的占用那些牲口?官家在讲武堂曾经有句调侃的话: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章惇以为,这话在现在,应该是:没有对比,怎样体现我大宋治政之善?”

这是章惇提议的,在战前就商讨议定的。

在决定征用沙州那些商贾的驮马、骆驼后,章惇提议打下沙州后,暂时不管沙州的安靖,军伍进城后只防御府衙,并用大部分兵力去东向埋伏,执行围点打援的战术。

大宋军伍征用驮马、骆驼,势必会让沙州的本地势力,包括哪些行商者有意见,这样的意见对于国朝将来治理沙州没好处。所以,必须得让沙走乱起来,给那些势力一个印象······大宋只是借道而已。

其实,那些被惊走的牲口,压根就没再进沙州城,早被驭手收揽着去拉战车了。这只是个借口。

要想治理沙州,必须得想了解沙州。混乱,才是暴露沙州各方势力的最好办法。

“若是沙州乱不起来呢?”

“那咱们就给他们做个榜样!”

从战前议事,到现在,整个商讨的过程,都是在随军监察官的监督下进行的。可惜,人家一言不发,只带着耳朵。

而章惇这样的提法,近卫的五大校尉,似乎也很赞同。王韶不同,他主导过开边,对于河湟一带的吐蕃部落,王韶一直是一个主人翁的认识去管理的,哪怕是协调,也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以公平的态度去评判。

“大帅,下官想问,如果沙州乱起来,乱事者、得利者、趁机作乱者,都会是什么人?”

都会是什么人?这不言而喻。安分守己者,不管是任何时候,多会安分守己。真正的商贾也不会,他们求财,更惜命。

如果大宋表示只是路过,那么,在这个时间作乱者,不是趁机发乱财的,就是有野心同时有势力者,甚至还会有那些冠商贾之名的盗匪。

“我偏师的任务是从沙州东行,对兴庆府形成夹击,最终配合正面队伍完成对西夏的灭国之战,不是治理沙州。”

“当然,在我偏师驻守阶段,若是有民怨太大,让整个沙州怨声载道了,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的痛下杀手!待那时,即便留守三五百军卒,也足可以安靖整个沙州了!”

没有讲武堂的经历,在谋略方面总是有些不足。王韶绝对是一时之大才,也算是谋略大家,堂堂正正的。然而,官家留在讲武堂的那些案例,会让人真正的领会谋略之道。

已经说的很透彻了。王韶真心有点心惊,若有可能,他真不想跟章惇共事······

所谓的路过只是个说法,所谓的不理安靖就是个坑。偏师拿下沙州,然后透露出将无意沙州的意味,那些有野心同时有实力者,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

然后,魑魅魍魉都会跳出来。即便不能惹的怨声载道,看章惇的意思,有意让军卒去促成。然后,等到整个沙州真的陷入大乱了,大宋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快速的将那些祸乱的势力平灭······

在不确定沙州是否还有残存的党项人时,偏师已经大张旗鼓的开拔了······需要接应驭手们带着战车回归战场,同时在沙洲和瓜州之间寻找合适的伏击地点。

其实,也就在这个时间,军卒中善于潜伏者,也同时散落在整个沙州城内。

第一晚,很安静,没有任何意外。

“若明晚再没有任何事件,咱们必须加把火!没工夫在这里耗时间,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沙州的整饬!”

明面上,留守的宋军军卒,就驻防在沙州的府衙里,甚至关闭着整个府衙的门。这就是态度。

······

“王师进沙州乃是我等遗民之幸。正值军机紧要之时,老朽实不该叨扰,可是没办法。将军,昨晚老朽一家商铺被劫,死伤二十多人,损失惨重,还望王师能主持公道!”

这就奇怪了。王韶可以肯定,昨晚留守的军卒没人行动,散落在沙州城内的军卒也没有奏报有什么意外。大早上章惇还要求今晚必须把场面乱起来呢。没想到一大早就有来伸冤的了。

王韶看向章惇,自认为章惇还不敢越过他去命令军卒,就是想这样,军卒也不会执行。新军对于军令这一点,相当严格,唯有指挥部形成的文书,军卒才会执行,否则任何军卒都可以拒绝甚至反抗。

章惇的样子也是很惊讶。

“抱歉,这位老丈有礼了。我大宋离沙州路途遥远,暂无意经略沙州,如今只是借道。不瞒老丈和诸位,我等只是在此修整,不日将开拔东行。沙州之安靖事宜,还望诸位乡邻自治吧!”

说完,王韶便端茶了。而后更是直接命令军卒,将府门关闭。

“大帅,看来还有人把咱们当道具,这是想借舞台唱戏了!”

王韶也明白了。驻守府衙,并没有告民,也没有接管城防,有心人看出了宋军的意图。今日就是想试探,清楚一下宋军的底线。

看来,这沙州还真不是善地。

第七一四章 沙州张家

瓜州是西夏西平军司的驻扎地,也就是说,西夏驻防在河西走廊的队伍,要有一半左右是在瓜州驻扎的。

瓜州离沙州也就三百里。从沙州溃散出去,到瓜州报信,瓜州再召集队伍西行援助沙州,时间绝不会超过十天。也就是说,王韶等人必须在十天之内完成沙州事宜。

从营造的事态看,瓜州是肯定要援助沙州的。第一点,攻击沙州伊始,偏师只出动了三千余军卒;第二点,当时负责冲击和埋伏出击的军卒,并未着装宋军的制式军服。

这对于西夏的西平军司而言,不管是不是宋军突袭了沙州,都需要也有胆量来支援沙州。毕竟在这个时节,翻越当金山的难度太大了。西平军司绝不会相信宋军此行会有五万之众。

所以,围点打援,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做成的。

在是否留守军卒在沙州的问题上,整个指挥部是有分歧的。是否接管打下的城池,朝廷也没有明示。

对于军伍而言,任务是从沙州向东,完成对兴庆府的夹击。并没有接管城池的任务。再说了,都是武将,除了王韶、章惇以及监察官,偏师里在没有文臣了,都不可能留下搞理政这一套。

“实在不行,在完成沙州靖安后,随便指派一个当地的汉人暂摄吧。等国朝彻底平灭西夏后,再交予朝廷另行任命。”

连沙洲都还没靖安,提平灭西夏有点早,可在场的没人觉得章惇说的不合适。这也不是越殂代疱,朝廷给予偏师便宜行事之权,这也在权限范畴。

沙州很配合,从出现第一个大族被灭门开始,发现宋军真的没掺和的意思后,争斗就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升级。

一开始还是遮遮掩掩的,都在凌晨行事,以避人耳目。都第三天左右,已经没什么忌讳了,甚至在大白天都有械斗。

吐蕃人、回鹘人、大食人、汉人、党项人等等,只要是在沙州这片地方根深蒂固的族群,无一不参与其中。想来不会仅仅是因为钱财和权利,似乎都在趁机会了结恩怨似的。很乱!

“大帅,经探知,参与在此番争斗的族群中,居然有张氏后裔。”

“你是说归义军的后人?”

撇开后面的内讧并自立,张义朝对中原王朝的认同绝对是值得赞扬的。

只是现在,恐怕张家的势力也很弱小了。

“子厚怎样看?”

“国朝现在没有世袭罔替的说法,甚至说是严禁杜绝的。不过对沙州目前的情况,扶持张家暂时管理沙州也不是不可以。”

“大帅,章惇以为,此事还是挑明了好。毕竟张家是汉人,在沙州根深蒂固,也算是有一定的底蕴。国朝现在顾不过来,并不代表在平灭西夏以后也如此。”

“张家可以扶持,但必须接受朝廷,并且没有世袭罔替这说法。答应,就让他家做,不答应……一视同仁!”

章惇的建议中肯。王韶出于对张家先祖的尊敬,有倾向,但在国朝的体制方面,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就连太祖答应的麟府二州世袭罔替的折家,都实行流内官管辖了。

再说了,凡是士子,对于这种武人割据的现象,天生有排斥感。

“子厚所言甚是!这样吧,将折将军召回,让折将军跟张家接触接触……”

王韶的意思也很明白。沙州张家,还没有资格让这支偏师的主副帅接见。同样,也为将来下手时留些缓冲。

前朝做过节度使的武人,王韶的戒心没办法消除。

……

府衙的门外,齐刷刷的跪着一大群人,以汉人为主,夹杂着部分吐蕃和回纥人。

“恳请王师为遗民做主呀!”

“恳请王师为边民做主呀!”

各喊各的,自称不同,代表着身份不同。

不管怎么说,张家人还是有点能耐的,也有一定的智慧。

早年,应该说往前推几代,折家和张家有些往来,彼此也知道。

当折可行直言不讳的来意讲明,张家人一点都没含糊……都已经沦落到需要看党项人脸色苟延残喘的地步了,岂能不知道这时候该抱什么腿?

很快,沙州就越发乱了,而所有的矛盾都跟党项人勾连着。

西夏人统治沙州几十年,党项人占上风是正常情况。

这些年其他族群没少在党项人前吃瘪。所以,张家联络起来挺容易。

“大帅,看来这张家人不简单呀!”

能短期内拉拢这么多同盟,章惇不由的要想多。

“随他便!听话好说,稍有异动,三五百人足够!”

本来是准备将沙州的势力全清理的,最后不得不扶持张家。

不确定朝廷的意思,也没法短时间内联系上,而偏师的任务是夹击兴庆府,只能这样姑且了。

就连西夏掌控沙州,朝廷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王韶还真不在乎这沙州张家能翻出什么浪来。

跪在府衙门外的乡老,真的是老泪纵横,细说着这些年党项人的跋扈,对于他们又如何横征暴敛……

那叫一个凄惨!真有点让听者流泪,闻着愤慨。

王韶的表演才能也不逊。

先是陪着诸位乡老伤悲,接着又代表朝廷予以安抚,并将众位乡老接进了府衙,还深恶痛绝的看了他们的诉状……

同仇敌忾的情绪也酝酿出来了,甚至都到了掉泪的境地。

可最后,却重申了大宋军伍的目的,谈到了诸多的难处……

“王大帅,我中原王朝既然打下了沙州,岂能再党项人族染指?至于军耗,我等各族这些虽然困顿,也不缺支援王师的钱粮!”

“王大帅,我等不求其他,但求王师能为我等遗民做主,平复沙州之乱!”

“王师东进,也需要有个后方。我等不才,愿为大宋分担,用心维持沙州安靖,待朝廷派遣官员就任治理!”

不管心里怎么想吧,最起码这时候表现的相当殷切。

“大帅,一些乌合之众,也耽误不了军务。朝廷打通河西走廊,势必还需要仰仗沙州的乡绅来维持沙州的繁荣。”

“大帅,末将以为,不妨应了诸位乡老,换沙州朗朗乾坤,以便将来朝廷顺利接管!”

章惇感觉差不多了,主要是他实在受不了各怀心事的表演。

第七一五章 以己之道还己之身(感谢书友不吃斋蚊子,再加一更)

在清除沙州党项人势力时,是带着那些求情的乡老们做的。

说白了,这就是一次实力的展露,也让这些人心里有个底,别再有什么想法。

毕竟,在当初跟西夏人在城内作战时,他们都没有亲眼见识大宋火器之利……

将所有的情况详细撰写了奏章,王韶不得不继续用当金山那边的通道传回朝廷…~河西走廊,现在还在西夏手里呢。

在偏师想出翻越当金山的办法时,就已经向朝廷奏报了。那时候,正面战场也仅仅是双方进入了部署阶段,战争还没有开始。

赵曦也没想到,偏师居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整个谋划中,偏师的延迟本来是朝廷最为担心的,没想到却是最先来捷报的。

只要偏师能越过当金山,朝廷没人再担心偏师…~配备了可以横扫河西走廊的军备,不可能会在沙州出意外。

然而,就在王韶他们捯饬沙州时,正面战场也开始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正面战场却受阻了。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以己之道还己之身!

赵曦很郁闷。以前听过战争是传播机,这一次算是切身体会了。

如今,除了军卒的个人战术素养提高以外,真正可以碾压北辽和西夏的,还是战车的出现。

不管是火药弹还是火枪,相对于现在的床弩、神臂弩,甚至部分弓箭,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特别是针对性训练过战马以后,战马适应了爆炸声,火药弹已经没有新出世时的威力了。

这并不是说火药弹的配方泄露了,而是民间的火药,同样可以达到让战马适应的效果。

所以,这次对战西夏,大宋真正的依仗的,还是战车的多功能和坚固。

而正面战场受阻,也正是出在了战车上。

西夏人让战车受阻的方法,正是当初赵曦指导兰州防御西夏骑兵的法子…~挖壕沟!

“落后就要挨打,挨打促进进步!若是西夏没有应对战车的办法,朕反倒要奇怪了。现在,朕反倒心里踏实了。”

“西夏人用这样的方法阻挡战车,证明他们并没有在火药上有所突破,也证明他们真的是对战车没有好办法。”

“各位阁老,要相信前方的将领,要相信工程兵思维的活泛,更要相信咱们工坊城的诸位!”

赵曦虽这样说,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只是担心和担心又不同。现在这状况,只需要担心进攻的进度,而不必担心将士们的折损。

“也是,正如官家所言。原本我等以为,偏师会因为当金山积雪,而耽误最终的会猎。现在不就解决了吗?”

这时候,也只能这样说。

赵曦也想过,可惜,他可没能力做出坦克来,更不可能做出履带式战车来。

别说他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就是清楚,以现在的科技,那也是空中楼阁。

劳动人民最智慧!这一点赵曦始终相信,就像工程兵能想到吊运战车一样,他相信,前方无数的工程兵,肯定能解决这些困难的。

现在担心的是,相对于其他几路,由于横山山脉的原因,西夏人无法在横山周边挖壕沟,倒是让环庆一路的大军推进了。

有点孤军深入了。关键是,这路军的统帅是高遵裕,是赵曦最不放心的一路。

原本以为,横山沟壑,这一路应该是推进最缓慢的,才把这一路交于高遵裕统领。

结果却是如此…~

赵曦有点郁闷。本来以为,各路大军的推进,应该是横山一带推进最难,山路崎岖,沟壑遍地,又都是山路。结合高遵裕急功近利的性子,才将他从兰州调任环庆。谁想到现实却是这样。

狄青不说,就是种颚、郭逵,哪怕是熊本李宪的指挥能力也比高遵裕要强一些。而现在他这一路倒成了推进最为顺利的。

“官家,环庆军是否需要减缓推进?老臣担心,各路推进的的速度,是西夏针对性、有意营造的策略······”

文彦博的担心不无道理。对于国朝这几路将帅,了解的不仅仅是朝廷,就是西夏对他们几个主帅的了解也相当透彻。都是在西北边境作战多年的,彼此都很熟悉。

“士气宜鼓不宜泄!一路推进,总比全部受阻要好一点,最起码对于现在的形势有一定的好处。”

这算是出战不利吧?在朝臣心里多数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张方平所说的,正是目前朝堂的现状。

别说一些参政议政,就连内阁大臣,这时候也没有了刚开始宣战时的气氛了。唉,文人,最扛不住挫折。

“宣苏颂觐见!”

赵曦真不想跟这些垂头丧气的内阁一起压抑了,本来没多大事,待在他们营造的环境里,自己好像也受了影响,也好像不再有坚定地信念了。这可不是好事。

一般而言,有探索精神的,或者说从事研究方面事务的人,都有一种百折不挠的韧性。这时候,或许苏颂和沈括或让自己换个心情。

“参见陛下!”

“子容,对于当下各路大军受阻的事实,工坊城可有方法应对?”

赵曦对于他那些所谓的嫡系,从来都是很直白的。连苏颂还躬着身都没注意,直接就问办法。

苏颂可没觉得这是官家对他有什么意见了,很自然的就直了身。早习惯了。

不过苏颂有些奇怪,按说以官家的心性,这点事还不至于焦急,甚至根本不会当回事。在看看这场面,也就明白了。

要说思维的灵活,这个世上还没有比官家更强者,他、沈括,包括现在工坊城那些大匠和工程兵,无一不是受官家的影响。

“官家,此事基本解决了。”

“解决了?子容,君前无戏言!”

“富相,确实解决了。秦凤路一工匠,将战车车厢拆下了,搭在壕沟之上,形成了桥梁,战车便可以通过。”

赵曦听苏颂这样说,都想拍自个脑袋了。很简单的事,自己居然钻死胡同了。不过,战车车厢的承受力怕是难以为继呀。

“战车车厢用于防御尚可,负重不行。秦州路的工匠向工坊城求教。臣等将战车的框架的龙骨固定在车厢壁内,想来可以支撑战车通行!”

“臣在等秦州路的回复,实验成功后,工坊城将全力赶工,务必满足各路大军需求!”

第七一六章 有克敌之法方能制胜

就是这样简单。

果然是不能待宫里发愁,拍脑袋决策。赵曦这时候最有感触,若是自己在战场,应该很快就能想到解决办法,也应该是这样的解决办法。

可待在这宫里,陪着这一群坐而论道的内阁大臣,就只有发愁的心思。

果然,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不管是偏师吊运战车,还是车厢板做临时桥梁,都是那些在实际操作的工程兵,才能想出的办法。

“短期内能否给大量的车厢板加固?能否满足几路大军的用量?”

西夏人挖壕沟以后,并没有就对战场置之不理了,依然是严阵以待。如果通过壕沟的队伍数量不足,很可能会被西夏分而击之。

“回官家,工坊城战车的存货有限,不过由于车厢板的制作流程简单,更何况,臣已经着令原来的甲胄作坊,也全力打造板材,用于临时应急应该是可以的。”

在朝廷解决正面队伍推进困难时,在沙州的偏师,正由五百名军卒清扫着沙州的强横势力。

在全副武装的宋军军卒面前,那些在沙州可以随意称霸的势力,真的毫无抵抗之力,整个清理如砍瓜切菜,短短两天,整个沙州就剩下特顺从的家族和族群了。

没办法不顺从,即便原来有些心思者,也被大宋的火器给吓着了,也终于明白,原本一直认为羸弱的大宋,为何会发起征伐西夏的大战。就这样的战力,可以说举世无敌了。

“沙州安靖就托付诸位了。朝廷暂时不会留下一兵一卒,待平灭西夏,朝廷会看诸位的治政能力。如何决断,诸位思量吧。”

王韶可不会越殂代疱的替朝廷为这些人许诺,就是胆子够大的章惇,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多话。这是朝廷的职权,是官家的,任何臣工都不能代劳。

朝廷最后怎样安置这些人,在他们自己的领悟了。

前方的斥候探知,瓜州城的西平军司已经出发了,偏师也该着干正事了······围点打援,先把瓜州主力歼灭,然后在瓜州依葫芦画瓢,再改变瓜州的势力现状。偏师就可以大举向东进发了。

偏师奏报抵达汴梁,延迟时间一个多月。当朝廷接到偏师处置沙州的详细奏报时,恐怕偏师已经拿下了瓜州······

“这算是唯一说得过去的捷报了!”

偏师在攻城略地,而正面部队却推进很难。这时候,基本可以确定,西夏是有意引诱环庆一路的队伍突进······

工坊城很用心,短短一个月时间,就足额供应了前方对于车厢挡板的需求,各路大军也开始推广使用车厢板搭建桥梁通过壕沟的办法。

然而,这时候终于让大家明白了,党项人为何被世人称赞他的悍勇了。

当看到壕沟阻挡宋军推进的难题被解决后,党项人终于迸发了他们固有的悍不畏死。

一时间,神臂弩、回回炮、投石车以及那些弓箭手,便开始疯了似的向铺设桥梁的工程兵发起攻击。

同时,西夏骑兵放弃了他们骑兵冲锋的优势,开始以步卒的军阵列阵向壕沟推进。而且,西夏人选择了正确的防火药弹的方式,完全成散兵队形推进,还是挂长枪、提盾牌,盾牌兵的身后,紧紧跟着弓箭手。

每当火药弹迎头而来时,西夏人会将盾牌覆盖在自己身上,快速的趴下······

而一旦出现火药弹的间歇,他们再一次起身,继续前进,继续阻挡工程兵铺设壕沟上的桥梁。

关键是,那些带着盾牌的西夏人,真正的悍不畏死,在火药弹快要落下的瞬间,甚至敢拿盾牌去将火药弹磕飞······

火枪打不透盾牌,只能是让西夏人缓一下。虎蹲炮打出的弹药,在空中飞行速度过慢,可以让西夏人准确的判断出落点,从而躲避。

这是进攻,不是守城,虽然工坊城也有大型的炮火出产,但并不适用这种冲锋时使用。

然而,西夏人的箭矢,却在盾牌兵的掩护下,不断向工程兵攻击,导致铺设桥梁难以正常进行,不得不时刻防备着西夏人的箭矢,还得搭配着军卒保护。

战车,说白了就是针对骑兵而产生的,也是专门为克制骑兵而用于战场的,但西夏人丢掉他们擅长的骑兵,反而以步卒列阵对战,一时间把战局拖进了拉锯战。

整个正面战场,事实上现在完全处于僵持阶段。虽然宋军有一定的推进,推进的距离很有限。

“其实,没那么复杂。是将领们有点钻牛角尖了。换个思路想想就能找出克制对方的办法。”

赵曦受偏师的影响,这些天一直在试着用心代入战场,去考虑解决战场困境的办法。

“官家,可有妙计?”

从接到正面各路的奏报,内阁大臣几乎都夜不成寐了。这一次,搞得如此声势浩大,真要是不能建功,说实话,至少他们这一届结束,都不可能再言平灭西夏了。

这对于想着青史留名的诸位内阁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至于败局,以现在国朝的战力而言,不能达到预期目标,不能平灭西夏,那就是失败了。

“其实大家把战车的作用夸大了,以为它真的无敌,这是一个认知的误区,也因此左右了各位将帅的思路。”

“这些年,也是朕的倾向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所有的军伍,在训练时,都侧重于火器训练,并且是配合战车的火器作战模式训练,让将帅们形成了固定的作战思维。”

“诸位试想,早年西夏强于国朝的原因是什么?是骑兵。抛开现在军卒的单兵作战能力,即便是早年的禁军,在步卒列阵对战中,何尝是西夏人呢可以抗衡的?”

“现在西夏人既然撇开了他们的优势,跟我大宋以军阵对战······若我们同样放弃针对骑兵的战车,以军阵对战呢?”

是啊,步兵军阵,放眼周边,那个王朝可以与国朝相媲美?如今领军的将帅,那个不是熟悉军阵的?可前线怎么就·······?

“报······官家,各位阁老,秦风路狄帅部,所有军卒出战车,列军阵推进,战车跟随其后,已经突进一百里······”

这时候,王中正带来了让诸位内阁振奋的消息。

第七一七章

正面队伍进攻的态势,让朝廷用心太多了。

一而再的出现意外,一而再的受阻,让朝廷始终是放不下心来。也是,即便偏师已经越过当金山,朝廷还是把正面这几路大军看做平灭西夏的主力了。他们也确实是主力。

以正合,以奇胜。到目前为止,赵曦却是对偏师的兴趣更大些,偏师给他的惊喜太多了。

“诸位,此时偏师是不是已经拿下瓜州了?也不知道这时候传诏令,能不能赶得上?”

内阁大臣已经习惯了官家的跳跃性思维。刚刚还在说正面队伍的事,也是刚刚才有了正面队伍解决困境的奏报,官家突然就谈偏师了······或许官家早就料到正面队伍困境的解决办法,早就在思考偏师的问题了。

“官家,偏师在处理沙洲时,充分利用了沙洲各方势力的犬牙交错,得以实现快刀斩乱麻。”

“且沙洲原本就是归义军老巢,前朝在沙洲的遗民不少,足可以抱团在沙洲形成一股势力。”

“沙州地处西夏、吐蕃、西州回纥交界,西夏也需要各方势力存在,以缓解敌对,从而让沙州河西走廊的中转站作用得到充分发挥。”

“但是瓜州不同。瓜州乃是西夏西平军司治所,也是西夏防御西番、吐蕃以及西州回纥的防线之要害之地。”

“偏师在沙州的计谋,恐怕在瓜州无法推动。老臣以为,偏师稳定瓜州,需要待些时日。”

富弼虽然不明白赵曦的意图,还是很客观的将偏师的形势分析了。

确实如此,西夏一军司的治所,肯定不会容忍太多势力交错,虽然不至于像兴庆府那般,但瓜州很难出现可以与党项人抗衡的势力。

这样的现状,对于偏师东进不利。

毕竟,一旦偏师东进,沙州、瓜州都属于偏师的后方。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当金山暂时又不畅通,肃州还没拿下,也无法与河湟的国朝联络……

偏师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把整个后方稳定了。

况且,倘若瓜州不能肃清,沙州势必再一次被党项人夺回去,到时候,一旦肃州战场受阻,整个偏师就是被党项人围起来的孤军,连退路都没有了。

“朕既然给予偏师便宜行事之权,相信他们能做好!”

王韶可能会仁慈一点。其他人,不管是章惇,还是近卫的五大校尉,赵曦还是了解他们的。

作为讲武堂这么多教化出来的武将,他们最懂得战争的意义是什么,更具备严格的职业素养和操守。

还是那句话:战争没有道理。

赵曦曾经对他们说过,都已经是战争的双方了,再去讲什么怜悯,不合时宜。

大宋的教化不同于其他异族,他们被圣贤教化熏陶的太到位了,骨子里都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赵曦并不是让他们惨无人道,而是让他们对照异族的行为,来反思自己的做法,让战争符合战争的本质。

这么多年的灌输,赵曦相信,偏师的武将,为了完成回猎兴庆府的任务,让整个瓜州回归荒芜都做的出来。

所以,他不太担心瓜州会阻碍偏师的东进。当然,耽误时间是存在的。

“诸位,朕在考虑,是否应该在偏师抵达肃州后,留少部在肃州驻防,然后大部北上。”

“自合罗川,沿纳格河北上,突袭西夏大黑水镇燕军司…~从麟府的奏报看,西夏从黑水镇燕军司调集军伍阻击麟府大军,也就是说,黑水镇燕军司现在防御空虚。”

“在拿下黑水镇燕军司后,偏师再南下,视战局形势,考虑是攻击黑山威福军司或者白马强镇军司……”

赵曦对着沙盘,手指不停的移动,让诸位内阁大臣都能明白自己想表达的意图。

“官家,偏师若打下肃州,治所在甘州的西夏甘肃军司势必北上。少部留守很难完成固守肃州的任务。”

“一旦肃州失守,不仅仅是沙州、瓜州的战果会前功尽弃,就是偏师也会被黑水镇燕军司与甘肃军司围歼!”

地图都看的明白。官家的谋划是很好,但这是建立在甘州大甘肃军司对肃州不予理会的基础上。

或者说,正面战场推进很快,对兴庆、银夏一带已经形成了威胁,否则,甘肃军司绝不会放任偏师的行为。

文彦博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诸位内阁也认同。

毕竟,在正面战场不能顺利推进的情况下,过于依靠偏师的转战,对于偏师负荷太大。

劳师远征本来就是偏师的现状,更何况再继续压榨这支疲惫之师呢?

偏师的意义在于回猎兴庆府时的出其不意。

能打一路并稳定一路,最终与正面的几路大军会师,偏师都已经算大功了……切断了西夏人西逃的路径,让西夏惶恐,这就是大功。

“诸位请看河湟……一旦正面战场解决了推进受阻的困境,几路大军的推进都会有所加快。”

“折继闵之于河湟,放弃往东进军,将东面的侧翼交于狄青的秦凤路。而折继闵部作战目标以打下凉州为据点,而后北上。”

“只要折继闵部北上,拿下甘州应该不是难事,同样,折继闵部完全可以接替偏师完成打通河西走廊并阻击西夏人西逃的作战任务。”

“诸位,朕甚至想朝廷尽快遴选官员,随军出征,或者是苏辙在青塘一带遴选官员北上,接管沙州、瓜州、肃州乃至甘州、凉州!”

“官家,偏师北上可议!只是官员接管这些州府治政事宜,老臣以为,最好是放在平灭西夏之后为妥。”

富弼认为官家有点着急了。

这战事才刚开始,甚至可以说,战事从开始就不太顺利。

官家这时候就考虑地方安靖的事,确实有点着急了。

从战略部署上,偏师北上,折继闵部改变原来的作战任务,这都无所谓。

可是,这时候就考虑接管收复的州府安靖……官家真的不担心这一次大战无功而返吗?

当然,富弼也没考虑过国朝这次会出现败局。军备上的优势太明显,各路大军自保是绝对没问题的。

唉…~赵曦暗自叹息了…~朝臣还是没有必胜的信念呀!

第七一八章 官家曾说过

确实如朝廷所预料的,王韶他们拿下沙州后,不得不暂时停了继续东进。

甚至在朝廷新的作战计划从当金山传来后,仍然没有解决好瓜州安靖的事务。

这一次,朝廷明确了,偏师并不是借道路过,不是打下一城丢一城,而是需要他们把打下的城池都稳固了。

同时,朝廷对偏师处理沙州的策略大加赞扬。

可这瓜州咋办?

“大帅,实行不行,从明日起,末将率军挨个大族杀将过去!”

在沙州待的太久了。故技重演并没有使沙州乱起来,甚至军卒伪装挑动,都没有形成乱局。

王舜臣憋不住了!大不了杀呗,又不是没杀过!

他就是个杀才!

围点打援,用四五万装备了战车火器的国朝新军,围剿没见识过火器之利的西平军司万数人,整个偏师四五人才能均到一个,根本就没过瘾!

本以为偏师做奇兵,可以大肆杀戮的,结果没一场痛快的厮杀。

再说这瓜州,好歹是西平军司的治所呢,驻防的队伍太菜了!本以为可以有几个来回,鏖战几日呢。

结果,这西平军司就扛了一天,当火药弹轰开城门后,入城居然找不到西夏人军卒了,倒是遍地都是西夏人铠甲。

谁都知道,原本属于西平军司的骑兵,除了逃走的部分,应该有很大一部分已经直接变成平民了。

这都多久了,整日就干安靖的事了,紧张兮兮的,动不动就有箭矢钻出来。

进城后折损的军卒,比攻城的折损还厉害。这叫什么事呀?

关键是,大帅始终不让清扫!

王舜臣说完,没人吭气!其他人是赞同,而王韶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从朝廷的回复中,诸位已经知道,正面战场的各路大军,曾经受阻,也知道现在各路大军已经将困难解决了。

而他们,需要转战黑水镇燕军司,然后在回猎兴庆府。

时间对于偏师而言,确实有点紧。

搞不好,他们再继续在瓜州耽误下去,折继闵很可能率军直接打下肃州了…~这是偏师的所有将帅都不希望出现的。

“明日起,瓜州戒严,全天候军管。通知到瓜州所有子民,限期三天,必须上缴所有制式武器,包括弯刀、弓箭等所有。”

“三日后,大军将全城搜索,凡藏匿制式军备,一律按军卒藏匿对待,杀无赦!”

王韶也知道,他们真不能在瓜州继续耽误了。已经别瓜州的混乱拖的太久了,作为有作战任务,并承担着逆转战局的奇兵,偏师不能一直这样陷在沙州的困境中。

他王韶能在河湟开边,并不只有怀柔之术,同样也懂得屠刀怎样用!

瓜州,果然不是沙州可比的。

西夏发起地在夏州,也就是百年前,从诱杀国朝大将曹光实开始,一直到真宗朝,党项人都只是在银州、夏州、会州一带,慢慢的扩张势力。

党项人在国朝天禧四年,曾大举进军肃州、瓜州、沙州一带,于西州回鹘以及吐蕃作战。虽然阻断了西域诸国对国朝的贡献,却并没有获得河西走廊的控制权。

直到天圣年间,党项李元昊即位后,方再次西征河西走廊,大败西州回鹘与吐蕃,占据了肃州、瓜州、沙州三个战略要地,也从此彻底掌控了河西走廊。

在偏师出征之时,不管是朝廷的评估,还是王韶的自觉,一直认为,河西走廊从凉州往西,对西夏的归心应该不忠诚,应该是存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局面的。

既定的策略,也就是偏师在沙州处置办法,挑动各方势力在这段权利真空期间的争斗,偏师以裁决者的身份平息,扶持一方势力作为代管者,最终实现国朝顺利接管。

然而,没想到瓜州,仅仅是西夏人一个军司的治所,居然无法从内部找到切入点!

“大帅,瓜州之所以能这般牢固,在章惇看来,这是在清洗的基础上,然后移民才可能达到的效果。”

“以国朝,乃至前朝对于羁縻州的管理,包括前朝南征北战打下的偌大国土变迁考虑,没有一个非本族主导的城池,在几十年内能做到这般牢固。”

“章惇不信,西夏人的治政能力要比国朝强。西夏人是如何治民的,相信大帅也清楚。所以,大帅,有些事没必要愧疚!”

“大帅,讲武堂有专门记录官家在讲武堂各种言辞的,都已经整理成册。官家曾言:对敌人仁慈是最大的犯罪!对待残暴者,唯有比其更残暴,对待慈悲者,唯有比其更慈悲,唯有在对方最擅长的方面超越对方,才能让对方折服!”

“官家当初讲述这番至理时,并不是说战争。但章惇以为,这些话用在偏师如今在瓜州的境况,相当契合!”

王韶能下达杀无赦的军令,章惇能体会他的心情。一个标榜自己以怀柔开拓河湟,文臣出身的武将,并将此作为自律,身体力行的推行。也因为这一点,在河湟各部落中落下偌大的名望,建立了无上的功勋。

现在却不得不下达杀无赦的军令······这对王子纯确实有点难为了。

王韶走进章惇,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没拍在章惇的肩膀上。他知道他这个同年,在这个时候能说出这番话,足以见他的真诚。

之所以没有把手拍在章惇的肩膀上······王韶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章惇上级的角色上。章惇说是同年,严格说也不是。

嘉佑二年,章惇进京,参加科举考试,进士及第,其族侄章衡考中状元,章惇耻于章衡之下,拒不受敕,扔掉敕诰回家······章惇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干脆果决。

王韶知道,自己今日所能的成就,只能说是因缘际会。若不是官家有意雪藏,章惇今日地位绝不在自己之下。

这时候,能让章惇发自内心的跟自己说这些,王韶是感激的。更何况,章惇引用的是官家的话!

官家的的话,在现在的国朝,被臣工视为圭皋者,不在少数。这时候,章惇是让自己不必担心,也是在为自己的军令背书。

第七一九章 高遵裕部危险了

朝廷几路大军的安排,并非随意的。

秦凤路狄青主导,因为秦凤路大军需要与静塞军司和西寿保泰军司对战。种颚主鄜延,正面对抗嘉宁军司和祥佑军司。把高遵裕安排在环庆,其实就是在静塞军司和嘉宁军司之间的交界区域,或者说空档区域也行。

河湟本来并未成军,由于当初备战青塘,偏师出征,在河湟一带部署了大量的军卒。在决定对西夏全面战争时,朝廷派遣折继闵做主帅,他作战的对象是西夏的卓啰和南军司。

郭逵的对手是西夏的精锐之一,左厢神勇军司。将李宪置于麟府,作用是配合郭逵,并牵制西夏的黑山威福军司、右厢朝顺军司以及白马强镇军司的动向。在战略上,作用于偏师北上后等同。

在接到朝廷战略调整之前,折继闵的任务是击溃卓啰和南军司后,向东南折返,辅助狄青完成对西寿保泰军司的牵制,伺机完成围歼。

有句话叫牵一发而动全身,是最适合战场的。朝廷在调整战略后,原本各路大军的作战任务,偏于西边的都需要有所调整。

原本,没有谁想过偏师会有这样的进度。

卓啰和南军司被击溃后,败退的方向肯定是折向东南,向兴庆府退守。如此,狄青部的压了会增大。这时候,高遵裕的环庆部,就需要从直接突进,改变成向左翼调整,配合狄青部作战。

朝廷将调整战略的诏令是针对所有作战队伍的,其中便专门提到了高遵裕部的作战调整。

同时,李宪部也不得不做出调整。偏师突进到肃州后北上,从西夏的黑水镇燕军司折返南下或北上,不管是白马强镇军司,还是黑山威福军司,都需要李宪部给与策应作战。

“希望如此调整,不至于让前方将领陷入混乱吧!”

赵曦是一直反对这种在朝堂对前线指手画脚行为的,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阐述这样的观点。

其实,现在朝廷的战略调整,跟原来的以军阵固定死作战步骤,然后不停的督促、训斥以及限制前方将领是两回事。

即便在后世,战略调整的职责,也是后方总指挥部的事。

“官家,本次战事,朝廷给予前方将帅的邻家、决断之权前所未有。老臣甚至担心出现前朝旧事。朝廷根据战事进展,调整作战方略是应有之义,老臣倒要看看谁有怨言!”

对于官家放任武将临战无限权限的决断,当初在内阁中也是反对者居多,不过是因为官家决意如此,才最终形成的诏令。

就连内阁诸位提到的文臣在特定情况下的否决权,也被官家坚决的拒绝了。

最后,仅仅是保留了各路大军,厢以上的随军文佐官单独上奏的权利······这其实跟平时没多大区别。毕竟军伍中一直有文佐官和监察官存在。

赵曦的原话: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截止目前,战事还算顺利,没有出现多大的意外。这也是内阁大臣还没有诟病前方将帅的基础。至于偏师,虽然有些行为过分,但带给朝廷的惊喜让他们增色不少。

“官家,要说哪路大军会有些觉得仓促,老臣以为唯有高太尉部。由于横山与瀚海的自然屏障,西夏在横山一带的布防相对薄弱,也无法挖壕沟阻挡大军推进。”

“如今高太尉部算得上是高歌猛进了。大军已经过了博乐城,兵临耀德城。此时让其折向西,缓解狄青部对战西夏两大军司的压力,对于高太尉部应该会有些不甘!”

张方平所欣慰的,正好是赵曦所担心的。

的确,按照目前各路大军的推进进度,高遵裕部应该是第一支抵达兴庆府的大军······他们已经可以看见西平府的城墙了,可以说破天大功近在眼前。

这时候朝廷突然下令他们折返,别说高遵裕,估计下面的将领和文佐官、监察官都会有意见。谁面对唾手可得的功劳,突然被朝廷阻断了,都难免有些不舍。

“诸位,如其说朕调整战略是为了保住偏师的战力,让偏师发挥更多的作用,倒不如说朕是在担心高遵裕部!”

“诸位请看,目前除高遵裕部外,其他各部仅仅只是解决了战车推进的难题,而方法是以步兵列阵对战步兵列阵。这是需要不断战斗才可以继续推进的。”

“看如今的双方态势,折继闵与卓啰和南军司相持与卓啰城;狄青部分两部,一部分战会州,一部分抵达韦州;而种颚部决战在洪州周边;郭逵部在银州展开对攻;李宪部也只是清理沿途的营寨。”

“单单高遵裕部已经突进百里开外。朕在想,这会不会是西夏人故意为之。若是朕布署西夏的防御,势必要集中大部力量重点攻击某一支队伍,或者说放某一支队伍深入,从未在西夏境内对其形成围歼之势!”

“无疑,在诸多将帅中,李宪和高遵裕是最适合对付的。李宪部因为突进的区域原因,西夏人在顾全大势的情况下,各军司围歼李宪部属于劳师远征,都需要远离各自的防区。”

“剩下的,也就高遵裕部最合适了。高遵裕部之所以突进如此畅快,朕考虑不仅仅是横山以及瀚海的原因,更像是西夏人有意而为之。”

“高遵裕部一旦孤军突进,西夏西平府的祥庆军正面抗击,而嘉佑军司完全可以派一部骑兵西向,攻击高遵裕部的右翼;同样,静塞军司依仗接连不断的营寨优势阻挡狄青部的推进速度,完全也可以派出骑兵攻击高遵裕部的左翼。”

“待那时,或者说如果再不及时叫停高遵裕部的推进,必将在西平府一带形成这样的大势!”

“还有一点,倘若是朕主导这场围歼,甚至不用调集更多的军卒直接参与战事,只需要将瀚海上游的黄河决堤·······”

赵曦不想说了,就高遵裕那急功近利的性子,若朝廷不及时喊停,最终的结果真的无法预料。

“官家,老臣以为朝廷需要传加急诏令,务必令高遵裕部快速西行!”

官家是在地图上讲述这些的,看着官家的手指移动过以后,富弼觉得,官家的分析绝对会成为事实。

高遵裕部危险了!

第七二零章 各方的反应

没有一成不变的战局。

战争的攻守并非不会变化。就比如现在,是大宋在倾国之力大举进攻西夏,大宋是攻方。

也正是因为倾国之力,也就注定,在大宋境内,除了常规安靖,国朝的军伍几乎全部在前线。

这样存在一个弊端,任何一路大军出现闪失,西夏骑兵都可以以这个缺口,快速进入大宋境内,到那时,大宋就变成了防守的一方……那结果是不可想象的。

这也是富弼在听完官家的讲述之后,焦急的要求朝廷加急诏令高遵裕折向西面的原因。

国朝战力是以军备优势碾压西夏的,虽然军卒的单兵作战能力有所提高,在步卒对付骑兵的问题上,并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

步卒军阵应该说是唯一的办法。

然而,国朝大部分兵力全与西夏作战,少部分戒备北辽,以及安南大理等国。

一旦高遵裕部出现闪失,折损几万军卒……甚至西夏骑兵以环庆为切口,骑兵从环庆长驱直入,那样对国朝而言就是灾难!

唉……早知道当劝阻官家,不该这般孤注一掷!

相比于西夏的州府,大宋的富庶不是西夏可比的,那就是瓷器和瓦罐的区别。

国朝,在相互放任祸乱的问题上,根本赌不起。

要说赵曦有多担心,也没那么严重。

这只是一个设想,是赵曦把自己置身在西夏君王的立场上,面对国朝如此的攻势,赵曦考虑自己会怎样做。

当然,也不排除西夏有高人,有这样的战略眼光,敢于抛开兴庆、银夏,就集中力量破高遵裕这一点,然后进入大宋境内…~

到时候,以空间换空间,国朝投鼠忌器,未必不是西夏的出路。

“富相,朝廷可以加急诏令,倒也没必要有多担心。”

“富相,朕如此这般的考虑,是建立在西夏也如国朝一样,是大一统大集权的体制。”

“事实上,虽然西夏从李元昊开始,便一直在纠正他们本身的体制。这么多年过去了,西夏仍然没有改变他们共主的本质。”

“西夏的君王,并没有直接管辖所有西夏臣民的权利,而是通过各部落,各贵族的首领来实现管理。”

“李元昊确实算得上大才,可惜,西夏自李元昊之后,主弱臣强,后族、权臣纷争不断,利益纠葛越来越明显,导致西夏根本没有完成集权的收拢。”

“朕所设想的,只是基于有国朝体制为基础。集中所有力量,以环庆为突破口,进入国朝境内,占据环庆,从而拿到跟国朝谈判的筹码……”

“只是这种设想,在西夏未必能成行!任何一方势力,每一个统领,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的领地,也无法放弃自家领地。”

“这就决定了,即便是高遵裕部有闪失,也仅限于高遵裕本部,对于大形势并不影响。况且,朕觉得高遵裕还没胆量敢对朝廷阳奉阴违。”

“拖延转战,并尽可能多攻破一些边寨,让本部功劳尽量扩大化…~这已经是高遵裕部最大的可能了!”

这是大事,关乎大宋的大事,即便是后族,是皇后娘娘的叔叔,倘若真敢违抗朝廷诏令,赵曦绝不会容忍。

一个不服从朝廷,不在惜军卒性命,没有大局观,只考虑军功的将领,是不合格的!

尽管官家已经讲明白道理了,可内阁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下达了诏令,并再三叮嘱驿递,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达。

同时,内阁大臣一致要求总监察官范纯仁,要以总监察衙门的命令,让高遵裕部随军的监察官,严密关注高遵裕行为,一旦有变,可以在前线直接剥夺高遵裕的指挥权,将这一路的作战指挥权,交于种谊统领!

各内阁大臣,还各自以私信的方式,向高遵裕部所有军伍的文佐官递信,让他们务必执行朝廷的诏令……

高家人死不了,从太祖冰酒释兵权开始,这些将门世家非谋反无死罪!

即便是最后将高遵裕一撸到底,即便是将他贬为庶民,又怎样?一样换不回六七万军卒的性命!

所以,内阁大臣都很着急。

关系到监察衙门,是必须通过官家的。

当范纯仁带着监察衙门命令,请求官家恩准时,赵曦并没有多说什么…~这样做也对,如其事后惩处,不如事前预防。

……

回到内苑,赵曦也破天荒的跟滔娘说起了当下的局势,重点提到了高遵裕部的处境。

赵曦是为万一需要处置高遵裕,提前给滔娘打个招呼…~他做不了无情的帝王。

“三哥,若现在替换家叔,是不是不可以?”

高滔滔知道她那个叔叔吃几碗饭。这时候,三哥已经给他讲清楚当初让家叔领一军的原因,以及整个大势对他的照顾。

高滔滔懂,世家需要这份功劳,而现在够资格领军的,也只有家叔。

“我不太同意临阵换将。其实,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在朝廷考虑到这种可能后,已经做了应对。按目前的进度,应该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这不是赵曦宽慰滔娘,事实也确实如此。

从其他各路受阻,然后解决,整个推进过程中,才发现了这一路的异常。

随即朝廷便调整了战略,也同时有诏令下达。

倘若高遵裕不利令智昏,完全有时间补救,也完全有时间避免。

“三哥,娘舅家让三哥操心了!实在不行,以后别再让世家领兵了……”

滔娘不想作难,更不想让三哥为难。领不领兵,对于高家不会有太大影响。

这一代没问题,下一代也确定是自己的儿子继承大统……

“滔娘,想多了。能否领军,不管是朝廷还是我本人,都不会任人唯亲。”

“敬贤,敬亭,都是将才,也不能因噎废食,浪费娘舅家人的才华。滔娘且放心,此事来得及。”

高滔滔如何放得下心?能让三哥回内苑专门跟自己谈这个,可以肯定有很大的可能会发生。

赵曦的宽慰,并没有让高滔滔歇心了。伺候赵曦安歇后,高滔滔让自己的贴身宫女,连夜通过曹祥通知了娘家,请她父亲,务必尽快通知叔叔,严格执行朝廷的诏令,千万不敢有一丝抗拒!

甚至,高滔滔都不惜以威胁到自己宠幸的程度,来告诫自家人。

第七二一章

赵曦是清楚滔娘所做的一切的。

在赵曦本意上,他也的确不想这样的情况发生。虽然他能做到不顾忌的处置高遵裕,可他也知道,会因为这件事影响与高家的关系,甚至跟老六家的紧密也会受影响。

这样也好,让所有人都做出反应,把事前预防做到彻底。

要是从大战开始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

若是从高遵裕部推进到险地,赵曦窥透其中关节,也就三日的时间。

因为这其中一直关注在如何解决大军推进,以及与西夏攻防纠缠上,对于在正面战场不属于主力的高遵裕部,赵曦一直没操多少心。

本来横山和翰海,就是高遵裕部推进的自然障碍,大家谁都没看好这一路的攻势。

一开始,连赵曦也以为,高遵裕部之所以推进速度,是因为西夏人的忽略,是依仗着横山和翰海。

等各路大军解决战车困难后,战斗的烈度依然高于高遵裕部时,赵曦才考虑西夏人故意的可能性。

到后来根据沙盘的分析,得出了这是西夏人谋划围歼高遵裕部的设想。

其实,对于围歼,赵曦真不担心。

除了火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攻破战车车阵的防御,就是火攻也难。

战车又可以携带物资,围而不攻的困城办法也不会短期奏效。

让赵曦唯一担心的是,西夏人掘开黄河堤坝……这对于以战车为主的作战方式而言,那才是灾难。

黄河溃坝时奔腾咆哮的水流,冲击战车真的很容易。

况且,即便战车能扛得过一时,可那些驮马根本受不了。

更何况,黄河所携带的泥沙量,足可以让战车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

到那时,火药废了,战车废了,物资废了,驮马没了,剩下的可能只有泡在水里的军卒,任由西夏人砍杀……毕竟现在的新军,侧重于火器了,常规的老式武器,携带量很少。

而赵曦不担心的是,时间上还来得及。

高遵裕部即便是推进的比其他各路快,想抵达西平府,也需要攻城拔寨,一个营寨一个营寨的打下来。

因为横山的原因,不利于西夏骑兵纵横,所以,在环庆北上一带,是西夏防御营寨最多的地域。

西夏人若是有全歼高遵裕部的设想,就需要把子演足了,不可能全面放开,适当的抵挡是必须的。

这就导致了,高遵裕部也无法推进的太快了。

从杀牛岭开始,高遵裕部在火药充足的情况下,一个多月,也仅仅推进了百十里,刚刚打到博乐城……

博乐城打下了,高遵裕命令队伍在博乐城休整,等待物资跟进。

这次是灭国之战,单纯的轨道兵根本无法满足各路大军军备的运送,偏偏新军作战对于军备物质依赖性特别大。

这一次,朝廷在满国朝征用民夫,已经按照官家的办法,设置了转运兵站,可转运的速度,依然跟不上他们队伍进攻的步伐。

“寿翁啊,再追追物资,本帅以为我们可以一举打下耀德城,然后队伍再行休整,为进攻西平府养精蓄锐!”

高遵裕有点意气风发的感觉,连跟种谊说话也比平时和气的多。

“大帅,末将已经追过了。这一次不完全是轨道兵,民夫运送军备,又涉及火药,确实速度提不起来。”

种谊也有点小兴奋。虽然他也奇怪,疑惑他们本该最困难的一路,反倒成了推进最快的一路。

转而想了想,就横山这一带,他种谊就是在这一带长大的,确实不好像其他边境一样,用挖壕沟的办法阻拦战车推进。

说实话,一开始让他辅助高遵裕,种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乐意的。

几路大军,任何一路的大帅,都比高遵裕能力强很多,也好侍候。毕竟高遵裕是皇后娘娘的家叔……

但种谊不是不识大局的,在他们几个副帅中,他是最熟悉环庆一带地形的。

可是没想到,他本以为是打酱油的一路,到目前为止反倒多了最显眼的。

他们已经攻城掠地了,其他各路还在跟西夏人玩拉锯的游戏。

“大帅,在博乐城多做休整也是好事。过了耀德城,那就是一片大开阔地,一直到西平府,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末将以为,在耀德城,西夏人肯定会布置重兵。我等在此修养,是为了耀德城的大战,争取一举拿下耀德城,那西平府就指日可待了!”

耀德城虽然称之为城,其实更应该叫关,叫耀德关更合适。

耀德城是横山北面,接近平原的隘口。打下耀德城,就相当于到了西平府的城下…~

高遵裕也觉得种谊说的有道理。即便他着急,也得等军备运送到位呀!

所以,安排了巡逻和值守,叮嘱种谊几句,也去帅帐休整去了。

……

“朝廷这是何意?不是让我等各路大军临机决断吗?岂能因为偏师,而让正面战场调整方略?”

高遵裕真的没法理解朝廷的战略调整。眼看他们就要打下西平府了,这时候突然转战向西……

到手的功劳呀!谁都没法忍得住。

“大帅,朝廷的诏令是统一从汴梁发出的。到达咱们帅帐跟到达偏师所在的瓜州,相差非一两日的时间。”

“即便是河湟的折帅接到诏令,也比我等要延迟几日。大帅,几日时间,大军破耀德城未必不可!”

有将领如此建议,这应该也是整个大军将士们一致的想法。

没看整个指挥部的文佐帅,文佐官,包括那些随军监察官都一个个的眼睛发亮吗?

可种谊总感觉哪里不对。

种谊作为老护卫营的校尉,从官家十岁,一直跟随到护卫营进军营率领新军,十几年的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岂能对官家不了解?

官家是最反对对前线指手画脚的,可官家又最看重战略谋划。

他们只是一路大军,只知道这一路的战况,而朝廷接收的原因所有参战队伍的奏报,是可以了解全局的。

战略调整,也只有在朝廷,有所有战场的奏报,才有调整战略的基础。

这事怕是不会那么简单,但种谊也没觉得耽误几日会怎样。毕竟,瓜州和横山的诏令延迟是事实。

第七二二章 撤

从调整战略,到赵曦分析出高遵裕部的危险,也就相差一天时间。

而朝廷的加急诏令,以及监察衙门的密信、内阁大臣的私信,包括高家家主的训斥信,仅仅比朝廷的加急诏令迟一天。

这相差两天的时间,高遵裕部已经对耀德城开打了!

耀德城处于横山北山脚下,确切的说,这是西夏西平府的南大门,打下耀德城,西平府就指日可待了。

高遵裕部所有的将领,把攻下耀德城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应该和他们前期推进的速度差不多,依然可以快速的打下来,然后再转战向西,配合狄青部的行动。

然而,在过了山岭的路段,高遵裕部同样遇到了其他几路大军的困境······壕沟!

“报······大帅,朝廷加急诏令!”

高遵裕正看着前方步兵军阵的对战,怎么说大宋也是步兵军阵的先导者,岂是西夏人临时凑数能比的?军阵压制着西夏人,已经越来越靠近城墙了······拿下耀德城真的是唾手可得了!

“为什么?”

本来挺好的心情,被朝廷的这份加急诏令迎头泼了凉水!高遵裕就想不明白了,偏师接到诏令,改变作战部署还需要时间,就是折继闵部调整方向,也需要时间,这些时间足够他们打下耀德城,甚至打下西平府。

装备了火药战车的大军,真正的事所向披靡,攻城略地轻而易举。就这么点时间也不该吗?三五天,只要三五天就足够了,他们就可以拿下西平府了!

然而,这是朝廷的加急诏令!

“大帅,必须的撤军了。总监察衙门要求,监察官介入兵事,必须保证立刻撤军,不得延误!”

“撤军···撤军!将士们正在鏖战,说撤军就能立刻撤军呀?”

高遵裕一肚子火,也不管什么监察官不监察官了,看看前方步兵军阵推进的速度,还是舍不得这份功劳。

“大帅,倘若不撤军,监察官可以随时剥夺指挥权,指定他人主导作战!”

监察官本来就是以原来的御史台监为主,又经过讲武堂的培训,都本来就是些倔头,还是些不在意什么皇亲国戚的愣头青。

没监察总衙的命令,他高遵裕怎么打,他们不管,一旦有了总衙的命令,不管是谁,都不能再打。虽然也眼热这份功劳······一路大军的功劳,所有参战者皆有份。可是他们接受的培训,养成的习惯和素养,还是让他们不得不执行总衙的命令。

“一天,就一天,不管能不能打下耀德城,本帅绝不留一兵一卒吗,全数撤军!再说了,正在鏖战中,一旦下令撤军,那就是把后背留给西夏人了,将士们会折损很多。就是撤军,那也需要歇战的空档再撤······”

高遵裕说的在理,最起码几位监察官觉得说的在理。就像两人打架,一个人突然停手,另一个人没准备住手,先停手的肯定吃亏。

再想想,几万人的军伍,撤军也不在于一半天的。就没人再硬坚持。关键是,每个人都看到了打下耀德城的希望。

种谊一直在前方指挥步兵军阵的,一直到夜色降临时,双方才分解开,各自回营舔伤口,准备来日再战。

这一天,也就推进了三五十步,离城墙是近了,可战斗的烈度和风险更大了。离城墙越近,大宋军伍就需要分心防备城墙守军的远程攻击,不能专心对战步兵军阵的西夏人。

“大帅,末将建议还是撤军吧。末将以为,耀德城一天时间恐怕根本打不下来······”

这还是次要的,种谊心里一直有点担心,这两天跟西夏人步兵军阵的对战,这种忧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明日一大早再试试吧,再来一次冲锋,若是再不奏效,咱们就撤!”

高遵裕也冷静了,即便是有便宜行事的权限,这样明目张胆的违抗诏令,即便再大功劳也会打折扣的。

同时,在种谊的劝说下,高遵裕与种谊一起,连夜开始布置撤军的事宜。

确实,立即撤军只能是命令,在实际行动中,撤军是需要有相应的计划的。这还是在地方的境内转战。那部分突前,那部分断后,中军何时动,各部分如何转换职能等等,都需要做出合理的安排。

一支本来长驱直入,完全是以冲锋状态作战的队伍,改变成撤退,诸多方面都需要考虑。

第二天大早,种谊依然率军出征,继续以步兵军阵对战······

不对······这是种谊的第一感觉,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今天西夏人的防御烈度明显降低了,己方的推进的速度很快。

双方交手不到一刻,种谊感觉比昨天一前晌的进度都要快很多。

另一个,现在双方对战的阵地,已经进入了神臂弩的攻击范围,但是在城墙上防守的西夏人,却没有对己方的阵型做任何攻击。

这不正常,相当不正常。

“传令,停止推进,前队变后队,全线撤退!”

种谊顾不得继续思考了,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必须撤退了。

官家闲聊时说过,战场上敌对的双方,作战的目的是阻止对方完成目标。一旦在战场上出现敌方在配合着己方完成任务,这时候就需要警惕了。

这时候,官家的这些话,在种谊的脑子里特别清楚,现在的情况仿佛就是诠释官家的话。

所以,他一点都没含糊,刚以接触,就直接下令撤退了。

然而,这时候出现了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现象,当他下令撤退时,军阵的列阵方式刚做出调整,西夏人并没有追击,反而转身······西夏人同时在撤退。

“快···快···加快撤退!加快!”

种谊都忘记身边的传令兵了,用足了劲,使劲的喊,不断催促已经变阵的后队加快速度。

他很庆幸,庆幸今日出战没有让战车在后面跟随,而是已经做好了转战的准备。否则,步兵的军阵即便调转头,也会被战车阻碍了撤退的速度······因为,战车的调转相当的费劲。

第七二三章 完了 全完了

很奇怪,摆出大战姿态的宋夏双方,在刚刚一接触的一瞬间,突然各自转身开始逃窜······是逃窜。

不管西夏人,还是宋军,这一刻所表现出来的撤退,就是一副逃窜的样。

高遵裕安排好顺序撤退的各部,正准备看看前方的战况,可他看到的居然是各自急速回营的状况。

怎么会?这时候高遵裕就是再傻,也明白不对劲了。

“全军整装,按撤退计划,立即撤退!”

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撤退肯定是错不了的。高遵裕不再犹豫了,直接让传令兵下达立即撤退的命令。

所谓的不能立即撤退,也就是哄哄监察官那些不懂兵事的。深入敌方境内作战,如何会不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否则,也不可能一晚上就把撤退秩序安排妥当了。

指挥部在山腰,战场在山脚下,现在的战场推进后,已经到了平原地。高遵裕能看清下面的全境,敌我双方都在拼命的后撤,似乎西夏人比己方更着急。

他需要问问种谊,前方到底发生什么了,以至于出现这样诡异的事。

不用问了······就在这时候,高遵裕似乎听到了一声巨响,很遥远,又似乎就在耳边······然后顺着声音往左看,他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凭空出现的黄色幕布······

三五十尺高的黄色幕布,顶上泛着一溜百花,轰隆隆的咆哮着冲过来······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惧了,也没有什么比这奔腾的速度更快了,也没有什么比这景象让人震撼······

都傻了,不管是整装准备撤退的军卒,还是那些刚刚还跟西夏人对战,已经奔跑起来的军卒,都一律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看着咆哮着奔腾着的黄色幕布发愣······

可能也想逃,可是感觉腿跟不上自己心里所想的。

“跑啊!快跑啊!”

种谊使劲的嚎着,刚才一瞬间停下的脚步,这时候再一次活过来了。这时候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终于明白西夏人为什么也要撤退了······

朝廷是对的!朝廷是对的!种谊脑子里翻腾着,嘴里不停的喊着:“跑······快跑······上山腰······”

已经准备好了撤退,今天也就派了一万军卒做样子去对战了。可就这万数军卒,高遵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罪责······

傻愣愣的看着,看看越来越近的那咆哮的黄色幕布,再看看在山脚下跟这黄色幕布抢命的军卒······谁能想到,西夏人居然把黄河掘开了?谁能想到?

不!朝廷想到了,是自己贪功耽误了,就一天,一天而已!

种谊这时候最感激当初老护卫营的训练科目,也庆幸自己这些年没有耽误,日日不停,这时候他就是全副武装的五公里急速跑······

同时,种谊也庆幸,庆幸这是新军,是经过老护卫营军卒训练出来尔等新军,五公里急速跑是必训项目。

已经没有什么队列队形了,全都在拼命跑,撒开腿玩命的跑。长期的训练,让他们没有忘记武器就是第二性命的灌输教化,奔跑中依然没有舍得丢下武器。

常年的训练,规范的操作,让所有军卒在参战时,都是严格执行着装备的合理携带,混乱的队形跑起来,一样是整齐的脚步,不至于踉跄······

高遵裕也缓过劲来了,可是面对这样的情景,他真的束手无策,只能是不断看,看看越来越近奔腾的黄河水,再看看努力奔跑的军卒,脑子里只有祈祷······

“大帅,需要准备绳索······”

“绳索?”

“对!末尾的军卒估计跑不过水流了,我们需要把绳索甩下去,尽可能的救下那些在后面的军卒。当初在滑州,官家指挥救援时,就是用这样的办法的!”

这是一位老护卫营的校尉,也是跟随官家去过滑州的汴梁驻防军卒。

“对···对····准备绳索,命令所有军卒列队,成纵队,准备救人!”

高遵裕眼睛还看着那吓人的的黄河水,也不管这校尉说的是不是有道理,只听到有官家做过这样的字眼······

种谊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上到半山腰了,只是觉得,这时候脑子里只有逃的概念,早忘记去观察什么地形了,只是感觉自己越来越需要把腿抬的更高。

可是,他还是没敢停下来,没敢试着去看看整支队伍的情况······这与职责无关,与勇气无关。在面对这种天威之时,任何勇气都是白搭,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场面下临危不惧!

应该安全了,种谊耳朵里已经能听到队伍里的嘈杂声,他知道离指挥部应该不远了。当时指挥部的布置,并不是要考虑西夏人掘开黄河的行为,仅仅是为了站在高处能看清楚对战的全景,从而做出应对。

没想到,歪打正着了,避免可整一路大军陷入险地。他都不敢想,若是整一路大军,都处于决口的黄河水冲击范围,该是什么样的情景?他们这一路的指挥官,又是什么样的罪行?

种谊扭头了,胸口像被箭矢射中一般,每喘一口气都疼。多少年了,还记得刚进护卫营,第一次跟随官家急速跑时,就是这种感觉。

那时候,他曾经非议过,认为这就是在教军卒如何逃······

这些年这是习惯了,并没有认为这样的急速跑到底有什么用。可就在这时候,他由衷的庆幸······

这种庆幸不止对他,对整个队伍都是一样。放眼望去,虽然已经找不到任何队列队形的痕迹,但是,种谊能看到,大多数军卒已经攀上了山腰。

水流越来越近了,处于左翼的军卒,耳朵里应该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黄河水的咆哮声,可都还算清明,一刻都没停下继续奔跑。

这时候,即便种谊再不愿看到,可还是发生了。湍急的、奔腾的、席卷着泥沙的黄河水,就这样过来了,眼看着一个个军卒被依然高达三五尺的水幕淹没,而水幕过后,只有依旧湍急的黄泥沙的水,看不到任何军卒的痕迹·······

完了!真的完了!

第七二四章 河殇

种谊从看到第一个军卒被水流卷走开始,就没敢再睁眼······

他蹲在地上,他已经无力站起来了,或者说不敢站起来。种谊用手捂着脸,泪水都能从指缝中流出来。

这时候种谊在嚎啕,黄河水还在继续奔腾,可以让他嚎啕声不至于让人听见。不是他种谊脆弱,是就是这样嚎啕,也无法让自己能释怀了。

战士战死沙场,那是应有之义。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如今新军的军卒,任何人都有这个准备,也有为大宋战死沙场的觉悟。

可是,军卒们这样死去,连人影都留不下······这是作为将帅的耻辱!而且,这还是朝廷下达诏令以后的结果!

功劳?他们这一路之前所谓的攻城略地的功劳,现在看来就是对他们将帅们的嘲笑······人家西夏人一直在配合着让他们推进,就是为了这一刻,让黄河将他们带走······

功劳?打下多少城池,可以弥补这种因将帅失误而造成的损失?还是在朝廷三番五次督促下,居然他们仍然做了最后的攻击。

也就是这最后一日的攻击,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那些逃出来,沮丧的军卒,一个个都瘫坐在山腰上,就在种谊的附近。每个人都在无声的哭泣······

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士气了,虽然种谊有所恢复,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做什么,可根本不知道你、怎样入手去鼓舞士气。在这样的情景下,任何语言都无力。

这时候,若是西夏人攻击,他们这一路,五六万军卒,根本没有任何战斗的欲望,只有等着宰杀!

不行!不能这样!西夏人既然想到了掘开黄河,肯定会有后续的攻击。

“全体起立!准备战斗!”

种谊不知道这时候该怎样劝说,只能是用队伍中最熟练口号喊。还好,已经在军卒脑海里烙印的口令,还是让沮丧到极点的军卒,条件反射般的站起来了。

“各校尉收拢所属,成战斗队形!”

依然是常规的熟练的口令。军卒们依然在反射般的执行着。

种谊没法去要求军卒这时候要有精气神,只希望队伍还能有队列队形,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防备。也只能这样了。

河水决堤跟爆发大洪水一样,在决堤的瞬间,冲出缺口的水位几乎保持着原本的高度,后面水势的冲击可以让最前面的水位一直以一个很高、很薄的水幕前冲。

随着水流漫延,水位会因为冲击力下降而降低最前面的水幕,最终渐渐平缓。

水幕下降就意味着水流平缓了,此时的冲击力也就不再疯狂了。

当种谊装束队伍后,再看水流已经不再那么湍急了。有些幸运的军卒,或是因为抓住了什么,或是被地面的障碍物阻挡,在相对平缓的水流中泡着,拼命的扑腾······即便这种情形,他们依然没有舍得丢掉武器!

“抓住······”

种谊回头,看见山腰上的军卒在不断地向流动的黄河水里抛撒这绳索······对!还需要救人,还有活着的战友。

“全体都有,救人!”

种谊嘶吼着,用这种像发泄憋闷的嘶吼声给自己,给他们这些幸存的军卒们打气。

这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还有在水下挣扎的战友,需要他们的去拯救。

由于战车时人货共装的,路途不平坦,就需要绳索来捆绑住,以避免出现货物伤人的意外。所以,几乎所有的战车里,都有绳索······

一时间,整个山腰,在靠近水流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全是向水里抛撒绳索的军卒,同时也有了一个个被从水里拽出来的军卒。

这时候,在老护卫营,在讲武堂,在新军营里所训练的那些闲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拍背的,把人倒立吊起来的,还有做人工呼吸的,甚至不断的按压胸口的······

这都是赵曦还是太子时,经常到护卫营转悠,就把能教的都教会了老护卫营的那些军卒。而这些技能,被整个护卫营传承下来,每一年的新兵营,都要接受这些训练。

随着一声声的呛咳声出传来,便有了一个个活回来的军卒······终于让完全沉浸在伤感的军营,开始有了一点点的起色,开始有了欢呼,军卒也渐渐回魂了。

“寿翁,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高遵裕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算找到了种谊,还有一大群。他们这一路的文武将领。可以说,他们这一路的功过,关系到每一个人。

所以,这时候很凝聚。

“大帅,末将以为,这时候应该停止撤军······”

“寿翁,因为没有撤军,方导致了这般情况,如今如何能停止撤军?现在找到你,就是想尽快结束这边的事,全军急速撤退!”

高遵裕知道这责任逃不了,可他想着用亡羊补牢的做法,借现在尽快撤军,来弥补昨日没有立即执行的错误。

“大帅,末将以为,西夏人既然能掘开黄河水淹我军,也就是说,西夏人对于目前我部的军心、士气都会有所预料,甚至他们以为咱们应该有大部军卒被水卷走,剩余的也是狼狈不堪。”

“大帅,若你是西夏主帅,你会怎么做?肯定不想失去这样的袭击机会。所以,末将以为,现在除正在救援落水军卒的,其他各部必须就地扎营,以战车为屏障,建立防线,防止西夏人反攻!”

“大帅,在发生黄河决口后,末将以为,前期我部突进顺利的原因,很可能有西夏人有意放我们进入此地的成分,也就是说,西夏人在学习官家当初好水川之战的做法,准备将我部装进包围圈。”

“先以黄河决堤水淹我部,打击士气,然后趁我军心涣散,士气不振时,用骑兵冲击我部主阵,从而完成对我部的围歼。”

“大帅,可以肯定,我部现在不论向西,还是向东,所有的撤军路线,都有大部的西夏骑兵在埋伏!大帅,末将跟随官家多年,战局态势恐怕已经形成。否则西夏人不会掘开黄河的!”

种谊的思维,从没像现在这般清晰,越说,他越觉得自己猜准了西夏人谋划。就像当初官家在好水川雪耻一样,西夏人像用官家的故伎重演,来围歼他们这近六万军卒。

第七二五章 被包围了

高遵裕已经六神无主了,就想着弥补过失,根本没去考虑西夏人要怎样。

当听到种谊所说的,如果自己是西夏人的主帅,肯定不会放过这袭击的机会。

还好,还好这时候水流还依然没有完全停下来,西夏人的骑兵还无法从耀德城出击。布防,必须布防,一切还来得及。

“寿翁,拯救军卒本帅另外派人主持,咱们回指挥部吧!”

高遵裕说不来是要拉种谊这个同盟,还是找个背锅的,也或是真的无所适从了。总则决意要拉着种谊回指挥部。

种谊看了看,这时候在水里扑腾的,或者能看到还扑腾的军卒已经没有了,自己继续待在这没有任何作用了。

“大帅,所有水流这边的军卒,还是全部回撤吧,选择特定地形,布置防御阵型,同时将战车充分利用起来。末将以为,耀德城的西夏人,已经蓄意待发了。”

“目前的士气,不适合激战,将士们需要修整,需要调整,所以必须有牢固的防御,否则西夏人一击即溃,那将是我部更大的损失,是我等指挥部诸位万罪不可救赎的罪责!”

这时候,种谊说什么就是什么,高遵裕没有任何意见。

指挥部本来已经收拾停当了,当诸位将帅再一次回到指挥部时,这又一次成为了这一路军伍的核心。

种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刚才忙碌,在紧急时说了一连窜的作战计划,可进了指挥部,反倒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所有人都没话说,刚才是震惊,这时候都在后怕,甚至开始考虑造成这种境况的责任。

整个指挥部突然就压抑了。

······

“报···大帅,西撤的队伍受阻,前方有大队西夏骑兵布防,壕沟遍地,骑兵满山遍野······”

果然如此!种谊终于还是猜对了。

“寿翁,这该如何是好?”

其实,种谊已经将策略全讲清楚了,可高遵裕压根就静不下心,根本无法行事一个主帅的职责。

“大帅,末将以为,我部应该全数回缩,将所有军伍全部收缩到方圆十里范围内,构筑防御工事,严阵以待!”

“大帅,准备好鏖战吧。西撤的前方恐怕是西夏的静塞军司,我相信,东面的嘉宁军司也有大批的骑兵向我部围剿过来······”

“大帅,咱们这一次就是进坑了,从一开始,咱们这一路大军,就是西夏人想要猎取的猎物。”

狄青在西夏人眼里的是怎样的,就不必说了。种颚、郭逵,那个不是跟西夏交战无数的名帅?即便就是熊本,在种颚和郭逵退养讲武堂这些年,在西北也算是声名鹊起。

唯有这一路的高帅,谁都知道高帅的出身,可有多少人赞扬高帅的指挥作战能力?加上自己这一辈中,都尚未独立领军,所以,西夏人就看中了他们这一路。

“令我部所有军伍全线回缩,建立防线,全军备战!”

高遵裕好歹把军令发出去了,尽量装着胸有成竹的气势。可他心里是真发毛了。

应该说整个指挥部都发毛了。任何一个人,不论文臣、武将,还是监察官,没有一个没接到过撤军的书信,可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打下西平府的破天功劳,从而忽略了朝廷的诏令,想以常规撤军的流程,来搪塞朝廷。

现在的局势表明,他们都错了,不仅仅是接受朝廷责罚的问题,更是陷入了西夏人的包围之中。

好好的,大家发现自己的主帅居然蹲在地上呜呜的哭泣着······按说不至于呀?

再细看,高帅手里掉落了一份信!也不知道哪个傻缺,这时候将高家家主和皇后娘娘的来信,交给了高遵裕。

说实话,少部军卒被水流卷走,他高遵裕并没有多担心,只是被那景象吓的。甚至被西夏人包围,他也没有多担心,就以现在国朝携带物资的能力,就本部现在所携带的物资,可以硬抗西夏人一个月的围攻······他相信,这一个月,足够狄青和种颚突进,以缓解他们的困境。

可侄女滔娘的来信,他是真害怕了。

对于官家的手腕,没有比老六家更熟悉的,对于官家的行事,也没有比老六家更了解的。高遵裕相信,若是官家真有心,别说是他高遵裕,就是作为皇后的滔娘,也没有一点用。甚至真的如侄女所说,会影响侄女作为皇后的受宠。

还记得当初伯父当家时,官家还是太子,濮王的势力在朝堂还是一时无两时,伯父就决定了高家以官家为尊,那时候滔娘还不是太子妃······当时的官家所表现出来的果决,已经让伯父折服,更何况如今呢!

这次或许是真的完了!高遵裕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带着刚才的那眼里看到的恐惧,加上此时心里的恐惧,再也扛不住了。

种谊离的最近,也是这只队伍的次帅,便随手拿起了高遵裕已经不知觉中丢在地上的书信。

这不该是自己看的······种谊看到了,也知道了这是皇后娘娘的书信。

“高帅因水流卷走军卒而悲痛不已。诸位,依照大帅的命令执行吧,请各位各自尽快回到各自的防御位置,组织军卒构建防御,随机迎战,任何地方不得被西夏人冲溃!”

“诸位,我部的物资、军备足够抗下西夏人一月有余的围攻,现在需要我们共同协力,努力阻击西贼诡计,为其他各路的推进赢的时间!各位,行动吧!”

“另外,机宜文字要统计水流卷走的军卒数量,登记被水流卷走军卒的性命······”

接下来种谊没再说,说不下去了。自己还不知道需要写多少抚恤文书呢!

“大帅,这时候不宜想多。虽然我部陷入了包围,可对于大势而言,这未必不是好事。”

“西夏人想要围歼我部六万军卒,所参与的军伍没有二十万不可能围歼装备了火药战车的我部军伍。这就为国朝其他各路大军赢得了机会。”

“大帅,其实不必自责,即便是我部按照朝廷诏令及时撤军,我部被包围也是必然的局面。这一点在我部突进时,就已经注定了。”

“这时候,只有我等率大军牵制西夏兵力,对于国朝这次的平灭西夏一国的大战,至关重要!功劳,还需要我等振作起来一起争!”

第七二六章 演戏要演足

不知道是不是种谊的劝说起作用了。反正在巡营时,高遵裕又恢复了志得意满的状态,一厢一厢的挨个鼓劲打气。

也是,机宜文字统计完被卷走的军卒数量后,高遵裕知道,这一次西夏人处心积虑的掘开黄河,仅仅卷走不足两千军卒,心里就没那么担心了。

六万军卒的大军,不足两千的伤亡,虽然是非战斗死伤,这样的结果,还不至于被官家责罚。

赵曦会责罚吗?真不会。之所以不责罚,并不是因为高遵裕部军卒死伤数量的问题,是觉得自己这次坑的高遵裕有些重了。

其实,高遵裕部今日的困境,这是赵曦所预料的,也是赵曦从开始就谋划的。富弼清楚,文彦博清楚,狄青清楚,种颚也清楚。所有清楚这个大布局的人,都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平灭西夏,并不是说简单的打到兴庆府,不是大军攻进西夏的王城就算是灭掉西夏了。

五代十国时期,不管中原是何人当政,李氏皆“俯首称臣”,换来该地的统治地位和大量的赏赐。在这段时期,西夏十分谨慎地处理着与后唐、后晋、后汉等沙陀政权。

后来与耶律阿保机建立的北辽,以及与大宋之间都维持着相当不错的关系。

经过两百多年建设,平夏地区非常富饶,以地斤泽地区为核心的肥美牧场,以夏宋交界的七里平为代表的农业区为西夏提供了大量的牛羊粮草,同时地泽斤还盛产上好青盐,因此平夏部党项势力逐步膨胀起来。

太祖削夺藩镇兵权,但对西北少数民族依然宽宥,“许之世袭”。当夏州节度使李继捧上台后,情况有所变化。

李继捧因不能解决家族内部矛盾,就在太平兴国七年,亲率族人入京朝见宋帝,自愿献出银、夏、绥、宥四州八县地方。李继捧的族弟名叫李继迁不肯入京,借故逃离。

他们逃到了夏州东北三百里的地斤泽集结武装,从而有了后来大宋与西夏的诸多事宜。

这一次所谓的平灭,是真正意义的平灭。要做到再无党项人有生力量,再无党项人的贵族,再无党项人可依附的力量,再无党项人可聚拢成群!

所以,才有了王韶于西北,李宪于东北,郭逵正东,种颚东南,狄青正南,折继闵西南,对整个西夏形成一个真正的战略包围。

而高遵裕部,其实是朝廷丢出去的诱饵!

战车是赵曦指导工坊城做出的,又岂能不清楚优缺点?壕沟是赵曦针对骑兵的战术,又岂能不知道壕沟同样对战车有效?

作为一个长于谋划,习惯于大格局,大谋略的君王,在推动倾全国之力对西夏灭国的大战中,任何细节他都需要有所考虑,更何况这些属于他自有体系的内容?

在整个对西夏平灭的战略考虑时,赵曦最担心的是西夏集中他们所有的力量攻击国朝的一个点。任何一路队伍,都很难抵挡住西夏全力攻击,势必会打开一个缺口。

对于党项人,在赵曦看来,根本不能给他们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特别是贵族阶层。所以,在谋划的开始,赵曦的目的就是绝对的围歼。

可要实现绝对围歼这个目标,如何牵引西夏人入縠,是赵曦乃至富弼等人从三年前就思谋的。

因此,才有了高遵裕部突进并无限接近西平府的战局。

当初在商议时,事实上并没有考虑西夏人掘开黄河堤岸的可能,是后来赵曦携沈括等人,不断研习地形才推演出来的可能,这也是富弼当时焦急的原因。那是真焦急,不是做给其他内阁大臣看的。

放出去诱饵,并不是放弃掉诱饵,诱饵的作用必须的一直存在,才能吸引更多的西夏兵力去围剿,这样才能让整个大包围的态势形成,然后慢慢压缩,直至完成既定的战略目标。

一旦高遵裕部被西夏人掘开黄河堤岸而淹没,或者溃不成军,甚至全军覆灭,西夏人就可以在国朝的大包围没有形成合拢态势前,选择突围······仍然可以冲破任何一路队伍。因为各路大军不形成合围,彼此无法呼应。

“高遵裕部还算果断。两千军卒的伤亡,在黄河决堤的天威之下,是朝廷可接受的范围。”

文彦博的话虽然不好听,确实也是事实。这是高遵裕部受阻后,朝廷的又一次内阁议事。其实这段时间,朝廷的议事就没有停止过,不仅仅是内阁,甚至一些议政都随时待命,以备官家征询。

“这不是重要的,现在最为紧要的是,在这样的打击下,高遵裕部到底能在风暴的中心坚持多久?毕竟,现在打围剿的态势还没有形成,各路队伍的推进都不甚如意。”

“更何况,在调整战略后,偏师属于劳师远征,何时能与李宪部会师,并封堵兴庆府的北部,尚不确定。恐怕今年是不可能了。”

这时候是全内阁议事,不管是事前知晓大布局,还是目前还不清楚,在讨论是都是基于现在的状况,倒也不显得突兀。韩琦所说的话,也没有具体指明早期就有这样的谋划。

“官家,狄青部、种颚部是否应该表现出驰援高遵裕部?如果朝廷根本不支援,可能对高遵裕部的军心和信心会有打击,恐怕很难承受住长期被包围的压力。”

高遵裕部现在的整个战局的核心,也是双方的胶着点。或者说,高遵裕部的表现决定着整个战略目标最终能否实现。

“富相,诸位,朝廷必须保证国朝与高遵裕部的后勤保障通道,在高遵裕部折损超过三成军卒时,允许其全线撤退。”

“命狄青部、种颚部,在确保本路队伍战略任务的情况,必须对高遵裕部支援。至于支援的程度,交予狄青和种颚自行把握。”

“昭告各路大军,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虽然朕希望在年内结束战争,可这样的要求势必会让前方将领急躁,不利于作战。”

“命各路大军的斥候要尽可能的放远些,皇城司加大西夏境内以及边境的探知,要随时注意西夏人的部署,严密监视,以防西夏人选择突围。”

都已经到这地步了,演戏也要演足了。这一次如此的兴师动众,倘若仍然不能平灭西夏,恐怕几年内此事会搁置,这不是赵曦想看到的。

第七二七章 不予增援

从高遵裕部遭遇西夏人掘开黄河堤岸,到战况传递到朝廷,再到朝廷议定后反馈到前线,整个过程又过去近一个月了。

高遵裕部硬是抗了近一个月。

若是从开战算,宋夏的这场大战已经持续三个多月了。

这三个月,前面高遵裕一直是意气奋发的,而近一个月的时间,高遵裕真的可以是度日如年。

由于贪功冒进,自己造成了本部两千军卒的非战斗减员,对于六万大军确实不算什么,但对于那一战,已经是两成的折损了。国朝自新军成立以来,以火器装备以来,从来还没有一战曾有过两成的战损。

高遵裕也有过瞒报的念头一闪而过,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早年,军中不再是纯粹的莽汉,也不会把主帅的命令奉为圭皋。同时,整个军中的文佐官、监察官数不胜数,任何一个主帅都无法全面掌控一支军队。

现在的国朝军卒,心底里唯一效忠的只要朝廷,或者是官家。

高遵裕老老实实的奏报了,一点都不敢隐瞒,甚至他准备延迟一两撤军的想法,也向朝廷详细叙述了。搁以前,高遵裕绝对不会担下这干系,不要拉上种谊,就是整个指挥部的所有文武,他会一个不拉的全部拖上。

现在他不敢了,特别是在看到兄长的告诫和皇后娘娘的手信,他踏踏实实的把所有细节都奏报了······兄长告诉他,千万不要想着推卸责任,这时候担当比推卸奏效。

兄长在事实上确实比他了解官家,可是,高遵裕真的不确定。

这些对他而言就是煎熬,像等待判决的囚犯,根本没心思主持防御,全数交给种谊了。

近一个月,种谊指挥着击退了西夏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西夏人像疯了似的,不要命的一直在攻击······西夏人准备吃下他们这一路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

这时候,他们在等朝廷的诏令,是向西突围还是坚守,等待支援,都需要朝廷给明确的指令。

不过有一点种谊很放心,整个战车携带的物资总量,足够让他们这六万人坚持半年。从各式火器,到军用民用的食物,甚至连军用被服都是充足配备。

种谊不觉得西夏人能攻破战车构建的防御圈,可不是城池,在防御力上比城池更坚固。

唯一担心的就是物资运送线。不过现在还好,这近一个月,西夏人也有过几次攻击运输线的行动,有现在推广的兵站制度以及轨道战车的运输方式,少量骑兵的冲击,并没有切断运输线。

种谊很担心,一旦西夏人下决心灭掉他们这一路大军,下一步不定真的会下死力气切断运输线······那时候他们就真的危险了。

这一次战争的规模,肯定不会在短期内结束,甚至延续一两年都是可能的。

“佐帅,朝廷诏令已到,大帅请佐帅到指挥部议事。”

又一波攻击下去了。种谊其实没必要每这样盯着,即便是新兵,这段时间打下来,都完全可以称的上老兵了。只是他习惯每巡视一番,这也是他家祖传下来的领军规矩。

朝廷的诏令终于到了,也终于可以确定下一步的作战目标和计划了。种谊在回指挥部时的脚步,比前几轻快了好多。

“什么?不予增援?原地作战?大帅······”

种谊刚看到朝廷诏令时,第一感觉是:他们这一路大军被抛弃了!

西夏虽然达不到他自己喊的百万控弦勇士,三万五十万是肯定有的,甚至在他们这一路周围也不会少于二三十万。静塞军司、嘉宁军司以及驻扎在西平府的祥庆军······这可不是什么部族军,是西夏真正的作战队伍。

让六万人硬抗几十万骑兵的包围,除了被抛弃,种谊想不出任何理由来。

至于朝廷不追究他们贪功冒进的做法,以及对他们这一路战功的表彰,在种谊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这一路最终会活下来多少?

“寿翁,也不完全是不管不顾。狄青部、种颚部,都会策应。静塞军司和嘉宁军司不可能全军压到我部这边。白了,我们需要面对的还是祥庆军,这与我部准备荡平西平府并无差别。”

高大帅呀!朝廷不追究责任,你就回魂了,思维也正常了,可是你是否想过最坏的情况?

仅仅是祥庆军吗?若是这样,早杀进西平府了。很显然,这几看战况,包围他们的不仅仅是祥庆军,甚至不止有静塞军和嘉宁军,种谊甚至看到了右厢朝顺军司和西寿保泰军司的战旗。

等等······策应······种谊部,种谊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自己的兄长什么人,他太清楚了。自己在这边被围,西夏的实力集中在这边,兄长居然能忍着不大举西向进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朝廷另有安排?

还真有可能。再想想,自己跟官家十几年,官家对待军卒是怎样的心思,他清楚。当初护卫营两千军卒,官家能记住每个饶名字,都视为手足,怎么可能放弃近六万的军卒?

“大帅,指挥部前期所有的诏令都在不?有没有朝廷各路大军的战略部署诏令?”

种谊越想越觉得存在一种可能。鉴于对官家那种大格局、大战略的思维了解,种谊觉得他需要更全面的了解朝廷的谋划。

作为副帅,有些诏令种谊没有多问过,这是规矩。而这时候他需要看。

从被黄河冲走近两千军卒后,高遵裕越来越重视这个副将了,也越来越佩服官家培养的将领了。所以,对于种谊所提的要求没异议。

“大帅,随同诏令的还有什么?”

“朝廷给我部补足了两千军卒,另外增派了五千,各式军备更是再一次运送了很多。清单和物资尚未清点,不过应该足够我部坚守一两年了!”

这就是了。种谊对照着所有的诏令,看着沙盘,不断的插旗帜,又不断的将象征着西夏军伍的旗帜来回的变动······

“大帅,准备打持久战吧。另外在运输线没有切断之前,看能不能向朝廷再多要些军备,特别是过冬的物资要齐备!”

第七二八章 绞肉机的诱饵

高遵裕能在高家这样的将门世家出头,不会是个傻缺,相反还是挺有能力的。否则仅凭皇后娘娘叔父的身份,还不足以率一路大军。

性格上的缺陷并不能否定他作为将帅的素质。否则,即便是赵曦任用他,内阁也不可能通过。

刚才确实有些疏忽,被朝廷的不予追究和表扬给兴奋的,甚至没顾得上考虑朝廷诏令背后的意味。这时候,听种谊怎么一说······

“寿翁,此战为举国之战,各路都有需要对抗的对手,朝廷不予增援或者对我部目前被围的境况了解,不至于被围歼。不救援也是对的,难道本非如此?”

高遵裕很理解朝廷,没有多想。在他看来,这与原本并没有区别,他们还是需要面对静塞军司和嘉宁军司可能的夹击,也需要面对祥庆军。而且,这一次朝廷还增员五千军卒,即便是没有狄青和种颚部的增援,他们也完全能扛下。

“大帅,这一战,咱们这一路或许会成为整个大战的焦点,或者说这一场大战能否达到预期目标,全在我们这一路!”

种谊觉得自己猜测应该错不了。不予增援,策应作战,还不如说是让狄青部和种颚部要做出难以为继的战斗状态,或者力所不及。如此,才能让偏师、李宪部等外围的各路大军渐渐形成包围圈。而这一切所有的焦点,都在他们这一点。

“大帅,末将不知道猜测的对不对,各位也听一听,做个判断。以末将对官家的了解,几乎每一次都是算无遗策,所有的谋划都很少有漏洞。”

“而这一次,国朝大举攻伐西夏,末将起初以为,朝廷仅仅是要将兴庆、银夏一带收复。而现在看来,朝廷是要彻底将党项人打趴下!”

“诸位请看,现在党项人的可战之力,虽不至于他们号称的百万,几十万总是有的。一旦这几十万骑兵随便冲击国朝的那一路大军,都有可能冲开缺口,从而逃出生天,甚至还存在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可能。”

“不管是西域,还是大漠,国朝鞭长莫及,除非国朝的骑兵能达到前朝的战力。还是末将能力有限,一直没看透朝廷的意图。”

“我部现在说起来是突进西夏境内最深的一路大军,并且西夏的队伍已经对我部形成了包围,这也让西夏自认为可以全歼我部。我部奋力抵抗,只要把战局拉到一个僵持的状态,西夏人就会不断的向此处增兵。”

“用官家曾说过的一句话:咱们这一路就是这次战事的绞肉机!西夏人想围歼我部,就需要增兵,就越不可能组织有生力量突围·······”

剩下的种谊不用说明了,指挥部的这些文武将领,没人不懂。他们就是个诱饵!

这感觉,怎么说呢,各有各的反应,应该说有点五味杂陈吧。毕竟,谁也不想做诱饵,诱饵就意味着存在牺牲的可能。

“寿翁,继续说下去······”

高遵裕已经没有了兴奋劲,也明白了其中的道道。有些话种谊说出来,要比他这个皇亲国戚说出来好很多。

“诸位也别悲观的以为朝廷抛弃我部,或者我部会损失惨重。我们这一路是诱饵不错,但并不是要被抛弃的诱饵,我部的存在才是朝廷这次大战胜利的关键。”

“只要我们这一路折损严重,甚至全军覆灭,就意味着西夏人可以转过身来突围了······朝廷岂能允许这样的战局发生吗?”

“官家对于每一个新军军卒都当做心头肉,在座的武将多数士老护卫营的,谁见过官家抛弃军伍?还是六七万的大军?其实,在这场大战中,真正负责牵制的是我们!”

种谊这时候是真的领会官家那个事物有两方面的含义了,同样一件事,反过来说居然一样有道理。他希望能让大家信服了,否则军心会不稳······那才是灾难,真正会出现全军覆灭的灾难。

“诸位请看如今的战局,据朝廷的情报显示,偏师已经在肃州与折继闵部会师,随即即将北上,向黑水镇燕军司进发;李宪部已经与黑山威福军司交战;而狄青部、种颚部、郭逵部三大主力作战队伍,却表现不太明显,推进也相当有限。”

“很显然,这是在蓄势。当西夏人与我部的交战陷入僵持时,越来越多的西夏队伍向这一片聚集时,那时候偏师恐怕开始南下了,李宪部将与偏师汇合,在兴庆府以北,堵死西夏北逃的可能。”

“同时,国朝的三大主力也将发力,开始压缩包围我部西夏队伍的空间······这时候,不再是西夏人对我部的包围,是在整个西夏境内,国朝几路大军对所有西夏有生力量的歼灭!”

“到那时,我部深处敌方的重重包围之中,而敌方的外围却被国朝各路大军包围。我部存量军卒的作战能力,将是朝廷谋划中心开花,四方压缩大战略能否实现的关键!”

“末将敢肯定,倘若朝廷的谋划如此,这一次大战中任何一路都抵不过我部的战功!”

“同时,在整个西夏增兵为困我部过程中,不管是狄青,还是种鄂、郭逵部,都能很好的把握好战斗的烈度,确保我部战力不受损,可以实现中心开花的目地!”

这么多天了,种谊的总总疑惑,终于在这一刻畅通了。从开始推进时,他就一直疑惑,不管是狄青,还是他那个好斗的兄长,怎么可能比不过他们这一路?那可是主力。

现在嘛,全明白了……

“身披战袍,战死沙场是我等将门应有之义!不管寿翁分析是否准确,我等需要的是打好每一场攻防战!”

高遵裕这时候这样高喊口号,到底是为提振军心,还是心中安定了,说不清。但是,这两句话倒是真有那么点意思了。

“末将自当遵命!”

“大帅,末将以为,我部应该适当做出突围的战术来,以此来迷惑敌方,以配合朝廷战略谋划!”

“好!奏请朝廷,言明我部誓死的决心,并将战术讲明!”

这功劳…~估计得均沾了!高遵裕没什么不好意思,种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第七二九章 执行

对于各路将帅都有怎样的能力,别说是赵曦,就是文彦博都清楚的很。

所以,当高遵裕部的奏报到了朝廷时…~

“看来高遵裕部也有高人呀!”

富弼从奏报中明了,这是看明白朝廷的布局了。

“恐怕他高遵裕没这份本事!”

韩琦不耻,对高遵裕不明确倡议者的做法不耻。

虽然韩琦有点针对高遵裕的意思,赵曦并没有见怪。就是他也觉得高遵裕有点吃相不好看。

“若他种寿翁连这点眼光都没有,朕倒想问问,跟随朕十几年,他学到了什么?”

这个战略部署,不止是那些老帅,老护卫营的校尉,甚至部分军卒,以及种建中、折可行等,都是应该能窥透的。

更何况还是已经形成中心点的情况下。这时候再看不透战略谋划,就意味着后继无人了!

“种谊种寿翁?”

“正是!”

“官家如何这般确定?”

“朕留在讲武堂的那些文字,大多数是这类战略谋划的设想式战例……”

赵曦肯定不会说,他当初是以后世挺进大别山为样本,给老护卫营他们讲解战略部署的。

同样的是深入敌方纵深,同样的是接近敌方战略要地……

赵曦是复制了一个后世重大战役的模式,放在了西夏境内。

“草诏,准许高遵裕部在静塞军司、嘉宁军司以及祥庆军之间随意转战,以做出突围之势!”

“着令工坊城、轨道兵,务必在西夏人切断运输线之前,齐备高遵裕部所有物资!”

“着令高遵裕部,战损超过两成时,必须奏报朝廷以便随时调整方略。否则以贻误战机论处!”

“着令狄青部、种鄂部、郭逵部,要严密关注西夏驰援祥庆军的情况,务必完成前期牵制静塞军司、嘉宁军司的增援力量!”

“着王韶部尽快北上;着令李宪部向西突进,牵制右厢保顺军司派兵增援……”

秘书处的在快速的记录,并誊抄成文,加盖帝王印、内阁印,然后急递传送……

这一次大格局的谋划,是真正的让内阁折服官家的谋略了,所以,在战略部署上,没人再有任何意见。

“官家,西夏人袭扰粮道,这是常规性的作战方式。无非是小部骑兵长途奔袭,以求断绝前方粮草。”

“不断的袭扰,导致粮道不能正常运输粮草。可现在因为战车的储备,已经不依赖于运送了,西夏人有必要切断粮道?”

富弼这已经算是闲聊了,毕竟已经成文盖印的诏令无法更改了。

“富相,若朕想吃掉一路大军,肯定不会给这路大军留一线生机。而粮道,正好就是高遵裕部撤退的一线生机。”

“将高遵裕部全部包围,才能真正动摇军心……现在好了,高遵裕部既然明白了处境,朝廷也就没必要重兵看守粮道了……”

把高遵裕部置于死地,才能让西夏人确信自己可以歼灭,才能调集更多的兵员到西平府一带,大宋才能最终实现围歼的可能!

具体大局形成还需要多久,就是赵曦也很难判断,他只能让各路大军配合着,引导着完成既定目标。

······

种诊这次没领军,倒也不是国朝将领中种家人多寡的原因,是他一直不显明,兄长种颚就不必说了,小弟种谊、侄儿种建中确实都要比自己强三分。同时,作为国朝的将领,这样的大战也不可能不参与。

所以,种诊就被指派了个守护粮道的职责。

从某种意义上,他这个守护粮道的将领其实作用并不大,倒像是配合轨道兵在做事。

袭击粮道是西夏人以往经常做的事,毕竟是深入国朝境内,大多数是小股骑兵突袭。就现在国朝运送粮草和军备的方式,小股骑兵对现在轨道马车运送粮草根本就没有任何效果······运送粮草和军备的战车,完全是依照战车标准营造的。

如今的大战是如火如荼,可种诊觉得自己有点悠闲了。整日率小队骑兵巡逻一下粮道,跟各个兵站的校尉核对一下情报······就这点事。

没想到居然朝廷还会给他专门的诏令,这就有点奇怪了。

西夏人会大军袭扰粮道?种诊有些不信,他经历的战场也不是一次两次,可以说他种家之所以成为将门,就是从西夏人判出才开始的。对于跟西夏人的战争,他还是清楚的。

“传令吧。这一次一定要把所有的兵站全部跑遍,告知所有粮道兵站的校尉,一旦遭遇大部队的西夏骑兵,朝廷命令,务必以保全性命为主······”

这命令有点含糊,可朝廷就是这个意思。没办法,种诊即便有自己的判断,可依然严格执行着朝廷的诏令。

“大帅,前方作战现在比以往更需要军备物资,不说西夏不可能大军袭扰粮道,即便有,不是应该拼死保住粮道吗?”

种家的家生子,自然的随从,也敢这样实话实说。都是跟着老经略公在环庆长大的,对于战场时怎么回事,谁也大概清楚。

“朝廷诏令,必须执行。被废话了,赶紧的吧,今天还能跑几个兵站,骑兵队分开吧,分两队,争取尽快把命令传达到。”

种诊不信,但兵站的那些新军没有不信的,在问清楚撤退集结地点后,就开始打点行装了······

“去问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认为是真的?”

种诊更加疑惑了。

“回大帅,兵站说这些天运送到高遵裕部的物资,足够让五六万人硬抗西夏二十万大军围攻半年而不缺军备!”

种诊是粮道守护的领军将领,可他从来也没关注过轨道运送的数量,这是规矩。而现在,当他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也一时愣了!

小弟是高遵裕部的副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急切的需要知道!

粮道一直延续到横山,甚至到了高遵裕部的前线。种诊便亲自向北传令了······

“兄长,朝廷诏令不应该只是让你部放弃粮道吧?”

“嗯,还需要集结队伍,形成作战编制,伺机作战······可为兄不认为有作战的机会,粮道守护毕竟属于后方了。”

“兄长,执行吧!很快你部也会是作战的主力了!”

这算怎么回事呀?搞半天种诊还是没清楚了。

第七三零章 这才是谋略

种诊不得不相信了。

当粮道上第一股狼烟点燃时,他就知道,朝廷的诏令没错。

粮道一般是袭扰,小股骑兵的袭扰是不可能点燃狼烟的。

一开始,朝廷要求兵站准备狼烟,他就觉得多余,没想到······不对,应该说是朝廷在开战之初就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

所有的命令已经下达了,种诊不再需要去任何一个兵站去指挥撤退,他只需要在集结地等着,等所有军卒撤回来以后,对兵站军卒编队,真正投入战斗。

这时候,种诊还是没明白,不明白战局突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通往高遵裕部的粮道都放弃了,那高遵裕部该如何?

种诊倒也不至于狭隘的去担心小弟种谊,既然是将门,没有谁家可以逃脱战死沙场的亲人。

可那可是五六万军卒呀!

“回禀大帅,所有兵站全部集结到位!”

“折损多少?”

“应到五千四百人,实到四千八百七十三人!”

唉……没有战车的新军,那怕是全是骑兵,一样难以跟西夏人对战呀。

守护粮道的队伍,因为职责的原因,国朝全数配备的骑兵,而且是骑射能力相对出众的。可真要与西夏骑兵对攻,始终还是比不上的。

“各自遭遇了什么情形?”

“大帅,西夏人不是袭扰!末将问询了所有校尉,每一处兵站遭遇的骑兵,都不低于两千队。也就是说,整条粮道上出现了至少四万西夏骑兵……”

“大帅,那个……那个,末将汇总了各兵站的情报,西夏骑兵在攻击兵站以后,全部整队北去,也就是说,西夏人已经切断了高遵裕部与国朝的联系…~”

随从很想说:四公子那里危险了。看了看指挥部里校尉们,终还是没开口。

大帅应该清楚的。

种诊清楚个啥?啥也不清楚!在此之前,他还是辅助性的军伍长官,从现在起,按朝廷诏令,他就成了作战队伍的将领,可做什么战,自己还没明白呢!

“种诊听旨……”

种诊正郁闷着,突然在校尉中有一人出列了……

“令种诊为横山道游击将军,率兵站常驻骑兵五千人,为横山道游击,执行骚扰西夏营帐的作战任务……”

种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宣旨结束了。种诊就愣愣的看着那名校尉,看着他走近自己…~

“大帅,末将石得一,就职皇城司,自今日起在大帅帐下听命。这是朝廷密旨,末将无权宣读,大帅请旨吧……”

种诊继续愣着,愣到手里多了份那位校尉双手捧上来的圣旨。

种诊几乎是下意识的,机械的打开了圣旨…~说是圣旨,这却比一般的奏折还要长。

原来是这么回事!种诊算是明白了。明白了小弟告诉他,他即将作为作战的主力,明白了为什么朝廷要放弃粮道,明白了兄长对小弟陷入困境而丝毫没有异动!

这时候,种诊才算知道了朝廷的整个大布局。

……

“当下才让种诊知晓,不知这种诊有没有不快?”

前线基本在按照设定在进行,赵曦的心情是有些轻松的,也有心情在议事之余闲聊。

“不管有没有怨言,朝廷的作战任务他必须得交出答卷来!”

能参与到这样一个大谋局的制定中来,对于张方平也是未曾有过的感觉。真有点老夫狂的意味。

“官家,老臣经略过西北,对种家这三种……哦,那时候种谊还是个娃娃。”

“种世衡让种家由文转武,第二代中,种诂、种鄂、种诊,连带种谊都是一时大才。”

“老臣对种诊的熟悉,生性敦厚,不似种鄂好斗,中规中矩。这样的将领执行骑兵袭扰最合适不过了。他不贪功,知进退,爱惜军卒!”

虽然韩琦经略西北并没有拿的出手的功绩,此时评价一下种家人,在整个内阁大臣中还算是有发言权的。

“官家,按官家的理论,此事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种家、折家都是西北将门,如今都完全归属朝廷统属,没有了听调不听宣。”

“此次大战,官家不熟悉的折继闵独领一军,偏偏留下他种诊看守粮道……”

“而如今,他同样可以独领一军,说准种诊该有感谢朝廷慧眼识英雄呢!”

纯属于调笑了,也说明了,富弼乃至整个朝廷对这次大战的信心。

确实如此,目前的战局,完全在按照推演在进行……

守护通往横山战场粮道的五千军卒,对于高遵裕部一支队伍,这是一个很不正常的配置。

西夏人这一次大军袭粮道,并且对高遵裕部形成绝对的包围圈,肯定是可以大概估算出守护粮道军卒数量的。

当西夏人攻击粮道时,守护粮道的骑兵溃散…~如果这部分骑兵销声匿迹,在对照这条粮道配备的军卒数量,难免会引起西夏人的怀疑。

如何把这大围剿的最后一环关上,就必须让这些守护粮道的军卒,不断投入到战斗中,才能让西夏人相信……这条粮道很重要,也就意味着高遵裕部很重要,也就能诱导西夏人下决心歼灭高遵裕部……

当然,西夏人不可能不知道高遵裕是皇后娘娘的叔父,也不可能不知道官家嫔妃数量以及对皇后娘娘的宠爱。

第七三一章 大谋局的形成

如其说高遵裕部在转战,不如说他们是在寻找一处可以过冬的合适地方。

又两个月过去了,高遵裕他们就在静塞军、嘉宁军以及祥庆军三者之间到处转悠。

把战场不断的转移……没办法,被火药弹轰烂轰碎的人畜尸体太恶心了,天还没凉下来,根本就不敢在一地久留,只能不断的转移。

他们真不是故意的,可造成的结果却大不一样。

西夏的祥庆军还无所谓,他们本来就需要针对高遵裕部,可静塞军和嘉宁军不同。他们主要作战的对象是狄青和种鄂。

狄青和种鄂在西夏人眼里才是大敌!

每当高遵裕部偏向任何一边,准备要突围时,西夏人就加派兵员……

再转战,西夏人就配合着调集队伍……还好是骑兵。

可这确实有点折腾人!

“本帅终于明白官家所说的绞肉机是怎么回事了!”

高遵裕是真的兴奋,从来没有一场战能像现在这样惬意!

两个月,他们几乎是在西夏境内肆虐!

“寿翁,折损多少了?”

“回大帅,三百七十二名!”

还好,连一成都不到。

高遵裕部很严格的执行官家的指导原则:以运动战对抗骑兵。

乍听这说法是错的,因为骑兵在运动战中最拿手。可有了战车就变了。

战车结阵,那就是城池,骑兵擅长运动战,可根本不擅长攻城。

一个运动的城池,骑兵根本就占不到任何便宜。

所以,西夏人能做的就是围追堵截,不停的增兵。

……

格纳河在初秋就开始结冰了。还没有入冬,格纳河沿岸又下了一场暴雪,让王韶部不得不借用雪橇行军。

也还好,在今年当金山通行时,把当初在丝绸之路南线的雪橇全部运到了……谁也看的出,这一战很难在今年结束。

肃州跟折继闵会师后,王韶他们本来还想休整,可因为高遵裕部陷入包围,大谋局即将形成。

作为最终北线的阻击队伍,偏师不得不迅速北上。

从准备各种物质,到偏师出征就过去了半个月……偏师过冬乃至一路作战的物资,都需要在酒泉足额补充。

也就是现在国朝相当富裕,工坊城又绝对给力,这一次朝廷征发民役的积极性奇高,才可以满足各路大军物资运送的需求。

所谓的迅速北上,可过了一个多月,偏师还在格纳河岸向北行军中……

“子厚,若我部不能尽快抵达黑水镇燕军司的治所,并快速解决后南下,恐怕会影响大布局呀!”

王韶也是到瓜州后,或者说打肃州时,朝廷才将大谋局告知他。

这也是当初他们想在肃州休整的原因,想更多的跟朝廷沟通,更好的了解偏师的作战任务。

可惜,形势不等人。只好在本部讨论,便宜行事了。

“大帅,偏师属于孤军,不管在沙洲还是如今北上黑水镇燕军司治所,一直都是孤军。”

“朝廷知道情况,也就需要给偏师配备足够的物资…~需要偏师打下黑水镇燕军司后,继续以孤军南下,直到汇合李宪部时,才有可能得到供给。”

“偏师携带的物资量太大,那怕咱们征用了足够多的驮马,如此庞大的队伍,不可能将行军速度提上来。”

“这一点,章惇相信朝廷会有所考虑。当初在肃州接到诏令时,也是朝廷对高遵裕部处境做出判断而已。”

“咱们一刻没有耽误,相信能赶得上!”

黑水镇燕军司不是乌合之众,那是西夏防备北辽西京道的精锐骑兵,若偏师不能有充足的军备,即便尽快赶到,也不会那么简单的拿下来。就是甘肃军,也是跟折继闵部合兵后才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其实,章惇看来,偏师行军速度缓慢也有好处,可以让黑水镇燕军司有时间向兴庆府调集增援······这不是处于偏师对战考虑,而是从整个大谋局考虑,越多的增援抵达兴庆、西平和银夏一带,对于国朝最终围歼越有好处。

西夏不是国朝,没有雄厚的财力保证,当太多的骑兵聚集在兴庆、银夏一带后,就是国朝不围歼,他们也会内讧······谁也不希望自家部落的勇士受委屈,可兴庆本地的势力也舍不得供养增援的骑兵。

章惇对国朝这个大谋局势赞叹不已。一旦大势形成,别说国朝形成围歼之势,即便没有,只要高遵裕部能扛两三个月,西夏就会彻底崩溃。或许真的会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可能。

所以,在章惇看来,偏师完全没必要急于行军。就像狄青部、种颚部、郭逵部现在根本没有进行高烈度战斗一样,都在保存实力,为最后的大决战储备。

在整个大谋局中,任何一路大军都缺一不可。

“话虽这样说,可我部若在黑水镇燕军司有所耽误,不能按期与李宪部汇合,一旦朝廷的大势形成,西夏北逃,那时候对于我部恐怕会是灾难,所有的压力会集中到偏师身上······”

这才是王韶真正担心的。

国朝对西夏的围剿大战一旦打开,西夏人觉醒后势必要突围逃窜,西夏人能选择的只有西路、北路逃窜。目前西路应该说很坚固,狄青大军不说,接连着熊本部、折继闵部,朝廷可以说把西路封堵的相当厚实。

而北路呢?一旦偏师不能按期汇合,偏师就需要担负封堵整个西夏溃兵的疯狂冲击······

偏师能否按期进入既定的作战区域,对国朝的大谋局,包括对偏师的命运都相当重要!

大包围圈一旦形成,国朝的各路大军几乎融为一体了,西夏人往任何一个方向逃窜,都将是面对国朝几十万大军的封堵,任何一路大军都不再孤立,完全是一个整体······这才是国朝大谋局的关键。

“大帅,高遵裕部不至于不明白朝廷的用意,转战突围势必引诱西夏投入兵力,其他各部也会合理牵制,会给我们赢的时间。”

“偏师这般长途行军,物资量庞大,朝廷不可能不考虑这些。所以,在我部潜行至黑水镇燕军司之前,甚至说跟李宪部汇合之前,西夏人不会觉察的!”

第七三二章 最后的一环

任谁半年时间一直打战都会厌烦,就是高遵裕急于求功也开始厌烦了。

从春夏之交,一直打到入冬了,除了有限的几天雨雪天,几乎每一天都在战斗中度过的,这就是种折磨。

“寿翁,这是个问题呀,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斗殴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营啸······”

一支孤军,深入敌后,在敌方的围追堵截下转战······虽然是主动的,可这环境和氛围却是实实在在的。再说了,朝廷的谋划只能在将领一级公布,不可能让每一位军卒都清楚。所以,难免有些混乱的思想。

这情况,要是搁以前,就是一个字:杀!用杀头来镇压军卒那些异动和乱七八糟的心思。可是现在不能了,不说新军军卒与原来的禁军不同,就是整个大军中的文佐官、监察官也让主帅不能做越轨的事。

种谊也没法,千年军伍的难题,谁也没办法解决······等等,种谊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大帅,最后一次物资到位,是否有一支队伍?”

种谊突然想起,当初在护卫营时,官家曾说过关于解决军伍战时情绪的方法,说什么宣传队,说什么活跃将士们的生活,说什么增添将士们的乐趣······

当初就当闲话了,这段时间以来,种谊在处理军伍的各项事务中,越来越发现官家的很多闲话都相当奏效。

“哦,好像有这么回事,当初光顾着接受物资了,随便就让他们进后勤营了。有说处?”

“不好说,想起官家当初的一些话,说不准是不是。”

在后世,赵曦原本的那个时代,都已经有心理医生介入战争的心理创伤事务了,又如何不会考虑到这些?有句话怎说来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既然谋划灭国之战,赵曦自然不会遗漏了被老军务谈虎色变的将士们的心理······思想工作要做好,将士们的娱乐生活也不可丢下。

找一群小娇娘到军营里唱曲不可能,找一些玩杂耍的去军营娱乐一下还是可以的,不可能所有大军都配备,也不可能把娱乐深入到厢军一级,在高遵裕部这路孤军中安排一班还是可以。

这算是这个大谋局中的最后一环了。

冬天的战不好打,不管是对西夏还是大宋。下雪的时候,大雪覆盖的地面,骑兵冲锋冲不起速度来,雪融化了,地面的泥泞一样让骑兵没法冲锋。

更为关键的是,这季节本该是战马将养的季节,却依然在征战,这对战马尔等损害是没法估量的。

入冬后,西夏人的攻击烈度很明显下降了。这那成呀?高遵裕以为,这是西夏人要突围了,便跟种谊商量后,继续转战。自从解决了军卒暴躁的问题后,高遵裕不认为还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们了。

而狄青和种颚这类老将,更是知道如何削弱西夏的战力,仿佛要解救高遵裕部一般,攻击西夏的烈度一点没减少。

就是种诊的骑兵队,好像也没有停止过骚扰西夏人的行动。

西夏人很受伤······

“战争到了这种程度,也该能看出些端倪了······”

可怜的传讯方式,朝廷根本无从知晓西夏现在是什么状况。早在几年前,赵曦就让王中正向西夏派遣细作。在战前,各式各样的情报没断过,可战时一开始,就很少有消息传递出来。

“朝廷现在只对包围的队伍状况熟悉,高遵裕部、王韶部,自从入冬,就再没有消息传来了。”

这是这才大战最为关键的点。高遵裕部的存亡,决定着能否吸引足够数量的西夏骑兵在兴庆府一带,而王韶部决定会不会给西夏人留下北逃的路。

高遵裕部是被围了,被西夏人团团围住了。而王韶部却是被天气围住了。从肃州到黑水镇燕军司的路,因为积雪,传讯不再那么及时了。不是说雪橇不可用,而是在茫茫的戈壁上,都是皑皑白雪,根本就没有方向感,就连积年老向导,也不敢在冬日积雪里穿过这条路。

“应该没什么意外。狄青、种颚、郭逵,跟他们各部交战的西夏队伍并没有多大变化,也就是说,高遵裕部还在继续游击,依然吸引西夏人围歼。”

“至于王韶部,前期对李宪部的命令已经提到过。为避免被围圈里西夏人的警觉,没允许李宪部打下黑山威福军司,就跟狄青等几路大军一样。但对于李宪部的斥候,要去他往西、往北放五百里······”

“李宪部需要在偏师南下的时刻,开始对黑山威福军司作战,最终能在西夏人北逃之前完成与偏师的汇合。”

“而李宪部的奏报显示,黑水镇燕军司除被西夏朝廷调集了部分兵力外,再没有任何异动。这时候没有异动,对于偏师而言就是好事,或者说偏师和李宪部在控制传讯的问题上,做的很好。”

“朕想看到的端倪,其实是想知道西夏各方势力在齐聚兴庆府后,给养和物资供应方面的情报,或许那才是这场大战的关键。”

赵曦的谋划,从来不是单纯的计算己方的实力,也不会单纯的考虑目前的状况。就如这次大战······

大谋局是一方面,最主要的一方面是赵曦所有的谋划,都是针对于西夏的体制成型的。

倘若西夏真的想国朝的现在一样,是绝对的集权,赵曦对西夏的谋划只能是循序渐进。西夏本身的体制给赵曦的谋划奠定了基础。

以党项人的悍勇,即便是最终大谋局完成,彻底形成对西夏整个有生战力的包围,一旦党项人集中起来朝一点突围,赵曦不敢肯定能彻底留下他们。

可是,西夏人的体制决定了,西夏人最后不会这样做。因为,为了歼灭高遵裕部,西夏调集了太多太杂的部落兵。几十万骑兵集中在兴庆、银夏、西平一带,就这么点地方,以西夏朝廷的储备,很难满足所有骑兵的给养。

所以,内部纷争是肯定的,而这种纷争才是赵曦所说的端倪,才是最终胜败的关键。

第七三三章 此事休要再提

果然如赵曦所料。

从各路大军的奏报中,赵曦终于看到了西夏内部变化的痕迹。

比如,狄青部奏报,跟他们对战的西夏骑兵所属部落开始轮换了,证明西夏内部开始有怨言了;比如,种颚部奏报,西夏人不再随意丢弃那些被炸死的战马了,也就是西夏开始缺粮了。

这是好现象。

其实,从战争的烈度上讲,越是外围的,就是对战狄青、种颚和郭逵这些名将时,反而战争的烈度不强。对高遵裕部围歼的战斗反而激烈。

但是,在开始,西夏贵族不会这样想,认为对战名将会损失更大些。所以,西夏人的分配,也就体现了各方在西夏皇室的亲近程度。想打高遵裕部的,建功容易,折损也要相对少,对战狄青等人,部族会损失过大。

可事实上却恰恰相反。这半年,战场让这些贵族看出了不同,所以,争端就有了。

有一种观点说,战争是必然的的,但战争的胜负却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同样也有一种观点,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的结果。

对于赵曦而言,想杜绝这场战争胜负的不确定性,最好的做法便是,把所有可能出现的偶然的必然条件,尽可能的考虑周全。

还是那句话,任何事物都有其发生、发展的规律,从发展的眼光去谋划,就可以极大程度的避免不确定性,避免偶然导致的结果。

这一场大战,对于赵曦而言,应该是从他来到这个时代,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即便是再普通的人,长期考虑一件事,也可以将一件事策划完美了。

决定战争胜败的因素很多,武器装备、朝廷财力、战场环境、军卒战力以及将领的指挥作战能力等等,可对于赵曦而言,他更看重人的因素起决定作用。

战为何,为何战,这是对于朝堂臣工,国朝士大夫阶层、官员阶层,甚至乡绅阶层需要知晓的。战为谁,为谁战,这是军卒以及普罗大众需要知晓的。

这种知晓,如何变成所有人的渴求,就是这么多年赵曦一直在做的事······无非是利益而已。

不亲临战场,没人能真正感受战争的残酷。对于赵曦也是如此。

他亲率队伍有过征战,可如今如此大规模的战事,给赵曦的印象居然没有当初那样强烈,自己看到的只是些数字。

那一路折损多少,那一路需要多少物资,歼灭地方多少,多少军卒参战等等,只有数字······

所以,不管前线如何,朝廷该怎样还怎样。

一年一度的大朝会又来了,朝廷并没有因为前方的战事而影响朝堂的正常公务,无非是从朝廷到地方,增加了为前线服务的内容。

这一届大朝会,或许是自三级决策制推开以后,最为单纯的大朝会。《内参》没有任何弹章,参政议政的提案议案也很少有脱开战事的议题,这几乎是一个对于战事的专题大朝会。

如此强势的官员和内阁,没有那个官员抽风在这时候相悖于朝廷。别说地方州府也在为战事服务,即便是有些杂事,也不会在这个时段提及。

所有的议题,都是围绕着战事,一切都以纠正在服务战事的流程展开的,都是在规范或者理顺服务战争时,地方和朝廷的协调配合,朝廷各衙门职责分工和明确等等。

值得庆贺的是,如此大的战事,在国朝内部,并没有因为战事而影响民生,所以的公务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官家,这一项议题是被参政议政多次提及的······”

富弼以内阁首相的身份,递交给赵曦一份议案,是关于大谋局在形成后,对西夏发起总攻时,朝廷应该派遣一名内阁去主导战争。

到这程度了,大包围的形势已经形成了,即便是被西夏人获悉,也不会有多大变化了。所以,大谋局也就让所有参政议政知晓了。

赵曦觉得,这本来就是一个告知而已,没想到居然有人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考虑。

多动脑子多想国事是好事,可这样的建议······怎么说呢,让赵曦疑惑。

“内阁讨论过?”

赵曦很直白,单独面对富弼,赵曦也习惯了直白。

赵曦考虑过,内阁之所以让富弼单独跟自己汇报,这本身就有一定的意味······恐怕都挺有想法。

“讨论过,普遍认为应该如此。毕竟各路大军的协调作战需要有一个可以掌控大局的角色。”

“你怎么看?”

富弼觉得不太对了,似乎官家对这样的提议不喜,甚至可以说是反感。

恐怕这一次真的是弄巧成拙了。富弼也不清楚是不是有内阁在后面操作了这事······不合适。想立功可以,想摘成熟的桃子就不太好了,关键是这还涉及到朝廷是否对武将彻底信任的问题。

行百里者半九十。有人想的多了。

“老臣也认同。各路大军最终汇合,是需要一个可以统领左右队伍的。一旦汇合后,仍然各自为战,恐怕对最后的收官不利。”

富弼虽然怀疑此事背后的缘由,但还是真实的向官家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背后是否有其他意图,并不影响这是一个负责的议题。

“富相,你觉得除了朕,国朝还有谁有资格统领国朝近九成的军卒?”

这······富弼也有些恍然了。统领国朝九成精锐大军,谁具备这样的资格?反正他富弼是不敢应承。

“官家······”

“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关键是对于武将而言朝廷这样做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让人寒心的行为,说重点,这是一种不信任,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背叛!”

“朕信任他们,不管是狄青还是种颚,亦或是郭逵还是王韶,朕认为他们没有一个人只局限于考虑本路大军的折损和胜负,他们都有一定的大局观!”

“整个战局能进行到目前这种状况,这本身就是各路大军相互配合促成的。否则高遵裕部早就全军覆灭了。富相,此事休要再提!”

“朕允许内阁草诏,对合围之势形成后,强调各路大军的协调配合,措辞朕会审核。就此吧。”

第七三四章 意外出现的西夏骑兵

有这想法的会是谁?韩琦还是文彦博?不好说,也或许他两并无此意,仅仅是臣工见武将如此大的功劳而凭空生出了些嫉妒。

赵曦倒真不相信国朝会有谋逆的事,之所以用诛心的言辞把这事叫停,就是想杜绝文臣的那些小心思。

大朝会的所谓统帅议题,只是小插曲。在官家的话传出去以后,便不再有人提及了。谁有权统领国朝九成军卒?唯君王也。或者说就是太子,也不可以拥有这样的权利。

很显然,臣工们并无意让官家亲征······主要是赵曦也没有要亲征的想法。要亲征,一开始就直接上,等到桃子熟了再去玩这一套,除了让各路主帅觉得不被信任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

黑水镇燕军司和黑山威福军司,是西夏防备北辽西京道和回鹘的常备力量,几乎很少动用。这一次,为达到歼灭高遵裕的目的,也只是调动了少量骑兵。

然而,黑水镇燕军司因为西夏和回鹘的关系相对融洽,北辽跟西夏的战争多发生在东北向,所以,黑水镇燕军司的战力并不算强悍······没有经历过战事的骑兵,顶多算驭手。

再加上,任谁也想不到宋军会从格纳河顺流而上······

黑水镇燕军司没有防御,或者说根本对南向没有防备,也就是一接触,直接就是战。

“以歼灭有生力量为主,确保偏师南下后方的安全······”

一路打过来,王韶对这样的命令已经不再犹豫了。事关最终围剿,偏师绝没有时间在黑水城理顺关系,必须在第一时间歼灭黑水城一带党项人的势力。

这样的军令是很含糊的,什么是有生力量并没有具体的衡量标准,唯一的目的就是在偏师离开后,整个黑水镇燕军司不存在,不能再组织起队伍对偏师后方构成威胁。

这样的军令又是很残酷的,给与了军卒更大的自由裁量权,让军卒自我评判······基本上是有反抗就有歼灭,没有其他可能。

而党项人的特性是凶狠,特别是李元昊叛出大宋之后,对于党项人的凝聚有一定的作用······所以,在战斗一开始就把黑水城变成了修罗地!

“章佐帅,为啥这黑水城周边有这么多苦哈哈的汉人?”

都已经离开黑水镇燕军司几百里了,王舜臣才回过神来,才有功夫问章惇这些闲话。在完成对黑水城的处置以后,南下的这一路,整个偏师都静悄悄的,几乎没人吭气······谁在经历那种场面后,都不容易释怀。

不论老幼、不论男女,只要是有反抗,一律是歼灭······

“任何一个文佐官都知道这是怎样回事,你王舜臣也知道,只是没有细想。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汉人,或来自秦州,或来自环庆和鄜延,甚至你们麟府二州的也有。”

章惇说话的语气不怎么善,王舜臣对章惇也熟悉,倒没觉得什么,只是疑惑更深了。边州有逃民不假,有逃往深山的,也有占山为王做贼的,聪明一点的逃亡内地,可没听说还有往这里逃的。

“你该知道捉生军吧?”

“当然。这些该不是······”

“对!这些汉人就是捉生军捉来的!西贼怕他们逃回去,就将捉来的汉人,远远的丢弃在居延之地······到了这四面全是沙漠和戈壁处,根本就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你可能觉得黑水镇燕军司的汉人不少,其实现在还幸存的都是十多年前被掳来的,早年的几乎没有了······都死了!”

“在十多年前,沿边的州府,那个州府每年不减丁口?还都是壮年劳力。可他们到了居延······十不存一了!”

什么镇燕军司,不就是在看管和镇压掳来的汉人嘛!燕不能南归,只能客死他乡!

消灭一切有生力量······这样的军令,在刚刚进入黑水城时,或许还有些不忍,当真正了解这镇燕军司都做什么后,就是王韶也对这样的军令没有任何负担了。

而那些执行军令的军卒,只是不知道而已。也好,也该让他们知道,虽然把火药弹丢进一个射出冷箭的家户残忍了些,只要知道了原委,只会觉得做得还不够,最起码大军没有爱家将人拖出来比车轮!

对于偏师,实在是时间太紧了,来不及安抚这些流落在他乡的相亲,因为他们需要继续征程。所以,能做的只是将整个黑水镇燕军司的军备,丢给了哪些零散的汉人。

关中人从不缺勇气,希望在国朝全面接管西夏之前,他们可以捍卫自己生存的权利······

“报大帅···前方五十里处有西夏骑兵队!”

王韶将斥候往前放出去近五十里,侦查敌情是一方面,主要还得给大军踅摸安营扎寨的地方。在这荒漠和戈壁滩行军,大军驻扎不像中原那样随意。

“行军多久了?大概行军多少里?”

不管是朝廷的情报,还是从向导口中得到的信息,按说从黑水城往南一直到白马强镇军司不应该再有党项人的聚集地的。

“回大帅,行军五天了,不足五百里。”

即便是骆驼拉着战车行军,五天的时间这已经是极限了。五百里,大军一直在沙漠的边缘行军,除了向导找到少数水源地,这一路根本就见不着适合聚集的地点,怎么会出现西夏骑兵?

难道大围剿已经打开了?这是北逃的西夏骑兵?王韶一时有些茫然。

“就地扎营!命各将领、监察官、文佐官到帅帐议事!”

偏师从肃州出发后,就再没有跟朝廷联络过,再没有任何关于主战场的消息,一直就是孤军作战的。

从每日白天的气温,以及向导和当地汉人的说法,这时候已经是四五月了,在中原已经春暖花开了。王韶不确定朝廷是否已经发起了大总攻。

从朝廷大谋局而言,发起总攻只需要大局成型,对于是否需要偏师这几万军卒,王韶也觉得可有可无······李宪部南下,同样可以与郭逵部汇合,甚至种颚部也可以分兵北上,从而对兴庆府北面完成包围圈。

第七三五章 打一下就知道了

就地扎营,在没有水源也不是避风处的沙漠边缘,对于大军而言,只有出现敌情时才可以这样做,因为扎营就意味着是要将战车围拢成城池状,完全的防御状态。

所以,偏师各部的将领在进入帅帐时,一个个都很兴奋。

枯燥而又漫长的行军,真的很消磨人。

从黑水城出城后,刚开始都还在黑水城的屠杀中反思,到后来章惇的那些话传出去后,即便是原本于心不忍的军卒,也心头敞亮了。

慈悲用错了地方,最后只会伤害自己······这是官家说过的话。所以,军卒们都释怀了,不再纠结自己在黑水城的残忍。

可几天里不管是待在战车里,还是骑着战马溜圈,都无法排解行军的郁闷和无聊。当听令扎营,并召集议事时,一个个心劲又上来了······终于又有战可以打了。

“大帅,可是有党项人出现?末将请战!”

王舜臣最着急,也是第一个近帅帐的,张口就是请战。

王韶也习惯他这作风了,只是随意的指了指,让他随便坐。自己继续在盯着地图看······怎么看都无法确定这股西夏骑兵的来源。

两波斥候,都是一样的奏报,将近两千西夏骑兵,或者说是溃兵。从装束看,应该是逃窜。

王韶不愿意相信是朝廷已经展开总攻了,一旦成为事实,这就意味着偏师跟大围歼彻底无缘了。如此饕餮盛宴,偏师真的是能收拾残羹冷炙了。

“大帅,我部自肃州出发时,那时候西夏人对高遵裕部还没有形成包围圈,或许对高遵裕部刚刚完成包围。”

“偏师沿格纳河北上,虽然大多数时间都耽误在行军上了,可事实上偏师算是无一刻耽误。即便是扫荡黑水城外围,清理黑水城,都是相当紧凑的。”

“而从黑水城出来,大军行军更是以接近日行百里的速度在行军。”

情报大家都看了,章惇也觉得可能偏师耽误了大围歼······很可能会被朝廷责问。

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能清理黑水城,偏师是绝对不能南下了。可是,党项人跟中原习性不同,不是集聚,他们太分散。

大军在进入黑水镇燕军司辖区后,不得不分兵在整个黑水镇燕军司的辖地里进行大范围的扫荡行动······这确实需要时间,这一战从年前一直持续到三月。

而现在,偏师还没有离开黑水镇燕军司的辖地,就已经有北逃的西夏人了!

偏师在大谋局中的任务是什么?是与李宪部汇合后,对西夏的兴庆府形成北部的阻击线,堵死西夏北逃的路。

此时出现溃逃的西夏骑兵,就说明,大谋局的北线出现了纰漏,这纰漏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这路大军没有按期到位······军前失期会是怎样的责罚,没人不清楚。就连王舜臣也不叫嚣着出战了。

虽然朝廷没有明确各路大军在什么时间汇合,这是充分考虑各路大军作战的实际情况,给予了各路将帅充分的权利。可这更加不是可以失期的理由,这也是王韶不断的督促大军赶路的原因。

谁也不想本部人马落后于其他各路。

没想到,偏师最终还是没能来得及,终归还是出现了纰漏。

“子厚,朝廷责罚倒是其次。如今我部需要考虑如何阻挡西夏北逃。是我部的职责,虽然不能包围线上,就是在这沙漠,我部也必须将北逃的西贼堵死!”

王韶认为,弥补纰漏更重要!朝廷之所以没有明确形成包围圈的时间,应该是考虑到这样的情况了。官家是真正懂兵事的,也是有过领军经历的。责罚或许不严重,甚至不存在。

“大帅,末将以为此事蹊跷。”

种建中在偏师成军以后,只是单纯的作为一名将领去执行军令,很少针对整个偏师去进言了。毕竟有主帅和文帅,不再是他们近卫几个了。

虽然领军的将领还是他们几个,作战的也还是他们几个,种建中严格遵行着一个将领的职责。但并不代表他就思考的少了,这样的大谋局,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是学习的好机会。所以,他一直在研判官家的这个大谋局。

“彝叔具体说说······”

王韶还没说,章惇就接话了,他们熟悉,章惇也深知种建中的谋略。

“末将不曾记得官家的谋划出现这样过的纰漏,既然官家谋划了这个大谋局,肯定不会不考虑我部行军以及作战的时间。这是其一。”

“其二,以我部偏师在肃州接到的谋局诏令得知,整个谋局在国朝开战之初,狄帅、种帅是知晓大围歼的全部谋划的,而狄帅和种帅,包括郭帅,他们所率领的是这次作战的主力、精锐,也是蛰伏在兴庆府周边,随时等待补漏的。”

“第三,高遵裕部陷入包围后,突围、转战、甚至佯攻西平府,都是在西夏包围之中可以选择的战术,这一点朝廷肯定会有所安排。”

“再加上,为达到朝廷大谋局,狄帅等人主力一直示敌以弱,势必会配合高遵裕部策应作战。诸多因素累积起来,引导西夏人作战一年而不知全局之谋也应该不是难事。”

“所以,末将以为,意外出现的西夏骑兵未必就是从兴庆府一带北逃的。考虑西夏人的体制,各部落利益纠葛严重,说不定是另外的,或者说跟黑水城关系亲密者的无意之举。”

种建中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小撮西夏骑兵绝对不会是兴庆府北逃的······西夏是骑兵为主,或者说全部是骑兵,在撤军或者是逃窜时,应该不会放太远的斥候。

如果是逃窜,势必有追兵缀其后,逃窜最前的不一定是军卒,甚至应该是皇室贵族······黑水镇燕军司被歼灭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兴庆府。

“大帅,打一下就知道了。要不末将率三千精骑打一下?”

王舜臣眼里只有打。

“打是肯定要打的,不过不能三千骑兵冲,既然要打,就必须是全歼,不管这些骑兵来自何方,都必须将其留在这里,否则我部的行踪也将暴露。”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七三六章 李宪的郁闷

确实打一下就知道了。

王韶为安全起见,几乎把整个偏师中能骑马作战的军卒全派出去了。只能说是骑马作战,不能说是骑兵。在整个偏师中,能称之为骑兵的也就三千左右。

近万数骑马作战的军卒,真正冲战的就是三千人,而剩下的负责截击和包围······现在国朝的将帅,估计每个人在作战时,都要考虑能不能包围,能不能全歼,都是被官家给引导的。

“黑山威福军司?怎么会是黑山威福军司?”

当歼灭了这部分北逃的西夏溃兵后,却得知他们是黑山威福军司的。王韶有点想不明便,怎么这时候出现黑山威福军司的溃兵了。

跟黑山威福军司对战的是李宪部,这一点王韶清楚,在他看来,除了他偏师部,其他各部应该都完成西夏外围的清剿了,应该全军对兴庆府形成大包围了,怎么这时候还有黑山威福军司的溃兵?

迷路?不可能,虽然西夏的势力是固定的,不同的势力和贵族掌控着不同的军司和地域,可作为防备北辽西京道和上京道的黑山威福军司和黑水镇燕军司,绝对有联络,而且还是频繁的联络。

游荡?这也不可能。不管是黑山威福军司,还是黑水镇燕军司,只有在两处治所适合大队伍长期驻扎。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戈壁和沙漠里,任何一处小绿洲,都只能够大军短暂的停留,不足饮用水······这是他们行军得出的经验。

“将斥候放出百里,继续南下,侧重于黑山威福军司方向······”

情况不明,只能是这样见招拆招了。挺郁闷的。

·其实真正郁闷的是李宪,还有折可适。

虽然在高敬贤、折可适、曹霖以及种谊他们这一批人中,同期跟随官家的李宪所表现出来的统帅能力,都略高于其他几人,但资历上李宪并不比任何人深厚。所以在所有各路大军中,李宪部是唯一一个主副帅资历差不多的队伍。

这并不影响整支队伍的执行力,折可适和李宪都不是老帅,没有一言而决的习惯,反倒是习惯于官家推行的指挥部作战参谋制。

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一支队伍的特殊性,在整个大决战中的任务也要相对轻松些······只需要负责对战黑山威福军司,然后与王韶部汇合,组成北部阻击线。

从开战之初,李宪部就存在感不强,甚至西夏方面都不知道还有他们这路大军。这也是朝廷的本意······黑山威福军司的位置,决定了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征伐。

李宪部是唯一一支从河东路出征的队伍。从一开始,郭逵部就一直在掩护他们,没有让他们在西夏人前暴露。

李宪部行军,是沿着国朝、西夏以及北辽的边境线,在郭逵作战的后方,缓缓的向西北方向推进······就是为完成对战黑山威福军司的作战任务。

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力,国朝是清楚的,这也是专门派遣李宪部六七万队伍攻打黑山威福军司的原因。

黑山威福军司,一直是西夏与北辽的哨点,每一次西夏和北辽的战争,首当其冲的一直就是黑山威福军司。前些年,西夏跟北辽那次持续两年的战争往来,黑山威福军司是主力作战队伍。所以,黑山威福军司是整个西夏,除铁鹞子以外战力最强的队伍。

其实,从大宋以火器作为常备武器以来,西夏人的铁鹞子在大宋面前根本占不到一点便宜,倒是一死一大片。铁鹞子所谓的重甲骑兵和勾连,更容易被火药弹成片的杀伤,还不如轻骑兵可以迅疾的躲闪。

也就是说,黑山威福军司几乎是西夏目前最强的队伍。

李宪部一直潜行,在郭逵部的掩护下潜行,目的是在接近黑山威福军司后,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拿下黑山威福军司。

当然,必须是在探知王韶部已经拿下黑水镇燕军司的情况下。这一点是朝廷要求的。虽然李宪不理解,但是还是严格执行了。

李宪把斥候一直放到了接近黑水威福军司的辖地,希望在王韶部动手时,能第一时间知晓······

确实,这点事做到了。然而就在准备动手之前,意外发生了。

高遵裕部在溜圈,然西夏人一时无法歼灭,还不得不跟着他溜圈。入春以来,西夏人终于要调集黑山威福军司的兵马了,也是因为这点,让李宪部提前暴露了。

行动还没展开,行踪就暴露了······李宪部也是想着围歼黑山威福军司的。毕竟对于常备只有两万精骑的黑山威福军司,李宪自认为六七万新军完全可以围而歼之。所以,在黑山威福军司通往兴庆府的通道上,李宪也是有预伏的。

战斗猝不及防,双方都没有任何准备,战斗就打响了。

西夏人见无法通向兴庆,知道问题大了,便直接转向······有返回黑山威福军司的,自然也有更加悲观者,直接向黑水镇燕军司逃窜······这便出现了王韶他们遇到的意外。

说实话,从开战以来,那一路都是捷报频传,每一路的战役都打的漂亮,不是围歼就是清扫······偏偏他李宪,这还没正式开打呢,就出现了纰漏。

所谓的突袭没了。所谓的迅雷不及掩耳也没了,甚至连让西夏人仓促的大势都没了,前期的所有潜行,从那一刻起就全作废了。

李宪部不得不跟黑山威福军司打正面的硬战!

天时地利人和,就因为这一个小意外,全都倾向了西夏一方。

李宪部现在也属于深入敌后,也同样是孤军,在黑山威福军司这一带,全部是悍勇的党项人,真正是从十五岁到六十岁,每一个男丁都是所谓的控弦勇士。

关键是,由于地形不熟,李宪部的推进相当的困难,时不时被一小戳一小戳的党项人袭击······若是赵曦评价,这就是陷入了汪洋的人民战争中了。

要说这样的袭击有多大伤害······还真没多少折损,关键是他让你防不胜防,不得不绷着神经推进。

真的很郁闷。

第七三七章 来不及了

这一场大战,任何一个局部的胜负都对全局有决定性作用。

在李宪部遭遇难题时,郭逵部就知晓了······作为主力作战队伍,同时在大决战之前,都担负着策应作战的任务。所以,郭逵在第一时间就让队伍向西深入了。

郭逵必须确保李宪部和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役,不引起兴庆府的怀疑,必须的切断黑山威福军司跟兴庆府的联络。甚至因为担心李宪部作战不利,让副帅曹霖率万数军卒北上,支援李宪部尽快歼灭黑山威福军司。

这就更让李宪郁闷了。还不能说什么,偌大的功劳不得不让出一部分去。他担心,这还不是唯一的支援队伍,王韶部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这一战打的憋屈!”

李宪是宦官,本来就跟朝臣是两个体系,官家的大谋局在自己这里出现意外,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大帅,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力,朝廷是众所周知的。我部的现状也应该是朝廷预料到的。黑山威福军司突然的南下,谁也预料不到······”

折可适又如何不郁闷?现状就是这样的现状,这时候必须是精诚团结,尽快完成黑山威福军司的作战任务,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

“遵正,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不识大体。恐怕王韶部也快要进入战场了······”

黑山威福军司是以轻骑兵为主,真正的飘忽不定。在这一马平川,自己还不熟悉的地形中作战,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地域范围太大,包围圈没法完整衔接,虽然队伍在慢慢的压缩推进,可党项人总是能找到突破口,随时在大军的任何一个方向发起袭扰。

“大帅,功劳什么的暂时不必考虑了。不管是郭逵部,还是王韶部,加入围歼黑山威福军司的队伍越多越庞大,也就越能尽快完成作战任务。”

“现在的大谋局,恐怕就缺北部阻击线这一环了,高遵裕部也疲惫不堪了,朝廷的大决战不能再拖延了。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全心完成歼灭黑山威福军司的作战任务。”

功劳不功劳的真的无所谓,特别是这个时候,对于他们这一路大军,折可适不觉得功劳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影响大局。

其实,对于灭国之战,只要是参与其中者,任何一位将帅,甚至军卒,功劳都不会被埋没。李宪只是有些不甘,官家的亲近,内监,官家又让他独领一军,最后却在支援的情况下,才完成作战任务······

“待王韶部抵达战场后,遵正率万数军卒与曹将军配合作战,我率大部全力在东部进攻吧······”

下达这样的命令,李宪很无奈,但是为了大局,他不得不这样做。王韶的五六万,堵死西侧战线没问题,曹霖北上的万数军卒,有折可适的加入,可以确保南线阻击······

如此,才能真正的将黑山威福军司彻底的堵死在辖地,才能断绝兴庆府的念想,才能形成朝廷大谋局中坚固的北线阻击线。

······

奏报到了朝廷,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李宪部出击的时机有些延迟了。”

“没办法的事。李宪部出击必须以王韶部能不能拿下黑水镇燕军司为基础。如果李宪部出击过早,黑山威福军司西逃,会增加王韶部的压力,毕竟王韶部是真正的孤军,没有策应力量。”

“调集黑山威福军司,这应该是可以预料的**。高遵裕部转战,西夏各方势力交替交战,黑山威福军司置身事外,对于其他势力而言难免有怨言。同时,对付国朝目前的作战方式,轻骑兵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李宪部前期围而不战,并且将探马放出几百里侦查王韶部的做法,都是可圈可点的。只是作战时机的问题,这次更像是一次意外,让李宪部不得不提前进攻了。”

“放开北线,在东、南、西三线布防,形成一定的包围圈。李宪部确实做好了围歼黑山威福军司的准备。”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李宪部从军卒数上达不到围而歼之的程度,配上火器这样的策略倒也说的过去。”

说实话,现在的内阁大臣能做的,也就是评判一下各路将帅的战术水平,当然,多数是从结局反推的。对于前线如何作战,现在已经完全是战术问题了,都在于领军将帅,朝廷谋划的大局基本形成后,就再没有过多参与前方作战的必要了。

想掺和也没可能了,这都是议事决议定下的。甚至说,前方将帅就是出现什么意外,都不存在责罚的理由。这一次,纯武将指挥作战,效果显而易见,在大战略的框架下,武将很好的执行了,在没有朝廷束缚的情况下,战术运用的相当到位。

这一战,几乎是武将正名的战争。

虽然内阁没有提及协调作战的成效,是因为挑不出毛病来。

“将帅们还是有大局观的,遵行着围剿大战这一目标,相互之间的协调甚至不需要朝廷多言······郭逵部能在黑山威福军司出现意外之时,快速分兵阻击,充分说明了这点。朕以为,朝廷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下达总攻的诏令即可!”

大朝会时的议题,虽然赵曦强势压下去了,臣工中难免有些非议。在黑山威福军司的问题上,郭逵部、王韶部、李宪部,在作战时的默契,是赵曦决断的诠释和验证。

赵曦需要讲明白,也需要内阁成员能认清这样的事实。其实,狄青部和种颚部,在策应高遵裕部中心开花的战术上,已经很少的证明了他们的大局观,只是没有这般明显而已。

否则,高遵裕部早被几十万西夏骑兵压缩的没有发挥空间了。

现在,不仅仅高遵裕部还在腾挪,并且大谋局也已经见到雏形了······这是前方将帅大局观和执行力的体现。

战事到了这程度,即便是西夏觉醒了,也来不及了······

第七三八章

来不及了。

兴庆府在召集黑山威福军司后,就一直在等着以轻骑兵见长的黑山威福军司能尽快抵达,从而以轻骑兵快速反应的优势,将高遵裕部转战的势头给打下来。

然而,等来的却是白马强镇军司的急报······白马强镇军司以北,出现了大量的宋军队伍。

而这时候,好不容易换了战场,开始阻击狄青和种颚部的西夏骑兵,也被狄青和种颚部陡然提升的战力,打的缓不过劲来。

同时,一直跟卓啰和南军司拉锯战的熊本部,突然间发力了,根本就没给卓啰和南军司任何反应,在已经对肃州整束完成的折继闵部的配合下,快速的解决了卓啰和南军司的作战任务。

越来越多的俘虏被解押到了秦州······虽然作战目标是尽可能歼灭党项饶有生力量,可那一路将帅都做不出杀降和杀俘的事来,只能让秦州承担起安置俘虏的事务。

因此,苏辙都后撤到秦州了,以充实秦州在处理俘虏上的实力。

骤然间,宋军似乎变了样,在任何一个战场,都变现出压倒性的态势,战争的烈度莫名其妙的就加大了,让西夏人都有点不适应,所谓的防线,处处出现漏洞,完全可以用节节败退来形容。

在熊本部和折继闵部汇合后,狄青部的大部队伍直接东撤,并收拢种诊部,接管了环庆的阻击线。而熊本和折继闵部的大军,挥师东进,压着西寿保泰军司的空间······

种颚部也积压了近一年多的气势,也展露出了跟主帅相同的风格,同时向嘉宁军司和祥佑军司全面进攻。

这时候才是真正的大战开始······

打黑山威福军司的艰难不可言表。多年征战的黑山威福军司,又基本上是全员整装的轻骑兵,并且因为南下的部分骑兵被李宪部截击,从而让黑山威福军司有备而战。

战车有其在阵战上的优势,同时也有在机动战上的劣势。

从战车出现,以及几次大战,基本上都是官家在谋划上,形成了以逸待劳,或者形成包围圈后挤压空间的战法。而现在,在面对黑山威福军司时,很明显暴露了战车的弱点······没法进行追击战,机动战也相形见绌。

由于黑山威福军司的地域特点,即便王韶部已经汇合,曹霖也率军增援了,再加上李宪部,总计近十万军卒,仍然无法对黑山威福军司形成包围。

黑山威福军司利用熟悉地形地貌的优势,在黄河两岸一大片平原地带展开了机动战。

黑山威福军司不亏为多年征战的精锐,在探知到宋军的情况后,直接进行了分兵,两万轻骑,完全打散,游荡在整个黄河平原上······这一带水草丰美,处处都有放牧的部落,他们根本不用担心给养。

而宋军,东部的李宪部、西部的王韶部、南部的曹霖和折可适汇合后的大军,放在这一片平原上,根本不可能形成围拢。

······

“稳步推进是正确的。草诏吧,黑山威福军司的事,朕疏忽了。告诉他们,放心打,在战略战术的布置上,多参考种建中的意见。”

“另外,将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况通告各路大军,让将帅酌情考虑进攻的势头······大格局已经形成,兴庆府对此无解,进攻的势头强弱,推进的速度快慢,并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朝廷无非是多耗些时间,多费些钱粮。大的战略目标是消灭党项饶有生力量,这点不可更改!让所有将帅明白这一点。”

赵曦没有让臣工担责的习惯,整个大谋局是他自己谋划的,各路将帅也是他首肯的,针对西夏各部军司的对战队伍也是他同意的。

在黑山威福军司出现这样的情况,没必要牵罪于任何将帅。

再了,王韶、李宪以及曹霖、折可适联名奏报,奏请朝廷降罪不能按期参与围侥奏章,并提出了种建中建议稳步推进的战术计划,是实事求是的做法,并且也是以大战略目标考虑的。不存在罪责。

“官家,如此一来,在大围侥布局中,北线就显得薄弱了。一旦兴庆府有意突围,很可能会逃出生。”

“总攻的号令已经发出,大决战已经启动·······”

“南线、西线、东线三线的压迫势头已经形成,大包围的形势兴庆府应该有所觉察······北线稳以稳步推进的战术解决黑山威福军司,黑山威福军司解决了,恐怕会被兴庆府大量溃兵淹没······”

“没办法的事。如果不能解决黑山威福军司,一旦兴庆府选择北线突围,黑山威福军司南下,北线各部近十万军卒同样会受到两面夹击,境况更是艰难。”

内阁大臣的讨论,更多的是担忧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况,对于这一次平灭西夏的大谋局最终结局,整个朝堂都没什么担心的。

黑山威福军司战役的僵持,可能会导致大谋局不能尽善尽美,但从根本上,平灭西夏已经成为定局。

其实,诸位内阁还是对前方的将帅不怎么信任。赵曦之所以让朝廷下达这样的诏令,是他相信,前方的将帅会领会他的意图。

无所谓了,内阁大臣有怎样的心思,并不影响战局,也不会影响这次大战的走向。

从开战至今,除了高遵裕部被围,以及这次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局不利,整个大战局一直都是捷报频传。

就连汴梁的抵报,都也实时刊登战况,汴梁乃至整个国朝的臣民,都似乎准备着庆贺了。

即便是勾栏酒肆的唱曲,也越来越多的慷慨激昂。

抵报开始刊登战况时,曹家和高家也曾征询过赵曦的意见:“子民需要了解将士们付出了什么。国朝举国之战,子民们也该去了解战况。”

“同时,建议抵报可以选择性的刊登前方将士英勇作战的事迹……国朝需要树立榜样!”

当然,赵曦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战局到了这地步,已经很难有改变的可能,特别是宋夏之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军备战力对比。

第七三九章 因无知而无畏

兴庆府现在挺混乱的。

大宋对兴庆府的包围之势,在西夏整个朝廷基本上是共识了,只不过如何应对这局面上有分歧。

比如,跟大宋邻近的一些部族以为,应该趁大夏还有可战之力时,与宋国谈判,以确保贵族的利益不受损。

因为他们这些年财富的增长,越来越依赖与宋国的易货。

比如,那些常居西北者,就建议死战到底,同时实行全民皆兵,招募大夏十五岁以上所有男丁……不相信宋国这软骨头能有多硬!

因为,他们的收益来源于丝绸之路这条商贸通道。

而在兴庆、银夏、西平一带的贵族以为,应该组织兵力突围,不管是北上大漠,还是西进回纥,党项人的悍勇不愁打下一片天地。

这是期望于东山再起者。

这样的分歧,让兴庆府一时没有定论。

没办法,西北势力不希望皇族迁移,担心利益受损…~应该还不清楚整个河西已经被大宋拿下了。

而东南向的贵族,从不认为跟大宋暂时妥协有什么不妥的。早年的李继捧也是接受大宋封赏的。

而这时候,种鄂遣人来兴庆府招降了……

同时,不管是狄青部,还是种鄂部,乃至熊本和郭逵部,都不约而同的开始有所回缩。

不得不如此呀!

至于说诚信,所有在西北跟西夏人打交道的文臣武将,跟西夏玩这种出尔反尔的把戏,好像就没停止过。

信不信吧?反正都心里清楚。

再说了,官家也说过,都打生打死了,再谈诚信有些奢侈。

包围圈形成和总攻令发起的标准,是各路大军的衔接。这时候,除了王韶部和李宪部,其他各路大军已经完全勾连起来了。

在各路将帅接到朝廷关于同意黑山威福军司战场稳步推进战术时,将帅们沟通的结果,便是如此……

缓一下,扯扯淡,估计西夏也正盼着这样呢。

“这样很容易让西夏筹措到更多的兵源。西夏的所谓百万控弦勇士,也并非虚言,十五岁以上的男丁,虽不足百万也相差不大。倘若兴庆府一旦做出如此决断······将会是惨剧呀!”

文人就是这样,总是有些悲天悯人的觉悟。王安石也只是感慨而已,并非对前方将帅们的做法非议。从某种程度上讲,西夏越聚集所谓的控弦之士,越能达到国朝平灭党项人有生力量的最终目标。

“恐怕前方各位主帅的目的,就是为这一目标吧?杀平民和杀骑兵,在将士们情绪上是不同的。上马骑兵,下马牧民,这本就是党项一族的传统。被兴庆府组织起来战斗,将士们冲杀起来心里容易过得去。”

现在的内阁是不是也不会单纯的思考问题了?连一贯实诚的吕公弼也有这样的想法,可见现在朝堂已经习惯了透过现象看本质。

表面上看,前方的将帅是为了配合李宪和王韶部对黑山威福军司的歼灭战,可臣工们看到的却是,前方将帅给了西夏人筹集兵员的时间,以便能更多的消灭西夏的有生力量。

好像没人担心国朝在这场大战中会出现意外······

“作战交给前方吧,朝廷无须过多的参与,静待佳音!”

不得不佩服党项人的倔强,大战的态势已经到了这般程度,可当种颚的遣使到达后,他们还是提出了相当苛刻的条件。

宋国撤军,各方恢复到战前状态,也就是,大宋需要将已经打下的疆域全数还给西夏。并且,兴庆府还学着大宋提出了战争赔偿的说法,要求大宋对这场战争负责,给与西夏一定的补偿。

要求宋夏双方,参照大宋跟北辽边境谈判的方式,以战前的分界线为基础,重新划定边界线,双方签订互不侵犯的协议······

作为条件,西夏放开了高遵裕部后撤的路线,说是为表示诚意,同意让高遵裕部撤出包围圈。

“是什么让兴庆府这样异想天开了?”

西夏在这时候提这样的要求,富弼真有点哭笑不得。

现在前方给朝廷已经能顺畅沟通了,为确保前方奏报的及时性,朝廷增加了驿站的站点,同时也充实了驿站的战马品质,实行不间断不分昼夜的传送方式。

前方的情况,很快就抵达朝廷了。不过,西夏这样的要求,确实让内阁大臣有些无语。见过因为无知而无畏者,可还真没见过因为无知而无畏到这种程度的。

“沙州、肃州、甘州、凉州已经被我大军攻陷的消息是否传到了兴庆府?另外,黑水镇燕军司,黑山威福军司的境况,兴庆府是否知情?倘若这些兴庆府都不知情,有这样的判断和要求倒也不奇怪了。”

韩琦毕竟属于经历过战事的,这些年也窥明白了情报的重要性。

王韶部从当金山袭击沙州后,狄青和折继闵就切断了整个河西走廊跟兴庆府的往来。同样,偏师转战黑水镇燕军司,以及李宪部攻击黑山威福军司,郭逵部同样切断了北线跟兴庆府的信息传递渠道。

在这一点上,从开战之初,赵曦就交代过,必须做到连只鸟都不能飞过的程度。这一点执行也是最严格的,只要有试图通过的,不论身份、来历、族群,一律处死,不接受解释。

所以,这些在兴庆府一带困战的西夏人,只以为是大宋的队伍全数集中在兴庆、银夏、西平一带,这才是阻断信息的原因。

想想也是,从狄青、种颚,到郭逵、熊本,再到折继闵、种诊,所有跟西夏征战往来的将领,现在都在这一带。

种颚遣使谈判,并没有让西夏人警觉这是缓兵之计,大宋确实也不需要什么缓兵之计。在西夏人的考虑中,这是因为西部、北部勤王之师从外围进攻宋军,导致宋军不得不停战谈判······

换个角度想,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这次谋划不是从外围开始,而是直接攻击兴庆府一带,未必不会出现像兴庆府所想的那样。

到时候,真说不准是谁包围谁,谁能做成四面围困,中心开花的战术。

第七四零章 该收关了

兴庆府确实这样想了。

也确实表示了诚意,将包围高遵裕部南线的队伍调开了······一旦勤王之师在外围进攻,放过高遵裕部,并不会影响里外合击的大局。

然而,高遵裕部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只是不再继续转战了,因为火药弹的储备不足了,他们不确定什么时候开始总攻。虽然觉得战斗停止的蹊跷,只是保持按兵不动。

高遵裕部跟外界失去联系很久了,春暖花开之时,他们就找个一个有山有水可避风的处所,用战车建立防御,形成一个车城,全力进行防御战。

一门心思的等着大决战的开始······

这就是现状,宋夏都以为形成了中心开花,四面夹击的大布局,区别就是,大宋是有意为之,开战之初,或者说之前,就扫清了外围,而兴庆府这边则是感觉战争在推进过程中,形成了这样的格局。

所以,就有了战争进行到如火如荼时,突然有了这么一次停顿。双方都在等,大宋在等着对黑山威福军司的围歼结果,而西夏在等待兴庆、银夏、西平各部落可战勇士的召集。

其实,从真实的战争而言,也没有无休止的,从不停顿的战争。很多战争之所以延续一年两年,甚至很多年,各有各的缘由。

即便是双方都明白的大战,相互都认同彼此调集兵力,进行部署的过程。当然,这本身就是双方都在进行的事务。

就以现在宋夏的战争态势来看。当狄青部、种颚部发力,让战争烈度提高,同时兴庆府腾挪的空间逐渐变得有限了,对于兴庆府,就必须做出决断。

战······降······突围,在这三者之间做选择时,大宋突然将战争拖进了谈判模式,就让兴庆府多了些心思。

西夏人也不傻,也知道大宋对己方形成了包围,这时候,不管是突围还是死战,聚集更多的控弦勇士,就肯定没错。

而对于河西走廊一带的援兵,以及黑山威福军司和黑水镇燕军司等处的援兵,是不是真的在外围形成了对大宋的包围,这一点,并不影响兴庆府凑足兵力的做法。

不管最终的结果是谈判,还是突围,或者是死战,都需要更多的炮灰式勇士的牺牲。

其实,对于兴庆府而言,并没有想过大宋这次是要铁了心将西夏灭国······即便是北辽在最强盛时,也没有战力灭掉西夏。

虽然现在的大宋确实战力提高了,在西夏人看来,想要做到灭国,不是大宋这样短短十几年就可以办得到的。

所以,在西夏看来,即便这次大宋的声势很大,最终的结果无非是在疆域上说话,即便是最终西夏失败了,无非是将边界后退几百里······

但只要存在一丝取胜,或者僵持的机会,党项人就不死心。

所有的假想,在黑山威福军司的一队骑兵进入兴庆府防御圈后,就破灭了。

对于黑山威福军司的围歼,根本就做不到万无一失。李宪、王韶以及曹霖和折可适合兵的一路,都参考了种建中的建议,执行着朝廷恩准的稳步推进战术。

甚至到了你窜你的,我围我的的地步。不管黑山威福军司分兵乱窜的战术,他们就把各路大军都勾连起来,以每辆战车三五十步的间隔,构筑成一个东、南、西的半圆型包围圈,缓缓的同步向内挤压。

只要黑山威福军司如何分兵乱战,只要还在这个包围圈里,随着稳步推进,压缩战略空间,最终还是会将他们聚在一起的。

黄河两岸冲刷出来的平原地,很适合这样的推进,并且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战车的阵型就越来越厚实。

近十万军卒的队伍,对两万之数的黑山威福军司围剿,还是有战车和火药弹的优势······最终的结果是不该有什么意外的。

也确实没什么意外,胜负本来就是注定的。

然而,在偌大的平原地,有沙漠,有戈壁,有草原,还有黄河冲刷和大大小的支流,作为在西夏境内作战的宋军,根本就不可能堵死黑山威福军司少量轻骑兵的突围。

作为常年驻扎在此地的黑山威福军司的骑兵,那些在宋军眼里,人类根本不可能生存下来,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沙漠,他们也能找到合适通过的路径。

从黑山威福军司到兴庆府的通道,在大宋将士眼里和在西夏骑兵眼里是不一样的。

所以,黑山威福军司的少量精锐终于穿过了包围圈,向兴庆府求援了······

而此时,对此并不知晓的这些详情的王韶等部,也终于完成了对黑山威福军司的围剿,开始转头向南了······

在第一时间,整个参与大战的将帅也得到了消息······终于到了收关的时刻了。

“拖出去砍了!”

种颚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西夏的遣使还在帅帐里白呼,嘚不嘚给没完,干脆就直接砍了······早就腻烦了。

“要收关了,两年了,也该着收关了!”

朝廷在接到前方请求总攻的奏报时,富弼只是如此感慨。

国朝百年,没有战事的年份很少,在富弼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像这次大战这般轻松的朝堂了。

如此规模的大战,整个国朝内部,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即便是征用民夫,都实行的是轮换制,没耽误春耕秋收,没影响子民安居乐业。

这大概就是强国的状态吧。

“确实该收关了!”

多年的大谋局,终于到了见证成果的时候。赵曦也有些感慨。

这次平灭西夏的大战,其实从影响而言,并不仅仅限于西夏。谁都知道,北辽一直是关注的,虽然看不到整个大谋局,也看不到宋夏双方的排兵布阵,但接近北辽上京道的黑水镇燕军司和黑山威福军司的结局,他们是看得到的。

当然,大谋局在国朝传唱开以后,相信北辽不愁得到相关的信息······估计也在研判这次大战的最终结局吧?

第七四一章

北辽对战局是研判,对于大宋朝廷那就是实时奏报了。

每一路都有专门奏报战况的军卒,兵站驿站的紧密度,足量配备精选的驿马,完全能保证朝廷接到奏报的及时性。

这时候是真正的捷报频传了。

狄青部在几近全歼万数西夏骑兵后,北上一百里…~

种鄂极速推进二百里,与西夏防守方展开激烈对战,在战车和火器的绝对优势下,西夏防线崩溃……

王韶与李宪部近十万军卒,分兵对白马强镇军司与右厢朝顺军司作战,完全以火力压制,拿下西夏这两所军司治所指日可待……

曹霖归队,郭逵部再一次齐装满员,并且在王韶与李宪部南下后,从地斤泽开始往西横扫……

熊本部与折继闵部联合,大军已经抵达零波山,正与零波山的西夏防御重兵对攻,翻过零波山,这一路大军就可以拿下应理城…~

奏报这几天就没有断过,几乎每天各路大军都有奏报呈来。

从河东之战以后,赵曦再一次将起居室一并搬到了勤政殿,整日对着沙盘。

内阁大臣再一次议定了值守制,确保每夜最少两名内阁大臣值守勤政殿。

枢密院、兵部、户部、民部、三使司、工坊城,都安排一定级别的官员,在勤政殿候着,随时接受官家的问询。

大战开始,所有的物资的损耗量,骤然间飙升了,民夫的征用也几乎到了极限……

现在国朝军伍对军备的依赖程度,真不是原来那种作战方式可比的!

从五年前,工坊城就在官家的指示下,开始为这次大战储备各式火器,即便如此,现在工坊城的各火器作坊也都是夜以继日的不停工。

原本轮换的民夫,直接变成了常守的方式…~不过现在的民役跟以往不同,不再是自家备车运送了,而是从工坊城开始,一直到前线,在不同的兵站做搬运的活儿。

怎么说呢,从市井传言看,这是国朝最没有被人非议的征发民役了。

由于官家和内阁议定了公开对战状况,整个国朝的子民几乎都可以说两句对战事的评论,子民的参与度空前高涨,也让子民有了自觉服民役的觉悟。

甚至连商贾,不仅不再占用轨道运送货品,甚至自愿向朝廷请愿,愿意为朝廷运送军备尽一份力……

这才是真正的倾国之战,举国之战!

“官家,欧阳公和司马君实联名上书,要求给士子们一个机会,也让他们有机会参与国朝这般大事…~这不是添乱吗?”

富弼说不出来啥感觉,历来厌烦战争的士子,一贯倡导圣贤王道的司马君实,都扬言要为战事出一份力了。

他都想不明白这样的变化源自哪里!

赵曦却明白,不管是民役的自愿程度,还是商贾的尽份力,包括连士子都有这份心…~都是源自于参与感!

以往的战事,只属于朝廷,除了听闻成败的消息,其他跟臣民无关。

这一次大不同,赵曦为了征发民役,在大谋局形成时,就有意无意的敞开了战况消息……

参与感,其实是调动积极性最有效的方式。

从这一年来各地抵报的各种评论,赵曦就知道真的形成了举国之战。也吸引了整个国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场战事上!

这时候,到了关键时刻,原本用笔头,用嘴巴参与的程度,已经无法宣泄这近两年蓄积的热情了。

所以,唯有亲身参与…~在一次灭国大战中,自己有幸能参与其中,对于每个人都是诱惑,特别是注定会成功的大战。

“富相,朝堂倡导士子入军伍多年了,事实上却很少有士子弃文从武者寥寥无几。”

“其实,战争方式的改变,对于将帅的勇武要求并不高,而且,如今的军伍指挥部作战参谋的模式,更需要有士子们介入!”

“既然是欧阳公和司马公上书,那就准了!准予士子以见习的身份,参与到军备转运、民役管理、战前书记员等职守。”

“同时,可遴选少量良家子,介入到工坊城军备分配和调度中,有意志在数术者,经工坊城苏颂、沈括、贾宪等人考核,可在战后视情况,直接定职衔。”

“对于参与战前书记员职位者,有意军伍,在战后可由主帅举荐,直接授予军职,到讲武堂受训……”

官家又不单纯了。

富弼不得不承认,借用这样的大势,或许真的可以引导士子入军伍的意向。这对于士大夫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

富弼是知道军伍的,虽未曾亲自指挥过作战,但他知道战争对年轻人有多大的诱惑力……

这就是个小插曲。

赵曦和内阁,重心还是在战局上。

这段时间的勤政殿,朝廷的各衙门都抽掉了诸多的文吏在为这场战事服务。

传递前方奏报的,对各路大军的奏报分类的,分别给内阁和官家呈报的,还有随时将前方奏报整理成册的……

如此下来,前方的作战态势,在朝廷的勤政殿,所有在场的人,脑子里几乎都有一个形象的概念。

同时,从沙盘上各色旗帜,也可以完全看明白整个战争的形势。

原本沙盘上的旗帜还是赵曦亲自插的,到后来,前方奏报的频繁,赵曦已经顾不过来了,枢密院和兵部,专门派遣了熟悉地形和兵事的书吏,就负责变更沙盘上的旗帜……

“无路可逃!”

韩琦看到象征着己方的旗帜,已经成堆的插在了兴庆、银夏、西平一带,将象征西夏的旗帜团团包围后,直接下定论了。

很显然,离最后的结果,就差最后一步了。

或许这最后一步,是西夏人抵抗最激烈的,可终归不会对结果有任何改变。

“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时候或许需要朝廷给前方将帅提个醒,切莫急躁。”

“老臣担心,各路将帅因为进兴庆者首功,而莽撞的撇下本部防线,急功近利,最终导致大包围的局面前功尽弃!”

张方平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富弼也在点头,却看向了官家。

“提个醒吧!本次大战,对于各路大军而言,并没有什么首功次功的说法。朕认为,何人或者哪一路大军率先进入西夏皇宫,并不代表者功劳最大,真正的功劳,都在这些奏报里……”

第七四二章 首功之议

最后的时刻,朝廷做关键的指示,是很有必要的。这一是没人异议,甚至对官家所谓的没有首功次功的说法也没有谁当场提出异议。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哪能一场大战没有首功之说?无非是这一次大战,评定首功的标准会有变化,或者说,朝廷如此是为了避免最后一步,各路将帅因为竞争首功,而让大谋局功亏一篑。

“灭国之战呀,这是需要祭太庙、告祖宗,并铭碑撰文以告后世的丰功伟绩······”

富弼说的很含蓄,其实就是向官家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此大的战事,功劳薄上的记载都是有相关程序的,不是说没有首功就没有首功,事实上是必须有个主次的。

该出的诏令要出,可最终的论功行赏也是必须有的。

“哦,这确实是应该的,那就一起吧。凡参与这次战事的朝臣、将帅等等,都应该是彪炳史册的英雄。”

好像官家说的很随意······富弼有些吃不透官家的意图。从官家的过往看,好像特不在意这些仪式,不管是亲征西夏赢下好水川之战,还是河东战击败辽夏联军,说起来都够得着告太庙了。

然而,一次都没有过,偏偏出战的武将就信官家的这一套,没人有过意见,甚至朝臣有人建议时,也都严词推辞。

往常可以说是为了保护武将,尽量低调处理,以避免被朝臣弹劾。而这次,官家也是在大肆宣扬这场战役,在事实上,朝臣对于目前这种军制基本认同了,武将、文佐官、监察官各司其职的军制,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对武将限制的。

这时候,即便是朝廷对武将大家表彰,相信朝臣也很少会有非议。

“官家,老臣以为,灭国之功不可埋没······”

“哦,富相,朕想问问,内阁诸位认为,这次大战的首功该是何人?别提什么第一位进西夏皇宫者,或者说第一支攻进兴庆府的队伍。没有了前期各路大军的攻伐,没有任何一支队伍可以做到直捣黄龙。”

“朕也以为灭国之功不可埋没,问题是,诸位阁老以为,将那位将帅冠以灭国之功臣名副其实,且不会引起其他各路将帅的不满?”

“世人不论聪慧还是愚昧,有一点是共同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确实如此。正如官家所言,这一场大战,是灭国之战不假,可要说谁就可以当仁不让的居首功之位,好像没有一位将帅符合。

高遵裕部深陷西夏境内,将诱饵作用发挥到淋漓尽致,艰苦奋战半年······

但王韶部呢?一年多的筹备运作,几千里转战,接连攻伐西夏的城池,拿下整个河西走廊的战略要地······

狄青部、种颚部、郭逵部,在战争真正进入关键阶段,对西夏的压倒性攻击,全部是这几支主力作战队伍的重任······

再说深远一点,之所以能取得这次大战的完胜,工坊城的军备改进和供应,作用不可忽略。最为关键的,是整个内阁和官家拟定了几乎无懈可击的大谋局!

谁可以居灭国之战的首功?答案是没有,没有任何一支队伍,也没有任何一位将帅,或者臣工,可以在这场大战里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是首功之臣!

富弼突然想起一个叫集体的名词,这是官家的理论中时常出现过的。或许官家在几年前酝酿这场战事时,就已经将这场大战定位为整个朝堂集体的功劳。

集体,多契合的名词,或许只有这样,才是让所有参与这次战事的朝廷衙门、率军的将帅,包括辅助战事的臣工,全数满意的交代吧。

看看内阁诸位的表情,富弼就明白了,这应该是符合所有人心思的方式。

从最初的战略谋划时,各路大军的分工就很明确,每一支队伍做什么,在什么阶段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在整个大谋划中是非常清楚的。

狄青清楚,种颚清楚,郭逵也清楚。高遵裕起初不清楚,当他急功近利深入西夏境内被包围后,清楚了,但他的贪功冒进确实属于错误,后面所做的一切,可以说是在承担诱饵的作用,同时也是朝廷用无限制的军备来弥补他的错误····似乎是他的贪功冒进导致了朝廷不得不这样一般。

王韶之所以不清楚,是因为开战之初,朝廷对翻越当金山并不抱多大希望。到偏师抵达到肃州时,大谋局形成了,王韶也清楚了,却发现偏师的作用仅仅是外围······

同时,转战千里之后,在围剿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役中,他与李宪部的围剿并未立即建功,导致了整个总攻延后······

到了最后,功劳最大的高遵裕部和王韶部,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瑕疵,存在被人非议的疏漏······

真正的主力作战队伍,在整个战争的前期,似乎根本没有存在感,都是在做着策应的角色,等到总攻开始,所有围剿队伍到位后,即便是主力作战队伍如何发挥了作用,在整个大战中的作用,怎么都不会被抬到首功的位置。

大谋局是在谋划平灭西夏,却不可避免的将所有的将帅都扯进去了,无一遗漏的将各路将帅的个性、作战方式、承担的作用、可能出现的问题等等,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了。最终形成一次不存在首功的灭国大战。

一切都无迹可寻,一以贯之的官家风格,只有到了最后揭牌时,所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真正发现整个**的来龙去脉······

“官家,铭碑以及撰文,都需要有名录的,而国朝这一次大战,也是我大宋自开朝以来有必要记载史册的大**······”

富弼的意思很明白,祭太庙、告先祖不可不为,以文载功传后世也不可不做。如何记载,得有个章程。

“富相,开拓一下思路,比如文武分列,比如参照进士皇榜的模式,分等级和层次予以表彰,同时增加以队伍集体功劳表彰和奖励的形式,甚至可以落实到厢、都等作战单位。”

第七四三章 真这样杀干净

战争还在进行,富弼真的不是想商议论功行赏的事,本意是想对官家那个没有首功的诏令提个醒,结果,官家三言两语就这么定下了。

也就是说,内阁需要以官家的这几句话作为原则,拟定出最终论功行赏的章程。

早了点?其实对于朝廷而言,不算早。虽然现在国朝不至于戒备在边疆的将帅,在强干弱枝的基本原则根深蒂固的情况下,也不希望经历了征战的强军久处边寨。

也就是说,在战事落下的那一刻,就是征战一年多的将士们凯旋的时刻······看意思官家也有此意。

至于是戒备将士还是体谅将士,就见仁见智了。不过,这没人说起,都明白。

“官家旨意有些宽泛,不好操作呀!”

王珪居然有这样的考虑?也是,官家是旨意中是涉及内阁也可以在灭国之功分一杯羹的,可王珪真的是没什么存在感。

“有什么不好操作?官家旨意很明了,朝廷衙门、文臣、武将、军伍、将领、将帅、校尉、军卒,所有参与此次战事者,皆可以论功行赏。”

“将此次灭国之战作为一篇大考的试卷,每一个衙门,每一支队伍,包括每一位将帅和军卒,包括文臣等等,都作为一个应考的士子,他们所做的就是他们的答卷,以开科考官的视觉,介入整个战功的评判即可!”

“比如朝廷衙门,一甲者几何?那个衙门可名列一甲?只需要看衙门在这次战事中所承担的职责,以及完成职责的完美程度。同理,一支队伍,每位将帅,甚至各路大军奏报的英勇作战的厢、都,一直到军卒,都可以如此评判。”

乍一听,富弼还以为王安石是针对王珪的疑问,仔细想,却发现王安石所说的好像真的是官家的本意。似乎真的有可操作性。关键是,这样可以将所有参与这场战事的因素全部囊括进去······

“介甫,如若可以,介甫不妨将此议成文,由内阁呈于官家决断。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赞:善!

······

定州、兴州、静州、怀州、顺州、灵州,这就是战争进行到现在,西夏人还在坚守的地盘。除去牧民,这一片现在聚集了宋夏双方近百万的军卒。

从大包围圈形成以后,战斗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如果说当初高遵裕部中心开花是绞肉机,而现在就是屠宰场了。

每天都有各个方向的攻防战,突围和反突围战,阵地战,冲锋战,更别提双方前锋时时刻刻的遭遇战······

兴庆府这边不是没有想过突围,从招募所有控弦勇士开始,西夏人就一直在突围。南线的狄青、种颚、郭逵部他们避开了,以为北线要容易些。

可王韶和李宪部又怎么可能是易于之辈?近十万大军,筑起了坚实的防线,根本就不是可以冲开的。

那些招募来的炮灰,一次次的冲过去,一堆堆的倒下,可宋人那些火药弹好像无穷无尽,宋国的军卒好像也无穷无尽。谁能想到,兴庆府的北线也有如此悍勇的大军防备?

更何况,从大包围圈合拢以后,各路大军已经算是首尾衔接了,相互间的布防调兵,在各路大帅的默契中已经没有了彼此之分,完全是一支大军在行动。

不奇怪,这次来征战西夏的,都是新军军卒,都是老护卫营的那些军卒一队一队带出来的,整个战术技能都几乎是一样的,分兵和合兵,对于军卒而言不存在任何难度。

搁以往,可能会有所谓的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弊端,自从官家的军制在国朝推行以后,整个国朝的军伍,被任何一名将帅统领,在执行军令时都是一样的。

对兴庆府而言,现在就是煎熬······

朝廷不言首功的诏令很及时,各路大军在汇合后,在无限接近兴庆府时,朝廷的诏令就到了。意有所指,各主帅都清楚,在最终收关的时候,一点很不起眼的疏忽,很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所以,各路大军汇合后,相互沟通取得了一致意见······整体推进,不得有任何一道防线出现纰漏。

这真的是煎熬。

所有的冲锋都无效,哪怕能一定程度上打开一点缝隙,也会被源源不断的宋军将缺口补上。兴庆府甚至故意暴露防御的漏洞,想引诱某一支队伍冲进来·····然而,宋军无动于衷,依旧是整个包围圈的推进。

就这么点空间,包围的宋军在一点点挤压着,不是简单的一个兵临城下,就可以形容此时西夏人心境的。

西夏人很后悔,倘若在开战之初,甚至在高遵裕部陷入境内时,能知晓或者觉察大宋的用意,或许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几十万精锐骑兵,冲击宋军的任何一支队伍,打开缺口都不能难事。

如果那样,几十万党项精骑,北上还是西进,一旦进入草原,天地之大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可现在,就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却被宋军几十万军卒围困,还是那种战车衔接的军阵围困······再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了。

“看这两天的形势,兴庆府怕是没什么勇气继续战下去了,难以为继了吧?”

高遵裕现在也归队了,很有心冲击,只是在狄青、种颚等人面前,他还是矜持了些。

每搁几日,各路大军的主副帅都会聚在一起,遵行着官家那种战前指挥部议事的模式,探讨一下新形势。

“高太尉以为可以冲击了?”

“也不是,本帅担心西夏人要降了。这就很难达到官家要求歼灭有生力量的作战目标了!”

狄青和郭逵相互看了看,在看看王韶,种颚就算了,他不一定会介意的。高遵裕虽然想表达的还是应该冲击了,可所提到的未必不可能。

“几十万人,真就这样杀干净?”

王韶是文臣任武职,有些话武将不好说,特别是老一茬的武将不会开口,他无所谓。几十万人啊,真的要杀下去吗?

倘若真杀干净了,估计长平之战都不算什么事了。

第七四四章 这样就挺好(感谢盟主财叔宁打赏,今日第一更)

真这样杀干净?

这对于王韶只是一句话,可对于其他各路的主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一样,他们跟王韶不一样,王韶属于以文驭武,或者说文转武也行,可他们不是,他们都是传统的武将。

既然作为前线做主帅的王韶有这样的想法,朝廷臣工呢?别看他们现在都是一路主帅,有灭国之功罩护,可一旦战争结束,随时都可能是一个什么团练使······狄青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一次的各路主帅议事特郁闷,没一点胜利者的兴奋感。

所以,战场出现了惊人的一致,各路大军都相对谨慎的推进,没有西夏人的反抗,没有谁主动发起攻击。

“大帅,末将以为如今之情形,需要奏报朝廷。若大帅不允,末将会以个人身份奏报。”

这是第一个,曹霖先跟郭逵讲明了。就这意思,朝廷定稳步推进,是担心莽撞的进攻导致包围圈的漏洞,而不是如此消极的战术。

曹霖是老护卫营的校尉,是郭逵部的副帅,更是太后娘娘的亲属、官家的绝对亲信。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隐瞒朝廷和官家。但也需要沟通郭逵。

“曹将军,你能跟老夫名言,老夫承这个情。不过,老夫会与各路主帅沟通,最好是前线整体奏报合适······”

确实承情。如果曹霖直接奏报,曹霖是有密报权的。他郭逵,包括整个前线的将帅都会有牵连。

“大帅,稳步推进不是谨慎作战,目前的态势对于军心不利,还希望大帅尽快决断······”

这是折可行以及种谊的进言。

“大帅,末将明白当下的处境,但是,大帅为致仕之臣,出征乃是官家钦点,不受朝廷节制,在如今的情形下,大帅不需要忌讳什么,战事即将收关,这不是正常的状况!”

高敬贤作为狄青的副手,深知狄青能出征的缘由,甚至在出征时,家里人也告诫他要尊重狄帅······官家对狄帅的情感似乎不局限于帝王对名将的看重。

“杀干净了又怎样?”

章惇就是这样。各路将帅议事,他不会反驳王韶,但是,回到本部帅帐,他的话一点都不含蓄。

“还是再议议吧,恐怕各路主帅对我的话有误解······”

王韶当时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大家商量个章程,如何能在减少杀戮的情况,做到灭掉西夏,并无意警告大家是否嗜杀。

怎么说呢,由于军备上的优势太明显,这场大战从开战之初至今,歼灭的党项人应该有十万之数,国朝的军卒也死伤近两万。这在整个国朝对外作战的历史上,确实算大规模歼敌了。

······

“各路主帅都有临机决断之权,到最后还是将难题丢给了朝廷。”

谁想背一个屠夫的名声?就是内阁大臣也不想担这个名。韩琦这倒是道出了诸位内阁的心声。

武将嘛,本来就是杀敌的,杀多杀少都该是武将做的,难不成让朝廷下屠杀的诏令?

自从官家不建议标榜首功之臣,朝堂上也就准备着战事结束后,以杀戮一事作为弹劾前方主帅的切入口,以便能平衡功过。

所谓恩出于上,只有功过并存,才能给朝廷,给官家赏罚的借口,才能让这些主帅不应赏赐不足而生怨恨。

现在倒好了,前线直接将球踢到了朝廷。

“杀也杀不过来呀。党项人三百多万,所谓的控弦之士少说也得百万之众,真要这一路杀过去,我等的史册留名是肯定的,至于后人怎样评价就另当别论了。”

韩绛并不觉得前方这样做不合适,反倒是最合适的做法。

“真要是银夏之地满地尸骨,恐怕国朝拿下来也会成为死地。”

都先议议,每次都是这样的。有了什么事,内阁大臣都会先讨论着,如果讨论出结果,官家就不再参言了,如果没什么定论,官家会直言方略的。

可现在这事,讨论归讨论,还没谁去触及决断去······太难了。

党项人的反复无常是秉性,是本质,是历史证明的。都有心说圣贤之道什么的,可既定战略是消灭西夏的有生力量,这也是内阁议定的。所以,这时候真不好变过来。

可要说强令前线杀过去······他们是文臣,不至于还没有武将有怜悯之心吧?再说了,确实都也不想有这样的惨剧发生。

所以,讨论来讨论去,没一点建设性意见。从党项人的丁口数,直接说到了银夏之地的富庶问题,甚至开始追溯当初党项人认同归附大宋的典故······

习惯了,但凡出现什么难题时,都习惯旁征博引,或者说是玩转移话题的那套。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什么改观。

特别是大战获胜就是眼前的事,各位的心思又多起来了。

“就这样挺好,朕认同目前前线的策略,就这样吧。”

赵曦转身走了,留下内阁诸位面面相觑······这场景又让官家厌烦了?

富弼唉了一声,看了看诸位内阁,也跟着赵曦去了后殿。朝臣总是缺少担当,不管文臣还是武将,终归还是让官家不满意了。

富弼得跟去,到底怎样,朝廷需要有个章程,前方还等着呢。真不是怄气的时候。

“富相是不是以为朕置气?”

富弼虽然没回话,也是默认了。

“要说一点情绪没有,朕是说假话了,要说最后认同前方的策略,朕是真实的,确实是这样想。”

“富相,其实现在的情形是很明显的,绝不可能真的对党项人赶尽杀绝,但却可以让他们绝望。而想营造党项人绝望的困境,前方的策略并没有错。”

“大包围圈的压缩,步步推进紧逼,不反抗者不攻击,在这个阶段就是最好的策略,就是在给党项人指明该怎么做······”

可能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内阁诸位的判断了,按说这个道理都能明了的。自己有那么可怕?以至于让内阁大臣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官家旨意是受降?”

“还能怎样?当真让朕背负嗜杀之君的名声呀?”

胜利,即将胜利,一些小情绪并不影响赵曦心里的愉悦,没那么严肃。

第七四五章 不死心的党项人(感谢盟主财叔宁打赏,今日第二更)

要说赵曦的几句话让内阁大臣汗颜,当朝廷的诏令抵达前方时,对于各路主帅那就如同斥责了······

什么是知道了?什么是这样就挺好?在大战收尾阶段,如此消极作战居然被朝廷认同?怎么可能?

战事激烈不激烈,反正各路主帅的内心动荡的相当激烈;战斗频繁不频繁,反正各路主帅议事是越来越频繁了。

又一次议事了,这一次不仅仅是主副帅,就是将领也一并召集起来了。本意嘛,应该是想鼓动一下,让大伙不要这样消极下去······该杀就得杀!

作战参谋和前线指挥部的模式,是一种风险共担的模式,对于各路主帅而言,功劳虽然被分了,同时责任也分解了。特别是从先帝时期过来的主帅,功劳无所谓,真正怕的是责任。

像这种朝廷无法理解的诏令,无法揣摩是责罚还是认同时,更希望能共同担负这份责任。

“不行就杀过去!”

高遵裕被西夏人围困了这么久,相互厮杀最为频繁,双方死伤也最多。在绝对优势下,他不认为不能就这样杀过去。

“朝廷是认同前线目前这样压制敌方策略的······”

王韶一直奉行温和的开边策略,所以并不认为朝廷的诏令存在歧义。

“杀过去怎么杀?定怎样的标准?党项几百万人······”

“形成围困大局后,战斗烈度降低减少了双方的死伤,一旦决定杀过去,势必激发党项人破釜沉舟之意······”

“如此下去,朝廷几十万精锐长期留在边疆,这不合适。况且,朝廷很难维持战争的钱粮消耗······”

狄青一直没吭气,或者说,狄青除了战术部署,在其他事情上都很少参与。可对于这件事,狄青自己也有些迷糊。

平灭西夏是朝廷的目的,与官家多年的交往,狄青也认为官家的终极目标,不可能半途而废。

至于担心大军在外而朝廷不放心,这一点狄青不以为然,他还是了解官家的。可是就这样与西夏人僵持······正如文佐帅的考虑,朝廷不可能无限制的支撑前方战事。

议和?狄青脑子里突然有了这个念头。当然,在己方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肯定不会首先去考虑议和。

“各位大帅,末将以为,朝廷对目前策略的认同跟消极作战并非一回事······”

指挥部参议,所有的主副帅,包括文佐帅都在商谈,种建中也建言了。

“说来听听。”

“官家并非嗜杀之君,相反,官家推崇圣贤之道,只不过官家的理念是霸道之后的王道。就如王帅开边的做法,有剿有抚。”

“别说党项人三百多万,就是党项控弦之士五十万,全数歼灭都不现实。末将以为,朝廷所谓的这样挺好,是指对前线目前策略的认同,而非认同战斗烈度。”

“这两点并不矛盾。围困之势,围而不歼的策略,是给西夏人造成困兽之斗的局面,让其明白形势。而战斗烈度的降低却会导致党项人有妄想。”

“末将以为,朝廷的诏令所指是让前线以围而不歼的策略,以压迫性的战斗烈度,迫使兴庆府做出抉择。官家有过一句玩笑话,叫缴枪不杀,现在朝廷的意图可能是让前线营造让兴庆府缴枪不杀的态势。”

围而不歼还要保持战斗的烈度······似乎是矛盾的,可种建中所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平灭西夏是这次战争的目标,其实以目前国朝军备的优势,直接碾压式的推进,完全可以将西夏平灭。

官家谋划如此大的局,形成目前对兴庆府的包围之势,似乎从一开始就考虑了平灭西夏的方式。

“既定目标有歼灭党项人的有生力量,如果仅仅是造势,如何完成这一目标?”

“消灭党项人的有生力量,并不仅仅只有歼灭一种方法。就如官家一直推行的解除原来国朝禁军一般,并不是让禁军全数解甲归田,转工匠、转轨道兵、转工程兵等等都可以。”

“西夏人三十万常备,五十万控弦,只要没了西夏的王室,没有了效忠的对象,让控弦之士永远做牧民······”

这已经不是前方将帅该考虑的了,但王韶所说的确实应该是对的。官家这些年做的事,证实了这样的方式。

既然不是责罚和斥责,再议事时,所有人就都轻松了。最后,前方指挥部拟定了轮番推进,步步紧逼的策略,并奏报朝廷······

兴庆府遣使了。

前线在拟定策略后,在高烈度的战斗下,仅仅推进了两日,西夏人就遣使议和了,估计前方的奏报还没到朝廷呢。

“停战?”

在西夏使臣借过后,前方的将帅再一次议事了。

“停战吧,以惯例,在一方提出议和时,战争就意味着停止了。不过老夫以为应该保持警戒,党项人未必就此作罢,很可能战争并不会结束。”

西夏的由来,都是跟西夏征战多年的将帅,都清楚。如今在绝对优势下,朝廷绝对不会再一次像当初李继捧的内附投诚一样。

果然······

“接受朝廷封赏,保留兴庆、银夏一带,党项人自治?还世袭?真敢想!”

“党项人还是不死心呀。居然连是否撤销国号都不提。难不成朝廷还允许有西夏这个称呼?”

“为大宋牧羊?倒是会钻空子,以牧羊将养,让国朝供养,养精蓄锐呀?”

西夏确实遣使了,可投诚的诚意却让朝廷有些无语。很显然,兴庆府是希望恢复到李继迁时代的模式,做大宋的羁縻州······如此明显的以图后市的想法,真当大宋朝堂是一群憨蛋呀?

“让他们回去吧······”

赵曦就随意的看了一眼,就直接把西夏的所谓国书递给内阁了。从国书的这个称谓,也就明白,党项人不死心。

“看来仁慈是不对的,还是没打疼!着令前线,三日内,前方必须全线推进务五十里,所有遭遇的敌方,不惜代价,务必予以全歼!”

第七四六章 区别对待(感谢盟主财叔宁打赏,今日第三更)

这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人总是有些幻想的,赵曦也没指望就现在的形势,兴庆府就能彻底的趴下了。

事实上,战争到了现在,西夏的实力并没有多大损失,或者说仅仅是伤筋动骨,还不至于到垂死挣扎的程度。

大宋的战略意图,四面包剿,中心开花的布局,在事实上,国朝大军真正歼灭的也只有河西走廊的西夏驻军和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在战损上,不足西夏的三成。

这也是西夏人敢于妄想的基础······还是心不狠呀!

若不是兴庆府内部不靖,恐怕兴庆府现在都不会提出议和。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赵曦突然想起这首诗,还郑重其事的在案桌上书写起来了······

“官家·····”

内阁到勤政殿议事,是准备讨论一下最终如何处置西夏的事。王室、贵族、骑兵、牧民,如何区分对待。

一进门,各位内阁就看到了官家在案桌上写的字。

这句话的意思不难理解,官家这是要改变初衷呀。

若是单纯的平灭西夏,以国朝现在的战力,真的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周章。之所以这般谋划,说白了,目的是彻底的灭掉西夏,不再犯先帝时的错误,让党项人北窜大漠以图后市。

若仅仅是收复兴庆、银夏,只需要遣一路大军,完全可以一路碾压,所向披靡。

另外,毕竟都是圣贤门徒,不可能做出残杀党项百万众的决断,也做不出直接灭掉整个党项族群的决策。

所以,朝廷才有了让偏师西进,派五路大军对兴庆府一带形成包围之势的大谋局。

原本议定的是,以势压人,迫使西夏王室贵族无条件投降,由国朝安置整个党项族群,不是要杀灭。

在赵曦的概念里,并没有什么党项人还是汉人的区别,或者说他对国家的认识比对种族的认知更甚。

后世讲究人道主义,国朝讲究王道,从某种意义上,都是一致的,也就是不能做灭族的行为。

战事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真要是双方谈判了,还真的把人道主义当回事。

另外,还有一个更为主要的原因。宋夏的这次大战,相信不管是北辽还是大理、安南,包括黄头回纥、西州回鹘,都盯着。怎样处理西夏王室和贵族,对于将来九州一统、金瓯无缺有很大的影响。

国朝有能力做到对党项的灭族,在现在这样大包围的态势下,国朝大军完全可以轻松的碾压过去。可是,将来如何?北辽、回纥、回鹘,知晓了与国朝没有妥协的余地,会做怎样的选择?

国朝战力,是有军卒训练有素的原因,可真正的优势却是战车。而战车最大的劣势是速度······驮马拉战车,始终还是没法跟骑兵的速度相比。

说白了,如何处置党项人,也就是个样子货,是要做给人看的。

所以,当初内阁提出王道的策略时,赵曦也是恩准了的。可这两句诗句······这是要灭绝吗?

“哦,各位相公来了······”

“官家又有佳作了?此诗句气势磅礴······”

谁也能体会官家诗句里的杀意。王安石赞叹诗句,希望这仅仅是诗句而已,不是官家的真实心态。

“兴庆府认不清形势,不理解朝廷苦心,朕有感而发而已······既然是定下的决议,朕不会去推翻。不过,终归还是没打疼,没打怕,还没打到让兴庆府清醒的程度。”

事实上,赵曦确实是有感而发,是因为西夏兴庆府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仍然抱有幻想的感触······有时候真的不能仁慈了。

“官家,关于党项王室、贵族、军卒以及牧民的安置原则,内阁议定,初步有了意向······”

富弼从看到官家的诗句,就一直没说话。本来应该是他向官家奏请内阁议定安置原则的,可富弼没开口。他已经感觉到了官家的不满,当然,这不是对内阁的不满,而是对党项人的不满。

所以,恐怕官家现在没心思讨论党项人的安置问题了。

王安石也能感觉到官家的杀意,但他是相信官家是真的金口玉言,不会更改前令。又有因为对西夏安置的诸多想法,多是他王安石的建言。所以,见富弼不开声,他就奏请了。

“暂且搁置吧······”

“官家······”

“王阁老,稍安勿躁。朕并非要改变初衷,让前方大军做杀戮之事。只是,朝廷还是想当然了,以为有青塘吐蕃的前事,兴庆府会借鉴,在大局势下,会选择妥协。”

“事实上,这两者是不同的。青塘吐蕃,虽然是一方势力,不如说是一个部落,他们不存在分歧,或者是分歧很小。整个吐蕃的高层,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要考虑他们部落所有子民死活的。”

“而西夏不同。西夏的体制决定了他们高层之间存在纠葛,这就导致即便是妥协,也存在各方势力追求利益大小的问题。”

“由于前期各路大军的攻势不同,战斗烈度不同,也就造成了西夏各方势力损失的不同,也就有了不同的诉求。”

“实力决定话语权。从兴庆府遣使的情况看,估计是那些损失不太大的势力占据了兴庆府的话语权,也就有了幻想。”

赵曦觉得这应该差不多就是兴庆府内部的现状。战力受损严重的部落,希望战争到此为止,否则,不管是西夏留存还是投降大宋,利益将会进一步被压缩。

而那些战力损失不大的,自认为还有战力······也是,毕竟兴庆、银夏一带的纵深还够西夏人腾挪,加上近段时间前方降低了战斗的烈度,也就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官家旨意是······?”

“区别对待吧。让前方统计前期对战时,西夏各军司战损情况。凡是前期战损严重的西夏军司,战斗烈度降低,大军在推进时,要节制;而遭遇前期战损不严重的军司或者势力,令前方将士,不得有侥幸心理。”

第七四七章 战争之外的小事件(感谢盟主财叔宁打赏,今日第四更)

使臣被遣返了,还是没有任何回复的遣返了。

随着使臣遣返再一次借过前线,前方将领接到了朝廷的诏令······区别性的开展作战。

这一下把西夏人打懵了,是真的有点懵。

本来,在兴庆府提出议和时,大宋的进攻和推进就停止了,基本上是进入了停战商谈的阶段。不管是不是谈妥,这都是应该有往来的,谁知道大宋突然又开打了。

关键是,大宋的进攻居然有所区别。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幻想都会破灭的。

因为黑山威福军司的意外,白马强镇军司和右厢乾顺军司都保存了一定的实力,除了兴庆府,应该是目前实力最强的两支队伍。

然而,在王韶和李宪两路大军的猛烈攻击下,整个西夏的北线,节节败退。所谓保存的实力,在大宋气势如虹的进攻下,真的是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

要不说党项人悍勇呢。可能是因为己方提出议和后,大宋置之不理的做法让兴庆府觉得受辱了,也可能是西夏主战一派在议事中占据了上风,反正在北线大举推进之时,整个西夏的防线又一次展开了反攻。

唉······

这时候真的没法说清策略的对错,整个内阁大臣都挺无语的。停战议和,按照惯例从一方提出议和起,就意味着战争到一段落了。

偏偏这一次太不一样,议和一开始,还没进入商谈阶段,就直接崩了。

“《时论》还有战事评论的文章吧?”

“回官家,还有。不过市井妄言,当不得真。”

朝廷没有提出任何意见,直接遣返西夏使臣的做法,确实很解气。然而,这样的结果会让北辽警觉,这是富弼担心的。

这不,党项人的抵抗越来越坚决了。

平灭西夏和收复燕云,收复燕云对于大宋而言更为重要。如果是因为西夏战事的各种变故,导致增大将来与北辽战事的困难度,真说不好孰轻孰重。

“富相,着人将西夏遣使所提的要求流露出去吧。”

市井妄言,当不得真。可赵曦却深知舆论的重要性。

“具体怎样流露,违犯保密法令的责罚这些问题,内阁拿个章程。另外,在泄露时,最好能适当做些夸大······”

周边邻国关注这场战事是肯定的。但是,由于国朝保密法令的执行,即便汴梁流荡着诸多的细作,真正能打探到朝廷消息的,几近于无。也就是说,西夏遣使的具体过程和内容,汴梁城里有诸多揣测。

“臣遵旨!”

富弼很郑重的用了臣遵旨的回复。

这是一个背锅的立功机会,如何选择人,富弼很慎重。内阁诸位都议了,手边都没可推荐的人选。

怎么说呢,谁也知道这是机会,可谁也知道这个机会首先受到的责罚,是用保密法令惩戒的。亲近之人,作为内阁有大把的举荐机会,完全没必要背一个泄露朝廷机密的骂名。不相干的,又不想将这样的机会丢出去······

说白了,都挺作难的。

陈襄公正廉明,识人善荐,朝廷的内阁与多数参政,都曾与其有交往,陈襄举荐之人,往往名副其实。

不得已,富弼拜访了陈襄。

不几日,市井突然有了传言,是关于西夏遣使议和的内容。整个传言右鼻有眼的,据传,是朝廷进奏院知事郑侠的酒后之言。

诸州各置进奏官,专达京师,由朝官兼领,隶属于给事中,掌传递公文。政和改革后,因撤销了给事中,设置了监察衙门,进奏院便单独列班,直接隶属内阁,不再单纯承担诸州进奏事宜,而是承担国朝所有奏报奏本的传递事务。

所以,传言从开始,便被当真了。甚至《时论》开设了专刊,专门针对兴庆府遣使的原因、目的、意义以及朝廷应对展开了打讨论。

战局的进展,汴梁的各类抵报本来就有相关的讨论,因为这个传言,也有了有识之士对于前方大军指责的文章······认为是因为前方消极作战的原因,而导致了西夏的嚣张。

一个传言,有些愈演愈烈的意味了。

同时,前方捷报又一次频繁的传递来了,再一次出现了各路大军推进和歼敌飙升的大好形势,似乎是在佐证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只要联系起来想,都能想明白。由于前方的消极作战,西夏人有了想法,才有了遣使提出无理要求的发生。如今的战局,西夏人所提的,确实是无理。

正是这样的无理要求,让朝廷下决心不妥协,才有了现在前线战争烈度的提高。

而这时候,内参出现了关于郑侠泄露朝廷机密,违犯保密法令的弹章。

很快,监察衙门就介入了,并且迅速的调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郑侠与友人在樊楼饮宴,酒至浓兴时,各自针砭时政,讨论战局,郑侠在醉酒情况下,泄露了西夏使臣提交国书的内容,并因此传至市井······

根据保密法令,郑侠所为并非主观意愿,乃是酒后无意泄露,并依据泄露内容所造成的结果。经监察衙门奏请内阁,撤销郑侠进奏院知事和参政之职,远窜边州······

这完全是依据保密法令的条款惩戒的,没一点徇私的成分。这更加证实了市井流言的真实性。

多久了,除了朝廷公布于众的信息,很少有这种朝廷重事的小道消息了,所以,郑侠被弹劾、惩戒一事,成为了汴梁茶余饭后谈兴最浓的事。

“会相信吗?”

舆论的大风刮起来了,流荡在汴梁的那些细作,不知是否会相信。

“这本身就是事实,信与不信又怎样?”

“郑介夫受累了!”

内阁的大臣都在议论郑侠的事了,可想这一**的影响力有多大。

“介夫现在在汴梁快没法存身了,倒不是说有多大的罪孽,而是被骚扰的不胜其烦······朝廷还是尽快拟定郑侠出外的议题吧。”

富弼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影响,会造成这么大的风潮。都有点不好意思见陈襄了。

不过,富弼真正不敢相信的是,这个战争之外小**所发挥的作用。

第七四八章 小事件之外的指向(感谢盟主财叔宁打赏,今日第一更)

朝廷臣工外出,都需要向官家辞陛。

郑侠不一样,他是还没决定去向之前,被官家召见了。

“参见陛下······”

郑侠不是没见过官家,但是单独被官家召见是第一次。

当今官家的声望,已经改变了整个大宋的朝廷生态。早些年,大宋的士大夫觐见官家,不会有战战兢兢的觉悟。而现在,郑侠绝不是唯上谄媚之人,可觐见官家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不关品行,纯粹是官家的声望之隆,是大宋在官家执政以后蒸蒸日上的国力,让整个大宋官员敬畏。

“赐座!”

郑侠也听说官家召见臣工时,多数情况下都是有座的,倒也没多言,很恭敬的就座了。

郑侠的这个听说确实没错,可赵曦召见的都是什么人?除了他的潜邸旧臣,哪有过不是议政的臣工被单独接见?

“介夫受累了!”

“回官家,微臣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郑侠的回话让赵曦有些愣······就想起了富弼当初奏报时的说辞。任何一个内阁,任意一个参与战事的重臣,都不宜做泄露者。而通进院、进奏院的官员是最合适的。

估计富弼也是这样忽悠郑侠的吧。

“此事介夫为国事担责,朝廷本不该亏待。只是,国朝与西夏的战事未平,又需要做个娃样子给北辽看。并且,朕以为朝廷法令不可不遵行······”

郑侠心里紧了紧。虽然他也知道,现阶段官家不可能为他翻案,也不可能专门为他发赦令······好像官家从未大赦过天下。

但是,郑侠被官家单独召见,还是寄予希望的。谁知道官家这里也只是安慰。

郑侠顿了顿,起了起身说道:“微臣明白!”

“坐下说话吧。介夫,按监察条例,你将会降三级,远窜边州。内阁正在议定你的职衔,朕想问问,你有什么要求?”

从进来勤政殿,赵曦就一直在观察这个郑侠郑介夫,他的神态、表情的变化,赵曦都没有疏漏。

第一次恭敬的落座,起身回话,言辞的语气等等,赵曦都很在意。不得不说,这个郑侠很不错。

期望到失落,表现在脸上的情绪只是一瞬间,很快便平静了。

“回官家,微臣谨遵朝廷派遣。不论何处差遣,微臣均无异议。”

“内阁建议将你的差遣派往泉州,主市易,管辖市泊司······朕原则上是同意的。今日见你,朕倒是有了另外的想法······”

赵曦稍微做了个停顿,继续在观察郑侠的表情。

所谓将郑侠的差遣派往泉州主市泊事宜,这是内阁怀着弥补他的心思。泉州乃是国朝外贸大驿,说白了,那是个油水很大的职衔。

估计,在内阁诸位大臣的心里,也觉得郑侠很难再次起复了,倒不如用钱财来弥补他的贡献。

赵曦见郑侠并没有欣喜,一贯的平静。便接着说:“介夫,朕的意思是,广南西路和大理矿城,你任选一地就职。如何?”

郑侠这次是真有点懵了。

背锅泄露机密,违犯朝廷保密法令,是为国朝将来九州一统,金瓯无缺计,这是富阁老亲口给他说的。他做这件事,能想到自己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就是泉州的差遣,他似乎也能想明白。可官家所说的广南和大理矿城就职,似乎真的是要远窜边州的意图了。

官家召见,这本就是荣幸,是对待功臣的节奏,而贬谪广南,那就真的是惩戒了······

郑侠也是唐突,就抬头看了看官家······不对,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说法,这是郑侠看了一眼官家后的感觉。

“微臣愚钝,还望官家明示!”

郑侠知道,他无法窥透官家的意图,官家的谋略是整个朝堂推崇的,无人可比。既然自己看不明白,那就直白的问。

“介夫,这次泄露**,于西北战事并无多大关联,或者说有没有泄露西夏所谓的国书,都不影响国朝平灭西夏的结果。这点你可清楚?”

“回官家,富阁老对臣明言,是为长远计,为大宋最终九州一统,金瓯无缺计。”

“对。说白了,国朝平灭西夏,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其实就是拿党项人做娃样子,是做给北辽及其他邻国看的。介夫,朕问你,九州一统,金瓯无缺,岂止是北辽?”

所谓的“九州”,按照《尚书·禹贡》的记载,九州顺序分别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和雍州。这些郑侠明白。

而大理矿城便是九州之一梁州之地······事实上,现在的梁州大部由大理统辖。

一瞬间郑侠就明白了。很明显,官家并无让自己从此退出朝堂的想法,而是给自己提供一个扭转局面的契机。

“陛下,微臣愿到大理矿城就职!”

郑侠很难继续保持平静了。不一样,大不一样,就职泉州,确实是油水丰厚,是朝廷的补偿,但这种补偿意味着自己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而大理矿城的职衔,看似是贬谪,是远窜,可一旦国朝真的要九州一统,金瓯无缺,自己作为先锋······仕途不再是止步,而是一次新生。

“好!介夫,朕没错看你!任职大理矿城,是为下一步朝廷收回大理做准备。此事,你就是先锋!”

“具体如何做,朕会知会内阁拿出章程。不过,朕需要你记住一点,矿城就任,朕并非令你主矿城事务,而是以矿城为基础,与大理贵族以及各方部落首领周旋。”

“目的是尽可能的理清大理王室、贵族、地方部落势力相互之间的关系,为将来朝廷的谋划提供情报支持。”

“所有钱粮不必从矿城支取,朕会吩咐内苑赵琴,让她知会矿城掌柜,给予你无限制支持。你可明白?”

“微臣明白!”

郑侠不是迂腐之辈,虽然刚直,但深知变通之道。

对于太祖所谓的“朕的江山到此为止……”很不以为然,特别是从官家设立矿城以来,彻底改变了国朝缺钱的状况。

所以,在官家交代他就任大理矿城任务时,他没想什么太祖,心里全是一种被信任的感觉。

第七四九章 什么算金瓯无缺(感谢盟主财叔宁打赏,今日第二更)

官家做任何事都没有单纯过。

赵曦再一次召集内阁大臣商讨郑侠职衔事宜时,把大概的想法都说了……

“官家,老臣并非不支持对大理用兵。其实,从大理高家谋反以后,大理的文臣武将已经由朝廷派遣了。从某种意义上,大理已经是国朝的州府。”

张方平的话,虽然首先表明了支持谋算大理,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没必要。

“官家,臣以为,国朝于西夏一役,已经使整个朝廷用度捉襟见肘了。况且,将士接连作战,军疲将衰,虽然赏赐到位,老臣以为应谨慎决断,以防高粱河前车之鉴!”

太宗朝时,国朝大军平灭北汉,不顾兵疲将衰之大忌,太宗独断专行,兵发北辽,欲收复燕云十六州。

结果,在高粱河被辽军击溃。虽然有将领用兵之误,究其原因,兵锋衰竭绝对是高粱河兵败的原因。

也是因为此役,国朝兵力从此一蹶不振。

这才好转了多久?官家在西夏之战尚未结束之时,就要准备对大理用兵了!

韩琦怕了,怕因为官家这样的决断,再一次把国朝拖进又一次兵力衰败的循环中。所以,都忘记为尊者讳了,口无遮拦的谏言了。

“稚圭,慎言!”

文彦博拖了一下韩琦。

“陛下,老臣妄言了,请官家责罚!”

韩琦也知道自己有点过了,文彦博这一拽,让他有点惊醒了。

这不是先帝时,可他一遇到事,还是像先帝朝那样,毫不顾忌的开口。

这是官家,威望堪比太祖的当今圣上。

这个老韩……高粱河溃败的原因如何,那怕是都明白是太宗急于求成独断专行导致的,可从未在台面上这样被讲出来。

要说赵曦真在意韩琦针砭太宗,不至于。可要说赵曦根本不在乎,礼节上说不过去。

“哼!国朝不曾因言获罪,念你急国朝之忧,朕不计较。罚俸半年吧……”

在意不在意,赵曦都得有个态度。如果真的无所谓的过去了,不仅仅是韩琦不尊长,就连他赵曦也会被人诟病的。

韩琦的话虽然没挑明,谁都听出来这是在指责太宗,并且将高粱河之败局作为劝谏官家的对照。

其实,臣工不论怎样劝谏今上,君王都不应该怪罪。但若是涉及先帝以及赵氏的祖上,那就犯忌讳了。

韩琦的这个小插曲,倒是让勤政殿里一下子清净了,也让诸位内阁大臣冷静下来思考了。

“诸位还是没仔细谨听官家所言。遣郑侠就职矿城,并非要用兵大理,或者说即便对大理用兵,也几年后的事了。”

“从大理轮换的臣工所言,大理王室的旨意,出了宫门基本没多少部落执行的。即便是国朝派遣的臣工,也是帮忙治理段氏领地,培养段氏近臣。”

“说白了,大理如西夏,乃是共主之政局。”

“官家之于郑介夫的职能,乃是理清大理各部落之间的纠葛。正如张阁老所言,大理基本上已经是国朝的州府了,朝廷岂能让国朝的州府处于混乱治政?”

“这几年,因朝廷对西夏用兵,不再遣武将辅助大理王室,也导致了大理内政再一次混乱,有了再一次内乱的迹象。这不是好现象,为国朝铸币计,朝廷也应该对大理保持关注!”

“是故,老臣以为官家此举高瞻远瞩,是长远谋略。”

说实话,富弼或许是领会赵曦的意图了,可这几句话,却是很明显在对张方平和韩琦解惑。

意思是:官家并无用兵之意,倒是大家多心了。

从本意上,富弼好像也不太同意急于对大理用兵。

对于大宋而言,燕云才是最为紧要的。大理柔顺,加上自高氏谋反后,整个大理王室受国朝影响,越发恭敬。

并且,如今的模式,矿城该得的利益都得到了,完全没必要在大理浪费心思。

所以,他算是巧妙的替换了赵曦的用意,也似乎缓解了内阁大臣与官家可能存在的冲突。

富弼的这一番话,没有将对大理用兵的话题堵死,也没有说张方平和韩琦的进言不合适,倒是把话题单纯的放在郑侠的职衔上。

唉……

这就是大宋臣工的观念。尽管赵曦已经指引了多年,始终还是没能彻底改变那种骨髓里小富即安的烙印。

自己急进了吗?赵曦不觉得。就大理的战力,别说是国朝现在七十万的常备新军,就是早些年,十几万的新军也可以轻松的把大理拿下来。

之所以不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战力的问题,而是赵曦对大理境内各方势力不熟悉。

赵曦知道,即便是再过百年,到了大明朝时,大理都还是土司自治的割据,甚至一直到很久的以后。

“对大理是否用兵,视情况而定。郑介夫的职衔先定下……”

“至于郑介夫就任后的章程,内阁议定吧!不过,朕有个要求,关于郑介夫职能所指,必须是以国朝将大理纳入版图为最终目标。”

“九州一统,金瓯无缺!这不是说说而已!朕希望诸位不要以一个矿城的利益,而不顾国朝百年基业!且退下吧!”

赵曦第一次在还没有议定事务时,将内阁大臣驱出了勤政殿。

赵曦并没有多生气。对于内阁大臣的反应,赵曦是有准备的。

最起码,现在不再是怯战,也是真心为朝廷着想。

当然,赵曦觉得矿城的利益应该是最为主要的原因。毕竟,一旦大理开战,就意味着矿城会受到影响,甚至停产。

就矿城目前的利润,那怕是在矿城的份子不大,对于任何一家参与者,那都是难舍的利益。

其实,他们还是不清楚如今国朝军伍的战力,还是高估了大理那些部落的实力。

不管是张方平还是韩琦,甚至整个内阁大臣,对于战力的评估,还停留在他们主导战事的时代,那怕是偶尔见识了火器的威力,也无法想象大规模作战时,火器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又领先周边邻国多远。

真正对火器大规模作战杀伤力最有体会的,唯有现在在兴庆、银夏一带的党项人。

第七五零章 西夏又遣使了(感谢盟主财叔宁打赏,今日第三更)

党项人确实是真的明白什么是火器的威力了,也真的明白大规模对战时,火器对于原本的军备,有多大的优势。

不管是王韶的偏师拿下河西走廊,还是王韶与李宪会师后歼灭黑山威福军司,这些兴庆府也知道了,但毕竟没见识战场。

而狄青、种鄂以及郭逵,在大包围圈形成之前,一直是压制着,没有发力。

而高遵裕部,本身是诱饵,又深处敌方境内,战力根本就不敢全力发挥。

结果,但大包围圈形成之后,又有了各种各样的忌讳……

直到朝廷这次的诏令抵达,各自才真正放开了去打。

从被大宋遣返了使臣,兴庆府的野性被激发,悍勇的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可惜,在绝对优势下,不是靠个人勇武就能逆转战局的。

这一次党项人的悍勇,被犀利的火器摧残的不是一点两点,是一种彻底的摧残。

先是组织大规模骑兵冲锋,结果,宋军以一种全覆盖式的火药弹打击,使党项人的冲锋还没有形成趋势前,就已经奔溃了。

说白了,打战打的钱粮。宋军推进的前线,是密密麻麻的投石机、床弩在抛射火药弹,再近一点是虎蹲炮、神臂弩,同样射出的是火药弹。

党项人从步卒、轻骑兵,到引以为豪的铁鹞子,所有的军种都尝试了,都是同样的结果。

以铁骑为前军,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这就是兴庆府的铁鹞子作战方式,是大夏景宗所创,可以说是兴庆府最后的手段。

铁鹞子自成军以来,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不管是对战吐蕃、回鹘,还是与北辽作战,铁鹞子一出,基本上可以凿穿任何防线。

然而,在与新式宋军对战时,铁鹞子别说冲击到宋军的阵前了,就连一次像样的冲锋都无法形成。

千人对的铁鹞子,这几乎是兴庆府在大规模作战时的最大编队了。结果是,还没来得及冲锋,就被火药弹覆盖了。尽管兴庆府针对战马做了火药弹的适应性训练,仍然扛不住密集的炮火轰炸。

铁鹞子铁索相连的作战方式,间或的死伤,更是拖慢了战马的冲锋速度,连接成片的铁鹞子,直接就成了宋军炮火的靶子。

这战根本就没得打!

兴庆府不得不再一次遣使到汴梁了······

“停战吗?”

前线指挥部也需要针对西夏遣使的事宜商讨了。不过,现在前线指挥部聚堆商讨更容易了,各路大军已经完全衔接了,彻底的无缝衔接。

“不知这一波攻击,党项人的伤亡如何?”

这时候,各路的文佐帅也正聚在一起汇总各路在这一波攻击中的歼敌数。

“这一波攻击,各路大军总计歼敌六万七千六百八十余······”

章惇在这场合是以文佐帅出面的,他在看到这数字时,都有点不敢信。这才打了几天?三天还是五天,直接歼敌的数量,几乎与前期所有战事加起来都多。

这时候,他也是真的明白种建中所分析的······官家和朝廷确实没有真要杀绝党项人的想法。

就现在围困西夏的大军,任何一路都可以一路推进,直接拿下兴庆府。朝廷之所以转这么大的圈,谋这么大的局,耗费这么大的钱粮,是要真正的平灭党项,不让其北逃流窜。

同时,也是营造这般的围困大势,迫使兴庆府投降······

“战事一方提出议和,依惯例,一般都是要停战的。除非如上次那样,兴庆府要求无理被朝廷拒绝议和······”

“即便是再战,也需要朝廷诏令,否则我等前线军伍是不能在议和期间擅自挑起战事的······”

“停战可以,但末将以为所谓停战不应该是单方面,而且,末将以为,在停战期间,所有防线不得松懈,严防兴庆府趁机突围,或者发起攻击!”

党项人的出尔反尔对于有过西军经历的将帅和军卒,没人不清楚。第一次议和,是党项人以为大宋也就那样;这一次议和是真的被打疼了。

要说党项人就这样真的臣服于大宋······都觉得不会那么简单。所以,戒备是必须的。

前线指挥部决定,各路大军在停战时,也必须保持激战时的状态。同时,各路文武帅帐分设与两路大军的衔接处,并且是一文一武的衔接,或者是主副帅衔接。

西夏的使臣又来了······这一次整个汴梁都关注着。前方大军的胜战,随着红翎递报次第的传入朝廷,汴梁人都知道,兴庆府时日不多了。

整个汴梁都在揣测西夏遣使的诚意······再没有第一次泄露机密的传言了。

郑侠估计是第一个被朝廷惩罚,却被整个汴梁乃至朝廷臣工同情的官员。毕竟,郑侠的泄露,让整个汴梁时隔多年后,又有了议论朝廷大事的机会。

“不提条件?只说臣服内附?我怎么感觉不真实呢?”

韩琦曾经主过西北,岂能不知道党项人的习性?他绝不相信兴庆府会真的无条件投降。

“也不是不可能吧,毕竟在大军猛攻之下,兴庆府被收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王珪已经在考虑酝酿怎样的诗篇,才能彰显出这一届内阁的功劳了。西夏人无条件投降,也是需要在诗篇中体现的,是大宋中兴之势的佐证。

“党项人什么习性,想必诸位都清楚······不对!官家,朝廷需要紧急诏令,着令前线不得松懈,老臣以为,兴庆府要突围······”

整个内阁中,带过兵的好像也就韩琦和文彦博,韩琦能有这样的觉悟,倒也对得起一个知兵事的名头。

“韩阁老,稍安。前方的策略奏报刚到······前方将士还是可以信任。”

富弼也是刚刚浏览了通进院传递到勤政殿的前方奏报。

首尾衔接,无空档围困,文武协作,精诚合作······官家的分兵分权策略,再一次得到了体现。没主导整场战事的臣工,偏偏配合的比有主帅还严密。

第七五一章 官家的文武观(感谢盟主财叔宁打赏,今日第四更)

不管兴庆府耍什么花招,有什么想法,结果都是由形势来决定的。

形势就是:大宋的围困,根本就没有任何疏漏,根本就不存在突围的可能。

虽然大宋不再推进了,也表明了议和停战的诚意。然而,兴庆府却仍然不死心。

开始是一些零星的,小股骑兵的试探性突围。前线也因此责问兴庆府了,兴庆府的理由也很充分······部落骑兵因惧战而逃窜。

无所谓了,随便。有理由没理由都没什么区别,是不是部落骑兵逃窜也没有区别。对于大军而言,有多少突围者,就杀多少。

果然,见宋军并没有因为有突围骑兵而再一次大举进攻,零星的突围,就变成了多点开花的突围,小股骑兵也变成了整编的骑兵队伍。

战火便又一次点燃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大宋在推进,而是西夏人左冲右突的想突围。

挺没劲的,真不知道党项人怎么想的,既然大军能碾压式的推进,岂能在乎你分兵突围?好好的一个战场,成了大宋军卒戏耍西夏突围的游猎场。

战车首尾几乎衔接了,各路大军更是做到了没有任何疏漏,真正的密不透风的围困。统一的军令,统一的训练科目,形成包围圈的宋军,任何一个将领在指挥作战时,都不存在兵不知令的情况。

别看是多路大军围困,在事实上,完全可以当成一个整体。

“差不多该回朝了······”

种颚现在都懒得上前线了,守城战本就是大宋军伍的传统优势,即便是原本的军备,大宋守城都不曾在党项骑兵面前吃亏,更何况如今兵力和军备都占绝对的优势。

不仅仅是他,应该说现在的战事,已经没将帅什么事了,最基础的校尉,完全可以指挥这种规模的突围和反突围战。

“确实该回朝了。大军出征近两年了······”

狄青很喜欢现在的状态。有战事了出征,无战事修养,脱离了朝堂的纷争,却一样有用武之地。不管是征战还是在讲武堂训导,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狄帅,此战结束,我等主帅,谁会留守西北?”

西夏肯定是不存在了,河西走廊也打通了,这并不意味着西北就没有战事了。不管是西州回鹘,还是黄头回纥,在西北一带,与大宋的争端不会因为西夏的灭亡而消失。相反,出于河西走廊的利益争端,恐怕战事不可避免。

种颚心底是想留在西北的,他真的不适应在讲武堂修养的生活。

至于对北辽作战,应该是所有人都明白,短期内,国朝不会再主动挑起大的征战。对于北辽,朝廷的策略肯定是一举拿下燕云十六州。

所以,放眼国朝,有征战的区域,也就是西北一带了。他种颚就喜欢征战。

“子正,青以为,我等几人都不会留守西北。主西北的驻防者,只会在副帅中选任······”

“子正,平灭西夏的功劳滔天,现在我等不是考虑留守西北,而是应该考虑如何全身而退。老夫是不必操心了,不属于朝堂,不招惹麻烦······”

多年同僚,同出于西北,又都是在与西夏的征战中得以擢升。狄青有义务对种颚提个醒。

“狄帅,官家重武!”

“官家重武又怎样?子正,国朝文武之别,在官家治政时期是得到了改善,那是因为官家在军伍设置了文佐帅,从而让文臣介入了兵事,并不是说官家改变了国朝文贵武贱的本质。”

“以文驭武,是太祖开朝时定下的,官家即便有堪比太祖的威望,想改变百年形成的文武差异,非短时间能做到的。老夫以为,为后来武将计,我等功成而退是对官家最好的支持。”

“子正,这几年在讲武堂,老夫、仲通和你,以及熊本等人,都还是没有深刻的领会官家的意图。其实,官家的最终目标是文武相通,或者不分文武。也就是说,撇开文臣还是武将的出身,构建文武互换的通道。”

“就看讲武堂一直有欧阳公主持,并且讲武堂受训的将帅和校尉,每月都参与贡院的讲学和试考,你就应该想到,国朝的将来是没有绝对的文武之分的。”

狄青这些年因为没有了朝堂的职衔,反倒跟朝廷的重臣往来多起来了,也就有了跟朝廷重臣的交流。当然,这也是因为欧阳修的原因。

“没有文武之分?”

种颚有些错愕。

“子正,就以这次大战而言,你觉得个人勇武和谋略,在大规模作战中,那个更重要?”

哪个更重要?若是早先,种颚会毫不犹豫的说是将帅的勇武。因为,将帅的勇武才战事僵持时,将会决定最终的胜负。

而现在,或者说从有了火器这样的军备,勇武已经不再能左右战事结局了。

想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鹞子,现在受不了两颗火药弹的轰击。原本所向披靡的西夏骑兵,也在战车面前不堪一击。

甚至说,一个文弱书生坐镇中军,都可以以军备的绝对优势大胜。像王韶,像章惇,即便是高遵裕以及其他副帅、文佐帅,校场上跟自己走不了两个回合,可这场大战要说功劳,恐怕王韶的偏师居为首。

种颚突然有些失落。

“子正,想要达到官家设想的模式,肯定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代两代人就能成型的。官家在往这个方向做,我等就需要配合官家。”

“在讲武堂训导,适时去贡院传授,让文臣了解征战,让武将熟读经典······我记得官家说过一句话: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这就是官家的目标。”

“其实,我等的存在,更多的作用是官家所言的帮、传、带。帮助新的将领成长,传授多年军伍的经验,带出一批又一批可以取代我等征战的将帅·····子正,这才是官家对我等老帅的期望,也是我等目前的作用。”

“当然,如果身体允许,或许我等还能为大宋收复燕云十六州!”

狄青还记得,官家当初还是太子时,就跟自己说过:收复燕云还需要他狄青。

狄青说的有点多,种颚需要仔细琢磨······

第七五二章 战争结束之后(上)

种颚专注,心无旁骛,除了征战,朝堂的其他事都很少琢磨。即便是在讲武堂这些年,他也是更多的去钻研官家的那些战例。

不过,人家种颚的世家,朝堂的种家将帅不止他一人。

“狄帅所言是官家期望的理想状态。就比如老护卫营第一批军卒和校尉,在官家还是东宫时,我等立功的奖赏就有了文官序列的封赏。”

种谊算是跟官家接触最多的种家人,在听了种颚复述狄青的话以后,给了自家兄长一个明确的说法。

“文官封赏?”

“对,官家曾说过,战争其实是属于青壮年的,而征战一生的结果是伤病一生。所以,不管是将帅还是军卒,朝廷都应该为其考虑最后的去向。”

“军备的提高,将帅的作用最终体现在治军能力上,而治军与治政相通,能治军者自然能治政,文武相通是可行的。”

“但是,官家也曾说过,这不是想就能做到的,在于观念的改变,不是一两项制度的推行就可以成型的。”

“官家说,他会设定一个方向,慢慢的让文武通途了。就比如现在的军卒退役、士人服役,在安置时,就体现了不区分文武出身的问题。”

“官家曾言,不管是士大夫阶层,还是朝廷的内阁、议政,都会关注将帅而忽略校尉一级。官家说一旦基层治政者、科考参与者等慢慢都有了军伍经历,就会改变国朝文武之别的现状。官家说还很远······”

种谊说的是实情。赵曦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硬抗整个士大夫阶层去让文武并轨,不现实。不说国朝以文驭武的国策,就说现在整个国朝州府郡县的治理者,还是以文臣为主。

明君的标志不是独断专行,是合理平衡整个权力阶层,在需要决断时,为大多数臣工支持。

同样,明君的标志是有一个可以处理各项朝政的内阁,而不是靠一个人来支撑一个朝廷。

就比如现在,当西夏因为突围不成,派遣第二波使臣抵达汴梁时,就意味着这次战事要结束了。怎样谈判,如何能达到平灭西夏的目标,如何处置西夏的王室、贵族、军卒、牧民,赵曦就不需要操心了。

这是内阁的事。

“以青塘吐蕃为蓝本,原则是遥领,整个原西夏的辖区内,部落贵族,特别是可以号令一方并成军的贵族,不得继续留在原辖地。”

“党项贵族八姓,也就是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哪怕是原本控制三五百户的首领,也不得常居原籍。”

“西夏的骑兵,本来多数就是战时为兵,闲时为民。可遴选部分骑兵,不管是做国朝骑兵的教官,还是打散分别隶属于国朝各军,以避免党项人聚集为原则。”

“党项人从军,必须离开西北地,内阁建议以河北道为善,为国朝收复燕云而储备······”

内阁对于西夏的安置是经过商讨后,形成的集体决断。富弼的奏报,也确实让赵曦觉得,内阁在这些事务上用心了。

不过,这是个大原则,或者说是有长远打算的安置原则。下手轻了些,有点彰显圣贤王道的意思。

“注意一下尺度,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党项人的操守品行,内阁要慎重考虑,特别在党项军伍的安置上,尽量还是以避免后患为原则。”

西夏是娃样子,有些事还是需要提醒的。鉴于前朝异族将领的品行,相信朝廷的臣工能把握好。

几千贵族,几十万军卒,要说杀,就是赵曦也做不出这样的决定来。所谓王道还是霸道,重点在本质,而不是表面。对于如何操弄人,赵曦对于内阁还是信任的。

······

战争结束了,这次应该是真的结束了。

兴庆府遣使的频次越来越频繁了,借过前线的西夏官员,品级越来越高了。

但是,大宋的前线各路大军,始终没有松懈,就是朝廷的诏令也是这样要求的:一日党项人不卸甲,就意味着战争随时发生,一日兴庆府未进京,就意味着西夏还存在,战争的目标未达到。

“入京?无条件投降?”

“回官家,确实如此。内阁一直没有对西夏进入实质性谈判,一直是礼部遣馆伴使在试探。内阁一致以为,西夏遣使的行为不对等······”

说白了就是拿捏,只是没想到兴庆府自己熬不住了。内阁诸位在这方面,确实得心应手。

“所谓战争谈判,到了目前前方的实际情况,已经是国朝胜利后如何赏赐党项人的情况。为避免党项人不切实际的幻想,鉴于兴庆、银夏一带的现状,内阁选择了拖延······”

或许这方法在目前是最佳了。

几十万大军,就集中在兴庆、银夏一带,西夏有几个主要产粮区、放牧区,国朝已经彻底拿下。在决定投降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了整个西夏的命运······任由大宋揉捏了。

没办法,打不赢不用说,战争到了现在,党项人已经是连糊嘴都成问题了。

西夏的纵深已经被国朝压缩了,几十万将领军卒,加上兴庆府的朝廷组成,原住民,整个兴庆府就是大宋军不进攻,他们都无法维持了。

“着令礼部操持吧。西夏常备军就地解甲,按朝廷的既定原则,分类处理。那些所谓的控弦军卒,以无隐患为原则处理吧。”

赵曦也有些头疼,几十万人呀,安置确实是个大问题。

“官家,由于国朝各地产业发展的问题,本朝的雇工数量已经不能满足产业的发展需求了。有臣工建议,是否可以将降兵为奴······”

赵曦一时有些愣。在赵曦的概念似乎没有奴仆这个概念,再加上本朝也没有奴仆的说法。

“可,内阁拟定方案吧。”

大宋没有奴仆,可在西夏却是有奴仆的,或者说,有些军卒本身就是奴仆。赵曦想了想还是恩准了。在某种意义上,被国朝的产业主雇佣,对于党项人,或许比他们原本的生活还优越。

第七五三章 战争结束之后(下)

西夏贵族进汴梁接受封赏……最起码从名义上是这样的说辞。

西夏这个国度已经不存在了,党项这个种族,也即将被各种方式划分,是到汴梁投降,还是接受封赏,赵曦并不在意说辞。

虽然朝堂的臣工有些微词,也被允许产业主到兴庆府收售降兵的消息压回去了。

对于现在国朝产业主的困境,赵曦很理解。

就如后世,同类产品过多,技术难以改进,降低人力成本就成了产业主首选的办法。

然而,就国朝如今的状况,在人工这一块,是求大于供。国朝各州府郡县大力发展产业,对于人工的需求越来越旺盛,反而让人工成本进一步飙升。

这还是工坊城出售的产业技术,都是一次性买断,不是逐年收取利润的模式。

就目前国朝的这些产品,赵曦知道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对他而言也很容易。但是,赵曦并无意介入。

自己就是指引和方向,既然把一些理念带到了这个时代,发展还是靠这个时代合适。

大宋本来就是赵曦所知的科技和文化快速发展的时代。他相信,随着国朝产业的大量投入,势必会由量转为质变,这是普遍道理。

所以,即便是工坊城,赵曦都没有再过多的干预。

能领先这个时代一步,对于大宋足够了。迈的步子过大了,没有基础支持,只会是拔苗助长,空中楼阁,不是长久之计。

赵曦可不信每一代都会有像他这样的魂穿帝王……

引导,让这个时代去夯实基础。赵曦相信,从现在开始,大宋会永远领先于这个时代。

这一次,战争是真的结束了。

不出所料,各路主帅尽数被朝廷召回,甚至连副帅都一并进京受封了。

从西夏兴庆府缴械那一刻,朝廷就将西夏原本的辖区做了调整,进行了州府郡县大划分。

同时,几路大军也按照国朝州府郡县驻军的模式,进行了改变。

赵曦其实认为还可以再放放,或者说最起码留一路主帅主持西北军务。

“官家,大军远征两年余,各路将帅背井离乡,为国征战。如今西夏王室贵族入京,朝廷受降,又如何能缺了有功之臣?”

“正如官家所言,各路大军并无主次之分,如此盛大的庆典,撇开任何一位将帅都不合适!”

赵曦心里清楚,这是内阁大臣对武将根深蒂固的戒备,可理由却冠冕堂皇。

有些事真不是短时间可以完全避免的。

即便是这一次没有所谓的首功,没有任何一位武将在明面是众矢之的。依然有弹章在内参出现了。

国朝每一次征战结束,都是一次大范围弹劾武将的风潮,除了赵曦亲征的两次,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再出现有单独弹劾武将的弹章,着令随军监察官与文佐官,以及撰写弹章的臣工,一并到政事堂质询,朕与内阁旁听!”

“属实者查办,道听途说,恶意诬陷者,依监察条例相应条款治其罪!”

“另外,为示公正,可让各路大军文佐帅的行军作战记录,在内阁与朝廷重要议政传阅!”

谁都知道,配备了监察官和文佐帅的大军,即便是有错,也是整一路大军领导层的集体错误。

那些借战事结束,准备用国朝文武之别博名者,这一次算是触犯了众怒。

勤政殿的质询,一次次的让投机博名者受罚,才遏制住了战后弹劾武将的风潮。

甚至连弹劾偏师在沙洲扶持所谓的非朝廷势力,都没有被监察衙门立案!

这样的风声传到前线,别说是怨言了,每一路主帅都快速的依照朝廷诏令,分散了大军编制,成建制驻防,等待朝廷派遣官员交接。

同一时间,在兴庆府接到朝廷同意进京接受封赏的回复时,朝廷已经完整的配备了整个西夏辖区的官员。

一并西行的,不仅仅是朝廷接管原西夏辖区各州府郡县的官员,还有工坊城、市易寺、盐铁司等各朝廷衙门。

工坊城是以勘探为主。从赵曦南征开发锰矿与大理矿城之后,再加上河东石炭矿,如今只要是战争结束,朝廷已经习惯于这种操作。

再没人随意的说什么莽荒之地了。

更何况,原西夏辖区,青盐一直就是支柱产业,也是国朝垂涎的。

同时,前朝河西走廊繁荣的商贸,也是国朝征战西夏,打通与西番易货的目的。

所以,市易寺、盐铁司,在这一次,也是大批的派遣官员西行。

其实,西行最多的并不是朝廷,而是商贾,或者说国朝各州府郡县的产业主。

从沙洲一直到肃州,再到黑水镇燕军司、黑山威福军司,到最后的兴庆、西平、银夏一带,这一战大宋接受的降兵多达几十万。

这个降兵对于国朝的产业主而言,这才是真正的战争红利。

一时间,原本因为停战而稍微缓解繁忙的西线轨道,再一次忙乱起来了。

“降兵的安置,朝廷还是要关注一下。降兵也是兵,而商贾终归是商贾。朕担心商贾过分追求利益,会激起降兵的逆反。”

“战事刚刚结束,党项人又桀骜不驯,虽然有国朝的驻军,能避免混乱还是避免吧。”

赵曦一直觉得大军分解的过早了些。虽然党项人卸甲了,可毕竟还是在党项人的地盘,还是党项人聚堆的境况。

“官家多虑了。据前方奏报,商贾们因为雇工大量缺乏的困境,开出的条件相当优越。”

“甚至地方州府郡县,为当地产业发展,甚至奏请朝廷要允许地方州府放开户籍和耕田,以便能招收更多的降兵……”

赵曦知道,富弼嘴里所谓的优越,根本不可能像大宋雇员那般。

即便如此,赵曦也有点惊讶,国朝的州府居然已经有了发展产业的萌芽理念。

“官家,更何况,这一场大战,国朝的军伍彻底摧毁了党项人的信心,所谓的桀骜不驯,所谓的勇武,是建立在胜利之上。”

“绝对的军备优势,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以及商贾们放出去堪比党项贵族收益的条件,党项降兵已经沦陷了。”

第七五四章

当商贾能意识到战争有红利时,也就意味着整个国朝开始有了野心。

对于国朝大量商贾西进的情形,赵曦是喜闻乐见的。

商贾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商贾,特别是国朝这样的。

每一个商贾,都是一地乡绅的代表,都是士大夫阶层的代言人,都是所谓耕读世家的钱粮库。

商贾的认知,就意味着乡绅的认知,就意味着朝臣的认知…~这就是赵曦的目的。

没有什么比利益更能左右人的趋向的。

同样,开疆扩土的利益之大,又能让士大夫乃至朝臣意识到强大军备不可替代的作用,进一步改变整个朝廷对军备,对军伍,对武将的认识。

那怕是商贾对于轨道运送的需求很大,也必须是先满足朝廷的用度。

这一次,朝廷的运送量也是相当大的。

首先是功勋之将帅回京,其次是党项贵族入京受封,再然后还有军伍的调度……河北道的新军、驻防国朝州府郡县的军卒,以及汴梁的驻防军伍,都需要跟这次征战的军伍更戎。

这不仅仅是内阁以及朝臣要分拆各路大军的问题,就是赵曦,在各地驻防军伍的调度上,也是要求严格执行的。

或许,在赵曦的心底,也对征战形成的军伍山头有戒备。

这一点很难避免。赵曦可以不在意将帅的可能出现的忤逆之意,可以信任军卒的忠诚度,可他对于军伍的山头意识,却知道不可避免。

唯有经常性的分散,打乱是最有效的办法。

任何一支军伍,只要长时间属于同一编队,自然而然的就会有团队意识,也就会形成山头主义。

就比如这一次,每一路大军经历的战斗不同,所立的功劳不同,歼敌数量、攻克防线等等都不同,很难避免之间的竞争攀比,也就无法避免不同军伍之间的集体主义观念。

“官家,西北已经启程了,再过半月,差不多就能在汴梁受降封赏了。一月之内估计就能完成受降仪式的准备事宜。”

“官家,这一场属于灭国之战,礼部以为,应该以最高礼仪举行仪式,也就是应该告天地,昭告天下,祭奠太庙……”

这都不应该专门请奏的呀?赵曦觉得富弼的行为很奇怪。这本来就是应有之义,也是赵曦恩准并交付礼部主导的。

带着疑问,赵曦等富弼的下文。

“官家,礼部以为,如此盛典,应有太子参与……老臣以及各位内阁也深以为然!”

富弼说完,就不再吭气了,连头都没抬。

确定大统继承人,本不该是臣工过多参与的。况且,官家正直壮年,偏偏太子业已成人,臣工过多参与了,难免被官家疑心。

富弼之所以敢这样建言,包括内阁大臣都这样认为,是因为他们的任职应该跟太子没多大交集。

事实上,也是因为这种昭告天下,祭奠太庙的大礼仪,确实应该由太子在场的。

“太子……”

“陛下,太子如今已经是成都府推官,即便是臣工,上府推官擢升,都可以入京为官了。”

“官家,从历练而言,太子多年治政,吏部考评均为上等。老臣以为,是时候让太子接触朝政了。”

富弼见官家并无不愉之色,干脆就将自己心底所想都阐述了。

富弼很赞同官家让皇子出宫历练的做法,最起码不会产生不知黎民疾苦的帝王,君王也不会何不食肉糜。

同样,对于未来的君王而言,也不应该长久的在野,避免在格局上没有了君王统筹的思维。

“已经是推官了?”

这个赵曦还真不清楚。太子家书,多是述孝心,尽子意,对于职守变迁,很少跟赵曦提起。即便是有,也是针对某些国朝政策在地方施行情况的分析。

对于太子,赵曦是相当欣慰的。不过,他都是从家书中了解的,并没有从朝臣的角度去关注太子。

当然,对于太子安危的防护,不管是皇城司,还是近卫,并不比赵曦自己出行护卫力量差。

每一位皇子出宫历练,在防护这方面,皇城司做的都挺严格。

“那就召太子回朝吧!说起来我这个爹爹,还真没多关注太子……”

富弼没看到官家神情上有不愉快,反倒是有舔犊之情的流露……自己以及内阁诸位,还是想多了。

这种大礼议的模式是现成的,这也是礼部请首相专门向官家转述,奏请太子出席的主要原因。

前方将士回朝,对于各路大军的主帅,是需要亲王或者太子引领进太庙,焚香沐浴,斋戒十日,而后祭奠太庙的。

先帝唯官家一子存世,并无亲王。虽然官家子嗣颇多,成年的皇子也有封王者,但祭太庙的寓意太过重要,不是随便哪个大王就可以担负此责的,基本上在如此大礼议中起接引作用的,就是帝国大统的继承者。

礼部很为难,才有了上奏内阁,请首相奏请官家,恩准太子入京。

这种事,不适合内阁集体请奏,避免官家以为是逼宫,更何况,面对强势的官家,臣工们没人想掺和君王继承的事务。所以,这事是富弼单独请奏了。

太子任宜州知州时,就已经是参政了。每次大朝会,太子都会避开同僚,入宫请安。一年一次,除了述亲情,赵曦也会有适当的考究,倒还真没在意过太子的擢升问题。

说实话,对于非议政的官员擢升,赵曦顾不过来,多数是有内阁拟定后,他就令王中正加盖个帝王印玺。不知道太子的职衔倒也正常。

君王该管什么,管哪一级,管到什么程度,赵曦有自己的评估,不同级别的臣工也该有各自的职权。

从行程上看,太子接到回朝的诏令,时间上要比西北诸部迟。但从成都府水路顺流而下,在荆湖路转轨道,反倒在时间上要比西北诸部快一些。

汴梁城里,所有朝廷闲置的屋舍都已经修缮一新,开始接待党项的贵族,而与党项贵族伴行的,是各路大军的将帅,汴梁各驻军的营房也都修缮一新,此战的功勋军卒,在朝廷完成大礼仪后,才会再次转戎各地。

一切事务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第七五五章 太子遇袭

内阁议事再一次频繁起来了。

现在的内阁议事,不再是单纯的内阁参与,所有涉及这次大礼仪的衙门,都会时不时的参与其中,都在为一个完美的礼仪而努力着。

赵曦不是事事都掺和,只是偶尔听一下议事的内容,随口问一下朝臣们在商谈大礼仪时的内容。

其实,赵曦对这个不擅长,也不是太在意。他所关注的,或者说他考虑的侧重点是安排。

骤然间过多的人员涌入汴梁,这对于朝廷,对于汴梁的接待能力是个考验。

这样大的礼仪,不仅仅是党项贵族,征战的军伍,就是国朝所有的参政、议政,按规定也是要参加的。

也就是说,在大礼仪进行期间,整个汴梁会增加十几万人······这还是西北留守各更戎的将士未全数抵达汴梁,否则更是不堪重负。

“官家,不论是三年一次的大考,还是一年一度的大朝会,汴梁的接待能力足可以应付此事。更何况,朝廷各衙门、开封府以及整个京畿道都抽调了官员,参与到这次大礼仪的各项事务。”

“市易寺在第一时间已经告示汴梁的客栈驿店,包括勾栏酒肆,一切营生都以接待这次参与大礼议为主。开封府下辖十七县,所有驿站在大礼仪期间,只接待参与大礼仪的官员。

“都亭驿、都亭西驿等,包括鸿胪寺所辖所有驿馆,全力负责接待参与大礼仪的使臣。户部将汴梁所有公产清查,并统一进行了登记造册,用于安排党项贵族······”

“营房调度也紧张有序。原本汴梁驻军减少后,腾出来的营房,再一次启用,不管是更戎的军伍,还是接受封赏的军伍,均可以得到妥善安排。”

“工坊城、讲武堂以及贡院,都协调出一定数量的屋舍,用于在大礼议期间接待国朝地方州府郡县的参政议政······”

对于赵曦的问询,内阁时分工奏报的。听到这些奏报,赵曦还真找不出自己可以提建议的地方,所有自己考虑到的,内阁基本上都想到了。

说实话,内阁大臣的能力,真的毋容置疑,特别是在这类事情上,考虑的相当周全。

倒是没赵曦什么事了······

赵曦正酝酿着怎样鼓励几句,夸奖一下这段时间内阁以及各衙门的辛苦呢,却见王中正急匆匆的从侧门闯进了勤政殿的议事厅。

一般情况,在内阁议事时,王中正都是守在勤政殿外的,或者在门口候着,非紧急事务,非赵曦召唤,王中正就是守门人。

这时候能有什么事?

“官家,太子遇袭!”

“什么?”

赵曦猛然间有点上头,站起来厉声喝问。也就一瞬间,赵曦见王中正跪趴着,内阁以及诸位议事的臣工都傻愣着,就清醒了。

这时候自己必须的保持冷静。

“具体什么情况,详细道来!”

赵曦强压下慌乱,也强压下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话。可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官家语气中的寒意。

“回······回官家······太子自成都府乘船,客船乃是朝廷漕运的船只······”

原本漕运仅仅是大运河运送粮食的营生,后来轨道兴建,贯通了国朝的大部分州府郡县,漕运也开始拓展了业务,长江航道也有了漕运方面的航运业务。这点赵曦是知道的。

这是因为漕运混乱,轨道有替代了大部分漕运粮食运送业务,赵曦一直没花心思处理漕运的事,有意让其自然淘汰。

“太子乘坐的船只在接近荆湖路一带时,发生了意外,船只出现漏水。于是太子便转陆路,准备在襄州转乘轨道马车······”

“自太子转陆路后,皇城司亲从官五十人卫队,就以商队形式,与太子一行同行了······”

这一点王中正必须的说清楚。他以及皇城司都是被官家亲自训练过的。在太子乘坐的船只出现意外时,整个太子卫队若还没有警觉起来,那就是他皇城司有责任了。

“说重点!”

“是,太子一行六十余人,在经过伏牛山时,被不明人士袭击。自奏报之时,皇城司卫队还剩十七人,已经保护太子逃出险地。因为事态不明,皇城司卫队并未护送太子进襄州······”

王中正说完,继续还跪趴着,不敢抬头,更不敢问官家下一步做什么。没有谁比王中正更熟悉官家。

整个议事厅安静到了一种压抑的地步,就连人的喘息声都能听到。

赵曦没有开声。不过,他从王中正的奏报中,知道了几点。第一点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太子目前安全,已经被皇城司用独有的方式暂时保护起来了。

第二点,皇城司亲从官的战力,赵曦是清楚的,六十余人卫队,即便是千数乌合之众也未必能防得住,即便是太子本人,战力也不会比现在的新军军卒差。

能导致皇城司亲从官四十多人伤亡,最少得有三五百人的做袭击的事。当然,若是有新军参与另说。

还有一点,皇城司不信任荆湖路的衙门······现在荆湖路的参政议政都已经进京了,或者在进京的路上,也就是说,在荆湖路剩下的官员中,皇城司怀疑存在不确定因素。

“官家······”

具体怎样做,得官家示下。好在太子无恙,富弼也可以奏请官家了。

“官家,是否派一都军伍南下接引太子?”

“高敬贤回京没?高敬亭呢?”

“回官家,高将军回朝了。”

“着令敬贤、敬亭率一都亲卫南下,皇城司出一都,王中正亲自去······若太子再有什么意外,你就别回来了。”

赵曦说的很平缓,森森杀意却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

“官家,荆湖路······”

事发在荆湖,虽然将太子接引回来是首要,可在朝廷举行大礼仪期间,荆湖路不安稳的因素,还是需要有个章程的。

“暂时只做接太子进京,其他不必做太多。此事暂时不必宣扬,待事后吧······”

这不会是个单独的事件,赵曦需要冷静下来理清楚,这种状态下做出的决定,很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第七五六章

高敬贤、高敬亭南下接引太子,是以太子仪仗出行的。

专属的马车,太子的仪仗旗帜,兴师动众的出行······这是赵曦斟酌后的决定。

这时候越是遮掩,越容易出现意外。声势浩大,其实就是一种震慑,同样也告知沿途乃至荆湖路方面,太子就在荆湖路。

同样,这样的声势,也会让从汴梁到襄州沿线的驻军警惕起来,以避免在迎接太子的过程中出现意外。

这应该是最为安稳的方式。

一直有传闻,皇子们在成年后都会参加大考,同时按照国朝进士的任职渠道,到国朝各地任职。加上,这些年所有的大朝会,都没有太子以及皇子出现,朝臣们也就确信了这个传言。

如今,朝廷高调接引太子入京,也就更加证实了这个传言。

朝臣们的议论,基本上是猜测太子在荆湖任职的职衔,并没有想太多。

就国朝目前的政局,也不会有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也不应该有那些乱七八糟的。

官家治政这些年,国朝的改观可以说是日新月异,官家在民间的声望,甚至比在朝堂更隆,几乎到了万家生佛的程度。

不管是士大夫、商贾,还是贩夫走卒、黎民百姓,在在官家治政的这些年,生活水平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事实上,先帝时隔三差五就出现的乱事,各式各样的起义,在官家执政后,几乎见不着了,就是一直以来国朝难以解决的盗匪,这些年也不见了踪影······因为新军根本不是山贼能抗衡的。

所以,没人去想别的,只是知道这一次大礼仪,太子要走向前台了。

关于受降和大礼仪的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似乎朝廷的一切都是正常的,最起码表现的是正常的。只是参与那次议事的臣工心里明白,官家是在压着火,在为国朝这一次有史以来最大的礼仪让步,没有针对太子遇袭的事做任何动作。

的确,在朝廷如此高规格,大声势的礼仪事务筹备时,又有党项王室和贵族接受封赏,更是有观礼的各国使臣,太子遇袭不适合宣扬,也必须暂且搁置。

可赵曦并没有真的就搁置。

皇城司不受朝廷节制,明面上是一都的皇城司亲从官随行南下,实际上,皇城司已经启动了紧急事务处置程序······这时候在荆湖路的皇城司探知,不少于两千人。

同时,有赵琴掌握的国朝编户驿递网络,荆湖路的网络也由皇城司接管。

“官家,荆湖路紧急奏报:伏牛山发现歹徒踪迹,五百七十六人,除在袭击太子时伤亡三百余人外,其余也均死亡,死亡原因是中毒,或者说是服毒自裁。王押班推测为死士······”

石得一暂时承担了陪侍官家的职能,同时汇总各地皇城司的奏报。整个奏报没有添一字,全是王中正奏报的文字复述。

赵曦看了看王中正的奏报,并没有说什么,这是让石得一归档了。

在让赵琴将荆湖路驿递网络交给王中正节制时,就已经给皇城司下一步侦查的方式指明了。

对于袭击太子这些人的结果,赵曦已经有预料。太子遇袭的侦办,突破点不一定在这群歹徒身上。既然谋划袭击太子,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你去告知范总监察官,荆湖路侦办事宜,让监察衙门也介入吧。”

国朝现在情况,赵曦认为,大几百人的行动,地方州府不察觉就有很大的疑点。赵曦心里隐隐有些念头,一直压着,好像自己也忌讳那样去想。

也是因为赵曦心里的不安,才责令监察衙门也介入此事件的调查。

朝廷近期的事务太多,让赵曦没法静下心来仔细琢磨这事。能做的就是先等太子回朝,然后询问了结果。

正式的侦办,估计得等到朝廷将这一次受降和大礼议结束了······

太子回朝,内阁是尽数都到车站迎接的,似乎有些隆重了些,不过倒也正常。整个朝堂的臣工也没有觉得这意外。毕竟,太子出宫历练,这算是第一次以国朝大统继承人的身份走向前台,内阁大臣郑重一些也说的过去。

也就有限的部分人心里清楚,内阁这是一种慰问的表达。在国朝,或者说以国朝的惯例,太子始终达不到让臣工如此恭敬的程度。即便是官家,东宫时已经有一定的声望了,在当时的相公眼里也就那样。

所以,所谓的迎接只是在车站的一次寒暄,在太子仪仗起驾时,内阁都各自回公廨了。太子责需要入宫觐见陛下······

“爹爹,孩儿无事······”

有些小激动,也可能是劫后余生的感觉,原本一直稳重的太子,在见着父亲时,也有些情绪上的不同。

“无事就好。先去后苑给娘亲请安吧,待会儿再详细说说情况。”

太子遇袭的事,赵曦没瞒滔娘,这也是他派遣高家兄弟带兵接引太子原因。在赵曦看来,任何一位将领做这事都可以,之所以让高家人带队,是给滔娘一个心安。

太子入后苑被絮叨了很久,赵曦就这样愣了很久,手边的奏章都没有翻几页。

“爹爹,其实在漕运的船只进水时,近卫已经开始警戒了。应该是孩儿这次离开成都府前,孩儿暴露了身份。所以,转道陆路后,整个护卫团队就汇合了。”

“陆路北上,孩儿在皇城司的安排下,是与卫队混合在一起的。在卫队遇袭时,直接换装借用了皇城司的渠道,孩儿第一时间到了皇城司的安全屋等候。”

“孩儿一直处于严密保护之中······其实孩儿并不害怕,爹爹教授孩儿的,孩儿未曾一时放下,虽不至于千万人中独善其身,仅仅是那些土鸡瓦狗之流,孩儿还是能突出重围的。更何况,贼人见无法建功,死伤过重后,就撤退了。”

“当时皇城司有意遣人追踪,是孩儿喊下了,追踪不到贼人踪迹是孩儿处理失误。”

“爹爹,朝廷重事紧要,孩儿无恙,贼人授首,孩儿以为,朝廷重器没必要分心为此事大费周章。待朝廷诸般事务结束后,再行考虑也可。”

第七五七章 挺直的大宋腰杆

太子的整个陈述过程中,赵曦没有插话,就听太子的讲述。

怎么说呢,赵曦不认为自己儿子是因为恐惧,或者劫后余生的激动,而导致在陈述中有所疏漏,可偏偏给赵曦的感觉似乎太子的讲述漏掉了什么。

说不清,就是这感觉。

“泄露身份是因为诏令吗?”

“回爹爹,是的。宣旨的内监在袭击中殉职了。当时局面混乱,遇袭的第一时间有些仓促,而后在整队抵抗后,发现该内监已经身亡了。”

“朕想知道,成都府宣旨时,在场的都要那些人······算了,待皇城司侦办吧。”

事情有些蹊跷,赵曦感觉到太子在做一些遮掩。

“爹爹,二弟、五弟、七弟与一月前抵达成都府,宣旨的当场,成都府同僚也都在场······孩儿认为身份泄露不会出自宣旨在场的人······”

太子在说出这点时,好像很纠结。

太子说与不说,这都很容易能查清楚。只不过太子说出其他皇子在场,可能会有所指向。太子不希望与此事相关。

赵曦只是愣了一下······他也不希望其他皇子与此事相关。一个月前,应该不相关吧。

太子请安回府了,自从实行开皇子成年出宫,所有的皇子都在汴梁有他们自己居所。

这事不是想就能想明白的,需要侦办调查的结果来支撑。赵曦这时候也不能将重点放在这事上,就连王中正也随太子回京了······这时候汴梁的情形更需要皇城司关注。

······

政和十八年秋,时年官家四十一岁,国朝经过近五年谋划,两年征战,完成了平灭西夏国的灭国之战。也迎来了大宋朝,自太宗以来第一次可以向祖宗炫耀功绩的大礼仪······告天、告地、告太庙、昭告天下。

狄青、种颚、郭逵、王韶、李宪、高遵裕等各路大军主帅,携各部副帅、文佐帅、监察官,以及厢指挥使以上将领,在内阁大臣的陪伴下,着新式黝黑的铠甲,披新式羊毛大氅,各自整装千人队,缓缓从朱雀门入内城,全副武装过御街······

宫门前一里之地,朝廷文武,大朝会所有参政、议政分列两边,向功勋之将领致意。

各国使节,冠礼嘉宾,与臣工同,也列于宫门前。

紧随军伍队列之后的,便是这一次应着受封之名,而实际为投降的西夏王室贵族一干人。散漫的队伍,在两侧新军军卒的护卫下,也有幸过御街,见识大宋的强盛和繁荣。

整个汴梁的街道,被一直喜欢热闹的汴梁人塞的满满当当,临街的所有商铺,不管原本是售粮的,还是卖肉的,在今日,一律变成了酒肆,所有的厅堂,都被有俩钱的憨货包圆了,邀三五好友,摆一桌点心,斟一壶工坊城酿,对着游行的队伍高谈阔论。

一说国朝军力之强盛,一说党项贵族丧家之境况,更有甚者,时不时有慷慨激昂的诗句迸发而出,用于感慨今非昔比。

太子盛装于宫门前,躬身向功勋致敬,迎功臣入宫觐见······

自皇太后、皇后以降,到国朝在汴梁的敕封诰命,也在这一日有幸参与如此之盛事······说白了,赵曦这样要求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宫门内空荡荡就他一个人。

赵曦驻足在勤政殿的陛阶上,勤政殿前的广场,全部是穿红戴紫的嫔妃诰命······这似乎也是在彰显朝廷对功勋之臣的重视。

“曦儿,你爹爹在天之灵,看到大宋今日之盛况,也该瞑目了。”

皇太后曹氏,难得今日也出了内苑。听到宫墙外的欢呼······折磨并让先皇一生难以宽怀的西夏,终于被曦儿平灭了。

“娘娘,孩儿会将西夏之国玺祭奠太庙,以告知祖上,孩儿未负使命!”

说实话,这一刻赵曦也是相当激动的,大宋能在自己执政时强盛,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借用的这躯壳。

赵曦在以这一刻有点恍惚,好像自己真的就属于这个时代,又好像是上天不忍老爹一生仁慈的结局······

女眷也就是个意思,表示一下而已。从某种程度上,也是让见识一下国朝的盛威,同时在现场直接对有功之臣的家眷封赏,让她们也享受一下受封的待遇。

这一天,从朝堂臣工,到汴梁子民,都沉浸在所谓欢乐的海洋中。几十年来,从不曾有过如此扬眉吐气的时刻,原本一闻战事就胆战心惊的状态一去不复返了,再不用担心一到青黄不接时,就会有打谷草、捉生军的威胁了。

即便是北辽,大宋平灭西夏之威,也绝对会让北辽胆怯,不敢再生南望之心,即便是没有任何遮拦的河北道,如今也不用惶惶不可终日了。

大宋,是真的能挺直腰杆了。

整个封赏仪式,是在礼部主导下进行的,就连赵曦也只是顺着做,任由礼部官员摆布······这时候礼部最大。

没人在意党项贵族封赏的爵位,谁都知道,那就是个样子货,没什么用。虽然兴庆、银夏一带似乎还由党项贵族遥领,就连这些党项贵族都清楚,所谓遥领,就是基本上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剩下的余生,就是按时领取挺高的俸禄,活一个纯粹的闲人。

在这些封赏中,党项人三代后可参照大宋子民待遇,子孙可参军,可大考,这是对于一个灭国之臣、灭国之君最大的慰藉。

移风易俗,撇开头顶秃掉的那一块,党项人着中原服饰,说国朝雅音,真不好分辨是不是党项人。

传承递减的爵位和收益,终生赏赐的屋舍,这对于党项人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三代······或许用不了三代,党项人就真正融入到大宋这个大家庭了。

赵曦是最清楚汉文化的同化能力的。

在赵曦的理解,所谓圣贤王道,并不是指在跟北辽、西夏以国与国之间的交锋中,而是在汉民族与北辽西夏特有族群上的。国与国,不存在圣贤之道,而族群不同,有汉文化的先进性,有汉文化不可比拟的同化力,才是在族群中实行圣贤王道的基础。

第七五八章

封赏仪式的第二项内容,是对各路大军文佐帅和监察官的封赏,从厢都一级,到各路大军的佐帅,逐级封赏。

还是文贵武贱呀······这是各路主帅的想法。

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所有的文佐帅、监察官的封赏,居然是加封了武勋的爵位······

早年,不管是先帝时,还是官家执政早期,即便是文官主导的战事,所有的文官封赏,一样是在文官序列中擢升,从承事郎、给事郎,到承旨、直学士,再到殿学士,因功勋逐级或越级擢升,给与贴职。

政和管制改革后,国朝没有了寄禄官和差遣的分离,只保留了品级、职位和勋爵,具有贴职功能的也就剩下勋爵了。同时,将原本各类文散官一律按勋爵对待。

武将品级一样。

但是,文官因战事而授予武将的勋爵,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朝廷封赏不存在讨价还价,并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唯有接受。尽管有些不理解存在,也只能是接受。

其实,对于多数任职军伍的文文佐帅、监察官,并没有多少难以接受的心思。政和管制改革以后,国朝的职位擢升不再像早年那样容易了。

说白了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品级、职位是对应的,而朝廷对于不同品级,特别是高品级职数的限定,所有人都明白,不可能因为军功而在文官体系中被擢升。

而多年的军伍经历,让他们也接受了军伍这个群体,特别是如今的新军,绝不再是所谓的武夫莽汉,肩负着政治思想工作的文佐帅,基本上也融进了军伍这个群体。

当初在商谈这个议题时,内阁有过纠结······参与灭国之战各路大军的文佐帅,本身就已经是议政了,灭国之战的大功劳,任何一个文佐帅的赏赐,单纯在文官体系内擢升,都完全可以与内阁齐平,按早年的做法,就是入阁都是应有之义。

最终,赵曦只是随意的引导,就让文佐帅的武勋封赏成行了······文官团体毕竟是团体,内阁都是单独的人,在利益攸关时,都会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方法。

接下来武将授予文官勋爵,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曦所有的变革,没有一件引起过朝臣大范围抵抗的,因为,他从来都是顺势而为,即便这个势,是由他营造的。

就像现在的军功封赏,在管制改革之后,带着文武通途的目的,就这样轻松的迈出了第一步。

封赏是仪式,是一种宣扬,真正对于这次战事功勋臣工的调整置后了。

总体而言,这次国朝的大盛事是完美收关了,或者说自谋划西夏开始,历时多年的大事,完美收关了。用后世的话,完全可以用由胜利走向胜利来表述。

最大的意外,也是唯一的意外是太子回京时遇袭······这不是可以公布于众的,只能用秘密调查的方式进行。

知晓的范围很小,但内阁诸位臣工都清楚。所以,议事时,内阁都本着谨慎的态度。

官家压抑着的怒火,是每个频繁接触官家的臣工都能感受到的。

“官家,各路大军主帅的安置,也该提上议程了。”

大礼仪已经过去半月之久了,朝廷给与这次战事功臣的假期也快结束了。朝廷也必须在各位功勋臣工返京之前,完成这些臣工的安置。

这半月来,官家一直关注着太子遇袭的调查进展,就是内阁也在关注着。这可能涉及到宫内,涉及到大统继承,内阁大臣虽然关注,却也不敢深度参与······这事做不得。

可朝堂正事不能再耽搁了,所以,内阁不得不找官家商量这些臣工的安置事宜。

“内阁可有初步的想法?”

赵曦确实心情不佳。皇城司对于太子遇袭的事,几乎没什么进展。几百人的跟脚,半个多月的调查居然找不到。

有点死去就真的断线的意味。

虽然不至于提不起处理朝政的兴趣,也确实兴致不高。太子很不错,也真的没把自己遇袭当回事。

赵曦当初也曾有过遇袭的经历,当初自己也没当回事,或者说作为太子的身份,不好介入过深。

但是,作为君王的赵曦,绝不允许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心思也就有点烦躁,甚至多数奏章都交予太子处理了······也算是对太子的考验吧,这个说辞还算过得去。

“官家,吕阁老因病,几次请求致仕······”

内阁是由官家来定的,吕公弼已经近半年不上朝了,可是不是让吕公弼退出内阁,还是得官家决定。

“唉······宝臣卸任吧,让诲叔入阁。王韶主枢密院,各路主帅均同知枢密院,兼任讲武堂与贡院的兵事教授。”

“朝廷统计一下所有议政的具体情况,所有替换出来的议政职位,优先擢升这次战事的功臣。另外,着令司马君实与欧阳公二人,着手筹建朝廷的阁老院,以朝廷参事、参知为职,阁老院的组成主要为那些致仕而不愿返乡的议政,以及致仕而不得返乡的内阁。”

“至于参事和参知的待遇,参事为内阁致仕之职,参照内阁待遇执行,而参知以议政为主。同时,着令户部、三使司为阁老院设立专门的度支。”

“除宝臣内阁由诲叔替换,以及枢密院的调整以外,所有议政的变动,必须在明年春的大朝会时宣布调整结果。参政及以下的调整,可有议政会议、或者内阁集议决定。既然有章程,就必须按照章程来办理。”

这些调整和安排,赵曦是早就考虑过的,只是因为太子遇袭事件调查进展不顺利,他也就没心思提前跟内阁具体交流。

从赵曦本意而言,现在的内阁有点偏老,所有的阁老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赵曦之所以至今没有考虑内阁大调整,是基于国朝处于变革期间,老臣在文官体系的威望,有助于朝廷政令的推行。

说白了,赵曦还是在借势,借这群老臣的势,避免在大变革期间出现大的动荡。

这个过程应该差不多

第七五九章 陷入死局的调查

相对于文臣授予武将勋爵的情况,武将被授予文职勋爵就真的算是赏赐了。

同时,狄青跟种颚谈话的内容,在整个各路主帅中是被认同的,这也让这一次大战之后的封赏波澜不惊。

而厢都以下的文武将领安置就要容易的多。国朝扩军,又打下如此广阔的疆域,不管是驻军还是文臣职位的增加,都能很轻松的让这些功臣得到满意的职位。

一个兴庆府的地域,让原本已经得到缓解的冗官之弊端,更是基本上解决了。

战争的红利不仅仅是这些,随着大量产业主和商贾西行,与西番贸易通道的打通,以及朝廷掌管青盐产出等等,在战争过后的几个月内,就有了相当明显的改观。

朝堂也似乎进入又一个快速发展期。

在次年的大朝会结束后,国朝的欣欣向荣之象使所有臣工子民都能感觉到的。

即便是那些失去了权势,却可以生活在汴梁的吐蕃和党项贵族,似乎也完全认命了,都在尽量的融入到大宋的日常生活中。

可内阁大臣却知道,官家一直处于暴怒的边缘。

三个多月,连大朝会都结束了,而皇城司和监察衙门的调查并无多大进展,太子遇袭事件,好像就要这样不了了之了。

赵曦不是他老爹,现在也不是先帝朝,这事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没有过去的可能!

范纯仁压力也很大。

“尧夫,事情可有进展?”

内阁大臣也被官家一直绷着的脸色,搞得胆战心惊的,原本一直觉得平和的官家,这段时间给内阁大臣造成的压力也很大。因为一些琐事,就连内阁也有吃排头的时候。

所以,就想问问监察衙门,到底有没有进展。

“富阁老,不是监察衙门不用心,也不是皇城司不用心。三个多月的时间,所有参与调查事件的官员,不曾有一时的歇息,甚至按照驿递方面的网络,都已经向村镇延伸了。可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范纯仁也是无奈。五六百人,在国朝丁口登记以后,并且有了驿递网络的辨识方法,居然找不到任何线索。

五六百人呢,不是三五人。这些年国朝州府郡县的驻军,已经彻底清除了所谓盗贼,现在地方上的产业主,就连党项人都给与优待用起来了,那还有吃不上饭的盗贼?

可偏偏就是找不到这五六百人的跟脚。

“尧夫,尝试着扩大范围吧,不要仅限于荆湖路······”

有些话不能明说,但是富弼能感觉到官家也是隐约有倾向的。

这时候,王中正也正在被赵曦训斥。

“所有州府郡县的进出凭信都调查了?”

“回官家,荆湖路所有郡县的往来凭信,探知都有落实,与此事件不相关。”

“你是说,这五六百人就是凭空出现的?”

王中正不敢回话了,也不知道怎么回这个话。

“官家,就剩下一种可能······”

“什么?”

“漕运和轨道。因为漕运和轨道隶属于朝廷,过州越府,是不需要官凭的······地方衙门也没有权利查验漕运和轨道方面的凭信。”

“那就去查!”

“回官家,轨道这边已经查验过。轨道兵在工坊城登记造册,又在兵部备案。经查验并无差错。只是漕运·······”

“漕运如何?”

“漕运的在册人员无从查验。朝廷登记的漕运人员,都还是早期的,甚至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太宗朝。而历年的人员变迁,户部并不严格,而漕运又是独立于户部的朝廷衙门,根本无从查验。”

漕运的重要性,赵曦不是不清楚。而漕运内部的利益纠葛涉及太广,赵曦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方法来。

加上这些年轨道运输的兴起,漕运也一定程度上有了改善,不再出现早年那种整船整船粮食不见踪影的事件,也能很好的完成官粮运送。

加上赵曦即位以来,重心放在了体制和官制改革上,接着又谋算西夏,没有腾出手来整顿漕运。

监察衙门开始扩大调查范围,而皇城司也配合着在以荆湖路为中心,向四向扩散调查。

如此规模的调查,让整个黄河以南的州府郡县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吏部考评刚刚结束,内参又没有特定臣工被弹劾,偏偏监察衙门在大范围调查······

这种紧张的气氛,从黄河以南一直延伸到了汴梁,乃至整个朝堂,似乎都有点人人自危的感觉。关键是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样回事。

这叫一个乱。

“富相的意思是此事就此作罢?”

赵曦在问过范纯仁后,知道扩大调查范围是富弼建议的,就这样直白的问富弼。这样的颚调查方式,似乎是内阁在营造一种势,用这种影响地方治理的势,来迫使自己叫停太子遇袭的调查。

“官家,老臣曾听官家有言:方向错了,走的越远就离目的越远。老臣不认为应该叫停此事,只是提一个方向的建议,关于此事,老臣也认为不应叫停,否则对于国朝会是个很不好的开头······”

富弼说的话有意思,挺有意思。赵曦其实也明白,调查陷入死局,其实就是方向的问题。

事实上,赵曦是从心底,在潜意识上去回避。

“富相以为漕运如何?”

“回官家,老臣不敢妄言。不过,漕运整顿确实迫在眉睫。国朝诸般事务,也就漕运的弊端最多最甚,整顿漕运完全可以提上议程·······”

富弼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没有介入太子遇袭事件的意思。就单纯的就事论事,还曲解了赵曦的意思,只谈漕运整顿······内阁首相,建言整顿漕运,这点在任何时候都没有错。

“也罢。让监察衙门收兵吧······”

赵曦明白了富弼的意思。

在太子遇袭的第一时间,皇城司和监察衙门就快速介入了。本以为,无论如何,如此及时的调查,总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当袭击者的线索在第一时间掐断后,就意味着,谋划袭击太子的背后,是完全熟悉朝廷流程的。既然谋划如此大的事件,不可能会在这点上留下漏洞。

换个方向,或者说尝试一下打草惊蛇,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第七六零章 换个角度

在五六百死士找不到跟脚时,其实已经说明调查的方向偏离了。

赵曦因为怒气和心底的回避,也没有真的静下心来全盘考虑这件事。

说富弼是给范纯仁提了个醒,倒不如说是让赵曦冷静了。太子遇袭的严重性,恶劣性,以及有些不可描述的原因,虽然不至于让赵曦乱了分寸,但确实是让他没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朝堂办理各项事务的公开,抵报的发展,只要是有心人,不难从中看明白朝堂的办事流程。不管是皇城司还是监察衙门,第一时间的调查方向,很容易被提前预防,并掐断可能顺藤摸瓜的线索。

这一系列的调查,说起来是反应迅速了,可若是有了提前防范,或者从谋划袭击太子时,就已经避开了朝廷可能调查的方向,也就意味着,这一系列调查的方向错了,也就有了时间差,能更好的抹杀掉其他线索。

这是自己决断的失误,赵曦没有甩锅的习惯······只是叫停了监察衙门的调查。

具体接下来怎样做,赵曦需要理清思路。他没想过就怎么过去,这是触及底线的事件,不管是涉及到任何人,赵曦都没有妥协的想法。

“礼部提出让太子出席庆典的第一任是谁?”

富弼被官家这话给问愣了。转而一想,也就明白了。在太子出外历练的阶段,朝堂似乎忘记太子这回事了,就跟先帝执政前期一般,一直没有太子参与朝政,这也是内阁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原因。

该不是怀疑礼部参与此事吧?富弼有点发毛,朕担心官家因为太子遇袭事件迁怒于朝堂,从而引起朝堂的大动荡。

不过,不管官家到底是怎样的意图,这个问题他没法回避。

“回官家,这需要礼部奏报。”

谁也没法回避这个问题,礼部也如此。更何况,礼部对于太子遇袭并不知情,在内阁征询时,欣然的奏报了提议太子参与庆典建议的臣工······以为这是要擢升的前提。

“蔡卞?”

这个名字赵曦有些熟悉。

“回官家,蔡卞为政和八年进士及第,与其兄长蔡京同年考中,一时传为佳话。福建路兴化军蔡氏为世家大族,先帝朝累赠少师者,蔡襄蔡君谟也是兴化蔡氏,谥忠襄。”

“内参总编撰,监察衙门副总监察蔡确同为兴化军蔡氏人,与蔡卞、蔡京、蔡襄等为同族族人。蔡卞官声尚可,与三年前入京,任礼部郎中,从六品职。”

“官家将大礼议交付礼部主导后,蔡卞在礼部议事时提及太子是否参与一事,被采纳,从而奏请王珪王禹玉,经内阁议定后奏请官家的。”

富弼将蔡卞的由来,以及整个过程简要的做了陈述,不增不减,实事求是。富弼不觉得蔡卞在此事上会有什么差错,反倒是应该受奖的。

“哦,可造之材。内阁议定擢升其一级吧,拟为正六品可否,内阁定一下。”

自己理会错了?富弼好像有点随不上官家的思维跳跃。本以为问询礼部首倡太子参与庆典,是官家要从礼部打开太子遇袭事件的切入点,没想到会是擢升。

至于目的是什么,只有赵曦自己清楚。

既然是一个谋局,自然该有谋局具备的步骤。每一环都可能是突破点。

任何事情在一种顺畅的过程中,都会令人习惯,朝堂也如此。没有太子在朝的朝堂,也是一种习惯,更何况还是整个国朝被平灭西夏大胜的兴奋中。

就在整个朝堂,乃至国朝都处于一种兴奋中时,就连自己都没想过召回太子来参与此事。偏偏蔡卞就想到了。

第一种可能是蔡卞跟太子有交集,或者和太子相熟并了解太子历练的情况。第二种可能,就是蔡卞在时刻关注着太子,并且知道太子的近况。

这都需要调查。

赵曦让王中正把所有蔡卞这些年任职的档案都翻出来了,并且将吏部的历年遣任何考评一并拿来了······这不奇怪,甚至没人觉得奇怪,都觉得这是蔡卞赌对了,一个首倡,变成了将来的前程无量。

若其中没有什么其他的因素,这确实可以注定蔡卞的未来不可限量······毕竟是被官家关注到了。

可惜,赵曦没有找到蔡卞跟太子任职有任何交集的地方。那只有一个可能,蔡卞在关注着太子。

“吉甫,朕想知道,关于太子出外历练的事,以及太子任职擢升的情况,你是否跟你的门生有过交流?”

吕惠卿是蔡卞大考那年的主考官。虽然国朝并没有座师的说法,但也存在进士及第后对主考官有尊师的行为。就如嘉佑二年,那一批人对欧阳公的尊重是显而易见的。

蔡卞入京后,跟吕惠卿多有往来。

但赵曦一直认为吕惠卿是个聪明人,是一个最懂得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的人,是一个权力欲望强烈,并且唯上的人。

他甚至对于有提携之恩的王安石都是泛泛之交,跟同年也没有深交的,对于那些还看不出成就的门生,吕惠卿应该不存在以诚相待的可能。

不过,赵曦还是需要证实一下。对于吕惠卿这样的人,不能用拐弯的方式,越直白他越明白。

“回官家,虽然臣对太子的任职情况了解,但也知道朝廷保密法令应该如何遵守。所谓门生,就连臣都是天子门生,万不敢以师与臣工相交。蔡卞与臣一定程度上视为同乡,虽有往来,尚不足让臣坦诚相待的程度。”

跟聪明人的交流就是这样,一个问话,就能窥明白全貌。

“此事到此为止吧。河西走廊打通后,市易事务要比原本复杂很多。走陆路往来于西番与国朝的商客,跟走海运又有不同,在制定价格和税收时,市易寺要有所区别。”

“国朝与西番各国的商贸往来,不能局限于一种途径。因为前朝后期的动荡,导致河西走廊的商贸往来锐减,甚至荒废。如今国朝再次贯通,市易寺要对其呵护,争取恢复前朝的鼎盛时期的繁荣。”

“市易之事,关乎国力,是一个需要有全局观格局的官员担任的。你很不错!”

同样是对吕惠卿这样的聪明人,有些话却不需要完全说透。

第七六一章 火器线索

从各方面来对蔡卞的行为做判断,似乎蔡卞仅仅是一个有心人而已。可赵曦总是有些疑虑。

太子以及多有皇子出宫历练,这在朝堂是明事,是赵曦着为永例的,也是公布于众的。朝臣中有些操心的人,倒也说得过去。

从这点上,蔡卞可以取消嫌疑。

可对于太子以及其他皇子的去向,以及任职情况,这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这是在一定范围内保密的。

礼部的建言是召太子回朝······这就说明,是知晓太子并不在汴梁的事实。而且,此前太子任职宜州时,连续几届的参政,大朝会是要回朝的。

礼部建言召太子回朝,就意味着提出此建议者,知道太子目前的任职情况。

“中正,了解一下蔡京任职何地?”

“小的了解过,蔡京任职荆湖路!”

荆湖路······成都路,似乎并不相干,然而赵曦却感觉自己就要找到相互之间的瓜葛了。

“尝试着看能不能将蔡氏兄弟的书信往来搞到手,注意不可暴露。”

······

当下前途最光明的正六品礼部郎中蔡卞家里失火了,对于汴梁而言,春夏之交走水的事故常发,并没人真当回事。

哪怕是蔡卞家的走水是从书房开始的,是因为其家丁因为忘记了熄灭烛火,也忘记了关闭窗户,导致烛火倒下后引燃了书籍,从而把整个书房点燃了。

巡捕扑灭的及时,走水受灾的范围仅仅限于书房······

后事没人关注了,就连议论的范围都很局限。

此事之后,如果关注朝堂细致入微的人就会发现,内阁大臣和部分议政,解除了部分家里奴仆的契约,哪怕是付出一定的赔偿也不在意。

“此事做的不好!”

赵曦并不知道内阁大臣和议政解除奴仆的事,王中正老老实实的汇报了。他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影响。

“小的知罪!”

“把朝堂臣工家里的探知都撤出来吧,如今西北之地尚不安靖,把人都遣往西北任职吧。该有的补偿不要少了,从内府支取。”

原本是很隐秘的事,就这一次,就把整个体系全暴露了。唉······赵曦不得不做出个态度来。

于是,皇城司押班王中正罚俸一年,降两级,皇城司由石得一暂摄,并将此事在一定范围内公布。

赵曦跟臣工们心照不宣,都在维护着那点脸面,并没有摆在台面上争论。

这种事,没凭没据,即便是心知肚明,也没法在台面上讲道理。王中正的惩罚,完全可以说是因为太子遇袭事件的处置。

而拿到蔡京和蔡卞的家书,也确实很明白的说明,蔡卞之所以在礼部建言,是因为其兄长蔡京的提示······认为这样的首倡,是交好太子的好办法。

家书中并没有提及太子任职的内容。

尽管赵曦已经基本有了方向,理由还是不充分。关键是,蔡京和蔡卞,都没有袭击太子的动机,从书信上反倒表达的是忠诚。

有点棘手,就是赵曦也感觉有点棘手。

“官家,工坊城苏议政求见······”

所谓工坊城的苏议政,是指苏颂,在赵曦眼里一个真正对整个时代有贡献的人,也是把赵曦那些乱七八糟碎片知识转化为这个时代知识的人。

“子容······中正,快赐座······”

赵曦丢开了脑子里的那些肮脏事。跟苏颂闲聊,总是能让赵曦舒爽,这是一个无线接近科学的人,渊博的学识甚至让多了千年见识的赵曦也钦佩。

“官家,臣奏报关于兴庆、银夏乃至整个党项控制地区的勘探情况。官家,勘探情况并不乐观,在党项原控制区域,除石炭以外,暂时未勘测到其他矿产······”

“沈存中与臣几乎走遍了党项人控制的大部区域,从已勘探的地域,除石炭外,唯有水泥产业可在党项控制区域发展。臣以为,以目前国朝对石炭的需求而言,党项原控制区域的石炭,可以暂缓开发。”

“西北区域还是以青盐产业为主,臣以为继续维护青盐产业为主的格局,选择性对石炭开发,并且要进行必要的控制。水泥产业可酌情放开······”

苏颂懂得,国朝战事之所以能在朝堂一致通过,并受到朝野如此大的支持力度,是因为官家在先前有了模范,朝野对利益的渴求是最根本的。

“朕准了。勘测资料作为绝密留存,由子容牵头,对勘测结果在朝堂公布······”

在这个时代,苏颂已经有了所谓的可持续发展理念,赵曦没理由不支持。

“官家,臣以为官家所提到的水土保湿,在党项原控制区域是最应该优先推动的,另外,存中与臣也对可以建造水利设施以缓解水患的地点进行了勘探······”

说着,苏颂呈上了奏本······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官家,其实臣今日觐见,最重要的事是,臣回朝后,对太子遇袭之事也有所关注······”

苏颂顿了顿,见官家的脸色并无多大变化,就继续说道:“官家,恕臣无罪!臣自行查看来太子遇袭现场,军卒收集回来的火器残渣,包括火药和弹头等。”

“在查看这些现场物品时,臣发现,太子遇袭现场并非只有太子卫队制式火器的遗留残渣······”

“什么?火器泄露?”

不由赵曦要紧张,太子遇袭安然无恙,可要是火器工艺泄露,可不是太子遇袭那么简单,对于国朝而言堪比灾难。

“也是也不是。据臣的查验判断,太子遇袭现场遗留的残渣,不仅仅有当今国朝军伍装备的第五代火药残渣,在现场遗留残渣中,臣发现了有第一代、第二代火器残渣。”

“官家也知道,如今国朝新军的火枪,是根据官家的建议,弹头成锥型,火药的提纯也有了长足的提高。但是,臣在遗留残渣中发现了珠状弹头,以及最早期的火药配比残渣······”

苏颂的这次觐见,党项原控制区域的勘探,都是捎带的,最后所说的才是苏颂认为必须尽快奏报官家的。

第七六二章 赵曦的思维误区

苏颂的奏报,让赵曦突然有点乱,本来没理清的思绪,越发混乱了。

太子的近卫,也就是明暗两方面的皇城司护卫,也有伤亡的。从开始,赵曦并没有考虑这些人的死因,当时又正值朝廷大礼议阶段,来不及周全的考虑。

所有伤亡探知的后事,都是着令王中正料理的,该有的殊荣没减,该给与的补偿也没少。经苏颂这么一说,赵曦才发现自己确实在当时,因情绪对判断力的影响有多大。

“中正,伤亡亲从官的死因可有仵作甄别?”

这王中正又跪趴了。可赵曦这时候不能去怪这个倒霉蛋。

“回···会官家,皇城司的仵作查验了,伤亡都是被箭矢所伤,而致命伤因为盔甲的原因,集中在头颈部······”

“盔甲呢?”

“回官家,尽数收集交予工坊城了。”

王中正见官家情绪还行,说话也就利索了。

“官家,正是皇城司将那些盔甲按规定送至工坊城,臣在能甄别出这些细节······”

这项规定,在盔甲和火器产生之初就制定好了。为了避免盔甲和火器工艺泄露,一开始赵曦就会同苏颂等人制定了火器和盔甲回收的相关规定。

用后世的话,信息量有点大,赵曦需要理理。

按规定,只要工坊城批量产出新式火器,利用新工艺进行对军伍改装,旧式军备回收并存库以及销毁。也就是说,第一代的火药和火枪,根本就不应该存世。

除非工坊城的管理出现重大纰漏。可苏颂能这般来奏报,也就是工坊城方面已经做了相关工作。

别看苏颂并不是工坊城的城主,可赵曦赋予苏颂的权利,甚至是高于城主的。

这就意味着,工坊城不可能存在火器管理不善的问题,也就不存在库存旧式火器泄露出去的可能。

有势力可以制造火器了?这比泄露火器更严重!

“子容,火器作坊的工匠······”

“回官家,火器作坊是按照官家要求,实行分步骤制造的。基本上能做到每一步各不相关,而成品作坊的工匠,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截止目前为止,工坊城尚无一名工匠活着脱离工坊城。并且,工坊城火器作坊的规定,即便是出城,也最少不得少于三人同行,同时,皇城司探知和工坊城护卫队,对于火器作坊的工匠严防死守,应该不存在工艺泄露的可能。”

其实,工坊城火器作坊的所有制度,都是官家参与制定的。在这样的制度下,应该不存在有工匠泄露工艺的可能。

况且,火器作坊的工匠,在待遇上堪比国朝四品朝臣的待遇,甚至连其家眷都由工坊城提供营生,可以说是完全由工坊城供养着。

苏颂以为,没有谁可以给予这些工匠更高的待遇,以至于可以诱惑这些工匠背叛朝廷,背叛工坊城,乃至背叛他的家人。

最为重要的一点,即便是在工坊城,除了火器作坊的工匠之间相互熟悉外,紧要岗位的工匠,即便是对朝堂都是保密的,有这些工匠名录的也就特定的几个人。

如果这些工匠被引诱叛变,那就可能在官家、工坊城主、内阁首相以及他苏颂之间出现了问题。这不可能。

苏颂能想明白,赵曦也同样能想明白。

“子容,火器库如何?”

倒不是赵曦不信苏颂和工坊城的管理者,越到了这时候,他越需要把所有的可能排除掉。

“回官家,臣在发现火器残留物后,第一时间就是清查火器库。经清点,火器库无一泄露。所有的库存和销毁记录,都是详细到每一支火枪,每一颗弹头上的。核对无误。”

难不成真出现了制造火器的势力?赵曦不敢确定了。说实话,就黑火药而言,真正的所谓工艺,就是提纯和配比,或者苏颂后来的各种添加和实验,还谈不上大进展。

倘若说有人致力于这方面,长时间的调配,不难调配出有一定威力的火药。

这就真的是大事了,甚至是可以改变朝廷很多规划和战略的大事。

“宣内阁······”

“官家,臣以为······”

“子容,倘若有另外的火药制造方,这可能会改变朝廷诸多方略的大势,有些事需要朝廷议定的。”

“官家,臣可能没说明白。从残留物判断,太子遇袭现场的残留物,并非其他非工坊城制造的火药。臣是说,那些火药的残留物,其实就是攻防战第一代、第二代火药的残留。”

“若是工坊城以外的火药制作工艺,或者说有调配出火药配方的,也可能完全与工坊城早先的完全相同!”

这就有点自相矛盾了。赵曦看着苏颂,似乎在考虑苏颂说的这些话。

工坊城的库存清点没问题,工坊城的工匠没问题,工坊城的工艺流程也相当严格,偏偏出现了属于工坊城制造工艺的火药残留······

苏颂到底想说明什么?赵曦能感觉到苏颂的话里有话。

赵曦感觉自己在太子遇袭这件事上的脑子不够用了,或者说有些不条理了。

也是,越是过分看重的事,越容易导致人考虑问题的偏颇。尽管赵曦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但是由于心底的某些原因,赵曦在事实上,一直没有彻底冷静下来。

今日,苏颂有奏报火器方面的问题,这更是赵曦特别看重的······更加搅乱了赵曦本来已经有些杂乱的思维。

要想彻底看清事件的本来,最好的方法是置身事外······

“子容,将所有火器生产和进出库的账面给朕送过来吧······”

赵曦觉得这时候自己必须要真正的冷静下来了,尽可能的撇开事件的本身,从另外的角度去重新看待这个事件。

不管是太子,还是其他相关人,赵曦都需要完全的撇开,纯粹的去考虑这件事。

“臣已经将所有火器的生产和进出库账面带来了,这就呈与管家。”

随着王中正进来的,两个内监抬着一堆账本进来了。

应该是自己误入歧途了,从种种迹象看,苏颂似乎是明白方向的······

第七六三章 大理的嫌疑

工坊城火器账面很规范,即便再规范,毕竟是十几年的账目,不是短时间能理清楚的。

赵曦没有留苏颂,也能理解苏颂的欲言又止。太子遇袭,这毕竟是涉及宫闱的事,臣工的是不适合介入过深的,甚至说,苏颂已经做到的臣子的极限。

不知是苏颂有意,还是说工坊城火器账目就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呈上来的账目,赵曦首先看到就是最早的火器账目。

账目很完整,甚至连最早期在护卫营作坊的那些火枪和火药,都记录在册,包括历次训练、作战、出征等所有的领取、耗费、回收、销毁的登记。

赵曦看着账目,有点沉浸其中了,似乎在重复他从组建护卫营的历程······这是一个让自己冷静最好的方式。

从火器批量生产,到首先装备护卫营,再到自己跟老护卫营的校尉军卒一起训练,记录着一次次训练的消耗。

枪管发烫以至于直接废弃,火药的定量装配,铅珠弹头到铁珠弹头,散弹到单珠式弹头······一件件,一桩桩,在赵曦的脑海里反复着。

不对!赵曦突然想起,使用火器的训练问题······

太子遇袭的现场,出现了第一代火器的残留物,却没有一个皇城司的探知是被火器所伤,所有的伤亡基本上都是箭矢······这说明什么?

借枪!唯有歹徒借枪,没有经过训练而仓促间组织袭击行动,才肯能出现火器没有建功的情形。

“中正,让你问当时在现场的那些探知,详细的情况如何?”

赵曦似乎找到的切入点。

“回官家,在皇城司探知发现异常的一瞬间,太子卫队在第一时间就做了分工,大部护送太子离开,而小部分留下阻击歹徒。事实上,所有留下阻击歹徒的探知,全数没了,根本没有探知了解当时对战的详细情况。”

“官家,护送太子离开的探知回忆,因为在伏牛山一带,枪声传的不算远,他们都只听到有枪声,以为全部是阻击歹徒打出的枪声。”

等等,赵曦又觉得那点不对。

太子因为乘漕运船只漏水,从而转陆路,出于对太子安危考虑,皇城司绝不会选择偏僻的通道,只会是转官道,而官道还是连接漕运码头和轨道站点的官道,怎么可能没有人迹?

“中正,皇城司调查目击证人如何?”

赵曦对自己都有点埋怨了。自太子遇袭开始,朝廷诸多事务,一直到现在,他都在要求结果,没关注过程……都没法说清他是重视还是不重视了。

“回官家,没有目击证人。每年大朝会前后,地方州府都会邀请驻军对当地适龄丁壮进行选兵训练。”

“自从役兵制实行,兵员入选成为地方官员考评内容开始,地方州府就一直邀请驻军对适龄民夫训练。”

“所有的训练都是针对选兵项目的。每到训练民夫丁壮时,地方州府都会划定一些区域为禁行区。太子路过襄州官道时,正是襄州封闭官道训练的最后一天。”

若不是如此,皇城司不至于在襄州的调查一无所获。

可皇城司没有直接对地方州府的权利,襄州的理由是正当的,所有的条陈都合规,皇城司的调查也只能到此。

“地方训练丁壮的时间固定?还是随各地情况而定?”

这些琐事,赵曦还真不清楚。

“回官家,皇城司也针对这一点做过比对。各地时间不固定,一般在农闲时,各地州府任意确定时间。”

“襄州的时间,是襄州本地参政议政离开后,州府公务与农活同时闲着,便确定了这个时间。”

“皇城司查验过,襄州的训练时间和地段,都是在之前确定的,也就是太子遇袭之前,基本与朝廷拟定大庆时间接近。”

在这方面皇城司找不到理由,否则,就单指太子遇袭在襄州一带,就足可以对襄州州府问责了。

可惜,朝廷要求保密,就连太子遇袭的地方,都由皇城司收拾干净了。甚至整个襄州州府的官员,都不清楚有太子遇袭的事件。

“官家,因为汉水的原因,襄州一带水运繁荣,陆路官道路人本身就零星,封闭官道训练在襄州也是惯例。”

王中正也曾有过对襄州州府官员的怀疑,可调查的结果让他没法保留这样的意见,更不敢随意向官家建言…~皇城司的职责和权限,让他不能过多的涉及朝堂。

“主导训练的官员是谁?”

“回官家,是襄州团练判官刑恕刑和叔。”

刑恕?这个名字赵曦好像熟悉。哦,就是那个跟多个大儒都相当亲近的刑恕。

从王中正描述的情况,襄州府好像没什么问题。不过,赵曦还是将这个名字记下了。

就如礼部郎中蔡卞以及其兄长蔡京一样,他都记下了,还专门用一块板子,将哪些看起来没关联,却又似乎有关联的人和事物记下来。

这是后世的方法,烦乱的线索,他需要有个直观的认识,从而不至于再次出现判断失误。

王中正见官家不再问,又偏偏在板子上增加了襄州、团练、刑恕的名字,跟蔡卞、礼部,蔡京荆湖路一样,都在这个版面上,很零散。

王中正没敢多问,只是继续小心的伺候着官家,陪着官家翻阅工坊城火器的帐目。

赵曦翻阅的很细,也时不时的停下来感慨,当然,只是内心感慨。

虽然只是工坊城火器的帐目,可同样是大宋崛起的过程。

在大宋这样一个朝堂氛围中,能达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确实挺不容易。

赵曦从来到这个时代,就没想过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而是用心融进这个时代,然后缓缓的变革。

还好,多少有些改观了。

这是……怎么把这茬忘了!除了工坊城火器库,能留存着火器的地方还有大理!

因为高氏谋反,大理段氏求援,以及朝廷对大理一定程度上的控制,当初朝廷是向大理支援过火器的。

大理有嫌疑,赵曦的心有点往下沉,整个事件所指,似乎正向他一直尽力回避的方向发展。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七六四章

工坊城的火器账目没必要继续看下去了。

在看到早期火器的相关记录时,赵曦已经明白了苏颂觐见一次的意味。都清楚了······赵曦一时真有点无措。

虽然还没有证据,还不能把所有的关联衔接起来,可这个**的方向应该大致就是这样了。

二子,乃是段氏所出,出宫后先是在汴梁历练,然后南下,于荆湖路停留,赵曦一直以为二子是想着解决荆湖一带的混乱,看来事与愿违。

赵曦想起当初朝廷改变旧制时的几次民间推动,朝臣以为是他在幕后,而赵曦一直在揣摩背后的人是谁······

这一次看似无迹可寻的太子遇袭**,之所以让赵曦失去判断,是赵曦感觉到了与前期**的一些相似处,让赵曦从心底的不想往这个方向考虑。

然而,事实并不由他所愿,也不是回避就可以真的避免的,事实会让他不得不承认。

王中正不明白官家是怎么了,见官家有点沮丧的丢开了那些账本,没说一句话,就那样径直向内苑而去。

这时候王中正知道不能叫仪仗,官家在考虑事情时,就喜欢这样。

仪仗一溜在赵曦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向内苑。

赵曦有一时的冲动,想去问问段氏,路过一半,赵曦却转道了。

不用想,这一次到成都府宣旨的内监,应该是二皇子少时的大伴······赵曦有点揪心,真的揪心,揪的很疼。

赵曦的本身,并不是这什么帝王,虽然也从片言只语中对宫闱有过了解,来到这个时代也实际经历了所谓的宫闱。

可在赵曦执政后,或者说成为大宋,成为这个宫墙内的主人后,赵曦并没有循旧例去管理宫闱,甚至还一直左右着滔娘对宫闱的管理方式。

一定程度上,赵曦是将宫闱跟整个大宋的士族看齐,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领先于士族家族的方式,给与宫墙内所有人一定的空间,像管理公司雇员一般去管理内苑的。

所以,不管是滔娘,还是段氏、苏氏,所有的子女,赵曦并没有全数集中由滔娘抚养······

结果还是出事了!

“滔娘,朕是不是不是一个合格君王?”

从来没有过的沮丧,赵曦都不是说自己就比朝臣聪明多少,而是他多了千年的见识,从自己还是太子时,就一直明里暗里的与整个大宋的士族,大宋官僚,大宋的陈规陋习再斗争。

几十年过去了,赵曦没有大范围举过屠刀,也没有跟士族敌对,硬是不断的谋划和借势,成就了今日国朝蓬勃的生机,强盛的国力。

然而,在太子遇袭**的来龙去脉在赵曦脑子里形成的一瞬间,他是真的感觉沮丧了。

赵曦的认知,真的不是一个君王的思维,这个时代的几十年,并没有能让一个已经成型的世界观、价值观有多少改变。他还是一个凡人,一个来自后世特别怜惜这个时代的凡人。

帝王的无情,在赵曦心里没意思痕迹······这是他内心沮丧和无措的根本。

“三哥,何出此言?”

滔娘能感受到三哥今日不同于往日的情绪,说不清楚,可这样的三哥让他更觉得亲近。

“三哥,不管是娘舅家,还是与妾身接触的诰命,以及妾身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整个国朝无不在赞颂三哥。”

“国朝之所以有今日之盛况,全来自于三哥的谋划。从三哥还是东宫时,滔娘是一直陪伴着三哥,也见证了三哥让大宋强盛的一切。”

“虽然说有些话对先祖不尊重,可在滔娘心里,三哥的功绩即便是太祖太宗都不能比。”

滔娘不知道自家男人因为什么沮丧,但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三哥身上,这是滔娘的认识。

很小的时候,滔娘就在宫里,先帝一直就是这种表情。

那时候,不管是宫内还是朝堂,甚至大宋的边疆,全都是乱的。

姨娘也经常是长吁短叹的,可每当先帝到了慈宁宫,不管是先帝还是姨娘,都是尽量装着无事状,可滔娘很小就懂得那时候的宫内都不快乐。

是因为三哥,从三哥懂事起,不管是姨娘还是先帝,长吁短叹就越来越小了。甚至很多时候,姨娘和先DìDū会私底下议论三哥,满心的欣慰。

三哥没有令他们失望,没有让朝堂失望,没有让整个大宋的子民失望。

自政和年以来,国朝的变化是每个大宋子民都能体会到的。

滔娘虽然是想用夸功的方式让三哥振作,可没有一句不是事实。

三哥从来就不是个服输的性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次与朝臣还是外族的交锋,最终胜利者总是三哥。

赵曦有点愣,不是因为滔娘的夸奖,而是知道滔娘想偏了。

“朕不算个好父亲!”

“官家,是儿子惹你不开心了?”

滔娘连三哥都不叫了。现在大统的继承人,并未成为定数。

“官家,妇道人家不应该掺和朝政,但是,滔娘却也知道,儿子如今参政,也是被内阁大臣认可的。”

“不管是吕家人还是韩家人,都跟娘舅家带过话,内阁的诸位老臣对儿子的很多建议都赞颂了。”

“这一切都源自官家的教导,而皇子出宫历练的做法,对于皇子的成长效果,这是有目共睹的。”

“儿子有时候进宫请安,礼数上也未曾不合意,就是宫内的下人,也都是以礼相待,很有官家当年的风范……”

滔娘本来是想阐述儿子的不凡,结果越说越兴奋了。

当娘的,只要说起儿子,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唉……赵曦很无奈。

太子遇袭**,是处于保密状态的,为避免滔娘和太后娘娘担心,赵曦并没有在宫内提及,甚至在皇城司也是下了严令的,不得宣扬。

结果,自己想找个疏解心底郁闷的对象都没有。

君王是孤家寡人,赵曦一直是避免落成孤家寡人地步的,可这情况真的无法避免。

这时候的苦闷,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

不过听滔娘这般无意识的插浑打科,赵曦倒是有些缓解了。

是不是事实,现在自己只是猜测。即便是,到跟前了再处理就是,这样怨天怨地的哀叹,对**本身并无作用。

第七六五章 明朗和不明朗

天亮后,赵曦还是原来的赵曦,一个智近乎妖的大宋君王。

如往常一样,赵曦参加了内阁每日的例会,看着儿子跟诸位内阁奏报讨论一些朝政,很欣慰的离开了。

而后,儿子会将需要他处理的政务,带到勤政殿。

这时候,赵曦会先让儿子处理,遇到不太合适的处置时,赵曦才会指教。

今日还和往常一样。

待常规性的奏折处理结束后,儿子将这些反馈给内阁,并继续留在内阁学习内阁处理政务。

而赵曦……

“中正,调查从围困党项人以后,所有大理跟国朝的货物运输清单。”

“要查清楚来源和去向,查清楚大理和国朝内收发货的人,地址以及谁负责运送等。同时,要从皇城司的渠道,了解非正常入国朝的物品去向!”

是不是属实,赵曦都要查清楚,也用事实来验证一下。同时,也能做到有的放矢。

至于说猜测,恐怕朝堂知晓太子遇袭事件的臣工,都有了猜测。

猜测的对与不对,自己都需要查下去。

事件有个结果,比自己这样凭猜测要好处理很多。

“同时,你跟赵琴沟通一下,从刑恕、蔡京、蔡卞,甚至蔡确的驿递书信入手,查清楚他们之间是否有书信往来……”

赵曦顿了顿,继续吩咐。

“他们几人与任何人的书信往来,都必须查清楚。”

“调查一年乃至两三年以来,刑恕、蔡京等人参与的饮宴,接触的各类人等。”

“漕运方面视情况而定,不要贪多,重点关注长江航运线上,漕运方面势力的行为。”

“还有,所有的这些调查,要暗中进行。而原本派遣在荆湖路一带的探知,不撤回,并且要把盛势搞的大一些……”

既然开始的方向性错误,让事件调查进入死胡同,不如让这种方式继续,应该是有助于事件真相揭露的。

可惜,大理……虽然国朝一定程度上节制大理朝政,可从段思廉退位后,大理一直有摆脱国朝影响的意图。

文臣逐渐被培养起来的大理臣工主导,而武将则干脆架空了国朝派遣过去了武将。

段思廉因高家谋反而求援大宋,却同样因为大理朝廷过分依赖大宋而心生不满,退位其子段廉义,自己出家了。

这也造成了段廉义在一定程度上对国朝派遣臣工的戒备。

否则,直接从大理调查火器去向是最直接的办法。

虽然所谓的联姻,并不能影响赵曦最终会将大理纳入版图的目标,理由还是需要的。

不管内心是不是要标榜一个圣贤王道的君王,在表面上,还是需要有个样,需要做个样让人看的。

赵曦基本上清楚了事件的过程。

二皇子是段氏所出,出宫历练重点的区域在荆湖、成都府乃至大理,而太子遇袭的整个事件,也正好反应在这三地。

至于五子和七子,五子本于太子一母同胞,又是一个专注于诗文书法的闲散性子。

而七子,乃苏氏所出,是一个唯一跟苏氏性子类同的儿子,大大咧咧。

就是被二皇子借来做幌子的。

而蔡京、刑恕,可能存在怀才不遇的怨念…~

赵曦很不希望事实是这样,可所有的线索指向,却让赵曦能把太子遇袭的事件给定下调查方向了。

其实,当年自己在推行一些变革时,突然出现的变化,赵曦就考虑过是二皇子的行为…~一直想表现自己在谋略方面的能力!

曾几何时,赵曦也有过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可对比下来,太子求真务实的做派,还是占了上风。

只是没想到,小聪明最终敢做出这一步来…~这是赵曦绝对不允许的,是底线。

后世有句话,叫不折腾。赵曦也有自己的观点,在赵曦看来,稳定是社会发展的基础,任何一个社会,只要处于有一个稳定的环境,社会本身就会促进发展。

这也是赵曦这几十年的变革,一直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不曾有过大规模、大范围斗争的原因。

赵曦相信,有自己这些年夯实的基础,国朝在未来,需要的是一位务实的君王,不是折腾。

所以,他在选择继承人的事宜上,就有了一定的倾向。

在赵曦看来,自己任上,完成所谓的九州一统,金瓯无缺,理顺朝廷内部机制,完全可以确保国朝在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大宋可以领先于这个时代的。

这并不是说赵曦自傲的认为自己就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聪慧,也不是说他就比朝臣的政治智慧高,而是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千年的见识,了解各种成功和失败的模式,是后世一千年发展的经验,这是他的凭仗。

他相信他可以为大宋奠定基础,指明方向。所以,就坚定了如何选择继承人。更不用说,这还有个长幼有序的旧例存在。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袭击太子的事件。

······

荆湖一带的调查声势越来越大了,朝堂也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传闻,而那些心知肚明的内阁大臣,都开始装聋作哑了,不再跟官家提关于太子遇袭事件的任何内容。

就连苏颂,也在那次觐见后,销声匿迹了。

在知道事件始末的所有臣工眼里,官家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一种纵容,跟先帝一样,在这类事件上总是下不了狠心。

荆湖路的调查,谁都知道不可能有结果,偏偏皇城司还在那里继续,这就预示着,官家只是要这个调查的过程,而不是结果。最终,真相只会淹没在整个调查的过程中。

无非是为了表明官家在意太子遇袭事件而已,就想当初官家遇袭后一样,不了了之。

明白人始终明白,涉及宫墙内的事,涉及大统继承人的事,都只能是旁观,就跟当初汝南王跟官家有所纷争一样。

对于朝臣而言,只要是赵家人,谁做君王,都需要臣工来辅助,更何况还是临近致仕的老臣,更没必要介入这类事。

不过,由于赵曦态度不明朗,太子又多于内阁接触,表现出了一定的执政能力和臣工认同的老成持重,倒是让太子得到了臣工普遍的认可。

第七六六章

万事就怕认真,特别是一个政权管理者的认真是最可怕的,古今同理。

不管谋划的多详细,计划的多周密,只要是侦办的方向对了,就可以从一丝的疏漏,拉开一道门,从而看清楚整个内幕。

太子遇袭事件也没脱开这个道理。

皇城司在正确方向的指引下,甚至不用抽丝剥茧来形容,就得到了越来越多有明确指向的证据。

有人说,对于君王而言,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这也是知道内情的臣工,认为官家准备息事宁人的原因。

在朝臣看来,君王只要有看法了,就可以付诸于行动。赵曦不这样,他是在做榜样,做给臣工也好,还是做给后世的君王也罢。就像改革国朝的弹劾体制一样,他不希望捕风捉影成为惩戒的依据。

即便是君王,也必须遵守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的原则。

所以,一切都需要侦办结果出来以后,再去采取行动。

王中正这些天根本就睡不着,或者说不敢睡着,睡不踏实。随着皇城司探知的奏报频传,他就越来越恐惧。

“刑恕参加饮宴,最频繁是二皇子在荆湖历练时。二皇子在荆湖历练两年,共举办各类饮宴四十三次,刑恕除第一次外,其余的无一次缺席。整个荆湖路,仅刑恕一人如此。”

“期间,漕运汉水方面的负责人,参加饮宴十七次,是由刑恕引荐与二皇子······”

王中正虽然胆战心惊,可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并且告诫皇城司的所有探知,也不得有任何隐瞒。

随着调查的深入,事件的性质已经变了,也越来越大。王中正没有内阁大臣的智慧,可到了这地步,也看清楚事件的本质了。

任何一位皇子,在王中正这边都谈不上亲疏,他是官家的人。心里很清楚,一样管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

王中正听说过先帝就位和陈琳押班的故事,也经历过先帝朝时,宫内宫女和内监的作乱,这些事件还能给他明示······跟紧官家,实事求是就不会错。

“大理通关有两批货是二皇子手谕?”

“回官家,从调查的情况看,是蔡京借用了二皇子的手谕通关的。”

承办此事的就是蔡京,这是皇城司侦办的结果。

“还有哪些需要继续调查?”

“回官家,按照官家指定的方向,能调查的都已经查清楚了。只是······只是刑恕在太子遇袭后的第二天的去向暂时没搞清楚,不能明确刑恕是否是收尾袭击现场的人。”

从各方面的证据表明,太子遇袭所用的火器,应该来源于大理,但是,皇城司调查的结果,只有大理往国朝运送的途径相关人员,以及通过长江航道,漕运负责运送的证据。

最终这部分火器的去向,皇城司却再一次没了方向。

几百条火枪若还在境内,一旦朝廷发动,这将是······王中正不敢想,也不敢提醒。他相信官家考虑的比他周全。

这时候,王中正也想通了,为什么在太子遇袭时,所有伤亡的皇城司探知都不是火器致命,是因为歹徒对火器不熟悉,甚至可以说是第一次使用。

但是,从太子遇袭至今,几个月时间过去了,只要经过训练,熟练使用火器真不是难事。

“让广南西路的探知也动起来,参与到事件的调查中。”

现在还没搞清楚大理到底往境内运送的火枪到底有多少。

从工坊城的账目看,国朝支援大理王室护卫的火枪,先后有三次,总数达三千条,而对应配备的弹药是三千卫队攻防战中一个月的用量。

这个量可以完全不必考虑大理可以有什么居心不良的行为,而当初朝廷允许这样的支援力度,也是因为大理的文臣武将受国朝节制的基础。

而后,段思廉的退位,段廉义缓缓的回收权利,都一直没真的触动大宋在大理的利益,或者说,大宋一直没顾上找这个欠收拾的小弟麻烦。

这时候,赵曦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不至于丧心病狂,对朝廷还有胆怯,寄希望于大理不敢破釜沉舟······

所以,赵曦让皇城司调查广南西路。成都府路因为矿城的原因,整个与大理接壤处,所有沟通大理和成都府的线路基本都被开发了。跟大理临近的广南西路,还达不到熟悉并看管所有通道的程度。

荆湖南路声势浩大的调查渐渐有点收手的迹象,朝堂上没人觉得不正常,知道内情的臣工,似乎在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太子中规中矩,虽然没有官家在少时那般出类拔萃,但太子的能力却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即便是撇开继承人的身份,都认为太子具备内阁大臣的素质。

有点歪打正着,官家在太子遇袭事件上的妥协做法,倒是让太子在重臣中争取了不少的同情分。

其实,就太子的经历而言,不管是讲武堂还是工坊城,这些官家真正的嫡系,太子是都经历过的,可以说有深厚的人脉基础。否则,苏颂不会顶着关心宫墙内事务的嫌疑,来跟官家东拉西扯的说这些有的没的。

朝堂进入了一个稳定期,本身太子遇袭事件就是小范围知晓,平灭西夏后的各项后续工作正按照朝廷该有的流程,慢慢的正规化。

州府的设置、资源的瓜分、官员的安置、驻军的编派等等,党项人原控制区,正在被大宋稳步接收。

太子在整个过程中有深度的参与。

朝堂这样的状况,似乎是臣工们所希望的,特别是诸位内阁大臣。国朝的大好形势,真的不希望出现可能导致混乱局面的任何意外······

而皇城司这边的调查,也基本到了收尾的程度。

让赵曦庆幸的是,从大理入境的那两批货······就是火枪的运送,经皇城司缜密的调查,最终从广南出境了。

看来,曾经在变革中自己的不在意,让他以为他自己的谋划可以做到算无遗策、天衣无缝了。

就连刑恕和蔡京,都若无其事的在自己的职位上继续敬业着······

第七六七章 朕就是通报

自完成西夏平灭战事后,朝廷事务繁忙,加上富弼以及内阁有意无意的回避着太子遇袭事件的讨论,近半年,除了赵曦常规性的参与内阁的例行会议,连赵曦都没有在意现在集议的减少。

在朝事上,除了必要的决断,赵曦整个心思都在太子遇袭事件中。

朝廷这段时间最为重要的事务,也就是对党项人原本控制区域的接收······这都是在战争结束前,赵曦就拟定了原则的。

真正到了具体操作的阶段,需要君王决断的事务并不多。对于怎样操弄党项人,大宋的这些臣工很在行。

“官家宣诸内阁觐见······”

王中正一本正经的神情,让内阁众人有点懵。都看向太子,太子也是一脸迷茫。

朝廷好像没有什么大事,需要所有内阁集议。

氛围不是太好,哪怕勤政殿里就官家和那些使唤的宫女内监,可诸位内阁进殿后,都能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气氛······

“中正,将成型的调查报告呈给诸位阁老看看吧······”

就这一句话,勤政殿又陷入了静默,除了各位内阁翻阅纸张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响。

调查报告很长,经过监察衙门整理后,一样很长,更是有各种佐证材料。

调查报告是以时间为序,用调查的出的详细过程,将各个环节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周密的计划,最终直到太子袭击失败之后的善后······

二皇子在朝廷推动监察体系时,借势挑动了一些事件,促进了变革的推动,有意显露自己谋略方面的能力。那一次,朝臣以为是官家安排的······当然,赵曦只是推断。

在掺和朝政并没有得到官家认可后,选择了外出历练。

途径荆湖路,说不准目的是为何,却在荆湖路与被贬出京的刑恕有了接触,同时,接触了因为朝廷开发轨道运送,而导致效益一天不如一天的漕运相关人。

再然后转道西行,结识了同样怀才不遇的蔡京,并多次进出大理,有亲属的身份为凭,在大理历练多年,甚至有过与矿城官员接触的记录。

这些看起来根本不相关的接触,在朝廷平灭西夏之后,发动了!

皇子出宫历练,甚至参加大考,但是,朝廷对皇子是否任职并无强令,在这点上,是一定程度上参照宗亲法令的。

所以,除了必要的护卫,对于皇子的行为,朝廷并不做限定。关键是,大统继承人,不到最终的时刻,都存在变数。

皇子在接受系统的经典教育后,出宫历练,体味黎民疾苦,对于朝廷而言是有益的。朝廷也就没必要究竟。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虽然已经钦定了太子,太子又在外任职,朝堂对于太子的认同也就那样。

在平灭西夏之后的大庆之前,蔡京提示在礼部任职的蔡卞,建言朝廷大庆应该有太子出席······如果官家在这件事上拒绝,或者不那么坚决,或许太子就不会有遇袭的事件。因为这代表着官家还不确定大统继承人。

在朝廷诏令太子进京时,就意味着要将太子推向前台······

很仓促,蔡京携二皇子手谕,从大理调集火枪入境,并由刑恕借训练丁壮的理由,瞒天过海,将漕运的一些人组织起来。

不管是长江航运还是大运河航运,航道上往来不绝的船只,袭击行为很难进行。所以,便有了太子乘坐的船只漏水的设定。

朝廷大礼仪是钦天监确定的时间,太子不得不转道陆路进京。所以,就有了太子在伏牛山遇袭的事件······

这不是猜测,经过皇城司调查后,由证据支撑起来的事实。

哪怕再长的调查报告,也有看完的时候。都看完了,可没人开口,就是太子也是满嘴的苦涩。他更不能开口,不知道该怎样建言。

臣工们或许不清楚,太子却知道他爹对于亲情的看重······

“官家······”

都可以闭嘴,都可以逃避掺和此事,但富弼没得逃,他是首相。可是,开口喊了一声“官家”却无法继续往下说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富相,没说的就先不说。之所以召集诸位阁老,朕并不是要讨论,而是通报,对事件调查结果的通报,同时也是朕决定采取措施的通报!”

“在这件事上,朕不需要诸位阁老什么建言,而是需要整个朝廷配合执行!”

“皇城司调集人等,先行对所有外出历练的皇子监视,视情况而定责罚。”

“监察衙门由总部派人,直接将蔡京、刑恕控制,并尽快押解回京。同时,有监察总衙门停止蔡确、蔡卞的公务,压后处理!”

“朕不是要搞株连,而是在家族至上的当朝,有备无患。”

“漕运沿途所有驻军,突击进驻各地漕运衙门,将所有漕运官员控制,由户部、市易寺、国营寺、轨道方协同掌控漕运衙门,等候处理!”

“最后,命章惇为南征主帅,周侗、王舜臣、种建中等为先锋,集结新军十万,即日开拔南下。”

“此战目的是将大理纳入国朝版图……届时联系郑侠,稳定大理各方势力,采取剿抚结合的方式,以最快的速度稳定大理……”

“诸位阁老,别跟朕说什么先生刚息,此时不宜挑起边衅之类的话,更谈不上军疲将衰,拿大理还用不着新军费多大心!”

“既然大理敢于干涉国朝内务,就该有被灭掉的觉悟!”

此刻的赵曦是真的杀气腾腾,所有人都能感觉到。

“官家,老臣以为,王韶比章惇更适合此职……”

“王阁老是因为降子厚心狠手辣吗?这正是朕想用的特性!前朝衰败,祸起南诏。”

“朕的想法是,将危险扼杀在襁褓中!唯章子厚合适!”

赵曦既然是通报,就没准备接受任何人的进言,也没准备做任何调整和改变。

说白了,赵曦就是想表明一个态度,试图插手大统继承事务者,杀无赦!

第七六八章 都是做给人看的

现在国朝的军伍虽不足百万,但是,依然遵行国朝虚外实中的布防总则。

在京城一带,随时有军务都可以拉出十几万新军出征。

真别说什么兵疲将衰,从西北战事结束,这还没一年,将士们都快憋疯了。

章惇也是同知枢密院的差遣,只不过因为其他老帅压根就不进枢密院的门,也只有他在帮助王韶处理公务。

“大帅,属下完成漕运沿线的驻军军令后,属下就要远征大理了…~”

章惇话语里带着的快意,王韶能感觉的清清楚楚。

十万新军的主帅,这跟平灭西夏时的主力作战队伍接近…~也就是说,这一战只要章惇不出错,未来的儒帅不仅仅是他王韶一人了。

“子厚,辞跸之前,我建议你应该单独觐见陛下,并询问征战大理的章程……”

辞跸是点将,是朝廷遣将的仪式,并不适合官家面授机宜。

章惇没做过主帅,还是桀骜不驯的性子,王韶叮嘱是出于好意。

其实,就是王韶不说,章惇也知道该这样做。

官家独断专行的通报后,蔡确、蔡卞被控制,太子遇袭的事已经有所议论了。

章惇又如何不明白?

“子厚,大理南诏的历史如何,不用朕多说。这边有郑侠就任矿城后,对于大理各部落的情报分析。时间还是仓促了些……”

“此次南征,朕之所以选以后为帅,并不是让你去大理彰显大宋圣王之道。朕曾经跟你们都说过,王道的实行是建立在霸道之上的。”

“如今太子遇袭的事也不再需要保密了。当初高氏谋反,国朝支持段氏继续在大理为王,说白了,大理段氏的王位是国朝施舍的!”

“然而,倍受大宋恩惠的段氏,有点认不清自己了……这次南征,朕的旨意是:让那些不懂感恩的人,认识到国朝的强势!”

“至于二皇子…~”

说到二皇子,赵曦还是有些不忍,在真的下决心时,多少还是犹豫了。

虎不食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也是自己认为算是有才华的儿子。

“若战力有余,子厚去安南转一圈吧,将二皇子流放安南……若他真的能闯出一片天地,就随他了。”

“段氏可以出家,但决不能给他们留一丝东山再起的可能。至于大理的降兵,就一并交给二皇子吧…~”

赵曦终归还是没有让章惇杀无赦,还是给儿子留了一线生机。

虽然安南如今相当的顺从,可赵曦对安南这个地区,总是没多少好感。

既然二皇子喜欢折腾,把他流放安南,或许会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现在的大宋,就军伍出征准备一事,可以说是相当的熟练。

甚至都不用内阁诏令明确,就是工坊城,都熟悉军卒出征的常规配备。

十万新军,对于工坊城的物质筹备,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当章惇正式点将挂帅时,十万新军已经在站点整装待发了。

同时,近卫的五大校尉,也已经集结到位。

这时候,朝臣们也知道了这次出征的缘由,即便是有些不同意见,也只能选择保留了。

也是,大理一个撮尔小国,也敢染指大宋大统继承之事!

大军出征,赵曦并没有到场,还说都说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毕竟是征讨自家女人娘家,赵曦的心里还是不想面对。

再说了,既然让太子走向前台,事又是与他相关…~

“章帅,若有可能,孤望章帅能留二弟一命……”

太子还不至于敢对国朝大军主帅发号施令,只是借一些空挡,以私人交情递句话。

他也知道他说了不算,可这场合,态度还是得有。

“殿下,本帅遵皇命行事!”

私下的交情是交情,章惇还是知道轻重的。

就知道会是这样,太子只是向章惇拱了拱手,算是承情了。

至于太子心底到底怎样想,是真情实意还是做给人看,鬼才知道。

……

其实,这件事最为冤枉的,应该就数蔡确了。

蔡确钻营是事实,但能力也是有的,多年主内参,并兼任监察总衙门的副职,就是苛刻的范纯仁,也不得不承认,蔡确天生就是搞监察的叫!

可惜,就因为同族,就因为跟这两个族弟书信往来频繁了些…~唉,偏偏牵连到了太子遇袭案件中了。

范纯仁那怕是耿直到极点,也不敢在此事上忤逆官家。

本来,范纯仁还想着有几年后,把监察衙门交给蔡确,他确实有能力能担起来…~结果出了此事。

“尧夫,内参总编撰空缺,对于监察衙门不利。老夫给你举荐一人,吕嘉问如何?”

本来范纯仁还闷着呢,没想到王介甫居然有这样的心思。

是,官家是有意让自己推荐内参总编撰的人选。可王介甫又把这个数典忘祖的推过来是何意?

这王介甫为吕嘉问为算是煞费苦心了…~听到王安石这样明荐吕嘉问,看过来的臣工还真不少。

正是朝臣进勤政殿点卯的时间段,一路上进殿的臣工很多。就连吕公著也在其中。

吕公著直接拂袖而去…~

“王阁老,你也知道,监察衙门独立于朝廷之外,只受官家节制。难不成王阁老有意介入监察事务?”

范纯仁本来就对王安石不感冒,更何况是心情不爽的情况下。

直接就呛回去了。

“不敢……吕嘉问耿直持重,为朝廷举才,乃是安石作为内阁的职责。”

“监察衙门不接忤逆之徒!”

见王安石不知进退,还狡辩,范纯仁就更直白了。

说完,范纯仁还等着王安石继续呢,结果人家只是稍微愣一下,就走开了。

得…~又被人当道具了…~这是官家的说辞。

范纯仁不傻,瞬间就明白了,人家王介甫压根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官家压制吕嘉问,以称呼吕家全族的忠诚,王安石要是至今还不清楚,他根本在内阁不会有一点地位。

之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范纯仁提这样的要求,说白了,就是要表个态。

只不过借一下范纯仁的不留情面而已。

都是做给人看的。

第七六九章 漕运之弊

大军南征,对于现在的朝廷,好像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

相比最早的官家南征,再到后来吕公著主导的南征,在平灭西夏以后,章惇的南征,朝廷的重视程度,根本没得比。

先帝时,倘若西北战线有个歼敌五百的奏报,绝对是可以举国大庆的,甚至告慰祖庙都没人非议。可如今,远征大理,欲行灭国之事,汴梁城的子民,也顶多说一句:无非一撮尔小国。

这就是对比,也正是几十年赵曦想要让大宋具备的性格。

十万新军南征,真的用不着朝廷担心。朝廷此事关注的,或者说已经开始吵吵的事,是漕运。

漕运因牵连太子遇袭一事,官家在一怒之下,直接让给各州府驻军强行接管漕运,实际上,就是叫停了整个漕运的运送业务。

当然,赵曦不至于不顾一切,就仅仅为发泄怒火。之所以敢在这个时间叫停漕运,是因为,本年度漕运南粮北运的任务已经完成,即将进入漕运一年一度的歇业期。

“官家,漕运整顿刻不容缓,此事一发,朝廷正好以此为契机,对漕运全面整顿。如何整顿,还需要官家定个章程。”

国朝的漕运衙门设置相当复杂。开封设排岸司和纲运司,将漕运分为两个系统:排岸司负责运河工程管理及漕粮验收、入仓,纲运司负责随船押运。

运河所经的曹郓济泗等州和广济军均设排岸机构,共有15名指挥和7500名兵士,汴京则有排岸分司四处。

汴京四排岸司:东司在广济坊,掌汴河东运,江淮等路纲船输纳及粮运至京师,分定诸仓交卸,领广济装卸,役卒五指挥,以备卸纲牵驾,以京朝官二人充任。西司在顺城坊,领汴河上漕,以京朝官一人负责装卸;南司在建宁丰台,领惠民河、蔡河,京朝官一人充任,广济两指挥一千人为额;北司在崇宁坊,建隆三年置,领广济河,以京朝官一人充任。

从管理上看,纲运司服从排运司的调度,验收、卸粮、入仓等重要环节均由排岸司主持,业务上两司之间有比较严格的交接制度。

漕运从设置到先帝朝时,在轨道未贯通整个国朝全境之前,漕运担负着整个汴梁百万之众的口粮保证。

这样不可替代的作用,加上漕运一体多年经营,沿途地方州府势力介入配合等等,导致漕运衙门忘乎所以了。

朝廷不管派遣怎样的朝官统领,都难以改变漕运内部铁板一块的蚕食朝廷利益的弊端。漕运,已经成了国朝最大难题。

自官家执政,诸多事务均要比漕运紧要,又有轨道运输的介入,南粮北运完全能满足国朝北方的粮食用量,倒也没在意漕运的弊端了,或者说一时没腾出手来去管。

这一次,既然有太子遇袭事件,确实是整顿漕运的机会。内阁大臣也都是这般认为的。

“诸位阁老可有议定?”

赵曦早就有过改造漕运的想法,也想过很多办法,哪一个都好像存在缺陷。

怎么说呢,漕运说白了,在国朝就相当于一个垄断性的大型国有企业,从职能上几乎可以影响汴梁乃至国朝的稳定,从业务上却只担负了南粮北运,同时,在朝廷供养的情况下,漕运的势力从未断过谋取其他利益,并且不断的做挖国朝墙角的事。

“官家,内阁也有商定,内阁以为,漕运可以借用轨道模式,或者直接由轨道接管······”

轨道模式?轨道模式是怎样的,轨道模式其实就是由朝廷掌控主干道,而国朝的各地方势力、士族阶层、地方乡绅等,瓜分了各支线利益的模式。

简单的说,就是一种公私合营,并由朝廷有绝对控制权的经营模式。

并且,在朝廷控制的这部分权限中,也是由国朝的世家大族和各种势力参与的。

这样的模式,不是纯粹的国有,却借用了国有的名,在实际运营中,具体执行人不仅仅受朝廷监管,更需要给所有东家负责。

轨道实行这样的模式,是因为轨道的经营的风险小,可以确保各方的收益,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漕运,在一定程度上,漕运的风险是要高于轨道的,这是由漕运本身的性质决定的,可以说是一种不可抗力,或者说是难以避免的风险。

就目前的状况,航运相比陆运,风险还是要大一些。

漕运之所以由朝廷供养,就是因为漕运的风险存在,让任何经营者都不敢保证盈利。这是没法跟轨道比的。

如果漕运以轨道的方式运营,或许自己在位时可以压着,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但是,赵曦不确定在以后,会不会因为利益的纷争,而导致整个漕运崩溃。

只要有各方势力介入,逐利是应有之义。一旦漕运不能满足各方势力的诉求时,就是漕运分崩离析之时。

至于让轨道接管漕运,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漕运最终将轨道也拖垮了!

“诸位阁老,漕运真正的弊端在哪?或者说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漕运如今入不敷出,不断在朝廷身上吸血的。搞不清楚这一点,漕运的整顿就没法彻底了。”

“官家,正如官家所言,漕运目前就是在朝廷身上吸血,而所谓的原因,说白了就是地方和漕运相互勾结,不顾漕运本身,以各种手段和方式肆意擢取朝廷利益!”

“老臣不否认漕运本身的风险,但是,每年漕运奏报的翻船事故、船只修缮和更新,船只泄露以及漕运兵丁的抚恤等等,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被贪渎的?监察官上船,也做不到时时刻刻的盯着。官家,老臣所言并非危言耸听,整个漕运从根子上已经完全烂掉了!”

“官家,漕运衙门现在几乎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朝廷不管如何调整朝官进驻,都无法深入。监察衙门也如此。”

见官家的态度明朗了,王安石根本没等富弼用委婉的方式陈述,就直接接了官家的话头,将漕运真实的情况讲明了。

这些话,王安石在内阁议事时也说过,但内阁的大多数都以保证稳定为由,建议既往不咎。

第七七零章 经营权扑卖

漕运到底是怎样的情形,赵曦又如何能不清楚?

当王安石把事实讲明白时,赵曦就看着诸位内阁大臣······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从赵曦从各方了解的情况来看,鉴于漕运腐烂的程度,目前的内阁大臣,基本上是没有掺和到漕运的混乱之中的。但是,却不可避免的存在门生故旧在漕运利益中分羹的现象。

“官家,王阁老所言属实。内阁议事时,也对漕运之状况有过讨论。漕运之弊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到前朝,而从事漕运的兵丁,更是以世代相传的方式在传承。”

“从大运河贯通南北以来,运河沿线就形成了以漕运为主的各种各样的势力和营生。也诞生了依附或者在漕运中起决定作用的世族。”

“王阁老所言的漕运弊端,之所以能到难以治理的地步,也是因为这种根深蒂固的基础,让朝廷无法从根子上改变。内阁以为,借鉴轨道模式,或者由轨道接管,以新代旧,逐步改变漕运的现状······”

富弼并不认为官家就不知道实情,也没有去恼怒王安石的直言。内阁之所以有那样的议定,是基于官家一贯的处事方式······温水煮青蛙。

若官家有意温水煮青蛙,那么,就没必要将漕运烂透的事实摆在台面上。摆在台面上的结果,只会让朝廷更加作难。

改······如何改?漕运沿线,或者说整个漕运的河道,并不是全是运河,是在南北所有水系的基础上,借运河将各大水系贯通了。

整个航道的了解和熟悉,只有那些几代人都在漕运混饭的家族和势力,而造成漕运之弊的原因,也正是这帮自以为掌握了漕运根本的势力造成的。

朝廷要想彻底解决,唯有将目前整个漕运彻底推翻,也就是打碎了重新来过。这很难,基于漕运本身的性质,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些人身上。

哪怕是如今漕运牵涉了太子遇袭**,也难以彻底掀翻整个漕运的基础。当然,以富弼的了解,参与袭击太子的,绝不会是那些根深蒂固的老势力,甚至仅限于新开展的长江航线那一小部分。

“富相以为漕运是一笔糊涂账,就该着这般糊涂着来?那可真成了糊涂官家判糊涂案······”

“臣不敢,只是臣等愚钝,未能商议出解决之法。为国朝官粮纲运计,只能如此姑且。”

漕运又其独特性,或者说漕运所用之人有其特殊性,不仅仅是一个运送这么简单,也不是单纯的搬运那么简单,甚至不仅仅是调度分派。它依托于航道辨识、船员水性、造船等等要素。

关键是,太子遇袭事发突然,富弼也觉得官家没有完善的解决漕运方案。而漕运的解决。必须在次年开河之前完成。

虽然太子遇袭给朝廷一个很好的介入漕运的借口,就比如现下驻军掌控漕运,但是,只要还是这些人,原本的弊端就难以彻底改善,可完全撇开这些人,在富弼乃至整个内阁成员来看,几乎不可能。

也不是国朝就没有其他可以辨识航道、识水性的人才,国朝的海运业都很发达,岂能少了这方面的人才?关键是,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聚集如此规模的人才是难题。

所以,内阁才有照搬轨道运营模式,或者由轨道接管的提议。

赵曦也了解过航运,也知道变革漕运有这样那样的难度······这怨不得臣工,见识、思维的局限,在考虑办法时,自然也就局限了。

当然,或许还有其他方面的因素。

就像国朝早先习惯的做法一般,凡有灾荒流民,就将流民为厢军,从而避免动乱。漕运的解决对于朝臣也一样,几十万人靠着漕运吃饭,真要有什么动荡,所导致的损失难以估量。

“诸位,既然漕运基本上离不开沿河的各方势力,那就顺势而为······”

“朕以为,将漕运分段扑卖,将航道经营权,在朝廷保持掌控的情况下,以确保南粮北运的基础上予以扑卖。”

这是赵曦能想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法了。

“官家,臣等不解······”

“将漕运按照州府界限分割,漕运的航道权交予沿河州府,允许其扑卖,只要能满足朝廷的南粮北运,整个经营权朝廷不再参与,地方州府可参与。但有个前提,必须是以沿河州府的界限分属于不同的势力或者商社掌控。”

“对于朝廷而言,每年六百万石南粮北运为基本,盈亏自负。将航道经营权与当下漕运衙门的资产,一并扑卖······”

“解散漕运衙门,属于朝廷官员的,由朝廷负责安置,遣西北充实各新建州府的衙门。原本朝廷供养,漕运衙门在册,并承担漕运的工匠、船员等,在扑卖时,由取得经营权的一方,负责选用一部分,剩余朝廷予以安置。”

河流的管理有整条河流管理和分段管理两种方式,其实,全河段一体化管理是最为正确的河流管理方式。

然而,就以当下漕运衙门腐朽的程度而言,赵曦只能选择将利益丢出去,让原本瓜分朝廷利益的各方势力,在争斗中分解。

赵曦的这个办法,如其说是要解散漕运衙门,不如说是借利益的诱惑将漕运整个势力打散。

“官家,一旦航道经营权扑卖,朝廷官粮没法保证。近年南粮北运的粮食总量已经超过千万石,轨道运送难以满足。”

“朝廷放弃航道之权,就意味着朝廷对整个运河的运送失去了控制。商贾逐利,运送粮食的利润微薄,如此会引起粮价动荡,甚至国朝混乱。”

这不是儿戏,绝不能简单用扑卖来处理。虽然官家一贯的办法最后证明都是对的,可富弼在想不明白的情况下,还是谏言官家慎行了。

“富相,朕说的扑卖是指扑卖经营权,并不扑卖所有权。航道永远归朝廷,而扑卖的基础,或者说底价,是朝廷南粮北运的基本量。”

“同样,扑卖的方式完全可以避免这一点。比如,每年扑卖一次;比如,设定扑卖的前置条件等等······”

第七七一章 赵曦教子

其实,就国朝现在,是不存在所谓的航道所有权的。漕运衙门,在性质上就是一个担负着南粮北运的国有企业。

漕运衙门,从人员、船只,包括分布于整个运河沿线的港口,甚至调节水位的斗门等等,都算是这个国有企业的固定资产。

赵曦所说的扑卖,事实上是偷换了概念。将漕运衙门的资产跟航道所有权混淆了,或者说将资产、人员等所有物事,以航道运营权的名义出卖。

赵曦之所以这样做,目的还是有规范航道权限的意图。就像轨道,他想灌输一种意识,就是航线归朝廷所有的观念。

既然漕运在事实上已经被各方势力蚕食,赵曦就干脆让各方势力直接取得经营权。也只有熟悉这一行的,才真正知道其中的利润有多大。

同样,在巨大利益诱惑下,朝廷可以趁乱完成所谓航道所有权的正名。

真正到了契约形成时,有决定权的也只有朝廷了······这时代对于契约的执行,并不比后世差。

这才是赵曦的真正目的。

而事实上,朝廷能彻底甩掉漕运这个腐烂的包袱,却一样能达到南粮北运的效果。

当然,对于想插手航道利益的势力而言,他们因为熟悉,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消耗获取利益。这里面唯一的难点,是那些在漕运衙门不干事,混吃等死的那些人。

赵曦脑子里也有了初步的设想,还需要具体验证后决定。

至于内阁大臣,都被官家这天马行空的说法给搞糊涂了,发懵,根本不知道官家所说的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官家的想法需要揣摩……这是整个朝堂臣工的共识。多少次次了,官家画出大饼,结果都是坑。

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都懂得不参言。所以,这次议事就暂停在此,并没有议定。

赵曦也要留给诸位臣工考虑的时间。

……

“爹爹,孩儿愚钝,无法理解爹爹的设想……”

臣工们可以回头商量,太子不行,在朝廷没有议定之前,他还不能跟那些故意贴近他的臣工商量。

再说了,老爹之于商贾之道,放眼整个大宋,也没人能比。

这不是吹嘘,所有老爹开创的行业产业,都是最好的明证。

对于老爹所说的,太子理解不了,他觉得那些谄媚于他的臣工,更是难以揣摩明白。

如其听些乱七八糟的评价,还不如直接从爹爹这儿得到真相。

所以,太子就跟随赵曦到了勤政殿。

“多久没看望你娘了?一会随朕回宫……”

赵曦并没有现场教子,而是把时间延后了。

赵曦并不是不准备教子,而是觉得应该让儿子先思考。带着问题受教才会深刻。

赵曦处理奏章,太子继续他爹的那些说法。

……

“你怎样看待朕之所说对朝廷的利害,这是关键,只要想清楚朝廷的得失,就能明白朕的设想的目的。”

赵曦教子,还是当着滔娘的面,这是滔娘最喜欢的情景。

滔娘很郑重的给父子俩泡茶…~儿子历练,倒是跟他爹网了同样的习惯,就是饮茶。

“爹爹,孩儿以为,若以爹爹的方法,朝廷确实甩掉了漕运这个包袱,若以官粮为扑卖基础,朝廷一样能确保官粮的供应。”

“但是,爹爹,孩儿记得爹爹还在东宫时,因粮价问题与粮商有一次斗争。”

“所以,孩儿以为,一旦朝廷失去漕运的控制权,一旦再次出现商贾与朝廷因为粮价的纷争,朝廷会失去主动权,会受制于主导航道一方。”

嗯,不错,的确是用心了。对于太子有这样的表现,赵曦还是满意的。

至于太子想不到,也是这个时代所有人想不到的。

“儿子,有一点你应该考虑到,就是航道经营权的扑卖会不会成事的问题……”

“爹爹,航道拍卖是肯定能成事。仅仅需要为朝廷运送官粮,便可以无限利用整个航道的经营权,对于商贾而言,利润空间很高……”

这一点太子没怀疑,估计所有的臣工都不会担心。

“儿子,其实能把经营权扑卖出去,才是爹爹真正的目的。”

“这里面有一个词,就是经营权。所谓经营权,就涉及一个朝廷许可的前提。比如盐铁,比如水酒,这都是朝廷许可经营类。”

“但是,航道经营权朝廷并没有许可这一说法。只要自己有船只,有船员,有供需双方的易货,就可以在航线上开展航运业务。”

“事实上,国朝开展航运的河道,沿途的州府都存在收取各种名目的费用。”

“抛掉漕运这个包袱,并非爹爹的最终意图,将地方州府收取费用的名目正名,或者说让国朝逐渐认同航道有经营权和所有权之分才是最终目的。”

赵曦并没有直白的讲明白,有许多的空白,留给太子来填充。这样才能促进儿子思考。

“爹爹,孩儿理解不知道对不对、是不是这样:朝廷所谓的扑卖航道经营权,所借的是漕运的利润和漕运衙门的资产……”

见老爹颔首,太子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经过扑卖的形式,让国朝认同航道所有权,或者说朝廷许可航运业务的本质。”

“同时,让地方州府介入扑卖,甚至参与其中,最终形成朝廷拥有航道,地方州府管辖航道,商贾经营航运的格局。”

“之所以推行每年扑卖一次,其实是让在漕运衙门中参与势力相互竞争。第一次扑卖获得了漕运的资产,而其他势力必定在来年会借朝廷航道经营权的说法,抛去漕运资产,单纯的竞争航道经营权……”

“有航道经营权,漕运的资产才有用……如此一来,有决定权的还在朝廷手中……”

“最终朝廷不会失去航运主导权,而原本参与漕运的势力却能分崩离析,更有利于朝廷管理航道。”

“朝廷的官粮不会因此耽误,漕运的负担也丢掉了,朝廷和地方州府都可以增加一份收入……可是,爹爹,那为什么商贾会竞争航道经营权?孩儿对这点并不怀疑。”

太子能参加大考并以二甲进士上榜,就是放在诸多臣工中,也不算平庸之辈。

被赵曦如此点拨,自然能明白其中了道理。

第七七二章 汴梁的漕运之议

滔娘很欣喜,最起码儿子所表述他爹爹的意图,要比她想的周全。

对于儿子所疑惑的,滔娘也同样有疑问。

这般运作此事,仿佛得利的只有朝廷,为何商贾会竞争哪个什么航道经营权呢?

“首先,没人担心取得航道经营权以后会亏损,特别是那些熟悉航运业务的人和势力。”

“之所以感觉朝廷得利了,是因为原本朝廷就该得利,却被整个漕运衙门消耗了。朝廷所谓的得利,其实就来自于供养漕运衙门运转的耗费……”

“而对于竞争航道经营权者,随着国朝产业的类型增加,产业发展会促进易货的频繁,运输量增加是显而易见的。”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就是在考虑问题时,你被什么所左右!对于商贾而言,他们首先考虑利润,而航道经营权有利润,对于商贾而言就够了。”

“对于地方州府而言,原本因为漕运是独立衙门,地方州府在管理上也就没积极性,因为吃力不讨好。如此改革漕运衙门,地方州府对于航道有了一定的权利和收益……”

“同时,站在朝廷的角度考虑…~正如你说分析的。这是各自有各自的诉求,便会被诉求所左右……”

还有些深层次的内容,赵曦没有继续讲述。自己认识到的,才是真的属于自己的。

儿子是要做君王的,有些思谋,赵曦希望是儿子自己看出来,自己体会到,而不是这样完整的教导。

漕运衙门、掺和的势力、地方州府、朝臣等等,作为君王,需要站在另外的高度来看待他们……

“爹爹,是不是只有置身事外,才能真正看清楚事件的全貌?”

太子能有这样的认识,赵曦是真的满意了。

“儿子,帝王之术,在你求学时,有大儒教你。牧民之道,在你历练时,你自己体会到了。”

“爹爹想要告诉你的,也正是你刚才所领会的。唯有置身事外,才能窥其全貌。”

“朝臣是大宋的,商贾是大宋的,百姓也是大宋的。而朝廷又是什么?朝廷便是大宋的所有。作为君王的立场,是尽可能让所有组成大宋的成分,都能在自己执政下获得……”

对于太子的成长,除了儿时的引导性教育,赵曦没怎么用过心。这一次,算是儿子成年后,唯一的一次教导。

……

在赵曦教导儿子的当时,整个汴梁也有多处在讨论赵曦关于漕运的改革话题。

对于易货之道精通者,除官家以外,薛向是被朝堂公认的。

然而,薛向是绝对忠于官家的,即便能明白官家背后的意图,也未必会告知。

接下来就要数吕惠卿了。

吕惠卿这些年因为执掌市易寺,在易货之道上,很是有了长进。

至于吕嘉问,也就王安石还在继续看重……

这个时间受邀到王安石家里做客,吕惠卿是有些不乐意。可官家针对吕嘉问的做法,让所有人都明白,官家很在意官员的人品。

吕惠卿不管怎么说,他是经王安石推举,才入了官家的眼。

所以,吕惠卿还是来了。

“官家目的从来不单纯,所谓的漕运改革,所谓的抛去负担,这绝不是官家唯一的目的……”

吕嘉问多年了,依然还停留在辅助王安石处理三司使的角色上。

不过,这样的说辞相当于没说,谁都知道官家的目的不简单。

“吉甫如何看?”

王安石很郑重的向吕惠卿征询。

说起来,之所以官家有了改革漕运的提法,还是因为王安石把漕运的内幕挑明了。

王安石很有必要去了解官家的意图。

“阁老,官家的目的是多赢。朝廷甩掉了漕运衙门这个包袱,商贾可以经营航运,地方州府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参与到漕运利益中来……”

吕惠卿不得不往外吐点,多少的说,都得说点。

“吉甫,官家不担心朝廷失去对运河航运的控制?”

这是王安石想不明白的。尽管官家提到了每年扑卖一次,可王安石不觉得每年扑卖就能改变经营方。

这不是三俩钱的事,漕运衙门有多大资产,那怕是分割出卖,有能力拿到这些资产的,也不会太多。

一旦朝廷失去航运的控制权,对国朝而言,是不亚于整个河北道大旱的灾难。

“阁老,运河航运是分割出卖,并且是按州府界限分割,也就是说,漕运衙门的资产也会分割。这就有了参与者众的基础。”

“其次,朝廷扑卖只有一年,每年的停运期,航运就又重新回归朝廷,有足够的时间让朝廷组织扑卖或者再次恢复漕运衙门……”

吕惠卿挺累的,他能看明白官家的些许意图,可不敢说呀!

毕竟他执掌市易寺,就是朝廷负责许可和审批的衙门,又如何不清楚官家的目的?

吕惠卿心里考虑的是:自己能不能主导航道所有权!

可现在王阁老问了,他只能这样强拉硬扯了。说的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年…~一年的时间倒也不存在多大的隐患,就是国朝常平仓的存粮,也足可以弥补漕运一年的运量了……”

王安石是一个纯粹的官员,是一个真正忧国忧民的官员。虽然也对易货之道有见解,可还是想不到朝廷许可和审批的层面。

王安石和吕惠卿的交流,算是有一定深度了。

整个汴梁,讨论的大多数,基本都是考虑如何能在漕运改革的饕餮盛宴中分一杯羹。

就是赵曦一直倚重的老六家,也同样都在商议是不是掺和漕运事务。

不过,他们都有一个遵旨:看宫内赵琴如何做。

这也是因为消息没有传开,仅仅是在内阁一级讨论。

至于设置在汴梁的那些漕运衙门,则仍然一无所知。

只是有部分人,被邀请了,都在详细咨询关于漕运的细节。从斗门、支渠,到船只、船员,乃至一年走运河的运量等等……

这就是赵曦跟太子所说的:看你考虑问题时,被什么所左右。

漕运到底如何,满朝堂都清楚,甚至介入和掺和的臣工不在少数。

本来因为太子遇袭,都处于胆战心惊状态的一些人,这时候却钻进了漕运庞大的利益中,而难以平复。

这就是众生相。

第七七三章 赵曦之意

次日,朝堂仿佛昨日官家的提议没有过,该干嘛的还干嘛。

只是,《时论》抵报却在正版刊登了官家关于漕运改革的提法。

一时间,整个汴梁热闹了。

“富相,《时论》为何刊登内阁尚未议定之事?”

韩琦自己还没想明白,还不能在漕运改革事务上参言。

可这事就这样公之于众,让他们这些内阁,就失去了先机。

“稚圭,这是副刊,也就是今日早上才刊印的。这是官家恩准后,老夫与尧夫审核准许的。”

事实上是,富弼一大早被官家召进勤政殿,同在的还有总监察官范纯仁,以及曹家太尉。

说白了,这就是官家要这样做的。

至于说审核,富弼确实也是审核了,只是对措辞斟酌了。所以,《时论》刊登的就成了一种提法,而不是朝廷的议定。

富弼之所以同意,也是觉得这样先放出风来,可以让各方都有所准备,即便是不合适,或者会引起动荡,也好在朝廷议定之前叫停了。

还有一层意思,朝野流传着太子遇袭事件,官家之所以如此着急表态,一定程度上是对太子遇袭事件的反应······大理段氏,可以让其消失,让大理政权从此不存在了;参与的官员可以剥其出身,乃至惩之于牢狱。

漕运呢?参与了太子袭击事件,可漕运相关几十万人,官家不能弃之不管,可又不可能就这样过去了。所以,所谓断人财路,便是官家如此做所包含的意图。

富弼不想反对,也不能反对,在太子遇袭大事件的前提下,任何臣工反对,都不是明智的选择。富弼倒不是对权利多贪婪,而是,富弼也觉得漕运需要整顿了,已经有意掺和大统继承了,也就是漕运这个国朝不可忽视的势力,越发有野心了。

其实,对于赵曦而言,要说有迁怒漕运所有人的想法,他还真没有,不过是借个势,找个由头,他做事一直是这样的。

之所以如此着急,是赵曦明白,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大宋作为历史上商业最为活跃的朝代,赵曦认为没人想到深层次的意图。

他仅仅是因为多了千年的见识而已,谈不上比大宋的朝臣和商贾就高明。所以,他希望在大多数人反应过来之前,将此提法变成事实。

只要走出第一步扑卖,接下来便会是相互竞争的局面,届时,事态将会有它本身的特征和惯性去推动,不由人的思想转移。

在汴梁城里将漕运事务吵翻天的时候,赵曦在勤政殿召集了几位臣工······吕惠卿、薛向以及工坊城的几位。

“没人多说什么吧?”

赵曦问的突兀,可没人觉得突兀,都清楚官家指的是什么。

赵曦感觉,能窥明白自己意图的几位,他都召集过来了。

“回官家,臣未曾与人议论过此事······”

“回官家,王阁老昨晚邀臣议事,臣未曾言明······”

其他人跟官家的亲近程度,不会有人去讨教,吕惠卿不同。再说了,吕惠卿不相信官家对他的行踪不了解。

“不必多心。朕所以召集尔等几人,并不是要究竟尔等是否做过不合适的事,说过不合适的话。朕对尔等几人还是信任的。”

“今日召集尔等几人,是朕认为尔等几人应该是最能明了朕意图者,所以,朕想将漕运分割扑卖,以及漕运利益分配,包括漕运运营方式改变的事,交予尔等几人实行。”

“比如,朝廷先成立一个临时性的漕运改革机构,由内阁首相挂名,监察衙门与尔等几人组成,全盘负责漕运变革事务······”

“朕多的不说,目的你们都清楚,最终所谓的航道运营权,会交予市易寺掌管,所以·····吉甫,在临时衙门中,你要多担责。工坊城这边作为提供帮助的机构,要撰写不同的运营方案,以供参考。”

“朕想说的几点是:第一,确保朝廷权益;第二,确保地方州府参与;第三,必须达到漕运各利益方相互竞争,避免结伙拉帮的情形;第四,尽可能肃清漕运中一些不知趣的势力。”

“朕会着令沿途驻军和监察衙门配合临时衙门完成此事······说说吧,能不能做好?”

对于这些明白人,赵曦倒是没藏着掖着,实实在在的的挑明了。

“臣等定不辱使命······”

数吕惠卿的声音高亢了。

吕惠卿很庆幸,幸亏自己昨晚跟王安石没有讲明白,否则,今日官家让他做的恐怕是将市易寺交出来······说实话,不主市易寺衙门的业务,不会知道这个市易寺的权势到底有多大。

也是,赵曦本来就是把市易寺的职能定位为后世的发改委、商务部的合体,权势不大才怪。

真正让吕惠卿放心的,是今日官家召见,并赋予负责临时衙门的职权,就有了跟王阁老解释的理由。即便到后期,事情会越来越明了,吕惠卿都可以以官家面授机宜来跟王安石解释。

跟这样的官家做事,作为臣工,吕惠卿真的觉得幸运。

至于工坊城,定位是政策研究中心和产业发展研究方面。

所以,赵曦将漕运这个相对有一定难度的改革,交给工坊城和市易寺运作,也算是一次试水。

“另外,太子会全程参与整个过程······”

赵曦说完就让他们离开了,接下来需要跟内阁沟通这个临时性衙门筹备的问题。至于他们会怎样想······随便吧。

当做自己为太子铺路也好,还是让太子深度了解事务本身也罢,赵曦都无所谓。

与内阁的沟通还算是顺利,虽然大多数内阁不能真的了解官家的意图,但是,将内阁置于临时性衙门之上,对于内阁大臣而言,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赵曦并没有剥夺内阁大臣的权限,尽管只是让富弼主导,可王安石作为分管市易业务的内阁大臣,其他内阁需要了解朝事,就赋予了内阁监督此事的权限。

第七七四章

要说当先国朝最热的事是什么,自然是漕运改革。漕运改革的热度,完全超过了国朝南征大理,准备让大理国消失的热度了。

毕竟,大理离汴梁,离国朝还是有些远,除了矿城,大理似乎没有什么让国朝黎民关注的,但是漕运不一样,漕运几乎是整个国朝的生命线,是大宋的命脉。

这是赵曦有意的。

如今离国朝平灭西夏的战争结束也就不足一年,由国朝主动挑起战事,赵曦不敢确定原本对战争厌恶的朝臣,乃至百姓是不是能接受,是不是会将自己归于穷兵黩武的类型,所以,将漕运改革这个与大家息息相关的事务推到前台,多少有转移人注意力的意思。

另外一个就是,太子遇袭,二皇子参与,朝堂决定对大理用兵等等,在宫墙内是一直瞒着段氏的······

二皇子是段氏所出,大理段氏又是娘舅家,可赵曦并没有迁怒与人的想法。就段氏的性格,赵曦不认为她有参与这些肮脏事的可能。

滔娘还算明理,在宫内日常事务的处置上,也没有针对段氏的小动作。这让赵曦欣慰,同时,赵曦也很作难,隐瞒只是一时,不可能永远······

“三哥,段氏似乎有所觉察······”

终归是要面对的。

“这几日,段氏紧闭宫门,除衣食用度,不再接任何访客,即便是汴梁有新词作,也不见段氏吟唱了······”

滔娘也知道段氏不可能参与,只是,三哥在起初,就要求谁生谁养,二皇子的结果,恐怕她自觉难辞其咎。

关键还有一点,到成都府传旨的内监出自她的宫门,而且还是她从大理带过来的贴己人······

“唉······过去看看吧。这种事,对于段氏而言,关键在自己的心结······”

赵曦始终做不到无情。依帝王做法,段氏即便不死也会脱层皮,很难在宫里存身。

关于段氏的处置,赵曦还专门跟太子交流过。还不错,太子也算是宽宏之人,没有追究的意思。可能赵姓人都这毛病,说是宽容,也可以说是骨子里不强硬。

也不知道怎样回事,好歹都是太宗一脉,先祖的那点狠辣劲,好像一点都没继承了。当然,赵曦并不认为自己也是如此,他给自己的借口是,不属于这个时代,有些理念无法适应。

段氏的宫殿是由着她的性子摆弄的,挺有大理的风格,也有一种诗情画意的意境氛围。有时候赵曦也喜欢来这边待待,仿佛能洗涤心灵一般,让人平和。

这一次再进来,虽然景致还是那个景致,感觉好像少了份生气。

“官家,妾身······”

赵曦有点明白什么叫无语凝噎了。刚进门,段氏满目的憔悴,直接就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只是开口喊了一声官家,自称了妾身,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有脸上的泪告诉赵曦,她是知道了,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起身吧,起来说话······”

赵曦不知道怎样劝慰,或者说有些为难。

原谅段氏,是因为她是一个单纯的人,可对于大理整个段家家族,赵曦实在是没有任何好感。

尽管赵曦让段家继续执掌大理,也是有让他们做傀儡的意图,也是随时准备收回的,就是让段家人应个名声。

可段家人这般不懂得感恩,不知道知恩图报,是赵曦厌恶的。不管怎样,段家人之所以能将王位延续至今,是大宋帮了忙。

赵曦真怕段氏开口求情。所以,也没有表示出特别疼惜来,不冷不热的。连滔娘都奇怪。

“官家,妾身······妾身是真不知情啊······”

这一声真有点啼血揪心的味道,尾音拉的很长,能把人都拖进那种不忍的情绪中。

“段惠妃,官家并不怪你,否则怎么会是这般······”

滔娘也不是个很会劝人的主。这话说的······

段氏怯生生的起身,再把宫里的男女主人迎进去,亲手泡了茶,就挨边上候着,活脱脱的一个下人……

“段惠妃,坐下说话吧,你这样官家无碍,倒是让姐姐我不自在了。”

滔娘话是在调剂气氛,可这时候段氏已然是惊弓之鸟,紧张的有些无措。

“滔娘让你坐你就坐下吧,咱们随便说说,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图,朕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赵曦看段氏的情况,感觉段氏应该不至于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就尽可能的去和颜悦色。

“官家,妾身……妾身不敢……只是儿子和娘舅家……”

终归还是说出来了,没有直接求情,但确实是有这样的意图。

段氏之所以嫁给官家,本来就有其他意图存在,或者说是带着大理请求庇佑的意图来的。

万里送身,对于原本根本没有接触过的的两个人,没有特定的目的也不可能。

气氛骤然间就冷了……

赵曦不吭声,滔娘也不敢掺和了,而段氏又一次跪下了。

段氏之所以思虑过度,或者说憔悴的原因,担心自己的成分并不多,真正担心的是儿子和娘舅家,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使命的一部分。

“该你考虑的你需要考虑,有些事你用不着多想。大宋是赵氏的大宋,也是亿万大宋臣工子民的大宋,凡事都有规矩……”

事情会怎样解决,赵曦是跟章惇有过交代的。但是,赵曦绝不会在这时候表什么态……

前方将士还在作战,作为君王若是已经有了态度,会给前方将士很多束缚的。

“是死是活,在于段家人本身!抵抗越大,死的越快!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朕既然把军伍放出去,就要给将帅自由裁量度……”

赵曦说完,也顾不得段氏的情绪了,起身了……

滔娘快步跟出去,还扭头看了一眼段氏……官家已经有明确态度了,如果段家人反抗不激烈,活命还是有希望的。

“中正,将段氏身边的那些内监处理掉……”

“滔娘,把段氏身边的宫女换一批吧。甄别一下,留不住的就别留了……”

赵曦不确定,但是必须得有所为。

第七七五章 谁考验谁

没有抵抗就没有杀害……赵曦给段氏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事实上,赵曦也希望大理没有抵抗,大理段家人能看清形势。该当和尚的当和尚,该入土的入土,也能让章惇不要背太多的杀孽,让那些乌蛮、白蛮的在心里上能接受国朝统治。

然而,一个生发了野心的君王,怎么可能会束手就擒?

段氏执掌大理,这么多年过来,到了段廉义这一代,因为大宋帮忙除掉了高、杨、董三家的势力,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段廉义的野心。

大理现在所有的部落,几乎都尊段家……

两次南征,大宋所表现出来的战力,让大理的各部落对大宋还是有些畏惧的。加上段氏又跟大宋成了姻亲······这一点在大理部落中以为很有用。

所以,虽然段思廉有点傀儡的感觉,可段廉义以为这是大理一统的大好时机。那些部落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开始配合段家人了。

由此便有了些野心。

姑表亲,好歹有点亲。二皇子游历大理,自然是居住在王宫的,便有了各自内心愤懑的倾诉,也就有了些想法,然后就尝试着去实现。

“从斧头砍在大渡河的那一刻,大宋跟大理就注定了是友好邻邦······只是儿不言父过,又怎样能以这样的形式来控制大理呢?娘亲不敢言,舅舅不敢出声,唉·····表兄也是难为了。只是孤······也只是个亲王······”

这是二皇子闲聊时,一开始表达出来的意思。然后,交流就深入了,想法就多了。

从某种程度上讲,二皇子的计划很周密,并且好像大理并没有什么损失,甚至连责任都搭不上······

他不懂,有些事不需要这些,只需要上国大宋认为就可以了。

“章帅,大理部落有向中心羊苴咩城集结趋向,这会给大军造成进军上的阻碍······侠来大理时日尚短,不足以合纵。”

章惇不是蠢人,率大军过东川府后,首先找到了一直在大理境内晃悠的郑侠,只是郑侠说的话,好像对大军并没有多大作用。

“那些乌蛮、白蛮对段氏的好感如何?”

“谈不上好感,也谈不上劣感。据侠了解,是因为段氏乃国朝皇家姻亲,在大理之地,姻亲关系要相当牢固,几乎是攻守同盟的关系,所以,本质上是段氏借大宋之名让部落有了归心······”

“也就是说,现在我大宋的到来,可以瓦解段氏统领部落的局面?”

郑侠所说的情况,对于章惇来说倒是个新情况。章惇虽然不在意杀多少大理人,有少杀点的可能,他还是会少杀的。

他的目标不是枢密院,也不是单纯的统帅,能避免有被人诟病的污点,他还是会去避免的。王韶做主帅,和自己亲自做主帅是两码事。

这也是他一进入大理境内,就迅速联系郑侠的原因。

“不是,或者说不确定。据探知的情况来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在各部落中有些说法,说是官家考验皇子能力,从而造成了皇子之间的争斗。”

“在皇子之间的争斗中,因为太子有武将的娘舅家,而二皇子仅仅是大理王室的血统,所以,才有了大军压境的情形。说这并不是大宋朝廷的意思,是太子一系的行为。”

“传言这次南征的十万军伍,是太子能借用武将一系的最大能量,只要大理众部落能护住二皇子不败,必有厚报······”

大理人真的这么好蒙?章惇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明显的拉垫背、找炮灰的鼓动说辞,大理的这些部落真就信了?可郑侠在大理境内游荡几个月,不应该会被那些蛮人欺骗吧?

“事实上,大理的各部落似乎很认可这样的说辞。大理的这些年,除了国朝干预后稍微稳定,其他时间一直就是段氏、杨氏、高氏几家的纷争,大理各地的部落也是经常被拉拢的对象。”

“这样伎俩用多了,也都习惯这样去思考了。搁以前或许不会有人在意,段氏这次大方的给出兵的部落每家五十支火枪······”

郑侠确实功夫做到家了,而且相当的详细,就是段氏许诺的内容都清楚了。

也是,现在要说什么最稀罕,对于其他朝廷而言,国朝的火器确实诱惑相当大。

“介夫以为如何?”

章惇诚信请教。如果自己的副帅,一句话,只需要碾压过去就得了,没那么多闲心思考虑大理部落怎么想。

可自己是主帅,把大理杀的血流漂杵,对于自己的仕途有百害无一利。

“章帅,此时别无他法,唯有有震之以威!”

得,佐官的心思看来都一样。

章惇没心思继续跟郑侠扯了。要是真想震之以威,自根本没必要关心大理各部落的情况,顺昌逆亡,只需要压过去就行。

之所以征询郑侠的意见,官家在出征前这样的交代,同时,朝廷也有诏令,在大战之前让郑侠归建,在军伍任职。还有就是,章惇成主帅了,做事不能再那么直接。

“章帅,此乃侠几个月探知的情况,注明了大理各部落的倾向和相互关系,包括原本属于段、高、杨哪家的势力范围,以及谁与谁有那些关系等等······”

郑侠看章惇端茶,知道自己该告辞了。便把自己撰写的文案交给了章惇······

章惇一直到郑侠出了帅帐,都没缓过劲来······几个意思?自己本来需要的就是这个,扯半天一直在撺掇直接杀过去,临了了,反倒才提供有用的物事。

估计一旦自己决定就这样杀过去,这郑介夫恐怕不会拿出这玩意儿了。

自己在征询郑介夫,郑介夫估计也在考验自己吧?看来西征时的那些言论,在朝堂并不是什么秘密,也就是自己已经有了一个狠辣的名头了。

这个郑介夫,倒是个真君子。

章惇转过心思来看郑侠留给他的那些文案,才发现这郑介夫所下的功夫不是一点两点。这个文案中,对大理的部落做了详细的分析,亲宋的、忤逆的、唯利是图的、段氏死忠者等等,甚至包括这次向羊苴咩城增援的兵力都有详细说明。

第七七六章 这是搞株连

章惇从性子上,算是相对霸道的人,可现在军伍中官家推行的战前参谋和指挥部制度,他也是认可并相当推崇的。

在熟悉了郑侠的分析后,章惇还是召集了将领们商讨在大理如何作战。

“大帅,末将愿做先锋······”

王舜臣还是那样,心里只有打战。不过,就是大家忽略他的嚷嚷,他也不怎么在意。

“大帅,朝廷出兵大理,旨在将大理统属大宋,杀灭不是目的,或者说跟西夏都有所不同。”

种建中的话,章惇还是能听进去的。当初在讲武堂,欧阳公也说过,种建中应该是国朝未来的擎天之柱,是国朝武将一系的栋梁。在在战事上,种建中对大局的把控能力确实无人可及。

“大帅,不管是不是大理王室主导,多年来大理与国朝一直算是友好睦邻,这一点朝堂也是认同的。所以,末将以为,朝廷征伐大理的目的应该倾向于以惩首恶为主······”

“末将以为,大军一路推进,应参考郑佐帅意见,遣小股军伍通告善意之部落,派建制军伍歼灭恶意之部落,如此一来,大军深入腹地后,可避免诸多麻烦······”

这一次出征,只有他们这一路大军,不存在对大理形成压迫之势。对于大军而言,直指羊苴咩城并没有难度,甚至说不必在意会不会身陷重围。但是,能避免不必要的杀戮,避免不必要的损失,还是妥善推进比较合适。

“大理地形复杂,以丘陵高山为主,倘若以稳步推进的方式,战线拉长不说,还有可能导致朝廷惩戒首恶的目标难以实现······”

“羊苴咩城一旦形成如同西夏一般的抵抗势力,最终造成的杀孽不一定会比直接碾压过去轻······”

“三千条火枪,虽然是第一代、第二代的火药配置,在对方熟悉地形的基础上,未必不能对我方造成威胁······”

“官家曾讲过一种游击战法,在大理这般地形下,游击战法的运用会对大军造成很大的麻烦······”

“官家的游击战法,大理又如何能懂?”

“皇子在讲武堂是没有权限限制的······”

郑侠有点看不懂了,没想到现在的军伍居然是这般样子,武将居然也有了原来文臣在朝堂的那种气势······这就是新军吗?

唯一区别的是,武将是讨论不是争论。

“介夫,你以为如何是好?”

章惇再一次征询郑侠,就更让郑侠愣了。他没有过军伍文佐官的任职经历,一直以为这样的场合跟他无关。有点仓促······

“侠以为区分对待合适。”

要是私下里交流,郑侠什么话都可以说,可跟一群武将讨论争辩,郑侠一时还难以适应。

不过郑侠却注意到一点,一旦主帅开声,所有的将领都是一副候命的状态,不会像原本文臣于朝堂那样,根本不管不顾的嚷嚷。

“诸将听令:以南征指挥部发令,着传讯兵将国朝大军入境只惩首恶的宗旨通晓大理各部落,限其尽快表态,顽抗者必杀灭!”

“凡不参与此战的大理部落,令其各守家门,不得接应或者收留逃窜者。否则杀灭!”

“凡派兵增援羊苴咩城者,大军既往不咎,谅其不知内情,允许召回援兵或者向大宋效忠,供应大军适当的粮秣以赎罪,否则杀灭!”

“所有大军通行的部落领地,该部落必须做到不得让羊苴咩城的军卒存身,凡大军推进道路上上出现羊苴咩城或段氏军伍袭扰大军者,该部落同罪!”

“从即日起,大军休整十日,十日内未向指挥部表态者,一律视为敌对者,若有不良动机,杀灭之!”

“允许南部、西部、东部等部落在大军推进的道上向大军表态······”

在章惇下达一道道军令时,就意味着整个南征军的前线作战部署完成,是所有将领必须的遵行的。

郑侠本来还等着诸武将像文臣那般没完没了的纠缠呢,结果,所有的武将都是一声喏······再想想章惇的各项命令,郑侠发现,似乎采纳了整个讨论的所有意见,偏偏又有所不同。

官家选将还真的是做到了人尽其才。如今的形势,在对待大理的征伐上,章惇这番操作应该是最合适的。

······

“这是在搞株连呀!”

当章惇的战前令,抵达朝廷后,朝堂便有了这样的议论。还好章惇是文臣,若是武将,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废话。

赵曦却是对章惇的所有做法给与了高度评价。如此分类对待,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避免滥杀的,同样也能警告那些心怀侥幸着,还直接表明了大宋朝廷的态度。除了没法消除大宋皇权之争的传言,其他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也是,皇权之争是不是属实,真不是章惇可以随意评论的。

章惇狠辣,但并非不知进退。

“富相,朕也在朝廷提一个凡是吧,凡是有肆意针砭章子厚前线行为者,朝廷可遣其南行,能用三寸不烂之舌夺下大理治权者,朕封其首功!”

大理地形以及只有一支大军出征的现状,让这一次战事无法做到像打西夏那样以势压人,只能是全军推进。如此,就很难避免大军陷入所谓汪洋的人民战争中。

章惇能先礼后兵,提出分别对待的作战令,这本身就是解决大理战事最为合理的方式。

这与上两次南征不同,那时候只需要攻伐,不需要考虑大理的势力状态,这一次战事结束,预示着国朝将全面接管大理。

也就是说,章惇的几条战时令,基本可以分辨出能否接受大宋接管大理的势力态度,并一劳永逸,在这一次出征时,就奠定国朝统辖大理的基础。

别说是株连,就是屠杀又怎样?

“都是些闲言,官家无须担心,内阁已经针对性的予以斥责了。臣工的眼界始终还是需要提高的,朝廷倒也不必计较······”

第七七七章 一劳永逸的做法

朝堂上怎样议论,前线是听不到的,即便是听到,章惇也不会在意。只要朝廷认同,大军就可以这般作战。

大理跟国朝的战力相比,确实不在一个量级上,特别是那些部落兵,支持段氏或者被传言左右的部落兵,在面对大宋新军的进攻时,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挡之力,完全是被吊打的。

这时候,这些一直自以为强大的部落,终于相信了当初平灭高氏的大宋,是如此的恐怖。

这时候,哪怕是想反悔,想向大宋表达忠心,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章惇做事,确实要彻底很多,甚至连诸位将领都不忍,可章惇的军令不做任何变动。

“章帅,这办法好,大军一路上根本不用操心粮草了,虽然这些土著给咱提供的粮草还不如压缩饼干合口,贡献给咱的马骑上去都需要用脚点着地,好歹是有供养······”

“想当年,咱们西征,绕了整个河西,整天就是压缩饼干,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这一次虽然还是孤军,可比上一次舒坦多了······不缺肉,不缺水!”

虽然现在的战役纯粹是欺负人,只要是有战打,王舜臣总是开心的。至于杀什么人杀多少人,在他看来,只要敢袭扰大军的,一律该杀。

所以,王舜臣部就成了真的先锋队,每战必出,每战也必胜。别的将领不忍,王舜臣没这忌讳。

“大帅,前方就到嵩盟部了,过了嵩盟部,就可以看见善阐府了,末将以为,不出三日,便可以拿下善阐府,此战就宣告结束了!挺没劲的······”

在再一次扎营后,王舜臣也知道这是要布置打下善阐府的战术了,反正他一直是先锋,倒不会担心这时候有谁跟他抢,只是说一些讨喜的话而已。

“诸位说说吧,善阐府如何打?诸位有何建议?”

章惇没搭王舜臣关于这一路战术的恭维,倒是接上了这一句:如何打善阐府。

打善阐府有难度吗?没有,谁都知道没有难度,章惇之所以这样问,就连王舜臣也感觉到问话的意思不同了。

大军出征,主帅辞陛,官家都是要面授机宜的,这是常规。况且,在国朝的整个军伍中,对于官家战略上的认同时一致的,是相当推崇的。

所以,在章惇问话的第一时间,所有将领首先想的是:对于善阐府里面的贵人处置方法。

“诸位不要想太多,本帅出征前,官家并没有特别交代,是不是该留下一些人的性命,关键在于对方抵抗的程度。”

“不过,本帅不认为战事到了这种程度,他们还有多大的抵抗之意,或者说咱们应该给他们怎样的指向······”

算上这一次,国朝已经是第三次南征了。随着国朝战力提升,南征的战事烈度,一次比一次弱。

别说是王舜臣,就是章惇也觉得挺没劲的。这一路,虽然那些负隅顽抗的部落不少,可真正像样的战役,一次都没有。

若这一次南征仍然不能彻底解决,整个大理可能会成为大宋最烦的问题······

要说心头大患,那也不至于,可若这一次不能彻底解决,隐患就一直存在,它不一定能有多大损害,可就是能烦扰。

况且,国朝的矿城不管怎么说也是设在所谓的大理境内的。

“大帅,可是有意放?”

种建中说这话,让整个指挥部的将领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放?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是参与了袭击太子的大事。既然朝廷因此发兵了,岂能存在放水的心思?

“彝叔所言极是,本帅正有此意。就是担心······”

“大帅万万不可!”

其他将领还没怎么呢,郑侠开口了。一般的战事议事,郑侠很少参言的,这时候他不得不插嘴了。

国朝现在是放开了在外作战将领的权限,可这样牵扯宫墙事务的战事,他不能任由主帅行将踏错。他还是文佐帅呢,有错也需要一起担。

“郑佐帅,大帅所谓的放,并非对需要歼灭的人员放任,且听末将细说······”

“诸位也知道,这次南征,我部的战略目标是将大理纳入大宋版图,为九州一统、金瓯无缺再进一步。可大理的情形,诸位也清楚,大理与西夏不同,所谓的部落首领,无非就是三五十里所谓首领。”

“大理的部落首领,不可能像西夏那样,到汴梁接受朝廷的封赏,国朝也没那么多爵位为这些人准备。此为其一。”

“其二,大军自东川进军,即便是一路作战,实际上大军经过的地域不足大理十一,也就是说,其他地域的部落和势力,大军还不了解,甚至说一无所知都可以。”

“一旦大军打下善阐府,甚至说歼灭或者用其他方式处理了整个善阐府的贵人,到底在大理境内有多少真正忠于大宋,或者臣服于大宋的部落势力有多少,依然怀念旧主,对大宋有仇恨者又有多少。朝廷无从知晓,这就在造成了朝廷在处理大理事务上,存在了隐患。”

种建中说到这就停了。文佐帅质疑主帅决断,主帅跟文佐帅争辩不合适,他出面解释无所谓。至于主帅的方略,种建中觉得留给主帅阐述合适······这就是聪明人。

“正如种将军所言,大理的情形确实如此。国朝未来是九州一统、金瓯无缺的。我部大军南征,不该是留下手尾的。”

“本帅所谓的放,并不是放任目标,而是给善阐府一个机会,就是可以逃窜的机会。或者说表达我部战力不继都可以。”

“这一路,大军分散作战,即便是善阐府得到信息,也绝不会准确。此事我部对善阐府作战,完全可以围三缺一,引导善阐府的侥幸之心出逃······”

“善阐府出逃,势必需要寻求庇护,或者继续纠集那些亲近势力······我部只需要如此这般,便可以真正做到此次南征的一劳永逸,将所有对大宋有异心的势力全数歼灭!”

第七七八章 官家嘱咐

大军在接近善阐府后,稀稀拉拉的包围圈,以及表演式的作战,让人看着都有些假。

“大帅,这样可以吗?”

这已经不是战前议事了,指挥部就像饮宴,一群将帅都随意的坐着。这样的战斗,的确不需要他们出面。

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他们丢不起那人。

整个大军的武将、文佐官,包括监察官,都一副样子。仿佛他们不是来大战,而是来游玩饮宴的。

王舜臣不擅长谋略,只精于战术。可就是他都能看出来这战事的假,太假了。

“他们有得选?”

章惇接过机宜文字端过来的茶,随口回了一声王舜臣。

对于王舜臣这样子,也是没法了。

战前议事,自决定围三缺一,给善阐府里贵人逃跑机会时,这王舜臣就睡着了。

后面到底议定的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偌大的指挥部里,一个个将领都老神在在的,就跟在汴梁饮宴时差不多。

就他王舜臣一副忧虑的劲头。

现在所谓的围三缺一,就跟过家家一般,也难怪所有的将帅都如此悠闲了。

没办法。

在议定围三缺一,并指向剿灭大理所有反对力量后,章惇跟诸位将帅讲了官家所谓的面授机宜。

官家是面授机宜了,可官家只是把有些事给章惇讲了。从监察衙门推动时,汴梁的那些配合性的操作,到这次太子遇袭的谋局……

结果是,在场的将帅没有一个敢自认为能比得过善阐城里那位。

说白了,这一次大军可能面对的是一位可称为谋略大家的人物。

至于官家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不是他们将帅该考虑的,而这一战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

章惇自认为不一定比善阐城里那位做的更好,他更习惯直接。

看向种建中,这算是这一代军将中数的上数的,也是一脸敬佩。

“所有聪明人都会犯一个毛病,就是会在自己的脑子里完善一个看似混乱的局面……这是官家说过的。”

“还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无解。这也是官家说的。”

“我部南征,或许并不需要计谋,因为有绝对实力!”

种建中如此陈述,才让章惇最终选择了现在的这种围城之法。

官家说过一种方法:换位思考。

章惇就尝试着如果现在善阐城里那位是自己,自己又会怎样考虑。

突围?只要对大宋战力了解的人,就不会考虑在大宋军伍围困下正面突围。

那位可是在讲武堂、工坊城都有过历练的,不可能不知道大宋军卒的战力。

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正面突围那就是送死。

大宋军卒集结的速度,远不是大理军卒可比的,搭配上矮脚马也不行。

然后呢?怎样想?

负隅顽抗,还是算了吧。大理军原本的战力不用提,即便是被国朝训练过的那三千火枪兵,仅仅是一个回合,就已经崩溃了。

对于南征军而言,仅仅是打几发虎蹲炮而已。

考虑官家网开一面,饶恕?设身处地,在朝廷派兵时,就应该绝了这份心思。

剩下的就只有破釜沉舟了。当然,是除了现在就打开城门投降以外。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放弃……章惇如是想。

恐怕善阐府里的那位也是这样想吧?否则不至于敢策划袭击太子了。

章惇越想,越觉得好像自己跟善阐府里那位有惊人的相似处……

想当年,也就是嘉佑二年,自己已经考中了,就因为族侄章衡以状元及第,自己便丢了敕诰……

想多了,真有点想多了。

其实,章惇也是没办法。

所谓的辞跸时面授机宜,章惇感觉到了官家的为难,也造成了他现在的为难。

有可能的情况下留其性命……什么是有可能?还不就是让自己创造可能嘛?

当然,章惇从不认为自己无意中弄死那位了,官家会怎样怪罪。但心中有芥蒂是肯定的。

章惇所有的一切部署,都是为最后那个结局在安排……

“大帅,善阐府西门开了,已有前锋出城……”

“确凿?”

“回大帅,斥候奏报,西门大开,百数骑兵出城…~怕惊扰,斥候并未靠近……”

那就是了。

章惇很希望那位真的了解谋略大家,能真正明白官家的心思,能真正看明白自己的这番布置。

“介夫,本帅留高敬亭将军率一万大军留守善阐府,并由介夫主导善阐府治理以及善后事宜。”

章惇话是对着郑侠说,可眼睛却看向高敬亭。

大军中的五位将领,真有心弄死善阐府里那位的,估计也就高敬亭了。

反正章惇是这样想的。

高家、太子、皇权继承,以及官家临行时的交代,章惇只能做到这点了。

“末将遵命!”

郑侠还没回话,其实郑侠这时候也看着高敬亭。

没想到高敬亭连迟疑都没有,就这样接受命令了…~

其实,他们谁又能知道高敬亭的为难?

出征前,家主说过:有权利决定并处置皇子性命的,唯有官家。

同时,皇后娘娘也遣人传话了,让他在阵前尽可能留下那位的性命。

高敬亭不知道官家是怎样交代章帅的,但是他若直面那位,肯定相当的为难。

这样挺好,反正自己在近卫五大将领中也是以善后成名,章惇这般安排,乃是出于公正。

挺好,对谁也好。

“好!斥候继续尾随,根据探知情况随时奏报!”

“本帅以为,今晚将是善阐军突围时机,我大军一如既往,不做应对。”

“明日卯时,全军进城,由高将军率本部五千,其他各部五千,留守善阐府。所有伤兵,全数留守。”

“善阐府善后事宜由文佐帅负责,大军将根据斥候奏报,对突围的军伍追击。”

“诸位将领要明确一点,此次追击,大军歼灭的是所有接纳、收留突围善阐军的部落和势力,必须时刻牢记,要给善阐军留后路……”

“各位将军也通告全军,任何人必须牢记这一点,否则军法处置!”

追击战,很有可能会是乱战的情况。章惇不得不把命令明确了。

这样的命令,足可以把那位,包括大理段家的段廉义留到最后,自己也能最大限度的完成官家的嘱咐。

第七七九章 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善阐城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了,狼藉并不是由大宋军卒造成的,是那些寅时就逃走的贵人造成的。

不留给大宋完整的城池,只能给大宋留下麻烦······就从有这样的想法来看,章惇对那位仅有的一点怜悯也消散了。

章惇是文臣,是个相对狠辣的文臣,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教导,章惇都始终不敢忘记。就看看南征军这些杀才,从他们的脸色也看出他们的不忍。

一个根本不在意子民死活的贵人,说破大天,终归难成事。

“不介意大宋稳定承继,不在意追随者性命,为目的不择手段······我等庆幸无这等君上!大帅,善阐府混乱,下官就不再为大军饯行了······”

郑侠拱拱手,便开始进入角色了。治理善阐府的混乱,其实更能促使善阐府子民对大宋的认同。

“着令全军,不做停留,全速追击!本帅会让他们明白什么是丧家之犬的!”

自进了大理境内,战车的驮马也都变成了矮脚马。这种马虽然速度上不占优,但是在耐力上,真不是西北马可比的。大理多山,多坡,矮脚马要比西北战马实用很多。

随着章惇的一声令下,全军快速穿过善阐城,向西北追击而去······

当奏报抵达汴梁时,再没有臣工多言了。很显然,都看明白了章惇的这番操作。

以早年的惯性思维,文臣们会认为,忤逆大宋者,乃是大理的王室,与其他部落何干?

可现在,面对官家的情绪,没人敢再说些废话了。大理即便生灵涂炭,也碍不着大宋臣工的事,无非是想借个话题,博的名声。

又一个五年了,大宋的三级决策制,也就是朝廷的权力阶层又要改组了,这才是朝堂臣工关注的,谁在这时候去忤逆官家的意思?

“官家,章子厚此举确实能有限的削弱抵触势力,只是,老臣以为适可为止为好。毕竟,大理即将归属朝廷,中原子民不愿南迁,大理境内还是需要蛮族子民充实······”

早年,富弼或许不会这样。前朝之乱,南诏原因居首,整个国朝的臣工对南诏绝对没好印象。可现在,富弼心底是真的有些不在意南诏的蛮族了。

富弼说什么,赵曦就这样听。事情一旦展开,绝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赵曦也没有对前线指手画脚的习惯。

“官家,老臣年迈,这一届老臣也该着致仕了。这不是托词,是真的如此想。内阁的几位老臣都有此想法。”

“阁老院的筹建,欧阳公与司马君实皆很用心,朝廷也算是对我等老臣有所交代。虽然没在任期内完成燕云十六州的收复,对我等臣工确实是遗憾,但老臣清楚,人不可贪求,得给后人留些机会。”

“官家,别奇怪老臣如此想,对于大理蛮族,搁早年,老臣甚至不比章子厚仁慈。之所以老臣敢劝谏官家松手,是因为如今之国朝也不同于往日······”

“官家,早年,大理虽不比国朝武力,也不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而如今,别说十万雄狮,即便是三两万,也可以在大理境内纵横捭阖,所向披靡。无他,国朝强盛尔!”

“如今之大宋,老臣看不够呀!几何时,老臣想的是致仕回乡,如今,即便是官家催促,不让老臣留守汴梁,老臣也会死赖着不走。不求什么,就是想看看这个强盛的大宋!”

“官家,大宋中兴,是我辈一生的期望,前几十年一直是期望,是官家执政,让我辈的期望成为现实。请受老臣一拜~~”

七十多岁的富弼,还没有到腿脚不利索的地步,但是,就这样直挺挺的跪下去······,大宋除特殊礼仪,是没有跪礼的,而富弼的下跪,是真的在向赵曦表达敬意,是对大宋中兴缔造者的致谢!

“富相使不得!”

赵曦赶紧起身,快速走向富弼,将老富弼搀起来······

“富相,何处此言?两届内阁,于国朝之巨变功不可没。大宋之强非赵曦一人之力,乃是朝廷共襄之盛举。”

“内阁换届,朕尚未考虑,朕不想让诸位阁老带着遗憾离开朝廷······”

“官家,休要如此。我等已是古稀之年,还不想临了了惹人不爽快。官家,对大理段家人和二皇子,官家将如何处置?”

这转折也太快了吧?刚才还一副煽情的样,转眼就说正事了。赵曦有点怀疑,富弼一开始就打着要求情的目的,就先絮叨一些亲近之词······

“官家,大理之境况,是白蛮乌蛮错综交杂,大军过境,虽能镇一时忤逆,却难以为继,将来朝廷臣工治理,需要有个蛮族认可的首领······”

话已经很直白了。富弼的意见是留下段家人,继续做大理明面上的王室。那么,既然段家一个外人,在参与大宋继承人事务时,都可以活命,二皇子就更不用说了。

鉴于前面富弼煽情的一段,让赵曦还没缓过神了,富弼这样的建议,赵曦一时居然没回话。

“老臣僭越了······”

“富相,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何人都不例外。朕若将江山治理的一塌糊涂,即便在位时能蒙混过去,身后的骂名就是朕该背负的。”

“不管是二皇子,还是大理的段家人,既然有了掺和忤逆之事的行为,也应该为此负责。结果是他们自己行为决定的······”

“至于国朝统属大理,朕相信郑介夫······即便是有什么意外,朕可以在大理实行总督制,也就是总督有便宜行事之权,段家只需要应个名,但绝对不可以是段廉义!”

这算是交底了。赵曦也是有点情绪上来了。

“官家,二皇子······”

“富相,虎毒不食子,朕又如何不为难?太子求情、皇后求情,似乎就朕一人冷血······可朕不敢开这个口,不想国朝的皇位交替像前朝那般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情形······”

“章子厚出征前,朕有过交代,朕有意让南征军将安南的郎颂一带打下来,将他们丢在那里······不是自命不凡吗?是死是活,且由他了!”

从心底里,赵曦是真希望那个逆子可以打出一片天地来。人亡政息在如今这个时代更严重,赵曦不敢确定在自己百年之后,或者说再下一代,国朝的走向······

这也算为大宋留条后路吧。

第七八零章 有意的一追一逃

大理的追击战快三个月了,逃命者没到绝望的时候,追兵总是会留下机会,让逃命者有继续的机会。

就这样一追一逃,几乎快跑遍了大理的富庶之地。

没办法,大理的势力就是这般混乱繁杂。原本的高氏、董氏、杨氏以及段氏,四家的势力也是交错着,很好的体现了制衡的关系。

如今,段氏逃命,也就有了这种游览大理的现状。

可惜,面对大宋绝对的优势,聚集再多的抵抗者,也都是同样的命运。

“差不多了······”

这已经是在永昌府一带了。从善阐府,到弄栋府、大理府,再到永昌府,大理境内富庶之地几乎转了一圈。章惇觉得差不多了。

“大帅,要歼灭了吗?末将听说这大理往北、往西还有很大的地盘呢。”

这山山水水的,一个个好像都喜欢上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之所以没有往西北逃窜,一个可能是那些部落势力他们从来没掌控或者亲近过,还有一个可能是,那些地方或许是真正的蛮荒之地。”

“大军出来近半年了,一个大理这般小国,大军还不能拿下,朝堂会有闲话的。”

这一路追击,没有郑侠在场,他们几个人又仿佛回到了讲武堂共处的时候,说话也都随便了很多。

“诸将听令:折将军率部北上,然后转道向南,逼迫逃兵南下,尽量减少杀伤;周将军率部穿过永昌府,在西面形成堵截之势,同样要减少杀伤;王将军率部南下,确保逃兵不得继续南下。诸部完成后,将东南向的缺口放开······”

种建中部没有出发的命令,也就是要固守现在的战线了。只是,章惇这样的安排,让种建中有点不明白了。

东南之向,那是安南······

“大帅,为何?”

各部行事,唯剩下种建中部随行章惇未动,安营扎寨,防止逃兵东进。种建中终还是没忍住。

“彝叔,敢决定皇子命运者是谁?是我等边将可以擅自做主的吗?其实,从开始,就能直接将其驱逐至安南的,只是为大理将来治理考虑,才绞尽脑汁······要感谢彝叔配合。”

“大帅······”

种建中明白了,或许这样的君王,才是他心中的君王。真正的薄情寡义,冷血无情,否则,即便是臣工有恭敬也只是恭敬,甚至敬畏,绝不会贴心。

官家终归还是没有要求夺了二皇子的性命······

逃兵往哪逃,如何逃,皆是由南征军决定的。自打从善阐府出来,一直就是这样。如其说那些逃命者是在选择安全的方向,不如说是承担着一个导盲犬的角色,为大军歼灭不臣之力量引导方向。

不需要了,也就该让大军告诉他们该往哪逃了。

就一条狭窄的通道是安全的,稍微有了偏离,就有无尽的炮火等着。

虽然面对南征军时,那些残余的大理火枪兵溃不成军,可面对安南军时,却充分发挥了火器的优势······

安南也知道这是一拨丧家之犬,毕竟大理这段时间的战争,作为邻邦的安南很清楚。虽然尽力防范了,可惜,这样仓促迎战,又有军备上的差距······

“大帅,安南遣使帐前······”

对于亡命之徒,安南没办法,可对于王师却可以用邦交的礼节走流程。章惇还不好一口回绝了。

“章大帅,安南一直以上国之礼恭敬大宋,年年贡献不曾断绝。前方已是我安南境内,还望章帅以两国邦交为重,莫要挑起边衅······”

这使臣若是没有最后的一句话,或许章惇会考虑一下说话的方式,可使臣居然以挑起边衅为理由,章惇不耐了。

“大军追击逃兵,我部的军令也是追击逃兵,不死不休!既然安南可以容大理逃兵入境,难不成我大宋军伍就不可以吗?来呀,送客!”

就这一句话,似乎也告诉对方理由了,也就是简单的告诉一声,章惇就逐客了。

大军的推行并没有因为安南使臣的到来而减缓,仍然继续着正常尾随的步调,在安南境也如此。

就这样看着那些亡命逃兵跟安南战斗,像个有偏向的裁判。每当安南军占上风时,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的意外发生······

“大帅,安南使臣估计快到汴梁了······”

“就等着他们到汴梁呢。这一去一回,差不多高邦和郎颂都会被那位拿下,届时咱们也该着带着段廉义的人头归朝了!”

“段廉义·······”

“没错!那位不管怎样,那都是大宋内部事由。他段廉义算哪根葱?敢伸手参与大宋事务!若不予以惩戒,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干干涉国朝内政了!”

“可是大帅,那位确实有惊人的谋划能力,即便是以这三五千的溃兵,也一样可以让安南狼奔豸突的,如何让其交出段廉义?”

这种话,也只能种建中跟他扯。种建中是担心安南军拦不住溃兵深入。

“彝叔,想多了。真以为这些溃兵是原来的护卫营呀?若不是仗着大军的势,恐怕早被人歼灭了。估计,安南大军已经严阵以待,就等着汴梁那边的消息呢。现在,安南还不敢真对那位下狠手!”

不是种建中想不到这点,而是他还没有到了那个层面,也没有官家面授机宜的讨论。

这所有的一切,或者说整个过程,都是官家预料到的。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现在的郎颂和高邦,对于安南而言已经不能完全掌控了。而不管是安南还是那位,可曾对城防有过损伤?没有,是他们不敢。”

“这两处之地,国朝有名头的商家,都在此有分号,更是国朝粮食转运的集散地。之所以他们控制战争的烈度,说白了,都是惧怕大军干预。一旦影响国朝的粮食转运,谁也承担不起这责任!”

这就是强盛的体现!

果不其然,荒野上的战斗在继续,但那些往国朝运送的粮食,一刻都没有停止过。而那些商贾也知道,现在这混乱的局面,谁才是真正的主导。连南征军的粮草都开始供应了······

第七八一章 孤都明白

应该是汴梁回信了,或者说是溃兵的突进达到安南人的底线,即便是那位,四五日了,仍然无法在推进半里······

安南的使臣又来了,同时抵达的还有朝廷的诏令。

在某一日,有了这么一个三方会谈。很诡异的,在安南的境内,大宋的叛逃者,大宋的追击者和安南军坐在一起商讨······

“章子厚,我爹爹让你来拿我人头吗?”

难以突进,不得不面对南征军了。虽然已是末路,那位的气势一点没输。

“把段廉义交给我,殿下的人头本帅拿不得!”

这是三方会谈,章惇也无法说的太明白。他相信,那位的思维完全可以把**的来龙去脉贯通了。

可怜的安南使臣,在自家门前,却成了陪客。这还没开始,就已经把角色确定了,似乎他就是来陪场的。

“表兄与我有恩······”

这算是求情吗?章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尊称殿下,只是因为出身,是礼教,事实上在现在,所谓的殿下,章惇可以随时让他成为阶下囚。

场面很冷,也很尴尬,除了征询一句人头的事,各方都没开口。

对于章惇而言,拿到段廉义的人头,南征军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就可以大军回朝了。之所以有这么一个扯淡的场面,完全是朝廷照顾安南的体面。

“章帅,我安南郎颂、高邦之地······”

“本帅不管此事,拿到段廉义的人头,本帅自会率军北上······”

一句话推出去了。事实上,朝廷的诏令也是如此,言辞上的斥责,背后的意味,见仁见智。章惇明白,估计安南方也明白。

安南使臣看了看二皇子,最终还是没开口。大宋的南征军还在,毕竟那还是上国的二太子,谁知道大宋到底几个意思······

宋人狡诈,安南国弱,不敢造次,只能是看着,陪着,等着最后的裁决。升龙府也是这样的意思。

该提的一定要提,尽量不去招惹任何一方。这就是原则。

看大宋的二太子那神情,安南使臣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所以,就再一次尴尬了。

怨气并不是针对安南使臣的,可偏偏他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章惇再次提及段廉义,就是在告知,这一点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需要考虑······”

章惇没动身子,连拱手的回礼都没有。有些话没说白,并不代表不明白。自这一刻起,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是君臣,不再是皇家和士族,是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那位走了,安南的使臣还在发呆,章惇没有在意,似乎章惇也在发愣······有点感慨,或者有点思潮涌动,脑子里有点乱。

“章帅,如何处理还望章帅明示,到底是怎样个章程,我安南方一直遵行上国决断······”

就这点小聪明,还想在章惇面前耍?熟亲熟近,怎么都轮不着安南。

“刘使,既然是三方会谈,还是待明日吧。本帅还是那句话,拿到段廉义的人头就撤军······”

这叫什么话?这是在我安南的境内呀!可惜,实力上的差距,这使臣还只能就这样陪着笑,嘴里连连称是。

这叫什么事呀?难不成呢大宋一直拿不到那个段廉义的人头,就一直要驻守在我安南不成?还有这宋国的二皇子,听这意思,宋国是不准备捉拿了?

这会谈到底谈了个啥?不对!宋国二太子、段廉义、宋国大帅一直强调的撤军条件。虽然会谈没几句话,好像信息并不少。

······

“大帅,朝廷到底是几个意思?还打不打战了?”

王舜臣老是纠结在打战上。不过,前面的问题应该不是他问的。章惇随意的看了看自己的这些属官······

“都坐吧,事已至此,有些事也该说明白了。朝廷的诏令,除了斥责我部擅自进入安南之外,没有任何明示,是因为本帅辞陛时,官家已经有过交代了。”

“之所以在善阐府围三缺一,乃至后期尾随追击而不歼灭,目的就是为造成现在的局面。说白了,段廉义从离开大理,没有出家为僧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必须死。而对于那位,不做处置!”

留下了后面的,让诸位将领自己领会,能懂多少算多少。

“大帅,二皇子离开时的拱手礼……是跟安南使臣等同的……”

折可行似乎明白了,也似乎不明白,倒是注意了二皇子离开时的礼节了。

那不是皇子跟臣工的礼节,是平等?或者说是羁糜州对待上国大帅的意思……

“他到底还是懂了……”

章惇跟种建中对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那位确实算是个大才,可惜了……

次日,发起会谈的还是那位。这一次他来时,带着段廉义的人头……

章惇不爽,似乎那位也不爽,就安南的使臣心里高兴。

大宋南征军拿到了段廉义的人头,也就不会继续在安南境内待着了。

“世间再无段廉义……”

那位的话说的轻巧,偏偏把章惇堵着了。

很明显,这不是段廉义,也可以是段廉义。

好在那位没有隐瞒,很直白的说了,才让章惇难以决断。

“可以,若再有段廉义,段氏一族,本帅会让其鸡犬不留!”

章惇斟酌了,还是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官家的意图,章惇有个大概的揣度,既然官家有另外的意图,不管是锻钢也好,还是预设后路也罢,给那位留一个帮手也对。

“章帅,请章帅带句话:孤不会让……失望的,孤都明白……”

那位这时候有点哽咽,章惇明白他所说的,大宋的将帅都明白那位想说什么。

这感觉,不好受!

“章帅,我还有个请求,望王师能十日后撤退……”

“可以!”

章惇没含糊,别说其他,就凭刚才那位的情绪,章惇觉得假不了。

人都有冲动的时候,也有犯错的可能,只不过这位的错犯的大了些,大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

反过来再来一次,未必会是这样的结局。

在亲近程度上,还是长幼有序上,多数臣工都偏向太子。对这位在一定程度上,章惇对他有些怜悯……

第七八二章 是后路还是谋局

没安南使臣什么事,所谓的三方会谈,就这样敲定了。

宋军会在十日后撤军。

让安南使臣忐忑的是,这上国二太子,到底该怎样处置?

“章帅,郎颂和高邦…~”

鼓足了勇气,使臣再一次提起。没办法,从章惇这得不到准信,他没法交差。

“本帅十日后撤军,大宋不会侵占下国疆域…~不过有一点,若因为战事而耽误大宋粮食供给,本帅将再次率军南征。”

“到时候,都多想想,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结束。另外,本帅提个警告:火器之威,仅限于宋人使用,记住是使用!”

章惇不确定那位是不是知晓火药的配方,或者说知道一点都可能给大宋造成威胁。

之所以这样说,是警告,也是探询。

“孤是宋人,至死不变,章帅还请放心。市易或许是个方法……”

章惇没回话,章惇感觉这有点大发了。

关键是,章惇这时候居然有个感觉,好像从太子遇袭,就是在演一场戏……

若真的如此,那也太可怕了!不会,应该不会……

太子遇袭了,可太子毫发未伤,二皇子忤逆了,二皇子也毫发未伤。

因为太子遇袭,官家明确了太子的大统继承人之名分,二皇子谋划夺嫡了,二皇子却得到了开疆扩土的机会…~

一旦朝廷真的允许与这位市易火器,将工坊城库存的淘汰火器交易给二皇子……章惇都能想到安南的结果了。

这一次,章惇没有无礼,起身回了礼…~因为他实在是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官家的局!

就连安南的使臣,也带着惊诧离开了……大宋的章帅居然跟他回礼了!

章惇如此,还是在变态,给他们两不相干的态度。

话说的明白,大宋撤军,那么留在安南的将不再是大宋军卒,也将与大宋无关。

大宋只要求,不得因为战事影响南粮北运。

至于安南如何对待这部分军伍,不是大宋该考虑的,那是安南的事。

不过,章惇不以为安南敢把二皇子怎样了,即便是这些人在这里打不开局面,二皇子的性命,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就这感觉,因为有强盛的大宋存在。

“大帅,这几天二皇子一直在朗颂和高邦募兵,都是宋人……”

这样的奏报,章惇能想到,在那位要求十日后撤军时,章惇就想到了。

这里都是些商贾不假,可即便是商贾,那也是有玩命想法的商贾。

更不用说还有各式各样的护卫,甚至有退役了的军卒。

当然,新军军卒不存在,国朝现在有专门负责新军军卒退役安置的衙门……因为火器的原因,朝廷对新军军卒管制很严格。

早些年的那些禁军厢军,并不是都乐意转民,不都乐意受朝廷管制。

虽然数量不多,也是有的。这部分人大多数都游走在与外朝市易的营生上,甚至衍生了一种护卫商贾的行业…~镖行。

二皇子多年游历,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从善阐府出逃,想必段廉义和那位收拾了不少硬货,也算是有了他们起步的基础……

章惇想不明白,自己这几天为什么一直纠结这些。可就是舍不得出来…~他似乎有种窥探官家内心的感觉,仿佛能从这个大谋局中更多的了解官家。

可惜,纠结了很久,他还是没法确定。

甚至用官家所谓的逻辑推理,仍然是各占一半,不能肯定这是个谋局。

章惇一直这样发愣,将领们也没来叨扰他。反正目前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热闹而已。

十天,整整十天,章惇就一直在推演,始终还是没能确定……

朝廷的诏令明示了,南征军回撤,不必继续转道大理,只需要从广南西路北上即可……

“彝叔,章惇这几天一直在纠结一件事……”

章惇是个直性子,或者说喜欢直白,但也不是棒槌。在跟种建中讨教时,还是有了一点犹豫。

“子厚到底何事让你如此纠结?十数日,连舜臣都不敢接近了,都能看得出你有心思……”

章惇有心思,几乎是全军都知道的。

这时候,种建中直接把身份置换成了朋友,而不是上下级。

“彝叔,不怕你笑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从太子遇袭,到二皇子最后经略安南,这会不会是官家的谋局?”

“且听我说完……”

其实种建中根本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反倒是也被惊着了。

“彝叔,本来章惇没这样想,甚至到了安南境内,我都没这样想,只是二皇子的那句:孤懂得了,还让我把话带到。还有市易火器……让我有了这心思……”

折磨了十几天,说出来以后,章惇轻松了好多。

再看到种建中那副沉思的样子,就更舒坦了。

人就是这,自己不愉快的事,只要能拉进同病者,就能分担很多。

“子厚,我认为官家这样安排二皇子,确实是有所指向。不过,以我来看,官家这是个谋局……”

“你确定?”

章惇不敢确定,没想到种建中就敢直接下结论?

“子厚,你也听我说完。我认为的谋局与你所想不同。我认为官家的谋局,是在太子遇袭后,皇城司调查清楚与二皇子有关之后才有的。”

“这一步,官家不会是早就设计好的。首先,太子回朝,乃是礼部倡议。其次,官家不敢以袭击太子作为试探,若太子真出现意外呢?”

“所以,不可能是从开始的谋局。我所说的谋局,是仅仅针对二皇子的安排。”

“二皇子流放安南,并允许南征军放出部分兵力,再加上二皇子本身的谋略,我以为,官家是在为大宋准备一条后路……”

“曾与欧阳公交流过,国朝经过官家的各项改革后,甚至说完成九州一统,金瓯无缺后,大宋需要的是萧规曹随,按部就班。如此,太子便成了最合适的大统继承人。”

“可子厚,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二皇子更像官家一些。这一点官家应该也为难。”

“所以,便借太子遇袭的事,将二皇子放逐安南,给他一个开拓疆域的机会,是给大宋备个后路…~即便是皇家,也难免子不贤孙不孝的。”

确实,谁家也难说能千秋万代。好像种建中所说的更契合一些。

唉,不好说。

第七八三章 官家大才

南征军在广南西路,便接到了朝廷的诏令。

没有询问在安南的过程,只是带来了各种文书,是南征军借漕运渠道回朝的文书。

章惇知道,整个南征军的详细奏报,除了自己撰写的,监察衙门、皇城司,各有表述。

朝廷诏令无异议,就意味着他这一趟远征,算是过关了。

大军到了江南,才有了漕运的船。

如今的大宋军卒转运,没了转运使这差遣,全部由地方州府的军务衙门安排。

军务衙门,也叫军务司,隶属于枢密院、兵部和地方州府三方共管的衙门。

取代了原本团练使的职能,负责训练民夫,联络驻军,安置退役军卒,招募新兵等事务。

大军转运也由军伍司协调漕运和轨道。

并且,军务司在地方是兵站的主管衙门。

这样使国朝的军伍,真正的成了一个独立的体系,最起码在地方,仅仅是联络,不再受地方管辖,也就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意外。

赵曦设置这个衙门时,是借了后世的体制。

就比如刑恕,就属于襄州的军务使,主管一州军务。

当然,不能因为刑恕的错,就否定了这个体系,相比早年的转运使制度,军务司的常设,首先提升了武将的地位;其次,是解决了国朝战事协调沟通不畅的难题。

就比如现在,当南征军抵达江南时,漕运的运兵船只已经满满当当的停靠在杭州的漕运码头。

“终于不用大象身上晃荡了,晃荡的某骨头都软了……”

虽然坐船王舜臣也不太喜欢,可大象实在是不想再坐了。

刚开始时的新鲜感,刚过了广南西路就烦了。

“新船?”

章惇是南方人,一眼就看出这运兵船只的新旧。

或者说,这些船只进河都不足三月。

“大帅还不知道吧?现在的漕运已经不是朝廷主导了。就这些个运兵船只,送了大军以后,回头就改装成货船或者客船了。”

“这一次运兵,杭州需要三年不从漕运航道拿分红,而朝廷也将如数减免杭州税入……”

“如此运兵,地方州府可愿意?漕运东家也愿意?”

以前运兵,是由转运使衙门组织,不管是抽调民夫,还是征用民船或者官船,那都是有朝廷的法令做基础,自愿不自愿,都没得选择,只能执行。

所以,在运兵时,不管是船只,还是运营途中的各种伺候,大多数是能省就省,甚至军卒吃不饱,军粮掺些砂石,那都是常事。

更有甚至,还出现故意使用漏船,将将士们停留在漕运通道上,然后跟官府坐地起价的情况。或者说是地方州府伙同漕运克扣军粮,践踏将士的事多有发生。

现在都改为民运了,或者说是半民间,半朝廷的方式,会不会比以前更糟糕?

“好叫将军知晓,转运兵员,对于地方州府而言,是记录在案的不说,也同样是地方州府的政绩,特别是下官作为军务司的政绩。”

“只要一年有这样一次转运,不出差错,下官今年的吏部考评上等是肯定的。并且,只要州府承担一次大军的转运,朝廷会给与地方州府一定的税入提留,这对地方州府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至于漕运东家······地方州府对航道有管辖权,在漕运那里有份子,承担一次转运,交好州府衙门不说,州府还三年不分红······这样的好事,有人抢着干。这大运河的漕运可不是独一份······”

在军务司嘴里还吧嗒着,感觉挺惋惜的。可不吧,这样的好事,都让狗日的商贾赚了,州府虽然也得利,哪有商贾赚的多。

朝廷是大气,做事厚道,否则就是让他们这些商贾免费转运将士,也不敢有人说什么。毕竟航道识朝廷的。

“你是说航道上有资格运营漕运的很多家?”

“也不是好多家吧,三五家总是有的。还是分节段的,能拿下大运河全程的,听闻只有驿递行是贯通整个大运河航道的,其他的都是分节段的。”

“就比如这次转运,运通商行只负责转运到徐州境,接下来将是京东路的商社接应,并转运大军进京······”

将士们在登船,看着这迎风飘扬,无边无际的风帆,章惇招呼军务使一起坐定。章惇心里可不仅仅是军务,他有想法,所以,对于朝廷的新政,他需要更多的了解。

“为何驿站不承担转运?那样不是更省事吗?”

“章帅,若驿站那边要承担这事,地方州府就没什么事了。这是我杭州府尊争取过来的。”

“下官听闻,就承担将士转运之事,在朝廷也是有争论的。大运河沿线的地方州府,还有这些商贾的背后,可就在朝堂掰扯······”

这军务司也是个棒槌,真当朝廷还是以往的朝廷呀?还在朝堂上掰扯?

“下官听说,最后是官家下的令,说是首先让地方运营方承担,驿站因为朝廷的份子比重大,官家不让与民争利。”

这在国朝算是旧闻了,也就是大军出征,才对此不了解。这军务司算是逮着听众了,嘚不嘚嘚不嘚的跟章惇等人白呼了很久,甚至连午饭都是在船上进的。

直到所有将士妥当了,军务使才与犹未尽的离开······

“大帅,朝廷怎样能允许这般转运?商贾重利,一旦因利而耽误转运兵员,岂不是会贻误战机?”

种建中想不明白,特别是涉及到这类事,脑子就有点糊涂了。不过,他见章惇好像了然在胸的样子,就讨教了。

“彝叔,你不专此道,不明白也说得过去。说深了你可能会更糊涂。我叫简单的跟你说吧。”

“这样的方式,朝廷相当于把大运河变成了轨道,也就是说,这个航线是朝廷的,商贾只是用扑卖的方式,买下了在航线上运营的权利,可能还有年限限制。你说,他们谁敢忤逆朝廷?”

“还有,朝廷因此丢掉了漕运衙门那些蛀虫的包袱,在不用出一分钱供养那些蠹虫,反倒多了些许收益。”

“最重要的是,彻底改变了漕运航线杂乱无序的现状。地方州府为确保收益,必须每年拿出一部分收益来,用于清理河道,也能确保漕运的河道进入一个良性运营的轨道······官家确实大才!”

漕运改革,在出征前就已经听说了,这时候章惇才算是彻底弄明白。

第七八四章 郊迎

新船新方式,确实让将士们有了新感觉。哪怕是种建中、折克行、王舜臣都是北方人,这一路运送都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将士们在船只上,完全就可以说是休整。

对于近卫的这几人,算是第二次南征了,前后两次走漕运,所体验的大不相同。

“郑侠郑介夫被朝廷任命为大理总督了,高敬亭就任大理军司理,主导整个大理军务······”

沿途上,驿站可以将朝廷的抵报在任何地段传递到运兵船上。章惇也接到了朝廷的明发抵报。

“这总督是何官职?几品?军务司理又是什么官职?”

都是一个战壕里作战过的战友,大理还是大家一同打下来的。所以,章惇说起时,就多了份关注。

“总督相当于一道的主官,朝廷议定增加议政五人,大理道,河西道,银夏道,均增补为议政了。敬亭资历还是浅了些,河西道和银夏道的军事主官也都进议政了······”

章惇早就是议政,他不关系这个。他关心的是,这次他们南征的封赏。

虽然这次也是灭国,章惇也知道,这是没办法跟平灭西夏的战功相比。之所以跟大伙说大理的事,就是想让大家有个准备。

章惇也是想从高敬亭的任命上,看看朝廷对他们这批人会如何奖赏。

看来赏是有赏,中规中矩,并没有特殊处。高敬亭算是低配高职了,一个不是议政的一道军事主官,确实算是擢升了。

相比老护卫营的校尉,他们近卫的五大校尉资历确实浅了。老护卫营的四大校尉,在西夏平灭后,全部递补了议政······

不过,从高敬亭的任命也可以看出,换届时,高敬亭进议政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也就是他们几人也应该不低于这个吧?

“叙功的奏折······朝廷也该收到了吧?”

章惇像自言自语,又是在问话。

“大帅,南征军叙功,是在安南结束之后,而敬亭兄主大理军务的奏折,是在我等离开善阐府时就上奏了······”

“大帅,其实,在末将看来,大理的情形,也就敬亭兄可任,我等几人都不合适。”

章惇又如何不清楚?只是,各位将军的赏赐,是他得到朝廷封赏的风向标······

在揣度和期待中,运兵船已经进入了汴河,汴梁就在眼前了。

当看到所谓郊迎的场面时,章惇就撇下了自己琢磨的那些思想······官家是明眼人,倒是自己想多了。

太子着冕服,携内阁诸位阁老,朝堂文武,在汴梁城外二十里铺列阵郊迎。说实话,这是南征军没有想过的大礼。

这是等同于平灭西夏郊迎大礼的仪仗。

“奉圣旨,太子迎南征大军凯旋······”

汴河城外的码头,按品级,分秩序停靠着浩浩荡荡的马车,所有马车都是装饰过的,原本单调一色的马车,这时候五彩缤纷,把整个码头自然的带进一个鲜艳的世界里。

船只还未停稳,章惇已经帅众将跳下,整饬盔甲,以军礼向众朝臣致意。

随后,整个郊迎的仪式才开始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章惇就需要交出兵权了,整个南征军将有枢密院会同兵部接管,分别予以安置。

而章惇,这一次所谓主帅,是需要入太庙,斋戒三日后告祖先以宣告功绩的。

章惇先是与太子共乘太子的銮驾,在到了御街后,则是由太子牵引,章惇骑马,夸街而行······

上一次章惇是跟在各路大军的主帅身后的,感觉还不是那么明显,这一次自己却成了唯一的主帅,整个汴梁看热闹的子民,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总是把所有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了。

章惇有些恍惚。不知是因为早年大宋没有这样的胜利,还是说这样的大礼是因为灭国之战才有的。章惇也知道,在前朝,将士凯旋就是如此隆重,可在国朝,文武的差别,不曾记载着如此声势的凯旋仪式。

官家即位,改变国朝文武的差异,提升武将地位的做法,是从方方面面的。就这样的迎接仪式,让人所感受到的,章惇敢相信,此事若是随机的问些路人,军伍或将是他们优先的选择。

章惇不是迂腐的文臣,相反,他对官家所说的王道基于霸道的说法深以为然,也是一直奉行的。也就对官家这些有意无意的做法认可了,也就自然的享受这种真正的众星捧月的礼节了。

于是,时不时的,每过一段,章惇都高喊着敬礼,率领众将领,以军礼致意整个汴梁。

他真不是有意,或者说是此情此景让他自然而然的反应。

这一次,是代表着新生将帅,也同样表现出了与往日凯旋不同的做法······即便是平灭西夏时,由于主帅都还是老帅,也没有这种与汴梁百姓互动的情形。

互动,是最能带动人情绪的,更何况还是这般隆重的夸街仪式。南征军把整个汴梁整沸腾了······

眼看就要到宫门了,也远离了汴梁热情的百姓,喧嚣远远的抛开身后,终于安静了。

“章帅,他······他可还好?”

太子等了一路了,从共乘时,他就准备着问话,似乎是照顾章惇的情绪,忍了,谁知道一直让他忍到宫门前。

本以为问这些话的机会,会是夸街时,谁知道熬到现在。

“呃······殿下,算上临时招募的,应该有五千之众,熟知我朝的练兵之法,章惇以为,固守郎颂、高邦之地应该无碍。”

“即便是功亏一篑,安南也不敢肆意妄为······他们不确定朝廷的意图。”

其实就是一瞬间,章惇就决定实话实说了。

太子问的是:他可还好,就说明,太子对于南征军在安南的做法是清楚的;其次,官家之所以让太子出面郊迎,其实是存在让太子在自己这里得到一些消息的意思。

再说了,章惇与太子交好,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隐瞒。

至于将来好不好,在于朝廷,而不是那五千的乌合之众。

第七八五章 章惇奏对

章惇被官家召见,已经是所谓的凯旋归来后的第五天了。

这不是说官家有多忙,以至于连功臣都顾不得接见,也不是官家对章惇有什么意见,而是整个告祖先的流程需要完成。

“子厚,烦扰了吧?有些程序是必须有的,朝廷需要这种仪式,仪式感也是朝政的一部分,况且这样的仪式是有利于一些朝政推行的······”

官家的直接,章惇是熟悉的,就跟在讲武堂闲聊时一样。

早先都也探讨过这些繁文缛节的事,大家也好像对此有了一致的认识,也正是官家这种说法。这就是礼,必要存在的礼。

“子厚,此次南征,你很不错······”

多么隆重的仪式,都没有这句话让章惇踏实。就章惇而言,此次南征有很多事都是有些先斩后奏了,甚至有僭越的嫌疑。

有了官家的这一句话,章惇算是彻底放心了。

“臣有些放任了,还望官家责罚······”

“不,你做的真的很好,不管朝臣有何种议论,对于朕来说,没有比你的做法更合适的。”

赵曦对于自己亲近,或者特别看重的人,奏对的形式很随意的,甚至跟平等聊天都差不多。

“说说吧,什么感觉?”

官家的这问话,跟太子的问话类似,只不过问的侧重点不同。

“恕臣直言······”

“无妨,就当是朕与你在讲武堂闲聊吧。”

“官家,最终会谈结束时,二皇子让臣带话,说:孤都明白,孤不会令人失望······”

说完这句,章惇就等着。对于是不是官家的谋局,章惇一直疑惑,种建中说半天他也是没钻出来。这时候,能有这样的机会,章惇又怎样会放过。

他知道,官家那几乎达到极度的自信,不会回避这个问题。

“子厚,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想法?”

赵曦看了看章惇······这是个率真的人,倒也真敢问。

“官家,也不是,最后二皇子有句话,让臣有了些想法。二皇子说:市易或许是个好办法······因此,臣才以为,官家早有谋划,将工坊城淘汰的一代、二代火器出售,装备那边的实力,采取逐步蚕食的方法,最终完成如马援一般在安南立铜柱,完善荆州象郡无缺······”

章惇的大胆是出了名的,有些忌讳和礼教,章惇的个性里,似乎跟这个时代都有些脱节,严重程度连赵曦都比不上。也是,一个跟自家族叔小妾勾搭,出身又被人唾弃,不服礼教也是理解的。

“朕并无此意。这么说吧,纵观历史上的改朝换代,多数是自北向南的。不管是周武灭商,还是秦皇一统,以及后来的魏晋、五胡乱华,一直到前隋大唐,都是自北向南的。”

“所以,朕从来不觉得南边会对国朝有多大威胁,反倒是北边。北辽腐朽,而再往北的那些蛮族,由于生存条件艰苦,也造就了他们的特性······不畏艰难。”

“朕之所以在发生这般**后,仍然留他一命,其实是出于他既然自命不凡,就给他一个闯荡的机会,也是为我大宋留一条后路,以备不测。”

赵曦这样说,可对于章惇所说的那些,倒也有了些兴趣。不过,这事需要留在后面······能不能立足才有资格获得支持。

“官家此言,是彝叔所揣度的······”

“你们相互说这些?”

“也不是,种彝叔大局观甚好,有些事臣多于他商量。彝叔是见臣纠结,便如此分析了。”

“尔等以为,他能否成事?”

“官家,恕臣直言。臣以为,就凭现在的实力,恐难以扩张。臣没有纠结那人头是否是段廉义本人的。是臣以为,从善阐城逃出时,段廉义应该席卷了大理王室的珍藏,那将是在安南境内立足的基本。”

“况且,随行的军将,也多是大理王室近卫。臣当时一直考虑这是官家谋划,所以担心硬致死段廉义不利于立足······”

整个过程,章惇相信官家很清楚。在查验功劳时,不管是太子还是内阁、兵部、枢密院,都忽略了段廉义人头这事。

让官家猜忌,不如如实禀报。章惇了解官家是怎样的人。

“无所谓,段家人也就是个段家人了,是出家还是逃亡,对国朝而言没有区别。目前郑介夫与敬亭在大理还算控制的住。死不是唯一的办法。”

“况且,在此事上,皇后和太子也都宽容,并没有要求怎样做,甚至到处说情,让朕放手…~恐怕太子也问你了吧?”

赵曦见章惇要解释,便摆了摆手说:“你们忠于朕,是因为朕值得你们付出忠诚,但朕不至于细微到你们无所不言的地步。”

“你跟太子,那是你们交往的情义,跟忠于朕不冲突,没必要跟我解释。”

“其实,对朕而言,如此这般处置一个有才华的儿子,又何尝容易?只不过,朕不希望大宋皇权更迭像前朝那样,充满血腥。”

“虽然朕并不一定要求长幼有序,但大统的继承,还是以国朝的发展需要为标准。相对于太子,他还是太激进了……”

这是赵曦感叹,章惇自然不会随便参言。随便不是无所顾忌,宫墙内的事,不是臣子该掺和的。

“不说了,这次大功,朝廷该赏。朕想问问,你有何想法?”

“官家,臣遵旨…~”

这能提要求吗?章惇还不至于那么傻。情义述完了,很明显现在是君臣了。

“这过了年,就该着换届了,不仅仅是参政议政的更换,内阁大臣也都有了退意……”

“朕以为,此事不宜调整,所以,对尔等功臣的封赏,朕想暂时不做,待换届之时再一并处理。”

“这次南征军在安南的行为,确实是有些非议,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冷一下…~”

这种事不能打哑迷,赵曦把话说在头前,是避免将帅心生怨恨。

“其他人的工作你来作,朕的要求是,将士们的心不能寒了,朝堂的非议也得照顾。”

必有后话的话赵曦没说,看看郑侠现在,就应该明白,为朝廷的背锅了,厚报是一定的。

况且,这话要是章惇听不明白,就该着找豆腐撞死了。

第七八六章

南征军没有被封赏。

听闻章惇觐见陛下后,向兵部、枢密院交回了印信,便开始闭门谢客了。

说是闭门谢客,却不拒绝南征军的将领上门。

然后,没几日,从安南回来的几位将领,逐个被打散安排到河北道了。

原本朝臣中还有责备章惇肆意妄为,现在成一边倒同情章惇。

“好歹是灭国之功,朝廷这般亏待功臣,将来谁还为过征战?”

“章子厚有点膨胀了,打穿了大理,挑起了安南边衅…~我听说安南都遣使几次来汴梁哭诉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听说章子厚率大军在安南时,与那位多有苟合,阵前都往来数次……”

“兵部有吏传出,兵部和枢密院都未验证那个大理王的人头…~听说叙功时以贪功冒领论处了。”

“不应该呀?前几日太子郊迎,章大帅何等威风?朝廷怎么可能不知情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是章子厚觐见陛下以后,朝廷才转了风向的…~”

市井传言,虽然不可信,但所谓的无风不起浪,就是说,市井猜测的可能多了,总有一些可能与真相很接近。

可惜,这一次关于章惇的传言,却是一点边都不靠。

即便是如此,还是有相信的人。最先憋不住的是挂着枢密使的名头,在讲武堂和贡院教授的那些老帅。

说实话,官家这些年确实让武将地位有了提高,别说讲武堂一直有士子军卒校尉,就是贡院,士子们对军略的兴趣也相当高涨。

而这一次,南征军的封赏就这样悄么声的没了,对于这股风气是很大的打击。

“欧阳公,可否借阁老院进言官家……”

狄青、郭逵、种鄂,就连跟章惇关系不熟的熊本也凑热闹来找欧阳修问计了。

打战他们行,要说朝堂上的猫腻,即便是耿直如欧阳修的文臣,也衰他们几条街。

“阁老院一旦启用,诸公也是阁老院的参事……”

欧阳修没说章惇,反倒扯这个。一个个老帅着急了。

欧阳修的表现,意思就是很可能朝廷对章惇就这么着了。

“都多想了!尔等可见内阁大臣有何表示?王子纯曾为子厚主帅,可有何表示?”

“有两个可能,第一就是如尔等所想,官家铁了心要给章子厚惩戒,内阁大臣进言也被否了。”

“还有一个可能,真正内情与道听途说不同。朝廷重臣,以道听途说进言?尔等以为还是先帝时吗?闻风而奏?”

“在老夫看来,这对子厚是好事!未经朝廷恩准,阵前与敌勾连,乃大罪!子厚性子放浪,有此一事,也可让其沉沉性子。”

“欧阳公,可那是二皇子呀……”

“二皇子?谋杀兄长,与畜牲何异?大宋若让此人执政,说不定朝堂日日有臣工的人头落地!”

得!还不如不说呢。又扯到这问题上了。

接下来欧阳公又要赞颂官家的刚柔并济了。

国朝的文武就是这样,当欧阳修厉声时,这些在战场上不退一步的老帅,都不再争辩了…~主要是根本辩不过。

“都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再有几个月,国朝的换届就要开始了,这次应该是一次大换届…~老夫要进阁老院了。”

“尔等……不过狄汉臣这次算是正名了,汉臣做阁老院参事很多年了。”

欧阳修又扯远了~~

种鄂好像还有意请求,狄青拽了一把。

“汉臣兄何意?”

“其实,欧阳公已经告诉我等答案了。子厚阵前所做的,朝堂非议颇多,官家不得不如此做,以平息非议。”

“章子厚在这段时间闭门谢客,修身养性,便是平息非议的最好办法。”

“真正内情是欧阳公最后所说的,再有几月朝廷要换届了,章子厚的事,在换届之时才会见分晓……”

文臣说话就是这样,从来不说明白。也就狄青在讲武堂跟欧阳修待多了,交流的也多了,大概能猜意思来。

再想想他们几个所谓的老帅,也该着考虑换届时的去向了。

……

苏颂回朝了,或者说苏颂的勘探团队回朝了。

这一次出京勘探,并不是勘探什么资源,而是追溯当初出兵西夏的缘由……黄河治理。

这一次苏颂团队的外出勘查,目的就是在上游勘查修筑水利设施的地形。

这不是赵曦要证明自己拿治河做借口来征伐西夏,而是在仲夏时又出现过几次洪水险情,赵曦才安排了这次勘查。

“子容辛苦,存中辛苦······”

苏颂和沈括的脸色都有点党项人的味道了,黝黑,甚至脸颊还带了高原红。这几个月,他们是真的辛苦了。

赵曦也听说过沈括那不算坚定的性格,常被人诟病,然而,具体到这些事务上,赵曦却看到沈括具备了科学家的特质。

有此二人,实乃大宋之幸。

“官家,此行幸亏有存中,存中创了用“飞鸟图”来绘制地图,以代替传统的循路步法制图,此法省去了我等很多辛苦。”

“官家,这次勘查,收获颇大,原本官家所说治河之法,臣原本以为只是征伐西夏的借口,臣确实狭隘了。经过这次勘查,我等亲身经历整个汛期,对黄河水患之因有了妾身体会。”

“正如官家所言,治水患之根本在中上游。黄河自入河东,因河东之地砍伐严重,地表裸露,同时有汾河、陉河等支流汇入,夹大量泥沙狂泻而下,从而在下游形成水患······”

苏颂有些激动,可能是收获,也可能是找到治理水患的方法了,觐见官家,甚至连客套都免了,直接开始讲述这次勘查所得。

而且,在陈述中,似乎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挑着捡着叙述。这样的模式,偏偏是赵曦最喜欢的。

详细的情况自然有奏本,苏颂这般真是他真性情的体现,也是一个痴迷于科学者的真实表现。

“官家,臣孟浪了······”

苏颂也觉得有些不妥了,只是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那份激动。

“子容,朕理解,也懂得!尔等先行休整,奏本留下,养好身体,调整好状态······朝廷需要尔等!”

赵曦也被带进了一种情绪波动的气氛中······

第七八七章 微服私访(一)

治理黄河,从苏颂等人回朝后,就准备提上议事日程了。

半月的休整,没能让苏颂等人的面色恢复到从前,精神头倒是将养好了。赵曦便召集了内阁议事。

“官家,非老臣等人要推辞。黄河治理,非一时之事务,仅仅是完成前期勘查,不过是整个治理水患的十一。正值朝廷换届前期······”

“老臣以为,朝廷议事,官家应将换届后备选的内阁臣工,一并召集商谈此事······官家,老臣,乃至这届部分内阁,来年致仕的意愿,还望官家恩准。”

“官家,国朝之变,有太多前所未见之事务,臣等年迈,确实深感吃力。朝堂也确实需要年富力强之臣工承担了······”

议事刚开始,苏颂只是简单的做了陈述,富弼就这样说了。

富弼陈述的确实是一个事实,内阁的事务确实相当的繁杂,也确实是出现了诸多前所未见的事务。

富弼、文彦博、张方平、韩绛、陈升之等人都是近八十的人了,几何时赵曦都见到过他们在挑灯之时,仍然于勤政殿伏案劳作。

并不是他们能力差,而是国朝的新事物太多了,让他们有些应接不暇。

稍微年轻些的王安石、司马光、王珪,还有后来入阁的吕公著,也就王安石和吕公著还能做事。

司马光早早就脱离了政务,而王珪治政之能,在现在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赵曦忽略了,总是忘记他们的年纪······

即便就是赵曦,久处宫内,都能明显感觉到国朝进入了一个快速的、向上的、良性的、变化多端的发展期。

这不仅仅是苏颂、沈括他们勘查回来的奏报造成的印象,而是整个朝堂,整个市井,整个国朝都让他有了这种感觉······这才是中兴的真正表现。

市易寺需要许可的科目越来越多了,虽然不能说是物质大丰富,但产业多样化应初现端倪。原本新品必出工坊城的惯例已经有所变化了,各地州府呈报的审批项目,越来越繁杂了,即便聪慧如吕惠卿,都有点力不从心了。

确实难为这些老臣了。都是贤能,赵曦也不能这样无限的使用下去······

“富相,是朕疏忽了!治理黄河水患,不在一朝一夕,倒是朕着急了。”

“这样吧,子容与存中,继续做前期的工作,需要的人、财、物尽管向朝廷提,满足一切要求,先把架子搭起来。”

“正如富相所说,正值朝廷大换届,今年后半段,非紧急事务,朝廷就不再商议重大事项了。”

或许自己也该捋捋思路了。如今的国朝发展,都有点倒逼朝廷的趋势了。

社会的治理,会随着发展的程度,让治理者分工越来越细······这个道理赵曦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快。

从每日的奏章内容,赵曦也感觉到内阁大臣被案牍所累的情形。而他自己,需要定夺的事务也越来越多了,很多新生的事务,内阁、太子都有点无所适从了。

确实如富弼所言,国朝或许真该停一停、稳一稳,不再专注于大事,而是应该条理一下、规整一下。

朝堂平静了,最起码在表面上趋于一种平静状态,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赵曦出宫了,轻车从简,就三五个随从。不管是老护卫营还是近卫,都已经是军中大将,做不了他的亲身护卫了,也是赵曦没这个意思,若是漏点口风,近身伺候官家的荣耀绝对是所有武将的荣耀。

赵曦之所以出宫,是因为自己知道的大宋,只是奏章上的大宋,想亲身体会一直被臣工标榜日新月异的大宋。

“客官,喝点热饮子?要甜品还是茶品?”

赵曦不是一直在深宫的帝王,可他这样出宫还是在近二十年前,他西征之前有过这种形式的出宫。

即位后,赵曦有出宫的时候,可都是君王仪仗下的出宫。这算是所谓的白龙鱼服、微服私访吧。

汴梁随处有这样的摊铺,赵曦没有刻意,就这样随意的坐下了。是一个卖饮子的摊铺。

“店家还有茶饮子?”

“客官第一次来汴梁?可叫客官知道,我的小店的茶品可不是老式的煮茶,是道地的炒茶······”

“还是官家第一次南征时改良的饮茶法子,如今在汴梁若不知道泡茶的人不多了。就说茶铺,没几个煮茶的了,都是泡茶。”

“如此茶品,饮之如君子,清淡中带着优雅,可平静心气,洗涤心灵······咳···咳这不是小可的话,这是宜州茶商的说辞。”

茶铺的店主倒是个妙人,话也多,正合赵曦的意图。

“店家,这茶铺多吗?这营生如何?朝廷又如何管理?”

“莫非客官有意做这营生?”

店主还有竞争意识,说话间就警觉上了。

“那倒没有。不瞒店主,某来自江南,要说营生,不是做茶品营生,是炒茶营生。”

“哈···哈···哈······客官一看就不是商贾,或者说没摸着边想做生意。好叫你知道,做炒茶营生,不管是来汴梁,还是在地方,都首先的向市易寺报备。怎么说吧,只要你报备了,市易寺会给你茶营生相关的告知,哪有像你这样莽撞的。”

估计赵曦被店主当做二傻子或者二世祖了,眼里全是鄙夷。

王中正好像不服气,想要发怒。赵曦可没怨人家鄙视自己,市易寺的职能是自己定的,自己居然犯这样的错误,也不怪人家鄙视。

“店家,市易寺是怎样回事?”

“市易寺好啊。就说这茶铺,市易寺按照汴梁的里坊进行了分区,规定间隔多远有一间茶铺。虽然报备审批每年需要五个钱,小可还是乐意的。”

“剩下的就是小可到固定的官营里趸茶了,童叟无欺,还不限量,朝廷只监管过程,收税,不参与买卖,全靠商家随行就市,价格公道。”

“客官不知道吧,这叫规划!主官说的,做什么事都得规划,得有规矩。就是因为这规矩,小可这茶铺,一年盈利得有二三十贯······”

赵曦知道吕惠卿用心,甚至把自己留在讲武堂的那些记录全看了,没想到他居然能把规划用在茶铺的设置上。

“店家,来壶上好的江南茶······”

一个茶铺不可能看全面国朝的治理,但确实能反应出治政的内容。最起码,赵曦了解到了吕惠卿之于市易寺的做法。

第七八八章 微服私访(二)

店家泡茶的手法还很不算熟练,甚至比不上赵曦这后世半把刀

茶端上来,王中正着急的要去尝试,赵曦一眼瞪回去了。有些事,没有多余的行为才是正常的。赵曦不以为这个店家有谋害自己的可能。

“这是龙井!不过,店家,你这龙井虽然也是今年的茶,可不是上品······”

“客官偶果然行家!小店只是茶铺,比不了那些贵人去的茶楼。”

“市易寺不限制?”

“不限制。就是官办的茶坊茶营也不限制,商贾的就更不限制了。茶品分等级,这是常识,炒茶这几年朝廷也组织评级了。小店原来也有些上品的,卖不出呀······”

店家见赵曦真的懂茶,谈兴就更加高了。前半晌,茶铺的客人不多,店家干脆就陪着赵曦在这闲聊了。

茶铺本来就有这样的场所,就是给人扯闲篇的地儿,店家这样做也不显得突兀。王中正绷的很紧,赵曦很放松。

从龙井茶说到炒茶和煮茶,在说到茶产业、茶品级,最后在延伸到整个汴梁的热闻,市井的各种传言等等。

在清闲时候,有这么一个好听众,对于店主而言也是打发时间的好事。关键是这位客官。总是能撩拨到他的谈兴,几乎到了知无不言的地步。

“中正,把太子、吕惠卿、薛向叫来······”

从茶铺出来,已经快到午时了。王中正很想让官家回宫,可看官家的样子,不敢提。这又让叫太子等人了,看来回宫是不可能了。

传信自然有传信的人,虽然官家是白龙鱼服,可皇城司亲从官在人群中隐藏的人数,几乎占了皇城的一半还多。

半晌没见着官家,朝堂并无异常······这才是规范的朝堂。即便是后世的单位,赵曦也觉得领导越没有什么存在感,说明这个单位的制度越健全。

然而,事与愿违,本来没什么事,王中正担着干系呢,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所以,就趁传信的机会,把风声搞的大了一些。

太子虽然已经挂职开封府尹了,可多数时候还是在内阁理政的,而薛向和吕惠卿更是在勤政殿自家公廨里。所以,这一次传信就出现了整个朝堂内阁乌泱泱一群出宫门的情形。

赵曦出宫并没有走多远,只是一个茶铺,有这么一个善谈的店主,足可以让他了解很多。即便如此,当内阁诸位阁老和太子等人赶到时,也都是气喘吁吁的。

还好,都还知道着便服出来,问题是,一大群年龄层次不齐、气度不凡的臣工,就这样在汴梁的大街上,不被人注意太难了。

关键是,臣工们的身形,总是带着恭敬,每向前一步,都似乎在跟随着自己的步调······这还私访个屁呀!

王中正已经撤后了,躲在富弼的身后不敢抬头。虽然他没这个意思,只是想让有个阁老出来,谁曾想都来了。他也知道惹官家不爽了,所以就躲开点。

“官家,倒也不怪那憨货,我等也难得有这样的清闲时刻,得谢谢官家给我等这样休闲时光······”

富弼是越来越平和了,没责怪官家的行为鲁莽,倒是给王中正遮挡了。

“富相,朕就是想看看如今该是怎样的大宋,不仅限于奏章。”

“正如官家所言,老臣也有此意。官家可知道,多少年了,老臣真的很少有应酬了,政务繁忙是一个,自己也确实有些体力不支。”

“官家可知,今天内阁接到了工坊城王陶王乐道的致仕折子······乐道病了······”

富弼的意思含蓄,赵曦也听得出来。王陶资质中平,主持工坊城这样繁杂的地方,他需要付出多于别人很多的精力。富弼同时想说,他们这些先帝时的旧臣,是真的老了。

还有为王中正兴师动众做个解释,即便没皇城司的吆喝,内阁因为王陶和攻防战继任者的事,也需要官家定夺的。

“富相是说该回宫了?”

“那倒未必,好不容易借官家的风出来闲一晌······”

可这阵势,那还可能私访呀?一群七八十岁的老头,就这般围拢着他······谁看谁别扭。

清香苑······赵曦好像今日跟茶有缘,说话间又看到一间茶铺,不对这不是茶铺,这有点后世茶社的规模了,这应该是是那店主口中的茶楼了。

“来一间雅间······”

赵曦这前半晌倒是也知道了不少茶楼的规矩,挺熟练的喊上了。

“都来了也好,朕在市井听闻了些,趁这机会朕一并说了······”

都坐定了,赵曦开口了。本来就忐忑的吕惠卿、薛向以及太子,更紧张了。吕惠卿和薛向这两个官家新设的衙门,应该说是当今朝堂最为繁忙的衙门。

庞大的体系,真的有点担心有什么纰漏,他俩也是真的不可能全数照顾到,即便是有监察官也难免出现纰漏。

至于太子,他现在正式的职衔是开封府尹,所有发生在汴梁的事,他都脱不开。

“吕吉甫······”

“臣在······”

官家最烦推脱的人,吕惠卿明白,即便忐忑,也硬着头皮出列了,躬着身,等着官家的责骂。只要官家责骂了,未必就是坏事。

“吉甫不错,特别是行业规划的设想并执行到位,很不错。但是,朕今日听说,在汴梁许可最短也需要半月的预约方可遣人现场勘验?”

“回官家,确实如此。市易寺吏员非不足,也不是办事不利,实在是需要勘验者甚多,难以顾暇。”

“要解放思想!既然能想到根据坊里分区域,为何不能将市易寺的事务分类?或者根据汴梁商业区域,以申办规模分设衙门?朝廷已有盐铁司,完全可以参照盐铁司的做法,进行划分许可分类。”

“一般产品还好说,若是有固定使用期限的新产品如何说?比如说西番、或者南方的吃食,这半个月有可能让商贾血本无归呀。”

“当然,朕今日并不是要责罚,就是给诸公提个醒。至于市易寺······诸位阁老也在,朕有意将盐铁司合并至市易寺,同时将市易寺根据产品的属性拆分成不同的二级衙门。”

“随后吉甫与太子商议,如何分设衙门和设立二级衙门。比如工业、比如农产品、比如轻工业等等,尔等要有详细的调研,多方征求意见。”

说是让商议,其实官家说出来的就基本成定局了。

第七八九章 微服私访(三)

在进入茶楼雅间那一刻,富弼所说的半晌清闲就没了。

赵曦雷厉风行的习惯,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官家白龙鱼服在汴梁街头,还把几人直接唤来,不可能真的是为了饮茶来的。

不过,诸位没人有怨言,有时候跟官家在一块处理政务,能给他们很多启发。这种启发,在官家还是少年时,富弼就有感触,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如既往。

官家总是能从很繁杂的事务中抓住重点,并想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来。

相比后世,大宋政务的复杂程度这才哪到哪呀。

“说一下国营寺这边,国营产业不需要审批许可······这一点其实从开始诸位就在理解上有了误区。既然朝廷制定了许可审批的制度,就不应该区分国营还是商贾。”

“审批许可的制度,不是为朝廷敛财的,朕的本意是监管,是追溯,是有利于掌握整个国朝产业的发展变化,给朝廷制定政策提供参考,有利于让朝廷纠正政策偏差·,并适时作出调整。”

“国营产业,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在整个国朝产业中的权重大,国营产业不经许可审批,很容易造成朝廷在部署产业调整上的偏差。最重要的是,很容易给钻空子的人留下余地,张冠李戴,形成贪腐的温床,滋生腐败!”

“从即日起,监察衙门首先要清查朝廷和地方国营寺的真实举办主体,严查其中的钱权交易。同时,从即日起,市易寺开办国营产业许可审批事项。”

不知道这些臣工是不是有掺和这些事的,赵曦希望是没有。不仅仅是这些重臣,赵曦希望整个朝堂的臣工都没有犯错。

事实上,赵曦也清楚,这或许不可能。

“官家,一旦调查属实,该如何处置?”

这事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是多大事。说白了,国朝现在的税制,就是国营寺也一样纳税,连皇产都纳税了,国营寺又怎样?

这样的事项查出来,也仅仅是规避了市易寺的许可而已,涉及的钱财不会太多。所以,范纯仁才有此一问。

“这是朝廷制定制度上的不健全,纯粹将板子打在地方州府,打在商贾身上也不合适。补办许可吧。”

后世也有个说辞,法不禁止即可为。赵曦虽然不是既往不咎,事实上这确实是朝廷的失误,怨不得被人钻空子。

“朕今日还有一事,也是临时想起来了。本来想初步跟师正谈一下,待成型后再交予内阁商议。既然今日都来了,就在这茶楼聊一聊吧······”

茶楼和茶铺的茶,品级确实大不同。赵曦啜一口茶,似乎能找到记忆里那种茶香。

“今日被茶铺的店主款待,倒是听闻了不少闲话。有一点朕听后觉得是朝廷的责任。”

“皇家银行网点的设置,受经营成本限制,网点设置多了,人员成本增高,网点少了,确实对那些小商贾有影响。”

“规模大的商家,可以委托镖行做,可对于那些小商户,一日几百钱或者几贯收益,想当日存入银行,就存在问题了。”

“朕是这样想的,皇家银行和国营寺,是否可以组建官方的押运队伍。”

“在汴梁先试运行,每日早晚两趟,分区域收发钱币,专门对小商户服务,适当收取费用,用薄利多销积少成多的法子,解决小商户的困扰……”

店主确实跟赵曦闲聊过这事。每日就几百钱,三五日也就几贯。

搁早年,都是自家藏着埋着……其实早几年,有几贯现钱的,都是殷实富裕家户才有的。

这些年,由于储蓄生利还安全,有点闲钱都会选择存起来。

就像他们这些小商户,攒够了十几贯钱,就得有一两次往皇家银行跑……

累人不说,关键是私人带这么多钱不安全。

每一个里坊都希望皇家银行能在自家坊门口有个点。

小商户不像大商贾,多是异地往来,只需要汇票即可,全靠密押。

小商户的钱,都是现钱,从现金流而言,反倒是小商户充裕些。

银行的本质,赵曦还是多少清楚的。对于银行而言,小商户的储蓄是确保银行流动性的基础。

“诸公考虑一下,若是可行,回头薛师正这边与枢密院、兵部接洽一下,作为安置退役军卒的渠道之一。”

“至于这个部门,不要局限于同城转运,适当可开展短程的武装押运,甚至开展轨道没有贯通的货物押运,包括航道上的武装保护。”

“如此,便可以尝试是否可以自给自足。另外,是否需要保留军伍序列,或者还是参照工坊城护卫、国营工匠的身份等,内阁议定吧……”

赵曦已经很少在具体事务上如此详细的陈述了。

这些年,赵曦一直是在引导。所以,他这样点几下就撒手的情形,都也理解。

待形成文案后,官家最终还是会审核修改的。

“官家,回宫吗?”

赵曦不想回也没法继续了。就这一大群老头陪着,玩什么微服私访呀?

“官家,老臣其实也想看一看奏折之外的大宋……臣以为,是否可由内阁每日遣一到两人,陪着官家?”

“调一队军卒,明暗护卫着,这样我等也好放心理政……”

后面这句,才是富弼最终想表明的。

官家已经不是臣工能随便指责的了。搁先帝时,若官家有这样的行为,臣工面君了首先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不知道从何时起,官家已经在朝堂形成了绝对权力,绝对尊敬!

“就遵富相所言吧!”

赵曦也知道,今日这事被内阁知晓后,想要再这样出宫可就难了。

啰啰嗦嗦的嘴,烦也能烦死你。

“中正,回头从茶楼买点好龙井,这可是一枪一旗的明前茶……”

虽然炒茶的方法跟后世还有差别,毕竟有了后世茶的味道了……至于自己开始喝的宜州茶,赵曦就是胡乱弄的,草腥味儿还在呢。

“官家,这茶宫里有。一直以为官家只喜欢宜州茶,就没动过,就是宜州也没敢改变官家的炒茶方法……”

王中正这么说,让赵曦有阵愣。

楚王好细腰…~唉,自己那就是因为不喜欢煮茶,见了新茶后胡乱弄的,倒成了标杆了。

第七九零章 微服私访(四)

王中正话,让赵曦连继续在这里饮茶的兴致都没有了。

王中正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见官家没言语就起身离开了,他还是从茶馆买了点。

“富相,诸公,宜州茶和这龙井,那个口感好些?”

出了茶楼,赵曦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了,倒是并排跟内阁大臣闲聊起来了。

“说真的,官家每年赏赐的宜州茶,老臣很多不喝了……”

富弼倒没客气,没正面回答,却也是直接的答案。

“唉,这就是人呢!官家的就是好的?不能因为有了官家这个名头,就违心的奉迎!”

“宜州这事,恐怕太子也有错吧?”

太子在宜州任职过,时间还不短。宜州保留自己的炒茶方法,多少应该跟太子有关系。

“官家,臣倒是相对喜欢宜州茶,不丢本。饮茶并无定法,即便是如今泡茶大行其道,一样有喜欢煮茶者。”

“官家,宜州茶的炒茶之法,或许官家以为不成熟,可或许对宜州而言,这样的炒茶法可以让宜州茶农收益,又何必在意呢?”

王安石这是狡辩,可并非没有道理。

看太子的表情,太子任职宜州时,肯定是对保留官家炒茶之法用了心的……毕竟都以为官家喜欢那味道。

“其实,朕不单纯想说宜州炒茶之法,朕在想,仅仅一个茶,即便是市面上有了新品,而因为朕发明了炒茶之法,即便宫里有新茶,朕依然尝不到。”

“以此类推,朝政又该如何?朕不想知晓的,朝臣又如何会以奏章形式递上来?”

“有些事,唯有亲身体会了,才能真正的感触。”

十几二十人队伍,倒不用担心低声说话的声音在热闹的汴梁大街传出去。

再说了,即便十几二十人排成了几排行走,多年上位者的气度外露,也让街面上的行人不由自主的闪开了。

原本赵曦还想能在汴梁的馆子里换换口味,或者说品尝一下大宋的大排档。可这情形,没得想了。

若自己真要坚持,恐怕这些老头子们,会憋不住的。

“中正,叫车吧……”

既然没法体验市井,赵曦也不想这般受汴梁人指指点点的溜达了。

……

官家白龙鱼服微服私访,汴梁子民根本不知道,可在朝臣中,那可是大事件。

只要是在京做官的,谁家没个买卖?所以,一时间,各家的掌柜都被主家叫回去。再三的嘱咐,一定要按规矩办事。

官家还要继续逛市井的消息,臣工们多数都知道了。甚至连官家今日与内阁大臣的详情,也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有保密法令在那,都还是知道分寸的。

“大哥,听闻官家要拆分市易寺?大哥为朝廷尽心竭力,就因为一个小茶铺的闲话,官家就要拿下大哥不成?”

吕升卿没有吕惠卿的智慧,在性子上却比吕惠卿还不堪。

吕惠卿也是知道自家弟弟的毛病,在去岁官员转任时,将弟弟调进了祥符县,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好能照看着点。

也不知道受谁撺掇了,居然这样问话!

“谁告诉你这些的?”

“小弟就是听人说了…~”

吕惠卿的严苛,就是吕升卿也害怕。

“蠢货!人家是让你来探听消息的!谁告诉你拆分市易寺就是为兄要被冷落了?无知!”

“看来,让你进京确实难为你了……”

“大哥……我…我……”

“你什么你?转任祥符,为兄跟你说过什么?如今国朝的监察衙门因为无所事事,常被人诟病,监察官想案件都想疯了。”

“满朝堂的臣工,都各自谨慎。官家出宫,白龙鱼服,你看今日汴梁的店铺,提早关门的多少家?都在担心出什么事。”

“内阁大臣都闭口不言,满朝堂臣工都在猜测,唯有你!居然跑来为兄处开口埋怨朝廷?你以为你是谁?”

“刑恕交好国朝大儒如何?蔡京是大族又如何?三五日就要问斩了!连累蔡确不得不卸任副总监察,让位于曾布。”

“谁给你胆子敢随意非议官家?你要想死,自己脱离吕家,想怎样折腾随便,别连累吕家!”

吕惠卿唾沫都快喷吕升卿脸上了,连珠炮式的话,一句句的锤在吕升卿的心上。

“扑通~~大哥……小弟……小弟…~”

吕升卿是真怕了,他从来没见大哥这样失态过,还这样跟自己说话。

以前,顶大就是斥责几句,哪像现在这样,好像要赶自己出家门一样。

“起来…~起来吧……”

吕惠卿也是真担心他这个弟弟给他找麻烦!正是自己的关键时刻,容不得一点差错,他甚至不惜逐出家门来恐吓吕升卿。

别人觉得拆分市易寺是坏事,可吕惠卿知道,官家这是准备让自己入阁了。

并且,自己在入阁后,肯定还是继续分管市易寺,还会增加盐铁,收拢部分三司使的公务。

这时候,是真不能有一点差错。

“回去吧!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没到那个层次,就别操那些乱心!为兄没事!”

这样的情形,或者是雷同情形,在汴梁上演着。

官家的一次微服私访,所造成的影响,可不仅仅是龙井茶需要选择贡品这么简单。

赵曦不清楚这些,他在考虑既然想要看看真实的大宋,是不是应该离开汴梁看一看。

不用走远,就以一天的路程为限。

“中正,明日准备一天的口粮,咱们明日到周边县城或者乡下转转……”

“官家……”

这不是去滑州救灾,也不是出征,这是微服私访,是不能调军伍,不能携带火枪。

虽然皇城司亲从官都携带的是精良的短枪,可出宫还是出城,对于官家的安危,王中正心里没底。

所以,王中正想劝。

“别废话了!顺便给内阁的一位阁老也准备好,还有监察衙门的范纯仁……”

“十几岁朕就带你到处跑,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朕还没怎么呢,你小子倒是金贵了!”

“你就对朕的大宋这般没信心?还是对朕没信心?这么多年,朕从未放下过锻炼!别磨蹭,赶紧准备去……”

赵曦是真对自己的安危不担心。别说还带着皇城司亲从官,就是没有,自己也能够应付一般的意外。

第七九一章 微服私访(五)

事情不会总是按照自己猜测进行的。

赵曦一直担心皇城司准备的车辆会扎眼,为自己的安危计,王中正找来战车,赵曦都不会奇怪。没想到赵曦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没想到皇城司找到的是相当朴实的马车。

“官家,苏城主说,这辆车集合了工坊城所有技艺的精华所在······”

“是样车?”

“回官家,苏城主说这是最新的样车。”

这个赵曦知道,工坊城每当核心技艺改进后,都会尝试着做一些物品,车辆也是其中一项。因为规制的原因,样车不能按照官方的规格做,所以,样车基本上都属于那种没有任何特征的车辆。

不过,所谓的最新款样车,赵曦倒是有些期待了。

现在,工坊城的工艺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连赵曦也是不了解的。赵曦是真正的做个引导者,不怎么去干预属于这个时代的发展。

后世车辆那些什么系统和结构,赵曦不懂,却也知道什么承载呀、转向呀,以及什么操控性、舒适性之类的说辞。

曾几何时,赵曦也在讲武堂随意的聊过这些,他肯定讲武堂的记载中是有这些内容的。而苏颂作为亲历者,都知道。

当然,赵曦不是纯粹的按照后世的叫法讲述,都是从乘坐体验和驾驭体验上去迂回的说明的。

所以,赵曦见到这样本车的第一时间,是先看看所谓的地盘······

轴承?苏颂真的鼓捣出轴承了?赵曦当初提出的只是设想,牵扯的办法是当时的弹珠,并排放几个,然后可以滚动前行,没想到苏颂真的做出了轴承。

再看支撑,避震也有了,整个马车的承载多少有了些雏形。就连转向也可以在此车上见到。所有的物件都很简陋,但赵曦却看到了整个国朝工业基础的进展······

“中正,让内务府划拨些钱粮,对参与此车的所有官员、工匠予以重奖!国朝之大功绩,都是大功臣!”

能看到这样的马车,看到工坊城工艺的大突破,是赵曦决定微服私访后,最大的收获。

赵曦在亲政后,已经很好有功夫关注这方面的发展了。因为他自己没法让理论基础成体系,能做的也只能是给些方向。苏颂、沈括等人,真的没让他失望。

“官家又让内务府奖励何人?因为何事?”

“富相······”

赵曦本以为内阁会让诸如王安石、吕公著之类年轻些的内阁随行自己私访,没想到会是富弼。

“官家,臣主中枢,反倒是最不需要亲自在场的。况且,有太子留守,老臣是在繁忙朝政中,唯一有空闲的内阁。”

富弼这话还是带着点怨气的。朝廷都忙成浆糊了,官家却要生私访的心思。昨日所言,本来只是劝阻官家,结果就成这样了。

富弼乃至内阁,都不敢猜测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子也大早又早早的到了勤政殿,偏偏官家出宫,并没有旨意让太子监国······有些事臣工们真不能随意猜测。

不过,富弼的话里话外,还是有所指的。实事求是而已。

“官家,奖赏何人?因为何事?可需要朝廷一并赏赐?”

既然是国朝大功绩,大功臣,朝廷也是应该有所表示的。

“富相,朕所说的就是这辆车······看似与常车没区别,只要富相了解其中的工艺,也会像朕一般,有意奖赏。”

“富相,先看看轮毂······”

“官家,老臣不懂,这又是何物?”

“此乃轴承。王中正,缓慢的让车动起来······”

没有比实例更有说服力的。只要车辆动起来,以富弼的智商,很容易看到此物的应用之广泛的。

“官家,这是用于车辆,若是用于水轮,用于床弩,用于······”

“富相,确实如此,这几乎是诸多产业的基础,或者说可以让诸多产业大幅度提升产能。朕就是为此奖赏,准备奖励所有参与此项工作的臣工和匠人。”

赵曦虽然并不太清楚轴承的用途,却也知道,轴承使用范围是相当广的。

“官家,封爵就不必了。朝廷这些年战事颇多,封赏的爵位多了,朝廷的爵位也就泛滥了。如今西北、西南等新国土,需要官吏甚多,倒不如赐些恩补的官吏,补充一下新疆域的缺额。”

原本称为三冗之一的冗官,谁曾想会出现缺官的情况······

今日出行时的心情很好,就是富弼含沙射影的劝说,也没有影响赵曦的心情。

有些门,一旦打开了,本身所具备的吸引力,就会让很多的有志者走进去,最终由量变到质变。

赵曦相信,国朝的工艺最终会变成科技,也最终会迎来所谓的蓬勃发展······这将不由人的意志为转移。

今日出行的地点是阳武县。至于原因吗,赵曦记得在政和初时,王安石推行农田水利法时,曾提到过阳武县放淤改土种稻。

昨天在汴梁看了国朝的商贸,今天赵曦想看看国朝的农耕。现今的阳武县,应该是后世的原阳县。而后世原阳大米闻名于世,不知道现在的阳武,在王安石倡导的放淤改土种稻下,是不是有了雏形。

阳武县位于汴梁西北,距离汴梁百多里,并且需要渡过黄河。

赵曦并不一定要达到阳武县城,他只是想看看国朝的农耕而已,或者说想看看后世闻名于世的原阳大米,是不是在这个时代就萌芽了。

王安石的农田水利法,并不是基于赵曦的出现而有的,原本的历史就有。

汴梁周边,沟通黄河南北岸的渡桥不少,国朝繁荣的商贸,甚至连可以通过轨道的渡桥都有,像赵曦一行所坐的马车,渡河的更是数不胜数。

“官家,此马车没有颠簸之苦,工坊城确实用心了。”

“这是避震,也就减震,在支撑马车车厢下,添加具有缓冲作用的钢片,可以随道路颠簸而动,从而使乘坐者感觉不到颠簸······”

“官家此行意欲如何?”

“汴梁是国朝商贸集散地,看汴梁商贸便可了解国朝商贸。朕此行,是想看看国朝农桑。”

“富相也知道,政和以来,朕在农桑上花费的心思最少,或者说整个国朝于农桑之事的投入也最少。出来看看,了解最基础的情况,在国朝进入一个相对稳定期后,朝廷要适当侧重一些农桑方面的政策颁布。”

第七九二章 微服私访(六)

不到午时,赵曦一行抵达了阳武县的郭桥镇。

国朝自开朝,沿袭后周开封府的区划,辖十五县,阳武一直就是开封府的辖县。虽然马车行了近半日,说起来还没出开封地界。

阳武县的地域特点,决定了它发展的局限。国朝这些年对于资源开发的热衷,以及商贸兴盛和轨道运输贯通的原因,阳武县因为再往北就是河北道,并没有什么通衢的城池,虽然隶属开封府,却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

再加上南粮北运,原本靠粮食产量还算富庶的阳武县,如今倒显得落魄了些。当然,这是横向对比,跟京畿道南部的郡县和京兆府相比。

赵曦一行驻足的郭桥镇,地处黄河北岸,由堤坝和大片的黄河滩涂跟黄河隔开了,水运不畅。因为商贸不算兴盛,地方富户虽然也修建了轨道,并不是国朝的主干道的分支,也只是勉强运营。

郭桥镇是纯粹的平原地,黄河改道冲积而成的大平原。放眼望去,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如今是秋末,树叶已经泛黄,春稻也应该收割完毕了。不知道是不是出行的时间不合适,赵曦并不是纯粹不懂农事,这个时间出行,他也是有想法的。

王中正准备了十几人的吃食,其实一辆车上就五六人。至于那些在外围晃荡的亲从官,他们自然有自己打办法。

可惜,一番心血白费了。

既然是要微服私访,自然要尽量去体恤民情。这一点,王中正指望的富弼也赞同。所以,一行人就下了车。

郭桥镇虽比不上汴梁,也谈不上繁华,倒也热闹,毕竟是方圆几十里的大集镇,往来的人也还行。

没有什么酒楼,都是简易的店铺。

“店家,来···五碗汤饼······”

所谓汤饼,跟后世的打卤面相近又不同,汤多,可加肉,倒是跟烩面有一比。秋末的天有些凉了,这样连汤带水的整合事宜。

御膳房也有做汤饼的,不过赵曦总觉得没有这地边摊地道······这是后世的执念,一般地道的小吃,都是这类的街边摊。

“店家,这郭桥镇日常就这么热闹?”

“客官不是来收粮食的?”

店家这么反问,赵曦就知道自己的搭讪不算成功。

初到一地,最怕的就是被人家直接确定你的身份,若不是这身份,很难被人接受。从店家的话了,看来这时段来郭桥镇所粮食生意的偏多。

“也是也不是。鄙人倒是做粮食生意的,不过早年是做南粮北运的,今年这不是朝廷漕运改革了嘛,漕运的关系没竞争上航线,就想到阳武这边来转转看看······”

赵曦虽然对粮食营生不了解,可机变的能力还是有的。

赵曦这两句话虽然对店家没什么,可在富弼和范纯仁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感触了。官家对漕运的一切,都了然在胸呀。

这不,就连漕运改革后,有些商家断了关系都清楚······说的跟真的似的,完全属实。

其实吗,赵曦只是依据条件,随机应变的说辞。

“客官要是在郭桥镇做粮食生意,可是有门路能进刘家的门?”

店家还算热心,也可能是王中正让店家每碗汤饼多给加了三个钱的肉,这也是一单大生意了。

“刘家?还望店家赐教。”

这时候富弼接话了。店主已经分不清谁主事了。刚开始,引开话茬的是赵曦,他就以为富弼呀,范纯仁呀是掌柜的,这个四十来岁的人是东家,至于王中正自然就是下人了。

可下人却做主往汤饼里加肉,这掌柜的开始接话·····这个倒也正常。

“就是个恶霸!”

“休要胡说······各位客官,小二乱说的。刘家是郭桥镇的里正家,这不,去年有被阳武县推选上,做了参政,儿子也去西北任职了。”

店主拽了一把小二,把端饭过来的小二推进去了,把话茬也接过去了。

“哦,是官宦人家呀。怎么又说收粮食需要到刘家拜帖?”

“也是也不是。刘家在郭桥镇的田亩最多,想收粮食自然应该到刘家了。”

店主说完,躬了个身就退去了,好像生怕赵曦一行人再问什么。

这情形对于赵曦一行,太容易怀疑了。店主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对于这些朝堂上阴谋阳谋见识多的老狐狸而言,太菜了。

“店家,先别忙,能不能帮个忙,让你家小二给领个路,我等初来乍到,也不认识刘家不是。”

富弼越发不明白官家了,真不知道官家这些措辞从哪想出来的,这反应也太真实了,还及时。

“抱歉,客官,小店就小可跟小二,实在走不开。各位出门,郭桥镇随便打听都可以知晓的。”

店主的话已经明显的表示拒绝了。越发证明了其中有隐情。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再好的汤饼,这时候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了。匆匆忙忙的结束了,一行上了车。

“官家,监察衙门最低一级设在县衙,一般县衙就三名监察官,那还是上县。像阳武这样的下县,可能监察官也就一名,重点监管县衙的官员······”

刚上马车,范纯仁先请罪了。谁都看出来有猫腻,官家将监察天下的事务交给监察衙门,有隐情,就意味着监察衙门存在失职。

这时候,范纯仁也明白官家为何点名让他随行的原因了······这就是让自己看看监察衙门的疏漏呀。所以,必须第一时间先认错······

就连富弼也怀疑自己以及内阁大臣,判断官家微服私访的用意是否正确了。

虽然内阁的诸位没有明着讨论,可富弼敢肯定,内阁诸位都以为官家微服出行的目的是太子。

二皇子袭击太子事件,谁都不认为在官家心里没有芥蒂。官家莫名其妙的出行,还是这样的形式,并没有让太子监国,却让太子进勤政殿与内阁共同理政,谁也觉得这里面透着诡异。

翻遍史书,也没见过哪朝哪代有帝王微服私访的记载,除非别有用意。

可看现在范纯仁的意思,好像官家是要找监察衙门的茬?搞不懂了。

“尧夫,莫要多想。任何一项制度,都不可能执行的极致,都要有疏漏的。朕之所以携尧夫出行,并非要对监察衙门做什么,而是想让监察衙门知道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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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三章 微服私访(七)

制度的好与坏,关键在执行。这一点赵曦还是清楚的。

监察衙门的组建,脱胎于国朝的御史台谏,是取消风闻奏事后,以查证实据为宗旨的。也就有了依赖于内参弹章的习惯。

即便是到了后世,一样存在这样的问题,主动查案又担心会造成混乱。

赵曦之所以携范纯仁出行,是想在发现问题后,让监察衙门出面,搞一些覆盖满国朝针对性的调查,也算是一次专题活动形式吧。

后世常用的,赵曦借来用用,也算是为国朝臣工敲敲警钟,提提醒。

说实话,国朝发展的速度,各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样会在一定程度上掩盖存在的问题。发现这些问题,才是赵曦此行的目的。

早发现,早整治,早弥补才是赵曦的想法,无意去折腾监察衙门。

“官家,这一级信息来源很少,历朝历代的皇命,最多就到郡县一级。国朝有里正参政,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朝廷在这一级没有衙门······”

富弼倒不是为监察衙门开脱,是在陈述事实。郡县治天下安,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真没有那个朝代,皇命能到了里坊一级,这不是在汴梁。

“朕明白。不过,越是没有朝廷衙门的一级,不正能体现国朝百姓的实情吗?富相,朕没有要找谁麻烦的意图,就是想了解一个真实的大宋,看一看汴梁的繁华之外,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不一样的大宋。”

“唯有了解底层,才能制定出真正符合实情的政策!正值换届,也该是重新规划国朝发展方向的时候,朕需要看到真实。”

“正如朕之前所说。汴梁体现了国朝的产业和商贸,说明国朝在产业和商贸上的规划已经初显成效。但是农桑呢?人以食为天,以农为本,农桑是任何产业都不可替代的。朕唯有了解了农桑,才能把握国朝发展不至于偏离······”

本来是要纠结汤饼铺的隐情,结果随着马车前行,三人倒成了商讨国事。

只要王中正不是个傻子,就肯定会安排随行的那些亲从官去打探清楚一切。赵曦如此,就是富弼和范纯仁也如此认为。

一个国朝最大的细作头子,不至于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马车悠悠荡荡的,已经要出了郭桥镇。

郭桥镇并无什么护墙,就是几条还算平直的街道,就那样自然形成的集镇。在任何一条通道上径直走,都可以出了郭桥镇。

估摸着时间,赵曦觉得今日恐怕就这样了,若是再往远,返回汴梁估计就得搭黑了。富弼拦不拦不说,他也不想带着富弼这七八十岁的老头露宿。至于今夜不会汴梁······更是不可能了。

赵曦希望能在郭桥镇了解些消息,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汤饼店铺的事情由来,他相信皇城司的亲从官官可以探知到。

穿过了郭桥镇这个像是自然形成的集镇,入眼的便是成片的田地,刚过晌午,便有了零零散散的农夫往田地里来。

赵曦喊停了马车,富弼等人也一同下了车。富弼跟范纯仁都做过地方官,也曾有过跟农夫交流的经验。看官家这意思,似乎也是此意。

“这是刚刚收割了稻谷,准备翻地了,说不定还能赶一茬冬小麦······”

国朝的臣工,都号称耕读传家的士人,到没有五谷不分的情况。看富弼这意思,倒像是给官家讲述······他是真担心官家不懂。

“看着土质,像是黄河淤泥淤积而成,这样的土质不知道稻谷的产量如何。翻种冬小麦确实正值时节,只是这样翻种,若施肥赶不上,恐怕也就是三瓜两枣的随便收点。”

若是单说这一世,赵曦确实对农耕事务懂得不多,可上一世,他还是个农村人,别说是识的五谷,就是农活,他也曾都做过。

现在可不是后世,有各种各样的肥料,可以确保土地肥沃,或者说可以保证冬小麦成长的营养。

可现在,大多数的栽种,都是纯粹的看天吃饭的,土地的肥沃程度才是产量的保证,施肥一说,赵曦或许是不清楚,好像也确实没听说过。

“官家,老臣讲官家在讲武堂留存的记录,曾提到过夜香施肥一说,不知道可曾有过验证?”

富弼见赵曦说起这事,倒是想起拉这茬了。

“司农寺······”

赵曦本来想说,司农寺不知道是否尝试过,却看到有一老农似乎在接近他们几人,赶紧听了话头。

“几位可是来收稻谷的?”

“这位老丈请了。我等原本做南粮北运,漕运改革了,原来的关系使不上劲了,就想着来这边看看。唉······刚才在汤饼铺子里听说,这边收粮需要向刘家投帖,正准备看看就回汴梁呢······”

范纯仁心里还是没有放下刘家的事,尽管他知道皇城司会有调查结果,但是他还是想自己先了解一些。

“哦······还正想跟你们说这事呢,已经打听到了。嘿嘿······”

“老丈,这时候劳作可是要种冬小麦?”

范纯仁还是太直接了,这样的问话,很以后可能直接把这老农的谈兴堵回去。赵曦可不是为什么刘家出行的,他的目的是国朝的农桑。所以,赶紧把话头接过去了。

“可不,赶一茬冬小麦,那可全是自己的了······”

说话间,王中正已经从马车上搬下来几张矮凳。这就是眼色。

“几位看来是做大买卖的,啧啧······这出门都带着坐凳。确实需要到刘家拜帖。”

都说层次会阻隔交流的兴致。范纯仁的问话,再加上王中正献好般的搬出矮凳,一下子把老丈接近的心思推远了。

就如在后世,浩浩荡荡的视察,总是见不着真实情况的。赵曦很明白这点。

“就是个憨货!这才吃了几年饱饭,身子就金贵了?老丈,别见怪呀。掌柜的年纪大了,下人照顾一下也是好心。来来······这里有些汴梁的小吃食,若是嫌弃,老丈一起坐坐。”

赵曦说着话,就随意在田埂边席地坐下了。还瞪着王中正,意思是让他赶紧拿出吃食来,好跟这老丈拉近些。

第七九四章 微服私访(八)

赵曦的席地而坐,这老农没觉得啥,倒是把富弼和范纯仁有些惊着了。何曾想过,官家会就这样席地坐下?

即便就是年龄大,在官家席地坐下后,他俩也不敢真去坐矮凳。

还好,王中正确实知趣,指挥着驭手又拿出几个毡垫来······准备的是相当充分。

“这样的点心,郭桥镇也是有的,只是有点贵。小老儿给小孙子留着······”

“老丈尽管尝,回头再带点回去给孙子。我等远道而来,对镇子上的情况不了解,叨扰老丈了。”

听到赵曦这样说,王中正就去忙乎着给老丈准备吃食了。这老头算是祖上冒青烟了,国朝有几家能被官家赏赐吃食?

“嘿嘿,这位郎君都也说的对,这才吃几年饱饭呀?也就这几年,就是一般的耕户,也是这几年才有了余粮。”

“老丈是耕户?”

“不瞒各位,小老儿确实是耕户,见几位面生,又没有去刘家,才过来攀个事,也好能把些许余粮粜出去······”

人还是朴实,就是怀有目的,也没有藏着掖着。或许是给小孙子带吃食的事让老头觉得惭愧了······

“老丈,耕户有余粮?”

富弼这次都拱手了。耕户有余粮,这事听着很正常,可富弼却清楚,要达到耕户有余粮是有多难。否则,王安石也不会搞那个劳什子青苗法了。

“那是!圣上英明,自从朝廷实行那个什么一什么······”

“一条编法。”

“对对,就是这个一条编法。耕户每年只需要将春秋两税折算成钱粮,一年只需要交一次就行了。这几年劳役发的少,几乎没有。家里的劳力在农闲时也能赚三瓜两枣的,就有了充裕。”

“正如这位郎君所言,这才吃了几年饱饭?不过这几年小老儿才觉得活成个人样了。”

说着,这老头才将王中正给的点心塞嘴里,仿佛是要证明自己这些年日子好了,不在意这些吃食一般。

“老丈,镇子上的耕户多吗?”

“不少了,五成!”

“五成还不少?”

“好叫郎君知道,亏了当今圣上仁政,否则能有三成也是好的。”

“老丈,国朝现在税收以田亩计,佃户并不能避税,为何耕户如此之少?”

连富弼也觉得不正常了。这些年税制慢慢的完善,就连皇产都纳税了,士大夫阶层因为官家引导在产业上的收益越来越大,朝廷在推行田亩税时,并没有多大阻碍。

也就是说,在农税上,已经没有了逃税避税的可能。可这郭桥镇,算是汴梁地界,而耕户只有五成,想来其他州府又该如何?

“谁愿意做佃户呀?看这些年耕户的日子越来越好,后悔也没办法了。都是早年的孽······”

“老丈,朝廷不是鼓励开荒了吗?新垦田地三年免税,还可以留丁口田······”

“是呀,否则小老儿怎么能有余粮?只是那些佃户······他们得给主家开荒,自然也就没有自家的田地了。”

异常吗?想想也就正常了。不管是一条编的税法,还是朝廷鼓励开荒,以及田亩税,所有的做法,也只是尽可能的抑制土地兼并,并不能改变已经形成的土地归属格局。

赵曦对这样的结果有准备,这也是他出行的目的······

赵曦不是没想过去改变,却也知道很难。国朝遵契约,整个国民都遵契约。所谓佃户,就像是地主家的雇员,是依附于地主家生存的,跟汴梁城里那些手工业者一样,用后世的话说,这是一群真正的无产者。

雇员与雇主,按照国朝的法令,是有期限的,偏偏佃户因为没有耕田,想要脱离地主······难度太大了。

“老丈,若是收粮,耕户的余粮是否都可以交给鄙人来做?”

赵曦本意是想问问刘家在郭桥镇能有几成的田地,想来这样问话太直接了,就换了个问法。再说了,这老头接近是有目的的,就是卖粮,若一直不切主题,说不定没几句就没得谈了。

这阵子多说的话,完全是点心在维持着。

“郎君,这话不能这样说。在郭桥镇,即便是耕户的余粮,那也是需要经过里正查验的,里正现在可是参政,那是可以面君的。里正查验,是要验证是否各家存在隐瞒······”

老头说这话眼神有些躲闪。

这都是些官话,冠冕堂堂的官话,绝不是一个老农能说出的。

“老丈,难不成每年谁家增加多少田地,里正不登记?为何收粮还需要查证?”

不明白老头的话,可有过地方官经验的富弼,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不瞒诸位,小老儿也就能联系十几家的余粮……郭桥镇的余粮都是经里正粜出去的。小老儿之所以跟诸位攀事,就是见诸位是生面孔……”

“小老儿敢保证,我等十几家肯定没有隐瞒粮产,只是里正家两成的抽水,小老儿实在是……”

“你是说里正家验证要抽两成的水?”

“也不是吧,商贾都是里正家拉过来的,人家都只跟里正家做买卖……”

这老头也是怕是,说出去的话又在极力弥补。

不过,老头面对的都是老狐狸,越说的多越能让人明白。

“老丈,你联络十几家能有多少余粮?”

赵曦把话题岔开了。事情已经明白了,没必要让老头担惊受怕。

“不多……几十石吧。”

“老丈,这点粮食真的……”

“算了,看几位就知道是做大买卖的,小老儿唐突了……”

“老丈,老夫建议你先别急,待些时日,或许里正家……”

“嗨!不说倒忘记了,听说里正家儿子回来了,准备跟杜三郎家提亲,说不定就要去汴梁住了。我这本地人倒是需要老哥哥提醒了。”

老头这话让富弼愣了。富弼是想着待些时日,就范纯仁的性子,绝不会让这里正好过的,到时候自然就没了这所谓的两成抽水。

可这老头说的好像跟他说的是两码事。

老头被这么一提醒,倒是没心思继续在这掰扯了,说是要回去跟几家商量,等里正家搬汴梁去再忙乎粜粮的事。

里正家是不是去汴梁,跟里正家是不是抽水没关系,可这老头要这样想,就随着他吧。

只要结果是好的,怎样想无所谓。

第七九五章 微服私访(九)

老头走了,可赵曦没动,还就那样席地坐着。富弼和范纯仁也没动。

算不上首相和总监察官失职,可要是硬靠,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尧夫,监察衙门有时候要主动一些才好,并不是所有不合理都会出现在内参上……”

赵曦没有用责怪的语气,可话却让范纯仁觉得惭愧。

赵曦起身,就那样随意的拍了拍灰尘……

“回去吧。中正,若是还拿不到刘家的信息,让这边主事谢罪吧!”

赵曦其实是有火的,只是说好了不找监察衙门的麻烦,气没地方撒。

范纯仁看了看富弼,却见富弼朝着他摇头。

这时候,最合适的办法是别再去撩拨官家的火气,或许一阵子以后就好了。

官家不是那种随意迁怒于人的性子,他能想的通。

确实有火,这还是在开封府辖区,离汴梁这么近,都有这样的事……仔细想想,好像这事倒也没有违国朝的法令。

从国朝易货之事上,掮客也不是没有两成抽水的做法,甚至更高的抽水也是有的。

可这是农夫,是粮食交易!

赵曦知道,自从稳定了安南这个粮食供应基地,国朝没了饥荒之患,粮食价格这些年一直保持在一定的区间内,很稳定。

粮价高伤农,粮价低也伤农。这样的矛盾,赵曦知道自己解决不了。

在赵曦看来,国朝还不到考虑这般深度问题的时候,解决温饱是第一需要。

搁前些年,这老头怕是担心自家田地被兼并,自家成为佃户……自己这火来的也是莫名其妙。

若是后世,则是另一方情景了。

“天凉,朕刚泡了热茶,先饮一杯,看时日也该往回赶路了……”

富弼和范纯仁一直没上车,至于王中正,正忙乎着汇总情报呢……

“官家……”

“朕有些全求责备了,毕竟是大宋子民,朕想让他们过的舒坦些……”

赵曦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样的事恐怕即便是朝堂的臣工也避免不了。

“官家,老臣以为朝廷关于取消劳役的法令还是暂缓推开…~”

西夏之战结束后,赵曦便有了取消劳役的想法。

虽然还有个北辽,北辽跟西夏不同,攻伐西夏的通道上,山岭沟壑众多,运送军备就需要大量的民夫参与。

可北辽,不管是河北道,还是如今已经归属大宋的云应四州,与北辽接壤处,以平原为多。

也就是,国朝倘若与北辽作战,战车已经可以大批量推进了,除非将契丹赶出燕山以北……

“官家,老臣以为,朝廷可继续执行劳役制,不过此劳役制,是每年由地方州府召集民役开荒,所开垦的耕田,可部分成为官田,部分由开荒者所有。”

“如此一来,便可以改变如今佃户者众的现状……”

富弼算是为天下所有士族在官家这儿求了个恩赐。

富弼不觉得官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是担心官家想出的办法,很可能得罪整个士大夫阶层。

就以官家现在的威望,以及在产业上拿捏的程度,官家任何法令都容易推动。

问题是,这种强权下的法令,到了后世最容易被推翻。

“甚好,富相,今日回去,富相责令内阁起草吧……”

饮了杯热茶,身子暖和多了。再看看夕阳,确实该往回赶路了。

“官家,目前就查到这些……”

王中正不敢继续等其他消息了,先把到手的情报呈给了官家。

这么短的时间,过桥镇也没有皇城司的据点。要说主事者谢罪,那就是阳武县的主事……忒亏了。

赵曦也了解,倒也没有真让人随便自杀谢罪的意思,就是撒个气。

“赶紧赶车回汴梁…~真是个憨货!”

见官家骂憨货,王中正终于送了口气…~这是官家早年喊他的称呼,这就是没事了。

他这没事了,可范纯仁这边的事来了。

“都看看吧!”

刚调节好的情绪,被这些调查回来的情报,又搞得特糟糕。

东西不多,赵曦没几眼就看完了。脸色再一次铁青着…~

原来,这刘姓的里正还真不简单。

怎样选上参政的不好说,可从情报显示,恐怕这参政来的也不会正当喽。

里正家儿子,去岁所谓的任职西北,居然是捐的官职!

这还不算。

刘家捐的此官吏儿子,今年回乡省亲,便借此机会向杜家提亲。

杜家,如今是孤女寡母,当家的军卒,南征时丢了命。

也是因此,杜家母女被朝廷抚恤,可于工坊城谋一份营生,并在工坊城分的一套宅子…~

在抚恤牺牲将士问题上,朝廷一直很大方…~主要是工坊城需要这样的雇工。

对他国有仇恨者,在工坊城最容易有归属心,对于工坊城也最忠诚。

像羊毛纺织和军备物质,大多使用的都是这类人。

也正是如此,刘家才死命的要跟杜家提亲。

而杜家是佃户,整个家族都是佃户。

本来入军伍是为谋个前程,结果……

关键是,这刘家的儿子已经有两房了,就是让独家闺女做小妾,说白了,就是想借朝廷对杜家的赏赐进汴梁……

“官家,臣回去便责令监察衙门彻查!”

今日所见,对于嫉恶如仇的范纯仁本来就憋着气!抽水,监察衙门查不着,这捐官,这逼迫军属他监察衙门就查的了了!

“尧夫,仅仅查郭桥镇的一个里正,倒不用兴师动众,也不是朕令你随行的目的。朕以为,监察衙门应该在国朝来一次专项彻查。”

“从吏部入手,在国朝所有州府郡县,调查近两年官吏入职的情况。凡不符合朝廷取官流程者,一律清理。”

“另外,像诸如刘家这种捐官者,谁举荐谁担责,不论涉及到谁,一律追查到底!”

“连同历年的参政举荐也要一并清查,在同一州府郡县,将同等资历的参政官声、政绩、名望等对比,凡有异常者,追其上官及举荐者之责!”

“至于这刘家,既然喜欢西北,就让他们都去西北吧……”

说完这些,赵曦这胸口才有了一丝松快。

虽然知道国朝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可就在汴梁,就在眼皮子底下,居然都有了捐官的猫腻,可想整个国朝该是怎样的情形?

不敢想呀!这才刚刚解决冗官之弊,也是刚刚有了西北西南用官的需求,这就出现交易了。

第七九六章 微服私访(十)

一路无话,应该是谁也没有说话的心思。

范纯仁闭眼,脑子里完善着监察衙门在全国朝展开专题彻查的方案。

而富弼,开始是给官家静心的时间,到后来有些迷糊了。

赵曦没在意,七八十岁的老臣了,跟着自己颠簸,能理解。

这才是坦诚相待。

回到汴梁,已经放衙了,只是勤政殿还灯火通明的。

富弼原本多想的事没有更多迹象……

富弼在内阁的议事厅,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以及官家交代的事务都讲了一遍……

结果是,诸内阁以为,还是富相跟随官家比较合适。

“中正,让皇城司都动起来,所有地方州府的参政、议政,要一并清查一次。”

“凡是地方监察衙门索要证据者,可拓印一份共享……”

监察衙门这种被动办案的陈例,想要短期内改变不容易。看来对于官员的监管,真的是任重道远。

范纯仁已经跟赵曦请了恩准,今日不再随行了,在郭桥镇发现的问题,需要总监察衙门有个统筹,在国朝开展一次大的专题整治活动。这也是赵曦要求的。

富弼在寅时刚过,就已经等在勤政殿外了······年岁大了,觉很少。

“一日私访的结果,内阁便不好换人了吧?”

赵曦看起来心情不错,还调侃富弼几句。富弼很诧异,本来以为官家今日心情不会太好的。

“别那副神情。偌大的帝国,朕还是知道不可能尽善尽美的,有问题不怕,发现问题解决就行了。没有任何一个朝廷能将世间的事务全数做到极致,存在问题才合理。”

“相比百姓饥荒贫困,国朝能解决温饱之后有些小小瑕疵,朕还是能包容的。最起码诸如捐官之类的事,还仅限于底层的吏员,若是对此一无所知,等国朝的重臣都可以以捐得官时,那就迟了。”

“朕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君王吧?内阁臣工至于怕成这样?”

别说是现在,即便是后世,社会治理结构已经到了相当成熟的地步,一样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存在,赵曦还是能想通的。

“官家,内阁诸位各司其职,倒是老臣比较闲。再说了,臣已老迈,处理事务有些迟钝,老臣随行官家最为适合。”

富弼这样说,赵曦也无所谓。这人吧,一旦有了诉求,心里就不会那样胆气壮了。

换届在即,也就意味着这一届内阁多数是要致仕了。是彻底的致仕,还是入阁老院,内阁大臣心里也没谱。毕竟就阁老院的设置而言,似乎还保留着参与朝政的权利,而致仕是彻底的退出朝堂。

或许对于诸位内阁本身而言,致仕和进阁老院没区别,可谁也有自己的亲近故旧、子孙甥侄,谁家也需要有个能在朝堂顶层遮风挡雨的长辈。

现在国朝的官制,层次越来越分明了,或者说国朝所有的权利越来越集中了,真正的集权。

所以,在这样的档口,没人会去忤逆官家,关键是,官家这样的微服私访,真说不定会碰巧什么事,什么人。富弼的作用,更多的是能在官家面前有个转换的余地······富弼跟官家那种亦师亦友的交往,在国朝是公认的。

“富相,今日出趟远门,让太子监国吧······”

“官家······”

富弼本来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好像没必要说了。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这样的词汇,自有史以来也就国朝的这些年可以名副其实。这一点富弼还是有些自信的。

再说了,皇城司那些亲从官,哪一个也不比原来的近卫差。

“没事,今日朕会从汴梁驻军借五百军卒,由种建中将军率领。给高太尉的口谕已经出宫了。”

西夏战事结束后,高家以及滔娘一致请求官家,不再让高遵裕边疆任职。算起来高遵裕驻防边疆确实很久了,赵曦就干脆让他主持汴梁的驻防了······说白了就是养老。

至于种建中,是赵曦寄予厚望的,留在朝廷,比单纯的做个边将更有益于未来发展。武将,之所以在朝中有些偏见,就是因为文武之间的交流少了些。

富弼以为还会和昨日一样,乘坐狭小的马车赶路呢,谁知道今日官家居然到了码头······

“漕运改革后,富相也未曾亲历过吧?今日咱们就体验一把,看看如今的漕运与之前有没有区别。”

官家今日的心情当真是不错的。富弼也乐意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下出行。

刚被伺候的下了马车,富弼却被眼前的船只惊着了······也不是说没见过大船,国朝航运发达,富弼虽然是北人,大型河船还是见过的。可这样的河船富弼是真没见过。

“官家······”

“这是内府造的,是朕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在工坊城实现的。不过,这不是首航,这第一次的事,你们是不会留给朕的。走吧,上去看看······”

上辈子没玩过游艇,但是见过。赵曦倒不是享乐什么的,是在漕运改革之前,赵曦就将关于海运河运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了工坊城,甚至还草画了几张自己已知的船只画画。

说真的,就赵曦这半把刀,还是非动力船只,所谓的提高和引导,也顶大了接近明清时期的船只。不过这艘大游船,还真是当下最顶级的工艺。

这是赵琴进献给赵曦的······这也是赵曦今日心情愉悦的原因。

昨日宠幸赵琴,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想起了自己为漕运那些淘汰下来的军卒所准备的,才有了今日的出行变动。

“妾身恭迎官家、富相······”

对于赵琴,朝堂都不知道该怎样定位了。说是嫔妃,却一直担任皇家产业的代言人,在官家面前甚至比一般的嫔妃地位还重。

说是商贾,却是居于宫内,还有单独的宫殿,有等同于嫔妃的下人。

而在整个国朝的商圈,没人不知道赵大掌柜,可以说是在整个国朝商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赵琴迎接,就是富弼也得拱个手……

我成了仁宗之子

第七九七章 微服私访(十一)

这艘船只真正惊人的在内设,那怕是是见识过奢华的富弼,也被船只内部的设施震惊了。

国朝享乐成风,可朝廷待官家却是另外的……

“富相,不用担心朕贪图享乐,朕估计也就很少的次数使用此船只,最终这船只还是用于经营的……”

想想也是,就官家昨天在田埂前席地而坐的行为,富弼倒是释然了。随意坐在田埂的是官家,在这般奢华的船艇里享受的也是官家,左右大宋那才是真正的官家。

随行的军卒也都是便装,随着军卒就位,船只也起航了。

赵曦很想将这艘船叫成游艇,除了动力,其他的都参考了赵曦依照后世自己看电视的印象画的简易图,成型当然与赵曦没多大关系,那是李诫、苏颂、沈括等人,以及整个工坊城的工匠呕心沥血的成果······说的大发了。

国朝奢靡之风盛行,不管是汴梁的游船,还是大运河上的客船,从没有像这艘这般精致的,所以,这将是工坊城的又一个新的收益。

而赵曦的这一艘,只不过是凝聚了工坊城现在所有工艺的精华。

赵曦不知道工坊城是如何在游船上配重的,反正呈现出来的确实是有后世游轮的形状。这是赵曦那些后世理念和大宋审美相结合的结晶体。

说实话,大宋的造船业本来就先进······当然是针对这个时代的。大宋同样具备包容和接纳的胸怀,就是赵曦提到的那些造型不合时宜,但工坊城依然做到了有机结合,让官家能体验到他的理念得以体现。

其实,赵曦那些抽象不抽象,形象不形象的画画,全靠李诫揣摩出来的。

二层平台上,赵琴谦恭的泡着茶,赵曦悠闲的坐在半环形的类似沙发形状的物事上······也不知道工坊城是怎样做出来的,体验感觉跟后世的沙发没多大区别。

“这是羊皮?”

富弼倒是还识货,随意的摸几下就晓得了。

“回富相,正是羊皮,听工坊城的工匠说,这是什么头层皮,炮制过的,没有任何异味。内衬弹环······跟官家那辆马车的减震类似。再附以毡垫、棉花等等,经久难以损坏。”

回话的是赵琴,这玩意儿就是赵曦也不清楚。赵琴倒也没持宠而娇,动作、行为、礼节,都中规中矩,面对官家和首相,完全一副下人的做派。

“赵掌柜,不知此船最后的用途如何?”

富弼拱手,还称呼赵掌柜,这就表示没把赵琴当下人。

这让赵琴很感动,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官家给的。

“回富相,船是内府在工坊城定制的,至于用途,该由娘娘做主,不是妾身该妄言的。”

“妾身以为,此游船用于样板的作用比用于经营更有利,也算是汇报工坊城各位大匠的苦心……”

到底是场面上经历多了,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船只官家用过,还是以官家之名定制的,若真的像官家所说的那样用于经营,于礼制不符。

说是样板,其实就是把此船定了性……

一路悠闲,五丈河往来的商船、货船、客船,都被这流线型的游船吸引了。

当然,还没人敢来唐突……能拿到工坊城最新工艺船只的人,不是一般商贾能招惹的,不过,人们都存了到工坊城打听的心思。

富弼极度怀疑,这一趟水路出行,官家就是为宣扬工坊城工艺。

这一天都没有下过船,连过夜也是在船上的。而房间的精妙程度,以及平稳的航行,让人觉察不到这是在船上。

富弼倒也歇心,根本没过问目的地,甚至连船只转道北上都没疑问,就这样纯粹跟随。

有些年了,富弼还真没这般悠闲过。

虽然在汴梁也有饮宴,可那些邀请者,无一不带着这样那样的目的。饮宴,从来都不是轻松的。

唯有这样,随行官家,富弼不用担心对自己有所求,能真正的悠闲。

饮茶、品酒,讨论一下国朝新流传的诗词…~这真的是在游玩。

“官家,此行到何地?”

到了第二天辰时初,富弼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繁忙的国事,让朝堂内阁大臣都应接不暇,自己真的陪着官家出行游玩…~也就一天,富弼就过不去了。

“富相……应该到了。”

“这是梁山泺?”

“对,正是梁山泊。”

“官家这又是为何?”

“富相,漕运改革,原本由朝廷供养之漕运衙门的军卒胥吏何在?”

“无所事事!商贾买断漕运运营权,可不像朝廷那般怜悯,精简人员,压缩开支,是应有之义。”

富弼这话也有赵琴的份,倒不是故意。

“官家,此事终归是个事。因为前期平灭银夏后,各地产业和矿上在银夏一带招募奴仆,目前国朝各产业用人趋于平稳。虽然朝廷在促进向西北一带移民,可漕运这些遗留人员放牧······是有些不妥。”

“现阶段朝廷只是暂时安抚式供养,正考虑如何分流安置······”

当初官家只说是暂留,并没有提及如何安置这部分人。内阁以为这是官家留给朝廷处置的,几经商讨,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

只是朝廷事务繁忙,闲钱还算宽裕,倒也一时没顾上处置这几万人。不过,富弼不明白官家此事为何问起这些。

“富相,梁山泊如何?”

“嗯?梁山泺乃是因黄河几次改道和冲击,经常年积累,在此地形成了方圆几百里的水乡之地。冲积淤积的滩涂之地不宜耕作,闲置着大片的滩涂荒地。不过此地水产还算丰富······官家是说······”

富弼说到这就明白了。这事不难想到,可他也是因为看到了这片水域,由官家提醒之后才有的思路······这就是官家那些理论中所说的,解放思想、开拓思路嘛?

“正是!朝廷将梁山泊单独列出来,筹建一个集体制的渔业商社,由司农寺指导开荒,尝试种植粮食,而已然形成的水域发展渔业······”

“不管是国营,还是公私合营,亦或是私营,将漕运淘汰之人尽数安置于此,有此良地,养活几万漕运遗留以及其家眷,应该不是问题。”

“在朕看来,梁山泺不同于荆湖,无蚊虫野畜之害,最适宜发展渔业······”

第七九八章 微服私访(十二)

梁山泊,这名字对于赵曦来说太熟悉了。后世人,对于梁山泊的熟悉甚至要高于汴梁,可惜没有想象的那种气象。

泛黄的芦苇和杂草,远山和近水相互映照,宣示着这是一片水域。所谓八百里水泊梁山,赵曦无法确定是否有八百里,但确实是一眼望不到边。

入眼的不是水面就是芦苇和杂草,站在岸边竟然有了面朝大海的感觉。

“官家,游船可否入河?”

五丈河联通梁山泊,赵曦一行是在接近梁山水泊时登岸的。听了官家的阐述,富弼就有心进入水域中看一看······

赵曦也不清楚,这玩意儿他也不懂。

“回官家,游船设计应该可以于浅水域航行。”回话的是船夫,是赵琴精心挑选的漕运衙门的好手。

后世内陆最大的湖泊······青海湖,赵曦是见识过的,当赵曦置身于梁山泊之中,他都怀疑这梁上水泊是不是要比那青海湖还要大。

真正的一望无际了。

“官家,按官家所言,若精心经营,此地必将成为鱼米之乡!”

“官家,如今国朝已找到治理黄河水患之法,朝廷也将着手治河,未来黄河改道,或者再次发生决堤的几率会很小,也就是说,这将是一片安全的水域。”

“国朝军力强盛,北辽不敢南顾,河北道安稳,京东已没有外地袭扰之忧,梁山之地更是国朝后方之地。”

“以此地为试验场,将耕作与渔业一并发展,可为国朝未来开发荆湖提供参考······老臣为陛下贺!此又是一项千古功业之大计!”

富弼作为首相,自然能考虑到梁山开发的后期效应。对于官家,这些年一件件事走过来,让富弼真的有高山仰止的感觉。

仿佛国朝步步推进式的发展,就一直在官家的脑海里一般,到了一定的阶段,官家便能提出相应的发展纲要。

虽然国朝如今的外患尚未完全清除,谁都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即便是北辽也应该清楚,一旦国朝缓缓,消化一下西夏和大理的治政,必将会启动收复燕云的征伐。

而现在,官家已经开始为开发荆湖做准备了,这就是高瞻远瞩。

“富相以为,梁山泊这样的集约化的渔业、农业商社的运营,是国营好还是私营合适?”

“老臣记得官家曾言,朝廷必须掌控关乎大宋国计民生的产业,比如军备、比如矿产等,诸如粮食,国朝尚且可易货于安南,在国朝内部倒也不必强调国营了。”

富弼不知道理解的对不对,今日官家携赵琴出行,肯定是有所指的。这时候官家问梁山泊姓公还是姓私,自然别有用意。

富弼是首相,可他也是人,也有三亲六故,也有门生故吏,更有他富家和晏家的产业。而且,不仅仅是富弼,整个朝堂的臣工,有很多家族的收益,都仰仗皇产而存活。

而皇产的掌舵人,便是此赵琴。虽然赵琴并没有变现出兴致来,富弼也没必要挡人道。

只要是公私合营,就是利益均沾的事。

“官家,除非待遇跟工坊城的工匠看齐,否则,国营此地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个漕运。而国朝的诸多产业已经证明,公私合营是盈利的保证。”

有些概念富弼也说错了。其实,在国朝所有产业中,哪怕是工坊城、东川矿城、河东石炭等等,涉及国计民生的产业,也不是单一的东家,都有些公私合营的痕迹,区别只不过是绝对主导权而已。

早期是内务府主导,在赵曦执政后,赵曦就将这也关乎大宋命运的产业份子,尽数交予朝廷了,也就变成了皇家和朝廷共同主导的局面。

这是赵曦想让赵氏皇族久存的方法。至于是不是可以做到,真管不了太久。

“也罢。那朕有要麻烦内阁了,此行回去,内阁又添一事了······”

从本意上,赵曦确实有意让公私合营来开发梁山泊,不为什么,就是想为将来开发荆湖云梦泽做个样板。至于利润,能养活好漕运遗留的闲人,提朝廷担一些负担,或者造福梁山一方的百姓,赵曦就满意了。

很多皇家参与的产业,赵曦就告诫过赵琴,不能因为利润而忘记了作为皇室的责任。

游船在梁山泊航行,倒是真有了游玩的感觉。跟航行在汴河、五丈河的感觉完全不同,就国朝现今的商贸兴盛程度,只要属于航线的河流,就不曾清闲过,那能像在这里这般,泛舟在这碧波荡漾的大泽上,心境也有些宽广了······

“此情此景,若泛舟垂钓,老臣倒是能有孤舟蓑笠翁的意境了。”

好歹是文士,当置身其中,富弼难免有了做钓翁的念头······这场景太契合了,有远山,有近舟,有芦苇,有如此清澈的湖水······

“富相,妾身倒是准备些了钓具······”

官家出行,还是到这梁山泊,王中正想不到的,赵琴未必想不到。

不仅仅是有钓具,就连赵曦说过的烤具多有······

只是,当赵曦与富弼享受半日闲暇,扎开垂钓架势时,才发现此处根本没法体会垂钓的快乐······只要将鱼饵入水,还来不及找到垂钓感觉,就已经有鱼儿上钩了。

“官家,虽无垂钓之乐,此处确实可称为鱼米之乡······”

“可惜扫了富相的雅兴。”

“官家,还有什么比国朝蒸蒸日上更让老臣兴致勃勃的事物?有此一地,便可让大宋数万百姓存活,乃至富庶,岂是垂钓之乐可比的?”

接连不断的鱼儿上钩,富弼还真没了兴致,可同样真切的感受到了这梁山泊的富庶,不说开垦滩涂之地耕作,就单单这水域里如此充裕的鱼虾,贩至周边,乃至汴梁,或许在今年就可以让朝廷甩掉漕运的那部分包袱。

内阁首相这般操心国事,不管是不是说给赵曦听的,赵曦都应该有所表示。况且,富弼真没有取悦赵曦的必要了。

所以,赵曦犒劳富弼的是,赵曦亲自用烤具为富弼烤了一条鱼。不算生疏的手艺,记忆中的配料和做法,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的烤鱼······

第七九九章 微服私访(十三)

富弼当得起官家亲手烤鱼,其他人确实无资格消受。好在王中正作为官家的伴当,跟随赵曦多年,有些手艺还是有几下子的。

剩下的就是王中正的事儿了。就连种建中也有份······

“官家,看王押班的手艺,看来官家做此事也非一两次了。”

“富相见笑,孩童时顽劣,金明池和御河的鱼儿,朕倒是带着这憨货祸害了不少。”

除了这个自称的朕字,赵曦此刻是真的处于一种携友同游的感触中。

“彝叔,放松些,虽然有护卫之责,就我等处于湖中,应该不必担忧······今日老夫与官家所言梁山泊之事,彝叔如何看?”

一层甲板是热闹的野炊场面,而二层却仿佛另一个世界,看着逐渐西斜的阳光,富弼都忘记了有官家在场,懒洋洋的坐在摇椅里。

种建中一直是一副警戒状,这一天都如此,没有一丝松懈。富弼也知道,这是新军的军纪。种建中的传闻很多,奏报也不少,也知道官家很看重这员大将,就有心随口聊聊,看看斤两。

种建中先是看了官家一眼,然后上前一步,以军礼先回话。

“官家,富相,末将只从军事角度来看,梁山泊处置势在必行。此水域如此之广,有山可扎营,有芦苇荒滩可设防,一旦有歹徒在此处聚集,必将祸害一方······”

种建中确定是不知道《水浒传》的,可中建中的话让赵曦都惊讶。他所说的,原本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的,虽然没成什么气候,终还是应验了。

原本的历史,因为赵氏子孙不肖,国朝流民、盗匪不绝,从而在梁山一地聚集了不少亡命之徒,也真有过一次对抗朝廷的所谓起义。

《水浒传》是夸大了,可事实上也确实有这么回事。

“彝叔倒是真有老经略公的风范,种家于国朝有功,三代重臣,倒也不必如此小心。官家也并非狭隘之人。”

“文武相通,这是官家致力实现的朝堂,彝叔虽为武将,参政议政也将是职责所在。”

赵曦对于朝堂所指向的,在现在已经是很明白的事,不仅仅内阁重臣,可以说是满国朝都明白的,也就有了诸多士子参军,诸多官员到讲武堂受训的现象。

为此,内阁不得不制定到讲武堂受训的条件,来控制朝廷和地方官员在讲武堂的数量。对于现在的内阁是喜闻乐见,毕竟,一旦进入阁老院,就意味着将在讲武堂任职,与狄青、种颚等人一并在讲武堂授课了。

文士,当到了离开朝堂之时,门生遍布就成了最后的追求。

富弼在这样的环境下这般问话,是有点拨种建中的意思。

“谨受教!”

种建中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他也知道,如今的朝堂跟祖父的时代不同了,种家本就是由文转武的,也因此继承着文臣之中的人情,比其他武将更有优势。他也深知这样的好处······

一行人是在船上过夜的,梁山泊的微波,轻轻的拍打着船舷,恒定的节奏,倒是能让人平静的入睡。

新军的个人装备,是带着雨披的,护卫的军卒也能扛过去湿气侵扰。种建中也埋在雨披里,算是与军卒同甘共苦吧······守卫官家,他还是知道轻重的。当然,也有富弼点拨的言语以及官家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需要安静的思考。

······

赵曦几十年如一日大习惯,在寅时初总是会醒来,很少有变化。

赵曦醒来时,梁山泊远景中刚刚能看到亮光……水域大了,就可以见到日出的景象。

富弼还没从房间出来,船上也不好锻炼,赵曦只好随意的扭动几下,做几个高抬腿,在做几组俯卧撑、仰卧起坐什么,姑且算锻炼了。

“官家多年未曾停歇,身手并不比我等服役者差……”

种建中这不是恭维,在做近卫时他就知道,官家在新军的这些训练科目上,一直都是榜样的存在。

也知道,新军的很多训练科目都是官家拟定。

“彝叔这话夸大了,岁月不饶人……对了,昨日富相所说你也没必要纠结。”

“朕之所以有文武相通的设想,目的是让文臣懂得尊重武将,并且能让武将在朝中能挺直腰,因为他们才是国朝对外的脊梁。”

“专业的事由专业的人去做,文武相通只是让非专业的臣工有可能专业了,也让不是专业的少对专业事务指手画脚。”

“这些狄青明白,你叔父明白,你们这代武将的地位很难有切身体会……”

种建中是谁?那是种师道,是原本历史轨迹中有能力挽回大宋败局的大将。

赵曦可不想一个军事家被富弼忽悠到朝堂去勾心斗角。那是章惇、苏辙、吕惠卿之流该干的。

“官家,微臣明白!官家,微臣有一事疑惑,游船在梁山泊一日,未曾见任何船只与人出现……”

“以如今梁山泊鱼虾丰产的情形,本应该是有渔夫劳作才对,昨日午时至今,未见任何船只,也未见任何人迹。”

赵曦还真没注意,主要是昨天是真的放松了,心里没一点警觉。

种建中不同,他的职责所在。

“唤醒富相议事……”

赵曦也觉得奇怪了。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能性很多。比如,自己的行迹暴露了,地方州府如此安排的。

比如说,济州或者郓城一带有大事发生,导致原本依靠梁山泊生活的人,顾不上今日继续原本的营生了。

也比如……

“官家,老臣听彝叔说了。老臣以为,如今之计,应快速回京,并遣快马知晓朝廷!”

富弼没有考虑太多的可能性,或者说没有把心思放在地方上。他心里只有官家的安危……

心里可能有些乱七八糟的猜忌,使劲让自己不那样想。

皇城司亲从官的近卫,五百新军军卒,在远离汴梁几百里开外……富弼都不敢想,有什么意外,会是怎样的结果。

“富相,那倒不必!若是真的有针对性,昨晚该是最好的机会。再说了,别看五百军卒,真有什么意外,真还没有什么势力可以拦得住朕!”

赵曦还是有这样的自信,因为,整个国朝的新军,在忠诚教化上,都是老护卫营带出来的,心中只有君王。

至于其他,即便来了,面对这五百新军,那也是土鸡瓦狗。

第八百章 微服私访(十四)

鉴于赵曦的坚持,船只并没有急于赶路,甚至多数人还如昨日一般轻松。

只不过,种建中开始下令警戒提升,要求军卒擦拭火枪,查验弹药……

而赵琴则哭求着官家着内甲了……她自己无所谓,一旦官家有事,她以及跟她有关的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游船依然游荡着出了梁山泊,一直进入了五丈河的航线,仍然没有任何意外。

五丈河航线上如昨日一样,往来的各类船只,在不算太宽的河渠中缓缓航行,嘈杂声此起彼伏……没有一点有事发生的迹象。

到这时候,见此情形,富弼提着的心也放松了。

“中正,着人去租些马车……”

“官家……”

富弼真没心情继续陪着官家闲逛了,这一惊一乍的,他受不了。

走街串巷不怕,就怕像昨夜那般,孤零零的船只,停留在没有任何依靠的地方。

这时候,他觉得最应该的是回京……

“富相,既然梁山泊不太正常,总应该落个明白吧?既然要经略梁山泊,不落实底,朝廷就少了决策的依据。”

王中正不敢忤逆官家命令,可他也觉得应该回去。本来还等富弼能劝阻官家,结果倒是官家把富弼说的没话了。

也是,什么时候官家的主意因人改变过?

所以,还是乖乖的去租马车了。

租用的马车,肯定没法跟工坊城定制的相比,甚至连这条船的防御都比不上。

幸好,在国朝所有码头,皇城司都有主事者……

五丈河并非主航线,是一条地方航线,也就造成这条航线的停靠码头甚多,也让王中正多少有了些底气。

五百军卒,两辆商用的马车……这样的架势很怪异。

偏偏赵琴就能摆弄的协调了,想来赵琴的出行,有时候也会摆这样的谱。

就是军卒的火枪太显眼,在国朝唯有军伍才有火枪,即便是内阁大臣的近卫,在隶属上也是军伍,不受内阁节制,只负责保护。

而内阁大臣的卫队,也是有规制的。五百卫队,还是火枪队,国朝除了官家,没谁了。

所以,军卒不得不用枪桶装起来,就跟棍棒似的,这倒是像极了有俩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财主样。

而赵琴还专门交代过种建中,军卒一定要有点花胳膊闲汉的傻样……

济州治所在巨野,而巨野之名便是来源于梁山泊,也就大野泽。

赵曦他们进入梁山泊的线路偏西,也就避开了济州治所。

如今,因为在梁山泊发现了异常,最后不得不再次转道济州。

赵曦这次,本来只想看看梁山泊这一件事的…~

这一次随从太多,根本没办法像在郭桥镇那样,来是来了,也只能是走马观花,具体详细的情况,还需要皇城司的奏报。

也是赵琴有准备,赵曦一行完全是以赵琴行商的方式进行,包括进城的路引。

看济州府的一切,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济州府虽然不算通衢大邑,因为大运河的畅通,跟北辽商贸往来频繁,倒也繁华。

济州也是遵照汴梁靠右行驶的制度在执行,车来人往的不少,却没有出现拥挤堵车的情形。

看来,济州府尊也算个能臣。

富弼倒是频频点头,对济州的治理很满意。但赵曦并没有准备因为这点好感,就要擢升济州府的官员……

这是偶然,他没准备因为自己的偶然去改变国朝官员擢升的规矩。

君王可以有权利,但不能没规矩,这是赵曦的原则。

“那是什么?”

赵曦看明白官家是什么,却还是问出来了。

相当的恼火!

本来对济州所有的好感,在这一刻全没了,这时候他有心让种建中直接将济州知府拖出来就地正法!

朗朗乾坤,如此富裕的大宋济州府,居然有卖儿鬻女的场所,还如此的热闹!

富弼的脸色也是铁青着!

人伢子营生自古有之,而大宋这一点上是有别于既往所有王朝的。

特别是官家执政以来,国朝已经有明令禁止贩卖人口……因为赵曦对此深恶痛绝。

国朝有奴仆存在,可以国朝的法令,即便是奴仆也是签契约的,也就是说,奴仆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于雇员。

而现在看到的景象,完全是一个人口市场。那些光顾者,就跟挑选牲口一样,也跟交易牲口一样,就在这济州城里光明正大的交易。

不管是赵曦还是富弼,在心底里,他们都把这几十年的大宋,看做大宋的盛世。

而这样的盛世在他们这一代打造,每每想起,都有种荣耀感。

而此时,看着济州的人口买卖,他俩都有点脸红!

不管是私下闲聊,还是大朝会的述职,富弼每次讲述国朝的变化,都是那样的理直气壮!

没想到今日让他如此惭愧!这是在京东路,离汴梁也就几百里的济州府。

可见国朝的四百军州该是何等的境况?

“官家,若有可能,老臣以为,我等回朝时,需要解押济州诸位官员了!”

“府衙、驻军、监察衙门、皇城司等等,都该一律惩处!”

这么大的事,朝廷居然没有一点消息!不管是有处置之权的监察衙门,还是有独奏之权的皇城司,以及驻军,没有一个衙门奏报此事!

又怎样能让富弼不愤怒?这是窝案,也就是整个济州府的朝廷衙门,合起伙来在欺瞒朝廷!

“富相,等等……”

听到富弼把府衙、驻军、监察衙门以及皇城司都说了一遍,赵曦才想起来,自己对于地方州府的监管,分属不同的主官,应该不至于在地方上全部勾结一起的。

倘若地方州府几条找全部都要隐瞒朝廷,若不是都以为正常,那就是整个济州府准备脱离大宋朝廷了。

如今的大宋,还不至于出现这样的事。

“中正,去问一下什么情况。”

王中正刚才被官家和首相的怒火,早吓傻了。

这里面也是有皇城司呀!他都有心现在把济州的皇城司主事提溜过来,别搞什么梁山泊异常的原因了,先过来让他把头摘了!

济州城里这样的事,居然没有奏报?

当听到官家让他去问问情况时,这股劲才缓过来。

第八零一章 微服私访(十五)

王中正不是一个人过去的,种建中挥手让三名军卒跟随了。

这不是防王中正,这是护。这样的异常,真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马车靠了边,可赵曦和富弼并没有下车,没心情。

赵琴谨慎的陪着,不敢吭气。其实,赵琴知道些,但是是传言,她可不敢这时候参言。这是本份。

还没一阵,王中正就跑回来了,还气喘吁吁的:“官家,是北逃者······”

“什么北逃者?”

“回···回官家,这些都是从北辽逃过来的,或者是有人从北辽组织逃过来的汉人。”

赵曦明白了,也糊涂了。早年河东之战后,国朝和北辽的停战协议中有过这么一条,北辽不得阻拦有意南归的汉人,乃至契丹人。

赵曦也能想到,多少应该有人会南归,可不至于南归的人在河北道已经多到需要往京东路转移了吧?

富弼好像也是一脸的疑惑······

“再探,把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

有打下西夏后对党项人的处置做基础,在济州出现北辽人转卖的事就没那么严重了。禁止贩卖人口,这是对国朝,对大宋人而言,至于党项和北辽人,国朝的法令还不至于适用于他国。

当然,河西、银夏现在已经是国朝的州府,自然不允许了。但是在未纳入国朝治理机构时,朝廷也是默认的,甚至在战后初期,朝廷还有些放任、纵容,为的是尽快把党项人打散了。

可一旦被雇佣,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宋子民,也就适用于大宋法令了。

济州,是在京东路,并不是与北辽搭界,北逃者到了此地,居然还在被转卖······这需要彻底了解清楚。

“富相,既然来了,要不就下车看看济州如何?”

不是大宋的人口买卖,赵曦的心情就没那么坏了。这不是后世,有些观点不能以后世的价值观来评判,就是赵曦也慢慢接受了。

贩卖非大宋子民,好像赵曦没什么接受不了的,似乎内心还希望这事多一些,只要不违法大宋法令······

“不敢请尔······”

就随意的找了一个酒肆,一处临街面的包厢里,一切都是赵琴打理的,估计这酒肆也被包场了······国朝有这样傻帽行为的富商并不少,倒也不显得稀奇。

也好,省的说个话还需要压着声音呢喃。

“小琴,是不是你知道什么?”

赵琴代替了小二,自己亲自端着酒进了包厢,一进门就被赵曦这样问话了。

“回官家,妾身确实听说过一些,但不敢肯定,所以没敢禀报。”

赵琴的动作还自然,手脚很稳,依次将酒水、酒具和下酒的的小菜一一摆放合适。没有惊慌,也就是没有隐瞒。

“官家这事碍不着赵掌柜,赵掌柜的产业多是与朝廷相关的,用工需要良家子,甚至三五代都需要清查,哪能掺和这类北逃者的事。”

富弼解围了,不过不解围也没事,赵曦就是那么一问,赵琴也没觉得这是责问。

“妾身确实听人议论过,不仅仅是北逃者,就是高丽人、扶桑人、甚至西边的大秦人、波斯、大食人等,都有在国朝卖身为奴的。”

“如今国朝各地产业发展快速,用工荒越发明显了。妾身为臣工经营的这些产业还好,毕竟有朝廷的法度为圭皋,雇工的待遇很好,招工还不至于有难度。”

“但是那些地方州府乡绅们的产业,因为没有完善的物流体系,工艺改进不善,规模上不来,成本要高一些。而大宋的子民俸禄逐年升高,就有好事者开始从他处招揽一些雇工。”

“虽然这些产业的薪酬比不了大宋子民,依照大宋律条,在大宋做工五年者,皆由当地州府登记造册,成为大宋子民。这一点让周边王朝的流民趋之若鹜,也就滋生了这样一行。”

这些话里有赵琴听说的,也有她自己分析的,还有一些是在具体经营过程中感受到的。赵曦能品出味,富弼也能。

“赵掌柜不错!”

赵曦的表扬也赏赐都无须在明面上,而得到国朝首相的赞扬,对于赵琴而言也是一种荣幸。从某种意义上,富弼也是赵琴的东家······

从赵琴的这番话中,似乎济州以及梁山泊的一些异常都能想明白了,只需要王中正这边带来具体的调查结果了。

酒没过三巡,王中正回来了,不仅仅是了解了人口市场的情况,一并连梁山泊人迹罕至的调查也带来了。

果不其然,梁山泊之所以没人,并不是有什么诡异。早些年,别说是捕鱼,就是梁山泊那些滩涂地,百姓都会冒着被水淹没的危险去栽种,因为需要求活,为一口糊嘴的粮食去冒险。

这些年,市面上新鲜的粮食就没断过,甚至有些小涝小旱的灾情,粮食价格都不会有一丝变动,而且做雇工要比从天地里刨食更容易,关键是还体面。

商贾们即便是游玩,济州周边的水域多了去了,谁也不去险要之地。至于百姓,即便是做工的闲暇,也是先顾着自家的田地,哪有功夫开荒?顶多了,想尝尝鲜去梁山随意捕几条鱼而已。

所以,梁山泊也就真成了梁山泊。

至于济州城内的人口市场,倒也不是河北道就不需要雇工,而是河北道距离北辽太近,这些从北辽鼓捣过来的丁口,在河北道经常遇到北辽那些贵族抓逃,常起纷争,这些丁口的转卖就逐渐向南转移了。

“富相,中枢可曾有北辽这方面的折子?”

看情况已经相当久了,赵曦不觉得北辽没有什么反应。

“哪能有?官家,按河东协议,北辽是不可以对南归者有限制的。当初双方的协议可没有规定南归者有身份限定,即便是北辽的贵族、朝廷大员要南归,北辽朝廷也不得阻拦呀!”

富弼说这话时是相当自得的。赵曦想了想也释然了。倒不是在跟北辽玩什么文字游戏,跟北辽签订的停战协议,针对这一条几乎是照搬好水川二次战争后跟西夏的模板。

谁能想到这些年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大宋真的成了所有人向往的。

第八零二章 什么也没发生

这人吧,心情在经历反转之后,特别是向期望的方向反转后,心情会特别愉悦。现在的赵曦和富弼就是这样。

济州这酒肆所卖的酒,赵曦他们平时是不喝的,就是种建中也不屑······太次了。然而,赵曦和富弼却喝的有滋有味。

“官家,这事多了,久了,北辽肯定会遣使来征询吧?”

没喝多,就是心情舒畅,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富相,朕以为北辽应该是担心朝廷责问他们为何要阻拦南归者吧,而不是来征询朝廷。不过来了也好,本来朝廷不好干预这类事,北辽征询,倒是能让朝廷介入了······”

这对君臣,这行为,连赵琴都想笑了。活脱脱一副奸计得逞的样。

事了了,劣酒也喝了,济州的繁华也见着了,也就该着回朝了。

出汴梁两日,赵曦真不是躲清闲,却在本质上清闲了很多。富弼心里一直藏着些担忧,一直也没有说,说不得。

富弼不知是装醉还是真醉,反正上船后就睡过去了,赵曦也稍微休息了一阵。然后就开始思考朝廷的发展方向了······

用后世的话,农业是第一产业,以农为本的本质,直到千年之后都没有多大变化。偏偏国朝显现出了重产业轻农业的倾向,就目前国朝的产业基础,赵曦很清楚很不现实。

百姓不懂,甚至有些朝臣也未必懂,所以需要引导。

赵曦在想,是不是应该学后世那样,每一届的大朝会第一道法令,都确定为涉及农桑之事。

或许自己想多了,收后世的影响太大,多少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一个以农耕为主并传承的族群,不可能因为短时的产业利润,就放弃根本。

随后还是跟臣工交流交流吧,这个问题自己还是不自作主张了。

“中正,跟朕多年,想必家里也有些钱吧?有了钱你最想干嘛?”

随意问问,也应该能知道这时代的人心中所想的。

“官···官家,小的没什么钱······没钱。”

“滚过来!没钱?没钱汴梁有三套宅子?儿子也养了三五个吧?问你个话,哪那么多心思?说说,有钱了最想干嘛!”

“官家,妾身跟随官家这些年,官家和娘娘的赏赐也有些钱。妾身最想做的,也已经做的事,是先买了些田地,然后租给佃户,哪怕没租子也成,只想在任何时候都有口吃食······”

到底是商场上历练了多年,不像王中正这个憨货。

“小琴,你说国朝的臣工、士大夫以及乡绅、商贾,他们若有钱了会不会也是如此?”

赵曦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君王,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的思想还是了解的不透彻。就说产业和农桑在人心中的分量,赵曦就参悟的不透。

搁后世,有钱人没人会在意土地。后世的有钱人,一旦钱多了,什么都卖,就是很少有买块地自己种的。

“官家,其实所谓的用工,并不单纯的是产业用工不足,除了朝廷以及那些大产业,多数地方州府的用工,是产业和耕作兼顾的。”

“乡绅和商贾,虽然在各类产业上盈利,可根本还是在田地上,雇工也是要帮忙耕作的,工钱,一样给付。”

或许是自己钻牛角尖了,也或许是赵琴看到的层面不同。不过赵琴所说的,倒也有用。赵曦当然不会仅仅凭赵琴的几句话就在心中有定论。

“你就是个憨货!”

赵曦真的没办法说这个王中正了。好像自己很可怕似的。

······

富弼很想一直睡到进了勤政殿,可惜,年岁大了,觉总是不多,游船快接近汴梁时,富弼还是醒了,忍不住还是出了房间。

“富相不硬赖床了?”

赵曦的眼神带着戏谑······富弼想什么他知道。

“官家······”

有点尴尬,富弼不知道怎样回话好。

“富相,朕的朝廷朕有自信,朕的儿子,朕也有自信,朕更相信自己的军伍,自己的将领,自己的臣工。”

出宫离开汴梁两日,富弼的所有表现,赵曦都看在眼里。

在济州城酒肆,富弼就是故意要醉的。因为他不想看到有些场面,或者说他不想掺和某些事,甚至不知道怎样面对某些事。

可能吗?不会的。即便是自己离开汴梁数月,太子监国数月,那也只会是监国,不会出任何意外,太子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二十年太子······时间长了些,甚至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出现隔代继承大统的事,可赵曦还是相信自己的儿子。

不错,高遵裕是在汴梁守军中挂个虚名,宫卫在调出种建中后,实际的执掌者也是太子妃向家的人,这不是赵曦故意,是无意造成的这结果。

这形势确实存在了一些机会,可赵曦真没有考验太子的意思。

臣工们未必这样想······富弼不就乱想了?也是,自从太子遇袭**发生后,仿佛大统继承也成了事。

富弼很惭愧,臣工们应该也很惭愧,直到官家进了宫,太子还是那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似乎官家不曾离开过一样,跟自己没有监国一般。

官家进宫了,太子规矩的问了好,请了安,将朝廷今日所发生的大情小事挑着捡着重点说了说,然后还一如既往的做太子,或者监国,这要看官家是否还有意出城而定。

范纯仁是个纯粹的人,也是真正担心的臣工,他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官家去了一趟郭桥镇,监察衙门估计就得忙乎很久,这一次出去两天,还指不定监察衙门又会有多少不足被官家看到。

所以,范纯仁很忐忑的等着······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就这样过去了。范纯仁很纳闷,也很庆幸。

内阁以及其他重臣也很纳闷,不过不是庆幸,是忐忑,因为富弼的表情很诡异。

官家回宫,就这样简单又隆重的结束了,就更平时一样,只是一次简单的照面。

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朝廷是什么事也没有,官家出宫呢?也什么也没发生吗?

第八零三章 这叫什么事

赵曦出宫私访,并不是要去详细了解国朝运转的,偌大的国朝,即便是制度再健全,总是要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任何制度的执行,最终还是要落实到人,说白了,还是人治。后世都逃不开这点,更何况是如今。

赵曦的目的真的是想看看非奏本的大宋,对整个社会生态有个大概的了解,对比一下与奏折的差距······

至于是不是有考验太子的意图,这个是真没有。

“三哥出宫几天,太子妃就陪着妾身几天,连个亲近的都不带,就这样一个人跟着妾身······”

滔娘说着就像笑,人都是这样的乱心思,都这样胡乱的想三哥,殊不知官家和太子怎样想的。

“恐怕是有些苗头不合适,倒也难为他们了,不至于这样······”

“能有何事?”

“说不准。儿子今日向朕要了一个恩准,想把向仲良外调河北道,倒也没说什么理由。朕没说什么,儿子也没再提。”

见滔娘说起向氏太子妃的行为,再结合儿子请奏向仲良不任宫卫的事,赵曦倒是明白了。看来朝廷没什么异动,倒是部分人应该有过什么念头。

“三哥,若真是如此,向仲良的确不宜再任宫卫之职。不是滔娘多言,向氏在宫中所为,妾身还是看在眼里了······”

“滔娘,你想多了。朕不至于不分是非,也不是不顾亲情的。说实话,即便就是朕现在禅位也无所谓,这都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

“官家······”

赵曦说出这话,滔娘是真害怕了。这意思就是说,三哥真怀疑儿子了,这是诛心呢!

“你看你,朕就是这样说说,并不是说儿子有什么不规矩,也不是朕就要这样做。不存在父子离心的趋向。”

“儿子请奏向仲良出外就职,其实就是表个态,也是在向朕讲明情况。太子妃独自一人陪着滔娘,也是这个态度。”

“以此想来,应该是向仲良有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还不至于做错什么。向仲良是恩赐的武职,他不懂新军是怎样回事。想来也没有过什么行为。”

“不过,既然有心掺和大统继承,也算是有胆。朕先看看向经向审礼如何吧······儿子多了些,总是难免的······”

皇城司的情报赵曦还没来得及看,这需要王中正先整理一遍,选出需要自己过目的内容进行摘录······赵曦可没那个时间通篇看那些。

整个朝廷的臣工,皇城司的探知都一直留心着。在自己出宫私访时,想必皇城司会更加仔细。

是不是掌控朝廷,并不在于自己是不是在勤政殿,是不是在汴梁,而是决定于重要势力的归属。都还是想的有些少,而不是多。

谁做了什么谁心里清楚,该有怎样的态度,也自己清楚。

王中正整理过的奏报赵曦看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就是向仲良跟朋友饮宴时说了几句闲话。

“二十年的太子,前所未见呀······”

“现在的太子就是官家,官家出宫多日,朝廷如常······”

“即便是平时,朝廷的诸多大事,也都是太子决断,太子如今在勤政殿,是完全主导的地位······”

还真是些闲话,说轻了,就是一个不知轻重还特好显摆的人,吹嘘一下自己的姐夫如何英明圣武。或者说是向仲良在为太子抬名望也可以。

可若是往深的想,那就是:如今的朝廷有没有官家一个样,必须得有太子。

这些话若是平时并没有什么,就是臣工们夸奖太子也经常这样说。偏偏他是在官家出城时,朝廷跟官家没有讯息往来时说,这就让人遐想了。

在不同的环境下,相同的语言会有不同的效果,这就是实例。向仲良所说的,在这个时候没给太子带来名望,而是将太子陷入险地。

这是大宋,若是前朝,这个太子恐怕就没了······这也是赵曦回来,整个内阁那副模样的原因。

不确定性太大了!

儿子跟自己说向仲良出外,就是想表个态。赵曦不处置,儿子也不会再多言……这是最合适的处理方法。

很不错!太子的声望靠的不是闲言碎语的拔高,是做事。不管是赵曦,还是臣工,心里都有杆称。

不过这向家……

果然,说起来听好笑,真不知道向经能这样做。

向仲良于樊楼饮宴,一脚踏空摔到楼下,导致右腿折断,就连右臂也折断了。

于是,向经向朝廷请奏,望朝廷革了向仲良的职,因为他不适合守卫宫门了……

至于向仲良跟谁饮宴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踏空的,也不知道,反正这消息是传出来了,而向经是真的奏请朝廷了。

枢密院的韩缜没含糊,直接批准了,文彦博同样没含糊,一样准了。

好像两人在等着这茬一样…~

可惜了,按照如今国朝的军伍条令,向仲良连抚恤都得不到。

“儿子,爹爹真的到了无法容忍闲言碎语的地步?还是说真的让人恐惧?”

赵曦挺无语的,这事在朝堂几乎成了明事,偏偏向家如此干脆。

在赵曦看来,向经能有个态度,过来叙叙话即可,毕竟算是亲家呢。

这是闹得!

“爹爹,如何处置,孩儿是真不知道。就是孩儿请奏外调他,也未曾跟向家说过……”

太子没说爹爹是不是真的让人恐惧…~这是事实,也是他努力的方向。

爹爹未曾滥杀,可偏偏朝堂对官家的恐惧却普遍存在。

“此事倒是爹爹疏忽了,或许恩准外调,你那老岳丈就不至于这般狠心了。”

“随后你代替爹爹去一趟吧。这事,爹爹没往心里去,根本没当回事。就是闲话,当真就真,没事就没事。”

“至于仲良,若是向家不狭隘,以后跟着赵琴吧。爹爹想把皇家的产业,让你等兄弟几个都遣人接触接触……”

“涉及国计民生的产业,最终还是要你的人操持,其他的可以随意。”

“另外,跟那个岳丈说一声,这样的做法,朕不喜欢。向仲良好歹是国朝的将领……”

赵曦的话很容易有歧义,他也希望都去领会这样的歧义。

第八零四章 因为朕也想知道

向经处置向仲良,以及太子慰问向家带过去的话,不知道从那个渠道,在朝堂传开了。

可怜的向仲良,最后落个里外不是人。

就是向经,似乎在这次**中也失分很多…~让官家不快了,让太子也不快了。

这又是何苦呢?

向经谢恩,感谢官家为向仲良谋划余生……以后得仰仗赵琴吃饭了。

“别想太多,仲良需要跟赵掌柜学很多,有用!”

太子没办法,最多只能说到这程度。担心岳丈家真以为爹爹是故意要折腾向仲良,才多了这句话。

不过,太子也有自己的计较,若向仲良不能胜任,他不介意换个人…~那是不需要爹爹恩准的。

官家微服私访,向仲良是小事,或者说是插曲,真正这次官家微服私访效果,首先是在吏部开始发酵的。

一切从捐官开始查开的……

这一次查案,几乎是国朝整个监察衙门全体出动,从国朝的所有州府郡县开始,所有官员的履历全部清查…~范纯仁是狠了心了。

本来他眼里就揉不进沙子,更何况拿到了令箭,就更得清查了。

历年科考榜单、几次官家恩补、特奏名等等,包括大理、西夏的封赏虚职名录,监察衙门也一并拿走了。

一时间吏部风声鹤唳……

这都是赵曦和富弼出城这两天的动作。

没人抵抗,因为这是监察衙门从上到下一致行动。

而地方州府的监察衙门,开始抄录所有在地方领取俸禄的名录,调查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职衔…~

事搞的有些大!

自官家变这样解决了冗官之弊后,已经没人在意国朝的官员数量了,也没人在意什么职衔、差遣之类的。

只要依照朝廷的品级制,没有越职越权,地方州府基本都存在安插一些闲职的现象。

所以…~

“官家,监察衙门如此折腾,已经造成朝廷各衙门,乃至地方州府各级衙门的混乱,若再不制止,就连基本政务都要受影响了。”

谁也有门生故吏,张方平的话代表了整个内阁的心声。

赵曦也看得出,这一次内阁如此整齐的来议事,就是专门为监察衙门大清查而来的。

就连很久不问政务,一心只为修史的司马光,都位列其中。

看来,真有人害怕了。

“哦,张阁老说来听听,监察衙门做了什么事,居然可以搅动的整个国朝都不安稳了。”

这大概就是危言耸听吧?反正国朝早先都喜欢这样盖帽子。

“官家,如今从朝廷总监察衙门,到地方州府郡县,甚至军伍里,矿城、工坊城、皇家银行、国营产业等等,所有领取朝廷俸禄的衙门,监察官都在清查。”

“导致整个朝廷已经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了,各级官员官吏,根本无心政务。每日出门,都会与妻子辞别,担心晚间难以返回家门。”

“官家,如此情形,几近与前朝武后之时相近,他范尧夫就是那来俊臣,周兴!”

张方平真是气急败坏了?赵曦有点想不通。

按说到了内阁这个层级,应该不存在需要捐官的亲近人。这老头发什么疯?

“范总监察官,监察衙门如今关押官员几许?查办几人?都是几品几级?又涉及那些朝廷衙门?”

监察衙门办案,赵曦又如何不清楚。张方平都七八十的人了,自己打脸不合适。

“回官家,监察衙门至今未查办一人,也不曾关押任何官员胥吏。截止今日,监察衙门尚在对比名录、差遣和俸禄。”

“纯仁倒想问问张阁老,朝廷衙门以及州府郡县的名录,唯有发放俸禄时需要。各地监察官是在发放俸禄以后借用名录,又如何能影响政务?”

“监察条令规定,监察官只有查案职能,并不能直接惩办,即便查实,也是交有司依条例法办。纯仁又如何跟酷吏相比?”

“莫不是有人视大宋法令于不顾,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便凭空捏造罪名,阻挠监察官办案,以便掩盖其罪行不成?”

范纯仁本来也是耿直的性子。之所以没有丁对丁卯对卯的跟张方平杠,是看在他老爹范仲淹曾经跟张方平交好的份上。

不过,这话也算是有所指了。

“范尧夫,你血口喷人!”

“够了!富彦国,朕的勤政殿不是菜市场,若再如此争吵,你都给朕带回去,先学学如何面君!”

多少年了,怎么原来朝堂的那些烂毛病有犯了?

赵曦可不会惯着他们,就是即将致仕的老臣也不行。

官家好像没这样剥过臣工的面子吧?官家一直都很温和的。

今日这是……

“官家,国朝的州府郡县主官,都是我等内阁大臣的举荐以及门生。监察衙门清查名录、差遣和俸禄,我等内阁都收到了各种私信。”

“老臣以为,张阁老应该是被一些私信蛊惑,有些口不择言了。还请官家恕罪……”

富弼这话,像是在替张方平解释,可同样也是把张方平的行为定性了。

“老臣唐突,还望官家责罚!”

张方平似乎是听了富弼的劝……富弼这话在内阁议事厅就说过,可没人往心里放。

“官家,其实我等内阁也是受朝廷臣工委托,想向官家要个准信:朝廷责令监察衙门清查,到底是要查什么?”

富弼是知道的,可监察衙门有监察衙门的规矩,他知道是因为恰逢其会,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乱说。

富弼知道官家重规矩,他很守规矩。

“尧夫,那就告诉咱们的各位大阁老们,别真伤着谁还不知情!”

赵曦有没有生气?刚才有点,现在没了。听富弼的意思,内阁好像还不知道这次监察衙门大清查的目的。

“监察衙门奉旨行事,本次清查,旨在查办违反朝廷条令条例捐官之乱像。”

范纯仁有一说一,既然官家让说,也就是有授权了,可以说。

“既然只是查办捐官,为何要把整个国朝搞的鸡飞狗跳?如此查案,仿佛我大宋官员都是钱财捐来的……”

不提目的,单说方式,这是特擅长辩论的司马光的风格。

“不必再议了,因为朕也想知道,朝廷到底供养着多少官员,又都因何得官!”

第八零五章 该是怎样就怎样

一句朕也想知道,堵住了所有内阁的嘴。

还说什么?官家让监察衙门查捐官,目的明确,似乎跟诸位真的没多大关系。

至于门生故吏,若是真的有此违犯律条的行为,即便是内阁又怎样?

原本担心的,或者说可用的借口,在知晓目的后,就没有立足基础了。

至于方式,无非是心中有鬼的恐慌才对此有异议……

当然,司马光除外,这老小子是真的担心朝政……修史修到了前朝,来俊臣和周兴对整个朝堂的害处,他是越看越恐惧。

“司马相公,可是该撰写前朝了?别担心,朕不是武后,本朝也不会有酷吏!”

赵曦驳了司马光的话,但对于司马光在修史上的贡献还是看重的。

所以,就多了一句理解的话,也算是给司马光个坡……

“臣谨记!”

盛势浩大,其实目的很简单,倒真是内阁的诸位被蛊惑了。

“富相,监察衙门查案跟政务无关,倒是朕所提及的梁山泊集约化渔业和农庄的事,内阁可曾商议过?”

都干点正事,别整这有的没的。本来朝廷事务就繁忙,一个个怎么还有闲心考虑门生故吏?

既然都闲,那就把这事一并做个吧。

赵曦本来还想着自己先出个大概呢,这时候就想着直接交给内阁了。

不是闲吗?给你们点事做。

“回官家,老臣正在整理当日官家的提议,暂时未在内阁讨论。”

“哦,那就提早吧。朕看众位也有空闲……”

官家是越发强势了。内阁大臣全数进宫,本来意气奋发的,结果就这样散了。无数的地方官员私信,加上内阁诸位又商议半天,最后官家就这么简单的化解了。

“富相······”

“诸位别说了,老夫说过,此事不宜如此,谁人听了?不是官家武断,我等这般做法与逼宫何异?况且,直面君王,又故态重现,再次出现毫无秩序的争辩·····”

“官家是怎样的,诸位不会不清楚。多来年一直强调秩序、规矩,如此因为道听途说便这般作态,可有体统?”

富弼也学着官家,直接将各位想说的堵回去了。都是要致仕的臣工,这样做真不知道官家最后对阁老院会器重多少。

“内阁议事也是如此?”

太子并没有跟着内阁出去,还在勤政殿候着,他觉得今日这事有点蹊跷,需要等老爹解惑。

“内阁议事倒不至于如此。一般而言,先是分管的内阁将问题、事务陈述,富相主导议事,有秩序的阐述观点,最后形成决策。富相说这是爹爹一直要求的。”

“爹爹,今日此事又是为何?诸位内阁即便有心照顾门生故吏,也不会在这档口有此行为。偏偏整个内阁都是一致的。原本是群情激昂的,可最后就这样散了,孩儿不认为是爹爹的几句话的作用。”

到底是锻炼出来了,能看出刚才的情景不正常。不错,憨厚是憨厚,做君王绝不能愚钝,该有的弯弯绕必须有。

“大宋是赵家的,是皇家的,同样也是列为臣工的。君臣共同执掌大宋,这就需要任何人都必须在一定的框架下行为,君王也如此。”

“我朝的朝廷,相比前朝而言,君权在先祖时就将独裁的可能杜绝了,只要朝廷还有良相,君王不昏聩,王朝延续的时间就会久长。”

“这次内阁诸位臣工如此,是因为监察衙门的做法过了头,监察衙门又是直接隶属于君王,有超越朝廷其他衙门的权限。”

“这一次监察衙门在满国朝声势浩大的行动,由于地方州府相互信息不畅通,每个州府的长官都以为是在查办自己,便有了私信咨询内阁的行为。”

“当所有信息在内阁集中后,阁老们担心君王借监察衙门之权,撇开朝廷而随意处置朝臣,也就是要加强皇权。这才是内阁大臣着急的原因。在明白监察衙门的目的后,自然就没了担心······”

“这样的形势,让内阁大臣在一开始有些急躁,就导致了没有秩序的局面,这是国朝早年的弊端。而为父所做的,则是借监察衙门陈述清楚,内阁大臣恍然之时,对无秩序的现象予以斥责······”

说的有点多,这里面转的弯也多,赵曦是掰碎了揉烂了讲给儿子听。

为君之道,并非某种特定的唯一的方式,温和还是强势,都需要根据情景来定。

很少臣工再纠结监察衙门清查的事,有的也是牵连在捐官事件中的。鉴于官家和监察衙门的决心,谁都知道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清查工作确实很繁琐,即便是有千数监察官参与,也接近两个月才彻底查清了国朝所有捐官案情。

具体说来,这样的情形也是因为朝廷拿下西北和西南两地后,新疆域需要大量的官吏,中原之地的吏员又多数不愿背井离乡,才有了这样的机会。

监察衙门总计清查出靠钱财得官者九十三人,均在西北西南之地任职,而涉案的地方州府官员十九人,吏部涉案人员八人,基本都是审官院的。

“官家,国朝的吏员选任,原本就是州府乃至郡县的主官职权,后来因朝廷承担吏员俸禄,吏部才介入吏员的选任之事。”

“西北、西南之地收复后,朝廷的倾向是尽量不用党项或白蛮、乌蛮任官,才在国朝境内选任。即便是擢升一级,仍无法满足新疆域官吏的用量。”

九十多人,就这样一下子全撤下来,本来刚刚理顺的工作恐怕要出现断档和脱节。富弼也不是要为吏部求情,只是就事论事。

“情有可原,法令不容。责令有司以律查办······至于西北、西南之地吏员缺额,朕以为,国朝读书之人数量尚可,内阁完全可以责令吏部制定选任吏员的规定,各州府郡县以规定执行即可。”

“所谓朝纲,并非单指朝堂,地方州府黎民百姓,都需要有纲遵行。若这一次朝廷容了捐官,就没有制止下一次捐官的理由,防微杜渐,此事必须惩处。”

不管捐官的钱是进了个人腰包,还是入了地方州府公账,这是监察衙门的事,赵曦懒得究竟。赵曦是要从根本上杜绝此事······

第八零六章 工农优先的问题

梁山泊集约化渔业农庄的操持,赵曦没有具体明示,但是赵琴跟随出行,基本上富弼就有底了。富弼还算坦荡,没有藏着掖着,将看到的,官家讲到的,以及想做的,在内阁尽数说明白了。

于是,内阁先没有成型什么方案,倒是在休沐时,汴梁多了去向济州的游船······

所以,风声就这样传开了。

凡是官家看中的项目,好像还没有亏损的······而停泊在汴河码头的那艘游船也同时名声大噪。

就是这样,根本辨不清官家到底哪个才是顺手策划的,哪个是用心要做的,是工坊城的游船还是梁山泊的渔业农庄。一时间这两项都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甚至盖过了监察衙门清查吏员。三者看似没有联系,却让人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关联。

不说专门去梁山泊带回来肥鱼的那些臣工,就说工坊城,再一次有了要求出售产业和工艺的呼声。相比梁山泊可能被垄断经营,工坊城的工艺技术,任何商贾,任何州府,任何家族和臣工,都有可能分一杯羹。

于是,工坊城便举行了第二次工艺和产业技术的扑卖。

这一次的规模,绝不是第一次可比的。先说影响,有第一次各种工艺产业遍布国朝,国朝的任何州府郡县那些扑卖到工坊城产业的官富势力,财富的飙升是肉眼可以看到的。

也正是因此,国朝富有的人们越来越到,也就有了更多的人参与到竞争中······谁也想做个主导者,而不是参与者。

同样,国朝这些年产业的发展,也让国朝的农夫不再是纯粹的农夫,活着不再仅仅靠田地的收获。

先富带后富,大家共同富。赵曦虽然没有喊这样的口号,但是在事实上确实是这样的形势。再说了,现今的社会,也没有什么均等化的说法,时代也不允许赵曦超前的去这样做。

虽然大宋在某些方面不同于前朝,没有用锦衣和布衣去界定平民和贵族,也因为科举,淡化了平民和贵族的鸿沟,并且,大宋重商,商贾的地位有所提高等等。但事实上,贵族和平民还是有区别,只不过冠以士族的名头而已。

但是,普度众生的说法,还不是国朝的主流意识。赵曦也没有故意去引导这种意识······社会进步有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官家,老臣有一事不明。虽官家出宫探访民情,老臣以为官家会在随后的几年侧重农桑。为何让工坊城再次对新产业技术和工艺进行扑卖?”

“这十多年,国朝的产业发展飞速,民间财富也因此积累者众。老臣曾关注过皇家银行的奏报,去岁一年,国朝民间的钱粮往来,几乎等同于庆历年十多年的朝廷税入之数。”

“这样的态势,很容易造成国朝民间对于产业的喜好,从而失去在农耕上的热情······官家,虽然安南等过粮食供应满足,但从安南现在的混乱局面看,势必会影响国朝的粮食供应。朝廷重商轻农,是否合适,还望官家解惑······”

富弼现在已经彻底以一个阁老院参事的身份自居。朝廷的事务,内阁各行其职,而首先的职责他有意无意的再想王安石交接。在他看来,这一届内阁退至阁老院,留任者只有王安石和吕公著,而吕公著是接替病退的吕公弼的,资历尚浅。

赵曦倒也没有对富弼的行为说什么,看一看王安石的表现也无所谓。不过对于富弼的问话······富弼倒是真的在考虑大宋,而不是被工坊城新产业技术和工艺迷了眼。

“无工不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无军不强!富相,只要是支撑一个王朝强大者,任何一项都不可或缺。”

“新产业技术和工艺,改变了大宋原本的行业规模,同样也创造了财富,因为有了财富,朝廷便有了推行各项措施的基础。从而可以不介意冗兵,也不在意冗官,因为都将成为刚性需求。”

“朕之所以出宫,确实是为农耕而行。不过,重视农耕并不意味着要放松产业发展,恰恰相反,为农耕计,产业发展更应该大力促进······”

富弼是精英不假,可赵曦这样的论点,他还是没法理解透彻,甚至有些迷惑。也是,这是时代的局限。

赵曦停顿了,给富弼思考的时间。赵曦并没有指望富弼能想通了,多一些思考,在接受观点时就多容易一些。

“富相,朕让《时论》正在做一个调查,就是调查国朝富裕之人所思所想。敢问富相,大宋的商贾乃至士子,在拥有巨大财富后,最想做什么事?”

最想做什么事?富弼有些糊涂了,商贾士族想做什么跟朝廷的引导······不对,等等······

“官家的意思是,工坊城扑卖新的产业技术和工艺,是为了将民间财富收于朝廷?”

这话说的!自己就那么阴暗?不过,富弼这样说,让赵曦挺不好意思的。

工坊城扑卖产业技术和工艺,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可以将民间积累的财富在短时间内回归朝廷。在后世,用于先进技术者,总是最富有的。

“富相,相关农耕的不仅仅是财富······”

“还望官家指教。”

富弼是真没想明白。

“富相,我等出宫私访,发现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用工不足,开荒力度不大,耕田增加有限,地方吏员参差不齐等等。”

“富相,真正的原因是田地集中,或者说土地兼并的隐患。朕之所以让工坊城出售产业技术和工艺,并不是要让民间财富回归,更重要的是,引导财富的流向······”

“富相也许不知。根据《时论》的调查,几乎九成的富裕者,支配闲余钱财的首选,便是购置田地······而佃户数量在朝廷现行制度下,很难继续增加,因为生存的问题解决后,人们都会坚守着田地的拥有权。”

“因此,引导民间钱粮的流向,把民间闲余之钱粮集中在产业扩张上,本身就可以促进农耕。因为,田地的过度集中,很难做到精心照料,因为用工不足,耕田荒芜的可能性会增大······”

从发展看,这样的措施到底会导致怎样的影响和结果,其实赵曦也感觉不能完全窥明白。社会的复杂性,所谓的工农并不是割裂的。

第八零七章 农无税的设想

官家的意思就是让那些富有者,把大部分的钱财都投入到产业扩张上,从而减缓国朝土地兼并的进度?富弼不确定是不是这样。

“官家可是要缓解土地兼并的难题?”

大宋不限制土地兼并,这也是早些年朝廷不断增加厢军的原因,也是早些年国朝州府郡县流民盗匪处处烽烟的原因。

可这些年这样的情况几近绝迹,已经不再是朝廷议事内容了······不知不觉,现在的朝廷议事内容已经与早年完全不同了。

其实,农业发展的极致,也应该是集约化。可赵曦并不敢在现在就试图去推动,没有那个基础。在没有科学的基础下,不现实。

“中正,将工坊城这次扑卖的画册拿来,让富相看看······富相,本次扑卖是有部分农具的。”

赵曦很早就考虑过农业机械化,可惜,赵曦发现,在动力没有大进展以前,农具的变化也只是改进,谈不上什么机械化。原来,后世小农作业的那些农具,在当下已经多数出现了。

赵曦能做的,也只是引导着工坊城做些改进。就如纺车的改进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产业技术和工艺是可以带动农业发展的,或者说工业农业是相辅相成的,产业技术是可以为农业服务的。”

见富弼看完扑卖画册,似乎有些明悟了,赵曦便扯开这有的没的了。即便是有这些改进农具的实物,赵曦在陈述这些理论时,仍然有些不扎实。

比如,赵曦按照记忆中已经很模糊的那些加工粮食的机械,嫁接了水轮动力;比如,赵曦把现世使用的农具按照后世的形态做个改进等等,都仍然谈不上所谓的农业机械化。

甚至说,在自己的设计基础上,苏颂和沈括也有所改进。可惜,仍然无法跟农业机械化沾边。

早就引导苏颂和沈括玩蒸汽机了,可惜,一直还没影······真不是这个时代可以玩出来的。

虽然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相信官家的说法了,可富弼总觉得还有些不丰满,总觉得这些理由牵强。

农具作业能力的提升,加上国朝现在牲畜不缺,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耕田用工的不足,甚至说能解放出人力来。而这些人工便可以从事各种产业······似乎,最终还是要发展各类产业,而不是针对农业发展出现的问题解决。

这几年国朝耕田增长,若不是西夏和大理收复,耕田的现实的不增反减的。私访时发现的耕户和佃户之变化,官家的这些做法并不能改变现状,或者说连促进的可能都没有。

事实上,在富弼看来,新产业出现的结果,只会使人们更专注于产业发展······耕田的所有权并不会因为是不是耕作而改变。

“恕老臣愚钝,难以明了此举能否促进耕田大增······”

“富相,朕也只是有个初步的想法,尚不成熟,这个想法现在正处于雏形,跟富相说说倒也无妨。”

“富相,可知我朝商税与农税在朝廷所有税入的权重?”

“官家,刨除西北之地的牧业,单单以田亩税入算,一条编的两税,在朝廷总税入中不足四成。而商税,包括易货之税、产业之税、市舶寺外贸之税,已经在国朝税入中举足轻重。”

“也正是如此,老臣才疑惑官家调研农桑后,继续促进产业技术发展的做法。朝廷税入的权重,充分说明了产业收益的庞大,如此做法,更会导致所有人的关注点集中在产业上,对农桑无利。”

官家问出这样的问题,也就是说,官家对于现在的税入比例很清楚,是知晓国朝现在的现状的。

产业发展用工甚多,导致了子民收益增加,而子民收益增加,同样促进来市面上各种物品的销售,从而激发产业的继续革新。

在产业发展和朝廷税入上,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而对于农桑,在富弼看来,这未必是好事,甚至说更加会导致农耕被忽略······这与官家在私访时更自己谈起要重视农耕的想法相悖。

太子陪同着,或者说伺候着,看着老爹跟首相的奏对。在太子心中所想的,也是认同富弼的说法的。

“富相所说乃是去岁的比例,朕现在已经让户部、三司使以及市易寺在汇总今年的税入比例。初步估计,今年的商税可以占到总税入的七成左右······”

“如果,这一次工坊城的扑卖成功,在下一个五年十年,国朝的农税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

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不用说,别说工坊城再一次扑卖,就是没有这一次,国朝农税的比例也只会是越来越轻。西域商路的畅通,本来就会在一定程度上促进商贸往来,增加商税。

这样的结果,只会是农税最终会被朝廷忽略······这岂不是更加导致不再重视农桑吗?

富弼更加疑惑了,越发不明白官家的意图。

“富相,当国朝产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完全可以忽略农税一项时,朝廷直接取消农税······”

农无税?这一下富弼头炸了,脑袋真的有点嗡嗡的。农无税呀,这将是什么?这将是······富弼居然想不出可以来形容这个现象的词汇。

“官家,这···这真有可能?”

富弼有点不敢相信,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不敢相信。农无税,这对于一个王朝而言,将是真正的千古基业。

“为何不可能?富相,以去岁税入而言,相比国朝前五年的税入,商税的税入与国朝五年前的总税额相比如何?”

“皇家银行中,朝廷的储备钱粮,与前五年朝廷的总税入相比如何?试想一下,若朝廷取消农税会对朝廷的收入会有多大的影响?又会对子民在农桑事宜上提高多大的热情?是否能促进农桑?”

富弼无言了,除了震惊,心里也是清楚的。这几年朝廷的岁入盈余,远远超过了农税的总额。这还是朝廷有对外作战的形势下。

这些年国朝各种产业的蓬勃发展,加上官家设置的市易寺,朝廷税入几乎是在成倍的增长,盈余一年比一年多。

难道真的已经可以农无税了?

第八零八章 君王需要腹黑

赵曦没有去究竟哪些耕户变成佃户的过程,天灾还是人为,亦或是制度。但有一点,赵曦可以肯定,朝廷的农税是不可忽略的因素。

国朝的耕田之所以集中在士族乡绅手中,并不是什么农业生产力发展一定程度的需要,根本上还是税赋的原因。

可一旦取消农税呢?赵曦认为,没有比这更能促进农桑的措施了。

土地兼并的根源在于利益,在于人们对土地的依赖性。这么多年的谋划,在一定程度上,让国朝那些官富强势的乡绅士族,一定程度上心思落在了产业发展上,逐渐放松了土地的重视。

而对于草根,对于大多数的子民,土地还是赖以生存的根本。

农耕民族的特性,是将脚下的土地,尽最大可能的全部变成耕田。一直到后世,都是这样的特性。

而赵曦微服私访所看到的,就连黄河的滩涂,大片大片的荒芜着。也就是说,早些年促进农桑所谓的新开垦荒地三年免税的措施,并没有改变国朝佃户与耕户各占一半的现状。

原因就在于,一条编税法的实行,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国朝农税的比率。该怎样的税赋还是怎样的税赋。

只不过因为国朝这些年产业的急剧增加,农民受益的方式增多,掩盖了绝对税赋的负重。也在某种程度上,让国朝的子民富裕了。

同样,这样的情形,也就没有改变国朝佃户和耕户的现状。

一旦农无税了,佃户就有了脱离地主的底气······因为短暂的失去地主庇护,不会影响到他的生存。

这是赵曦微服私访之前就已经有了的想法。

只是,在如何推动这项政策上,赵曦还有需要斟酌。

说实话,这样的政策推行,在赵曦认为,是有损于士族阶层利益的,很可能朝堂会有很大的阻力。

士族阶层本来也没有农税。农无税的政策,说白了,纯粹就是针对草民的利好。对于士族阶层而言,反倒是会因为农无税,而导致自家的佃户出走,从而造成整个士族阶层耕田和产业上的用工不足······

“官家,老臣以为,此法还是循序渐进妥当……”

富弼能感觉到官家有些为难,或许官家又在谋划如何推行此法,或者又会挖一个偌大的坑,然后让国朝的士族都钻进去被填埋了。

也是自己这般执着,让官家讲明了。

赵曦确实有这个想法,只是想了很久了,始终不得要领,根本找不到可以让士族不在意,或者可以替换土地贪欲的法子。

“富相以为如何?”

富相是有心为公,但他同样是国朝的士族。既然自己坦诚,赵曦也想看看坦诚下的富弼如何想。

“官家,老臣以为,可实行农税减三成,然后根据国朝税入情况,以及产业发展趋势再行调整。”

“另外,可对新开荒的耕田另外核算税率,甚至说可以为新增田地设置完全免税。”

“官家,老臣以为,如今彻底免除农税,条件还不成熟,并不是朝廷税入条件不成熟,而是朝堂的环境不成熟。”

富弼说的是事实,这也是赵曦所考量的。

“也罢。富相,那朕就将此事交于内阁如何?制定详细的,分地域的,可操作性的减免农税政策。”

“朕虽然见到了国朝存在买卖奴仆,或者说贩卖人口的事实。朕以为法不禁止即可为。只要朝廷没有出台限制买卖他国奴仆的法令,就这么着吧……”

算是交换吧。赵曦跟富弼表达了明显的交换意图。

也就是说,以朝廷延迟出台禁止贩卖丁口法令,来换取士族阶层对农税变换的赞同。

没办法,赵曦的强权或许可以强令朝廷颁发无农税的法令,赵曦敢肯定,整个朝堂乃至地方州府臣工,在来年会凭空增加诸多必须的支出……

“看明白了?”

富弼离开了,赵曦见儿子还在沉思…~

“回爹爹,孩儿没明白当下不能推行农无税政策的原因,但孩儿不明白爹爹为何将此事交于内阁。”

在太子看来,不管是做官家的爹爹,还是做太子的自己,能首倡减低农税,都是万家生佛的事。不明白为何爹爹责令内阁操办。

说实话,太子真有心自己去倡议去。

“儿子,不管是谁倡议的政策,只要是朝廷颁布的,子民都会感激皇家。”

“另外,减免农税这个度,富弼是需要给为父一个交代的,他知道为父最终的目的。”

“这个度,是需要平衡为父的想法跟士族阶层利益的,需要都能够接受。为父最后所说的,就是为富弼提供一个说服臣工的依据。”

太子理政中规中矩,或者说正大光明也行,不过做君王,太子少了些腹黑。

这也是太子出宫历练的时期正值国朝体制改革的新鲜期,所有官员尚没有那些蝇营狗苟的行为。

虽然也经历了基层治政,在阴谋诡计方面有些欠缺。

“爹爹是说,富相因为随同爹爹微服私访,便可以以此为凭,以朝廷禁止贩卖他国奴仆为由,说服臣工妥协?”

“如今工坊城新产业技术扑卖在即,雇工需求旺盛,一旦朝廷禁止贩卖外族丁口,势必会影响各种产业技术在扑卖后的产品出厂。”

“如此一来,臣工们便会计较禁止贩卖外族丁口和减免农税之间的得失,从而促成减免农税政策的推动?”

太子不敢确信。他是不腹黑,并不意味着他不聪慧。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他也就想清楚了。

还行,赵曦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

“儿子,君王不是小吏,不需要事事躬行,该怎样使用臣工,是君王的权利。背黑锅也算。”

“回头看看为父即位以来各项政策的推行,何事曾是为父亲自上阵的?”

“做君王,即便有明确的目的,也要借臣工之手来达到。关键在于你如何谋划,如何在调停臣工纷争时,不留痕迹的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夹带进去。”

“君王无需取悦于何人,就算有,也是子民…~这是个宽泛的定义。所以,做君王更应该注重结果……”

纵观太子处理朝政的痕迹,以及思维倾向,赵曦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儿子:君王是需要腹黑的。

第八零九章 替富弼分担些

临近年关,朝廷的事务应该很少了,而今年则分外热闹。

工坊城准备扑卖新产业技术……工坊城产品的盈利,是已经被国朝验证的。

所以,一时间汴梁的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又一次的工坊城扑卖。

对于草民,虽然这样的扑卖跟自己无关,就是说说也是挺过瘾的。

“听说今年的扑卖,朝廷不限制吐蕃和党项人参与,甚至连西南蛮族都可以扑卖了……”

“应该呀!不管吐蕃还是党项人大地盘,都是大宋疆域,都是大宋子民,也都受了朝廷的封赏……”

“不过我听说了,宋人扑卖后,可以将工厂设在西北西南之地,若是吐蕃和党项人扑卖了工艺,不得去银夏一带建厂…~”

“你听说啥呀听说,抵报上都有了!虽然吐蕃和党项人不能回西北设厂,却要求国朝地方州府郡县不得拒绝配合……”

“关键是,朝廷并不禁止任何作坊使用党项人和吐蕃乃至西南蛮族。”

“中国而夷狄也,则夷狄之;夷狄而中国也,则中国之……莫要说什么党项、吐蕃,都是我大宋子民!”

大宋是宽容的,那怕曾经敌对几十年,在统一成为大宋后,汴梁人就认同了。

这也是因为住在汴梁的外族人,都特别大方。

而抵报,则时不时会刊登一些党项和吐蕃的风俗,甚至还邀请了一些外族的撰稿人。

这是朝廷的引导!

在赵曦心里刚刚收复的疆域,本就不存在什么异族说法。

对朝廷而言,治理新疆域的绥靖,是需要这些辅助的。

让异族的贵族有归属感,让异族的子民有归属感,让所谓的异族,真正的成为大宋子民,才是真正的收复。

工坊城扑卖这事,在汴梁已经算热火了,人们正期待着这场国朝商界的饕餮盛宴…~

《时论》在某一日,刊登了朝廷正在商议大幅度减低农税的消息……

这不再是仅限于富贵人家的事了,这是整个国朝所有子民息息相关的。

本朝在农税方面,主要是沿用了前朝的两税法。

早年,对于两税的征收,一般是根据旧例而征取实物,大致是每亩每年征取一斗。

由于当时既有“三十而税一”,也有“二十而税一”,加之有过半的士族土地不用纳租税者。

所以这种租赋重担,大部分都落在了无权无势的底层百姓身上。

因为两税之课取实物,更是出现了所谓的“支移”和“折变”。

何为支移呢,就是民户在缴纳实物的时候,朝廷本着“以有余补不足”的想法,是尽可能的让民户不要在本地缴纳,而是要将其缴纳到北方边境驻扎大军之地,所以称之为支移。

两税的的征收,一般是征取实物的,但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时候要“以麦折钱”,有时候又要“以钱折绢”等等,是为折变。

折变的本身不只是折腾了老百姓,更要命的是经手的官吏在折变过程中,利用其中的代差,是投机倒把的赚取了不少利益。

赵曦即位后,借用了后世大明的一条编税法,加上王安石及其儿子的才华,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改变了税负之弊。

只是,当初国朝的商税只能占到整个朝廷税入的三四成,加上国朝三冗之弊未完全解决。赵曦也没敢做大的调整。

开荒减免农税的措施,却又被国朝产业发展给阻碍了……

这一次,赵曦令《时论》先造势,说白了,就是想借民意,尽最大可能的下调农税。

而富弼,也因为首次在内阁沟通不畅,配合着官家将调整农税之事刊登在抵报上。

这一天,正是工坊城扑卖的那一天……

也是在这一天,《时论》在不起眼的版面,刊登了一则关于国朝出现丁口贩卖市场的的新闻,并且搭配着朝廷关于禁止贩卖丁口的条令释义。

本来可以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本来可以内阁商量好了以后,直接颁布减免农税法令的,本来富弼以为可以给自己的仕途一个完美的收尾。

然而,阁老们多数认为,一旦朝廷如此大幅度减免农税,甚至新开荒耕田终生无税,将会影响现在耕田的耕作,甚至进一步影响产业用工的问题,是损害朝纲的乱政。

理由是个理由,站在不同角度,就会有不同的看法。

比如韩琦,韩阁老,韩家在整个相州的耕田中,属于韩家的几乎接近七成,也就是说,相州有七成人,都是韩家的佃户。

一旦朝廷如此施政,势必出现佃户开荒,逐渐脱离韩家的可能······韩家的耕田怎么办?

工坊城考虑到朝廷各位臣工与地方产业参与扑卖者的关系,所以,选择了一个休沐日扑卖。这一天富弼自愿在内阁值守······

除了《时论》刊登的文章,这一天好像没有任何异常。

“子容,这次农具工艺扑卖,你以为会如何?”

也是这时候,赵曦将苏颂和沈括等人召集到勤政殿,算是犒赏,也算是庆功,更是对他们这个团队的奖赏。

“官家,虽然国朝产业兴盛,臣以为,不论商贾还是朝臣,对于农桑事务的重视,非什么心产业新产品可比的。我等分析,虽然农具只占三成,扑卖所得钱粮,恐怕会超过一半······”

这一次农具扑卖,苏颂还是有信心的。虽然不能像官家所想的那样解决动力问题,但是,就是针对农具改进后,利用畜力,也能在相当程度上减少人工。

比如铧式犁,虽然还是曲辕犁的基本原理,但是,却将犁刀增加为三列,并且增加了犁刃,甚至可以搭配宽耙一起使用。这就可以在原本的效率基础上,翻三倍。

比如谷风车,工坊城用连杆装置,让谷风车可以连接在水轮上,借用水力连续不断的工作。

比如谷碓,同样将石质的改变为铁质或者铜质,同样借用各种装置,可以借用畜力水力。

说实话,这一次农具的变革,在苏颂眼里,就是一次农耕革命,是一次大幅度提升农耕产业的大变革。

所有农具的新品,都是经过工坊城无数次验证过的。

“这样也好,能提富相减轻些压力。”

这不仅仅是给富弼减轻压力的问题,也是给那些在自家利益中转圈的臣工一个转换的借口。

第八一零章 故意为之

正如苏颂所预料的,在扑卖结束后,农具一项占了这次扑卖收益的近六成······所谓的耕读传家的士族,没有谁不知道农具市场的广大。

也是在各种庆功宴席的时候,《时论》所刊登的消息,也在朝臣中传开了。

“这次扑卖的农具,一旦投向市场,恐怕谁家的客户也需要减少三成吧?这部分客户如何安置,朝廷又要犯难了。”

“犯什么难?如今那个州府的雇工不缺?外族的奴仆始终还是不够用呀。”

“朝廷不会禁止奴仆买卖吧?”

“不好说······这可是麻烦。一旦禁用外族奴仆·······”

“用客户不就行了?”

“这能比吗?客户是大宋子民,是在府衙登记造册的良民,是受大宋律条保护的,外族奴仆可没这说法。再说了,客户使用的俸禄岂是外族奴仆可比的?”

各类宴席上的议论或许有所不同,可基本上就集中在客户,也就是佃户减少的问题上,也集中在朝廷是否会禁止外族奴仆买卖的问题上。

诸位阁老,也同样看到了《时论》所刊登的内容。

“富相是否知晓这次扑卖那些农具的效用?”

韩琦登门了,在看到《时论》刊登的内容后,顾不得跟自家的掌柜的庆贺,急匆匆的到富弼家咨询。

“老夫确实知道。”

“官家何意?”

“老夫已经说过,官家有意禁止丁口买卖,这站得住脚,臣工没有反对的理由。”

韩琦明白了,不仅仅明白了减免农税跟外族奴仆买卖的问题,更是明白了官家让工坊城扑卖农具的目的······官家这是留了面了。

“彦国兄,韩琦认为减免农税有利于国朝久安长治,是大宋千秋功业之基石,需要我等内阁议定完善的方案······”

就是这样,若没有今日革新农具的扑卖,恐怕韩雉圭······算了,他富弼不也是知道农具革新吗?他富弼不也让官家延缓了彻底无农税吗?

人不都是圣贤,都存在私心。

“相公,张阁老求见······”

家里的管事传话,张方平也登门了······

富弼自放衙,一直到入睡,内阁的阁老除了王安石和吕公著,他都接见了。这样的情景,让富弼只有一个感觉:内阁确实该替换了。

次日,谁也没想到减免农税的文章会有如此大的反响,《时论》不得不增刊来刊登太多的署名评论文章。

在阁老们迷糊着向富弼征询时,那些青壮的重臣,无一不开始发声,以署名文章的方式,来支持朝廷实行减免农税。

而所谓的朝廷禁止外族奴仆买卖的事宜,仿佛没人注意到,一点声响都没有······

都是高人呀!就连赵曦也不得不感慨。

这一番操作,只要不是被利益迷了眼的,都看明白了他赵曦的目的。农税、佃户、耕田、雇工、外族奴仆、农具扑卖,所有的事务联系起来,不难清楚真正的目的。

“无耻之尤!”

韩琦说的。一届内阁,结果在临近谢幕时,被这样捅一刀,这滋味不好,很不好。

可又能怪谁呢?这是富弼的感慨。若议事开始,都不那么纠结草民跟士族的地位区别,不那么在意利益纠葛,又怎样会有这样的结果?

本来可以完美的谢幕的。

这一届内阁,战河东、平西夏、收大理,将大宋疆域外扩数千里。内政就更不用说了,到政和二十一年,朝廷税入比政和元年翻了三番。

军力强盛声名远播,商贸交易贯通东西,市面物质极大丰富,人民生活相当富足。真正的有了中兴之势,真正的国泰民安,政通人和。

本来,他们这一届可以就此完美收关,然而,却因为一个惠及大宋千万子民的减免农税,导致了整一届内阁的晚节不保。

别指望没人知晓,在《时论》刊登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朝廷没有将此事作为机密,也就给了臣工乃至黎民议论的权利。

“咱们的时代该结束了,也就应该有给人做人梯的觉悟。”

韩绛也不痛快,可已经这样了,待在勤政殿骂娘又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坦然接受。

“不介意做人梯,可做人也不能这般无耻吧?”

就连老好人王珪,也破天荒的有牢骚了。也是,作为一个特在惜名声和官家看法的内阁,实在不想在最后给官家和子民留一个这样的名声。

“诸位,莫要多想。有一件事诸位切莫忽略,减免农税到何种程度,朝廷如何运作此事,终将还是在我等这一个内阁中产生。”

“多说无用,做出来才让人信服。不管是《时论》文章,还是市井议论,都没有朝廷的惠民政策更有说服力。”

“所有的埋怨,到来自于对《时论》文章的预判,而不是事实。能改变事实的方法,就是我等这一届内阁制定出怎样的减免农税政策,惠及大宋子民的程度。”

在富弼说完这些话,王安石知道,自己所设想的结果没有出现。终归还是要在这一届内阁完成了,而这一届内阁的首相是富弼富彦国,不是他王安石王介甫。

官家终归还是要给这一届内阁一个完美的谢幕······

赵曦真没有坑这一届内阁的意思,要说想不到吕惠卿之流会撰文,也是假的。对于赵曦而言,促成此事是目的。

至于这一届阁老在最后的声望受损,在赵曦看来,也是好事,有利于下一届内阁顺利接手政务。

“可能看明白?”

赵曦又教子了。

“爹爹,孩儿以为,农税减免的政策应该在大朝会,也就是内阁、议政、参政换届之时,交予朝会议定推行······”

孺子可教。太子不仅仅是看明白了,而且想到了最合适的处理方式。赵曦很欣慰。

“在内阁交替之时,这样的争端是必须的。一般情况,下一届内阁跟这一届内阁都是有关联的,门生、故旧、师承、乡党,都可能。”

“为父设置阁老院,也是为最终的平衡做准备。唯有两届内阁不完全融洽,君王的作用才能得到最充分的体现。”

“这一次换届不存在某种隐患,因为潜邸旧臣入阁者多,到了你执政,换届时这般操作是必须的。”

在某种程度上讲,这一次农税的争端,是赵曦故意做给儿子看的。

第八一一章 新旧内阁

谁也不傻。就在《时论》刊登署名文章之后的几天,那些在位的阁老,也开始署名赞颂官家减免农税的英明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道高一丈。不予争论,直接将问题的指向,转移到了官家的名头上。

说白了,就是告诉黎民,内阁如何,臣工如何,都是官家的。

而做这事的第一人,是富弼,内阁首相。

富弼明白了,真正揣摩透官家心思了。他怀疑,这一次农税之争,就是官家精心设计的,然后由自己一步步的把臣工带进去。

这出戏,是基于官家对所有朝廷重臣熟悉的基础上,官家导演的。把此事看做一副汤药,他富弼就是那一味药引······

果然,就在内阁大臣准备集中火力在舆论上争取高点时,官家提名了新一届内阁成员。

王安石、吕公著留任,新提名入阁的臣工有:苏颂、薛向、韩缜、吕惠卿、章惇、苏辙、王韶。

同时提名李诫入主工部,贾宪任户部侍郎,苏子元主工坊城,苏轼辅助司马光管理贡院。

同时,官家建议,皇家银行从国营寺分离,暂由薛向兼任。

市易寺拆分,分为工业寺、农贸寺、外贸寺……

范纯仁留任监察衙门,曾布主内参兼任副总监察官。

在官家的提议末尾,有一句话,责令内阁大臣与提名入阁臣工,共同协商重要职位议政人员,务必在大朝会前俩月,提交官家审定。

届时,朝廷会要求各地方州府郡县,奏报这一届参政名录,以备朝廷审议。

自此,国朝的新一届权利机构开始酝酿了……

官家此举,看似在调停新旧内阁在舆论上的争端,其实,却是把双方的怨气积压了。

而且,让新旧内阁大臣商议议政人选,又给他们之间多了一次对撞……

太子是看着老爹这样运作的,一步步,一环环,从微服私访开始,就已经谋划现在的朝廷现状了。

太子有种感觉,似乎他爹爹即便是不出宫私访,对于国朝的现状也清楚。

好像微服私访的目的,就是让富老相公自然的进入一个引发事件的角色…~

尽管阁老致仕入阁老院已经是说定了的,可真正这个时候到来,人的心里还是有些留恋。

这不是早年,早年所谓的出外,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这一届内阁,哪一个不是几起几落?哪一个不是地方和朝堂转任的?

可现在,一旦离开了内阁,就意味着是终生了。

国朝除了个别特有个性的,多数臣工都是在任到死……

不管是富弼,还是文彦博、韩琦,虽然七八十岁了,从身体状况而言,还真有些不服老。

张方平认老,陈升之认老,就是王珪也认老。

至于韩绛,人家无所谓,他韩家又有一个韩稹入阁了。别说还有个阁老院可去,即便是真的致仕回乡,他韩绛也无所谓。

不得不说,官家做事地道。老六家,文武臣工,每每重要职位,都会有老六家的人。

可以说是信任,也可以说这是官家对他们老六家一如既往支持的一种汇报。

想当年,虽然官家是先帝的独苗,在明面上确实是大统的唯一继承人。

可事实上呢?汝南王两代备胎,几十年经营,几乎整个大宋的朝廷,除了先帝不死心,几乎所有的臣工都认可了汝南王世子继承人的身份。

即便是官家都已经代父祭祖了,朝臣中一样有汝南王世子的拥趸者……

当时的皇宫内,怪事连连,即便是心知肚明的臣工,也都睁眼闭眼的看热闹。

唯有老六家,一心一意的尊官家,为官家。

最后再说司马光,自从朝廷新政实行,他就仅仅是挂名头了。

或许,若没有阁老院,官家还会继续让他挂名头吧?

甚至怀疑这阁老院的说法,就是为司马光而专门设定的……这个不对了。

赵曦之所以设立阁老院,确实是从安置这些老臣。不仅仅是内阁大臣,还有那些声名远播的武将。

狄青、郭逵、种鄂、熊本,包括高遵裕,向太尉,折继闵,种诊等等。

倒不是赵曦要提防老将,不是担心他们因为长久领军树立的威信,而导致国朝大的动荡。

不是这样,都不是。

赵曦这样做,更多的是对武将的一种保护。

说真的,国朝南征北战,这些年打下偌大的疆域,这对于这些领军的老将而言,如何赏赐,加官进爵都不为过。

但不能那样做!

国朝以文御武,并不是赵曦这十几年就能让整个风气改变的……如今的朝堂,从内阁到议政参政,还都是在文武差异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而文臣,乃至整个士族阶层对于武将的提防,越是功高,越是会被关注。

别以为取消了御史台谏就没有弹劾了。

若不是每到战事结束,赵曦便把诸位老将收归到讲武堂,他敢肯定,到时候内参的弹章,能把诸位老将参加饮宴的仪态都撰文了……

或许,从这一届内阁开始,国朝该有些改变了。

赵曦认为,这一届内阁是一个军事、经济和科技合力的内阁。用后世的话,这是一届强势的鹰派内阁。

可未必都这样看。

“王介甫无祖宗,吕吉甫无底线,章子厚无规矩,薛师正有钱眼,苏子容钻技巧……彦国兄,官家这是组什么样的内阁呀?”

韩琦眼里,王安石不尊祖宗,吕惠卿小人一个,薛向顶大了做个掌柜,而苏颂,韩琦看来就会点奇淫巧术。

他实在不理解官家如此提名的目的,真不知道这样的内阁将把大宋带到怎样的境地。

多好的中兴之相呀!难不成就这样昙花一现的结束吗?

“不是还有我等阁老院吗?”

富弼真不知道怎样跟韩琦说。

说实话,大宋中兴,更多的是源自官家。而说到内阁,在富弼看来,大宋之所以能有中兴之相,新内阁所起到的作用,要比他们更重。

王介甫的新法,是大宋改变的基础,苏子容的奇淫巧术,让大宋军备飙升,薛师正的揽财之道,让朝廷无钱粮之忧,而吕吉甫则规范了大宋的易货之道。

而章子厚、王子纯都是率军大胜过,并有灭国之功。

而吕诲叔、韩玉汝分别执掌讲武堂和工坊城,于大宋之功也非他们这些老臣可比。

又有何资格论新内阁的是非?

第八一二章 确实乱了

人都有自知之明,特别是能在大宋朝堂上混事的臣工,还是做到内阁大臣这一层次的,没人不懂得进退。

本来怀疑官家让新旧内阁拟订议政人选,是一次新旧内阁争端,结果却很平淡。

议政是职位不是人,所谓议定议政人选,就是确定朝廷衙门职位…~这种事做主的是官家。

也就是说,不管争吵到何种程度,最终拍板的是官家。

定人选,这不是纯粹的公事,也好像与私情不相关。

所以,倒是少了争端,都是本着用其才,辨其德,方能居其位。

这也是赵曦允许新旧内阁拟定议政人选的原因……越是容易产生争端的形势,越能推举出最适合的人选。

这不是论政,话可以来回,这是定人,没有来回。才与德,能否符合议政职位,是有目共睹的。

赚取名望的事,谁也会做,特别是在朝堂浸淫了及时年的老臣。自从和官家恩准抵报刊登和市井议论,舆论阵地上的探讨就没有停止过。

只不过,因为士族都在恪守一个底线,没有谁真的就站在草民的角度上去思考,反倒是在字里行间带着施舍······人们还就接受这样的施舍。

另外,作为臣工,哪怕是官家恩准公开,也没有谁真的就将朝廷议定的措施公开了。可这样的议论毕竟有个限度,也不是一直有话题让他们继续。

于是,臣工们充分发挥了他们腾挪的能力,从减免农税开始,说到了国朝农桑之根本,再说到国朝粮食和田亩的关系,一直说到开垦荒地如何的利国利民。

可惜,本来准备在舆论阵地上一争高低,结果,当官家提名内阁的事发生,那些准备新进内阁的,就不再继续了,只留下这些老阁老们独立支撑着这个话题。

也许是快要卸任了,也或许是心里真有郁闷,甚至是面临致仕,向官家证明自己在治政上的能力,本来只是讨论减免农税,进而延伸到了国朝农桑,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章的苗头突然就转向了针砭时政······

比如今天,高家人就进宫觐见官家,因为今日收到了文彦博的署名文章,是针对如今国朝军伍体制的。没法确定是否刊登,便进宫求恩准了。

“文相所言之事,高太尉以为如何?”

对于高家人的称呼,赵曦有时候挺犯难。比如高遵裕,他总不能称表字吧?好歹是丈叔叔,从赵曦心里是叫不出名字的。

若是称呼一声岳丈叔叔······这是公事,恐怕喊出来会吓着高家人。

“回官家,公绰以为,文相所言之事属实。一路军伍的武将调任,而下属将领未动,文佐官未调任,事实上确实存在文佐官在军伍架空主帅的可能。”

“公绰以为,如今因为军卒自入军伍,便是受主帅训练,将领与军卒同出一门,文佐官尚做不到架空主帅,若是久而久之,各路军伍在一定程度上有了派系思想滋生,调任的主帅很难主导一路军伍。”

“正如文相文章所言,如今国朝军伍处罚军卒必须依照条令,执行者是监察官,长此以往,文佐官、监察官会与底层校尉亲近,从而导致主帅军令难以执行的情况······”

不管是给高遵裕戴帽子,还是真的高遵裕就有这样的见识,所说的确实也是事实。

新军早期,因为所有的新军都出自老护卫营和讲武堂,而如今统领国朝军伍的,基本上都是老护卫营和近卫的将领,确实不存在主帅与底层校尉不和的情况。

这只是现状,一旦时间长久了,真的难免出现文彦博所担心的那样。

不过赵曦就奇怪了,文彦博是内阁,还是主管军伍的内阁,为什么在任时不曾提及,非要这时候扯这个?

人啊,心思都太多。将领是官家亲信,监察官也是官家亲军,老文是担心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吧?

这是自己要脱离朝堂了,可以舍弃一些纠葛了,也敢这样直言了······

“刊登吧。这段时间只要是阁老署名撰写的文章,一律刊登,不必请奏。”

虽然只会提出问题,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不是才智的表现。可赵曦还是应该给与鼓励,最起码这是用心了,也有心了。哪怕是故意给下一届内阁找事,那也是出于公心,没有理由去禁止。

本来嘛,赵曦在临近换届之时,把农税放在舆论层面争论,就是想让致仕的阁老们,能看到舆论这个阵地,能在将来发挥余热,充分利用舆论阵地来针砭朝政。

果然,当文彦博的署名文章刊登之后,准备致仕的阁老们,终于发现了另外一个可以对朝政评头论足的阵地了。

赵曦看着越来越多对朝政评头论足的文章,有点想笑······这到底是怎么了?

“诸位,老夫以为应该适可而止!”

富弼真有点恼火了。虽然这样的文章,确实是可以给新内阁造成一定的麻烦,可都也不想想,这还没致仕呢!

这样的文章,否定这一届内阁施政的意味更明显!关键是,整个舆论阵地几乎全成了阁老们的独角戏,人家新提名内阁成员根本就不再对此争论。

有点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地步了?

“内阁老了,可不是谁都服老。富相致仕,总有不想致仕者。大势所趋,又不得不表现出不贪恋权利,所以便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还能行······”

“富相,不必纠结,陈俗旧习,还都在早年的圈子里转圈,没脱出来。叫停就叫停吧。不过,朕以为,这样的方式,在阁老院倒是值得推广,也可以鞭策新内阁施政。”

富弼是来跟赵曦请罪的,反倒是被赵曦这一通劝。

“老臣懈怠了······”

造成如此混乱,富弼还是觉得自己有过失。

“谈不上。不管怎样,能看到朝政的弊端,都还是一心为公了。这不,监察衙门就准备出台避免关联性任职的条令了,这就很好。”

“至于陈述工坊城将形成绝对独立圈子的问题,这一点需要臣工明白,工坊城涉及的不仅仅是民生,更多的军备,必须确保其独立性。所谓隐患,只不过需要在甄选主官时,要综合权衡而已。”

“朕跟你说,也是想让你将这样的观念告知臣工。别被利益迷了眼,工坊城不该有任何念想!”

确实有点乱了。连工坊城都拿出来嚷嚷了。

第八一三章 扶上马送一程的恐惧

不管是乱还是不乱,时间不会停止,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政和二十年春,大宋的大朝会,三级决策制以来的第一次大换届开始了。其实,虽然在朝堂臣工和市井的传言很多,在事实上,整个换届已经基本确定了。

赵曦受后世的影响,不喜欢那种乱糟糟的朝堂,即便是换届,大换届,他也喜欢这种在朝会之前,把所有事项都经过沟通协商确定下来的模式。

只不过所谓的沟通协商,是一种臣工请奏,君王恩准的流程。

内阁是赵曦定的,重要的议政职位也需要赵曦认可,更别提讲武堂、工坊城这些设计国朝根本的衙门。

这里倒是有一个职衔,就是贡院。提名苏轼,赵曦更多的是对这个千古名人的一种惋惜。或许,因为这一次任职,苏轼会因此少了许多流传后世的佳作。

当然,这只是假设,从另一方面考虑,苏轼是少了凄苦和悲切的诗文,或许会增加一些让人奋进的诗篇也说不定。

题外话,闲扯的事,也是赵曦闲来随手的行为。

有时候能随意操纵人的命运,这种感觉确实让人不能自己。

赵曦执政已经多年了,心底上一直是被大宋的弊政填满了,好像一直没有真正感受过一个君王是该怎样的,这个君王的身份,给与赵曦的感觉,就是他在施行一些政策时,所受到的掣肘要少的多,他能尽可能的将心中的想法付诸于实事。

这一次这般安排苏轼,赵曦才真有了君王那种感觉······一生颠沛的苏轼,就这样被他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

扯远了。

大朝会波浪不惊,所有的议程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一点意外都没有······这也是赵曦特别强调的。

换届的平稳与否,是反应朝堂是否稳定交接的直接体现。这一次或许有赵曦的威信强压着,赵曦的目的就是,让臣工们适应这样的模式,在将来的换届时,都不由自主的去维护这样的稳定。

并且,在这一次的换届议程中,赵曦有意无意的将太子推向前台,参与到整个换届的过程中。

“这一届还是朕的朝臣,你的臣子需要你自己踅摸。不管是参政、议政,你都要去关注。朕让你参与各个分组讨论,让你带着耳朵眼睛,就是让你提前确定一些人······”

赵家人都有风疾,也就是心脑血管疾病,好像至今没有超过六十岁寿命的君王。赵曦不确定自己这时候到底是现在的赵家人,还是后世的赵姓人。

至于心脑血管病,说实话,在自己出意外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就已经有了高血压了。这也是赵曦一直保持锻炼的原因······他想活的久一些。

“爹爹千秋鼎盛,孩儿还不到考虑大统的时候······”

不管太子怎么想,在老爹说开这类承继的话题时,都应该谦让。赵曦倒没有在意太子的心思,或者说他对儿子的心性还是有点把握的。

“其实,朕在设置阁老院时,就对大统继承的方式有过思考。内阁致仕入阁老院,这本身就是一种扶上马送一程的模式。”

“致仕的老臣,可以继续关注着朝堂,为新内阁把把关,避免出现太大的动荡。朕有时候就在想,若是君王接任也如阁老这般,扶上马送一程,其实对于朝廷是最好的······”

“爹爹,万万不可!孩儿愚钝,尚不足掌控偌大的帝国······”

太子已经跪下了。这······唉!怎么说呢,曾几何时,自己的老爹也跟自己有过这样的交流,自己的做法跟太子没两样,尽管自己心里觉得,老爹不如自己。可表现的必须是恐慌状。

太子······唉!肯定想不到自己是真有这样的想法。朝堂的稳定交接过度,扶上马送一程是最妥当的方式。

可作为大宋继承人的太子,总会认为这是一句诛心的话。自己曾经是这样,儿子也还是这样。

赵曦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太子······儿子是真紧张了。

“起来吧······”

一时间赵曦居然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开诚布公?算了吧,估计儿子连头都不敢抬;解释这是玩笑话?没必要是一方面,估计儿子会以为这是考验他,或者告诫他。

唉,这就是帝王家,这就是皇家,哪怕是自己尽可能的把后世的理念灌输给儿子,可这大环境不是说说嘴就能改变的。

挺尴尬的环境,就是那些侍候的内监的喘息声,都尽量压低了。

而太子,虽然已经起身了,可平时那种随意洒脱的动作,在赵曦看起来都有些变形。

就是赵曦,这时候都好像静不下心来去处理奏折了。

本来,这时候,正是他们父子二人相互印证着,批阅那些分组讨论确定的事项,应该正是父慈子孝最明显的时刻。

就这一句话,顿时让整个勤政殿的空间都凝固了。

“散了吧。朕看你今日也无心处理政务了······”

赵曦这样说儿子,其实他心里似乎也有点乱。在太子告退了以后,赵曦就那样坐着发了一会儿呆,便也离开回内苑了。

有了糟心事,赵曦还是习惯到滔娘那里。不是要跟滔娘扯朝政,是在这里心里好像踏实些。

“今日跟儿子说起了扶上马送一程的好处,结果把儿子给吓着了。”

自家的事,还是可以说说的。跟儿子没法解释,跟自己的皇后,赵曦倒是不介意说明白些。

“三哥,什么是扶上马送一程?”

“就是朕早些退下来,让儿子早些上位,朕也好能在有生之年看着点儿子执政······”

扑通······赵曦还没说完,就看见滔娘已经跪下了。

“官家,可是儿子这几日有何异常?滔娘知道儿子,他憨厚,不至于心生歹念,即便是有异常行为,也是无意······”

这······赵曦真想拍拍自己的额头。这叫什么事呀!

“朕就是······”

“官家,儿子有何不妥,都是滔娘教导之过······”

“好了,好了,朕不说了,没什么事!”

这情形,赵曦感觉根本就什么也说不成。若再要是继续,估计滔娘还指不定要怎样呢。

这殿门里,跟刚才的勤政殿一模一样。

第八一四章 这不是巧合

次日,太子告病。

朝臣们不知道内情,就真以为太子是病了。欲探望者有之,找相熟的御医咨询情况者有之······都关心朝廷大统的继承人。

就是那些已经封王的,没有封王的,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皇子,也有用心打探的。

别觉得这是屁大点事,在时代,不管染什么病,那怕是普通的伤风,也有致命的可能。

特别是那种从来不怎样犯病的人。

“太子到底怎么了?”

赵曦本来以为只是太子因为恐惧而以告病为借口。

却发现御医真的去了,还很久很久没转回。这就是问题了。

“回官家,太子确实是染病了。据奏报,太子昨日返回东宫,还令下人准备了吃食。”

“太子于亥时入睡,丑时因发冷醒来,太子妃伺候了姜汤,到寅时时,太子未见好转,便遣人奏报了管家。”

“御医以为,太子时惊惧忧思,被风寒侵入,导致寒热往来……”

这王中正好歹也是识文断字的,连个话都说不清。

不过大概赵曦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太子感冒了。

感冒就感冒吧,跟惊惧忧思有屁关系?谁胡乱添加的这病因?

不过,赵曦大概能理解。

这人吧,情绪波动最能影响人的免疫力的。

记得后世有个说法,人在情绪低落时,犯病的概率是高兴时的三倍。

是不是这样不清楚,但人的情绪与抵抗力相关是肯定的。

太子昨晚这么一吓,捉不准真病了。

赵曦没搭理王中正转圈的眼睛,他在想,怎样才能让儿子真的明白。

“官家,太子到底怎么了?”

好家伙,这新旧内阁一窝蜂全来了。

这情形,作为君王的赵曦,是不是应该生出点芥蒂来呢?

赵曦真没有。看到这情形,赵曦想起了自己是太子时,被文彦博掀开被单的事……

这次无非是来的人数多了些。

“太子偶感风寒,御医正在施药。不过,朕想知道,尔等是因何如此同步而来的?”

赵曦不介意,并不是说赵曦就认为这情形正常。

若是知晓昨晚勤政殿的事,再有今日的情形,很不好说君王会不会心生警惕。

“官家,朝堂有传言,太子昨晚患病,御医一夜施药,今晨未见好转。”

“是故,臣与富相商量,便有了此行。”

这次回话的是王安石。不管赵曦有没有指名王安石是首相,王安石都自觉承担了首相之责。

也是,最早的相公,到三级决策制推行后的内阁,他是资历最深的一个。

“哦…~那没事了。该干嘛干嘛吧。如今大朝会期间,诸位阁老事务繁忙。”

“太子只是风寒扰体,还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更何况,这般行事,让朝臣如何看待?”

“且回去吧!”

赵曦知道儿子这病根在哪。真要是让太子知道所有的内阁大臣都一股脑的担心他,恐怕这病好不了了。

王安石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富弼有个拉的动作……

“臣等告退!”

还是王安石回的话。

富弼就这点好,非常守规矩。

诸位臣工们是退去了,可赵曦的脸瞬间阴下来了。

这绝不是巧合!很显然,是有人在造势,而造势的目的,就是想将昨晚勤政殿父子交谈的内容传出去,或者是用其他方式让臣工知道。

昨晚勤政殿父子俩的交流,单独发生在父子之间,这没有任何问题。

可若是在朝堂流传,那就是另外的情景了。再加上一大早新旧内阁蜂拥而至…~

这心思!

一旦成行,故事将是另外的版本…~

官家对太子频繁接近臣工警惕了,从而在勤政殿出言警告。

太子以退为进,装病停朝,而内阁大臣,乃至朝臣进宫探病,却被官家阻拦。

也是因为内阁乃至阁老院参事集体行动,更加加重了官家对太子的戒备心。

于是……太子即将被官家冷落,而官家也因此有个其他心思。

赵曦想着,都能把整个谋划都想完整了。

没想到,家里老二丢安南玩打战,居然还有心怀幻想者……

赵曦都不知道这算不算家门不幸。

这皇位到底有啥好的?

“王中正,给朕彻查!从宫里开始,朕允许你无所不用其极,必须给朕查清楚了!”

很久了,还是在先帝时,赵曦先用钱财把内苑下人的嘴给糊住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内苑下人都已经按月领取俸禄了,主人的赏赐也丰厚了,居然再次出现了内苑信息外漏的情形。

赵曦一直对宫里的下人仁慈,就连老爹都曾经有过杖毙宫里下人的记录,可赵曦没有。

他有众生平等的观念,有些为难做不出来。

而这一次,赵曦是真发火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贱!

让王中正做他自己的事,而赵曦却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让太子康复了。

这需要自己亲自做事了。

“滔娘,朕还是需要给滔娘说清楚,朕昨晚跟儿子所说的,并没有什么试探之心,更不会担心儿子有忤逆之意。”

“可惜,朕还是小看了帝王之位的威力,也高看了滔娘和太子对朕的亲情!”

有时候话重些反倒会有不一样的战果。

比如,现在,赵曦冷着脸,口气也重,滔娘反倒用心听了。

“滔娘,或许朕有些矫情,可朕的心里,亲情比皇位更重!否则,对于那个孽子,朕又如何会放过?”

“滔娘,朝堂今日传言,太子一夜病患反复……”

“三哥……儿子他……”

滔娘对于关于儿子和皇位的敏感性,一直都挺高。

赵曦说到这,滔娘已经明白了些许。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儿子风寒,可能与惊惧相关。朕担心亲临东宫,儿子又乱想。这时候,需要滔娘了。”

赵曦相信,滔娘明白现在的情形最合适的办法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太子病体未愈,那朝堂的传言就不会停。

即便最后太子痊愈后,官家还待太子一如既往,但是在臣工心里,就不一定像以往那般看待太子了。

因为,这个传言的作用,就是让臣工以为,在官家的心里,太子并不是唯一的大统继承人。

第八一五章 莫名其妙

赵曦虽然对传言的持续做了防范。皇城司的彻查,势必让传言中断。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赵曦还是要尽快将此事平息了。

断了一些幻想是一方面,让朝堂少一些乱像是另一方面。同时,也给朝臣们表明一点,在现今的大宋,太子的大统继承人是唯一的,不变的。

帝后一起到了东宫,最起码东宫下人听到的传言闲话,就此打住了。

赵曦让石得一制止了下人的通报,就这样径直的进了太子的殿门。

看到的景象,赵曦很欣慰,而滔娘眼里却噙着泪。

太子患病应该是真的,满东宫都是药味。

可太子的病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告病的地步。

赵曦想来,应该是这傻儿子昨晚没睡好,翻来覆去的想不明白,又是冬春交界,就多少有些感冒了。

估计半夜的姜汤已经发汗了,也轻松了。只是自己还没想明白,所以,便告病了。

至于这时候又开始处理公务,估计是想通了……

“爹爹,娘娘,孩儿知错了。”

待赵曦和滔娘靠近,尽管太子妃被赵曦制止了,靠近后太子还是知道了。

回过头,首先是跪下认错。跟随着整个东宫都跪下了。

赵曦挥了挥手,算是让闲杂人等退去。然后就那样随意的坐在太子刚才处理公务的地方……

“说说吧,怎么就错了?”

赵曦知道什么情形下用什么样的态度。

这时候,若自己继续绷着脸,冷着脸,估计儿子又会七上八下的。

不敢实话实说是一方面,估计又要胡思乱想了。

这帝王位子呀……唉!没办法,就这么个时代。

“爹爹,孩儿不该胡思乱想,不该揣度爹爹的的心思,更不该心生胆怯而告病……”

“不管爹爹如何,孩儿做一天太子,就应该尽一天太子的职责……”

知错个屁!赵曦是真想开骂了。

还以为儿子真的想明白了呢,原来只是表明心迹。

也对吧,恪尽职守总是没错的。也罢,赵曦或许真的不能求全责备,这样的时代,不可能真的能理解自己所想的。

对于太子,要说赵曦不曾教导也不对,只不过因为身处君王之位,那时的朝堂又算得上百废待兴,自己也只能是抽空陪伴太子。

而那些仅有的时间,自己又倾向于亲情的培养。

虽然夹杂些后世的理念,终归还是没有那些侍读侍讲时间长,也没有他们灌输的频繁。

而太子成人起,便出宫历练了。所有的经历跟大宋的士子没多少区别。

又怎么强求他理解自己呢?

“起来吧!”

赵曦真无法说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儿子,你可能理解不了朕的想法。其实,朕最想做的不是君王,而是一个游客……”

“大宋的万里江山,朕能看到的只是沈括最精准的沙盘。大宋黎民百姓,朕能知道的渠道只有奏折上的文章。”

“河北道还是冰雪覆盖时,荆湖路已经春暖花开了。南岭以南四季炎热,大理四季如春。”

“西域的黄沙漫天,岭南的大海无边,北国无边无际的草原,南诏的峻岭青山……”

“这都是朕的江山,可朕只能困守在这狭小宫城里……”

赵曦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这番话是为了给太子宽心,还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

好像,自己还真的没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

来到这个时代,就在这皇宫里,还是一个漏筛一样的皇宫。

当时的太后娘娘,都穿着漏脚面的衣裙,而老爹的常服,就差补补钉了。

同时,赵曦见到的是仁慈到极致,几乎等同于懦弱的君王,看到的是日夜惊惧不停的大宋朝廷。

还见到了铮臣颠沛,猛将不得声张……这就是当时的朝堂。

也正是因为这样,赵曦沉下心,开始为这个国朝操心。

至今,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大宋也初步显现了自己所期望的中兴之相。

可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

突然赵曦有点萧索感……

突然,赵曦埋葬在心底的记忆,开始慢慢滋生了,再一次填满了脑海……

一千年呀!这是怎样的一种距离?

赵曦顾不得东宫里一头雾水的滔娘,更忘记了一个需要安慰的太子…~明不明白吧,也该着明白了。

赵曦就这样,刚刚还好好的说话,突然就莫名其妙的离开了。

“滔娘,朕想静静……”

见滔娘着急跟出来,赵曦制止了。这时候,他只想独处。

可惜,偌大的皇宫,终究没有可以让赵曦独处的地方。

顺着平时锻炼的宫墙,赵曦转了一圈,处处都有宫卫,时时都可以见到皇城司的亲从官。

“石得一,给朕送来瓶工坊城的十年陈,把亲从官和宫卫都赶一边去……”

或许这行为让人不理解。

可赵曦就想肆意一次,让自己痛快一次。

石得一还算不错,不仅带来了酒,还有几样下酒菜,就连小矮凳都带过来了。

不知道是这憨货想到的,还是滔娘交代的。

曾经有过这样的情绪,也就滔娘见过……

一天,整整一天,官家和太子都没有在勤政殿,也没有参与大朝会的事务。

新内阁在接手大朝会的事务,老阁老都在适应阁老院参事的身份。

不管大朝会多么正常,臣工们都在操心着内苑。

皇城司是彻查,也就注意不到太多的细节了……

这情形,管不住臣工们要多想。

都明白,昨夜的宫内出事了,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事,却大概明白跟太子有关。

“这是要折腾什么呀?”

章惇没指明是谁,又好像是指明了谁。

“不一定比折腾。太子偶感风寒是事实,官家责令我等处理政务也正常。真正不正常的是那个传言……”

吕惠卿习惯于从阴谋诡计来考虑问题,偏偏他猜测的最接近事实真相。

“诸位,莫要揣度官家,也不必议论内苑!既然官家让内阁理政,我等只需理政便可!”

王安石这首相的名头估计又定下了。

最起码早上觐见官家,官家对这样的事实并没有异议。

所以,王安石这时候出声,内阁大臣都还是遵从的。

潜邸旧臣是因为对官家太熟悉,知道没什么大事。

而章惇、吕惠卿之流,却是实质上王安石提携的后辈。

第八一六章 一以贯之的需要

兵部侍郎陈和叔暴毙……消息是陈和叔家仆禀告内阁的。

就在放衙不久,新内阁大臣还没有散场,正在整理今日分组讨论朝廷各项新政的结果。

“怎么尽是这糟心事?”

突然听到这消息,内阁都有点愣。章惇脱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糟心的!给他家人回话,明日向官家请封。今日宫门已落锁,不宜打扰!”

王安石只是稍微有些停顿,连头都没抬,甚至章惇的话都没有影响他半分。

就这样直愣愣的让书吏去回话了。

也是,多大的事!若不是正值大朝会期间,一个兵部侍郎的暴毙,估计内阁都没必要第一时间知晓。

即便处于大朝会,也只是多出一个朝廷衙门的参政名额而已…~章惇想了想,自己确实有些急躁了。

大朝会的流程,在前两天太顺畅了,顺畅到自己都容不下一点点意外。

好像这消息,在朝臣中真的没引起一点反响。

勤政殿很正常,官家和太子跟以往没任何区别,该干嘛干嘛。太子也没有传言那般什么病重,若不仔细端详,都看不出患过病。

看来,真的如官家所言,只是偶感风寒······

“官家,兵部侍郎陈和叔暴毙······”

即便是平时,一个四五品的朝廷大员出意外,也是要奏报朝廷的,更何况是大朝会期间。王安石就是来专门奏报此事的。

不过,王安石不明白,官家为什么会有明显的愣神,倒是太子的动作正常。

“依旧例,让礼部酌情处理吧。至于这个重要参政的名额,已经到大朝会的收尾阶段了,就不要在折腾了,暂时空缺吧,待明年大朝会,再另行遴选······”

赵曦也就在王安石说出此消息时顿了一下,估计那一瞬间脸色是极度的不好。还算稳的快,也相对正常的交代了处置原则。

“官家,陈和叔属于重要参政,是属于具备参与朝廷衙门议政联席会议资格的,也是朝政决策相关衙门官员之一,空缺是否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他的表决票暂时由内阁代替,等下一次大朝会吧,内阁尽快拟定人选,就任兵部侍郎······”

赵曦这时候平复了,难得跟王安石如此平和的讲明白。

这老头跟富弼不一样,太倔,不像富弼好沟通,也没有富弼那玲珑的心思。

其实,从赵曦的心里,苏颂才是首相的人选。可苏颂对国朝的作用,在科技上要比在朝政上更能发挥作用。同时,苏颂对于权力的玉望,以及对于朝政的兴趣不大。

在提名内阁之前,赵曦跟苏颂谈过,不得已才没有将首相明确了。

结果,就这样承上启下的,朝廷就这样默认了王安石首相的职位,毕竟老王同志是三级决策制产生以来时的内阁,从资历上无可挑剔。

更何况,国朝的许多新政,在名义上都是老王同志倡导的。背锅也好,首倡也罢,终归是功不可没。

“官家,臣以为吕嘉问可任······”

这······赵曦真不知道该怎样说王安石这人。说好听是有韧性,说难听,那就是不知趣。自己都说到这程度了,居然还硬纠结。

就连太子也停了笔,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王安石。

吕嘉问是怎样回事,不说太子,估计整个朝堂都清楚。太子也想看看老爹如何处理······这毕竟是首相提出的。

在老内阁在位时,在内阁议定相关职位时,即便是王珪那样的老好人,王安石也知道让吕嘉问擢升在内阁通不过。

这时候倒不失是个好机会。

“王阁老,朕首先得告诉你一个事实,朕不曾贬谪过吕嘉问,就已经是看在你王阁老的面子上了。”

“要说朕重德不重才,也不完全是。但是,吕嘉问不同,因为他是吕家人,朕必须得这样做。你能理解就理解,不理解也还是如此。”

“朕只想告诉你,吕嘉问这次借市易寺分拆,能主易货之事务,这已经是朕仁慈了,算是抬了手了,给了他一次主事的机会,这已经是看在他还算有些才能的份上。其他的,就别想了!”

赵曦很少这样直白的说话,也是面对王安石,赵曦不得不如此直白。他真担心,自己若是还含蓄,这老头会不会继续装傻充愣,胡搅蛮缠的跟自己搅和吕嘉问。

要说吕嘉问有没有才,确实是有点才。但是,相比吕惠卿、薛向之流,在财货之道上还差得远。吕嘉问习惯依仗朝廷之力行易货之事,而吕惠卿、薛向等人,则懂得权衡市易和朝政。

也正是因为这点,赵曦才在市易寺拆分时,同意吕嘉问主管了盐铁等朝廷管制产业的请求。

至于吕家是不是还在意吕嘉问的做法,即便是不在意了,赵曦也得继续兑现自己的承诺······更何况吕公弼现在病重······

王安石见真的事不可为,也就退去了。

“爹爹,内阁全票同意吕嘉问执掌盐铁事务,也就是说,吕家应该不再在意当初吕嘉问的行为,爹爹为何不送王相一个情?”

经过昨晚,太子倒是坦诚了些,该问的知道问了,也敢问了。就是这样,有时候情感确实需要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促进。

“这不是吕家在意不在意的问题,是朕能不能一以贯之,是朕如何践行承诺的问题。其实,到了这种程度,吕嘉问他就是个娃样子,是告诉臣工朕做事的原则,也是告诉死心跟随朕的臣工,朕就是这般分明。”

“所谓的言出必践,越是这种让人津津乐道的闲事,越能流传久远。在朝政上朕的言出必践,未必有人记得,可这样的事反倒可以让臣工觉得,朕真的是言出必践。”

“习以为常和焦点,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处事方式,所产生的得到的效果大不一样。什么事该渲染,什么事低调,什么事就是强压都压不下,什么事想推又推不广,这需要揣摩······”

倒不是赵曦要打机锋,是这些真的需要自己领悟,不是教就能教会的。

第八一七章 宗亲新规

若不是因为太子那刚刚稳固的脆弱的心,赵曦这时候会让太子告退。

陈和叔暴毙······真的会是那么简单?

虽然赵曦昨夜算是醉酒入睡,可今晨仍然在寅时初起床锻炼。每天锻炼时,王中正总会说一些重要的不重要的信息。

今天,王中正就提到了,朝堂关于太子患病的传言,源头就在兵部侍郎陈和叔!

很好!一大早就听到了陈和叔暴毙的消息······

对太子说教完,赵曦没有继续处理奏本,而是开始闭目养神。

太子以为是老爹累了,便自觉的多分担一些。却不知道赵曦现在脑子里都是王中正奏报的信息。

勤政殿知晓自己跟太子说那些话的下人,王中正调查的结果是没有疑点。也是,都是精挑细选的,也不应该出现意外。

这时候,知道具体消息的人,只剩下皇后和太子的那些下人了。

一般来说,伺候主子的下人,都是主子的亲信亲近。鉴于内苑多年的稳定,皇城司都不曾对各宫的人员调查过。

王中正犹豫,就是得到了官家无所不用其极的令,他也犹豫,不敢随意动皇后娘娘和太子的人。

可事总得做。

“前日不是被风寒袭扰吗?今日早些回去吧······政务总是完不了的。另外,皇城司有些需要调查,朕令其在内苑无所禁忌······”

太子不明白老爹什么意思,还是遵命回去了,确实也是有点疲乏。

不管是伺候太子的,还是皇后的亲近,只要是昨晚值守的,一律被皇城司带去问话了······

“官家,小的都彻查了,该用的手段都用了,前夜在东宫和皇后娘娘值守的下人,均可以排除,没有任何嫌疑。”

王中正早早的就等着了,见太子离开,才向官家奏报。

“御医呢?”

“回官家,御医是太子妃唤来的。而太子妃传御医到东宫时,已经是寅时初,一直到太子康复,一直在东宫守着。”

赵曦有点愣了,难不成真的是巧合?皇城司既然是彻查,应该不会漏掉任何人。所有值守,不管是宫女还是内监,都是有记录的。什么位置、什么职责、什么时辰,多少人,这些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皇城司既然查不出什么问题,按理说应该不存在问题了。可要说这是巧合,赵曦真骗不了自己。

“陈和叔那里情况怎样?”

“回官家,仵作对陈和叔查验过,不似中毒,也不是自缢。陈和叔家人悲切,旁敲侧击,没有打听到有何异常。”

“只是,有路人闲言,前日放衙不久,陈和叔被友人邀请饮宴。但皇城司探知了所有陈和叔的关系,从同年、同乡,到汴梁往来频繁的商贾等等,作业均未见陈和叔。偏偏陈和叔的家人不曾提及此事。”

“据邻居所见,陈和叔是乘坐一辆普通的商贾马车离开的,具体方向不明,去向也不得而知。”

王中正是专门为官家做这些事的,这时候也糊涂了。似乎昨天探知陈和叔散布传言的事实有出入了。

除非陈和叔不是散布传言者,否则这样的暴毙绝不会简单。

“陈和叔子女是什么情况?”

“回官家,陈和叔长子政和十五年进士及第,与四皇子同年。不过,其长子外任,并不在汴梁······”

终归还是要靠在自家人身上了。话到这一步,赵曦基本上明白了。一奶同胞呀!!!

“中正,你去看看,前日宫门落锁之前,何人曾进宫了,在什么时间到过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不管是谁,都给我查清了!”

做这种事,怎么说呢。倒不是有多恶劣,可以理解为曲解自己的意思了,毕竟太子和皇后也一样误解了。

就是提到结果,似乎也不是那么严重。除了陈和叔······

可赵曦就是感觉到恶心!让自己心情特别的不舒服。

······

查询这些很容易,不一阵,王中正就回来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说吧······”

“回官家,四皇子···四皇子曾在放衙后进过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官家,需要查四皇子前日的去向吗?”

四皇子跟太子是一奶同胞,一直跟太子交好的。就是王中正,跟四皇子也多有往来。不过,处于皇宫里,发生什么事王中正都不奇怪。毕竟,他也是先帝那时候过来的。

有时候王中正有点羡慕李宪了,做一员大将挺好,虽然在西北吃沙子,最起码不用掺和皇家的这些烂事。

“不必了······”

查不查吧,能有什么用?是能定下四子的图谋不轨吗?好像谈不上,即便能查到四皇子跟陈和叔有什么往来,也不能直接确定陈和叔散布的传言就是四子授意。

关键是,陈和叔已经死了。而陈和叔的死,找不到任何与四子的关联性。

其实,从心底里,赵曦还是不想把这般肮脏的家事让满朝皆知。

什么皇家无私事,在赵曦的概念里,皇家也是一家。

他自己看重亲情,也不想把此事摆在台面上,让滔娘和太子都有了背负。

“安南是别想了,崖州和夷州可以考虑。若是觉得太容易,高丽、扶桑、琉球,都可以考虑,保证是跟老二同等待遇!”

赵曦就这样直白的写了几句。

“中正,你亲自去,将这个给四子。别多说废话!另外,把赵宗实给朕唤来!”

赵曦当初恶趣味,让赵宗实主宗正寺。还别说,这些年倒还真恪尽职守······有时候给人机会,或许结果大不一样。

赵曦不喜欢血淋淋的做事,即便是太子遇袭的那事,他也是仅仅把蔡京和刑恕砍了头,并且把蔡卞发送到安南了······

大朝会的最后一日,官家突然将一条法令交予朝廷讨论:凡宗室中(含皇子)有自命不凡者,除九州之地,不管是向东出海,还是到极西之地,亦或是借道北辽经略北海,甚至组织海船远洋,朝廷一律给与支持。

可以将国朝的资产作价,与朝廷置换不多于三千人数的一代、二代火器。

在此法令出台后,朝廷对所有忤逆之事绝不妥协,甚至不需要朝廷商议,君王有独断专行之权,对宗亲予以处置。

第八一八章 实干型内阁

这宗亲新规,有人觉得这是官家早就酝酿好的,有人觉得这是官家在提前为收复燕云做准备,毕竟,不管是向东、向西,还是向北,都很难脱开与北辽的接触。

至于远洋,那就是个添头······

甚至有人认为官家所谋者大······国朝有这样的实力。之所以让宗室出头,都是赵家人嘛。真的跟太子患病这事联系的有没有?或许有,很少,即便有,也是擦着边的想。

所以,这个议题通过的很顺利,甚至有人还添油加醋的建议,朝廷应该放开退役军卒的使用,采取自愿和安置两种方式,最大限度的给宗亲经略外族之地支持。

赵曦准了,这样的结果说不清是不是自己想看到的,有点哭笑不得。

本来只是想告诫一下皇子们,也为自己处置二皇子的行为背书。没想到,朝臣们真的给自己补全了,把所有的一切都认为是谋划了。

可不就是,老二在招揽了不少那些不知情,退役了却热衷战事的军卒,已经将安南的郎颂和高邦一带连成片了。

赵曦都觉得这时候自己有这个念头,真的是有很大的图谋了。

官家新添加的宗亲新规,并没有影响大朝会的议程。大换届的朝会本就事务繁多,根本不在意多这一项。

不过,终归还是会结束。

只是直到大朝会结束,也没见那个亲王,那个宗亲自荐要做哪看上去任重道远的事。

都是些怂货!

其实,有这心的这时候也不敢出这个头。谁知道官家到底想干什么?

……

国朝现在已经基本上进入一个良性的发展通道,所有事务都可以定义为有序发展。

所以,新一届内阁与上一届内阁不同。

上一届内阁,赵曦还是在继承先帝的政治遗产,所有的内阁、朝廷重臣,都基本上是在先帝时就浸淫朝堂许多年的人物。

这类人或许有才能,但心思都集中在臣工之间斗法,跟皇权斗法,甚至忧虑国朝外部环境而终日不得心安。

那时候,赵曦为大宋国朝谋划的诸多事务,还没有完全显现效果,还不能让朝臣明确正确的发展方向。

那时候,即便赵曦属于携带着十几年声望即位,臣工们都一样敢于随时随地的驳斥官家……因为朝廷事务不多,就靠嘴在朝堂立足。而能怼官家,似乎是博名声最好的办法。

那时候的臣工,都是以旁征博引引经据典为荣,都是以在朝会上侃侃而谈为荣。

做不做事不重要,能不能做好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就是耍滑溜嘴,多哔哔就代表着为大宋尽心尽责了。

即便是赵曦挟征战西夏的大胜即位,临朝时,一样需要面对嘈杂混乱的朝堂。

一次次的甩脸子,发脾气,甚至过激的不言语离开,都无法根本上解决朝堂议事的混乱。

最终,赵曦借用王安石那执拗的性子,利用了大宋国朝释义经典的分歧,几番腾挪,才慢慢掌控朝堂。

同时,赵曦用权衡之法组阁,在内阁大臣各有所求的间隙中,慢慢的引导着朝政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推进。

各项改革的实行,因对辽夏联军作战大胜,而被朝堂认可。

再经历了平灭西夏和收复大理后,赵曦在大宋的威信,应该达到了连太祖都无法相比的程度。

也是因为这样的形势,才有了可以更换内阁大臣的契机,赵曦才可以依照自己意志组阁。

因为,已经没有任何臣工去忤逆自己了。

这一届内阁,完全是一个实干型的内阁。

从连任的王安石,到新进的所有阁老,从某种程度上,都是属于做事的人才。

最合理的权力结构,就应该是让不同才能的人,处于适合他的位置。

当然,要说这一届内阁就是完全的凝聚一体…~那样的话,就是赵曦也不放心。

比如,吕惠卿、章惇、王韶,都属于曾经受过王安石提携的。

然而,吕惠卿在市易方面的能力,在当今的国朝,也就薛向可堪一比。

并且,吕惠卿是一个最能读懂形势的人,也最善于揣摩人心。

这就注定,他在内阁,不会也不敢,甚至说不屑于与王安石同气。

至于说章惇,那是一个心中自我意识最坚固的个性。跟王安石的关系,他更倾向于是特定时期的特定情况。

没有一点什么感恩的因素存在。

王韶的军功最甚,本来应该唯王安石马首是瞻,但是,有了吕惠卿和章惇在前面,王韶也就那样了。

谁就想一直谦恭着做小弟样?

本来孤立的苏辙,却因为讲武堂的经历,跟章惇成了莫逆。

至于剩下的,赵曦潜邸的旧臣不必说了。

这样的内阁,赵曦应该是最放心了。

平衡,各司其职,官家决断,是这一届内阁最明显的特征。

赵曦也并没有在对待内阁首相上与上一届有多大差别,一样支持内阁首相的统筹地位。

还好,王安石的拗劲,在面对敢于担事做事的臣工时,他倒还不太执拗。

所以,在初始的磨合阶段,内阁显得相当和谐,即便是争端,也都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不至于将问题放大。

“王相,从具体事务中脱离出来可还适应?”

赵曦确实有点担心王安石的脾性,担心他因为刚直的个性,不能发挥首相调停的作用。

“官家,老臣自知本性不适合协调,但是,既然担其任,任其职,老臣便懂得折中。”

“臣以为,这一届内阁,官家以干实事为宗旨,臣便围绕这一宗旨行为。处理内阁纷争,臣对事不对人……”

不得不说,赵曦还是低估了王安石的政治智慧,也小看了人家能成为名相的能力。

王安石跟富弼最大的区别,是他懂得因势而为,不拘泥,懂得变通,接受和适应能力很强。

当然,这也是因为两届内阁所面临的国朝形势大不同,所面临的内阁成员也不同造成的。

国朝是怎样的状况,内阁是怎样的形势,他王安石都清楚。

“王相能这样想,朕很放心!朕希望,这一届内阁,能让大宋真正走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

“能铸就一个不同于汉唐,文武和谐,君臣一致,士族和黎民均受益并衷心拥护的大宋。”

“让我们君臣一心,共铸盛世!以待千年以后,后辈世人,均以我等的时代为荣!”

第八一九章 旧事重提

或许是国朝真的走进了一个快速的上升渠道,也或许真的是因为这一届内阁大臣的实干本质。

政和二十年,这一年,在国朝换届之后,整个国朝呈现出几乎可以看得见的大发展。

看着朝廷衙门和地方州府的奏报,就连赵曦都有点不敢相信。

或许是厚积薄发吧!

赵曦也只能这样想。因为,发展的速度太快了。

虽然赵曦不清楚后世那个经济增长率是怎样计算的。但是,从国朝税入的增长形势,赵曦觉得,就大宋现在的增长速度,绝对不会低于一成以上的增长率。

仅仅前半年,税入就已经接近去岁一年的数值了。

“王相,可曾核实过数据?”

“回官家,户部以及驻户部监察官,甚至邀请了工坊城相关官员,进行了抽查。”

“虽然现在抽查尚未结束,据反馈回来的信息判断,事实要比奏报的更甚。”

“官家可能有所不知,从第一次工坊城扑卖产业技术和产品后,相当一些有实力的商贾,也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用于开发新产品。”

“更有甚者,广撒英雄贴,甚至不忌讳外族身份。”

“这一次换届之后,诸多臣工因年龄原因致仕,便投身到自家相关产业之中了。有讲武堂记录官家的理论做基础,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民间产业的革新!”

“吕吉甫以市易寺审批推算,苏颂以市面新鲜物事估计,薛师正以皇家银行的资金往来确定…~奏报上来的数据,只存在压缩,不可能放大。”

“只是老臣固执,方才组织了户部牵头的核查……官家,在江南一带,甚至出现了西番的工匠……”

西番的工匠?听到这,赵曦有些愣神。

国朝的海运发达,这一点赵曦知道。这也是赵曦唯一没有去干预的大产业。

以赵曦那些零星的记忆,他知道大宋的航海,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领先的。

而外贸,也因为航海业的原因,在大宋市易方面举足轻重。

也正因为如此,赵曦没有想过去干预,仅仅是从市易审批方面加强了监管。

在这个时代,可能赵曦做不到什么贸易顺差和逆差的核算。但是,赵曦清楚一点,在这个时代,大宋以外的王朝,跟大宋的交换,基本上是原料换成品。

“王相,朝廷可曾归纳过外番入我朝的货品种类?”

赵曦这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回官家,市易有过分类统计。国朝出海者,以丝绸、瓷器、糖、纺织品、茶叶以及工坊城的新产品为主。”

“外番入国朝者,象牙、珊瑚、玛瑙、珍珠等珠石类,乳香、没药、安息香、胡椒等香料类为主。近些年多了奴仆,甚至前朝时的昆仑奴也是常见…~”

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王安石要比富弼务实,更侧重于实事。

“如此说来,倒是我朝出实用物品,而进来的都是花哨物件……”

“官家,臣也深以为然!可需要以法令调节?”

“暂时不必。王相,市易之事,以引导为主,强令为辅。凡涉及国计民生者,朝廷必须强令,至于其他,在不影响国朝大势的情况下,朝廷可以引导,万不可强令。”

“王相,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朕有个想法,可否以朝廷奖励的方式,向海运商贾发令……”

“朕的意思是,若有可能,朝廷可收集外番的农作物种子,从花草树木,到粮食作物等等。就如如今河南河北道种植改良的安南稻一般。”

“或许,会有一些物种,可以在国朝贫瘠的土地上产出可以有别于五谷的粮食。”

赵曦不确定这时候的大宋海运到底涉足了哪里,他就是有点小期望。

“官家,可是那《幻想国度》里记载的?”

“《幻想国度》?”

“回官家,因为工坊城有些物事的原因,有好事者将国朝一些新物品与《幻想国度》对比,发现与此作多有雷同……”

幻想国度呀……赵曦似乎已经忘记了。

那时候的他,还不能真正的融入这个时代,有些想法,或者说有很多想法。

时间久了,赵曦几乎都忘记自己原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似乎自己也在变化,被这个大环境改变了。

这段时间,赵曦多了些回忆,回忆曾经的自己。原本以为是人年纪大了,难免有这种伤春悲秋的念头。

经王安石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好像现在的国朝,多多少少能从那个幻想国度中找到痕迹了…~

偶然的情绪,赵曦没有再跟王安石闲谈,匆匆结束了这次奏对。

赵曦让王中正找到了曾经印制的《幻想国度》,他也需要重新温习一下……

《幻想国度》说,扶桑那里多产银……

“爹爹,孩儿想试试。孩儿虽然不知道《幻想国度》是怎样一个先知所著,从国朝如今的改变,以及工坊城工艺的进展来看,孩儿以为,幻想国度所说的,未必不真实……”

赵曦本来对皇子和宗亲已经失望了,他出台新的宗亲法令,是真的希望能有大才者去尝试。

没想到,这时候四子提起了。

也是,以《幻想国度》为借口,总比散布太子病重的传言要名正言顺。

“你可有何准备?”

“孩儿与石家成婚,石家有跑海船的营生,对于高丽、辽东,乃至扶桑一带的海域还算熟悉。”

“石家也不缺人手,若朝廷给予孩儿一定的援助,孩儿以为,可为大宋拼一片疆域……”

这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了。

想来大统继承人的确定,让自以为有点能耐的皇子无奈了。

在国朝,做什么做到一定的规模,都会引起君王的不愉,可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生,又不甘心。

“若你真有此意,朕不会拦绊,但是,你需要说服你娘娘。”

“另外,朕提个建议,若有意经略扶桑和高丽,最好先以夷州和琉球为基点…~”

“给你一个忠告:任何时候都不要太相信他人,因为你做不到掌控他人。”

“同样,任何时候都要懂得信任他人,因为什么事都不是单枪匹马能做成的。”

“朕给你一道手令,你可以与工坊城交易不多于五千条火枪……若是有可能,你尝试跟你二哥联络一下吧……”

最后这句话,赵曦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心境说出的。

或许,他还是个常人吧。

第八二零章 别无选择

四皇子欲组织人手东向出海…~

这个消息,给朝堂的感觉只有一点:官家开始谋划北辽了。

想当初,王韶王子纯以《平戎策》被官家看重,从而开始了长达近十年的谋划西夏之局。

事实上,在平灭西夏之战中,偏师确实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王韶王子纯,也凭此入阁拜相。

这一次,为避免北辽警惕,便以民间商贾开拓商路的形式开局。

就一个背后是皇子主导,很难不让人多想。

关键是,从地形上看,一旦经略扶桑和高丽成功,就预示着一旦对北辽开战,东向的偏师会与原本王韶的偏师有异曲同工之相。

“三哥,四儿可是奉三哥旨意经略高丽?为最终收复燕云计?”

滔娘这样问,赵曦就明白儿子用什么方法说服滔娘的了。

滔娘是母亲,同样是大宋的皇后,在大义上,这个借口她无法拒绝。

“不是,朕不认为收复燕云还能用平灭西夏的方式。北辽就是君王嗜酒成性,整日酣睡,他也知道前车之鉴的道理。”

“三哥,那四儿……”

“滔娘,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或许说是作为一个自以为还算有才华的皇子的选择。”

滔娘愣愣的看着官家,她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到讥讽,好像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

“别惊讶。四儿想做老二,或者说他跟老二有了同样的心思。”

“官家……”

这又是诛心的话,因为儿子,赵曦在滔娘面前诛心的话越来越多了……尽管赵曦并没有其他意思,可滔娘听着害怕。

“前些日子,太子患病,朝堂有传言是太子病重…~而那一日四儿给你请安了。为此,兵部侍郎陈和叔暴毙了……”

“也就是一奶同胞吧,还不至于跟老二那样做的绝,毕竟还是有心了。”

“朕很烦这样的争端,是故才出台了新宗亲法令。世界很大,国朝很强盛,真有能耐就别在朝廷玩窝里横,有的是展露才华的地方……”

开始还平淡,到后面赵曦的话是越来越带火了。

“官家,是滔娘的错……”

唉,又是这样!真的很无语。

“滔娘,没有错,能培养出有能力的儿女,父母不存在什么错。只是……唉……”

“朕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君王是唯一的,而继承大统是需要结合国朝形势需要来确定。”

“若皇子都庸庸碌碌,最终将国朝大好形势折腾衰败,那才是你我的错。”

“不管是老二还是四儿,都是一时之才,看他俩考举的情况就能说明这一点。可皇位……”

“若是允许皇子从政,势必会导致朝堂上的臣工各有所属,甚至各为其主,最终必将会是大乱,甚至出现停尸不顾束甲相攻也不是不可能。”

“真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所以,才不让出太子以外的人从政。老二那一次的做法相当恶劣,朕曾有过杀子的想法……”

“心不忍呀!朕终归还是做不到绝情。所以,才在南征军临行前,让章子厚如此这般操作。”

“给他一个舞台,让他自己去折腾。失败了,安南也不敢随意处置,成功了,也算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即便是到下一代,下下一代,大宋不再有当今的强盛,一样有赵氏子孙的后路。”

“这一次,既然四儿有心了,朕也同样给他一个机会!”

赵曦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合适。存在尾大不掉的可能,也同样存在客死他乡尸骨无存的可能。说白了,这样的做法,就是把有些不纯念想的皇子丢出去,爱怎样折腾六怎样折腾。

起初,或者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曦曾想过,把自己创下的除了君王这个位置,其他的分别交予各个皇子。

虽然七八个儿子,就以现在赵琴手里的财富,随便一项,都可以让任何一个皇子富足一生。然而,产业做的越大,越让赵曦明白这不可能。

皇家的产业首先是依附于君王并为君王服务的,或者是君王左右臣工的手段之一。其次,产业发展到一定的程度,都将具备了左右朝廷的规模。

若是皇子们没有异心还好,一旦皇子本身的才华足可以让某项产业扩大到不可估量的地步,必将是不可控制的。

比如矿城,这是国朝钱币的原料基地,最起码暂时还找不到替代者。比如马车,用于军伍,那就是大宋现在最大的仗凭······战车。比如像棉花、毛纺、军粮等等,自己所创立的产业,无一不是与国朝息息相关的所谓战略产业。

但赵曦看到赵琴逐年的汇总,再看到这些产业跟朝臣之间的紧密关系,赵曦不敢去尝试了。

绝不能将未来寄希望于子孙的德行,这不现实。哪怕是后世,人的意识已经相当豁达了,在权利和利益上的争端也同样层出不穷。

所以,赵曦最后才决定,任何一个自命不凡的皇子支持,让他们自己去闯出一番天地。未必不能给赵氏子孙留一条后路,即便是最终反噬了,那也是自家人,是家里事。

“官家,是要分疆裂土吗?那还会有回头吗······”

滔娘不是没见识的,也不是不知道宫内乃至大家族的龌龊。人心无尽,这样的路走出去,很难再回头,没人愿意屈人之下,谁也想独掌乾坤,特别是出生在皇家的人。

“朕给的定义是商队,也会看做是一支商队,或许是一股有武装力量的商队······”

赵曦也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人的贪欲真的无限。

“滔娘,在兄弟阋墙、祸害国朝和远征打拼中,朕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不想埋没他们的才华,也不想放任他们导致朝堂混乱,更不想像前朝那样,皇位更迭都带着血腥。”

“养子如羊不如养子如狼。朕希望他们都得到锤炼,如若成事,大宋即便是衰败了,能掌控这大好河山者,也是我赵氏子孙!”

说起来,赵曦也是有责任的。细数王朝更迭,君王的能力总是成逐代减低的趋势,赵曦因为担心这种结果,在培养皇子时,方向错了······

至此,赵曦也别无选择。

第八二一章 谁也威天命

四皇子的队伍相当凶悍。

不说四皇子姻亲的石家本就是国朝的传承将门,就说四皇子有官家恩准这一点,就足以让众多的势力趋之若鹜。

这是谋划北辽呀······朝堂多数人是这样想的。

所以,不管是那些想封妻荫子的退役军卒,还是那些想借机揩油的,甚至看懂看不懂官家意图的,都不约而同的往四皇子的队伍里塞人。

“曹家人托人问话······”

曹太后年初就凤体欠安,一直这样维持着,这时候说话似乎气不够用。赵曦很想用后世的知识来诊断一下,也可以帮一些忙。

可惜,自己那些知识太匮乏了。而这些御医,赵曦也清楚,所做的也只是让太后娘娘活着。

赵曦这半年多来,一直奉行着早晚请安。不是要表现什么孝心给人看,是发自内心的。对太后娘娘的情感,赵曦心里比那个老爹要亲厚。

“娘娘,孩儿给找麻烦了。”

赵曦在太后开口时,就知道这是要说什么了。这段时间,即便是那些世家大族,也都嚷嚷着掺和到四皇子的队伍里去。

赵曦接过了太后的话,是想让她省省力······每说一句话,她都费很大的力。

“曹家该不该派人掺和此事?老身想让官家给曹家一个明白话······”

曹太后是行将就木了,可她心里依然很清楚。只不过原本需要委婉,现在说的更直白了。

若是按前朝的说法,曹家算是大宋的柱国,是跟大宋紧密相连的。曹太后没有全盘知晓事件的始末,却从一个皇子这般行为中感觉到了不寻常。

身体是不行了,可脑子倒是越发清晰了。

“娘娘,让曹家直接问孩儿吧······”

这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赵曦不想太后娘娘受累······受不住了。

“老身是曹家人,也是赵家人。腆着脸为曹家求的心安······估计也就这一回了······”

“娘娘······”

“曦儿,老身能看得开,生老病死人之常态。老身快要走了,没什么遗憾,见着了你爹爹,老身会告诉他,如今的大宋是怎样的大宋······”

“曦儿,为娘本来还想看看收复燕云的······曹家······若是涉及军国大事,老身不问就是······”

只要清醒着,曹太后还是曹太后,哪怕是气力不继,思维始终是没乱了。

“娘娘,若是可以,让曹家分一支掺和吧。”

面对曹太后不适合长篇大论,赵曦只能是说本质的、要害的。那一瞬间,曹太后似乎相当的清明,看赵曦的眼神都意味深长。

高家人掺和,还没有在朝堂引起多大的反响,毕竟四皇子是高家的外甥,是皇后娘娘己出。当曹家人也掺和进去时,朝堂的反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这终归不是朝政,没法在朝堂上说三道四······就是内阁,也有明里暗里掺和的。

已经说不清到底是为经略北辽,还是为共同富裕的目的······

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不总是随人愿的。

赵曦顾不得关注这些,吕公弼去世,赵曦刚刚拜祭回来,内阁再一次递来陈升之病逝的消息······

都是阁老院的,也是刚刚搭起了阁老院的架构,虽然从亲厚上讲,陈升之不如吕公弼,赵曦不得不又一次去拜祭。

然而这不是开始,相隔没几日,赵曦还没有转换好情绪,欧阳修也走了······

吕公弼和陈升之专注于朝堂,但欧阳修不一样,欧阳公从三级决策制起始,就没有继续在朝堂上出头,而是沉心做大宋的基石,透彻的领会了赵曦的意图,一心在讲武堂教授。

也是因为这样,欧阳修可以说算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军伍、监察衙门,乃至国朝的整个朝堂,受欧阳修惠及的臣工数不胜数。

欧阳修的离去,让整个国朝进入了一个悲痛的时节······

一次次的丧讯,一次次的封谥,让赵曦整个人都沉浸在伤感之中。

也因为这样,本来已经酝酿着出海东行的四皇子,也不得不把事情延后了。不仅仅是队伍因为这些丧事打散了,是因为皇太后的凤体似乎也越发不堪了······

政和二十年······这到底是怎么了!

随着皇太后薨,所有臣工都在想这样一个问题。

“朝中议论纷纷,虽没有论及我等内阁,却也是在谈论是否更改年号的问题。诸位以为如何?”

这样的传言,不仅仅是王安石听到了,内阁大臣没有一个听不到。

说年号原因的还是少数,更多的是说这一届内阁大臣的事。儒家的天人感应,不仅仅是针对君王的,也是针对重臣的。

国朝不乱,朝纲正常,君王英明,治政清明,没办法牵扯君王,只好往内阁大臣身上扯。

上一届内阁的资历,在朝堂应该没多少异议,毕竟是延续先帝朝的相公,是沿用,没人真去究竟先帝的事。而这一届,虽然官家这样提名内阁了,可在朝堂上杂七杂八的声音还是不少的。

比如薛向,原本国朝是非进士不得拜相,而薛向偏偏不是进士出身;比如嘉佑二年同年的内阁大臣数量,章惇、苏辙、吕惠卿、王韶,竟然有四人。

原本凭官家的威信,是没人敢提及的。这一次,重臣乃至皇太后的去世,终于有了说道的理由······

“无稽之谈!什么叫自有年号以来少有沿用二十年的年号?光武三十二年,贞观二十三年,哪一个不是可以名垂千古的?”

章惇说出这些话时,诸位才发现单单从一个年号上,大宋已经直追光武和贞观了。而前面这两个年号,都是以武力强盛为主,同样也是因武力强盛而导致国运败落的······

“是否该奏请官家?”

这个时代没有人真的不介意这些,天人感应的说法已经根深蒂固了。即便是王安石,嘴里喊着天命不足畏,一样没有驳斥韩缜这样谨慎的建议。

第八二二章

关于国朝年号之争的话题,不仅限于朝臣中,在民间也以洪水猛兽般的态势传开了。

这个话题导致最明显的,是四皇子刚刚拉起来的队伍,瞬间就七零八落了······这样的预兆,又跟汉唐之衰关联,那些自觉跟大宋国运共命运的,不甘心的撤回了准备出海搏名的念头。

关键是,没人知道官家怎样决断。

自从太后离世的事昭告天下,官家就停朝了······这是至孝的做法,没人能说什么。

官家停朝时真正的停朝。

赵曦是真有些悲伤的情绪,不仅仅是从心里把太后当做母亲了,关键是,一直不停的有人告诉你一些熟悉的人死去,这种感受真的很不愉快。

同时,赵曦也想看卡,如今的大宋,在自己多年经营的情况下,能不能在没有君王的情况下,维持一个王朝的正常运转。

当然,他也不是真正的撒手不管,比如,他就没有要求太子陪着他停朝,多少还是得照看着点。

打扰官家尽孝不合适。虽然内阁确定了奏请官家决断,可也没真的就着急的去请奏,毕竟这只是闲言碎语,等不了大雅之堂,也没法真的当成朝政去商议。

然而这阵风却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向······

先是那些民间的小报,开始借重臣和太后先后离世说道年号,紧接着,居然有些抵报刊登了国朝近些年尚武的对错评判,也当然的把政和年号跟光武、贞观相联系了。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在内参和时论开始接到相关文章时,也就意味着有朝臣开始掺和了,不再是那些落魄的书生士子的无病呻吟。

这些文章,虽然一直被压着,可文章的内容却不知道从何种渠道传开了。

所以,狄青告病了,郭逵告病了,种颚也告病了,阁老院的那些武将无一例外的告病了。

太子不敢跟他爹说,就是内阁也不敢跟官家说。这些老将的告病,都不敢肯定是真病还是借口。

是真病,那就是验证市井流传,或者说朝堂流传的说法;是装病,也就是说,舆论的风向已经发展到可以影响朝政的地步。无论是那一方面,都不是好事。

官家在停朝时就说过,别再告诉他那个臣工患病的消息······

可臣工病亡的消息总是很倔强。

曾巩病故的事宜,内阁刚刚处理妥当,王安国病故了。若是平时,王安国的病故,在朝堂估计连点涟漪都惊不起。但是这时候,就不仅仅是王安石家里的事了。

好像诸多事务都在验证政和这个年号的不详······因为,当朝的内阁大臣王韶王子纯,也病倒了······

这已经不是民间市井的问题了,也不是那些致仕老臣的问题了,而是有向朝堂漫延的趋势。就像瘟疫,根本就拦不下······

“太子殿下,王相,内阁是应该向官家奏报了!”

韩缜再一次提议,这一次不是谨慎商量的态度,是相当严肃的肯定。

“不行!”

王安石到这时候反倒坚定了信念,反倒显现了他执拗的本性。因为,老王同志似乎看出了官家的意图。

“孤也以为以此荒谬之事奏请官家不合适,再看看吧。”

太子的身份尴尬,不太适合去决断什么,尽管他知道老爹不在意,也不能给内阁造成一个急于决断朝纲的印象。

当王安石坚决了,他也就不需要在意了。在他看来,也真的不需要因为这样的情况去打扰爹爹尽孝。

不是要闭塞朝廷和官家的联通,是按照他老爹对他的教化,因为这样的情形去奏请,恐怕老爹会真的恼火。

太子和首相先继否定,韩缜虽然还想争辩,吕公弼拦下了。

都是潜邸旧臣,看苏颂和薛向,一直就是一副老神在在波浪不惊的神情。

然而,事情就是这般诡异。

没隔几日,内苑再一次传来了噩耗······段惠妃也没了!

这时候,就是王安石也有些扛不住了。朝廷即便硬卡着时论和内参,可那些民间抵报的风浪,已经将年号之争掀成了滔天巨浪,甚至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虽然今年这类事多了些,甚至连段惠妃也走了,可赵曦真没有跟什么年号往一块关联,更不会把这类事的发生跟国运什么的联系。

人老了,都会有这一步。虽然赵曦不大记得请太后娘娘原本的寿命,也不太记得请欧阳修原本寿命,但他敢肯定,应该是都比原来的寿命延长了。

至于段惠妃,自从二子出事,就一直郁郁寡欢,那怕是赵曦并未因此而怪罪于她,但她始终过不去心结。

原本就是一个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性子,自那以后便越发孤僻了,宫门不出,不往来,就连原本喜欢的诗词都丢一边了。

偶尔合一两首词,满满的全是死意。

赵曦知道这是抑郁了,自己也是束手无策,至于御医的汤药,那就是个样子。

逢这个档口去世,说白了就是熬到头了。

“爹爹,朝堂有些不安……”

太子还是在祭拜时跟老爹说了。

内阁有点扛不住了,而他这个太子,实在没有决断权,真要是决断什么了,说不定朝臣会怎么样呢,往今年这些怪事上靠也说不定。

所以,还是得跟老爹说了。若是等内阁奏报,他真的就有蔽塞视听的嫌疑了。

“何事不安?”

“市井传言,今年重臣亡故者多,又有内苑太后和惠妃之事,便将此与年号,乃至文武之变牵连了……”

大体就这么个意思,太子倒也是中规中矩的陈述。

于是,赵曦出现了,在太子禀报的第二日,便出现在内阁议事厅了。

“朕连续几日祭拜,但太子禀告朝政现状后,朕还是昨夜通读了所有抵报的文章……”

赵曦看了看诸位内阁……应该没有内阁大臣什么事。

“朕就不明白了,什么时候朝政需要顺应一小撮闲杂人等的议论了?”

“着令,由皇城司提供从中作乱者的身份,市易方面要会同开封府,从即日起,将妖言惑众的抵报,全数查封!”

“对撰写那些文章者,一查到底!朕倒想要看看,谁想左右朝局!”

这帽子扣大了,本来想开口劝的,也闭嘴了。

“另外,告诉那些没病告病的文臣武将,若真想病,朕准他们永久病下去!”

第八二三章 为难的事

连续几日真正的尽孝守灵,赵曦的脸色本就铁青,这时候更是阴着脸。

那怕是王安石执拗,这时候也不敢去违官家的意!

不过,王安石也认为,这阵风的确该杀杀了。

或许前面还是就事论事,到后面就变了味儿,真难说是不是有人趁机作乱。

赵曦停朝的这些日子,皇城司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比官家临朝时紧张百倍。

自然,汴梁城那些小报的行为一清二楚,甚至每一篇文稿撰写人的社会关系都早就清查的彻底。

这应该算不上什么天子一怒。

次日,整个汴梁有点风声鹤唳了,一个个小报被查封,一个个撰文的士子被收押。本来挺热闹的汴梁某个圈子,突然间就噤若寒蝉了。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是少了一个闲话而已,可对于士族阶层,却是深有感触的。

官家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了?赵曦在决断如何处理这样的乱象后说了一句话:国丧期间,他们倒是闲的很,也有心情搅事。

就这一句话,即便是对这些抵报和落魄文人有同情心的臣工,也闭嘴了。

太后新丧,惠妃亡故,更有太多的老臣重臣在这一段时间离世,在这样的形势下,确实不适合造谣生事。

不要说有太后,就是欧阳修,算是士子公认的领袖级人物。在欧阳公新亡之际,虽然不至于都悲痛欲绝吧,感同身受的样子也需要做一下。

既然都是文人,是士子阶层,就应该有该有的表现······所以,这时候,没有臣工站出来为那些抵报和士子喊冤。

关键是,这些不入流的抵报,以及那些靠撰写志怪谋生的商贾和士子,若不是有读书人这个身份,臣工们本就不会在乎。

官家在太后和惠妃去世后的心情,也不是那个臣工敢去忤逆的。

国丧是国丧,可朝政还得理。内阁习惯性的卯时在议事厅聊一些政事,也算是相互通个气,不至于各自分管的政务出现脱节。

章惇是最后一个来的,因为一大早接到一个消息,不得不去枢密院转了一圈······

“王相,看看这个······”

章惇递奏报的方式很随意,可神情却相当郑重。

王安石有点疑惑,不明白章惇是怎么了。一般来说,需要商议的事务,都会在例行的晨会上,由各分管内阁说出来,内阁共同议定。

枢密院的事务是章惇分管,若是需要内阁议定,应该是章惇来讲明,不需要议定章惇可以自行决断,没理由单纯拿枢密院的奏报跟他看。

“唉······”

王安石看了,也愣了。他算是决断能力相当强的人,可对于这样的奏报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二皇子孤身一人在边境跪拜,啼血请求回朝祭拜太后和惠妃······”

太后和惠妃去世,是需要昭告天下的。二皇子在安南与国朝接壤处打下一片生存之地,知道消息会有延迟。

相信边境对于二皇子的行为也不敢怠慢,即便是如此,也过去有几天了。

这事确实为难······

死者为大,或者说丧事比喜事在国人心里更重要。大宋以孝治国,官家乃至宗正寺并没有对二皇子的身份有过说法。

更何况,朝廷普遍认为二皇子出走经略安南是官家的意图。

虽然王安石以他对官家的了解,不一定会以兄弟阋墙的方式来谋划此事,可众口铄金,连他也不确定了。

章惇给自己这奏报······既然太子在场,王安石干脆就把这事点明了。

章惇有怎样的心思,王安石不去考虑了。章子厚或许有才,可德行和操守也就那样。

在王安石看来,此事难处理,只是因为这涉及到皇家,涉及的大统继承,倒也不是不能公之于众的。

没人说话了,章惇连头都不抬,好像这奏报不是他给王安石的。

他自己也没觉得做错,首相嘛,不就应该接着棘手的事?

“诸位阁老,此事由孤奏报官家吧······”

虽然很清楚这不是老爹的谋划,可看内阁这情形,大概都以为是老爹谋划的。太子明白。

估计若不是因为自己在场,内阁应该会一致同意老二回朝吧?毕竟,对于大宋而言,九州一统,金瓯无缺是既定的目标。

而新内阁,肯定乐意在他们执掌朝政时,就把这样的目标完成了。

而安南作为邕州原本的辖地,老二或许在内阁看来是至关重要的棋子。

老二作为段氏的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在这个时候不能亲临,赵曦心里也是堵得慌。

虽然也知道皇家就是皇家,不能跟普通人一样,可赵曦终归是跟这时代的人不一样。

赵曦是希望段氏的入土不至于这般凄凉······

若不是因为段氏在这时候离世,太后早就入土了。因为段氏赶上了这档口,赵曦明里暗里的让钦天监把日期延后了······

“你以为如何?”

既然确定了太子继承大统,赵曦还是需要照顾儿子想法的。

“爹爹,孩儿知道,二弟的起初的行为并非爹爹授意,而后期对于二弟的处置,孩儿也知道爹爹所想。”

“因为近段时间朝廷接连有重臣新亡,四弟东出经略的行动也大受影响。孩儿在想,既然二弟有心回朝祭拜,不如借此机会,让朝臣确认二弟所作所为的目标性。”

“于孝心讲,恩准二弟祭拜是为人道,于姨娘讲,有二弟扶棺送行不至于凄凉;于国朝讲,二弟远走,不管是大宋的九州无缺,还是为大宋留后路,都可以借这次予以正名,也能促使四弟的行为成行。”

“孩儿虽然不知道四弟东出是否与经略北辽有关,但孩儿却知道,爹爹的目的是尽量维护皇大宋大统继承的稳定,也同样是为孩儿将来做样板······”

说完,太子就跪下了。既然他从内阁接了这事,就必须得从老爹这得到肯定的答复,否则,他的声誉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受损。

所以,太子今日说的的话,多少有些冒头了。但他知道,二弟能不能回朝,都在考虑他的因素······

第八二四章 真相不重要

你确定要这样?”

赵曦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算差,却也从来没有自作主张过。而今天,似乎不一样。

“你是否想过尾大不掉?朕之所以遣老四东行,并没有考虑什么北辽,北辽现在对我朝而言,就是随时可以摘取的果实,不需要什么谋划。”

“说白了,朕确实是不想有朝一日出现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情形,才出此下策。但是,这样是有隐患的。老二和老四,都不是易于之辈,你不担心有一日他们做到比你更强大?”

既然儿子跟他表心迹,赵曦倒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爹爹,孩儿若不能延续大宋之强盛,说明孩儿不是大统的最佳继承人,到时候就是让贤也应该。有爹爹打下的基础,孩儿自认为不至于不如弟弟们······”

赵曦愣了一下。听完儿子所说的话,赵曦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

一直以来,太子给人的印象是敦厚,再往深说,就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或者说没有多大的魄力和野心,中规中矩。

而今天太子所说的话,赵曦发现自己好像对太子不是太了解。

倒是真有点看轻这个儿子了。

“爹爹,孩儿知道,之所以孩儿被定为太子,是因为长幼有序的原因,孩儿在爹爹眼里或许并不是最有能力的。”

“爹爹,孩儿从小受爹爹教导,先后经历讲武堂、工坊城乃至科考,再到地方履职,对于国朝的了解自觉不逊于任何人。”

“国朝的大方略已定,不需要折腾,这是孩儿认同的,是故,孩儿便……”

太子今天好像豁出去了,好像是剖心迹一般,啰啰嗦嗦说了很多。

赵曦就那样听着……

对于继承人的选择,赵曦倒没有什么长幼有序的观点,无非是从从朝廷发展的需要来定。

对于大宋,赵曦自认为可以打下基础,或者说定下发展的方向。这样的朝廷,需要一个中规中矩的君王,尽量少些折腾……

“朕守孝停朝,你自己决定吧。”

赵曦有一点恍惚……想了想,太子本性敦厚,并不代表太子就愚钝。愚钝和敦厚还是有区别的。

倘若太子真没有信心和野心,对于大宋来说也不是好事。

赵曦曾经有过一些后悔,觉得让太子出宫历练,并且还是从基层做起,担心太子缺少一份统筹全局的视觉。

缺少的全局阳光,做事自然会有些小气。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就太子这两句话,说明太子还是有一定自信的,也真的有了全局视觉……

太子乍听老爹的话,心里还紧了一下,见老爹神色并无异常…~

这算是认可了吧?太子想了想,应该是认可了,也预示着国朝的大统之位没任何意外了。

太子明白,不管是老二还是老四,确实是一时之才,可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就差。

自己遇袭,老二出走,再到老四将东行,太子知道,这是老爹在为自己扫清障碍。

这样的动作也表明老爹对自己并不看好,或者说是老爹对于老二和老四的能力认可……

这并不是太子想要的,最起码不是太子想留给老爹的印象……自己平庸!

这一次,老二想回朝,内阁大臣犹豫,又有老四的一番动作,太子觉得,或许到时候给老爹表明心迹了。

一个从小就被老爹以帝王品质教导,先后经历讲武堂的文臣武将接触,又在工坊城历练,再加上科考以及地方州府履职的经历,太子又怎能简单?

他记得老爹偶尔说过,君王应该按朝廷需要确定,也听老爹说过。国朝不需要折腾……

这么多年,老爹终于算是认可了。

因为,老爹让自己决定此事,就意味着老爹有意让自己将此事决断来左右臣工的印象。

同时,此事决断,也就意味着老爹准备把臣工们以为谋划安南和北辽的大局交给自己了。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授权。

“官家恩准此事由孤决断……”

太子回到内阁议事厅,内阁大臣都还在等着。

毕竟这事很微妙…~

太子决断?看来官家真对二皇子不管不顾了,连生母出殡的大事都要拒绝了……

二皇子才赶出去,在朝廷并没有昭告什么贬为庶民,更没有针对二皇子的事商议过。

都以为,那真的是官家的谋划。

结果,这时候官家交给太子决断~~太子是当事人,是当初二皇子谋害的对象,是大统继承人。

“王相,由内阁来起草吧,允许回朝祭拜,不必限制随从数量……”

“呃……太子殿下,这…~随从最好限制比较好……”

心思还在考虑如何劝太子呢,比如说宽怀仁厚,比如说国朝以孝治国等等,比如说决断错对对太子名望的影响……甚至王安石都准备挑起话题让内阁一起来劝说呢。

毕竟太子不是官家,还不至于让内阁大臣畏惧,也敢于说教。

没想到太子会是这样的决断,王安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以随从的说辞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孤以为,我大宋不应该担心几百随从,即便是那些游兵散勇皆入境又怎样?章阁老既然能赶出去一次,就能再次让其落荒而逃…~”

“这倒是!乌合之众而已,若有异动,章惇不在意披甲再战!”

章惇倒不是顺从太子的话,而是他最了解到底是怎样回事。

当初官家在临出征前的面授机宜,章惇就怀疑那是场戏,目的只不过是要拿下大理。而二皇子只不过是具体执行者…~

章惇这么多年,一直没放下过这种念头,这时候太子这样说,反倒证实了他的猜测。

或许,当初太子遇袭也是一出戏吧?

而现在,无非是官家将这件事的主导权交给太子而已,同时也让太子在臣工中落一个仁厚的名声。

事实到底怎样,真相到底是什么,不管内阁大臣是不是怀疑过,或者猜测过官家当初的意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现在都明白官家的意思……

诏令很快拟订,毕竟很快就到出殡日了,而二皇子还在边境呢。

第八二五章 说不清

朝廷诏令很明确,不在意二皇子随从数量,甚至在此诏令下达的同一时间,朝廷让成都府、荆湖路乃至京畿道的驻军,要严阵以待。

不管是朝廷是不是还承认二皇子,不管官家是不是有其他谋划,毕竟在明面上,二皇子现在算是流寇。

其实也挺怪异的,也怨不得朝臣要多想。

一个皇子,谋划袭击太子,偏偏没有贬为庶民,却像流寇一般在境外挣扎着活。

朝廷还放他入境祭拜生母……

就连草民都不理解这是这么回事。

对于朝臣,无一不往官家谋划安南的趋向上想。

赵曦没办法,就是当初不这样想,现在也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事实上,对于赵曦而言,在不能确保国朝粮食供应充足之前,他真的希望安南,乃至那一片的小国都稳定…~那是国朝的粮仓。

“如今国朝的军力,官家实在没必要如此啰嗦,对安南有意,着一偏师即可……”

这件事章惇还是不能通透的想明白了。

“子厚真以为这是官家谋划?”

苏辙跟章惇的关系,从一起进入讲武堂就不错,两人也经常在一起聊些朝事。

“不是如此?”

“应该不是。我记得在讲武堂官家有个记录,说中原王朝的更新换代多少自北向南,也就是说,在官家心里,安南从来都不是国朝的隐患。”

“二皇子咱们也接触过,虽不适合继承大统,也算是一时之才,绝不是四皇子可比的。既然北辽是心腹大患,官家为何不遣二皇子经略北辽,而是安南呢?”

“子厚,在苏辙看来,事情之所以走到如今的地步,恐怕官家是因势而导……四皇子东出,更像是给二皇子的行为背书。”

由于皇子们都有讲武堂的经历,苏辙和章惇对于皇子们的认知要比官家更熟悉。

甚至太子的能力,讲武堂的臣工比官家的认知更全面。

只不过是大统继承人的事,臣工们不宜掺和,甚至不会跟官家扯皇子们的事。

“那让四皇子东行又是如何?”

苏辙的说法章惇似乎认可了。想想整个事情的过程,确实有这种可能。

“按你所说的,国朝如今的军力,要想取北辽,需要这般麻烦吗?”

大宋确实有这样的资本,从平灭西夏,收复大理的战事,完全可以这样傲娇。

章惇没苏辙那么细腻,所以还是有些想不通畅。

“子厚,可曾记得前段时间太子偶感风寒,朝堂却传言太子病重…~”

“你是说传言是四皇子……那陈和叔……”

章惇顿了顿,看了看苏辙,继续说到:“格局太小,雕虫小技,倒是有些高看他了!”

相比四皇子这种背后小动作的做法,章惇更喜欢二皇子那种直来直去的做法。

确实,据成都府奏报,二皇子是孤身一人入境。

不管怎么说,二皇子的做法到底是光棍些,也有份气度,不堕皇家的名声。

不管是袭杀太子,还是将大理绑上战车,乃至带着残兵入大理征战,总算是有点血性……

“那东向之行,你可要参与?”

虽然苏家因为他们父子三人的原因,也算是名望大族,可毕竟在底蕴上跟章惇家有所不如。

福建章家,在整个大宋,都算是有名的大族。

“为什么不掺和?既然官家无意用四皇子经略扶桑、高丽,那就当成一次商事吧。”

“听闻扶桑多银,国朝虽定了金银铜的货币等级,实际上工坊城铸造的银币最少。”

如今的国朝,已经不再是先帝时那般,不会觉得疆域无用,不认为除了中原其他地方都是蛮荒之地。

当然,这是因为国力强盛后,让朝臣有了这样的底气,敢于奢望周边的疆域了。

……

二皇子抵朝,吸引了诸多臣工黎民的关注。

汴梁的轨道车站,今日密密麻麻的人。

“二弟……”

二皇子是孤身一人进京,太子也同样是孤身一人接站。

形势不明朗,或者说朝廷没有明确的说法,朝堂的臣工没人掺和这些事。

而太子,自然要将老爹给的机会用到极致。

“大哥……”

二皇子想跪,却被太子托起:“进宫吧……”

不管是不是真心诚意,在车站这场合,还是要避讳的。真要是二弟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有些事没法推动了。

勤政殿,二皇子跪在门外。王中正只禀报了一次,就再没回信了。

整个**,王中正是最清楚了,他可没有朝臣的那些想法。

一个时辰过去了,调里还没音。

“爹爹……”

本来太子无意过来,因为他不确定当初自己遇袭是不是老爹和二弟的谋划。

可现在老爹还没有召见的意思,不得不走近了征询一下。

“进来吧……”

老爹没说让谁进去,太子便把老二扶起来进了殿门。

“扑通……”

二皇子不知道是还没缓过劲来,还是见了他老爹吓得,进了殿门没几步又跪下了。

“爹爹……”

头磕在地上,喊出的声音不大,或者是不敢大声,没底气大声。

赵曦看了一眼,慢慢的站起来,摆手让殿内的下人都出去了……不管是不是有什么谋划,都需要借这个措辞了。

“砰……”

赵曦这一脚没有丝毫的留情。

也是这一脚,让太子以及二皇子心里松了。

“这时候知道尽孝了?你可知道,自从你忤逆以后,你娘亲不曾出过一次殿门?”

“你娘亲不足四十岁,却因你而亡,你现在倒知道尽孝了!”

赵曦的声音陡然拔高……他都无法说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段氏临闭眼,嘴里还念叨着这个逆子,却不敢说出恳求自己的话。

抓着自己的手,眼里全是祈求,嘴唇哆嗦,却始终没说让赦免这逆子…~

“爹爹……”

“砰……”

这一脚赵曦收了收劲,逆子嘴角的血迹,让他收了劲…~真要让他死,也没必要心里这样不痛快了。

“因为你,段氏一族败落,皇家开始了为大统之位不择手段的先例!”

怒气是真有怒气,赵曦也真有心踹死这逆子算了。

可为大宋计,赵曦却不得不留这逆子一条命,还得想办法弥补他做那些忤逆之事。

赵曦真不想让大宋的传承有这样的开端……

第八二六章 仓促了些

不能踹死他,也只能这样稍微出点气。

之所以等着太子过来,赵曦才让这逆子进殿,也是让太子有机会送人情…~赵曦是真不想见到兄弟阋墙的事发生在自己的后代上。

还好,太子很懂……

赵曦也是在看太子的心思……

“朕是不是不够狠?”

被太子劝住了,赵曦也就没再继续。

当人散了,身边真没什么人可以说说话,也只能跟王中正扯。

“小的……小的……”

王中正能说啥?敢说啥?从官家还是孩童时,王中正就跟着了。

要说不狠,几岁就开始阴人了…~

“算了,你个憨货也不懂……”

说不清是因为太子让自己欣慰,还是这个逆子回来的原因,赵曦这些天心里的郁结,在踹出那两脚后,倒是有些松快了。

……

“二皇子、四皇子到太子府里做客了……”

“怎么说,谋划安南和北辽是真的?”

“这事吧,不真也真了。四皇子招兵买马拉起来的队伍,因为太后和惠妃的事,以及国朝元老去世集中,基本上已经散了。”

“年号之说本来就是无稽之谈……”

“也不能这样说吧,光武、贞观都是名垂千古的君王,年号都是二三十年不变。如今官家的年号也逼近了,只能说明大宋中兴堪比光武贞观了。至于太后、惠妃以及重臣新望跟年号拉扯,倒是牵强了。难不成光武贞观就没有重臣去世?”

“也不知道谁挑唆这些事?”

二皇子回汴梁后,整个朝堂和汴梁都关注着,以便看情况能分辨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决定怎样做。

茶楼酒肆到处都是议论声……

“别说那些故事,说说二皇子回来到东宫和四皇子东出的事吧……”

“怎么?家人有人跟这事?”

“嗯,这事折腾的,刚打退堂鼓,这会儿又觉得有点意思了……”

“我听说朝廷并不是要经略北辽,而是……”

说话的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好像是琉球周围有些小岛国发现了金矿。”

“还听说那有金矿的小岛是高丽的,朝廷只能以商队的形式去试试水……”

接下来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赵曦这时候也在琢磨,他是尽力去想整个东海的地形和物产。

说实话,虽然现在也有意让四皇子去东边捣乱,但这种捣乱不可能以朝廷的名义,也不会得到朝廷明显的援助。

别说经略扶桑、高丽,就是想在东海的那些岛屿上立足,也不是一两年的事,没有钱粮的支持,恐怕就是跑出去溜一圈,灰溜溜的回来。

既然在国朝已经有了这样的认识,赵曦也就干脆顺势而为了。

“子容,工坊城这边勘探方面能放出来多少人?最好是立场坚定,忠诚度高一些的工匠。”

遵照现在的说法,即便是勘探方面有造诣的,也依然叫工匠。

“最多五六个。时间还是有些紧凑,再有十来年,臣与存中能再培养一些。”

苏颂对于赵曦的很多想法都清楚。还是在老护卫营时,官家就跟他们几个谈起过这些。

即便没有四皇子这档子事,朝廷再有几年,或者说拿下北辽后,也会开始开发东海周边的小岛。

“先试试水吧。朝廷出面容易让人警觉。虽然国朝现在的实力不在乎什么,可一旦北辽、高丽、扶桑等警觉了,再加上安南那边有也招惹了……”

“西夏、大理也是刚刚收复,尚不能说是完全的稳定,很多事没法推开。”

形势如此。

这样形势不仅仅是因为国朝崛起的时间短,也不能把原因全部归结于西夏和大理没有完全消化,而是他这些儿子们都露头了,让他不得不仓促行事。

按早年的设定,应该是在解决完北辽,稳定了大宋北疆之后,再进一步开拓海权,甚至延伸到高丽、扶桑。

当儿子之中有了这些夺嫡的心思后,赵曦不得不以错就错,就这样全线铺开摊子。

捉襟见肘呀!到底是储备跟不上……

“官家,臣以为这样未必不是良机……”

王安石毕竟是首相,赵曦在商议这些事时,倒不能撇开王安石。

其实,在赵曦看来,君臣坦诚此比让臣工猜心思更有利于治政。

“愿闻其详……”

“官家,国朝不是府兵制,没有军功封爵的说法。虽然朝廷出台了相关安置军卒的条令,可官家即位二十年,新军推动也近二十年了,役兵制实行也十多年了。”

“以朝廷规定四十岁非指挥使必须退役的规定,近几年退役军卒安置越来越成了朝廷的难题。”

“国朝军备精良,平复西夏,收复大理,对国朝军伍的损伤都不大,而战功更多的是集体性的。这就导致退役军卒越来越多了。”

“四十岁,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朝廷做不到安置妥当,对国朝稳定是隐患。国朝自然不能恢复到先帝时冗兵的情形。”

“如今,二皇子于安南,四皇子东行,对于这些拿到朝廷抚恤却没法安置的军卒,未尝不是好事。”

王安石确实是有大局观的能臣,也确实有相当的长远眼光。

这些事,原本赵曦准备过几年再推动的……

这事该怎么说呢。

在赵曦心里,北辽确实算是心腹大患,北辽虽然有没落的迹象,但还没有到极致。

一旦有些事引起了北辽、高丽、扶桑乃至安南等国的警惕,势必会是一场大战,还是国朝一国对周边所有王朝的大战。

而西夏和大理,接管年限短,尚不能做到完全归心,这战一旦不合适,对国朝真的是灭国之灾。

至于现在嘛,最起码老二在明面上是因为夺嫡失败而被迫亡命的……

“中正,遣人去趟东宫……”

赵曦快速的写下了一段话,让王中正带走了。

“看来,有些借口还是得继续用一段时间……”

赵曦跟儿子的策略,倒没有避讳王安石和苏颂。

到现在,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谋划还是意外了。

“官家,如此做能给朝廷换来至少三年的缓冲。三年之后,即便是二皇子、四皇子无所作为,朝廷也应该能稳定西夏和大理了。到时候,即便是图穷匕见,朝廷也可以先收复燕云!”

第八二七章 因势利导

事情真有点扑朔迷离了。

本来以为二皇子、四皇子到太子府做客,就意味着朝廷的目的是明确的。

但是,二皇子却孤零零的从太子府出来了。

听闻,二皇子出来后,脸色是铁青的,并且进了惠妃的灵堂再没有动。

而兵部和枢密院偏偏出台了今年军卒退役的诏令……

话说那天的东宫…~

“爹爹授权我可以出售工坊城军械库一代二代枪支弹药五千,这五千火枪分别由二弟和四弟购置。”

“二弟这边可以用粮食交换,办法自己想。爹爹允许你这几天借用皇城司的渠道与安南联络……”

“至于四弟,你需要拉拢你的队伍,以商贾的形式购买。”

“有一点,所有火枪都必须是在国朝新军中服过役的军卒使用!”

这是太子从赵曦的几句话里领悟到的。

“不过,旧事不应该就这么算结束,有些借口还需要用。近期会有大量的军卒退役,至于能不能招募到,就看你们自己的能耐了……”

二皇子的聪慧确实非同寻常,在太子说完这些话后,干脆的给他大哥磕了个头,转身就出去了。

很多话没办法说透,二皇子也知道,在爹爹赋予大哥各种权利后,也就意味着这是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大哥掌握。

多说无用,全靠做了。

他要想在安南打出一片天地,必须得依靠国朝,或者说依靠他这个太子大哥。

大宋的火器,不是说安南或者大理的工匠能做出来的。他以后在安南的征伐,所有的依赖都在太子大哥身上……

二皇子通过皇城司的渠道,首先是将自己的家眷,以随便的什么身份回了汴梁……

当初他离开汴梁,心怀鬼胎,就是拖家带口的,没想到,兜兜圈还是回来了。

他这样做,就是想表明心迹……从此以后,他就是国朝在外征战的将领,而不是什么二皇子,也想其他武将一样,将家眷放在汴梁。

要说甘心,是真的甘心了。

被国朝大军撵出去,才知道他自己所谓的不凡,没有了大宋这个很根基,一切都不存在了。

这些年,若不是因为段廉义还担心大宋,恐怕早跟安南合伙把自己给埋了。

否则他也不会在安南打下偌大地盘后,仍然要在边境孤身一人磕破头,只为了入境。

经过这事,他也明白,或许亲情才是最重要的。而大哥,似乎真的不比他差,不仅仅是谋略……

或许是形势所迫吧,谁知道呢。

有些事没法瞒着全天下的人,或者说是故意留下了漏洞让朝臣们知道的。

至于那些退役的军卒,仿佛都知道是怎样回事。

……

太后和惠妃的葬礼很隆重,这也是大宋强盛以来第一次国丧。

葬礼上二皇子孤零零的身影,被大宋所有宗亲孤立的情形,让所有来宾都认为如同丧家之犬。

虽然对大宋官家允许这丧家之犬祭拜很疑惑,倒也都归结于大宋的迂腐……无非是以孝治国而已。

而葬礼刚刚结束后,二皇子连汴梁都没回,在来宾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宋军卒押解离开了……

“官家这戏演的……”

具体是怎样回事,阁老院的都清楚。这时候算是半退出朝堂了,文彦博话也多了,还是这种旁观者的心思。

“不担心养虎为患?”

韩琦倒还是那样子,都似乎是跟富弼说。

富弼虽然也是阁老院参事,可好像富弼跟官家要亲近,官家还经常召见富弼。

“没什么养虎为患。官家的意思很明确,安南以及安南周边的那些小国,二皇子能拿多少拿多少,都是他的。”

“不过,能不能拿下,能拿多少,在于国朝的支持力度。老夫看这次退役的军卒,似乎看到了部分老护卫营的军卒。”

“老护卫营还有军卒吗?”

“朝廷说有那就是有了……”

韩琦听到富弼这样的说辞,也觉得自己问得有点无知了。

很显然,所谓的在安南征战的亡命之徒,倒不如说是朝廷的前锋营。

“彦国,既然官家有意,何必多此一举?难不成国朝还需要对安南客气?”

或许是用脑少了,或许是接触朝事少了,也或许是信息不畅通。韩琦又这样问了。

富弼看了看韩琦,他不相信韩琦看不明白……

“我等内阁虽然收复了西北和西南,可并没有真的将收复之地稳固了。莫非稚圭以为国朝如今可以经得起大战争?”

“从先帝后期,官家改善朝廷税入之后,朝廷就在积攒钱粮,还包括这些年的大幅度增长。可即便如此,平灭西夏一战,还是让左右库藏几近清空了。”

“随后,朝廷还没有缓过神,因为太子遇袭,官家不得不以强硬的态势拿下西南之地。该不是真以为大宋就可以横扫天下了吧?”

富弼随意的点了点,至于他清楚官家是在因势而导,他相信韩琦、文彦博以及阁老院的这些文臣武将都明白。

他不信这时候零零散散往南疆行进的军卒里,没有诸位阁老院参事的亲近。

至于四皇子……

在葬礼完毕后,四皇子原本已经散场的队伍,再一次又集结了,多了不少新人手……

“四弟,对于东向之行,爹爹早有计较。爹爹说了,让孤不要介意四弟的一些事,东向之行也是朝廷早就有谋划的,所以,此事不能失败!”

都这时候了,赵曦知道了老二的行为,也就把老四做的也跟太子说明了。

降伏老四,自然也要给太子。

“东向之行,首先要以夷州、琉球为基点,以与扶桑、高丽易货为手段,以勘探物产为目的……”

到底是一奶同胞,太子对这个四弟一点也没客气,完全是以面授机宜的形式来叮嘱。

或许老二的才能还让自己心里稍微有些戒备…~老四,只是小聪明而已,没什么胆略。

要说老二的做法,毕竟有些明事,需要朝廷或者老爹把拿捏他的权利交给自己。

老四所做的事,或许朝廷有部分臣工知道,到太子觉得自己完全能拿捏住他,甚至不需要借朝廷军备。

所以,太子是直接把老四喊来东宫,并以这样的口气命令的。

第八二八章 治河之议

今年也算是国朝的多事之秋,大换届、太后和惠妃薨、重臣接连离世等等,到了现在才多少稳定下来了。

其实,即便是朝堂这段时间有些忙乱,并没有影响国朝各方面的发展,多年的蓄势,也在今年有了迸发的迹象。

朝廷这时候也终于把治理黄河提上了议事议程。当初,朝臣还以为这只是官家出兵西夏的一个借口。

滑州水患过后,这几年汛情不严重,朝臣们倒是已经完了这茬,这时候官家又再次提起了······

“治理水患,水土保湿是本,中上游的泄洪分流是标。平灭西夏后,工坊城在勘探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也该着提上议程了。”

“这是沈存中等人走遍西北制作的沙盘,苏阁老和存中说一下,诸位听听可行与否······”

赵曦虽然能记得后世黄河的几处水利设施,包括什么万家寨、三门峡、小浪底等等,只是他不清楚以现在的技术力量能不能完成那样的工程。

有时候赵曦妄想过,如今国朝的钢铁和水泥······想多了,此时的工艺再怎么进展,也不可能跟后世的二十世纪初相比,没有基础学科发展的支持,科学的发展终归是不可能快速了。

说白了,现在的所谓钢铁水泥,那就是个样子货,比三合土或许强一些,或者说都比不上三合土的坚固。只是能缩短做工的时间而已。

至于钢铁,之所以能在火器上有多突破,更多的原因是苏颂的误打误撞,有了符合枪管基本要求的合金成品,这是偶然。

这些年工坊城一直在努力,甚至出现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玩意,赵曦浏览过,大多是无用之物。

赵曦肚子里的那点东西,在早期的护卫营,已经基本上全部倒腾完了,讲武堂也都记载着,剩下的就只能是等所谓的厚积薄发了。

想着治理黄河,赵曦有些走神,脑子里冲塞着后世的那些水利设施。

这时候谈水利枢纽跟发电,那就是天方夜谭,赵曦也知道不可能。可他又不想因为这时候随意的建造水利设施最后影响后世水电设施的建造······大宋没有像李冰父子那样的天才水利专家,也做不出都江堰那种可以沿用千年的水利设施。

赵曦心里的治理黄河,只是想在后世青海、甘肃、内蒙、山西、陕西以及河南等地,找些合适的地方,用人力和火药炸开一些缺口作为泄洪道,确保汛期下游的安稳。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大力推广煤炭,严禁砍伐,改善黄河中上游的植被,减少泥沙携带量。

辅助的,赵曦还想在所有黄河之流中,都采取这样的办法。形成一个之流到主流,所有河流都有泄洪道的设置。

这样做有个好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黄土高原的水利灌溉,甚至有利于农桑······

“官家······官家······”

“哦,商议到哪了?”

内阁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赵曦脑子飞了,一句都没听进去。被王安石喊回来了······

他是君王,倒是没人说他什么,不过,这也让内阁诸位不怎么重视这事了。

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滑州决堤很久了,这些年又用水泥加固的沿河的堤坝,在内阁大臣,乃至整个朝臣心里,治理黄河似乎不那么着急。

“官家,遵官家早期的建议,中上游治河,下游受益的观点,子容和存中以为应该在上游黄河的之流都分别建造泄洪道,黄河主干道也要择地建造泄洪道······”

“不过,黄河几千里,如此庞大的工程朝廷度支有限,众说纷纭,未统一意见。倒是推广石炭使用,改善植被之事没有异议。”

王安石赞同治理黄河,甚至说赞同官家所提的上游治理原则,可要说是按照苏颂和沈括所提的做法,说实话,王安石是反对的。

即便是官家授意他俩这样提,王安石也是反对的。

照苏颂和沈括所提的做法,那是堪比长城和大运河的工程。国朝财政稍微有些好转,也是刚刚才有了中兴的迹象,朝廷一旦这样做,势必将国朝再次拖进一个黎民怨声载道的田地。

黄河水患确实是国朝的大害,但它是天灾,并且并不是年年发生,十年八年的有一次水患,以国朝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在意几万几十万的流民安置。

可如果朝廷真的实施这样的大工程,不仅仅是会掏空朝廷的税入,更是会在征伐民役,进一步影响农耕,最终会是一个劳民伤财的景象。

这是不可取的!

“官家,老臣以为,倘若真的在上游全部建造泄洪道,黄河之水皆在上游被截,很可能汴梁乃至大运河航道都会受到影响,从而断绝了国朝运河航道这条生命线······”

王安石倒没有直接说这是好大喜功的做法,换了一个说辞表明了意思。

看诸位都颔首,这应该是内阁统一的意见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或者说是没有说清楚?”

赵曦有点愕然,怎么都会这样想?赵曦就是再傻,也不至于在同一时间,在正整条黄河的沿河,全部开工建造泄洪道······

不至于吧,难不成臣工真的以为国朝发展到这程度自己就飘飘然了?

“量力而行,量入而出朕还是知道的!诸位不必担忧,朕还不至于昏庸。朕让苏阁老,存中所说的只是一个方法方面的建议,是一个指导,或者说是一个长远性的计划,并不是要求在特定时间内要全部展开的。”

“这需要相关数据的支持,需要地形地貌的支持,需要朝廷财力的允许,需要工匠以及营造工艺的支持,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朕在前期已经责令钦天监、都水监以及工坊城整理历代黄河在各个时期、各个地段的水位。”

“朝廷建造泄洪设施,只是在合适的地段,合适的时间,营造只作用于泄洪的水利设施。而且,朕的意图并不是要全面启动,不是在短时间内完成,甚至说是一个百年大计而已······”

第八二九章 出行

这样的误会,归根结底是赵曦这个帝王这些年的威信有点太高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执政,赵曦在如今的国朝,基本上能做到一言而决了。而且,现在的内阁,多为潜邸旧臣,是绝对遵从赵曦决断的。

即便是章惇、吕惠卿,在这些年也深受赵曦各种观念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将赵曦的话奉为圭皋。至于王韶,似乎有点小富即安的想法,越发低调了。

刚才所谓的讨论,其实更多是的王安石一个人在对苏颂这些建议挑刺······内阁还真需要这样的臣工。

这时候赵曦说完,王安石才明白理解苏颂的说法笼统了。

“官家,今年可有计划?”

王安石是真担心官家独断专行了,不顾朝廷的税入,盲目的做一些劳民伤财的事。

细说历代,凡是英明的君王,在执政一段时间后,在具备了一定的威信后,在朝廷可以一言而决后,总是会做些好大喜功的事,以便为能千古留名。

往远说汉武帝如此,往近说唐太宗也如此,甚至说前朝衰败源头的唐玄宗,早年也是励精图治的。

所以,王安石不介意做个诤臣,以确保大宋的盛世不至于昙花一现。

“需要看一看,内阁看一看,朕甚至有意实地看一看,如此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赵曦是真想出去看一看,这时候说出来,就是想试探一下内阁对他出宫的看法。

“官家何必亲行?臣与沈存中地形勘查准确,完全可以依照地形地貌的沙盘确定营造泄洪道的地点。”

苏颂明白官家的意思,就是想走一走黄河流域。他跟沈括沈存中走过,那不是什么让人向往的活。

倒不是说官家受不了那苦,实在是没必要。

“官家,正如苏阁老所言,依地形沙盘,朝廷议定,由工部执行便可。官家无须亲临······”

“黄河治理只是一条河流,而君主于汴梁,乃是大宋之根本。官家,万不可舍本逐末。”

“查验黄河,需要沿黄河北上而行,国朝自开朝以来,潼关以降尚可通航,进入河东和京兆府之地,黄河险峻,不宜通航。如此水陆转运多变,官家出行随从者众,与沿河州县无益!”

就差直接说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了。

这不是私访,这是要出行,帝王出行有其特定的规制。在王安石看来,他宁愿官家随便确定几处开工营造,也不愿官家出行。

营造所谓的泄洪道,多少还是有利于防范黄河水患的,官家出行,除了耗费钱粮,对国朝没有任何好处。

“朕不准备以帝王规制出行。至于说沙盘,朕不是说沙盘不能形象的表现地形地貌。可黄河水流如何?泥沙携带量如何?季节性水位变化如何?泄洪之于周边的耕田又有何种改变等等,这都需要综合评估。”

“诸位臣工也知道,营造黄河的水利设施,不管是泄洪道,还是枢纽性质的其他设施,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任何一地营造,都可能改变其农桑。”

“其次,上游植被状况如何?如何改变植被状况?是否会对地方性航运产生影响?地形结构是否适合等等,朝堂有谁能全面的评估这些?”

“是功是过,因为朝廷的条令条例,都多有不便,做事存在缩手缩脚的情形是必定的。”

“至于朝政,新一届内阁执掌朝政的态势以形成,经过半年多的磨合,诸位理政也进入一种相对稳定合理的状态。如今国朝并无大事,也只有此事,朕出行为最佳时机······”

赵曦说了很多理由,其实,他自己也未必懂这些,可在这个时代,他绝对是所谓的综合性人才,这就是见识的差别。

想要黄河中下游受益,治理黄河的方法是逐级建造水库,分担泥沙的量,可赵曦不认为现在这个时代就能完成这样的事。

赵曦不确定这千年时间,陇右、环州、麟府有多大的变化。后世的说法,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原因也是自本朝起。因为与西北对峙的原因,征战不断,军营驻扎、营造军械的需要等等,过度砍伐导致了整个黄土高原生态恶化。

在事实上,麟府、环州、鄜延,包括兰州、银夏,一直到京兆府等地,在前朝时算是内陆,甚至称得上是富庶之地。因为五代十国的原因,秦州以北、以西一带战乱,百姓生灵涂炭,再加上本朝与党项人的征战,确实是祸害了这一带的居民,也确实改变了这一带的生态。

“官家如何出行?”

官家是怎样的性格,都了解。王安石本来也不是迂腐的人,倒也不再继续纠结这些。

既然官家不以帝王规制出行,不是为彰显平灭西夏的功绩,不劳民伤财,倒也没必要硬扛着反对官家出行。

至于安全,现在的国朝可以说是真正的海晏河清。早年那些处处盗匪的奏报根本就见不着······也是,各地产业兴盛,外朝的奴仆都成了抢手货。只要是有一把力气,在现在的国朝就应该不愁生活。

当然,这也不是说国朝没有苦寒之地,最起码州府郡县的周边,已然是一片欣欣向荣。

“相关衙门,少量官员,近卫若干即可······”

赵曦还准备费唾沫来着,没想到王安石居然就应了!

有些事赵曦还是需要考虑的。所以,便诏令太子监国,除苏颂外,将李诫、沈括、贾宪等作为随行官员,钦天监、都水监、工部等衙门遴选相关官员陪同。

同时,赵曦命高敬贤回朝,主汴梁安防,管辖汴梁驻军。并且,授予狄青密旨,以备不测······

着令王中正留守,将李宪从西北调任回朝,主宫内安靖。

这些布置,不要说内阁大臣,就是太子也觉得是应有之义。

赵曦并不是要防备谁,若是不这样布置,恐怕留守的内阁大臣都不踏实。

现实就是这样,就如当初微服私访一样,朝臣们总是有另外的心思和想法。越是这样做出防备的布置,越能让臣工踏实。

第八三零章 出行的目的

终于可以出行了,不管是什么借口吧,是自己强势也好,还是说朝堂现状决定了,亦或是内阁真的以为自己是为了治理黄河。

总则,赵曦能出行了。

谁都不知道赵曦真正出去的原因…~

太后离世,赵曦守孝,自然不可能真的日夜在灵堂守着。可赵曦就是这样做了。

不是他要表现出有多孝顺,是没办法。

从太后离世的那一天起,赵曦每晚都梦见原来的自己,梦见原来的一切。

一直到太后出殡以后,他才缓过来。

那些天,只要离开慈宁宫,赵曦入睡就回到从前了,自己的父母、妻儿……

可待在慈明宫,偏偏可以安然入睡。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四十年了,从一开始,赵曦就把原本埋葬了……既然到了这时代,那他就该是这时代人,就应该扮演好这个角色。

这是从他清醒,并明了自己身份时,赵曦就自己定下的。

四十年了,赵曦把记忆里的一切都格式化了,仿佛原本他就是这个时代的赵曦。

甚至在所谓的朝政上,他都是在尽量适应这个时代。若不是因为国朝军力的差距,若不是大宋处于一个常被人扁来扁去的地位,他可能连最基本的火药都不会拿出来。

历史该有它本来的进程…~这是赵曦的意志。

即便是想改变,包括这时代士族思维的改变,赵曦都将后世的一些观点变了味。

可是,没想到,在太后离世的这些天,他居然无法驱赶自己脑子里对原本自我的印象。

所有的都越发清晰了。

赵曦一直在回避着,尽量不去,或者说不经过原本生活的地域。

这些天脑子里满意重赛着的念想,让赵曦决定这一次借所谓的治理黄河,到脑子里熟悉的地方走一遭。

赵曦知道,原本自己生活的那个集镇,肯定没有千年,或者说在现在还不能形成集镇。

苍山镇是个移民集镇,是在后世五十年代,因为三门峡水库建造后,处于渭水冲刷地平原的人们,响应号召,迁移过去的。

并没有迁徙多远,还在渭水流域。

因为三门峡水库建成后,黄河泥沙倒灌,渭河两岸不得不像如今的汴梁一样,修筑堤坝,而渭水也成了悬河……

当然,这都是原本那个赵曦听老人们讲的。

苍山镇其实离渭水还有段距离。

自从赵曦决定将所有的记忆埋葬,就一直避讳着不接近这一片土地。

那怕是他当初西征,也是擦着边,离的远远的从京兆府向西的。

而且,赵曦几次北上,都是避开水路的,他怕自己在渭水入黄河的那个点,会忍不住转道去看看。

这一次,却是找了些借口,专门要过来了。

官船逆黄河向西北而行,航道上所有的货船客船都是避开的。

虽然赵曦并没有以帝王规制出行,是以苏颂这个内阁大臣的规制出行,同样在这条航道上是需要闲杂人等回避的。

“你们西行勘探也是这般?”

赵曦心里忐忑,便想用闲聊的方式化解一下。

好在是苏颂、李诫等人,几十年了,都相互熟悉亲近,对于赵曦的脾性也摸的透,倒也不至于因为赵曦这样的问话惊着了。

若是其他人,说不定这时候该跪下喊恕罪了。

“哪能呢。臣等出行可不会有军卒护卫,就是带着工坊城的守卫,立的是工坊城的旗帜。”

“这些年工坊城的名号管用,倒也能被地方给些优待。停船避让不至于,但也会给优先。”

苏颂接话,实事求是的讲。没有跟官家解释什么,至于所谓的优待,相信官家也能明白。

他们这些跟随官家一起成长起来的老臣,知道没必要去欺瞒管理什么。

“官家,那时候苏阁老还不是阁老,就是想有这待遇也做不到啊……”

沈括胆小谨慎,也是这些年跟着苏颂跟官家奏对多了,这时候也不至于不敢掺和的说句话。

“存中于朝廷有功,朕记着。这些年勘探事务繁多,工坊城又离不开尔等,倒是辛苦存中了…~”

赵曦不记得原本的沈括是否做到相公那一步。不过,在自己执政的时期,沈括的功劳真的不容抹灭。

不管是工坊城,还是到处勘探物产,测量地形,沈括居功至伟。

但是,赵曦从跟沈括的接触来看,觉得沈括并不适合理政。

把沈括放在工坊城副城主的位置…~在现在工坊城的副城主跟朝廷的六部九卿相当,而城主仅次于内阁。倒也对得起他的贡献。

说起来,沈括做城主也够资格,但这人耳朵根软,不适合做主官,才调任苏子元抢了他的风头。

赵曦听苏颂说过,担心沈括有埋怨,也担心苏子元在工坊城不好开展工作。

结果倒是没出什么意外,苏子元国舅的身份,以及多年地方任职的能力,再搭配沈括的软性子,工坊城倒还稳当。

当然,作为一个痴迷于科学的内阁苏颂,一直没舍得离开过工坊城的事务。

这时候沈括参言,赵曦便不吝夸奖几句…~

“臣只是尽份内职守,不敢受官家这般夸奖!”

沈括听官家这几句话,全身毛发都洋溢着舒爽,才苏子元顶了城主的不快,一丝都留不下了。

“朕听闻存中长子沈冲已成人……”

官家的这话让沈括有点羞愧。家丑而已,续弦的悍妻容不下长子,偏偏长子愚钝,不擅读书。

怯于悍妻,沈括又不想被人诟病,连跟官家要个恩赐都没有开口…~真的怕家宅不宁。

“官家,臣……”

“无需多言……石得一,回朝后记得提醒朕,让沈冲入讲武堂吧,至于如何,看他造化……”

沈括的名气,赵曦是原本就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他还是个妻管严。

若不是苏颂偶尔提起,赵曦也没有打听臣工隐私的喜好,根本就没有这些信息的来源。

这一次,倒是时机合适。

“臣…~谢官家恩典!”

沈括哆哆嗦嗦的要跪下…~这是真的感动了。

赵曦摆了摆手,示意苏颂拦下沈括。他却看向了河面……

这地形已经很熟悉了,这是渭水入黄河的口…~

不知道算不算梦牵魂绕,赵曦在看到这熟悉的地形时,心情根本就没法描述。

第八三一章

“那是渭水?”

赵曦强压下心里的不平静,像首次见到一般,问询苏颂。

“回官家,此地正是渭河汇入黄河之口。”

苏颂没觉得异常,工坊城在沈括指导下做的沙盘很形象,官家能认出此地也正常。

“渭水航道如何?船队能否进入?”

“官家……”

苏颂有些疑惑,官家此次出行,谁都知道是为了实地查看黄河泄洪道的地形,不明便怎么会要求进渭河航道?

“渭水是黄河从太行山到中原之地的第一支流,在黄河所有之流中,也算是大的支流。”

“治理黄河,不仅仅只考虑黄河,应该把黄河的所有支流都考虑进去。”

“所谓大河有水小河满,反之,若支流处置妥当,黄河就自然可以减少水患。”

“朕这几天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若是将黄河之水泄洪,势必黄河携带的泥沙也会随泄洪道冲出。若是荒芜之地还好说,若适合泄洪之处是集镇,或者是耕田,朝廷又该如何处理?”

“是故,朕以为在考虑泄洪道具体位置时,应该先考虑泄洪后黄河泥沙有可能导致的结果。另外,对于黄河几条较大的支流,应该同步予以治理。”

“这个治理不是盲目的营造泄洪道,而是要考虑泄洪与灌溉相结合,在不浪费水源的原则下,达到治理水患的目的。”

借口是早就想好的,说辞也早就准备好了。虽然赵曦内心颇不平静,但是还是能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意图。

进入渭河,才能有借口走陆路,才有可能路过一次他这些天梦牵魂绕的地方······赵曦也不清楚,为什么在心底藏了四十年,已经格式化的记忆会在这段时间不停的袭扰自己,很烦躁。

赵曦属于自控力相当强的,这是原本那个他多年养成的,哪怕是烦躁,赵曦也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除了含怒踢二子的那一脚,赵曦始终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异常让人觉察。

这时候,已经接近了,心里难以抑制的混乱,赵曦还是压制着情绪。

官船传入渭河航道,航道上依旧热闹,一样是各式船只避让的情形。习惯不习惯吧,即便是后世这样的情况一样存在,赵曦倒也没有去玩什么高尚。

他的心里现在就想着看一看那无法抹去的记忆。

“官家,再行百里就到京兆府了······”

官家没有下令停船,官船只能一直这样顺渭河逆流而上,不知不觉已经进渭河三十里了。苏颂揣摩不透官家的意图,但是也知道官家肯定无意到京兆府。

赵曦是又走神了,脑子里乱哄哄的。

“哦,停船上岸······”

预置的安排还在发挥作用。

渭河航道繁荣,倒也不愁找到可以停船的渡口。赵曦不太清楚停船的位置在哪,估计大概还是在潼关一带。

渡口不大,为这次出行便利,官船也没有选择吃水较深的大船,这样的渡口倒也不存在不能停靠。

整个队伍在登上渡口后,瞬间就把渡口控制了,再没有其他任何船只接近······此时的百姓还是顺从的,甚至都是陪着笑离开的······仿佛被内阁驱赶是一件很荣幸的事。

确实,这些年国朝的蓬勃发展,在民间也是有相当高的声望。

“子容,号称八水绕长安,现在的京兆府水系可还好?”

“回官家,京兆府水系尚存,只不过有点名存实亡了。前朝混战阶段,于长安之地多方争夺,导致了各种水利设施被毁,虽然如今水系尚存,却再无盛唐八水绕长安的盛况了。”

“据臣所知,国朝出台农田水利法之后,京兆府也在一定程度上修缮了水利设施,但是由于当初损害严重,如今修缮的不足前朝之十一。”

“长安八水水量尚且充沛,但发挥的作用不足前朝的十一。再上这些年风调雨顺,国朝粮食因安南供应充足,地方州府郡县,包括士族乡绅对于农桑设施的兴致不高,八水也就是图有其形。”

苏颂在内阁属于分管工坊城和工部的,对于整个国朝的水利都有所了解。虽然见识上的差距,他无法想赵曦那样通盘全局的考虑治理黄河的各种因素,但也是对黄河的最大支流做了一些工作。

苏颂了解官家的性子,在陈述时倒也不忌讳什么。当然,这样说也不是在针对什么粮食政策,更没有针砭地方州府在水利工作上的延迟。

“八百里秦川,鱼米之乡。当初的郑国渠开创了关中平原贫瘠,却不料到如今反倒不如古人。”

“朕还是那句话,治疗黄河,不应该仅仅从黄河入手,应该更多的考虑黄河支流在汛期对于黄河水位的作用。”

“今晚在此驻跸,明日全队走陆路,朕想看看,能不能从恢复八水的角度,发挥到治理黄河的作用。”

话题引到这,赵曦终于能把隐藏的目的合理的提出来了。

赵曦就这样一句话,可真要走陆路还需哟啊很多工作要做。苏颂作为内阁规制的马车没带来,更别说官家的辇架了。

官家这样交代了,苏颂就得安排跟京兆府接洽,安排好明日的相关工作。

还好官家这次不是微服私访,京兆府也是知晓的,只是官家严禁地方州府接待,京兆府才没敢靠过来。

但是,官家驻跸此地的信息,京兆府知道后,肯定都在周边等着······不止是苏颂,估计官家也清楚。

所以,苏颂在安排明日出行事宜时,倒也不为难。

只是苏颂这时候似乎对于官家出行的目的糊涂了。

内阁议事,官家出行,是为确定黄河泄洪道选址的问题,或者确定朝廷首先营造何地的泄洪道。可现在官家走陆路,似乎已经偏离了原本的目的。

官家所说的黄河和支流关系的观点,苏颂是认同的,也赞同官家对黄河泥沙的考虑,自然就以为官家这样做的理由会是实地勘察泄洪道建造以后的影响。

可官家今日谈话的指向,似乎又偏向于黄河支流的治理······官家到底几个意思,苏颂真有些糊涂了。

第八三二章 安魂处

次日,官家并没有下令沿渭河流域前行,而是让队伍直接北上,似乎是在擦着洛水的边缘北上。

苏颂觉得今日官家的行为很奇怪,就连神情都有些凝重。苏颂不确定是怎么了,也没敢多言,就这样跟随着官家在马车里沉默。

官家的情绪让整个队伍都挺沉重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指令,只是这样似乎漫无目的的北上······

整一日,都是在这种气氛下赶路的,而官家凝重的神情,让所有人都不敢开口问询。

随行的官员,以苏颂、李诫以及贾宪的职位最高,而他们三个都算是官家的亲近人,或者说是潜邸旧臣,是最了解官家的。也就不会这时候去叨扰官家。

但是,官家凝重的神情,让他们心里也是很忐忑。

“不会是汴梁出什么事了吧?”

这样的猜测一直在几人心里无法驱散······毕竟官家出行后,皇城司的密探一直没有停止过跟官家奏报。

倘若汴梁真有什么异变,对于国朝而言或许真是灾难!

扎营造饭时,苏颂几人也都是沉重的,除了眼神交流,都也没敢真的就谈论汴梁异变的猜测。

官家并没有下令急行军,也没有说要招呼京兆府的驻军,还是如常的行进速度······苏颂知道,京兆府驻军现在是折可行主导,是老护卫营的校尉出身,即便是汴梁有什么异变,在京兆府辖地,官家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再多想想,京兆府、京西路,乃至整个西北,甚至包括汴梁、京畿道、京东路,所有的驻军无一不是官家的亲信,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呀。

可是,官家为何要这般不停歇的北上赶路呢?

“苏阁老,时已黄昏,可是还要前行?”

随队出行的武将是老护卫营的军卒,如今已经是厢一级的指挥使了。可即便是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气氛下也不敢去叨扰官家,只能是仗着跟苏颂的熟悉,问一下苏颂下一步该怎么做。

“到何地了?”

“回阁老,已过同州,距离澄城应该还有百十里。”

又是野外。露宿野外倒也无所谓,官家这次出行前就明确表示过,这次出行不叨扰地方,过境不入城。

这情形即便是不想叨扰官家,苏颂也得强打精神去请旨了······这到底是要怎么呀?

“官家,苏阁老请旨,时至黄昏,可是抵达澄城?”

石得一也是挺倒霉的,王中正跟随官家遇到这情形也不知道会怎样伺候,反正他伺候的特别别扭,无所适从呀。

“令队伍折向西约二十里处,在山梁下扎营!”

不管是不是冷漠的语调,总算是有了指令,别说苏颂,就是石得一也感觉松了口气。而这样的情景和氛围,倒是让他们忘记了官家怎么会知道从这里折向西二十里会有一道山梁。

队伍在沉闷中扎营造饭,在郁闷里歇息,没人去欣赏这山野深夜的满天星斗。

赵曦只是简单的填了少许饭菜,连马车都没下,也没跟人说什么,就这样安歇了。

不是赵曦要故意营造这样的气氛,是他需要尽力去掩饰心底那份不平静。

在即将抵达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心里是真的有些忐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都有些慌乱。

神鬼之说,不管是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从来不曾相信过,可他从后世来到这个时代,让他想起来都觉得诡异。

四十年了,都要快到他原本那个年龄了,本来应该是完全忘却的事,却在这段时间不停侵扰着他,让他难以平静。

也就是因为有太后和惠妃的去世,让他那种郁郁寡欢的表现有了说辞,否则他都难以在群臣面前解释明白他的变化。

就连面容都能明显的表现出他这段时间的不同。有几次清晨,赵曦照镜子似乎都能看到曾经的原本的那个他。

倒不是舍不得所谓的帝王之位,是他有种灵魂无处安放的感觉······

所以,他不得不找这么个借口,来他曾经熟悉一直试图忘却的地方。

说来也怪,在这一夜,就是在这野外,在接近原本的那个地方,听着野外的风啸声,赵曦睡得特别踏实······

寅时,一如既往的寅时,或者这样说也不对。这段时间,因为梦里的那种袭扰,以及太后离世的事务,赵曦已经断了几十年习惯的作息。

偏偏在这道山梁下,就在这绝对不算舒服的马车上,赵曦又重新恢复了他几十年保持的作息。

乍然醒来,赵曦还有点迷糊状时,就已经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开创大宋中兴的君王又回来了······就是那样清晰,连赵曦都说不出理由来。

“子容,明仲,到这片山梁上或许能看清洛河,包括渭河流域的大致地形。朕不知道沈存中测量的方法来源,有时候肉眼看,更能做到心底明了。”

官家说这话让苏颂无语。一道山梁而已,不说高不高的问题,可想在这道山梁上看明白关中平原的河流情形,那就是臆想。

不过,让他们轻松的是,官家突然一下子又回来了······就是这种感觉。所以,倒是不在意虽官家去山梁顶疯一次。

赵曦知道,自己的心结应该是算解了,因为越过这道山梁就是他原本长大的地方,也是离开并稀里糊涂来到这个时代的地方。

仅仅是接近,就让他多日一直混乱的心境得以平息······

这时候,赵曦就是折返回汴梁,估计也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可赵曦还是想到山梁上看一看,看一看这一千年的所谓沧海桑田。

山梁不高,就是苏颂也没有感觉到累就登顶了······苏颂这些年经常外出勘探,这样的山梁确实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

山梁上有一处平坦地······和千年之后的区别,就差一座庙宇了。

站在山梁上向南看,确实能看到关中平原,波光粼粼的洛水就在不远处,被晨曦照耀着让人陶醉。

赵曦在到了山梁顶,心头有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仿佛能越过千年的时空看到曾经的自己······

第八三三章 天马行空的思路

赵曦张开双臂,仰着头,让晨曦把自己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的映在山梁顶。融入晨曦的赵曦,被光辉笼罩着,让苏颂等人感觉到了一种神圣······

“石得一,告诉同州知州,在此山梁顶营造一座庙宇,钱粮找赵琴要······”

莫名其妙,官家这样的旨意让人感觉到莫名其妙。其实,这一路都有点莫名其妙。

山梁以西,本来应该就是苍山镇,但是,现在看过去,还只是或荒芜或被耕作的一片平原地。没人知道赵曦在感受什么,或许真的是感受晨曦吧······

“子容,黄河自蒲州南行,渭河汇入黄河之处应该是关中之地最适合营造泄洪道的地方,地形也是最适合。”

“但是,黄河治理,根在治沙,朕知道这点,所以才重点考虑推广石炭,尽可能避免上游砍伐山林,以保持水土。”

“从中下游考虑,在渭河入黄河口处营造泄洪口,能一定程度上解决下游黄河水患的问题······”

苏颂知道,官家后面会有转折。苏颂不得不承认,他以及沈括,包括整个勘查官员,都认为在渭河入黄河的地方,是营造泄洪道最合适的地方。甚至在跟官家密报时,也是这般建议的。

工坊城咱很多事物上,都是有密报之权的,不仅仅是为官家提供参考,更重要的必须由官家来决定勘验到各种资源的信息,并由官家决定矿产资源的开发情况。

官家把他们的建议说出来,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知道官家要转折了。

“朕同意在此地营造泄洪道。但是,朕要求尔等要综合考量关中平原的耕田,要充分考虑关中平原水系和泄洪道的联通,要充分考虑黄河携带沙量会造成的结果。”

“黄河裹挟泥沙泄洪,势必会导致大量泥沙随水流进入泄洪道,长此以往,就会形成冲积地,甚至形成泥沙倒灌,最终影响甚至毁掉关中平原的良田!”

“京畿道、京兆府对朕而言,都是大宋子民,尽管是牺牲京兆府部分良田,对京西路、京畿道乃至京东路的好处要比京兆府损失的多,但朕还是不想这样做。”

这是赵曦心底的纠结。

后世,他原本生活的那个时代,就在渭河入黄河口的地方,是一个雄伟的大坝,也就是因为这个大坝,让他迁徙到了苍山镇······

这一件事,就是在他原本生活的时代,也曾争论过几十年。

一坐大坝的建成,不到一年,渭河流域淤积了大量泥沙,河床抬高,大片良田浸没,土地迅速盐碱化,危险直逼当时的西安。

迫于无奈,只好降低水位,拆除15万千瓦发电机组,改装5万千瓦小机组。同时耗费惊人的人力物力财力打通排水洞,以泄泥沙。如此一折腾,不下百亿元投进水库“打水渠”。

世代生活在渭河平原的许多农民不得不背井离乡,向宁夏缺水地区迁徙。当初赵曦的父辈,因为故土难离,整一个镇子就在这道山梁以西定居了。

那时候,他常常听老一辈人叙述······

赵曦不知道他这些天的梦境是不是与未来即将要发生的事相关,可这事真要他取舍时,他一样纠结了很久······这时候与后世的差别很大,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还不至于像后世那般严重。

苏颂听了半天,硬是没听明白官家的意思。

怎么说呢,既然是同意在渭河汇入黄河之处营造泄洪道,可又提醒了黄河泥沙有可能会导致京兆府一带良田被毁,还不想让京兆府黎民受损······哪有这样的两全计?

“子容,朕入渭河时,曾与尔等谈起八水绕长安,尔等也知道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在长安周围形成了一个循环贯通的水系。”

“所以,朕就想,如果充分利用这八天河流冲积形成的沟壑,以这些沟壑为基础,借人力贯通在关中平原所有沟壑,最后与黄河贯通,以此作为黄河的泄洪道,同时,在关中平原形成一个如同长安八水一般的循环泄洪体系。”

“同时,选择合适的区域,将泄洪道跟长安八水以斗门的形势沟通,从而形成黄河水与长安八水的调节性沟通,以八水流量去灌洗黄河泄洪道的泥沙,做到人为的调节和平衡泥沙冲积。”

“此番操作下来,朕以为不仅仅可以解决黄河泄洪的问题,同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乃至避免关中平原良田的损毁程度。同时,借泄洪道引进黄河,可以促进关中平原的灌溉,促进关中平原的农桑之事。”

或许能说赵曦是灵光一现吧,也可能是想了几十年。赵曦做这样的决断,不仅仅是想解决这个时代黄河水患的问题,更是想留下这个泄洪道营造的地形和记录,为原本的将来和后世为戒。

千年的所谓沧海桑田,黄河泄洪冲积,势必会改变整个关中平原的地形地貌。只要留下记录,就能告诉后世人,在决断黄河相关事务上,有这样的经验和教训。

或许,赵曦是想避免不知道会不会存在,说不清是自己后代还是父辈的那些人,省去迁徙之苦······

苏颂不了解官家内心的那么多心思,但却是完全听懂了官家的意思。

怎么说呢,八水绕长安,虽然不是真如官家所说的八水循环成一个水系,但是却是存在相互勾连的情形,最起码渭河就是长安八水统一的汇入的主河流。

但是,官家所提出的这种思路,不管是真的将八水贯通,还是说在营造黄河泄洪道上,真的是相当宏大的。

这个宏大,并不是说工程的宏大,而是格局宏大。

没有完全平整的平原,所谓的关中平原,自然也存在沟沟壑壑的地形。充分利用这些地形营造泄洪道······再与长安八水沟通······苏颂都不知道官家是怎样想到的。

反正他,是根本没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思维。

苏颂有点激动,站在这山梁上,虽然关中平原就在山下,却一样无法看清视线无法企及的远处。

一激动,就有点忘记某些忌讳了······

第八三四章 算不算了结

望远镜?”

当看到苏颂激动的从怀里拿出的物件,赵曦惊讶了,没想到苏颂搞出了望远镜。

“臣知罪!”

苏颂这时候才想起来身边是官家。

苏颂喜好天象,但并不司职钦天监,即便是内阁大臣,私下拥有观天象的器物也是有罪的。可因为官家说的思路,苏颂有点忘乎所以了,一激动就将自己在工坊城制造的千里眼拿出来了。

“什么罪不罪,何罪之有?就因为你没禀告望远镜,朕就该治你的罪?哪跟哪呀,该不是要赏赐吧?”

“快拿过来让朕看看······可是解决了玻璃气泡的问题,还是说水晶做的?”

赵曦是知道苏颂对天文学的喜好的,因为朝廷的需要,赵曦不得不给苏颂太多的负重,让他把智慧偏重于实用,或者偏重于提升大宋的综合国力。

星象这玩意,在赵曦看来,这时候即便是有所发展,也仅限于让钦天监胡诌八扯,没多大用处。

见到苏颂这时候拿出望远镜来,真的很惊喜。苏颂仍然是没舍得丢下他的喜好,赵曦倒没有什么不务正业的感觉,至于私藏观天象之物,赵曦更是没有任何概念。

“臣······臣记得还是在老护卫营时,官家曾说过一些原理。这些年一直没有死心,虽然事务繁忙,也忙里偷闲私下做了这物件······还请官家治罪。”

苏颂感觉官家好像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似乎比刚才陈述泄洪道事务时情绪还欣喜,倒也放心了,也敢说明原委了。

“官家,玻璃气泡问题因为臣的懈怠,暂时未能解决。在这次西行勘探期间,臣有幸得到几块上品的水晶,就依照官家曾经讲过的原理自行做了这样的千里眼······”

苏颂是真的忙,不仅仅要出外勘探,就连官家是不是让工坊城尝试新物事的制造,都够苏颂忙的。这些年除了改进军备,其他民用的产品,苏颂根本就没工夫改进过,几乎都停留在最初的营造工艺上。

用官家的话说,让工坊城出售各项产业和工艺基础,目的就是想借整个国朝之力,来促进各项产业的进步和发展。

可惜,至今苏颂没听闻国朝有比工坊城更好的玻璃产业······一个个乡绅,只看到眼前数不尽的钱粮和利益,谁舍得花费太大的代价去革新?

早年官家说过的原理,苏颂一直念念不忘,因为沈括和贾宪的成长,苏颂终于忙中偷闲,做了这么一件千里眼。

“治罪?治什么罪?子容真以为这玩意儿就只能用于钦天监呀?望远镜的用处,不管是军用还是民用,用途相当广泛。朕倒是希望你能将玻璃工艺提升了,好让望远镜得以推广。”

赵曦嘴里说着,单通的望远镜已经放在了左眼眶上······

倍数不是太高,赵曦也没有去看所谓关中平原的沟壑分布,而是转头看向那个梦牵魂绕的地方······

没有梯田,没有节次鳞比的屋舍,更没有袅袅炊烟和往来人声。那还是一片荒芜地,漫坡的地形,处于如此偏僻处,还没有人来光顾。

赵曦很想从望远镜的视野里看到什么,可惜,除了荒草还是荒草。他凭着记忆,努力找自己受伤时最后一刻的地方,可惜,少了参照,根本无从确定。

赵曦希望能看到些不同,好让他知道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

也是,别说那里不一定有什么不同,即便是有,在望远镜里又能发现什么?

这一趟,赵曦找不到原因,但是也知道需要有这么一个交代,在此刻,他也确实有点踏实的感觉了······

一直到眼睛酸困了,赵曦还在对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地形,不甘心!

苏颂并没有奇怪,他刚刚把千里眼搞出来,也是这样新奇的做法······

“明仲,你也看看,大家都轮流尝试一下就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少用处了······可不仅仅是观什么天象。”

赵曦虽然对什么天人感应不感冒,也觉得天象扯淡,但毕竟都是为统治服务的,他倒也没直白的说些惊世骇俗的话。

况且,天文好歹算一门学科,苏颂有心,赵曦倒不会拦着。

苏颂紧张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物件在诸位随行的臣工中传递着,听着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议论······还好,私下制作这样的违禁品,官家并没有怪罪。

“子容,存中,关于营造泄洪道的事务,尔等要对关中平原实地勘察,做到细致入微,如此才能有的放矢,才能合理的构建循环模式的泄洪道。”

“另外,勘察长安八水,参照长安八水,泄洪道也应该多处,多点,小规模的营造,尽量将黄河泥沙的冲击分散开,尽量与长安水系伴行,或者贯通,将长安八水和泄洪道有机结合起来。”

“这样就可以形成水系冲刷泥沙,尽可能的实现泥沙均衡堆积,中和泥沙冲击和耕田盐碱化的程度······”

赵曦也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工程量很大,可能耗费的时间会很长。他并不指望短期就要达到什么效果,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只要做起来,总是能让后世从中得到些启示。

回到营地,并没有多做停留,赵曦便命令队伍向东而行。

随行人员被苏颂的千里眼吸引,又被官家那天马行空的想法震撼,居然没人想过官家为什么要专门到这道山梁处转一圈······

当队伍折向东时,赵曦让石得一命人打开了部分车厢,让他能看到那道山梁。

马车渐行将远,山梁在赵曦的视线里渐渐模糊,一直到看不到踪影了,赵曦才变了个姿势坐下······这算是告别吗?跟曾经的自己告别。

或许这更像是一次接近,就像离乡多年的游子回乡一般,再感受一下故乡的味道······说不清,赵曦自己也说不清。

有一点可以肯定,自从太后离世后,赵曦心中的那种烦躁不见了,混乱的思绪也没有了,脑子再一次清晰了······

第八三五章 原因

人年龄大了,总是喜欢回忆。

赵曦也不例外,但是他的回忆却不是如何让大宋强盛的这些,他的回忆从太后去世时,就被曾经的自己填满了。

也因此有了这次莫名其妙的出行。

样子该做还是要做的,既然是以实地勘察黄河泄洪道地形而出行的,不能似乎了结了心思就回朝,所以,赵曦便令队伍折向东北。

此地向东北,应该会是汾河汇入黄河处。渭河、汾河是黄河支流中最大的两支,有了这两地的勘察,从一定程度上也能为这次出行做个解释。

至于再往上游,说实话,赵曦能清醒的认识到,就以现在的营造技术水平,不可能在太行山和吕梁山的某处打开泄洪的缺口,更不可能营造出什么大坝。

赵曦也不想这时候营造个不伦不类的大坝,最后让后世争论是该以遗产保留还是以实用拆除,别因为自己的随心,给后世找麻烦。

赵曦大概记得,这一路走来,应该是在关中平原和陕北高原的交界地带,北面的山脉是桥山山脉。此时望去,植被的损害状况并不是太严重,倒是对改变水土流失有了一定的信心。

······

整个勘探队伍仅仅在河中府稍作停留,补充了些物质,便继续走黄河沿岸北上。这几乎是苏颂等人前期勘察的同一条线。

苏颂一直等着官家召唤他们几个核对沈括做好的地形沙盘,可官家一直没有做这样的事。官家这走一路看一路,时不时的会让队伍停留在野外,而他带着少量的几个人随便在些集镇上逛一逛。

说是勘察地形,官家更像是微服私访。

苏颂沈括等人严谨的做事态度,赵曦还是相信的,这一次出行,勘察只是借口,赵曦又不能半途而废,所以就直接将勘探当做一次放风了。

整日待在内苑,入眼看的都是宫墙政务,赵曦难得有这样出行的机会,就有点任性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一路走一路看,并没有让他看到过不了眼的事······这次不是真的微服私访,是出行,无非是严令不扰地方、不如州府,并不是地方官员就不清楚行踪。

古今一样,都会将最好的呈现给上峰,赵曦想要看到真实的大宋地方治理,以这种方式也不可能。

赵曦也清楚,自己就曾经是基层官员,又如何不懂得这些猫腻。

他现在好像不太在意这些,纯粹当成一次放松了。

虽然每日都有朝廷的奏报及时送到,赵曦只是偶尔翻阅,并没有对朝廷各类处置发表意见。

这一次长时间出行,自己放松是一方面,也能给负有监国职能的太子机会,让他在内阁以及朝廷臣工中有所表现。

太子跟自己不同,赵曦的经历,是大宋变革动荡的时期,很容易在臣工中获得认可和声望,而太子,在国朝趋于平稳的政务中,想要得到认可的难度比自己要大。

就这样晃晃荡荡的,队伍已经到了陕北高原。

从地形上,赵曦可以确定,已经到了陕北高原,但是地貌上,赵曦却看不大后世自己认知中的陕北高原地貌。

“子容,此处属于何地?”

地面是黄土,但却不是后世赵曦见到的那种黄到发白的土壤,也不是那种草木不生的地貌。路边的荒草杂乱无章,可一样的郁郁葱葱,根本不是赵曦记忆中那种荒凉苍茫的印象。

扎营后,赵曦便问苏颂。

“回官家,延川以北,永兴军辖区。”

这一路,官家很少问起,苏颂一直以为官家是熟悉了沈括做的沙盘,都也没有多想。没想到这时候官家又问起了。

果然是已经到了陕北高原,可看这地貌似乎不应该不能植被造林呀?赵曦很疑惑,便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土······

“此土质可能耕作?”

“官家,土质适合耕作。早年属于边境,地广人稀,这些年国朝稳定强盛,丁口剧增。这一路走来,臣发现,前几年臣等勘察时还是荒芜之地处,开垦了些许耕田。”

“由于国朝产业发展以及粮食无忧的原因,开荒种田的趋势不算明显,也就没有出现大范围开荒的景象。臣以为,随着丁口增多,势必会出现大范围开荒种田的情形······”

苏颂以为官家是看到这样的荒芜情形忧心,就做了些解释。

“此地原本是怎样的情况?”

“原本?前朝有记载:是时,中国盛疆,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蔽野。官家,前朝时,此地应该多为山林地带。”

“前朝时,这一带均为放牧马匹的主要地区,树木森林为主。本朝自西贼作乱,自秦州以北,西北军伍为抗击西贼,不得已建造营寨,便多从附近取伐木营造,几十年便成了如今的境况。”

苏颂说着,还用脚随意的踢地面的土,似乎还能看到曾经的树木根系。

在前些年他跟沈括等人勘察时,就对这样的现象痛惜······有官家做过的水土流失实验,他对保持水土治理黄河水患的观点很认可。

官家这样问话的时候,苏颂也大概明白了官家的意图,官家的关注点并不是荒芜,而是在考虑水土保持的问题。

这些天晃荡的,苏颂都忘记官家出行的目的了。

赵曦并不是不清楚,只是需要证实,因为看到的跟他记忆的不同。很显然,这时的黄土高原并没有恶劣到难以挽回的程度。

“明日向东吧,朕向靠近黄河看看······”

赵曦大概明白了,原来这黄土高原环境恶劣的起始,便是由本朝开始的。

先帝时,西夏扰边,国朝屡战屡败,为了防御西夏的进犯,在东起麟府二州,西至秦州地区,兴建了约200多个堡寨。这些堡寨建在黄土高原的北部和西部,对这里原本就较少的林木造成一定的破坏。

同时,为了加强这些堡祭的军事力量,在这里驻扎众多军队,而为了解决军队给养,又招募屯垦,发展农业······如此一来,又怎样会不让环境越来越恶化?

还好,看现状并不是无法逆转。这是国朝的造成的,就由国朝来改善吧!

第八三六章 东出拓海溃败

再北行应该没什么意义了。

不管是大宋还是西夏,对整个陕北高原水土破坏的原因都可以归结于征战,到不完全是农耕民族对土地的渴望······毕竟这沟沟壑壑的,在人口密度不算太大的国朝,对于人们的吸引力还不大。

好在今非昔比,也与原来的历史不同,或许几十年的破坏需要很久来恢复,但赵曦不担心。

这里不再是战场,也不在是边疆,加上石炭的推广,人们砍伐树木的需求不旺盛,只要朝廷稍加引导,相信能最大程度的改善此地的水土。

赵曦回忆着他记忆里关于退耕还林的政策,还想起后世少年时的他,农闲时总是会跟着父辈去植树,还有每年自上而下的植树活动······或许以国朝现在的财力,也应该可以用一种补贴的形式,来引导百姓植树造林。

整个勘查队伍在河东、麟府一带转悠,地方州府战战兢兢的,勘查队伍几乎跑遍了整个山陕交界······当然,这是赵曦的认知。

情况并不算严重,最起码土质不至于像后世那样,零星的榆树柳树还能避阴,也就是土质还没有恶化到不能栽种的程度。

赵曦很想顺着黄河一直向上游追溯着看一看,就像苏颂他们当初勘查一样,从黄河清澈到变黄,整个流经黄土高原的地方都看一看。可惜,朝廷传来的奏报,让他不得不停止这一次出行回朝。

因为四皇子回来了,很狼狈的回来了。

一千条枪,三千多人的队伍,居然灰溜溜的回来了。

奏报中没有详细说具体的情况,只说在琉球与不同的势力争端,劣势明显,不得不退回国朝,以求再战······

“人总是自命不凡,不遭遇些挫折,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

虽然赵曦还不清楚具体细节,但是,国朝三千悍卒,外带一千条枪的队伍,居然在近海的小岛上溃败了,这让赵曦很难理解。

后世,因为出于某些特殊原因,赵曦关注过琉球,之所以让四皇子立足琉球,是因为赵曦知道,此时的琉球还是无主之地,或者说是没有政权存在的。

琉球是隋时羽骑尉朱宽出海寻访海外异俗发现的。

据传:朱宽等人行至今日北起奄美大岛,南至与那国岛时,见一片珍珠般的岛屿浮在海面中,“若虬龙浮在水面”,遂为其取名流虬。前朝朝编纂《隋书》时,因“虬”意为小龙,为避帝王龙讳,将该地更名为流求。一直到明朝洪武年间,才将该地美名以:琉球,意味琉璃玉和珍珠球。也是在洪武年间,琉球成为藩属国。

没想到这样一个无主之地,三千悍卒居然被人打回来了。

“官家,四皇子招募的人手,除一千火枪队为新军退役军卒外,其他都是花腿闲汉,或者行船的好手,在征战上未必擅长。”

“若琉求有其他势力,或者被各方势力联合,出现此类情况倒也不难理解。”

官家或许不知道四皇子那队伍的组成,苏颂还是知道的。即便是他家族里的人,也有安插人手。

总体来说,四皇子的随行队伍,更多的是探探情况的意思,即便是船夫水手,恐怕也都不是什么精英。

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那一千火枪队是退役的新军军卒,这还是官家暗地里授意的。否则,能不能退回来都难说。

有些话苏颂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还是在老护卫营时,苏颂就能感觉到官家对疆域的野心,对于四皇子东出拓海的事,苏颂也不敢随意的去评论。

但是,有一点,苏颂不能逆着官家的意图,直接驳斥东出拓海的行动。

出来也两三个月了,大体的问题也看明白了。从这段时间的行程,也能证明沈括所制作的沙盘无误,完全可以对照着沙盘商讨相应的对策。

这一趟,也对黄河沿岸的环境和土质有了充分的了解。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虽然赵曦这一趟不算是出征,时间上倒是与这《采薇》的描述相应了。

离开汴梁时,是夏末秋初,两三个月过去了,队伍返朝时,麟府一带已经有了零星的小雪。

不是归心似箭,而是在返程时不再有其他闲时,只是单纯的赶路。

驿递就像接力,官家的行程时时向朝廷奏报,而地方州府把官家回程的线路清理的相当干净,完全做到了没有一丝障碍的回朝。

回朝时赵曦也没有节外生枝,就干脆乘坐了轨道马车,在没到河中府时,君王规制的轨道马车已经到位了。

接下来的行程就更加迅疾了。出行两三个月,回程不到半月,就已经看到了汴梁的城墙。

······

勤政殿里,四皇子跪着,头不敢抬。折损了近五百人,仓皇逃窜回来,这是自政和年以来,国朝从没没有过的溃败。

三个月,东出拓海时的意气奋发,跟如今的狼狈,对比的实在鲜明。

除了四皇子,勤政殿里还跪着一人,是曾经的老护卫营军卒,是赵曦钦点东出拓海的军事主官。

太子陪着,内阁大臣都陪着。

“温良臣,说说吧,怎么回事?好歹是老护卫营出身的,有些规矩朕不说你也知道······”

赵曦没搭理儿子,先问这个老护卫营出身的武将。当初钦点他,就是因为他是福建人,有出海的经验。

“微臣······微臣·····”

温良臣不知道该怎样说。

老护卫营没有甩锅的传统,可他若是把整个责任背起来确实有点冤。

他不知道这支队伍里是不是有朝廷的人,是不是有皇城司的人,可是他知道,这次出海的整个过程都没有奏报,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实话实说。

要说责任,纯粹归于个人的责任不大。

“如实说!难不成老护卫营的教导你都忘了?”

“启禀官家,这次出海溃败的原因,微臣以为,第一,队伍良莠不齐;第二,情报不及时,盲目冒进;第三,海战经验不足;第四,火器在海战中的缺陷估计不到位,造成火器威力无法发挥······”

第八三七章 窝囊的海战

要说朝廷对四皇子东出拓海没有支持也不对。

政和十五年,因高丽遣使访问国朝,出于外交礼节,国朝曾令明州营造所谓的神舟回访高丽。四皇子率众东出拓海时,朝廷将当时回访所用的两艘神舟一并交予拓海队伍使用。

赵曦的记忆里,国朝的海运业相当发达,自己对海运不熟悉不了解,也就没有过多的去干预国朝的海运发展。

按说,明州、登州等地的造船业,应该是当世之最,也就是说,朝廷交付四皇子使用的战船,在一定程度上应该是先进的。

神舟营造是范子渊主导,赵曦虽然没有亲自看到战船,从奏报上也知道船尾为方型,这样船尾就具有较大使用空间,可建三层楼舱,且方艉结构确保大多船板不变形。

木板使用寿命因此增长,因为大多弧线型船板经弯曲处理,木质变脆,造船师傅有办法使木板不断裂,但无法确保木质纤维不受损害,弧型船板抗力会大幅减弱。

范子渊还前往林木采斫场,监察船匠对不同木料的使用情况。范子渊命船匠将神舟横向内部两侧的“抱梁肋骨”材料全部用樟木,船体其他木板用杉木和樟木,少数不紧要处可用松木。

在范子渊的监督和指导下,神舟海船的船体结构及外形都设计得非常严谨规整,用材高档且科学,应粗则粗、应薄则薄。船体横向边缝全部用子母口榫合法连接,然后涂抹上桐油、石灰和麻丝等制成的捻料,甚至还与工坊城沟通,特定部位尝试着添加了钢材。

神舟造好后进行浅海区域试航,期间因船工降帆不及时,船被卡在了几处礁石间。几个时辰后借着涨潮,神舟才退了出来。因木料优良、结构坚固,神舟虽经海浪和暗涌长时间拍击,但并未发现漏水现象。

为慎重起见,船工马上将神舟驶回船场做全面检查,范子渊发现船底仅是在两侧不紧要的几处底板杪木让礁石磨花了,其他构件全无损害,外板的拈缝也无裂缝漏水,于是仅在局部以钢材修补后,便继续试验它的其他航行功能。

几次试航,再无任何遗漏后,才用神舟出访高丽。

赵曦不懂造船,当初臣工们评价,神舟为当世之先。

就是这样的装备,拓海队伍却溃败了······

赵曦问温良臣,不管温良臣说什么,怎么说,四皇子都不敢参言······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无法脱开责任。

还好,温良臣只是总结性的陈述原因,也没有太多侧重于说他决策的原因······老护卫营出身的没这个习惯,不会片面的评价一件事。

“王相,抽调兵部、都水监、工坊城、监察衙门、皇城司组成调查组,对所有拓海队伍人员问讯。问讯要将他们分开,都实行单独问讯······”

“原因需要评估,朝廷需要不同职责、不同岗位的人,从各自的角度讲述事件······”

话就是本意,赵曦也不是担心存在什么隐瞒,具体奏报会有什么偏差,而是真正的想了解这个时候海战的方式,知道国朝海船的优缺点,才能做出合适的应对。

不管怎样,事实上是国朝出海的一支队伍被击败了,往小的说是商队,往大的说可以说是丧师辱国。

从政和以来,国朝没有过这样的事,也不可能视而不见。虽然赵曦没喊什么烦我大宋者,虽远必诛,但是,不管是领海还是领地,都需要有一个说法。

朝廷这些年已经有了多部门协作调查的经验,抽调人员也能及时到位,相互配合也相对顺畅,问讯的结果也很快就出来了。

原来,东出拓海的队伍自明州出海,为避免引起高丽、扶桑以及北辽的注意,为隐藏真实的目的,拓海队伍并没有直接从登州出海。

明州是国朝最大的出海港口,航运业也是自此开始。

拓海队在明州寻得了向导······琉求并没有什么商贸易货行为,对于去琉求的海船很少,就是当地的海民也也少到琉求的。

向导是曾经遭遇海上风暴,在琉求附近躲避的幸存者。

本来都很顺利,可是出海不到三天,便遭遇了一波海盗······

国朝战船的优势很大,人员还算精良,在遭遇海盗时,倒也不吃亏,或者说相当牛掰的击退了海盗。

就在那时,向导建议回航······

第一次与海盗交手的结果,让四皇子,包括整个拓海队的所有人都有点膨胀,并没有听取向导的意见,而是继续向琉求进发。

这没什么,可时隔一天,拓海队就被密密麻麻的海盗阻击了。也就在这个时候,暴露了拓海队的准备不足,或者说海战实力上的差距。

射箭、冲撞、纵火、贴舷跳帮白刃战,这是海战的基本手法,也有使用投石机的,还有用火箭的。

拓海队船只庞大,也有一定数量的护航舰队。然而,海战经验不足,军卒多是半吊子海战水平,加上陆地上训练出来的火枪射击,在颠簸的海船上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跟海盗接触以后,根本没法限制海盗的发挥,不管是射箭还是贴舷跳帮,拓海队的处处落了下风。

战役没多久,护航舰队就损失大半。也是在这时候,温良臣直接下令,不计任何损失,以战船的威力,直接冲开海盗的包围圈逃了出来······

这一战,除了大海船上的人员外,护航舰队的近八百人,只逃出不足三百,也就是说,跟海盗的作战,几乎是一边倒的情况,己方损失五百余人。

赵曦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况,无数只样式各异的海船,将拓海队团团包围,不断在护航队中穿梭,在特定区域里,都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局面,让护航队疲于应付,无力反击。

而拓海队的火枪手,在颠簸的海船上,不时拉栓开枪,弹药射出的方向漫无目的,与整个战事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不管是排枪,还是单独的射击,打出尔等弹药都无法发挥作用。

这战打得确实窝囊······

第八三八章 有了些想法

这一次拓海队东出,赵曦并没有让工坊城参与,甚至说他也没怎么重视。

赵曦的记忆里,没有这个时代海战,或者这个时代海盗的记忆,一直认为安危仅限于航海的风险,而不存在遭遇海盗。

琉求,赵曦曾记得,后世有好事者,几人驱渔船便可到达,心里也确实没把拓海当回事。

本以为,真正的困难会在立足琉求以后,想要经略高丽和扶桑是才会出现。

没想到会是出师未捷的结果。

“如何处置,或者说是否处置,内阁拿个意见吧。”

赵曦在说这话时,就表明了没有想要处置的意思。

在某种程度上,这一次拓海,朝廷确实没有重视,甚至说,赵曦都当做打发四皇子的一种方式。

可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就由不得朝廷视而不见了。

不管缘由如何,在朝堂确实形成了东出拓海是为谋划北辽,朝臣有许多为博点功劳,遣子侄进入这支队伍。

朝廷这时候若继续没有反应,恐怕连二皇子那边招募人手都会很困难。关键是,赵曦不觉得招惹了大宋,朝廷就这样放手了。

“官家,臣以为此事不应处置。臣以为温良臣临机处置得当······”

“官家,臣附议······”

王安石刚提了个头,章惇就接上了。

“官家,臣为福建人,于海运事务也多有听闻。国朝海运繁荣,市舶司也因此逐年增加税入,海运易货获利颇丰,但海运风险也非陆运易货可比的。”

“臣听闻,出海易货者,受各种灾难损失者一成,遭遇海盗损失者十之二三,即便是在熟悉的航线上,迷失者也时常发生······”

“甚至臣还听闻,凡从事海运事务者,通常以供养固定线路上的海盗,以求易货安全。更有甚者,海运与海盗并无区分······”

“如此看来,琉求之地,恐怕是海盗巢穴,拓海队能在包围中脱身,虽不能赏功,也不宜罚过。”

接下来,内阁也都纷纷建言,大体都是附议不做惩戒,而提及海盗者却寥寥无几。即便是有人说起,也多用什么听闻,据说这类的措辞。

也就是说,国朝没有相关海盗的记载。或许是回避吧······

“朕曾记得《太平广记》记载:唐振州民陈武振者,家累万金,为海中大豪。犀象玳瑁,仓库有数百个。先是西域商船,飘溺至者,因而有焉。海中人精通诅咒的法术……凡商船经过海路,不幸风漂迷路,到了振州境内,振民就登上山头,披头散发地诅咒,诅咒过后果然起风扬波,兴风作浪,商船也就开不动了,肯定会漂到所咒之地便停下了”…

“又有冯若芳每年常劫取波斯舶二三艘,取物为己货,苏芳木露积如山,其余财物,亦称此焉,甚至形成了一个“南北三日行,东西五日行,村村相次”的波斯奴婢村。”

“朕想知道,为何国朝不曾有关于海盗的记载?果真是我朝强盛到真正的海晏河清了?今日拓海遭遇海盗之事,倒是让朕明白了,事实上海盗一直存在。”

朝堂有一个现实,朝廷重臣中,南方人多于北方人。赵曦这样说,也是想敲打那些所谓的南人朝臣们。

这个现实不是短期能改变的,最起码现在还没有得到明显的改观。

从五胡乱华,中原文化南渡,就已经形成了国朝南方士族高于北方的基础。加上国朝疆域在北方的局限性,北方又连年征战不断,土地贫瘠等等各方面原因,导致北方读书人相对于南方人要少的多。

自前朝祸乱之后,丝绸之路断绝,商贾拓海,打通了海上通道,发展了海上易货。造成南方的富庶不仅仅是因为物产,也就有了海运易货收益的原因。

章惇有一句话说对了,有时候海商和海盗是分不清的。这也是国朝很少有海盗方面记载的原因吧?

“官家,政和之前,虽然朝廷税入尚可,但因为三冗之弊,地方州府郡县维持艰难,多有苛捐杂税的存在。臣为官地方时,也对此无力改变。”

“也因为如此,不仅仅是海上盗匪,即便是国朝内陆的盗匪事件也是时有发生。而朝廷的决策,基本上是非侵害州县者不予记载······”

王安石一点都没给先帝留情面,甚至说再往前推,估计朝廷也是这样的政策。

赵曦很无语,即便是这样,也没必要这样直白吧?

赵曦一直没有介入海运事务,是被自己知道的皮毛影响了。大宋航运发达,这是后世没有任何争议的说法。

赵曦一直秉承着,自己不熟悉的事务尽量不去干预的原则。

但是现在,既然有海盗频发的事,既然有了拓海队遭遇海盗的事由,赵曦就不介意介入海运事务了。

当然,赵曦的介入,不会限制海运,只会去促进海运,同样也必须规范海运。

“内阁代朕拟一道诏令吧。从即日起三个月,朝廷允许属于国朝子民的海盗改邪归正,朝廷既往不咎。”

“凡三个月后,依然有在海运事务上为非作歹者,杀无赦!另外,此诏令对琉求一带,或者说参与本次拓海队海战者无效!”

既往不咎,是因为朝廷没有做过限制,或者说没有相关法令······这时候也没有领海的说法,不在国朝犯下的罪行,也不适用大宋刑统。

“大理寺、刑部、市舶司会同市易相关衙门,组织相关官员,拟定适合国朝海运事务的法令······”

“工坊城根据此次海战的详细战况报告,改良火器,以求适应海战。同时,会同都水监,尝试将各式火炮、火药弹发射等军备装备到海船上,营造适合海战的火器船只。”

“讲武堂、兵部、枢密院,从现役军伍中挑选有航海基础的军卒,或者直接招募有航海经验的适龄丁壮入伍,甚至可以不必对应新军的招募标准。”

“同时,讲武堂要选择合适的地方,开展海战相关的训练,包括海上射击,海上火炮的使用,海上陆战队的训练,以及海战各种常规战术的训练等等。”

这时候,赵曦已经不仅限于对这次拓海队溃败的报复了,而是真正的介入海运,或者说有意拓海了。

第八三九章 唯变化永恒

这时候离大航海时代还有几百年,赵曦不确定现在的航海技术,能不能有像哥伦布那样的惊艳之才,惊艳之事。

赵曦不会好高骛远,在出现海盗事件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护航······这是由他原本身份决定的。

所以,所有的布置,还是有局限性。不过,赵曦是有念头打造一支大宋的海军了。可惜,他虽航海是真的不太熟悉,很难做出合理的指导。

国朝的航海,起因应该是西域商路断绝,也就是说,国朝的航海,更多的是因为商贸,而不是大航海时代的冒险。

在没有相应的科学技术支持下,赵曦也很难引导着当今的航海向发现新大陆方向发展。

想多了,人的一生有穷尽,而赵曦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过多的去改变该有的历史进程,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这片土地的王朝强盛。

而这个力所能及,在赵曦的心里,是符合这个时代。

借这个契机,或许能向前走一步……

“中正,遴选皇城司探知,重点探查沿海各个士族家族参与海运的程度……”

“同时,尝试着看能不能对琉求一片海岛侦查一番,看看都是那些势力,实在不行就从外围入手,重点是要消息。”

琉求,前隋才发现,也就几百年的光景,赵曦不认为那里有什么本土的势力。

琉球从发现到最终以一个王朝存在,也就不足千年的时间,赵曦可以肯定,琉球的发展应该和后世的某个国家相同。

一些在大陆失势的势力,亡命之徒,以及冒险家聚集,最终形成不同的势力,再经过相互倾轧、剿灭等过程,最终形成所谓的一统。

这时候大宋介入,或许对于后世有所不同。

朝臣们可能会以为自己是为谋划北辽做准备……其实,对于北辽,现在只需要有一个契机,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

早年,国朝羸弱,禁军厢军尚且是一塌糊涂,肯定没心思也没势力去考虑海军的问题。

如今,或许时机合适了……

朝廷一旦有了针对某事的决断,以现在的朝廷制定,会很快动起来。

兵部、枢密院开始筹建海军,这几乎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没有任何参照,章惇只能将南方那些出海的水手跟新军训练模式相结合······

“子容,此事你得帮我。在战船没有定型以前,我根本就无从下手。按原本老护卫营新军军卒的训练方式不合适,按照水手训练也不合适。只有战船的形制定下了,这边才能有针对性的训练。”

章惇实在是没法了。官家早年在护卫营的记录,很少有涉及海战的内容,针对海军的训练更是无从说起。

“工坊城这边也着急。单纯说在战船上的射击,这点子厚应该可以先做训练,工坊城现在需要解决火药避水的问题。”

“你也知道,现在的火药弹,即便是铁壳式的火药弹,发射距离的计算都是根据引线长短的,而引线如何避水是很大的难题。不用说火枪的问题,隧发枪在遭遇水浸后,同样无法引燃······”

“不过,子厚,以苏颂来看,兵部可以先尝试训练陆战队。”

“陆战队?”

“嗯,记得早年时,还是官家率军南征时,在搅乱安南北部作战中,曾经闲聊过一个话题,就是说国朝如果攻打安南,是否自北向南进攻即可。”

苏颂仿佛回忆曾经的战况,那是官家第一次显露在谋略和战术上的惊人。

“当时论战,狄帅以为,只要有十万大军,就能像马援那般,直捣升龙府。官家并不这样认为。官家说,此时不比往日,马援征伐安南时,安南不算有一统的王朝。”

“官家认为,已经是一统的安南李氏王朝,只要还不是民心,就能组织起抵抗来。而安南的地形多山,军卒习惯在山岭作战,我朝军卒痴迷于骑兵和大军团作战,未必能一举成事。”

当时第一次南征,护卫营是第一次出战,也是特种作战的第一次亮相。那时候,作战主力还是以西军为主,西军因为长期与西夏作战,对骑兵的依赖很高。

苏颂很清楚的记得当初那次论战,对他的触动很大。

“官家当时说,要想轻取安南,军备发展是第一需要,特种作战为辅,而遣一海军偏师,携万人的海军陆战队,自海上登陆作战,才是最小代价拿下安南的最佳方式。”

“狄帅当时就问官家,何为海军陆战队,官家说,就是海战陆战都具备像护卫营这样的素质,或者是水手具备护卫营军卒的军事素养和作战能力。”

“子厚也知道,老护卫营的军卒,不仅仅是射击方面,不管是潜伏、袭击、单兵作战等等,在整个国朝新军中,至今难以超越。若水手能具备护卫营军卒的单兵作战能力,是何种景象?”

章惇有所明悟,虽不能完全明了,似乎也触摸到什么了。再深的,他也知道,苏颂不会懂······苏颂本来就不侧重于军伍。

“子厚,其实你执拗了。拓海队溃败于何人?海盗,也就是说海盗在海上的作战素养要高于国朝新军军卒,也高于海运的水手。”

“你只需要将海盗的作战方式提炼,结合新军军卒的训练和新式装备,融合成型一种新的训练体系,那就是海军陆战队的训练课题。”

苏颂跟章惇不同的是,他这些年一直就在做变通的事,不管是民用的还是军用的,任何现有装备的改进,都需要时时保持一个变通的思维。

官家说过,唯变化永恒······

这时候对章惇已经不再是点拨了,而是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

作为士人,没有谁不想千古留名。而苏颂这番话,几乎给章惇指明了方向······一个训练体系,完善的海军陆战队训练体系,这对章惇的诱惑不再局限于这一次海军的遴选和组建,一旦成型,他章惇将会是国朝海军的奠基人,甚至可以是后世海军的鼻祖。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兴奋的?

章惇躬身施礼,是诚心诚意的向苏颂致敬。

第八四零章 吕惠卿的才华

相对于章惇和苏颂的难题,吕惠卿就要轻松很多。

吕惠卿原本就主管市易,而官家在革新朝廷体制时,已经将市舶司也让市易司统管了。所以,吕惠卿对于市舶司的业务不算陌生。

熟悉市舶司的业务,自然就熟悉从事海运的诸多商家。他吕惠卿也是福建人······

“吉甫,朝廷诏令必要不折不扣执行。对于三月限期后,依然与海盗勾连者,必须严惩不怠!”

让吕惠卿唯一不爽的就是,王安石盯这边很紧······不是说王安石精于市易,这时候吕惠卿在易货之道的造诣,除了薛向不敢轻视,整个国朝他不认为还有比他更强者。

曾经王安石一起提携的吕嘉问,已经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了。

也是有曾经被王安石提携的原因,让吕惠卿不便把王安石顶回去······大家都是内阁,不存在谁高谁低。

“首辅,惠卿自知使命,万不敢懈怠。如今,市舶司已经将涉足海运事务的商贾名录一并整理成册。随后惠卿将着人清理对比历年海运易货的数据,并与薛师正沟通,查对资金往来,以明晰各大海商出入,甄别与海盗勾连的可能······”

“同时,市易寺已经遣人前往国朝各沿海州府,配合皇家银行方面,调查流入市场的番货和资金往来,以查对海运逃税事务。”

“监察衙门、皇城司均有参与。届时,惠卿将整理奏报,以备内阁审议······”

既然王安石盯着,吕惠卿不介意将行动说明白。至于王大首辅是不是懂其中道理,那就不是他吕惠卿该管的了。

吕惠卿不认为王安石能懂这些,现在国朝的市易,与早年的国朝的市易完全不一样。

有时候吕惠卿不得不佩服官家的大谋略格局,就说这皇家银行,虽然对商贾交易提供了方便,可商贾们永远不清楚,在方便商贾交易的同时,更有利于朝廷对市易事务的监管。

没有那个商社乐意转运大量的铜钱,而规模以上的交易,借助皇家银行就成为必然,在于市易寺沟通,使国朝的规模交易的税入,几乎无处遁形。

或许在官家推动这两项革新时,就已经将国朝的商贾都装进了笼子里。

所以,吕惠卿在针对海商的事情上,不敢有任何隐瞒,他知道,即便是薛向和他,都比不上官家对市易方面的精通。

至于王安石······

果然,王安石带着一脸疑惑走了。

“官家,吕吉甫在整理海商名录,对比历年海商易货数据,并协同薛师正的皇家银行清查流入市场的货品。恕臣愚钝,老臣不知此为何意?”

王安石不好意思请教吕惠卿,可并没有不好意思请教官家。

“哦,吕吕吉甫倒是费心了······”

见王安石一脸的迷糊,赵曦就接着说道:“整理海商名录,这算是基础性工作,知道了海商都有哪家,就将范围缩小了。”

“进一步查对番货,对比数据,并与皇家银行的资金流动对比,以此就能清楚海商将番货贩卖进国朝的数量和收益。”

“王相也知道,不管是番商,还是海盗,对于国朝货品的喜好都是那些,其中铜钱便是最受欢迎的货品之一。”

“暂不说铜钱的交易。以货品、收益以及皇家银行的资金往来,包括番货进入国朝的交易等等,就能查对出海商应该得到的收益,应该获得的财富,应该贩运的货物总量等等数据。”

“海商供养海盗,不会是次次都需要缴纳过路费用,货品不管是不是定数,在繁杂的数据中,总是有迹可寻的,也就能从诸多数据中知道哪家海商与海盗有勾连。”

赵曦感觉自己说清楚了,可看王安石的样子还糊涂着。

唉······

“王相,比如王家是海商,这一次从国朝带出的海的货品价值百万贯。海运有风险,有路途遥远,海商在西番采购或者交换货品时,肯定是尽可能足量采购。”

“而番货的利润这些年在海商圈子里几乎是明事。那么,这一次你们王家带回来的货品,并不足百万贯再加利润的番货,这就说明,王家的这次出海有额外的支出。”

“以多次数据对比,就可以看出各家海商额外支出的大概情况,以此来推断是否存在与海盗勾连。”

“当然,这只是一种模糊的推断方式,具体甄别需要结合皇家银行、皇城司探知的情报等等,各方面综合以后来判断。”

这时候王安石是真明白了。到这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吕惠卿之于易货,确实可以算登峰造极了。

“官家,能窥透其中道理者,国朝有几人?”

王安石心里有点模糊的担心。如果说海商有这样的觉悟,那朝廷清查就没有了意义。

“薛师正应该清楚,贾宪也该懂得。至于说其他人······太子是否明白?”

赵曦转头问了一句。

“回爹爹,孩儿晓得。爹爹曾跟孩儿讲授过相互道理······”

太子是不是真懂,这时候都需要说懂。就像赵曦,有很懂事务,是他引导的,但并不是完全明白,但是臣工都会以为他精通,自然就不敢欺瞒。

知识在于积累,太子即便现在不懂,朝政接触多了,也会慢慢清楚的。赵曦并不在意太子是不是原本就懂,最起码现在懂了。

以这样的方式让王安石明白,并传播出去,对于太子也是有好处的。

赵曦明白王安石的担忧,不是赵曦贬低这个时代的学识,而是侧重点的区别。

记得有句话,汉文化有逻辑思想,但是没有逻辑学。

这个时代的学问,多是一种模糊的,广泛的,提纲掣领的学问,像吕惠卿这样针对性的推理,是一种逻辑学,或者推理学的范畴。

这是因为这些年吕惠卿真正的吃透了赵曦讲武堂的那些记录,并且有针对性的学习了,也延伸并懂得运用了。

精英就是精英,只需要指出方向,他们就能促进发展。

赵曦对国朝的发展又有了一种期待······

第八四一章 王安石的执拗

当所有的,各方面的信息汇总后,赵曦发现,国朝的整个沿海,没有一家乡绅士族可以脱开海运,也没有一家海运商贾可以完全撇开海盗。

海盗几乎就是沿海航运业供养着成长起来的。

“触目惊心呀!”

王安石能看明白这弯弯绕绕的奏报,这段时间他用心钻研了官家的一些针对市易的理论性记录。

章惇和吕惠卿都没出声,问题同样发生在他们自己的家族。

北方的土地南方的海运,这本来就是国朝士族阶层的根本。当然,对于象王安石、王韶这样的抚州、江州人,就另说了。苏颂一家若不是迁徙,估计也脱不开海运行当。

至于吕公著、韩缜,都是北方人,跟着连不上。苏辙蜀中人,更是无关。

赵曦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这内阁还真是南人多······

“官家,朝廷岂能容这般情形?”

王安石到底是羡慕嫉妒恨,还是说出于为朝廷考虑,不想去纠结。

“王相,朝廷诏令是三月之限,官家也曾言既往不咎。朝廷是否容忍,是看将来,而不是以前。”

若不是官家有个既往不咎的话,章惇觉得吕惠卿未必如此彻底。他不知道的是,吕惠卿是因为知道瞒不过去,才不得不清查的彻底。

还有一点,如今国朝所有的臣工都参与到了国朝各类产业之中,这部分受益并不比海运的收益少。关键是,海运是家族的,而且风险大。

官家在专注海运时,并且筹建海军,这就意味着,朝廷很可能会针对海事有所作为。

以他们对官家的了解,一旦发动,就不会半途而废,海运必将改变现状,进入一个相对规范的状况。

至于那些海盗,不会有人以为在大宋的武力下可以继续逍遥。

现在的朝臣,对于大宋的武力是绝对的信任,甚至到了盲目的地步。

当然,海战还有待于验证,可只要工坊城和枢密院以及兵部用心,这不会是什么难事。

基于这些原因,在海运方面有牵扯的,跟家族沟通后,都没有在这件事上阻拦。

也知道拦不住。

这段时间,不管是泉州还是明州,很明显,监察衙门和皇城司在通力合作,就连驻军,也似乎有参与。

这时候若还存有侥幸,真的就是螳臂当车了。

王安石不想既往不咎。

因为,他从吕惠卿负责的奏报中看到,海运往来,不仅仅是勾结海盗供养海盗的问题,偷税漏税的额度也相当严重。

所以他说…~

“官家所谓既往不咎,只是针对勾结或者供养海盗的问题,而不是指不按规定缴纳税负!朝廷对此必须有所表示……”

“王相,奏报中很明确表明了,没有缴纳税负的部分,基本上都是需要交给海盗以确保航运安全的部分。”

“自从皇家产业纳税后,作为士族,也懂得责任,不会为微末小利而逃避税负。”

吕惠卿辩驳了,说是辩驳,但吕惠卿的语气和情绪保持的很好,像在陈述。

没有像王安石那样激动。

王安石跟富弼最大的区别是,王安石没有富弼圆润,或者说耿直一些,眼里揉不下沙子。

在某种程度上,王安石要比富弼秉公,同样,在某种程度上,王安石没有富弼的政治智慧高。

在上一届的内阁,富弼可以做到整个内阁在明面上是一团和气,很多争端都会在内阁之间先协调好,而不是这样在官家面前争吵。

在一定意义上讲,内阁首辅在跟内阁大臣争辩是,就表示已经落了下乘。

原本的历史,王安石新政最终人离政息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王安石能力很强,治政一道,在整个国朝,纵观历代相公,他也是相当靠前的。

可王安石在为人处事方面,确实不算高明。

想来原本的王安石,不说他使用的那些人,就说他的亲近。

司马光反目成仇,吕惠卿背叛,就连他的扶养成人的兄弟,也对他的变革不予支持,更别提什么儿女亲家,所有的资源,因为他的个性,被他一个个的惹光了。

后世评论,王安石是触犯了士族或者地主阶层的利益……

事实上,王安石确实做事或许严苛,手段过于激烈。原本历史上王安石的变法的结果,不仅仅只是一个侵犯某个阶层利益那么简单。

或许,他身的性格,也应该是原因之一。

赵曦来到这个时代,在一定程度上是吸取了历史上各种变法的教训。

变革,应该慎重考虑的便是人亡政息的问题。

赵曦的变革是采用了一种先给予的方法,并且在站队立场的情况下,循序渐进的缓缓改变。

王安石…~唉!

“以应该缴纳于朝廷的税负供养海盗,不仅仅使朝廷税负减少,还滋长了海盗的气焰,甚至助长了海盗的发展。”

“朝廷若对此类情况熟视无睹,既往不咎,如何正朝纲?”

赵曦愣神的这一阵,王安石还在跟章惇、吕惠卿激辩。

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海运,还是因为被原本自己提携的人剥了面子。

“王相留对,其余人散了……”

这还是陈习,总喜欢在人前争辩以显示自己的见解和能力。

就不能底下沟通好吗?就不能在台面上表现的和光同尘吗?

“王相,是否觉得朕应该支持你的建议,毕竟王相是出于公心,是为了朝廷。”

留下王安石奏对,赵曦并没有当众表态支持他的观点,这让王安石脸色不太好看。

赵曦这样说了,但王安石仍然没有缓解心中的不满。

“王相,可曾详细分析过这份奏报?”

“臣看过了。”

“不是看过,而是要详细分析。朕告诉你,若是以王相建议,整个国朝从事海运者,将无一遗漏,全部都要受到惩罚。”

“官家,既然有违朝廷法令,就该受到惩罚!”

还真是个拗相公。

“王相,朕不说朕已经说过既往不咎的话,也不说法不责众。就说这些海运商贾这样做的原因。”

“商贾纳税,是因为朝廷维护着一个相对公平的交易秩序,而朝廷收了税负,就有维护公平的义务。”

“这些海商呢?朝廷做了什么?朝廷没有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又如何能要求商贾尽纳税的义务?”

第八四二章 首相的威信需要维护

首相需要有威信,这些话,赵曦并没有当着内阁大臣来说,而是留下王安石单独讲明白。

赵曦的说辞其实是在偷换概念。

不过,针对于现在,没有什么关税说法,国家概念模糊的情况下,应该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

“王相,在政和以前,国朝税负来源有三成源自海运以及相关产业。”

“国朝的瓷器、丝绸、茶叶出海,增加了就业,让相关产业工匠受益。”

“同时,番货入国朝交易,不仅仅国朝有市舶司的收入,所有该有的税负都有……”

“在某种程度上,海商对于朝廷税入的贡献是无法抹杀了。而海商的风险却被他们自行承担了,就连海航的通道安全,也是由他们自行解决了。”

“在这样的境况下,朝廷有何面目去收取那部分海商保命的钱财?”

赵曦见王安石似有意动,就继续胡扯着去说服他。

这种观点若搁后世,估计会被人骂死。

因为后世有个说法叫走私……

王安石总觉得官家的说法有些牵强,可自己实在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说辞来。只能是盯着官家,就这样听着。

“王相,朕以为,此事的争论,还需要内阁协调,必须有个统一意见呈报于朕。”

“朕以为,未来国朝组建海军后,由海商适当承担朝廷海军的给养,或者海军护航收取一定的费用或许是个中和之道……”

“当然,如何让这样的模式冠冕堂皇,名正言顺,还需要王相思量,并在内阁中达成一致后呈报于朕。”

不是赵曦玩心眼,内阁的争论,首辅的威信,王安石的性格,若没有这样一个可以协调的措辞,反倒这事不好处理。

当然,能适当搜刮海商的钱财,赵曦也不会客气。

谁让王安石就喜欢做这样的事呢。

既往不咎是赵曦自己说的,可争论在内阁已然发生,如何在不违背所谓金口玉言的情况下,又能让王安石不至于丢了首相的面子,赵曦相信王安石会解决好。

“王相,诸事多沟通,总是有办法的······”

王安石怎样沟通,怎样在内阁统一意见,赵曦不再操心了。内阁有争议是好事,王安石与其他内阁不一致也是好事,有这样的经历,也好让王安石多少改变一下自己的性格。

赵曦在话里话外的已经告诉王安石,首辅的职责在哪,不是把所有问题都需要君王解决,首辅该承担的职责就是统一内阁,沟通内阁,而不是借君王的权威压制。

工坊城在海船上装备火炮,才是赵曦关注的。

苏颂率工坊城一干人已经在登州多时了,也一直往返于登州与工坊城之间,不断的在改进火药弹的工艺,以确保海战能正常使用。

“官家,短时间内很难解决火药弹引线的问题,特别针对火枪,隧发机关的缺陷改良难度较大,至于火炮······在引线部位遮挡就可以简单的解决。”

“枢密院、兵部以及阁老院老将随同到登州查验,一致认为,火炮的使用在海战中应该能发挥作用,关键是军卒适应在海船上作战,这需要训练。”

苏颂奏报关于海船装备火炮在登州试验的情况。工坊城可以说已经尽力了,可还是无法解决引线遇水即熄灭的难题。

油纸引线试过了,将引线设置官腔也试过了。油纸引线在遇水时跟普通麻纸引线没区别,而官腔引线则是军卒无法判断引线长短,无法把握发射时间和距离。

火炮无所谓,是不是专门改造火炮都无所谓,只需要军卒在使用过程中遮挡火炮的引线部位,就完全可以解决。

时间仓促,苏颂沈括等人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法解决。苏颂不得不实言禀告。

“子容,其实不管是海战还是陆战,核心还是人的问题,也就是军卒战术素养的问题。不必纠结······”

赵曦从开始就知道,这问题不是这个时代能解决的。工坊城多少年了,弹药定量装配已经成标准化了,引线点燃、发射和距离,包括倾角和高度也已经标准化了,就是类似后世手雷的火药弹也有了。

但是,钢铁工艺始终没有多大进展,别说是遇水环境作业了,就是长期存放火枪,即便是油纸包装,也需要大量工匠对火枪进行保养。

火药弹更不用说,保存和更换是如今各地驻军新军最大的难题。

赵曦并没有指望工坊城搞出什么不锈钢来,根本不可能。

“子容,石酯的习性可还熟悉?”

“臣知道,石酯点燃遇水不熄······官家,臣这就安排试验······”

石酯遇水不熄,也就是说,在海战中,石酯的作用应该比火药弹更有效。

“石酯用法用途甚广,尝试用蒸馏法,或许会有其他衍生之物。朕期待子容有所得。”

原本,沈括该是历史上第一个使用石油衍生物的,可惜,他只是使用石油的油烟制墨。赵曦对沈括的使用,却让沈括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没有鄜延任职的经历,也就不可能让他发挥奇思妙想,将石油的油烟制墨了。

不过,这很难说,当工坊城开始研究石油,很多事都无法判定。

“王相,工坊城这边需要在石酯上做文章,枢密院和兵部选兵也应该差不多了。遴选武将开始训练海军吧······”

“海军训练,可以尝试国朝所有的军备在海船上的使用,不仅仅是原本的海战作战方式,要尽可能的利用陆战的装备,火炮、投石机、火药弹发射器以及各式弩箭等。”

“另外,会同都水监,海船装备各式重器,要考虑海船本身的结构,要做到合理布置和安排······”

虽然章惇跃跃欲试,赵曦还是针对王安石发指令了。有些规矩必须的守。

赵曦一直认为,君王可以有权利,不能没规矩。既然王安石是内阁的首相,即便性格再执拗,他也是内阁首辅。

由于这一届内阁潜邸旧臣偏多,加上内阁大臣的经历不同,王安石并不能像富弼当初那样,在内阁中有绝对的威望。当然,这也与他的性格有关。

越是如此,赵曦就越需要一定程度上去维护王安石的首辅威信。

第八四三章 太子成长了

原本只是打发四皇子的随意行为,到现在已经成了朝廷眼下的重事。

四皇子很失落,只要朝廷当回事了,那他就没资格也不适合再掺和了。这感觉很不爽,好歹是自己首倡的东出拓海,这时候却把自己丢一边了。

不爽也只能在心里不爽,却不敢有所表示······不仅仅是老爹知道他以前的小动作,更是自己第一次拓海失败了。

不仅仅是不能有所表示,就连打听朝廷如今怎样筹备拓海的事,都不敢过分去关注了。

太子有点过意不去,四弟这些天到慈明宫跟娘娘请安越来越频繁了······

“爹爹,一旦朝廷拓海事务准备就绪,是否还需要四弟主导?”

“此话是你自己问,还是有人让你问?”

“回爹爹,是孩儿自己想问?”

太子自己问和有人撺掇问,是两个概念。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拓海的问题了,是朝廷在筹备海军。你认为朝廷的海军可以让你四弟执掌吗?”

赵曦为避免出现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情形,在确定太子之后,基本上是杜绝其他皇子执掌朝廷主要衙门的更何况是军伍。

但是,赵曦并不限制其他皇子经商,不限制其他皇子游历国朝,不限制其他皇子针砭朝政,即便是工坊城、讲武堂也都是对皇子敞开的。

不让有势力,并不是就让皇子们庸碌无知。

“爹爹,孩儿以为,四弟是不是执掌海军,对国朝并无影响。”

太子这样说,赵曦倒是有点兴致了,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太子继续说下去。

“爹爹,二弟之于安南,五千乌合之众之所以能打下一片地盘,并坚持到现在,最重要的原因是借助了国朝的新式军备,才能在安南数十万众的大军下生存。”

太子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也确实是事实。安南数十万大军,并没有倾力去剿灭二皇子的队伍,加上安南与国朝接壤处山高林密,更适合小部队作战。

二皇子之所以能生存,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国朝对那片国境线是开放的,允许二皇子的队伍进出,就避免了被安南军歼灭的可能。

这倒不是朝廷有什么令,而是广南路的地方官以某些目的去揣度官家的意图造成的。

在这个问题上,从赵曦到内阁,乃至整个朝堂,态度都是含糊的,也是为在邦交的问题上有说辞。

“四弟东出拓海,首次失败,而朝廷即将改良整个海战的装备,这就意味着,不管最终何人执掌国朝海军,必将与二弟一样,需要依赖国朝生存。”

“所以,孩儿以为,在装备了新式火器以后的海军,是不是四弟执掌,对国朝影响不大,终将还是依赖于朝廷的支持,或者说依赖于工坊城,甚至说没了朝廷会难以生存。”

这段时间赵曦对太子真的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自从上一次扶上马送一程后的沟通后,太子逐渐敢于在朝政上表达自己的见解了。

“事实确实如此,但规矩就是规矩。朕既然有令,皇子不得执掌朝廷衙门,这一点就不能改变。”

“不过,朕并非要剥夺老四的拓海想法。朝廷筹建海军的目的是为海商护航,或者说要将领海权提上日程。”

“至于老四有意经略高丽、扶桑的想法,朕不制止。国朝在遴选海军军卒,同时也在进行规范化训练······这样吧,朕给你一道赦令,允许老四招揽人手,允许有限使用朝廷海军训练的相关章程······”

海军的筹建不是一蹴而就的,即便是筹建了,海军的编制也不会太大。而赵曦并不指望海军刚刚筹建就要建功立业,很大程度上,还是倾向于护航。这样也能让海军才一定程度上能自给自足了。

新建海军后的作战能力和防御范围,也是有限的。太子说的有些道理,可他没有考虑一旦四皇子成势之后的风险。

至于是不是要将高丽扶桑纳入国朝的版图,赵曦觉得为时尚早。在没有收复燕云,平灭北辽之前,赵曦不会好高骛远的去想太多。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国朝是否扩张,需要结合国朝的实情,不仅仅是军力的问题,还有整个国朝的思潮。

沟通是成事的必要方法,很多牵绊的阻碍都是因为沟通不畅。

内阁针对海商的问题,原本的争论,在赵曦引导后,也达成了一致。王安石还是从海商身上扣出利益了。

经内阁议定,执行官家既往不咎的诏令,但是,至于供养海盗逃避国朝税入的部分货品,按照国朝内贸税率的三成比例缴纳。

虽然这是一种相互妥协的做法,对于结果赵曦还是满意的。尽管内贸和市舶司的税率不同,多少收回些损失。

在看到海商那庞大的易货量时,赵曦其实也后悔自己那既往不咎的所谓诏令。

王安石相当可以喽。

而这时候,皇城司也拿到了关于琉求一带势力分布的情报。虽然都是外围打探到了,不一定详细准确,对于没准备区别对待海盗的朝廷而言,足够用了。

“大秦人?波斯人?昆仑奴?高丽、扶桑,北辽势力也在琉求?就是南方的那些小国居然在琉求也有势力。”

赵曦已经看过奏报,没内阁这般惊讶,倒是有些失望。

大宋的海运如此发达,或者说这个时代的海运已经相当发达了,按市舶司的奏报,大宋的航海已经能抵达非洲的东海岸了。

在赵曦的印象里,波斯或者大食,好像是最早使用什么牵星术的,航海技术也应该到了一定的程度。甚至有说法,大宋的泉州,是因为大食或者波斯航海者而崛起的。

大食、波斯,赵曦的概念里应该是一回事,可国朝习惯的称呼总是有区别,赵曦都不知道区别在哪。

赵曦本以为,在航海中应该有些什么意外事件,或者会出现,但史书中不曾记载,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偶然,比如发现新大陆。

若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最有可能就是在海盗这个群体里发生,而不会是在市舶司的记载中。

可惜,从皇城司探知的奏报中,最起码琉求的势力范围内,没有提及有印第安人······

第八四四章 拓海之谋

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宋应该是这个时代最为发达的王朝,所以朝廷拓海的意愿并不强烈,再加上海上贸易的利益,沿海的势力也不希望朝廷介入。

若不是从吕惠卿的奏报中,看到海商之于海盗的付出,恐怕朝廷连筹建海军都会出现波折。

至于四皇子拓海,大多朝臣看来是为谋划北辽的一支偏师。

现在之所以朝廷能顺利推动海军的筹建,并作为朝廷重事,是因为朝廷并无意介入海商贸易,反倒是会为航海提供武装护航。

朝廷航海更多是所谓外交意义的交流······这是普遍认识,赵曦在没有完成收复燕云之前,也没有想过什么殖民政策。

赵曦想了其他事,他寄希望于这个时代航海出现意外,从而他能看到后世才传入本地的物种······

当朝廷筹建的海军,能将就在海船上使用火器,并有一定的设计准度后,已经又到了冬日,离四皇子东出拓海败退接近一年了。

这一年,工坊城、都水监配合着,营造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战船,而不是商船的改版,也不是炫耀工艺的那些华丽的官船,是真正具备作战能力的战船。

战船不仅仅装备了可以发射火药弹的投石机,装备了火炮,还将船舱改造,让船舱成为作战和休息两用的地方,同时,也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火枪避水的问题。

而海军军卒,以新军遴选出来有随船出海经验的军卒为主,搭配招募的水手,经过陆地和近海训练,基本上掌握了海战的要领。

不仅仅是懂得火枪火炮,以及火药弹的使用,更是针对海战近战的跳帮白刃战,进行了适应性训练。

剩下的就看实战了。

同样,四皇子在接到官家诏令后,也组织起了再次东出拓海的队伍······即便是国朝的主流温和,也有暴烈的人。

谁都知道,国朝一旦筹建海军出征,整个海洋上,将会是国朝海军说了算。而四皇子这时候组织的队伍,势必是做一些海军,或者说官面上不好意思做的事。

掠夺是积累财富的最佳办法。海盗的富庶,是做海上贸易的商贾最清楚的,似乎四皇子出海后,跟海盗应该并无区别,就跟二皇子在安南一般。

所以,四皇子的队伍中,着实有很多的高手。

“这已经不是乌合之众了,这是聚集了一群亡命之徒!”王安石感慨。

海上贸易催富了一大批的沿海商贾,同样海上贸易的风险也造就了一批又一批倾家荡产的人。或因为意外,或因为海盗,总则,这群人对航海相当的熟悉和了解,却也因为航海失去很多。

朝廷的海军军卒有限制,除非海上经验绝对丰富,有特殊的技能,否则,朝廷的海军军卒是有要求和标准的。

所以那些本来来京师准备在海军中谋个差事,却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成事的,就通过各种渠道掺和到了四皇子的队伍中。

海商相互都熟悉,当四皇子的组织起队伍来以后,各种信息也就汇集到朝廷了。朝廷一直在关注着四皇子的队伍,有许多朝臣还继续往四皇子的队伍里塞人······

“官家到底是何意?”

王安石是懂得变通的,并没有急于到面圣求答案,先是在内阁议事时提起。

一边是海军出征准备制定并维护海上秩序,一边又组织这样不伦不类,介于海商、海盗、海军之间的队伍,真心猜不透。

关键是,这支队伍的训练,基本上是跟随着国朝海军的训练章程进行的,甚至装备都是工坊城装备海军淘汰下来的。从战船,到配置,虽然对于海军而言是淘汰的,但是,一旦出海,也就国朝的海军能制约了。

“王相,海洋之大非我等所知的范围,海岛之多也非记载之数。如今单说琉求,就有各方势力存在,国朝也需要这样的势力。”

“况且,海军那是仁义之师,出征的目的是护航,是彰显国朝的王道。但是,官家曾有言,大海不干,海盗不绝。海军任务是护航,也就没工夫专门去歼灭海盗,也不会去占据海岛。四皇子的这支队伍,说白了就是国朝海军的补充······”

吕公著的说法,是出于光明正大的立场。

“国朝海军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很可能会让海盗闻风而逃。所以,很难知道当今各国海战的实力。官家留在讲武堂的记载中提到过,海洋安全在一定程度上堪比陆地边境的安全。遣一支这样队伍出海作战,对朝廷制定海上方略有益。”

章惇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他不理解王安石纠结这些的原因。

“琉求出现北辽的势力,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北辽势力出现在琉求,都应该引起警惕。一旦国朝与北辽作战,东海一带的海岛,朝廷必须予以清理,以确保北辽不至于从海路袭扰沿海州府。”

王韶补充了章惇的说法,或者说把章惇的意思详细化了。从军略上讲,确实存在这样的可能。

“唉······这都是亡命之徒呀。一旦盘踞外海诸岛,恐怕对国朝不仅仅没有补遗,甚至将会成为危害。”

王安石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王相多虑了,二皇子之于安南,四皇子出海,若想久存,或者说博的一定的生存空间,都必须依附于朝廷存在。”

经苏颂这样一提醒,王安石瞬间就明白了。

不是说王安石就没有这样的智慧,就考虑不到这样的事实。而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王安石所侧重的点不同,也没有工坊城的经历,甚至说对火器的了解相对少。

并且,在看到海军的战力和四皇子这支队伍的战力对比后,对官家允许四皇子如此做很不理解。

这与二皇子在安南不同,安南是个稳定的王朝,二皇子说白了是在夹缝中生存,依赖于国朝的地方多。

而出海,王安石总觉得有点鞭长莫及的感觉,总担心四皇子一旦成事后对国朝稳定的威胁。

现在看来,官家对于拓海,是谋定了两方面的方略。

第八四五章 海军护航启航

朝廷的海军第一次护航,是从广州出发的。

广州是国朝最大的港口,也应该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港口。

因为朝廷诏令的原因,今年只有返航的,没有出海的商船。

基本上所有的海商,都跟朝臣有勾连,这不是早年,现在的官家有绝对的权威,而朝廷的议事方式也变了。

朝廷不再是以前那种吵吵嚷嚷定不下事的朝堂了,也不是随便可以糊弄的朝堂。

别看是航海,离朝廷很远,一个皇家银行,就足以将商贾的往来明明白白的摆在朝廷了,偏偏商贾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易方式,即便是海商不想这样,可舶来品还是要跟陆地商贾交易的…~

更何况,多数海航依靠的,或者家里子侄做官的,都或多或少掺和了国朝的产业,这些产业不仅仅是内陆贸易的收益,更多的是出海货品的来源。

谁也担心惹了朝廷,直接就断了这份交易。

这时候,国朝新物品的交易量,几乎与传统的丝绸、瓷器持平了,还在逐年增加。

谁又能舍得?

国朝的监察衙门不止是州府有,就是市舶寺也有,商贾们很难同时在州府和市舶寺做文章。

朝廷的官员流转,地方州府和市舶司以及市易寺,都是不同的时间节点。

而海商要想在整个交易中晚猫腻,就必须打通这三者所有的关节……现在基本上杜绝了。

所以,这次朝廷海军护航出征时,是整个国朝海商翘首以盼的…~都等了快一年了。

“吕阁老,信风已起,军伍到齐,该是时候启航了。”

“对对,吕阁老,我等海商可是遵从皇令,一年不敢出海。出海势必得给海盗贡献,那是违反朝令的。可不出海,都养活着一大家人呢……”

“吕阁老,我等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朝廷的护航军。有一份奈何,谁会结交海盗?我等对朝廷是坚决拥护……”

吕公著被一群商贾包围着,讲困难的,表忠心的,唱高调的,什么人物也有。

谁也没想到官家会遣吕公著来主持海军出征。

章惇知道自己没希望,一开始就没敢去想。

泉州章家是大家族,早年因为章惇的桀骜不驯,跟家里关系是不怎样。

可随着章惇的地位上升,甚至做到了章家历代都未曾达到的位置……

宗族是基础,这一点没法改变。

而泉州章家也同样是有名的海商。考虑到避嫌,章惇知道自己不可能主导海军出征。

朝廷都以为官家会指派王韶,谁也想不到会是吕公著。

让北人主导海军,怎么想怎么不是回事。

吕公著也知道自己的缺陷,所以,在抵达广州后,并没有急于出征。

所以,连续几天,都被这些海商包围着,逼迫着启航。

“诸公莫急,诸位出海,也不会仓促出行。朝廷海军出征护航,不仅仅是贪图诸位的那点护航的费用,目的还是要确保各位航运的安全。”

“诸位出海,有到高丽扶桑者,有到波斯大食者,也有远航到昆仑奴等地者。公著总是需要合理给诸位安排军伍吧?”

“比如,航线至高丽者几何?遭遇海盗的几率如何?该派遣几许护航战船,派遣多少军卒?等等,这都需要筹划。”

“公著再此保证,绝不会耽误诸位今年的出海事宜。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海军护航,对于朝廷而言,主要的是锻炼队伍,另一个是摸清航线,最为重要的,官家让吕公著核算护航与供养海军能否持平的问题。

朝廷也曾讨论过这事,甚至建议海军护航,同时可以携带货品,以护航养护航。

官家拒绝了,军伍就该有军伍样,若海军可以携带货品交易,就没法杜绝新军也做同样的事,最终,会毁掉整个国朝的军伍。

吕公著深以为然。

官家这次遣他主导海军出征,就是让他了解护航能否供养海军,以便朝廷决断,是否需要朝廷另列度支供养。

这些天,吕公著先后翻阅了市舶司历年的账目,又按官家的授权,跟皇城司接触,同时还遣人在市井打听。

“阁老,从本次出海的货品和商家核算,商贾之于护航的费用,不仅仅是可以满足海军的日常用度,甚至还会有盈余。”

吕公著不懂海运,但朝廷并不缺这样的人才。

范子渊就是随行的行家。

“这次乃是积累了一年出海的商贾,算是个爆发量,不能以这一次的护航核算全年。”

吕公著也大概计算过护航的收益。不过,从这些天汇总的情报看,确实一年未曾出海的商贾占多数。

“阁老,海上贸易与陆地不同,远航的商贾可能一年仅此一次出海。”

“即便是与高丽扶桑,以及真腊、占城等地的交易,一年也很少超过两次的出海。”

“所谓的区别,无非是集中和分散,对于出海的货品、船只、航线已经商贾数量,其实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另外,海军出征是自广州出发,而出海后护航却不仅仅限于广州出海的商船。泉州、明州乃至登州往南的海商,也同样需要护航。”

范子渊对航运的了解要比吕公著熟悉的多。

“那泉州、明州等地出海的商船,可安排好护航军伍?”

“回阁老,下官以安排妥当。这几日,市舶司和皇城司已经将泉州、明州等地出海的商船反馈回来,下官已依规定妥善安排。”

“子渊,你认为是否可以出征了?”

“回阁老,除去出海后的意外,下官以为,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海!”

不是吕公著谨慎,这是国朝海军的第一次,他又半懂非懂,不得不谨慎从事。

最起码,他必须将出征前的所有事务理顺了,理清了。至于出海以后…~那不是他能左右的,即便是常年吃海运这碗饭的老手,也不敢肯定就能一帆风顺。

二月初八,甲戌日,黄道吉日。

这一天,整个广州城,几乎万人空巷,全都集中在港口了。

珠江的出海口,栉比鳞次的船只分列两侧,威武雄壮的朝廷战船缓缓从中间使出…~

这一日,大宋海军第一次出海护航启航了。

第八四六章 岛链战略

海军出征,赵曦并不担心。因为他曾专门到登州观看了海军战船的作战演习。

以赵曦后世的眼光判断,他不认为这个时代还有大宋海军的对手。

战船装备了可发射火药弹的发射器、投石机,船舱是两层或者三层密密麻麻的射击孔。

战船上的弩,配备火箭、汽油弹…~

每一位水手,包括那些司职射击的军卒,都具备跳帮近战的技能。

这样的海军,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无敌的。用不着他再去操心。

赵曦需要操心的还是他这个四儿子……

“爹爹······”

从第一次出海回来,四皇子虽然一直进宫请安,却一次都没见他老爹,不敢,顶多了在娘娘那儿矫情,可不敢跟他老老爹来撒娇。

意气奋发的出征,就去东海转了个圈,丢下几百天人命回来了,也因为不是朝廷的行为,否则,他头顶上的亲王爵,估计都留不住,别说臣工们就是他这个官家老爹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

这不是早年了,现在是政和年,自政和年以来,国朝从无败绩,唯有他······

“坐吧,说说,这次再次出海有何章程?”

“爹爹,孩儿这次出海,必将率众将士扬我大宋之威,不克琉求誓不还!”

要说什么章程,四皇子真没有,他觉得也不需要章程,若第一次就是这样的装备和军卒素养,也不会出现溃败。

赵曦看了看这四子······唉,还真是志大才疏。

“是不是以为,第一次若是这样的军备,你第一次就能拿下琉求?朕来告诉你,你一样会败北!”

“爹爹······孩儿知罪。”

四皇子见老爹语气不对,不敢辩驳,只能是先认罪。

“心里觉得不以为然吧?海战如何朕虽然不熟悉,但是,就以你首次出海为例,在遭遇小股海盗以后,可曾有过应对变故的想法?”

“朕详细了解过尔等的作战奏报,第一次只是遭遇三五只海船的海盗······如此情况,是否想过这只是前哨,只是侦查力量,可曾想过会有后续战斗?”

“在遭遇海盗的前锋之后,又应该做何种应对?朕了解到,温良臣曾建议后撤近海······若是朝廷行为,你这样的主帅,朕即便就是有百万雄狮,也不够你这样折腾的!”

若真的是朝廷主帅,就这一次败北,就是赵曦也会毫不犹豫的砍下他的人头!若不是温良臣还算机警,指不定五千人都会葬身鱼腹。

就这点能耐,还敢染指帝位?

“爹爹,孩儿知错······”

四皇子那还敢坐着,直接就趴跪着了。老爹已经了解了细节,他无从辩驳。在遭遇小股海盗时,温良臣也确实建议派出斥候船只侦查,是自己考虑自家的船只无敌,才最终陷入了重重包围。

“起来吧······你有意经略东海,朕不能打击你的志气,也准许你这样做。”

说实话,赵曦的心里,四子的才能只适合做个太平王,开疆拓土的想法是有,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曦之所以放出去他,一是因为就如今国朝战船的装备足可以横扫大洋,即便不敌,具备逃回本土的实力。

二一个,在赵曦看来,就四子这样心思大却没什么能力的,还不自知,留在朝堂的结果,只会增加大统传承的变数······因为这样的人很会搅合。

“宣温良臣进来······”

赵曦对于这部分队伍出海的想法,单纯的对四子说,他未必能做到,或者说会因为他的主导而导致一事无成。

“尔等也知道,国朝海军的职责首先是为国朝的海商护航,其次是要探明海上商路,另外需要侦查海上贸易各王朝的风土人情。也就是说,海军出海,意在震慑。”

“海军护航,即便是迎战海盗,也只会是遭遇战,不可能是歼灭战。这样的结果,无法从根本上消除海盗,或者说做不到清剿海盗。”

“尔等出海的任务,是为海军的补充,或者说做海军顾不上做的事。温良臣,朕给你一道旨,出海作战,一概由你主导。”

赵曦没搭理四皇子眼里的不解。

“回官家,臣定不辱使命!”

“好!尔等出海,不以国朝军伍身份,至于何种身份,商贾也好,海盗也罢,应时而异。”

“尔等的战略目标是,尽可能将东海之岛屿尽数清理,确保国朝东出之海不存在任何藏污纳垢之地。”

“在完成诸岛屿的清剿后,要建立整个东出之海岛之间的关联,以形成所有岛屿之间的响应和勾连,尽量将岛屿一体化,形成一个完整的海岛防御线。”

“海岛物产之丰富,非尔等可以想象的。这次朕会派遣工坊城的勘探队随行。”

“朕的设想是,在国朝沿海州府与东海诸多岛屿之间,建立有效的连接,在诸多岛屿之间也建立有效连接,并且在整个东海各岛屿建立补给点,最终形成整个岛连的战船巡逻······”

“中正,让秘书监将此记录通告内阁。”

赵曦在等着四子和温良臣消化这些内容。

这个想法,赵曦一直就有。只是在国朝没有收复燕云之前,尽量不去显露野心。

“官家,是否臣等出海从名义上不再与朝廷关联?”

“嗯,继续。”这个温良臣倒是有几分见识。看来你当初被老护卫营诸多武将推荐,也不是全无道理。

“臣等出海,是否可以视情况对海盗招安?五千军卒,完成整个岛连的防御实难奏效······”

“可。朕准许尔等便宜行事之权。有一点要务必记得,当朝廷收复燕云之时,便是尔等恢复身份之日。”

“自出海后,皇城司将保持渠道畅通,以确保尔等不至于陷入绝境。”

这时候四皇子仿佛就是个旁听者······

四皇子有点糊涂,既然老爹恩准他拓海,似乎将出海作战的主导权交给了温良臣······

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四皇子一时想不明白,只能暂时听着。

第八四七章

“温良臣,朕必须给你说明一点。整个拓海队伍,朕命你为军事主官,而四皇子相当于国朝军伍中的文佐官与监察官。”

不管是牵制也好,还是制衡也罢,赵曦相信温良臣能理解。温良臣出身老护卫营,很多理念经过多年的灌输,应该是根深蒂固了,或者说在心里已经形成烙印了。

“臣遵旨!”

“好。朕准许你翻阅皇城司、都水监等相关衙门密奏之权。且退下吧······”

温良臣退下了,四皇子还在那儿傻愣愣的呆着,心里在想着老爹这样安排的目的。

“想不通?”

“孩儿不敢。”

“温良臣之所以随你拓海,是经过老护卫营,以及狄帅、种帅等人的举荐。温良臣已然是六品厢指挥使级别的武将,之所以出海,是因为他有出海的经验,并且温良臣在战术素养上,有主持全局的能力。”

“他是奉皇命,而不是响应你这群乌合之众的招募令······”

四子是一个认不清形势,看不透自己,却空有些许想法的人。在赵曦看来,四子不能比太子,甚至连老二都不能比。

同时,这样的人因为野心的原因,往往会有成长的空间。只要接受教训,把心思放下来,未必不能成事。

赵曦当着他的面对温良臣委以重任,也是指导他认清形势的方式。当然,打击也是存在的。

能不能让四皇子有所感悟,赵曦只会做到这步。

“你有心纵横东海,有心经略高丽扶桑,前提是你得具备这样的实力。”

“爹爹,孩儿需要朝廷的支持!”

“在国朝收复燕云之前,并无意染指东海以外。朕给你交个底,倘若凭自己之力,在国朝岛链战略之外打下的疆域,朝廷会推行总督制,许以羁縻国相当的权利。”

国朝封王是不存在治理封地权限的,多是所谓的遥管。四皇子的野心,对于治理一片疆域有很大的兴趣。

赵曦是希望,出海的经历,能让四皇子成长起来,并且还不至于把野心给消磨掉。

赵曦很希望这支不伦不类的队伍,最终能在高丽和扶桑上成事。

一旦二子在安南经略有成,四子在高丽与扶桑也有所建树,待朝廷再收复燕云······赵曦将无憾与来到这个时代。

······

四皇子出海的首要目的,应该是先将琉求拿下,这不仅仅是报仇的问题,而是琉求的地理位置决定的。

队伍以琉求为据点,南下南洋,北上高丽,东出扶桑都有相当的优势······这也是为什么琉求聚集海盗的原因。

出征琉求,应该是自明州或者泉州出海最为便利,因为队伍的特殊性,却只能是自登州出海。

明州和泉州,以及广州,毕竟是国朝海商的聚集地,这样不伦不类的队伍出海,很容易引起猜想。

即便在登州,庞大的船队,也只能是分批次的出海,甚至战船的样式也做了伪装。

没有海军出征时的声势,也没有任何仪式,几十艘战船就那样零零散散的出海了。

但是,赵曦似乎对这支队伍更加重视······王中正在登州协调诸事。

······

在朝廷完成出海这些事宜后,国朝进入了一定的稳定发展期,除了皇城司增加了些许渔船和渔夫的探知,朝廷没有其他应对。

“子容,石酯蒸馏,可有什么发现?”

又一次议事结束时,赵曦突然想起了让苏颂蒸馏石油的事。这段时间的事务重心在拓海,倒是忘记了石油蒸馏的事。

“回官家,臣近期正在琢磨此事。臣发现,石酯蒸馏后,冷却到不同的温度会出现不同的油性物。臣经过试验,火油弹是使用第一层,或者说第一次降温的油质物······”

赵曦其实也不懂石油蒸馏的原理,照苏颂这样的说法,所谓的第一层,应该是汽油。赵曦知道石油蒸馏会出现汽油、煤油、柴油,至于沥青是不是也是蒸馏出来的,赵曦不清楚。

这时候赵曦倒是有心思去看一看。

“诸位阁老,可有急需处理的政务?若没有,就一同到工坊城看一看。”

石油蒸馏,既然已经出了做火油弹的成品,想必苏颂应该基本熟悉石油蒸馏后各种油质物的特性了。

赵曦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跟苏颂说过蒸馏石油的注意事项······

诸位臣工本以为能制作火油弹的物事,应该在工坊城内,毕竟是新式军备。可到了工坊城才发现,蒸馏石酯的作坊,却是建立在工坊城外,临近汴河的沙地上。

“很暴烈?”

章惇见识过火油弹的威力,见此情况才这样问。

“相当暴烈。第一次蒸馏就走水了,死亡三人,重伤五人,此五人虽然活下来了,可······生不如死!”

听到苏颂这样说,赵曦敢肯定,自己没跟苏颂说过关于汽油、煤油这些油质物的特性。挺惭愧的。

这些事,只要自己稍作提醒,就完全可以避免的。

“子容,此物是否稍有火苗便会成大火?并且水难以灭?”

事已至此,赵曦只能装着似懂非懂的问。

“回官家,确实如此。臣也是在申天赐提醒下,才将蒸馏作坊置于城外,并设置重兵看护。不臣在了解这些油质物的特性后,将看守的军卒安置于地下······”

“申天赐懂得?”

“回王相,真正的来源是幻想过度这本书,臣也因此重新通读了。早年浏览,只是觉得新奇,如今再看,却是有很多有用的知识。”

幻想过度中提到过?赵曦都疑惑。几十年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那时候或许他还对原本的时代记得很清楚吧······

官员幻想过度的事,除了王中正,其他知情人没剩几个了。曹家的老太尉没了,早年在蹴鞠快报创刊时的老工匠也没了······

“司马子长公最早提到《山海经》,但认为其中生物过于荒诞无稽,所以作史时不以为参考。《山海经》中提到铁,自不是先秦之物,如今看来铁不过是寻常之物。”

“或许这幻想过度,也并非志怪,也可能是奇人异士所著流于民间······”

王安石的解释,着实让赵曦无奈······

第八四八章 火油蒸馏作坊

苏颂这边看来是对火油有了很深的了解,也许是一次大事故让工坊城这边重视了。

很规范的操作。

从让包括赵曦在内的所有人更换了崭新的棉布衣裳,甚至连靴子都替换成了纯棉的。身上不携带任何物品,才进入石酯的蒸馏作坊。

“一次大事故,臣等不得不谨慎谨慎再谨慎。虽然也知道矫枉过正了,但为避免事故,不得不如此。”

苏颂一边引导着进入,一边跟赵曦解释。

“为安全计,再谨慎也不为错。”

对于这样的态度,赵曦只有认同,没有任何不悦。

“这些都是从官家早年火药作坊引申过来的。如此做法,确实有效。”

苏颂虽然很谨慎了,毕竟对于石油这玩意儿的特性并不是太了解。

其实。赵曦也不算太了解。

蒸馏作坊赵曦并没有评论,不过当赵曦看到那些汽油、柴油储存方式后,赵曦觉得有些不合适了。

密密麻麻的铁桶,就那样一桶挨着一桶的露天摆放着,这样的危险性并不是说严格作坊管理就可以避免的。

虽然赵曦不懂的石油的储存,他也见过后世的那些油站都是在地下储存的。

这样露天的摆放,还是如此紧凑……燃油自然,赵曦也不是没听说过。

赵曦虽然不懂轻汽油的沸点和燃点,但还是能感觉到这样储存的危险。

“子容,火油点燃后,何物可扑灭?”

“回官家,说来也是偶然。在一次试验火油弹威力时,第二发打进了第一发的坑里。”

“由于两发火油弹间隔时间短,第二发打出后,第一发的效果尚未完全消失。而第二发的威力被炸开的沙子瞬间熄灭了。”

“所以,臣以为,火油弹可用沙土类熄灭。”

赵曦本来就是想新出这个话题,没想到如此偶然的事,苏颂都捕捉到了。

凡痴迷于科学的人,多数都细致。

“苏阁老,火油只有沙土可灭?”

“王相,待试验威力便可知。”

苏颂虽然将火油蒸馏作坊放在了工坊城砸缸,接近汴河的河岸。但是,也知道这属于军机,便将工坊城与汴河用两堵城墙连接起来。将火油蒸馏作坊围在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里。

这个空间包括火油弹的试验场……

苏颂引导官家和诸位内阁进入一个漫坡的坑道里,还一人给发了一个望远镜……这玩意现在在国朝也不是有多稀罕了。

拿望远镜向苏颂指引的方向看,远处有一处认为堆积起来的土山,不算大,目测也就方圆丈许。

苏颂低声对随行的作坊工匠说了几句,就看到这工匠甩了几下红色的旗帜…~苏颂将旗语也琢磨出来了,这次海军筹建就使用了旗语。

突然“砰”的一声,又一声,望远镜里的土山就点燃了…~

这时候视野里发现从地面出现几人,拖着巡捕的水龙,向点燃的土山喷洒……

随着水龙带着大量的水流喷洒在土山上,却发现本来火苗不大,突然火焰有种爆发的感觉。

挺震撼的。

接着,还是地坑里出来的人,远远的开始向土山抛洒沙土。

不一阵,刚才还火光冲天的土山,就变成浓烟滚滚了。

诸位内阁看的有滋有味的,赵曦也装着兴致勃勃的样子。

“威力并不比火药弹差。”

章惇是经历过战事的,见识过火药弹威力。

王韶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确实,单纯杀伤力而言,火油弹甚至比火药弹更甚,能大范围杀伤,并让敌方失去战力。”

苏颂他们是对比过单颗火油弹和火药弹的威力,才有这样的结论。

赵曦清楚,真正的手雷,根本不是汽油瓶子火药弹可比的。

只不过,黑火药的威力,确实在杀伤力未必就比汽油瓶子火药弹强。

关键是,这玩意儿比火药弹难缠。

苏颂没有领着官家和阁老们去参观储存地…~赵曦也没想着去。

太危险了。

“子容,朕以为,汽油……哦,就是第一遍蒸馏油,如此堆放风险太大。”

“既然沙土对火油有限制,为何不将油桶储存于地下?”

“此处接近汴河,引几道细小的水渠,在此地形成一个循环,将火油桶埋于地下。这样储存安全些。”

赵曦不知道后世储存油罐的降温方式,即便是知道,估计也不是这个时代能做到的。

水流降温或许可以试试……

“官家,臣随后就安排!”

苏颂对于这些油品的特性正在逐步熟悉,也感觉这样摆放有问题。

官家这样提醒,他立马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诸位内阁不知道是真懂了,还是仍然想着刚才火油弹点燃的威力。都没有说什么。

“子容,石酯蒸馏,有几种油品?”

“回官家,最少两种,有时候会出现三种。”

这时候没什么减压增压蒸馏,赵曦知道,应该是汽油和没有,偶尔会出现柴油。

“少量拿来看看。”

不一会儿,就有人拿过来两个陶罐的油质物。

赵曦挨个闻了闻……嗯,是这个味。汽油和煤油。

“找一盏油灯来…~”

诸位内阁,包括苏颂都不明白官家要做什么。

工坊城虽然在国朝算最富裕的一个群体,也没有到家家户户点蜡烛的程度。油灯还是最普遍的照明方式。

“呃……把油灯里的油甩干了,把汽油拿走……要不干脆出去吧…~”

在这蒸馏作坊里,赵曦也不敢随意的点火。

一行人再次更换的装束,回到了工坊城的公廨里。

赵曦肯定不会亲自带着油灯和煤油。

待再次坐定,赵曦才将煤油倒进了油灯里,然后用火折子点燃……

除了油烟,看不出与普通油灯点燃有什么区别。

“官家,可是此油品可以推广民用?”

王安石的生活,可以说是整个内阁大臣中最为简朴的,虽然不至于比包拯,日子绝不像其他人那般奢侈。

其他内阁,可能都很久不再用油灯了。王安石倒是用油灯比用蜡烛的时候多。

不是说王安石就穷的不行,现在的朝臣,没有不参与国朝各类产业的,谁家都有些额外的收益。

只是王安石的性格如此。

在他看到官家点燃油灯的一瞬间,首先就想到了推广民用。

第八四九章 石油引发的

现在的油灯是怎样的,赵曦还是清楚的。

虽然内苑现在也几乎见不着油灯,早年的内苑,也还是有的。

那时候的王中正房里就是油灯。

赵曦也知道,百姓们点油灯所用的油,多数是麻油。

“王相所言极是,此油品应该可以推广民用……就叫煤油吧。”

“吉甫,随后你会同子容,对煤油做个定价,尽快推广民用吧。”

赵曦今天拖着内阁来工坊城,可不是来看什么火油弹威力的。

挑选出煤油来推广民用是一个目的,另外一个就要看看工坊城蒸馏火油的作坊和储存。

前段时间忙,虽然也知道工坊城火油作坊事故的事。

他需要找个合适的借口,总不能晚未卜先知。

“官家如何知道此……那个煤油可以用于油灯?”

这不,即便这样,王安石还是问起了。

至于其他人,早已经习惯了官家天马行空的思维,对此见怪不怪了。

“汽油,也就是第一道蒸馏油,朕看蒸馏工艺,应该是最轻,因为它从最高的侧管流出。”

“工坊城之所以使用第一道油,说明汽油的特性易燃。”

“而最后的油渣随意堆放,说明可燃性不高。朕就像,这第二遍油是否如麻油雷同呢?”

“这般尝试,果然如此……”

这时候再看油灯,还那样着着,没有任何变化。

这理由不管能不能说服内阁吧,好歹是个理由。赵曦总不能说他曾经的用过这玩意儿很多年吧?

“官家,既然推广,火油蒸馏工艺是否可由工坊城出售?”

“万万不可!”

“官家,此事不可!”

韩缜的话音刚落下,就有三四人出声了。

韩缜没有军伍的经历,倒是在工坊城任职时间很长。

他主导过几次工坊城的出售事宜,首先想到的是,一旦煤油推广民用,对于工坊城,对于朝廷将是一笔大收益。

毕竟,仅仅靠工坊城蒸馏作坊的产量,很难满足整个国朝对煤油的需求量。

国朝,能用的起蜡烛的还是少,亿万百姓,多数还是在用油灯。

“官家,正如子厚、子纯所言,此物可推广,但蒸馏火油工艺不可外传。”

“火油弹的威力,诸位已经见识,此乃军伍利器,岂能让民间拥有?”

待章惇和王韶的话音落下,王安石陈述了理由。

虽然王安石希望大宋百姓都能用上煤油,可他也知道,这玩意儿真不能随意的放出去。

“确实如此,火油蒸馏之法,不能外流,甚至朝廷还应该严格管制。”

“汽油不仅仅用于军备,更重要的是,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会出现祸事。”

苏颂也这样说。

不过韩缜也在那一瞬间,已经想明白道理了。

“这样吧,由工坊城会同轨道方,制定可操作性的转运方案,确保煤油能最广限度的在国朝各州府推广。”

“另外,吉甫与工坊城协商制定一下煤油的售价,以百姓能用得起为原则······”

赵曦也知道这玩意儿该如何定价,对于朝廷而言,这只是火油弹的衍生品,不出售就相当于浪费······估计会是个烂白菜的价。

无所谓了,这时候对于石油的利用几乎没有。

“官家,是否应该对石酯原产地进行军管,同时,朝廷将石酯列为军备物质,严禁民间开采······老臣以为,一点煤油推广使用,煤油的来源必将众所周知,朝廷不做限制,恐怕威力如此之大的火油弹也可能成泛滥之势。”

王安石的思路似乎有所改变,不再是一味的挟民意的想法了,最起码这样的提法就表示着一种老成谋国的良相风格。

“官家,臣曾见鄜延一带有百姓以石酯为燃物······”

本以为沈括没有鄜延任职经历,历史会发生改变,没想到他还是关注到了鄜延石油的事,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借用油烟制墨了。

赵曦倒是没纠结这个。

“定阳,高奴,有淆水,肥可蘸。”

这是《前汉书·卷三十八下·地理志第八下》所记载的,赵曦也有看过。高奴或是鄜延,赵曦知道都是指后世延长一带。

而延长一带是后世的长庆石油和延长石油的产地,还是后世第一口油井地。这些赵曦都清楚。

“那就由朝廷管制吧,内阁随后拟定的方略,组建怎样的商社,如何开采,如何运送,包括如何保密蒸馏之法等等,要在方略中体现。”

赵曦想了想,就以现在的开采手段,以及现在对石油的用途,应该不至于对后世石油开采有什么影响。

“其国西北大山中,有如膏者流出成川,行数里入地,状如醍醐,甚臭。官家,石酯在西北一带甚多······”

章惇所说的赵曦就更清楚了。

虽然国朝已经打通了西域的商路,一定程度上恢复了丝绸之路,可要说达到了前朝乃至大汉时在西域的实力,还为时尚早。

肃州的石油或许可以开采,可章惇所说的那是指龟兹,而龟兹现在还是西州回鹘的地盘,甚至跟黑汗王朝接壤。

更别提属于北辽上京道的黑油山了。

“就史料的记载,石酯而言,北辽、回鹘、乃至黑汗王朝,大食波斯等地,产出要比国朝多很多。”

这倒不用赵曦装,也不用掩饰自己所知道的。汉唐的史料有很多记载石酯的,不管叫石漆,还是石脂,亦或是其他什么名字,都是指石油。

“官家,臣以为,一旦火油弹用于战事,煤油用于民间,石酯的作用势必被各个王朝知晓。这必将导致国朝在征战时的优势降低。”

“臣以为,应该在火油之法未被其他王朝熟悉之前,尽可能的将石酯的产地纳入国朝版图。”

章惇一点都不掩盖野心。也是,新一届内阁已经两年了,国朝还没有开疆扩土的计划,这让他们这一届内阁甚是憋屈。

上一届内阁,不仅仅收复了云应四州,还平灭了西夏,收复了大理。

虽然他们也有了拓海的政绩,可对于传统的认识来看,陆战或者说对战北辽才是真正的贡献。而现在朝廷的军备和钱粮储备,在章惇看来,支撑收复燕云其他州并不是难事。

第八五零章

章惇表达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只是赵曦没想到的是,在章惇说完以后,诸位臣工居然没有任何人反驳。

养了多少年的朝廷野望,或许真的奏效了。

从大家对章惇这说辞的认可程度上,最起码内阁是对扩张有了一个统一的认识。

“王相以为如何?”

赵曦还是要尊重王安石,也需要给首相面子。

“老臣认同章阁老所言。火油弹首先战海战中使用,而国朝海运波斯大食者海商众多,估计即便是海盗,也会是以这些势力为主。”

“四皇子东出拓海,也必将遭遇北辽势力。一旦火油弹之法传至北辽,对国朝收复燕云会增加难度。朝廷能做的唯有先下手。”

“正如官家所言,史料记载,石酯产出多在西北之地,火油弹威力之大,都已经见识了,臣以为,朝廷有必要掌控所知道的油脂产地。”

这一届内阁确实是一个锐意进取的内阁,即便是王安石······也不能说王安石安分,在上一届内阁中,对于疆域野望最大的也就数他了,包括王韶经略河湟,都是王安石但是力主推动的。

“既然内阁有统一认识,那就着手筹备吧。”

这一次赵曦带着内阁到工坊城,真的无意引导内阁向准备收复燕云的思路上领。

这几年朝廷的内外事务繁多,一直没有让赵曦感觉到那种特别稳定发展的感觉。北辽不是西夏,不仅仅是地域广阔,兵员和兵力也应该不是西夏可比的。

跟北辽开战,很难做到像收复西夏那样的大谋局,只能是正面战争,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钢枪。

赵曦倒不存在什么恐辽,但是赵曦知道,在国朝的主流,还是适应了跟北辽所谓的和平共处。

收复燕云,对于国朝而言,确实是个大课题。

这样一个大课题,当然不是在工坊城公廨里这样随便就能谋定周详的,只是确定了大方向。这需要一年,乃至更长时间的部署。

当初对西夏,朝廷也是从经略河湟开始,前后两三年,才正式进入平灭西夏的战争。

这一次工坊城议事,一切都处于机密之中······工坊城的防御是国朝最严密的,人员的忠心也是国朝最忠诚的,倒不用担心有什么泄露。

这不是说工坊城的人跟其他地方有区别,而是整个共防城,哪怕是一般的工匠,所领的俸禄都高于国朝官吏的平均水平。

在这一点上,赵曦是独断专行的。而工坊城这些年,不管是在军备还是民用上的表现,也让朝堂上没有了任何杂音。

谁也不想惹工坊城,谁家都有工坊城衍生出来的产业收益。

关于备战收复燕云,朝堂上没有任何消息,只是工坊城又进入了一种紧急的状态,而枢密院和兵部,在招募兵员上却是循序渐进。

至于边境驻军军备更换······这本来就是常例了,甚至军备物质的增减,对于边境驻军也都习以为常。

“官家,煤油的制作转运,内阁已经完成了方略的制定。只是,在煤油出售问题上,争议较大。”

王安石和吕惠卿奏对,就煤油出售的问题向官家问计。

王安石好像也在改变,最起码在煤油此事上,没有再把内阁的争端引到官家跟前,没有期望官家当着所有内阁的面给与他无原则的支持。

“争议的焦点是什么?”

“回官家,争议集中在发售代理的问题上,道、府、州以及到郡县里一级,如何确定出售商贾,指定的标准如何等等,内阁皆有争议。”

说白了,还是个利益问题,王安石对于内阁这种为利益而争辩到不可开交的现象很反感。但是,他确实没有妥善解决争议。

工坊城在官家试验煤油后,已经开始在汴梁推行了。王安石虽然有些恼怒工坊城这种不经过内阁首肯的做法,倒也没对工坊城指手画脚,谁都知道,工坊城是官家的领地。

也是因为煤油在汴梁的推广,让朝臣们都知道了煤油这回事,也导致了内阁的争论有些难以协调。

内阁并不能独立存在,王安石也不例外,都有自己的门生故旧,也有相对亲近的朝臣和势力,包括乡党之类,总是有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

王安石虽然对因为利益争辩不以为然,可从他早年提携的官员来看,他同样有亲疏之别,王安石也是个以亲近论能力的内阁。

所以,当朝臣、地方乡绅、商贾各方力量影响内阁的情况下,就很难达成一致了。

也考虑过扑卖,毕竟工坊城的产品和工艺扑卖过很多次了,甚至也考虑过像酒监和茶监一样推动。

可国朝现在对于官员的使用,在三级决策制推行时,就已经有了相关法令,就连茶酒盐铁都已经缩减了官员编制,统一归市易管理了,又怎能另设衙门?

至于扑卖······

“那就采用扑卖的方式吧!”

赵曦觉得这不该是事,因为利益相关,争论肯定会有的。简单的处置就是了。

“官家,煤油源自火油,应该受朝廷管制。再之,煤油习性不确定,按苏阁老的说法,稍微不慎,便是走水的祸事。”

“商贾和百姓,不能奢望其能如工坊城那般严格执行规范的流程。而煤油的转运和储存,又将有工坊城和轨道指导。扑卖恐怕难以推行。”

对于王安石所说的理由,赵曦有点无奈。想了想也是,不清楚以前,好像自己见到的,国朝的扑卖还没有针对这种抽象意义的扑卖,也就是只针对销售权的扑卖······这是个名头的扑卖。

当然,内阁也是纠结在转运和朝廷有限管理的问题上了。

“单纯扑卖销售权,同时将轨道转运以及工坊城储存指导的价格添加进去,为方便管理,可以尝试以道、府、州以及郡县一地一家的形式扑卖。”

“煤油的售价由朝廷统一制定,国朝所有州府一个售价。又是朝廷半管制物事,不需要竞争。至于说怎样制定煤油价格,达到平衡工坊城、朝廷、地方商贾以及百姓等各方诉求,这是市易方面的事。”

站在朝廷的立场,有争议是好事。

该不是吕惠卿这边定价和工坊城的售价腾出太大的利润空间吧?

第八五一章 王安石的执着

赵曦不想诸事躬行,定下大概的原则,也无意究竟现在汴梁煤油的售价如何,以及工坊城是不是当废物出售。

有了这样的原则,竞争性扑卖销售权,会自动纠正价格,当然,一旦有了拍卖的基础,内阁会针对价格问题来纠正市易方面的定价。

“王相,朕想到一事,正好请王相斟酌一番。国朝有市易监管衙门,却没有相关执法机构,目前国朝市易监管,都是依靠监察衙门来执行。”

“但是,朕以为,监察衙门的职责应该在监管朝廷官员和衙门上,而不是重心放在市易监管上,不应该侧重于商贾。王相、吕阁老,是否可以尝试建立一支队伍,单纯监管国朝的价格执行,或者说市易执行的队伍。”

“这支队伍作为市易寺的补充,以确保朝廷市易方面的政策在地方州府郡县得到执行。将原本的酒监、茶监、盐铁监统一到此队伍中,受地方州府与朝廷双面管理,接受监察衙门监管······”

“朕就是个初步的想法,内阁随后议一议是否可行。”

赵曦也是在刚才说到国朝统一售价时,想到了价格执法的问题,然后就想到了后世各种执法队伍。

在现在或许不需要象后世那般细分,完全可以有一个类似综合执法的部门。

赵曦也知道,这样很难免出现吃拿卡要的发生,在监察衙门制度的监督下,应该能有限的杜绝。并且,执行地方和朝廷双管,或许会有所收敛。

朝廷监察衙门的流动性,在一定程度上能避免同流合污。另外,皇城司探知现在已经相当庞大了,也可以做到监督。

尝试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官家······”

王安石开口,还看了看吕惠卿,似乎想避讳,又仿佛下了决心。

“官家,在市易法推行之初,吕望之就曾跟老臣有过这方面的建言,若朝廷有意组建此衙门,老臣举荐吕望之担此职责。”

“吕嘉问?”

“正是。”

这王安石还真是执着,这都多少年了,还不忘对吕嘉问的提携。

说起来,王安石这点倒是值得称赞,早年跟随他推行新法的,也就吕嘉问如今算是相当落魄。

吕惠卿、章惇,已经身居内阁,曾布也担任了监察衙门副总监察官,主内参事务,王韶同样高居内阁。

早年围绕在王安石身边的亲近,就一个吕嘉问,现在只是市易衙门的普通官员,因为在参政议政在朝廷衙门竞争的激烈程度,至今吕嘉问都没有混上个参政。

“先议定此事是否可行,再说由何人执掌吧。”

二十多年了,赵曦也觉得有点残忍了。从某种程度上,吕嘉问是有点才华的,人品是人品,家贼是家贼,确实不能说吕嘉问无能。

心生恻隐,但赵曦还是没有当面答复王安石,甚至回答的依然是回绝。

赵曦没有在意王安石一脸的失望,不管吕嘉问是不是启用,或者说启用到什么程度,赵曦还是得需要跟吕家沟通。毕竟,在赵曦心里,吕家算得上真正的贴心家族。

王安石的轻叹声,吕惠卿听得清清楚楚。

对于吕惠卿而言,倒是不在意吕嘉问是不是可以启用。想当年,吕嘉问是何等嚣张?即便如今启用,不还是在自己手下做事?

对于吕嘉问的遭遇,满朝堂都知道是官家在惩戒他,这一事件,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朝堂的部分无底线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王安石不清楚,这时候作为旁观者,吕惠卿似乎感觉到官家已经无意继续压制吕嘉问了。

吕公弼已亡。近三十年,吕氏或许也没有那么大的怨恨了吧?

“臣遵旨。”

王安石有点沮丧,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官家还是没有松口。罢了,自己也算尽心了。

可惜,即便自己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官家还不是完全的支持他。

自内阁换届,吕嘉问越发到自己府上勤快了,虽然没提什么要求,王安石能理解吕嘉问的心思,也知道他的想法和诉求。

王安石很想跟官家说:吕嘉问这些年的经历,已经完全改变了,不再是原本的吕嘉问了。

可惜,官家似乎并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很直接的堵回来了。

“王相,惠卿以为,吕望之的事,王相可以尝试取得诲叔的谅解······”

吕惠卿在于王安石同步推出勤政殿时,用很低的声音说了这句话,说完,就直接向自己的公廨走去,仿佛生怕在继续这个话题。

一语惊醒局中人。

满朝堂都知道,吕嘉问之所以被弃用,根本原因是早年他王安石推行新法时,吕嘉问从吕家将吕公弼的奏疏偷出来,让王安石在庭辩时占了先。

时隔多年,国朝的各项改革推行开来,朝堂也已经适应了日新月异的朝堂,甚至说,现在朝廷改变陈规陈例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是曾经针锋相对,几乎到老死不相往来程度的司马光,现在跟王安石的关系都有所恢复。吕公著与王安石更是没有多少芥蒂。

已经是这样的情形,吕家的怨气也应该出干净了吧?王安石经吕惠卿提醒,觉得或许这才是正道。

他老是想着从官家这边突破,其实,官家对于吕嘉问能有多大怨?说白了,官家只是在做样子,也是给吕家一个交代。

······

“官家······”

时隔三天,吕公著留对,赵曦就知道,王安石恐怕已经说通吕公著了。

“官家,关于市易执法衙门······”

“内阁议定了?”

“议定了。不日王相会奏报官家具体事宜。臣是想说吕······吕嘉问的事。王相劝臣,恩怨积累太久了,倒显得吕家搭理不饶人。”

“不计较了?”

“官家,有些事说不清,很纠结。不过,早年官家曾说过,朝廷不可能全是正人君子,有些用其才,有些赞其德,有些行其事。”

“对于市易执法而言,王相让臣看来吕嘉问早年的建言。臣觉得,不能因恩怨之事,而影响朝廷的用人。”

吕公著叫不出吕嘉问的字,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要说恩怨,二十多年,也算是给了教训了。王安石找过自己,是不是启用吕嘉问就不再能往官家这再推了。

第八五二章 期望成奢望了

吕嘉问不入吕氏宗族,这一点绝不能变。

当王安石跟吕公著沟通时,这事吕公著就脱不开了。二十多年,若吕公著继续纠结,恐怕朝堂的议论,只会说吕公著的气量狭窄。

再说了,官家压制吕嘉问二十多年,吕家人确实也没那么大的怨恨了。吕公著也就借坡下驴了。

历史总是有其必然性。

吕嘉问号称是城管的鼻祖,赵曦虽然压了嘉问二十多年,总还是在机缘巧合下,吕嘉问再次走向前台。

赵曦看过吕嘉问早年关于市易监管的建言,他还是有些才的。

“诲叔,既然如此,朕以为此事由你跟王相沟通吧。这一层级的官员,朕不需要亲自下诏吧?”

既然吕家放下恩怨了,赵曦自然不会专门针对吕嘉问的任命下什么诏令,权当很普通的官员任命。真要是赵曦掺和了,倒是真的高抬吕嘉问了。

还有一层意思,吕公著也明白,官家就是想告诉吕嘉问,他的仕途生命,其实还是在他这个族叔手里······

朝事并不会因为这些琐事停止,所有列上日程的事务,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煤油推广和扑卖进行中,朝廷首先在鄜延路进行了勘探。这次勘探与以往不同,以往的勘探是勘查是否有什么矿产,这次勘探是勘验鄜延石油的产量,以便为朝廷设立管制区域提供参考。

至于石酯,在国朝原本的将作监就存在,甚至对石酯用于军事,也早就有过尝试,只不过以为缺少蒸馏的工艺,单纯的石酯燃烧威力有限,将作监并没有重视。

而如今,火从石酯开采、转运、营造火油弹以及衍生煤油的出售等等,有许多工作要做。

同时,关于在关中平原那些非耕田的沟壑之间,营造黄河泄洪道的工程也在实施。有李诫这个营造大家,会同都水监官员,关中平原的工程,也在有序进行。

要说朝廷近段时间,最没有个准信的事务,就应该是海军护航了,毕竟远航的不确定性太大。当然,还有四皇子携带着国朝各方势力的那支不伦不类的队伍。

赵曦也在忧心,不过说他是忧心,倒不如说是期盼。

不管是海军护航出征,还是四皇子这边亦军亦匪的队伍,在出征时,赵曦都有要求,不管是遭遇战事,还是物品交流,甚至驻扎,都要关注各地的物种,甚至对外族的吃食也要关注。

赵曦没指望海军的军卒理解这道诏令,只需要执行就行。

不过内阁大臣问起来,赵曦还是需要做个解释的。

很简单,国朝如今占城稻的引种就是现实存在的例子。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都还是吃食。朕就想,既然有橘枳之分,不知是否有五谷之外的粮食产于外邦呢?”

“国朝疆域南北东西几千里,水土不一,或许原本是贫瘠的田地,偏偏适合外邦的物种。”

“如果能找到些物种,并且能在贫瘠的荒田耕作,从而改变国朝粮食产量和作物品种,甚至比平灭一个王朝更有益。”

这是赵曦的解释,确实冠冕堂皇,也足可以说服人。

大宋因为早年就倚重商贸,并且海运发达,倒没有臣工以为天下只有大宋和北辽。

虽然还没法提出地球是圆的这惊人的理论,到这个世界有很多王朝也公认的。

所以,赵曦的这说法能立足…~官家的思维一直都很开阔。

可惜,半年过去了,负责近海航行的海军已经回港,乱七八糟的物事送到汴梁一堆一堆的。

缴纳海盗战船上的有,跟外邦商贾交换的也有,甚至应该也存在打劫得到的。

好在现在军伍体制,不管是怎样得到的战利品,都统一管理了。

赵曦没去究竟海军护航的收益,将这些琐事交给内阁以及枢密院和兵部了。

大宋很富有,朝廷很富有,赵曦也很富有,真看不上海军护航的那点辛苦钱。

不过,对海军送到汴梁的那些大宋人普遍不认识的物事,赵曦很感兴趣。

在这个时代,对于外邦物种的见识,赵曦不认为谁能比他认识的多。

勤政殿里零零散散的堆放着稀罕玩意儿…~这还是内阁已经筛选了一波。

若不是赵曦有农桑的借口,朝臣都要以为官家有玩物丧志的倾向了。

赵曦也是满怀希望的,结果,看了好几遍,他没看看到土豆和玉米。

看来,后世所谓的论证,也不是没有依据的。玉米和土豆,乃至辣椒之类,真的要等到大航海时代,等到那些冒险家发现新大陆了。

赵曦有过遣一支远航队伍探险的想法,但是,他觉得朝堂肯定会反对。

赵曦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威望,完全可以独断专行的推动此事。

但是,赵曦没准备这样做。

倒不是要遵循什么历史轨迹,是他对于治政氛围,比土豆和玉米更看重。

大宋的朝廷氛围,在赵曦看来是能提现出民主集中制的,他不想改变这种氛围。

君王的独裁,对于君王能力的依赖性太大,他不敢冒这个险。

赵曦随意的扒拉着这些没意义的物事……让海军留心稀罕物,倒都是稀罕物。

诶……这是……这是咖啡豆?

赵曦不敢确定,跟他在后世见过的咖啡豆样子一样,可颜色不一样。

好像他现在看到的颜色要浅一些…~赵曦可不知道咖啡豆是需要烘焙的。

即便是咖啡豆,这也是没什么用处的物事。

相对于咖啡,赵曦更喜欢茶。要是烟叶或许赵曦还会有点欣喜,也戒了好多年了。

“中正,把这几颗豆子磨成沫,然后用开水煮煮,找个人喝一杯,看看是什么情况,跟朕禀报。”

不管是不是,先试试。

有咖啡豆的存在,倒是让赵曦多少有升起希望来了。

可惜,远航出海不带女子,不知道这只是大宋的规矩还是外邦也如此。

很多种子,特别是瓜类的种子都可以当零嘴的,如果有女子乘船…~想多了,远航不带女子,不仅仅是风俗和重男轻女的问题,更多的是出于远航安全的考虑。

看来自己期望偶然的可能是微乎其微了。

第八五三章 胡萝卜的指引

也不知道朝堂是怎样传出去的,总是事与愿违。

这不,赵曦然后海军留意物种的事,不知道朝堂传成什么了。

远在西域的将领,就遣人借驿站送来了一车瓜……

赵曦原本就不怎么喜好瓜果,这送来的哈密瓜……

“诸位阁老看怎样分下去吧,给内苑留些。不管怎样,也是个吃食。”

真的令人无语。

自己是为农桑计,倒真成了玩物丧志了。

“官家,据西域奏报,此昆仑瓜乃是沙洲张家力主贡献的。”

王安石从官家的言语和语气中感觉到,官家真不是要学前朝的玄宗,内苑也没有特别宠幸又骄横的嫔妃。

也就将实情说了。

赵曦看了一眼王安石,知道他的意图。懒得理他!

“官家,当初臣率偏师经略西域时,沙洲张家在我朝大军攻伐沙洲时,多有相助。”

王韶说的是事实。

只可惜,在平灭西夏的整个战事中,沙洲战事占据的权重太小了,甚至在最后的论功行赏中,整个朝廷没人记得沙洲张家。

已经过去多年了,若不是有这昆仑瓜,连王韶都要忘记有这么个沙洲张家了。

“哦…~王相,内阁酌情处理吧。允许沙洲张家人出仕,在科考方面,与国朝士子同等待遇。”

国朝在平灭西夏后,对党项人,乃至整个西域那些小势力,都是限制担任朝廷官员的。

即便是党项贵族,也只是让他们在汴梁混吃等死。

在这个问题上,朝廷意见是统一的。对于西域,不论汉人、吐蕃还是党项、回纥,离开中原统治多年,谁也不敢指望他们归心。

但是,并不禁止他们进出中原,也不限制经商,甚至不限制中原的商贾到西域招工。

有些事,总是需要时间的。

等过些年,淡化了族群后,朝廷才会考虑所谓的国民待遇。

看来这张家算是有心人。

有几年了,赵曦倒也不介意先拿张家做个尝试。不过,这驻防西域的军伍,还有西域的官员,是不是有些拎不清轻重了?

“另外,着令环庆驻军与沙洲、肃州换防;鄜延驻军与凉州换防;麟府驻军与甘州换防。”

“同时,将整个河西走廊的文官,全体调任中原…~内阁尽快确定到西域任职的官员。”

“监察衙门进行离任常规评估,监管官从江南道、荆湖路等地调任。”

进贡哈密瓜不是什么事,沙洲张家有想法也无所谓。但是,国朝派遣到西域驻防的军伍,到西域任职的官员,居然配合张家做这事,就有点不合适了。

赵曦可不想大宋也有诸如张家这样可以影响边城的家族和势力。

“臣等遵旨!”

官家能这样做,王安石算是歇心了。

王安石真担心这一次张家的进贡,开始国朝地方州府取悦官家的先例。

这样挺好,官家放过了张家,却对为进贡提供方便的西域官员警告……这就同样对整个国朝的官员警告了。

说人拥有了绝对权利后,就存在膨胀的可能,赵曦不是太认同,这里面有个德性是否配位的问题。德不配位,必遭灾祸,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赵曦对于权利的认知,更多的是后世的教化,甚至说三观的形成也与这个时代不相关。赵曦来这个时代,更多的是尽量去适应这个时代,融入这个时代,但却在某些事情上也有排斥。

况且,不管如何,也算是见识过历史变迁的,后世对于各个王朝帝王的评价,也时时让赵曦警惕,让他无法去任性。

······

随着越来越多的海军护航回归,带来的物事很多,却没有赵曦期望见到的。所谓的稀罕物事,也真成了稀罕玩意儿了,甚至就连西番的金币,海军都会选择性的给官家这送来。

赵曦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取消这天诏令。

“官家,有皇城司探知在兰州见一胡商口嚼之物,便收缴了部分······”

现在朝堂已经都在传官家的事,虽然不至于说是玩物丧志,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传言。

说是官家整日就是在分类整理海军带来的稀罕物事,朝政已经全然交给太子处理了。王中正却知道,官家是在找关乎农桑的物种。

即便曾经给海军的诏令,也是关于物种的,不过是以讹传讹就成了这样。

所以,他也让皇城司留意了。

“带来看看吧······”

赵曦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甚至也觉得自己有点偏执的倾向。

“胡萝卜?”

见王中正拿着几根进来,又怎会不认识?这玩意儿······怎么说呢,赵曦来到这时代,为了不让人觉得诧异,一直就没有对食物评论过,基本上是有什么吃什么,很少提及后世那些几乎算是常见的食物。

本来以为见不着胡萝卜,就把胡萝卜也当成很久以后才传入中原的。这乍一看到,确实有点惊喜。

“官家······”

“中正你······”赵曦本来想让王中正栽种,看了看天,已经是又一年的秋天了。“那个,你将胡萝卜栽种在温汤监,让人细心照料。”

成不成吧,先试试,实在不行再找熟悉其习性的人吧。

胡萝卜怎样栽种,赵曦记得是撒子的,也就是胡萝卜的种子。但胡萝卜随意生长好像就能结出种子······记不太清了。

一根胡萝卜,倒是让赵曦再一次升起了希望······虽然事物有特定的发展规律,历史也是如此,应该说物种的传播也有规律。可胡萝卜就让赵曦看到了偶然的存在。

赵曦不熟悉胡萝卜传入中原的过程,但他觉得,自己毕竟是君王,不管国朝有任何新鲜的物事,总应该有所听闻和见识,特别是吃食方面的。

更何况,如今的国朝,恐怕市井都在传言自己有收集稀罕物事的喜好,这应该可以形成一种势······

这时候赵曦也明白过来了。海军遭遇的会是什么?除了商贾,就是远航的海盗,或者说没有出意外的远航人事。这就注定了不会出现意外,只会循着原本的轨迹。

自己的方向或许错了······

第八五四章 官家的意图

据史料记载······冠以这个开头,最基本的条件,所记载的事物必须能入了主笔者的眼。

记载历史现象,一直就是士大夫阶层的特权,草民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商贾也没有,以偶时候武将的评价也由着士大夫的笔杆子摆弄。

因为胡萝卜被赵曦选中试种,皇城司倒是上心了,接下来的奏报,却让赵曦有些惭愧······原来,在沙州一带,早就有百姓在种植胡萝卜了。

由此,赵曦就想到,国朝的海运,在后世只知道相当繁华,而对于国朝如今海商最远到底的地方,也是根据所谓的文物来推断,而没有纯粹的海商见闻之类的记载。

也就是说,很多不起眼的物事,并不会出现在史料中。

所以,赵曦对四子那支乌合之众有了些期待。

海洋是神秘的,即便是后世,科技发达到那种程度,也不敢说完全了解了海洋,不说开发,就是说人类所能达到的地方,也不敢称完全覆盖了海洋,对海洋的开发利用,更是不足一成。

那么,现在呢,这个时代又对海洋能了解多少?再过几百年,大航海时代来临又是怎样的?所谓的史料到底遗失了多少偶然的事件?

赵曦都觉得自己进入一种执念了······

虽然如此,赵曦也不至于玩物丧志,主要精力还是在朝政上。又出现了胡萝卜这回事,朝堂倒是没有什么臣工对他进言什么的。

至于市井的传言,都是有冷热变化的,过一阵就没了,或者说,市井,包括朝堂中已经不再议论官家了······

阁老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内阁又一次交流,这倒不是阁老院要求的,而是赵曦这样规定的。

既然承担着朝廷参事的职责,总是应该发挥作用的。隔一段时间,让这些已经算致仕的阁老,以一个过来人或者旁观者的身份评判一下朝廷政务。

在位和不在位的角度不同,所代表的利益阶层也不同。有的阁老致仕后,只会侧重于攒名声,会站在纯国朝的利益呐喊;有些阁老却因为没有职位的牵绊,彻底为家族谋利益了;也有真正闲下来的,玩左看云卷云舒,风云变幻。

好在阁老年岁都有些大,若不是赵曦这般细心的照顾,这群老家伙应该没几个活着的了。就这样,陈升之也于去岁离世了,而性格强硬的张方平也躺在病榻上了。

司马光倒是因为专心修史,心无旁骛。而富弼的因为胸怀;韩琦和文彦博绝对靠脸皮坚强的活着。

韩绛也不行了,已经很少来公廨了,在家里静养,不再操心朝廷的事,就凭他韩家从很早就推崇官家的这层关系,也需要他在朝廷硬扛着,更别说还有韩缜在位。

“诸位参事,近来官家的一些行为,我等内阁甚为不解······”

王安石把阁老跟参事分的很清,称呼就是这样明确。

富弼还无所谓,韩琦和文彦博就有点不快,不过,自从换届王安石一直就这样称呼,也就适应了。

都七八十岁的人了,又不在朝堂,也没有斗的心思。

不过,对于这一届的内阁,韩琦和文彦博还真看不上······

“你们是对官家这段时间忙乎什么番外种子的事疑惑吧?”

文彦博自从进了阁老院,倒是比在内阁时话多了,好像少了很多忌讳。

文彦博这样说,还带着不屑的眼神看这些新内阁大臣······连官家的意图都理解不了,怎样辅助官家?

不过,好像那个奸诈的吕吉甫很不以为然,还有苏家的那位。

在这届内阁中,文彦博也就对吕惠卿稍微看上眼喽······当然,他不会承认是因为都会玩阴谋诡计。

“确实如此。虽然官家不至于玩物丧志,可官家这样的行为毕竟给朝廷造成了不好的印象。”

王安石还是很诚恳的。

王安石的性格有缺陷,出众的才华让他自己有些自我,或者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这也是他无法想富弼那样跟官家贴心的原因。

大凡有才华的都有点这毛病。

自从进了阁老院,闲着没事也会评价一下新内阁。

“富相,要不让雉圭说说?”

文彦博喊富弼还是富相,他才不会在意王安石怎么想。

“你说吧,都一样。”

韩琦对于王安石还算客气。

“好,那我就说说······官家对海军还是四皇子队伍的诏令,跟传言是两回事。官家其实是在找外邦的种子······”

这一点王安石,包括整个内阁都清楚。

“众所周知,国朝的粮食,现在对于安南的依赖性很大,也就是说,一旦安南有灾荒,或者有战事,势必会影响国朝的粮食稳定。”

“二皇子之于安南,难道诸位以为二皇子的五千军卒不能向南推进?当初官家两千护卫营就可以在安南掀起大动荡,以至于升龙府都一日三惊。国朝军备革新至此,二皇子同样能在安南挑起战乱。”

“但是,二皇子没有这样做······”

文彦博很享受指教新内阁的感觉,特别是致仕以后。

“四皇子东出拓海,本来是一次随意的安排,官家为何要筹建海军?难道真的是因为四皇子出海受委屈了?”

“将这两件事综合起来考虑,会明白什么?很简单,国朝现在取安南轻而易举,即便是二皇子在安南挑起战乱甚至拿下安南也不是多难的事。为什么不做,因为国朝的粮食。”

“官家筹建海军,如其说是建立并维护海商秩序,不如说是为国朝粮食建立另外一个渠道,南边各小国的粮食,可以撇开安南而转运到国朝。”

“至于官家让海军留意种子,应该都能想到了吧?如果在解决北辽之前,国朝不能有适合贫瘠土地种植的粮食,官家还是不想动安南的,可又担心二皇子忍不住会乱了局!”

“就比如胡萝卜,我等听闻西行的商贾就说过,虽然是蔬菜,但亩产可达十五石······”

撇开了朝政,单纯的琢磨官家,有了看着官家施政多年的经验,阁老院的这些老臣,在一定程度上,要比内阁更了解官家的意图。

第八五五章 南瓜的疑惑

官家到底是不是这样的想法?也没人真去问。不过,官家想引种外邦的作物这件事,确实是事实。

是不是跟国朝粮食、二皇子于安南的境况、包括收复燕云等重大朝事相关联,不确定。

对于文彦博的说法,王安石不得不承认,说的很有道理,至于信不信,不好说。

但是章惇就相对比较相信。章惇到过安南,也跟二皇子那些残兵作战过,自认为二皇子的队伍跟安南斗,还是有胜算的。

更何况如今在太子的斡旋下,国朝对二皇子限制不大,不管是武备还是人员招募,经过二皇子回朝一事后,在限制上都有所放松。

至于二皇子为何只经略安南北部的山区,以章惇对二皇子谋略上的认可,认同二皇子与国朝扩张同步的想法。

其实新内阁中,也不是都没有揣摩到官家的心思,不管是吕惠卿还是苏辙,甚至说韩缜和吕公著,都是能想到一些的。

只不过,官家在明显的维护王安石的颜面,偏偏王安石还是个强势的首相,各位内阁也就不会过于显露了······毕竟各司其职,各管一摊,权限上没有任何区别,仅仅是颜面的问题,也就都不介意维持一种和光同尘的内阁氛围。

王安石并没有觉得被文彦博这样指教有什么不合适,很客气说声谨受教······已经进了阁老院了,还不能让人家在某些时候找点快感?

有了这个开头,接下来的沟通倒是平和了很多。阁老院也不会真的要怎样,当权的就是当权的。

文彦博的说法,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不管官家的意图如何,内阁只能以这是一个大谋局来对待。此事让司农寺重视起来,配合官家的谋划吧。”

王安石还是决定相信了。

海军所有出海的护航队,都已经完成一次护航了。虽然海军与海商实现了双赢,但并没有给赵曦带来什么惊喜。

贡献的物事也越来越少了······重复的物事也不好一直往朝廷送。

这让赵曦越来越不敢抱有希望了。

而四皇子这边,似乎在憋大招。

据传回的消息,琉求一带已经被四皇子的队伍拿下了,本应该向官家和朝廷显摆一下,偏偏传回来的消息是,他们侦知到其他海盗的老巢,准备一举剿灭后,再向朝廷请功······倒也是能理解,不管是四皇子,还是温良臣,有过一次溃败的经历,确实需要有一次大胜来证明。

对此,赵曦也很无奈,本来就对这招闲棋没有抱有太大希望,甚至还有打发四子的意图在其中。从开始就没有制定对这部分人的约束,只是在大方向上给与了指导。

这时候,赵曦都不能埋怨将在外朝令不畅。

赵曦不是一个执拗的人,对于无法达成的目标,他不会执着。再说了,当希望一次次的成为失望后,心里的念头也就慢慢消散了。

对于航海中的意外,赵曦已经不再抱有多大希望颚。

因为,四皇子的队伍,考虑海军护航偏向南洋的原因,他们的作战方向是从琉求向北向东······还是为最终经略高丽扶桑做准备。

对于远航意外,赵曦还是觉得南洋乃至印度洋那一带的海盗,可能会出现南美洲物种的可能,东海这边,基本上是高丽、扶桑的商船和海盗,即便有意外,也不会出现南美洲物种的可能。

所以,对于四皇子的行动,也就随他去了。

有时候给人惊喜的,还就是闲招。

四皇子的队伍虽然没准备回朝,但随着信息传递回来后,还是有跟朝廷显摆的想法。没隔多久,四皇子就遣了一艘战船回来,装满了他们的战利品······

战船自明州港开始,一路沿运河北上,将战利品就堆放在甲板上······真的是炫耀。

而这种炫耀居然在朝廷没有任何异议声。也是,四皇子的队伍本来就是凑起来的,而这个凑,几乎囊括了国朝各方的势力,包含了国朝大多数朝臣。

摆放出来的战利品,就都是收益······

象牙、珊瑚、玛瑙、珍珠、玳瑁凡是海上交易中能见到的物事,在四皇子显摆的战船上都能见到,任何一件都可以作为世家的传家之宝。

流光溢彩的珍宝,就那样大摇大摆的通过运河往汴梁运送······

“官家,四皇子运送的战船已经到了东水门······”

赵曦对四子这样的做法很无语,这种证明自己能力的方法很幼稚,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做法对于朝廷的拓海政策有相当大的促进作用。

不过赵曦并无意再继续添柴加火。

“你去吧,唤赵琴一同。先按照四皇子的奏疏,让朝臣和商贾把该得的分了。剩下的······剩下的让赵琴给内苑各宫里赏赐些······”

声势已经够大了,赵曦只能是旁观。这些珍钰珠宝,跟赵曦对拓海的期望有些偏离,兴致并不是太高。

······

“官家······四皇子运送回来的物事中,有一种很大的瓜······”

“什么?”

赵曦听到王中正的禀报,一时间也有点欣喜。很大的瓜······难道是南瓜?南瓜的产量很高,并且储存方便,也菜也粮。

关键是,有南瓜了······赵曦仿佛看到了土豆和玉米。

“在何处?”

“回官家,在勤政殿官家指定的物种殿里。”

赵曦在勤政殿专门设置了一间屋子,就是为收集辨认海运带回来的物事。

赵曦都有些着急,急匆匆的就赶去了。或许真的有文彦博指教的作用,内阁大臣也对此关注了,当赵曦到了物种室,内阁大臣都在,都饶有兴趣的在研究那些新鲜物事。

是南瓜······赵曦一见到,就已经认定了这真的是南瓜。

“官家,臣闻浙中有阴瓜,喜阴地,秋熟,其色如金,可是此瓜?”

赵曦被苏颂说愣了,难道说南瓜早就在国朝有种植?苏颂本来就喜欢稀奇古怪的物事,难不成南瓜是本土物种?

“着令司农寺承办,到浙中查询。”

赵曦都忘了阐述南瓜的特性了,一脑子对南瓜的疑惑。

第八五六章 战略

赵曦不需要继续关注南瓜的事,现在国朝基本上对新事物没有什么抗拒,反倒是兴致很高。

因为工坊城历年出售产业更新工艺的原因,现在国朝不管是朝廷衙门还是地方州府,都会了一些创新的理念基础了。

司农寺这样的机会很少,好不容易逮住了,又怎么会放过。

至于到浙中查验,说实话,朝廷现在对朝廷衙门外出州府都是有补贴的,特别是这种野外查验,补贴很高的。

赵曦不是史学家,不需要确定南瓜的原产地跟浙东有没有关系,他只需要看到南瓜在国朝栽培,并推广,能让大宋子民无饥瑾之忧。

确实是,赵曦在担心二子的耐心,担心他会等不及国朝收复燕云后再经略安南。

就目前安南的现状,似乎是升龙府认可了二子在北部山区的存在……安南也是没办法,明知道反抗无用,倒不如接受现实。

但是,由于安南北部山区的实际情况,很难满足二子的野心……就连那万儿八千的军卒都很难过的舒坦。

现在的二皇子那部分力量,很大一部分收益来自于往国朝贩卖粮食,或者说占据地理优势,吃些过水面。

也正是因为这样,二皇子才知道国朝对安南粮食的依赖程度,才强忍着没有挑起大规模的战事。

不管怎样说,他都是大宋皇子。

文彦博,或者说阁老院的那些老家伙分析的没错,赵曦确实有这样的考虑。

一旦大宋对北辽作战,绝不是短期能有结果的。而持久战的必要条件,必须确保国朝内部的安稳。

粮食稳定,是最基本的。

不能指望对手都是傻子,安南升龙府不可能不知道国朝如今对他们粮食出口的依赖,也不可能真的就能容忍卧榻之侧的危险。

一旦大宋发动战事,二皇子即便是还会忍着,升龙府恐怕也会趁机收复失地。

二皇子的实力,在对上安南后,势必也是一场持久战。

结果会是让整个安南进入混乱,国朝的粮食需求必将受到影响,最终会影响到收复燕云的大战局。

任何事都不是孤立存在的,特别是这种国与国之间的纠葛。

“吉甫,海军护航是否针对海商的成本和收益做过核算?”

阁老院跟内阁的沟通,赵曦是知道的。经过在工坊城拟定了未来对辽作战的策略,全盘的计划也该着提上议事日程了。

“官家,海商的利润点,第一是互通有无,甚至可以用奇货可居来判定。”

“第二点就是运量的问题。海运有风险是一方面,关键还是海船运货量大,才能确保海商的利润。”

都不用借海军护航的数据,吕惠卿就很清楚海商是怎样回事。

“如果漕运衙门涉足海运,并且以贩运粮食为主是否可行?”

这是赵曦需要确定的,这是关键。

“官家,据海商传回来的信息,以及这次海军护航所探知的,在占城、真腊、三佛齐等小国,粮食是随意丢弃,随便丢点麻布,就能收到成堆成堆的粮食。”

“对于南部那些小国而言,根本不考虑粮食储存,随意丢在土里的种子,有两三个月,就都成了粮食……”

吕惠卿虽然说的夸张,也确实是这样。

南亚的气候,决定了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喂饱肚子的问题。

“既然如此,着令范子渊主导营造商船吧…~”

赵曦看了看诸位内阁,见没有人有反对的意图……

“对于海运,朝廷暂不考虑组建国营的海运商社,也不会与民争利。”

“不管是海运繁华,还是产业发达,对于朝廷而言,重要的是税入。”

“至于为什么营造商船,想必大家也明白。朝廷必须确保国朝粮食稳定,这是一个王朝的根本。”

“既然朝廷有了收复燕云的准备,就要全盘的考虑。虽然那个逆子还算识大体,重大局,但朕敢保证,一旦国朝与北辽开战,安南不会容忍朗颂和高邦一带继续被外来势力控制。”

“这一点,朝廷必须的考虑到。一旦战事开始,安南即便是想持续这部分粮食出口的利润,战乱也会将交易叫停了。”

“战事,国朝重心在战局上,而国朝内政同样不可放松。朕不敢确定,到时候粮食会不会出现危机。”

“所以,要未雨绸缪,避免在开战时国朝有了粮食危机,从而影响到战局。”

打战从来就不单纯的是打军卒的勇猛,甚至也不是只靠军备。导致战争的结果有很多种,粮食绝对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就如国朝对西夏的战事,真正取胜的原因,是西夏到了绝境。

“官家,四皇子的那只队伍,是否可以作为偏师使用?”

章惇这样问,一是基于当初对西夏作战,偏师其了相当大的作用。

二是因为,据奏报,如今四皇子的那只队伍,已经将势力范围扩张到了登州海域。

也就是说,只要战事开始,四皇子的队伍,完全可以北上,从北辽的苏州、开州,甚至莱州、锦州一带登陆,对北辽中京和南京形成包夹之势。

同时,国朝可以从原西夏黑山、黑水镇军司治所,也遣一支偏师,从西向东作战。

如此一来,对北辽就可以重演平灭西夏的战局。

“那一支队伍,牵制北辽的部分兵力或许有用,若承担偏师的作用,恐怕不堪。”

“即便是海军北上作战,也未必能奏效。”

“诸位阁老应该知道,北方作战有季节性的因素,气候原因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一旦与北辽开战,不是短时间能结束的,只要北辽能抗住海军一定时间内的无法登陆,海军登陆战将再无威胁。”

“关键是,国朝之于北辽骑兵的优势,还是在战车上,而由于战车本身重量的原因,海船很难转运足够用的战车。那么,海军陆战队上岸以后,根本无法正面对抗北辽骑兵。”

要说从西北遣一支队伍,由战车的优势,或许还有用,从海上,就步卒对骑兵的劣势,赵曦根本不考虑。

可国朝的首要战略目标是收复燕云,没必要从西北派一支偏师。

第八五七章 战争要素

与北辽开战,终将是实力对抗的正面对决!”

不管是河东战胜辽夏联军,还是五路大军平灭西夏,在一定意义上,赵曦都是用了所谓的谋略。

河东的地形,西夏的疆域,有使用谋略的基础。

但是,与北辽开战,主战场是河北道,从燕山山脉以南,整个华北平原,那些谋略的想法,好像没有多大用。

这也是赵曦一直没有开战的原因。

平原作战,骑兵的优势是绝对不能忽略的。

“官家,四皇子的队伍如今已经接触了登州以东的诸多岛屿。据传回来的奏报可以看出,那些岛屿的势力繁杂。”

“甚至说,诸多岛屿均是北辽势力为主,高丽、扶桑以及国朝的案犯包括一些亡命之徒,是这些岛屿的势力主力。”

“以四皇子与温良臣的计划,准备着手清理这些岛屿……”

四皇子跟朝廷奏报,有报功的意思,但对于朝廷而言,考虑到与北辽尚处于所谓的友好邻邦阶段,很可能出现猝不及防的意外。

王安石还是明白了官家的意图,也认可四皇子那支乌合之众起不到偏师的作用,倒是有可能打草惊蛇。

“既然朝廷放出去没有以正式的诏令,这时候朝廷是否以诏令形式左右四皇子队伍的方略?”

韩缜的疑问,略显得有些不长志气,好像对北辽恐惧一般。

事实上,在这个国朝对北辽的和平共处,应该还是有一定的市场的。或者说,对北辽有一定的恐惧。

自太宗年,当时的国朝军伍,还是统一了整个中原的军伍,军卒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也都是从征战中过来的,偏偏一败涂地了。

由不得人们对北辽的战力有些认知上的偏差。

别看赵曦河东一战大胜了,国朝很多臣工认为,那一战朝廷是把能战的将帅都启用了,并且还是借了地形的优势,战车的犀利。

正要是让朝堂评价与北辽作战,多数臣工会建议慎行。

没什么,因为河北道的地形,注定是为骑兵专设的,大平原的地形也能让骑兵优势发挥到极点。

韩缜这样说,是为了留一手,最起码一旦四皇子那边招惹了是非,朝廷也有说辞。

“真若是导致战争,任何解释都无益。所谓的说辞,无非是双方还没有大决战的准备。”

“留着四皇子队伍这个说辞,又能怎样?难不成到时候再跟北辽解释,在恢复岁赐不成?”

“官家,臣以为,四皇子的队伍必须与朝廷同步,即便是任由四皇子的队伍发挥,朝廷也没必要用这种借口与北辽苟且。”

也就是韩缜,章惇话虽然刺耳还不算难听。

赵曦也觉得韩缜有些太保守了,或者说有些瞻前顾后。

从赵曦的心底,并不认为北辽就不可战胜,甚至在赵曦看来,与北辽开战,虽然不至于所向披靡,摧枯拉朽,胜利应该是没问题的。

赵曦之所以一直没有决定开战收复燕云,是出于周全考虑,而不是怯战。

战争,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打战,涉及的方面很多。

就像平灭西夏,从王韶领略河湟,其实平灭西夏的部署已经开始了。

先让王韶在土蕃和部分党项部落中,表示出国朝对外族的政策,再一定程度上让外族感受到国朝的富庶和友好。

同样,王韶长袖善舞的做法,也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党项人的敌意。

有了这些基础,朝廷才有了平灭西夏的方略。

而北辽…~没有犬牙交错的地域不用说,关键是北辽是一个规范的王朝,与西夏大不同。

北辽虽然也存在内部势力各不相同的问题,可毕竟北辽是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是君王集权,是可以在战时调动所有力量的。

而且,北辽建朝时间比大宋还早,即便是北辽南京道的汉人,对北辽也有一定的归心。

赵曦对于民心很看重,甚至觉得民心可以决定战争的走向…~受后世教化影响。

“四皇子这边,内阁议定吧。朕以为,没必要过于看重这部分队伍的作用。怎样协调,用不用协调,内阁议定就可以了。”

“朕现在考虑的是,关于海军护航时,让朝廷的海船随行,并在南洋诸国收拾粮食的事。”

“朝廷既然拟定择机对辽作战,就必须做完全的考虑。不能因战事而导致国朝混乱了……”

“诸位也应该考虑到,对北辽的战事,绝不会在短期内结束,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

“而战争一旦打响,朕以为,即便是那个逆子有大局观,压制冲动不发动战争,恐怕安南也不会坐失良机。”

“所以,粮食包括军粮的储备一定要足,要以两到三年的消耗做准备。”

“另外,大理那边是否能控制住局面,那些乌蛮白蛮对国朝的认可和归心如何,朝廷要做个评估,哪怕是暂时的妥协,也要确保与北辽作战时不添乱。”

“西北之地也是如此,不仅仅考虑原西夏辖区的稳定,还要对西州回纥、黄头回鹘都有所防备。”

“实在不行,就让西北与回鹘接壤的驻军,来一次小规模的战时,以震慑不臣之心。另外,诸位阁老,告诫一下国朝的商贾和臣工,别压制党项人太狠了!”

有些事赵曦知道,由于出海和国朝内部的需求,各地的产业又不能在工艺上都有改进,难免出现过分压榨党项雇工的现象。

这种事平时无所谓,毕竟党项现在已经没了主体,即便是党项贵族也在这样做。

可一旦国朝与北辽开战了,稍有些小意外,就有可能产生大乱……毕竟党项人从来就是桀骜不驯的。

战争真不是单纯的打战,也不是单纯的看武备和战力,特别是实力相当,或者相差不大的情形。

虽然国朝在实力上可以说能碾压北辽,可作为一个可以随时组织起百万乃至更多可战之力的王朝,北辽与国朝的战争,不可能短时间结束。

这时候,就需要考虑更多影响战争的因素。民心、稳定、外交等等,任何一个环节的意外,都有可能改变战争的走向。

第八五八章 撰稿人宗泽

决定战争的最终胜负的主要因素,用后世的说法,概括起来有,参战双方的军事、经济、政治、自然环境条件、战争性质、外交及国际援助、以及主观指导能力等7大因素,这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高层次的因素。

虽然在这个时代,可能战争不需要考虑这么多的因素,可赵曦很慎重。

因为,对于大宋来说,与北辽作战,真的不能也不敢再有任何失利了。

大宋已经承受不起对北辽作战失败的经历了。否则,河东之战建立起来的那点信心会崩溃。

赵曦希望能尽量周全一些,也希望内阁能理解的多一些。

或许相对于上一届内阁,这一届要激进一点,但还不至于无所顾忌。

把制定四皇子这支队伍策略交于内阁,赵曦还是相信内阁可以妥善处理的。

这本来就是一招闲棋,也能试探一下北辽的反应……海权的问题,这个时代都还不算重视,不管是国朝还是北辽。

……

朝政从来就没有完结时,不是这样的事就是那样的事。而由于国朝这些年变革的原因,不管是地方还是朝堂,各种事物都越来越繁杂。

只不过有些事是可以由朝廷衙门的主官一言而决,有些需要具体负责的衙门商量,有些是内阁可以决定的,有些需要内阁议定。

但是,所有的事务,只要奏报到了朝廷这一级,都是需要君王批阅的。

这还是赵曦推行了三级决策制以后的情况,若是搁早年的体制,做君王的,根本就没有一点闲暇的时间。

不是赵曦偷懒,在赵曦看来一个王朝若所有事务都由一人来决定,不仅仅是累死这个决断人的问题,是这样的流程本身就预示着人亡政息。

赵曦不希望如此。

所以,现在能放在内阁与君王一同议定的事,绝对算得上是大事。就比如,国朝与北辽何时作战的问题。

至于其他需要君王批奏的……赵曦很少改变内阁和六部九卿的定论,从一定程度上,现在的朝廷衙门,还是适应了或者说充分理解了赵曦的执政理念。

如今的朝堂,朝廷各衙门首脑,也很少有没事烦官家的事。

赵曦想了解国朝,很多的是通过抵报这一形式。

虽然在目前推行所谓的言论自由还不可能……事实上任何时候都没有什么绝对的言论自由。

相对而言,如今的国朝还是有一定的言论自由的,毕竟能在抵报上发声的都可以算是读书人,也可以归纳于士子阶层。

赵曦也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在倡导着一定程度的言论自由。

所以,赵曦将国朝抵报处置之权提到了朝廷一级,也就是说,地方州府郡县不得干预地方州府的抵报运行。

并且,将抵报处置之权一并交于了内参主导,也就是与监察衙门并轨合署。

这样,也给了士人针砭地方施政的权利,同时也有一定的监管。

当然,国朝普遍的认识,监察衙门是天子亲军,就相当于是官家才是决定抵报言论的唯一人。

赵曦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自己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整个国朝。

如今的君王秘书监,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团队了,不再是国朝早年那样三五个人混事,单纯的记载官家言论。

如今的秘书监,需要从国朝所有州府郡县的抵报中,筛选出官家需要的信息,或者说与国朝朝政有关的内容。

如此一来,赵曦对整个国朝的监管就有了三条线,皇城司、监察衙门和民间抵报。

“官家,内参曾编撰求见……”

曾布现在是内参的总编撰,在不涉及监察总衙门事务时,单纯的抵报言论方面的事务,他是有自由裁量权的。

也就是说,内参的总编撰,更像是国朝言论方面的掌舵人,而内参也越来越像一个朝廷的衙门。

不过,曾布很少有单独奏对的时候,或者说就没有。

以前蔡确主内参,还经常凑热闹,跟随范纯仁掺合朝政……所有内阁议事,必须有监察衙门的总监察在场。

而曾布主内参以来,或许是国朝抵报发展迅速,让其事务繁忙,也或许是个人做事方式不同,便很少出现内阁议事现场了。

除非范纯仁,或者是内阁点名到场。

至于单独见官家,就更少了。

今日居然撇开了内阁和监察总衙门,单独觐见,倒是让赵曦有些惊讶。

估计应该是单纯的,关于抵报言论之类的事。

赵曦也重视舆论,更何况如今朝廷有对辽作战的谋划,不希望舆论方面出现杂音。

赵曦本来还想过段时间召见一下曾布,让他注意一下这方面的问题。没想到自个来了。

“臣叩见官家……”

“哦……赐座…~子宣,坐下说话……”

除了阁老,其他臣工觐见还是需要官家有赐座这句话的。

“官家,有一篇文章京兆府不敢决断,向内参请示。臣阅读后,也不知如何处置……”

舆论是官家的,这一点曾布很清楚,国朝所有的抵报都是官家的喉舌,或者说是朝廷的喉舌,这一点曾布也清楚。

在这方面,曾布到任内参以后,便规定了,所有涉及朝廷的文章,必须交于内参审核。

这条规定,赵曦是认可的,甚至还以诏令为曾布背书。

没想到还有连曾布都无法决断的文章。

“哦,撰文者何人?在哪一级抵报撰文?文中所论何事?还是说批判何人?或者说针砭官员品级过高?”

赵曦想了想,也就这几种可能才会让曾布难以决断。

“官家,此撰稿人名为宗泽,宗汝霖。并非在固定的州府抵报撰稿,或者说此撰稿人正在游学。”

“臣在看到这篇文章后,以其名字对比,找到了诸多他的文章。以前都是些游学见闻,或者地方风土人情的文章。”

“这一次,是长篇论述国朝战略方面的文章,臣不敢妄断。”

赵曦听到这个名字就出神了,根本就没有再听曾布后面说的什么,甚至没注意到已经有内监将曾布带着的文稿呈过来了……

宗泽,这个赵曦熟悉的名字,居然是个撰稿人。

第八五九章 一言定人生死的感觉不好

想一想,现在这个时间,离大宋南迁也就四五十年的时间,离赵氏宗族最悲惨的事件也就四五十年的时间了。

赵曦姓赵,原本的那个他也姓赵,甚至还是正宗的赵氏后裔,又如何能忘记那最为不堪的耻辱。

曾经的赵曦,在上学时,每每讲到这一事件,他都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甚至觉得当时的老师和同学看他的眼神都不同。

从今年往后数四十年的正月,现在还被北辽契丹人完虐的女真人所建立的王朝,会在四十年后挥大军进至汴京城下,逼国朝议和。

而赵氏大宋的君王没有实力站着……

女真要求五百万两黄金及五千万两银币,并割让中山、河间、太原三镇。

同年八月,人家再次两路攻宋;闰十一月,会师攻克汴京。

窝囊的君王亲自至金人军营议和,被金人拘禁。

那样无能的君王被掳也就罢了,没能力治理好国朝,再遭遇怎样的虐待也是活该。

但是,那一次不单单是君王被掳,还有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北上金国,汴梁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也是那一年国朝难迁了。

而后来……据赵曦所知道的……不堪思量啊!

那是用女子换来的南迁……

万数大宋的女子,包括其中嫔妃八十余,王妃二十余人,公主二十余人等,另有宫女和女乐四千余人算赠品。

就是以这万数女子的悲惨,换来了南迁的苟延残喘!

以女子作为战争的赔偿……任谁都能想到,那是的朝堂该是怎样的朝堂?那是的君王,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赵曦的手抓在案桌上,脸阴沉着……竟无语凝噎,真正的无语凝噎!

曾布傻眼了,觐见时官家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有如此大的怒火了?

要说是宗泽宗汝霖的文章,可官家很明显还没看呀。

曾布不敢出声,整个勤政殿里都不敢出声…~

就是王中王也发毛,根本没见过官家这样的情况,不断的跟曾布使眼色,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曾布也懵逼着呢,摇头也不敢幅度大了,只能轻轻的摆,幅度小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能让王中王看明白。

“官家……官家……”

王中王鼓起勇气,轻声的唤了两声,眼睛还瞟向桌上的文章。

自己现在是大宋的官家…~赵曦清醒了,把拳头攥了攥,情绪终于控制下来了。

“子宣,朕有些累了,明日再来奏对吧……”

虽然情绪控制下来了,可赵曦的心情相当恶劣,他不想让臣工莫名其妙的受牵连,也不应该对臣工莫名其妙的发火。

不冷静的时候,也不适合处理朝政。

就连这文章,赵曦都不想看了。

“臣告退…~”

赵曦随意的摆了摆手。

“中正,让秘书监将宗泽宗汝霖这些年的文章都找出来,另外,将这篇文章誊抄一遍,传递于太子与诸阁老……”

虽然自己没心情看,既然曾布如此慎重,赵曦觉得还是让内阁知道比较好。

哪怕是针砭朝政的,亦或是痛斥自己这个君王的,让应该让内阁知道。

那一阵心里的憋闷,让赵曦这会儿有种脱力的感觉。

赵曦靠在椅背上,心里乱糟糟的。

因为原本的自己是所谓的赵氏后裔,还有过参加祭祖的活动,所以,赵曦对大宋多少关注了些,也知道有个“北宋六贼。”

用后世的观点,是这六人导致了大宋南迁苟延残喘…~

赵曦虽然不认同这种背锅的行为~~一个英明的君王,又如何能被臣工左右了?

不过这六贼……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

蔡京已经没了。

童贯…~

“王中王,童贯如何?”

呃…~王中王有些愣,该不是官家的怒火是因为内苑吧?是童贯?

不敢妄自揣度。

“回官家,李宪出外时,曾让小的给予照顾…~”

王中王不敢多说,也没有非议李宪的意图,只是陈述事实。

“回头你让童贯暴毙吧,给李宪留点情面,具体怎样做,别留麻烦。”

对了,还有一个李彦…~至于其他那两个,赵曦还没听说,只能待以后在做处理,他随便去针对一些小官吏不合适。

“李彦是何人?”

赵曦还不知道这个李彦,或许是自己习惯用老人,身边就王中王和石得一常侍奉左右,没了其他内监靠近的机会。

也或许是,自己自政和开始,二十多年的君王,没有像原本的历史那样更迭君王,让他们没了机会。

“回官家,李彦是太子回朝后,小的见其机灵,派往东宫侍奉太子的……”

王中王感觉到了不安,特别是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官家暼过来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知道该怎么做吧?别让太子疑心…~行了,下去吧,朕单独待会儿…~”

这样随意定人生死的感觉并不好,毕竟赵曦的三观是在后世形成的。

自赵曦登大统以来,还没有处死过内苑任何一个人,这是第一次。

赵曦虽然不是什么法家,但他还是希望做任何事都能有依据。像今天这样,就这样随意让人死去的感觉不好。

可赵曦不得不选择这样做,他不容许任何可能导致国朝衰败的可能。

尽管赵曦也知道儿子不是耳根软的人,可还是这样决定了。

人的心境会随地位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他不敢确定再有几十年,当儿子继承大统后,会不会再次出现五贼六贼的事。

有些轨迹在坚强的循谢原本的发展线路,就比如李彦现在就在东宫做事…~

想来童贯受王中王照顾,在内苑的司职也不会差了。

赵曦只能用这种方式尽可能去避免可能的发生。

赵曦没有究竟,是因为他知道王中王不敢违令,从小陪着自己到现在,王中王吃几碗饭,赵曦还是清楚的。

王中王确实不敢违令,就是有些想不通。

李彦是太子的近侍,由于相当机灵,又会来事,虽然不能说是被太子宠幸,也算在太子哪儿有了印象。

王中王以为,这李彦将会是未来的自己。没想到…~

王中王不会怀疑官家为什么这样做,几十年了,官家做了很多事,他已经习惯官家莫名其妙的决断了。

做掉这两个人,对于皇城司而言,不算难事,王中王还准备做的天衣无缝了。

第八六零章 宗泽的见解

君王本来就是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虽然国朝的治政生态算好的,君王也同样有这样的权利。

赵曦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到底算不算这个时代的人。

从根本上讲,赵曦只是在做事,或者说处理政务时尽量融入这个时代,他终归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在赵曦的根子里,做任何事都还是需要理由的,凡是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或者说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事,他终归做的不痛快,会让自己不舒服。

哪怕现在他是君王,仍然没脱开他原本的那个身份…~也是,那那么容易脱开?

他不知道其他君王如何,反正他做不到任性,做不到肆意妄为,做不到不顾名声,不顾百姓死活的随意决策。

一个宗泽的名字,触动了赵曦心底的恶意,也就有了任意决定人生死的行为,同样也让他心情难以平静。

这种情绪,不是谁能缓解的,赵曦只能自行平复。

“王押班,官家因何不愉?”

老爹不在勤政殿,也没去娘娘的宫里,而是一个人喊退了随从,就单独的一个人顺宫墙遛弯。

太子也知道,这是老爹不痛快了,而且还是跟朝事相关。

想知道,这也不算越轨什么的,毕竟现在的朝事他都经手了。

“回太子殿下,小的……小的…~”

“若是官家有禁令或者不便,孤就不问了。”

见王中王的意思,挺为难的。太子没有要为难王中王的意思,虽然只是个下人,可深得老爹信任。

若不是他认为是朝政,估计这口都不会开。

见王中王犹豫,太子真不能继续了。

“太子殿下,倒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只是小的也不知道原因。”

王中王犹豫,是因为他准备弄死太子的亲近内监,见到太子多少有些忐忑。

至于官家为什么不高兴,他哪能知道?

说官家因为见了曾布曾监察以后才这般的?不要说他觉得官家见曾布跟官家不高兴无关,就是有,也不是他能掺合的。

他是官家的人,不随便说官家身边事是第一宗旨。

老爹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太子又回到勤政殿,把这几天处理的朝政重新理了一遍,自觉没什么疏漏,才放心的回到东宫。

太子真不是要探究老爹什么,他是在担心自己处理过的朝政出现纰漏,才导致老爹不高兴。

现在的事实是,大统继承人不出意外肯定是自己了。关键就在这个不出意外……

兄弟七八个,觊觎大统之位的,绝不仅仅是老二和老四,只不过是显露和不显露的问题。

虽然太子也自信,但是还是由老爹的意志决定。

对朝政越熟悉,太子便越想有一天能登上大统,把老爹创造的盛世延续下去……

赵曦心情不平静的原因,主要还是自身的问题。

有些事说不清。曾几何时,赵曦以为他完全融入了如今的角色,但是这几年,原本封闭起来的那些记忆,时不时的会出现在脑海,让他无所适从。

特别是在现实中有一些诱发因素,会让他不自觉的把身份和立场都换了,换成原本的自己。

很乱,真的很乱。

还好,赵曦一只是一个自控能力比较强的人,否则,就两个身份的变化,都能让他崩溃了。

赵曦平复后,已经是深夜,他不知道太子这时候还在勤政殿检点朝政处理的得失。只是,当他走进勤政殿后,发现了太子的勤奋,就没有打扰。

宗泽的文章他顺手带在身上……不在勤政殿也是可以专心看看的。

偌大的皇宫,也不至于没有君王独处的地方……

宗泽的能力的确能符合后世对他的评价和赞誉…~又跟后世有勾连了,赵曦总是难以避免这心绪。

宗泽的文章,是一篇北辽和大宋综合国力对比的文章。

由于国朝和北辽对燕云十六州的执念……别以为只有大宋才需要燕云十六州,北辽也同样需要。

大宋对燕云十六州的渴望,是基于防御,而北辽对燕云十六州的执念,是因为生存。

北辽的这个生存,可以说是燕云十六州作为传统的农耕地区,是北辽这种游牧民族的补充,也可以说是,有了燕云十六州,北辽对大宋的威慑便永远存在,处于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方。

可想,从云应四州被大宋收复后,北辽对大宋的怨念该是怎样的?

这一点,宗泽的文章便阐述了。

也正是由于大宋和北辽对燕云十六州的焦点所在,宗泽在文章中全面阐述宋辽综合国力对比时,自然就侧重了军事的对抗。

宗泽把大宋和北辽的经济、政权体制、君王贤明、军伍战力、军备等,在文中都做了对比。

甚至在文中,宗泽还破天荒的将民心所向也作为战争胜负的因素之一……

因为宗泽的游历并没有局限于国朝,甚至以商贾身份游历了北辽,以及原大理和西夏的地域。

所以,他在文章中提到了国朝在收复大理和西北后,整个党项、土蕃、回纥以及西南蛮族对大宋的认可程度,并将这一点也与未来的战事相连。

宗泽认为,若国朝不能有效解决原西夏和大理的归心问题,势必会影响国朝最终收复燕云的成果。

虽然宗泽的文章中,略微有点批判朝廷先易后难的决策,但赵曦不得不承认,宗泽的观点相当的全面。

同时,宗泽连北辽的权贵势力分布……当然,都是道听途说。把这些也在文中有所提到。

还提到了燕云汉人的认同取向等等。

甚至于大宋和北辽的粮食依赖也做了阐述。这是事实,大宋依赖于南部的小国,而北辽依赖于燕云。

宗泽把战争一旦开始,两国粮食的隐患,也都有所阐述。

不得不说,这是一篇针对宋辽局势最全面最清醒的认识文章。

好像宗泽算是最了解赵曦,或者说最理解朝廷迟迟没有对辽作战的人。

当然,这篇文章的内容一旦发表,不管是对大宋,还是北辽,对未来作战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判断。

赵曦很庆幸宗泽是大宋的人,基于后世对宗泽的评价,赵曦也没有担心宗泽的这篇文章会有北辽人知晓。

按说,在看到这篇文章后,第一时间是先把宗泽控制起来……

第八六一章 你见一下

平心而论,赵曦自觉若没有多了这千年的见识,他比不上宗泽。

再往广一些说,范仲淹、富弼、文彦博、王安石、吕慧卿等等,他都不敢说比人家聪明多少。

当然,韩琦就不说了…~

赵曦的聪慧,或者说英明神武,是建立在他多了一千年的见识!

即便如此,赵曦仍然感叹宗泽的才能。

当然,这篇文章,宗泽所表现出来的才华,也是偏向于军事。

并且,宗泽对于国朝现在对西南和西北子民的民心问题,他只是浅浅的提到,也没有阐述具体办法。

甚至对国朝依赖南部小国粮食转运的事,也没有提到办法,只是单纯的阐述,阐述在未来战时可能导致的问题。

这还是一篇倾向于军事的文章…~估计这也是曾布在见到后第一时间觐见自己的原因。

曾布虽然不熟悉军伍,并不代表他没有这种眼光……在别人提到后,他还看不明白,那曾布也该着让位了。

其实,这些年赵曦在讲武堂留下的那些记录,不仅仅限于内阁和朝廷重臣在熟读,就是有些能够的上的士子,也在通读。

而且,赵曦不知道的是,宗泽之所以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也是因为他有幸见到过赵曦的那些记录片段……是在西北。

赵曦在讲武堂那些关于军事的记录,现在是国朝武将的圣典,像文人看经史子集一样,只要有一定地位的武将,都在学习官家的记录。

也是因为如此,宗泽在拜访西北一位乡党的武将时,有幸见到了官家的记录,也才在游历接近汴梁时,写下了这篇文章。

这都无所谓,反正赵曦在看到宗泽的文章后,对这个还没有参加大考的游学士子,有了很大的兴趣。

赵曦也暂时忘记了心里那过不去的痛。

就在让王中王处置掉童贯和李彦后,他曾想过让四皇子那支队伍,借道高丽,从辽河北上,把现在还在蛮荒的女真族,尽数屠干净了……

倘若四皇子的队伍进辽河,不说高丽不同意……假道伐虢的事,估计没人不知道。

即便就是高丽同意了,北辽做怎样的反应就难说了。

别说辽东一带是人家北辽的辖地,就是女真,北辽也认为那是人家的猎物……每年打女真,算得上是北辽锻炼队伍的一种方式。

说不定在四皇子的队伍北上时,就是北辽对宋开战时……赵曦太习惯准备就绪了,或者说有些完美主义。

主要还是对国朝臣工的信心不足,不敢过高的评估大宋对北辽作战的信心。

顺宫墙溜一圈,赵曦也觉得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了。

后世这事是发生过,可现在,国朝实力的增强,军备的精良,军卒作战能力的提升等等,即便是真的改变不了历史轨迹,那女真在对战大宋时,也必将被国朝吊打。

自己确实想多了……

“爹爹…~”

鉴于昨天老爹心情不好,太子一大早并没有去勤政殿旁听内阁的常规议事,而是先来跟老爹请安。

不过老爹好像没什么事了…~太子也知道老爹调整能力很强。

不过,过了一夜没事,也就是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哦……还说让中正唤你,来了正好……这有一篇文章你看看……”

赵曦把宗泽的文章让内监递给了太子…~

洋洋洒洒几万字,宗泽也是用心了。

估计太子看透并深刻理解这文章,得一定的时间。

赵曦本意是让太子带回去看的,见太子并没有离开,倒也没说什么。

太子是因为老爹不高兴才一大早来请安的,被丢过来一篇文章,便以为昨日的事跟这文章有关。

哪敢离开呀…~他以为是需要避开内阁的。

见太子在这里看文章,赵曦也就忙乎奏折去了……虽然太子代为处理朝政,每天仍然有不少的奏折需要赵曦决断。

这是规矩,即便太子表现出来的能力不差,不管是内阁还是太子,都自觉的会把重要的奏折呈于官家……除非太子监国时。

“爹爹……”

“哦……看完了?说说什么感想?”

如今不管是内阁处理的奏事,还是太子的处置,让赵曦不满意的很少…~也是没什么大事。

赵曦处理这些奏折很轻松,无非是批阅画押而已,也不存在被太子打断思路。

或者说,赵曦一直在关注太子看这篇文章。

“爹爹,孩儿以为此文言之有物,可以说是字字珠玑,言之凿凿……”

“此文是一游历士子所撰,准备在京兆府抵报刊登,被曾布扣下呈于朕的……”

“爹爹,此文万万不可刊登。孩儿以为,一旦此文刊登,不管是北辽,还是西南西北等地的抗朝势力,势必会了解形势,甚至在朝廷未完全就绪之前,他们相互勾连,提前发动战事!”

不说宗泽文章里所写的,就是太子现在接触朝政的程度,也知道国朝如今的当务之急。

朝廷在以万全之策谋划北辽,一旦此文发出,结果必将偏离方向,甚至让朝廷措手不及。

“内参需要审核,曾布拦下了。当然,京兆府那边也是因为有所警觉才将文章向内参奏报……”

“爹爹,此文为何人所撰?京兆府是否已经举荐此人?或者将此人看管?”

太子这话让赵曦愣了一下。可不,若是没有后世对宗泽的印象,在见到这文章的第一时间,赵曦也会要求迅速看管,并带进汴梁来。

“此人名宗泽,字汝霖,婺州人士,目前游学。具体情况曾布未奏报。”

“此事你跟一下,与曾布联系。朕以为此人你该见一下……朕以为,此人可为股肱之臣!”

“另外,一会儿回议事厅,将此文带过去吧,也让诸位内阁看看。”

昨日对宗泽的处理,因为自己的情绪原因,赵曦有些失了水准。

太子提到看管时,赵曦才意识到这点。

他倒也无所谓,也没有夸奖太子思虑周全,就这样交给太子处理了。

宗泽不管是不是大才,自己估计用不上了。

这时候交给太子,也算是把收揽宗泽的机会,留给太子了。

第八六二章 立场和态度

赵曦处理的很随意,但内阁却不能这样随意,也不能随意。

在太子将宗泽的文章带到议事厅后,让书记员誊抄后,每位内阁传递了一份。

不一会儿,内阁就又集中议事了。

不仅如此,王安石还让人把曾布唤来…~

“子宣,此人来历可清楚?”

曾布很少参与内阁议事,这是范纯仁的活,他不像蔡确那样。所以,相对于蔡确,曾布在内阁的人缘还不错。

突然被召集议事,他还有点奇怪……毕竟近日内参没有什么涉及三品以上朝臣的弹章。

没想到是这事……

“回王相,宗泽宗汝霖,婺州人士,其父虽为读书人,并未参加过大考。”

“宗汝霖十六岁外出游历,在国朝各州府的抵报撰写些风土人情的文章,并以此自给自足。”

从抵报允许民间承办以来,这些年也施行了撰稿人赚取稿费的事。

官家为此还有过专门的批示,认为抵报撰稿也是一种学识传道,既然求学有束脩,撰稿人也应该有稿费。

“前段时间宗汝霖抵达京兆府,便撰写了此文。”

“曾布以为,以此文判断此人颇有才华,胸中算有文韬武略……”

曾布也确实是从这篇文章而看重宗泽这人,否则也不会直接将文章呈于官家。

“子宣,老夫是问,此宗汝霖现在可还在京兆府?”

王安石似乎有点焦急。

“回王相,下官在见到此文之后,便知晓京兆府监察官予以关注,应该此时还在京兆府,否则京兆府会有奏报。”

这一点曾布还是考虑到了。虽然曾布不曾参与过内阁议事,总监察衙门还是有相关记录的,他也有权阅览。

“没必要如此慎重吧?不过是一位士子求幸进而选择的一个途径而已。”

在章惇看来,即便是宗泽文章中所说的事真的,对国朝不会有任何意外。就以现在国朝的军力,即便是西北、西南都有些小范围的作乱,根本不会影响到朝廷的决策。

再说了,宗泽估计也就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作为阁老尔等他们,完全没必要如此重视此人。

朝廷越重视,就证明这条路行得通。倘若此风一开,天下读书人都算是找到的捷径,动不动就妄议边疆形势,就没边了。

这样召集内阁讨论一个士子的文章,在章惇看来已经算是殊荣了。

“章阁老,并非如此。若真是一名士子的求进之为,倒也好说。老夫看此文章,应该是对北辽、西北西南都有所了解的,所陈述的也是事实。”

“不管怎样,为国朝稳妥计,都应该予以重视。在老夫看来,一旦此文刊登并被有心人看到,势必在朝廷未完全之前,国朝内部就会生乱事,更有可能是一些势力蓄积力量,待国朝与北辽战事开始时作乱。”

“不管是那一种形式,对于国朝而言都不是好事。”

从看问题的角度而言,王安石的观点是真正站在朝廷立场的,而且相当稳妥,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也不是说章惇不负责任,而是章惇是对国朝军力相当了解的内阁,知道国朝火器相对于其他王朝的军备,甩开了两条街。

别说经过这些年的西南西北都在安靖,当地的百姓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接受了大宋为尊的事实。就即便是,西北西南真有作乱,对国朝而言也是疥廯之疾。

章惇并没有跟王安石争论这个,事实上,他也承认王安石所说的比较稳妥······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朝廷战时的麻烦,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王相以为如何?”

这事本没有曾布多大关系,但是因为他在事实上成为了宗泽的引荐人,就有了关系。曾布不明白官家怎么会将此事交予内阁······

“老夫以为,朝廷此时应将宗泽带回汴梁,如何处置待官家定夺。”

这个带回······怎么说呢,见仁见智,就看具体执行者的意思了。

“王相,只是撰稿,而且文章还是通过正规的流程上报内参审核的,下官以为严苛了。若朝廷需要,下官可通过抵报渠道,通知宗汝霖进京便是。”

只是一片文章,虽然文章涉及朝政了,或者说是涉及到朝廷的谋划和部署了,也不至于这般大张旗鼓。

“王相,惠卿倒觉得曾监察所言甚是。文章撰写,并没有公之于众,合理合规的呈报,没必要缉拿,倒是继续通过内参渠道合适一些。”

“老夫并非是要缉拿,既然如此,那就请这宗汝霖进京吧······诸位可有其他意见?”

这是内阁统一意见的程序。

一篇文章,一名士子,能让内阁议事定夺,也算是破天荒了。自然没人再提什么意见。

虽然阁老们因为看到文章后的切入点不同,但重视撰文的宗泽这点是一致的,也都认同宗泽的观点。

只是,宗泽目前还是白身······就已经及第了,内阁也就这样。即便是执宰之才,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跟他们不怎么相关。

“王相,诸位阁老,孤不知能否承担请宗汝霖进京之事?”

太子在内阁,算是听政,也算是理政,在多数时候是不发言的,内阁也很少专门征求他的意见。

这也是规矩,官家在位,没有哪位重臣去跟太子谄媚,甚至说亲近都忌讳。不管官家是不是在意,朝廷的重臣都很在意。

“太子殿下,此事······”

王安石也不知道怎样回复太子了。能让自己召集内阁针对一个人商谈,那太子重视也是常理。问题是,官家那里······

“王相,宗汝霖的文章是曾总监察呈于官家的,孤也是从官家处获得。官家令孤先见一见此人······”

早说呀。如果官家已经让太子接见宗泽,内阁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很显然,官家这是在给太子找未来的执宰······从文章的深度来看,此宗泽宗汝霖确实有执宰的才能,最起码在武略方面,堪比在场的各位内阁。

这是基于文章出自于宗泽本人之手来考虑的。

估计官家让太子见一见,也是为了避免朝廷郑重其事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第八六三章 秀场

太子到京兆府,是在一个客栈里见到宗泽的。

客栈很简陋,简陋到京兆府都建议将宗泽唤到府衙问话了,是太子硬要坚持亲自拜访。

也是,原本太子看了文章后就惊讶,加上内阁又那般的慎重其事,越发让太子重视宗泽了。内阁能看出官家这是给太子储备内阁大臣,太子自然也知道老爹的意图。

既然是自己将来的股肱之臣,太子也不介意降下身段去拜访。

在这点上,太子学老爹学了个十成,就是这次出京也是低调行事。若不是宗泽的地址不明,甚至连京兆府都不会去惊动。

一般的士子在州府,都是勾栏酒肆的座上客,是深受小娇娘喜爱的。因为,士子跟娇娘属于相辅相成的关系,娇娘需要士子的诗文,而士子也借用娇娘扬名。

至于涉及钱粮,也不一定就是士子捧场,有时候娇娘对士子的依赖更重。比如苏轼苏子瞻,早一些的柳永柳景庄。

在太子见到这简陋客栈后,宗泽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太子见宗泽,没有让京兆府的掺和,就带着一个内监伴当和一个书记员进去了。当然,这个伴当不是李彦,李彦病了······

不知道太子与宗泽都谈了什么,只知道谈了很长的时间,连在客栈一带驻防的军伍,餐饭都是军伍的行军粮。

京兆府请示过送餐,太子拒绝了。

搞不明白太子的作秀还是情真意切,反正此事一过,太子重才的名声是有了。

太子做过地方官,可贵为太子,能在如此简陋的客栈,与一个落魄书生共餐,就足以说明很多了。

当太子与宗泽共乘一列马车回京后,已经是放衙时分······

“儿子不错!”

赵曦的心情很好,太子今日的变现也确实不错。不是说他能屈尊纡贵,而是鉴于他能充分利用这一次机会。

“是三哥教导有方。”

滔娘也听说了太子今天的事,虽然不知道宗泽是何人,但是能把话题传到内苑,想必不会是等闲之辈。

“官家,娘娘,太子求见······”

估计这是安顿好宗泽了,应该是来奏报情况的。太子还是小心了,赵曦其实不在意这个。

别说是为儿子未来准备的,就是当今的内阁,太子走近些赵曦也不会有什么芥蒂。

不过,太子的做法让人舒服,看滔娘的神情,就知道这个当娘的很欣慰。

“爹爹,孩儿见宗汝霖时,他暂居陋巷陋室······”

太子从宗泽居住地开始,详细讲述了他与宗泽见面交谈的一切,言语间带着明显的欣赏,甚至钦佩。

“宗汝霖之所以未曾参加大考,是厚积薄发,行万里路以知国朝政务,以晓世事人情。孩儿向向爹爹求个恩赐,许以宗汝霖官身······”

“你所求的这个恩准,可曾与宗泽透露过?”

“回爹爹,不曾。孩儿观宗汝霖之性情,未必答应,只是孩儿需要这样做。”

有点意思了。赵曦看儿子,越来越能感觉到儿子的成长了。

这事怎么说呢,给宗泽一个官身这并不是难事,或者说,宗泽未必会应了。国朝的文人还是大多数有份傲骨的。

宗泽能暂时撇开科考,游历天下,也就是说,宗泽的抱负很大。这样的人,不会选择捷径,更倾向于公平的获得。

而太子为宗泽求恩赐,不管结果如何,太子在今日屈尊纡贵的名声上,就算是又添了一些筹码。

“既然你以为该这样做,那朕也见一见这个宗汝霖吧。”

赵曦其实早就想见,只是身份不合适而已,到了这时候,就算是配合儿子的秀场,他也能接见宗泽了。

“宗汝霖,你以为北辽与国朝之战的时机在何时?”

宗泽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介草民,官家会问这样的问题。虽然自己算是对这事所有见解,但绝对没有自以为可以在官家面前说三道四。

那只是自己的所谓愚见,等不了大雅之堂,真不敢在官家面前随便说。

“草民不敢妄议。”

“没事,说来听听,文章写得很好,总得让朕知道你是否有见识吧?”

宗泽特别想看看官家的脸色和神情,也好做个判断官家是恼怒还是调侃······

“草民以为,若国朝宣战应该晚些时候,待西南西北治理改善后方可。若说北辽,诱发开战的因素很多,或是丁口南迁,或是四皇子经略东海北上等等,随便一个原因都可能导致战事来临。”

宗泽也是倔,特别是官家那句是否有见识,让他憋了股劲,便真的妄言了。

“哦,你所说的治理改善是指什么?一个族群的归心,没有一代乃至两代的同化,很难真正的归心。即便是北辽,占据燕云百年,对汉人臣工的使用也是有限使用。那岂不是国朝需要很久才能对辽开战?”

毕竟宗泽才二十来岁,有眼光并不代表就能全面的了解双方的态势。赵曦真不是指责,反倒是在提点。

完美是最佳,但世事又有多少完美存在。

“诸事都不可能做到极致,只能是在一定程度内权衡,以便做出决策。若真的一切都等到就绪了,恐怕任何事都不可能做成。”

“罢了,朕无意为难你。鉴于你的文章,以及太子与你的交流,太子向朕给你求个恩赐,赏你一个官身。你以为如何?”

前面不说为难不为难,这句话就真是为难了,哪有官家赏赐草民,还需要征求草民本人意见的?

说白了,赵曦并不想真的赏赐宗泽什么官身,太子也不是真有这心思。国朝虽然没有什么翰林不得入阁的说法,没有经过科举途径,在朝堂总是会被人轻视的。

既然太子看重,赵曦还是希望宗泽有这么一个过程。至于说这话,无非是让太子的秀场摆在明处。施恩也得让人知道。

“草民深感惶恐,谢太子举荐之恩。不过草民以为,虽然国朝大考严苛,草民还是想试一试。”

宗泽没接触过什么帝王之道,自是不会怀疑太子的请求。同样,宗泽却是听说过朝堂进士和非进士的区别。

“也罢,朕赐你贡院、讲武堂行走。如此,以后这种文章就有了去处······”

第八六四章 这才是诱惑

宗泽这是小事,即便是官家恩准了可以在讲武堂和贡院行走,也没有影响到朝堂的运行。议论有一些,都是议论太子求贤的态度。

就是这样,人们之关注需要关注的人。在这件事里,宗泽只是个配角,以便衬托太子求贤的做法。

至于内阁,就更不会当回事了,甚至说太子作秀的行为,都没人在意。

这很正常,就像当初官家收纳李诫,区别不过是李诫接受了恩赐的官身,而宗泽没有。

内阁关注的是,四皇子的这支队伍已经基本把登州东北部的一些岛屿全部占领了······

只可惜,工坊城随行的勘探人员,并没有在这些岛屿上勘探到什么值得开采的矿产。虽然四皇子的队伍暂时还没有向朝廷讨要给养,在朝廷看来,最终这支队伍还是需要朝廷供养的。

没有海军护航的任务,收入无从谈起,总不至于真的让这支队伍成为海盗吧?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是那样,朝廷将失去对这支队伍的控制。

与二皇子的队伍不同,这是一支由国朝各方势力组建的队伍,是有些另外的目的的。

“以奏报来看,北辽的苏州似乎成了北辽最大的外贸州府。是需要朝廷拿个章程了。”

沙门诸岛收复,眼前就是北辽的苏州了。从奏报的字里行间,王安石能感觉到这支队伍对北辽苏州的垂涎。

也许是收缴海盗的资产让他们尝到的甜头,似乎贪欲越来越旺盛了。

不过,若是针对北辽,朝廷里普遍的认识是可以试试。

“只要不是大宋军旗,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谁家都看到了这支非军非盗队伍的收益,估计都这样想。章惇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挑明了。

“还是要注意一下,尽量不引起北辽的注意为善。”

“这时候国朝需要在意北辽吗?海盗一直就有,国朝的这支队伍,没有替北辽维持海运的责任。”

“一旦不慎,提前引起战事······朝廷还需要时间。”

“原本的海盗劫掠北辽不也看着?没必要担心太多。适当的海战有利于锻炼这支队伍的战力,还能达到自给自足,何乐而不为?”

章惇、王韶、吕公著倾向于放任,而韩缜倾向于保守。吕惠卿和苏辙不表态,或者说表态没什么意义了。

至于苏颂,很少在这些事情的上有态度的,倒是没有发现矿产让他有些失望。

“那就试试吧,就当是试探北辽的反应也算!”

北辽对海权不怎么当回事,国朝以这样的方式去试探,应该不至于有多大的反应。以此为基础,一旦开战了,控制海上的供应线,也是应该考虑的。

“想试试就试试吧。”

赵曦对这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只要不登陆,在海上,这支队伍应该还是没什么危险的,估计北辽也不会当回事。

估计北辽也不会把这几千的乌合之众当回事,否则这支队伍在海上闹这么大动静也没见北辽遣使过问。

“注意适可而止,虽然不是国朝军伍,该有的纪律朝廷还是要强调一下。一旦成贼,很难挽回!”

获取收益最直接的方式是掠夺,而掠夺最考验人的心智。

若是老二那个逆子,赵曦似乎还放心一些,就看这些年在安南北部的经营来看,算得上识大局、有节制。

至于老四,小聪明有些,未必有老四心里的经纬。

随便折腾去吧,只要不是故意找死,安危应该没什么问题。

关键是,到目前为止,即便是军备,都是拿缴获的海盗物质来交换的。

朝廷没有损失,甚至还有收益,或者说朝堂臣工各家各户都得到了好处。

赵曦甚至在想,过于放任自流,会不会提前开创大航海时代……话说,最早的那些海上冒险家,也是从海盗做起的。

甚至后世有一些国家的底蕴,都与海上掠夺有关。

“王相……要不算了。”

“官家,有何事不能言?”

“倒不是不能说,只是现在说还有些早。这支队伍如今在东海一带,毕竟局限。”

“只不过国朝有意拿他们试探北辽,暂时不离开东海比较好。若是待国朝收复燕云之后,倒是可以将他们放出去,放到更远的海洋。”

“从国朝海运商贸来看,海洋的财富比陆地的财富可能更甚。就以香料一项,足可以养活这五千军卒。”

虽然现在还不能这样安排,提前蛊惑一下也是可以的。

“香料?那不是大食人的?”

“应该不是。对比西域和海运的货品以及价格,应该可以看出香料未必产于大食或者波斯,倒像是南洋某个海岛所产。”

“亦或是大食人提前发现,并将其据为己有了。若收复北辽以后,倒是可以把这支队伍放出去试试。”

赵曦也是一阵一阵的。本来早已经不再对新大陆有任何希望了,这时候心里又有了想法。

最能引导人行为的是利益。

海运的利益很大,哪有自己拥有香料岛的利益大?

就国朝现在的疆域和丁口,抵达泉州、广州以及明州的香料,基本上都出不了海港就清空了。

以香料做驱动,比以探索什么新大陆做驱动要强很多。

虽然工坊城这边在蒸汽机方面进展很慢,赵曦也还是对远航有了些期望。特别是国朝看到除了海运以外的海上利益后,赵曦本来平息的心思又萌动了。

“这样吧,把这个意思先提提,有个准备。当国朝收复燕云后,火器的管制看看能不能放松一些,或许可以允许民间组织队伍做四皇子这样的事。”

“官家,如此是否会乱了纲纪?”

“谈不上。火器出现的这些年,保密做的很好,大家还是知道轻重的。”

“就比如王相,你的家人出海用火器,可舍得将火器的秘密泄露?关键在选择怎样的人使用。”

“四皇子这支队伍中,想必朝廷各家各户都有吧?算是有些基础了。”

“朕说这个还远,内阁可以先把这事议议。选什么样的人,许什么权,朝廷如何控制等等,都可以议议。”

这才是诱惑,或许这样的诱惑真的可以改变原本的航海史。

第八六五章 北辽来使

要说这几天朝堂那个话题最热,毫无疑问,那就是官家关于将来出海的话题。

似乎官家的这个出海,并不是说海上贸易,更像是说海上掠夺。

火器、有海战经历的人手……这本就不是说海上贸易。

当然,这个话题讨论的范围,还是仅限于朝臣之间,并没有无限制的放大。

毕竟,推动此事的前提是收复燕云,这在朝堂也还是处于谋划阶段……

至于在四皇子队伍中有人手者,如何跟他们自己安排的人交代,这就看各自的水平了。

朝廷的保密法令不是虚设的,监察衙门也总是想找事。

监察衙门终归不能像后世那样去监督官员,国朝不限制官员经商,更不限制后世那种不正当关系,甚至连官员留恋勾栏酒肆都是美谈。

赵曦无意过于超前,体制应该以适合为标准,而不是死搬硬套。所以,现在的监察衙门相对要清闲,这也预示着国朝在某种程度上算政治清明吧…~

社会的正常状态是阶层分明,特别是处于如今的这个时代。

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赋税,而并没有影响到朝廷和特定阶层的收益,这是降低矛盾冲突的最佳办法。

也就是在这个时代,赵曦多了千年的见识,能做到无限制的开源,借此能很好的延迟矛盾冲突发生。

所有的矛盾,基本上可以归纳到利益上,这一点赵曦是坚信的。

不同层次的人需求不同,想要稳定,无非就是尽可能的满足各个阶层的需求。

士族和官宦阶层的诉求,是权利、影响力以及更多更大的利益,赵曦便制定权利获得的规则,引导他们追求利益的方向。

黎民百姓的诉求是吃饱穿暖,治政清明,赵曦也一定程度上做到了。

当科技和工艺有止步不前预兆时,赵曦便引导着向外扩张,并给朝堂灌输这样的观念。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过分对子民的压榨,缓解,或者说避免内部矛盾。

赵曦很庆幸,这个时代不算差,从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借用后世的部分观念的,这也让赵曦可以相对轻松的去改变。

这个时代有很好经济模式基础,有良好的政治生态和氛围,有开明宽容的民众认知,有诸多有担当的名臣名将,还有强烈需要改变的执念。

因为这些,赵曦才逐步,渐渐的带着国朝走到了强盛。

现在是盛世,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是公认的。

有些自恋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当一个君王有闲暇时间,当朝廷事务没有太多需要君王决断时,就说明这个王朝正处于良性发展。

赵曦现在就有很多闲暇时间。

“官家可在?”

赵曦正利用闲暇时间发呆,近来他越来越习惯发呆了。因为,原本的那些记忆,总是时不时的钻出来……

发呆时被人打断很不爽,王安石就是这样,觐见时不太习惯对内监轻言轻语。

“何事?进来吧。”

这么大的声音,不用内监禀报也听的见。

好像内监通报一声就要怠慢一样,每一次王安石要求觐见都是这样的方式。

“官家,河北道奏报,辽使入境了……”

所有内阁都来了,人还没完全进殿门,王安石的奏报先传进来了。

对北辽,国朝终归还是存在恐惧的。

嗯?辽使……宋辽两国的关系,不管有多少猫腻,在表面上还是一副和平共处的景象。

用后世的话,相互往来基本维持在红白喜事上。双方遣使,也基本在这些礼节上。

当然,这是从河东战役之后才这样的。

国朝不想打草惊蛇,而北辽似乎对国朝有一点忌讳,也不想招惹大宋…~主要是北辽正好有一个特别习惯醉酒的君王。

这时候北辽遣使…~

“可知四皇子那支队伍的具体位置?”

赵曦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是四皇子的那支队伍做了什么让北辽警觉的事。

若是以前,国朝招惹了北辽,恐怕不会有遣使这道程序,直接会发兵。

即便是遣使,也是来要好处的。

现在嘛,即便是四皇子做了什么,也是来诉苦的。

“回官家,臣已经遣人赶往登州,以便最快获得信息。官家,可需要备战?”

章惇也是考虑这点了。

“没必要,暂时没必要。令河北道驻军严密关注边境军伍即可。”

没有大军调动,不可能存在双方开战的可能。

倒是内阁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了。这还没怎么呢,全体内阁都急匆匆的觐见议事了。

“北辽遣使,说明事态没多严重,也就是有协商解决的可能。”

“朝廷如今要做的,第一,先搞清楚四皇子队伍的具体位置,了解是否跟北辽有冲突。”

“第二,按常规程序,朝廷派出接伴使,指定馆伴使。并提升河北道、河东道驻军的警戒级别。”

“第三,在不确定四皇子队伍具体位置之前,或者确定跟四皇子队伍无关的情况下尽可能利用一切手段,查清北辽遣使的目的。”

“另外,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朝廷的接伴使、馆伴使,一定要遵照原本的方式接待辽使。比如,避开军事要塞;比如,多绕些弯路,以混淆视听…~”

前面的几条都好理解,内阁在接到北辽遣使的奏报时,也大体拟定了这前面的三点措施。

只是这最后一点,继续以早年接待辽使的方式…~那是因为国朝对北辽恐惧,河北道又没有任何天险防御,不得不做出那种掩耳盗铃的行为。

如今国朝的实力,又何必这样呢?

“官家,有必要如此?”

章惇的性子到底还是着急。

“如今国朝与北辽,在明面算是势均力敌,这也是朝廷一直想营造的现象。”

“也只有保持原本的接待方式,才能让北辽减少警觉,特别是在不清楚北辽遣使目的之前,朝廷有必要继续给北辽留一个相互警惕的错觉。”

有这个必要吗?或许没有。而赵曦这样说,不过是想告诉各位内阁大臣,现在不应该国朝恐惧北辽,应该是北辽恐惧国朝。

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诸位内阁,今时不同往日,不该因为北辽遣使就这般慌乱。

第八六六章 还以为什么事呢

这人吧,不能有其他心思,否则很难做到坦然。

就比如现在,国朝仅仅是有心谋划北辽,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动作,偏偏就对北辽遣使有这么大的反应。

也是习惯了。除了礼节性的遣使,参加一些婚丧嫁娶的事务,北辽遣使来国朝,所记载的没一件好事。

赵曦登大统以来,这算是第二次非礼节性遣使。第一次导致了河东之战,国朝收复了云应四州······说起来国朝不应该再这般草木皆兵了,可结果还是如此,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情形。

倒也有点好处,能在一定程度上迷惑北辽使臣,让他们觉得大宋还是原来的那个大宋,不过是富裕一点。

好在朝廷不至于慌乱,郑重其事并不是无所适从。朝廷还是针对北辽遣使做好了安排。

派出了接伴使、确定了馆伴使,通知了边境驻军,也督促探知四皇子队伍的行踪······

“四皇子的队伍并无异动,只是派出斥候在周边海域探查,没有北上的行为。也就是说,北辽这次或许不是因为四皇子那边的原因。”

“不好说。前段时间的奏报,不是说偶然与一支海商起了冲突,最后将那支船队歼灭了吗?”

其实就是做了一次海盗,劫掠了人家,还用好听的辞藻奏报。朝廷对这种事基本上是默认,没鼓动就已经算是仁义了。

“每年都有海商海船失踪,北辽也不可能就能认定是四皇子他们做的。”

“会不会是西北?国朝如今在西北跟北辽的上京道接壤,边境线很长,也难免出现纠纷,有些冲突。”

“查阅一下这些天西北的奏报,看是否有冲突。”

在西北一带,跟北辽、跟回鹘在边境一直是冲突不断,不过都是小范围的冲突,西北驻军甚至连斩首都懒得跟朝廷报功了。

“不必查了,从朝廷在工坊城决定所有谋划后,枢密院就已经下令,所有西北驻军不得无理由与外邦冲突。”

章惇觉得内阁实在没有必要这样郑重其事的议事,不就是个使臣吗?会怎样?能怎样?最严重的无非就是开战而已。

在章惇看来,不过朝廷是否准备充分,都不存在对辽作战败北的可能。

至于因为一个来使就这样吗?

“既然如此,那就跟官家奏报一声吧。”

王安石也知道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可他自认为谨慎没错,哪怕是虚惊一场,也比措手不及要好得多。

新内阁上任,还没有跟外邦有过什么重大事项的冲突,这算是第一次,新内阁的第一次,他不想落一个不如前内阁名声。

他也知道,以国朝现在的实力,不惧北辽,但主动和被动是有区别的。舆论并不是以结果论,即便是单纯的事务,朝堂和市井都能无限放大,并与内阁贤能勾连起来。

“既然没什么原因,那就等着使臣抵达吧。该怎样就怎样,没多大事。严重些也就是开打,国朝军伍也有几年没大战了······”

官家怎么会是这样的论调?

“官家,老臣也以为没什么事,只是朝廷暂时尚未准备就绪,若事发突然,朝廷难免措手不及。”

王安石难不成还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不应该呀,就他主导的那些变革,完全没有一点追求完美的迹象。

“王相,不可能所有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应急才是考验的最佳方式。”

“新内阁以来,国朝一次外战,便是四皇子出海,以溃败结束。老臣是担心一旦与北辽战事突发,以北辽骑兵的特性,难免在战事前期朝廷出现被动。”

“国朝经前些年养起来的信心,事实上并不坚定。老臣担心,一次出海溃败,再有一次陆战劣势,会导致多年树立的信心倒塌。”

“老臣虽不钻军伍,也知道军伍作战,军卒的必胜信念是士气的根源。官家,老臣是担心后果不堪呀!”

说白了,王安石不想让人觉得他不如富弼,也不想让人觉得这一届内阁不如上一届。这性子,还真是好斗。

当然,王安石所思虑的,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不过,赵曦认为发生的概率很低。新军严格说是用自己的观点为根骨养成的,军卒的如何,没人比他更了解。

虽然军卒可能已经换了几批,但是,从老护卫营时赵曦就强调的传承,在老护卫营军卒心里是烙了印的。而现在的中上层将领,几乎全部是老护卫营的那些军卒。

“王相所虑也非全无道理,朕深以为是。不过,既然朝廷找不到根由,何不待使臣抵达之后,明确目的之后再做计较?”

“相信以国朝现在轨道网络的规模,调动军伍的速度应该足可以应付意外。”

不认可王安石的观点,赵曦也没必要争辩。毕竟这是一个忧国忧民的首相,虽然有点瑕疵。赵曦还是劝慰了。

接伴使一路上旁敲侧击,硬是没打听出北辽遣使的目的······

“辽国使臣萧易叩见宋国皇帝陛下······”

接下来就是一堆废话,接见使节的流程本来就是由废话构成的。赵曦也没想着改什么,都这样。

已经到了勤政殿了,辽使到底想做什么,也该有个结果了。

“启奏宋国陛下,外使此行乃是受我大辽皇帝陛下所托,问一下宋国:你们宋国商贾不停的蛊惑南京道的丁口南迁到底何意?”

不知道是整个北辽仍然没认清形势,还是说这位使臣自身的原因,到现在了,说话的方式居然还是这样的口吻。

“王相,告诉他。”

“回官家,按照河东停战协议,北辽不得阻拦汉人南迁。”

王安石这时候放心了,不屑和强硬成了主论调。

“宋国陛下,外使听闻宋国不允许买卖丁口,不得有奴仆契约,可是如此?为何将我大辽南京道百姓以奴仆买卖?”

“哦,吕卿,市易是你分管,跟使臣说一声吧。”

赵曦很想说一句:关你屁事。不过,这样的效果也应该差不多。

“回官家,国朝针对奴仆买卖还是契约的法令,是针对大宋子民,外邦入我朝后,须有三年之限方可享受大宋子民待遇。”

接下来的争辩,赵曦没网耳朵里进一句。还以为什么事呢······

第八六七章 想的挺好

赵曦最想知道的是:北辽南京道到底有多少人进了中原?

这个数字可以间接的反应出北辽汉人的归心。

从太宗高粱河溃败以来,国朝与北辽在燕云十六州的土地上,有过很多次的战役,或者说冲突。

一次次的败北,把整个燕云十六州的汉人的心寒了。

第一次因为归心,百姓对王师北上翘首以盼,第二次心存侥幸,第三次第四次,一次次都以溃败收尾,没有人再对王师抱有希望了。

如果这一次燕云当地的子民自觉南迁,也就是说,燕云之地的汉人,对中原王朝还是认祖的,也就有了归宗的趋向。

如此,国朝一旦与北辽开战,在燕云等地就能取得百姓的支持,这对战事的利处不言而喻。

“难道宋国不怕挑起战争吗?我大辽百万精骑时时枕戈待旦······”

“萧使,枕戈待旦是说兵器为枕,以待天明,白天不用,也不必时时。至于我大宋是不是担心战事,河东之战便是明证!”

怎么章惇也上口了,他的嘴刁钻,呛人能呛个半死。

“萧使,章阁老的意思是说,河东之战停战后是有协议的,萧使应该不会承担两国撕毁契约的风险。就是三五个草民的事,谈不上战争不战争。”

苏辙这是补刀还是帮章惇缓和?反正赵曦听着不像缓和。

一个人一张嘴,还是面对内阁这些所谓博学善辩者,可想这辽使在这勤政殿里有多难受。这不是战场,他不能骑马抡刀的砍杀,只能被一群惯于辩论的人挤兑。

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差不多行了,没必要针对一个辽使这样。原本有些担心是要开战,这时候知道跟战事无关又上劲了。就是王安石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王相,丁口之事,想必辽国皇帝也不会出尔发尔,到底是辽国有怎样的困难,内阁还是了解一下较好。”

“既然是兄弟之邦,有些忙该帮还是要帮的。内阁具体处理一下吧。就这样······”

没多大意思,就是个扯皮的事,既然北辽遣使来说,应该不是准备开战。赵曦也就懒得关注了。屁大的事,都对不起自己如此郑重。

“宋国皇帝陛下,我大辽就是要求允许南京道南迁人员北还!”

辽使见宋国皇帝似要结束接见,顾不得什么了,也忘记被挤兑了,喊着把目的说出来了。

“哦,契约签订,我朝自不会阻拦北还之人,大辽不阻拦南迁之人,这是契约确定的。只要有人北还,应该没人拦着······”

北辽与国朝的生活水平完全是两个层次,赵曦不觉得在中原待久了的人,还会想什么北还。

“宋国皇帝陛下,我大辽希望宋国可以遣返南迁之人。因南京道丁口南迁,以至于我北辽耕田荒芜,粮食难继,为避免我大辽心生掠夺,从而纵骑南行,还望宋国皇帝能慎重考虑。”

又是这一套,真当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还担心什么千骑万骑南下呀?

“官家,兄弟之邦的吃饭问题,该帮忙还是得帮忙的。南京道的汉人也不会放牧,北辽以牧业为主,出现粮食问题倒也有情可原。”

“老臣以为,只需北辽以牛羊交换,朝廷完全可以责令国朝的粮商供应兄弟之邦的粮食用度。”

“如此一来,北辽放牧,国朝种粮,北辽以牛羊,乃至羊毛交换粮食,国朝确保北辽粮食用度。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友邦。”

王安石这样冠冕堂皇的说出来,还义正辞严的,乍一听真觉得他就是为宋辽友好着想的。问题是,除非北辽朝堂全体都犯傻,怎么可能让国朝左右北辽的粮食,那是把命脉交予他人拿捏。

大宋是安南,也不是原本的大宋,没有被北辽打趴下,甚至还在处心积虑的谋划收复燕云。大宋敢于将一部分粮食需求依赖于安南,是因为大宋对安南有绝对的胜算。

而北辽,就是早年,也不存在绝对的优势和绝对的胜算,更何况有河东之战的前车之鉴,北辽对大宋也未必没有怯战之心。

“我大辽饭食不需要宋国操心。大辽只想让宋国遣返南迁的南京道逃民!”

辽使倒是清醒,死咬住一个要求。不对······赵曦似乎明白了什么。

“萧使,朕想知道,你朝所谓的遣返,是指遣返哪些?”

“官家······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

赵曦话音刚落,内阁所有人都在劝阻。不说朝廷立场问题,就是站在各自利益上,这事也不能做。

“稍安勿躁。朕就是想知道······”

“宋国皇帝陛下,我大辽所求,只需要遣返三年以内的南迁逃民即可。”

算是让步吗?三年以上者,已经算是大宋子民了。

“辽使,遣返三月内可行?”

“宋国陛下,三月逃民又有何用?最少难逃两年做工的逃民!”

有点得意忘形了。这萧易算是第一次出使大宋,还是有点不了解大宋的情况。原本道听途说当今宋国陛下的一些事,在听到宋国陛下口风放松时,自己就跟着放松了。

这时候,整个勤政殿的内阁也明白了。

北辽那里是什么粮食危机,那里是什么南逃的丁口,原来,北辽的想法是大宋培养出来的熟练工匠。

这时候赵曦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这北辽的使臣萧易,诸位内阁也都看着萧易。

萧易不傻,自然感觉到了,也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王相,内阁处置吧,要好生招待外使。”

这一次,萧易没再喊话,眼睁睁的看着宋国皇帝陛下退去,自己站着无所适从······

大宋销往北辽货品,已经不再限于原本的茶叶、丝绸、瓷器之类了,马车、烈酒、羊坊的制品,甚至一些吃食等等,可以说是吃穿用度的物品,应有尽有,每隔几年就有新鲜的物事出现。

说什么南迁的逃民,谁会在意?原本北辽的一些朝臣在鼓动汉人南迁,就等着有一天可以召回来。

当以私义难以实现原本目的时,才有了官方遣使的做法······

第八六八章 苏颂的想法

原本很担心,结果很放心。

北辽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北辽了。

从辽兴宗即位后,辽朝势已日益衰落。而有辽兴宗一朝,奸佞当权,政治腐败,百姓困苦,军队衰弱。

面对日益衰落的国势,北辽兴宗帝连年征战,多次征伐西夏;逼迫国朝多交纳岁币。但是这些反而使辽朝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北辽君王还迷信佛教,穷途奢极。

耶律洪基继位后,耶律重元听从儿子的劝说,发动叛乱,自立为帝,被平息,耶律重元自尽。却又重用耶律乙辛等奸佞,自己不理朝政。

也因此,耶律洪基先后诛杀了皇后和太子,让整个北辽朝廷混乱不堪。

北辽的两代君王,为国朝收复燕云创造了很好的条件。这话可能说的有点别扭,可事实就是这样。

虽然辽使的事就这样过去了,可赵曦并不是真的就不当回事。

这些年工坊城出售的工艺很多,虽然没有涉及到军备,也需要考虑商业间谍的事。

早些年,北辽和国朝的易货,或许只是用商贸手段把岁赐赚回来,这些年国朝的商贾就是纯粹的赚北辽的钱了。

北辽几乎成了国朝的原料产出基地。

从羊毛,到牛羊皮,用极其低廉的价格卖给国朝的商贾,然后再用高价买国朝的羊毛纺织成品、牛羊皮的皮靴。至于说棉质衣物、玻璃水泥、日用百货等等,完全就是国朝商贾绝对的主动。

在商贸方面,北辽没有任何权利,是完全受国朝节制的。

当然,国朝的商贾还是懂的细水长流的,没有做哪些竭泽而渔的事,给与北辽的还都算是良心价,不吭不骗,诚信交易。

即便如此,所谓的贸易一样是一边倒的情形。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关税,自然在商贸上就形成了事实上的剥削。

单纯从商贸上说,是国朝拿走一切,北辽什么都留不下的实际。挺有成就感的。

其实,只要是工坊城出售的工艺,对于赵曦,对于朝廷而言,并没有威胁。这只是涉及到一个钱的问题。

北辽穷苦的事实和地方势力扑卖到工坊城的工艺,这才是矛盾的焦点。同样,一个穷苦的北辽是有利于国朝收复并统治的,而一个富裕的北辽自然就会增加国朝收复的难度。

北辽,还是穷点好。朝廷为地方州府的工坊城做主,也会是应有之义。不过赵曦更操心工坊城那里。

“子容、子元,工坊城新雇工一定要详细甄别,对于自河东以后的工匠,做一次调查吧。”

“这一次北辽遣使,倒是给我们有了一个提醒,北辽朝廷还是有务实臣工的,知道两国实力差距的核心是什么。这就难免他们在工匠身上下手。”

虽然赵曦知道工坊城在这方面做得到位,可还是慎重的专门提了,以示重视。

“官家,遵陈例,工坊城工匠还是以退役军卒为主,并且调查三代,确保无不良记录,确保是良家子。”

“工坊城几乎是退役军卒最为优先的选择地,倒也不用担心来源。”

回答的是苏子元,也就是现在的工坊城主,算是赵曦的大舅哥。

“不同,大不同。早年之所以能创立工坊城,并以禁军厢军军卒为主,是因为国朝早年的军卒本就混乱,并非职业军人的身份来招募军卒。”

“所以,在禁军厢军军卒中,各式工匠常见。而现在,兵役制的执行,军卒是以战力优先,是以职业军人的标准培养军卒。如今的退役军卒未必就能成为好工匠。”

“小工号说,那些大匠,朕还是建议工坊城适当在民间招募,把握好调查即可。”

“若单纯从军中遴选工坊城工匠,长此以往,恐怕工坊城相对于地方州府的作坊会没有竞争力。这一点,你们要慎重考虑。”

“朕记得工坊城的章程中有这方面的条例吧?”

术业有专攻。赵曦不相信能被遴选成新军军卒的就一定是好工匠,好军卒和好工匠,这是两个概念,或者说是两个领域的问题。

“官家,臣对此也有感触。虽然工坊城也有退役的读书人军卒,总体来看,工匠的水准呈逐年下降的趋势。”

“只是因为工坊城的特殊性,臣不敢随意改变招募的方式。臣想过一个问题,工坊城最终应该形成大匠与小工成团体发展的模式。而大匠,绝不是退役军卒能担任的。”

“以前国朝的将作监大匠来源广泛,几乎是在全国朝遴选的。臣以为,工坊城应该恢复早年大匠的遴选方式······”

“同时,臣以为,可以参照老护卫营,或者讲武堂的方式,在工坊城成立培训机构,在工坊城子弟中遴选一定数量的孩童少年,甚至先从民间挑选有志于将作的少年,教授工匠技艺以及数术之学,为工坊城储备人才,以此便可以确保工坊城长久的领先地位。”

这就对了。苏颂所说的正是赵曦希望达到的。

讲武堂现在已经基本上在朝堂被认可了,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非讲武堂经历难成宰执几乎已经成为共识。

想想现在的内阁,章惇、苏辙、吕公著、韩缜、苏颂都是从讲武堂出来的。更何况,阁老院的致仕阁老,都在讲武堂任职······

而工坊城,赵曦从开始设立,就是想将其成为国朝科技发展的起源地。只是这些年因为军备以及各项新式工艺的问题,又存在保密的限制,不好面向整个国朝。

当工坊城的底蕴积累到一定程度,国朝对工坊城有一定认可时,也就是工坊城面向整个国朝收揽人才的时机。

“子容所言甚是。这样吧,你先召集工坊城、工部、将作监、都水监等衙门拟个章程,就以储备人才为宗旨,交予内阁审核。”

“目前可能在朝廷推动会有难度,毕竟需要考虑北辽虎视眈眈······不用几年了,总是能推开的。”

苏颂的想法现在实现还是有难度的,工坊城的用在朝堂的认知是国朝强盛的根基,在现在这种态势下,朝臣们很难认同。

第八六九章 逃民的大匠

苏颂做事还是很稳妥的。

在召集相关衙门拟章程以前,苏颂先是与诸位内阁大臣做了沟通,甚至还与阁老院的参事也沟通了。

把形势将清楚,把未来说明白,在这个相对比较开明的时代,臣工们还是能想通的。至于是不是都也想着为自己家族培养人才就不好说了。

不过,即便是朝臣们琢磨为自己家族培养人才,赵曦也是喜闻乐见的。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想让大宋能持久的强盛,单单凭一个工坊城是不够的。

朝臣、士族、工匠、草民······整个创新的理念在整个国朝所有阶层成型,才是大宋王朝延续的根本。

赵曦在一定程度上是认同先富后富理论的,国朝这些年也证实了这点的正确性。

确实,由于参与赵曦创立的各项产业,成就了国朝一大批朝臣士族的富足,甚至都不太在意朝廷俸禄,一定程度上也加大的贫富差距······原本国朝的贫富差距也不小。

同时,因为国朝产业在所有州府的推开,也给原本靠天吃饭的百姓,有了做闲工的机会,增加了收入。

也因为如此,本来繁荣的商贸和服务业,更是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也一样增加的百姓的收益。

这是一个体系,虽然赵曦无法准确的描述,但能领会,也能在国朝循序渐进的推行。

到了这个时候,赵曦算是基本上完成了国朝的整饬,让大宋进入了一个良性的轨道。只要不折腾,就有久存的可能。

有些认知,是需要慢慢萌发的,赵曦无意去做好高骛远的事,也不会不切实际的去宣扬后世的某些理念。

适合的就是最好的。

赵曦现在闲暇时,最喜欢看的就是地州府抵报中的那些广告······这都不用引导,事物有其必然的规律。

各地抵报的广告栏,代表着国朝物质丰富的程度,也能体现出国朝产业的多样性。

不仅仅是广告,地方州府的抵报甚至有了专门的版面来刊登一些趣事,这也让赵曦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王朝。

说真的,这时候的国朝,不管是治政、军事、文化、科技、教育、民生等等,各方面,发展的都让赵曦挺满意。

而是多年治政,终于可以看到些成效了······

当然,赵曦也不至于膨胀,跟后世比,根本没法比,可相对于早年,如今的国朝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这也是自己这个君王之所以有如此高威望的原因…~有些自夸了。

咦…~雄州陆家一供职三年的工匠,因跟家主小妾偷情被告官……

古今一样,这类恩怨情仇的故事总是能让人抱有热情,这也是抵报类行业经久不衰的手段。

刊登一些官宦富势家里的故事,总是能吸引眼球。草民喜欢看,同类也喜闻乐见。

赵曦也是闲的,便也真详细看下去了。

原来,此工匠是逃民,说白了就是原本燕云那边的人。

三年前独自南逃……并非有组织的贩卖过境。这就需要点能力了。

这工匠以凄苦的经历,让陆家心生怜悯,便收留了。

工匠也算是有些能耐,供职陆家后,在陆家的玻璃作坊做工,用三年的时间,硬是做到了大匠。

地方州府的作坊大匠,就是放到工坊城估计也能谋个不错的差事。

陆家也甚是看重此人,于今年年初便报了户籍,甚至将此工匠落了陆姓……几乎是要当家里人看待了。

却不料,事到如今,工匠却跟主家的小妾偷情……

故事就是这样,描述的那叫一个婉转……

赵曦却看出一些猫腻。

“中正,差人调查一下此事。”

赵曦点了点雄州抵报的文章。

逃民、三年、告官,这三个要素让赵曦看到了这背后可能存在的故事。

“雄州……安肃军何人主事?”

赵曦不可能把国朝所有的驻军将领都记住,甚至说即便是他关注的那些将领他都不会随时记得。

赵曦只需要把握大区域驻防军伍的任期换防即可。

由于轨道交通网络的成型,国朝汴梁、边防、南边,三个不同等级的换防,总是有腾挪的空间。

赵曦只需要把握住不出现前朝藩镇割据的基础就行,不需要把军将都记着。

“回官家,安肃军是王舜臣王将军主军……”

王中王也记不得,翻阅了勤政殿里留存的奏折。

“王舜臣啊……也罢,你先差人调查此事吧。”

现在的河北道应该是老护卫营和近卫营各两位主导边防军伍……朝廷一直有意的把老护卫营和近卫分开。

河北道、西北,这两地都是交叉混合着派遣出身不同的将领。

其实,没什么用,说起来都算是官家的门下,也都尊于官家。

不过对于制度而言,赵曦还是认同了朝廷的做法。

再说了,即便是同门,也有亲疏的区别。朝廷这样安排,提防的原因是根本。

现在赵曦在位无所谓,这样的制度对以后还是应该有效的。

皇城司的调查很快,也就三五天,密报就来了。

果然去赵曦所想的。

并非什么偷小妾,而是此工匠在被陆家申请户籍后,准备逃脱……

“启禀官家,小的在安排调查雄州此事时,也让北辽那边进行了调查。”

“据雄州这边的消息称,此人来自唐县,是因为与当地汉军林牙有纠纷,导致被灭家,由此才南逃的。”

“可唐县那边的探知奏报,并未探听到三年前唐县有什么灭门的祸事。”

“也可能是乡下的事,皇城司在北辽还无法触及到乡下,也不敢断定就没有此事。不过,小的以为,恐怕此工匠原本的身份是编造……”

“所以,小的已经安排北边的探知多方打听了。”

官家就是不同,从这点小事上都可以看到背后的隐情。

“雄州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据探知探明,因为此工匠被陆家监视,逃脱时被带回,偏偏又已经成了大宋的户籍,不能以逃离主家治罪,便捏造了事实。”

“抵报是刊登了,而雄州始终没有判案,只是将此工匠看押。雄州的抵报有陆家的份子……”

陆家这是先造舆论了。

第八七零章 商业立法

一码归一码。虽然赵曦也不允许这工匠逃回到北辽,可是对于雄州衙门如何处置此案,赵曦更关注。

世间不是朗朗乾坤,任何一个王朝都难免存在蝇营狗苟的事,特别是地方州府。赵曦明白这点,早就明白。

可自己看到了,心里总是很不爽。

倒不是认为陆家这种方法不可取,好歹在一定程度上是尊重国朝法令的,没有动私刑处置此事。

可这样指鹿为马的行经,也同样是在践踏法令,戏弄衙门。

想要让地方官员跟乡绅没关联,这几乎不可能。

可朝廷还设有监察衙门呀!难不成真的是都抓着把柄等内斗呢?

一个工匠的事不大,可赵曦看到的是体制的缺陷……

当然,监察衙门这时候还没有相关奏报,朝廷也没有接到雄州方面的奏报,还不能下结论。

赵曦也只能等着。

“此事你如何看?”

赵曦把太子唤来了,把雄州抵报的文章递给了他。

文章不长,很快就看完了。

“爹爹,此事另有隐情?”

老爹不会让自己看这些无聊的故事,既然说了,肯定是有另外的意图。

“再看看皇城司的奏报……”

“爹爹,孩儿于地方执政,对州县此事的判罚也有所了解。”

“义交之事,人证即可定罪。陆家这般也是无奈,同样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此工匠的结果,基层牢狱之乱,陆家若使力也未必完不成。”

“虽然朝廷有法令,也有监察衙门监督地方官员,可从案情而言,此案若有人证存在,雄州衙门,以及监察衙门倒是不难断案。”

太子能明白老爹让他说此事看法的目的和意义。

这是一个立场问题,或者说角度问题。

作为大统的继承人,自然知道法令对一个朝廷的重要性。

可他是有过地方任职经历的,也知道基层的一些做法。

对于雄州此事,太子觉得谈不上勾结践踏法令。从事实上,陆家以及雄州衙门,基本上是清楚此工匠身份的,说白了就是个细作。

可偏偏是工匠,不是关乎军伍的细作,还是国朝的身份。

“爹爹,若是陆家将实情告知雄州,那才是衙门最难处理的……”

赵曦明白儿子所说的意思,也可能是自己责备求全了。

“爹爹,国朝治国,终归还是以儒为尊,法家视为补充。世间万事,不外乎人情法理,就雄州之事而言,孩儿以为,或许这样便是最好的办法。”

“陆家若是无动于衷,任由此工匠逃脱,玻璃工艺外流,先不说工坊城与其契约的问题,就是对国朝的损害也并非小事。”

“孩儿不敢说监察衙门是视而不管,是实在没法管。监督雄州叛案执法,势必会导致此工匠最终逃逸······不可能衙门时时看管此人。”

“如今边境贸易繁荣,国朝与北辽边境已经分不出什么榷场不榷场,时时处处都有交易之事,人员往来更是频繁,关卡形同虚设······自河东之战后,朝廷也在如此引导,以国朝的繁华促使北辽汉人归心。”

“是故,孩儿以为,朝廷只需保持关注即可,不干预为善。”

要说太子对此事的看法,赵曦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欣慰的,可毕竟还是思维固化了。

虽然说条例清晰,事理分析也到位······算了,估计朝廷都回如此行为。

“你知晓一下内阁吧······”

赵曦没想去驳斥太子,思维的局限是时代的局限,这没有责怪的必要。而赵曦也想看看,太子的思维是不是代表整个国朝的思维方式。

自己终归还不完全是大宋人,不能对比。

如果是单纯的朝廷知道此事,或许内阁根本就不会禀告官家。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算是小事。

说大,因为这涉及到了国朝新产业工艺外流的问题,也涉及到国朝丁口户籍认证的问题。说小,也就是陆家和雄州处理一个细作的事。

可既然官家知道了,内阁就真不能当小事了。

“官家,此事就此作罢为好。”

事情如此,王安石也觉得如此处置最为妥当。

“此案中,陆家没错,雄州府衙也错不了,监察衙门没法判定对错,唯有任由雄州处置。”

王安石的观点跟太子类同。

“诸位内阁也如此认为?”

赵曦还是不死心,可内阁给他的回答都一样。

“国朝内若出现这类大匠逃脱事宜呢?如何处置?”

“回官家,市易之事,除朝廷审核之外,有牙行作为补充,调停国朝商贸纠纷。若国朝内部有此类事务,此工匠会被牙行通告,所有国朝同类行业将不得聘用此工匠。”

牙行,赵曦倒是把这个非官方的组织忘记了。

吕惠卿执管商贸多年,对这类事情的处置也应该见识不少。借非官方,或者算是第三方组织来对国朝法令漏洞的补充,倒是不能说不行。可真遇到像雄州此案时,便有所不及。

还有一点,非官方组织的权利有限,所以限制,赵曦觉得不可能真的能禁止商业上的无所不用其极。

资本和利益,作为后世人,赵曦却是相当了解的。道义、契约以及非官方的做法,作用很有限。赵曦敢肯定,所谓的不得聘用,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形式。

“诸位内阁,朕不是求全责备,有些事真的靠道义的限制,终归是有所不及。朕在想,朝廷是否可以出台法令,针对商业犯罪的法令。”

“比如盗取或泄露工艺,比如泄露扑卖标的,或者诸如雄州此类案件等等。如此一来,也可以避免外邦细作钻国朝法度的空子。”

“北辽对国朝各产业工艺的觊觎,不会是雄州这一件,也不会就此一件。总不能到时候国朝的乡绅都把自家小妾的名声丢完吧?”

“还有一点,雄州是否如实禀告朝廷,监察衙门······尧夫,此事你也需要跟进,看看地方监察衙门的责任心。”

“错对暂不说,也不必做处置,但有些职责是必须明确的,该尽的职也必须担起来。”

“此工匠一案,若是不能办实了,很可能会是一个范例。朕以为,不说边境,就是全国朝,估计北辽的细作不少······”

第八七一章 适逢其会

有句话说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赵曦一直在避免干预国朝的商贸事务,即便是干预,也是提纲挈领的做法,比如市易寺。

国朝的商贸发达,这是被公认的。而整个商业行为的基础,是基于这个时代对于契约精神的尊重。

当发展到一定程度,利润收益高于违背契约成本很多时,契约精神必将被人抛却······这是必然。

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这句话赵曦信,在后世也是被验证过的。

当收益达到一定程度时,连法律都可以践踏,更何况契约,更何况一个非官方组织的牙行?

“新立商业法令的事要广泛征求意见,不闭门造车,不仅限于朝廷官员,要多方采集意见和建议,甚至借用抵报的形式,向全国朝公开征集讨论。”

“不仅仅是工艺产业,法令要尽可能把国朝所有市易物品全部囊括进去,也要照顾到任何层级的商贾,就是农夫进城售卖自产的物品,也要尽可能的涉及,用法令的形式,该保护的保护,该处罚的处罚。”

“此事由大理寺、刑部、市易寺等多方协作进行。相关内阁一并参与······”

内阁考虑不到,也不会往立法上想,太子也一样。也是时代的原因,赵曦能想得通。

或许,大家都能看到,只不过是就这样看着漏洞,也为了自己方便。也可以说是士大夫看重操守,毕竟是尊儒的时代。

赵曦不管这些,到了如今他有一言而决的基础,也就不在乎这些。是法家还是儒家,赵曦并不在意。

关键的一点,如今的内阁没有腐儒,相对而言都是属于理性的人。

赵曦忽略法家还是儒家,不管是儒家为本,法家补充,还是法家为本,儒家补充,把这些问题都撇开,以实用为主。

这样的方式,在如今的内阁是能接受的。

“官家这是法家思维呀!”

毕竟是带出了法家的意味,都是熟读典籍的,自然能感觉得到。王安石并没有违背官家的意思,只是回到政事堂以后,有些感慨。

事实上,王安石本身也是偏向于法家的,这也是当初他推动变法之初,备受朝堂责难的原因,甚至说众叛亲离也多是这个原因。

正统之争,在所谓的先圣门徒心里,比利益之争更严重。

“什么法家儒家,能强国富民,便拿来用之。王相居然纠结此事?”

章惇对王安石是了解的,觉得王安石这样感慨实在没有基础。

“老夫倒不是纠结法家还是儒家,只是官家让此事广泛征求意见,这本身就是一个广而告之的过程。一旦此事公之于众,我等内阁受非议·······唉!”

“且不说世间士林,就说阁老院的责难,恐怕也足够我等应付了。”

又是一次背锅。王安石都已经习惯了,从早年变法开始,自己就一直替官家背锅,到了执掌朝政,身居内阁首辅,还是得替官家背锅。

关键是,这锅他脱不开······这感觉不好。

儒家以仁、恕、诚、孝为核心价值,着重君子的品德修养,强调仁与礼相辅相成,重视五伦与家族伦理,提倡教化和仁政,抨击暴政,力图重建礼乐秩序,移风易俗,保国安民。

而法家,则提出的方案是要法、术、势兼备,也就是说,既要用严刑峻法,让人们害怕,又要用各种手段,让别人抓不住把柄。关键是要运用权威,让人们服从。

“所谓礼法,又怎能完全的割裂开论之?”

“纵观历史,凡强盛之王朝,皆为法礼并用。汉武,唐宗,哪一个不是礼法并行的时代?”

“官家曾有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是法还是礼,自有实践评判。”

“尊儒和借法家之治,这并不矛盾,也不是截然分开的。”

还好,如今的内阁,在这点上是一致的,并不拘泥于法家还是儒家,着重于大宋的强盛,着重于治国安邦。

这是王安石稍微轻松的,最起码内部是统一的。作为国朝的最高决策层,内阁诸位能统一了,就不用担心方略能不能推动的问题。

至于被人非议,那又怎样?他王安石本来就有虽千万人而独往矣的风骨。

大宋的强盛,国朝的千秋万代,才是作为内阁该考虑的。谁是谁非,自有后世评说。

既然内阁暂时没有异议,也就可以开始着手安排各项事宜了。

······

朝廷的监督体制还是有效的,雄州工匠案一直没有判决,而监察衙门的奏报虽然延迟,终归还是来了。

“官家,雄州衙门没做判决,监察官也暂时未发现雄州知府有贪赃枉法之为。并且,监察官对事件的本身也做了详细的调查。”

“也是因为知其缘由,监察官不敢擅自做主,才逐级奏报,请监察总衙予以回复。”

范纯仁很轻松,雄州一案,事发偶然,官家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并非故意安排。但是,在整个事件中,监察官经受住了考验,甚至可以说代表整个监察衙门经受住了考验。

“雄州陆家,自始至终未向雄州衙门施压,也不曾在衙门走动以求判决。完全是以苦主的身份,依照正常的流程报案······”

都不傻。至于判决,或者审理,不管是陆家还是雄州府衙,都知道结果不重要。工匠先羁押了,就这样搁下又如何?

不管最后叛还是不判,这官司就这样放着,羁押此工匠的时间,甚至比实际该判决入狱的年限还要长。

这时候陆家犯傻才会去催促,而雄州官方,自然也乐意这样糊涂着。没办法,法理、情理都需要顾全······

基层治理总有基层治理的智慧。拖字诀有时候是很有效的。比如,现在朝廷就开始炒作商业法令了······

第八七二章 立场

先不说其他,朝廷首先在官方抵报上刊登准备出台商贸方面的法令时,最高兴的便是雄州的官员和陆家了。

他们并不知道此法令的缘由就是源于他们现在棘手的案件。

很庆幸,拖了这么一阵子,没有冲动的做些事。

然而,抵报在分发到国朝地方州府郡县后,也同样在民间的抵报开始征求意见了。比如《时论》、比如《蹴鞠快报》,最起码在名义上还是民间的。

······

“秦时,以法家商鞅为相,严峻刑罚,以民胜法,国乱;法胜民,兵强为治国之本,以求秦之强盛。

然暴秦二世而终,已经证明法家治国之弊端。国朝绵延百年,乃是尊儒之果。

如今,大宋抛弃仁而有序,摒弃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以上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是礼乐崩塌之举······”

赵曦不得不承认这些说法是有道理的。可他也没说要摒弃儒家的教化而尊法家治国呀!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内阁的意思如何?”

这文章是曾布带进来尚未刊登的稿件,是阁老院司马光的文章。曾布不知道该怎样,便来请示。

内参是国朝舆论的风向标,曾布并不是单单说司马光的这篇文章,而是担心由此开始便很难刹住这股风气。

赵曦其实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司马光还有这么大的怨念,听说都有几次卧床不起了,还有这种斗争的精神。这篇文章看到最后,感觉只有一点:国朝的首相祸国殃民!

不过这时候,赵曦似乎也有些明白了,从根本上,司马光跟王安石的争端,归根结底还是法家和儒家的认同问题。

“臣尚未请奏内阁······”

“去吧,放内阁议议,朕的意思是理不辩不明。这段时间对于地方抵报的审核,只要不是骂娘的,不针对人的,不抨击时政的,内参一律放行。”

“法家还是儒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国朝朝堂和士林明白,朝廷没有什么法家还是儒家的立场,朝廷就是朝廷,以富国强民为任······”

赵曦的本意,并没有发起什么真理大讨论的活动,就是想颁布一条法令,一条适用于大宋如今产业和商贸的法令,以规范国朝如今的商业行为。

只是没想到,会延伸到儒家还是法家治国的问题上来。

也罢,既然人们有这样的意识,那就先放开口子看看,看看经过这么多年的变革,国朝又有这么明显的改观,士林对于朝廷是怎样的认知。

跟以往不同,早年的辩经也好,还是针对朝政的舆论风向也罢,都是从匿名开始,逐渐才有了想博名望的士子参与,再然后才是朝臣,一直到相公。

而这一次,一开始便是致仕的阁老率先开炮······

一时间,整个国朝关于法家还是儒家治国的争辩便进入了白热化。

开始的那几天,赵曦还浏览一下那些辩论的文章,没过几天,赵曦就懒得再看了······没什么新意,无非还是以史为鉴。

话说,这时候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也已经刊发了,赵曦没有另起炉灶,依然以君王的身份命名为《资治通鉴》。

也因为这部皇皇巨著,让司马光在士林的名望很高,也自然就有附议他观点的。

整体来看,朝臣的观点还是中立的,也是实际的,基本上都是从实用出发。这是赵曦放心的原因。

舆论需要引导,这是在任何一个时代,朝廷都必须要做的。

之所以舆论出现实用观点占据优势的现象,赵曦也知道这是曾布在内参这边引导了。很正确的,赵曦认同。

从最早推动抵报这个行当,赵曦就没有想过让抵报任性发展。舆论需要导向,需要引导正确的言论,需要有益于朝廷,有益于国朝的言论得以宣扬。

事实胜于雄辩,这些年国朝翻天覆地的变化,赵曦以为还是可以用这种变化左右舆论的。

不过这需要证实。

“子宣,情况如何?你这边扣下多少倾向不同的文章?”

赵曦再一次让曾布留对,没有客气,很直白的问话。

“回官家,早期臣确实有所顾忌,过稿时也有偏向。但是,臣经过对比,发现持中立和实用态度者占上风后,便一定程度上放开了。”

“果真如此?”

“臣不敢欺君,确实如此。”

若真是如此,赵曦倒是彻底放心了。本来还准备着一些后手的,看来倒是也没必要了。

“官家,不过臣对各种文稿做过对比。凡持中立立场,或者混淆法家儒家,只论述朝政者,以朝臣为多,而牵强朝政往法家上靠的撰稿人,以士林居多。”

士林,这个名称真的很让人头疼。自从一个陶潜不为三斗米折腰挂印而去后,整个文人圈子里总是有些不准备货于帝王家的士人。

这些人中有曾经的门阀世家后裔,也有被蛊惑的士人。

哪怕是国朝如此推崇文人,一样有那些自认为是隐士的文人。偏偏都还算有些学问,又与朝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实,谁又不清楚?没有人能整天饿着肚皮撰文。国朝的产业,到底有多少就在这些所谓的隐士名下,还真不好说。

所谓隐,只不过隐的是朝廷官员这个身份,该享有的利益一点都没少。

“雄州陆家算是士林还是朝臣?”

曾布被官家的这问题问懵了。

皇城司的调查,没有发现陆家有四品以上朝臣的信息,可陆家偏偏拿到了雄州的玻璃产业。

“回官家,雄州陆家与前朝以及早先的山东豪族有所关联。”

曾布作为朝廷舆论的掌控者,自然会详细调查此次事件的缘由,也就知道了陆家。

“那也就是士林了······这样吧,再看看。朕将雄州工匠事件的所有信息一并交予你,你看时机公布,也好让咱这些所谓的士林名人看一看,针对这样的事,他们将如何处理!”

官家还是要干预了,也幸亏曾布有心,没有在一开始失去立场······官家总是这样。

第八七三章 追击

王舜臣已经追了一天一夜了,有点疲惫,但他没准备停下来。

在自己驻军辖地,真要让这几十人逃出去,他丢不起那人。

也是地方州府懈怠,陆家也以为万事大吉了,才导致有这样的事发生。若早点交给他王舜臣处理,绝不会出现被劫狱逃脱的事。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陆家玻璃作坊的这个大匠,是从北辽逃过来的。早年北辽逃过来的人,大多数都会往中原走,就是担心鱼目混珠。

这几年工坊用人越来越多,人手明显不够,也就出现了就地消化的情况。陆家的这位大匠就是这样的情况。

号称是在北辽被欺压了,并且全家死光光了,所以,才被陆家重用了。

这人也算聪慧,硬是从小工仅仅用三年就成了大匠。陆家对他很重视,甚至刚过三年期,陆家就给他申报了大宋户籍。

也因为有了大宋户籍,这大匠自由了些······

陆家终归没放松,大匠没逃出去。因为已经是大宋户籍,陆家不得不自污,以保住自己玻璃配方和工艺不被外邦窃取。

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花了大价钱,关键还有连带责任。

这事,王舜臣原来并不关注,当朝廷准备出台商业法令时,他才操心。

王舜臣考虑,也是因为朝廷准备出台商业犯罪的法令,才促使了北辽那边铤而走险。

单纯的义交定罪,最多也就一年牢狱,出来后玻璃工艺一样掌握着。可一旦朝廷最终通过商业法令,此大匠定为细作,恐怕是另一个结果。

当然,也可能在这大匠准备逃跑时,北辽那边就已经有所准备了。

于是,便有了这一次雄州劫狱的事。

五六十以商贾之名聚集在北辽的细作,悍然攻入雄州大牢,劫出了陆家大匠,并导致雄州大牢死伤近百人。

这时候雄州府衙才向驻军求援,王舜臣也才接手了此事。

王舜臣也清楚,国朝这些年之所以在军力上胜过北辽,战车补齐了步卒劣势是最基本的。而五六十人的队伍,自己也不可能在雄州用战车以作战态势应对。

雄州往北,一流平原,除了少量哨位营寨,几乎没什么阻挡的障碍。而北辽人在骑射方面,不是国朝军卒能相比的。

王舜臣不得不率亲卫亲自追赶。

“离毕竟还有多远?”

“回大帅,一百五十里左右。末将已遵照大帅指令,命前方营寨拦截。这般贼子逃不出去!”

王舜臣他们已经能看到前方逃跑马匹扬起的灰尘。

北辽人虽然有所准备,还做不到一人三骑,即便是以贩马的商贾进了雄州,经过跟雄州衙役的战斗,也落不下一人三骑了。

王舜臣亲卫也都是一人两骑在追击。

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战马随时还可以替换,能一直保持战马的速度。

“恐怕这些贼子不会顺大路逃跑,既然有谋而来,必定选择好了逃跑的线路,他们也知道不可能从大路能出境。通知下去,在前方三十里后,咱们再换马。务必在出境之前,全歼这般贼子!”

王舜臣也是发了狠了。

自己亲卫也就三十多人,若不是因为对方急于逃跑,真要是面对面的作战,很可能己方会被压着打。

现在国朝的军卒个人作战能力是提升了,但是,要是一对一的骑兵对战,国朝的骑兵,也只会被压着打。

毕竟,国朝的骑兵也是平灭西夏后才有战马可以尽情训练,没法跟从下就在马背上长大的北辽人相比。

更何况,国朝的骑兵,不单纯训练骑射,或者说不再是传统的骑射训练,还有训练强弩、火药弹马上投掷、还有骑马开枪等技能。

王舜臣亲卫是自己亲自挑选的,绝对是优中选优的。因为王舜臣属于神射手,他的亲卫也自然是这方面的高手。

这也是他敢带着三十亲卫狂追北辽五十多人的底气。

“大帅,狗日的辽贼转道向西了,这是准备借白沟河了。相差二十里,一旦北辽在白沟河设置障碍,追击怕是会延误。”

望远镜已经装备了,副将的能力可以轻松的在马背上使用望远镜。

“不管他,通知周边队伍,堵死南下的口子,逐步压缩。咱们分兵,你带一部分北上,我带人一部分继续追击,折返拦住他们!”

“大帅,末将带人追击吧。”

“别扯了。追击就是不让对方有歇息的时间,北上折返堵截才可能作战。执行命令!”

一天一夜,连续的奔跑,不说战马疲惫,就是人也受不了。王舜臣没指望北辽人没有准备,口粮补给肯定都携带着。

只要只要这样硬咬住对方,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不管是战马,还是人,都会耗尽力气。也只有这样,己方才有能以少战多。

王舜臣虽然好战,但并不鲁莽。不管是做近卫,还是征战河东、西北,受官家战略影响很深。

“那是······”

当王舜臣他们准备分兵时,发现东边有扬尘······

“北贼有接应?”

“不是。打信号,应该是白沟驿堵截的队伍。咱们过去更换战马······”

在本朝的境内,出现这样明目张胆策马奔腾的,绝不会是北辽人。否则,那就是他王舜臣的防御北辽的战线千疮百孔了。

“大帅,末将未能成功堵截······”

“不怪你。换马,然后通知下去,沿途驻军全面压缩。谁的防区出现疏漏,提头来见!”

王舜臣真的有点怒了。被五六十人在自己的防区搅合这么大的乱子,他都能想到兄弟们会怎样笑话他了。

本以为自己率亲卫完全就可以拿下,也省的兴师动众的。看来不行,自己面子事小,真让劫狱的逃脱,这就不是面子的问题了。

王舜臣不得不让这边防区的队伍全部动起来。

就是被兄弟们笑话几句,也比防区出现大纰漏强。

至于朝廷,自己如实奏报,认罪受罚罢了。

王舜臣确实是轻敌了,他认为这只是商贸上的事,所谓劫狱,不过是雄州地方衙役的实力不行。

可追击了一天一夜······若真的是民间事务,北辽过来的也都是贵族部曲,那北辽的战力也太恐惧了。

所以,王舜臣这时候确信,这次过来的绝对是北辽的精锐,甚至是宫卫都有可能。

第八七四章 扯皮

官家,雄州急报!”

整个内阁,包括太子,一起急匆匆的闯进了勤政殿,内监连通报的空档都没有。

这情形,就连赵曦也有点惊。难不成北辽突然发动了?赵曦看了看王中正,看他也是一脸迷糊。

这些年因为宋辽两国的贸易越来越繁荣,皇城司安插在北辽的探知很多,或者说皇城司的重点就是北辽。

若是北辽发动战争,皇城司不至于一点信息没有。

“何事?”

“回官家,前日雄州府衙的大牢被不明人士攻击,造成雄州府衙的官员衙役死伤近百人。陆家那位被羁押的大匠被救走······”

这······赵曦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大牢被攻击?劫狱了?一个工匠,下这么大的血本?

“到底死伤情况如何?怎么又是近百人的含糊说辞?”

“回官家,是老臣没说明。贼子五六十人,导致雄州死亡十七人,七十六人受伤。死亡者多为雄州大牢的狱卒,受伤的有雄州判官、六房官吏衙役,以及雄州无辜百姓。”

王安石一着急,忘记了官家对实数实报的要求。

“驻军呢?没通知驻军?王舜臣在干什么?”

劫狱,闯入大牢,将当值的狱卒全部残杀。赵曦明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务了,这已经是战事。

不管北辽人是不是还如早年那样野蛮、善战,冲开大牢,非军阵很难做到。如果是雄州府衙还想隐瞒,或者是王舜臣推诿,他不介意砍几颗人头。

“回官家,王将军率亲卫追击,暂时尚无结果。”

章惇虽然也想到这不是简单的劫狱,但他不认为五六十人能冲破边境的防线。对于王舜臣,章惇还是信任的。

“舜臣还是轻敌了······”

赵曦有些感慨。早年的武将对北辽任何动向都过分看重,就如现在王安石的表现。这些年国朝对外作战,几乎没有败绩,国朝的将领似乎有些骄傲了。

“官家,现在······”

赵曦没有回应王安石的话,只是走到了一旁,看着沙盘。

“若北辽劫狱者是北辽精锐的宫卫军,王舜臣这一次要吃大亏呀!”

只看了沙盘一眼,再想想王舜臣的性格,赵曦就大概明白雄州的实际情况了。

如果一开始都以为是贵族部曲入境劫狱,吃亏是肯定的。

依章惇的话,王舜臣率亲卫追击。骑射对战是一方面,王舜臣的错误判断也是一方面。这倒不是说王舜臣不对,这种情况,王舜臣能率亲卫追击,已经看出他重视了,只不过重视的程度不够。

“雄州以北,放眼全是平原。若北辽入境者一人三骑,以北辽在骑射方面的能力,想要将这部分劫匪拿下,唯有围追堵截方能成事。”

“舜臣还是不想兴师动众呀!”

“若是在案发当时,整个雄州驻军就全员发动,完全可以将贼人堵死在雄州周边。当然,朕这也算是事后分析,也存在雄州府衙在通知驻军时,时机已经失去。”

“朕不是要追什么责,事发突然······”

赵曦嘴里碎碎念,连头也没抬,一直盯着河北道的沙盘。

“官家,如今该如何?”

官家一直是雷厉风行的,王安石不明便这时候官家怎么慢吞吞的。

“等!要相信王舜臣。从案发到奏报于朝廷,时间差不多三天了。以事情发生来推断,雄州衙门通晓驻军,王舜臣来不及召集议事发令,便率亲卫追击······”

“到时候,若王舜臣不能追击到,势必会在追击过程中下达围堵的命令······要相信王舜臣有这个觉悟。”

“现在就看时间了。若王舜臣布置围堵的命令延迟,说不定贼人已经逃脱。若布置围堵时机合适,几十人终还是逃不出。”

事态应该就是这样。

雄州的地形如此,想必王舜臣的本意也是如此。倘若在接到雄州衙门求援后,便直接追击了,这也是只带着亲卫的原因。当然,还有一点,这种追击战,国朝面对北辽有很大的劣势。

王舜臣精于骑射,他在挑选亲卫时也有所侧重。这时候也就他的亲卫在追击时有与北辽军卒对战的能力。

若是真的排兵布阵的追击,恐怕只会徒增伤亡。

看过地形之后,赵曦倒是理解王舜臣的做法了。

等······对于朝廷而言,现在是唯一能做的。

“官家,此事会不会引起大一些的动荡?”

王安石不安心,鉴于对北辽的了解,既然敢于费这么大的代价劫狱,恐怕北辽朝廷也是有所准备的······

“这倒是个问题。这决定于这个大匠的真实身份。是官方指派,还是北辽的某个贵族?此人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这样吧。朝廷遣个使臣,到北辽去问问北辽的朝廷。是责问,不是解释,是要让北辽对劫狱之事予以解释和赔偿······”

“既然国朝觉得战争还没有准备妥当,那就扯扯皮吧······”

皇城司派到北辽的探知,始终还是没有真正接触到北辽朝廷的决策层,都是在外围,根本无从知晓北辽朝廷现在是怎样一种倾向。

皇城司的那些信息,看起来更像是提早知道些传闻。比如,北辽赐死了皇后,废掉了太子;北辽皇帝宠信了耶律乙辛等等。

历史多好改变了,大事件还是遵循着本来的规律。

比如,国朝的这些老臣,按说这几年该离世一茬了,可不管是韩琦还是富弼,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坚强的活着。就是狄青,虽不敢说还能上马征战,可依然生龙活虎的。

北辽的情形也是如此,耶律洪基还是那样,除了耶律重元执掌朝政期间,被西夏挑唆发动过河东之战,整几十年跟国朝的关系还算平和。

也可能是因为国朝崛起的问题,耶律重元的谋反延迟了,最终还是发生了。耶律乙辛照样受了重用,赐死皇后的事一样发生了,太子也一样废掉了。

也是鉴于这样的现状,赵曦觉得这一次的争端最终扯皮的可能比较大。

第八七五章 幌子

王舜臣追击无法达到目的,最终肯定是会兴师动众,必将在边境有调动队伍的行动。如其等北辽遣使入境,倒不如占个先手,先派人过去搅合搅合。

这是赵曦的想法。

其实没啥用。北辽即便是朝廷指派,这时候也不会承认,哪怕是那些劫狱者最终被拿下,得到了口供,北辽朝廷一样会矢口否认。除非他们想开战了。

不管宋与北辽私底下有什么龌龊,在明面上都还是维护着平和的。因为燕云的问题,不管是北辽还是国朝,都知道最终必将有一战。

都在蓄积力量······

事情很紧急,内阁也没有耽误,很快就确定了出使北辽的使臣。

现在不同以往了,早年出使北辽是受气去了,朝廷指派大多是派遣重臣,最起码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做主的臣工。

这时候遣使,虽然不至于到北辽颐气指使,最起码不用低声下气了,能挺直腰杆。

所以,这时候就用不着派遣重臣了。再说,事情也不大,就是一个工匠的事,就是一个传递态度的事······

已经紧赶紧的安排了,在使臣除了汴梁不足一日,雄州的奏报就到了。

“官家,雄州急报······”

又是急报,都成了一日一报,还都是急报。还又是内阁全体觐见,这感觉让赵曦是真的紧张了。

引发战争的偶然性,赵曦还是知道的。比如后世的一战,就是因为一次刺杀,而最终二十多个国家卷入了战事,参战人数达六千多万。

一直没法搞清楚陆家大匠的真实身份,对于事态的发展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国朝正在筹备北上,还不想率先发动战事。仓促发动,胜负难料。此事的北辽军力,还没有沦落到几十年后被女真万人击败二十万的程度,还有一定的战力。

由于这些年国朝的崛起,北辽也在防备,即便是北辽的朝堂有些混乱,主流还是保持着对国朝的戒备。

“官家,雄州奏报,北辽陈兵五千,在白沟驿以北严阵以待!”

内阁进来还没停当,王安石就着急的把奏报内容先说了。

这也是内阁在处理事情上的经验。在安排使臣出使北辽的同时,内阁也着令驿站方面,畅通了雄州,以及整个北辽边境的驿递通道。

要求驿递方,必须确保边境奏报能快速、及时的送达到朝廷。

“其他边寨可有奏报?”

赵曦也觉得事情有些变味了,似乎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搞不好真的可能引发双方开战了。

“暂时没有。内阁已然通知驿递方,务必确保奏报及时送达。”

五千骑兵,雄州驻军近五万,还是王舜臣主导,这五千骑兵能有何用?早些年,每年在边境打草骨的北辽军也不止这个数。

有点不明白了。恐吓?难不成北辽现在还以为五千骑兵就能对国朝形成恐吓?

“王舜臣如何应对?”

“王舜臣在追击时分兵,自己率兵北上,准备折返堵截劫匪。在得知北辽陈兵后,将堵截劫匪的事交予副将处置,已经亲临白沟驿,同时雄州大营也进入备战状态。”

哪不对呢?赵曦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可那种感觉始终没抓住······

内阁对官家这时候的迟疑有些捉急了。都这时候了,很有可能即将爆发大战,官家这时候怎么能犹豫?

一旦北辽在国朝未准备下发动战争,对于河北道的百姓和产业,那将是灾难。

多年的承平,河北道算是休养生息,好不容易聚拢的生气······关键是,这些年由于跟北辽的贸易繁荣,河北道各种产业都有。

这个损失是没法估量的。

“诸位阁老,骑兵作战最适宜的季节是什么时候?如今是秋末,河北道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

“对于北辽来说,或许正是秋收阶段,接下来北辽的骑兵应该是让战马贴膘吧?这个时候发动大规模战事,可能性到底大不大?”

“当然,朕不是说绝对没有可能性。五千骑兵陈兵边境,这不是大战的态势。”

要说北辽发动战事,最合适的季节应该是春季。秋末时发动,倒是符合国朝挑起战事的时机。

北辽最为重要的作战方式就是骑兵,这时候······

“会不会是接应?”

“很有可能。子由所言很有可能!”

苏辙这样一提醒,倒是让赵曦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官家,据雄州的奏报,在王舜臣率亲卫追击时,那小股劫匪并没有直接北上,而是向西转道了。”

“若北辽陈兵是为接应,为何劫匪未直接北上,反而转向西行,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这也是赵曦难以理解的。

还有,陆家这大匠,到底是何方人士?值得北辽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接应?不应该呀。

不对······

“着令整个河北道的各州府郡县,包括所有河北道的产业作坊,对所有来自北辽的小工、大匠进行看管。”

“着令王舜臣、折可行、曹霖、高敬亭等,在确保边境线无忧的情况下,分兵辅助地方州府清查细作······”

“诸位,除非陆家的大匠是皇子,否则北辽不可能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以陈兵来恐吓国朝。只有一个可能,所谓陈兵,只是个幌子,只是让国朝的河北道不管是驻军还是地方州府,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边境上。”

“并且,这种一触即发的态势,很容易让河北道的各产业作坊人心惶惶······”

赵曦这时候思路完全畅通了,基本已经确定了北辽的目的。

“诸位,如果说在这档口,整个河北道个产业的小工、大匠出逃呢?也就是说,朕以为,北辽这次陈兵的目的不是接应这一个大匠,而是针对整个河北道的所有作坊的工匠。”

“北辽陈兵边境,河北道首当其冲,势必将注意力集中在战事是否有可能一触即发上。同时,所有河北道的作坊主,这时候也会考虑如何能减少固定资产的损失。”

“这时候,便是工匠出逃的最好时机······”

第八七六章 严重

内阁没有傻子,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真要发生官家所说的情形,想想都让人发毛。

河北道二十四州,每一州都有产业作坊。从水泥、玻璃,到羊毛纺织;从农具吃食,到民用马车组装;可以说是囊括了国朝新兴产业的所有。

而由于这些年北辽汉人南逃风气的形成,越来越多的工坊主愿意使用那些南逃者,河北道还有优势······

在当初工坊城出售工艺时,朝堂也曾有人提议将河北道排除在外,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当初的内阁里,韩琦、文彦博都曾任职河北道,门生故旧遍地。

而庞相河北道,官家最为看重的老六家,王家也是河北道的。朝廷根本就不可能杜绝河北道发展产业。

王安石当时也有考虑……本来南北相公的争议就一直有,不得不任凭官家做主。

到了今日,出现了这样的形势,官家又会怎样想?

赵曦没怎样想,或者说,赵曦希望是如此。

有恒产者有恒心。地主之所以对改朝换代无所谓,是因为土地损害只限于收成,而不会损害根本。

而产业不同,一旦战火损害产业,那是不可逆转的。

只有河北道有让人在意的产业,在对辽作战,甚至改朝换代时,整个权利阶层、地主阶层才会真正的跟朝廷同一个立场。

就如现在的情况,只要是河北道的臣工,在国朝与北辽的态度上,绝对是强硬的,而朝廷的诏令也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事情果然很严重…~

在议事后,也就是朝廷下令清查河北道的逃民工匠数量,并责令驻军与地方联动,确保产业稳定诏令下达后的第三天,朝廷接到了陆家大匠以及五十几人劫匪被全歼的奏报。

可惜,都是死士,五六十人,居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舜臣大意了~…”

“王将军布防边境,与北辽骑兵对峙,倒不是王将军之过。能部署全歼贼人,同时兼顾边境,还得配合地方州府清查细作……”

章惇对王舜臣的喜好一点不掩饰,对于王安石对王舜臣的定论直接反驳了。

别说是军伍围追堵截,即便是朝廷刑部、提刑司报案,也防不住死士求死。

就是皇城司也不敢保证能防备住死士求死。

“老夫无意对王舜臣定论,局面错综复杂,即便是朝廷,乃至我等内阁也难以看清楚全局。”

王安石只不过是感慨而已,倒也不是要让王舜臣背锅。

“相对于整个河北道的情况,陆家大匠的事反倒不算严重,好歹是有个结果。”

“不管怎样,五六十贼人全歼,国朝的工艺未流出,枉死之人也得以瞑目。”

“诸位,据市易各衙门的奏报,截止昨日,整个河北道失踪的小工和大匠,合计达一千四百余人…~这才是大问题呀!”

这还是朝廷诏令下达后第一天清查的结果,谁都说不清最终会是怎样一个混乱的局面。

吕惠卿也感觉有点触目惊心了。

这时候,内阁已经没人再去想什么战事了。很明显,从陆家大匠企图逃走,到劫狱,并边境陈兵配合…~整个就是一个大的谋局。

这个谋局可能北辽已经筹划了许多年了。

北辽所谋的,是国朝这些年富裕起来的根本…~产业发展。

水泥筑城,马车与战车区别只有钢材,棉花纺织和羊毛纺织等等,不管是那一项被北辽获得,后果都不堪设想。

而吕惠卿所说的数据…~

“怎么多?”

吕公著以为最多三五百而已,这只是第一天的数据呀!

这不是他分管的事务,突然听到也有些惊讶。

“只会更多!户部统计了这些年来河北道为南逃者落户籍的人数。截止今年,总计三千六百四十五人。”

“在这三千多人中,到底有多少是细作,根本无法确定。这还不包括未满三年不得落籍者……”

韩缜在官家诏令拟定后,就着手让户部统计数据了,这是参考,得做在前面。

“河北道二十四州,三千余人,每州百十人…~不算多。”

“相对于河北道的产业规模,人数倒不算多。这一次即便是没有战事,对于河北道的产业也是一次打击呀!”

“或许朝廷应该延长落籍年限,让各地方州府对新雇工实行统一管理,借用工坊城的集中居住模式,在各地建立规模化的产业区域,实行军事化管理……”

“地方州城本就是集中居住地,难不成让驻军承担监督雇工的职责?”

“那倒未必,就如工坊城一般,组建各地产业的护卫军……”

“国朝现在本来就是丁口不足的现状,就连招摹新军卒都比往年有困难,实在不易再次分散丁口了。更何况,朝廷必须确保农耕事务不得耽误……”

现在的内阁议事,越发平和了,也都是围绕着一个问题讨论,不再旁征博引的东拉西扯,也没有了早年那种针对人身攻击的做法。

不过,好像现在不是讨论如何善后处置的问题,虽然发生战事的可能性不大,但一样不可以掉以轻心。

还有就是,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发生这样的情况,内阁也不敢随意处置了,咱们还是向官家奏报吧!”

这是这一届内阁接手以来第一次危机处理,也算是他们这一届内阁最大的事务。

相对于现在的这情形,所谓的商业法令,倒真不是什么大事了。

河北道的工匠逃跑这是现象,而本质是河北道接下来因为工匠逃跑所导致的结果。

若那些逃跑的工匠无关紧要还好说,若是关键岗位,恐怕真的会导致河北道的产业受损。

同样,朝廷在河北道的税入也肯定会受到影响。

这时候,如何杜绝那些工匠逃北出境当然是首要的事,朝廷也应该考虑下一步如何应对了。

这些都需要跟官家言明,也需要官家决断。

……

“这个数据倒不算太意外,朕有预料。目前只是失去联系……出境的数据有没有?”

“回官家,朝廷暂时未接到边州的奏报。”

第八七七章 时机

失踪容易,无非是从原本的居住地离开了。

出境却不容易。

在朝廷诏令下达之后,河北道边境全线动起来了。反正北辽那边在雄州也有陈兵的事,边境全线动起来也说得过去。

因为此事,整个河北道二十四州进出城门也增加了城门监,并暂时关闭了国朝与北辽所有往来关卡。

所谓的边境动起来,也只限于在关卡增派兵力,在所有的边寨边城开展清查。

河北道与北辽的边境线太长了,为避免引起北辽的抗议,国朝在河北道的驻军并不多,并不足以把整个边境线全部防御起来。

这样的情况朝廷知道。

当第二日清查结果奏报抵达汴梁时,同时还有近二十州请求朝廷派兵增援的奏报……

增派援兵······这个朝堂都忽略了,在使臣回来之前,或者说北辽没有先行挑起战事之前,朝廷没有重兵边境的意思。

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改变朝廷的整体布局。

不过,河北道也真够乱的。

二十四州的作坊,这时候已经全部停下了,所有的工匠都作为州府衙役的补充,开始承担搜索逃民的事。

“有点过了!”

“这样闹下去,今年河北道的税入会大幅下降的。”

“看来得朝廷拿章程了。”

“怎样拿?这些逃民差不多是河北道雇工的三成,就是不足三成也有两成之强。更何况,很有可能各个工种的人员都有,否则河北道也不会这般行为。”

“河北道的产品主要是与北辽易货,关闭关卡,暂停榷场,有产品也销路不畅······”

“静观事态发展吧。”

“不能任由发展。本来北辽在边境陈兵就已经让市井议论纷纷了,再这样下去,必将导致河北道人心惶惶。”

自从可以确定北辽不可能发生战事,内阁的观点就转变了。稳定和生产便成了主要问题。

河北道的州府和作坊主也是真急了,几乎把整个河北道提前进入了战事状态。很乱。

“官家,河北道的问题已经到了非非解决不可的程度了······”

难得阁老院有觐见的情况,文彦博见着官家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文参事以为该当如何?”

阁老院就是参事,说白了就是为朝廷决断提供参考性意见,像这样直面官家,让内阁的诸位都很不舒服。

章惇的一声文参事,就带着不满。

“老臣见河北道已经请奏增兵河北道。朝廷可有动议?”

“文参事也曾主枢密院,内阁主导兵事。以文参事针对目前的情况,换位思考,文参事是否会允许朝廷调兵北上?”

“北辽陈兵边境,国朝同时也调兵北上······若是朝廷有开战意愿,这般操作都也无所谓,国朝并不惧北辽。可朝廷的诸多部署,文参事也是知道的,这时候调兵北上,是否有点小题大做?”

“进一步讲,引起战事是一方面,若最终不了了之,如此兴师动众的调兵遣将,除了劳民伤财,可有其他任何益处?徒增河北一道百姓的紧张气氛而已。”

当着官家的面,章惇的话很直白。也是,有内阁在呢,这样对朝事指手画脚,那个内阁也不痛快。

“朝廷诸事,不应处处将利益置前,应该考虑百姓利益,考虑河北道的稳定。官家曾有言,军伍的作用就是保家卫国,维护百姓安危的。”

“如今河北道产业工坊混乱,百姓人心惶惶。朝廷增兵必将能稳定人心,引导各产业恢复生产······”

要说辩才,上一届内阁绝对是无敌的······都是从那种吵嚷的朝堂过来的臣工,谁在辩论上没两把刷子?

“玉汝,截止今日,河北道奏报逃民多少?”

再辩下去,无非是旁征博引。赵曦是真头疼这样的场面。可赵曦又不想剥内阁或者是阁老院参事的面子。

还是老规矩,拿数据说话,以解决问题为目的,吵吵嚷嚷的没任何作用。

“回官家,前两日已然平稳,至今逃民失踪的奏报四千一百名,这几日新增几近没有。”

就是在北辽陈兵边境后的一两天,是南逃工匠失踪的高峰。倒也是符合常理。

“吉甫,按照河北道工坊的雇工总数,逃民能占据多大比例?”

“回官家,不足三成。”

有些事赵曦心里是有底的,需要借臣工之口把问题说清楚。

“三成?子容,对于工坊一事,国朝唯子容最为通晓。朕想知道,三成的工匠是否影响生产?”

“官家,大匠在工坊中起决定作用。工坊城在扑卖工艺时,是连带着为各州府工坊提供大匠培训的。以工坊城的规定,非国朝原籍,不得进入工坊城。所以,臣以为,河北道应该不影响开工。”

话说到这地步,王安石早就憋着的情绪也来了,见苏颂话音刚落,根本就不等赵曦继续引导话题,直接开口说:“官家,河北道工坊主的诸多作为,并不是逃民影响开工,而是因为边境关闭而导致开工无用。”

“工坊主遣作坊工匠参与追捕逃民,老臣以为倒是打草惊蛇,让逃民无处遁形的为目的。此事无须军伍参与也能达到目的。”

再善辩,文彦博也是面对整个新内阁。都岁数大了,司马光对这样的事本来就不热衷,富弼身体欠佳,韩琦也告病,只有他文彦博一人······

“文参事,此事大体就是如此,朕也以为如此。想来只要边境恢复之日,便是河北道开工之日。”

“增兵之事暂时不说,有一件事文参事可以一起听听······”

“前期朝廷已经在推动商业法令事宜,因为雄州事件搁置了,朕以为,这时候反倒是更应该颁布商业法令。”

“规范工匠行为,保护工艺技能,也能对像雄州陆家大匠这样的事件,有所惩戒。”

有所惩戒,事实上真不是有所惩戒,内阁议定的法令,针对这类逃民,甚至国朝户籍的大匠限制相当严苛。按照法令,诸如陆家大匠这类情况,不是远窜流放,而是在二十年大狱遇赦不赦和降籍为奴,为原主无偿服务二十年之间选择。

从雄州陆家大匠,到朝廷有意出台法令的议动,再到整个河北道的乱局,估计现在朝堂乃至整个国朝没人会再反对颁布法令了。

第八七八章 拦截

吴执中出使的仪仗刚出京东路时,雄州**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朝廷并没有新的指示传来。他也只好继续北上。

北辽陈兵了,似乎大战一触即发。仪仗队伍里多少有些议论,甚至副使话里话外的要求请示朝廷是否继续出使······

吴执中不予理睬。

他跟吕惠卿是连襟,可他吴执中升迁跟吕阁老不相关。

这一次出使,据他所知也并非吕阁老提议。

这都无所谓,在吴执中看来,他只需要做好出使的差事即可,其他的都无所谓。

越是在这样烦乱的局面中,出使越是容易建功的。

虽然吴执中看不惯吕惠卿的做派,可也不得不承认他从吕惠卿口中知道了朝廷的真正用意,也让他的出使有的放矢。

再说了,就国朝现在实力,真不必害怕什么北辽······

“正使,出境了。可有安排?”

出使都有武将辅助,这一次出使的武将是老护卫营军卒出身,听说现在已经是五品的都指挥使了。

“罗将军,本官不懂军务,该当如何,还是罗将军自行安排吧。”

吴执中是耿直,并不是愚钝。面对可以直达官家的武将,吴执中还是知道怎样相处的。

不说人家一路上做的得体到位,就是凭官家明确了文武责任的思想,他吴执中也不会对军伍指手画脚。

一个使团,功劳和过失都是一体的,各司其职才是最出成绩的做法。

秋末冬初,这时候北上确实不是什么好季节。不过这时候北辽的皇帝在中京道,还没有离开北上,路途倒是不算太远。

国朝出使,大多数也都是在中京道一带觐见北辽皇帝。

使团是从河间府出境的,并没有像国朝传言的那般到处是骑兵,北辽陈兵边境的事,估计也就是雄州一带有骑兵咋呼。

这倒是与朝廷的猜测契合······北辽所谓的陈兵,纯粹是想引起国朝河北道混乱,趁机掩盖工匠北逃的目的。

如此想来,这一次的出使目的应该可以达到······

“正使,北辽魏王、北院枢密使、中京留守耶律乙辛遣人让使团折道幽都府······”

天虽然很冷,马车的底隔有暖炉,熏的吴执中有些迷糊,突然车外传令兵这样奏报。

“不予理会!本官时出使辽朝,觐见的是辽国皇帝,他耶律乙辛算啥?继续按线路北上,等待辽国接伴使······”

耶律乙辛是谁,吴执中当然知道,只是对于耶律乙辛这样的人,实在是没一点好感。

北辽权臣,搬弄似非,导致北辽诛杀皇后,废掉太子的罪魁祸首。若是从国朝的角度考虑,似乎应该感谢这耶律乙辛,可基于教化的原因,吴执中乃至整个国朝的朝堂对北辽这个权臣都没有好感。

想让自己折道幽都府?他以为他是谁呀?

“正使,据来人传话,北辽的接伴使现在就在幽都府等候······”

这都什么事呀?吴执中也是没法了。出使他国,入他国境内,使团便应该有接伴使陪伴。往后的行程也应该由接伴使安排······这是早年两国和谈时定下的,还是国朝这边力主的条款。

“唉···那就折道吧。告诉罗将军,多操些心······”

那时候己方势弱,到现在虽然变换了角色,可国朝也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来。

至于见耶律乙辛,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幽都府,是北辽南京治所,原本是中原王朝的幽州,也是国朝念念不忘的燕云十六州之一······

北辽很无礼,基本上国朝都会当成不懂礼节的蛮夷。就比如这次,接伴使应该在使团入境后,在固定线路上接引。

可北辽的接伴使居然在幽都府等候,仅仅是在幽都府外接引······有些军伍上的事,吴执中没有掺和,他相信罗将军会做好。

国朝现在对于老护卫营的将领有种莫名的信任。

······

“不想见本王?”

这行程莫名其妙,吴执中倒也能理解,只是没想到耶律乙辛的权势已经几乎在北辽一手遮天了,连北辽朝廷的接伴使都可以随意驱使。

不过,对于耶律乙辛的问话,吴执中不准备理会。

“不说话?信不信本王可以让尔等使团见不着我朝陛下?”

这是有可能的。就据吴执中知晓的北辽皇帝,几乎不理朝政,全数交予权臣耶律乙辛处置。像这般扯皮的使团,还真有可能见不着北辽皇帝。

“阻断视听之事,本使相信耶律大王能做到,可宋辽局势,耶律大王是否也能左右发展?”

“本王请使臣来幽都府,便是为两国局势而来。不知宋国朝廷是为何意?对我朝逃民的处置又是何意?听闻宋国朝廷已经出台了法令以禁止大辽子民北还,可有此事?”

“不知。”

吴执中确实不知,这都是他出京以后的事。再说了,他出使北辽跟这些无关。

“那尔等使团到我朝又有何意?倒不如就此返回······”

“两国出使并非儿戏,我朝国书驿递已经奏报北辽皇帝陛下。”

“哼!如今宋国与我朝榷场暂停,关卡关闭······搁往年便是战争之时。”

“不惧!既然大王能陈兵边境,想必也可以随时发起战事······”

别以为战争还能恐吓得了我大宋,既然已经陈兵了,那就挑起战事试试。有些话能抗,有些话就需要迂回,吴执中是耿直,不是不懂事务。

“榷场何时开启?”

“这需要北辽朝廷决定。”

“关卡何时畅通?”

“需你朝朝廷决定。”

有毛病不是,这不是一个问题?哦······明白了,吴执中这时候有些明白了。耶律乙辛拦截使团的目的,是因为两国事端都是因他而起。或许,或许北辽朝廷商不可知。

吴执中这时候倒是心里踏实了。

出使北辽,本来就是扯皮而来,原本以为挑起事端是北辽的朝廷。而现在,若真的是因耶律乙辛擅自挑起纷争,吴执中不介意因此而建功。

至于使团安危,谅这耶律乙辛也不敢怎样。

第八七九章 含糊

所谓的拦截使团,耶律乙辛也没几句话。

也就是这几句话,双方便都从中知晓了目的。

耶律乙辛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也就是使团的目的······只是扯淡,并没有实际意义。无非是因为边境的纷争跟朝廷扯皮。

而吴执中也同样知道了耶律乙辛跟北辽朝廷是怎么回事。

“吴正使,边境事务,皆由本王一手操办。本王知道尔等并无带着目的而来,想必吴正使也是聪明人,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根本不在给宋国使臣回答的时间,耶律乙辛就挥手让出去了。这时候接伴使也正式与吴执中接洽。

对于这样的情况,吴执中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跟辽国的接伴使谈着风月继续北上。

“大王,宋国使臣抵达中京道,陛下会怎样?”

“不会怎样。本王不宜因此事觐见陛下,可本王是为大辽着想。谋划三年之久,也供养了这些工匠的家眷三年之久,一旦这些工匠北归,我大辽也不必这般困顿。”

“大辽有羊,羊毛原料不用担心,而羊坊成品不管是远走西域,还是北上,亦或是与高丽易货,收益岂是单纯出售羊毛可比?”

“马车,据本王所知,宋国的战车源自马车,若我朝有了宋国马车的工艺,便可以知其缺陷······辽宋之战,终将会来临,一旦开战,掌握了宋国战车之弊,对我大辽将士便是知己知彼!”

“这些年,宋国销往大辽的新物品何止百种?从我朝流往宋国之金银,又岂能以万作计?岁币没了,倒是宋国逐年从我大辽抽走了大笔的财富。”

“陛下需要钱粮,贵族需要钱粮,大辽的财富总是有限的······”

从话头里看,耶律乙辛绝对是一个为大辽操碎了心的能臣。只是为什么以一己之力谋划大宋工匠之事,就有点说不明白了。

“大王,此事终须让陛下知晓。”

“朝中自有萧垯鲁古操办,燕哥也正陪伴陛下,不必担心。”

嘴上说的是不必担心,可耶律乙辛也知道,整件事都是背着陛下做的,根本拿不到朝堂说。可他也真不能半途截杀使臣······很多事尚不完善。

已然书信告知萧垯鲁古了,无非是将些许利益出让而已。想必大辽的臣工,对宋国的诸多工匠也都有兴趣。

人做了不合适的事,总是有点心虚。宋国如今的实力不仅仅是不惧大辽,甚至有强上几分。也是因为这样,耶律乙辛错误的估计了宋国使团出使北辽的目的,才有了半途拦截的做法。

当大概猜测到宋国使团的目的后,也有点后悔了······宋国的朝堂没有傻子。

确实,吴执中有点庆幸见过耶律乙辛的事了,他现在需要盘算着如何超额完成这次的出使任务。

原本,朝廷只是想跟北辽扯皮,以责问北辽遣人劫狱之事入手······这事北辽肯定是会否认的。

当他知道事情的缘由并非北辽朝廷主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或许,这中间有很大的空档可以利用······

馆伴使是王祁,是真正的汉人辽官。北辽对大宋的馆伴使,也多以汉人为多·····在北辽,考中进士者,也多为汉人。

馆伴使本来就是一个扯皮的职衔,谈些风花雪月,也只有汉人辽官能够应付。

两国是对立而交流的关系,哪怕是在些小事上,也表现的相当明显。比如馆伴使,也是想在文采方面有所抗衡。

可惜,吴执中没心思在这方面争什么上风······只等着辽国皇帝的接见。

“宋使,所为何来?”

“宋使吴执中叩见辽国皇帝陛下······”

吴执中倒是也知道北辽不注重礼仪,但是他该做的还是得做。

“陛下,微臣倒是对宋国遣使有所知晓······”

吴执中正准备组织语言讲明情况,谁知道这宫帐里已经有人开口了。

“陛下,宋国关停了榷场,并关闭了辽宋两国的关卡。想必宋国遣使是为解释此事而来······”

吴执中一时也有些头大,虽然摸不清北辽皇帝的脾性,但这话足可以让自己陷入被动。

“哦,可是如此?”

“辽国皇帝陛下,如今我朝雄州一带边境辽国骑兵五千陈兵边境,是我朝关闭榷场之因。事由源于早些时候,我朝雄州大牢被劫,所劫之人乃是辽国逃民······”

“岂有此理!宋国大牢被劫,与我大辽何干?关停榷场,关闭关卡,这本就是无理之为!”

只要能将话题拉扯到劫狱的事情上,吴执中就可以把话题继续下去。很显然,话题拉过来了,吴执中还担心北辽朝廷一直咬住解释关停榷场的原因呢。

原本朝廷的意思,就是想在劫狱和关停榷场之间扯皮的。

“辽国陛下,劫我朝雄州大狱者五十又六人,导致雄州狱卒十多人死亡,官员平民更是受伤近百人。”

“我朝雄州经过多方围堵,终将贼人缉拿。据外使所知,这所谓的贼人却来自辽国。如此,外臣才受朝廷委派,出使辽国,以求答案。”

关于如何在辽国朝堂应对,使团有过商量的。

即便知道是耶律乙辛主导了此事,在北辽朝堂上也不能直接指认······这是底线。先不说北辽朝廷内乱是大宋喜闻乐见的,就是耶律乙辛如今在北辽朝堂的权势,一旦指认此事,必将陷入众多辽臣的攻辩之中。

甚至说不能说明贼人是军卒,越是含糊越容易混淆人的关注点。至于说那些贼人是被歼灭还是被缉拿,真真假假,谁又知道是怎么回事。

既然耶律乙辛中途拦截后放行,也就是说,在辽国朝堂上指认,耶律乙辛是有对策的。

只有这样另辟蹊径,含糊其辞的说法,才可以避开辽国朝堂上的攻击。毕竟出使的目的是扯皮······

果然,原本针锋相对的辽臣,似乎没了火气,倒像是真的刚刚听闻一般,跟辽国皇帝陛下一个神情。

看来辽国皇帝是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吴执中觉得这次出使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第八八零章 说辞

含糊有含糊的好处,就比如现在,有这么一个悬念,就能把后面想说的话说完。

劫狱、缉拿、辽国人,再加上使臣,诸多的要素提到了,辽国皇帝也觉得信息量很大。

不由得要看一下宫帐里的臣工……没人表示。

“宋使,劫狱所救何人?”

辽皇的这话,肯定不是问这人姓字名谁,而是想知道身份。

“回辽国皇帝陛下,此人乃为工匠,却因与家主之小妾偷情被告官……”

使团商议过,从耶律乙辛哪儿感觉到辽皇被蒙蔽着,使团也就有了继续蒙蔽着的想法。

或许在这点上,使团跟耶律乙辛的目的是一致的。

耶律乙辛想瞒着辽皇自己的一些行为,而大宋也想含糊过去,不提及这工匠是南逃者的身份。

吴执中在赌,赌耶律乙辛的私心,也赌辽国皇帝在处置皇后之后的心境。

一个因为听闻皇后与他人义交传闻便可以赐死皇后的帝王,对于这类事情应该是极度反感的。

据传,曾经的辽皇与皇后也算恩爱夫妻……

果然,在吴执中说完此话后,整个宫帐里都似乎有了些冷意。没人吭气,辽皇原本春风拂面的脸色,也似乎有些扭曲了。

“宋使,可知是何人劫狱?”

有了!当吴执中听出辽皇口中的寒意后,就知道这事成了。

这就是先手,只要让辽皇觉得此人不值得救,甚至连想救此人者都没有好感了,那么耶律乙辛就没有什么翻盘的机会了。

朝廷是怎么回事,吴执中懂。权臣在未做忤逆之事之前,越发对君王尊敬…~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如今的耶律乙辛应该是对辽皇最为恭敬的时候。

除非耶律乙辛没有不臣之心,可从这次如此规模大的行动瞒着辽皇而言,耶律乙辛包藏祸心。

“回辽国皇帝陛下,外使出境时,雄州衙门暂未审理完毕,想必待外使回朝便回有结果了。”

吴执中无意替辽国肃清奸佞,相反,还会替人遮掩着。

“别说是工匠,即便是大匠又如何?此类无耻之徒……”

够了!真的够了!这一次出使的任务,应该算是基本完成了。

辽皇这一句无耻之徒,基本上就算是对此事定论了。

“陛下,宋使所言劫狱之贼人是为我大辽人,此事蹊跷。臣以为或许是宋国栽赃也说不定……”

还是那位,什么萧达鲁古,吴执中基本确定这人是耶律乙辛的亲近了。

“辽国皇帝陛下,我朝原本审问后,也怀疑是贼人乱事,试图挑起两国兄弟之邦的矛盾…~”

“然而,就在此期间,雄州边境线却出现了五千之众的骑兵。是故,我大宋朝廷为两国承平计,方遣本使北上,以求答案……”

这是事实,没法分辨的事实,时间顺序也是这样演绎的。

“陛下,并非如此。因宋国关停榷场,并关闭关卡,魏王方才令本部皮室军前往雄州施之以威。”

“况且,宋国雄州发案,我大辽如何能知?宋国突然关闭关卡,并暂停榷场,不敢确定宋国意图。派兵前往边境,意在探明实情。”

不得不说,这理由是相当充分的。估计在派兵之前,耶律乙辛已经想好了这样的措辞。

至于关停榷场和关卡在前,还是北辽陈兵边境在前,别说是辽皇,就是吴执中也不会争究这些。

况且,只要是辽皇没有失去理智,就不会选择相信自己这个外使。

“确实如此,为避免两国误会加深,从而导致不必要的麻烦,我朝便遣本使北上,以求答案。”

吴执中就等着这样的对答,先把边境陈兵的事撇开,也就相当于撇开河北道如今失踪并准备北逃的那些工匠了。

“辽国皇帝陛下,因雄州劫狱之事仓促,伤害我朝雄州百姓无数。经审理,贼人并非此五十六人。也是因此,我朝为避免贼人北逃,便关停了榷场与关卡。”

“辽国皇帝陛下,以河东之盟议定,宋辽两国不限制百姓迁徙,但双方都必须拒绝违法对方国法的贼人入境。”

“也是为避免麻烦,我朝为尽数缉拿贼人,边先行关停了边境……”

说到这,吴执中不再说了,接下来就看辽皇的表态了。

宫帐里很静,辽皇不愚蠢,相反还算英明,并且还是个相当有疑心的君王。

否则,也不会赐死皇后,废掉太子。

吴执中言辞中没有任何提示,仿佛真是在陈述双方误会产生的原因。

而整个辽臣中,整个宫帐里,萧达鲁古有点太积极了。

吴执中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也知道一个君王,特别是像当今辽皇这样的君王会怎样想。

内部不靖对于辽皇而言,可能比大宋更担心。

“诸位臣工,对宋使之言可有何看法?”

吴执中再一次放心了。

现在的情景,有还是没有看法,也不会有人提出。

因为,辽皇已经在怀疑事件的缘由了。特别是五千骑兵的出动…~

“陛下,既然是误会,宋国又遣使解释了,那就是没事了。”

“陛下自有定论……”

臣工就是臣工,这时候都只能顺着君王来说。天下的臣工都如此。

“宋使,既然是误会,那榷场何时能开放?边境何时安靖?”

“回辽国皇帝陛下,外使拿到辽国国书回朝,便是榷场与关卡开放之时。”

“当然,外使希望辽国皇帝陛下可在国书中明确不接受贼人北逃,并责令边境骑兵撤军…~”

话赶话的,吴执中也知道这次出使已经与原本的意图不同了。

可只能这样走下去……

“散了吧……国书之事随后办理。”

不可能当场就有答复,吴执中也知道会是如此。

不管辽皇如何决断,在接见外使时,都不会给予明确的答复。

这一次接见,辽皇很少表态,基本都是在问询。除了在吴执中说到工匠偷主家小妾时…~

也是因为这个表态,吴执中认定了此次出使的成效。

“速派人将消息传回去,本使担心擅自决断而朝廷仓促……”

回到使团的帐里,吴执中即可召集了同僚。

至于怎么传递信息,他相信使团的其他人有办法。

不管是皇城司,还是军伍,应该在北辽都有独立的渠道。

第八八一章 狡诈

十香词……这该是辽皇心疾,也就是因为这词,辽皇认定了皇后与伶人私情,并赐死皇后。

陆家工匠偷情…~这本就是市井认定的故事,以这样的措辞来对答辽皇,是使团议定的。

同样,那五千未经辽皇许可就出动的骑兵,远远超出了部曲的限额。

所以,即便是辽皇没有当场答复,最终的国朝与也应该与期望的没多少区别。

“这个子权……”

吕惠卿见到奏报,依他对官家的了解,就这一次,自己这个连襟就肯定入了官家的眼了。

官家最看重的,便是能随机应变,借势而为的能臣。

没想到本来以为相当耿直的连襟,居然会有这样的变通能力。

“如此一来,朝廷的应对就需要做相应的调整了……”

吴执中这样的应变,与国朝确实有利,确实也算是超额完成了出使任务。

朝廷本来定下是要扯皮的,甚至考虑好了长久的拉扯。

“不管如何,使团若拿到期望的国朝的结果,是值得嘉奖的。”

章惇真不是针对王安石,只是觉得他的话有些不中听。

“又需要请奏官家了……”

上一届内阁,王安石都记不清是不是也是这样频繁的叨扰官家。

总觉得他们这一届的事都特别多,也多是内阁没有权利决断的。

这里有个偏差,上一届内阁时,官家是经常旁听内阁议事的,多数事务直接在内阁的议事厅就决断了。

而如今,太子每日参与内阁议事,偏偏多听少说,几乎不怎么发言。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这执中……何人熟悉?是怎样的臣工?”

赵曦还真不了解。吴执中现在的职衔,也只是吏部郎中,还是从地方进朝堂不久的郎中。

这样的官员,赵曦还不大熟悉,或者说还入不了他的眼。

“官家,这是吕阁老同门女婿……”

“回官家,确实与臣是连襟。不过本次出使,乃是吏部推荐,执中与臣的关系,也就那样。”

王安石是不是挖坑,吕惠卿都得说明了。

其实,赵曦并不在意出使的差事是怎样定下的。本来也是想扯皮。

当吴执中带来意外之喜后,赵曦看重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什么关系不关系。

整个国朝的朝堂,谁又能孤立存在?谁家不是沾亲带故的?

国朝所谓的寒门崛起,一旦崛起就没什么寒门之说了。

再说了,早些年,真正的寒门真的能有机会读书吗?

“范尧夫,你来说吧,评价官员,监察衙门最有发言权。”

现在国朝的体制,吏部的考评,都需要监察衙门认定的。

“官家,吴郎中适合监察衙门。”

这评价…~赵曦有点一时愣,可见吕惠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就知道范纯仁算是一语中的了。

想来,这吴执中估计也是个耿直的人。

“也罢,回朝后内阁酌情议定吧。至于针对北辽的国书,朝廷该如何应对的问题…~”

“朕以为,也该是给河北道诸州府郡县点压力了!使团回朝之日,便是榷场开放之时。”

“吉甫,子容,朝廷也不能无的放矢,市易方面要遣人前往河北道实地查看,具体分析河北道开工的具体情况。”

“另外,给河北道州府郡县衙门时限,务必在限定时间内,完成逃民的缉拿……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

能这样含糊的断绝了逃民北还的路,应该是有助于抓捕逃民的。

同时,这样以北辽国书破坏耶律乙辛的谋划,说不定能促使耶律乙辛加快点做事……

北辽南京大王府······

“都下去······”

耶律乙辛在饮宴,见下属进殿后欲言又止,便让表演歌舞的下去了。

“大王,陛下签发了国书,要求边境撤兵。另外,陛下签发了双方不得接受违犯法令之贼人······”

“砰······”耶律乙辛手里的酒樽丢出去了,有点气喘,闭着眼硬压着怒气。

“萧垯鲁古怎么回事?”

朝堂上的细节他还不知道,看着结果,就知道,在朝堂跟宋使的辩论吃亏了。他是交代过的,让萧垯鲁古尽可能的拉拢朝官,也有自己安排的亲信参与。

这是在北辽朝堂,自己的主场,居然让宋使翻盘了。

“大王,宋使只在陛下面前提到了缉拿劫狱之贼,并且说劫狱者是因与主家小妾偷情,借口说关闭边境是因尚有漏网未被缉拿的贼人······”

“宋使还在陛下宫帐提到了五千骑兵陈兵边境······”

耶律乙辛听到这就知道坏了。萧皇后是怎样回事,他便是始作俑者,陛下是有怎样的怒火,他是清楚的。

宋使避重就轻,根本就不说这边派遣细作混入宋国作坊的事,根本就没往两国关系上提,自己做准备的一切都没用了。

他能想象,在陛下听闻偷情之事后的怒气,也知道当时的情形不会有人争辩什么。

“宋使狡诈!”

除了这一句,耶律乙辛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他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宋使说起关闭边境是为了缉拿出逃的工匠,朝臣会有人拿双方不禁止丁口往来为由,将宋使的要求直接堵回去。

然而,事与愿违,宋使直接放大了偷情这个措辞,让一切借口都说不出了。

“不接受对方违犯刑律又是怎样回事?”

“大王,宋使说这本就是河东之盟签订的,无非是因为宋国关闭边境,担心我等大辽防军误解,所以才需要国书予以证明······”

不用说了,宋使这是挖坑,不提工匠,也不提宋国所谓的违犯刑律是指宋国的商业法令,就以一个下人与家主小妾偷情,就足可以从陛下这拿到他想得到的国书。

耶律乙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算不算自己搬石头砸脚了?

“三年谋划,功亏一篑呀!”

耶律乙辛没觉得自己单独谋划此事有什么不妥。

大辽也不全是他耶律乙辛的亲信,想法也全然跟他相同。甚至有很多朝臣认为,大辽只需要用些羊毛,便能从宋国换来精美的羊坊物品······

第八八二章 贪欲

大王,宋国使团已然接近南京道,是否需要······”

属官还用手比划了几下脖颈。

就是这样,大辽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思维根深蒂固,可如今大辽的武力真的对宋国还有用吗?

早年,有五千骑兵陈兵边境,宋国的整个边防线都会紧张起来,说是草木皆兵也无不可。可如今呢,就连雄州的驻军,也仅仅是列出了战车对峙。

听闻宋国安肃军的主帅,居然还在忙乎着清查出逃的工匠!

“你觉得杀了宋国的使团,就能改变陛下的决断吗?重点还在我大辽陛下呀!算了······回来几个?”

“回大王,截止昨日,回到王府的工匠十七人。只是···只是······下官问过了,无一人知晓各产业的秘法。”

“宋国的作坊,非大匠不得接触秘法。再一个,宋国的作坊说是什么流水线作业,不同的工匠只熟悉他操作的部分,很难熟悉制作全程。”

三年前就开始运作了,派遣了大几百人,结果就回来怎么几个。

耶律乙辛很郁闷。

吴执中很愉悦。

使团考虑过将会被半路截杀,国书早已通过皇城司的渠道传向国内了,而他们使团,现在是没有任何包袱,只是单纯的一路返回。

“边境开了?”

使团到了边境,已经跟出使时完全不同了,恢复到了仅仅有市易稽查驻守的情形,国朝的军卒已经撤离了边境。

“正使,边境确实开了。”

“好···好!”

边境放开了,也就预示着朝廷已经接到了国书,也说明朝廷认可了他们使团的作为。吴执中都有点喜形于色了。

已经不需要继续关闭边境了。

这时候,兵部、枢密院、户部、工坊城以及监察衙门、市易衙门,组成了规模庞大的督查团正在河北道。

不仅仅在评估河北道作坊的开工事宜,也在监督着河北的州府郡县缉拿出逃工匠事宜。当然,朝廷并不单纯的是监督,同时有提刑司、刑部衙门的好手分别在各州府支援。

甚至枢密院还从军伍中调集了擅于跟踪的军将抵达了河北。

只是三五天的时间,就将出逃的工匠找回了近九成。用工坊城的断语,出逃的那些人,即便是全部回到北辽,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该怎样说这回事呢。这一次所谓的工匠出逃事件,参杂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出逃的不仅仅是北辽逃民,甚至还有国朝户籍的人······这也是河北道的各工坊城如临大敌的原因。

这世间的各色人种千万,也就上演了各色的故事。究竟其原因,无非是作坊主与雇工利益的问题。

雇佣关系发生甚早,史料记载,春秋晚期已个别地出现。国朝在雇佣关系上,赵曦看来还是比较先进的,大多数是一种和雇的形式,也就是在雇佣关系上,有一定程度的平等。

当然,在这个时代讲究平等不可能,也没有那个环境。

所以,从国朝推动产业发展,赵曦并没有在雇佣关系上做过任何添加和限制,完全是任由自有发展的。

赵曦考虑的首先是发展,也就是在整个国朝推动产业发展,以此启发民间智慧,以工坊产业促进工艺或者科技的发展。

这是赵曦起始的目的,是建立在国朝常规的雇佣关系基础上的想法。

可真正产业在国朝发展开以后,事情就有了不同。

雇主和雇工的关系,虽不是完全对立,可在诉求上也是各有所需的。雇主,也就是工坊主,追求利益,而雇工的诉求时待遇。在这点上,双方便有了冲突。

产业的大范围推开,导致了国朝同类产品竞争剧烈,使那些无法在工艺上提高的工坊,不得不以压榨雇工劳动,以获取更多的利益。

大宋,其实不是一个勤奋的时代,懒惰和享乐似乎占据着主流,从朝堂诸公,到贩夫走卒,都有一种悠闲的追求。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雇主和雇工的冲突,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看着多部门督查河北道工匠出逃事件的奏报,赵曦也脑子发毛。

北辽的逃民好处理,无非是延长奴仆时间,或者说继续那些逃民被奴役的身份。这无所谓,所有人都赞同,就是赵曦也接受。

可大宋的百姓呢?如何处理?虽然在本质上因为出逃造成了河北道,乃至整个国朝的紧张,甚至还涉及到了与北辽的关系。

本意上,这些雇工也仅仅是用最原始的方法在表达自己的诉求······想法是借机,却踩错了点。

“饱暖生贪欲!”

章惇的断语对,也不对。看从哪个角度来解读。

站在作坊主的立场上,工坊给百姓提供了就业机会,有了出土地以外的其他收入,使那些雇工的生活得以改善。从这点上评价,确实这些雇工不知好歹。

站在雇工的角度,从开始解决温饱,改善生活的目的得到解决后,就觉得自己的劳作繁重了,也就有了其他的想法。

赵曦的立场,应该是最纠结的。

从阶层来说,赵曦也应该是站在牧民的角度,但是从职责而言,君王反倒是这个时代唯一考虑百姓的角色。

后世形成的三观,也让赵曦无法完全的站在士大夫阶层去考虑问题,偏偏理智告诉赵曦,他不能撇开士大夫阶层······这是现实。

“从事实上看,河北道的作坊也确实有些过分了······”

王安石是一个从来不曾丢掉本心的官员。

“恐怕此类事件不止是河北道有,国朝的其他州府是否也有这样的情况?无非是河北道因为与北辽接壤,又有了这次工匠出逃的事件,工匠被蛊惑,从而暴露了而已。”

这方面吕惠卿有判断。从市易这边各州府易货情况,他大体能看出来是创新了工艺,还是继续着原本从工坊城扑买的工艺。

不同的工坊,不同的规模,不同的出货量和交易量,就能有一个大概的判断。

同样的一种产品,在雇工人数和规模相差不大的情况,出货量的多寡,能说明作坊在创新上的贡献。

第八八三章 普查

这不是纯粹的议事,更像是一次闲聊,是针对河北道工匠出逃事件的总结性朝廷商讨。

赵曦,以及整个内阁都有这方面的想法······在发现出逃者中掺和了大宋户籍工匠后,虽然考虑了受到蛊惑的原因,也考虑了是否是整个国朝工坊的共性问题。

朝廷需要未雨绸缪,需要防患于未然,毕竟,现在国朝逐年递增的税入,工坊这方面占了很大的权重,不可轻视。

“官家,倘若真如吕阁老所言,朝廷或许真的该重视了。这一次河北道出现工匠出逃,又如何确定其他州府不会有这般事件?”

“这一次河北道事件,河北道的作坊主损失每家都不少于万贯,而朝廷税入也深受影响……”

赵曦又很清楚,这种事总是会发生的,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快。

在这个时代叫雇佣关系,在后世就是所谓的颚劳资关系,也叫劳动关系。这是一个庞大的课题,即便是到了后世那种社会秩序相当规范的年代,也一样存在着纠纷,还是属于那种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

况且,赵曦对这玩意儿实在算不上精通,不是说不知道理论,也不是不了解原理,而是那中形而上的理论对现在的现实不契合。

赵曦更不会想当然的按照后世的三观去调整现在的劳资关系,那更不现实。

不管是什么金字塔的社会形态,还是什么椭圆的贫富形态,都很抽象。在赵曦看来,适合的就是最好的。

在大宋这个时代,社会结构就应该符合现在这个社会的现实。

制人和制于人,社会阶层等等,都是由当时的社会生态决定的。

如今的社会结构,就适合少数牧多数,或者说就是少数牧多数,试图改变这种结构,结果只能是毁坏,将原本稳定的社会状态毁掉,却难以建立新的社会结构。

赵曦深知在这个时代统治的基础是什么。文彦博所说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实是没错的。如今这个时代,君王统治王朝的基础确实就是贵族阶层,具体来说就是士大夫阶层。

历史上有意改变这个结构,或者说有意脱离这个阶层甚至背叛这个阶层的君王,最终的结果不仅仅是身败名裂,国破家亡、祸国殃民都会是事实。

王莽有过这样的做法,那个新朝仅仅是昙花一现;杨广背叛了他的阶层,把大隋的基业拱手相送了。

别说什么武后开创了新时代,那无非是借另一个阶层做了替换而已,那个阶层也构成了如今国朝的统治阶层。

虽然赵曦也知道难以改变,可他的三观是坚固的,面对这样的情景做不到无动于衷······他毕竟是手后世影响多一些,后世的教化也根深蒂固。

没法大范围改变,做一些小调整总是可以的。还好,国朝有一个真正为生民立命的王安石。

“诸位阁老,河北道工匠事件,虽不可掉以轻心,但也没必要小题大做草木皆兵。朕相信国朝臣工和乡绅还是体恤雇工的,也有为生民立命的情操,不会对不起先圣的教化。”

王安石似乎有反驳的意思,赵曦压了压手。这些话必须说,先把自己的期望说到,把帽子戴起来,然后才有其他操作的余地。

一个先圣,一个士大夫的使命,这是根本。

“毕竟能在地方州府承办各类作坊者,还是以乡绅为多,都是深受先圣之言教化过的,自然不会违背先圣的宗旨: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曦说这些话,王安石可能会当真了,可吕惠卿不会,至于那些跟随官家多年的更不会当真。接下来才是重要的。

果然······

“当然,既然河北道出现了本朝丁口工匠也出逃的事件,这就说明,在国朝还是存在一些受先圣教化而不履行的害群之马。”

“朕倒不是说这样做得有多恶劣。但最起码得知道自己所获得的利益基础吧?朕所谓的君王,不仅仅是臣子的君王,也是商贾的君王,更是黎民百姓的君王。”

“没了士农工商四民,朕的君王也就没了根基。同样的道理,没了工匠,作坊主也就没了基础。所以,有些事朝廷还是需要引导的。”

“不过,朕以为,如今倒不必出台什么限制法令。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此事内阁来议定吧。最好是组织一次全国朝的调查,不分南北,不论富庶与否,不管任何举办体制,即便是国营的、公私合营的,一律纳入调查范围。”

“最终的调查结果,朝廷做个对比,然后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有一个相对合理的标准。这个标准并不一定要全国朝统一,比如广南西路,就无法跟江南道相提并论,兰州同样也不能与汴梁相比。”

“具体是依照当地的富裕水平来确定标准,还是依照不同行业和不同作坊来确定标准,或者是以作坊主的利润比例来确定。这需要朝廷做大量的工作,要多方采纳意见。”

“这一点朝廷也要充分借鉴牙行的经验,同时也要一定程度上考虑工匠的诉求、作坊主的实际情况。”

这应该是一个相当繁琐相当庞大的工程。

在赵曦的心里,其实早就想做一次这样的普查了,借河北道工匠出逃事件,倒是能提上议程了。

国朝现在到底有多大的家业,单纯从税入上仅仅是个模糊的推断,哪怕是皇家银行,也不能完全的真实的反应出国朝的产业到底现在有多大。

说白了,这就是一次经济普查。

“朕也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有很大的工作量。所以,朕准备从内务调拨一定数额的钱粮,用于这次调查的补贴。”

“调查毕竟需要大量的官吏、士子参与,虽然这是公务,但朕不希望耽误正常的政务处置。所以,应该给与些许补贴。”

“有点是必须严格要求的,也就是真实!这不仅仅涉及到朝廷制定相关标准,更是国朝一次全方位的普查。”

事实上,赵曦就是借后世那种经济普查的形式,对现今的大宋进行经济普查的。至于说工匠,似乎只是一个由头了。

第八八四章 道理

官家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王安石想不明白的。本来只是说河北道的事,或者是说工匠出逃的事,工匠出逃却成了添头。

“官家意欲何为?”

终还是憋不住,王安石问起了。对于官家的了解,他始终比不上其他长期跟随官家的内阁。

“落家底!”

“落家底?”

苏颂倒是没藏着掖着,直接指明了官家的意图。估计官家也想让内阁乃至朝臣明白自己的意图。

“没错!就是落家底。官家曾经说过,倘若有一天,国朝的士大夫不再以耕田数量作为财富评判标准时,那时的国朝才算是刚刚起步。”

“那时候苏颂根本理解不了这话的意思,可现在再看,国朝的实际发展确实是有这样的趋向。”

那时候,苏颂入职护卫营没多久,护卫营作坊······也就是工坊城的前身,也仅仅是刚刚开始制作军伍所有的被服和帐篷以及军粮,那时候战车才刚刚有了雏形,自己还在不断的试验火药和火枪的枪管。

那时候的国朝还有三冗的弊端,朝廷对西北还是一日三惊,不管是士大夫还是百姓,还都全靠耕田存活。

那时候蛋糕还是奢侈品,国朝除了将作监,徐州监,各州府郡县还没有工坊这个概念。

那时候国朝的税入,商税还不足三成,朝廷还是靠耕户税赋,说白了还是苛捐杂税的阶段。

那时候,官家还说了一句话:土地问题是该朝换代的根源!只有将权力阶层从土地上拉出来,才是真正的为万世开太平。

如今,曾经以为是官家当时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感慨,到如今似乎都看到的迹象。

农税,如今在国朝基本上算是可有可无了。虽然农税的绝对值并没有减少,由于朝廷鼓励农桑的政策,耕田在增加,农税绝对值在减免之后反倒有所上升。

然而,在国朝的这个税入中,真的到了忽略不计的程度。

当然,苏颂还想到了一点,官家经过多年引导士大夫从土地上脱出来,已经初见成效了。土地兼并的弱化,是保持农税绝对值上升的主要因素。

而朝廷,现在的政务,几乎有六七成都在产业发展上。

苏颂有些走神,内阁大臣们已经针对官家所谓的落家底讨论开了。

也说是工坊城扑卖就可以知道所有的产业底数了,也说是户部的税入就可以判断,甚至说可以依照税入来推断产业家底,还有说以皇家银行的资金往来来推断的。

其实,在苏颂看来,倒是市易审批这块可以有所启示······

不管怎样,内阁还是把官家交代的事要做下去,虽然不明便其中目的,甚至觉得有点多此一举。

内务是划拨了钱粮的,想来这样的事应该也好安排下去。

“太笼统了。既然让吏员以及士子做这些事,就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和目的。雇工的酬劳只是是一部分,其他呢?”

内阁呈上来的方略,赵曦真有些看不过去。也是,想让这个时代的臣工有经济普查这个概念,也有些强人所难了。哪怕这些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也无法有经济普查的概念。

若不是曾经的自己经手过这事,自己也未必能懂得。

“调查主要内容包括要包括基本属性······就是属于国营还是私营或者是公私合营,以及在百行中属于哪类行业。要包括各作坊、店门等所属的雇工情况、盈利与否、规模、固定投入、生产能力、原料占比、工艺改进等。”

内阁议定的章程很含糊,已经能用敷衍了事来界定了。估计,内阁侧重于还是对雇工现状的调查,也就是针对河北道工匠出逃事件的一次调查,准备立一定的标准,防患于未然。

对于赵曦所提出的普查事宜,不懂,更是以为没什么意义,也就那样了。

“官家,如此调查的意义何在?于朝事又有何作用?臣愚钝,还请官家明示。”

国朝的传统,并不是君王说什么就是什么,或者说王朝岁月一直到本朝,都不是君王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是后来的事。

赵曦并不认为这样不好,作为一个后世人,对于这种质疑的现象还是理解的。

“王相,西南矿城周边已经形成一个不小于中县的规模集中居住地,此事可曾了解?”

“回官家,臣有所了解。”

“可知矿城周边的营生以何为主?”

“据臣所知,第一以货运行业为最,其次便是娼妓,也有些从事提炼的雇工和掮客集中该地。”

“那汴梁以什么行业为主?京东路又如何?京兆府如何?江南道呢?同样,国朝这些年产业发展又是以哪种产业发展最多?哪种发展最好?哪种外贸盈利高?哪种内销盈利好?”

“且工坊城这些年扑卖的产业,哪种产业已经沦落,哪种产业才是朝阳,那些产业得以改进和创新,哪种产业却是收缩等等。”

“看似这些问题很琐碎,是因为没有将这些站在一个高度重新看待。以朝廷的思维,国朝的产业应该是均衡发展,甚至具体到地方州府,也应该有其优势产业,或者说针对某一特定产业的成体系完备性配套发展。”

“就以玻璃为例,玻璃普及必将走进百姓家,但是,若整个国朝所有州府都一股脑的上马玻璃产业,结果会是什么?是恶性竞争。”

“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从日常用品,到建筑材料,再到矿产资源,甚至涉及到原料的供给,都需要有的放矢。唯有调查出真实的,基础的数据,朝廷才能有针对性的措施。”

“不管是工坊城这边工艺的改进,还是朝廷对结构的调整,做好基础性调查,是朝廷制定方略的保证。唯有如此,朝廷才能避免闭门造车,才能避免出现拍脑袋决策的失误。”

对于经济方面的理论,赵曦本来也不算精通,早年在讲武堂也没有留下什么记录,片言只语的,也很难让看过他记录的臣工有完整的思路。

针对特定问题时,他多少还是能说出些道理来,虽然差强人意,对于这个时代已经足够了。

第八八五章 利益

虽然赵曦还不能形成理论体系传授,但是毕竟有一个大体的框架式的说辞。

况且,赵曦很多时候,在很多事务上,都是提出这种框架式的说辞,然后把延伸和发展交给这个时代的人来实施。

所以,这一次奏对,也在王安石的要求下,由秘书监整理,官家审核后明发天下了······当然,只是在朝臣范围内。

赵曦也因此时隔多年再一次着重于案牍。

说白了,赵曦想表达的也就是个规模和均衡的问题。在后世,对于规模可以减低成本的认识,基本上人所共知了,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是一种朦胧的意识。

上下游产业集中,同样是减低成本的重要方式。

对于国朝的现在,赵曦大体也有个思路,这也是有段时间以来,赵曦偶尔想过的问题。

比如河东路,煤炭产业应该是重点······这一直到千年后都是这样。

比如延州,石漆的开采是重点产业;西北应该侧重于放牧、棉花种植等原料产业;东南就应该是造船以及外贸;西南矿产等等。

从地域特性、已经形成的产业规模、物产、运送便利,甚至到丁口雇工等方面,在完善经济普查以后,朝廷就可以做出针对性的调整和引导。

这不仅仅是考虑雇工的问题了,同样也是为作坊主考虑。产业不是农桑,农桑是靠天吃饭,而产业的盈利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

朝廷先行,做出为产业指导的先例来,自然就能引导着地方州府跟随,从而让大宋的产业进入一个良性的发展期。

事实上,国朝的产业,现在还谈不上发展瓶颈什么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国朝的各项产业还是处于需大于供的阶段。

但是,工坊城的工艺,这些年除了大规模扑卖以外,就一直没有间断过出售。也就是说,国朝现在已经有了一窝蜂上马产业的苗头。

不再注重耕田,这或许是好事,却也昭示着即将出现的问题。

赵曦不希望在很久的将来出现乱局······他是后世人,大宋是有精英,可未必能在这变化如此多样的状况下,对经济结构有深度的认识。

行业想要保持利润,就必须根据需求去控制。

不过有一个行业的利润之高,是赵曦没有想到的。他以为还需要很久,没想到如今便已经这样了······那就是海盗行业。

有些事不是说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事物真的有他本来的规律。

朝廷刚刚完善了普查的相关章程,也刚刚在国朝铺开经济普查的事务,又一年过去了,也就到了海商回朝,等待季风的时节。

四皇子的队伍,有时候也会停靠在登州修养······脱不开朝廷的火器支持,也始终没能忘记是大宋的根本。

也是在这个时候,四皇子进京了。

“你要扩军?”

四皇子觐见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想扩军。赵曦有些不确定,若不是内阁全在,他硬压制着惊讶,肯定会真的惊讶。

本以为他能养活住五千人已经不容易了,没想到他这次靠岸的目的是来招人的,还请奏扩军······也就是需要他爹恩准他的队伍火器数量增加。

“回爹爹,队伍确实需要扩军,孩儿有意往南边延伸,甚至跟随着国朝海商······”

野心真的养起来了。

“官家,国朝海商航线由海军护航,若四皇子的队伍向南,恐怕会出现重叠······”

在朝臣眼里,四皇子的队伍,相当于另类的海军,或者说另类的海商,也能说是海商和海军之间的性质,还可以说是海商、海军、海盗都可以定义。

发展到现在,四皇子的队伍已经不再单纯的是清剿海盗了。除了分红,也用缴纳的战利品跟国朝商贾交换,甚至跟高丽、扶桑、女真等部落交换,甚至跟北辽也有物品交换。

“王相,小王不是要掺和海军事务,海军护航,很难离开远航的船队。但据小王从诸多海盗处得知,在大海上,占据海上贸易总量大多数者,并非我大宋的海商,而是大食海商。”

“而海盗,在大海上几乎是无处不在,数不胜数,并且,多数都以海岛为据点,这些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只要队伍规模达到,就有可能将海盗清扫,并且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让整个大海只有我大宋的商船远航······”

前面说的还有谱,后面的野心就有点大了······虽然很诱人,也确实让内阁大臣有点向往了。

他们永远不知道大海到底有多大······

“由于这支队伍的性质,朝廷目前还做不到予以供养,五千军卒的给养也并非小数字,都需要自给自足。再扩大队伍······”

队伍到底是怎样回事,整个朝堂都清楚。都是冲着发财去的,而不是什么维护世界和平的心思。

“爹爹,孩儿这支队伍这些年总计获得财物大抵能值三千万贯的样子,除了军卒分成,贡献与朝廷的,仍然可剩余千万贯左右的财物。这还是撇去了国朝早已废弃不用的老式铜钱······”

“多少?”

赵曦也有些惊讶这支队伍的收益,可自己倒是没表现的过分了。王安石直接就追问了。

“三千万贯。”

“官家,庆历年,国朝一年的税入也就这么多······这海盗······”

财货红人眼呀。王安石本来就是个相对注重于财货的首相,面对一直不伦不类的队伍都有这样的收益,确实是有些感慨了。

得!似乎四皇子要说动内阁了。

“官家,国朝在未收复燕云之前,臣建议不得让这支队伍南下。游曳于东海,甚至说在开战之时,不管是海路的运输,还是作为奇兵使用,臣以为都有一定的效果。”

章惇的立场说不准,说辞确实冠冕堂皇的,是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

虽然赵曦对于海军登陆北辽境内作战不怎么报希望,有这样一支队伍,可以做很多事。原本也是有这样的考虑。

第八八六章 不臣

说起来,现在国朝最大的事,也是一直在延续运作的事,便是筹备收复燕云了。

这真的不是一件小事,可以说将是倾国之战。国朝要倾国朝之力北上伐辽,而北辽也肯定是倾满朝之力抵抗。

谁都知道,那将不可能仅仅限于燕云十六州的问题了。

若说是早年,收复燕云对于国朝来说绝对满足,而如今,只要开工了,燕云就不再是目的······话说现在国朝羊坊产品的市场很大,利润很大,羊毛受制于北辽,为什么不自己主导?

所以,国朝现在已经能看上大漠了,那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成群的牛羊,对于国朝臣工很有诱惑力。

在大势和大利面前,海盗的这点收益,都懂得如何取舍。

章惇的话,便得到了所有阁老的支持。

对于四皇子而言,也知道不可能一次说通朝廷。之所以说出来,第一点是为了给他老爹显摆,显摆自己这些年的成就。

第二点,就是给朝廷留一个印象,大海有数不尽的财富。

他有时候还想,早年国朝寅吃卯粮,怎么就没有想过大海的收益?

内阁还是给了四皇子显摆的机会。三千万贯的数字,还是引起了内阁们的注意。

即便是如今国朝已经脱胎换骨了,每年的税入也就两万万贯。三千万贯,堪比国朝富庶的一道一路了,反正汴梁是比不上。

那仅仅需要五千人呀!投入和汇报比例真的让人垂涎。

所以,四皇子便开始讲述他们这支乌合之众的征战故事。

如何海战,炮火的激烈程度,跳帮时贴身作战的勇猛,还有大海的广袤和无情。从海战讲到登陆战,再说到数不尽的小岛,数不尽的海盗据点,还有数不尽的财宝······

一时间,真的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即便是活的最安逸的韩缜,都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

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两支船队相遇,很突然,根本没有也不需要什么战术。从相互发现的那一刻起,便昭示着进入了战斗······

投石机、弩箭、还有国朝独有的火炮,在一瞬间便开始了。

蔚蓝的天空,蔚蓝的大海,在这片区域里,被惨烈的战场笼罩······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真让人有种虽不能往,心向往之的遗憾。

然后,四皇子继续说了易货。

高丽、扶桑、女真,包括南洋的真腊、占城,远到大食、波斯的商贾,都有在东海一带海船。

而这些各式人等,偏偏也是海盗的组成人员。

在大海上,商贾跟海盗其实并没有明显的区别。需要做生意的时候是商贾,需要抢劫时就是海盗,所有从事海商贸易的商贾都清楚这点。

这也是海商利润之大,风险同时很大的原因。

在大海上,是一个没有任何秩序的世界,基本上靠战力说话······

估计这时候内阁都会觉得海军这样护航有些浪费了。

野心嘛,是需要养的,唯有利益是养野心最好的食料。

国朝什么都好,就是却野心,整个国朝的氛围都习惯并安于温和。赵曦很希望在国朝能培养出一种野心,无关权势,单纯对财富的野心······

“爹爹,诸位相公,说到收复燕云,对辽作战。我等曾遇到一人,女真人,好像是一个什么部落的首领。”

“曾经拿海东青和少女做价码,想交换火枪,还不是一支两支的那种。拒绝后,没有死心,多次遣人跟我等联络。”

“最后,他说知道我等是大宋人,跟朝廷肯定有联系,他希望朝廷能给与他们帮助,他们会配合朝廷夹击北辽······”

说到最后,四皇子像是在将笑话那样,说起女真部落的事。在他看来,女真人反抗北辽,就像国朝几十个农夫拿着锄头起义一样。

早些年这些事国朝不是没有,他也看过讲武堂的一些记录,根本不可能成事,还说是要配合国朝夹击北辽,真当自己是一方霸主了。

“北辽的不臣之部落应该不是少数,这到不稀奇。海东青和少女是北辽从女真那里拿的贡献,把这作为礼物正常。”

“不予理会即可。”

“对于不臣之事,即便是北辽的臣属部落,国朝也不应该予以支持。不臣之心,对于任何一个王朝都是不允许的!”

这就是价值观的问题,不管内阁们是不是真的这样认为,都不会在公开场合去支持一个有逆反之心的人。哪怕是北辽也如此。

这与跟北辽是不是兄弟之邦无关,只关乎大义。就像当初大理内乱,国朝派兵辅助段氏灭掉高氏是一样的。结果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站在大义上。

堂堂正正的王朝,跟一个逆反的臣属部落联系算哪门子事?

“此人姓字名谁?”

“回爹爹,好像叫什么刻里钵······”

果然,历史真的有其必然的规律,完颜刻里钵出现了。

别人不知道这人,可赵曦清楚。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叫完颜阿骨打的儿子,就是那个儿子,灭了北辽······

原本的国朝,是会跟这个逆臣联系的,并且也是因为联系,让完颜阿骨打看到了徒有虚表的大宋。

也是这个叫完颜阿骨打的,一手制造了让后世赵氏后裔难以释怀的伤痛······不堪叙述。

“四子,此人你需要跟他联系一下······”

“官家······”

赵曦的刚开口,王安石就想叫停了。这怎么可以?这不是在说,国朝对不臣之心容忍吗?

“待朕说完。四子,在联系紧密到一定程度时,朕要你做到将他们一家全歼!不得留一个活口!能不能做到?”

“爹爹,孩儿···孩儿能做到!”

四皇子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会这般狠辣,只是一个小部落而已。国朝的有些逆反之事,先帝和爹爹甚至会予以赦免······说是朝廷做好了,自然就没了造反之事。

“很好。朕相信你能做好。子容,将工坊城最新的引信火药提供给四皇子这边······另外,四子,朕给你五个武骑尉的爵赏,不排除使用死士!”

第八八七章 扼杀

内阁或许能理解官家的这般操作,只是肯定理解上有偏差。

四皇子如今似乎成势了,官家这样让四皇子操办女真部落的事,恐怕有敲打四皇子的意图······官家对逆反之事绝不容忍。

当然,作为君王,不可能容忍逆反之事。官家这是在借题发挥,以北辽女真部落的不臣结果,给国朝如今一些已经归顺的异族提个醒。

官家这样做,目的应该有很多······都已经习惯尽可能的往多方面去揣度官家的意图了。

其实,没人真正的知道赵曦这样做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

他是一个后世赵氏后裔······

原本的历史,也就在三十几年以后,完颜阿骨打成立的金国,在灭掉北辽之后,因在于大宋联络平灭北辽时,知晓了大宋的虚弱实际。

在三十几年后,金国的大军分东、西两路南下攻打大宋。东路金兵破燕京,渡过黄河,南下汴京。

当时的大宋君王见势危,乃禅位于太子赵桓,是为宋钦宗。靖康元年正月,完颜宗翰率金兵东路军进至汴京城下,逼宋议和后撤军,金人要求五百万两黄金及五千万两银币,并割让中山、河间、太原三镇。同年八月,金军又两路攻宋;闰十一月,金两路军会师攻克汴京。宋钦宗亲自至金人军营议和,被金人拘禁。

除徽钦二帝之外,还有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北上金国,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靖康之变导致北宋的灭亡。

靖康之变,耻莫大焉······作为后世赵氏后裔的赵曦一直记得这句话!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经营三十多年,确实让大宋的实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这个时代应该是不惧任何王朝和势力了。

但是,赵曦不敢赌,不敢确定自己的后辈跟完颜氏后人会是怎样情况。所以,他只能选择这种直接扼杀在萌芽的形式。

没有发现也就作罢了,既然消息到了自己耳朵里,就没有放过去的理由。

至于朝臣如何想,四子怎么样,以及西北和西南的那些贵族怎样看,那都是捎带的。

不知是不是内阁故意,官家严厉杜绝与女真合作攻击北辽,并会针对女真部落作伐的事,在朝堂传开了,甚至市井也有这方面的传言。

“估计北辽听闻,北辽的皇帝即便知道吴执中设坑的事,也会满意自己曾经的决定。”

“这很好,最起码戒备国朝的心,多少有些放松。”

“耶律乙辛会怎样想?”

“一个逆臣,国朝倒是不必考虑他的感受。不过若是影响到他谋反,倒是有些可惜了。”

朝堂在议论这些,说什么的也有,关于什么的也有。

就比如······

“四皇子如今成势了······”

“五千乌合之众,无非是遇到了一些土鸡瓦狗,跟海盗作战,算不得什么成势。”

“官家是有所指呀。”

“没多大事。西南西北的那些贵族,如今只是顶着一个勋爵的名,在行商贾之事。”

“要说成势,二皇子在安南,听说也稳下来了。听说原本大理的很多文臣武将都有出境辅助的。”

“段氏的遗老遗少,成不了什么事。只要不影响国朝的粮食入境,朝廷也不会在意。”

“我可是听说了,安南那边感觉一触即发,时时刻刻都有大战的可能。”

“不用担心粮食,海军和朝廷的运粮船已经不止一次通过海船运粮了。海船运粮,也就朝廷可做,到岸的粮食价格,跟在广南一样的价钱。粮商都有往明州、泉州集结的迹象了。”

不管议论什么,在国朝现在是确确实实的有种自豪感了。大宋的强盛,不需要再在意任何一个周边的王朝。

如今的议论,更多的是看他处混乱,这边风光静好的觉悟。大宋再不必时时刻刻担心西北了,秦州已经不再是边境了。

即便是河北道,如今已经多年没听说什么打草谷的事了。即便是河北道的百姓,都有把荒地开垦到边城之北了。

大宋这时候应该是没有什么遗憾的,除了做君王的赵曦。

四皇子收集了让人难以想象的物事,都是稀罕物事,可惜,赵曦都详细翻看过了,还是没有自己所期望的。

赵曦期望的那种在大海中被乱流卷到美洲大陆,在九死一生再返回的传奇,终归是没有发生过。

整个东海的岛屿,包括连扶桑和高丽周边的海岛都收拾干净了,仍然没有奇迹发生。

都成了赵曦的执念了,甚至连扶桑产银的事,高丽沿海海岛存在金矿的信息,赵曦都给忽略了。

这事,四皇子是有专门的奏折的。

原本,四皇子并没有这样做,或者说就是连扩军都是觐见老爹时提起的。当了解了老爹对女真的做法后,他还是很正规的上奏了。

这事他瞒不住,工坊城有勘探工匠掺和在他的队伍里,他是知道的。

“这事,你们内阁是怎样的意见?在收复燕云之前,有没有节外生枝的必要?”

用国朝的产品,换取扶桑和高丽的金银,事实上民间商贾有做这买卖的。赵曦不是没有野心,是觉得做事需要步步为营,不宜好高骛远。

“官家,臣等有过商谈,均以为可以参照早年东川铜矿的模式,拉拢高丽和扶桑的部分势力,对金银进行开采。”

“除国朝外,还没有那个王朝能制作出像大宋这般精美的金银币,而国朝的钱币,在这些王朝是流通的。此事倒也不是不可为。”

这事不提,赵曦几乎忘记了自己放开国朝货币外流的事。

可惜,如今这个时代,几乎没什么金融业,而金银铜币本身的价值,不是后期纸币能比的。赵曦放开国朝货币外流的作用,只体现在把大宋货币成为了一定程度的通用货币。

或者,还有一定的作用是,可以用国朝货币换取高于货币本身价值的其他王朝的财富。

再往深的想,赵曦这种半把刀的经济水平,实在想不出其他作用了。

这时候内阁因为原矿开采,再一次提到了货币的铸造和通用作用······

第八八八章 掠夺

从扶桑、高丽开采金银原矿,国朝铸造,再将金币银币输入扶桑高丽······这样的营生,现在的内阁居然也能想出来了。

如今工坊城的冶炼,赵曦还真不知道发展到何种程度了,金银币的出产······唉,自己还真没使用过货币,真的不知道具体情况。

“子容,金银币的铸造,金银的含量几何?”

赵曦还是一眼就能明白其中道理的。

“回官家,最多七成,六七成的含金银量,添加锰、铝等物,可以让金银币更加精美。”

原料开采与成品加工,这中间肯定是要有利润的,利润的多寡才是核心问题。

当然,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如今国朝货币在整个全世界的贸易中的作用······

“师正,你说说吧。朕需要有个全盘的了解,从国朝货币开始说······”

薛向,在赵曦看来,是这个时代最具有经济才华的臣工,或者说,在所谓的贸易中,是最能领会赵曦意图的臣工。

虽然不能说是堪比后世的商界精英,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翘首。

赵曦这样问,也就薛向能正确的理解他想知道的。

“官家,以官家最早的理论,货币也是一种商品的概念开始,在国朝各种铸造货币原料充足供应的基础上,工坊城、皇家银行,乃至市易、市舶司等衙门通力合作,确实将钱币作为商品来运作。”

“基于稳妥考虑,在于外邦交易货币时,侧重了货币原料金银铜的交换,截止今时,据工坊城统计,国朝引进原料的总量,基本能达到国朝输出货币总量的一半强。而实际盈利甚至达到三至五倍的程度。”

“并且,也正是因为货币输出的政策,如今臣不敢说所有存世的王朝,但是凡与国朝交易的商贾,一律都采用过过国朝的货币。”

“从陆商那里大反馈,不止是吐蕃、回鹘,就连再远些的西番,金牛王朝、波罗王朝、吐末罗王朝等,都以国朝货币为最,甚至在交易时,使用国朝的货币,货品的价格可以压低一成交易。”

薛向所说的这些王朝,赵曦还真有点陌生,想必都是些小国。赵曦不在意这些面子,甚至所谓的万国来朝的事,赵曦也是无所谓的。

世界那么大,占不过来,也管不过来,没那份闲心。

“同样,海商那里反馈,不管是大越,也就是国朝习惯称之为安南的,还是占婆、蒲甘、三佛齐、渤泥、高棉等王朝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现在国朝的货币,基本上已经成为官家曾说过的通用货币。”

赵曦都不记得他说过通用货币这回事了。想来也是当初跟他们闲聊时说过的话,那时候总是把一些后世的理论,成碎片的偶尔迸出来。

薛向倒是有心人。

赵曦真的在倾听,通用货币形成了,可通用货币的作用,赵曦也是一知半解的,他很希望,薛向能从具体的实例中找到通用货币广泛的作用。

或者说,赵曦很想知道非纸币的情况下,能不能想后世那般发挥通用货币的功效······合法的掠夺财富。

“官家,臣曾记得官家说过,最早的交易是以物易物的交易,甚至国朝早年钱币紧张时,国朝的很多地方也存在以物易物。”

“当货币充当了中间物,也就是所有物品价值的评价标准后,钱币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了比货品更重要的物事。”

“在这些年,臣发现了,当国朝货币成为通用货币后,就相当于国朝对所有物品有了定价权······”

“比如稻米,不管是安南还是占婆,假设市易寺核定国朝境内的定价是三十文,那商贾在当地的采购价就不会高于十文。可一旦国朝境内定价为二十文,商贾为确保利益,就需要降低在当地的采购价。”

“比如石漆,西番有胡商贩卖石漆,而价格变动一样是从市易寺的核定价格作为标准和基础的。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国朝拥有了所有交易货品的定价权。”

“官家讲过价格和价值的区别。臣以为,货币通用后,国朝可以根据定价来左右交易物品的价值和价格差距。”

定价权和标准······这是后世贸易最为重视的。没想到如今的薛向仅仅通过一个货币通用,便已经能延伸到这种地步。

赵曦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慨了。

“官家,这次内阁议定开采扶桑、高丽等地金银的事,臣是赞同的。臣想以此为试点,尝试一下价格、价值,能不能借用货币的手段来左右。”

“开采的雇工、扶桑高丽的参与者、国朝的参与者,都没有铸造货币的工艺和权利,而如今国朝的货币才通用。所以,最终都需要用国朝的货币来度量开采出金银的价值,各方势力也需要国朝的货币来衡量财富。”

不知道其他内阁是否听明白了,赵曦大概是明白了。

大宋的货币是通用货币,也就是说,哪怕是扶桑、高丽的势力,也需要将开采出来的金银换成国朝的货币······毕竟金银的原矿更不值钱。

同样,那些雇工,参与者,同样需要用大宋的货币来支付工钱和分红。因此,朝廷掌控着铸造货币,就相当于掌控了整个金银的开采。

这与当初在东川开采矿城大不同······

不过,赵曦觉得吧,这事薛向应该单独跟他聊聊,毕竟内阁既然奏请此事,肯定都是有参与意向的。毕竟是去掠夺他国的资源,没有谁有心里负担。

这也是自己疏忽了,没想到薛向能将货币延伸到这地步······

“此事朕准了。就有太子居中协调吧······”

这种事,皇家肯定是不能漏下的,如果皇家这边不参与,恐怕臣工们还不放心。

四皇子不管怎么说都是主导,而作为军伍的将领,那是老护卫营出来的。更别说工坊城是官家绝对的不可被其他人窥视和染指的地盘。

照薛向所说的,没有皇家的参与,不是赚多赚少的问题,血本无归都是有可能的。

第八八九章 夹生

太子不是太懂,他在没搞懂之前,不会有任何动作,这是他多年历练养成的习惯。

他不是他老爹,还没有自己的团队,虽然老爹不在意,可他始终没有去组建自己的团队。就是宗泽,是老爹恩准的让自己去亲近,他也是适可而止的。

所以,太子问老爹了,老爹却派来了皇家的代理人赵琴。

对于赵琴,太子都不知道该怎样称呼。

没有品级,却是整个内苑,有相当权势的人,甚至在整个国朝都是有相当权势的人。

可太子知道她是老爹的人······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赵琴之所以长久不衰的执掌皇家的经营,就是因为自知。在内苑,她受欢迎的程度,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家营生代理人的身份,而是她不倨傲。

“孤见过赵掌柜······”

太子真的不知道怎样称呼好,也只能是这样了。

赵琴也没指望太子叫姨娘,能让太子施礼,她已经满意了。

官家让她来,是让她给太子讲解金矿开采如何获取利益的,赵掌柜的身份很适合。

皇后娘娘和官家都曾想给她一个名分,是赵琴自己拒绝了。有了名分未必就比现在强······

赵琴没有想薛向那样讲解,只是将二百枚铜钱放在矮几上,然后又放了三枚金币。

“殿下,以国朝的市价,十石金矿也就二百枚铜钱的价格。”

别奇怪,古代的黄金提炼技术,一吨黄金也就能提炼十几二十克黄金,而一枚金币的重量差不多也是十几克。所以,一般的黄金原矿,按吨算不值钱,不过一吨黄金的体积也不大。

十石黄金内苑不是没有,是没有原矿,都是提炼出来的,或者直接就是金币,赵琴也没想着真搬来十石黄金。

她只需要跟太子讲清楚道理即可。

“二百枚铜钱收购原矿,最终在工坊城差不多能铸造出三枚金币,添加的辅料可以忽略不计。这期间的差距便是利润。”

“并不是说除了工坊城其他地方就没办法提炼纯金,只是其他地方的提炼技术,最多只能提取出不足两枚金币的金子······”

“国朝铸币工艺的先进,不管是北辽,还是高丽、扶桑等地,商贾、贵族甚至平民,都偏好国朝的国朝所铸的钱币。”

“金子的原矿没用,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当做货币使用,往往都会被贱用,甚至价钱还到不了二百枚铜钱。而国朝的铜钱是官家所言的硬通货······”

“所以,金子的原矿定价,应该说是国朝占据着主动,甚至说是国朝说了算。原矿成不了财富,即便是外面开采了原矿,也无法铸造出像国朝这样精美的金币。拥有国朝的钱币,才算是财富······”

太子的聪慧虽比不上官家,也是高中过进士的,赵琴不会再往下说了,也说够了。

······

四皇子的队伍没有扩张了,但这次出海的人数却增加了。太子的,内阁的,朝中各臣工的,还有一些名声显耀的士族的,各式人等都参与到他的队伍中了。

可惜,都不是作战队伍,甚至自己还的负责保护这些人。

他们连旷工都不是,说是旷工需要他们想办法······不就是把海盗抓来当奴仆嘛?这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次开采海岛上的金矿,虽然在形式上与早年的东川铜矿城差不多,可四皇子却明白,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早年的东川铜矿,是老爹的发现,主导主持,甚至选择掺和的士族和臣工,都是由老爹决定的。

而现在海岛金矿是自己带队发现的,然而主导权却是有太子决定······

不止是臣工士族,就连皇家都是由太子遣人主持······人还是赵掌柜负责培训的。而自己,因为作为发现者,才有幸掺和进去,其他皇子,根本就没有这机会。

四皇子说不清,本来该有情绪的事,偏偏自己也觉得很荣幸······就因为太子大哥拉着他有一次促膝长谈······

金矿的模式确实参照东川铜矿的。金矿的位置位于紧靠高丽疆域的海岛,或者说原本就是高丽的辖地也无不可,只不过海岛上的各式人等混杂,高丽并不能也没有有效管制。现在成四皇子的了,成国朝的了。

处于利益的考虑,四皇子完全照搬了东川矿城的模式,将高丽的、扶桑的,甚至北辽的势力一并拉进来开发······

四皇子不可能将整个队伍就停留着这个海岛上,他还是想向南。同时,他还需要适时的遣人北上,侦查北辽苏州、莱州等地的情况,以确保在将来国朝与北辽开战时,能真的承担起偏师的作用······虽然朝廷并不需要。

关键还有一点,他还需要完成老爹交给的任务······将完颜刻里钵一家全歼了。

这事并不难,一个武骑尉的勋爵,还是世袭三代,在国朝如今尚武之风尚可的情况下,又在自己这支亡命队伍中,这样的死士不缺。

同样,完颜刻里钵的野心,所谓的同仇敌忾,总是难免会有疏漏的。

刻里钵作为一方枭雄,当然不会是易于之辈,可惜了,他不懂火药,更没有北辽对国朝各种计策的了解。

······

“官家,四皇子奏报,完颜刻里钵已经枭首,只不过造访四皇子队伍的刻里钵,仅仅带着二子完颜阿骨打。辽东地形不熟,无法进一步行动。”

也就三个月的时间,皇城司这边就接到了海外队伍的奏报,可惜,是一锅夹生饭。

虽然夹生,赵曦倒也没什么不满意的,最起码,刻里钵和阿骨打算是解决了。至于整个完颜家族······不好办呀。

“想个办法,将这个消息传到北辽那边,以及窝谋罕部、乌春部、桓赧部和散达部。”

赵曦也只能这样了。这段时间赵曦让皇城司收集了不少关于女真的信息,不管真实与否,这时候只能这样借用了。

势力相互纠缠的女真部落,北辽又背后撺掇着内部火拼······相信有了刻里钵的死讯,应该会有一方争斗吧。

第八九零章 耶律乙辛反了

自从四皇子那边做掉了刻里钵之后,赵曦一直关注着女真那边的消息。消息很零星,断断续续的,皇城司在这些部落上用心不多,也是官家关注,他们才想方设法从北辽那边打探消息。

先是听说女真四部混战,而混战的原因却是完颜部认为是其余三部合伙谋害了刻里钵······也不知道详细的内情是怎样回事,怎么就把刻里钵的死,硬加在了其余女真部落的头上。

这也不奇怪,跟大宋私下接触,完颜部现在还不敢这样做,一切都是在私底下进行。

而女真四部的明争暗斗,在北辽的挑唆下,已经逐渐明朗了。倒是给四皇子那边找了个现成背锅者。

女真四部本来就势均力敌,或者完颜部相对强势一些,可从刻里钵离世,四部的实力均衡了。所以,一打起来便是你来我往,持续不停的战斗。

北辽对这样的情形也喜闻乐见。然而,女真四部的战争已经影响到了女真部落向北辽纳贡事宜······都顾着打战了,海东青自己都不够用,更别说其他了。

所以,北辽的银牌天使到了辽东······被杀了,却不知道是谁杀的······

接着,北辽又派了一千骑前往,结果全军覆灭了。

女真虽然不会玩中原的那些计策,但是基本的栽赃陷害还是知道的。女真四部奏报给北辽的,各执其词,好像任何一部都有可能,也都有这个实力。

这样算是把北辽惹急了。

主要是把北辽皇帝的行程给大乱了。所以,北辽调集了近万骑,北上平息女真祸乱······

这些零星的消息,加上四皇子那边的奏报,赵曦也大体理清楚事件真相了。

四皇子那边并没有急于与刻里钵联系,而是有计划的出售收缴的海盗武器。

这些武器对于国朝这边是破铜烂铁,可相对于女真而言,绝对是精良的兵器······人家是用骨箭作战的。

赵曦从后世的戏曲还是记载中听说过铁浮屠,号称天下无敌的。那是重甲骑兵,也就是说,女真似乎是有冶铁技术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收拾海盗的那些破铜烂铁。

或许是女真的现状还达不到赵曦后世听说的程度,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因素,有些改变了。

不管怎样,四皇子从开始出售武器时,就吸引了女真四部的首领。这一点是可以让人相信的。

宋国跟辽国的关系,就是女真也听说了。宋国出售些武器,以此来给辽国制造些麻烦,也是应有之义。

没人怀疑,就是刻里钵也不会怀疑。

一次两次,三五次下来双方也就有了基本的信任,运行上半年,四皇子估计都跟女真四部的首领称兄道弟了。

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四皇子的队伍求财,这几乎是整个东海所公认的,跟那个有需求的客户关系都维持的相当不错,自然就洗脱了谋杀刻里钵的嫌疑。

活儿做的夹生,赵曦倒也没有求全责备,不管怎样,四皇子的这支队伍,还是有些用处的。更不必说,黄金原矿的开采也开始见到收益了。

至于北辽调集大军剿灭女真的事·····朝廷做个旁观者挺好,整个朝廷也都认同一个旁观者。

万数骑兵,哪怕是精骑,还不至于动摇北辽的实力。国朝还是按部就班的谋定即可······

“官家······耶律乙辛······耶律乙辛反了!”

王安石都不知道该不该激动,可这样的消息,他真的抑制不住要激动。整个内阁都一样,进殿的行动都是急匆匆的。

“耶律乙辛反了?”

赵曦乍一听也有些惊喜······

“具体情况如何?”

“官家,据奏报,耶律乙辛原本就与女真各部都有联系,甚至说女真各部歼灭北辽那千人骑也是有谋划的。”

“而北辽这次北上剿灭女真的万骑精兵,乃是出自北辽皇帝的宫卫。也就在这时候,耶律乙辛突然发难,从南京出兵,直接将北辽皇帝大军堵在了中京······”

赵曦看了一眼王中正。这一次也确实不能怪皇城司了。

皇城司本来在北辽的探知力量就不足,却因为自己关注女真,他们不得不大力开辟女真的地盘。

甚至连北辽朝廷的动向都忽略了。

这消息对于国朝而言,真的算得上是好消息。

后世对北辽衰败的原因有过诸多的分析。阶层矛盾是一方面,宫廷内斗也是一方面。但是,不得不说,北辽真正的军力衰退,两次权臣的谋反,绝对算得上最重要的原因。

先是耶律重元,后来是耶律乙辛。能做到权臣的程度,不管是追随者还是本身的力量都是不可忽视的。

可以说在北辽除了皇帝,权臣所执掌和所能指挥的战力,绝对的强悍的。

谋反,必然是北辽最为强悍的队伍之间的战斗······这是最耗损战力的。

耶律乙辛谋反,这将对国朝收复燕云,甚至经略草原有很大的促进作用。也怪不得内阁诸位臣工如此欣喜了。

“官家···官家···”

赵曦想的有些愣神。

“讲······”

“官家,虽然国朝现在征伐北辽尚未完全就绪,但这样的机会对于国朝而言也是千载难逢。老老臣以为,此时国朝应该派兵北上。”

“在北辽内乱,自顾不暇的时机,国朝出兵很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曦看了看诸位内阁,看来这是内阁商议过的。可赵曦却知道,这时候出兵未必真的能奏效。

耶律乙辛是逆臣,但也是一个有能力的逆臣,否则也不可能做到北辽魏王、太师的地步。

耶律乙辛谋反,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北辽,而不是失去了燕云这个粮仓之地的北辽。

出兵······恐怕这时候出兵,反倒会促使北辽的内乱很快的平息了。

北辽朝廷也不是全部昏庸。如果没有国朝的骚扰,说不定北辽的贵族还有些观望的,可一旦国朝出兵,要不就是停战一致对外,要不就是整个北辽的贵族联合起来,直接将耶律乙辛灭掉。

第八九一章 出兵方略

敢于对北辽言战,对于国朝的朝廷而言,这绝对是一次进步。

赵曦不能凉了诸臣的心,尽管知道结果会怎样,这时候也不能真的当头给内阁们泼凉水。

“调兵吧。不过朕以为可以先行试探,是情况再做下一步决断。”

国朝能探知到耶律乙辛已经与女真勾结,相信北辽朝廷也会知晓。这时候国朝再增兵河北,整个北辽朝廷都会以为,耶律乙辛跟大宋也是有勾连的。

这样的结果,只会是北辽所有贵族的同仇敌忾······

再说了,国朝一直以正统王朝自居,跟一个逆臣勾结,在士林是会被唾弃的。

赵曦倒不是真的担心士林隐士的废话,他觉得建立王朝一百多年的北辽朝廷,不至于那么浅薄,不懂得一致对外。

国朝毕竟还没有做好对辽开战的准备,不管是兵员尔等储备,还是战争物资的筹备,都在逐渐的谋划中,甚至步调很小,以避免被细作窥探。

这一次,就当是一次试探吧。

据皇城司的奏报,北辽也在针对骑兵做遭遇火器的训练,见识一番也好。希望不至于将国朝的信心打掉······

内阁诸臣并没有想太多,虽然觉得官家的决断有些慎重了,也没在意。官家随着年龄增长,也确实少了年轻时的冲劲······

战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涉及到对辽作战,如此绵长的边境线,战争发动需要考虑的更多。

西北一直到西州回鹘的接壤处,东北临海,万里之遥的连线,全部是国朝与北辽的边境线。战争如何发动,从哪里发动,调集多少兵力在何处,轻重缓急的排兵布阵等等,都需要详细思量。

“耶律乙辛谋反,带并从南京道北上,也就预示着北辽南京道也就是燕州一带布防空虚。国朝还是从河北道进军为善。”

“西北多为荒漠,对我方防御不利。一旦开战,北辽若遣一偏师从西北之地反击,很容易冲击西北州府。加上西北疆域新归,党项人、吐蕃人以及回鹘人,甚至还要部分契丹人,归心难测。一旦开战,西北之地难以预料。”

“以河东为策应,河东向东可越过太行山,配合河北道的心动,还可以渡过黄河西行,支援西北各新建州府的军情、是故,将重兵置于河北道可兼顾。”

“云应四州收复后,河东更适合防御,不适合出击。战场若设定在河北道,虽然河东支援有力,可毕竟需要浪费一部分兵力在河东。”

“以收复燕云为首要任务,河北道肯定是主战场,不管是河东还是西北,都应该以防御为主。况且,如今北辽朝廷的乱局,还是以南京与中京为主,上京和西北招讨司并无异常,甚至兵员尚未调动······”

“诸位,官家将此次出兵定义为试探······还是以河北道为主吧。”

王安石对于官家定义为试探的说法,多少有些感觉到不安。不得不承认,国朝所有得胜仗,都是自官家开始的。对于兵事,官家应该是绝对的权威。

赵曦并没有参与内阁的议事。作为一次试探也好,还是真的会开战也罢,赵曦直接交给了太子和内阁来议定。

事实上,在赵曦看来,这时候或许真的不适合出兵。倒不是要做什么仁义之师,或者认为乘人之危不合适,担心什么士林闲嘴。都不是。

在赵曦看来,他宁愿选择暗中支持北辽内乱相对弱势的一方,让北辽将这场战事持续上个三五年。真要到了那时,或许过国朝真的可以所向披靡了。

现在的北辽,实力没有任何减弱,国朝对战恐怕势均力敌的可能要大一些。

战争,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说随意就可以开战的。哪怕是战车的出现,火器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对骑兵有遏制作用,赵曦也始终没有敢看轻骑兵的作用。

广阔的平原地,队伍的机动性终归还是决定战事的关键。

在西北归化骑兵不能上场之前,国朝就没有可以牵制机动性的力量······这是最大的问题。

这些年所谓的筹划,其实一直就是对归化骑兵的演变。从思想到信念的灌输,再到火器的适应性训练。

让党项、回鹘、吐蕃等各族群的骑兵,对国朝有认同感,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政策是有了,还需要些时间······

所以,赵曦不太看好这次战事。我方未就绪,敌方未削弱,势均力敌那是持久战,赵曦一直没想过打持久战,消耗太大了。

赵曦之所以能把主导的战事都打赢,是他从来不打没准备的战争。这也是基于国朝战败的次数太多了,维护这份信心更需要时间和全胜的战例。

当内阁议定的方略呈上来后,赵曦详细看了,并没有多做调整。

章惇、王韶,甚至吕公著,都是作为主帅参过战的,整个方略也算中规中矩。可能是受自己态度的影响,内阁在冷静后的做法并不激进,做出了相对稳妥的部署。

西北、河东不增兵,却派发了军备的数量,以战备状态对北辽保持防御的态势。

将京东路、京西路、江南道、荆湖道等各抽调三成兵员北上河北道。

而正在西北等地进行火器适应性训练的归化骑兵,将分别部署在西北、河北和河东······骑兵还是感觉到捉襟见肘了。

至于在京畿道各军营里,以及在讲武堂受训的归化将领,内阁终归还是没有动。

整体来说,这是一份周全的方略,进可攻退可守,不伤筋动骨,完全的体现了试探性进攻的意图。

而这时候,北辽关于耶律乙辛谋反的详细情报也传到了朝廷。

原来,在北辽皇帝准备再一次开始他的捺钵旅程时,耶律乙辛上奏要皇孙留在中京,却被同知点检萧兀纳给道破了。

从皇后到太子,这一次又到了皇孙身上,北辽皇帝就是再傻,也多心了。所以,便贬谪耶律乙辛为知南院大王事,削掉了其一字王爵,以郡王等同。

自此,耶律乙辛才起事了。

若此奏报属实,赵曦就更有些不看好这次出兵了。

第八九二章 这是阳谋

国朝现在兵员调集很快,在朝廷议定没出一旬,近十万的军卒已经北上河北道了。

本来嘛,战事一开,整个河北道的轨道全线对民间停运,全部用来运输军卒和战车·····战车直接就可以携带军备借轨道北上。

一时间,整个河北道就紧张起来了。

“北辽停战了……”

很不幸,当国朝刚刚陈兵边境,北辽那边就传来消息……耶律乙辛居然以宋国收复燕云做理由,要求北辽皇帝谈判。

要求似乎也简单,就是要求北辽皇帝,要将宫卫,皮室军什么的,防御河北道。

否则,他将直接放弃河北道的防御,将宋国大军放进来…~

“他不怕北辽宫卫从背后抄后路了?那样对他是两面夹击,死无葬身之地!”

章惇有点想不明白。耶律乙辛起事的基础上北辽南京道,而河北道边境,说白了,就是在南京道一带。

本来南京道汉军偏多,又是忠于北辽皇帝的。

一旦北辽宫卫、皮室军南下,随时可以转头攻击耶律乙辛的后背。

若再有汉军配合,耶律乙辛真的会陷入重围……

“若北辽的宫卫,皇家的皮室军南下,北辽皇帝只能靠后族萧氏的皮室军了。”

“那样,对于耶律乙辛而言,是最有可能获得事成的机会,还是唯一的胜算。”

“萧观音被赐死,想必后族会有怨恨,而上京道、西北招讨司鞭长难及。耶律乙辛估计想尽快结束战斗吧……”

吕惠卿格局不算大,能看到阴谋诡计,却看不到大局在哪。

其实……

“萧氏是后族,不止萧观音一位皇后。北辽从立国以来,萧氏贤后频出,萧氏对北辽的忠诚恐怕不会因萧观音之事有所减弱。”

“即便有,也只仅限于后辈以及萧观音亲近的势力。在大势面前,这都不算什么。”

王安石是忠贞爱国的品质,考虑问题的切入口不同,看到的层面也不同。

赵曦暂时没掺合内阁的讨论,这本来就是一次试探,倒是不急做决断,可以先看看形势。

“恐怕耶律乙辛是有恃无恐……”

苏辙,看问题很独到,也有深度。就比如现在所说的…~

“国朝已经陈兵边境,如果就这样撤回来…~不说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问题,就单纯说官家试探的意图,也达不到。”

“北辽这些年在对骑兵进行火器的针对性训练,面对国朝火器的作战是否有提高?国朝又该如何应对?这些都需要有个试探。”

“所以,边境的阵势铺开,不管怎样,都需要打一两场战来看看。耶律乙辛这是阳谋,是国朝不得不配合做戏的阳谋。”

“我甚至在想,很可能在耶律乙辛起事之初,就已经预料到国朝的反应了。”

苏辙所说的,让内阁有些颓然。

原本自认为是时机,当时机是敌方故意留给己方时,那就肯定不再是时机了。

都是精英,这感觉不好,很不好。

“确实,耶律乙辛是阳谋,是国朝不得不配合的阳谋。朕也明白这点,或者说从开始就考虑到了。”

“这样说吧,有了这样的时机,国朝若一点表示都没有,也太对不起耶律乙辛的筹划了。当然,咱们自己也心里过不去。”

“大宋想的燕云,敌对是北辽,不论耶律乙辛还是北辽皇帝,对大宋而言都无所谓。即便没有耶律乙辛谋反的事,这两年之内,国朝也必须跟北辽打一场局部战争,以便验证双方的战力。”

信心难树立,却很容易失掉。哪怕满朝臣工都被埋了,赵曦这时候也得鼓劲。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北辽内乱是国朝期望的。所以,虽然国朝不屑于与耶律乙辛同流合污,倒不影响对北辽内乱的事推波助澜。”

“所以,朕倒觉得,这次试探性的作战,倒是示敌以弱的效果好一些。”

“让北辽的精锐陈兵边境不参与内乱之战,很难达到消耗北辽战力的结果。”

趁火打劫也好,还是乘人之危也罢,终归还是旁观者。

这时候真的没必要深度参与,过深的代入感,或者对现在北辽形势以及国朝和北辽形势感同身受,很难做出理性的判断。

唯有真正做到旁观,才能充分利用好这次机会。

“官家,西北一带是否需要配合河北道做伐?”

王韶心好像一直离不开西北之地。也是,哪里的地形都钻脑子里了,只要开战,他首先会想到西北之地如何部署。

“不必了!若西北之地再增加压力,说不定真的会让耶律乙辛成事。”

“朕以为,西北各地应该将边境驻防军伍后撤百里…~”

“官家……”

“王相,不管如何,耶律乙辛是谋反,国朝陈兵河北道,说是谋算燕云也行,可说是讨伐不臣的耶律乙辛也说得过去。”

“西北各地防御后撤,才有可能让西北招讨司可以派兵支援中京道,才可以派兵勤王。”

“朕的确有些担心耶律乙辛成事,更担心北辽这一次内乱快速出结果。国朝的目的是尽可能的让北辽内乱势均力敌,打成一场持久的内耗战!”

西北各地驻防军伍后撤,河北道进伐…~估计北辽也会疑惑吧?

既然耶律乙辛有心谋算大宋,赵曦自然不介意还回去一局。

即便是配合耶律乙辛,也不想让耶律乙辛痛快了。

“这样吧,河北道的军伍,最好能打出替北辽清奸佞的口感,算是兄弟之邦帮个忙……”

“若是以这样的借口,让北辽不派遣精锐对峙,将精锐用于内战,才是国朝想达到的效果。”

“具体情况内阁议定吧。确保两个目的,第一,要确保北辽内乱能持续;第二,要确保有一两场验证战力的战事。”

内阁介入太深了,想的也太多了。把北辽内乱跟这次调兵北上搅和到一起了。

本以为,借北辽内乱,国朝可以趁机得到些什么。其实,任何一个王朝,一致对外才是至理。

赵曦所做的,仅仅是将内阁再次拉到一个旁观者角色。

精英毕竟是精英,只要确定了目的,明确了立场,内阁可以做出合适的方略来。

第八九三章 番骑队

北辽朝廷终归还是会以大局为重,不管是耶律乙辛,还是北辽朝廷,派驻了近二十万骑兵在边境……

机会是真的没有了,除非朝廷准备全面开战,否则真的很难建功了。

赵曦好像从来没想过对拼……

既然北辽内乱有了,尽可能的消耗北辽战力,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女真四部居然同盟了……”

消息一次比一次惊人。

事实上,这也不奇怪。

北辽对女真如何,不会因为女真祸乱而改变。更何况,这一次女真与耶律乙辛勾结了……

这是真正的谋反。

所以,北辽北上调查前面骑兵被杀的目的,就变成了对女真无差别的歼灭。

女真自然要结盟了。

赵曦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有些想法了:若是一次性把北辽的实力和女真一并解决了…~

“官家,是否可以将兵器库的那些军备,借四皇子的渠道支援女真?”

从实力上看,耶律乙辛还是比不过北辽皇帝一方。

国朝在西北谦让,相当于让北辽皇帝可以从西北招讨司和上京道调兵,仅仅以耶律乙辛的势力,恐怕很难与北辽朝廷打成持久战。

这时候,若女真能在北面牵制北辽朝廷的队伍…~

“恐怕女真四部同盟,也是有耶律乙辛的筹划…~耶律乙辛倒是个人物!”

“女真…~还是让四皇子那边支援收缴海盗的武器吧,至于国朝兵器库里的军备…~到时候再说。”

不管是耶律乙辛还是女真四部,从严格来讲,都属于北辽的内臣,而如今却是在谋反。北辽内乱有助于国朝最终收复燕云,但是,从朝廷的层面,这样明面上支援谋反者,就是一种间接的认同谋反。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支持反朝廷武装依然不产生影响的事情。皇家,不管是哪个王朝的皇家,都是应该受到尊重的,朝廷,也不管是哪个王朝的朝廷,都必须忠诚。

倒不是赵曦要当婊子还立牌坊,这是他的立场决定的,他必须表达出对谋反事宜嫉妒厌恶的情绪。能让四皇子那边搅合,这已经算是最大限度了。

皇家是皇家的立场,朝廷自然也有朝廷的立场。面对北辽内乱,朝廷是需要有所表示的。朝臣和军伍,都认同这点。

所以,在河北道战事还是要有一些的······

“大帅,火炮效果不大,北辽骑兵散的很开,火炮发出去,除非打中,否则伤害对于骑兵几近于无。而北辽战马似乎已经适应了在炮火声中作战······”

副将絮絮叨叨的在跟王舜臣啰嗦。王舜臣也看到了,心里正烦着呢。

首攻势他好不容易才从兄弟们说理赖皮过来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战果。

这一次国朝不是防守战,是进攻战。形势上是翻了个,可战果却没有任何变化。

别看己方打的热闹,真正给北辽造成的伤害几乎没有。王舜臣很是发愁。

北辽还是老样子,不列什么阵,面对战车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战术,可北辽战马适应了炮火隆隆,北辽的骑兵也懂得了散兵躲避······

“陈副帅,你坐中军,本帅亲自帅骑兵袭扰一次!”

战术不能固定,必须随战场的形势做调整。王舜臣还是知道这点的。

既然国朝的炮火不能全面压制北辽的骑兵,就尝试着炮兵、步兵、骑兵的配合作战。

以前在讲武堂听过官家提到过这个概念,叫什么多兵种协同作战。既然朝廷定下了这是一次尝试性作战,那自己就先试试看。

“大帅,那都是番骑······”

“废话真多!既然朝廷派过来了,你还担心有什么意外?番骑怎么了?入华夏者即华夏人······”

这话大体就这个意思,原文记不的。至于外族人,王舜臣出自早年的西军,跟外族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所有的外族人都不是人。

如今的番骑队,就是王舜臣看着也眼热。虽然还是轻骑,却是全身着甲,是工坊城最新的薄甲。虽然扛不住马槊、陌刀,但是北辽的箭矢绝对不会有多大伤害。

王舜臣也是这样的装备,他是校验过的。

所有番骑,都是一水的强弩、短火枪、轻便的马槊,还携带不少于五发隧发手雷······所有的装备都是工坊城量身打造的,是专门为骑兵队制作的。

若不是朝廷过于珍惜,造价不菲,王舜臣敢带着这三千骑兵直接冲入敌阵,杀几个来回。

这样的装备,还都是习惯了马背的番骑,别说对面不是精锐,就是遇到北辽的皮室军、宫卫,也应该是全面压制的。

遭遇后,先发一轮强弩,然后手雷开路,直接持马槊冲杀,最后以短火枪捕杀······北辽的精锐又能怎样?

“这是骑兵队第一次协同火炮和战车阵作战。本帅也知道你们都是朝廷的宝贝,到底是样子货还是勇士,这一战就是校验你们的时刻。”

“朝廷在你们身上花费如此大的费用和精力,不是让你们摆花样的,是需要在战场上体现你们价值的,要在战场上证明你们对得起这身装备,对得起朝廷给你们的俸禄。”

“本帅告诉你们,这一战不仅仅是证明你们战力的时刻,也是为你们后来者做榜样的。倘若溃败,很显然,你们将彻底断绝你们族里后辈参军的路······因为,在如此强大的装备下失败,就意味着,朝廷的这些花费是浪费,比不上战车步卒,朝廷也就不会再招募骑兵了!”

王舜臣,立于点将台上,鼓足了劲,面对着黑魆魆的骑兵队做战前训话。

“战车用于列阵,骑兵在于机动和冲锋,这是军卒都熟悉的。如何协同作战,本帅不多赘述了,你们的操作手册都学过,讲武堂也都讲授过。”

“现在,北辽就在白马河北岸,而我雄州的战车阵也同样列于白马河北岸。对峙不是本帅的作风,本帅想让即便不是冲阵的北辽骑兵,即便散兵阵势的北辽骑兵,在遇到本帅时,也必须惨败、溃败、一败涂地!”

第八九四章 尝试性作战的结果

番骑确实现在确实国朝的宝贝。

首先是番骑遴选的标准严苛,连出身都要往上查三代的,只要是三代之内曾经是党项、吐蕃、回鹘以及契丹贵族者,一律不予招募。

其次还要看是否曾残杀过汉人,或者家里有被国朝军伍杀害过······生死大仇是很难化解的,朝廷不会培养一些对汉人、对朝廷有仇的精锐骑兵。

最后才看骑射的能力。这一点对于党项、吐蕃等一些人倒是不难,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以前不管是吐蕃还是西夏,只要到了十五岁,统一称为控弦勇士。

也正是因为如此严苛的条件,都已经三年多了,国朝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五万番骑队。当然,番骑队是下面的叫法,朝廷称之为骑兵。

这时候国朝戎边的将领,基本都是老护卫营和近卫出身的这几人,朝廷也有戏称八大金刚的。原本是九人,高敬亭现在主导西南军务,就剩下他们八人守卫国朝的北疆。

所以,除了还在讲武堂受训的番骑,王舜臣也只能分到三千骑。

相对于安肃军、信义军战事的五万军卒而言,三千真的不怎么够用,连基本的协同作战单元都很难筹齐。还真的只能是尝试性作战。

国朝与北辽的边境线几近万里,王舜臣能分到这三千骑,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开始,王舜臣并没有暴露骑兵队,还是以原本的作战方式与北辽对战······相信他们这些老护卫营和近卫出身的都会这样做。

战车本来就是遏制骑兵最合适的方式,再配合火器的犀利,本以为应该足够让北辽喝一壶了。

可惜,初次接触,发现北辽也不再是原来的北辽骑兵了,不但是战马适应了火炮,就连骑兵也懂得了如何躲避火炮,并以散兵线对战。

这时候不得不尝试步骑炮的协同作战了,也就不得不暴露轻甲骑兵这个大杀器了。

······

“战损三比八······”

“还算不错。早年原来西夏和北辽的对战,战损也是相当,西夏跟吐蕃,同样是不分彼此。”

“王舜臣倒是有些请罪的意思,觉得愧对朝廷了;种建中的奏报倒是实事求是,很清晰的分析了双方骑兵对战的优劣。”

“折损比最大的反倒是周侗的那一支,虽然歼敌数最多,折损的新骑兵也是最多了。”

“周侗善攻,倒也能理解。不知这次遭遇的是皮室军还是宫卫,亦或是斡鲁多、林牙还是汉军?”

“据奏报的情形判断,应该是皮室军的多,有部分斡鲁多以及汉军的参与。北辽的汉骑试训火器的不一定多,不管怎么说都不是核心军伍。”

河北道尝试性作战的奏报逐渐都到了朝廷,对于内阁而言,这样的结果是可以接受的。

国朝的新骑兵折损了七百余骑,而斩杀北辽骑兵五千余。这个数据是没有将战车、步卒、火炮的杀伤计算在内的,单单说骑兵的直接接触对战。

对于国朝这种原本几乎没有骑兵的状况,这样的奏报确实能让人多少欣喜了。

“国朝的一个骑兵,足可以装备北辽三五个轻骑了。咱们是轻甲骑,北辽是纯粹的轻骑,咱们装备了强弩、手雷、短火枪,而北辽是箭矢和马刀、这样说起来,真不能说是大胜。”

“有点求全责备了。新骑兵初战,还是有提高的可能的。该宣扬宣扬,该嘉奖嘉奖······这些事朝廷要做到位。”

赵曦没有掺和内阁的讨论,他还在详细的琢磨前方送来的奏报。

轻甲骑,到底还是给战马着甲了,在冲锋的冲击力上比不上重甲骑兵,机动性又比轻骑略差。

虽然轻甲骑避免了重甲骑兵的笨重,可以像轻骑那样飘忽,速度还是受影响了。

步卒、战车、火炮、轻甲骑协同作战,在协同这一点上,倒还算过得去······

先是战车列阵,然后缓步推进,同时步卒开始试探性发起攻击,火炮火枪接连攻击。

这时候,北辽的骑兵变散兵线,埋伏于战车之后的轻甲骑,便从左右两翼出击,快速切入对方骑兵队伍中······

这样的战术,在小范围内便可以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这也是战损比这般大的原因。

事实上,真正骑兵的接触性战斗,火器的作用并不大。因为步卒的火炮火枪已经将北辽的骑兵打散了,而手雷的杀伤是以集中杀伤为主。

真正厮杀开始,强弩、马槊甚至短枪,都要比手雷的效果好。

再一个就是说速度了,披甲的战马跟不披甲的战马,在灵活性上还是有区别的,不管是折转、跳跃、躲避,在一定程度上轻甲骑都不如纯粹的轻骑。

也就是国朝的盔甲优势明显,否则,即便是胜利,也会是惨胜。

“诸公,朕在想,是否可以适当的接纳原西夏铁鹞子?”

由于接受西北之地的时间尚短,原来党项的贵族,朝廷基本是往混吃等死的地步去引导。国朝现在的骑兵,基本上是基于原本族群的性质,结合西军骑兵技术在训练。

骑兵就是骑兵,不是懂得骑马就可以,也不是懂得作战就行。相比北辽和原西夏,国朝的骑兵技能,实在是拿不出手。

这一次尝试性的对战,就完全能看出问题了。在装备绝对优势下,胜负却不是绝对的优势。甚至在折克行、种建中以及王舜臣的奏报里,都提到了国朝轻甲骑兵的技能差距。

“官家,铁鹞子是李元昊所创立的重装骑兵,选拔方式是世袭。老臣担心······”

“王相,朕不怀疑铁鹞子的传承是对党项族群的忠诚,不过,毕竟平灭西夏已经多年,如今党项人的生活不能说日新月异吧,相比曾经西夏的统治,肯定是要好无数倍的。”

“国朝之遴选教官,在诸多的铁鹞子家族中,应该能选出三五个对国朝认同的人才来。试试吧,做好监督······”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这是普遍认同的道理。万事总是有意外的,任何时代都有。

当初雄州工匠出逃,同样也有对主家忠诚的北辽逃民大匠。

为国朝骑兵计,赵曦想放开口子。

第八九五章 时机

在经过了一次尝试性作战以后,国朝这边就再没有发起过攻击,而北辽朝廷更是再一次遣使到汴梁了。

女真四部联合对辽,袭扰东北;西边大宋陈兵边境,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开战的可能;而河北道更是已经有过一次大战了。

或许北辽的皇帝很有心把边境放开,先安内后攘外,可北辽的臣工和贵族不会这样想。燕云,不仅仅是对大宋重要,对北辽也一样重要。

这样的情形,让北辽朝廷用兵有些捉襟见肘了。

也因为如此,在中京道、南京道,北辽朝廷一直无法真正压制主耶律乙辛的攻击,进入了相持阶段。

如今的北辽,真的有点四处烽烟。

“放开战马交易限额,允许北辽民间贩卖战马······这应该是这次尝试性作战的成果了。”

看别人热闹,心态总是很轻松的。国朝的内阁现在就是这样。就连很少掺和政务的苏颂,也对现在的情形表示满意了。

北辽遣使,还没觐见官家,就把条件说出来了。

当初在河东,国朝攻势如虹,北辽也只是同意交易战马,却限定了数量。

这一次······看来北辽朝廷是真的有点岌岌可危了。

“这次北辽的使臣,朕就不见了。既然北辽提出了条件,又是战在大义上,内阁看着给答复吧。”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赵曦真觉得自己没必要见什么使臣,糊弄的心思没有。

国朝旁边看热闹,顺便捅两刀,这就是现实,北辽、国朝都明白的现实,虚与委蛇······如今国朝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态度了。

北辽也很清楚,之所以丢出来条件,是形势所迫,至于等北辽平息了内乱后会怎样,估计北辽朝廷也憋着气呢。

“臣等谨遵旨。”

这样的事,内阁也就那样。借口是现成了,为兄弟之邦平灭逆臣······信与不信,爱信不信。

无非是一个说辞而已,谁都清楚着。

本来国朝这时候也没想着要大举进攻的。

北辽的使臣撤回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满心欢喜,最起码知道了宋国朝廷真实的意图······看热闹。

所以,北辽朝廷开始从河北道,从西北招讨司,大量的调集兵员······

“耶律乙辛还能扛多久?”

北辽的奏报持续不断的往朝廷送,商贾、平民、皇城司,官方的、民间的,不管准确不准确,内阁都会评戏曲一般的说两句。

如今的内阁例会,似乎就是关注北辽的形势,并幸灾乐祸一番。

“估计扛不了多久了。目前西北招讨司、上京道的精锐尽出,大量军卒前往中京道,辽东那边的女真已经被压制到了老巢。估计用不了三两月,耶律乙辛这边将会承受最大的压力······”

“河北道如何?”

“河北道的防线接近空虚吧,北辽朝廷的主力北上了,就连耶律乙辛布防在河北道的疑兵,那些汉军林牙也都北上了。”

“看来中京道应该很热闹。”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起到削弱实力的效果?”

“耶律乙辛可千万别让我等太失望了······”

“据四皇子那边奏报,似乎北辽的苏州也有点乱起来了。”

一干内阁议论着,不得不说,多少有些觉得可惜,挺好的时机······

北辽的中京道确实很乱。耶律乙辛算是破釜沉舟了,丝毫不在惜曾经是魏王的脸面,该用的不该用的手段全部使出来了。

甚至好不客气的将自己设计皇后,冤死太子的事迹宣扬出来······于是,北辽朝廷那些虽然掺和宫斗,却无心谋反的臣工,也不得不上船了。

斡鲁多、林牙,这些贵族的部曲,一个接一个的叛出了中京道。

辽皇对耶律乙辛的恨,已经不仅仅限于谋反了。想想也是,尊为北辽皇帝,却被臣子玩弄于鼓掌,还将皇后赐死,废掉太子······

辽皇终归还是帝王,在见识了耶律乙辛的无耻后,直接发布了赦令,赦免北辽所有臣工的罪孽,玩了一手既往不咎。

即便是现在从属于耶律乙辛谋反者,辽皇也出口赦免了······

随着皇城司、商贾以及民间等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让人看到了一出背叛、忠诚、变节、背后捅刀、随时背信弃义的大戏。

整个北辽的朝廷都是主演,不同的角色在表演不同的大戏。

今日刚刚背叛朝廷,过两日却在谋反的队伍中反戈一击,再次效忠辽皇。昨日还是北辽朝廷平息谋反的主力队伍,今日却率本部斡鲁多叛出······

即便是战场上,也没有人敢相信友军了,这时候的北辽没有一个好人。

如今的北辽真的乱,很乱。

“还不到最好的时机······”

内阁几次向官家进言,哪怕国朝现在仍然没有完全准备好大战,都不应该失去这般混乱的局面。可官家只说一句:还不到最好的时机。

都这样了,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适合出兵?

“延后出兵,其实是双刃剑。官家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让北辽的内乱,将北辽的精锐大部损失,之后应该就是出兵的时机。”

“同样,经历过战事活下来的往往都是捍卒,即便是北辽的精锐折损大半,最后留下的一样的经历了战事的骑兵,在战事上未必比现在的精锐差。”

“实在不行,我等再去进言。这样的时机对国朝而言,真的时不再来!”

这段时间所有的议论都集中在北辽战事上,王安石也被代入了,想要出兵的念头越来越浓烈了。

“诸阁老,朕想问问,北辽的精锐以何人队伍最强?”

“皇族、后族以及耶律乙辛这些年经营的队伍最为强悍。”

“那再返回来说,这时候北辽内乱,真正出死力作战的又是那部分队伍?毋容置疑,只有皇族、后族在死命的对抗耶律乙辛。”

“北辽形式上是集权,其实从根本上还是共主的体制,这就注定了,北辽的贵族不可能在这种内乱时将身家性命全部压在任何一方上。”

“但是国朝出兵不同,一旦国朝出兵,北辽的各方势力肯定会同仇敌忾。朕之所以让等待时机,是想等北辽战后······”

第八九六章 非全力出征

北辽之所以内乱到这样的地步,最主要的一点还是贵族与皇家的利益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一致的。

北辽从成立之日起,就是充满着谋反和背叛的。

五代时,契丹迭剌部的首领耶律阿保机乘中原内乱统一各部,取代痕德堇可汗后即可汗位。他先后镇压了契丹贵族的叛乱和征服奚、室韦、阻卜等部落,并且握有产盐区,在军事与经济方面都十分强盛。

耶律阿保机在出征室韦得胜回国,却被迫交出汗位,不久他在滦河边建设了一座仿幽州的城郭。随后,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国,即为辽太祖。

辽太祖一直有南征中原的意图,然而于攻灭渤海后的隔年,在回师途中病倒,最后去世。他的妻子述律平宣布摄政,以次子耶律德光,即辽太宗总揽朝政,屠杀政敌数百人以稳定政权。太子东丹王耶律倍南逃后唐,辽太宗统一了契丹。

而后,帝位继承时,盘踞汴梁的耶律吼等将领拥立耶律阮为帝,是为辽世宗。在上京的太后述律平想让其子耶律李胡继承皇位,不同意耶律阮称帝。

太后派耶律李胡与耶律阮在辽南京北部的泰德泉交战,最后耶律阮打赢了这场战争。在经过大臣耶律屋质的劝阻之下,太后才认同耶律阮的帝位。

然而,耶律阮却被耶律察割杀死于梦乡中。

耶律察割发动政变,杀辽世宗并自行称帝,辽太宗之长子耶律璟和耶律屋质等率兵杀死耶律察割后,被立为帝,即辽穆宗。

接下来,先后又有政事令耶律娄国、林牙耶律敌烈等谋乱被捕后伏诛;耶律李胡之子耶律宛等人谋反;政事令耶律寿远、太保楚阿不等人谋反,事败伏诛;耶律李胡之子耶律喜隐谋反等事件。

辽太祖从开始只是部落联盟的首领,也就注定了,他只是契丹整个族群的共主。也同样注定了北辽朝局的动荡。

看完北辽的整个大统传承,赵曦都搞不清这时候的北辽君王跟辽太祖的关系了。

北辽传承其实不碍国朝的事,赵曦关心这个,也让诸位内阁复习这些内容,是想让大家对北辽的现状有个大体的认识······北辽的谋反和宫斗,整个契丹族群的首脑,都是旁观者。

即便如今北辽表面上是有了大一统集权的模式,但在骨子里,契丹贵族始终是站在本部落的立场来考虑。

一位权臣,能在朝廷已经防备的情况下起事谋反,并且还打成势均力敌持久战,让朝廷跟谋反者的力量拉平了……尽管有谋反者有心算无心的事实,也同样有北辽贵族内部思想不统一的原因。

在一个以本部落势力强弱获得话语权的朝廷,有这样的心思并不奇怪。

但是,北辽毕竟是有王朝形式的,即便是共主模式,那也是一个王朝。

一旦国朝出兵,恐怕还是会出现一开始的情形……北辽停战,诸贵族各派兵南下。

这是赵曦的判断。

赵曦如今在朝廷形成可以一言而决的情形,也是长久以往多次判断准确的结果。

但是,赵曦很少有独断专行的时候……国朝的议事体制,是有利于一个王朝健康运行的,也是可以避免因君王的英明与否而左右王朝命运的。

赵曦想在一定程度上,将这种模式延续,从而能实现大宋的久存。

这一次,内阁再一次跟官家有了分歧,赵曦也去说服了,看样子,效果并不怎么样。

国朝的国力强盛了,而北辽正值内乱,不管怎样看,这都是国朝收复燕云的最好时机。

至于士林会认为出兵是在助长耶律乙辛的谋反行为……官家应该不太在意这些虚名的。再说了,只要是收复燕云,那些士林的闲话会成为笑话。

这是内阁们的判断。

“官家,北辽内乱已持续三月有余,臣等以为,这次参与内乱的北辽贵族,不应该仅限于皇族、后族与耶律乙辛了。”

“之所以能造成对峙的现状,臣等以为,存在北辽内部各势力因为立场不同而介入的情况。”

“臣等以为,如今的北辽内乱,已然是一团糟,是北辽内部势力谁都无法避免立场的实际。”

“况且,经过三月有余的内乱,在一定程度上,北辽的战力是有损失的。此时出兵,可以避免最终北辽都是经历过战事的悍卒……”

“事实上,从河北道的奏报来看,北辽布防在边境的兵力,一直在减少。官家,机不可失呀!”

这一次,算是内阁的一次统一,是经过议定的,并由王安石向官家陈述。

在这个问题上,赵曦也只是判断,而无法从曾经的历史获得结果。

原本的历史已经找不到了,很多都已经背离了原本的轨迹。

比如这一次的耶律乙辛谋反,赵曦就不记得曾经出现过。

北辽从这一代开始衰败,那是曾经的历史,由于跟国朝河东之战的原因,如今的北辽,虽然朝廷腐朽还一样,但军力似乎并无大幅度衰退。

赵曦同意第一次出兵,分析了整个河北道对战的情形……国朝并没有绝对的优势。

可朝堂…~

积极性是不能打击的,特别是这种有野望的积极性。

“河北道如今布防的军伍多少?”

“回官家,除骑兵外,上一次调集的兵力并未撤回。”

“既然如此,那就出兵吧!不过,朕要求,出兵可以,必须在确保优势兵力的情况下作战,一旦出现北辽大量兵力南下,国朝还是以防御为主!”

赵曦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

朝廷现在对于北辽的情报,在内阁是共享的,同样的情报,从其中获得的信息不同,所以做出的决策也不同。

赵曦不敢说就比内阁所有人都强,既然内阁有一致的意见,那就接触一下……

对于内阁而言,能说服官家出兵就够了。

至于优势兵力作战……虽然不明白官家的意图,内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毕竟,在不是全线作战的情况,减少不必要的战损,这样的宗旨并没有错。

事实上,出征,最忌讳这种非全力以赴的军令了。

第八九七章 疆域的妄想

并不是内阁大臣以为这是出兵的最好时机,就是边军,那些赵曦培养出来的将领,也时刻准备着。

所以,当朝廷诏令发布以后,出征队伍就在短时间集结完成了。

至于一定区域内优势兵力······这是现状。相对于骑兵而言,战车机动性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唯有在优势兵力的情况下,战车步卒对北辽的骑兵,才有胜利的可能。

“西北如何?”

“西北之地······一直执行蚕食方略,目前北辽内乱,西北招讨司的兵马不足,可国朝骑兵有限,在西北地的方略,应继续执行蚕食吧。”

“西北以蚕食是正确的,打下一城便稳固一城。西北地军备运送耗费过多,必须考虑军备物质缺乏的问题。国朝骑兵不足,机动性比不上北辽,战车携带军备有限,稳步推进为善!”

“其实,对于西北而言,只要是打下的城池,稳步推进,即便是最终北辽平息内乱之后,最终也只会是维持······”

西北地,人烟稀少,西夏存续期间,北辽设置西北招讨司的目的,重点还是防御西夏的。对于大宋,北辽也清楚,相对于西北地,燕云才是双方争端的核心。

诸内阁也清楚,这时候出兵,还不是全线作战,说白了,就是想趁火打劫,拿下一城是一城。对于西北的诏令,倒是不必做什么调整。

“若是西北之地逐步蚕食,最终在草原上建立一条畅通的线路,等与北辽决战之时,西军东行虽然起不到围剿的作用,也省去了转中原在北上的麻烦。”

“真要是这样,东海之上,国朝的海军和四皇子的队伍基本肃清了,到时候转运一部分兵力从海上登陆,自动向西。而西北地的通道自向东,主力从河北道北上,也可以在大战略上形成围剿之势!”

受官家的影响,不管是河东战还是平灭西夏,都是在战略上完成围剿的。

北辽的疆域东西万里,以平原为主,想要像平灭西夏那样大围剿,都也知道不可能。可若真的东西南,三面全面开战,对于北辽军心的作用甚至比战力本身更有用。

“难度有些大呀!”

章惇所说的那样,何尝不是所有臣工希望的?可谁都知道这很难。

“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等草原十八部奉北辽为正统。”

“这是百多年北辽一统的结果。百十年,几乎是三代人了,再加上本身生活习性的原因,即便是国朝的西军打下来,想要稳固统治,也非短期能顺畅的。”

“这不是河西。河西本来就是混居之地,党项压迫过甚,汉人、吐蕃乃至契丹人,对于党项人并不认同。而西北十八部,对于契丹是认同的。”

“再之,国朝如今收复西域,西州回鹘与黄头回纥,均尚未完全收复,整个西北道与前朝在西域的疆域尚无法相媲美。”

“诸如伊州、北庭、高昌、镇州等,前朝治理西北之地的治所,均尚未收复。即便是国朝能打通自西向东的通道,而再往西仍然有奉北辽的部落,到时候恐怕会腹背受敌了。”

王韶的功劳都是从西北得来的,甚至说能入阁也是靠西北之地的功劳。入阁后,他所分管的也是西北西南······当然,不仅仅是军伍,西北西南初归国朝,事务还是蛮多的。

也正是在处理西北西南的诸多族群事务中,王韶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才越发对西北有了了解,特别是对非同族治理上有了一定的见解。

不管是河西走廊,还是西南,在汉化程度上算高了,也被国朝完全收复了,纷争从不曾有过间歇。想从西出兵进军北辽······很难!

“子纯所言甚是、即便是前朝疆域万里,对于北部大漠的游牧民族,也从未完全降服过,反倒是耗费了前朝的诸多精力和钱粮。”

“前朝前期,也曾在一定程度上整饬了西域,然而,高仙芝出征怛罗斯,与大食交战,葛逻禄的反叛,导致前朝西征功败垂成。”

王安石说的是大唐的怛罗斯之战。

其实,此战事实上这应该归为一场势均力敌的遭遇战。军事失败并没影响帝国的根基,怛罗斯的失败对于当时的大唐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小挫折。

王安石虽然没有表明所谓的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什么的,多少还是有这方面意思的。

王安石应该是明白了文化,或者说是文明程度不同是根源,只不过暂时无法准确的表述而已。

“国朝最终的疆域会是怎样?如同前朝吗?”

这个问题好像想的有点早了,燕云还没收复呢,倒谈论最终的疆域了······大宋的臣工,其实野心并不大。所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由于从建立王朝时的逼仄,就没有培养出多大野心来。

这还是这些年军力提升了,也仅仅是对于燕云的执念。

“不教胡马度阴山吧!”

就这点出息。

“早年间,官家曾在护卫营描绘过一个大体的疆域图······”

吕公著边说边走向了沙盘······这时候,勤政殿的沙盘已经将北辽的疆域也囊括进来了。

“那时候我等也认为是妄想,如今看来官家所设想的也不是完全实现不了。不管是王道、霸道,在有了羊毛、棉布软性的统治手段后,加以战车、火器的硬性战力,只要能合理运用。公著以为,官家曾经的妄言,倒是真的有可能实现。”

吕公著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内阁都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是将所谓的西北十八部、回鹘、回纥乃至女真、安南,甚至吐蕃等全部囊括进去,一个东西南北都将近万里之遥的大疆域图。

内阁不可能知道那是赵曦的习惯而已,并不是设想。然而,就是赵曦随意的习惯,让现在的内阁诸位,真的有点热血沸腾了。

现在的这届内阁,都不是迂腐之辈,恰恰相反,都有建功立业、名垂千古的野心。只不过是考虑官家而已······

第八九八章 这战没法打

对北辽作战,河北道是绝对的战场,这一点没有异议。

由于有当初河东战役和平灭西夏战略方面的成功,导致了整个国朝朝堂臣工在谋划对北辽作战上,也考虑战略方面倾向性比较大。

这没有错,但是,不同的战事要有不同的策略。

华北平原,自燕山山脉以南,太行山以东,整个全部是平原地。而失去的燕云十六州,除河东路的四州以外,十二州依然还属于北辽。

这就注定,跟北辽的战事,战场是在华北平原上展开。

河东,阴山、太行、吕梁,三山将河东路分割成诸多的盆地,而云应四州也是盆地地形。

这样的地形是可以谋划围剿战略的。

西夏也如此。黄河、吕梁山脉、沙漠,通道是有数的也是局限的。

从沙洲往东,以及堵住西北方向的通道,并不需要太多的兵力。再从麟府、秦州、兰州、环庆等地,成几路围剿……

西夏的战略纵深有限,也就有了战略方面成功的基础。

即便如此,赵曦当初还将高遵裕部五六万军卒放进去做了诱饵。最终才使平灭西夏得以成事。

可对北辽,首先,北辽体制已经是经过百年运行,算是一个稳定的王朝。

其次,北辽的战略纵深非西夏可比。往北、往西,国朝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做围剿的战略。

想后世,千年以后的统一大战,那都是几百万队伍的事,仍然是非完全疆域的战事。

想在这个时代,以国朝百万军卒对北辽如此广阔疆域形成围剿……赵曦知道不可能。

而且,北辽骑兵的机动性,国朝现在还无法对抗。

这也是赵曦一直没有全面开战,一直在等北辽自身损耗的原因。

赵曦所想的,不仅仅是收复燕云…~

燕云十六州,那是一个天然的防御屏障,这也是历代中原王朝抵抗外族的防御线。

赵曦认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是最基本的战略目标。国朝有相当的,忠诚于朝廷的骑兵,才有可能实现他的想法…~

有了羊毛、棉花的产业,恩威并施、剿抚并用,让草原的各部落归心,赵曦觉得并不是不可能。

实现这一目标的第一障碍,便是北辽这个日渐腐朽,却还能苟延残喘的王朝。

现在,终归还是差那么一点,还不够让那些依附于北辽王朝的部落彻底死心……

耶律乙辛谋反,整个北辽内乱……赵曦一直将此事当作催化剂的。

这时候出兵……赵曦真的不认为是好时机。

……

国朝没全力出战,这战真的打的不爽。

不仅仅是王舜臣、周侗、折可行这样想,就是种建中也感觉这战打的不畅快。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这是官家留在讲武堂的的战争理论核心。

种建中深刻领会了。

可现在的战事,根本就没法把官家的战争指导理论发挥。

最早的好水川之战,后来的河东,再到平灭西夏,官家的大战略,最终的战果,都实现了官家战争思想。

而这一次出战,让种建中感觉,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近二十万大军北上出征,战线向北推进了五十里,似乎很有效,可实际上,自出战以来,整个战场没有一次像样的战役。

搁以前作战,基本上是双方都在某个点,某个城池集结兵力,以一场,或者多场战役的胜负来决定整个战局。

然而,这一次,北辽明显改变了战术…~

北辽充分发挥了骑兵的机动性,根本就不跟国朝的队伍遭遇。

向北推进,时刻得防备着北辽骑兵的袭扰,偏偏当国朝用战车列阵时,北辽的骑兵便立刻远遁……

而国朝战车追击,根本没法跟北辽骑兵相比,总是追不到。

同时,在追击的过程中,北辽骑兵还时不时的有少量的骑兵袭击。

战事不顺,甚至是极度不顺。

消灭的北辽骑兵数,甚至对不起国朝消耗的火药弹的损耗。

这不是在打战,倒像是在躲猫猫……

“报……大帅,离易州三十里。据斥候侦查,易州城内并无北辽军伍驻扎,甚至连衙门都已经撤离……”

这就是现状,都已经打到易州了,可他们至今没有经历过大的战役。

“城外十里扎营,斥候放出五十里……”

进易州没有任何意义,最起码种建中是这样认为的。

说起来自己这算是打下易州了,可真的是打下了吗?

易州原本的北辽驻军三万,连三千都没有歼灭。整个易州驻军还是完整建制的存在。

进驻易州,除了警戒需要比野外扎营更好的烈度,需要防止细作,再没有其他好处了。

这样的感觉,让种建中有中深入敌方腹地的感觉。

“其他几路是怎样的情况?”

“回大帅,都一样。整个推进,几路大军都没有遭遇大战,可斥候的侦查,都显示在战线上存在不少于二十万的北辽骑兵。”

就是这样……这是一场没有战斗的战事。

北辽收缩了?种建中知道不可能。据斥候的奏报,北辽骑兵只是化整为零了,就在这河北道偌大的平原上。

“报……大帅,北方有万骑接近,离营寨五十里……”

副将们都摩拳擦掌的,觉得应该有一次大战了。

可种建中感觉,这应该是从中京道、南京道南下的支援力量…~他们仍然不会跟大军作战。

“准备迎战!”

是不是真的来袭,还是得按规矩来。

战车作战,在国朝已经有固定的流程了,每一位副将都清楚,甚至每一位不同岗位上的军卒都清楚。

这是防御战,没什么特殊安排。

“报…~在三十里处,北辽骑兵分散,并未向我方推进……”

帅帐里一个个刚刚振奋的将领,瞬间就泄气了。

“这战到底怎么打呀?”

“朝廷应该增加兵力,步步推进,将整个河北道全部围成铜山铁壁,看北辽的贼人如何逃窜?”

“全国朝百万军卒,战车五万数,就是全部摆在河北道,都无法围成水泄不通,仍然防不住北辽骑兵的流窜。”

“步骑和战车联动,才是取胜的关键呀!”

“番骑与战车步卒的协同作战还需要时间磨合,讲武堂正在修正操作手册……”

这大概就是朝廷至今没有决定大决战的原因吧?

第八九九章 回撤

战线太长,就是他们向北推进的几路大军的联络也很不及时。

到了第二天后晌,种建中才知道,整个战线都有南下支援的兵马,都一样避开了国朝的主力,在河北道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从出征至今,近月余推进近百里……这百里的空档有多大,种建中是清楚的。

己方的几路大军,斥候都是精骑,即便是放出五十里,由于数量的原因,也无法准确探知北辽骑兵的踪迹……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在这时候就充分体现出来了。

其实,即便是发现了踪迹又能怎样?待大军进发,又需要再一次侦查……

“四位主帅的奏报,都是要求后撤……”

章惇看着前线来的奏报,真的感觉有些无语了。

他不是没经历过战事的纯文臣,说出这话的语气,就带着赞同的意思。

四路大军,二十万军卒,推进百里,斩首不足五千……这预示着,至今没有真正的战役。

若如此下去,国朝二十万大军甚至可以直接北上到北辽的中京道,参与北辽内乱大战了。

自然,也会将这二十万大军彻底陷入北辽的重重包围之中。

没有消灭对方,却长驱直入,这不正常。

“毕竟已经拿下三州之地了,就这样撤军,相当于前功尽弃了!”

王安石觉得可惜,很可惜。

燕云十六州,前期收回四州,这又是三州,已经近半了。

只是,他也清楚,没有消灭敌方有生力量的收复是虚假的。

没想到官家的存人失地,人地两存,北辽也运用的如此好。

“据前线的奏报,北辽中京道又出现了停战迹象,而南下增援的骑兵,这几日与日俱增。”

“从国朝边境,到大军抵达的最北处,中间近百里的空档。这些空档,北辽统治百十年,即便是汉人,又怎能轻视?”

“朝廷以及出征的大军,根本无从知道这百里空档中的汉人,是不是汉军…~”

“一旦有变,四路大军二十万军卒,恐怕是深入敌方重围的境遇。到时候,河北道会是怎样的乱局……”

国朝百万军卒,近六成都放开西北、河东与河北道。

若不是倾国之战,河北道的兵力算极限了。

谁曾想会是这样的战况?

“报……河北道急报……”

从开战以来,朝廷就开通了河北道至汴梁的急递通道。

是比早年的红翎急递更迅速的传递途径。

“禀报诸位阁老,唐县奏报,在离唐县北五十里处,发现北辽斥候……”

果然……

诸位内阁再一次围在沙盘前。

百里空档,对于骑兵而言,处处是通道。

河北之地受北辽统治百年,而早年北辽打草谷又时时来国朝边境袭扰。对于北辽而言,比国朝更熟悉地形。

“回撤吧!否则真有可能将二十万军卒陷入包围之中。”

“难不成北辽内乱平息了?若内乱不靖,北辽应该派不出可以围剿二十大军的兵力。”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以稳妥为善!”

“北辽还是想多了,二十万大军的火器装备,即便是陷入重围,一样可以杀回来!”

“陷入重围后的军心不可测。虽然国朝的军力提升了,可军心仍然是战斗最根本的。不可忽视……”

内阁们围着沙盘议论。

“请旨回撤吧……”

王安石倍感沮丧。这一次官家放手让内阁主导的大战,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他是真的有点不甘,可也同样不敢拿二十万大军去试验。

“可否增兵?”

“没有机动兵力增援了。要不是汴梁的驻军,要不是调集南边的驻军。”

“汴梁驻军已经是最少限度了,而调集南军北上,从抽调,再到增援河北道,至少需要一月的时间。”

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好像唯有撤军是最合适的做法。

没办法,还是得请旨回撤了。

“官家,老臣在想,若有了北上作战最好的时机,朝廷该如何解决如今北辽的战术?”

这一次就这样了,诏令已经发出去了。

虽然内阁是请旨让各路大军回撤,但官家下达的诏令是,让各路大军便宜行事……

内阁虽然有疑惑,可内阁一致议定出战的事,不能算建功,也就不再有信心反驳官家了。

而对于官家便宜行事的旨意,章惇、王韶等有战事经历的内阁又赞同,便认可了。

可是,王安石想不明白,若将来国朝与北辽全面开战,北辽仍然运用这般战术,国朝又该如何应对?

百万军卒,也无法做成战车阵,整体推进。

“王相,诸位阁老,诸位以为北辽是对我大宋惧怕吗?”

“官家,这不可能。虽然国朝军力有提升,也有河东之战的大胜。若以此来断定北辽惧怕我大宋,不充分。”

对于这一点,应该是共识,整个朝堂的共识。

其实,根本上说,是国朝现在才对北辽不太惧怕了。

“朕记得在讲武堂留下的记录中提到过,当战力无法支撑大军团作战时,化整为零的游击战是最为奏效的。”

“比如朕第一次南征对安南军,比如,朕最早期的万伊山演习使用的战术。都是在战力悬殊的情况下使用的。”

“之所以河北道战线出现如今的现状,说明在河北道前线对抗上,北辽认为无法与国朝的战力相抗衡。这是其一。”

“其二,北辽使用这样的战术,存在虚张声势的意图,让国朝担心大军陷入重围而撤军。”

“这所有的一切,说明的只有一点:北辽内乱的战斗如火如荼了。”

“至于说国朝最终与北辽大战……那时候北辽无意避开我大宋兵锋是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便是国朝至少需要投入十万骑兵、运载兵员速度可比骑兵的小型战车,以及畅通并坚固的运输线。”

“而国朝步卒、战车、骑兵默契的协同作战能力,是最为关键的要素。”

战争的时机,不仅仅是指敌方,同样也要考虑己方准备的情况。

还是筹划的有些迟了。问题是,有些事早不了。

西夏平灭,招摹番骑,训练,忠诚度思想的灌输,番骑的火器运用等等,都不是短期可以完成的。

第九百章 另一种推演

前线的队伍没危险,这是赵曦敢放权让前方便宜行事的基础。

军心宜鼓不宜泄。这一趟,对于河北道的大军而言,相当于溜一圈腿。

虽然回撤的建议是前方将领提出来的,可赵曦可以确定,前方将士们肯定憋着气。

哪怕是回撤,也需要搂草打兔子……随便划拉些战果,否则伤军心。

至于北辽,在内乱不平息以前,是不会跟国朝正面交战的。人家能充分认识到优势在哪。

当然,也不能排除北辽等着大军深入后,对进入北辽境地过深的队伍来个夹击什么的。

毕竟不足二十万,对于北辽常备精锐三十万,各种斡鲁朵、林牙等近百万,战事可召集二百万可战之士的北辽而言,真要深入北辽境内,还是有危险的。

北辽像配合着跟大宋在演戏一般,在宋军后撤之时,北辽的骑兵也避开遭遇战,在大宋撤军的间隙,一样的化整为零,摸着北撤了。

真正战斗的,也只有斥候之间有些战事。而斥候,本来就是双方的精锐中的精锐,相比之下,斥候之间的战斗是互有胜负。

很幸运,折克行逮到了一位斥候······

“这次北辽出动的没有皮室军?”

朝廷在接到折克行审讯斥候的奏报时,着实有点沮丧。整个内阁都沮丧了。

国朝这样大张旗鼓的北上,挺进近百里,一直以为北辽的躲避,是因为国朝的战力让北辽忌惮了。然而,结果却是如此。

“看来是如此了。也可能跟折克行对面的这一路如此,其他未必如此。”

这话有点自欺欺人了。

“据奏报,还是有一些斡鲁多的。北辽贵族,凡没有参与到内战者,都或多或少的遣斡鲁多南下了······也就是前方奏报所提到的后面支援的那些骑兵。”

事实上,这一次出兵,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斗,除了刚开始有一些对战,被国朝军伍如狂风扫落叶一般击溃了。

一击即溃,战果还来不及扩大,北辽的骑兵已经逃窜了······最起码奏报时这样的。

也是因为这样的奏报,让朝廷认为这一次出征时可以获得惊人战果的。

结果······

“北辽既定的策略,恐怕就是暂避锋芒吧?”

“内乱不靖,北辽无心与国朝一战。”

“看来,面对北辽内乱这样大好的时机,国朝也只能做旁观者了。”

做个旁观者挺好······赵曦就这样认为。如果赵曦处于北辽皇帝的境况,他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上京道、西北招讨司以及中京道,各地勤王的队伍已经在南京道集结,平乱之日可待。这时候实在没必要分出兵力与大宋作战。

关键是,北辽朝堂的贵族,都在等着内乱的结果,让他们派兵阻拦大宋队伍,很难有人尽心的。

如其自己分兵抵抗宋军,倒不如放宋军进入辽境,甚至说放任宋军在大辽境内祸害······当战祸伤及到各贵族利益时,也就激起了贵族部落的怒火。

到那时,逆臣的谋反或许就有个结果了,也就有可能将北上侵入大辽境内的宋军围歼了。

希望是好的,可惜结果都挺没劲的。这一次,不管是北辽还是大宋,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一方是大张旗鼓的出兵,在感觉不妙时,直接,干净利索的撤军了。

而一方则是示敌以弱,准备玩一次大的。以自己的内乱为诱饵,隐藏着真是的实力,希望能让对方设计进一个大的包围圈。

“徒耗钱粮,无用之为呀!”

章惇倒不是讥讽谁,这本来就是内阁集体决定的,他甚至是最为积极的一员。他就是感慨,这样的情况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战事怎么就这样结束了。

“或许这并不算徒耗钱粮。”

苏辙接了一句,章惇那话,谁也没法接,都有点烫脸。苏辙无所谓,这些年对于章惇的性子还是熟悉的。

“诸位阁老,这次出兵如此之久,可曾见北辽有遣使?”

苏辙这么一说,大家猜想起这样回事。确实,上一次因为调集军伍北上,仅仅挺进几十里,有一次接触,北辽就遣使南下了。

而这一次,直到战事已经结束了,北辽居然无动于衷。

“或许是北辽朝廷无暇顾及呢?”

虽然大体认同苏辙话里话外的可能,韩缜还是提出了疑问。

“不会。诸位请看······种建中自保州北上抵达易州;王舜臣兵临新城;周侗抵达永清;而折克行已经接近武清。”

“而北辽内战的区域基本在蓟州、景州、檀州一带。若我方军伍继续北上,析津府大军未动,涿州大军未动,一旦折克行部越过武清之后。析津府、涿州等地的北辽大军东南插进,阻断四路大军的关联······”

“国朝几次对辽的胜利,乃至平灭西夏,都是在区域范围内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以战车之优势才有了大胜的战果。”

“若真的折克行部陷入重围······”

当年的河东之战,国朝并没有打下蔚州,也就是说,虽然北辽的西京道有大部已经被国朝收复,但是诸如飞狐岭、紫荆岭一带,北辽布防这相当数量的精兵。

种建中可以拿下易州,可必然需要防备蔚州的北辽队伍。即便是云州的大军东行,有飞狐岭、紫荆岭的险峻,短时间也很难与种建中部会师。

而固安、永清、涿州等地,是大面积的平原开阔地,是骑兵发挥优势的地形。当折克行陷入重围后,王舜臣、周侗部都会受到牵制,甚至说各路都存在脱困的问题······

战车对战骑兵有克制作用,并不是说战车对骑兵就是无敌了。

战车是列阵以后,形成城池形状后,让骑兵的进攻无效而已。而利用战车追击,也可以避免早期国朝步卒追击精疲力尽的弊端。

战车最大的弊端,就是在衔接、装配时的时间过长,哪怕是最熟悉的军卒,也需要近半个时辰才能完成。

这半个时辰,对于骑兵而言,或许就是三五十里的奔袭。

这也是斥候放出五十里的原因······一旦骑兵逼近,战车来不及组装衔接,很容易被骑兵冲进来······

若真的出现北辽将前方思路大军分割,并以优势兵力主攻一路······结果真的不好判断。

第九零一章 得失谈

朝廷对北辽轻敌了吗?没有,从来就没有敢轻视过北辽。

太宗时,国朝大军曾兵临析津府,最后不也功败垂成了吗?这一次仅仅是抵达易州、永清、武清等地······

也正是因为朝廷的谨慎,才没有经历过大战就撤军了。

苏辙的分析和推演,仿佛是证明了朝廷这次撤军是正确的。诸位阁老看着沙盘,也都认同了苏辙的推演······

奏报到了赵曦案头,赵曦只是随意的看了看······

“说说吧,你怎样看待这次出兵北上,又如何看内阁议定的撤军,以及苏阁老的推演和分析?”

赵曦并没有束之高阁,而是单独留下了太子。

“虽然苏阁老的分析和推演在理,孩儿还是有疑惑的。毕竟,北辽内乱时事实,派不出精兵也是事实。至于苏阁老所言,北辽会在国朝大军深入北辽境地后,会出现分割攻击的可能,孩儿也认同。”

“只不过,这需要建立在北辽内乱得以平息的基础上。若我方深入,而北辽内乱不能平息,耶律乙辛同时借助国朝进军的时机。孩儿以为,这次出兵建功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还不错。太子有这样的想法,赵曦还是满意的。

“很好。要懂得独立思考,不要人云也云。内阁有内阁的立场,这次出兵是内阁一致议定的,并且是内阁说服朕方得以出兵的。”

“这样的基础,就造成了内阁诸位存在一定的担忧······非君臣一致的出兵,内阁不敢去承担败北的结果,也就有患得患失的心思。前方将士也会如此。这是其一。”

“其二,这次出兵的整件事,都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国朝想要取胜,在一定程度上,是希望耶律乙辛不在乎北辽朝廷死;而北辽朝廷,这样放任大军师深入,同样是希望能在短期内完成平乱。”

“还有一点,内阁之所以认同苏辙的分析和推演,也有一定程度的推卸责任。毕竟这一次算是没有任何建功的出兵······”

赵曦停顿了一下,给儿子思考的时间。

一直以来,赵曦是让太子把精力放在内阁的。这不仅仅是促进关系融洽的问题,更是想让太子能全面的接触朝政。

至于开封府尹的角色······权知开封府的职衔,朝廷一直没有取缔了,太子领开封府,也算是挂名,并不需要直接处理开封府的政务。

太子有过地方治政的经历,没必要再经历那些琐事。

也正是这样,赵曦担心太子受内阁的影响过深,从而在思考问题时,习惯于内阁的立场。

从这件事上,太子还算不错,虽然考虑不全面,还不能完全想明白,最起码他还是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是有自己的立场的。

“你看看皇城司的奏报吧······”

赵曦将皇城司从北辽那边传来的信息奏报,递给了儿子。

这场兴师动众的出兵,该怎样评价呢?赵曦也说不好。

国朝出兵初期,在北辽的内乱战场,首先降下战争烈度的居然是耶律乙辛。

这老小子,或许真以为自己最终能拿下北辽的帝位吧,到这时候还舍不得燕云,还想着自己最后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北辽。

到后来,北辽朝廷并没有抽调精锐骑兵后,耶律乙辛又提高了攻击的烈度······

都在演戏,谁也不明白谁的真实意图,只能是猜测。

再往后,当北辽朝廷放任国朝大军北上时,耶律乙辛又一次降低了烈度。

皇城司没有关于北辽朝廷是否与耶律乙辛有谈判的奏报,想来也是没法探知到这样的消息。

赵曦也不敢随意的猜测。

在赵曦看来,北辽一致对外也不是不可能。也就是说,苏辙的分析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毕竟,吃掉国朝三五万大军,火器的战利品,不管是北辽朝廷还是耶律乙辛,都是有相当诱惑力的。

再反过来想,北辽故作玄虚也不是不可能。内战如火如荼,北辽朝廷跟耶律乙辛,谁也不舍得将精锐调离,也就默认了这种放任大宋队伍入境的情况。

战场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战略和战术也可以随时调整。

同样,兵者,诡道也。虚虚假假、真真实实,虚假和真实之间,各方的想法,又如何能确定?

“爹爹,这次若不撤军,大军有可能建功?”

太子对照着朝廷和皇城司的奏报,越发糊涂了。

“说不定。在所谓的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或者说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像这样的战事,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北辽朝廷和耶律乙辛相互猜忌,有可能这次出征真的兵至析津府。同样,北辽朝廷和也与一心达成一致对外的意见也有可能,毕竟,一个没有了燕云农耕之地的北辽,并不是耶律乙辛想要的。”

“同样,也存在耶律乙辛完全背叛他的族群,联络国朝军伍的可能······”

没有发生的事,谁又能捉的准?

“但是,你要记住,出征取胜,不能寄希望于他人。北辽内耗也罢,还是耶律乙辛丧心病狂也好,那终归不属于自己能掌控的。”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阳谋都是白瞎。内阁出兵的缘由,便是有北辽意外的幻想,撤军也就不意外了。有些事没有来回,也不能设想。”

“如果不是想法太大,朕倒是以为这次出兵可以集中二十万兵力于一地······易州、永清、武清等都可以,只要集中兵力拿下一城,并将其与国朝州城连接起来,建立稳固的防线,也算是建功。”

太子有些消化不了老爹的话。既然老爹能有把握建功,为何却让这一次出兵无功而返呢?至于说内阁和老爹,太子相信,只要是老爹决断了,内阁绝不会有任何异议······老爹是有这样的威望的。

“朕不觉得朝堂成为一言堂是一件好事。同样,这样的一次无功而返的出征,或许会给北辽造成另外一个印象,或许对真正的大战有好处。”

第九零二章 看热闹希望事大

有些事,没有发生之前,真的不好去判断结果。这一次出兵就是如此。

在这次出兵之前,赵曦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赵曦的判断里,应该是北辽停止内战,然后集中兵力南下,倾全力再打一个几十年的边疆和平来。

毕竟,如今国朝的实力,是随时有可能发动战争的。

更何况,在有盟约的前提下,国朝趁火打劫,这样的行为最为气人。

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样的结果,倒是让赵曦倾向于北辽是在设局,企图完全灭掉某一路大军的可能。

这样倒也有个好处,这种在即将建功之前就撤军的行为,是一种很明显的示弱行为。大军兵临城下,却自行撤军。对于北辽而言,应该看到的是国朝的底气不足······

算是一次歪打正着吧。有了这样的基础,按北辽作战的习性,多少会放松都国朝战力的警惕,毕竟北辽目前还敢号称放眼望不见对手。也为将来双方决战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若是将来国朝决定出战时,北辽仍然采用现在的战术,导致国朝不能歼灭北辽的有生力量,即便国朝收复了燕云,也必将是一个永不安宁的边疆。

有了这一次,倒是有利于下一次的决战…~

赵曦对于战争,一直奉行消灭有生力量,特别是在这个以族群为基准的时代。

国朝就这样偃旗息鼓了,北辽的反应也挺有趣……几乎没什么反应。

这一场战事,就跟没有发生一样,相当于国朝河北道的驻军,北上百里溜达了一圈。

至于斩首不到万的战果,国朝已经不会当成捷报了。而北辽似乎也没有当回事。

双方又重新恢复到了战前的状态。

国朝依旧留着二十万兵力在河北道,而北辽一样,几乎没怎么调集兵力。

而北辽的南京道、中京道的内战,还一样继续着。

有改变的是,耶律乙辛的势力,终归还是比不过北辽朝廷的平叛队伍,原本抽冷子占领的底盘,又被北辽朝廷收复了。

而女真,呼呼喝喝的几万人,在耶律乙辛重金砸下去以后,新仇旧怨堆积起来,倒是有几次像样的战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耶律乙辛才有机会把造反大业继续下去。

相对而言,女真吸引北辽的战力,比对付耶律乙辛还要强。

后世有句话,说是女真不过万,过万不可战。赵曦不记得这话是谁说的。

现在从北辽和女真的战役看,虽然有些夸张,也一定程度上验证了这话。

据皇城司的奏报,女真四部加起来,满打满算也绝超不过五千人。

虽然有地理优势,可这几千人能替耶律乙辛牵制很大一部分的北辽朝廷战力,不得不承认女真战力的恐惧。

很庆幸,赵曦让四皇子这边设计做掉了完颜刻里钵和完颜阿骨打,否则,就凭这次耶律乙辛与女真的联络,北辽还真有可能改天换地。

说起四皇子这边,倒是颇有建树。想想都不可思议。

北辽苏州,赵曦对比了沙盘,大概就是后世的大连。

后世那是多好的地方,没想到北辽只是将此地作为俘虏安置的地方。

这也难怪,国朝的沙门岛也是这样的作用。

由于苏州大多数居民来自苏子河,基本上是被北辽朝廷强迫迁徙的人群。

而后,北辽不管与西夏作战,还是跟大宋作战,大多数俘虏都安置在苏州。

同时,苏州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高丽、扶桑的,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波斯、大食的商贾,以及一些流亡贵族,都定居在苏州。

就造成了苏州势力错综复杂的局面。

四皇子的队伍,靠实力在苏州立足了,便在苏州城里合纵连横,让本来稳定的局面,在北辽内乱那一刻起,开始躁动了。

于是,苏州就乱了,不仅限于苏州城内乱,还叫嚣着要突进。

于是,在北辽忙乎着平叛和镇压女真的同时,就有了苏州这很意外的反辽队伍。

“借势,借力,借刀,四皇子这一步谋划的相当好。虽然对北辽而言是疥藓之疾,可在这个时间段,对北辽无疑是雪上加霜。”

苏州不是女真,没有女真那样的战力。几百几千人的反叛,对于北辽真的无所谓。

只不过,这样的反叛对于北辽而言,是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

当年契丹建辽,将南苏木底城的居民强行迁徙到了苏州。也就是说,苏州在某种程度,是北辽诸多小部落的一员,还是那种在朝堂上没有位置的小部落。

当然,这种同一族群的部落,地位比女真还是高很多的。

同样,因为苏州有港口的作用,商贸相对发达,也就成了北辽的税入重地。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苏州本地势力对北辽朝廷积累经验很深的怨恨。

不确定耶律乙辛是不是做过一些事,反正是苏州反了。

苏州的反叛,也必然会造成北辽诸多势力的蠢蠢欲动…~

奚、室韦、阻卜、渤海国等等,在契丹建立辽朝时,并不是完全灭掉了。

而且,北辽的太祖耶律阿保机,本来就是部落首领。

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也就自然存在整个北辽内部纷争的现状。

从苏州、女真开始,再加上如今北辽朝廷跟耶律乙辛的久战不克……

想多了,想的太乐观了。

不过,如今国朝的内阁,乃至整个朝堂,似乎对北辽的将来很乐观。这个乐观是对国朝收复燕云而言,而不是对北辽稳定而言。

“朝廷是否应该对四皇子的队伍有所侧重?”

“那倒不必。从现在看来,四皇子的队伍并未参与…~很可能四皇子审时度势,苏州也难以参与进去。”

“这样的反叛势力,恐怕很难对北辽造成伤害。”

“关键是开了一个头。有样学样,也说不定北辽的其他部落也会有些出头的…~”

这就是朝廷现在的论调。

这一点始终是没有变,早年恐辽,也怕西夏,就希望北辽和西夏能争战不休。

做渔翁的想法,其实说到底是一种弱者的思维。

现在国朝已经算是强盛了,这样的思维一样存在…~

纯粹是闲的,看北辽那叫一个热闹,自己却只能看着,偏偏那个乱局还跟自己有关……如今的大宋朝廷,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第九零三章 我的大宋

热闹的大小不由旁观者主导。

很遗憾,虽然北辽的内乱持续了将近一年,可国朝希望看到的热闹,没有发生。

女真有很强的战力,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袖。

在耶律乙辛的重赏之下,又有北辽长期以来无底线的压迫。在耶律乙辛谋反开始,女真确实配合了,也举起了反旗。

然而,原本就矛盾重重的女真四部,在遭遇败战以后,而耶律乙辛又没有做到预期的战果。

所以,女真四部就恢复到了原本一盘散沙的本来,最终被北辽朝廷各个击溃…~

同时,在苏州反叛事件发生时,在北辽的上京道,也出现了小股的反叛。

北辽上京道,也就是后世的蒙古高原。

赵曦对这次的小叛乱,其实是抱有希望的,结果,整个反叛根本就没激起一丝涟漪,还没怎么听说,就很快被平叛了。

这个时代,成事的因素,主导者的才能占绝大的成分,或者说,领袖决定了能否成事。

比如女真,比如蒙古高原……

赵曦仔细想了想,后世那个一统欧亚大陆的人物,估计还得百十年才有可能出生。

之所以说有可能,是这一次蒙古高原的部落反叛,没有涉及到他的先祖。

听闻这一次北辽的平叛,执行的是早期游牧民族的方法,凡高于车轮者,一律砍头。

那位百年以后出生,并名扬天下的人物,或许他的先祖已经在这一个偶然的事件里消失了。

赵曦也有点想多了…~

不过,赵曦也想了,如果待国朝收复燕云,疆域扩张到燕山山脉以北,不管怎样,赵曦都会尽力将那位后世扬名的英雄先祖给灭掉。

心里有些阴暗了,没办法。

后世有关于华夏文明浩劫的说法,说三次的有,说五次的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甚至还有说是导致华夏文明断层者。

当然,也有说北方游牧民族入侵中原是华夏文明融合的。

然而,不管是断层也好,浩劫也罢,还是融合也算。却没有一家学说,为百多年以后发生的改朝换代正名的。

因为,那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华夏文明浩劫,甚至说断层都可以。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这句话,赵曦是相当认同的。

或许原本的自己就是所谓的赵氏后裔,赵曦对宋的评价很在意,也翻阅过很多关于大宋的评价和记载。

华夏文明至大宋一代,形成了最符合这片土地治理的集权体制,摈弃了门阀世家和藩镇割据。

而大宋的集权,却没有后世那几个王朝的专权,是一种宽松的、清明的集权,是一种一定程度上将君王和朝臣平等对待的君王集权。

大宋没有臣工跪拜君王的礼节,而赵曦甚至恢复了前朝臣工议事坐而论事的规制。

至大宋一代,这片土地滋生了先进的市场意识。相对平等的商贾地位,繁荣的海上贸易,琳琅满目的商品,入雨后春笋般的作坊,还有以诚信为本的契约精神,劳工的契约期限等等。

在宋一代,消失了部曲,取缔了奴仆,禁止了丁口买卖,初步具备了人道上的平等。

文教方面,更是开创了一个空前的盛况。人们重视文化的程度,达到有史以来之最。从乡间里坊,到州府郡县,处处都有传播文化的设置。

同样,这样的文教基础,也促使了大宋的文化达到了一个巅峰。层出不穷的大家,让大宋在这个时代无与伦比。

而科举,也在大宋一代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可以说,也是从大宋始,科举才真正的名副其实,真正的将科举作为取士的途径。也成就了大宋名臣耀眼后世······

总则,大宋社会生产迅猛发展,其农业、手工业、商业等的发展水平,大大超过前朝,成为战国秦汉以后,经济发展的高峰期。

同时,也因为疆域的局限性,导致国朝不得不将经济重心的南移。在长江下游和太湖流域一带的浙西平原,其经济以占城稻的引进为基础,成为这个时代的最发达地区。

宋代的词和在文学艺术方面的全面发展,则非前朝之所能及;而从科学技术、哲学思想、教育、史学等方面作综合比较,大宋无疑也都超越了前朝,成就了有史以来最为鼎盛的时期。

赵曦来到这个时代,潜移默化中,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步步将阻碍大宋强盛的事务,一件件的改变了。

从臃肿的官僚体制,到规范整个市场,再带一步步提升的大宋军力。

并且,留下了先进的理论指导,引导着这个时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一步一步用最为扎实的方式推进。

让原本羸弱的大宋,因为军事、科技、产业以及经济的大幅度提升,逐渐强壮起来。

后世对大宋占整个世界经济总量的议论很多,说八成者有,说六成者有······赵曦不需要去考虑这些,基于赵曦制定的货币政策,赵曦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大宋这时候可以左右整个世界经济。

很零散,赵曦的脑子里很零散。但是,他却能真切的感受到,这是一个最为美好的时代,是他赵曦成就的辉煌大宋。

这样的大宋,他赵曦的大宋,一个必将在后世被赞扬,被推崇,被万世仰慕的大宋。赵曦绝不允许任何人将这样的大宋毁掉,更不能容忍这样灿烂的文华再一次被侵袭,被断绝。

这是他的大宋,同样也是整个汉民族的大宋,更是整个华夏文华传承的大宋,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大宋。

赵曦懂得永存是个假设,但是,赵曦想尽自己最大努力,在一定程度上夯实一个久存的基础······

社会结构、社会阶层、社会治理、社会体制、社会稳定等等,赵曦一直在努力寻找后世先进和这个时代的契合点,从而在这时候,就留下有可能指导千年之发展的大方向。

赵曦也知道,很多事非人力所能决定,历史有她发展的必然性。但,他必须要尽力,必须尽可能的让那些有可能阻碍这个民族发展的因素消失······

第九零四章 文章平常事

我的大宋······每个大宋人的大宋。

赵曦时隔多年,又一次执笔,在内参和时论上撰写了未署名的文章,题目就叫每个大宋人的大宋。

文章是以华夏一词切入,第一次将华夏定义为中原地区和融入中原文化的所有共同体。

赵曦并不是无中生有,华夏一词在各类典籍中也是常见的,而华夏的定义,在诸多的典籍中也有所提及。

赵曦的目的并不是想挑起什么华夷之辩,为避免在理解上的偏差,赵曦也借用了些典籍和史载。

战国时,秦、齐、燕、韩、赵、魏、楚等诸侯国同称诸夏,是当时强大的华夏诸侯国。七雄合纵、连横、兼并、争战,但族体相同,形成诸夏统一趋势;于是当时华夏文化共同体的分布区域北达东北辽河中下游,西北洮河流域,西南巴蜀黔中,东南湖湘等广大地区。

夏禹治水后,分中国为九州:冀、兖、青、荆、扬、梁、雍、徐、豫。

文中虽然对华夏做了解释和定义,却没有将重点放在九州一统,金瓯无缺上。在解释了华夏之后,赵曦在文中重点阐述关于华夏文化传承的意义······

首次提到了以中原文化为核心,各民族融合补充的大融汇的华夏民族特征,也提到了华夏民族是一个自信、包容的大族群······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官家此为何意?”

虽然赵曦在撰文时并没有署名,可能在内参和时论同时刊登这样的文章,并且文风还与讲武堂记录雷同。内阁大臣很容易想到这是官家的文章。

多年不曾,或者说从来不曾撰写过文章,一出手便是石破惊天······

“华夷之辨从何认知?先贤是根据礼仪来区分华夏和蛮夷。也就是说,先贤的华夷之辨非从族群区分,便有了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是以礼而定。”

“前朝魏公曾言: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

“魏公本意并非华夷之辨,而是华夷之用。前朝太宗有言:中国百姓,实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乃同枝叶。扰其根本以厚枝叶,而求久安,未之有也。初不纳魏征言,几失久安之道。也就是说,魏公想表达的是指前朝在使用异族臣工的问题。”

“前朝······又怎么分辨华夷?”

官家的文章在内阁先有了一番争论,不过这时候的争论要比早年平和很多。就比如最后的一句,整个内阁就都笑了。

“剃发易服倒成了华夷之辨的特征······”

“也确实如此。如今西北地,番人着华服,又如何判定华夷?西南蛮族易服迁居,同样难辨华夷。北辽逃南者,三年便为国朝子民,就更加难辨华夷了。”

“南逃者是汉人······”

“何以见得?无从究竟,无非是易服而已,要说骑射,西军有诸多也有类似特征。”

内阁大臣也只是在议事厅这样议论,没有谁想过撰文去反驳官家。

从表面上看,官家发文是涉及学术的问题,可事实上,所有的朝臣都知道,官家从来不涉及学术正统之争,官家也不算士林中人。官家的文章,更多的是出于治理国朝的目的。

内阁应该讨论的是:官家撰写这样的文章,到底是什么目的。

“其实,官家文章的着重点在危机意识,也就是华夏文化传承的危机意识。官家重心放在华夏文化的传承上,也就是想表达,一个正统的王朝对于华夏文化传承的重要性。”

“官家虽然在文章中有不分华夷的号召,同时也在引导建立一个以华夏文化为核心的融合文化体系,并由我大宋主导久存的思想。”

这一届内阁是一届相对务实的内阁,内阁大臣对于士林之辩并不热衷,也就对论调什么的不怎么在意,更多是想知道官家背后的意图。

苏辙这样说,已经算是从文中的寓意去理解了。

这样的理解并没有错。官家是君王,不管是自己的理论,还是需要的理论,都应该是为大宋统治服务的。

不论是中原文化也好,还是华夏文化也罢,在阐述传承之外,更想表达的就是正统王朝的作用。

撇开得国的问题,完全从文化的角度来阐述大宋的正统性,这未必不是一个合适的角度。

“国祚议百多年,官家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吧?”

正统与否,早年士林曾有过议论,这些年这样的论调几乎没有了。官家怎么会在这时候萌生这样的想法?

“我倒觉得未必。诸位不能忽略现在的形势······北辽内乱,朝廷筹划北上,官家以这样一篇文章开头,是否在为将来一统九州做序?”

吕惠卿从来就是阴谋论者。官家不会随意的撰文,在这个时间节点,以这样大一统文化为切入点,来陈述收复燕云,甚至进一步北上扩大疆域的合理性,似乎比单纯的陈述燕云对国朝防御重要性更有效。

“文化传承的需求?”

“正是如此!”

要是这样说,倒也说得过去。虽然现在过国朝军力提升了,具备了南征北战的实力,收复燕云也即将成为事实。

但是,国朝从来不缺唱反调的士林大家。那些以先贤先圣之言为圭皋的士林,时时在鼓吹着圣王之道,不断的指责兵事乃凶器······

“诸位,既然理解了官家的意图,适当的配合官家的文章,也是我等内阁的责任!”

不管是苏辙的说法,还是吕惠卿的说法,王安石都认同,想来官家无非就是这几种可能。肯定不是想挑起什么华夷之辩。

既然明确了目的,内阁也就知道怎么做了。王安石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创造一个强大的大宋,才是他终生的目标。

至于士林,谁不会撰文?

就是这样,一篇本来没有任何意图的文章,在经过不同人的理解后,就有了不同的思想。

好在内阁是真的没有将此文向华夷之辩上拉扯······

第九零五章 文章哪有寻常事

赵曦能想到他的文章会造成怎样的反响,否则就不会不署名了。

果然,在文章发布次日,曾布和高遵裕就请求觐见了,还带着一沓一沓的稿件。

真的很让赵曦无语。

他已经很谨慎了,源于中原文化的几次浩劫,阐述了文化之于一个民族的重要性,也点出了民族融合的发展历程······这些怎么就成了混淆华夷?

“就这些?”

赵曦倒没有多少恼怒,也算正常,没有反响才不正常。

“还有······”

曾布和高遵裕又呈上一沓稿件。高遵裕不再领兵了,或者说老帅都不再领兵了,高遵裕便挂着太尉的职衔,主持高家事务。

赵曦又看了看,从文风能看出来,这应该都是内阁在撰文。还好,虽然对自己文章的理解并非本意,但多少接近了。

“完全的禁止不同意见也不合适······尔等斟酌斟酌,在引导舆论导向的前提下,要允许不同意见发生。朕不是独裁者,朕发文也是一时感慨。”

“这并不算针砭朝政,就算是纯粹的争论吧。时论也好,内参也罢,只要确保舆论正确的导向,刊登怎样的文章,尔等自行决断吧。”

都不是小白,如何做,怎样做能让自己满意,相信他们能做好。这还是赵曦第一次通过舆论发生,自己也不想落一个容不下其他声音的名声。

做臣工的,不就是该为君王分忧吗?或者说替君王背锅也可以。什么事都让君王做了,那臣子还有何用?

就比如内阁诸位撰文,就很好的履行了职责。学着点······

赵曦将内阁的那些文章,连同那些士林闲人的文章一并交给了曾布二人。

士林,士林,赵曦就想起后世那些所谓的高知、学者什么的,有大量的拥趸,却经常哗众取宠,甚至不介意颠倒事实来表现自己的认知高人一等。

说白了,就是一群无所事事没事找事的人,偏偏喊着可以站在道德高点的口号,蒙蔽着太多不明真相的人,胡乱起哄。

都无法说明他们背后到底背负着多少任务,要为那些利益服务······

当然,赵曦也不是说所有的都是道貌岸然,也有纯粹认为见解不同而呼喝喊叫的。

大宋很开明,早年赵曦还组织过官方朝廷的辩经,也就造就了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环境。

这无所谓,只要朝廷还能左右舆论,引导舆论,甚至对舆论有干预作用,一切都无所谓。

果然,都还是挺懂君王心思的。

不管是时论还是内参,都开辟了专栏用于关于华夷还是文化传承的专刊。只是,在每刊登一篇不同于赵曦意见的文章时,就会有不少于三篇对这种文章反驳特别有针对性的论点。

这已经不是群殴人家了,这是同一量级的高手痛揍对方。

所谓士林,本来就有科举不中后,郁郁不得志不得不混士林以求得名声的人。

那朝堂臣工是什么?那是从所谓的千军万马中创出来过了独木桥的英杰!即便是撰文,相对于士林而言,臣工也是游刃有余。

这就是势。

当时论文章开始刊登时,自然就会有人关注,并开始熟悉这个议题。

这时候,在所有反方文章刊登时,都有针对性的反驳文章,不管是文章的撰写水平,还是文章立意,以及旁征博引的依据,都要高于反方的文章,自然就会引导阅读者的认同取向。

曾布还是相当有悟性的。至于高遵裕,赵曦知道他吃几碗饭。

这些皇亲国戚,特别是国朝传承的将门,在诗书文化这方面,好像都是短板。

自然也很难从诗书文化的攻略中使用兵法。

这一轮的华夷之辩就这样开始了,多数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根本就没有任何诱因,稀里糊涂的就开始了。

知道时论和内参是怎么回事的,也就能明白朝廷的指向。而不明白时论和内参本质的,也因为这些文章的高下,开始有了华夏和蛮夷的认识。

根本就不是这回事……那些理解了官家文章本意者,也不能宣扬这是为收复燕云做舆论准备。

就这么糊涂着,连赵曦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糊涂事。

总是有明白人的……

“官家,耶律乙辛遣信使到汴梁了,并且在都亭驿入住,通过北辽使官向朝廷递书信,号称国书……”

这到底是个事,王安石很不耻,却也没有在内阁随便就决断了。

“什么意思?耶律乙辛递所谓的国书?”

赵曦也惊着了。

据各方面传来的北辽战况奏报,这时候的耶律乙辛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溃败迹象。

北辽朝廷平息内乱,完全可以用指日可待来判断了。

这个时间,耶律乙辛居然大言不惭的跟国朝递国书?

“回官家,确实如此。来人所言,耶律乙辛率本部,以及依附于他的三个大部落,将恢复契丹的国号……”

赵曦已经无语了,屁事没做成,做帝王的心倒是挺成器的。

“然后呢?”

“来使说,受他们契丹大王耶律乙辛所托……”

还好,没敢称帝,不过敢直接用契丹这个称呼为王,也足可以看清楚耶律乙辛的心思了。

“耶律乙辛要求有两个,首先,耶律乙辛请求国朝对他予以支援,在他登基之日,便是契丹归还燕云十六州之时。”

“所谓的支援,便是让国朝大军借道耶律乙辛控制的区域,直接对战北辽朝廷的兵马……”

“第二个要求,若国朝怯战,不敢出兵,请国朝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允许耶律乙辛率部内附。”

“只需要给他耶律乙辛一州之地,他将率部替国朝守卫北方防线,不允许北辽踏入国境一步!”

王安石真不想跟官家说这些侮辱大宋朝廷智商的事,可这是大事,不得不禀报朝廷。

“完了?”

“嗯,就是这些。”

赵曦真有点哭笑不得,真想不明白,这耶律乙辛是睡糊涂了还是吃错药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来使说,他们的契丹大王,对国朝时论所争论的华夷之说非常认同。”

“契丹,只要内附大宋了,他们就是大宋的子民,将会效忠大宋!”

唉,文章哪能是寻常事?这不,就有人借用了。

第九零六章 边境乱事

人,朕就不见了。朝廷也没必要以官方的礼节接触……内阁议一下,看怎样打发走算了。”

耶律乙辛不是孩童,不会幼稚到随意跟国朝提无理要求的程度。

国朝出兵,配合他与北辽朝廷的队伍大战,或者是在他无路可走时,给他一州之地,让他做国朝和北辽的缓冲地带。

这两种方法,对国朝的好处都不大。

所谓的归还燕云十六州,既然是国朝出兵,与国朝自己打下燕云十六州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给他一州之地,无非是想有个舔伤口,以图东山再起……耶律乙辛死不死,与国朝何干?

赵曦总觉得这来使所提的要求里,带着其他意味…~或者说有些威胁的味道。

“北辽内乱战况,朝廷尚无详细的情报。对于耶律乙辛遣使的事,妥善处理吧。”

赵曦感觉有些事还有后话。耶律乙辛祸害北辽,仅仅到这种程度,赵曦有点不甘心。

这才哪跟哪呀?连一年都没打够呢,死伤能有多少?北辽那些皮室军呀,宫内呀,甚至斡鲁多、林牙军呀,能折损多少?

若是给耶律乙辛点时间或者机会,甚至援助,让北辽内乱再持续一段时间,让国朝的番骑兵,能再增加一些,步骑战车的协同作战,能再契合一些……

不会所有事都按照自己的谋划来,赵曦也就是想想。

因为有这样的考虑,赵曦还有撺掇耶律乙辛继续祸害北辽的心思。

只是,这种跟乱臣贼子勾连的事,他作为君王是真不能做。

所以,只能在耶律乙辛这无稽之谈的事情上,稍微用了点温和的语气。

否则,赵曦会告诉王安石,让那个叫耶律乙辛的傻冒,哪凉快去哪待着去!

内阁怎样鼓捣的这事,赵曦没有再关注。现在的耶律乙辛不是北辽什么南大王,更不是北辽的魏王、枢密使,而是一只脱毛的老鸟。

即便他曾经做魏王时,国朝都有实力不搭理,更何况他现在的境遇?

有些人就是这样,时常会自觉地看重自己的能力和地位,而忽略他成就的平台。曾经对耶律乙辛尊重,更多的是因为北辽这个北方的庞大王朝,而不是耶律乙辛这个人。

当耶律乙辛没有了北辽王朝支撑后,他真的算不上根葱。若不是暂且觉得他还有些人,还有些用,他所谓的遣使,连国朝的边境都进不来。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属于反叛武装,任何正规的王朝都应该是人人喊打的······

“耶律乙辛支持不了多久了······”

挺惋惜的。没想到叫嚣的如此厉害的耶律乙辛反叛,就这样就要落下帷幕了。

从开始起事,女真四部呼应,苏州混乱,蒙古高原也有部落响应,甚至大宋也出兵北上。当时的耶律乙辛,曾一度率兵抵达北辽的中京大定府。

真的有点一时无两的气焰。

这才一年,女真被灭了,蒙古高原的部落被屠杀干净了,苏州那小打小闹的反叛,更是没激起一点浪花。

就这样,声势浩大的北辽内战,就即将要被平息了。王安石真的有点不甘心,再有半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国朝就应该有出兵北辽并完胜的准备了。

耶律乙辛若是能坚持了那时候,对于国朝北上征战而言,应该有莫大的好处。

可惜,耶律乙辛就这点能耐······

“能战的兵马不足十万,还是鱼目混珠,各式兵种全部算上。而北辽朝廷这时候调集在中京道的兵马多达二十五万。他无力回天了。”

“据情报显示,耶律乙辛已经将兵力全线收缩到析津府了······可是析津府,他耶律乙辛也没做到完全控制。”

“现在的析津府很乱,边境的逃民也越来越多了,这段时间河间、真定府衙,全部精力都在甄别逃民上,安置逃民是个大问题。短时间内,国朝的工坊主也很难消化这些逃民,再说了,这时候,没有那些工坊主愿意奔赴河北的。”

“知晓一下河北道的驻军,心思不要全部放在边境,内部州府的安靖,驻军也要费心。如此多的逃民,一时甄别有困难,很难避免出现骚乱。”

“枢密院已经下达命令了,着令边境军伍,必须确保各州府安靖,必须保证一定数量的军伍在州府,协作地方州府安置逃民。”

国朝朝廷最不愿看到的事实终归还是发生了。

早先就考虑过,一旦耶律乙辛在北辽南京道负隅顽抗,必将导致北辽南京道一代陷入战乱。

鉴于国朝现在的边境政策,根本就挡不住难逃流民······

国朝的两次试探性出兵,虽然将边境向北推进了,可那只是军伍的推进,并没有拿下州城,也就没有相应的治政官员。

也就是说,扩大的疆域,没有安置逃民的条件。逃民最终还是会涌进河北道的州府郡县。

朝廷有过安置流民灾民的经验,很早就准备了粮食和安置逃民的区域。可惜,那是北辽的逃民,不是国朝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朝廷一直关注着北辽,这几天更是采取了日报制,确保朝廷能随时掌握边境、边疆以及边城的情况。

赵曦也在关注着,不断的将皇城司和朝廷的奏报对照,以便能避免边城出现难以控制的混乱局面。

“唤内阁进殿议事!”

赵曦还是发现了些许的不同,需要提醒内阁注意了。

“官家······”

“诸位请看······”

赵曦把自己对照的一些信息一并让内监递给了内阁,让他们先传阅。

“官家,这······”

看不明白,王安石环视了一圈,感觉诸位阁老都有些发懵。

“十二月初九,梁家山发现游骑五十余人,抢夺粮食无数,而后远遁;十二月初十,牛家岭出现游骑百十人,将整村的粮食洗劫干净;十二日,沟洞;十三日陈庄;十五日许家后······”

“朕将五日内发生的这类事件集中对照了,最远的距离几近二百里。也就是说,这不是一队残骑,是很多队。”

“没有杀人,只是抢劫粮食。这意味着什么?很可能是成建制到境内扫荡粮草;也可以认为是溃兵入境;还有一个可能,这是故意的!”

第九零七章 耶律乙辛的无耻

战乱有逃民,也会有逃兵,北辽又是一个以骑兵为主的王朝。这时候在国朝的边境出现这样的散兵游勇,应该不算什么事。

赵曦却没这样认为。

不管在北辽是皮室军还是斡鲁多,只要是躲避战乱,进了大宋境内,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难民。

三五骑,十来骑的游兵散勇在边境游荡,是可以理解的。可几十乃是上百整建制的游兵散勇,这就不正常了。

“官家以为这是耶律乙辛的兵马在筹集粮草?”

在详细对照了这些信息后,内阁也觉得真的不正常了。

国朝对北辽逃民有准备,吃住都是有妥善安排的。只要将马匹交给州府,甚至说一无所有的逃民,河间和真定府也会给逃民一口吃食。

既然可以轻松的得到,逃民又何必费时费力的到乡野去抢夺?

“已是隆冬,北辽南京道今年的税入估计耶律乙辛因为战争已经收刮干净了,也消耗干净了。这也是北辽逃民增多的原因。”

“而国朝这边,边境新开垦耕田不少,减免两税的政策,让国朝子民的冬季都有储备粮。这样的情况,作为相邻的北辽南京道,也是了解的。”

“按照这样推断,少量的边境抢劫事件是可以理解的。朕现在想不通的是,第一,游兵散勇会不会在抢劫时如此知书达理?看这些信息,所有的抢劫事件,都没有任何伤亡。”

“第二点,所有出现的游骑数量,与北辽骑兵的编队相对应,这就证明这都是成建制出现的。朕在想,耶律乙辛就是再不怎么样,军伍中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成建制,军纪尚存的逃兵。”

如果是单纯的来筹集粮草,赵曦也不至于这么重视。谁见过军纪严明的去抢劫粮草?还是已经注定是大败局的叛逆队伍。这一点很诡异。

“官家,也就是说,这是耶律乙辛在筹集粮草了!朝廷需要着令边军对边境严加防御······”

“王相,章惇以为边军很难做到防守严密,以至于能堵住所有边境线。虽然河北道陈兵近二十万,边军推进几十里的防御,河北道州城的防御,以及安置逃民的安靖等事,都需要边军完成。”

“河北道绵延几百里,我方又是以步卒战车为主,唯有斥候为骑兵。这样的基础,防备北辽小部队的骑兵入境,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章惇对于河北的军备情况很了解,其实王安石也了解,只是各自的出发点不同,对于边军的要求也就不同。

“朝廷还是先拿出安置被劫边民的措施吧。正值隆冬,失去储备粮的边民,这个冬天不好过······”

韩缜主民政,需要考虑因为北辽战乱对国朝边民造成的损害。

“河北道的常平仓储备充足,今年朝廷又大幅度增加了调往河北道的粮食。河北道安置边民应该可以妥善做好。”

各人陈述各人分管事务,吕惠卿主导国朝的市易和物资。他认为,对于国朝如今,少数边民的困顿,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与耶律乙辛的联系,朝廷有没有专门的联络人?”

赵曦也没觉得这些边民会是多大问题。他更多的是考虑这背后的因素。

“官家······”

“王相,诸位阁老,朕在想,耶律乙辛是否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北辽南京道今年的税赋,应该全部被耶律乙辛收缴了。”

“北辽南京道的税赋,是占据北辽朝廷近四成税入的。整个北辽四成的税赋,耶律乙辛怎样糟蹋才有可能在短期内挥霍完?”

北辽南京道,也就是燕云地域的汉人,是北辽朝廷粮食的主场区,甚至可以说肩负着整个北辽粮食供应的大任。

耶律乙辛从南京道起兵,本来就是仗凭着粮草充足,也是以此才能撺掇各方响应反叛的,不可能仅一年的时间,就把所有的粮草消耗掉了。这不合理。

“官家判断这时候的游兵散勇是有其他目的的?”

问题是,耶律乙辛能有什么目的?就百十骑兵入境,还是抢劫些粮食,对国朝又能有何威胁?

王安石想不明白。也是,他是堂堂正正的君子,想不到耶律乙辛做事会是怎样的底线。

“联系前段时间耶律乙辛向国朝提出的条件。诸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赵曦也不想直白的说明。耶律乙辛能这样做,自己偏偏能想的到,这不就预示着自己也有这样的心思吗?

“官家,这是耶律乙辛的礼?倘若他最终无路可走了,发生的将不再是抢劫粮食,而是屠杀边民?”

到底是吕惠卿······

见诸位内阁都看他,吕惠卿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能有这样的成就,本来就不是因为堂堂正正。会并能识破阴谋诡计,这本来就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诸位,按说耶律乙辛现状很落魄,甚至可以定义为惨不忍睹了。为何前段时间敢遣使向国朝提那些要求?”

“很简单,说明他有后手。这时候小股骑兵袭扰边民,抢劫粮食,便是他后手的兆头。他是在告诉我大宋,如果朝廷不能答应他的要求,接下来就不是抢劫粮食了······”

在陈述中,吕惠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准确的。

“官家,诸位,章惇认同吕阁老所言。二十万边军,放在整个河北道,根本无法将整个边境线完全堵死。”

“这也是边境出现的都是小股骑兵的原因。大部队入境,很难在诸多的斥候队伍中隐藏身份。”

“况且,如今边境的逃民太多,州府郡县,包括驻军,根本就没时间鉴别那些逃民是军卒还是平民。逃民多带着马匹,基本上都是战马,战刀也是常见的随身之物······”

事情明了了,除了唾弃耶律乙辛的无耻之外,真的没什么好办法来阻止这类事。

至于说关闭边境,这不可能。国朝还指望借这样的机会,对河北道的平民施恩,从而为最终收复燕云后,能有盼望王师北上的情景。

已经伤透了同族心,真的不能在这时候再一次抛弃他们。

第九零八章 要不要扶植(感谢云哥的fans盟主打赏,加更)

耶律乙辛已经这样了。

不管曾经是北辽魏王也好,还是枢密使也罢,甚至曾经在北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过绝对的辉煌和权威。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只是穷途暮路,一个即将失败的反叛者。

曾经的荣耀,耶律乙辛肯定是不舍,可事到如今,在北辽已经断绝了所有的退路。所以,他就想缠着大宋了。

耶律乙辛可能比北辽朝堂的很多人要熟悉大宋,包括谋划三年试图窃取大宋的产业工艺,包括几度遣人尝试与大宋联系出兵。他清楚,大宋已经有攻克大辽的实力。

当在北辽走到末路时,他便想到了大宋。

曾经的北辽决策者,大辽的军事主官,他对宋辽的关系很熟悉,也就知道该怎样取利用两者之间的矛盾点。

可惜,耶律乙辛错误的判断了他此事的处境,也错误判断了大宋对于叛逆者指导思想。

当然,他是有后手的······

“官家,如此说来,耶律乙辛被北辽朝廷击溃后,很可能率那些溃兵进入国朝?”

这已经是定局了。王安石没想过一个曾经封了王的名士,怎么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

不管是与北辽死战到底,还是说最后功败垂成了,当着北辽皇帝的面割脖子、撞死、以及直接捅死自己,都还让人高看一眼。

来大宋这边耍赖,算什么本事。

就这点本事。这段时间边境发生的事,就是耶律乙辛的态度······大宋只要不接受他的内附,就会遭受他最后的疯狂。

“三十年前的侬智高吗?倒是有点相像。”

“不一样。侬智高当初在特磨道好歹是有一片领地的,可耶律乙辛一旦败北,北辽绝不会给他一丝喘气的机会。”

确实,据奏报,北辽朝廷已经将耶律乙辛出生的部落,彻底荡平了,几乎跟对待异族一样的手段。

也难怪耶律乙辛想做北辽的石敬瑭,以燕云十六州所为交换大宋出兵的条件。

时过境迁,想不到百十年以后,会有相同的情景重现,只不过角色交换了。

“他想做北辽的石敬瑭?”

“不一样的。当初的中原混乱,如今的北辽还是一统的王朝。”

内阁都在思考,思考怎样处理耶律乙辛。

说实话,之所以在犹豫,在纠结,关键还是朝廷想用好耶律乙辛这把刀。

况且,耶律乙辛遣小股队伍入境,似乎也给他自己留了余地······没杀一人,只劫粮。

赵曦也在想,在想着怎样能把耶律乙辛的那点用处榨干。

他是北辽的反叛武装······

唉······这时候就说到教化的问题了,或者说这个时代价值观的问题。即便是朝堂,臣工们还做不到真正政客境界,都还会将士人当做自己的第一身份。

这是一种束缚。

作为君王,赵曦同样的倡导这样的价值观。所以,哪怕整个朝堂都有心扶植耶律乙辛,都无法开这个口。

对于臣工而言······官家又想让臣工背锅了。

“官家,是否需要与耶律乙辛联系?”

事总得做,并且整个内阁包括官家应该都有这样的心思。王安石背锅也习惯了。至于身后名······只要是为大宋,他王安石就是担一个奸臣的骂名又怎样?

王安石不知道的是,若没有这一任官家,他在百十年后,就被收录进了奸臣行列······

见王安石这样不客气,赵曦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王相,即便是要扶植耶律乙辛继续祸害北辽,这个联系也有主动和被动的区别。前期既然拒绝了,哪怕是留有余地,也是拒绝了。朝廷的态度不能变。”

“朕要说的是,即便是联系,朝廷也不能主动联系。否则,那就说明前期拒绝是错误的,也就相当于朝廷低头了。一个末路的叛臣而已······”

“着令十万番骑北上吧······”

妥协?国朝内部可以妥协,对于外敌,赵曦没想过妥协,就是想耶律乙辛这样有可能给国朝送来大礼的妥协,赵曦也不屑去做。

耶律乙辛的作用,赵曦必须让耶律乙辛知道,他所谓的作用,大宋用他,他才有用,大宋不用他,他就是那个即将被北辽灭掉的乱臣贼子。

不说现在朝堂的价值观,也不说耶律乙辛当下的做法很让人讨厌。农夫与蛇的故事,赵曦知道,同样,后世那些翻脸不认的例子很多。

像耶律乙辛这样的人,还真不能给他一点谦让。

“官家,此时番骑北上······”

十万番骑,国朝是为最终收复燕云而准备的。官家这时候遣番骑北上······

“所谓的时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了。耶律乙辛纠集的反叛力量,虽然不至于与北辽朝廷对半,七三的程度还是要有的。”

“北辽内乱至今,耶律乙辛的队伍即将彻底被歼灭,那么,北辽朝廷的队伍损失又怎样?朝廷是不是应该随时做好准备?”

“如今借口是现成的,耶律乙辛遣人来袭扰我大宋边境,想必那北辽朝廷也是喜闻乐见吧?我大宋遣并北上又有何不妥?”

朝廷为收复燕云之事,酝酿已经两三年了,这一次北辽内乱,朝廷也对时机的忍耐已经很久了。

难不成官家认为时机到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官家在大势的判断力。

“另外,兵部、枢密院考虑再招募十万番骑吧。作用是番骑队的辅军,训练的重点是强弩、火器的使用。尽量在三月以内,可以投身战场使用。”

“至于如何制定番骑队和辅骑队的功能,如何确保所有骑兵的协调作战等等,内阁要拿出个章程来。”

“朕有个想法,内阁可以完善一下。朕以为,可以借用前朝军功地封制的模式,将最终收复燕云,平灭北辽后,燕山以北所有草场,包括辽东的耕田等,作为军功土地的赏赐之地。”

“草原就应该保留草原的功能,而国朝也需要养马之地。待收复燕云,并将疆域扩大后,将草场以军功赏赐下去······此法,不仅仅适用于番骑,同样适用于除燕云以外,其他所有开疆扩土的军功。”

第九零九章 想法

大宋不是一个有野心的王朝,从太祖时就这样。虽然赵曦这些年一直在引导朝廷的野心,虽然有些成效,也仅限于燕云十六州的收复,以及所谓的九州无缺。

燕山以北,阴山以北,那可是有无边的土地呀。

“官家,以军功赏赐土地,在一开始,确实可以在燕山以北可以形成以夷制夷的混乱局面。可这样的方式与前朝类同,最终必将会在相互争斗中,形成势力,从而威胁到朝廷内政。”

对于王安石提到的问题,赵曦又如何能不明白。

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的统治,一直就是中原王朝的难题。前朝算是一次尝试,不过前朝时因为番将和藩镇割据的原因。

前朝灭亡的原因很多,但绝不能归于军功爵的制度上,反倒是军功爵制度废弃后,才有了藩镇作乱的基础。

前朝作乱,以及后来的五代十国,是大宋必须要吸取的教训,即便是矫枉过正也在所不惜。

王安石不在意祖宗法度,也不会闭着眼认同前朝的藩镇体制。

“这一点朕想过,可是如何对大漠治理?还是说国朝的疆域止于燕山、阴山?即便是国朝止步于燕山、阴山,谁又能确保草原大漠的部落不会最后成势,最后依然率兵南下?”

“朕以前说过,中原王朝的变迁,多是自北向南。这是由生活环境和质量,以及习性决定的。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甚至不惜命的南下,是因为北方的气候不适合生存。”

“朕以为根本原因还是应该将游牧民族跟中原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就比如羊毛,比如棉花,比如可能出现的其他矿产资源等等。”

“在让游牧民族获得利益之后,改善北方的居住和生活条件,让南北的差距不那么显眼,不至于引起蛮族的贪欲,或许是解决大漠治理的方法。”

赵曦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篇大论的去说服他人了。

对于未来北方安靖的事,赵曦想了很久。虽然这时候谈这个还尚早,他希望现在就先让朝廷都有个大概的方向。

“官家,草原平坦,轨道铺设容易。只要轨道能到之处,国朝的战车就可以做到防务和安靖……”

这倒不是过高的估计轨道和战车的作用。

在列阵对战上,这时候战车阵确实可以说是无敌的。也不怪内阁有这样的想法。

“轨道铺设的造价诸位应该很清楚,轨道的更换、维护,以及轨道兵的供养,又需要怎样的代价,诸位也清楚。”

“草原大漠地广人稀,轨道铺设百里甚至见不到一座规模的人口聚集点,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轨道的铺设很难沟通聚集点。投资过高,收益过低的矛盾如何解决?”

“长期贴补大量的人力财物去维护轨道的正常运行,比为游牧民族筹建定居点更耗费。”

“朕以为,将中原的文化传播到草原,将中原的生活习惯带到草原,让草原跟中原的差别逐渐拉平,从而降低因贪欲而滋生好斗和征战的可能性。”

文化才是最犀利,最为无敌的武器。而中原文化,是本身就具有融合侵袭能力的。

将中原文化在草原播种,并用利益,将草原的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共生。赵曦以为,这样才是最合适的治理草原方法。

当然,任何方法都不是尽善尽美的,都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至于诸位阁老所担心的成势……朕以为,关键看将领的收益权重。只要确保将领在朝廷的收益高于草原的收益,任何人都懂得取舍的。”

“当然,这时候说这些也有些早。或许,可以拿这个做噱头,以辅助番骑尝试…~”

赵曦话里话外的意思,想必内阁都能听得懂。

前朝灭亡的原因,朝廷财力无以为继,不得不放任藩镇做大。而国朝不同,朝廷掌控着难以复制的核心。火器也好,还是诸多公私合营的产业也罢,都是可以拿捏臣工的利器。

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需要朝廷评估地方将领成势的苗头,从而将其扼杀在萌芽,便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地方势力做大的弊端。

北辽即便被国朝平灭,绝不可能将整个契丹的族群也一并消灭了。以吐蕃、党项、回鹘以及其他契丹的势力,作为与北辽贵族作战或者压迫的主要力量,如此,便可以转移北辽契丹族群的仇敌。

然后,在将番将置于燕山阴山以北,以土地草场为饵······不管是原来的契丹,还是即将主导草场的番将,所有的争端裁决者,只会是朝廷。

同样,分割草场后,基于利益的原因,朝廷掌控着羊毛、棉花纺织工艺,或者说这类工艺严禁北上出燕山。所有的争端仅限于原料供给上,也就让中原或者朝廷拥有了绝对的主导权。

不管是制止、调停,朝廷还是居顶层。

当然,如何完成这样的构想,才是朝廷需要沉下心来谋划的。

事实上,不管是中原还是大漠,想要成事,必须得有足够的支持者。对于百姓而言,有富足的生活,谁会想着去拼命?

朝政清明,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即便是有人想行不轨之事,失去了广大的黎民基础,那个又能成事?

······

既然官家说要尝试,那就尝试吧。

眼下要做的,是该如何在对耶律乙辛围追堵截的情况下,还能巧妙的让耶律乙辛继续去祸害北辽,而不是以这种耍无赖的方式来跟国朝索要什么。

想做好这件事的前提,必须是先把耶律乙辛打疼了,打怕了。十万番骑北上,即便是耶律乙辛齐装满员,也不敢扛锋芒,更何况仅仅是小股的袭扰队伍?

“清剿不难,甚至说杀灭也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打疼耶律乙辛的基础上,还给他保留一部分战力,让他还有继续祸乱北辽······”

方略是定下了,可执行才是最重要的。到了内阁议事,诸位也没什么忌讳的了。

“既然耶律乙辛算是先礼后兵,国朝自然也不能落下成了。以番骑队的装备,不是耶律乙辛那些乞丐队伍能比的,即便是对方率先攻击,对己方的伤害也不大。”

“很简单,让番骑队也先礼后兵,恭送出境。”

第九一零章 形势不饶人

耶律乙辛真没想过要招惹大宋,这是他给自己预定的最后的退路。

前段时间遣使说和,没有得到准信,耶律乙辛认为自己的诚意足够······其实是他还没有从北辽魏王的身份转换过来,还不能足够的认清现实。

当年石敬瑭将燕云双手奉献给北辽,也就是从北辽讨了一个出兵。如今,他耶律乙辛也在讨一个出兵,没想到宋国居然拒绝了。

所以,耶律乙辛有些恼怒,他没想过曾经的石敬瑭是拥有燕云十六州统治权的,而他一无所有。他同样没想过,石敬瑭恭送燕云的行为,对于中原王朝是延续了百多年的痛。

结果,就引来了大宋十万精骑北上······

大宋真的不再是早年的大宋了。

“你是说大宋的骑兵足可以在同等兵员的情况下,做到全歼大辽骑兵?”

耶律乙辛有点不敢相信的再次问那些狼狈逃回来的骑兵。

“大王,确实如此。宋国的骑兵虽然是宋军装束,可小的能看出来,那都是原来的西夏骑兵,甚至吐蕃的,回鹘的都有。作战的方式类同西夏铁鹞子,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小的之所以说可以对等兵力全歼,是宋国的骑兵的装备非大辽骑兵可抗衡的。他们首先是火药弹,在一轮火药弹覆盖性打击之后,便是强弩连射,之后是短火枪,最后才需要贴身作战。到这时候,我方已经折损六成了,根本没法打。”

“哼!十万精骑北上,尔等总计不足千人,还都是化整为零作战。既然宋国有如此凶残的作战能力,尔等又如何能活着回来?”

耶律乙辛还在考虑这其中的真实性,左右的人就开始训斥了。

“大王,小的等人并非妄言呀。之所以能逃回来,是宋国并无意杀灭我等。”

“一开始遭遇后,宋国只是要求我等退回大辽境内,对于抢劫粮食一事不做追究。在这种情况下,便有小队以为是宋国怯战,就冲击了。”

“大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甚至说一个冲锋,百人小队就没了······”

这校尉估计想起来还觉得害怕,说话时还在哆嗦。

“尔等擅自逃离战场,还企图掩盖怯战之过······”

“行了!”

耶律乙辛叫停了左右对逃回来校尉的训斥。他觉得这事有一定的可信度。

早前,宋国也曾有几万骑兵抵达河北道边境的,也曾跟大辽的骑兵有过交手。虽然最终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但是小部队的作战是有的。就是这一年多,宋国的斥候也与大辽的斥候有过多次交锋。

虽然耶律乙辛是反叛者,但是,他对于北辽朝廷的信息并不是没有来源。从各方面消息反馈来看,这恐怕会是事实。

既然宋国已经有战胜大辽的实力,为什么至今未北上收复燕云呢?又为什么要放过自己这部分捣乱的骑兵?

原本,耶律乙辛想过,一旦谋反之事不成,他便以数万骑兵化整为零进入大宋之境胁迫大宋接受自己,或者说服宋国与自己一起出兵伐辽。

或者说,他可以以这数万骑兵为基础,要挟宋国给他留生存之地。

以燕云为饵,在两个敌对的王朝之间,耶律乙辛认为自己最终可以得到一丝生存的机会。

如今看来,自己想当然了。大辽的皇帝,并没有在大辽朝廷失去支持,在契丹贵族中也还依然是陛下。而大宋,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宋······这一点他有估计。

耶律乙辛以为,宋国之所以强硬,无非是依仗这战车和火器。只要他将骑兵化整为零,宋国的战车和火器就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优势。

可惜,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耶律乙辛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

对于统帅一级,大势上的判断错误,便是失败的开始。

虽然宋国的态度需要耶律乙辛考虑,然后做出应对。可北辽朝廷平叛队伍的步步紧逼,才是他当前最紧要的。

跟宋国交涉的事,耶律乙辛觉得可以暂时置后,可跟大辽朝廷作战的事,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从一年多前自己起事开始,在宋国出兵北上、女真四部响应,以及苏州等地混乱的基础上,他的起事队伍在西线曾经打到了奉圣州,而他耶律乙辛率领的主力,也曾几乎做到了兵临大定府城下。

可惜,到了如今,起事的队伍折损大半不说,也被朝廷的平叛队伍将起事的队伍压缩到了南京道析津府这狭小的空间里······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开宋辽边境,让宋国与大辽全面开战······若是那时候,自己协作宋国作战,最终也未必得不到一个封王的结果。

可惜······

若是后悔这样,是不是后悔最早不该设计皇后,不该设计太子,甚至不该想进一步陷害皇孙,进而谋反?

人在春风得意时,永远想不到自己落魄时的样子。不可一世,是因为有不可一世的基础。真沦落了,所有的曾经都会想一遍,说好听的,这是反省,从而知得失。说难听的,这就是不敢面对现实,或者说不甘心面对现实。

耶律乙辛现在就是这样。

“大王,敌方已经逼近檀州(密云县东)······”

这就是形势,真正的形势不饶人。耶律乙辛这个北辽的南大王,到现在,真的名副其实了,地盘只剩下北辽南京析津府了。

“西线如何?”

“回大王,已在军都关一带布置防线。但···但是······,末将以为,军都关能阻拦敌方的时间不长。大王,需要考虑下一步了······”

都是骑兵,所谓的关隘,对于己方和对方都一样。大辽的军卒不擅长守城,骑兵在山岭发挥的战力有限。决定胜负的关键是兵员多寡。

而现在,耶律乙辛身边的剩下的,也仅仅只有死忠了。满打满算也就五万兵力了。

顶不住是肯定的,可是后路······后路又在哪?

析津府往南二三百里就是宋国的边境了,那里是二十万战车捍卒,还有十万武装到牙齿的精锐骑兵······

第九一一章 条件

大宋朝廷时刻关注着北辽的形势。当耶律乙辛被逼到接近绝路时,朝廷里替耶律乙辛担忧的声音占了大多数。

内乱这种事,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的王朝,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甚至有时候的立场会站在谋反者的一方。

不是同情弱者,纯粹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你咋就不能再把战果扩大一些呢?

国朝抵报,这段时间也开辟了专题版面,用来探讨关于北辽内乱的事。

有专门议论战况的,有讨论耶律乙辛起事道义的,甚至有撰文分析北辽朝廷时局的······在朝廷控制了舆论以后,国朝第一次有了让人讨论一个王朝朝廷的机会,一时间汴梁,乃至整个国朝地方州府的抵报,迸发出了相当高涨的热情。

赵曦一直都关注舆情。

朝廷之所以没有在明面上扶植耶律乙辛,主要还是在舆论上,讨伐耶律乙辛道义是一边倒的文章。

只有在分析战局时,撰文者才多少流露出一些对耶律乙辛境况惋惜的情绪。

大宋,还是希望北辽的内乱能再久一些,也充分说明,整个国朝的认识,还是觉得国朝很难与北辽直接对抗,便寄希望北辽的内乱能消耗北辽的实力。

“官家,耶律乙辛已率溃兵撤到永清县。部众近五万,携家眷近十万······”

耶律乙辛已经彻底败了。自起事时的气势如虹,到最后入丧家之犬,不到一年的时间。从起事时的号称二十万大军,到现在也就身边这不足五万的死忠。

就是这五万,估计也是人心浮动了。

若非这些势力在北辽有宿敌或者积怨深,北辽没有接纳的口子,恐怕耶律乙辛只能剩下自己的部曲了。

这就是谋反者的下场。

“遣人来了?”

“嗯,遣人联系了。”

“何意?”

“耶律乙辛自愿卸甲,只求国朝接纳。即便是做平民也可,甚至说,在如今边境之地给一片存生之地也算······”

“如今边境之地?”

“回官家,国朝上次出兵,向北推进近五十里。边军并没有完全撤回,在离边城近五十里处安营扎寨,为提防北辽内乱殃及国朝。且,北上的十万骑兵,已遵旨,分于各军中,以训练在平原的协同作战能力。”

在国朝的朝堂,商量北辽曾经的魏王枢密使的感觉,让整个内阁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大宋,何曾有过这样的境况?

“内阁对此事如何议定?”

耶律乙辛对大宋的作用,这时候真的没多大用处了。一群溃兵而已,估计已经没有什么战斗欲望了,现在只盼着能活下去。

不管是北辽,还是大宋,只要给他们容身之地,怎样都成。

现在只是沦落,像诸如此类有过反心,内藏怨恨的军伍,北辽不接,大宋又岂能容忍?

只是,这些人好歹都是久经沙场的捍卒,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怎样利用好这些溃兵,国朝倒是需要思量一下。

至于给耶律乙辛他们一片存生之地,凭什么?不沾亲不带故的,大宋不管是不是害怕北辽,都没必要承担收留一群反贼的风险。

这风险不仅仅是对北辽朝廷,更是这群反贼本身具有的风险。

“官家,河北道奏报,北辽朝廷的使臣已经申请入境,此时应该已经到了真定一带,鸿胪寺已经遣接伴使北上相迎······”

相对于耶律乙辛,国朝与北辽毕竟是两个王朝的交往,还是要比待耶律乙辛要重视一些。

虽然这些年对于北辽使臣已经不像往年那样郑重其事了,但是该有的礼节流程,却从来没有丢过。

“内阁的意思,是要跟北辽使臣表态,杜绝耶律乙辛入境了?”

王安石的答非所问,赵曦就明白了。是否接纳耶律乙辛,跟北辽使臣入境关联,这意思就是还想保持与北辽的邦交正常化。

“官家,臣等商议,朝廷将以是否接受耶律乙辛为条件,与北辽谈判现在的边境线。北辽与国朝的边境线,需要重新厘定了······”

耶律乙辛是答应恭送十六州的,北辽朝廷为耶律乙辛又会答应归还几州之地?赵曦觉得,内阁大臣还是想多了。

北辽虽经内乱后实力大损,在没有跟国朝有过大规模倾国之战以前,绝不会低下已经仰了百多年的头。

朝廷的要挟,恐怕北辽朝廷不会让步······

内阁的判断不一定准确,但毕竟是少有的雄起,赵曦很不想打击。

时间应该来得及,倒是可以试一试。

“辅助番骑何时能启用征战?”

王安石被官家这不着边的问话问愣了。

“回官家,三个多月的集训,辅助番骑随时可以启用,只不过这次训练的时间在战马贴膘的冬日,浪费了不少战马。虽然战马都是番骑自带,朝廷······”

章惇赶紧接上话了。这是是他跟王韶负责的,王韶跟他叨叨过浪费战马的事。

“朝廷将战马折钱,补偿番骑军卒。朝廷的财政无碍吧?”

“回官家,几万匹战马还不影响朝廷度支。”

现在朝廷有的是钱。两三年前,在议定与北辽大战时,朝廷就在积攒大战的钱粮了,几万匹战马,真的不算事。

薛向有这样的底气,别说是几万匹战马,就是现在开战,打三俩年,朝廷一样能支撑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将所有辅助番骑入战斗编队。并且,朕以为,可以让国朝所有边军向边境集结,包括兰州道、河西道、河东道等,要做到全线压境······”

“官家······”

王安石愣了,搞不明白官家这时候这样做的目的······

“王相,内阁考虑以重新划定边境线为条件,与北辽朝廷谈判是否收留耶律乙辛事宜。朕以为,北辽朝廷未必认同,既然如此,朝廷就做出大军压境的动作来,迫使北辽接受吧。”

“不过,朕以为,有一件事需要内阁趁早有个准备。耶律乙辛大叛军,国朝肯定是不收留的。但是,那些家眷呢?”

“对于北辽朝廷,那些人是叛军家眷,可对于我大宋,那些只是想进入国朝的平民。按照与北辽的契约和陈例,朝廷没有理由不接受吧?”

第九一二章 吉甫所言极是

这是人道主义精神······

不过赵曦并没有跟臣工们谈什么人道主义精神,这说法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赵曦没有解释这个名词的想法,干脆就以国朝一直接受北辽逃民做借口了。

其实,赵曦并不是真的要发扬什么人道主义精神,他是觉得就这样把耶律乙辛推出去,这群反贼的价值不能充分体现出来。

有些话不能说的直白,需要臣工们领悟意图。

“所有边境大军压境,这样的代价,除非北辽将剩下的十二州全部归还了,否则,如何能对得起朝廷如此兴师动众?”

“官家这是给内阁出难题呀?耶律乙辛率领的叛军,对北辽而言,根本没法跟燕云相比。老夫以为,耶律乙辛不是没有以这样的条件跟北辽朝廷谈判过。”

说实话,王安石是真的搞不了阴谋诡计,或者说,他是那种堂堂正正的人。

对于北辽内乱,以及耶律乙辛谋反的事,若不是内阁大多数和官家的想法,王安石会选择直接讨伐耶律乙辛,而不是这样皮里阳秋的做法。

出于国朝的利益考虑,王安石从大局出发,违心的主导了这次对北辽内乱的所谓作为。为大宋计,执拗的王安石也是可以改变的。

“王相,若没有大军压境,北辽朝廷能归还几州?”

章惇属于不讲过程,注重结果的性子,甚至说在过程中无所不用其极也无所谓。

“恐怕一州也不会归还!”

王安石还是有这个判断的。

“在大义上,朝廷是不能接纳耶律乙辛的叛军的,以大宋朝廷的立场,也不能接受谋反者。那么,同样北辽不会归还燕云的州城,甚至还会就国朝如今推进占领的地盘展开交涉。”

“于我大宋而言,又该作何选择?占领的地盘再还回去,那是丧师辱国,我等这一届内阁需要背负骂名的。不还回去,势必存在开战的可能。”

“一旦开战,北辽与大宋的战事,在这期间,耶律乙辛必将得以喘息,甚至从中获利也不是不可能。另外一种可能,朝廷作壁上观,北辽在歼灭耶律乙辛叛军时,战火是否会影响到河北道?国朝又该如何应对?”

“如其被动应对,倒不如主动行动。大举派兵,对北辽朝廷,对耶律乙辛,都是威慑,同时也能对即将发生的乱局提前准备。”

章惇所说的,王安石又如何想不到,只是,这样的兴师动众,最终谈不下几座州城,这对于朝廷而言,那就是失败。

大规模调兵,朝廷是要支出钱粮的。再加上辅助番骑入战斗序列,战马补偿等等。这一水买卖,朝廷亏大了······

国朝现在是富足,朝廷财政很宽裕,但,那都是准备着收复燕云的。

官家这样的旨意,内阁若谈不下几座州城来,是真的说不过去。

谈判,涉及边境线的谈判,还是没有对战就关乎边境线重新厘定的谈判,那会那么容易?

“诸位,我在想,官家所说的国朝不能接纳叛军,若是朝廷将叛军家眷当做平民接收,这与国朝跟北辽的河东契约并不相悖,北辽朝廷也没异议的理由。”

“既然如此,朝廷在与北辽谈判时,就有了后手。这所谓的后手,便是这群叛军和家眷区别对待的方法······”

吕惠卿是最喜欢琢磨官家的,从很早就这样了。他总觉得官家的意思并不是想章惇所说的,更不是想王安石所说的给内阁增加难度。

吕惠卿着重考虑了官家说的:叛军是叛军,家眷是家眷的说法······

“吉甫,详细说说。”

王安石可能是年岁大了,也有点向富弼做首相时的味道了,不再突显自己,而是尽可能的协调内阁与内阁,内阁与臣工,内阁和官家等等的关系了。

不过,该背的锅,还是要背起来。这时候他也知道了,当初的富弼富彦国,在内阁与官家之间,也背了不少锅。

“王相,诸位,惠卿以为,耶律乙辛反叛,除了野心,也存在他的诸多做法被辽皇察觉,考虑自己下场的原因。之所以反叛,还是想给自己博一个可能。”

“而那些追随耶律乙辛的死忠,同样如此。参与了耶律乙辛的诸多事务,从坑害萧皇后,谋害太子,再到最后的皇孙。只有在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才会有这般的死忠。”

“如果说开始起事时,这帮人还是为自己博一个不错的将来,可现在,他们更多的是想着如何能活命。”

“朝廷一旦与北辽接触,不管最终如何,这群叛军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他们会怎样?惠卿以为,要不就是破釜沉舟,再蓄积力量鼓起勇气跟北辽作战。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耶律乙辛故伎重演,以无赖的做法,将叛军化整为零,入国朝境内祸乱。”

这几乎是肯定的。耶律乙辛第一次派兵入境祸乱,没杀一人,就是为今天做准备。同时,那一次的行为,也是在给大宋朝廷提个醒。

现在,耶律乙辛已经算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就不会再有什么忌讳了。

从这点上考虑,朝廷若是不接纳叛军,指不定叛军对国朝的怨恨要大于北辽朝廷······这种心理扭曲的想法,真的不少见。

吕惠卿的说辞,内阁都是认同的。

“可若是国朝同意接纳家眷呢?此一时彼一时,曾经想为自己博一个将来的叛军,在这时候若是能给家眷博一个安身之地,又会如何?”

“吉甫所言极是!”

听到这,章惇忍不住叫声好。

“朝廷要两边接触。北辽朝廷若同意归还剩下的十二州,无非是联合北辽一举将叛军歼灭罢了。”

“若是北辽朝廷不同意······朝廷便接纳叛军的家眷。并且,在章惇看来,国朝军械库的那些淘汰的军备,都可以支援耶律乙辛,甚至完全可以保证耶律乙辛这些叛军的粮草供应。”

“如此,困兽之斗,让耶律乙辛的这部分叛军,继续祸乱北辽······”

章惇可没有什么忌讳的,好就是好,这样的谋划对大宋有利,至于其他,他章惇不在意。

第九一三章 事情本来就该这样

就是这样,王安石不得不承认,吕惠卿和章惇所说的,是对大宋而言最合适的做法。

不管是面对北辽朝廷,还是跟耶律乙辛周旋,这样完全可以做到进退有序。

还是最能实现大宋利益的办法。

这事需要他向官家奏请……

王安石还是想多了,这本来就是赵曦想要的结果。

“内阁议定的?”

“回官家确实如此。诸位阁老一致认同的策略,朝廷将双向准备。”

“由于耶律乙辛这边消息闭塞,可考虑拖延,根据与北辽谈判的进程,来决定如何处理耶律乙辛这边的问题。”

“当然,为避免在谈判过程中,北辽朝廷向耶律乙辛逼迫,内阁议定,先让边军允许耶律乙辛必要的情况下入境。”

“这个入境,并不是说进入国朝境内,而是进入国朝新占领的区域,接受国朝大军的庇护。”

“至此,国朝便能做到进退有序。”

王安石说这些时的表情,让赵曦能感觉到他的无奈。

想来王老头挺憋屈。

“王相认为,不管是君还是臣,一生中什么最重要?”

王老头越来越贴合首相的角色了,赵曦还真不想让他憋出毛病来。

“老臣说不好。”

“那朕来说…~”

赵曦真怕这拗相公跟自己讲什么大义,讲什么气节,讲什么千古留名。

赵曦相信,王安石有这样的抱负,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朕以为,不管是君王还是臣工,处于朝廷,便应该以国朝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所谓,达则兼济天下。”

“身份决定责任,身份决定立场,身份也决定行为。居乡野,持正气,保大义,身正名望,这无可厚非。”

“可是居庙堂呢?朝政千千万,岂是一个正气可解决的?若只有正气正义,朕以为唯有监察衙门是最佳职衔。”

“不说朝堂臣工之间,就说与他国的交涉,那一次不是尔虞我诈?凭一身正气,能让敌人跪服脚下?不能。”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无。可国朝如今有绝对实力吗?或许有,但那需要怎样的过程?”

“北辽不是西夏,地形不是,王朝模式和体制也不是。北辽是一个比国朝更早的统一王朝。虽然日渐衰落,但北辽仍然有一战之实力。从这次北辽内乱就可以看出,北辽朝廷的腐朽,还远远不到崩溃的地步。”

“耶律乙辛谋反,女真四部趁机作乱,更有苏州以及大草原的部落混水摸鱼。结果如何?北辽硬是扛住了,用了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将境内所有的乱事平息。期间还有国朝尝试性的出兵北上。”

“由此可见,北辽虽不是巅峰,仍然有着庞大的实力。国朝谋划燕云十六州,面对北辽如今的境况,该如何选择?”

“是用将士们的尸骨和鲜血堆出燕云的功劳来,还是说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尽可能的减少大宋将士的伤亡?这一点,朕相信王相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

“介甫,所谓千古名,从来都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失败者没有这个权利和资格。历史,本来就是被粉饰过的。”

“当大宋的疆域东西数万里,南北数万里,并将此无边的疆域留给后世后,有谁会在意在这无比的功劳里,使用过一些无伤大雅的计谋?”

“朕相信,朝堂的臣工都熟读历史,也对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通读了。从心底里,有谁去同情弱者?胜了就是胜了,无关手段!”

赵曦这还是第一次跟王安石这般监心般的交谈,也是时隔很久以后,第一次这样的长篇大论。

很久了,臣工的奏对,赵曦都是听的多,说的少,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处理朝政的朝廷,不是一个纯粹听命的朝廷。

这一次,赵曦是真担心王安石过不了心里的坑。

内阁首相不完全认同的计划,实施起来绝做不到极致。

王安石现在已经很契合首相职位了,赵曦从来都认为稳定的决策层很重要。

既然没有替换王安石的意思,那就需要让他走在轨道上……

“官家……老臣……老臣谨受教!”

说着,王安石拽了衣袖,这是要下拜了。

王安石不知道富弼当初怎样做的首相,但是他知道他自己这个首相。

这么多年过来了,他感觉自己这个首相始终没能跟官家贴心。

这一届内阁,多为潜邸旧臣,他知道,他很难跟官家贴心了,亲近了。比不上章惇这个后面进入潜邸圈子的,甚至比不上吕惠卿这个耍小聪明的。

他之所以硬在内阁里撑着,是不想看到大宋这么大好局面改变了,他想看着,最起码在有生之年看着大宋的腾飞。

更想在他执掌内阁时,为大宋开万世太平,拿回中原王朝的屏障……燕云十六州。

所以,他自己做了改变,尽量去适应如今这个内阁的作风。

到后来,王安石甚至掩藏了自己的锋芒,只为一个稳定的内阁,可以延续大宋的盛景!

今天,老王真的被感动了!在官家推心置腹的跟他说出这些后,他能感觉到,这一刻官家是真的接受他这个首相了……

“王相,此事还可以再添加些什么~~朕考虑,跟北辽朝廷所谓的谈判,应该不会有什么效果,最终还是得充分的把耶律乙辛这些废物再利用。”

一时间,赵曦好像也觉得王安石亲近了,也不打算留着余地让内阁揣度了。

“王相,朕以为,朝廷可以跟耶律乙辛讲明,他们家眷的安身立命,需要他们用命来挣。”

“既然是扶植,朕以为除了火器以外,包括神臂弩在内,都可以按比例的支援耶律乙辛。”

“以这股叛军对北辽斩首的数量,来决定他们家眷在国朝生存质量的交换条件。”

“当然,也不能不给他们希望……朝廷的底线,可以在叛军剩下不足一成时,考虑接受叛军入境。到时候,是转民,还是做辅助番骑,让他们自由选择。”

官家要比章惇狠很多,也要比吕惠卿彻底很多。

可这时候,王安石居然没有内阁议事时的那种心里不适感。反倒觉得,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

第九一四章 无礼

别看王安石已接近古稀之年,情绪上来了,一样有年轻人的冲劲。

在得到官家诏令回到内阁后,便把赵曦所提出的想法,一律自己背上了。

这样恶毒的想法,不应该在一个英明神武的君王脑子里……臣工,不就应该这样吗?

替官家背锅,王安石早就轻车熟路了。

然而,内阁诸位,只有对完善计谋的感叹,根本没有把这些跟品质什么的勾连……都是讲武堂出来的,都是受官家实用主义影响过的,也是追求结果的。

只要能将国朝利益最大化,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于是,在大宋和北辽的边境线,出现相当诡异的局面。

二三十万北辽骑兵,驻扎在析津府以南,不停的分出兵力清扫整个南京道的叛军残余。而叛军的主力却守着永清这座孤城。

永清再往南五十里外,便是大宋的边军,仅仅是一部五万不足的队伍。战车连绵,步骑井然有序,倒显得是这三家势力中最为彪悍的。

北辽已经打了一年多的内战,追击叛军至此,要说没疲惫是不可能的。而耶律乙辛的队伍,更是入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事实上,他那些人也确实是丧家之犬。

而大宋的队伍,看着让人眼馋的燕云,在朝廷的强令下,才压制着北上的念头,战斗意志自然是三方中最为强烈的。

自从耶律乙辛逃自永清城,或者说耶律乙辛溃败到接近大宋营寨前,北辽追兵便停战了。这在早年是不可思议的事,在这时候,却让人觉得挺正常。

很简单,北辽朝廷不是不想全歼叛军,而是叛军离大宋边军的距离太近,担心战事影响到宋国,从而引起两国大战······北辽现在也不想跟大宋作战。

大宋陈兵边境,理由很充分,不说前段时间有游骑入境袭扰,就说北辽内战已经将战场转移到边境,大宋也有足够的理由出兵了。

所以,北辽朝廷还是首先选择了斡旋。

“从白沟河、武清、归义以及容城入境,然后北上,对耶律乙辛的叛军形成围剿之势,以避免战乱祸及我大宋?北辽倒是真敢想!”

在大宋朝廷算计北辽时,北辽又如何不在算计大宋?

就比如这第一次谈判接触······北辽先对大宋陈兵边境表示了理解,并且针对北辽内战导致宋国边境不靖深感遗憾。

如今,叛军已经是穷途末路,为避免叛军以及大辽内乱继续给宋国造成伤害。北辽决定向宋国借道,然后将永清城包围,从而一举歼灭叛军,还宋辽边境一个安宁。

“他这样的要求,倒是让老夫心里的愧疚减少了几分。”

王安石看到这样的要求,真的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两国,还是敌对两国之间,又如何可能含情脉脉了?只不过根据需要而定罢了。

“谁给北辽这样的胆子,让他们敢这样想?”

内阁都有点气愤。说实话,国朝发展到他们这一届内阁,变化是天翻地覆的,即便是跟北辽,也已经可以平等对话,甚至需要俯视北辽,才觉得合适。

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北辽居然还如此猖狂。

“也难怪,二次出兵,无功而返,估计北辽朝廷以为我大宋恐辽病深入骨髓了!”

苏辙所说的,也许有可能。二次出兵,双方并没有大的战斗接触,仅仅是一次游行而已。国朝在没有战事下撤军,估计让北辽以为······大宋也不过如此。

毕竟,当初的河东之战,北辽还是以他们的西京道战力为主。上京道、西北招讨司以及中京道、南京道这些精锐,压根没有参战。

“如此说来,北辽以为,在这事上,我大宋就该着一无所获,还应该给他们提供围剿叛军的方便?”

“看来,北辽确实是这个意思了。”

“理解陈兵,对造成的损失深表遗憾······挺不错的措辞。”

“北辽走到今天,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的朝廷未免太有点自大了吧。”

“这不奇怪。想想这次北辽内乱的过程,耶律乙辛谋反、国朝出兵北上、女真四部趁机作乱,就连蒙古高原以及在苏州的那些奚、室韦等遗老遗少,一起起事,最终都被北辽朝廷平息了。”

“这样的大战局,大场面,都可以如此轻松的安定下来,北辽朝廷自大也是有基础的。”

内阁的情绪也就是一时的,没有谁真的把北辽的无礼当回事了。

实力相差不大时,这样的做法那就是侮辱,当实力相差已经到不可相比的地步,对于实力强盛的一方,这样的做法就会被看做是小丑的行径。

北辽现在这般的大言不惭,内阁在情绪平静后,只觉得有点无语······北辽根本就没认清现状。

更何况,国朝已经有了后手。相对于国朝掺和其中,内阁更喜欢做个旁观者,看着北辽内乱······

“耶律乙辛这边如何?”

王安石叫停了内阁扯淡,这种情形下,还是正经点好。

“由于跟北辽朝廷的谈判没确定,那边还没有进入正题。不过,已经通过商贾的渠道,先行支援了三五日的粮草。”

耶律乙辛这边是章惇负责,也是他自荐主导的,吕惠卿从旁辅助。章惇强硬,吕惠卿诡计多端,他俩人做这事,应该万无一失。

王安石在考虑是不是需要向官家奏请下一步的动作······想了想,看了看太子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算了,既然官家授权内阁决断,大方向已经明确,内阁不至于连这点事也做不好。

“向北辽使臣提出朝廷的要求吧。北辽能这样,国朝要求归还燕云剩下的十二州,倒是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了。”

“另外,耶律乙辛这边,子厚、吉甫,你们看时机,该什么时候抛出底线,该用怎样的策略,你俩商量着定。”

“现在看来,北辽朝廷这边,想要达到朝廷的预期是不可能了。所以,耶律乙辛那边,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从目前看,北辽朝廷跟耶律乙辛已经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也就是说,朝廷的谋划,应该有很大的成功机会。

第九一五章 各行其事

当北辽朝廷的回复反馈到朝廷时,内阁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

归还燕云剩下的十二州?云应四州之地,大辽还想重新收回!若宋国不答应借道出兵,一旦战争打响,造成宋国边境陷入战乱的情况,北辽可管不了处于战争状态的勇士们,到底会怎样,将不由朝廷决定。

这就是回复,一如既往的恐吓,威胁。

倘若耶律乙辛不是困守孤城,如果他还可以借用原来的情报渠道,在知晓宋辽两国谈判进程后,或许会有更多的选择。

可惜,他耶律乙辛现在知道的,只有宋辽两国在谈判。

他能看到的,想到的,只是大辽朝廷在南京道止步不前,是因为不敢招惹宋国,想不到宋辽现在也是针锋相对。

所以,他没得选择。

原本是下棋的人,现在却成了棋子。他耶律乙辛即便在不甘,再有太多的不愿,面对如今的情形,也只能是接受。

没得选。

宋国拒绝了内附,甚至不保证在北辽许诺一定的利益下会出兵围剿······针对叛军,任何一个朝廷都会这样决断,耶律乙辛也清楚。

无非是胜王败寇罢了。

他耶律乙辛并非为一己私利,眼看宋国的实力蒸蒸日上,而大辽的皇帝,只知道游玩,一年四季的晃荡,根本不理朝政。大辽之所以还这样艰难支撑,是他耶律乙辛在维持。

多少次建言,让大辽皇帝注重宋国的产业,要倾满大辽全力,搞到宋国的产业,羊毛、棉纺,甚至火药。可惜,那个昏聩的君王,依然只相信战马弯刀。

河东之战的战损比,居然没让他有一点点惊醒!

耶律乙辛真的很不甘!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在这时候,哪怕他有破釜沉舟之心,也很难再把这帮末路的将士聚拢了······因为,宋国许诺的,已经在军营里传开了。

以契丹人的人头,换取宋国的户籍,以以往同袍的性命,换取尚未兑现的草场······这是自相残杀呀!

是有怎样?对于叛军而言,这时候是没有归属的。大辽也好,宋国也罢,只要能给家眷安身立命的机会,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在意的?

耶律乙辛不是没有跟大辽联系过,拒绝了,除了缴械投降,没有任何余地。

都知道,所谓的缴械投降,必将是九族全灭。大辽不是宋国,以仁恕为道。对于大辽而言,只有敌人死光了,才有安稳的可能。

这个死不是叛军的死,而是无一幸存,甚至不会执行高于车轮斩杀的原则。这是已经有先例了。

宋国,宋国又怎样?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宋国的所谓接受家眷,一样将高于车轮的男人排除在外了······

都是死,为家眷换一线希望,征战而死,对于契丹勇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大王,宋国说,五日内没有回复,他们将应大辽请求,大军会直接回撤,直到一年前的边境线内······”

副将直到大王很烦,可是群情激昂,在迟疑,就怕下面都控制不住了。

“你觉得宋国这样是不是骗局?”

“大王,宋国户部的官吏已经低到大营,只要这边同意,立马易服换发,发户籍。宋国对于有户籍者,是真没有区别。”

“末将这段时间也见了些当初派到宋国的人手。工坊做工,有大匠有小工,置办了房产不说,还开垦了荒田,三年不纳税·····只要有把子力气,在宋国不愁活不下去。”

“另外,末将听说,因为我等家眷最后入宋国者以女眷和孩童为主,宋国朝廷准备大批量招聘进入羊毛、棉花、军备作坊做工。那是提供食宿,在宋国也是最优待遇的工坊,属于工坊城管辖的。”

耶律乙辛问的是不是骗局,可副将一开口全是宋国的好话。怎么还有可能逆转?

工坊城做工?宋国不至于那么傻。即便有,那也只会是绝户的纯妇孺······

算了,就这样了,为子孙搏命,怎样都是对的。他耶律乙辛也一样······

“应了吧。在宋国接收我等家眷之时,便是我等搏命之日······宋国答应过的军备、粮秣一定要足了。”

近五万的悍卒,还要新增的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少年······宋国答应的强弩、神臂弩装备了,即便是没有火药,有这样的军备,充足的粮草,也未必打不出一方天地来。

届时,不管是宋国还是大辽,自己仍然有选择的资本······只能这样自欺欺人了,否则会想到死。

谈判本来就是扯淡的事,也是最耗时的事。

北辽跟大宋的谈判也是如此。北辽所说的借道围剿叛军,并不是底线,这是漫天要价坐地还价,需要过程。

北辽的底线是让宋国协作围剿,拒绝叛军内附。耶律乙辛想内附的情报,北辽朝廷还是知道的。

至于宋国想让北辽归还燕云剩下的十二州,在北辽看来,这也是漫天要价的节奏······

本以为谈判还有得来回,结果······

突然有一天,叛军突围了,不是向南也不是向北,而是向东突围。

“货船进直沽可行?”

朝廷支援耶律乙辛军备粮秣,准备扶植这五万叛军,在明面上终归是不太合适。

朝廷还是需要在意所谓的大义的,也在意后世史学家的评论。所以,经商议后,借四皇子的船队,将军备交接安排在海港。

直沽还不是什么港口,也没有太多的商船停靠。经四皇子的队伍探测,那里有大型货船停靠的条件。

同时,北辽围剿叛军的队伍,在东侧又是薄弱环节······

“王相,三日前那些军备已经在登州上船,现在估计已经在直沽待命。只要耶律乙辛能突围至直沽,事情就不会有意外。”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谋划上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看耶律乙辛的造化了。

希望耶律乙辛不让朝廷失望,为了让耶律乙辛做的彻底些,官家在最后的时刻,直接下了诏令,给与耶律乙辛家眷西夏投降贵族同等待遇······这几乎就是相当于接纳耶律乙辛内附了。

第九一六章 叛的彻底

宋国为何接收叛军?

请注意,我大宋接收的是平民。连一个高于车轮的男性都没有,你能说这是叛军吗?

责问······回复,就是这样简单。

北辽的叛军,碍大宋屁事?能反叛朝廷,抛妻离子也能理解。他们不在意这些累赘,大宋本着怜悯之心,收留了这些累赘,还供以食宿,这是高义!

作为同族,你们残忍的杀害,怎么好意思来指责我大宋的仁恕?

接下来,北辽就顾不上跟大宋扯皮了。跟大宋扯皮尔等目的,本就是想让大宋对耶律乙辛围追堵截,叛军继续在北辽境内活动,那跟大宋的账,只能后置再议了。

使臣走了,就这样没什么结果的离开了······这时候,把平叛大业完成才是重点。

不管是北辽的叛军,还是朝廷的平叛队伍,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都是一人三骑的标配。特别是叛军,拖家带口的准备进入大宋境内请求庇护,结果,之接收妇孺。这样就剩下了更多的马匹······进入大宋,是不会给拥有战马资格的。

而北辽朝廷,已经是倾国在平叛了。拖累了一年,战马到还够继续追击叛军的用度。

人家北辽是真的战马无穷······

一个有累赘也有负担的叛军,和抛开所有累赘和负担的叛军,绝对是截然不同。仅仅用两日的时间,耶律乙辛就率叛军抵达直沽了,根本就没有迟疑,干脆利索的更换了装备,带足了粮秣······

“官家,皇城司这边可有消息?老臣不是染指皇城司事务,耶律乙辛叛军从直沽离开一月有余,朝廷这边至今没有他们的具体消息。”

“老臣担心,耶律乙辛率叛军反复,诓骗国朝战备和粮草······若是那样,老臣罪该万死,那是资敌呀!”

忍不住了,王安石不得不带着内阁来向官家请罪。

这一件大事,虽然有官家的意图,可所有的细节都是内阁操办的。五万叛军,朝廷这边付出了一万强弩,一千神臂弩,以及箭矢无数,就是希望叛军能继续祸乱北辽。

但这种事,没法放在台面上。操作成了,可以粉饰,一旦耶律乙辛出尔反尔,甚至抛妻离子,完全撇下进入国朝境内的家眷······他们内阁不仅仅将被士林攻讦,甚至有可能会遗臭万年,被中原以后的所有王朝批判。

资敌,在收复燕云有希望的情况下资敌,这与那儿皇帝石敬瑭又有区别?

“王相多虑了。国朝支援耶律乙辛叛军的具备越先进,他们反叛北辽决心越坚定······中正,将皇城司的情报与内阁分享吧,以后,凡是耶律乙辛叛军的相关奏报,誊抄一份于内阁。”

耶律乙辛分兵了。

在直沽接收军备和粮草以后,耶律乙辛将近六万人,分成了近十个五千人的骑兵队,各自携带近月余的粮草,在北辽境内,是北辽全境内,开始了他们马匪式的祸乱······

耶律乙辛乃至整个叛军队伍,得要有多恨自己原本的那个王朝呀······别说人家,当初西夏不就有几位恨大宋彻骨民心的臣工吗?

这是一种被抛弃的痛,不经历永远不会懂。

情报很详细,甚至连分兵的各个领头人都有记载,厢都指挥使的名录都有!

“官家,这······”

这就几乎是耶律乙辛叛军的将领名录,完全是耶律乙辛内部,最为全面的资料。

“中正此事做的不错。在朝廷谈判期间,皇城司在耶律乙辛的叛军中,发展一些探知。所以,皇城司是可以得到最详细情报的。”

“不过,作为内臣,中正的赏爵到顶了。朕无意让内监有王公的封分。此为永例!”

“小的不敢妄想······”

王中正是真不敢妄想。自己怎样,全在官家,而如今,官家着赵大掌柜,让自己的家族几辈子都无生计之忧,哪还敢贪心?

本来王安石也没有建言赏赐王中正的意图。

王安石所想的是,倘若当初朝廷是与北辽达成一致,配合北辽围剿叛军。这五万骑兵转为盗匪,进入大宋肆虐······后果不堪设想呀!

确实,此时的叛军是轻装上阵,可一旦围剿叛军,谁又知道战局会不会将叛军打成轻装的情景?

很庆幸,北辽朝廷拒绝了,否则,剩下的十二州不确定是不是能归还,繁华富裕的大宋境内被肆虐一番是肯定的。

“官家,既然耶律乙辛化整为零,将整个北辽全境都作为战场,老臣以为,可以将国朝所有边境军营,都作为他们的补给点。”

“为避免不可防备的意外,州城接待最多两千人的队伍休整和补给,而边寨了允许五百人以下入境休整和补给。”

想要把这样的战果扩大并持续,朝廷守信是必须的。答应了供应粮草,那就是要供应粮草。

“可!不过,运转粮食费时费力,可以尝试直接补给给他们国朝的军粮。在耶律乙辛这部分队伍入境休整时,务必告知边军,必须以诚待之。”

“另外,朕会让皇城司向耶律乙辛的队伍传信,在任何一个边寨,都有可能拿到他们家眷的书信。家书抵万金,这样的牵绊一定要利用好。”

“对待这部分叛军的家眷后代,不仅仅是要换发易服,更是要从根子上,让他们接受大宋。进学、出工、以及国朝百姓该有的待遇一点都不能说。”

“对于奏报中提到英勇作战者,斩首丰厚者,要随时将朝廷该有的赏赐给与家眷······最终要以书信的形式,让在外作战的人知晓。”

除了不能入境,根据皇城司的奏报判断,赵曦已经把这支队伍看做大宋的一支偏师了,一支深入敌后作战的偏师。

似乎在赵曦的心里,对他们的看重比四皇子那支队伍还重视。

没有回头路,绝不可能回头了。或许在安置好家眷后,耶律乙辛他们还有回到北辽朝廷的机会······赵曦甚至怀疑,在哪个时候,耶律乙辛可能都跟北辽朝廷联系过。

然而,到了现在这地步,已经彻底断了后路,唯有拿命为安置在大宋境内的家眷博安身立命的资本了。

第九一七章 没有冬日

家书抵万金!杜工部的诗句,倒是在这时候得到了最充分的表达。”

在朝廷又一轮部署完毕后的一个月,朝廷终于接到了关于耶律乙辛叛军方面的奏报。都是边城,边军,边寨的奏报。

驿站传递书信,是参照皇城司情报进行分别驿递的。

这本就是国朝的军谋,朝廷也直接使用了军伍的驿递方式。

来自边境的奏报,都是一个口气······在那些幸存的叛军接到家书后,所有叛军向汴梁跪拜,然后便是一阵嚎啕声······

就连耶律乙辛在接到家人的书信时,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毕竟曾经是北辽的魏王,枢密使,边军在接待耶律乙辛时,还是给了优待,甚至把边寨指挥官的寝室留给了耶律乙辛。

替大宋打契丹人的契丹人,说什么也得感谢不是?

北辽的贵族,懂汉文的很多,甚至是普遍现象。所以大多数的书信是汉文,即便是有人用契丹文,朝廷也不会计较······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所以的书信,都集中在来到大宋的新奇上,啰啰嗦嗦的讲一些日常琐事······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才是最能攻陷人心的内容。

比如,大宋分给他们的房子有多大,市面上买到了什么,大宋朝廷安排他们出工了,孩子开始进学了等等,这些对于已经安稳了的家眷,或许不算什么,只是讲一些事实。

而对于在外作战的那些叛军,却是最为勾心的。自己已经是这样了,无非是死而已,能给家眷博一些安身立命的功劳,也算是死得其所。

所以,在经过适当休整后,那些已经不在惜性命的叛军,又一次踏上了征途,在整个北辽境内肆虐,做成建制的马匪。

当正规的骑兵转为马匪时,不论从战斗力还是伤害性,绝不是寻常马匪可比的。

当叛军不再以攻城略地为目标,而是转为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的流窜者,一时间就连北辽朝廷也倍感无措。

叛军好剿,马匪难灭。叛军集中,目的是攻城略地,只要集中优势兵力,就完全可以将叛军灭杀。就像当初一般。

马匪居无定所,加上北辽的疆域过于广袤,朝廷所拥有的兵员数,很难在北辽境内对耶律乙辛叛军这部分马匪形成包围······太零散了。

并且,这群所谓的马匪,并不是真的马匪,并不计较财物,甚至连补给都可以忽略,纯粹是一味地破坏,残害北辽。

北辽朝廷各部落首领的领地,皇族、后族的领地,包括燕云剩下的十二州境内,都被耶律乙辛这部分叛军给祸害的够呛。

“老夫是真理解官家所言之事了。若有一天,国朝拿下燕山阴山以北的地盘,真的只有以夷制夷之法,别无选择。”

这么多年多去了,国朝对于战车的作用确实有些夸大了,甚至以为是无敌了。在看到耶律乙辛祸害北辽境内时的奏报后,终于发现,骑兵的战力还是在首位。

王安石是真惊叹耶律乙辛这部分叛军的能力了,也惊叹骑兵对一个朝廷的损害力。曾经想过借战车之无敌,在将来统治整个草原游牧部落的想法,被耶律乙辛这样的做法彻底击散了。

原本以为,将来大宋收复燕山阴山以后,在燕山阴山以北,放置战车,游曳于草原,就可以对草原形成有效统治,甚至对战骑兵,也完全是无敌的。

现在看来,还是想当然了。

“地势不同。国朝境内州城林立,不管是骑兵还是马车,甚至行人,可通过的道路是固定的。即便是骑兵,想要在我大宋境内这般祸害,也必将是被剿灭的结果。”

“天时也不同。这已经是仲春了,北辽的气候已经多少能适应荒野露营了。若是冬日,不用北辽朝廷围剿,就天气就可以将这部分叛军灭掉。”

“人和也不同。不管怎样,耶律乙辛也好,还是他手下的叛军叛将也罢,都曾是原北辽朝廷的高官显贵,即便是落魄了,在北辽平民眼里,那还是显贵,总还是有些敬畏的,也就难免给与他们方便。”

耶律乙辛的做法,着实是让大宋朝堂给惊着了。章惇为此跟王韶携兵部、枢密院有过多次讨论,甚至多次到讲武堂叨扰了已经垂老的狄青、种颚以及郭逵等人,就是边疆的将领,也都参与了这次讨论。

最后得出了关于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方面的结论。说白了,耶律乙辛这部分叛军的做法,不存在过冬的可能。

北辽居无定所的说法,是不包括冬季的。北辽的境内,所谓的道路没定数,居住地没定数。但是,可以让人过冬的地方,确有定数。

不管是哪个京道,哪个部落,能躲避冬日风雪的地方,都是有数的,姑且都能说是定居点了。

冬日里,白毛风可不是随便能应付过去的。

“那他们冬日怎样过?”

韩缜还真有些天真。

“没有冬日!”

章惇很不客气。

在章惇看来,北辽朝廷绝不可能允许这样的祸乱延续整一年。去年一年持续作战,今年若再延续一年,北辽就是底子再厚,也扛不住这样折腾。

物资是一方面,战马是另一方面,没有战马可以这样持续的作战。两年······北辽战马的轮换估计也会捉襟见肘了。

“没有冬日?”

“这股叛军估计也知道没有冬日了,所以才这样卖力。为家眷谋个好的将来吧。还有一点,他们希望用这一种无所顾忌的祸乱北辽,来赢取国朝对他们的信任,以便出现国朝对他们宽容的可能。”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是化整为零,那也是在作战,五万多骑兵,到了冬日又还能剩下几许?”

确实,从每次通过驿递传回来的书信,就可以看出,耶律乙辛的队伍在逐步减少······不可避免的。

作战、疾病、因伤致死者,在颠沛流离的环境下,扛一年又能剩下多少?

谈不上同情,倒是有点可惜。若呢个延续久一些,国朝就能准备的更充分一些。

第九一八章 变化

五万叛军的家眷,低于车轮高的男童,加上妇人,总计也差不多五万人呢。朝廷算是大出血了,几乎全部安置在京畿道,并且还是以汴梁为主。

或许有人认为这样有很大的风险,甚至在内阁也有这样的说法。赵曦把这事给定了,要求全部安置在京畿道。

没有谁比赵曦更了解中原文化的同化力,即便是成种族的族群来到中原,最终也是中原人,更何况还是妇孺?

契丹人对待亲人的离去,更中原完全是两回事。对他们而言,生存才是第一需求。

况且,北辽叛军就是娃样子,也不对,应该说北辽叛军的家眷就是娃样子,是做给那些吐蕃、党项、回鹘等辅助番骑看的。

唯有杀敌建功,才能获得幸福生活。

平灭西夏时,西夏可没有叛军,收复整个西夏后,原西夏的降兵,是纯粹的降兵,纳入国朝之治理后,虽然生活有所改观,可终归还是有对比的。

凡事就怕对比。

“番骑有点争先恐后了,就连原本西夏的那些所谓贵族,都在找朝臣请托,希望自家的子侄也有做番骑的机会······”

“西夏收复后,朝廷给的是赏爵,没有世袭的说法。也就是说,这一代去世后,他们只是平民。至于科考,谁相信西夏人能通过国朝的科考?一个落第的士子,在西夏都能做到执宰,西夏人又能有什么文华?”

“为长远计,西夏人也知道国朝最终要收复燕云,在战场上搏赏爵,是这些想继续享受贵族待遇的唯一方法。”

“耶律乙辛的叛军所为,倒是为国朝番骑的招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官家所虑深远啊!”

在大宋的内阁这样随意的谈论原本心头大患那些人的命运,这感觉还真的不错。诸位内阁心里的那种畅快,真的是难以形容。

都是整个过程的经历者,也就都有了这样的感悟······真的不同了。

“国朝番骑,都是以那些平民为主,贵族番骑······朝廷还真没考虑过。招募原来的西夏贵族,对于国朝番骑的管理有可能造成一定的麻烦。”

“国朝番骑,唯能力论,不论出身,以能力定职衔。若招募西夏贵族,在尊卑问题上,很可能出现混乱的局面。”

韩缜有些担忧,毕竟,不管是西夏还是国朝,贵族还是平民的界限还是很明显的。

这是任何一个王朝都应该维护的界限。

“这是大宋朝堂!大宋武将的擢升体系,难不成会因为西夏那些所谓的落魄贵族而改变?”

章惇这话也对也不对。国朝武将也有世袭的,高家、曹家、市家,包括折家、种家,甚至狄青的儿子也都是世袭的武将勋爵。

即便在新军中,也不是完全靠能力的,只不过,世袭的武将,会因为能力问题,担任一些非战斗序列,或者辅助性队伍的职衔。

至于番骑队,倒是完全执行了唯能力者居上的原则。毕竟,国朝选择番骑勇士,首先是会在那些外族平民中遴选。

这些人对大宋,相对而言是没有仇恨的,也容易被教化。

奴仆、工匠,甚至牧民,从待遇上,肯定无法与骑兵相比。

从新军开始,国朝在武备上,是很重视军卒待遇的……现在的朝廷不缺钱。

“官家当初定下的原则,是以党项、土蕃等平民为番骑兵源。可如今西夏那些遗老遗少的理由也很充分。”

“看看这些折子……朝廷应该一视同仁,乃是王道的基础和表现……”

这都是参政议政向朝廷递交的奏折,是准备交于今年大朝会商议的。

内阁是没办法避开的。

“好了伤疤忘了疼!为了些蝇头小利,就忘记自己立场了!”

“议案在大朝会上提到,会不会通过很难确定…~”

有几年了,被降伏的西夏贵族似乎很熟悉了国朝的制度,也懂得如何借用制度。

不说西北那些原本就跟党项人有勾连的参政议政,就是如今汴梁的朝官,立场都不好确定。

就是荆湖、西南的大理道,为地方安靖计,也会在这个议题上有所表达。

“国朝兼容已经成为大势,这不是内阁可以阻碍的。现在是西北、西南以及荆湖,等将来收复燕云,以及进一步扩张疆域,朝廷也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北辽的部落贵族,可不仅仅是契丹族,奚、室韦,以及原来渤海国等,都将会有诉求。或许,朝廷该对此类情况拿一个章程了。”

这样的章程不是内阁可以决定的。

内阁做事,是官家授权的,三级决策制如此规定了。内阁的权限仅限于在官家授权的范围内,处理日常朝政。遇到特殊时期,官家需要再次授权。

况且,所有的奏章以及内阁议定的事项,都需要呈报官家批阅。

而外族如何安置的问题,是官家早期拟定的,现在内阁要想为将来拿章程,自然需要向官家奏明。

“有大宋户籍,为大宋纳税,那就是大宋人。既然有心为大宋开疆拓土,朝廷不应该拒绝。至于功爵的问题······朕前段时间提过军功爵的想法,内阁可以尝试着完善一下。”

“北辽地域之广,是众所周知的,而燕山阴山以北还是适合放牧。内阁可以尝试将北辽的辖地分类划分,将耕田和牧区划分了,制定一定的标准,对建功者予以赏赐。”

“至于番骑,国朝对辽作战,骑兵总是不够的,战车在平原上作战的缺陷,必须用骑兵作为补充。如此,才能避免国朝北上后,陷入骑兵的避重就轻的作战方式。”

“对于国朝而言,收复燕云,甚至进一步扩大大宋的疆域,这将是接下来朝廷的重心所在。钱粮和那些挂名的勋爵、贵族的名分,朕以为朝廷可以做些让步······”

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赵曦觉得内阁应该能明白他说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别把那些虚名太当回事······大战是需要炮灰的。

如今在大宋,那些所谓的贵族名分,真的还不如一个里长参政有价值。一些遥领的名头,跟早年羁縻州的封赏有何不同?

第九一九章 借力是本意

大宋是宽容的,中原文化是兼容的,但是,对于那些顺应现实而不得不成为大宋人的党项人而言,对这些了解的并不多。

在原本的西夏,唯有战功才是进入社会主流的途径。

西夏覆灭,贵族内迁,对于西夏贵族而言,改变的只有失去权力。原本的领地还是自己的,只不过自己不再能奴役领地的族群;收益还是自己的,只不过需要借大宋朝廷的手,才能得到收益。

若是从生活层面比较,这时候生活绝不是早先在西北之地可比的。早年一直念念不忘,并拼命想进入中原享受的想法,原来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

得到的和失去的,真的无法权衡,有一种感觉却一直让他们无法释怀······在大宋,在繁华的中原,他们总是边缘者。

当大宋筹建番骑队时,就萌生了一些想法,可大宋朝廷只在党项、吐蕃等平民中招募。

当大宋再一次筹建辅助番骑时,开始放宽到了原本的西夏常规的骑兵。这让西夏贵族群体想走进权利阶层的想法越来越浓了。

至于生死,即便曾经的大夏,他们之所以能成为贵族,也是一代人乃至几代人在战场上博回来的荣耀。

对于大宋朝廷而言······

“一旦对辽开战,确实需要骑兵的策应,甚至在特定战局中,骑兵的作用至关重要。而国朝的骑兵,从这次番骑筹建的情况便知,即便是老西军的骑兵,也无法在番骑中立足。”

“第一批番骑可以放心使用,同时,在第一批番骑队伍中,国朝军制的文佐官、监察官都是完整配备的,将领也是经过朝廷各相关衙门遴选确定的。”

“后面的辅助番骑,以及官家同意将外族的贵族子弟纳入番骑招募的范围,这需要斟酌······”

不是王韶胆小,王韶久在西北,算是对党项、吐蕃、回鹘等族群人最为了解的内阁。

“前朝灭亡的原因,过度使用番将,过分看重番将,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朝廷在制定使用番将的问题上,应该着重考虑如何限制番将的权利。”

“还有,对番骑,朝廷该如何防备在军伍中形成势力······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对于历史,内阁没有不熟悉的,国朝的以文御武的国策,也是对前朝矫枉过正导致的。

这些年,管家一直致力于文武均衡,这一届内阁还是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是否可以尝试国朝原本以文御武的办法?”

“谈何容易?国朝用番骑作战,本意并不是阵战,而是作为新军阵战的补充,用于弥补战车的缺陷。说白了,就是要跟北辽骑兵在运动中对攻。文臣,那个能做到跟随?”

“将番骑归于国朝将帅统领,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尾大不掉的情况……”

“骑兵作战在于机动性,也在于灵活性,尽管是归于国朝将帅,对于番骑队伍的控制力,仍然无法与新军相比……”

难呀!内阁商量半天,还是觉得有点难。

用肯定是得用了,不仅仅是官家恩准了,就是朝臣的倾向,也应该会同意用。

毕竟,现在的西北,对于朝廷而言,相对还是稳定了,就是西北的外族平民,在一定程度上也认同了自己是大宋人的事实。

多数臣工,还是认可原西夏贵族融入大宋这个集体的。

当然,也不排除这些年汴梁的酒宴,经常见西夏老贵族宴请朝臣的事实。

“平灭西夏,朝廷令西夏贵族卸甲。北上征伐,朝廷却不得不让西夏的所谓勇士再次披甲。这一上一下,如何掌控,确实很难。”

“但是,这是内阁从官家处讨要的政策,不管是为大宋未来征战计,还是为这一次大朝会统一思想计,这事内阁必须拿出定论来!”

不管怎样,内阁都必须有个定论。否则,在官家那里,还是在大朝会,他们内阁都不好交代。

“或许诸位都想的太远了……”

“吉甫,说来看看……”

不得不说,吕惠卿有时候是真能揣摩透官家的意图……或者说吕惠卿能在某些方面明白官家的用意。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官家没有明白的说过,可有几次官家交于内阁议定的事务,在官家那里很快的通过,很大程度上是吕惠卿揣摩的结果。

见吕惠卿出声,王安石就借坡了。

“诸位,如今出现收复燕云的千载难逢之良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耶律乙辛的叛乱!”

“而朝廷,未动一兵一卒,让整个北辽陷入混乱而不止,并非国朝战力,而是国朝有效的借用了耶律乙辛的叛军。”

“同样的道理,所谓的番骑队,在惠卿看来,无非还是一个朝廷借力的事。”

“官家的旨意,提到过北辽疆域收复后的分区,也一再提到燕山阴山以北,这跟借用番骑作战并以军功爵赏赐是相辅相成的。”

吕惠卿提到了借用……

“吉甫之意……正面战场,或者说收复燕云的大阵战,依然是要依靠国朝的战兵,而番骑……管家也提到是作为国朝收复燕云的补充。”

“而在收复燕云以后,国朝疆域扩张至燕山阴山以北,那才是番骑的用武之地。”

话应该是说明白了,诸位内阁也都陷入了沉思。

国朝的目的是收复燕云,或者有将疆域扩张到燕山阴山以北的想法。

但是,燕山阴山以北,那是大漠,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在那样的地形下,战车的优势将失去十之八九,唯有骑兵才适合草原作战。

待那时,不管是北辽的残余,还是国朝的番骑,只要将本该属于草原的战兵,放在草原地即可。

谁死谁活,朝廷可以坐山观虎斗,或者说,谁能得到国朝的补给,便有了胜利的希望。

而国朝,拥有火器和战车的优势,只需要在特定的关隘布防…~

番骑队是朝廷派出去的,而番骑队的家眷还在大宋,那里又将是番骑的战功赏赐之处…~

更何况,朝廷还有羊毛纺织这个利益的大杀器!

到时候,番骑队跟如今的耶律乙辛叛军,又有何不同?

到时候,即便是有尾大不掉又怎样?大宋已经拥有了防守的屏障。

第九二零章 群情激昂的限制

赵曦的格局没这么小,作为一个后世人,对于家国天下的理解,跟如今这个时代是不同的。

理解不同,最后的结果是相同的。

当内阁把拟定的番骑章程奏报上来后,赵曦批了恩准,也恩准了作为这次大朝会的议题。

事实上,赵曦也确实是想让番骑队最终进入草原,从而将草原纳入大宋的版图。

但是,赵曦却没有放任的意思,更没有想过让契丹人和党项、吐蕃人打生打死,国朝坐山观虎斗的想法。

不过,好像跟内阁所说的结果没多大差别。

北辽不像西夏,可以用围剿的方法,让整个王朝都降伏了。

北辽的疆域跟国朝的兵力,决定了跟北辽的作战,必将会存在北辽最终有残兵逃窜的情况。

原本的历史,女真把北辽掀翻,出现过西辽朝廷……

即便是国朝收复燕云,甚至灭掉了北辽朝廷,有大草原的地形,北辽或许在一定时间内会存在。

所以,大宋需要有可以在草原驰骋的战力。而番骑就是为此准备的。

但是,赵曦的初衷,是希望用不同的制度和体系,让番骑最终对大宋有归属感,认同大宋王朝。

唉……制度的框架是有了,收拢人心的基础也有了,至于最终能否成事,还需要不断的去完善。

只是,对于现在而言,内阁议定的或许是最适合的。

毕竟,这个时代还是以族群为集体认同的。

国朝有羊毛纺织,有番骑家眷,有可以依仗,仍然没有外泄的火器,还有最终将收复的燕云等天然的防御……

不说其他,不想太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大宋原本无险可守的局面。

赵曦从不急于求成,他也从来不好高骛远,他一直在做种下种子的事……

就像国朝的文武之别,这些年越来越淡化了。就像大宋朝臣的野心,这些年就越来越明显了。

这在早年是不敢想的。

大朝会更是让赵曦惊讶……也算是多年的种子发芽了。

赵曦和内阁,从耶律乙辛叛乱开始,就一直按部就班的在推动着收复燕云的事往前走。

然而,这一次大朝会,将近六成的参政议政,都提到了朝廷应该趁机收复燕云……

“群情激昂呀!”

酝酿收复燕云很久了,然而这事只限于内阁和重臣。

这一次在耶律乙辛叛乱时,朝廷出兵北上,两次试探性进攻,都相当于无功而返。

王安石还担心,一旦朝廷决定大军北上时,朝臣会出现相当大的反对意见。

没想到,在这次大朝会,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还是应该按计划行事,在合适的时机出击。”

内阁也同朝臣一样,也有不同意见。比如韩缜,就相对要保守一些。

“何时是出击的时机?如今,河北道陈兵二十万也一年多了,番骑十万也北上,辅助番骑随即便可投入战场。而党项、吐蕃适龄丁壮报名番骑队者,更是如火如荼……”

章惇一直是激进派,那一次出兵,他都一直认为是合适的时机。

之所以两次没能建攻,章惇以为是朝廷始终未用全力。

当然,骑兵和战车在平原上作战的优劣,他不是看不到。

在章惇来看,国朝如今北上作战,有最根本的保障……惨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况且,骑兵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对国朝拿下燕云剩下的州城,没有任何作用。

至于官家担心的,章惇也明白,官家就是太过于在惜将士们的性命了…~既然投身军伍,本就该随时准备着马革裹尸,战死疆场的!

“朝臣是被耶律乙辛几万叛军在北辽搅动的场面误导了……”

五万叛军,就将整个北辽搅和的天翻地覆了,造成了北辽朝廷顾此失彼。

而国朝,如今有战车兵近百万,番骑队也二十万,凭什么就不能收复燕云?

“不过,北辽朝廷也奇怪了,居然就这样看着耶律乙辛的叛军祸害?”

“非不想,实不敢也!耶律乙辛叛乱持续一年,这一年,北辽集结大军围剿,几乎将整个北辽的可用之兵全用上了。”

“人力或许可为,但战马不成呀!贴膘时未贴膘,将养时未将养,这时候若继续追击围剿,势必将整个北辽的战马储备都搞废了。”

“北辽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国朝对燕云的渴望,也不可能不防备国朝出兵。之所以任由耶律乙辛祸乱境内,就是在担心我大宋出兵。”

苏辙对于大势的判断,一直都有相当的水准,他跟王韶这一问一答,基本上算是猜透了北辽朝廷的决断。

“也就是说,这一次大朝会的议题,北辽也肯定会获得?”

“这是肯定的。按照大朝会的陈例,时论和内参将分类对大朝会议题刊登,以广而告之天下。”

军事谋划置于大庭广众之下,这本身就代表着泄露。既往的大朝会,也从来未出现涉及军事事务的议题······

现在·····诸位内阁也听作难的。大朝会,按要求都必须对所有的议题给与答复,甚至还要根据分组讨论的结果,做适当的调整。

也就是说,即便内阁含糊过去,在分组谈论时,也会再次返回到内阁裁定。

这不是小事,面圣也不丢人。

“搁置吧,本次朝会不予讨论。”

赵曦已经知晓了这事,内阁刚刚提起,赵曦就直接定了做法。

“官家,搁置可以,那本次朝会······”

王安石不希望官家出现随意破坏规矩的行为。官家之所以有如今的威望,就是因为官家一直是言出必践的。

三级决策制是官家设计的,大朝会也是官家倡议的,再有官家破坏大朝会的章程,势必会造成官家长久以来的威望受损。

“王相,大朝会议题审议原则中有一条,凡违反大宋律条者,大朝会的决议团,有权利将议题搁置,君王也有权利搁置有损于国朝机密和利益的议题。”

该给臣工怎样的权利,又该怎样限制权利,如何体现集体决断,又如何体现集权决断,赵曦心里是很清楚的。

所谓的三级决策制,以及大朝会议题章程,从开始赵曦就留下了足够限制的手段。

防止内阁专权是需要防止,同样也需要防止臣工们的跟风······权利该下放下放,该收拢同样也要收拢。

第九二一章 舆情

在搁置决断的诏令,附带着大朝会章程公布,本来还嚷嚷着、叫嚣着的那些参政议政,立马就歇菜了。

本来嘛,懂得充分使用自己的权利是一方面,违犯国朝的律条又是一方面。今日今时,在整个国朝都认同了大朝会是国朝的权利层,没人会因为特定议题去违法大宋律条的。

更何况,这才所谓嚷嚷这出兵收复燕云的议题,本来就是为番骑而准备的后手。

怎么说呢,那些西夏的落魄贵族,为了保留住所谓的贵族的身份,经过这么多年对大宋体制的了解,倾全力想在这次朝会上通过党项贵族子弟可以进入番骑的议题。

早年积攒的,后来归大宋后经商获得的,别看西夏的那些落魄贵族没了权利,钱粮很充足,相当的富裕。

羊群、草场、领地,以及盐场,大宋为了做娃样子,除了必要的税费,大宋朝廷一点都没有克扣他们。

在大量金钱的攻势下,这本身又不损于朝廷的利益,也就真说动了不少的参政议政。

没想到,在大朝会开始之前,内阁对党项贵族子弟入番骑队,为大宋征战的议题,内阁已经有决断了。

只是,原本经过几道弯撺掇起来陈述出兵,以促进朝廷使用番骑的臣工,却没有因内阁议定允许党项贵族入番骑,而停止奏请出兵收复燕云······

这本来就是众望所归。

当官家的旨意,以及大朝会决议团的决议公布后,并且附带了章程关于律条的条款,也就没人再继续了。

议题搁置,传到民间的,便是议题暂时不予讨论,然后再反复在民间添加删减和润色,最后,整个民间所传言的,是国朝没有通过出兵收复燕云的议题。

所谓搁置,在时论和内参刊登时,很自然的从字面理解,那就是暂时不予讨论。但是,传言的作用,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根据不同人的思维,产生不同的解释。

“大宋为正统王朝,应该对叛逆者唾弃,趁火打劫,非正义之师······为朝廷叫停出兵燕云贺!”

“燕云为大宋防御屏障,国朝有相当高的渴求,然而,取之有道才是一个正统王朝该有的气质。我大宋取燕云,自该凭实力谋取,而不是在北辽内乱之时,以投机之意行事。如此,才能避免有助长谋反者的嫌疑!”

“收复大理,平灭西夏,大宋凭自身战力证明了国朝军事的由弱转强。同样,大宋保留大理和党项贵族的做法,显露了一个大国的情怀······”

“北辽内乱,百姓生灵涂炭,国朝感同身受,又如何可以做雪上加霜之为?大宋有实力堂堂正正的打一场收复燕云的战争,以绝对的实力收复我朝渴求的燕云!”

这就是舆情,赵曦看着时论的这些问题文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相从来就不等同与舆论。不过,这样的时文,倒是让赵曦有点喜闻乐见······

舆论不足信,可总是有人相信的。

国朝的大朝会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制度了,虽然这次算是有点小意外,也没有影响大朝会的胜利闭幕。

朝廷,还继续着原本的节奏,该干嘛都继续着。

而内阁以及重臣,继续关注着耶律乙辛那些人的动向······

“这阵风还是传到了耶律乙辛的耳朵里······”

朝廷第一次从边寨接到了耶律乙辛的书信。书信里带着浓浓的不甘,还有不满。

“耶律乙辛居然责问朝廷何时出兵北上?这岂是他一个叛臣该问的?”

王安石很想对耶律乙辛的责问置之不理。可那些叛军的价值,朝廷还是需要利用一段时间的。

“耶律乙辛的队伍居然还留存着近五万,也就是说,两三个月,耶律乙辛的队伍居然没有什么折损。”

对于王安石的情绪,章惇能体会到,可现实是,国朝对耶律乙辛的队伍,还不到舍弃的地步。五万精骑,在北辽境内活动,作用还是相当大的。

可让章惇说出跟耶律乙辛苟且的话,他也是难以出口。对于耶律乙辛书信中的口气,确实让人不畅快。

叛臣的处置,轻重对于内阁而言,确实都挺不好把握的。

“既然耶律乙辛信了,那北辽朝廷信不信?”

赵曦根本没有针对如何处置耶律乙辛说什么,只是这样问了。

国朝抵报的这些文章,流窜作战的耶律乙辛都能知道,北辽朝廷呢?

鉴于中原王朝一贯迂腐的印象,北辽朝廷又会怎样看大宋的这些评论文章?又会怎样去揣度大宋朝廷的决断?

军谋岂能公之于众······这就是朝廷对耶律乙辛的回复。

不提出兵,也不会跟耶律乙辛谈大宋的完整谋划,更不会跟他解释什么舆情指向。就这么一句话,至于怎样想,懒得管。

有些事经过发酵,总是会发生的。

自耶律乙辛反叛以来,似乎大宋朝廷一直在纠结。

几次以为宋国要全力发兵北上了,结果都是虚晃一枪。难不成宋国真的会坚持所谓的正义之师?

不确定。但是,耶律乙辛在北辽祸害的情况,北辽朝廷真的无法继续容忍了。

所以,北辽朝廷在大宋朝会的一个半月后,也就是大宋朝廷回复了耶律乙辛书信后的多半个月,终于发动了全境范围内的大围剿······

一时间,中京道、南京道、上京道、西北招讨司、东北招讨司等等,几乎是整个北辽全部都动起来了,甚至包括燕云地区的汉军,所有契丹部落的斡鲁多、林牙,在同一时间,全部整装出发,开始了北辽朝廷最大规模的一次剿匪行动。

没有比恨同族背叛者更彻底的,更刻骨民心的,那种恨意要比外族入侵更强烈。

耶律乙辛的叛军,这几个月在北辽境内的行为,已经很成功的成为了整个契丹族群的大敌,已经成为了在整个契丹族群里人人喊打的角色。

耶律乙辛是为了取悦大宋朝廷?也不全是,他这样做更重要的一点,是对同族的恨意。

所谓起兵,他耶律乙辛是不像看着大辽就这样腐朽,就这样堕落,就这样走向灭亡······

没人懂他,只要他自己懂自己。

第九二二章 真正的末路

从早期派遣细作进入宋国境内偷师学艺,到发动小规模战争策应工匠北逃,再到最后起事反叛,甚至说更早些时候,他耶律乙辛设计皇后,谋害太子,都是在为契丹整个族群考虑。

耶律乙辛认为,如今的北辽皇帝,没有能力让大辽持续辉煌,只会逐渐败落,从而导致整个契丹族群消亡。

他认为,只有他耶律乙辛才能让契丹族群永远的强盛下去。

在起事之前,耶律乙辛是联络过诸多部落的,也跟不少的贵族沟通过。但在他起兵之时,响应者寥寥,到最后却反过来征伐他······

在耶律乙辛看来,这就是背叛。既然自己被他人背叛了,在穷途末路的情形下,他彻底背叛契丹这个族群,也就没了心里负担······

这是理由,也是耶律乙辛在得到宋国支援后,到北辽境内祸害的情绪所在。

其实,对于耶律乙辛这样的枭雄,妻儿老小,他在特定时期是可以抛弃的。

可惜,入境祸害之初,他曾经几次跟北辽的朝廷联系······杳无音讯!

所有的因素积攒着,就给了耶律乙辛彻底祸乱北辽的理由。至死而不悔。

当然了,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当在大宋定居的家眷,一份份带着殷切期盼的书信到手后,一直在打生打死的他们,终归还是想活下去,哪怕最终只是过常人的生活也行。

人都是这样,站西山只会看东山的风景。

作为转战在自己母国境内,到处祸害的叛军,找不到归属,唯有家眷的书信,让他们有一丝慰藉,在情感上就有点倾向于回到中原了,也让他们多少对宋国朝廷有了份念想。

既然征战能为妻儿换来安身立命的基础,是不是也存在在宋国收复燕云后,他们可以带着战功回归平淡?

想法总是有的。但是,在传来宋国朝廷暂时无出兵计划时,就把他们心底那一丝丝的希望打破了。

作为叛军,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这支队伍熬不过今年了。如果今年宋国不发兵收复燕云,即便是有宋国的支援,他们也很难熬过去了。

力竭了,人力还是马力都枯竭了,不可能撑下去了,最为关键的是,宋国朝廷没有出兵准备的消息,让他们的心力耗净了。

就在这时候,宋国朝廷一句军谋不可公之于众,带着大辽朝廷集结兵力准备围剿他们的消息来了······

“这或许就是我等最后的战斗了,也是该给命运一个交代了。”

耶律乙辛烦了,厌烦了整日的征战。这心思放在一年前,任何人都想不到耶律乙辛会有这样的心思。而如今,与北辽朝廷作战一年,又在北辽境内漂泊多半年,他是真烦了。

要说耶律乙辛现在很渴望平淡的生活,或许有点矫情,毕竟是枭雄,似乎不应该被儿女情长牵绊。事实上,这段时间,让他想的最多的,不是曾经做大辽魏王时的意气风发,而是小妾书信中说起幺儿在大宋学堂的事······

越细微越能浸入人心。

“大王,如今咱们分兵,化整为零的作战,朝廷大军也未必可以将我等歼灭。宋国所谓的不出兵,在末将看来,是障眼法,只要大辽的战力受损,宋国肯定是会趁机北上的。”

副将还在打气,自己给自己鼓劲。

“你真以为咱们的分兵作战就能逃出围剿吗?你我都清楚,大辽的朝廷是移动的宫帐,何处适合扎营,何处能过冬,何处水草丰美,何处又是必经之路,没有比大辽朝廷更熟悉这片土地了。”

“之所以这近大半年我等能活着,是朝廷在担心宋国出兵北上。这一次,不管宋国是不是真的不会趁火打劫,朝廷都不会再等下去了。或者说朝廷等到现在发兵围剿我等,就是在等宋国的大朝会结束······”

艰苦的环境,让耶律乙辛的思维很清晰,或者说,他耶律乙辛就没有糊涂过,一直在审时度势,只是,现实没给他太多的选择余地。

或许还有,曾经的自大······

“大王······”

副将觉得大王有些消沉了,即便是朝廷围剿,也不是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粮草充足,装备精良,战马还有战力,在草原上,逃窜比围歼要容易的多。

“不必说了!本王很清醒,并不是消沉。你可以想想,虽然我等分兵了,可随时都可以联系上,难道朝廷不会一样能掌握我等的动向?”

“更何况,本王甚至怀疑,在如今我等的队伍中,是存在朝廷细作的,甚至连宋国的细作都有。早些时间,我等还能做到一击即中,到后来,我等的出击总是有所延迟,甚至几次的突袭,都变成了恶战。”

真正的穷途末路了······

“大王,北上吧。郝郎尔部多少跟大王还有些交情,大王曾经也多有照顾。在去岁的战斗中,并未见郝郎尔部的兵马。或许北上会是我等的出路!”

相对于妻儿,自己的性命还是重要的,副将最终还是狠了心。宋国也好,大辽也罢,终将是靠不上,已经这般了,五万精骑北上,也不是博不出一条生路来!

耶律乙辛看了看自己的副将······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呀。都到这时候了,将近半年多的时间,大辽朝廷岂允许他们再次逃脱?

当初从宋辽边境折向东,是因为有宋国朝廷谈判的策应。而且,在获得宋国支援时,自己也曾想率领他们北上,不管是女真盘踞的辽东,还是再向北,那时候出去,或许真的能打出一片天地来。

可惜,当时的将士们都被宋国说客给描绘的美景迷糊了,只想着打完这一次战,待宋国发兵收复燕云时,他们也好解甲归田。

那时候,凭着自己征战的功劳,或许还能分到一块不小的草场······

就那样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宋国开出的条件,毫不犹豫的开始在自己的母国祸害。也就是在那时候,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果······

“半年多,你觉得大辽朝廷如此放任我等转战是为何?没退路了!这半年多,本王敢肯定,我等逃出生天的通道全部封死了!”

第九二三章 人之将死其言不善

宋国皇帝陛下,叛臣耶律乙辛以大宋臣子称一声官家,不为什么,只为表明我等在最后一刻是为大宋在征战······这是耶律乙辛再次来信的开头。

渠道是隐秘的,书信却是在赵曦跟内阁的共同见证下拆开的。

北辽朝廷围剿叛军的消息,朝廷已经接到消息了,也知道北辽发动最大规模的围剿叛军行动,是绝不允许叛军有机会再次逃脱的。

所以,这一次耶律乙辛的来信,朝廷也相当重视。

人在绝望时,或者说绝对的末路时,做任何事都有可能。

所以,书信是皇城司的内监拆开的,也是由皇城司的内监诵读,赵曦连信件的样式都看不到。

王安石说,书信的封面是用人血书写的······

宋国不是不出兵,也不是彰显什么高义,才不发动对大辽什么趁火打劫的战争,叛臣清楚。有一点宋国朝廷给我耶律乙辛说实话了:军谋岂可公之于众?

我知道宋国出兵的时机,就是在我等被大辽围歼的那一刻······相信我一个将死的人的话,这个判断我没有泄露。

······这一点耶律乙辛判断对了,赵曦确实是这样想的。

对于一个有谋反行为的外族臣子,大宋就是再宽容,在赵曦这也不可能收留。收留耶律乙辛,就是一种对谋反的宽恕,这一点,是任何王朝都不能接受,也不能做。

扶植是一回事,收留又是另外一回事。北辽朝廷清楚,大宋的朝廷也清楚,或者说,耶律乙辛也清楚。

有许多事并不是你清楚就可以避开的,是形势左右着你的选择。对耶律乙辛而言,就是如此。

······官家,称一声官家,我耶律乙辛也算是在临死前为妻儿求一个安稳。从大宋朝廷决定扶植我等叛军时,叛臣就知道,无非是我等还有利用的价值。

大宋需要我等的价值。叛臣有过不甘,也有过其他想法,只不过大辽让叛臣失望了,而大宋的怀柔之策,也确实让我的部下动摇了。

于是,叛臣不得不选择一条不归路。从我等接受宋国支援的那一刻起,将妻儿放在宋国朝廷手里时,我等就再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背叛自己的族群,是应该被唾弃的。我等到了如今这地步,也算是罪有应得······

这算是耶律乙辛的明悟?还是心迹?说不清,但书信读到这里,在场的每一位臣工,似乎都能理解耶律乙辛的心境。

……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耶律乙辛还会谋反,但绝不会是这个时候,也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大辽确实衰败了,就是从这个昏君开始!

或许,在当初皇太叔起事时,我耶律乙辛就该做出抉择,哪怕是拥戴皇太叔上位,大辽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跟大宋的官家说大辽的命运,作为辽人,曾经的大辽魏王,我都觉得可笑。偏偏我还只能说给官家听,或许做君王的官家,才能懂我。

本来我可以铸就一个中兴的大辽,重新恢复大辽曾经的荣光。只可惜,到此为止了……

说实话,耶律乙辛想的,赵曦懂不了。

做了让人唾弃的事,偏偏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还期望得到谅解。真想不明白耶律乙辛是怎样的心思。

他耶律乙辛能成为权臣,是因为北辽君王对他信任。若没有野心,也就不存在设计皇后,谋害太子的心思。

若将心思放在北辽的治理上,搁早年北辽皇帝对他耶律乙辛的信任,怎样的政策推不开?

如其说是北辽的皇帝昏庸,倒不如说是他选错了人,信错了人。

“逆臣就是逆臣,真是无耻之尤!”

王安石这是怒喝,带着对明显的鄙视情绪。

他这一声怒喝,连内监都不敢继续读了,抬头看着官家和阁老,不知道该不该读下去。

下面还不知道,但这些话,很明显都是反动的……

“你继续读…~”

王安石也觉得自己有点激动了,跟一个将死之人较什么劲?

……说这些,我耶律乙辛不是要给自己自辩,没有意义。不管是大辽的记载,还是宋国的记载,在史书上,我耶律乙辛都会是一个奸臣,是一个谋反之臣。

很多事我都明白,也许是到了这种地步了,我才明白了。

虽然我等的价值到最后了,也即将失去被利用的机会。但我耶律乙辛,还是想最后跟官家求一个恩准:别因为我等的死去,而忘记大宋朝廷的承诺!

到这时候了,我等是肯定活不成了,也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机会了,甚至连变节的机会都没有了。

接下来,我等要做的,必须是继续兑现对大宋朝廷的承诺,尽最大力去砍杀大辽的精锐骑兵……

内监读书信,没任何情感,语气也是恒定的,不带任何情绪。

但是,就是这样简单的文字,却让在场赵曦和诸位内阁,都能感觉到耶律乙辛的情绪。

这时候的耶律乙辛,道出这样的话,该是怎样的悲怆、悲凉,这样的言辞,又何尝不是一种悲悯。

只可惜,即便到了最后的时刻,他耶律乙辛依然没有反悔,否则这该是一篇多有价值的,现身说法的教化文章?

……官家,我谨希望,大宋朝廷能恪守承诺,让我等留在大宋的妻儿老小,能好好活着。

也能让我等在最后时刻的英勇无畏而有所值,也算是我等为妻儿贡献最后的价值吧。

至于我等的死讯,告不告诉她们吧!或许留一份念想更好。估计大宋的朝廷也是这意思吧?最起码让我等的子孙记住,杀害他们先人的,是大辽朝廷……

望官家予以成全!官家也肯定会成全!

这最后的一战,必将会相当惨烈,我等也会用事实来告诉大辽皇帝,他是错的。

可惜,不可能被载入史册。

最后,我耶律乙辛感谢官家,感谢大宋朝廷在我耶律乙辛死去以后才发兵北上,让我不至于看到自己悲惨命运的同时,还看到大辽被灭的景象……

耶律乙辛要死了,可带回来的书信,却没有让人看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结果。

临死了,还是一副奸臣的样!

第九二四章 没有真相

这一份书信,能看到耶律乙辛在最后时光的情绪。

有北辽魏王的感触,也有耶律乙辛作为一个人的领悟。只可惜,他还是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到死了都没有醒悟。

书信所表达的很乱,愤懑?懊恼?愧疚?以及不甘,可能都有些。

甚至带着对大宋浓浓的不满,以及自己对大宋朝廷猜测的得意……

倒是真不失一个枭雄的本色。

“官家,出兵吗?”

王安石也不得不承认,耶律乙辛猜对了,大宋确实是想在耶律乙辛那些叛军被歼灭的那一刻,开始出兵北伐。

这无可厚非。

内阁商量过,也跟官家交流过。

北上跟北辽作战的难度,在于北辽骑兵改变以往列阵对战冲击的做法,学耶律乙辛那样,化整为零,采取官家所说的游击战。

若是那样,国朝应对相对要麻烦。番骑队对北辽骑兵,不像战车阵对战,没有绝对的优势。

而国朝出战的时机,选择在北辽朝廷歼灭耶律乙辛叛军之时,是因为那时候的北辽朝廷,是自认为最无敌的时候。

经过大宋朝廷两次的试探性进攻,也给北辽朝廷造成了大宋战力不过如此的印象。

最为重要的一点,北辽内乱一年,耶律乙辛祸害多半年,这近两年的战乱,会在一定程度上消耗北辽的战马储备,甚至让北辽的战马捉襟见肘。

以多数将帅的分析,这时候的将士最为暴烈,甚至发生营啸都可能,更何况作战?

也就在这样的时机出战,才能将北辽的作战主力,尽数拉到河北道,堂堂正正的跟大宋正面作战。

耶律乙辛猜对了,王安石不舒服,估计整个内阁都不舒服。

谋划了这么久,官家和内阁,所有的事都表演的很真实,包括两次出兵的不同意见,以及这次舆论的风起云涌。

结果却被一个逆臣看明白了,确实让人不舒服。

“造势吧!”

“造势?”

“对!朝廷要在全国朝掀起准备出兵北伐的舆论导向,造出一副要大举发兵北上的势头。”

官家的话,让王安石有些不明白。朝廷本来就是要筹备出兵了。谁都知道,一旦北辽朝廷决定围剿,那么耶律乙辛的叛军就很难活下去。

而时机就在此时。现在官家说要造势,做出一副北上态势来,难不成还不准备出兵吗?

“官家,如何造势?目的为何?”

“所谓造势,自然是势为主,而不是以实事为主。北辽朝廷围剿耶律乙辛的叛军,如今在国朝也应该是有所觉察,那朝廷就将这样的事广而告之。”

“同时,朕以为,可以选择部分叛军家眷情真意切的书信,也公之于众。受国朝恩惠,而心向国朝,自然有心劝叛军归属国朝。但,路途遥远,又被北辽围剿阻隔,实在难以南下归顺大宋。”

“一些叛军将领的书信,包括耶律乙辛的书信,也可以节选一部分予以刊登,让国朝的臣工百姓乃至叛军的家眷都看到,这些叛军因为国朝善待他们家眷,便生出了归顺大宋之心······”

“想做国朝顺民的叛军,国朝也是有义务解救的,特别是即将被北辽围剿之前,朝廷喊几声出兵征讨,甚至遣使北上斡旋以解救那些叛军,都是应有之义······”

这······王安石明白了,内阁诸位臣工够明白了。

先刊登北辽朝廷围剿叛军的事态,再选择性刊登心属大宋家眷的书信,再配合叛军书信的节选,在国朝形成一个这些叛军择良木而栖的现状,却被北辽朝廷阻拦。

因此,朝廷便遣使北上斡旋,为那些有心归属大宋的叛军斡旋。这不正是与朝廷恩准党项贵族自己入番骑为大宋征战相辅相成吗?

关键是,有了这样的舆论态势,即便是国朝有举兵北上的意图,北辽朝廷也只能是集中兵力继续围剿耶律乙辛的叛军······

耶律乙辛没想到,即便是临死,他的价值还是要被利用一次······

最为关键的一点,那些叛军的家眷,必将真的像耶律乙辛所说的那样,将他们的死亡都怨在北辽朝廷上。

“官家,老臣以为,在公布北辽朝廷的围剿行动之时,朝廷派遣北上的使臣,应该在汴梁乃至整个京畿道,兴师动众的北上。”

“另外,老臣以为,内阁,或者国朝民部、兵部等衙门,可以在这个时间拜访叛军家眷,以安慰其情绪,尽我大宋朝廷之诚意······”

朝廷本来就是这样,更何况还是敌对的双方。赵曦对王安石一个正人君子表现出一定水准的阴谋论调,并没有觉得意外。

本来就该是这样。内阁也都对这样的计划喜形于色了。

于是,汴梁的抵报先是刊登了北辽朝廷大军正集结兵力,准备围剿耶律乙辛叛军的文章。文章从耶律乙辛叛乱开始说起,一直说到近一年叛军在北辽境内仓皇逃窜的经历······

任何问题都可以从对立的两方面来陈述。比如耶律乙辛祸害北辽境内,笔锋一转,那就是被北辽朝廷追击着遍地逃窜。

这并没有什么,对于大宋的臣民而言,北辽的混乱,那是喜闻乐见。

本来还有些文士,准备着在第二天针对这样的事评论一番,甚至还有想发出大宋应该出兵的声音。

然而,时隔一天,抵报中刚刚出现了幸灾乐祸的文章,就再次出现了叛军家眷那情真意切的劝阻叛军归顺大宋朝廷的书信······

原来,根据大宋跟北辽的河东契约,大宋是可以接收平民,却不得接收违犯北辽律法的罪人。因此,在叛军溃败之后,这些家眷不得不跟叛军离别,从此天各一方。

当诸多家眷在大宋得到妥善安置后,那些所谓的叛军,多数便希望解甲归田,来大宋做一个寻常的顺民,只为能跟妻小相聚。

偏偏北辽朝廷不允许他们改过自新,一定要赶尽杀绝,导致他们不得不化整为零分散逃窜。

然而,北辽朝廷经过一年的谋划,终于将那些零散逃窜的叛军动向掌握了,便集结大军,准备歼灭。

同样的事实,从不同的角度去解读,就会有不同的理解。真相到底是什么,不重要。

第九二五章 堵死最后的路

舆论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左右随众者的趋向。舆论最大的坏处,就是能彻底淹没真相。

同时,舆论还能左右一些事······

大宋从来都不缺悲天悯人的圣道者,更不缺推崇王道的圣人君子式的士人。也就在这些让人声泪俱下书信刊登之后,整个汴梁的抵报,就出现了比那些书信更加催人泪下的文章······

文章从先圣之言入手,到北辽叛军的幡然醒悟结束,中间用了太多情真意切却又晦涩难懂的辞藻······大概就一个意思,北辽朝廷做的过分了,而大宋应该有所表示。

紧接着,那些所谓有官方背景,或者有渠道的抵报,又出现了书信。这些书信,都是从大宋边寨、边城入境的,都是些叛军将士的书信。

有对妻儿思念的,有对平淡生活向往的,甚至有直接表达对大宋归顺的。

更有甚者,还有接到了妻儿书信,但军卒将士已经被北辽朝廷杀死后,同袍代替回信的。

甚至,连近期听闻北辽朝廷出兵围剿,以书信方式跟妻儿诀别的书信也出现在抵报上······

不用怀疑,不用要求有图有真相。

就在这些书信刊登在抵报的同时,汴梁,乃至整个京畿道,在安置北辽逃民的里坊,朝廷的相关衙门,开始派遣官员,带着来自北辽远方的书信,带着朝廷的诚意,一个个走访那些已经失去,或者即将失去亲人的北辽叛军家眷······

北辽无情宋有情,不论归顺不归顺。

朝廷是朝廷,兵是兵,都改变不了那些真正的苦命人!

或许对于抵报刊登的文章会有所怀疑,可在汴梁,在京畿道,有的是现身说法。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对于那些叛军的家眷,生活得以改善了是真的。他们有房子住,不用再颠沛流离了;孩子有学堂可以进,不必永远只能羡慕大宋的生活;即便是妇人,朝廷也安排了一份工做,不用担心活着的问题。

甚至,大宋的朝廷还对那些诚心归顺的大宋的叛军,按照番骑将士的赏赐予以战功的封赏······

这一切都是事实,无可辩驳的事实。

本来嘛,从当初家眷进大宋,让这些家眷接受分离的措辞,就是大宋跟北辽朝廷的河东契约,这些家眷所了解的真相就是这样。

原本是有盼头的,不管是潜逃改变身份入境,还是最终为大宋建功,都会实现最终团聚的目标。

而如今,在北辽朝廷大军围剿时,所有的盼望都将化为泡影。所以,这些家眷的情绪也是真实的。

抵报所刊登的文章,都在街坊的口口相传中得到了证实······事实就是这样。

就连内苑······

“三哥,事实是这样吗?”

皇后不掺和朝政,但抵报还是要看的。在内苑,可以通过抵报来了解。这段时间关于北辽叛军和家眷事,算是整个大宋国朝的热门了。

皇后也难免有些关注。不过,高皇后不是普通的百姓,多少还是能想到这背后有猫腻的。

“滔娘认为是,那就是了。”

事情按照设计的在推进,赵曦心情确实有些愉悦。

说到这,滔娘就不再问了。她能从官家的心情中,感觉到事情的本质。

“其实,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大宋是否有利。有利了,这就是真相,无利了,那就找到有利的真相!”

赵曦很欣慰,是真的欣慰。这一届内阁的遴选,本来就不是迂腐的内阁,都是懂得变通的,或者说,这一届内阁里的小人比君子多一些。

但是,内阁能把这件事运作到这种程度,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章惇无所忌讳,吕惠卿诡计多端,苏辙大局判断,韩缜的谨慎,苏颂和薛向的专注等等,只是没想到,王安石也在大宋的利益面前,彻底放下了他心中那种执拗。

本来嘛,政客就应该是这样的。君子作文人行,做不好政客。

事情的推动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在整个国朝掀起同情耶律乙辛叛军的热潮时,朝廷大张旗鼓的派出了使臣,准备处事北辽,向北辽朝廷协商那些叛军归顺大宋,并接引到大宋的办法······

从来没有一次使团出使,像如今这样的声势。

朝廷是有意,以正规的使团规制,从勤政殿开始,浩浩荡荡的向边梁北门行进······

而汴梁的百姓,却是带着真实的情感在送行。

“可怜孤儿寡母吧!”

“苍天有眼,定不会让这世间有如此残忍的悲剧······”

百姓还是士人,都自发的在送行,希望朝廷能斡旋成功,能让心中的那份美好实现。

······

“大王,大宋朝廷发力了。大宋境内群情激奋,对我等的遭遇气愤填膺。促使大宋朝廷遣使北上,向大辽朝廷斡旋我等解救事宜······”

副将是兴高采烈的冲进来的。流窜作战,耶律乙辛得到的消息总是要迟一步。

而大辽朝廷的围剿大军,已经发动了,在方圆几百里的范围内,到处都是成建制的北辽朝廷骑兵,包围越来越收紧了,逃出生天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了。

“详细说说······”

能有一线机会活着,耶律乙辛也不想就这样死去。

副将就将自己听不到的消息,用极度兴奋的情绪,跟耶律乙辛讲出来了。从大宋汴梁抵报文章开始,书信、士人的声援、大宋朝廷的慰问和遣使斡旋等等,很详细的讲述完了······

“我等命休也!”

当听完所有的讲述,耶律乙辛暴喝一声,那一刻,他几乎要气晕过去。

“赵曦狠人呀!我命休也!”

耶律乙辛定了定神,可嘴里说出来的还是这几个字。

“宋国如此做,只会坚定大辽围歼我等的决心,还是快速的,不留任何余地的围歼!”

“大王······”

副将似乎不明白。

“原本我等接受宋国扶植,那是背地里的,即便是安置家眷,也是有措辞的。而如今,我等谋反也罢,那只是契丹族群内部的乱事。当我等受宋国扶植的一切,都暴露于天下时,我等再大辽,那就是人人喊打的。”

“完了。这赵曦根本就不给我一点机会,别说再次反水了,就连我等北上逃窜的机会都给堵死了。他赵曦狠呀!”

第九二六章 别无选择

耶律乙辛是混过朝堂的,他不是单纯的武夫,相反,他更偏向于权谋。

当他听完副将的讲述后,很容易就想通透了······这不是解救,这是在置他们于死地······他们本来就应在死地了,大宋所做的,无非是有个促进作用,或者是加快一下进度,坚定一下北辽朝廷的决心。

耶律乙辛谋反,说什么,那都是契丹族群内部的事。北辽作为一个共主和集权共存的王朝,对于这种谋反的事,并没有想大宋那样嫌弃。甚至说,不同部落会考虑在这样的大事件中,能获得怎样的利益。

就比如,大辽皇帝无心理政,耶律乙辛谋反被平息后,大辽还是会有权臣当政,有资格的臣工和首领,都可以想。

比如,如果耶律乙辛谋朝篡位成功了,必将会产生新的权利阶层,新的得势部族,立场不同的部族都可以想一想。

但是,当耶律乙辛所做的一切,都是勾结大宋时,一切就都变了。

在这一刻,耶律乙辛以及他们这些叛军,就真的成为了所有契丹人的公敌!

在这一刻,耶律乙辛和他们这些叛军,就再没有跟北辽朝廷妥协的可能。这不是妻小的牵绊,而是彻底的决裂。

也就是在这一刻,耶律乙辛和他们这些叛军,连北上逃窜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对待叛徒问题上,任何一个族群,特别还是完成王朝的族群,那绝对是同仇敌忾的。

北辽,还没有到了分崩离析的程度,还不到各自选择明主依附的地步,都还是会尽力去维护这个号称无敌的王朝。

所以,耶律乙辛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他们这些人都死定了。

“大王,我等该如何是好?”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副将,这时候已经面如死灰了。

特定时期下,有一个模糊了目的的消息,便认为带来的是惊喜,最后清醒过来,也就明白这不是惊喜,而是催命符了。

“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走。宋国皇帝就是这样安排我等的······”

还能如何?所有的一切,都在宋国的谋算中,从自己妄想进入宋国请求庇护时,这一切就开始了。

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进入了宋国的谋算中······

“大王,那我等······”

副将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该怎样做,真正的无措了。

就按宋国朝廷设计的路走,那肯定是死!心里也有太多的不甘······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人在这半年多,都是在为宋国服务,也接受这宋国的粮饷。

可最后却被宋国置于死地了······有种被自己人卖了感觉。

可是,不按宋国设计的走,还有什么路呢?跟大辽妥协?大辽朝廷可会相信?他们的装备,除了战马,其他都来自宋国。

而妻儿在宋国定居生活的事实,也根本无法狡辩。当初战败时,大辽朝廷就拒绝了他们的归顺,更何况如今?

至于说向北逃窜,本来是有机会的,哪怕是朝廷大军快合围了,他自认为他跟大王还是有机会逃出生天的。可现在,恐怕只要属于大辽的部落,都会对他们喊打喊杀了。

怎么办?

“别无选择了,还能怎么办?只有做最后的战斗了。希望宋国能信守承诺,对我等的妻小优待吧!”

我的命运我做主······这才是耶律乙辛信奉的格言。到了如今的境地,他不得不寄希望于宋国的朝廷公信。

本以为,只要自己还能活着一天,就有一天利用的价值,妻小就能安稳一日······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他绝不会想起,他多次都有抛妻弃子的想法。

对于耶律乙辛这样的人,唯一不能背叛的只有自己。

“大王,是不是告诉将士们?”

耶律乙辛看了看这个忠心耿耿的副将······都这时候了,他也没资格训斥什么猪脑子了。想来也是,但凡脑子转弯足够快,也不可能跟随他一条道走到死。

出卖他耶律乙辛,副将有大把的机会······

“告诉吧,告诉将士们,宋国已经遣使北上了,跟大辽朝廷斡旋协调我等南下入大宋境内的事宜,告诉他们战争就要结束了,告诉他们,即将跟妻小团聚了······流传的消息不就是这样嘛?”

副将听不出大王这是反话还是真的,愣愣的看着。

“去吧,这是事实,就这样说,也只有这样说!”

耶律乙辛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能下什么决心?临死了,他总是不想让大辽朝廷看不起他,看不起他们这群无处接纳的游魂。既然大辽不认,大宋不认,那他们就要在临死前,让他们都看看,他耶律乙辛率领的是怎样的一群虎狼之师。

其实,耶律乙辛就是想,即便是死,也要把这个大辽的朝廷打疼,打怕。

这时候,士气是不能泄的,否则即将一击即溃。相反,若告诉将士们,战争即将结束,团聚即将到来,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他们才能在战场上发挥出不可估量的战力。

谁阻挡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就是他们的敌人······

临死,耶律乙辛还是要坑人。若是军心散了,队伍自然就不好带了,也就存在逃兵。可他耶律乙辛没得逃,大辽朝廷杀不掉耶律乙辛,绝不会收兵。

所以,不如将这五万精锐全部绑在一起······

的确是个好消息,而验证这个好消息的是,居然有大宋的商贾,大老远从西域,穿过西北招讨司的重重阻隔,走过近万里的路程,给这些叛军带来的犒赏他们的美酒,以及迎接大战的军备······

耶律乙辛所有的反应,似乎都在大宋朝廷的谋算中,就连继续撺掇着将士们,也都考虑到了,甚至借口都猜得相当准。

能不准嘛,就耶律乙辛的绝笔信,就看到耶律乙辛的心境······

耶律乙辛已经不想再考虑太多了,没用。既然大宋这般的配合,他也真的想即将迎来新生一般,招呼这军需官,把所有的犒赏都分发下去了······就当是最后的狂欢吧。

第九二七章 耶律乙辛的命运

既然大宋已经在斡旋他们的南下,自然就没有将领再向耶律乙辛建言北上了。南下享受繁华,跟北上耐受苦寒,没有人会选错。

特别是,当他们看到宋国商贾带来的犒赏物······通过重重包围圈,能将这些物品送进来,也就是说,宋国跟大辽朝廷的协商,是有希望的。

他们不知道的事,偌大的商队,抵达他们聚集点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不管什么时候,即便是战事,都拦不住商贾那颗求财的心。

权贵也一样。

赵琴手下的商队,连她都不知道有怎样的能量。这一次的活,她只是交代了一声,只是随众,跟随大宋国朝的舆论导向,她安排要做一次代表朝廷犒赏的运送。

然后,下面商队就办成了。

“货送到了。”

“回官家,送到了,回复说没有意外。”

“小琴,朕倒是下看你这边的作用了,是不是就是送货到北辽皇帝手中,是不是也能完成?”

“官家,妾身······妾身······”

这个她赵琴是真不知道。多年来,也只有官家一直没改变对她的称呼,这让她很踏实。即便是官家的话里仔细琢磨,能琢磨出其他意思来,她赵琴也不会多心。

至于整个商社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她还真没仔细考量过。

“早先跟你说过,让商队进入草原大漠,要多注意那边的势力分布,以及草场、牧场以及放牧的情况等等,可曾有做?”

收复燕云时必定的,甚至将疆域扩张到燕山阴山以北那也是一定的。很早,赵曦就在谋划了,不仅仅是皇城司,就是赵琴这边的商队,他也是有交代的。

没人在意商队,只觉得这些只是带来物品的。在这个时代,没人重视商业上探听消息的能力。

赵曦不同。文化、商业,在赵曦眼里是堪比战力的武器。

不夸张的说,在现在的大宋,除了朝廷的国营寺、工坊城,通过各种产业在拿捏着朝臣家族的命脉,赵琴这边的商业网络,在国朝所有士族中,触角最为深厚,也最为彻底。

三十多年,要说赵曦种下的种子,唯有商业这边,是唯一长成参天大树的。就是撇开朝廷,皇家也一样能左右国朝大多数士族家族的收益。

这才是最可怕的。

在赵曦利用后世的各种交叉持股方法下,就连赵琴都快说不清这个庞大的商社到底有怎样恐怖的能量了。

“一直在做,地盘大小,适合耕种还是放牧,势力都有谁,各方势力的依靠和倾向等等,妾身都安排他们在记录。记录的纸张都有一间屋子多了。”

“官家,妾身有听下面人说过,其实辽东那片物产挺丰富的,只不过是女真野蛮,不懂得如何开发······”

虽然赵琴所管理的势力,已经是国朝不可忽略的一方势力了,但她在内苑始终还是以一个没有品级的宫女自居。

这也是赵曦敢委以重任,还一直保持绝对信任的原因。有些人,就天生是做管家的·····

“辽东呀······唐书有云:渤海国进贡给唐王朝的贡品中有“卢城之稻”,其米重如沙、亮如玉、汤如乳、溢浓香。”

“真正的占城稻,只有经过冬雪的洗礼,才有浓浓的稻米香······”

管家说出的话,在赵琴看来,意味深长,绝不是单纯谈论稻米的。这时候,静静的听着就行。

“用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国朝的市井将处处都是辽东稻!”

赵曦又怎样能不知道辽东?密虎宝饶,千里沃野造良田。后世的北大荒······

只有北辽朝廷的无知,才只知道向女真讨要几只鸟,从而引起了女真的反抗,也在原本历史中,导致了北辽的灭亡。

现在不用了,灭掉北辽的将会是大宋,而辽东,那片从开垦的荒野之地,本该就是农耕民族的······

有时候说这个王道,赵曦也是认同的。普天之下的黎民,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每个人都活的有尊严,又怎样不能做到真正的天下一统呢?

世间人争来争去,不就是为活着而争取吗?给他就是了。想生活的好一些,帮助他们就是了。

说起来容易,可想要做到,谈何容易?就比如耶律乙辛,他争取的,就是想自己执掌整个北辽的朝政,还想做北辽的皇帝。

所以,他面对的就是死亡,争来争去,费心费力多少年争取,得到的就是即将面临的死亡。

因为,耶律乙辛的叛军队伍,已经被北辽朝廷大军团团围住了······

在大宋朝廷派出使臣时,北辽就加快了对叛军的围剿。对于北辽朝廷而言,耶律乙辛这部分叛军,是必须得死,还是必须被大辽围歼。

虽然跟大宋使臣的所谓谈判,永远不会在这点上妥协,可北辽朝廷,还是想着快刀斩乱麻,避免原本的协议中,有可以让宋国钻的空子,从而导致在歼灭叛军的问题上,跟宋国纠缠······宋人狡诈,玩文字游戏大辽是玩不过的。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大宋遣使北上,反倒是加快了耶律乙辛他们的死亡······大宋朝廷的本意估计也是这样的。

“围上了,在敌烈八部的地盘上,耶律乙辛被围上了。”

皇城司关于耶律乙辛的消息是共享的,内阁也看到了。

“官家,耶律乙辛将分散的队伍向北集结,看来是抱着北上逃窜的目的了······据报,再往北的郝郎尔部,曾经受过耶律乙辛的恩惠。这耶律乙辛始终是不怎么想认命!”

“来不及了。看这奏报,不仅仅是北辽朝廷的大军,就连敌烈八部、阻仆部、茶扎敕部,都倾全部落之力在围剿耶律乙辛。就连原本响应耶律乙辛起事的萌古部,也都象征性的派兵了······”

“而郝郎尔部,在北辽朝廷大军北上时,第一时间就出来喊话了,将派兵辅助北辽朝廷,对耶律乙辛展开围剿。”

“逃无可逃了。耶律乙辛的命运,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了,曾经叱咤风云的枭雄人物,最终将惨死荒野了······

第九二八章 耶律乙辛的反击

朝廷一直关注着北辽朝廷围攻耶律乙辛的战况。

原本声势浩大的出使,这时候再没多少人关注了。也是,关注没有用。在朝廷使臣抵达北辽中京道时,受到了很高的礼遇。

可惜,一直没有进入所谓的谈事阶段。

这个时候的北辽朝廷,是不能忽视宋国的,所以,将使臣高规格接待,却不展开谈判,便是最好的办法。

北辽朝廷是想,等前方围剿战结束了,耶律乙辛的叛军被歼灭了······到那时候,在接触宋国的使臣。

到那时候,说什么都行,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弄死耶律乙辛这些叛军,才是北佬朝廷首要的目的,若是有可能,他们还想将那些北辽叛军的家眷一并弄死,最好是鸡犬不留。

当初宋国抵报的那些文章传到北辽时,对于契丹这个族群,那就是一种耻辱!

至于这时候高规格接待宋国使臣······事情是要有轻重缓急的,这时候北辽的大军都在北面,不得不暂时安抚宋国使臣,以避免在南部边境空虚时,被宋国趁虚而入。

可能北辽的朝堂正嘲笑宋国朝廷的迂腐呢!解救耶律乙辛,这时候出兵北上才是正道,遣什么使臣?

虽然宋国也传来正大批量集结兵力的传闻,有使臣在,战事还打不起来。至于等歼灭了叛军,即便是宋国不发兵,大辽也有有些事跟宋国清算了······

所有的谋算,都注定了耶律乙辛那些叛军没了活路。

谁也没想到,耶律乙辛的这部分叛军,在最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居然爆发出如此大的战力。

五万骑兵的规模,即便是围剿,也不可能把队伍都围困在一个可以相互看得见的狭小空间里。

更何况,还是在被围着有准备的情况下。

所以,北辽朝廷的大军,几乎是左右军各不相见的,前后营也难以沟通。

这就给耶律乙辛的拼命创造了机会。

跑是跑不出去了,战却还是能打出样子来。

耶律乙辛先是派万数快马,以速度快速的向北面冲击,而四万余的精骑,却在追击的道路上设伏……

耶律乙辛对大辽的骑兵太熟悉了,甚至对大辽作战的方式都相当熟悉。

辽军作战,骑兵每五百至七百人为一队,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队、道、面各有主帅。各队轮番冲杀敌阵,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而自己的人马则可以稍事休整。

这次围剿他们,大辽朝廷几乎招摹了北部、中部的所有部落骑兵。

这就导致了,各部带领的骑兵作战能力参差不齐,也就给耶律乙辛有了出击的机会。

而且,耶律乙辛还判断,大辽朝廷一直在防备着宋国,一直保留着一定的战力。

虽然这些年皮室军已经卸去了守卫宫帐的职责,全数交给了宫卫。

但是,耶律乙辛判断,在形成围剿大势后,大辽朝廷肯定不会第一时间派皮室军上场。

一群仓皇逃窜的叛军,又怎么需要皮室军主力出动?

更何况,还是己方在知道被围时,即可就向北逃窜……

果然也是如此,在发现耶律乙辛向北逃窜时,辽军第一时间就派出了追兵……

这就注定这围剿的第一战,被耶律乙辛赢下了。

逃窜的万人骑在三五十里时折返,而早已埋伏好的四万精骑,迅速对追兵形成反包围。

这一战打的昏天黑地,一直到外围的辽军支援,耶律乙辛才率部从战场分离。

几万几十万人的战场,那是方圆上百里的区域…~

所谓的包围圈,只不过是辽军堵死了耶律乙辛往各个方向逃跑的路,并不是就做到了几十万骑兵直接面对叛军的程度。

因为,这是一开始,还没有实行对叛军战略空间压缩的部署。

“耶律乙辛赢下了第一战……”

从北辽围剿耶律乙辛开始,赵曦又重新开始每日到议事厅了。

在外界舆论造势完成后,朝廷需要随时把握出兵时机。

而耶律乙辛这些叛军的战况,决定着大宋出兵的决断。

虽然已经注定是要出兵了,可还是需要有个师出有名……就是这么操蛋。

不过好像后世也是如此。

不过,后世是把这个名,做给他国看,而大宋需要一个名头,用于将来记载时说的过去,也为堵住士林的嘴。

“从这第一战,可以看出,耶律乙辛算得上是一个战术大家。”

内阁中,真正统帅过军伍的,也就王韶一个人,真正领军打战的也只有王韶。

王韶能想想当时的战局。

“包围圈形成,趁北辽朝廷的队伍立足未稳,相互沟通不畅通时,快速做出北上逃窜的假象,而将大部队伏击…~”

“这一战,耶律乙辛可以看出,耶律乙辛对战场时机的把握相当准确,并且能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王韶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

“王相,我等都知道,骑兵或者步卒列阵作战,最为关键的是士气。”

“如今耶律乙辛率领的叛军,在面对大包围之势形成时,保持英勇作战的士气很难,他是如何做到的?”

确实,大包围已经形成,几乎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别说什么置于死地,无所顾忌。任何人,在面对死亡时,都做不到坦然。

明知道必死时,爆发战力的可能性太小了。

“这个,我也疑惑……”

“不必疑惑。倘若耶律乙辛给了叛军生的希望,这样的士气就不奇怪了。”

心里战,或者说战前鼓勇气,统一思想,赵曦才是相对了解的。

“谁都知道是死局,叛军生的希望在哪?”

王安石也问询了。

“耶律乙辛给叛军生的希望不在北辽,而在我大宋。”

“在大宋?”

不是怀疑官家,是想不通。

这是所知障,诸位所知道的,所了解的,形成了自我思维的障碍。

“就如当下在我大宋境内的舆情一样,都觉得叛军是有生存希望的…~”

“官家,是说叛军只知道我大宋在为他们奔走的信息?可耶律乙辛不应该想不到呀!”

“若他耶律乙辛想到了,却反方向利用呢?”

赵曦不得不承认,耶律乙辛不仅仅是个战术大家,更是一个权谋大家。

可惜了……

第九二九章 北辽先宣战了

的确挺可惜的,尽管耶律乙辛有大才,在绝对实力差距下,仍然逃不掉被围歼的命运。

就在北辽朝廷大军跟耶律乙辛的叛军有过几次作战后…~

“剩下多少了?”

“据报,耶律乙辛剩下的可战之兵力,不足三万了。”

如今的勤政殿,似乎也紧张起来了,每日都开始安排内阁留守了,所有关于北辽平叛的战况奏报,要及时递进勤政殿。

赵曦也不隔一日的待在勤政殿。

“差不多了…~”

赵曦突然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官家是说,遣使可以动动了?”

“嗯!动吧!另外,相关的舆情部署,也一起发动吧。国朝发兵北上,应该用不了多久了……”

这就要来了吗?赵曦的情绪也一时有点不可名状。

收复燕云,这是大宋朝,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是整个国朝,整个大宋的所有人的执念。

一直到后世,对大宋的惋惜,也多来自于燕云……

现在,经过多年的谋划,终于要开始了。

大军未动,舆论先行,这是如今大宋的陈例。

首先,汴梁的抵报开始刊登耶律乙辛他们浴血奋战的战报。

这战报,仿佛看到了一群一心归宋的骑兵,在为自己的命运抗争。

本来可以跟妻小团聚,从而在大宋过上幸福的生活。

然而,却因为北辽朝廷,不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真正让国朝群情激昂的是,抵报刊登了关于国朝使臣在北辽的遭遇。

自国朝遣使北上后,使臣就一直被冷落在驿馆,抵达北辽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使臣除了北辽的馆伴使,再没有见过任何一位北辽朝廷的臣工,更被提多次请求觐见北辽皇帝了。

这是对大宋的侮辱······

不管如何,大宋遣使斡旋,成与不成,北辽都不应该这般怠慢,这是对大宋的无视!

两相对比,时论刊登了先帝时的一则故事:先帝时,蜀中有个读书人,献诗给成都府尊,主张“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成都府尊一看,吓出一身冷汗,认为这是明目张胆地煽动造反,把他缚送京城,请朝廷制裁之。

按照历朝历代的律条,对这个口出不逊、有“煽动造反”之嫌的读书人,即使不按“谋大逆”严惩。

而先帝对这样的事情,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他就事论事地说:“这是老秀才急于要做官,写一首诗泄泄愤,怎能治罪呢?不如给他个官”。于是,这个读书人被授予了司户参军的职位。

再看北辽皇帝,面对一群因一时糊涂,被人教唆,或者受命上峰而起事的军卒,在已经确定解甲归田时,甚至承诺远离北辽的情况下,仍然要置于死地!

那可是五万多人命,不是五万多牲口······

其实,任何一个朝廷对于谋反一事,都是不可容忍的事。可拿出先帝时的真事,一个老书生的牢骚。来跟北辽耶律乙辛起兵对比,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比性。

但是,在现在的舆情下,这就成了对照。

一时间,整个国朝的舆论,开始谴责北辽朝廷的残忍,再次出现北辽野蛮见于报端。

“还是差那么点呀······”

这些舆论文章,看上去挺热闹,可惜,除了谴责,就是呼吁。这种喊两声口号的做法,赵曦真的觉得没劲道······

终于,有了另外的一种声音······

“家眷是大宋子民,那些解甲归田的契丹人该怎样算?就如大宋的亲家受了欺压,大宋还要这样沉默吗?”

一时惊起万重浪,这仿佛就是一个导火索,一下子点燃了国朝多年对燕云的渴望。

所以,国朝的所有的评论文章,也就开始叫嚣着要出兵北上了······

“剩下不到两万了,估计这两万也是伤痕累累,身心疲惫的状态。耶律乙辛亡矣!官家,老臣以为,该把使臣还回来了。”

王安石的意思很明白,事到如今,也真的到了出兵北伐的时机了。

“那就召回来吧······”

多少还是有点紧张情绪的,毕竟这是国朝最大的征战,是一次宋辽双方都需要倾国作战的大战役,是决定两个王朝命运的大战。

这就要开始了······

按时间算,国朝召回使臣的诏令,应该还到不了北辽的中京道,边境却奏报,使臣回返了,并且,还有北辽使臣陪同······

这时候北辽遣使为何?妥协吗?这倒有点意思了,大宋为北辽叛军伸冤,而北辽朝廷却因为自己的叛军死活,跟大宋妥协。

“若是北辽同意让出燕云剩下的十二州,这倒也能做。”

至于耶律乙辛是死是活,那五万骑兵会怎样,碍大宋何干?无非是对那些家眷做一些安抚,再引导一下舆论。

相对于出兵的损失,这样的结果那就太完美了。

“绝不可能!如果北辽有意归还燕云剩下的十二州,在耶律乙辛逃窜至河北道时,就应该答应国朝要求了,那时候,朝廷不会拒绝帮忙歼灭耶律乙辛的叛军。”

确实也是事实,这条件当初是大宋先提出的,北辽有机会在大宋身上砍一刀,那种情形下,说不定朝廷真的会答应下。

可如今,北辽又怎样会恭送燕云十二州呢?

北辽遣使南下,到底会为了什么?

“按照大辽和宋国河东条约,双方都必须拒绝有违犯刑律的人迁徙,并且双方都有义务遣返在对方境内有罪责者······”

“大辽关闭入境通道,配合大宋搜捕出逃的工匠。如今,大辽的叛军,有已经逃至宋国者,希望宋国以河东条约办理,遣返大辽的叛逆者!”

朝廷问了,宋国哪来的北辽叛逆者?

北辽的使臣,很有准备的递交了叛逆者名录,就是所有叛军中,骑兵队正以上的家眷,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近二十张纸,还是国书的形势。

几万人呀,这就是让大宋学着北辽一样,屠杀,或者将这几万人赶尽杀绝!

这就是北辽遣使的目的,人家不是来议和的,是来责问的,或者说是来宣战的。

这样的责问,不就是等于宣战吗?

第九三零章 一级战备了

没得谈了,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谈的。别说朝廷,就是现在的大宋子民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北辽使臣也享受了大宋遣使北上时的同等待遇······被留在驿馆,见不到任何人。

这一次大宋做的更绝,就连馆伴使都撤了······很明确,没有再跟北辽拉扯的必要了。

“本使要见宋国皇帝陛下?”

见不着内阁,连馆伴使也见不着,北辽使臣只能跟驿馆的看守叫嚷。

“小的也想见官家······这不是见不着吗?歇歇吧。”

“本使是大辽的使臣,有权利觐见宋国陛下。”

“你是有权利,可我大宋的官家顾不上见你!省省吧!”

驿馆的看守就是个青皮样的活宝,北辽使臣真不知道该怎样跟他交流。

“本使要去鸿胪寺······”

“随便,没人拦着你!”

鸿胪寺还是知道的,北辽的使臣也没指望大宋会给他派马车,就那样带着使团的大多数人,浩浩荡荡的,挺有气势的向鸿胪寺而去。

一路上,原本回避他们嚣张的宋人不见了,倒是不时有朝他们吐唾沫的宋人,就连孩童,也有向他们做鬼脸嘲笑的。

宋国这是怎么了?

“本使要觐见宋国陛下!”

到了鸿胪寺还是这句话。谁知道鸿胪寺的回话也跟驿馆的看守一样:“官家顾不上!”

“何时能接见?”

“何时?本来嘛,小臣以为跟我大宋使臣在北辽冷落的时间差不多时,阁老们或许会抽时间见一下。”

“但是,现在嘛,我大宋的内阁和官家,忙着调兵遣将北上呢,等我大宋战兵收复燕云后,如果北辽朝廷还存在,那时候倒是有可能拜见我大宋的官家!”

出兵北上,仅仅河北道,国朝就集结了将近五十万的大军,这已经广为人知了,鸿胪寺的门监,倒也不吝告诉这北辽的傻缺使臣。

也就他自己躲在驿馆内不清楚,汴梁的子民,哪怕就是孩童,都知道大宋要准备收复燕云了。

“你们发兵了?”

“哎呦,多新鲜呀!先头部队应该差不多到河北道了。对了,你不懂,现在我大宋北向的轨道,全线停止民运客运,全部为前线服务。这叫一级战备状态······哦,你不懂!”

这只是鸿胪寺的门监······

北辽使臣这时候已经没心思考虑礼遇的问题了,满脑子都是大宋发兵的概念······

这就发兵了?已经派了使臣,也就是还想扯皮一段时间,不管大辽的要求是不是会答应,不是都应该有来回吗?

就是前段时间,大宋遣使北上,大辽朝廷也是有馆伴使陪着浪费时间的。哪有这样一声不吭就发兵的?

本来,大辽还指望,利用双方遣使的时间,稳稳的把叛军歼灭了,然后乘大胜之势,转道南下,将宋国军伍驱赶,回复到三年前边境线。

谁曾想,宋国居然在这时候出兵!

宋国不是一直号称正统王朝吗?怎么会为叛逆者出兵?不对,叛军被歼灭了,这时候宋国出兵北上,已经没有了助长叛逆行为的嫌疑······怎么就没想到呢?

北辽使臣现在该考虑的是,自己这个使团还能不能回去······

没有再要去进入鸿胪寺,就这样在鸿胪寺的大门口,听了门监的几句话,北辽的使团就折返了。

折返时,已经没有刚出来时的那种气焰,完全是灰溜溜的。这时候,他们也想通了,为什么街巷的宋国子民,会那样的看他们······

“本使想让将军带个话,告诉宋国朝廷,本使使命难成,请求回去!”

明明这驿馆的看守是个闲人,就是普通的军卒,北辽使臣不得不违心的这样恭敬的称呼。

没办法,他现在需要回去,把消息尽快带到朝廷。

“哎呦喂,小的也成将军了?呵呵。不怕你知道,从你进驿馆的那一天,上峰就有过交代,对尔等使团的行为,不予干涉,去留自便!”

“哈哈···哈···好像吧?朝廷早忘记你们了,或者早以为尔等已经走了。见天的待驿馆里,能知道才怪!”

“要走赶紧的,收拾行李走吧。小的也算是完事了,以后没有这什么都亭驿了,小的要去讲武堂值守了······”

是了,确实是了,就连都亭驿,这个专门为北辽设置的驿馆都要撤销了,也就是说,宋国这次是这的要跟大辽开战了。

这个消息需要尽快的奏报朝廷······这一次绝对不是小型的局部的战争,很有可能是一次倾国之战,这一战可能决定着两个王朝之后的命运。

就连鸿胪寺门监,以及驿馆的看守都这样说,也就是说,宋国在他们国朝内,就是以这样的说法招募兵源的。

北辽的使臣很着急,进去驿馆后,也就象征性的收拾了几样,喂过了战马,着急的离开了。

他希望,自己这样快马加鞭还能来得及,还能在宋国发动战事之前,将消息带到朝廷······

多虑了,时间绝对来得及。因为,大宋发兵是发兵,并不是直接开战。

别看此战酝酿许多年了,一次倾国之战,需要准备的事情多了去了。

如此规模的战事,国朝的朝廷也没想过保密什么的,毕竟之前的舆情,已经把子民求战的情绪调动到最高点了。这时候集结兵力北上,正是顺应了民意,也让大宋的子民,看到大宋朝廷的雄起!

一级战备,发兵北上,集结兵力,这都需要过程,不可能在朝廷达成一致的那一刻,就能直接跟北辽打起来。

况且,这时候的北辽,还在进行着歼灭叛军的最好决战。

不是大宋玩宋襄公的仁义之师什么的,大宋的朝廷还没那么傻缺,之所以暂时不动手,是因为,大宋的朝廷,也希望那些叛军被歼灭······

朝廷就是朝廷,不管哪个朝廷,在对待叛逆者的立场上,应该是一致的。

同时,战前的诸多事务需要筹备,最终耽搁了解救那些可怜的,想解甲归田的人们,都还是能理解的······到时候都关注收复燕云的战事,谁还会想起有过什么叛军的事?

第九三一章 战马

一级战备状态,队伍所有军卒都必须严阵以待,时刻做好战备值班、枕戈待旦。不仅如此,就连退役老兵都有可能被召回,而所有运输手段也一律军人优先!至于民企也要准备生产军工产品,总之一句话:必须要满足军伍需求!

赵曦对后世的一级战备是了解的,针对现时的实际情况,赵曦制定的一级战备状态,除了部分时代限制的内容,其他几乎都是照搬的。

在诏令一级战备之前,国朝的舆论已经对北上出兵开战,达到一个峰值,大宋的子民这时候是完全能配合并支持国朝战备的。

在国朝也真正出现了,已经是地方衙役的退役军卒,再次申请入伍征战的热潮······

“民心可用呀!”

“民心可用而不可失,之所以有这样的民心,是因为都相信朝廷能在这次大战中取胜,或者说抱有这样的期望。一旦战场失利,这样聚拢起来的民心,倒塌时也是很快的。”

内阁并没有因为国朝的风潮,而失去理智的判断。

不过,相对于以前战时的状态,这时候的内阁,在议事时还是相对轻松的。毕竟,大宋的今日不同往日,是真的有实力收复燕云了。

“官家,以目前兵部和枢密院的统计请款来看,国朝现役以及退役军卒,可用之兵力可以达到一百七十万。”

“国朝的役兵法实施以来,军卒替换退役者,达到四十余万,现役军卒近七十万。另外,番骑队,正队十万,辅助番骑十万,以及后期报名的番骑,达几近十五万······”

“再有轨道兵,矿城护卫兵,工坊城护卫兵,漕运兵等,也都踊跃报名参战。国朝兵力不缺!”

“只是,由于党项、吐蕃等族人,都热衷于参战,自己博取战功,导致朝廷收购战马不畅。番骑正队,如今只是刚刚能保持一人双骑,想达到北辽那种一人三骑的程度,战马缺额太大。”

“即便是辅助番骑,以及后面的番骑队,都很难做到一人三骑。”

这次大战,虽然战车步卒还是主战场,但是,由于北辽是以骑兵为主,骑兵对战必将对战局有很大的作用。

章惇很清楚,必须得把如今骑兵的现状奏报清楚。

从一级战备的筹备来看,战马是唯一存在差距的。

“轨道使用的马匹如何?”

“回官家,轨道马匹多为战马退役使用,不能再次征用出战。”

薛向还没有回话,章惇就接上了。轨道马匹,从早先的挽马,这些年已经替换成退役战马了,算是很大的促进,但是这只是对轨道而言。

这次战事如此关键,是真不能再征用轨道战马。按说官家应该清楚的······

“朕不是说征用轨道马匹,朕是问轨道运输的马匹是否能满足这次战事使用?”

“回官家,轨道马匹储备足量,臣已经核算过,即便是战争期间的折损,国朝如今的马匹储备,也足够支撑到战争结束。三两年的储备量。”

“另外,高将军自西南调集上万匹滇马,虽然难做战马用,滇马的耐力,用于轨道运输足够!”

这一点不存在问题,剩下的就是战马了。战马啊······西北、北辽、女真,这都是战马的产出地······

“四皇子那边如何?”

“回官家,已经联系过,女真因为前期跟北辽朝廷作战,折损不说,被北辽朝廷征用的战马无数,即便是有,数量也不够满足国朝的战马用度。”

为这场战事,朝廷是筹备很久了。战马的储备应该是轻松的,只是后期没想到党项、吐蕃等贵族倾向于参战,一下子导致了战马的缺额。

朝廷既然决定遣党项、吐蕃的番骑进入战场,并负责最后的追击,深入草原作战,这部分战马就不能强行征用了。

“阿拉伯马······哦,就是波斯战马或者大食战马如何?”

战马不了解,但是,后世对于马匹的品种大分类,赵曦好像记得有阿拉伯马的说法。

“波斯?大食?臣以为可行。只是远水难解近渴呀!”

“着令,凡走西域的商队,携带战马数量超过五十匹者,减免三成税赋,携带战马超过百匹者,减免五成税赋,超过三百匹者,全部税赋免除。”

“并且,朝廷将以草原战马的市价,收购从西域转运过来的战马。此诏令从即日起,一直到到与北辽战事结束之前均有效。”

“能不能筹集到战马,就看商贾们的运作能力!”

任何时代,打战都是在打钱粮。大宋现在不缺钱,甚至说仅仅内苑的钱粮,也足够满足一场大战。

更何况朝廷谋划这次战争多年了,左右藏库的钱粮,对于一次倾国之战,储备绰绰有余。

有这样的基础,自然不能出现军备物资的缺额······无非是钱的事。

“官家,赵掌柜让小的带话,商队已有第一批大食战马抵达秦州,不日将运送至汴梁,交予朝廷使用······”

赵琴还是前几日就告诉王中正的,让王中正在朝廷商讨战马时,向官家奏报。

王中正低声向官家奏报,内阁还以为是前线,或者北辽又有什么变化······

“战马的事,应该能解决。诸公看看这个······”

这是皇家商社的提货单,只需要在汴梁的轨道车站,见单提货······一千匹大食战马即将抵达汴梁。

“官家······臣等这就颁布诏令。恐怕国朝的商贾早已等待着这样的诏令了!”

商人,应该是有相当判断力的人群。

从国朝掀起对北辽的舆论导向时,明眼人不难看出这是国朝在筹备对辽战争了。再加上党项、吐蕃等贵族私底下的嚷嚷,朝廷又通过了允许党项、吐蕃贵族入军伍参战。

头脑聪慧者,不难考虑到战马的问题。

更为关键的是,赵琴如今在国朝商贾中的地位,凡是赵掌柜要做的营生,几乎就没有不赚钱的!

如今的赵琴,在国朝已经没人记得她是内苑的,只知道她是大宋商圈的头号人物。

第九三二章 最后一坑

萧鲁古不清楚自己是被狼嚎惊醒的,还是饿醒的。

看不到任何物事,能听到远处的狼嚎声,肚子咕咕的叫,很饿,几乎没什么力气。

萧鲁古也知道,不管是不是有力气推开挤着自己的两匹战马,他这时候都不能动。

现在应该是深夜,正是狼群活跃的时候,他这样出去就是个死,成为狼群嘴里的食物。好不容易活下来,他还不想死。

若是他自己,死就死吧,无所谓,可想想汴梁的妻儿,他觉得还是活下去要好一点。

都死了,亲近都死了。

萧鲁古记不得是几天前,还是就在昨日,就在他们这些叛军最后一次突围冲锋时,都死了。

他的部落没了,就剩下他一个人······

那一天,或者说那一次,说是冲锋,倒不如说是各自逃窜。

两年前的叛乱,原本都还想着博一个封妻荫子的,可惜,苦苦挣扎了两年,最终还是逃不过被歼灭的下场。

虽然,听闻宋国已经出兵解救他们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宋国出兵,不管是从河北道,还是从西北招讨司那边,甚至河东道、原西夏的黑水镇燕军司,那个地方出兵,都有大量的大辽军卒堵截。

而他们叛军,终还是没撑到宋国军队打过来······

说不清是几天前,大王也筋疲力尽了,虽然嘴里还一直喊着宋军马上就到,可将士们都知道不可能了。

大辽朝廷已经把包围圈彻底围拢了,没有一点缝隙。

几十万大军围困他们,到了萧鲁古还清醒的时候,只剩下不足两万人。

也就在萧鲁古最后清醒的时刻,大王实话实说了:“各自逃命吧!我耶律乙辛,本意想是率领大家博一个远大前程,是想保住我大辽百年基业不至于败落······如今不成了!”

那时候,萧鲁古也有点心疼大王。

他们部落是大王的传统领地······可惜,大王不能带给他们前程。从反叛朝廷的那一刻起,萧鲁古就知道没了前程。

“宋国出兵了······可惜,朝廷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时间,也不允许我们还继续活着。也就在这两日,朝廷的大军就要全面合拢围剿了······”

大王哽咽,当时的萧鲁古也想哭······

“我耶律乙辛对不住大家了,没能带着大家博一个好前程,却走到了绝路······不说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本王今日会将所有的物质分发,宋国的军粮、强弩、神臂弩、各式弩箭等,以及睡袋、行军工具等,全数分发干净······”

“好聚好散吧······子夜时,本王决定突围,不管成与不成,能陪我耶律乙辛走到这最后关头,咱也算同生共死了。”

“不管谁能活着出去······我耶律乙辛是出不去了,朝廷也不会允许我活着。不管谁出去,记得回汴梁照顾同袍们的妻小······”

说完,大王带头,所有的将士们都喝下了大宋商贾送过来的烈酒······

而后,他们的突围就开始了。

大王已经彻底不管了,这次的突围更像是送死,没有任何章法,也不是在成建制突围······战场的混乱程度,真的无法想象。

朝廷的队伍一直防备着突围,重点在西北、北面派重兵防备。谁能想到,叛军,最后不足两万的叛军,会在子夜时,向四面八方全线突围?

所以,突围的第一时间,整个方圆几十里的草场就混乱了。

萧鲁古是大王的本部,一直跟随着大王的。

“在这样的困境下,即便是勇士也会崩溃。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以为自己突围的方向是正确的······”

“所以,一旦突围开始,没了统一号令,必将会相当的混乱。我等要等,一定得有耐心,并不是率先突围者,就有幸能突围成功。”

当时大王压着本部不动时,是这样说的,像是跟大家解释,又像是在自我鼓劲。

本部也就三千骑了,偌大的草原,还真不愁躲过一时······

也确实如此,子夜的突围,在一时间就乱起来了,偏偏南方的喊杀声最为激烈······总有人会反其道而行。

当西北有大队骑兵向南围拢时,大王才下令直接向西北突围。

那时候,萧鲁古明白了,其他部落再一次被大王利用了,让他们吸引了朝廷大军的注意力,而大王率本部却向西北突围。

想想自己在河北道被宋国的皇城司策反,再看看大王又一次出卖同族,萧鲁古似乎心里愧疚减少了很多。

计策本来是有用的,可惜朝廷的队伍大多了,大批的队伍支援南线,并没有影响到西北的防线布置。

而大王,率本部却一头钻了进去······

虽然是子夜,还是无月夜,当耶律乙辛率本部三千残兵突围时,还是被朝廷的大军堵的死死的。刚一接触,战斗就进入了白热化。

本来双方的装束是一样的,可朝廷的队伍,在夜间,所有将士们衣袖上都系了白布,很容易被识别的······

耶律乙辛也曾想过做个标识什么的,担心那样反倒会被认出来,结果,朝廷做了标识,叛军还是被认出来了。

萧鲁古是看着族叔被四五人围着砍杀的,弯刀不止一次的看在族叔的身上,族叔还在死命的往前突,一直试图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

那位族叔很勇猛,一直是部落里的勇士······

萧鲁古看不过了,虽然他一直觉得活着才是第一需要,可看到那样的情形,他还是冲动的,一点都没有迟疑的就冲上去了

右边似乎是连枷甩过来了,萧鲁古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多年配合默契的战马,在那一刻前蹄腾空了,突然折转······连枷击中了战马的头。

战马轰然倒下的一瞬间,萧鲁古条件反射般的,用力让自己从马背上脱离了。没离开多一点,战马到了。

萧鲁古没来得及起身,左边也倒下一匹战马······还带着同伴一颗破碎了的人头······

而萧鲁古,就这样被左边的战马撞了,晕了,被挤在两匹战马马鞍马背的间隙,一直到现在醒来。

第九三三章 带个功劳进大宋

萧鲁古回忆了好一阵,终于想明白自己还活着的原因······在契丹人中相对瘦小的身材,在两匹战马死掉后,并排倒地形成的空间里,他幸运的活下来了。

所谓幸运,就是不存在普遍性。

萧鲁古知道,那一夜所谓的突围,活下来的绝对不多。

不足两万的叛军,面对几十万朝廷的大军,这是没有任何生存希望的。

即便在最后的一次,大王依旧设计把叛军的将士们都坑了一次,萧鲁古觉得,大王一样会被干掉。

因为,若不是大王已经被干掉,朝廷会仔细搜索战场的所有尸体,除非在确地大王被干掉的情况下,朝廷才不再在意战场上的死尸······等着狼群才清扫战场。

萧鲁古记得自己还带着水囊,也带着宋国那种特香甜的军粮,一块就够,足够他吃饱。可惜,萧鲁古还是知道的,现在他不能动······外面的狼嚎声,说明现在是深夜。

很想喝点水,吃点干粮······不能动,萧鲁古觉得,他稍微动一下,就很可能遭至灾难······

宋国皇城司的上官交代过,活着是第一需要,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首先得是活人。

萧鲁古现在是活人,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活人。想想汴梁的妻小,萧鲁古觉得更应该谨慎些。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萧鲁古再次醒来了,睁开眼有光亮······天亮了。

萧鲁古挪了挪身体,似乎挤着自己的两匹马不是那么重了。先使劲拽起来水囊,喝了一口,线润了润······

宋国的军粮很香甜,萧鲁古嚼吧着,一边吃干粮,一边啜几口水,都忘记推开挤着的马匹站起来了。

就这样在狭小的空间里,萧鲁古躺着,这时候他觉得很美,很幸福······他还活着。

干粮吃完了,似乎有了些力气,萧鲁古推了推,很轻松的就推开了······不是他力气大,而是,挤着他的马匹,这时候已经就剩下不多的肉了,几乎只剩下骨架了。

已经是初夏了,天有点热,但是马肉还不臭,裸露的马肉,虽然不怎么新鲜,但还没有完全成为腐肉······萧鲁古判断,战事过去也就三四天。

萧鲁古记得,战前,他们叛军被朝廷的大军逼到了奉圣州的白岭一带。大王之所以往西北突围,是因为,再往西北逃二三百里,就到了原来大辽西京,也就是现在宋国的云州府地界。

只要翻过野狐岭,他们就能安全了······到了这时候,宋国也不该不再接纳他们。

萧鲁古不知道宋国会不会接纳大王,他萧鲁古肯定是会被接纳的,因为他早就是皇城司的探知了。

没办法。自己的大儿子,被大王送去了宋国做细作,现在已经在真定府做了大匠,已经成家立业了,自己孙子都有了。

而小儿子,从小就聪明,对宋国的文化也特别有兴趣,就是大辽朝廷的汉臣,也都有过赞扬的。

当他们叛军躲避到宋国防区后,大儿子找来了,带着儿媳孙子······对大王以及部落的忠诚,还是对儿孙,萧鲁古纠结过,最终还是孙子的一声爷爷,让他答应了宋国皇城司的探知。

也因为如此,他得到了妻子和小儿子进汴梁的机会,甚至说,大儿子全家也会迁移到汴梁生活。

没有比这个更能抓住人心的。

萧鲁古也曾心里郁结过,但是现在,他有点庆幸当初自己的选择。

摸了摸藏在内衣里的木牌······皇城司的上官说,只要带着这块木牌,就可以通关,抵达宋国所有州府后,在指定的地方被接收。

常年的放牧生涯,让萧鲁古很快就找到了方向,西南向,从此往西南,他就能到了宋国的云州府。

有一点萧鲁古清楚,这时候的边疆,估计应该是战火连天了,即便是还没真的交战,边境也应该是戒备森严的。

恐怕,宋辽两国在边境都布防着大军。怎样顺利逃到宋国,萧鲁古需要计划······

昼伏夜行,已经五天了,萧鲁古已经能看到野狐岭的山头了,同样,他也看到了野狐岭以北,大辽军伍连绵的营帐。

他们叛军被歼灭的消息,这时候对宋国应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萧鲁古还想建功,带着有用的消息,和不带任何消息去宋国,待遇肯定是不一样的。

别看萧鲁古一直就是小卒,可他参与的战事却不少,对于大辽的排兵布阵,营帐布置,还是熟悉的。

野狐岭以北,大辽的营帐离山岭得有二三十里,这样的距离,可以确保宋国队伍抵达野狐岭山下时,大辽的骑兵可以直接在宋国队伍立足未稳时,直接来一个冲锋。

野狐岭很大,大辽的军营好像不足以布防整个野狐岭的防线,只在重要的关隘布防着······

萧鲁古很谨慎,即便是观看军营,也是在安全距离以外。

又过了两天,萧鲁古的食物不多了,整个大辽的军营布防,萧鲁古大概看过了整个轮廓······营帐扎的很大,可萧鲁古判断,军营里实际的骑兵,绝对不符合营帐的规模。

这时候季节,战马虽然也需要食料,但,地上的青草,才是这季节战马最合适的食材。

这两日,出营帐遛马,并让战马采食青草的数量,完全跟营帐的规模不相符。

大辽是什么情况,萧鲁古即便不是很清楚,也常听说。大辽绝对没有那么多的料草供战马霍霍······

更何况,大王起事近两年了,这两年,大辽各部落即便是有些储备,也差不多消耗完了。

或许这个消息,对于宋国是有用的。

到了这地步,大辽肯定是留不成了,萧鲁古就想着,能带着功劳进宋国。能不能某个差事倒无所谓,他也对战事厌烦了。有了功劳,好处应该也会有。

不管是大辽还是宋国,防御野狐岭都是针对重要的关隘进行防御,或者说,对那些能通过大批队伍的地方进行布防。

如此大的野狐岭,不可能每一处都能防御到。

萧鲁古只是一个人,应该怎样都能通过野狐岭的······

第九三四章 态势

萧鲁古想的太简单了,也是以大辽的战术思维在考虑问题。

北辽以骑兵为主,斥候外放,三五十里足矣。因为只要斥候侦查到敌情,三五十里,足够营帐的大军做出反应,并及时到达出现敌情的位置。

大宋的军队却不是这样。虽然战车有一定的机动性,没法跟纯粹的骑兵相媲美。所以,大宋的斥候,一般会放更远,特别是目前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

所以,萧鲁古被捕捉了······

“我不是细作······我不是细作······”

萧鲁古使劲的喊,可没人搭理他。头发、装束,没有一点能证明他是大宋人,甚至连作战时的皮甲他还穿着呢。

“闭嘴!”

宋军的斥候根本就不搭理萧鲁古的辩解,一脚一脚的踹。

萧鲁古那个后悔呀,早知道他不该把军粮都吃光的。本来,他以为今天能翻过野狐岭,也就能抵达宋国的云州府,他应该不需要干粮了。

他不但吃完了干粮,还把包裹用的油纸,都一并埋好了,是担心被大辽的骑兵发现。

谁知道,宋国的斥候居然在离关隘百里的地方还有。若是他的军粮包装还在,有军粮包装,最起码就有一定的说服力了。

大宋的军粮,一直就是机密,也是从来不外流的军备物资。可惜,现在······

萧鲁古已经被绑起来了,捆的更木头似的。

然后,萧鲁古被就这样绑着,直接甩在马背上,被宋军斥候压着。

一路垫,几乎把前日吃过的军粮都要垫出来了。不过还好,萧鲁古看着地面,知道这是进到宋国境内了。

水泥的关隘城墙,只有宋国才有······

“搞了个北辽的细作······”

“哦······赶紧送到主营去,这几天正忙乎舌头这事呢!”

萧鲁古听着对话,倒是歇心了。只要见将军,不是随意斩杀,他觉得自己就有活命的机会。

皇城司上官当初就说过,他们的腰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让他不要随意暴露。到了主营,总该有人认识吧?萧鲁古放心了······

“官家这一次又判断准确了。”

虽然现在大宋跟北辽的战事还没有开打,但,双方已经都在调兵遣将了。

为此,官家和内阁有一次争论,就是具体从河北道还是河东道发起总攻合适,北辽又会在何地布防重兵。

王安石,乃至内阁的诸位都认为,鉴于河北道两次交锋,大宋都是因为北辽的战术改变,而导致无功而返。

这一次大战,北辽在河北道,很大可能会避开大宋锋芒,继续采用避重就轻的战术。而河东道,因为大宋的兵马大多聚集在河北道,必然会促使北辽在河东道布置重兵,以便能从河东道突破······

而官家认为,河东道不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反倒是战车的盆地那样的地形里,更容易发挥作用。

河北道已经有二十万大军了,就是骑兵也多集中在河北道。争论的焦点是,现在抽调国朝各地驻军,应该支援那里为善。

最终还是官家对了。

战事,皇城司的情报是共享的,而河东道也来了同样的奏报······河东,野狐岭以北的北辽营帐,很可能是在上演空城计,是疑兵。

这是一个叫萧鲁古的皇城司探知的奏报······

在萧鲁古被带到主营,在被宋国军卒搜身时,军中的皇城司探知叫停了审讯,并迅速奏请了云州的皇城司主事。

“这个萧鲁古可信度如何?”

“据多方情况分析,应该不存在疑问。他的妻小确实居汴梁,手信已经带去了。并且,他的分析,跟云州防军斥候探知的完全吻合。”

官家还未到议政厅,内阁基本上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官家,老臣还是不明白。河北道两次试探性作战,本质上是我方让步了,为何北辽在河北不执行之前的战术?”

“而且,云州虽然是盆地,但是,就云州平原而言,蔚州等地是具备大规模骑兵作战地形的。以我大宋兵力而言,北辽采取避重就轻,在河北道周旋,在河东道突破是最佳战略。为何北辽会如此?”

王安石乃至整个内阁,对此深感不解。就是经历过兵事的章惇、王韶,也是这样的观点。

实在是想不明白,北辽为何要跟大宋硬碰硬的打······

“对于国朝的战力,这么多年,可曾与北辽有过大战?没有!至于平灭西夏,在北辽看来是一次以众敌寡而已。西夏疆域几何?兵员几何?而北辽兵员几何?疆域几何?”

“北辽和国朝承平百年,从特定意义上讲,是有些情义在其中的。对于北辽而言,跟国朝的争端,就在燕云十六州上。既然讨回云应四州无望,自然要死保剩下的十二州。”

“他们没有灭国的担忧,或者说,他们以为国朝还没有将北辽平灭的能力······两次的试探性作战,也让北辽朝廷确信这一点。”

“国朝和北辽,战争是决定分界线的基础,河东战便是如此。一般情况下,都是以战争的胜负,以及实际占领地作为分界线谈判的基础。北辽重兵布防河北属于正常的应对。”

“内乱两年,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国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全面开战了,更不可能支撑对我到大宋的反攻,从而拿下云应四州,恢复到河东之战之前的边界。”

“集中优势兵力,以河北道的战争胜负,来决定整个两国的未来走向,这是北辽的决策。对于北辽的形势,也只能如此决断。”

“还有一点,因为平叛,所有的北辽势力这一次全部调动起来了,也相当利索的将耶律乙辛的所谓精锐叛军歼灭了。北辽朝廷需要利用将士们的士气,更需要趁着所有可战之勇士的数量,来给我大宋一次教训,打出宋辽边疆百年的和平来。”

“近百万呀!北辽需要这样的数量来虚张声势,连负责转运的辅助军种都承担起作战职能了······否则,或许真的北辽会从河东道突破,然后长驱直入······”

第九三五章 野心

萧鲁古被送到了汴梁,甚至还见到了妻小······只是,他需要再一次向皇城司的大押班汇报自己的所见,以及分析。

王中正亲自问讯的,包括萧鲁古见家眷,王中正都陪着。

官家说过,人坦荡,所有的情绪都是真实的。萧鲁古见家眷时的欣喜,王中正觉得是真实的,而萧鲁古所陈述的,跟云州府呈上来的奏报完全一样。

“官家,从情绪到陈述,小的都亲自跟随的,奏报与云州府主事以及云州驻军的奏报完全契合。”

至于是不是可信,王中正还是不敢断定的,最起码不敢当着官家下结论······这可是关系着朝廷调兵遣将的事,甚至说是关系到与北辽大战胜负的事。

“让人家回家团聚吧!若这个什么鲁古欺骗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在北辽也不会寂寂无名,他还是耶律乙辛的族人······”

从各方面判断,北辽是准备在河北道与国朝来一次可以决定整个战争走向,甚至决定未来宋辽两国关系的大战。

北辽的整体思维,是没有大宋准备平灭北辽这个概念的。挺好······

“官家,直接从河东云州出奇兵?兵分两路,从蔚州、奉圣州东行,清扫北辽南京道,大军穿插于北辽防线背后,形成两面夹击,一战定战局!”

原本判断,河东路应该是北辽突破并进入国朝境内作战的关键点,而现在,似乎变成了国朝的突破口。

这个战机,内阁几乎都能看出来了。这么多年,多少次战争,官家的战略性指导,都集中在大围剿的形势上。

章惇这样的提议也就无可厚非,而诸内阁也表示认同。

“等等吧,先将各州府抽调的兵力,分散增援河东道,等待合适的时机出击······”

“官家······”

合适的时机?包夹不应该就在双方对峙,并将大部兵力集中于一地时展开吗?现在的河北道,双方相隔百里,所有兵力都集中的河北道······

这个时候,从河东道出兵,应就是最好的时机吧?王安石不确定。官家一直都有独到的见解,偏偏还每次都是正确的。

所以,他没有反驳,而是先询问,其他内阁也都是一个表情。

“所谓包夹,应该是所有战术中受天时、地利、人和影响最大的。天时,可以说是出战的时机,暂且不说。就说这地利和人和。所谓地利,朕以为就是地形的问题。”

“地形地貌是否熟悉,地形是适合哪种军种作战等等,而人和,便是军卒的单兵作战素养、战士的士气,以及队伍的多寡等等。”

“西夏的大包围,那是因为西平府本身的地形决定了,沙漠、河流形成了天然的阻击线。可河北道又是怎样的地形?”

“朕对战争的理解,是有效杀伤,是尽可能的消灭有生力量,是灭失战力,也就是尽可能的将北辽骑兵在战争中干掉!”

“北辽是骑兵为主,河北道的地形是有利于骑兵作战和逃窜的。一旦国朝在开战之初,就展示出有包夹北辽大军的优势,势必导致北辽的军心动摇。”

“说起来军心动摇对于战事有有利的,特别是北辽这种诸多部落筹集起来的队伍,在军心动摇的时候,很容易取得胜利。”

“同样,过早的军心动摇,很容易导致北辽各方势力提前退出战场,然后利用骑兵的优势,在偌大的平原上逃窜。那时候,不管是追击,还是说北辽骑兵转身为平民,都无法达到有限歼灭的战略目标!”

“如今的北辽队伍,虽然表面上有气势,并且规模也相当大。在本质上,连续两年的战事,已经让军卒多少有些厌战了,北辽朝廷的钱粮支撑这场战事也是捉襟见肘。这一点,我方应该充分利用好!”

“这一战,国朝几乎是倾整个国朝全力了,仅仅是收复燕云剩下的十二州,朕不满意。既然谋划多年,便是想借此一战,让北辽成为历史,而大宋的疆域,最低要扩张到燕山阴山一带,甚至影响到草原······”

第一次?或许不是,但是这是第一次官家这般明白的显露野心,还是如此之大。

没什么,就国朝现在的实力,有了让官家显露野心的基础,大宋也需要这样的野心。

“朕讨厌纠缠不休的战事,稳定的国防,朝廷致力于国朝内治,从而让天下百姓的生活日新月异,有幸福生活的获得感,这才是朝廷该做的。”

“所以,朕不希望看到,在收复燕云十六州后,契丹的那些遗老遗少,不断的袭扰边疆,朕希望借此一战,彻底将契丹的有生力量歼灭,而未来的契丹族,包括北辽的所有部落势力,都成为大宋的顺民,而不是时时牵扯朝廷精力的反抗力量!”

“在战争开始之前,将国朝的全部实力展现,不好!当战事焦灼了,北辽疲惫了,战马接近废掉了,待那时,河东道出兵,从背后围剿,才有可能达到朕想一举歼灭的战果!”

影响战争的因素很多。伟人曾经说过:战争的胜负,固然决定于双方军事、政治、经济、地理、战争性质、国际援助诸条件,然而不仅仅决定于这些;仅有这些,还只是有了胜负的可能性,它本身没有分胜负。要分胜负,还须加上主观的努力,这就是指导战争和实行战争,这就是战争中的自觉的能动性。

赵曦很信服这句话,而如今,赵曦只不过是将所谓的战争自觉性、能动性,采取换位思考的方式,去考量北辽朝廷、各方势力,甚至北辽所有军卒的自觉性和能动性。

战争,终归还是由人完成的,人,或者说将士,才是决定战争最为关键的因素。而人是有思想的,也是有情绪的,在指导战争战略时,绝不能忽视人,也就是将士们的情绪和思想因素。

大宋的两次无功而返,让将士们憋足了劲,就像压下去的弹簧。而番骑更是因为寻求大宋朝廷的认同,而踊跃。

双方对比,赵曦认为这一战,很有希望达到自己所想取得的胜利。

第九三六章 封桩库

赵曦说的并没有多夸张,基本上是陈述事实。内阁大臣也没觉得官家这是在好高骛远,反而,官家这样的雄心,让他们也是有所触动。

多少年了,甚至说在上一届内阁时,国朝已经具备了收复燕云的实力,朝廷一直没有议动。

王安石以为,这是留给他们这一届的功劳。毕竟,上一届内阁,已经完成了平灭西夏,并吞并西南的转世大功。

可等新一届内阁确定后,朝廷却一直事务不断,官家也一直在国朝施行各种新政,导致收复燕云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官家始终没有表态过,即便是说起,官家也会顾左右而言他。

巡视黄河治理时,内阁再次提起,官家才恩准了谋划北辽。

一直以来,王安石以为这是皇家的秉性,是与身俱来的传统······当年开朝时,兵锋强悍,太祖会在大渡河砍一刀,将大宋江山止步。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官家将臣工们的野望养成,是为了在现阶段,将大宋的疆域达到堪比汉唐的地步······

现在,大宋的综合实力,也确实积累到了相当的程度。

终于不必再继续看着如此逼仄的疆域而倍感寒碜了。

“官家,如今收复燕云在即,而朝廷已经兵发河北。太祖朝时,曾为收复燕云设封桩库,也就是如今的左右藏库。既然是为收复燕云所设,今时是否启用?”

王安石对封桩库盯好久了,他还是三使司时,就盯上封桩库了。不好揣摩太祖的心思,是不是真的想用封桩库来收复燕云。

石晋割幽燕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十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值。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这是记载中太祖的话。

然而,在王安石主官朝廷钱粮度支时,只认为所谓的封桩库是官家的私库,还是每一年都要从税入中调拨一些钱粮去补充。

所以,取消封桩库,便是王安石的执念。

官家也曾说过,皇家是皇家,朝廷是朝廷······

“封桩库?”

赵曦被王安石这样一问,还真有点愣。多少年了,他几乎忘记还有封桩库这回事了。

赵曦没有要求过朝廷往封桩库里补什么钱粮,他相信,他不招呼,朝廷也不会主动向封桩库添什么钱粮。

到了如今,不管是皇家,还是朝廷,应该没人在意所谓的封桩库那点钱粮了。

“王相,如今朝廷的储备量,岂需要祖宗基业来弥补?不必了!”

赵曦还没表态,吕惠卿倒是先开口了。

可惜,这一次吕惠卿猜错了官家的心理。

原本以为,官家指定代言人运作皇家的生意,那自然是对钱财有相当兴趣的,也就是说,官家对于支配钱粮有相当的想法。

封桩库作为皇家私库,官家又怎样能放手?再说了,朝廷现在是真的不需要什么封桩库,官家储备这么多年,已经让朝廷相当富有了,不就是为了保住封桩库吗?

“太祖遗愿,我等又怎么有意违背?”

谁也想不到,大喊着祖宗不足法的王安石王介甫,这时候居然把祖宗的遗愿当回事了。

王安石也是没办法······赵曦愣神的一瞬间,王安石以为是官家不高兴了,不得不随便找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封桩库现在由谁主管?”

赵曦问话,也没有针对的对象。结果,诸位内阁面面相觑,都愣了。这不该是皇家的事吗?怎么问起内阁了?

“官家,封桩库当初设置,是为皇家主导,先后更名为做藏库、右藏库,先帝时更名为内藏库,是为内苑直管!”

“哦······怎么回事呀。”

赵曦顿了顿,他是真的没有在意过这些。还是太子时,他能支配的钱粮,已经超过了作为君王的老爹,谁会在意这点破铜烂铁的。

“中正,去问问······”

见此时议事厅的气氛有些尴尬,赵曦就干脆现场解决了。多大的事?这些琐事或许滔娘清楚吧······

气氛很诡异,自拟定对辽作战以来,议事厅还从来没有这样安靖过,即便是没有什么大事,内阁也会随意的调侃几句。

而现在,议事厅安静的诡异,连那些辅助的吏员、内监都不敢大声出气了

还好,王中正回来的时间很及时······

“回官家,娘娘也不是很清楚,是问过太后宫里的管事,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小的打听清楚了······”

说着还瞟了一眼王安石,王中正到不敢怒视内阁首辅,只是表达一下情绪,让官家知道自己的忠诚。

都也不想想,官家还在东宫时,就拥有了堪比朝廷的钱粮,谁会在意封桩库的那点破烂?皇后娘娘啥时候为钱粮发愁过?

现在内务府的钱粮,都足可以支撑这一次战事了,谁会想起封桩库?

“那就一起看看吧,朕也对封桩库好奇······”

一众人,官家、内阁,还将户部等相关衙门的主官也都召来了,浩浩荡荡的进了内苑。

“滔娘······”没想到滔娘居然在这边等着。

诸位阁老跟皇后见了礼,便一个个把头偏开了。

这些人的心思呀······

“怎么?担心内藏库的钱粮?”

这尴尬需要化解,赵曦只能这样跟滔娘说。

“官家,这是妾身的疏漏,多年不曾关注封桩库,实在不知道其中详情,本来是想先了解一下,然后给官家奏明的。”

就是这样大气,内苑压根就没有在意过封桩库!

“怎么回事这样?”

刚进了封桩库里,王安石不由得惊讶了。

就是赵曦,在看到这所谓封桩库里的情形时,也想问一句:怎么会是这样?

本以为满满当当的封桩库里,入眼的却是稀稀拉拉的珠宝金玉,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样,金帛珠玉充满库藏的情景······

这就是当初搜刮了所有割据势力所有珍藏的封桩库?这就是准备赎买燕云,或者招募勇士收复燕云的钱粮?

说实话,别说是朝廷,就是国朝如今稍有规模的商人,看到这样的情形,也生不起一点兴致来。

第九三七章 旧事

看到这样的情形,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而最为尴尬的是皇后娘娘。

滔娘铁青着脸······

“中正,着令亲从官严查,何人动过封桩库,给本宫查出来,不论涉及到何人,本宫都定斩不饶!”

这是太祖留着收复燕云的珍藏,在朝廷准备收复燕云之时,也就是需要使用封桩库钱粮时,封桩库所剩余的,居然少的可怜,根本与想象不同。

自己作为内苑的管理者,滔娘是真的被惹恼了。

自从三哥制作蛋糕开始,就一直没有亏待过整个内苑的所有人。从内监、皇城司的亲从官,再到各个宫里的宫女、下人,没有亏待过任何人。

滔娘一直按照三哥的教导执行:不要亏待身边人,也不能纵容身边人,一定要管好身边人。

没想到在封桩库这种大事上,自己出现了纰漏,还是这样大的纰漏。

当着朝廷重臣的面,滔娘是真的被惹火了!

既然皇后娘娘要严查,内阁诸位也就不再多言了。钱财不多,又本来就是内苑的事,没必要过度参与。

“滔娘,算了!中正······”

“官家,是妾身失职了,万万没想到如今的内苑还会出现这样监守自盗的事,妾身请官家降罪。”

官家说不查,那就是不查了。滔娘以为官家这是硬给自己撑面子。但是,她还是需要自请降罪的。

大事当前,不能让内阁跟官家有什么不和谐的因素。

“不存在什么罪不罪的,也没有什么监守自盗······”

官家这是?至于庇护内苑到这种地步吗?诸阁老没出声,但是疑惑是有的。

“诸位请看,此地除这次来人的脚印,可曾有其他印记?看这些灰尘,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否则不至于堆积如此之厚。”

“而脚印,除了这一次的痕迹,其他地方都没有任何区别。也就是说,这次和上次进入封桩库之前,很久没有来过人。”

众人这时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整个封桩库的现场上。确实,除了他们这群人的痕迹,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厚厚的灰尘,已经把物事的原阳遮掩了,更别提地面。

地面上的灰尘很厚,以至于每一脚踩下去都能有灰尘扬起来,除了他们所处的位置,其他都是一样的,看不出任何曾经有人来过的迹象。

“着人将账本带来吧,通知三使司,遣人与内苑一起清点物品,对照早年账本记录,核对、清查封桩库珍藏······”

姑且还叫做珍藏吧,少得可怜。

这就是太宗曾经准备赎回燕云十六州的资本,现在连汴梁一城的一季税入都比不上,甚至国朝稍微有点产业的富有之家,都不比这里的财富少。

再次回到议事厅,没人开口说话,都在等封桩库最后清点的结果,想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官家,先帝时,有几次朝廷困顿时向先帝借钱粮,老臣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两次从内藏库出钱粮缓解朝廷的危机,总数没超过十万贯,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的。”

王安石也想起来了,那还是他刚刚入朝,接管三使司,主导朝廷度支时,当时的朝廷几乎没有储备,一直就是寅吃卯粮的。

当年给北辽的岁币,便是相公们说服先帝支取的······

“先落个数吧,钱财什么的不重要。”

现在的朝廷有这样的底气。赵曦也真的没在意这些,他能想象到。

当初的内苑,就连内苑那些内监、宫女、下人的赏赐,都是娘娘从他这里支取的。整个大宋的内苑,也是从他才开始有所改观的,也是从他开始,内苑的下人才有底气拒绝外面的诱惑,才从心底上忠诚于皇家的。

都是钱财惹的祸!

“就这点?”

当清查数额报上来后,就是不太在意这些琐事的章惇,也忍不住惊呼了。真的不应该呀!

这可是封桩库······居然只剩下作价不足五十万贯的储备,真心让人不可思议。

“记得太祖记载,开朝时将各割据势力的珍藏收入封桩库,第一次就足有五十万贯的体量,然后逐年抽朝廷税入部分填补,臣以为会有几百上千万贯才对。”

涨肚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怎么说呢,他们这届内阁,即便是还没有开疆拓土的不世大功,但是,就现在国朝所取得的成就,就是历届所不能相比的。

这时候随便一个上州的税入,都堪比早年一道一路的税入,真正的是国泰民安,万象更新。

“文老相公或许知之甚多······”

阁老院的人越来越少了,三年前富弼和韩琦相继离世,早几年张方平和陈升之也离世了。这时候,司马光也是久卧病榻,就剩下文彦博还相当的硬朗。

武将相对好一些,因为国朝文武差异缩小了,老将们在讲武堂所发挥,或者说所取得的成就,远远超过他们主一路大军时。就人脉这一道,就不是单纯做武将可比的。

或许是心宽的原因,狄青、种颚、郭逵,都还坚强的活着,虽然不至于上马作战,日常的生活基本不受影响。

“那就请文老赖一趟吧。”

赵曦有意放过去,但内阁好像兴致颇高。也罢,就算是忆苦思甜吧,就算是揭老爹的伤疤,能达到战前教育,或者坚定统一思想的作用也算。

“老臣知道,庆历二年,北辽逼迫,以割让土地为条件,富彦国临危受命,北上谈判,以岁赐换土地。当时的朝廷财政空虚,不得已从封桩库借钱。”

“而后,西贼李元昊叛出,国朝征伐,两次大战均败北,再次以岁赐换边疆和平,又不得已再次从封桩库借钱······”

“先帝时,朝廷财政一直是寅吃卯粮,诸多朝廷的礼仪大事,因为朝廷财政的入不敷出,多从封桩库借钱,也就再没有什么税入添补之说,只有逐年减少。即便是先帝的赏赐,也不得不从封桩库挪用。”

“从官家解决朝廷三冗开始,先帝才不再动用封桩库钱粮。目前封桩库的储备,与老臣所估计相差不远······”

第九三八章 荣誉勋章

本以为文彦博会是一副忆苦思甜的情绪,没想到,文彦博陈述时很平淡······

也算正常,国朝如今的现状,朝廷所具备的实力,让臣工们感触的只有自豪。这是一种超脱,或者说是可以俯视的情绪。

“官家,朝廷抵报老臣时时在看,老臣很庆幸能活着。百多年了,大宋一直以来的心结,也终于要解开了。”

“老臣惭愧的说一声,算是知兵事,能看明白,朝廷这次出征,必将全胜,而全胜不仅仅止步于燕云······老臣很欣慰。”

“过几年吧,老臣争取还能强撑几年,争取看到我大宋的疆域东西万里,南北万里;能看到我大宋将士在北疆牧马,在南海擒蛟······”

“到那时,老臣归天了,也可以带着这些消息,告诉先走的同僚们······我大宋是真的强盛了!”

说着,文彦博跪拜了,向官家跪拜了。

同时,整个内阁的阁老也跪拜了,整个议事厅的吏员、内监和下人,也一起跪拜了。

“官家,我宋真的强盛了!臣等为陛下贺!臣工为陛下贺!”

这一刻,所有人的跪拜都是真诚的,没有一丝杂质的虔诚。因为,大宋之所以能有今天,一切都来自于这一位真正意义上,英明神武的君王······

文彦博在内阁时,多少还有些矜持,可现在,对照大宋的改变,他的跪拜是诚心的!

赵曦受得起!

······

封桩库清点完了,所谓导致现状的原因也清楚了,接下来就是这些物品的处置了。真心话,赵曦以及内阁大臣们,还真看不上这点财物。

尽管旧历时,先帝跟相公们在选择财物时也有甄别,留下的多是些越规制的物件,这些物事对于这才北伐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这玩意儿别说兑换出去,就是赏赐都不可用。这一阵折腾,倒是给官家找下事了······

“毕竟是太祖遗愿,也是历代君臣的寄托所在,朕以为,还是赏赐下去吧。”

就这些破铜烂铁的,赵曦也看着烦,不值几个钱,徒增烦恼了。

“官家,老臣看过这些物件,多数是越规制的,赏赐于将士,不合适。”

估计也就是因为越规制,否则,就早年的朝廷财政,能不能留下还两说。王安石觉得这些破烂也只有留在内苑了。

“这是封桩库,是用于收复燕云的,用途不能变。朕意已决。至于所谓的越规制,换个样式即可。”

“还是以封桩库的说辞,以犒赏大功计,依照官窑瓷器的做法,对那些金银器重新回炉,落封桩库的款,作为荣誉的象征,赏赐于有功之将领臣工。”

赵曦有意做成后世勋章牌牌的样式,想了想还是没这样定。

“怎样的功劳获怎样样式和材质的赏赐,什么层级的又该是怎样的制式,内阁定一个标准,甚至可以广泛征求意见,把这件事作为战前鼓励宣扬······”

“同时,对早年的将士抚恤标准进行微调,将这次赏赐的制式标准,与抚恤标准相关联······”

封桩库是不再具有收复燕云赏赐的价值了,但是,朝廷并不是不能让所谓的封桩库,再次拥有太祖定下的价值。

功劳的赏赐,一直以来都是以布帛职衔作为赏赐的。国朝不是军功爵制度,是募兵役兵制,除了银钱,就是军阶。

对于那些退役的,死亡的将士,没有可以彰显他们功劳的物事。这一次,利用封桩库这个说辞,将剩下物件的价值虚化,却又可以让这些破烂增值。

这是一种赞誉,是一种认可,甚至是一种将来朝廷政策倾斜的依据。

赵曦相信,只要将这次宣传做到有效宣讲,必将能得到国朝所有军卒的认同,甚至会在战争中,为这样的奖赏而拼命!

甚至于那些外族番骑,会因这样的勋章赏赐,而自觉认同这个王朝······

大宋,早已不是一个在乎钱粮的王朝了。

内阁的诸位,也同样看到了官家这种方法执行后的效果。

果然······

赵曦没想到的是,首先关注这所谓勋章事宜的,会是讲武堂的那几位:狄青、种颚、郭逵,包括熊本。

“官家,臣依然可以上马作战,老臣自请前往河东,恳请官家将种谊调任河北道。他正值壮年,正是冲锋陷阵的年纪······”

种颚是在请战,倒是不提勋章。

“官家,老臣也可以上马作战·······”

“狄帅,你这是······”

狄青已经八十多了,跟文彦博都已经算是祥瑞了,这时候也在凑热闹。不就是狄家的子弟不在河北道吗?

还好,折家的直接告老了,没有在讲武堂混事,否则,这时候算是议事厅老将聚会了。

也是官家这些年提升武将地位了,即便是如此,老将也不敢直接谈赏赐勋章的事,只是以出征为借口······目的还是为这次的勋章来的。

至于郭逵,长子次子借亡,倒是有三个儿子,都是后期入伍的,都在河北道服役,不存在不属于主力战场的问题。纯粹是陪着来凑热闹的。

“狄帅、种帅、郭帅,封桩库是为收复燕云所设,云应四州也属于燕云。朕不会忘记收复云应的战功,内阁也不会忘记。”

“收复云应四州,是收复整体燕云十六州的基础。朝廷会拟定一定的方式,对收复云应四州的功劳进行奖赏。”

赵曦的话,让狄青等几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们还真不是为自己的战功来跟官家提诉求的。

一介武夫,一生能拥有他们这样地位,受官家这般善待,已经是止境了。可是,谁家都保不准有个子不贤孙不孝的······

这种荣誉证明,就连新入伍的小兵都清楚将来所产生的影响,他们这些老将,又如何不清楚这勋章的作用?

虽然不至于跟开朝时的世家荣誉相比,也算是大宋武勋的中坚了。

这一点,狄青和郭逵是体味最深的。国朝的文武之分,从来不是普遍的,而是他们这类草根出生的武将,才是朝臣攻讦的对象。

有了这样的荣誉勋章,就相当于以耕读传家的士族称呼······一代的荣誉哪能够呀?

第九三九章 医疗点还是安置点

官家是提高武将地位了,但是,官家并没有改变整个王朝的根本。就如内阁,终归还是文臣的地盘,即便是议政参政,武将虽然占三成的份额,话语权依旧不堪。

真正能让家族存世长久的,是将武将变成武勋世家······而这一次的勋爵赏赐,便是最直接的方式。

一人勋爵那是武将,多代才是世家。

“官家,朝廷待老臣,对于老臣而言足矣。而种谊,出身最早的护卫营,是官家亲军。在朝廷如此大的征战中,固守河东,是对官家培养的浪费······”

讲武堂现在的情况,已经演变成一个文武底层官员的培训基地,所以,针对于讲武堂的朝廷抵报,并没有提及河东作为突破的战略,也就不怪种颚有这样的想法了。

老护卫营的将领,除高敬贤守西南防范意外,并随时准备支援二皇子于安南外,其他的将领都在河东或者西北。

但是,赵曦又怎样会将他们闲置呢?那可是国朝真正的中坚。

“王相,事已至此,就由内阁揭晓吧。”

赵曦懒得废吐沫,都已经是定型的事了,谁解说都一样。

“子厚来吧。”

王安石年岁越大,倒是越发平和了,很懂得调剂整个内阁的和谐,再不像早年那般,事事争先。

既然是兵事,由章惇讲述才是正理。

“各位老帅,说起来汗颜,战略的谋划和布置,我等内阁还曾与官家有过争论。是后来皇城司的情报,方才拟定的战略……”

章惇从朝廷议定出兵开始,详细的介绍了这次北伐的战略布置。

河东路的队伍,才是这次北伐的奇兵所在,甚至有可能是决定是否大胜的关键!

没人会去考虑这次北伐会有战败的可能。

确实没有战败的可能,哪怕偶然和意外,也不可能整个大宋的军伍都出现意外。

如此保险的出战,是赵曦不得已深思熟虑的。

战争开始了…~

不管是北辽还是大宋,都不约而同的将战场设定在河北道。

“三日推进五十里,将士们步步为营,没有冒进。这也让北辽一时间找不到可攻击的弱点,只得后撤……”

虽然还没有大战接触,从出战的奏报来看,国朝很明显是占据了优势。

国朝战车应对北辽的骑兵冲阵,几乎是碾压。

而国朝的大军,不急不躁,完全是以战车车阵推进。就像铁壳子,让北辽没有可以下口的地方。

每当北辽骑兵冲锋,战车便是密集的炮火迎接……

“会不会这样把他们打回去?或者打散了?”

赵曦识人还是挺准的,一直没让韩缜介入兵事。他也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不会。虽然耶律乙辛叛乱让北辽损耗无数,但是,也因为围剿耶律乙辛的叛乱,成就了北辽如此大规模的集结兵力。”

“国朝这样的作战方式,打散的是信心,却打不散队伍……因为北辽朝廷不允许!”

“事到如今,北辽朝廷也算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在河北道和我朝打一场大战!”

吕惠卿不懂兵事,却太懂人心了。

确实,据皇城司的奏报,北辽的防守也确实是如此。

顶在最前面的,是这一次拉起来的其他各族部落林牙军,包括汉军。

再往后一点,是契丹部落的斡鲁多,再往后,才是北辽的精锐皮室军和宫卫。

这也是国朝大军步步推进,而北辽步步退让的原因…~因为其他族群部落骑兵,也不想当枪头。

耶律乙辛的叛乱,还是有些影响的。

“可惜,交手不多,歼敌不足。每每刚一接触,稍有损伤,北辽便利用速度撤退了。战车阵机动性不如骑兵……臣担心前方将士忍不住出动番骑队!”

这一次王韶是请过命的,想到河北主导战事。

可惜,内阁虽然没多少意见,那些老帅都争起来了。

从年龄上,种谔跟王韶还真差不了多少,更何况还有一个郭逵。

天下终归还是需要年轻人来守护。这一战,朕让军中中坚将领主导,老帅坐镇即可……官家的话才叫停了争论。

到现在,王韶还是不死心!

泼天的功劳不说,他也是真的担心番骑队用早了。

“官家,战事无忧,不过有一个情况,老臣以为需要考虑了。”

王安石没接王韶的茬,其他内阁也没接茬。

很明显,直到现在,前线的战术安排可圈可点。

“何事?”

赵曦也没接茬。说起来,不管是老护卫营的将领,还是近卫将领,说起来都算是他的门生。

经过国朝的几次大战,都已经成长起来了,不至于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更不可能也不敢随意乱动朝廷的战略布置。

“官家,河北道为主战场,国朝一边倒无所谓,战场不在境内。但是,北辽燕云区域内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据河北道各州府奏报,如今南逃的流民,已经比早先翻了十倍不止。老臣以为,朝廷应该考虑燕云流民安置问题了。”

“官家曾有言,征伐一地,先征民心。国朝收复燕云已经是必定的事,这些流民必将是大宋子民,又是同种同族……”

“王相,大敌当前,流民身份根本来不及甄别,其间到底有多少真的流民,又是不是存在细作,很难判断……”

王安石想表达的,都明白。而章惇所说的,也是事实。

两难呀!毕竟是关乎两国生死存亡的大决战,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掉以轻心。

对于国朝的内阁来说,基本上都倾向于牺牲北辽汉人……毕竟百年的分离,已经在那些汉人的身上,找不到同种同族的痕迹了。

“朕曾下令,在前线队伍突进后,所有军营不得拆除。前线可都执行?”

“回官家,所有军营均留存。位置位于原边境线北五十里。”

“好!以此军营为流民安置点。从朝廷各衙门抽调部分官吏北上,列入辅助战斗序列,包括监察衙门。”

“着令太医馆,抽调疮科大夫北上,同时在全国朝招摹疮科大夫北上,列入辅助战斗序列。”

“将原本的军营定为医疗点。培训流民做转运、救护、护理伤员的义工……朝廷可以接收流民,但不白养闲人。”

“同时,抽调矿城、工坊城等守卫力量,对这些医疗点进行守卫,他们有相关经验。”

第九四零章 计划周详了

官家早先让保留旧军营,内阁都以为,官家是对前线不信任,担心出现败退而准备的后援防线。

待官家将流民安置问题说完,诸位才明白,官家早想到了这方面的问题。

后世,赵曦所知道战争。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战争。

对战争而产生的问题的周全考虑,这个时代绝比不上后世。

大策略明确了,省下的就容易了。

无非是钱粮的事。

“另外,着令海军以及海商,务必要保证南粮北运不间断。至于安南,恐怕在北辽大军南下之时,也该对那个逆子的地盘攻击了吧?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国朝粮食的供应。”

在这点上,二皇子还是表现了一定的大局观。国朝未发动北伐之前,二皇子即便有心,也一直蠢蠢欲动,却始终没有挑起战事。

而安南,因为惧怕大宋的支援,也在压着发兵的冲动。

北辽内乱一年多,周边那个王朝都听闻了,安南自然也会关注着北辽的内乱。

当知道宋国跟北辽内乱有牵扯后,安南是着实庆贺了一番······不管怎么说,北辽还是当下最为强盛的王朝。宋国介入北辽内乱,势必会一起北辽的不满,宋国和北辽就存在冲突的可能,这也是他们安南能收回郎颂、高邦一带唯一的机会。

只要宋国和北辽冲突了,宋国河北道的驻军,根本就防不住北辽的骑兵,势必要抽调整个大宋境内的队伍,也就不存在支援那个二太子的可能······

想是这样想的。

事情也果然向这个方向发展了。当宋国主动挑起与北辽的争端时,安南就安排了大量的细作北上,务必要得到最新的消息。

一年多,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北辽内乱平息了,转头开始南下,准备对宋作战。

也是这样的消息,让安南筹备驱赶宋国二皇子的行动了。

“南粮北运确实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商贾们传来消息,郎颂、高邦一带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安南本地粮商业都停止了粮食转卖营生。”

“不过,官家未雨绸缪,在早年已经有官船从占城、蒲甘等地收购粮食,这几年也形成了另外一个海运粮食的通道。臣以为应该不影响国朝的粮食稳定。”

为这一场大战,国朝准备了多年,别说粮食运输一直就没有间断,即便是间断,以现在国朝各地常平仓的存粮,也足够支撑这次战事。

吕惠卿还是有这个底数的。不过,他倒是没怎么考虑战争启动后,市井对粮食的反应······

“市面上的粮价,多少还是有些波动的。吉甫不可掉以轻心。四子这边,继续运作苏州一带的各势力是一方面。另外,早年他有意南下,现在朕准了。”

“但是,这次南下,必须是以为国朝转运粮食为主,并且必须避开海军护航的航线,另外开辟航线,或者是另外寻找机缘!”

赵曦一直压着四皇子,就是为今天做准备的。海洋之大,海军护航毕竟有限,而官方的海商也相当局限。

要说利用四皇子的队伍作战······欺负海盗那些乌合之众还行,真要是上岸登陆,跟北辽的建制队伍作战,那就是纯粹送死。

“官家,四皇子这边的陆战队······若从苏州登陆,或许有奇兵效果。”

这不,就是内阁也有这样的妄想。

“子厚,当初苏州的乱局,北辽朝廷派兵几何?无非五千精骑而已。诸位也可以试想,四子的陆战队,能否拿下苏州?如果连苏州都无法拿下,真正的登陆作战,又能牵扯到多少北辽兵力?”

“没多大意义。袭扰可以,正规的作战就算了。四子那部分人,现在也有三万之多了吧?都是些也商也盗者,就不必真的冲锋陷阵了。”

“也可以这样:把选择权交给他们自己,愿意建功立业者,可以在苏州等地一带活动,即便是袭扰战,朝廷也按照战功对待。愿意南下开拓海洋者,战事负责支撑国朝的粮食用度,战后受海军保护!”

四皇子的那支队伍里,鱼目混珠,但是赵曦也知道,朝臣们多多少少都是有参与的。都以为四皇子是代表皇家的。

现在朝廷的勋章制,未必不会让那些在海上纵横的人才,产生些念头,赵曦也不能拒绝。

这是一场倾国之战,调动一切有利因素是必须的······

应该差不多了······针对这场战争,赵曦并没有表面上那样轻松,这几年,特别是耶律乙辛叛乱开始,赵曦就没有一天轻松过。

怎样将耶律乙辛叛乱利用到极致,又如何能让国朝的损失减低到极点,最终达到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利益,赵曦一直在完善自己脑子里的计划。

这一战输不起,甚至不能达到预期目的都不可以!

往远的说,这是从开朝以来,就是大宋的执念。往近处讲,从朝廷拟定北伐的方略,朝廷从军备、粮草、资金、人员等等各方面,都在为这一天准备着。

所耗费的钱粮,不是简单的从战事上就能看得出来的。

这算是大宋准备最为充分的一次战争了。

当然,对于不知情者,还以为朝廷萌生开战是从耶律乙辛叛军被歼灭之时开始的,可对于重臣,都知道这是酝酿很久的事了。

真的输不起!

可战争这种事,又怎样在开战之前就能确定全胜呢?

后世的记载证明,有太多逆转局势的战争了。天气、补给,军卒的士气、将帅的指挥作战能力等,甚至包括一些偶然的因素,都有可能直接逆转整个战争的局势。

赵曦记得,后世有那么一个记载,就因为一次炮击的偏靶,直接导致了战争的大逆转。

甚至说,国朝的檀渊之盟也都是战争的偶然带来的。

所以,赵曦这两年,几乎都在思考并推演这次战争,他留在殿里的推演旗帜,连旗帜的颜色都没了原色。

偶然性也离不开必然性。凡有偶然性的地方,其背后总是隐藏着必然性;凡偶然性起作用的地方,它又始终受着内部必然性的制约。这个道理赵曦懂得,所以,他一直在尽量完善计划,尽可能的避免偶然的发生。

第九四一章 找不到主力

种建中部,于四月初八抵达固安南三十里。在大军推进时,有两次遭遇战,歼敌两千四百余。战车队已经扎营,番骑队在大营后方五十里处候命,并将斥候东西向放至五十里警戒。”

“初九日,王舜臣不以折损一千五百名军卒的代价,攻下了新城。歼敌三千七百人。目前大军在新城休整,拟定三日后北上。辽军在岐沟关布防大军。”

“初七日,周侗部兵临武清城下。武清为北辽的汉军郭氏防御,熟悉中原攻城方式,战斗多次来回,战况激烈。大军严格执行朝廷小代价,大收获的作战原则,集中炮火轰击武清。暂时尚未拿下武清城,战斗还在继续。”

“折可行部进攻易州。但易州位于太行山东缘,对于战车军而言,并非入平原作战那般顺畅。折克行部以每十辆战车为一个作战单位,在易州附近分撒作战,并配合骑兵对北辽游骑围剿,欲将北辽大军驱赶至易州城后发起攻城。”

“另外,四皇子率陆战队在直沽口登陆,开展了不间断的袭扰战。但是,由于直沽口的辽军不多,暂时没有战果奏报。”

从开战以来,执行每日奏报,赵曦和内阁都统一在议事厅办公。

这时候的朝堂,特别是官家和内阁,完全集中精力在战事上,朝堂的事务,全数交予各衙门自行决断。而赵曦,也将日常朝政,全权授权太子处理。

战争,才是如今大宋最为紧要的事。

“从目前来看,战略执行的很不错,基本按照既定方略进行着,都也基本上达到了目标。”

赵曦看着沙盘,对照着吏员读出来的奏报······

近卫的四大将领,赵曦是按照各自作战的特性安排进军区域的。折可行灵活而不冲动,便主攻易州这边;周侗和王舜臣善攻,就安排他二人主导突进;而种建中大局观为四人中之最,在大军推进时,需要兼顾整个战线的推进。

“官家,河东道的将领再次奏请,问何时出击。”

“没耐心呀!战有的打,这么着急干嘛?诸位,朕在想,四路大军做所有的遭遇战,还是阵地战,都让我感觉看不到北辽的主力在哪~”

主力?心思都在战略推进上,就是对于战果的奏报,诸位内阁也是听听推进的进度,没人注意到北辽主力队伍这回事。

北辽是肯定有主力军的,这一点毋容置疑。

“汇总所有战报,统计歼敌的辽军情况!速办!”

王安石也感觉到这和问题了。开战以来,一直被推进推进,歼敌歼敌充满了脑子,还真没想过去甄别歼敌详细情况。

“不必担心,前方的将帅自有计较。若按照各路大军的对战请款,推进进度绝不会仅仅这点距离。也就是说,尚未遭遇辽军主力,各路主帅都注意到了,也才让推进进展不大。”

“不过,朕倒以为,或许前方冒进一点会有奇效!”

稳步的战略是朝廷拟定的,官家也是认同的。这时候官家突然说希望冒进······

“官家,可是辽军想放大军深入?以辽军早年与我朝的战争来看,以辅兵,也就是汉军林牙诱之,从而吸引我大军追击或者深入,辽军利用骑兵优势,在拉开距离后,骑兵会分兵绕后,在特定地区域范围内,对我方形成包围!”

“不仅仅如此,辽军还会以被包围的队伍为饵,引诱其他队伍支援,从而围点打援,甚至利用骑兵的优势,将战线拉开拉长,不停的进行袭扰战、突袭战,做到对我方各个击破的目的。”

王韶的知兵事是货真价实的。毕竟是领过军打过战的,瞬间便明白了官家的意图。

“官家······”章惇正准备说什么,这时候刚才出去汇总战报的吏员进来了。

“先听听汇总的情况再议!”

果然,从河北道各部的战报来看,到目前歼敌万余,只有很少量的皮室军,更别提宫卫军了。

甚至怀疑,这些被歼灭的皮室军,是就职在汉军中督战的。

也就是说,战打的挺热闹,其实至今还没有真正的大战······

“官家,是否将战报汇总情况让前方知晓?”

这很重要,最起码王安石觉得重要。

“不必了,河北道这边能在奏报中对歼敌情况甄别,也就说他们心里有底。倒是河东和西北那边,将战报汇总知晓一声吧,省的添乱。”

这次战事,朝廷是给与前方将帅相当自主权的。战机稍瞬即逝,往来朝廷和前线,很容易导致贻误战机。

赵曦生怕河东道和西北大军忍不住出击了。

“子厚,想说什么?”

“官家,臣以为适当的派兵冒进有利于引出北辽的战术。是否下令前方一部分队伍突进?”

己方是实实在在的主力,而敌方的主力至今未见踪迹,这战打的糊涂。

章惇觉得,完全可以将计就计,让部分战力突进,引出北辽的战术安排,同时针对北辽的战术做出调整,以避免出现不必要的意外。

章惇的想法也不是不对·····

“朝廷既然有令,给前方将帅自主权,就不要食言了。子厚,诸位,要相信咱们的将帅,要相信他们对战局的判断,最战术的运用。”

“朕在想,我方如此稳步推进,无非是战争拖延而已,未必就会出现不可掌控的意外。还是再等等看吧。”

针对国朝这样稳步推进的战术,北辽会怎么打这一战?赵曦也在想,设身处地的为北辽想。好像真的没什么好办法。

袭扰,引诱追击,折返砍杀,这是北辽最常规的战法。

要不就是袭击粮道,断绝后勤补给,然后再不停的袭杀争斗粮道的各部······

别看现在的河北道宋辽双方几十上百万的大军在对峙作战,这点人放在河北道偌大的平原上,根本做不到没有疏漏。

不说单骑小队,即便是成千的骑兵,想要从空档绕到对方后面,也是可以做到的。当然,再多一些就有点难度。

五千,甚至上万的兵马异动,是任何一方都不可能侦查不到的。

或许北辽会采用这样的方法吧······耶律乙辛在军事上的才华还是有的,这一次叛乱的战术,还是值得北辽朝廷大军学习的。

第九四二章 成了

大宋稳步推进,是战车兵的稳步推进。

战车配备火器,各式发射火药弹的装备,一旦战车成阵,北辽根本就无从下手。

大宋现在的火药弹发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投石机、简易发射器了。单人强弩、神臂弩,甚至连八牛弩、床弩都成了两用的。

而且,大宋的八牛弩,也不再是需要一队人操作,两人完全可以胜任,射速还比以前提高多倍。

这样军备上的差距,让北辽只能尝试在战术上分而攻之。可是,大宋却丝毫不为诱惑所动,就严格执行着稳步推进。

其实稳步推进也是有弊端的。就是无法兼顾太多。

在不能有效歼敌的情况下,战略越深,身后的漏洞就越大。

除了推进的这一片区域,其他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隐藏敌方整建制的作战队伍。

这也是大战之初,双方这样试探的现状。

北辽在退让,不时会遣千人或者几千骑兵袭扰,像逗弄一样,打几下,打了就跑。目的就是想让大宋能追击,或者加快推进的速度。有点示敌以弱的味道。

而大宋这边,不管对方做什么,来多少打多少,战车兵就是战车兵,绝不出车阵。打跑了休整,将伤患转运,然后继续稳步推进。

双方拉扯到现在,大宋这边即便是在稳妥,一样距离边境线一百多里了,已经离开后方营帐很远了,身后都有打下的城池了。

也就是说,纵深已经留足了让骑兵在身后腾挪的空间······

而战车前军和后方补给,到了现在也不再能依靠轨道运送了。虽然还是马车运送,没法跟轨道相比,也不得不建立后勤补给线,并派兵守护后勤补给线。

大宋现在的战兵,对于后勤补给的依赖,比早年没有火器时更严重。不仅仅是粮食,更是需要大量的,不间断的火药补给······

“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再远些咱们就真的有可能补给困难,北辽也真可能在战车后方作乱。百多里,对于北辽一人三骑的皮室军、宫卫军是最合适的距离。”

“补给线如何?”

“疑阵做好了,就看北辽是不是上当了。”

“不管是不是上当,前军都不能在突进了。工程兵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铺设好轨道,目前只有前五十里可以利用轨道,后面的,这次推进的都需要马车运送粮草。朝廷收揽北辽逃民,不敢用在转运粮食上,只能在废弃的营帐里······”

唉······朝廷这一次并没有征伐民役,全靠轨道兵承担粮草和军备转运······

几路大军的帅帐指挥部,讨论的内容大同小异。按照既定的战略,在推进近二百里后,前军必须稍作休整。

并不是说军卒累了,也不是说后勤补给跟不上了,而是,在既定的方略中,这是一个节点,一个北辽可以利用的节点。

这也是前方各路将帅针对战况给朝廷的建议。

倘若二百里的空档,北辽仍然没有动作后,朝廷就不必继续隐藏番骑队了,就需要战车兵和番骑队配合,全面推进,将整个身后纵深彻底稳固,并建立畅通的补给线,然后大举北上。

前方在等,朝廷也在等。这是第一阶段的策略,也是对敌方揣摩的试探······

“成了!官家成了!”

王中正几乎是嚎着进殿的。这些天,由于官家与内阁一直守在勤政殿的议事厅,王中正需要随时收集情报,也不是随时伺候在左右的。

“什么成了?你嚎什么?”

现在这种焦灼的状态,即便是赵曦也有点烦躁。每日就在议事厅,沙盘的地形都快印在脑子里了。

所有的内阁,现在都是这种状态。

由于前线始终没有大变化的奏报,这些天议事厅也安静了好多。该计算军备的计算军备,该考虑伤患的考虑伤患,没什么大事,都很少发声了。

两天了,这情形已经两天了。被王中正这样一嚎,都有些不悦。

“官家,北辽南京道的探知奏报,北辽的前线指挥部决定发兵,躲开国朝的战车阵,绕到我方身后,分兵捣毁我方粮道,伺机尝试在空档区域内作战,对我方分而攻击。”

“同时,在遣骑兵绕后后,将派遣先遣队,尝试进入我大宋河北道境内,采用原来耶律乙辛的战术,在我大宋境内作乱,以彻底破坏前军的后勤补给······”

整个议事厅,在王中正狗撵着一般的语速说完后,瞬间就成了多云转晴。

王中正那不阴不阳的声线,啥时候这般动听了?确实是,这时候都听见王中正所说的动听,还是相当动听。

“奏报何在!”

赵曦也有点激动······

整个方略虽然是整体的决策,甚至还包括前方的将帅。但是,赵曦清楚,所有参与者都清楚,主导者是官家自己。

是皇城司安排在北辽的探知奏报。这么几年,皇城司终于在北辽朝堂打开了局面,能打探到北辽用兵方略,这消息来源绝不是一般人物。

“消息可信?”

王安石也看到了奏报,确实是令人振奋的消息。只是这来源……

王中王没有回话,而是看向了官家。

“说吧,这些事最终还是得让朝堂知晓的。”

赵曦是清楚的,也知道这消息来源。

“回王相,是北辽朝廷的汉人,刘家人。皇城司得到官家恩准,许诺在收复燕云后,确保刘家嫡系性命,甚至根据送出情报的重要与否,可以在战后论功行赏。”

刘家人……可信不可信先不说,刘家人确实是有能力获得北辽朝廷方略的。

韩家、郭家、刘家,这都是北辽朝廷汉人势力的代表,不仅仅居于北辽朝堂,甚至有执宰北辽朝政者。

百多年了,真以为他们还记得自己的宗族,就有点奢望了。

“如今宋辽实力反转,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姑且就看成他们这是归心吧……”

审时度势,见风使舵……德性真不好说认同。可有些时候,或者说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又是弃暗投明。

算了,不计较了。

第九四三章 首战告捷

大宋的队伍向北推进的这一二百里,这片区域的地形地貌,北辽要比大宋更熟悉。

虽然几十万大军北上,仍然做不到无缝衔接的推进,说是处处空档也不为过。这就是现实。

在这样的情况下,北辽化整为零的派遣精锐骑兵潜行到大宋前线的后方,并非难事······大宋就在等着。

队伍推进,北辽避开锋芒,步步退让。要说北辽现在根本无法与大宋抗衡,就是在自信的臣工将领,也不会有这样的认知。

一个传承百多年,还一直是这片土地上的最强者,即便是衰弱,也不至于不敢与大宋交手。

虽然耶律乙辛叛乱,对北辽确实造成了相当的影响,可北辽朝廷的大军,挟平叛大胜之势,更不可能不敢应战。

步步退让,自然就有另外的目的。

而大宋,两次试探性作战,均无功而返,很自然的执行了稳步推进的战术。

从某种程度上看,双方都很正常······事实上,就是各有计较。

最终,北辽还是没忍住,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北辽既定的方略。

北辽行动了······

自从朝廷收到北辽准备出兵的情报,勤政殿又开始值夜了。而赵曦,直接搬进了勤政殿。

首战的意义和影响力,只要是统领过队伍的都清楚,这一次才是大宋和北辽真正意义上的首战!

“五万骑!清一色的皮室军,用二十天功夫潜入大军身后,看来北辽对这一次战斗很有信心呀······”

易州、新城、固安、武清,这是前线四路大军打下的城池,现在都在稳固城防,清理城池周边······大宋人对于城池的偏好是根深蒂固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造成了身后大片的空档,就是四路大军的衔接都做不到无缝及时。

“北辽会怎样打?”

“破坏粮道,围点打援。骑兵的优势会发挥的淋漓尽致。”

百多里的路程,对于北辽的精锐骑兵,一人三骑的配置,随时都可以回撤回到北辽大军的防线内。

据情报显示,宋国推进的队伍,还是以战车兵为主。原本宋国那五万多的番骑,这时候多数已经抽调至河东道,以及西北。

看来,大辽在河东道和西北的疑兵起作用了。

纵观宋国这些年的战例,都是确保稳赢的,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五万精骑,分四路,袭扰战,围点打援,在这并不大的区域内,完全可以做到相互照应的。所以,这一次,北辽也认为是稳赢的战局,最起码也可以在战事不顺时,全身而退,撤回防线以内。

事实上呢?

“着令前线,将辅助番骑全数放出,连接四路大军的防线,尽可能的做到无缝衔接。着令伤病营的番骑,随时准备出击。朕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将这五万精骑,全数留下!”

兵力部署是层层推进的。

战车兵的推进,在侦知北辽退让后,战车便舍弃了部分装备,而是将辅助番骑借用战车运送,直接跟随战车兵向北推进。此为瞒天过海。

而番骑队,除调集一半支援河东道以外,剩余的番骑,在战车兵北上离开营帐后,昼伏夜行,直接进驻原本的营帐。

原本的营帐与最前线,相距也就百里的路程,这对于大宋的番骑队,几乎就是完全连接的。因为,大宋的番骑,现在也是一人三骑的配置······

由于大宋北上推进,北辽忙乎着叛乱,对于大宋的情报收集和传送,被大宋一年多稳固的防线拦截了,对于大宋这近半年的动向,北辽并不知情,不知道大宋现在的骑兵队,已经不是当初试探性作战的基数了。

河东道和西北的大宋骑兵,根本就不是大宋骑兵的总数······

“二十多辆马车,全部是四匹马牵拉的大车,几乎与宋国的战车大小类同······”

“全体准备,要以最快的速度袭击运粮队,完成后立刻撤离现场,在南十里的余家坳集合,等待宋国援兵······”

斥候的奏报,让北辽的将领踏实了。二十余辆的运输量,这正是宋国五万将士一两日的用度······

这样的情形,大宋的四路大军都出现了。北辽的骑兵兴奋,大宋的番骑队也兴奋,都以为这是上峰预料到的。

于是,大战开始了······

“全歼!全歼五万骑呀!”

汴梁宫城的勤政殿里,已经近七十岁的王安石,喊叫的声音完全不像个古稀老人。

这是宋辽第一次成规模、成建制直接的对面大战。战后的第四日,战报在第一时间就急递到了汴梁。

面对北辽,即便是当初的河东之战,也没有这样辉煌的大胜,还是骑兵对骑兵的对攻,这样的胜利对于大宋而言,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战事是这样的:在北辽骑兵冲锋抵达运输军备的马车十里时,所有看似运送军备的马车,瞬间全部打开,车厢成坡道铺开,马车里全部是整装待发的骑兵。

就在这时,就在粮道的南边,北边,同时出现了万马奔腾的景象,战马扬起的灰尘,昭示着,南北两边的骑兵,都不少于万骑······

战斗不仅仅依靠武力,战士的精气神更是胜负的关键。

在明知中计的情况下,北辽的骑兵已经失去了必胜的信心。这时候,若做出搏命死战的举动,或许结果会是另一种情形。

然而,百十里便可以回到本部防线的念想,导致北辽骑兵在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便是转身逃跑······

而回家的路上,更是有比粮道上更多的大宋骑兵,更别提还配备着可以熟练使用火器的步骑兵。

在这一刻,北辽的这次作战,就注定了败局。

辅助番骑是靠人头定功劳的,在这样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没有谁心软······

“伤亡几何?”

“回官家,步骑兵负责策应,零伤亡。番骑伤亡三千九百人,辅助番骑伤亡一万一千余骑!”

三比一的伤亡比?或许算是大胜吧,也算是首战告捷。对于朝廷而言,辅助番骑本来就是炮灰的作用,他们也甘愿如此。

“做好善后和抚恤吧······”

第九四四章 不让辽帝专美于前

北辽再一次退让了,这一次不是战略性撤退,而是因为首战败北后的撤退。

而大宋,这时候也全面显露了北伐的战力数量:近二十万的战车兵,十多万的番骑兵。不说装备,就是从数量上,已经完全不输北辽了。

关键是,北辽是征战近两年的疲兵累马,而大宋却是纯粹的生力军。

也就在这时候,河东道弘州的大宋驻军,突然东行,而已经占领了易州的折克行部,率部向西,在几乎接近的时间,统一向蔚州发起攻击······

北辽蔚州的守军,在得知北辽第一战失利的情况下,见蔚州被夹击,在大宋队伍围城的之前,直接弃城而逃了。

至此,从河东道云州府,一直到东边的沿海,大宋基本拉平了前线,大军全面凌压北辽的南京道。

“耶律重元要亲征?”

“情报是这样奏报的,跟上次同样的来源。”

章惇和王安石两人看着皇城司的奏报对话。

皇城司的情报,从北辽内乱开始,就与朝廷共享了。到了战事,赵曦甚至把自己甄别的过程也省了,全面的共享。

他懂得情报及时准确对于战事的作用。

“北辽的君王亲征不奇怪吧?庆历年因与西夏的龌龊,耶律重元就亲征了;甚至北辽君王在打女真的也曾亲自出征过。野蛮本性而已······”

韩缜有点偷换概念了。不过态度是明确了,他是不赞成君王亲征的,或者说,这是在变相的劝阻官家,不要有亲征之意。

怎么说呢,以现在的战况,大宋是优势方,官家宜静不宜动。只有官家稳坐汴梁,便是大宋将士的心安。

“北辽首战失利,军心不稳,确实需要君王亲征来稳定军心,以便能重整旗鼓,整军再战。这无可厚非。”

薛向是很单纯的讲北辽君王亲征的原因,但是,似乎认为也就那么回事。

“君王亲征,并不是战争胜负的关键,甚至还会因为君王亲征而出现意外,导致大好的局面逆转。所以,君王亲征与否,倒是不必介怀。”

连一直能猜透官家意图的吕惠卿,也是这般论调。

吕惠卿是真的猜错了。赵曦之所以没有开声,并不是不想出征,而是他不想在战事出现君臣相左的情景。

对于臣工而言,官家为太子时,率军出征,几次都为大胜。可官家自从继承大统,再没有萌生过亲征的念头,也不曾出征过。

帝位是一个原因,为避免争论也是一个原因。这一次······

没人继续再说这个话题了。官家不太喜欢争论,有些事说到点到就行,该怎样做,官家自有决断,内阁的争论并不能改变官家的主意。

“子容,朕曾安排的事,工坊城这边进展如何?”

“回官家,已经完成,随时启用。”

见官家已经跟苏颂转移了话题,大家也就暂且把亲征的事丢一边了。

北辽君王亲征······待看看后面的战况再定吧。

士气对于将士们的作用,就是不知兵事的臣工,也一样晓得其重要性。官家不提,又有何用?现在不是真宗朝,大宋也不是处于劣势,不是生死攸关,不至于真学寇老相公,逼迫着官家亲征。

十几年的深宫帝位,终归是将官家的胆略磨平了······

“那就启用吧,着人带到殿前,也有个直接的观感······中正,你去趟讲武堂,请狄青等老帅来······”

内阁的诸位,不知道官家这是何意,也就没有掺和,在等着官家揭晓······

是十几辆马车,类似于战车,外观上跟战车并没有什么区别,让内阁们很疑惑。不明白官家在商讨重事之时,为何要专门着令工坊城送来这十几辆战车。

“官家,启用吗?”

“启用!”

随着苏颂的指挥,看到一个个工匠,像操作战车那般,将这十几辆马车的车厢拆解、连接,慢慢的在勤政殿前形成了一个近似封闭的战车阵。

“子容,敞开了看看吧。”

这是······这不是战车,也不是那规制制定的马车,这纯粹就是一个缩小了的勤政殿······当苏颂指挥着工匠打开后,所有人第一印象便是这个。

确实是一个缩小的勤政殿样式,或者说比勤政殿多了许多功能。这是赵曦依照后世房车的设计基础,与苏颂多次商谈后,才确定的方案。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行动的勤政殿,还是功能齐全,堪称移动的行宫。

“官家······”

“收复燕云,朕与臣工、万民同感,也不想错过这必将荣耀万世的时刻。仅仅是朕亲征,很容易。朕虽中年,锻炼未曾间断,即便是纵马疾驰,对于朕而言,都不是难事。”

“或许在诸位看来,很多年以前,国朝就有了征伐北辽的实力,或者说诸位以为北辽已经不再是早年强横的北辽了。但是,朕心里清楚,即便是衰败了,并未衰落到被大宋随意揉捏的程度。”

“主要是,朕还是不想以大宋军卒的性命来收复燕云,朕还是想以最小的代价,获得做大的胜利。所以,才一直推到现在发起北伐之战。”

“还是年少时,朕曾对狄帅承诺,必将让他亲眼看到燕云收复······一而再再而三的延后,甚至到了狄帅已经是耄耋老人,才发起了北上伐辽的大战。”

“还是在朝廷酝酿北伐之时,朕便令子容设计了这样的战车,不为什么,就为不再能上马征战,不能耐受路途劳顿的老臣,也能亲眼看看大宋收复燕云的荣耀时刻!”

“狄帅,朕兑现曾经的诺言了!”

“官家,老臣···老臣······”

狄青已经说不出话了。曾经的情景他还记得,他跟官家说:希望收复燕云时,能让狄青参与,哪怕是做个军卒也可!

几十年了,官家还记得······

狄青跪下了,老泪纵横。作为一个大宋的武将,谁不想亲眼看看大宋收复燕云?

“其实,不管北辽皇帝是否亲征,这一战,朕都是要亲征的。如今,自然也不能让辽皇一人专美于前。”

第九四五章 推进

将士们的士气,在绝对实力面前,那就是个渣,士气越旺盛,送死越容易。

可惜,大宋的还真做不到面对北辽时有绝对实力。虽然这些年工坊城一直不曾有过懈怠,但科技的基础进展缓慢,也就导致火器的发展到了瓶颈。

比如,火枪的射速和射程,仍然无法与弓箭相当。大宋之所以有优势,更多的是排枪法,以及各式弩搭配着,同时各式火药弹发射器配合着。说白了,就是一种协同作战。

有差距,却不算是绝对的差距,这也让北辽自觉有了一战之力。特别是,双方的第一次战事,是北辽深入了大宋的防线以内,以五比二的战损比结束。这让北辽觉得,大宋的火器也就那样。

这也是北辽皇帝御驾亲征的基础。

大宋的朝廷也配合了,仿佛真的在意御驾亲征对将士们士气的作用。

几十辆马车,就如往常运送军备一样,从汴梁向北,沿着轨道北上······这就是大宋御驾亲征的队伍。

太子留守,留下苏颂主军备,薛向主后勤,韩缜主民政,王韶主朝廷兵事,其余内阁尽数随同官家北上。

甚至连狄青、种颚等老帅,文彦博这样的老臣,也都随同北上了。

在大宋,御驾亲征确实不是简单的事,甚至不跟北辽相同。这几乎就是朝廷北移了······

“报······官家,种帅在河清二十里处恭候御驾······”

这已经不是传令兵第一次奏报了。自从出了原来大宋的边界,各路主帅就没有停止过奏报行程,几乎是每十里就有一次奏报。

“这就是亲征呀!朕这些年不是不愿意亲征,是担心朕只要亲征,就会打乱整个前线的布置。子正······你家侄子对你护卫朕很是不放心呀······”

“官家,这是前线,将士们更加注重官家的安危乃是忠主的正常反应······”

官家嘴里说的,跟脸上的表情明显不相符。种颚还是懂的的,自然也没真当回事。该解释还是得解释。

“官家,前方作战还是需要朝廷运筹帷幄的,否则岂不乱套了?”

文彦博被邀请见证收复燕云这光辉时刻,加上他已经属于无所忌讳的年岁了,说话比当政时随意多了。

“文老相公,这话不对。文老相公也曾主导过兵事,当真喜欢被朝廷指手画脚吗?朝廷居庙堂,没人亲眼看到战场,仅仅凭奏报在脑海里勾勒出战场的情形,如何能准确的判断战场情况?”

“了解战况的只有在战场上的人。朕敢肯定,你们这些做过主帅的,都烦朝廷对战事指手画脚。既然这是普遍性,所有主帅都厌烦,这是就不应该再有了。”

“战略需要朝廷拟定,具体战术还是交给前方将士才是正确的。传令:各路大军按照既定战略作战,无须奏报!”

“朕这次纯属于来陪辽帝唱戏的,怕他孤单······”

不知道是因为好久没出宫,这次又有机会出来溜达的原因,还是因为战局让赵曦欣慰。反正,赵曦这一路都挺愉悦的。

甚至在难民营里看到了不太顺畅的管理,他也呵呵的过去了,并没有责怪官吏······都是逃民,能有口饭估计就满足了,谁还敢奢望更多。

没法跟伤兵营比。即便是难民营那些去伤兵营劳役者,进伤兵营都需要彻底净身。这也影响了难民营,虽然管理还有些疏漏,最起码干净是保持了。

赵曦抵达伤兵营时,那些轻伤的军卒,嗷嗷叫着想再上战场······君王真的对鼓舞士气很有效!

士气可用,但几路主帅却没有被这种几乎接近躁动的士气左右了战术布置。

北辽后撤,甚至放弃了范阳,辽军全部撤退到了良乡、漷阴等高粱河一带,似乎想重演太宗时高粱河之战······

不提当初高粱河战败的各种原因,此时的大宋军伍也跟早年的军伍完全不同了。

尽管辽军回撤,丢弃了诸多的城池,但是,宋军并没有因为前方的城池诱惑激进,依旧按照战略部署,步步推进。

战车所不能清扫之地,番骑以五百骑为单位,不断的搜索前行,确保在大军的后方不至于再出现辽国骑兵。这几乎是地毯式的推进······

这也是因为官家在大军后方,前军不得不缓慢推进,以确保官家的安危。

原本的战略就是这样,只不过是更加谨慎了而已。

前线不再恭候了,但是奏报却不曾断。赵曦很明白此时的战况,看似消极的推进战术,赵曦倒是看出了这样稳步推进的好处。

种颚有些急躁,郭逵也看着着急,只是这涉及到了官家的安危,没法指责前方大军的不是。

“不必着急,朕很认同这样的推进办法。”

“官家,时令已经是仲夏,如果战事推进不畅,导致战争延续至冬日,这一次国朝也就只限于收复燕云了。”

章惇了解官家的野望,知道战争开始后,不会仅仅限于收复燕云,而是······

“子厚,辽东、乃至大漠,今年已经不合节令了。即便是这时候加快进度,或者一开始就加快突进,今年征战大漠和辽东依然不合节令了。”

辽东和大漠,不是河北道也不是燕云,对于大宋朝廷而言,那是绝对的陌生地。尽管这些年皇城司一直在收集那边的情报,依然不能给人全盘的认识。

跟后世有太多的不同,赵曦也是不熟悉。所以,不可能短期内拿下。战事一旦延续到冬日,大宋军伍很难适应在特别寒冷的气候下作战。

“收复燕云,稳固燕云,立足燕云再图北上才是稳妥的战略。”

大漠和辽东跟燕云不同,是大不同。不管是在朝廷臣工的思想里不同,地形地貌也不同,必将导致作战方式方法也不能相同,也就决定了战略上的不同。

收复燕云后,怎样经略大漠和辽东,这还需要视收复燕云后的情况而定。燕云地区的汉人是一方面,接收契丹降兵是一方面,辽东之地错综复杂的势力又是一方面,这需要斟酌。

想多了,还没有拿下燕云,倒开始谋划燕云以北了······

第九四六章 话已至此

西边河东路高敬亭部已经打下了蔚州,并东出紫荆岭,在易州折克行部的左翼建立防线。

而折克行部东向,与王舜臣部会师,攻涞水,克范阳,并且将六房山、大安山一带尽数占领,完全控制析津府东南。

周侗部自武清东行,清扫了直沽口至武清的所有营寨,甚至这一带的居民也一并驱赶了,畅通了直沽口至大军前线的运输通道,确保海运运输军备的畅通。

同时,周侗部将整个北出河北道的运河沿线一并控制,为大军的后勤补给,再建立一条运河的运输线。

种建中部在固安安次一带稳固,并让番骑队与东西两翼的周侗部和王舜臣部勾连,彻底完成整个防线的连接。

至此,大宋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大军突进了,而是真正的稳固,将整个西从蔚州,东至直沽口,这一条线以南,全数占领了。

赵曦的这一次亲征,十几辆马车,并不是只是朝廷重臣,更是钦点了几十文官,沿途放下,准备筹备整个河北道的州府衙门······既然打下来,国朝就没有再让出去的可能,也不可能再丢掉。

而北辽的大军已经收缩到了以析津府为中心,西至良乡、玉河,东至漷阴、香河一带。几十万大军都集中在整个析津府周围。

看上去似乎跟当初平灭西夏类似,却是有很大的不同。

当初平灭西夏,是真正为围剿。在西平府的周边,所有的通道都被大宋的队伍占领了。

而现在,大宋稳固的仅仅是南线而已。北辽的北线,不管是往上京道,还是中京道以及奉圣州,所有的通道,仍然还是属于北辽的。

通道畅通,不仅仅是北辽援兵增援,同时也是北辽的后路······随时能逃。

现在是一个双方大军对峙的局面。北辽布重兵,对于大宋朝廷而言,是喜闻乐见的。这时候还真的担心北辽不战而退,从而逃入草原或者大漠,乃至辽东。

倘若那样,燕云是收回来了,可北辽的有生力量还保存着,依然有更大宋一战之力,必将导致燕山以北的边疆难以安靖。

这时候,北辽居然遣使来了,还号称是北辽皇帝的特使······

“大辽早于宋国五十年建朝,燕云十六州在宋国未建之前便已是大辽州府。宋国历代君王一直以燕云十六州为由发兵北上。”

“我大辽本着南北两朝友好的原则,在多次击败宋国的情况下,并没有挥师南下占领中原,与宋国保持了百年的承平。”

“而如今,宋国趁我大辽内乱为稳之际,发兵北上,是为不义!是在摧毁辽宋两国来之不易的百年和平,是置燕云十六州千万百姓于不顾······”

听着辽使这慷慨激昂的陈词,大宋君臣都是充耳不闻,看猴戏一般的看着。

“辽使有所不知。大宋出兵并非在北辽内乱未平息之际,而是在平息之后。另外,我大宋朝廷曾有意发兵帮助北辽平息内乱,只需要将燕云归还即可······”

“燕云十六州是北辽疆域!”

“哦,燕云十六州可都是契丹人?可是依照契丹族部落规制治理?沿用的可是契丹语种?不是吧?是我中原族人,我中原族人处于契丹欺凌之下,我中原正统王朝为讨回族人有何不可?”

现在的这届内阁没人费这个嘴,文彦博好像为了存在感,还真跟这辽使斗嘴了。

“我大辽将宋国官话的多了,难不成都是汉人?我大辽朝臣的汉人也多了,难不成都需要大宋来讨回?”

“辽使此话正确。说我官话者,即为我大宋子民。至于辽国朝廷的汉臣,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是归心似箭?”

跟从早年大宋朝堂锻炼出来的文彦博斗嘴,辽使找错对手了。

文彦博还停留在早年的思维全力,像现在的这届内阁,根本不屑于斗嘴······喜欢用进军说话。

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用?战场上见真章呗。

“宋国皇帝陛下,我大辽陛下有言,虽然燕云本就是我大辽疆域,但宋国念念不忘,我大辽皇帝陛下说可以给宋国一个机会······”

估计是明白了斗嘴赢不了,就转话头了。

“我大辽陛下认为,既然辽宋两国的争端是燕云十六州,今日既然已经进入战事,那就一战定乾坤。辽宋两国在高粱河一带排兵布阵,以此战的胜负来决定燕云十六州的归属。”

“若宋国赢了,我大辽回撤到燕山以北,从此燕云便归宋国。若宋国失败,宋国需要将完整的燕云十六州交予我大辽,包括此前的云应四州。”

“不管此战谁输谁赢,双方都签订必须遵守的,类似檀渊之盟的誓约,以确保辽宋两国再有百年的和平。宋国皇帝陛下,可敢应战?”

不要下看任何人。这是赵曦的原则。

这不,北辽朝廷同样有很多的明眼人。

现在大宋的出兵架势,很明显不再是单纯的燕云十六州那么简单了,朝廷也确实是这样拟定的方略。而北辽朝廷也看出来了。

北辽经过两年内战,损失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整个北辽朝廷的威望。这时候烦躁的也不仅仅是北辽的军卒,还有整个朝堂······北辽的朝堂,现在对战争应该是相当的厌烦。

而面对大宋的进攻,又不得不抵抗,必须以此一战来稳固整个北辽朝廷的威望。

同时,北辽朝廷也意识到,鉴于现在的情况,北辽已经无法跟宋国打消耗战了。宋国这种稳步推进的策略,让北辽很难受······

“回去告诉北辽君王,朕不是周幽王,也不是楚厉王,不会点烽火,也不会任性击鼓。大军出征,必然有既定的战略目标,朕不以为两国君王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来决定将士们的努力。”

“燕云十六州,我大宋想拿回来,便是以将士们的勇猛打下来。朕不会以将士们的性命作为赌注来玩。”

“大宋与北辽不同,大宋的将士都是国朝的,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而北辽······朕话已至此,就此作罢吧。”

这话狠,就是不知道这使臣会不会真的带到北辽朝堂······

第九四七章

赵曦的主要目的不是挑唆,捎带点这意味,就看北辽那些势力是不是能听到,是不是会有所行动了。

怎么说呢,从北辽的开始,就是一个部落强大,然后不断让其他部落依附的过程。这样的王朝有一个隐患,那就是当王朝强盛时,归属者众,当王朝衰弱时,各自便有各自的利益诉求,从而分崩离析。

这种事后世就常见。

北辽不是曾经的北辽,大宋也不是曾经的大宋,现在的状况基本上算是颠倒了。这一次北辽在大战前夕遣使臣,就是一种角色转换的具体表现。

很显然,北辽这时候自觉在即将发生的大战中获胜的可能性小,或者说无法跟大宋持久的作战。

所以,便想以一个王朝的诚信赌一把,即便是输了,也可以保留他们的根,在大草原继续蛰伏,有待一日可以卷土重来。

并且,北辽的朝廷并没有认命的心思,他们以为终还是有一搏的基础。集中精锐,在河北道大决战,结果也说不定会有意外。

也正是北辽这样的谈判基础,让赵曦感觉到,在平息耶律乙辛内乱过程中,北辽的绝对精锐并没有多大损失,否则北辽不会有一战的勇气。

基于这样的基础,赵曦随意的提一口所谓的各方势力······

赵曦没心思去了解使臣属于哪一部分势力的人,能不能把话带到北辽,让更多的人知道,赵曦也无所谓。

能让北辽战事不齐心当然好,就是没有不齐心的状况,这一战仍然是胜面大一些。

“官家,先答应北辽也可以,如此便可以让北辽尽可能的将精锐全部调集到河北道,也可以集中力量打击北辽的可战之力。”

“待战事结束,有优势才有话语权,是不是止步于燕云,到时候不由北辽······”

文彦博这时候算是了解了整个战略规划,明白了朝廷的大谋划。既然是谋划着要一定程度上讲北辽战力灭失,这时候虚与委蛇也未尝不可。

“文老,一个朝廷的公信力,在朕看来,比一次大战的胜利更重要。王朝的公信力,想要树立很难,坚守这份公信力更难。但是,让要一个朝廷失去公信力,随便一件简单的事就可以。”

“哪怕是对待敌人,朕仍然要以大宋朝廷的公信力为重。私底下如何做,这是计谋,但是在公开的场合,必须维护朝廷的诚信!”

真要说朝廷是绝对讲诚信的,赵曦自己也觉得脸红。这刚刚被平息的耶律乙辛内乱,朝廷做了什么,朝廷的重臣那个又不清楚?

但是,在这个节点又提朝廷的诚信······其中意味就是见仁见智了,相信诸位重臣都能理解的。

这是谈判,放在台面上的谈判,是会记载,流传到后世的。而耶律乙辛叛乱的事,不管民间有怎样的猜测,体现朝廷的都是宽怀······

军备支援也好,以家眷威胁也罢,这些都将成为永远的密辛。呈现在世上的,是大宋本着人道精神,在叛军走投无路时,接收并妥善安置了哪些无家可归的叛军家眷。

至于现在······

“大宋具有不与北辽虚与委蛇的资本!”

这才是现实,王安石一针见血。

“这样很可能存在不能凭一役建功的可能呀。”

吕惠卿对于坑北辽没有忌讳。所谓历史都是胜利者记载的,怎样的记载,到时候由大宋朝廷说了算,一个即将不存在的北辽朝廷,不必在意的。

“不。朕以为,北辽这次必须全力以赴。从北辽遣使要求一战定乾坤的诉求来看,平息耶律乙辛内乱,北辽的主要战力损失不会很大,这也是北辽敢以一战定燕云的基础。”

“同样,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北辽朝廷一直在防备,或者说等着我朝的北上。当我朝大军北上之时,也就杜绝了北辽主力继续回避的机会。”

“即便北辽皇族、后族还有心回避作战,北辽的其他各方势力也不同意。这一战,北辽是否出动主力,不是我大宋在等着,北辽的各方势力都在等着。”

“若北辽皇帝不想分崩离析,就必须在这一战中倾其全力作战。战,或许还有一线胜利的机会,还能继续维持北辽这个随时可能崩溃的集体,若不战,直接就会崩溃。”

“形势决定了,北辽这一战必须倾全力,动主力。关键是,北辽原本的荣耀,也必须在这时候决定作战。”

北辽的后撤,五万骑兵绕后袭扰,一直到如今北辽君王亲征,诸多的因素汇总起来,不难猜测到现在北辽的形势。

平灭内乱是大胜了,同样也造成了北辽的师老兵疲,才有了国朝步步推进,而北辽次第后撤的现状。

从总总迹象看,不管是平息内乱者,还是转战到河北道一线者,都是以除皇族后族以外的势力了。

谁都不傻,又有谁能一直忍让?

一步步的退让,战斗欲望不强,内部各种思潮频生,导致北辽君王不得不遣五万精锐绕后,想用一次哪怕是小胜,来鼓舞士气。结果不尽人意,再次败北了。

这时候,整个北辽的队伍就有些不稳定迹象了,也就有了亲征这档子事。

压是压下来了,可再退让,恐怕很难维持了······

“对了,四子那边说苏州的一位将领叫什么高什么昌的,原本是渤海国后裔?如今怎样?”

虽然四皇子那边的队伍起不到奇兵作用,不过通过商务活动,倒是在辽东沿海一带拉拢了不少势力,也撺掇了不少事。

前段时间奏报,就提到一位北辽的将领,渤海国贵族后裔,很是有野心······

“回官家,在北辽朝廷平息内乱,挥师南下后,便有些犹豫了。”

犹豫?恐怕是连这边接触都不接触了。理解,北辽是瘦死的骆驼,况且,现在北辽还不到绝境······

“在观望呀!也罢,等这一战结束,朝廷也不需要他的响应了。北辽不允许渤海国存在,大宋也同样也不会设这个藩属!”

第九四八章 评估

打战打的是钱粮,打的是装备,打的是后勤,打的是士气,打的是将士们的勇猛,将帅们的谋略。

真正到了战场,到了摆明兵马跑对战时,谋略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现在的河北道,在宋辽这个战场上,似乎不怎么需要谋略了,最起码,在对于战场本身,谋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在关于战争胜负的诸多方面,北辽这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优势······

可这战不得不打。

或许说,这一战,北辽是被逼到必须打这一战的地步了。

从耶律乙辛内乱开始,北辽的战事就没有停止过。也正是因为耶律乙辛的内乱,让北辽朝廷觉得有些势力需要削弱了。所以,在一开始知道会有一战时,北辽并没有选择与大宋谈判。

也正是因为这样,北辽的精锐主力,在平息内乱,跟耶律乙辛的叛军作战时,并没有投入多大的精力,一直就防备着宋国······

然而,宋国这一次的排兵布阵,让北辽的队伍特别不适应······

赵曦在战略谋划上,还是受后世影响比较大。冷兵器时代的对战,基本上都是双方把战力集中在一处,以某个点的胜负,来决定整个战役最终的胜负。

更早一些时间,甚至是由将领的一对一来决定战争胜负的。

即便是现在,双方交战也是基本上确定某个区域作为战场。比如曾经的河东之战,曾经的好水川之战,都是以某个特定区域来作为战场,然后以胜负定论。

但是,赵曦是后世人,在战略部署上偏向于大的布局。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若全部集中在雄州易州一带······这样的战,赵曦脑子里没概念。

没想到,正是因为这样的部署,彻底让北辽的骑兵优势没有了。再加上战马的疲劳、后勤补给的不及时等,这些客观存在的问题,并不是君王亲征就能改变的。

北辽的文臣武将,对于现在北辽的情况都清楚······

大宋现在不需要借步卒人数来硬抗北辽骑兵了,不必用原本的军阵来对抗骑兵。战车的坚固性、机动性,火器的大规模杀伤力、远程中程碾压性的优势,原本几万人扛几千骑兵的格局,已经变成了可以少对多,甚至持平的对砍能力。

每三十里一营帐,全部骑兵和战车兵等量协同,几乎将整个河北道的边境防线做到的密不透风的地步······

北辽原来那种依靠骑兵的机动能力,在河北平原让大宋防线千疮百孔的做法,现在几乎一点用都没有了······

同时,大宋这样全线均衡的派兵布阵,迫使着北辽不得不也对应的去部署兵力。而北辽非绝对的一统王朝性质,导致各方势力多有怨言。

这真不是赵曦故意的,纯粹是无意中导致的结果······

北辽的君王亲征,对于士气有提升,但作用真的不大。

大宋不同。怎么说呢,现在大宋的军卒,已经基本都属于老护卫营和近卫带出来的,也就是说,大宋的军卒,基本都是赵曦的门徒。

不说赵曦在军制上的改革,不说提高武将地位,就单从大宋让周边各国臣服的现状,大宋军力的提升,都是自赵曦率军第一次南征开始的。

第一次南征、好水川之战、河东之战,一直到平灭西夏,所有的战例,让整个大宋的军伍对赵曦有一种盲目的崇拜。

这一次,是官家亲征······大宋的整个士气完全是在飙升。

当官家检阅车辆经过是,整齐划一的,震天的吼声,让每一位亲临者都有热血沸腾的感觉。

其实,赵曦真的没做什么。在亲征时,赵曦就说了,亲征就是一个形式,一切都按既定方略作战······所以,他无非沿着整个防线,坐着马车溜达了一圈······

“官家,老臣很久不接触军伍了。老臣不是恭维官家,不论是记载,还是眼见,老臣认为当今世上,绝不存在可以赢大宋军伍的王朝!臣文彦博为陛下贺!”

“多年前,老臣主导平叛王则,当时是河北道和京东道的禁军全来了,却对一些乌合之众丝毫没有办法。若当时大宋是这样的军伍,臣只需要三五千军卒即可平息那场叛乱······”

文彦博陪着官家巡视了,震撼是惊人的,也是令他折服的,他是真正的看到了大宋军队的变化,真的不可同日而语······

“官家,臣以为,朝廷应该着手筹备燕云十二州的官吏了!”

真不是恭维,王安石这一次也算是平生首次检阅队伍,真正见识到到大宋如今的战力后,对于这场战的胜负,再没有一丝担忧,甚至理解了为什么章惇的鹰派作风······

有这样的队伍做后盾,这就是朝廷的胆!

“这种事朕就不操心了,这是内阁的职责。不过,朕提个建议,凡在战后到新收复州府任职者,可比原本国朝州府的俸禄提高三成。”

“一场大战,损伤是难以估量的。从丁口到民生,都需要恢复。勇于来战后疮痍之地为官者,朝廷不吝赏赐。这条诏令时间为五年······”

巡视完整个战线,赵曦也算是彻底放心了。

百年的执念,几十年的韬光养略,三年的谋划,终于具备了完胜北辽的实力。

检阅结束后,赵曦也觉得朝廷完全可以考虑战后的事了······

这一战,不会有任何意外。

当然,这不是仅仅靠检阅的印象下的定论,而是综合考量双方的兵力、军备、士气、后勤以及情报收集等所有因素,在前方将帅、陪同官家亲征的老帅,以及整个随同文臣综合评估下得出的结论。

······

整个河北道都是战场,没有什么主力和偏师,也不分策应和主攻,就这样全线均衡的推进······

即便是这样的部署,既然君王亲征了,还是要亮出君王旗的,也是要摆出君王仪仗的。北辽也是如此······

第九四九章 战机

可能有史以来也没有像赵曦这样亲征的君王。

战场后方约十里的宫帐里……说是宫帐,其实就是战车衔接起来,微缩的勤政殿。

亲征的赵曦正与文彦博、狄青等老臣喝茶……

“官家,老臣从来没想过战场还能这样的……”

在文彦博的记忆,翻遍所有史书的记载,也没有这样的记载…

说起来这种行为倒像个昏君佞臣的组合。偏偏现在的实际却不是这样。

“种太尉还是心急呀!打一辈子战了,居然还这么热心,没厌烦吗?让小辈们玩吧!”

狄青不时的瞄向前方的瞭望台,看着用千里眼北望的种谔,还不停的与郭魁指指点点。仿佛相当淡然的说道。

“狄帅就别憋着了,想看就去看呗。老夫若还有狄帅这身子骨,也会倒瞭望塔去,看奏报哪有亲眼瞭阵痛快?”

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文彦博曾经一直针对狄青,这些年在阁老院也都熟了。

“官家…~”

“去吧!官家有老夫陪着…~”

狄青真走了。

到底谁呸谁呀?赵曦也想在瞭望塔上看实际的战况……他现在有点后悔带文彦博和王安石这些文臣亲征了。

自己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瞭望塔,居然一次都不让用。

“官家,可清楚檀渊之盟?若不是我朝的床弩建功,指不定这时候需要收回的不止燕云!”

“官家,君王旗竖起来可以,这是激励将士士气,可让一个君王暴露在敌方的视野里,这就是我等臣工的失职!”

“官家,朝廷谋划多年,如今大势已成,万不可横生枝节!”

“官家,如今北辽骑兵疯了似的向中军冲锋,就是因为君王旗的原因。官家是经历过战争的,难不成不知道战争意外的情况很多?”

”官家,国朝大军收回燕云已经是定局。这时候哪怕就是被北辽箭矢挨一下官家,这一战都不算完美!”

这就是理由,劝阻赵曦登瞭望塔的理由。

这一次,整个随行的文臣武将,居然没有一个人赞同赵曦登瞭望台的……

大宋的臣工,没人不知道檀渊之盟的。

若不是大宋偶然间射杀了北辽统军使萧哒凛……

这一战,大宋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决不允许出现曾经北辽的那种意外……

所以,赵曦即便是心急火燎的,也只能躲在战车围成的营帐里看奏报,听奏报。

甚至摆开架势喝茶,臣工们都陪着……

“第十天了!”

“官家,大军继续执行着既定方略,稳步推进……”

确实,既定方略就是这样的。

这一次,朝廷是将己方的优势完全的发挥出来了。

战车兵和骑兵的协同作战,整个战线齐头并进,不留任何空档。

每一路大军的之间,已经不是斥候侦查了,几乎是成建制的骑兵在来回往返,确保北辽骑兵找不到任何漏洞可以向纵深穿插…~

“朕想知道,北辽的冲锋是否还如第一日那般?”

“官家担心北辽已经有撤退的意图了?”

文彦博现在也全盘了解大方略了,也明白官家在考虑河东路、西北一带全线进攻的时机。

“十天了!依奏报来看,这两天的战果明显不如前几日了。而且,大军推进的进度阻拦似乎有所减弱。”

“传令,今晚停战后,各路大军主帅议事!”

这一战,北辽号称三十万大军。而至今,国朝除设置陷阱斩杀五万意外,这十天也让北辽将近有了三五万的折损…~

这不是攻坚战,这是持久战,消耗战。

但是,从北辽骑兵总数而言,折损已经接近三成了。

三成折损,对于任何一个成建制队伍而言,都算是打残了。

虽然朝廷这次的方略,也是因为考虑心里方面的问题,想着一步一步推进,一点一点的消耗,尽最大可能的去消灭北辽的有生力量。

但是,不能把北辽朝廷的文武大臣都是傻子。

北辽同样会有战事奏报的,有可能大多数都把心思集中在战场上。时时刻刻关注着双方推进和后撤的程度。

但是,赵曦不认为没人注意到折损…~

一旦北辽对折损关注了,再对照战局大势,势必会有决断……

契丹族起家就是放牧的部落,如今的北辽朝廷的势力,也是有原本的各部落联盟或者共主形式存在的。

所以,当发现事不可为时,遁入草原…~那将导致,即便是收复了燕云,整个河北道和燕山一带,将不得安靖!

夜晚的议事,赵曦详细了解了各路大军的进攻情况,汇总罗列了这些天的所有奏报,同时将皇城司情报一并出来…~

“官家,北辽有撤退的意图!”

狄青不亏为大宋名将,到将各项信息全数摆明后,立马有了这样的判断。

“官家,确实如此。臣认同狄帅的判断!”

种谔也如此说,并且带着焦急和紧迫的意味。

“官家,若北辽这时候就逃,恐怕河东、西北出兵也很难建功了!”

虽然谋划的不是围剿,也是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整个与北辽的边界,全部发起进攻的。

本以为,由两国君王亲征的大战,怎么也得有几个来回,三两个月也应该是正常的。

没想到,这正面大战才刚开了头,就要结束了……

“朕疏忽了!若按朝廷对北辽宣战开始,至今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另外,朕还是把耶律乙辛叛乱对北辽的损害想的轻了些,否则,北辽应该还能坚持月余!”

确实,赵曦把耶律乙辛造成北辽朝廷的伤害想小了。

事实上,真正的伤害是在北朝廷各方势力中,种下了相互猜忌和不信任的种子。

并且,北辽朝廷在平叛初期、中期、后期三个阶段,分别启动了不同的势力。

耶律乙辛叛乱,让北辽皇帝害怕了,也对各方势力戒备了。

而平叛的用兵,保留皇族后族的实力,导致各方势力折损严重…~

这样的基础,根本就不可能有凝聚。

再对比一下军备差距……

“不管北辽是不是要撤军吧,河东路和西北都必须得出兵了!”

“诏令河东路、西北招讨,见旨后即可发兵!战略以围剿的形,做拦截之为!”

第九五零章 两重天

“陛下,西州回鹘于十日前,突破边境,向东侵入我大辽二百余里,掳走牧民千人,牛羊骡马五百余。”

“并且,西州回鹘贵族将我大辽上京道以西一带,方圆上百里的牧场瓜分……”

“渤海国余孽高永昌,原本是我大辽苏州留守,于八日前宣布渤海国成立,脱离我大辽统治。”

“在宣布渤海国成立三日后,率军向北进军,剑指我大辽辽东一带……”

本来就凝重的北辽宫帐里,听到这样的奏报后,气氛更加阴沉了。

没想到如今,渤海国、西州回鹘这些垃圾也敢趁火打劫了。难不成我大辽真的沦落到随便什么势力都可以欺负吗?

想当年……还是别想当年了,看看如今吧。

看到如今大辽的现状,没有人不恨耶律乙辛的…~

可真正造成耶律乙辛祸乱大辽的根本原因又是啥?是大辽的皇帝陛下呀!

恐怕这时候陛下也后悔吧,后悔这些年不务正业……

耶律重元确实有点后悔。

然而,事到如今,后悔还有用吗?没用!大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

“陛下,臣以为,应该遣使与宋国谈判,要求停战。待朝廷将西州回鹘和高永昌平灭以后,再决战!”

“宋国一直视为正统王朝,以圣人教化为尊,厌恶叛乱。辽宋两国百年兄弟之邦,焦点为燕云十六州。”

“臣以为,宋国会答应大辽谈判…~”

北辽也有迂腐、天真的孩子……

“陛下,将士们征战两年,战马轮换都有困难,后勤补给匮乏。别说宋国不一定会谈判,即便是谈判,我大辽能否继续支撑两年征战?”

“现在不是在他国境内作战,是在我大辽境内。不管是西州回鹘入侵,还是高永昌叛乱,以及与宋国的大战,都是在我大辽境内,根本不存在就粮于敌。”

“前年耶律乙辛叛乱,导致我大辽南京道、中京道陷入混乱。而中京道、南京道为我大辽税收重地,此二地的战乱,造成我大辽两年来朝廷财政空虚。”

“去岁,耶律乙辛祸乱境内,平息后,朝廷的赏赐至今尚未落实,将士们多有怨言……”

话倒是实话,可这个时候说出来,有点动摇军心的味道了。

在场的,可不都是贴心为耶律家族的,也不全是后族……

“休得胡言!如今我大辽骑兵五十万,可战之勇士更是可筹集百万!”

“不论是宋国的这场大战,还是平灭高永昌叛乱,以及驱赶西州回鹘,都轻而易举!”

真的是这样吗?谁都不傻!

开战多久了?别说将宋国击溃,能挡住宋国的推进都难。

从战争开始,统计的战损比,大辽和宋国几乎是二比一…~

“陛下,能否想在西京道那边一般布置疑兵,然后抽调部分兵力去平灭高永昌。”

“至于西州回鹘,臣以为,不管是掳走牧民还是侵占草场,待与宋国之战结束后,都很容易讨回来。”

“倒是高永昌叛乱之事有问题。辽东一带,原本的室韦、奚、女真等国余孽不少。高永昌不灭,恐怕辽东难靖!”

计划倒不是说不好,归根结底,还是兵员和后勤供给的问题。

“抽调兵力?那那么容易?宋国将整个河北道都当成战场了。大辽的南京道,一直到西京道,整个全部是战线。”

“五十万骑兵,根本顾不过来,那有闲余兵力抽调?”

……

“陛下,臣有一计。大辽是骑兵,优势在机动,不如照搬西京道疑兵之策,集中优势兵力,冲击宋国中军。”

“宋国皇帝亲征,长在深宫里的帝王,又如何能承受几十万骑兵冲锋的阵势?大军压上去,宋国皇帝若后撤,甚至逃窜,无非又是一次高粱河之战而已……”

似乎这是个办法……耶律洪基也觉得可以一试。

对于大辽目前的境况,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要说后悔,应该从他皇叔谋反时,他就该重视了。结果,灭了一个耶律重元,他有宠信了一个耶律乙辛。

北辽之所以落到今天这地步,作为君王的耶律洪基,是罪魁祸首!

“诸卿以为如何?”

耶律洪基真有点无所适从了,本来杀伐决断的帝王,这时候也需要臣工们的建议了。

“陛下,臣以为可以一试!”

“陛下,将士们疲惫,上次平灭耶律乙辛叛乱的赏赐尚未落实……”

“陛下,西州回鹘入境百余里,若不重视,大辽上京道将尽失……”

……说什么的也有,各自站在各自立场上。

“陛下,诸位,有所不知,汉人有一种阵法叫一字长蛇阵。如今宋国的战线,就是一个横向的一字长蛇阵,攻中军,两翼动。”

“一旦我方攻击中军,东西两边的大军围剿,恐怕会出现三军尽被围剿的可能。”

“所谓说宋国皇帝长于深宫……陛下,宋国皇帝十五岁就率军南征,更是在西征时,在好水川大败西夏,导致最终西夏灭亡。”

“据传,甚至宋国和我大辽的河东之战,也是宋国皇帝一手策划的。臣以为,此计难成!”

“陛下,这时候不是说宋国有没有防备的问题,也不是说宋国的一字长蛇阵是否有可能围剿。”

“对于我大辽而言,根本无法支撑继续这样的对战。臣观战场,没有三倍以上的优势兵力,根本不可能冲开宋国的战车防线。”

“如今,我大辽与宋国这种对战,局部很难形成优势兵力。更有宋国番骑队协调作战,这样对战更是无法建功。”

“大辽的优势是骑兵的机动性,灵活性,现在的对战是抛弃了我大辽的优势。臣以为,集中兵力冲击宋国中军可行。”

“不管是能不能击溃宋国中军,倾全力冲击宋国中军,彰显出我大辽的战力是目的。有一次我大辽战力的宣扬,再进行谈判,不至于完全处于劣势!”

原本的北辽朝廷,几乎是耶律洪基的一言而决。当形势到了这种地步时,北辽的各方势力也都敢各抒起见了。

扯后腿也罢,出谋划策也好,总是耶律洪基没以往强势了。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北辽朝廷的各方势力,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尊重陛下了。

被西州回鹘和高永昌叛乱这两个信息搅乱的北辽前线指挥部,吵吵嚷嚷的,一直吵了近一天,总算是达成了一致…~

当赵曦接到高永昌叛乱和西州回鹘入侵北辽的奏报时,也是有一阵愣神。

都挺会抓时机的,趁火打劫的水平确实高。

“官家,是不是四皇子那边发力了?”

“现在皇城司的情报是共享的,朕知道什么,尔等也知道什么。不过,朕以为,高永昌叛乱与四子无关。”

王安石想问的,赵曦清楚。赵曦说的共享情报,是真正的共享,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

就包括二皇子在安南的情况,一点都没保留的跟内阁共享了。

“臣也以为高永昌叛乱与四皇子无关。自从四皇子第一次联络高永昌无果后,连军备买卖都停止与高永昌交易了,不可能再怂恿高永昌叛乱。”

“不过,早期的军备交易,确实为高永昌叛乱打下了基础。这一次,高永昌恐怕是准备趁火打劫,还不想依附于我大宋……看来他是真的想建立什么渤海国!”

章惇对于四皇子这边的情况还是相当熟悉的,他跟吕惠卿一直想策划辽东势力依附大宋判出北辽的。

当初也从官家处讨过授权。可惜,一直没成。这时候高永昌叛乱,让章惇很不爽…~

“四皇子那边情况如何?”

“四皇子那边,自从北辽朝廷大军平息女真祸乱后,军备买卖不好做了。但是,因为辽东战乱,导致当年辽东的庄稼减少六成收成。四皇子有被官家恩准南下,便开始转粮食生意了。”

“从南洋转运粮食到辽东……四皇子几乎垄断了整个海运粮食营生。加上今年北辽收刮的厉害,这时候辽东的粮价几乎是原来的十倍。”

“不仅仅是海运,就是国朝境内的粮商,现在也开始往辽东那边转运粮食了。若不是四皇子的陆战队控制了直沽口一带,恐怕陆地的粮商会挤满河北道。”

大宋的前线指挥部就要轻松很多。吕惠卿还能这样轻松的说商贾之事……也就是说,大宋对这场大战的结果,根本不担心。

“国朝粮价如何?”

听了吕惠卿的话,王安石有点着急的问了。

“没事,国朝粮价稳定,没变化。市易寺控制的很好。”

“二皇子的队伍,在西南高将军的支持下,已经向南突进三百里。安南稻谷随地都是,太子殿下遣人南下,二皇子承诺确保国朝粮食运进。”

“现在二皇子是用粮食在交易国朝的淘汰军备……”

这些其实奏报里都有,甚至北辽那边缺粮缺到什么程度,皇城司的情报都表明了。

之所以现在都扯这些,是不确定官家对高永昌叛乱和西州回鹘入侵北辽的态度。

说起来,这两件事对大宋是有利的,特别对现在宋辽两国的战事有利。

只是,高永昌当初拒绝了四皇子的拉拢,现在却动手了。

而西州回鹘更是在借国朝大战北辽的风。

这种情况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们。是坑,还是扶,不好定。

坑,无非是配合着北辽将战争烈度降低,默许北辽抽调兵力去平息内乱。

扶,那办法就多了。不管是正面战场加大进攻,还是背地支援他们,都可以做。

只是,现在官家似乎走神了……

“国朝军械库的淘汰军备储量如何?”

“回官家,自朝廷全部对军伍更换火器后,朝廷将所有州府郡县的军备全数收缴到军械库了。”

“这十几二十年,朝廷未用过旧军备,最大的消耗就是扶植耶律乙辛,而他们又是以强弩为主。早期的弓箭、刀枪剑戟等,军械库留存很多。”

章惇在准备扶植辽东势力时,就曾调查过军械库。

“粮食呢?朕是问海运粮食量比原来增加了几成?”

“回官家,由于四皇子南下,参与了北辽内乱后等地的粮食生意,就繁荣了南洋十八国的粮食交易。”

“如今还是粮食交易几乎是耶律乙辛内乱前的三倍,比朝廷出兵前增加了三成。”

“也是因为如此,国朝各州府郡县的常平仓,新旧粮食的轮换加快了。但,据监察衙门奏报,国朝各州府郡县常平仓的粮食,空仓世间不超过三日,可以说是随时保证满仓状态。”

如今在随军的大臣中,吕惠卿是前线的军需总管,跟在汴梁薛向承担着大军后勤保障职责,了解的很清楚。

“诸位,对于西州回鹘和高永昌的行为,朕很厌烦,甚至厌恶。但是,本质上是有利于朝廷跟北辽这次大战的。”

“所以,朕即便是厌恶,暂时也不会有任何动作。他们若以为可以坐收渔翁利,那就打错算盘了,有什么想法,等灭了北辽再说。”

“不管是西州回鹘,还是什么高永昌,对于大宋而言,暂时没什么威胁,以后是番骑队功劳,朕给他们留着。”

“至于说现在,朕以为,倒是可以在粮食和军备上做些文章……”

战争财是利润最大的。

刚才赵曦出神,就是想起了后世发战争财的一些事……

“不过,必须在确保国朝境内粮价稳定的情况下,才可以将粮食外运。这一点,不管是朝廷的官方商队,还是民间商队,都必须遵守。”

“官方商队朕就不说了,对于民间商队,在确保原本往国朝境内运送粮食的基础上,朝廷可以允许民间商队出口粮食。”

“只需要在进出防线时,适当收取一定比例的粮食……这样一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轨道运送粮食的负荷。”

“至于说定价,朕以为,朝廷必须统一所有出运粮食的价格。每一次出口粮食的价格,必须在外界流通价格的基础上增加一成。”

赵曦这样的决定,对于大宋朝廷和商贾,绝对是有利的。

只是,这样的决定,对于北辽,对于高永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本来就已经高企的粮价,恐怕在北辽会更加的飙升。

这是在收割呀!收割整个北辽的财富……

第九五一章 意图

收复失地,在赵曦看来不应该单纯的军事占领。说实话,若仅仅是对燕云十六州单纯的占领,大宋的战力早就可以做到收复燕云了。

收复失地,更应该是让这片故土对一个王朝有归属感、认同感,唯有归属和认同,才是真正的收复。

后世有很多军事占领土地并统治的案例,结果,只不过是将占领的土地陷入混乱而已,并不能做到真正的收复。

虽然,在大宋的文人雅士的认知里,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一直在翘首盼望着王师北上,对于朝廷臣工而言,却清醒的认识到: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并不一定认同大宋王朝。

赵曦对这一点更清楚。

后世对于这段历史的评论,没有一家之言会自认为燕云十六州的汉人认同大宋。

或许曾经有过盼王师北上的想法,但在太宗朝高粱河大败后,在加上澶渊之盟,北地汉人已经完全忘记所谓的正统王朝了。

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对于北辽的认同甚于大宋,或者说只把大宋当作可以欺负的邻邦。

曾几何时,所谓的打草谷和捉生军基本上都是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为主…~

赵曦对这一点有清醒的认识,所以,直到今天才发动了北伐之战。

当然,耶律乙辛的叛乱是很好的契机。

但是,真正让燕云汉地的汉人认同,并不是说征服就可以。

这些年来,朝廷制定各种政策侧重于发展,目的就是想让燕云汉人有个对比,从而认同大宋。

这一次,从耶律乙辛叛乱,到如今战争开始,赵曦一直在故意将战事拉长时间…~并不是真的没能力短期解决北辽,而是因为燕云汉人。

现在在前线,拟定对战乱地区出售粮食的决断,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怎么说呢,这么多年了,虽然大宋的富裕对北辽边境有了一定的影响,真正南逃的燕云汉人真的不多。

数量上说起来也有几千上万的,但对于作为北辽赋税重地的燕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大宋对于北辽南逃汉人的政策很优惠,结果也就是这样。

而如今,当战争来临时,朝廷将原来的兵营留下,目的就是收留北辽南逃汉人的…~

但是,结果真的让赵曦乃至整个朝廷心寒……可能也是曾经大宋的羸弱让燕云汉人失望了。

可容纳三十万大军的营帐,至今收留的燕云汉人不足五万……

所以,赵曦才想到了战乱粮食的事。

战乱的紧缺物资,基本上集中在军备、粮食、药品三项上,这是赵曦的理解。

这三项在战事的交易,说白了就是对财富的掠夺。

原本赵曦不想如此,可现在,在看到燕云汉人向北迁移以躲避战乱后,赵曦也就下狠心了。

北辽两年内乱,相信搜刮北辽境内应该到一定程度了,整个北辽的物资匮乏也应该到一定程度了。

接下来就应该是财富的掠夺了…~

人都有贱性,也都偏好对比。

燕云汉人可能觉得原本的生活不错,跟随并忠诚于北辽就活的很好。

甚至对现在的战乱,也是对大宋怨恨……真有这种可能。

如果说,以粮食为手段,将整个北辽境内的百姓推进所谓的水深火热之中……

这一点绝对避免不了。

游牧民族本来就有掠夺的本性,哪怕是军伍也如此。

两三年的征战,让北辽军伍处于一种难以控制的躁动状态,再加上物资匮乏,供应不足,抢劫就很难免。

真急了,他们甚至不介意抢自家人。

那么,整个北辽境内的百姓,应该可以用民不聊生来形容了。

等到了大宋收复燕云后,稳定和吃饱饭对于燕云汉人恐怕都是天堂。

只有如此,才能真正的做到收心。

大宋谋划了多年,有足够的物资储备…~

“官家,四皇子向朝廷请求,想让朝廷派两厢新军交于他指挥…~”

“从耶律乙辛叛乱开始,四皇子就一直在策反高永昌,甚至高永昌的大多数军备和粮食都是四皇子支援的。”

“如今,高永昌起事立国,并没有遵照原定的契约,并没有以大宋偏师的名义发兵。四皇子奏报向率军歼灭之!”

官家决断的粮食交易,在场的都差不多懂背后的意思。

因为此事,随军的诸位臣工议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都亲眼见识了所谓的同种同族。所以。对官家的决断没有任何异议。

往北辽贩卖粮食,四皇子的那支队伍是大头,章惇就不得了向官家奏报四皇子原本的请求。

说实话,当章惇接到四皇子请求调集兵员时,直接就把奏报丢一边去了。

不管如何,高永昌这时候叛乱,对于大宋的大战局是有好处的!四皇子在这个时候居然想歼灭高永昌部?这不是在帮北辽平息内乱吗?

高永昌已经起事了,那么,必将导致北辽的辽东一带更加混乱,会进一步加剧北辽物资的匮乏程度。

这时候虽然不能继续高永昌的什么渤海国吧,也不应该去考虑歼灭。

成不了大事的高永昌,这时候还是有用处的。对于大宋而言,随时都可以玩残了,绝不是现在。

本来章惇准备搁置的,现在官家要推动粮食战略了,四皇子那边作为粮食贩卖的大户,就不得不向官家奏报了。

四子?……也就是个海盗和商贾的料……赵曦听了章惇的话,直接就这样定义了。

格局还是那样,并没有因为见识了大海而宽阔了,还是只能看到眼跟前……

“这时候不考虑对高永昌用兵!如其对高永昌用兵,倒不如让四皇子严格执行朝廷的粮食和军备攻略。”

“只要四皇子这边掌控了高永昌的粮食和军备需求,想歼灭高永昌部随时都可以。”

赵曦还没开口,王安石已经抢话头了。

赵曦也真不想开口…~说什么?说烂泥扶不上墙?也就是有朝廷的支持,否则四子连海盗和商贾都做不好。

“此事尔等做主即可。这是大战时期,是大宋收复燕云之时,朝廷一切决策,都必须服务于这一次大战。”

“将朕这层意思昭告天下,包括朝廷派遣出去的各种力量。若有忤逆者,定惩不饶!”

还好,老二在安南还没有这样的要求,甚至在朝廷决定对北上用兵后,停止了招募退役军卒。

甚至粮食供应方面,也做得还好。

野心,也得有相符的能力。

虽然老二有不臣的行为,甚至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赵曦最终还是放了一马。

因为,老二的才华还是有的。格局也在线,只不过是根据大宋的发展需求,赵曦选择了太子,在心里还是认可老二能力的。

至于这个四子……从开始赵曦就没看上眼。

……

“官家,如今西北已经出兵。聪沙洲、瓜州等地,番骑队、辅助番骑,乃至在当地招募的仆从军近十五万,已经向东,向北开拔。”

“而西州回鹘现在也对北辽用兵了,不仅仅是掠夺牛羊牧民,甚至还逐步深入北辽境内。如何对待西州回鹘?”

不考虑官家对四皇子的看法,单从高永昌和西州回鹘趁火打劫的行为来看,是类似的。

本来按照官家的大原则,王安石已经考虑好了策略。

但是,今天官家对四皇子这边,以及粮食和军备攻略的说法,又让他有些捉不准了。

“西州回鹘?倒是想的挺好!西北出兵,凡遇到西州回鹘者,一律歼灭!”

“西州回鹘与高永昌不同,高永昌的所谓渤海国,虽然也算得上势力,但那是空中楼阁,他的地盘是建立在北辽苏州的基础上。”

“高永昌没有原本的基础,这一次的趁火打劫,成不了事。可西州回鹘不同,本身他们就是一个类似王朝的势力。”

“西州回鹘现在出兵,本质上是扩张,是在利用我大宋牵制了北辽的重兵基础上,完成他们的扩张。这类事情,朝廷必须严厉打击!”

高永昌的渤海国和西州回鹘是两回事。

“并且,西州回鹘在出兵之前,并没有跟我大宋沟通,也就是说,他们认为现在占领的土地,是他们自己努力得来的。”

“一旦这边战事分出胜负,很显然,西州回鹘不会准备归还北辽,更没考虑跟大宋分利益。”

“大宋没有为他们做嫁衣的义务,同时,也需要告诉他们,谁才是这一次大战的主导者!”

对于西州回鹘的做法,赵曦是厌恶的,甚至比高永昌叛乱还厌恶。

高永昌是渤海国后裔,这时候复国,从某些意义上说,这算是卧薪尝胆。

西州回鹘算什么?他们本来是北辽的藩属国。在宗主国大战时,不出兵增援也就算了,居然背后捅刀子?

当然,很多问题都存在辩证的关系,就看怎么看了。

高永昌和西州回鹘的做法,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只不过是因为势力和实力不同,赵曦也就有了不同的对待态度。

若高永昌是女真,或者是已经打下辽东,并作为地盘发展的话,赵曦不会把高永昌看做什么卧薪尝胆,而是觉得贪婪。

大体上就这些了。

其实,对于大宋的前线,现在没什么了讨论的大事,若不是说起粮食攻略,甚至连高永昌和西州回鹘都不会去讨论。

这时候大宋的重点是燕云,先把燕云拿下,大宋有的是时间考虑这些。

不过,若是捎带做一些事,还是可以的。

现在,就等着北辽的反应了,能不能大规模歼灭北辽的有生力量,就看北辽会不会按照官家判断的那样应对了。

……

又过了几日。

“官家,北辽又遣使来了……”

又遣使来了?北辽这时候遣使是什么意思?战都打到这份上了,难不成还有其他想法?

“意图呢?可有说过?”

“没有。扬言要见官家。”

见?还是不见?

赵曦觉得真没有见的必要了。

到了这地步,燕云,甚至连北辽,应该差不多已经成定局了,实在没什么斡旋的必要。

“诸位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没以为,所有的人都没什么以为。

怎么说呢,现在的战况,是个人就都能看清楚,大宋真的没必要再跟北辽苟且了。

大军每日都在向北推进,继续执行着稳步推进的战略,只需要等契机出现,便能完成既定战略目的……歼灭北辽的有生力量。

这时候跟北辽谈什么?燕云?已经基本确定要拿下了。

告诉北辽我们的目的是越过燕山,直指草原吗?让北辽束手投降?若北辽能答应,就不会还征战不断了。

“见不见吧…~官家若觉得没有接见的必要,老臣着人打发走即可。”

见没人回话,王安石也大概明白诸位的意思了。

就是官家,大概也不见什么使臣。

“等等……”

王安石真的就准备随便让一个官吏把使臣打发走了。赵曦却制止了。

“既然北辽派出了使臣,朕就见一下。看看什么意图,也好做应对。”

“战场上的谈判,或许能听到很多信息。朕还是见一下。”

这时候北辽派使臣,真的有些诡异。

从朝廷大军的数量,规模,以及自己亲征等各方面看,大宋的野心已经是很明显的了,不可能止步于燕云。

这时候北辽派使臣来斡旋……

“宋国皇帝陛下,大辽陛下遣外臣觐见宋国皇帝陛下,委托外臣带诚意来的。”

“事已至此,我大辽皇帝本着两国友好的目的,准备将燕云剩下的十二州,全数归还宋国。”

“我大辽自宋国答应之日,全军撤回到燕山以北,并重新与宋国厘定边界,择吉日签订新的契约。”

不惊讶,没人惊讶。在接见使臣之前,对于北辽这时候谈判的底线,大家已经讨论过了。

现在双方的优劣,注定了北辽会妥协。

而宋辽两国的焦点就是燕云,这时候北辽能拿出让大宋收兵的筹码,也只有燕云。

“燕云十二州还不够。既然北辽有诚意,我大宋也说说我们的诚意。”

“燕山西北三百里,同时,辽东一带也归我大宋。可否?”

这也是商量好,用来试探北辽底线的。

“辽东一带可以谈,燕山西北三百里……那将包括我契丹族的祖地,不可能!”

使臣带着问题走了。

不过,在大宋的前线宫帐里,倒是有些不平静了。

“朕以为,北辽要破釜沉舟的大决战了!”

第九五二章 以身为主

北辽要主动进攻了?这这么可能?

赵曦说的话,让诸位重臣有点懵逼,稀里糊涂的。

这根本就不可能呀!

从开战以来,虽然不是大宋在压着北辽打,但绝对是占据优势的。不至于说是碾压,但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不然,也不会导致北辽在这时候遣使谈判,并无条件归还燕云十六州。

这种情形下,北辽要发起对大宋的攻击?怎么想都不可能。

“官家,神鬼之说纯粹无稽之谈!圣人不语怪力乱神……”

大军已经接近高梁河了,王安石以为赵曦是想起了曾经的高粱河之败。

高粱河之败跟好水川还不同。好水川是韩琦韩稚圭主导,胜败对官家没什么影响,也不会有阴影。

但是高粱河不同,那是官家的先祖,再一次率大军到了高粱河,难免官家会有些不平静…~

所以,官家当初指挥好水川能大胜,指挥高粱河却存在不确定……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劝阻官家不亲征了!

王安石真的担心太宗的战败对官家有什么影响了,连鬼神之说都提出来了。

“高粱河?难不成已经快到高粱河了?”

“想当年,太宗亲征便是在高粱河溃败的。当时的大宋战力,真的不比北辽差,也是一开始所向披靡,到最后却溃败了。”

“官家这是想到了高粱河吧?不然不会说起北辽会发起进攻了。”

“官家可不能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呀!”

这一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沙盘上了…~很明显,大军现在真的距离高粱河不远了。

“王相何意?怎么说神鬼之说了?朕说北辽会发起进攻与鬼神何干?”

王安石的话让赵曦糊涂了。哪跟哪呀?

“管家不是想到太宗亲征时,高粱河战役之事?”

见官家不想回避,是真正的糊涂,王安石就问了。

“太宗亲征?”

赵曦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回事。

后世对于他这个所谓的先祖,都有个高粱河车神的称呼。

怎么说呢,对于高粱河那场战败,不管是如今,还是后世,都有过分析评论。

结论是统一的,就是那一战,直接把大宋的战力打散了,从此大宋变大怂了,也把大宋从五代十国带过来的悍勇彻底打没了。

究其原因,应该就三条。第一轻敌。太宗在突袭契丹之前,主要是攻打小国北汉。当时的北汉背靠契丹。

宋太宗攻打北汉,北汉不敌,契丹来救。结果宋太宗大败契丹,契丹援军落荒而逃。取得胜利的宋太宗,很快就骄傲自满了,认为自己天下第一,觉得区区契丹,不堪一击,打下契丹轻易而举。打仗轻敌,基本上注定失败。

第二后勤保障不足。先不提将士们的赏赐,从太原府出发,越娘子关,紫荆岭,远征幽州。

加上易州、涿州放弃抵抗。导致大军在前期推进过快,粮草转运没能跟上。

三十万大军远离补给,供应跟不上,加上师老兵疲,被北辽以逸待劳击溃了……

第三,当时的朝廷对于北辽的战力估计不足。那时候的北辽,正是建国初期,都是经历过大阵仗的将帅…~

跟现在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现在根本推进是稳步推进不说,就说粮食供应,军卒士气,军备等等,都不是那是可比的。

真不知道王安石为什么会这样想?再说了,他赵曦压根就一点都不受什么太宗的影响…~

“官家,从一开始大军的稳步推进策略,老臣就以为官家是在避免太宗亲征失败的原因……”

王安石倒也真不客气。

“王相,想多了。现在是现在,曾经是曾经,朕没有执念。”

“之所以稳步推进,是基于国朝与北辽的对比。我朝是以战车兵为主,骑兵为辅,不宜突进。”

“其次,北辽两年内乱,反倒是与当初的我朝大军形势雷同。这时候我朝更应该稳步推进。”

“另外一个就是朕曾经跟诸位提过的可能性。朕以为,差不多到那个时候了,这样的契机出现了…~”

赵曦肯定不能说他的灵魂不属于这个时代,压根对什么太宗没感觉吧……

“官家是说北辽会按照朝廷预想的方式作战?”

这时候章惇也接话了。

章惇是不相信官家会受什么太宗的影响。

就现在朝廷既定的战术,压根就不存在意外的可能。

近四十万大军,每间隔二三十里便是一处战车放线和骑兵的混合营帐,连绵整个河北道的防线。

每一处营帐之间,都有斥候游曳,几乎把整个防线做到了无缝连接,根本不存在让北辽穿插绕后的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初朝廷预想过的…~

“朕估计时机差不多出现了……”

“官家,北辽遣使臣是为了迷惑我朝大军?”

“有这个可能,否则,以形势来判断,北辽应该早些时候就该谈判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想想也是。

大战爆发已经快两个月了,北辽一直被大宋压着打,不断的把防线向后撤。

倘若真的北辽有谈判的意思,应该早就要谈判了,甚至在大宋全歼然后的那五万精锐骑兵时,北辽就应该遣使谈判。

因为,那时候北辽的内部环境已经相当恶劣了。

“朕想问,战争到了现在,北辽的战损多大比例?”

“回陛下,据统计,前方奏报斩杀不足十五万,也就是说不足北辽大军的三成。”

数据大家都清楚,章惇这样接茬,无非是想把话题继续下去。

“诸位请结合相关情报来分析。据皇城司的情报,从开战以来,北辽没有停止过招兵。”

“按北辽招兵的数量估计,整个北辽的战兵在五十万到七十万之间,几乎做到了全民皆兵。”

“整个北辽境内,基本都剩下老弱病残孕了。加上当初北辽朝廷平灭耶律乙辛的叛乱,北辽朝廷动用了所有部落战兵。”

“几乎六七十万的大军,如今折损十五万,还有五十万大军在战场,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停止招兵。在这种情况下,北辽怎么可能要恭送燕云?”

“如今的形势,对于北辽而言,到了必须要决出胜负的程度,因为北辽境内已经很难供应这五十万大军的用度了。”

“后勤保障不足,而招兵还在继续,又遣使谈判…~综合各方面因素,朕以为北辽要主动进攻了。”

这时候营帐里的各位重臣,都开始翻阅皇城司的那些奏报,也在计算着战报的斩杀数量,并且不停的对照着沙盘……

官家的分析也会对,但实在不觉得北辽主动进攻跟被动防御有什么区别。

怎么大的战线,面对大宋战车的防御,根本就无从下手。

别说五十万,就是七十万大军……西北防西州回鹘需要一部分,至少的五万。

上京道、西京道即便是疑兵防大宋河东军,也得三五万。

虽然平灭了女真,可辽东一带一直不安靖,同样得有留守的大军。

加上高永昌的叛乱,以及留后路逃窜,这都需要兵力。真想不透面对大宋战车坚固的防御,北辽要怎样打。

“官家,北辽会怎样打?”

“朕以为,应该就是当初朝廷预想的那样。”

“集中兵力冲击宫营?”

“正是如此!”

朝廷当初拟定大战略时,就以北辽骑兵优势做过判断。

北辽是骑兵战力最猛,优势在机动。别看整个战线很长,北辽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将所有兵力集中起来冲击一点。

一直以来,战局好像是被大宋牵引着,把兵力普遍铺开了。

这样的基础是,北辽以为还可以抵抗住大宋的稳步推进。当北辽意识到这种稳步推进难以抵抗时,应该会选择集中兵力冲击一点。

那时候,北辽不会再考虑什么地域丢失,而是会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战术,直接冲破大宋的防线,利用骑兵的优势,直接插入大宋境内…~

“官家,那现在可以启动河东军了?”

整个预想的战略,都是官家的揣度,没人以为会真的发生。

若北辽真的按照朝廷预想的来打这场战,大宋真的能做到歼灭北辽有生力量的战略目的。

早些时候,官家下令西北队伍先启动了,虽然河东军也有诏令,却并没有让河东军向东进发,仅仅是突破蔚州,显示一种策应的作用,并没有让大军从北辽设置疑兵的防线出击…~那个萧鲁古的情报,不敢确认。

没有对北辽形成包围之势……北辽的地形和地域广大,真的不适合包剿。

不过,若北辽敢于集中兵力突进,那就是正中下怀了。

“该启动了!着令河东军北上,分两路大军出征。一路从紫荆岭东出后,直接北上,向北辽南京道西侧进发,做好围剿准备。”

“另外一路。北上后向东北进发,占据居庸关,争取将北辽堵死在燕山以南。”

“同时,着令西北军伍,加快东进速度,扫荡整个北辽中京道,务必断绝北辽主力皮室军西逃的线路。”

随着赵曦一道道军令下达,整个营帐里就开始忙乎了。

起草诏令的,已经还是动笔了,而吏员都招呼来传令兵候着。只等着加盖大印,便回红翎急递,直接从飞狐岭向河东送达。

不忙的人也有,比如狄青,比如文彦博,比如种谔等人。甚至王安石也不需要忙。

几位老臣还在盯着沙盘看…~

“官家,老臣以为,北辽冲击的点,绝对会是宫帐。老臣建议,宫帐后退百里……”

几位老臣嘀咕了半天,文武都一致认可了官家的分析。

这就意味着,官家将会处于风险当中。

收复燕云确实是大宋的执念,但是,哪怕是大军打到了北辽上京道,歼灭了北辽几十万大军,只要官家有什么闪失了,就相当于败了。

或者说,只要北辽真的冲击宫帐,并打穿大宋的防线,导致宫帐有了险情,势必会影响整个战局,甚至会有整体溃败的可能。

所以,绝对不可以让北辽冲击宫帐的策略有成功的迹象。

“后退?”

赵曦被王安石的建议说愣了。这时候怎么可能后退?

“诸位,朕知道,诸位是担心一旦北辽真的冲破宫帐这边的防线,可能会导致整个战场士气涣散,从而导致溃败,或者说重演高粱河之战的可能。”

“可诸位再想想,朕既然亲征是为了鼓舞士气,可现在提前后撤,当北辽冲击开始了,将士们的士气会怎样?”

“朕以为,到那时,一个点的被冲击,就会导致全线混乱。”

“所以,朕以为,这时候宫帐不应该是后撤,而是应该向前推进五十里,给北辽以希望。”

在赵曦看来,既然北辽放出了无条件恭送燕云的诱饵,这边就应该配合一下,以促使北辽按照朝廷预想的战术作战。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没有比知道对方有下一步作战计划更契合这句话的。

“可是……”

官家说的或许对,可这样的风险太大了。

“没什么可是。若是能将北辽的有生力量全歼了,朕以身为饵又怎样?”

“官家,万万不可!”

“官家,哪怕是燕云收复再迟几年,官家也不能有任何闪失!”

“官家,老臣是从军卒出身为将,深知将领之心思。一旦中军陷入重围,整个军心就涣散了!万万不可呀官家!”

“一旦中军陷入重围,就意味着失掉了灵魂,整个大军将无所适从,将会是全线崩溃的局面!官家万万不可。”

都乱了,连忙乎着臣工官吏也都停下了,都围过来,一副劝谏官家的神情……

得!看来自己是真的不可能做以身为饵的事了。

赵曦也就是说说,那可能做这种轻率的决断?

在大宋王朝,真的不可能像北辽那般,君王直接上战场。

“诸位,朕是说宫帐向前五十里,以君王旗为饵……如何可否?”

“至于说军心的问题~…在实行计划之前,要将整个计划传达到队正以上的将士。”

“当然,这道军令要实行逐级分时段传达。”

“在北辽冲击宫帐以前,告知各路大军统帅,北辽冲击开始。传达到厢一级。等各路大军准备围剿时,或者宫帐防线有可能被打穿时,传达到队正,甚至每一位军卒……”

第九五三章 意外的判断

河东军出兵,从云州北上还是从娘子关东进,有个先后顺序的问题,关系到预想的战役能不能成功……

“官家,如何杜绝云州出兵的消息传到战场?一旦云州出兵的消息传来,北辽即便是有心出击,也会罢休,甚至真的恭送燕云,后退燕山三百里。”

不能有效杀灭北辽的有生力量,即便是北辽后退燕山以北三百里,也必将是隐患。

朝廷原本拟定的,是逐步将草原也纳入大宋疆域,而不是留着北辽的有生力量,再给北辽东山再起的机会。

并且,北辽后退燕山三百里,只会让大宋的边境不安靖,连年征战不断。

大宋的国策是强内弱外,如果燕山一带征战不断,汴梁离边境太远,势必必须保留守卫燕山一带的战力。

原本国朝西军最强,并形成了在国朝的西军势力。

平灭北辽后,国朝的边境线将进一步加长,即便是国朝的军伍轮换,也很难避免边军最后成势的结果。

这是整个大宋君臣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这一战,必须是真的有效歼灭北辽有生力量,再利用经济手段,让草原依附于大宋存活。

如果河东出兵会导致消息泄露,最终北辽放弃抵抗,甚至提前撤退到燕山以北,那肯定会成为后患。

如其那样,倒不如就这样步步推进,用蚕食的方法,尽可能的消灭北辽战力。

虽然如今国朝的番骑队有了深入草原作战的能力。但是,非吾族类,必有异心,朝廷还不敢放任番骑队到草原去……很可能会成为断线的风筝。

王安石还是转不过观念来,还是对武将有戒心,更别提番骑队了。

赵曦看了看王安石,没法说,也不好说什么。

“官家,早先在开战之初,为将整个战线拉平,好保证物资供给,云州已经遣两万大军突破了蔚州灵州。”

“如果令蔚州军北上,先行切断北辽西京和南京道的信息沟通……当然,老臣也知道不可能完全切断,只要将北辽常用的,及时的,快速的通道切断,延缓信息传递,完全可以打个时间差。”

“只要北辽真的出兵了,只要战役开始,相互缠上了,即便北辽知晓信息,也很难脱离战场了。那时候,北辽后撤只会让战场溃败来的更快。”

狄青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只是单纯的说战术,并没有像王安石那样带着其他意思。

不管是不是戒备武将,朝廷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尽可能歼灭北辽的有生力量。

其实,赵曦对于全歼北辽根本就没想过。

契丹人是在战马上长大的民族,国朝的番骑队是有一定战力了,可数量太少。

至于辅助番骑以及后期招募的骑兵,赵曦还真不放心。

都是些有奶便是娘的货色,本身又对草原有执念,放出去不确定因素太大。

真要放出去,也是在北辽完全不可能成势的情况下,才能杜绝他们转过头来攻击大宋。

“就依狄帅的战术,一并下诏令吧!”

狄青所说的,确实是很好的解决办法。

国朝在河东安排的骑兵比战车兵多,后期那些招募的骑兵,几乎有八成都送到了河东,目的就是为一旦出现围剿的战机,可以快速从河东穿插绕后……

……

宋辽两国的大战,在这段时间突然停下来了,战场一时间真的进入了短暂的平静。

而两国的使臣往来相当的频繁起来,好像真的会在这种情况下签订停战契约。

“无条件归还燕云十六州?难不成咱们几十万大军,北辽就给个燕云就行了?”

“听说归还燕云十六州只是基础条约,朝廷要求燕山以北三百里也归我大宋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燕山以北三百里将作为番骑队,辅助番骑等骑兵的赏赐,以草场赏赐……”

“燕山以北三百里?那连北辽的祖地也囊括进来了。北辽朝廷会同意?就是北辽皇帝同意,契丹族的那些遗老遗少也不会同意。”

“当然不会同意,这不是一直遣使往来嘛,就是谈这个呢。”

“要我说呀,谈什么谈?打过去就得了,打过去了都是咱大宋的疆域。到时候,别说番骑队的兄弟们有草场,说不定我老丁也能赏赐一块草场。”

“拉倒吧你!你会放羊还是会剪羊毛?估计连马都骑不好,你要草场做啥?”

“多大的事!只要打过去了,北辽的俘虏不至于全部让国朝的作坊主买了吧?随便搞几个俘虏放牧就行了。”

“说得对!应该打过去!”

“说什么说?朝廷决定谈判,你们就是瞎嚷嚷!”

“我觉得谈不成,说不定明天就开打了。咱们能想到的,阁老们想不到?官家想不到?”

“也是,官家啥时候做过吃亏的事,也从来没打过败战。更别提现在的内阁一个个都深知商贾之道……”

全线停战,各个营帐里都在议论形势,不知道到底会向那一步发展。

各路大帅也都听到了些议论。

“大帅,该不会真的谈判吧?咱们忙乎了这么多年,没杀几个人就结束了?战不大了?”

“大帅,末将是才从江南北上来的,这才打了两个月战,没捞着什么功劳,白跑一趟了……”

“大帅,到底还打不打?这都停战快一旬了,身上憋的慌,总想发两炮高兴高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巡营,折可行都会被相熟的不熟的将领拉住问。

想来其他各路大军也会是这样。

毕竟,从开战之初,朝廷的口号就是要打到草原,瓜分草场,歼灭契丹,恢复中原王朝的辉煌。

将士们是真的希望打到草原去,真的希望以后的羊毛不用走榷场…~

“都歇歇心吧,养足精神,战还有的打!”

折可行是知道方略的,所以这是绝对不能泄了将士们的士气,必须保持将士们这股劲,迎接真正的大战。

“大帅,不是吧?末将这一营的斥候猜测,北辽那边好像在撤军,倒也不是完全撤,好像有所减少,在逐渐撤!”

嗯?这样的消息让折可行愣了一下。

“确定是在撤军?为何不报?”

“大帅,不确定。斥候并未确定,只是猜测,是根据接近北辽营帐时,每天的马鸣声来猜测的。”

“大帅,末将这营的斥候,原本是西夏贵族的奴仆,是负责养马的。因为养死几匹马,怕处死,就逃到大宋了。”

“再后来,国朝招募新军,便入伍了,在新兵营展示了骑术,训练成了斥候。是汉人!”

“他们的他能听出多少多少匹马鸣声来,末将不信。这几天他一直神神叨叨的说没战打了,要撤军了。”

“末将以动摇军心惩罚他,他才跟末将说了这些。”

能听出马鸣声的多少?折可行倒也没奇怪有这种奇人。

早年在麟府听说过很多西夏人在战马方面的能力,还有比这更稀奇的。

只是,北辽难道真的要撤军?

按照朝廷的判断,北辽遣使谈判是一种放烟雾的行为,是为了掩饰接下来的大行动。

甚至双方停战,都是在虚以委蛇。

朝廷的方略是接下来要在北辽冲击某一点时,整个防线的其他各部,战车兵、步骑、骑兵展开一定程度的围剿。

现在居然有情报显示北辽撤军了?

“把此人带到帅帐!”

折可行也顾不上再巡营了,带着亲兵回帅帐了。

不管是他的文佐官,还是随军监察官,包括副将,所有了解朝廷方略的,都被这情报搞晕了。

难不成官家判断出现失误了?

若真是这样,北辽若全盘接受大宋的要求,这战或许真的就停了。

燕云是会收复,可朝廷谋划多年的征辽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大帅,小的从小养马,对于马鸣声很敏感。”

“自停战以后,小的帅本部斥候,负责监视北辽大营。由于无法靠近,北面又难以潜行过去,小的就每日在北辽大营外潜伏。”

“北辽现在是让战马休养,而战马在休养时,会每日定时嘶鸣。由于小的少时对战马熟悉,便重点关注战马嘶鸣了。”

“经过小的多日总结,北辽大营每日都会减少三五百匹战马,连续十几日了,从来不超千骑。并且,北辽战马远离大营的时间,不在同一时间,是分时段离开的。”

斥候絮絮叨叨的,但折可行听明白了。

“你确定是每日减少,还是不在同一时段?”

“大帅,小的肯定!战马和战马的嘶鸣是不一样的!截止昨日,北辽大营撤军已经差不多一成了。”

听到这,折可行与文佐官等人对视了一眼,眼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

这战是肯定要打了。

一开始听说撤军,还以为北辽真的是在批量的撤军。

大量撤军,说明北辽真的有谈判的决心,是准备以归还燕云十六州来作为停战的筹码。

可少量不间断的撤军,还每日不超过千骑,这说明,北辽撤军的目的,跟遣使谈判是一样的……都是想掩人耳目,都是放烟雾。

也就是说,北辽在酝酿大行动。

可惜的是,自己这一路不会是北辽冲击的点……或许真的像朝廷预想的那样,北辽会冲击宫帐。

官家以身为饵的谋划真的要成功了。

“下下去吧,继续监视,并每日奏报北辽大营的情况……”

接下来,折可行开始撰写奏章了…~

“大帅,斥候的猜测可行?”

“是否可信,咱们都需要如实奏报,至于如何决断,那是中军的事。”

“另外,本帅准备抽调战车兵一万,番骑五千增援中军……”

“大帅……若大战真的发生,本部需要担负一路围剿的职能,减少一万五的兵力,可行?”

倒不是质疑,只是提醒主帅。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我部防区不是北辽冲击点。加上蔚州、灵州在完成堵截北辽传递情报通道后,大战一开,他们肯定会转头南下。”

“到时候,两部合一部,西路的围剿兵力不弱,甚至还是最强的一部。”

“到时候本部可能只需要承担西路南片即可。抽调兵力支援中军是应有之义。”

既然主帅考虑到了,其他人也就不说什么了。毕竟中军是官家和相公所在,重要性确实比围剿更重要。

事实上,他们西路军,真要是围剿战开始,肯定会与河东军会师,兵力不存在减弱。

逐日减量撤军?

“诸位如何看?”

折可行的奏报,是实事求是的陈述,很平淡。

“官家,臣这就向各大军征集北辽详细情况!”

章惇明白北辽这种情况的意义。折可行部有奇人。也给各路大军提供了参考。

说真的,现在的大宋军伍有点骄傲了……也是实力给了他们骄傲的资本。

“撤军完全可以成建制撤,北辽这般撤军的做法,肯定不是单纯的为撤军。”

“不过,老臣有一点不明白,既然骑兵有机动性的优势,又何必这样操作?百十里,对于骑兵转移不是多长的距离。”

还是有疑问。文彦博提出了大家都疑惑的问题。

“这个朕也想了。应该是北辽的战马状态问题。如果北辽冲击中军宫帐,折可行部和周桐部距离还是有些远。”

“提前将兵力集中在中军,在冲击时,可以让疲惫的战马,短时间不至于没了战力。”

狄青很认同官家的判断,这应该是基本的事实。

对于折可行抽调兵力支援中军,不管是赵曦,还是随军的诸位重臣,都没有任何异议。

判断是判断,事实是事实。虽然判断北辽可能会冲击中军,可没人敢肯定。

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决定抽调兵力到中军。

既然折可行部有了情报,抽调兵力支援中军是正确的做法。

接下来…~

“官家,王舜臣部和种建中部没有任何异常,还是对峙状态。周桐部有异常,不敢肯定对峙的北辽队伍是否有撤军行为。”

“周桐奏报,这几日的北辽营帐,确实有些异常。同时,周桐部也抽调了五千战车兵,三千骑兵抵达中军。”

这就是了,基本上应该可以确定了。

中军宫帐就在王舜臣部和种建中部的中间。

这样的距离,北辽没必要调集了,完全可以在冲击战开始,全部集中兵力…~

第九五四章 突破防线的意外

就在北辽发动冲锋以前,北辽象征性的由北大王耶律齐,率领一个大的团队抵达大宋宫帐。

并且,还装模作样的以燕山以北多少里跟大宋争论的面红耳赤。

“虚以委蛇无所谓,扯皮也无所谓,就怕这样的行为影响了军心。朝廷谈判,将士们那还有心作战?”

“北辽就是这样想的!如此声势浩大的谈判队伍,什么时候有过?还这般招摇过市,无非就是想告诉将士们,战不可能打了……”

“战争之中放松那股劲,要想在聚拢很难。二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不至于不清楚这点吧?如果这时候北辽发起进攻,老夫担心真的会出现溃败局面,再次上演高粱河旧事!”

谈判的事文彦博狄青他们不掺合,便在后营闲聊。文彦博很是担心。

既然已经有情报可以确定北辽要进攻了,何必还和北辽玩这游戏?

再说了,就以现在大宋和北辽的优劣对比,大宋完全可以不在意北辽遣使,更没必要回应北辽的谈判。

只要继续打下去,自然回收复燕云十六州,无非是多花点时间的问题。

现在的大宋朝廷财政充裕,根本不担心供应不足。而北辽,别说一两年的战事,就是半年他们也很难支撑下去。

到时候,就是大宋不进攻,北辽也会溃败,燕云自然会回来。

“文相,事实上文相判断的对的,谈判不谈判,都不会影响大宋收回燕云十六州。但是,会影响到这一次大宋出战的战略目的。”

“从官家以及内阁拟定的方略看,燕云十六州似乎并不是最终目标,杀人才是!”

“官家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意思是土地保住了,人却死了,那就都完蛋了!土地丢了,可人还在,那就是什么都没丢。”

狄青没接文彦博的茬,但种谔接了。毕竟,现在的形势还是挺有意思的,值得讨论。

“至于文相所说的士气,按照陈例,目前这样的情景确实会影响士气。但是,若是所有将士都知道实情呢?”

“以往我们带兵大战,基本上都是主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将士们都只有听从,这就无法发挥那个…~”

“主观能动性…~”

狄青补充了一个名词。相对于种谔,狄青在讲武堂待的时间更长,对官家的理论更熟悉。

“对对对…~就是这个主观能动性。意思就是,将士们不再是被动听从,是主动作战。”

“如今双方停战谈判的盛势如此大,北辽这样做确实是想让我方士气涣散。可他们想不到的事,大宋的作战计划基本上传达到了队正一级。”

“都是新军,都是接受老护卫营和近卫训练出来的,不仅仅是忠诚度,更是会对他们进行战略战术的培训。”

“大宋和早年不同了,但北辽还将大宋看成早年的样子,这样的对比决定了战事的走向。”

能有机会跟文彦博这个特别轻视武将的老臣讲课,种谔还是有自豪感的。他不是狄青,没有在朝堂被文臣虐过,也没多少对文臣的恐惧。

文彦博说是带过兵,其实所谓的带兵就是平息王则叛乱那一次。

虽然后来在内阁也算是主管军伍,但是,实际上他注重于武将的调配,将领的任免,以及一些大方向的问题。

文彦博不可能像狄青种谔郭魁这些老将那样了解将士,也没有像他们一样去通读官家留在讲武堂的各种语录。

所以,对现在的将士们并不算太了解。

不过要是说到勾心斗角,阴人坑人,他文彦博绝不是省油的灯。

经种谔这么一说,文彦博立马就明白了……

“种经略是说,如今已经确定了要大战?甚至连方略都传达下去了?老夫记得,官家对于方略的传达,应该是一级一级的有秩序传达。”

“就目前的情形,老夫不以为朝廷已经能确定北辽进攻的时间了,也就是说,朝廷的方略现在顶多传达到厢指挥一级……”

真正作战的,还是靠军卒,军卒才是战争的核心。将领和军卒是两回事,所谓的军心,并不是指将领,而是军卒。

“文相,其实最为关键的是如今新军的军纪!对于军令不折不扣的执行,任何时候都必须以战事的标准要求自己,这是现在大宋新军的基本宗旨。”

“就连平时扎营训练都以战事标准要求,更何况真正处于战时状态呢?”

“北辽这样的做法,目的是迷惑人,不管是前线指挥部还是下面的军卒,压根就没把他们当回事。”

“说白了,在队伍中,顶大了就是有些议论,不愤朝廷的妥协,只要战争来了,或者说到了日常训练的时候,将士们不会受这些外来因素的影响。”

“这些问题,都是我等几位老将试验过的。从拟定对北辽作战开始,官家就让我等分批次的到各地驻防军伍中去,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验证。”

“地方驻防军伍,能不能让将士们专注,是武将考评的内容之一。”

种谔的侃侃而谈,让文彦博将信将疑,他不确定大宋的军卒真的能做到这点。

事实上,也不可能真的都做到这点…~

“把战术方略再向下传达一级吧!”

赵曦也不敢去相信所谓的心若磐石。

“从所谓的谈判进度来看,似乎今日谈判算是都透露底线了,也就是说,北辽应该以为朝廷真信了。”

“这两天的情报,很明显,从北辽两翼后撤的兵员减少了,基本上达到北辽两翼防御的极限了。”

“北辽不可能不考虑抽调两翼兵力过多后,导致最后他们被包围的情况,必定是有个限度的。如今这个度到了,也就到了北辽发起总攻的时间了。”

确实是到时机了…~北辽也真的按照大宋朝廷预想的方式发起总攻了~~

就在约定谈判的最后日子,大宋本来应该迎接北辽的使团,却等来的是北辽几十万大军向大宋中军宫帐发起了进攻……

也就在北辽几十万大军奔向大宋中军宫帐之时,整个大宋防线的所有军卒都知道了…~这本来就是大宋一直等着的。

北辽大军向中军进发的那一刻,大宋的两翼,折可行西路军和周桐的东路军也开始放弃早先稳步推进的策略,以战车兵和番骑队协调配合的作战方式,快速的突进……

原本北辽和大宋算是势均力敌,或者说处于劣势……因为对战车实在无从下手。

而这时候,北辽抽调兵力的行为,彻底让两翼防线空虚了。

虽然不能说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两翼大军向北推进的速度,很明显快了很多。

而北辽,也向中军发起了第一次冲锋……

“报……北辽战马冲击,导致我方势六辆战车侧翻,近二百军卒被撞伤……”

“报……缺口已经堵上,并将冲破防线的北辽骑兵歼灭!”

……

战报不停的传来,诸位随军的臣工们,这时候都处于紧张状态。

特别是当知道第一道防线被北辽骑兵直接冲破后,更是心惊胆战的。

只不过官家纹丝不动老神在在的神情,让大家稍微有点心安。

“官家,实在不行中军宫帐后撤十里吧!”

“官家,照目前的情形,很明显,北辽朝廷已经疯了,根本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官家,北辽现在是孤注一掷,根本不考虑是不是可能被包围,就以骑兵数量来在中路占优势。如此一直冲击下去,真有可能冲破防线。”

“官家,后撤并不意味着这一战败了,战场上调整中军宫帐也是常见的事,不会对军心造成影响。”

“官家,如今两翼进展虽然顺利,但还不至于能短时间打穿北辽的防御。更何况,即便是打穿北辽防御,向中军围拢,最终形成对北辽的包围,还需要时间,我方是战车兵,不是骑兵,速度上不占优势。”

“中军宫帐后撤,连续设置防线,只要能在两翼包围之势形成之前,扛住北辽中军的冲击,就基本定局了。”

“官家,这时候切不可意气用事!将士们会理解的……”

从王安石试探性问要不要后撤开始,随军的文臣们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劝阻了。

中军宫帐的第一道防线,离宫帐的距离也就十里,这对于骑兵而言,也就一个冲锋的事。

一旦北辽打开缺口,大量骑兵突进防线,意味着中军宫帐会处于险地……

一直以来,战车都是克制骑兵的利器。最起码从这些年的对战来看,骑兵对战车根本没办法。

更何况,大宋还有火器军备的优势。

谁知道,这一次北辽的战马不仅仅适应了火药弹的爆炸声,火药弹的覆盖打击,已经不能全面压制北辽骑兵的冲锋了。

更为重要的是,没想到北辽会用火马阵…~上万匹乃至几万匹的战马,点燃了尾巴…~

受惊的战马根本就什么都不顾,单纯的向向奔跑。

而大宋还是像以往那样,将战车横放,然后链接起来,军卒们在战车上,利用战车的挡板作为遮挡防备北辽的箭矢,然后用各式各样的发射器,发射火药弹。

从远程到中程,再到近距离的人力发射。最后开始火枪的排枪打击。

这是新军火器的规定教程,这些年来几乎是所向无敌的。

然而这一次,北辽用那些已经报废的战马为先锋,以火马冲锋……

发疯的战马冲击,无所畏惧的冲锋,那怕大宋这边已经不间断几乎无缝连接的火器打击了,总还是有战马冲到防线战车前。

而那些冲起来的战马,冲击力太凶残了,根本就不在意战车……

所以,就出现了战车被撞翻的情形。

而随后跟着冲过来的北辽炮灰骑兵,也在连天的炮火下,冲进了大宋的防线里……

出现这样的情景,也就难怪随军的文臣要劝阻官家后撤中军宫帐了。

北辽骑兵的悍勇,这是公认的,一旦有大量的骑兵冲进防线,势必会导致防线内的混乱……

在大宋防线内,火药弹和排枪法没法使用…~那就是骑兵的天下。

“狄帅,你怎样看?”

赵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面对群情激昂的劝阻……他到还没想过后撤。

只是,这需要有可以说服随军臣工。

相对于自己,赵曦觉得狄青的建议应该更有说服力。

“官家,老臣以为,北辽这种火马阵的做法,还有的可能不大,或者说有,也不会有第一次这样的数量。”

“老臣以为,在两军对峙的情况下,中军宫帐后撤不利于军心。防下第一波北辽的冲锋,做出对应措施,应该可以防好了,不至于再被冲破防线。”

“狄汉臣!若因为你的狂言而导致官家有闪失,这样的责任你负不起!”

“你说北辽不可能再有一次冲锋,或者说下一次没有这一次大,若北辽第一次只是试探性攻击呢?只是尝试这种方法是不是管用呢?”

“第一次管用,北辽第二次冲击增加战马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甚至更大!切不可胡言乱语影响官家的决断……”

狄青话音刚落,文彦博就接上了。

也是常年的惯性,文彦博老喜欢与狄青针锋相对。

“文相所言也不是没有可能。老臣只是根据各种奏报来分析的。众所周知,北辽两年内乱,战马报废的比例很大,也应该存在大量的报废战马。”

“但是,据狄青分析所有情报来看,北辽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无法保持精锐骑兵一人三骑的标准配置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北辽在招募大量丁口到前线后,导致了北辽战马数量不足,现在北辽应该无法满足一人双骑了。”

说话间,狄青还将自己摘录情报的记录摆出来呈给了赵曦。

不得不说,老将就是老将,有些问题考虑的很到位。

见文彦博还要反驳,赵曦直接摆了摆手说道:“将所有的备用战车填补第一道防线,同时,将各位臣工的马车、营区里其他各种各样的马车,全部送到第一道防线。”

“将这些非战车的马车,并排与战车停放,尽可能的贴紧,甚至让随军工匠将并排的马车连接捆绑。”

北辽火马阵撞开战车防线的问题,应该这样就可以解决了。

其实,赵曦就需要狄青有这句话,然后他把方法说出来,自然就能让大家踏实了。

第九五五章 中军宫帐的危险

战场很混乱,或者说冲击大宋中军宫帐的战场很混乱。

上万匹战马发疯,直线冲击大宋中军,大宋的战车阵,在赵曦的指导下,已经是叠加战车了,还是被冲击的七零八落的。

虽然防线没有被冲破,但反击一时也组织不起来。

在战车上处于战斗位置的军卒,被战马冲击的晕头转向的,根本没法再进行战斗。

别说手脚混乱的都站不稳,即便是能站稳,这时候也没法进行火药弹发射……根本就没个方向,说不定会直接发射到自家后营。

这一次北辽火马的冲击,狄青确实判断对了,可没想到北辽这一次是疯马和骑兵一起发起的进攻。

在疯马撞营的同时,北辽的骑兵也随即赶到了……

番骑队已经杀出战车防线了,在番骑队杀出防线后,缺口再一次被堵上。

整个大宋中军位置,这时候杀的天昏地暗的,番骑队和北辽骑兵已经杀在一起了,而也是因为这样的情形,大宋的火药弹没法大批量发射。

也就是是火枪队现在还有战力,躲在乱七八糟的战车后面,不断的射击,时不时带走北辽战马或者骑兵的性命。

“官家,中军宫帐后撤吧!”

王安石再一次开口劝阻。这一次,狄青也不敢再去分析战况了。

很明显,现在的情况,对于大宋中军宫帐已经很危险了。战场存在有很多的偶然性,指不定北辽骑兵会突破缺口,冲进防线,最后导致整个前线总指挥出现意外。

这样的风险他狄青担不起。尽管狄青觉得还不到后撤中军宫帐的时候,若是他做主帅,说不定应该是杀出去,而不是后撤。

但是,现在的中军宫帐是官家,还有一大堆拿不起兵器的文臣……

“官家,后撤中军宫帐吧!若是让臣在此指挥……”

王韶也开口了。虽然狄青比他资历老,但他是文臣,又是内阁,也曾有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也就他具备现在接管指挥权的能力。

“官家,中军宫帐后撤,并不是说战事不利。官家也曾提到过一个战略性撤退的概念吗?这时候需要后撤。臣愿与王阁老在此指挥…~”

就连最喜欢冒险的章惇,这时候都觉得官家该后撤了。

大宋不敢冒这个险,也没必要冒这个险。

周桐和种建中两部,在不停的向中军宫帐派兵,可他们受到了同样烈度的冲击,根本无法顾及这边,也是不敢过多的抽调兵力支援……他们所属一旦被北辽突破,同样会导致败局,还是大败局。

虽然看上去很危险,防线始终还是稳固的。

“诸位真觉得到了必须要后撤中军的地步吗?还是说诸位以为朕可以看着将士们作战,而自行撤退?”

“不要再说了!一旦中军防线被突破,就意味着这一场大战大宋无法建功了。”

“后撤又怎样?放开防线让北辽绕后,哪怕是不绕后作战,也存在让北辽骑兵进入国朝境内荼毒生灵的可能!”

“朕是天子,后面是朕的子民,若君王放弃了自己的子民,凭什么让将士们死战?”

“中军宫帐后撤事宜,诸位休要再提。这时候,前线指挥部是否正常,关系到整个战局,不可妄动!”

真的还不到最危险的时候,乱是乱了点,只要挺过这一阵,熬过这一次冲击,北辽绝不可能还能组织这样的冲击了。

赵曦很清楚,这应该北辽最强的一次冲锋了。

战斗还在继续,当发疯的战马被消灭后,跟在后面的骑兵,哪怕就是视死如归,也做不到像发疯的战马那样不计生死的冲击。

有了这样的缓冲,战车兵稍微稳下来了。

可是,这时候,战车兵发现,他们根本就不能参与作战。

番骑队已经和北辽骑兵搅和在一起厮杀,火药弹已经没法发挥作用了。

这时候发射火药弹,绝对是不分敌我的轰炸……番骑队的人也会被火药弹杀伤。

“官家…这……”

再一次组织好防线,当诸位重臣再一次看向战场时,也被战场的混乱惊着了。

大宋和北辽的骑兵,已经不分敌我的混在一起了……

唉…~火器的优势,在这一刻没有了。

赵曦没办法发火,虽然让番骑队冲出防线的做法不是他下令的。

但是赵曦也清楚,不管是周桐还是种建中,之所以让番骑队、辅助番骑全数越过防线出战,目的还是为了减轻中军宫帐的压力,避免北辽骑兵冲破中军宫帐的防御。

番骑队本来是牵制的,本来是与战车协调作战的,本来是准备最后用于追击的,而这时候却与北辽骑兵战在一起了,也让整个战车兵失去了作用。

这时候,中军宫帐纯粹成了看客…~

“着令火枪队出防线,按照步骑协同作战方式,辅助番骑队作战!”

很庆幸,番骑队大多数是党项、吐蕃人,也是对战马相当熟悉的骑兵。

整个骑兵的混战,最起码大宋一方并没有明显的劣势。

这时候,只要火枪队出击了,不需要有多少杀伤,只要抽冷子放黑枪,必然会造成北辽骑兵的分心,自然会对番骑队有积极的作用。

“出防线后,要将刺刀上膛,成五列排序,手雷充足装备,随时防治北辽骑兵冲击。”

“另外,火枪队以策应为主,采取自由射击的战术……”

赵曦相信,训练有素的火枪队,知道该怎么打这样的战斗。

终归还是没法跟后世的火器相媲美……

火枪队出防线了,而战车兵依然没法发挥作用,只能是戒备,注视着战车防御的外面,想抽中机会发两炮……

可惜,骑兵作战速度太快了,刚看好一个只有北辽骑兵的小区域,还没瞄准呢,番骑队已经冲杀过去了……

甚至说,出现了火药弹发射后,连带着将番骑队一并炸伤的情形……

“让战车兵戒备吧,莫要再发射火药弹了。”

当出现第二次火药弹误伤番骑队时,赵曦就直接下令了。

“官家,只是番骑队,辅助番骑……”

“王相,番骑队现在也是大宋的战斗序列。不能在将士们奋勇杀敌时,还需要防备被己方的火器误伤……”

赵曦明白王安石的意思,都是些党项人、吐蕃人,死了就死了,只要能有效杀伤北辽的有生力量,再多死也异族也无所谓。

赵曦不这样想。

本来他就没有什么异族不异族,在赵曦眼里都是中华儿女。

更何况,现在还都是大宋的军种…~

官家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王安石很不甘,甚至章惇也觉得没必要这样。

但是,王韶和狄青等人,在官家下令后,很明显松了口气。

其实,收复燕云十六州以后,对抗草原那些游牧民族,以及防御整个大宋北部防线的,还是得靠这些番骑队。

都是经过审查的,也是经过讲武堂培训的,是大宋未来骑兵的中坚,赵曦又怎么舍得这样浪费?

……

“报…~折可行部击溃北辽西部防御,正帅大军向中军进军。先头部队,也就是番骑队已经距离中军战场五十里…~”

终于扛住了,扛到了围剿迹象的出现…~

就等着这一刻呢,只要两翼突破北辽的防御,这一战的大局就基本定了。

“报……王舜臣部击溃北辽防御,率大军向中军围拢而来,先锋番骑队已经离中军战场五十里处……”

好!两翼已经全部突破了,想必这时候北辽也接到消息了吧?

原本凝重的中军宫帐里,被这两个奏报,瞬间就雨过天晴了。

文彦博倒是一点都不含蓄,直接让人帮忙卸甲了……就北辽冲击的那一阵,连他都着甲了。

八十多岁的老人,一身盔甲,还得陪着官家站着,确实挺累的。

“五十里……看来今天两翼就可以与中军会师了,也就是说,今天就可以完成一定程度的围剿了。”

“恐怕没那么容易!北辽从两翼抽调兵力,集中优势兵力在中军,肯定会考虑到两翼防御被打穿的可能。为避免被围剿,北辽势必会拦截两翼向中军会师。”

“两翼向中军会师,不再是纯粹的防御了,战车优势很难发挥到极致。而骑兵对战,真说不上存在优势。”

“内乱两年,没想到北辽的战马还有如此战力?”

“战力也是这一时的,这战完了,北辽的战马多数会废掉。最后也就是能拉轨道马车了。”

“看来北辽已经是孤注一掷了……”

宫帐里再一次有了闲聊战况的声音,大家也确实可以放松了。

“着令,王舜臣部、折可行部的战车兵,要与骑兵拉开距离向中军围剿……”

“也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北辽以为,两翼只是骑兵来支援中军了,北辽两翼的防线,并非全线崩溃,而是番骑队突围支援。”

“只有如此,北辽才有可能下决心继续作战,而不是逃窜……”

当宫帐里议论战局开始时,赵曦下令了,还是延迟会师军令。

等官家把理由也说明了,也就没人有异议了。

终极目标是什么,大家都清楚。

北辽五天内两次大规模的冲锋,确确实实是建功了,也让北辽看到了有可能出其不意取胜的可能。

这时候一旦两翼围拢,恐怕北辽会直接撤兵…~逃窜燕山以北,以图东山再起,比全军在此地覆灭要好的多。

战斗持续到黄昏了,马上天就要黑了,双方马上就要撤出战场了…~

而大宋朝廷的传令兵,却在这时候向各路大军而去。

“河东那边如何?”

战场已经安静下来了,但大宋中军宫帐里灯火通明,所有的随军臣工都还在宫帐里。

“回官家,老臣刚看了奏报,云州军已经突破北辽上京道的防线,北辽所谓的疑兵,一击即溃,云州军正在追击。”

这一天中军挺混乱的,整个战线恐怕也数中军最为危险,也就没顾上关注其他战区的奏报。

这时候,中军战事停下了,才有心思汇总各路大军的进展情况,也好为下一步作战拟定方案。

“蔚州军七日前,也就是云州军行动之前,抵达指定地点,全面封锁了北辽原来西京道和北辽前线指挥部的通道。”

这就是原来制定的方略…~

先让蔚州军北上,掐断北辽原西京道和前线的通道,然后云州军出兵向东…~

这样,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对北辽形成包围的。

“不能指望在大草原完全切断北辽各部之间的联络。草原上没有固定的路线,所谓的通道,无非只是最为直接,或者说北辽原西京道到前线指挥部的直线通道。”

“全部截杀北辽的通讯骑兵也是难为蔚州军了。北辽西京道、上京道疑兵被识破,乃至被击溃的消息,顶多延迟两三天抵达北辽前线指挥部。”

“而云州军与蔚州军会师,夹击北辽部署在西京和上京一带的疑兵,也就是两三天的事。”

今日有惊无险,也证明了狄青判断是对的。

这时候,狄青又再一次敢开口论战了。

说真的,狄青今天一天都很焦灼,甚至一度想出防线,上马作战。

种谔、郭魁等老将,在某个时间段,也都准备好了披甲上阵。

就想着,但防线一旦出现缺口,他们这些已经老迈的武将,也必须得护住中军宫帐…~毕竟当初狄青的观点,也就是整个武将集体的意见。

“确实如此!蔚州军北上,所堵截的也就是皇城司探知多年侦查到的路线。但是,北辽是当地人,传令兵更是熟悉地形,云州军那边的战况瞒不了北辽多久。”

“从距离来看,也就是多花费两三天的事。”

王韶、章惇等领过兵的文臣,也都认同狄青的分析。

至于说文彦博王安石等文臣,更是没什么意见。

“如此说来,真正的大战,也就在两三天以后了。”

“照此分析,云州和蔚州夹击北辽西京道上京道的队伍,大概就是明天的事……”

“诏令各路大军,无论各路大军战况如何,在三日后的卯时,各路大军必须全军出击,对北辽展开全线围剿作战!”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能不能达到预期目标,三日后必见分晓!

第九五六章 谁做冤大头

大宋在发起总攻前……

“陛下,宋国骑兵从原西夏的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向大辽出兵约十万,尽数都是骑兵,并且均为一人三骑的党项和吐蕃人。”

“于昨日抵达云内州,整个西南路招讨司境内,全数被宋国占领。”

北辽的宫帐里,本来正热火朝天的议论着火马阵的效果……很明显是见效了,看到冲破宋国战车放线的希望。

再有一次这样的冲击,很可能打开缺口,让大辽骑兵快速打穿宋国防线,击溃宋国中军。

那将是又一次的高粱河之战,宋国皇帝必将再一次上演他曾祖的故事。

然而,却听到了这样的奏报。

云内州,打过来就是奉圣州,然后就到南京道了。

这样的奏报,让整个大辽宫帐,瞬间就冷下来了……

现在的情况是,除了南京道的主战场,大辽境内几乎没有机动力量。

不管是西北招讨司,还是西南招讨司,整个西京道和上京道的精兵,都已经调集到南京道战场了。

甚至说,整个大辽境内的控弦之勇士,几乎全部招募在主战场了。

不管是辽东道还是西北西南招讨司,所有的安靖和防御用兵,都是老弱病残,否则,大辽不会看着西州回鹘掠夺牛羊而坐视不管…~是管不过来。

本来计划,等与宋国这一战结束后,派大军走一趟西州回鹘,让他们把吃掉的还回来…~

“宋国为何有如此多的骑兵?不是情报奏报,宋国只有十万骑兵吗?西北西南的骑兵从何而来?”

这是整个大辽宫帐里臣工共同的疑问。

“从西北西南招讨司进攻我大辽的骑兵,并非宋国的主力骑兵,或者说不是宋国战斗序列编制骑兵。”

“从西京道进攻我大辽的骑兵,是以党项和吐蕃青壮为主,并非宋国军伍装束……”

“据传令兵奏报,宋国朝廷允许党项和吐蕃人入伍作战,不属于编制队伍,但宋国朝廷会以战功赏赐他们。”

“而赏赐来源便是我大辽境内的草场和牛羊……”

很显然,这一次大战,宋国不仅仅是要收复燕云,而是有平灭整个大辽的目的。

可能吗?没人敢说不可能。

从目前的战况看,几十万大军集中在南京道,近一个月的对战,结果却是宋国在步步推进,而大辽在逐渐后撤。

虽然一直以战略性后撤来作为措辞跟将士们解释,可谁都知道,这一战大辽确实处理劣势,或者说颓势。

“若一开始我大辽就集中优势兵力,攻击宋国中军宫帐就好了,说不定这时候我等正在真定府等着宋国乞求我大辽谈判!”

“开战初始,谁又能想到大辽骑兵会进攻受阻?五万宫卫军深入宋国背后,居然被全歼了!”

“我大辽本不该与宋国这样针锋相对,而应该充分发挥大辽骑兵的优势……”

优势?有屁的优势。从耶律乙辛叛乱开始,宋国就开始向河北道部署兵力了,这两年的内乱时间,给宋国部署防线有了充足的时间。

战车兵,几乎是骑兵的克星,加上火器的使用……辽宋两国形势早就反转了。

“当初耶律乙辛逃往边境,宋国以出兵帮大辽平叛为条件,想讨回燕云十六州……”

“那时候谈判,或许大辽不用经历这两年的战乱,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

“真以为宋国会为我大辽平叛?现在已经明确了,耶律乙辛最后垂死挣扎,在大辽境内祸乱,便是宋国在背后支持的……”

“当时朝廷的细作干什么了?居然连这样重大情报都没有探听到?”

“耶律乙辛叛乱,并不意味着大辽的臣工就不可信任,并不是都有谋反之心。在那时候,朝廷实在不该把重心放在提防内乱上……”

这已经是在含沙射影的说耶律洪基,也就是大辽皇帝陛下的不是了。

问题是,当时那个情况,萌古、女真配合着耶律乙辛叛乱,谁知道是不是还存在其他准备响应耶律乙辛的势力?

在耶律乙辛叛乱开始,北辽朝廷将重心放在内部各方势力的监控上,无可厚非。

甚至说,借平息耶律乙辛的内乱,借此消耗各方势力的战力,也是适应当时情况的决断。

事实上,耶律乙辛的队伍,不管怎样都是北辽的精锐,确实让各方势力都有折损。

或者说,耶律乙辛在后期混乱北辽境内,都有北辽朝廷故意为之的痕迹。

到后来,也正是因为在平息耶律乙辛叛乱时,各方势力聚集了兵力,同时宋国发起了北伐之战,也给北辽朝廷直接调集各方势力兵员的借口…~

很多事都是此一时彼一时,想法和结果并不一定契合。

北辽现在就是如此。

宫帐里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议论,耶律洪基并不是听不见。

从现在来看,或许当初决断是错的,可在当时,作为大辽皇帝的他,似乎只有那样。

“明日继续冲击宋国中军宫帐……”

耶律洪基很想呵斥,甚至想象以前那样,一出声便让整个朝廷众臣噤若寒蝉。

可惜,他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耍脾气的时候,只能是装着没有听见大家的议论。

甚至没有对西北西南沦陷的情况进行议论,直接离开了指挥部宫帐。

怎么讨论?根本不可能讨论出结果来,因为大辽现在真的没法抽调太多的兵力。

北辽的臣工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居然被皇帝陛下这样的反应搞愣了。

就这样散了?这算怎么回事?

刚才还一起向往呢,向往着大辽用火马阵,再集中兵力攻击宋国中军宫帐,从而让宋国皇帝再一次重蹈他曾祖的覆辙,再来一次高粱河旧事~…

现在,西北西南出现了大批宋军……还有可能重演高粱河之战的逆转吗?

难了,很难了!

高粱河那时候,宋国大军是横冲直撞,直接杀到了大辽的南京,大辽其他所有的队伍,没有任何损失。

而现在,宋国大军是步步推进,而大辽,不仅仅在前期经历了两年内乱,更是将所有可战之力集中到了南京道……

更何况,自今年以来,不仅仅是战马,就连将士们的供给都不足了。

想一想,现在的大辽,倒是像极了曾经的宋国大军……师老兵疲。

这战还怎么大?

……

“陛下~~陛下…~西京道有紧急战报……”

耶律洪基压根就没睡踏实,一年多了,一直没睡踏实。这几天更是如此。

听到近侍的呼喊,耶律洪基快速的翻身起来了。

“什么事?”

“陛下,西京道急报……,宋国云州军识破了我朝在西京道的疑兵,与三日前突破了我大辽的防线,几乎全歼了防御宋国云州军的队伍,向东快速推进。”

“据传令兵奏报,恐怕两三日内,宋国云州军就会抵达南京道战线。”

“宋国云州军已经于昨日与蔚州军汇合,现在兵分两路,南北呼应着向东推进。”

“宋国云州军和蔚州军是骑兵、步骑火枪兵,以及战车兵混合战兵。”

“由于宋国蔚州军北上,阻断了西京道向朝廷奏报的通道,并派出斥候百里拦截战报传递,导致今日西京道战报才抵达。”

三日前突破,然后会师,在分兵两路向东进发……恐怕明后两天就会抵达南京道主力战场了。

宋国这是要对大辽形成包围之势呀!

耶律洪基有点懵……

“陛下,该如何决断,需要尽快拿定主意……”

现在还能怎样?向南,宋国是整体衔接,无差别的防御。就连火马阵连续三天冲击,都无法冲破宋国防线。

向西,很明显,不管是宋国的云州军,还是蔚州军,甚至说宋国招募的党项和吐蕃骑兵,那都是生力军,如今大辽的疲惫之师,根本就没法与他们抗衡。

一旦向西,同样逃不脱被宋国大军包围、截杀……

至于说向东,苏州高永昌反叛后,原本依附于大辽的势力,不管是奚、室韦,在已经被大辽朝廷抽调兵力的情况下,仍然试图联合起来反叛大辽朝廷。

若不是当初平息女真祸乱杀的狠,如果大辽还保留有号称五十万的大军,说不定辽东早已经再次叛乱了。

只有向北了……幸好从耶律乙辛叛乱开始,就将北边的势力都抽调来了,哪怕是残兵,也一样可以横扫北部的势力……

耶律洪基这时候想的是后路……

“宋国大军最迟几时抵达南京道?居庸关守卫情况如何?”

“回陛下,居庸关守卫很难阻挡宋国大军……宋国的北路军可能需要突破居庸关,而南路完全可以直接冲击我军背后……”

“或者说,宋国的南路大军可能会北上,直接在居庸关背后进,从而打开居庸关天险……”

耶律洪基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无力回天了……

“陛下,按照今日宫帐所议定的,明白一早,我大辽将再次组织火马阵冲击宋国中军宫帐,同时骑兵要随行,伺机突破宋军防线,直指宋国皇帝营帐,以此逆转现在的劣势……”

说来容易做来难呀!

若此计真的能成,第一天宋国大军没有防备,三五万火马冲击时,就应该能突破宋军防线了。

连续三日的冲击,都没有奏效,难不成还指望在宋军有对应措施后建功吗?

而且,宋国两翼大军,已经向中军推进了近五十里,很快就会与中军会师了。

在战车兵和骑兵、火枪兵的配合作战下,大辽骑兵单一的作战方式,根本就挡不住宋国两翼向中军推进的速度…~

明日,恐怕又会是无功而返,可是,过了明日呢?

不仅仅是宋国河北道两翼大军逼近,就是西北西南的云州军、蔚州军,也会抵达战线了。

到时候,恐怕到时候,宋国真的就形成了对大辽的包围之势…~

耶律洪基已经不是早年意气风发的大辽皇帝了,而是一个多年不理政务,却相当惜命的垂老君王……

“召集众臣议事,就说昨日傍晚云州识破西京道疑兵之策,将在五日后抵达南京道主战场……”

近伺虽然不太明白陛下为什么这样做,但还是听从了,并出去传令了。

……

“诸位臣工,宋国云州出兵了,蔚州也出兵了,形势相当严峻!而宋国的云州军和蔚州军是生力军……”

“很明显,宋国这是准备将我大辽五十万大军在南京道围歼!”

“如今,我大辽唯有孤注一掷了,必须在三日内,继续执行火马阵战术,务必冲破宋国中军防线,直抵宋国皇帝营帐…~也只有如此,我大辽方有可能逆转这次大战的形势。”

“朕所担心的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对付宋国防线的方法,却因为存在被宋国大军包围的可能,从而导致我大辽五十万大军被围。”

“现在,朕想说的是,尽管我大辽用兵出现捉襟见肘现实,仍然需要遣一支队伍向西,阻挡,甚至死守住居庸关乃至整个西部的防线,为大军火马阵建功赢的时间!”

“宋国河北道两翼大军,最迟十日可能推进到中路战场,而宋国的云州蔚州军,也会差不多在那时抵达南京道…~”

“而我大辽的火马阵,仅仅使用了三日,确实存在冲破宋国中军宫帐的可能。如此大好的机会,该如何把握?”

“哪一位将军领此重任,向西阻挡住宋国云州军和蔚州军?”

都说了是生力军了…~

耶律洪基说完,还处于迷糊状态的北辽重臣,都瞬间清醒了。

可惜,没人接茬……

确实,以现在的形势判断,大辽存在被宋国大军包围的情形。

但是,众位大臣也明白,宋国云州军和蔚州军,绝不可能像河北道那样,以战车和骑兵配合,建立绝对坚固的防线。

所以,所谓的包围,对于骑兵来说不现实。

由此向北,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飞驰,仅仅靠云州和蔚州不足二十万大军,就像对大辽五十万骑兵包围…~宋国也真敢想。

到这时候,北辽的各方势力,仍然认为,即便是打不赢,想要撤回燕山以北,对大辽而言不难。

这时候最为重要的是,谁去阻挡云州和蔚州军这部分生力军。

从平息耶律乙辛叛乱时,大辽的皇帝陛下就让非皇族和后族的势力,冲锋在最前线,到这时候了,居然还不忘削弱大家的战力……

谁做那个冤大头?

第九五七章 三日

谁也不想做这个冤大头。

在河北道作战,最起码还有个人多势众的优势,单独向西去堵截宋国的生力军······那可是带着战车兵的生力军,是步骑兵、骑兵还有战车兵混合编制的大军。

宋国历来以西军最强,自与大辽开战后,宋国一直压制着宋国的西军,很显然,这时候放出来的宋国西军绝对是战力最凶残的状态······谁这时候去堵截他们,这不是找死吗。

再说了,在河北道作战,还存在冲破宋国中军防线的可能,一旦冲破,直接抵达的是宋国的皇帝营帐······这样的功劳不捞,去堵截宋国生力军?

堵截生力军,死伤惨重是一方面,吃败战又是一方面,关键是,现在有可能改变辽宋战况态势的,唯有火马阵冲破宋国中军。

打了两年战了,皇族和后族,除了派出五万精骑准备绕到宋国后方立大功以外,还没有出过什么力······这时候也该着皇族后族的精锐出动了。

以少数精兵北上,堵截宋国西军和云州军,唯皇族后族精锐不可!

宫帐里的臣工,各人打各人的算盘,就是没人接耶律洪基的茬······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朕也清楚,堵截宋国西军和云州军,不可能派出超过十万的骑兵,或者说抽调五万精骑都很难。”

“毕竟,南京道是主战场,宋国的皇帝亲征与此,整个宋国的防线几近四十万大军,抽调兵力,就意味着可能在南京道战场出现薄弱环节······”

“但是,如今火马阵之法初步建功,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必须得派精骑拦截宋国的生力军。唯有如此,大辽才有可能逆转局势,甚至反败为胜。”

“诸位卿家,没人担此重任吗?”

耶律洪基再一次发问,结果依然是无人接茬。

“若不是朕的君王旗离开,可能导致士气不振,朕即便是亲自率兵前去堵截又如何?这是大辽生死存亡之际了,诸位卿家切不可退缩······”

事到如今,大辽出现这样惧敌不前的情况,耶律洪基也算是理解,并没有真的强制那个势力领命······

“陛下,其实我大辽也存在生力军!”

“说来看看,那部为大辽生力军?”

“宫卫!陛下,宫卫这两年尚未冲锋在最前线,不管是战马还是将士,都处于最佳状态,并非想大辽其他各部的战兵。”

“若是我大辽宫卫出征,势必会有效拦截宋国生力军,从而为正面主战场赢得时间······”

或许是陛下不像早些时候那样强势了,也或许是真的觉得皇族应该多少动动了······

“陛下,确实如此!宫卫可担此重任!”

“陛下,唯有宫卫可立此不世之功!”

“陛下,宫卫抽调精骑五万,并不影响正面战场的冲锋,甚至不会影响大辽冲破防线后的作战······”

吵吵嚷嚷的,宫帐里的臣工一致认为宫卫可担此重任······几乎是整个除皇族后族以外的臣工都赞同这样的提议。

罢了!

“诸位卿家是以为朕亲自率军出征为好?朕并非不可以率军出征,只是君王旗后撤,导致士气颓废如何解决?”

“陛下,此事很好解决。君王旗那就是旗子,就是一个标识。陛下亲军出征,君王旗留在此地又如何?”

真不如何!谁说君王旗必须与君王在一起?再说了,君王出征没有携带君王旗,还能避免遭遇战失败后的意外······

所以,耶律洪基就真的留下君王旗,率兵向西北而去了······

同时,北辽的前线指挥部,也继续按照既定的方略,用点燃尾巴的战马为先锋,各部骑兵尾随,继续向宋国的中军冲锋······

连续四天的疯马冲击,虽然防线还牢固,也没有被北辽的疯马冲破,但是,这时候大宋的战车已经不再像战车了。

战车确实是坚固,然而,即便是再坚固,也扛不住那些点燃了尾巴的战马,无所顾忌的碰撞······

不说处于战车上的战车兵扛不住,就是战车也接近散架了。

战车和战车之间的衔接,几乎已经全部断裂了,这时候衔接在一起的不是部件,而是战车被撞了以后的扭曲形态。已经不是衔接,而是车辕不正常的缠绕。

还好,始终没有被冲破。

北辽的疯马很多,可真正冲到战车阵前的并不是太多,从远程开始就有火药弹覆盖,一直冲到阵前的火枪射击,能冲到阵前的,十之不存二三。

也就是这点比例的疯马,都让大宋有点无措了。

想想,或者说不敢想象,如果北辽一开始就用这样的方法,说不定大宋根本就不可能有如此纵深的推进,也不可能斩杀近十万北辽骑兵。

尽管官家想到了应对的办法,就是并排放置战车,但是,战车已经无法发挥原本的作用了。

用官家的话:现在的战车就是障碍物,是构筑防线的物资。

确实,战车上现在没哟物资,全是石块泥土······官家说这样可以增加战车的分量,加固战车对疯马的防御······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自从军卒们从战车上下来,用石块泥土填充了战车,发现疯马撞击战车后,晃动的幅度小多了。

甚至有些火枪兵,爬上了装满泥土石块的战车顶,就站在车顶射击。就连手雷手,也有样学样,登高投掷······

原本大宋是进攻方,现在倒成立防守一方。这时候,战车的轱辘已经都卸下来了。

战车车厢车体废了,但是轱辘还没废。朝廷将战车轱辘都运送会汴梁了,只要防住北辽疯马的战术,等不了多久,新的战车就会抵达战场,重新整装,继续北上······

没人觉得这一战会败······没看见官家还在巡营吗?

从大宋由攻转守,北辽没能推进一步,防线还死死的守在疯马撞击之前的那条线上。

整个大宋的士气依然高涨!

其实,这时候压力最大的是折可行和周侗。种建中和王舜臣还好点,毕竟都属于中军,承受的北辽攻击烈度跟官家的营帐防线一样。

或者说,本来就已经混合在一起了,全部属于中军。

当然,这是种建中和王舜臣故意这样做的······官家的安危比这次战事的胜负更重要。

折可行和周侗不行。本来还想抽调兵力支援中军,被官家严令拒绝了。

能理解,官家说了,两翼的作战任务比中军防守更重要,需要全力向中军靠拢······这个靠拢不是从我方防线以内靠拢,而是需要打击北辽的两翼,对北辽置于中间的大军形成围三缺一的形势。

不容易呀!哪能那么容易?

北辽既然下定决心要突破中军,自然会部署重兵防备两翼的围剿。

同样的方法,同样的烈度,两翼的折可行和周侗,却要在疯马撞击的情况下,完成进攻的作战任务······这比防御难多了。

幸好,北辽针对两翼的疯马,相对于中军要少的多。北辽对两翼,作用是牵制堵截,避免两翼的折可行周侗部向大宋的中军围拢。

即便如此,四五天的时间,两翼依然推进艰难,五天时间居然只推进了五十里不到。

又一日战事结束了······

“折可行和周侗是怎么回事?中军如此危机,两翼推进还这样缓慢?这是置官家安危于不顾呀!”

文彦博老也老了,没想到还得在前线担惊受怕的。别说其他,就是每天披甲,对于老头来说就是折磨。

所以还是有些怨气的。

本以为这一次随官家亲征,就是一次战场秀,没想到战会打成这样。

完全没有了战争开始时的那种悠闲,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文阁老,并非两翼推进不力,而是战略需要。况且,北辽既然集中兵力冲击中军,岂会不考虑被两翼包围的可能?”

“事实上,两翼的战斗烈度不比中军差,甚是还要强。中军虽然面对的冲击力度大,但是,中军只需要防守。而折可行和周侗部,不仅仅是防守,还要尽可能的往中军推进。”

“官家的战略,两翼向中军推进,并不是要解中军之危,而是要实现,在最终发起总攻时,尽可能的减少各路大军之间的漏洞,尽最大可能的歼灭北辽作战力量。”

章惇也知道曾经的内阁文臣是什么意识,这时候见文彦博发牢骚,倒是多了几句嘴跟他解释。

怎么说呢,文彦博的废话,他可以忽略,甚至说官家也不会介意。关键是,文彦博所说的话,挺诛心的。

不顾及官家安危,这对于一个臣工,还是武将而言,这样的罪名可不小。

没见狄青脸色都铁青了······

虽然方略是官家拟定的,可真的要是中军被攻破了,文彦博的这句话那就是责任追究的依据。

都是讲武堂出来的,章惇跟折可行等人情义还是有的。

“文相,此类言论莫要再提!两翼的压力本来就大,几次请求要增援中军。朕之所以几次拒绝,是为下一步做准备。”

“若因为这样的言论,影响了两翼的行动,导致最终包围存在大的缺口,朕必将追责!”

“中军防线破不了。冲击五日,战损不足一成。而北辽的战马能有多少?连续五日来,正如狄帅所言,北辽的疯马一日比一日少,烈度一日也比一日弱。”

“文相,若是披甲觉得累,朕建议你无须披甲了······真要北辽冲破防线了,文老即便披甲也无用。”

赵曦很讨厌这种临阵相互找茬的行为,一直以来也在改变这样的风气。现在内阁是改变了,可这文彦博老头······真是懒得跟他计较。

说实话,这两天宫帐内确实挺压抑。多少年了,大宋还很少出现这样被北辽压着打的情形。

现在的战况,确实让人憋屈。

所谓这战损不多,其实就是没有参战。

北辽的疯马冲过来,火药弹火枪齐射······然而,对于尾巴点燃后战马的速度,大宋火枪兵和战车兵的准头真的不尽人意。

杀伤疯马,纯粹是靠运气······

等疯马过后,北辽骑兵就一拥而至。这时候,疯马在战车阵前,战车都乱七八糟的,防线没破也也是混乱的。

这样的情景,大宋就失去了远程打击,将敌方消灭在前进路上的优势。

而且,番骑队的出阵,跟北辽骑兵搅合在一起,整个大宋军备上的优势就完全失去了。

也曾尝试过番骑队不阵的做法,然而,那样的结果是,北辽骑兵会通过疯马撞开的战车衔接空档,快速的插入大宋的防线内······骑兵入阵,对于大宋火器军种而言,就是单方面的砍杀······

也幸亏那只是尝试,杀入防线内的骑兵不多,否则,就那一次,就会导致整个战役的败局·····这可是官家的宫帐。

第九五七章 大势已成

不可作战的战马是真的不多了,根本凑不起一次火马阵来。

所以,这一天,北辽决定停止去冲击宋国阵营了。

没办法。

一开始冲击宋国阵营的战马,都是靠各方势力自愿充数的。现在,那些战马已经耗费完了……

“还有一千多匹可以用于火马阵的战马,想再完成一次冲锋,至少不得少于五千匹战马。”

“诸位也看到了,火马阵确实可以建功,昨日已经有骑兵冲破宋国防线了。”

“而宋国的所谓坚不可破的战车,已经没了样子,完全不再具备防御功能。”

“但是,这样的机会,我等不能任意浪费。如今陛下北上堵截西北的宋军,为主战场赢得时间。”

“现在的时间很紧迫,希望诸位同僚为大辽计,尽快筹集更多的战马,用于火马阵使用。”

“再一次冲锋时,最好是骑兵火马配合行动,争取一举冲破宋国防线,直指宋国中军大营……”

耶律洪基离开时授权的战前指挥官萧垯不也,相当郑重的向诸位将领…~也就是诸位部落首领陈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萧垯不也在耶律洪基离开后,主导了三日的战斗,确实见效了,宋国的防线显现了弊端…~

可惜,不能乘胜攻击…~战马不够了。

“萧大帅,并非我等推诿,如今勇士们别说一人三骑,连一人连骑都凑不够。”

“谁都知道,这一战结束后,大辽的很多战马都会废掉,可即便是即将废掉的战马,那也是战马呀!”

“攻破宋国的防线以后,还是需要骑兵冲入,没有了战马的骑兵,那还叫骑兵吗?”

“萧大帅,确实如此。现在这情形,再凑五千战马真的有点难了。陛下北上阻击,是标准的一人三骑。”

“为确保陛下亲征的作战任务,陛下在我等部属中,已经抽调了部分战马。现在实在是抽不出了。”

“萧大帅,老夫也清楚,火马阵可以建功。不过老夫也看了,就宋国现在中军宫帐的防线,一千匹未必就不能建功。”

“大帅也说了,需要骑兵配合火马阵冲锋。我方完全可以以一千匹火马开路,然后骑兵跟紧……”

萧垯不也不懂,都到了这时候了,居然还会生出各自留一手的心思。

为什么?为冲进宋国防线后立功?还是说随时准备着逃跑?

五十万大军,一开始少数说也有二十万都是一人三骑的配置。到现在,居然连五千匹都凑不起来?萧垯不也不信。

虽然前期损失确实有十万骑左右,可现在凑足五千匹战马,真的不是难事。

别说整个大辽军伍,就是他的部落,现在也不愁凑五千匹用不上的战马。

“诸位不必说了。陛下令本帅留守主导此战,本帅就想尽快的打开主战场的困局,不枉陛下亲自出征堵截宋国生力军之为。”

“在此,本帅将首先从我本部落抽调一千战马,用于火马阵使用……诸公,都是为大辽生死存亡,该当如何,想必诸位自有计较。”

“本帅希望,在明日卯时之前,诸位能将可以用于火马阵的战马,统一送至中军营帐……”

说完,萧垯不也就出了营帐。

如今的形势是怎样的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如果都还不把心用在一起,那大辽真的就没了……

可陛下不在,他又不是后族直系,或者说,后族的精锐也被陛下带走了。

近十万骑的精锐,陛下应该可以拦得住宋国西北、云州和蔚州三军。

但是,若主战场做不到突破,陛下那边又能拦多久?毕竟,宋国依赖的是火器,即便是骑兵对战,一旦有火器的支援,宋国以火器开路,陛下率领的骑兵,也不可能无限制的阻挡住宋国西北、云州和蔚州的大军。

西北军还好说,那都是党项和吐蕃人,宋国不可能装备火器,但是,云州和蔚州军,肯定是宋国的主力军,是必定装备火器的。

这一战,真的很难打,只有在主战场真的突破宋国中军宫帐,才有可能逆转战场形势……

希望自己的以身作则,能让大辽的各方势力有样学样,能在大辽生死存亡之际,撇开朝堂那些肮脏的争端,全心为打赢这场战考虑。

大辽耗不起了!

内外战打了两年,战马耗费不说,就连将士们的赏赐都承担不起了。

到了现在,整个大辽境内已经收刮干净了,可军备物资依然短缺。

再打下去,都不用宋国进攻,大辽直接会分崩离析了!

萧垯不也很艰难……

……

“报……报官家,西北军、云州军和蔚州军已经抵达指定地点!”

大宋中军宫帐里,已经针对今日战况总结完毕。

根据今日北辽停战的情况,已经断定,北辽应该是难以凑足再次冲击中军宫帐的疯马了。

这预示着,预定明日发起统一总攻时,大宋将会占据优势。

唯一不确定的因素,便是西北军、云州和蔚州军是否能按期抵达……

正忧心时,奏报就来了。

“这怎么可能?”

诸位臣工首先是不相信。

据皇城司探知的奏报,北辽已经派了将近十万的精锐骑兵北上,就是为拦截西北、云州和蔚州军,以避免被大宋形成一定程度的包围。

即便是大宋这边以火器开路,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抵达指定位置。

其实,大宋中军这边,已经不指望西北、云州军能抵达了,蔚州军的大部,已经跟折可行汇合。

大宋中军已经准备连夜让折可行部,抽调五万精兵北上,在北辽大军的北部响应,做出大军围剿的假象,以动摇北辽的军心。

没想到会是这样……

“难不成西北、云州军已然消灭了北辽北上的队伍?不可能呀!按照行程,今日抵达,这几乎就是无阻拦的行军。”

“战车兵不是纯骑兵,即便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在有战斗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抵达指定位置。”

不仅仅是章惇这样想,所有人都这样想。

战车兵的行军速度,这些年朝廷已经有了绝对准确的数据。

沙漠、草原、平原、山地等等地形,朝廷都验证过。怎样的地形有怎样的行军速度。

包括有没有拦截的对比数据,朝廷也是有过验证的。

西北军不说,那是杂牌的纯骑兵,可云州军不同,那是战车兵、步骑以及骑兵混合编制军种……

现在抵达,完全是极速行军的速度…~

“会不会皇城司这边的消息有误?”

奏报肯定是不可能出错的,军伍之间的奏报,有其独立的渠道。

更何况,蔚州军的桥梁作用已经发挥了,不存在出错的可能。

剩下的只有皇城司探知奏报的错误了。

“皇城司的情报也没有错。不仅仅是皇城司,就是派出去的斥候,也验证过皇城司的奏报。”

确实,斥候也有关于北辽出兵堵截西北军的奏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朕以为,有两种可能。第一,北辽在酝酿到包围。北辽先撤出五万到十万精锐骑兵北上,待我西北军、云州和蔚州军进入战场后,北辽主力战场的军伍转向,对我大宋西北、云州军形成夹击之势。”

“第二点,很可能北辽派出的精锐骑兵是同一势力的。这部分骑兵见双方优劣势的情况,见事不可为,便直接逃窜了……”

“不管怎样,现在的情形对我方是有利的。只需要按计划行动即可······明日卯时正,各路大军要舍弃防御,装备新战车,以战车兵和骑兵协同推进!”

大宋这边是这样的,而北辽那边却又是另一方景象······

萧垯不也寅时就站在中军营帐前等着,等着同僚们能尽快把战马送到。背后,是他强令从部落里抽调的战马千匹。

两年没有贴膘的战马,就是再爱惜,也都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的感觉。连马鞍套在马背上都晃荡,根本没法契合了。

这就是北辽的现状。

这还是族人们一直挤出自己口粮,努力保留战马战力的,早先的一匹,甚至比这样的还惨······

已经接近卯时了,稀稀拉拉的过来几人,三五十匹的有,百八十的也有,还好总算是都带着战马来了,不至于不配合行动。

萧垯不也在想,今天,只要能凑足超过五千匹的战马,必定能冲破宋国的防线······只等卯时,各位同僚带着战马抵达中军大营,就可以着手安排今日的行动了······

“报······萧大帅,斥候侦知,在我大军北五十里处,发现大批宋军,近二十万······”

这······不是陛下率军拦截了吗?难不成陛下已经陨落了?就这一个消息,原本准备把战马交给萧垯不也的各部落首领,再一次迟疑了。招呼这手下人,将战马归拢,跟萧垯不也的战马分离······

具体怎样做,必须得有准确消息后再做决定。

“报······萧大帅,宋国两翼撤掉防御,全部更换新战车,开始与骑兵协同向我方推进,距离前锋营不足二十里······”

这······宋国不是一直防御吗?怎么就······不对!大辽的后背,也就是北部出现了宋军,也就是宋国已经对大辽形成了包围?

细思极恐······

这时候,恐怕真的只给大辽剩一条路了······那就是,继续以火马阵向宋国中军冲锋,所有骑兵全部跟紧,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坚决冲破宋国的中军大营。

只有以绝对优势兵力冲破宋国的中军大营防线,才有可能逆转如今九死一生的局面。

“诸位将领听令······”

“报······萧大帅,宋国中军撤销防御,全部更换战车,以战车兵与骑兵协同推进,已经占领我方前锋大营······。”

“萧大帅,宋国大军以火药弹全覆盖式的发射方式,在推进的道路上,先以车载床弩远距离发射一轮火药弹,然后跟进的是神臂弩发射火药弹,再然后是各式发射器······”

“三轮火药弹发射结束后,宋军的战车兵前方由各式发射战兵,替换火枪,成排枪队形,再对我方进行三轮火枪射击······然后,宋国骑兵开始冲锋。”

“骑兵发起冲锋后,首先是议论强弩发射,然后向我方阵营丢手雷,待手雷攻击结束后,宋国的骑兵以短枪一次乱射,最后才会全力扑进来,砍杀我方已经所剩无几的骑兵。”

“大帅,正面的前锋营,在发现宋国大军推进后,整队出击,可不到一刻钟,整个前锋大营便被歼灭了······”

这不是在报信,这是在报丧呀!

正面前锋营离中军最近,传令兵也能得到最详细的战报,可这详细却让整个北辽的中军大营彻底感觉凉了。

“快···快······集中战马,以火马阵向宋国中军冲击。宋国放弃防御,正好我大辽可以来一次直捣宋国中军宫帐的冲锋~~”

萧垯不也高声呼喊着······诸位将领已经在中军大营集结了,各自带来的战马,数量绝对超过了五千匹。大辽还有一战之力!

“萧大帅,宋军已经全部更换了战车,宋国的战车防御等同于大辽第一天实行火马阵的时候,那时候不是五千匹,而是近三万匹!”

“三万匹没能冲开的战车,难不成五千匹可以?我大辽以火马阵冲击,本来的目的就是为冲破宋国防线,然后可以让骑兵杀入。如今宋国放弃防御,完全可以直接以骑兵杀入了······”

确实如此!萧垯不也并不是想不到,也不是因为惊慌失措,而是,他想转移诸位将领们对陛下去向的关注。

一旦各方势力怀疑陛下的去向,这战就不用打了······连陛下都逃了,诸位难不成还会跟宋军死战?

“诸位提醒的是。我方现在应该正军分军,与宋国对战!”

萧垯不也想就这样拟定战术······其实也没什么战术了。

“萧大帅,不知萧大帅可知陛下阻击的精锐骑兵此时在何处?为何我方北部也有宋国大军?”

“诸位,陛下已率军部署与宋国北部大军之后,待大战开始,陛下会从背后对宋国发起夹击!”

萧垯不也很欣慰自己的灵机一动·······他也是希望陛下这样想。这样一来,未必不能杀出宋国重围,逃出生天!

第九五八章 北辽皇帝早逃了

期望是美好的,而事实是残酷的。

因为北辽皇帝率精锐不知所踪,导致整个北辽的各方将帅在出战时,心神不定。

战肯定是要战的,不战即死,谁都清楚。之所以心神不定,是在等待着他们的皇帝陛下,能率精锐,从宋国西北军、云州军背后出战,从而为大辽的大军打开通向北面的通道。

至于所谓的打赢这场战,真没几个人有信心。只希望他们的皇帝陛下,真的能运筹帷幄,为大辽几十万将士打来一条生路。

现在已经算是被包围了······

双方的战斗接触,首先是从正面,也就是中军开始的。然而,战斗一开始,就完全是被宋国压着打。

北辽组织反击很仓促,本来是准备今日再一次对宋国发起火马阵的冲击的,并不是对攻战,更不是防御战。

仓促间组织起来的骑兵,除了原本的编制归口,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术可言。

不是说萧垯不也不是名将,也不是说北辽的骑兵不听号令,而是时间太仓促,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部署。

从大宋卯时发起大战,那时候的萧垯不也还在准备今日火马阵事宜······

当大宋的队伍已经推进接近北辽中军不足五十里时,北辽才整装出兵。

所以,战斗开始,北辽就已经处于下风了。并且,宋军的两翼也是同时向北辽的中军围拢,同样的是战车、火枪、番骑三军种协同推进。

也就是说,整个战事,宋国的有预谋的······

“陛下真的会从宋国北路大军背后发起攻击吗?”

“很明显,宋国不可能在没有探明背后是否有伏击的情况下发起总攻。”

“宋国的西北、云州军是从西北来的,若陛下率精锐北上阻击,或者说部署绕后攻击,又怎么可能不遭遇?”

“若想避开宋国北路军,并且完成最后从背后攻击,最少要与宋国北路军错开五十里的距离······谁都知道,宋国现在的斥候外放是五十里······”

“若是陛下率领的精锐,在宋国北路军发动围剿时从背后攻击,至少得两个时辰吧?再坚持两个时辰看看。”

诸多问题在整个北辽的将领心中升起,再落下。眼看着己方的防线一次次被宋军的炮火打穿······纠结呀!

萧垯不也也在等,等陛下真的从宋国北路大军背后发起攻击······他觉得陛下不至于真的丢下大军逃跑了······

等等······按照陛下当时所说的情报,宋国的北路军应该最早还有两天才应该抵达前线的······

完了!陛下对大家撒谎了,以宋国北路军为生力军为由,借坡下驴,亲率精锐离开了。临走时,还把诸部落的可战战马搜刮了部分······

我的陛下,这是你的大辽,都是你的将帅,你至于这般吗?

萧垯不也也想通了。

陛下这样做,是让他们这些人,这将近还有二十万的大军,抵挡着宋国的进攻,从而延缓宋军北上的进度,可以让陛下可以从容的从南京析津府撤离······

而他们,包括彻底被陛下丢弃了。

陛下带走的,是大辽至今仅剩的精锐宫卫。而留在南京道的这些人,都是所谓的控弦之士······

也就是说,陛下已经彻底放弃燕云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

萧垯不也在军中也是有亲疏的。

“北部危机,近二十万大军南下,恐怕抗不到陛下从背后发起攻击。尔等再建立三条防线,本帅亲自向北,与陛下汇合······”

萧垯不也也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现在的战场,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

宋国不仅仅是装备上的优势,连兵力都有了优势数量。

本来河北道的二十万大军,河东道、西北道,全军几乎五六十万了。

大辽五十万,或许可以与宋国的二十万对峙,但是,相同的兵力,现在的大辽在宋国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北辽的君王旗倒了?

处于战斗状态的将士们或许看不到,但是站在战车上,跟随着大军前进,用千里眼瞭望,观看战况的中军臣工,却是看到了。

“官家,北辽的君王旗没了!”

赵曦没有看战斗的场面······冷兵器面对热兵器的场面,他在后世不能说见识过,但是看到过很多的描述。

再说了,即便是大宋面对北辽可以碾压,毕竟还是要死人的,还是成批量的死人。那种感觉不好······

战场上的喊杀声很大,还有火药弹接连重叠的爆炸声。但章惇嚎叫着喊出“北辽君王旗没了”,赵曦还是听到了。

北辽皇帝逃了?也只有这个可能。

“传讯北路军,遣五万骑兵向东,尽可能的在析津府设置战场,争取完成对北辽皇帝的堵截!”

“另外,让全军向北辽喊话,就喊北辽皇帝逃跑了!”

不能说赵曦的安排不对,他也知道,在河北道偌大的平原地上,想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是不可能的。

西北、云州军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万,还不能跟河北道这边的南路大军相比。

南路,这是近两年不停的增兵谋划的结果,战车和骑兵的数量,几乎做到了衔接。但是,北路不行。二十万大军,还是长途奔袭,以骑兵为主,很难形成无缝包围的。

这样做,算是有备无患吧,或许存在截获北辽皇帝的可能······

君王旗确实没了,宋军的喊话让北辽的将士们都关注着中军,结果是:君王旗确实没了。也就是说,陛下已经撤离战场了。

本来战场就呈现着一边倒的迹象,君王旗的消失,彻底让北辽将士们没有了继续作战的士气。

在这一刻,就基本注定的结果。

或许底层的将士还有迟疑,而那些北辽朝廷顶层的将领和部落首领,在瞬间就明白了。

陛下不仅仅是逃了,还是在三日前就逃了······

只要是首领,是将帅,没有不给自己留后路,似乎都准备着这一场大战的失败,应该都没想到会败的这样惨······

所以,在大宋几万几十万军卒,在这方圆几百里的战场上,都喊北辽皇帝逃跑了时,丢了士气的不仅仅是北辽的底层骑兵,还有哪些各方势力的首领,以及稍微有些地位的将领。

有些将领还会遣斥候去中军验证,有些将领直接就相信了。

这是萧垯不也讲究,在确定陛下已经离开战场后,自己在带领亲卫突围时,让中军的守卫,把君王旗撤了······陛下都抛弃了燕云,将士们没必要继续为大辽的燕云拼命了。

总之,在所有人确定大辽皇帝陛下已经撤退后,战场就没了样······因为,还在奋勇作战的北辽骑兵,已经找不到他们的上官了······

其实,北辽在这一场大战的混乱,从今天卯时就开始了,或者说从三日前耶律洪基亲率精锐逃跑时,就已经注定了。

还是在高粱河一带,时隔百多年,历史重演,胜负的双方却调换了······

于是,在北辽南京道一带,大宋河北道以北,在后世河北全境内,开始上演追逐战······

“官家,北辽已经没什么像样的防御了,大军现在就是在推进······不,或者说行军更契合。”

章惇还在用千里眼观望着战场,中军如此,想来两翼也应该如此。要说真有战事,应该是北路军的战事多一些。

至于大规模的战斗,就以现在北辽军伍的士气,即便是北路军,也不可能遭遇到北辽一定烈度以上的抵抗······北辽已经没有士气了。

“官家,或许今日大军就可以攻下析津府!”

章惇很兴奋,或者说整个中军宫帐里的人都兴奋,就是不停传递文书的小吏,脚步都是轻快的。

收复燕云,这是大宋自建朝以来的执念,可想而知,这一次收复燕云的胜利,朝廷会怎样的赏赐?

只要是参与了这场战役的人,都会得到相应的赏赐······

“将所有骑兵都放出去吧,让他们自由作战。现在是追击战,战车兵和火枪兵速度还是跟不上来······”

番骑队早就憋着劲了,眼看着北辽的逃兵,却不能离开协同作战的队伍,只能和战车兵同步推行。

这时候,官家下令骑兵出击,就像是放开斗门,各路大军的番骑队,辅助番骑队,以及后期的招募番骑队,全部奔涌而出······

本来作为作战主力的战车兵,这时候倒成了打扫战场的······继续行军式的推行,不管是两翼还是中军,全部向北辽析津府进发······

时隔百多年,情景是何等的相像。可惜,倒是北辽皇帝先一步逃了。

所谓的大包围已经完全没必要了。事实上,在整个河北平原上部署围剿,不是这几十万军卒可以完成的。

记得后世三大战役之一,也是在这片土地上,当初双方将近二百万大军,也只是实现了横扫,而不是全歼。只是在特定战场实现了全歼。相对于这样大的战役,就目前这个时代,目前装装装备的情况下,做不到全歼的。

不过,战前预定的有效歼灭北辽有生力量,应该是完成了。

这时候,大宋的四路大军,也不在向中路靠拢了,不需要了。在北辽溃败的那一刻,宫帐已经下令,各路大军,以原定的战略目标为基础,全军向北进发······

折克行攻涿州,周侗攻漷阴,王舜臣攻安次,高敬亭率蔚州军攻良乡,折可适率云州军攻高河,种谊守居庸关,清扫整个奉化州、归化州、儒州,曹霖北上檀州······

按照既定战略,在击溃北辽的防线后,各路大军将各自扫荡北辽析津府周边的城池,确保在中军,也就是种建中部,在攻打析津府之前,所有周边城池全数归大宋占领。

同时,这样的部署,能尽可能减少北辽皇帝以及各方势力贵族逃跑的可能,或者说最大限度的切断他们逃跑的线路。

于是,整个北辽的南京道,全境成为了战场······

章惇也放弃继续瞭望战事了,因为放眼中军的周围,根本看不到战斗了。这时候的中军,变成了纯粹的行军。

而宫帐里的臣工们,让军卒敞开了战车的车厢,都在谈论着北辽南京道的景致······真的是没啥做了。

甚至于,那些出使过北辽的,都在回忆自己曾经走过那条路······

赵曦这时候,却在自己的马车里睡着了。两个月了,一直就没睡过个安稳觉。

从大军由进攻转防御,以等待北辽境内物资的匮乏,以及人群的恐慌,以等待西北出兵,等待云州军越过居庸关······从那时起,大宋在战局上就有些被动了。

北辽以疯马阵冲击,臣工们一时都有让中军宫帐后撤的建议,赵曦是硬扛着的,其实,那时候他也不敢确定就能扛过去北辽疯马阵的进攻。

若不是想尽可能的消灭北辽的有生力量,大宋完全可以像今日这样以炮火开路,直接推进。

幸好,结果没有意外,终于达到了预期的目标。

也就在这一刻,赵曦踏实了,本来想歇歇,结果睡着了。

王中正倚着门······真有点心疼官家。

“报······”

王中正真相戳死这传令兵,官家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这是战场,他王中正也不敢阻拦传令兵······

“官家,前锋队已抵达析津府,前锋营传来奏报,析津府城门大开,城墙上的防御工事尚在,但没有军卒。”

“前锋营前斥候入城探知,整个析津府的北辽官员,不剩一人,关押空空荡荡······”

赵曦到了宫帐,王安石兴奋的陈述前锋营的奏报。可赵曦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诸位,耶律洪基恐怕在我大军发起总攻以前就逃了!”

虽然不敢确定,赵曦有六七分把握断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否则,耶律洪基不可能不安排析津府的守卫,不可能就这样拱手让出析津府来······

第九五九章 大清剿

赵曦进驻析津府了,整个大宋的随官家亲征,收复燕云的文臣臣工都进驻析津府了。

还包括整个大宋的中军。

百姓们都是逆来顺受的,那怕上百年都有一个叫大辽的王朝在管理他们,也管不了曾经他们和中原王朝同种同族。

这时候城破了,他们只想着活命,想不了太多。

至于担心的扰乱,一件也没发生。

有些人,在河北道战乱时,他们逃难,跑到了大辽的南京道析津府…~结果,原本这片土地上最强盛的王朝,有百万战兵,居然就这样败了。

至于说原本就在析津府居住的,在大辽朝廷做官的……他们都跑了。

剩下的平头老百姓,只能这样看着,无非感慨一句:从此,南京道要换大王旗了。

这时候,他们也就接受被宋国统治的事实了。

还好,大宋的队伍好像比大辽的骑兵军纪严明,几乎做到了秋毫无犯。

在大宋队伍进驻析津府的第一天,所有的商铺没有敢开门的。

破城后,三日后封刀…~这是作为辽国人听的最多的关于破城后的军令。

析津府被攻破了,整个析津府的百姓,躲在自家的地窖里瑟瑟发抖…~

三日过后,逐渐有人开门了,也有人出门了。

相互跟左右邻居问候,才发现,这三日居然没人被杀掉。

并且,整个析津府的街道干干净净的,甚至比战前还干净。

宋国的军伍真的要比北辽骑兵好……

“告析津府子民书:燕云十六州本就是中原王朝所属,是不同于游牧民族的农耕民族,是尊崇孔孟先圣教化的大汉民族。”

“燕云十六州离开中原王朝百多年,今日算是回来了,重新归属中原正统王朝,重新做一个中原王朝的子民,做一个受先圣教化的后裔。”

“离开祖族百余年,燕云的万千子民受苦了!从即日起,你们将属于大宋,将是大宋的子民,将由大宋朝廷来抚慰你们百年受伤的心…~”

“从即日起,析津府就属于大宋王朝的州府了。在朝廷委派官员之前,析津府将暂时作为大宋清剿北辽残兵的大本营。”

“所以,析津府会暂时实行军管,但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只需要析津府所有居民尽快到衙门登记,七日为限。”

“鉴于北辽朝廷穷兵黩武,君王昏聩,朝廷混乱,又有佞臣叛乱,导致北辽朝廷搜刮民脂民膏,导致燕云百姓民不聊生。因此,大宋官家有令,从析津府归属大宋即日起三年,朝廷将减免析津府两税,析津府的商税也将依照大宋商律执行!”

……

析津府原来的里坊主事,还是里坊的主事,敲着锣鼓,挨个街巷喊话……就在百姓们以为已经安全的第三天。

不仅仅是这些,在告民通告中,朝廷几乎做到了事无巨细。

开市,贸易,粮食保障,学堂授课,城门管制等等,都清清楚楚的告知了百姓。

挺新鲜,真的挺新鲜,不仅仅是方式,更是这种让人放心的各种措施。

没有杀人,也没有搜刮财物,军伍是军伍,百姓是百姓,两相好,互不干涉……

或许,跟了大宋也不是什么坏事……

战争还在继续,但析津府似乎很平静了。

“这是朝廷北上剿灭北辽残兵的后方,是整个前线队伍的补给点。析津府的安靖,关系到整个前线的后勤保障。”

“税收?就北辽这两年的战乱,别指望从析津府收到什么钱粮。对于朝廷而言,尽快清剿北辽残兵是重中之重,钱粮朝廷不缺,安靖尤为重要!”

“诸位将领要将朝廷的政策通告到每一位军卒,诸位臣工要行使监督责任。在这里,没有什么打下城池后的陈例,从现在开始,这就是大宋的城池,适用于大宋的所有法度!”

“朕不希望见到析津府出现军民纠纷的事,更不希望看到析津府有区别对待的情况。”

“不仅仅是析津府,整个燕云十六州新收复的城池,一律遵照析津府的安靖原则…~百多年了,就像被母亲抛弃的流浪儿,好不容易回家了,朝廷应该让他们感觉到温暖…~”

话说得好听,告子民书也讲的好听。

却不知,在战争之前,已经用商贸的手段,将整个北辽的财富收拾的差不多了,能单留下析津府?

想一想,用早期搜刮到的析津府财富,在战后补贴析津府的百姓……倒真的是取之于其,用之于其。

就在大宋中军进驻析津府的第五日,络绎不绝的马车从南边进了析津府,就在那一天,原来百文一升的粮价,瞬间降到了三十文…~

这些粮食的发运点,并不是从大宋境内来的,而是从直沽口,从四皇子的海运商队来的。

从朝廷拟定作战方略时,四皇子这边就开始运粮了……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是,从北辽内乱开始,经朝廷恩准,四皇子的队伍可以南下,就开始往北辽这边贩卖粮食了。

别觉得粮食不赚钱,海船的容量,南洋粮食的价格低廉,整个海运线的无风险,还有北辽乃至整个辽东的粮食短缺…~以上基础,让四皇子在粮食一项上,赚了个盆满钵盈。

即便是朝廷收复燕云后,要求将粮价与国朝境内持平,海运贩卖粮食的营生,依然大有可为。

所以,四皇子那边,早早的囤积了大批的粮食,就在他麾下陆战队打下的直沽口……是一个很有港口基础的地方。

等朝廷大军将燕云十六州收复后,四皇子那边也开始从直沽口为起点,向所有朝廷进驻的城池运送粮食……

在战乱年月,粮食是最好的收买人心的工具,也是最好的安靖武器,甚至比火枪更有效。

在朝廷中军进驻析津府七日后,整个析津府可以说已经完全归心了……为口吃的,或者说为吃饱肚子,人们的选择没有意外。

就看不断有人扭送那些原本是北辽军卒,现在却换了平民服饰,准备蒙混过关的人,就能看出来,如今整个析津府百姓的心之所向。

这些,赵曦不觉得意外,诸位臣工可能有点意外,也没当回事。

对于朝廷而言,这些事都微不足道。

“官家,是否可以让汴梁那边遴选官员了?十二州的官员配置,再加上郡县,朝廷需要的官员太多了……”

王安石不是着急,现在的情形已经可以说是收复燕云了,燕云十二州都完全被大宋占据了,也平稳接管了,甚至都收复人心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官员派驻了。

当然,不能排除内阁有安置自家门生故旧的意图。着急了。

“可以先让汴梁那边筹划,至于何时到任…~找不到北辽耶律洪基那十万主力,朕对燕云还是不放心。”

开战之前,北辽号称八十万大军。

截止目前,已经在收尾了,将俘虏的,歼灭的全算上,也就二十多万。

虽然北辽当初的号称有些浮夸,但四五十万应该是有的。

现在,朝廷的大军已经在整个燕山以南展开了清剿,可收效甚微。几乎见不到成建制的北辽队伍。

这让赵曦很不踏实。

都越过燕山了吗?

就说是耶律洪基逃的早,有可能越过燕山,可后面的那些呢?也都越过燕山了?

至今仍然没有消息说北辽的朝廷喊话游兵散勇。

大宋的骑兵出击很及时,跟北辽溃兵的时间相差无几,却发现不了北辽大部队的踪迹。

到底还是地形不熟悉呀!

不管是追击的队伍,还是拦截者,都没有上规模的战斗……也就是说,北辽在溃败逃跑时,采取了化整为零战术…~

“官家,大军虽然在清剿,但还是以州府郡县周边为主。北辽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要高于我朝军卒。”

“番骑队又是以党项、吐蕃为主,不识地图,很难做到绝对的无遗漏清剿。”

“若北辽真如官家所言,采用了化整为零的办法,恐怕短期内很难做到清剿。而州府郡县的治理,已经迫在眉睫了。”

“朝廷收复了燕云,就应该尽快将燕云纳入朝廷管理。更何况,此战已经算是结束了,官家的亲征也该回朝了。”

“朝廷尽快遴选官员,将剿匪事宜交于地方安靖,合理布防驻军,才是朝廷如今该做的。”

战事刚结束,王安石就操心朝廷的事了。

说起来,官家和诸位内阁,已经离开汴梁少半年了。

战争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结束了,该如何拟定赏功,官家也该回朝议定了。

王安石还有话没说,他是真担心赏赐不到位,而影响整个战争的收尾。

“王相,战争的结束并不是指占领城池,战争的收尾工作在整个战争中,要比打战本身更重要。”

“王相的意思朕明白,随军的内阁先查录军功吧,随时与汴梁沟通,内阁尽快拟定出犒赏方案来,让诸位将领安心……”

“对于朕而言,这场战争并未结束,或者说仅仅只是开始。后续的战事,甚至比大战本身更重要。”

有些事例没法讲明白。后世有无数所谓占领和战争结束的实例,这也是赵曦一直强调战争以消灭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的原因。

收复燕云,并不是将燕云置于长久的动荡不安中,既然收复,就是要让燕云像大宋境内一样的平和。

赵曦不想做半拉子事,也没脸接受一个半拉子的大胜。

燕云安靖,才是收复燕云战争的结束。

如今,北辽各部落势力的首领,实际猎杀的不足三成。

别说皇族和后族,就是战兵在五万以上的大部落势力,至今仍不能确定是否歼灭。

所谓的战略目标,根本就没有达到!

“着令全军,城池周边百里以内,全数交于战车兵、火枪队清剿!”

“各城池周边百里到三百里之间,由番骑队清剿,三百里以外的地区,交于辅助番骑以及招募番骑清剿。”

“同时,告知全军,朝廷随即拟定犒赏方案,在犒赏军功时,将不分军种,不分身份,一切以军功为参考。”

“对于辅助番骑和招募番骑的草场犒赏,在燕云范围内的战功,等同于随后进军草原的战功,也同样会以草场犒赏。”

“另外,昭告天下,燕云范围内的百姓,凡报告北辽各方势力大军踪迹者,朝廷将以战功赏赐,优先折算粮食和钱币!”

北辽各方势力之所以可以逃脱大宋军伍的清剿,无非是依仗整个燕云的地域广大,依仗着他们对地形的熟悉。

很好!

那朝廷就把比他们更熟悉地形的百姓利用起来……

以原本北辽的财务状况而言,大宋朝廷的犒赏会让人动心的。

用后世的话,赵曦要将那些北辽溃兵、逃兵置于汪洋的人民战争中。

王安石还想说什么,但是很明显其他阁老似乎都赞同官家的意见。所以,他就只能先看看了,毕竟对于战争,他不熟悉。

用不着等多久,各路派出去清剿的奏报,就让王安石明白了官家言之有理。

在清剿范围逐渐扩大后,清剿队伍自然就不再集中。

在中军进驻析津府第十日,接到了第一个让人很不舒心的奏报:一个五百人的清剿骑兵队,出发三日后无音讯,最后找到的却是五百具尸体。

而大宋装备的强弩、短枪,以及大宋军卒的单兵装备,一律被带走了。

“官家,大规模队伍清剿,覆盖范围有限,而小队清剿很容易再次发生此类伤亡…~”

即便是在双方的骑兵对战中,大宋也没有出现过五百番骑整队被歼灭的情形…~

关键是这样的的歼灭,导致了大宋军备的丢失外漏,这很严重。

“还是协同清剿吧!看来朕单纯考虑战车兵和骑兵的机动性有些片面了。”

“着令负责清剿的番骑队,每队出征时,必须有战车随同,不得少于每百人队一辆战车的配置!”

本来以为,以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可以在短时间内清剿最大范围的区域…~疏忽了。

赵曦也是着急了。

从目前情况判断,耶律洪基应该是已经逃出燕山。

对于赵曦而言,不能歼灭北辽君王,这一战还真的不能算结束。

自己还是受王安石的影响了,真的觉得离开朝堂很久了。

第九六零章 故意留下的后门

朝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清剿,是步骑、战车和骑兵协同的清剿队伍。

骑兵追击,战车防御,步骑也就是火枪队居中策应,这就是朝廷清剿北辽残兵的策略。

很有效,再没有出现被北辽残兵截杀的故事······

针对于逃往燕山以北的北辽队伍,赵曦现在还没有想好怎样做。

燕山以北,肯定是要征伐的,否则大宋完全可以在战前就逼迫北辽将燕云恭送。说好了要打到燕山以北,说好了燕山以北的草场要赏赐给番骑队,辅助番骑队,以及后期招募的骑兵。

朝廷不能失信,也不希望燕山成为未来大宋纷争不断的边疆。

就是有纷争,那也是让党项、吐蕃等游牧族群和契丹的游牧族群一起在草原上纷争。

所以,现阶段朝廷并没有想着突破燕山向北征伐,只不过是在燕山布防了重兵,对北辽没能逃出燕山的残兵进行围剿。

并没有指望清剿行动能找到北辽皇族迭刺部,赵曦的目的是其余七部任何一部的首领。总不能忙乎了近两年,最终动不了契丹的根基吧?

契丹八部,是整个契丹起源的跟脚。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絜部、黎部、吐六于部等八个部落联盟。契丹族群即便是最后建立了北辽王朝,亲疏远近的关系,说到底还是根据这古八部传承下来的。

也就是说,契丹古八部是整个北辽王朝的核心,也是信仰。对于信仰的力量,赵曦是最为了解的,他比中原对先贤的推崇更可怕。

灭掉北辽,占领土地和收买人心都不能彻底的让契丹人绝望,灭掉他们的信仰,或者让他们看到推崇的那个首领落下神坛,或许才是彻底击溃契丹这个族群凝聚力的最佳办法。

事实上,除了后期北辽吞并的诸如奚、室韦、萌古等部落,基本上整个北辽王朝的贵族,倒是出自这古八部传承下来的。

甚至说,整个北辽的朝廷决断,也都是以古八部传承后人为主。北辽的精锐主力,也都是集中在这古八部的首领之中。

虽然现在的北辽,已经不再提及古八部,根源总是脱不开古八部。

灭不了古八部,那就意味着北辽不灭。

“可惜了,上次因为五百番骑被全歼,三万大军扫荡方圆三百里歼灭的那五千北辽骑兵,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否则也可以甄别是不是有古八部传承人。”

信仰的力量或许诸位臣工不了解,但是,官家所说的契丹古八部,诸位臣工还是了解的。也知道契丹古八部的传承,代表着整个北辽王朝的核心。

也认同古八部队契丹,对整个北辽王朝的图腾作用。就像中原王朝的先贤一般······

这时候,随军的诸位内阁,也开始专注于契丹古八部的剿灭事宜,也不再着急回朝事宜······官家已经恩准遴选官员了。只待清剿收尾,朝廷官员就可以陆续赴任······

对于诸位阁老大臣而言,官家在哪里,哪里就是朝廷。

“是否可以从契丹人的图腾纹身入手?”

这确实是个思路,最起码能甄别那些在混战中枉死的契丹贵族······

于是,大宋的清剿队伍,便增加了一项工作,在歼敌之后,都会将契丹人扒光,根据契丹人的纹身奏报战功······

萧垯不也这时候在逐鹿山的山坳里,带着三万自己部落的斡鲁多。

在确定大辽皇帝陛下已经抛弃将士们逃掉的那一刻,萧垯不也就以阻击宋国北部军的名义,调集了自己本部落的斡鲁多北上了。

跟大辽皇帝的借口是一样的。

但是,萧垯不也并没有着急离开战区,也没有像其他首领那样直接向北逃窜。而是在宋国的北路大军向东进发,部署围攻析津府的时,瞅中了宋国大军的空档,第一时间向西北穿插,直接进入了逐鹿山。

宋国已经占据了奉化州、归化州,也就是说,逐鹿山以西,在宋国看来已经是大后方了,已经贯通了云州到奉化州的通道。

而北部出燕山,那还是大辽的疆域。任何人都想不多,自己会率领本部人马向西······

萧垯不也偏偏就向西了。

因为他知道,宋国这一战不仅仅是收复燕云,就是向北逃到中京,逃到大定府,也终究逃不掉宋国的大军攻伐。

南京道一战,由于陛下的先行逃跑,已经让宋国把大辽的脊梁打断了,从此后,大辽的骑兵已经很难在鼓起与宋国一战的勇气。

并且,大辽的皇帝陛下不死,皇族和后族的队伍不灭,宋国就不会善罢甘休。

这时候向北凑热闹,纯粹就是取死之道。

所以,在决定逃窜的第一时间,萧垯不也就选择了逐鹿山。

那时候,宋国的北路军已经越过逐鹿山了,整个逐鹿山也就在固定的关隘有守卫。

萧垯不也对逐鹿上很熟悉,知道哪些路径可以避开常规的行军线路。

于是,他就躲在了逐鹿山的山坳里,等待着宋国大军的松懈。

虽然奉化州和归化州已经被宋国占领了,但是,宋国从西北出兵,从云州出兵,目的都是在南京道对大辽形成包围。

萧垯不也估计,宋国对于奉化州和归化州的统治,绝对不会像南京道析津府那些州府郡县一样,只会是一种名义上的占领,还来不及做治理方面的事。

同时,因为宋国西北军和云州军是自奉化州、归化州一带向东进发了,也是一路打过去的,这一路的大辽军伍基本被清除干净了。

所以,在奉化州和归化州一带,宋国不会留守太多的军伍,这是他萧垯不也的机会······

萧垯不也知道,大辽的西北招讨司驻地,也就是可敦城,因为防卫西北的原因,祖例规定,任何时候不得少于十万匹战马和精骑。

即便是宋国的西北军,也不曾染指可敦城······因为宋国的西北军出征,战略目标是对南京道的大辽军伍围剿。

这也让如今的可敦城,成为了大辽唯一剩余的生力军。

只要转战奉化州、归化州向北,他萧垯不也就可以抵达可敦城,并以可敦城为基点,召集整个大辽西北招讨司的各方力量,意图后事!

大宋在析津府周边的清剿应该要告一段落了。

这近一个月的清剿,总计剿灭有图腾纹身的契丹人约五万七千余。这就是说,除了正面战场,大宋又歼灭近六万的北辽主力骑兵。

整个清剿行动,基本上将整个南京道都过了一遍,应该不再存在成建制的北辽残兵了。至于那些游兵散勇,就看汪洋的南京道子民,能不能在特定的诱惑下,完成最终的清剿了。

这时候,大宋的前线朝廷,开始酝酿下一步越过燕山的进攻目标了。

“报······”

多久没有这样的急报了,一时间让整个中军宫帐都静了下来。

“报······奉化州驻防队伍急报,昨日,有近三万北辽骑兵通过奉化州境内,向北进军。该北辽骑兵均为一人双骑的配置,并未对我奉化州发起攻击。”

“考虑敌我双方的战力悬殊,奉化州驻军并未出击,只是固守奉化州城。”

传令兵后面的话,没多少人往心里去。奉化州留守的驻防军不足三千,就是一种宣示主权的意思,并不需要他承担截杀北辽残兵的任务。

特别是这种成建制大批队伍。

所有人都在想,这部分北辽精锐骑兵的出处······

“北辽还是有高人呀!”

赵曦看着整个南京道的沙盘,由衷的赞叹。确实,有这样的奏报,再结合整个南京道的沙盘,赵曦不难想到事件的始末。

人家很聪明,根本不攻击大宋的驻军,纯粹就是路过。这样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低敌意,还能避免大宋的烽烟传讯,以至于招来大批宋军的围剿追击。

“在河北道战场开始之时,人家瞅准时机退出战场。当我方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中军混战和析津府的收复时,导致西面各路大军出现空档······就这里,逐鹿山。”

“随便找一个山坳隐藏,等待我方大军在清剿······思路清晰,时机抓的巧妙!”

赵曦在评论,几乎是还原萧垯不也的逃窜过程。只是,这感觉让整个中军宫帐里很不爽。

整个河北道大战,基本上是围三缺一的包围圈。说白了,大宋没法把北辽南京道的东北方向也布置兵力,也就放开了东北方向的出路。

这也是接下来朝廷继续出兵的方向。

可谁曾想,北辽会有人钻出大宋的包围圈,还是西北军、云州军、蔚州军三路大军的西北方向。

“官家,西北方向的将领失职了!”

倒不是推卸责任,只是有感而发。整个包围圈各司其职,在谁的防线上出了问题,自然就是谁的责任。

“不存在失职。当时的情况时,中军下达了必须按时形成包围圈的命令,北路的西北军和云州军,作战的重点是向东北进发,清扫析津府北边的所有障碍。”

“在大战开始,也就是北辽阵线混乱之时,北路军需要全线向北,拦截北逃的北辽大军。”

“而也是这时候,北路军已经没有了防御西线的职责。这一次出现纰漏,责任不在北路军。”

章惇很讨厌文彦博那种有事没事追究责任的措辞。怎么说呢,应该是新一代的将领,亦或是新一代的文臣,很不习惯这种有事就在背锅人的做法。

但是,近三万北辽逃兵穿过奉化州,也确实是西路出现了问题。章惇不得解释整个过程。

背后的话就是:责任在前线指挥部。

赵曦压了压手,制止了文彦博想继续争论的意愿。然后给王中正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宫帐里的无关人员清出去,并让皇城司亲从官将守卫宫帐周边。

“此事没有责任,是朕有意为之!”

“诸位请想想,整个对北辽的包围圈形成后,只需要稳步推进,完全可以迫使北辽的所有势力兵马向东北逃窜,朕为何要在包围圈形成以后,调北路军向东呢?”

“堵截北辽大军北逃吗?任何一路大军,特别是单纯的骑兵队伍,不可能拦截北辽十几乃至几十万逃命的骑兵。”

“朕还不至于让自己的将士们去白白牺牲。”

“之所以调北路军让开西边,以至于出现空档,朕就是有意让北辽的能有部分军伍从西边逃窜。”

“现在基本明了了一点,北辽皇帝是在围剿大战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战场,那时候逃跑的路线,只有东北方向,也就是他只能逃向北辽的中京道。”

“北辽皇帝这样的行为就是抛弃了北辽的其他势力,抛弃了北辽这几十万的骑兵。能没人有怨气吗?”

“可这样的怨气,只要最终逃到中京道,在北辽皇族十万精锐实力的情况下,那些逃到中京道的势力,将不得不接受北辽皇帝的继续统治。”

“可逃向西边的不同,在选择跟北辽皇帝不一样的逃跑路线时,就意味着他对北辽皇帝失去了信心,有意另起炉灶了。”

“这样的萌芽,我大宋应该给与方便。”

“诸位,对于大草原的统治,除了羊毛经济的关联,就是以夷制夷,大草原的地形特定,注定了朝廷治理大草原的方式。”

“先不说彻底消灭北辽朝廷的问题,党项、吐蕃、契丹、萌古等各类草原部落,如何在平灭北辽后,保持他们之间的纷争和平衡,朝廷需要尽早准备。”

“朕之所以在部署包围圈时留这么一个后路,就是想让草原的未来不至于让如今国朝的番骑、辅助番骑以及招募番骑一统了。”

“接下来深入草原追击北辽残兵,乃至攻伐北辽流亡朝廷的任务,将重点由番骑、辅助番骑乃至招募番骑完成。”

“有些仇恨需要引导产生,也唯有仇恨才能构建草原未来的平衡,也只有这样,大宋才可以居于一个裁决者的层面。”

第九六一章 形势向好

裁决草原的手段,第一是军备,是针对辅助番骑和招募番骑的。第二是粮食,将针对整个草原的所有势力。失去了燕云,那些游牧民族的粮食势必走向一个匮乏短缺的境况。第三才是商贸,不管是盐铁还是羊毛,都可以起到调整整个草原的作用。

赵曦在平灭北辽的大战之前,就已经谋划了这些。

冷兵器时代,科技落后的时代,对于草原的统治,或者说羁縻问题,赵曦很早就考虑过。也是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赵曦最终不得不采取这种圈养虎豹的方式······

养虎为患吗?问题是你养不养虎,虎终归是会成长。这样的问题,一直到后世很久,依然存在。

圈养,最起码可以左右虎豹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大宋对草原的控制,不敢说绝对统治。

都能明白官家的心思。不得不承认,官家这是真正的深谋远虑。

西北路大军留下漏洞,简直算是神来之笔。

众所周知,北辽皇帝早先逃跑了,必定会导致北辽朝廷的各方势力的怨言。而北辽皇帝之所以逃跑,是还想继续他的帝王生涯。

所以,北辽皇帝的逃跑线路,绝不可能是西北向······那时候或许北辽皇帝知道了大宋西北军发动了。不管是从继续帝王生涯的想法,还是对于大宋西北军的担忧,北辽皇帝只会选择北辽的中京大定府或者临潢府。

而西北的缺口,放出去的北辽逃命,在选择向西逃窜的那一刻,就存在了与北辽朝廷决裂的基础。

不管最终能否彻底歼灭北辽皇帝的势力,从现在开始,就树立了一个与北辽朝廷相对立的势力。

加上即将进入草原的辅佐番骑,招募番骑······以后的草原必将是一个混战的局面。朝廷留着番骑队,这支接受了讲武堂教化的骑兵队伍,加之相关牵制草原的非军事力量······很显然,朝廷在一定程度上完全可以影响整个草原的未来走向。

“官家,可是早已想到耶律洪基会提前逃跑?”

很震惊。官家的整套计划理清楚以后,诸位臣工很震惊。

文彦博虽然在官家还是少年时,他就感受过官家在谋略上的惊人,可像今天这样,也太过惊人了······这几乎就是未卜先知呀!

“不是。朕无法判断北辽皇帝会提前逃跑。朕当初在拟定大包围圈时,目的是在包围圈里能歼灭北辽皇帝。”

“之所以留下西北包围圈的缺口,本意是想让北辽有队伍能从这个缺口逃出去,从而在北辽的西北地区建立一定的势力,从而和北辽东北方向,也就是北辽祖地分割开。”

“待朝廷彻底清剿结束整个南京道以后,遣大军越过燕山,直接北上,从中间切断北辽东西两边势力的联系,最后尽可能的逐个击破。”

“朕的意图是,先东后西,先将北辽辽东一带平息了,再考虑西北。甚至可以让西州回鹘先替朝廷扛一下北辽在西北的势力·······”

如今的情形,官家的策略应该还可以执行吧?应该还可以继续先东后西的推动平息草原。

北辽总是会配合着大宋的策略发布信息······

就在大宋析津府前线指挥部正酝酿下一步先东后西策略的具体实施细则时,北辽大定府传来的消息:北辽皇帝在大定府召集旧部,要誓死捍卫契丹人的荣耀,确保契丹人的祖地不丢,将大宋堵死在燕山以南。

不得不说,北辽皇帝也是做宣传工作的好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自己抛弃所有将士先行逃跑的情况下,依然能找到可以号召整个契丹人的借口。

仿佛他提前逃跑,就是为了早一些安排捍卫契丹人祖地的防御······

“耶律洪基这是临死也要拉着契丹人一起垫背呀!”

或许只有君王才能看明白君王的意图。赵曦对于耶律洪基这样的伎俩很不耻!

“官家,不可小觑一个帝王的号召力,尽管他抛弃了各方势力,但在北辽,他还是唯一的君王,整个契丹族群还以他为尊。”

“这个时候,耶律洪基以契丹族群的生死存亡为由,应该还是能将北辽的残兵收拢了,甚至军心比之前更有凝聚,战力也会有所提高。甚至那些部落会倾其所有来支持耶律洪基继续作战。”

“族群的向心力,官家不可忽视,不管在大宋还是北辽,族群的凝聚比一个王朝更坚固!”

王安石所说的,赵曦又何尝不懂?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对耶律洪基的做法不耻。他不是在凝聚契丹族群,他是要将整个契丹族群全部拉进深渊!

“我大宋这次出征,目的是平灭北辽。而北辽帝王的死活,决定着我朝这次战事是否建功。也就是说,对于我大宋而言,北辽君王必须死。”

“别说是中京道大定府,即便就是上京道临潢府,只要耶律洪基不死,我朝的大军就一天不会停止攻伐。”

“这个时候耶律洪基将契丹族群凝聚起来,不就是要让所有契丹人陪着他一起死吗?”

“河北道一战,难不成耶律洪基看不出北辽在如今的大宋面前不堪一击吗?既然是注定要死的,何必多此一举?若真是为契丹族群考虑,耶律洪基最正确的做法时,带着他的皇族后族,直接向我大宋投降。”

“不过,他这样做,倒是想我大宋所想,急我大宋所急。本来这次作战的目标,就是要尽可能的歼灭北辽有生力量,也就是歼灭契丹族群,歼灭契丹古八部延伸出来的势力。”

“耶律洪基把契丹人聚集起来,倒是省了我朝大军奔波的麻烦······”

可不就是嘛。光想着北辽再一次凝聚战力了,却忘记了北辽的战力在如今气势如虹的大宋队伍面前,那就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清剿行动的无聊,早就让将士们厌烦了,恨不得随时都有大战······特别是朝廷公布了这次大战的赏赐以后,整个大宋的各路大军,更是嗷嗷叫的要指捣临潢府了。

特别是招募番骑、辅助番骑队的那些骑兵。

有大宋如此优势兵力为依仗,有永不断绝的新式军备和粮草,他们的野心甚至不仅限于燕山以北三百里······

北辽地域的广袤,还都是大草原,这对于那些党项人、吐蕃人而言,那就都是财富,都是领地。

大宋的将士是中原族群,他们是农耕民族,是不擅长放牧的。也就是说,偌大的北辽,很有可能最终都会落在他们这些辅助队伍中······

别说全部,就是两三成留给他们,也不是原本西夏那狭小的空间可比的。

大多数人都有一种感觉,感觉西夏的灭亡,对于党项而言,似乎并不是坏事······

在耶律洪基于临潢府号召契丹人团结起来抵抗大宋攻伐时,萧垯不也也抵达了北辽的倒塌岭节度使区域······

“大帅,我们要回临潢府吗?”

“回去?回去干吗?向陛下请罪?承认我们杀掉了大辽的倒塌岭节度使?请求陛下责罚?还是说回去陪着陛下抗击大宋,然后再让陛下抛弃一次?”

萧垯不也是明眼人,很清楚现在宋辽的战力对比······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怎样对抗?

陛下要寻死,陛下也必须死,可不能让整个契丹全部陪着他去死。这话现在还不能说,但他心里清楚,不仅仅清楚大辽的皇帝的命运,更明白宋国这次出征的决心。

“大帅,咱们下一步做什么?”

“在战前,西州回鹘不是掠夺我大辽的丁口牲畜无数吗?现在咱们就讨回来!”

副将不明白大帅的想法。宋国把整个燕云都占领了,甚至还要继续北上,占领大辽的更多的土地。

大帅却不考虑向宋国动手,而是要找西州回鹘讨回那些牲口······

副将不懂萧垯不也······萧垯不也没得选择。

这时候继续对宋作战,完全就是求揍去了。他带出来就三万斡鲁多,在加上倒塌岭节度府的不足十万战马壮丁,根本就不够大宋一锅烩的。

至于陛下在临潢府的做法,只会让大宋更加容易的能歼灭更多的契丹人。

现在,他萧垯不也既然先一步到了西北,替契丹人打开一条生路,变成了当务之急。

族里的记载,每到中原王朝强盛时,便是他们游牧民族转战日。

先祖,也曾在中原王朝强盛时,一路西行了。这时候,自己为契丹族群打开西行之路,留一条后路才对,而不是像陛下那样螳臂当车,去跟强大的宋国作战。

“萧垯不也?”

在萧垯不也率大军向西州回鹘进军时,赵曦这边也接到了奏报。

“官家,萧挞不也,字斡里端,国舅郡王高九之孙。性刚直。咸雍中,补祗候郎君。大康元年,为彰愍宫使,尚赵国公主,拜驸马都尉。三年,改同知汉人行宫都部署。”

“耶律乙辛在谋划北辽皇太孙时,萧垯不也进谏,从而受北辽皇帝重视。在北辽平灭耶律乙辛叛乱之战中,建功卓著。是本次河北道大战的副帅。”

随军的书记官,讲述了萧垯不也的经历。

“这萧垯不也倒是聪明人。”

赵曦赞扬了一句,对于萧垯不也的行为不可置否。无所谓,赵曦没想过在他这一世把大宋的疆域扩张到横跨欧亚大陆的程度。

一个王朝的强弱,并不仅仅之体现在疆域上。偌大的疆域,治理能力跟不上,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很快的分崩离析。

不说后世那些盲目扩张的企业案例,就说前朝,疆域的广袤与治理能力不相契合,便是灭亡的根源。

“官家,对于萧垯不也如何应对?不做处理?”

王安石也觉得没法处置,只是摸不准官家的野心有多大。

“怎样处置?打过去?不说现在国朝的军伍数量不足以远征,即便是十万八万的远征军能打下来,哪又怎样?朝廷能将整个西域改土归流了?还是说朝廷可以派遣出足可以胜任西域那地方的官员?”

“若派兵远征最后的结果是羁縻州的治理形式,朝廷又何必征伐呢?只要大宋强盛势头不颓,未来的周边,必将有更多的势力请求内附。”

“现在,朝廷的当务之急还是该考虑如何让北辽王朝消失。萧垯不也的意图,或许能分化契丹族群内部的各方势力,对于我大宋平灭北辽的目标有利无害。”

确实,原本的设想里,赵曦还担心逃往西北的北辽队伍,会响应耶律洪基的号召,率军从西北向临潢府集结呢。

若是那样,大宋就必须派一直大军从北安州直接北上,拦截北辽西北方面的援军,或者说避免在进攻临潢府时,受到西北辽军的袭扰。

对于遥远的西北,皇城司的力量还无暇顾及,根本无从知晓真正的兵员数量和战力。

现在好了,大宋完全可以不顾及西北,只需要集中力量进攻临潢府即可。

“官家,高永昌遣使到汴梁,请求朝廷给与他支援,说是在接到朝廷支援之时,他便会自苏州北上,克辰州,兵临辽阳,以助我大宋平灭北辽。”

“同时,高永昌承诺,在平灭北辽以后,他只需要恢复原渤海国的疆域,并永远受朝廷节制······”

这样的以请求名义的谈判,就是王安石看了也觉得这高永昌可笑至极。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分量。

“给那个高永昌回个话,问问他是不是还想将北辽的东京道全数拿去?真实不知所谓。”

“告诉四子,从即日起,封锁整个苏州的海运通道,禁止任何海商与高永昌不交易,特别要禁绝粮食等相关必须物资抵达苏州。”

“告知那些远道而来的海商,若有与高永昌交易者,将列为大宋的敌人,在整个海洋上,不论是大宋的海军,还是大宋的海商,都将有义务对其攻击。”

真是不知所谓。纠集了三五千乌合之众,就大言不惭的跟大宋谈条件了?还遣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这就让你求死不能去!

第九六二章 耶律洪基的无底线

高永昌对于大宋而言,是真正的疥廯之疾,没人当他回事,别说前线,就是在汴梁,甚至鸿胪寺都没指派官员接待,除了厚着脸皮向鸿胪寺递了份所谓的国书,再没有后话了。

倒也不是没有后话,在大宋前线准备发兵攻伐大定府时,有情报显示,高永昌恼羞大宋的不屑,居然再次请求依附北辽。只可惜,耶律洪基同样没搭理他。

就像两成人打架,过来一娃,叽哩哇啦的叫唤······

大宋和北辽这两成人,也终于要打架了,都顾不上收拾高永昌。

北辽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有准备在平原上跟大宋对攻,而是选择了守城······毕竟这时候的攻方是大宋。

本以为这是针对大宋战车的良法,可惜,这样的策略,反倒是将原本北辽骑兵的优势全部抛弃了。

让习惯了策马奔腾的骑兵守城······也不知道这耶律洪基怎样想的。

当然,北辽也不是没有步卒,可步卒在北辽的待遇根本就不能更骑兵相比,到了这生死存亡之际,才想起来重用步卒······也就那样。

这一次,赵曦连析津府都未曾离开,将继续完成平灭北辽的战事,完全放手交给了那些将帅们。

老护卫营的高敬亭、种谊、折可适、曹霖;近卫军的折可行、种建中、王舜臣、周侗。任何一个人拉出来,都是一路主帅。

赵曦甚至没有听文彦博择一文臣统帅的建议,就单纯的下达任务:让北辽灭亡,其他事一律不作要求。

不懂的各路大军配合作战,不懂的各军种协调作战的将领,在大宋没哟出路。

都几乎是赵曦一手培养出来的将帅,赵曦信任他们。

“北辽这算是坚壁清野了!”

“就北辽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坚壁清野有区别吗?”

确实也是,经过两年内战,一次大战的北辽,在整个北辽境内,真没有什么还能让大宋看上眼的。

连军伍都食不果腹了,更何况百姓?

将百姓都裹挟到城池里,真不好说耶律洪基是为了增加守城的炮灰,还是为保护他北辽的子民。

“也不知道耶律洪基怎样想的,北安州留下空城了,滦河也无人守卫,就连拱卫大定府的泽州、榆州、松洲都是空城。”

谁也没想到大军推进会这样快,几乎是没有任何阻挡的向前推进。

在原北辽境地,可没有轨道马车负责运送大军,但是,这一次行军大宋确实一水的步骑、战车和骑兵,三十多万大军的行军,全数都有战马代步。

这需要感谢北辽的疯马阵,不管是炮火还是战车,都没有全部将那些点燃尾巴的战马杀死。

秃尾巴的战马那也是战马,快报废的战马也能代步。

所以,整个三十万大军,几乎全部有马骑,骑兵更是绝对的一人三骑。

富裕呀!前所未有的富裕。哪怕是北辽已经相当贫困了,但是战马还是可以满足大宋军伍需要的。

至于其他,包括食物和日用的物事,大宋的军卒没人看进眼去。在他们眼里,就连北辽的析津府那些物事,都算是破烂了。

秋毫无犯,其实真正的原因还是北辽这些城池里没有能比得上朝廷赏赐的。

就是原来的党项人、吐蕃人,也都在庆幸他们属于大宋的军卒了,根本不是原来为西夏卖命可比的。

包括战斗。

“集中如此多的人在大定府,耶律洪基不考虑给养吗?治理也会相当的难。”

随军的重臣都在议论,对于耶律洪基这样的做法很不了解。似乎这样的做法更加不利于北辽朝廷的续存。

“其实,朕倒是能理解耶律洪基的做法。”

“怎么说呢,将周边的子民集中在大定府,可以将所有的物资统一管理,在战时实行统配制,根据需要也好,还是根据战事也罢,总之,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物资匮乏的问题。”

说白了,就是有钢用在刀刃上,以战时状态为借口,甚至说以入城接受保护为说辞,将整个大定府周边子民都集中起来,同时也将仅剩的那些粮食集中起来······不管采用什么办法,抢夺还是收缴,都可以暂时缓解军伍里的粮食短缺情况。

狠了点,不过确实算是一种办法。

“官家,如此一来,势必造成更大的混乱。没有人自愿交出本该属于自己的物资,如此将尽失民心。”

王安石的立场没错,可他考虑不到耶律洪基另外的心思。

“统一调配是耶律洪基的第一目的,还有一点,他可以在收缴子民物资的同时,用一部分奖励战时加入军伍的行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呵呵······”

赵曦觉得很有可能会是这样。

“耶律洪基的逃亡,导致契丹的一些势力失望。而萧垯不也的行为,更是让契丹的各方势力有了另外的选择。大定府距离析津府的距离无法与可敦城相比。这时候距离我大宋越远,对于契丹人而言越安全。”

“朕判断,耶律洪基在大定府并没有召集起多少兵马来。怎样解决这样的问题?只有一个全民皆兵的措施。将大定府周边的子民集中起来,以物资为要挟也好,还是为奖励也罢,以此来变民为兵······”

北辽所谓的控弦之士,是指年龄超过十五岁,不高于五十岁的丁壮。当耶律洪基在大定府不能召集够足可以守城的勇士时,他绝对不介意将妇孺老弱也一并集中起来。

他以为守城是个人就成吧。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将这些不是丁壮的妇孺老弱置于守城之地,一个是想利用我大宋的圣道教化,因为生出的怜悯之心,在攻城时会有踌躇不前。”

“另外一个就是,当我大宋不在惜这些妇孺老弱的性命时,可以增强整个契丹族群对我大宋的仇恨,从而给我大宋拉一些仇恨,让整个契丹族群,包括北辽各方势力同仇敌忾,导致在不久的将来,我大宋不能轻松的掌控这片土地。”

不得不承认,耶律洪基是具备帝王智慧的,不失为一枭雄。也可能他自认为智慧高于一干臣工,才敢于让北辽存在权臣,这也是他导致北辽衰败的原因吧。

这点跟后世嘉靖有些相像······瞎想了。

“官家······”

按照官家的分析,北辽现在的做法恐怕真的是这样的目的。

大宋,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对于残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或者残杀那些非战斗人员,还真的下不了手。

这是根子里的文化属性,改不了。

“朕只是猜测,未必如实,待攻城战开始以后视情况再定吧。”

仇恨,从这场大战开始,北辽跟大宋就已经有了仇恨,这不可避免。

赵曦真正忧心的是,残杀非常规战斗人员的行为,会让整个大宋朝廷抵触······没有谁想留一个千古骂名。

就在北辽的大定府在被重重包围时,远在可敦城的萧垯不也,这时候迎来了一位客人······其实说是主人也对。

大辽陛下的皇太孙,耶律阿果抵达了可敦城。

“殿下可是要劝我等东向集结的?若是这样,殿下还是省了吧······”

将耶律阿果迎进官邸,萧垯不也一点都不委婉,很直白,直接先把耶律阿果可能要说的话堵回去了。

“萧大帅,小王此行并非劝萧大帅东行。皇爷爷有书信一份,请萧大帅阅后再议事。”

耶律阿果很客气,一点都不拽皇太孙的架子,对萧垯不也相当尊敬。不说现在的形势,就说以前,耶律阿果也曾受过萧垯不也的恩。

当初,若不是萧垯不也的坚持,恐怕早些年他就被耶律乙辛谋害了。

再说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耶律阿果都需要萧垯不也的支持。

“不也贤弟,洪基在此致谢了。宋国这次出兵,不灭我大辽不会收兵,一开始朕还是轻视了。如今,颓势难以挽回······大辽在朕手里没了,朕是契丹族的罪人。”

“不也贤弟,两年征战,师老兵疲,大辽的勇士们已经不可能与宋国大军对抗了。相信不也贤弟也能看到了这态势。为大辽计,朕不得不提前离开战场,只希望能为大辽为契丹做最后的努力,为大辽的传承留一条路······”

“不也贤弟,朕作为大辽的君王,朕一天不死,宋国有可能一天不会罢兵,所以,朕是走不脱了。但是朕是大辽皇帝,绝不会请降于宋,朕只会战死沙场。”

“不也贤弟,朕如今在大定召集北辽的残留战兵,也知道事不可为,但这是朕的责任,必须为大辽战斗到生命禁止。只希望有朕在,有朕重新召集的战兵,可以吸引宋国的火力,不至于让宋国剑指可敦城。”

“基于如此,朕会尽可能的拖住宋国的主力战兵,把他们托在中京道,托在大定府,以此来换回不也贤弟经略西北。”

“西北,那或许是我大辽、我契丹一族最后的希望。朕希望不也贤弟不要以朕之生死蒙蔽双眼,仇恨会错误的指导行为。不也贤弟,朕希望贤弟能在西北蓄势,中原王朝未衰落之前,朕不希望不也贤弟有逐鹿中原之意。此为永例,教导子孙!”

“皇孙远行可敦,后事交付于不也贤弟。就此作别!”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大辽皇帝陛下,何曾对他萧垯不也这般客气过?现在客气了。

没有斩杀倒塌岭节度使的罪责,也没有脱离皇帝陛下自行撤离的罪责······

终归还是皇家,从耶律阿果抵达可敦城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可敦城即将以耶律阿果为尊。

当北辽陛下战死沙场的那一刻,便是耶律阿果登基之时。自己······罢了。

形势就是这样。

虽然萧垯不也自己那三万斡鲁多忠诚于他,但是,可敦城这近十万的将士,必将还是忠于大辽皇帝的。毕竟现在的大辽还在存续中······

“本帅遵陛下旨意,誓死保殿下无忧!”

“末将遵陛下旨意,誓死保殿下无忧!”

可敦城里的誓言,并没有飞到大定,大宋的朝廷,也不知道这时候北辽已经有了后备朝廷。

这时候的大宋前线,已经包围了大定府,只是看着大定府城墙上的那些老弱妇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耶律洪基确实是个没有底线的枭雄,或者说到了这种地步,耶律洪基已经不考虑什么底线了。

“百十门火炮齐发,足可以一次性轰塌城墙,到时候大军直接冲进去就得了!”

战前议事,这是大宋作战的习惯。

北辽这种不在乎人性的防守,让大宋的各路大军,都没有了直接冲破城防的可能。所以,战前议事就在大定府的城外了。

王舜臣是个战争狂,依然叫嚣着要炮火轰城!

“舜臣,要不你率本部来做这事?兄弟们绝对将首功双手恭送于你!”

“就是,舜臣兄做此事没问题。只要你炮轰城墙,我等绝不跟你抢进城的第一支队伍。”

王舜臣敢吗?他不傻,热血是热血,但绝不鲁莽,否则朝廷也不可能让他主导一路大军。只是说说而已······

“被瞎嚷嚷了!若不想留千古骂名,不想自己的祖坟被刨,就被想什么强力攻城!一旦我们这样做了,不说后世的史家,就是当朝的文臣,也足可以将我们送到十八层地狱。”

“告诉你们,如果真这样做了,官家也保不了你们!”

曹霖是世家,世家都在乎名声。

曹霖又是老护卫营的,王舜臣他们这一届都算是老护卫营的门生。

曹霖还是太后的内侄,是皇亲国戚。虽然在大宋的军伍里这身份没多大用,关键时候还是有一定威信的。

“官家这次将作战权利全部下放与我等,没想到最终还是得求计于朝廷!”

没办法,就王舜臣说的百十门跑的轰杀,被说朝廷,就是各路大军的文佐官和监察官都不会同意的。

怎样打这样的攻城战,最终还是得朝廷拿定。

第九六三章 饭菜的出其不意

“耶律洪基这是人肉盾牌呀!”

虽然对耶律洪基可能做什么有些预估,可接到前方的奏报,赵曦还是有些错愕······作为一个君王,他耶律洪基真就这么做了。

真有点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味道······

“绑上几十万契丹人的性命,一样逃不掉北辽灭国的命运,这又是何苦呢?徒增骂名而已。”

“骂名?他耶律洪基即便是不绑上这几十万契丹人的性命,对于契丹族亦或是北辽,骂名都丢不掉的。如其注定有骂名,为何不尝试着博一线生机?”

章惇倒是真心话,若有一天他处于耶律洪基的处境,未必就做不出这样的行为来。

“一线生机?哪有生机可言?即便我大军围而不攻,大定府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在等冬日吧?”

“冬日又怎样?我大宋将士们的保暖,非耶律洪基可想象的。”

都在议论,可都不说大军攻城的办法。

其实,对于大宋的臣工而言,真心不在意什么契丹族人的性命,就是前方将士炮轰大定城,让整个大定城鸡犬不留,大宋朝堂也不会有多少人为契丹人伸冤。

只不过,基于教化,谁也不会多次熟视无睹,更不可能倡议直接轰杀大定府那几十万百姓······

这时候除了谴责耶律洪基,好像没什么可用之法。

背负一个杀神的骂名,足可以祸及子孙后代无数年,谁又想担着这个名声?

唉······还是思维僵化呀。这样就束手无策了?赵曦有些小感慨。

兵者,诡道也。相信在座的臣工都熟读过孙子兵法,可就是在实践中缺少天马行空的想法。

“耶律洪基在利用契丹子民的肉体,那咱们就尝试一下利用他们的思想,毕竟身体是受思想指挥的,只要能让这些契丹子民思想上彻底抛弃耶律洪基,甚至对耶律洪基有了反意,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赵曦觉得耶律洪基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个时代,所谓的精英阶层还没有将视线向底层的民众转移,甚至说在精英阶层眼里,底层的那些百姓还是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的存在。

他们永远不知道,一旦没有了底层的向心,他们这些精英又算什么?就连帝王也如此。

也罢。这一次就让耶律洪基看看什么叫民众的力量,也让大宋的臣工们见识一下······

“官家,耶律洪基是北辽帝王,又是契丹族长,我大宋很难让契丹人倾向于我方。甚至可以说,耶律洪基很可能引导了契丹族人对我大宋的仇恨。”

王安石的考虑有一定的道理,甚至耶律洪基也有理由有基础将北辽现在这样的境遇推到大宋身上。

关键是看双方如何在争取民意上交手了。

作为人,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甚至党项人、吐蕃人等等,生存都是第一需要。

特别是在当今对于国家这个概念还不深刻的时代,赵曦不认为没有可利用的空间。

“有时候人的思想并不受所谓的族群主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现在我大宋一方要想的,便是如何找准大定城里那些契丹人平民的需求,以他们的迫切需求入手,尽可能的左右他们的倾向。”

“这样的事,首先需要榜样。第一,朝廷这几天要舍出一定的待遇和利益,劝降那些俘虏的契丹部落首领,争取让他们能在阵前现身说法。”

“第二点,集思广益,考虑大定城里契丹平民的迫切需求,这个需求肯定不是唯一,尽可能的考虑全面,按不同层次,不同性格的普遍性去考虑,从而在采取措施时做到有的放矢。”

“第三,在所有俘虏中,寻找那些与大定城里有关联的俘虏,也承诺各种待遇和条件,让也让他们在阵前劝说。”

“在确定大定城内契丹人的需求后,再商议如何利用这些需求采取措施。”

赵曦这时候没有去讲什么道理说服臣工们,只是告诉他们怎么做。

所以,虽然臣工们有些疑惑,还是遵旨执行了。

劝降这事,历朝历代都有,投降将领的作用,诸位也都清楚,可从来没有记载一个投降变节的将领还有说服作用的,几乎都是被同宗同族诅咒辱骂的。

不明白官家为什么这样做,臣工们甚至担心,这样的做法只会增加契丹人的凝聚力······

尽管有疑惑,还是严格执行着官家的旨意。这是大宋朝廷这些年形成的环境,凡是与官家意图相悖的意见,最后都证明是错的。

越是享受过富贵的人,就越惜命。所以,说服契丹贵族将领彻底投降并不是太难,都也乐意为新主大宋贡献一份力量。

……

宋国果然迂腐,一直以中原正统王朝自居,一直遵圣王之道。这人肉盾牌的城防,面对宋国大军果然是见效了。

见到宋国大军围城而不攻,耶律洪基稍微放了些心。

耶律洪基明白,大辽并不是没有兵源可用了,而是他提前离开战场,最后在南京道溃败的那些大辽骑兵都分散逃开了。

也是因为他提前撤退,导致大辽的各方势力短期内对他有了怨言,但他相信,大辽的终归是大辽的,还是会以他为尊。

只要是他能在大定城牵制住宋国的围攻,那些观望的势力,必将会再次聚拢。

萧垯不也不是唯一成建制的大军,南京道之战逃出来很多,都在整军。

只要他在大定对大宋有效抵抗,把宋国牵制在这里,耶律洪基相信,在大定会形成大辽包围大宋的形势。

到时候谁胜谁负还说不定。

不是说军备领先就可以打胜战役的,士气才是最重要的。当大辽包围的了宋国大军,宋国一样会溃败。

无非是自己这边能扛多久的问题。

从一路收拢南京道、中京道的百姓物资,耶律洪基就是为这一天做准备的。

物资尽数统管,优先军卒,大定可不是宋国围困就能打下来的。

至于百姓,有口吃的,人肉盾牌便不得不做下去。大宋就不会攻城,他就能将战争拖下去,就能重新赢得大辽各方势力的支援……

甚至为此,耶律洪基放下姿态,向所有势力都传递了书信。

耶律洪基的考虑也不能说不对,事实上,河北道围剿战,也确实有十几万逃掉的北辽军卒。

地形是一方面,大宋骑兵的数量又是一方面,再加上北辽对河北道的地形熟悉要强于大宋军伍,那种象征性的围剿,做不到全歼。

一个王朝的灭亡,不是消灭整个王朝的活人,而是代表王朝的朝廷灭亡。

若不是赵曦想消灭北辽的有生力量,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让北方边境安靖,大宋早就可以灭掉北辽了。

所以,在河北道的大战中,朝廷也没有制定歼灭多大比例北辽骑兵的作战任务。

现在的北辽境内,确实存在零零散散的,或者成建制成规模的势力。

他们都在观望,情感上是倾向于北辽的,可最终若大宋灭掉了北辽,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受大宋统治。

各自的势力,无法称王称霸,时刻准备着依附强大的一方。

本来北辽朝廷最早也是这样依附而成立的……

西夏灭掉后,那些党项贵族怎样,北辽的贵族也是有关注的。

一开始的打是打,跟后面接受强者一方的统治不冲突。

当然,肯定是大辽赢下来好,可在生存面前,他们不介意依附宋国朝廷。

就是这么个现实,北辽的有些势力,没有为北辽朝廷献出生命的觉悟。

所以,大定府的这一场战,就成了宋辽大战的焦点,也是决定北辽是否灭亡的关键一战。

不仅仅因为如今北辽的朝廷在大定,更是这一战将决定整个北辽各方势力的去向…~

耶律洪基扛住了,那些摇摆的势力不介意在大宋背后戳冷锤,分一杯羹。

耶律洪基扛不住,他们只有依附宋国这一条路。

这一战很关键,偏偏耶律洪基很懂得大宋朝廷的弱点…~

别说是朝廷臣工,就是赵曦也做不出对百姓开炮的命令来。他最懂得民心向背的作用。

……

宋国大军确实攻城了,遮天蔽日的火药弹发射出来,那场面让人胆战,现在大定城墙上的百姓,别说是抵抗,连腿都在哆嗦。

在那一刻,耶律洪基都以为就要彻底完了……

然而,当所有火药弹落下后,居然没有一颗在城墙上炸开,都打在了城墙下,或者城墙的墙面外。

大定府的城墙都有点摇摇欲坠了,似乎再这样来一次,整个大定府的城墙就会倒塌,将那些在城墙上做肉盾的百姓掩埋…~

可是,第二天,宋国却停止了发射火药弹,而是将那些箭矢射不穿的战车向前推进了五十步…~已经接近护城河了。

难道是靠近了向城里发射火药弹吗?

城墙上的肉盾百姓,更加紧张了。刚刚够活着的口粮,却要承担抵抗宋国火炮的职能……怕呀!是真怕!

结果,宋国大军没有再一次进攻。

这…~宋国大军居然将军营的火头军全部提前了,一律安排在大军的最前线,就在距离大定城墙最近的战车后面。

然后,围绕着整个大定府城墙的宋军,统一世间开始开灶做饭了。

不用管风向,因为整个大定府是被团团围着的,任何一种风向,都可以让宋国大军的饭菜香味飘进大定府内……

为此,赵曦专门让四皇子这边从南洋一带运送过来大量的,香味特别明显的稻米。

同时,还有所有市面上能见到的香料,特别是那种加热后更加浓郁的调料。

让整个火头军在统一时间开灶做饭,就在大定府城墙上那些饿着肚皮当肉盾的北辽百姓眼跟前。

不仅仅要让他们看得见,还要让他们闻得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得要做饭,大军都要开灶,无非是换个地方。”

“北辽的箭矢穿不透战车的防御,但饭菜的香味可以无视城墙。”

“一群处于饥饿状态的百姓,看着吃不着,闻着吃不着的那种感觉,比火药弹的作用更有效。”

这是当初官家在制定这种战术时的话。

看上去很儿戏,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局势下,这样的战术很奏效。

大定府城墙上那些看管肉盾的军卒,本来还零零散散的射几支箭,然后不停的呵斥流口水咽唾沫的百姓。

到后来,他们也被城墙下的香味诱惑了,看着闻着城墙下大宋大军开饭……

多久了?从耶律乙辛内乱开始,北辽的军卒就没有吃过香甜的饭菜。

更何况是大宋市井刚刚流行开的炒菜法……

几十万人的统一吃饭的景象,就是光吧唧嘴一项,就不是饥饿状态下那些北辽百姓军卒能顶住的……

第二天…~

还是那样,在大宋开灶做饭时,已经没有任何一位北辽的军卒射箭了。

不管用,关键是城墙上那些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肉盾百姓,根本就让他们射箭!

连站立靠前位置都有纷争了,谁会同意影响宋国的做饭?

吃不着,闻闻总是可以的。

那是什么?居然有他们契丹人…~

看着似乎无人看管的俘虏,也就是被大宋俘虏的契丹人,一个个排着队,拿着宋国特有的军用饭盆,有秩序的在锅灶前领饭,还与宋国火头军有说有笑的……

我若是被俘虏了也好,也能吃到如此香甜的饭菜了…~这样的想法,绝不是只有一个人有。

原来,俘虏在宋国也吃的这样好!

攻其弱点,这是战斗的核心,作战,并非只有炮火连天一种方式,有时候饭菜也能作为武器。

大定城里现在最缺什么?物资!或许北辽会保证军卒的口粮,但对于那些肉盾百姓,哪怕是耶律洪基有心,大定城里的物资储备也不可能满足几十万军民。

耶律洪基在收拢这些百姓做肉盾时,确实让大宋军伍投鼠忌器了,可同样也给自己找了麻烦……

本来北辽就不擅长城市治理,大定城已经很混乱了。而大宋这种出其不意的做法,更是开始了大定城内的混乱……

第九六四章 大喇叭攻势

吃的饱,穿的暖,行的快,住的舒坦,这应该算是人最基本的追求。

耶律乙辛叛乱,给大宋创造了收复燕云,同时开疆拓土的契机。

当然,并不是说大宋早几年没有实力收复燕云,而是不能符合赵曦心中的收复标准。

因为耶律乙辛的叛乱,让赵曦有了操弄人心,收拢人心的机会。

两年的战乱,让本来就不算富裕的北辽,真正的陷入了物资匮乏阶段。

战时,物资历来是优先军用的。

骑兵、战马,这是北辽朝廷战时首先要充足供应的,然后才是契丹贵族。至于一般的百姓,不知道会排到哪一个位置了。

所以,这一两年,北辽的百姓真的算是处于水深火热了。

加上大宋对北辽宣战后,将北辽的粮食主产区南京道设定为战场,北辽的物资供应就更加匮乏了。

这时候耶律洪基把几十万百姓集中到大定城,说白了,就是让那些本来会饿死的百姓,替他争取赢得各方势力的缓冲炮灰。

所以,大宋的饭菜战术还是起作用了。

“三天逃出多少人?”

赵曦制定的饭菜战术要求持续三日。三日过去了,赵曦需要知道效果…~

“回官家,第一日三千余,第二日前晌便有三千余,但后晌不足两千。”

“到了第三日,一整天不足两千人从城墙上溜下来。老臣责令接待官问过了。据最后一日逃出来的人讲,大定城再杀人!”

“守城的百姓因为有人逃跑开始,便人心惶惶了。耶律洪基也意识到不合适了,所以,开始杀人了!”

王安石乃至诸位内阁,对于官家这饭菜攻势并不是太理解,觉得有点儿戏。没想到真的有效了,便关注的多一些,还用不着书吏奏报,王安石很了解具体情况。

“官家,老臣以为,还可以持续几日饭菜攻势……”

“王相,你是说耶律洪基在大定城内杀人了?”

“确实。不仅仅杀人,还开始执行连坐政策,对百姓实行分片分区管理,一人逃跑,十人连坐。这也是到了第三日以后,逃出来的人减少的原因。”

“官家,老臣以为,虽然逃出来的百姓逐日减少,但还是奏效了。”

这时候王安石已经不怀疑官家的战术了。

杀人了?

或许这时候的所谓统治者真的不在意百姓的性命吧。

前朝太宗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难不成耶律洪基不懂?

民心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作为一个后世人,赵曦太清楚了。

感觉这耶律洪基好像在配合自己开疆拓土……

“实行第二步攻势吧!”

计划已经制定好了,而所有物资也都准备就绪了。

“官家,不需要再继续饭菜攻势?”

“不必了!饭菜攻势的目的,本来就是让耶律洪基恼怒的,都已经杀人了,没必要再继续……”

次日,大宋包围大定府的队伍。原本提前的火头军开始退后了,并没有真的撤到火头军该在的位置,只是到了第二序列。

整个包围大定府的队伍,提前的是一种类似喇叭口一样的物事……

一丈直径的大开口,往后逐渐收缩,真的跟喇叭一样。

这是宋国新式火炮吗?

城头上那些没有炮灰意识的百姓,也知道宋国现在有火器,很可怕的火器。

恐惧在整个大定城头上蔓延,堆积的人肉盾牌混乱,推推搡搡的,让整个大宋的前军都能看见……

又杀人了!

不是宋国杀的契丹人,是北辽在城墙上的那些督战的军卒,开始砍杀那些躁动的炮灰百姓…~他们也不想暴露在宋国的火炮视线之内。

而那些人肉盾牌的躁动,推推搡搡的不免将他们露出来……大宋不只是有火炮,还有火枪,堪比五石弓射击的距离……

所以,那些北辽的督军需要肉盾不得出现空档…~

“城内的契丹百姓兄弟们,这不是大炮,这就是喇叭,没必要紧张!”

就在城头上再一次回归正确的肉盾阵型后,大宋围城的队伍,从四面八方开始喊话…~还真是大喇叭。

“追溯到很久以前,不管契丹还是汉人,咱们都是一个王朝的子民,是不分你我的。”

“这两百年,由于部分人的野心,导致了咱们分开了。”

“分开并不可怕,就像兄弟几个要分家一样,只要都过得好,怎样都可以。这也是大宋跟辽国签订澶渊之盟,并维持宋辽百年和平的原因。”

这有点往脸上贴金了!不过,这是处于宣传的需要……城头上也没办法反驳。

“但是,从耶律洪基,也就是辽国的皇帝陛下即位以来,他都干了什么?”

“轻信谗言,诛杀了贤后。残害了贤明的太子,导致了耶律乙辛叛乱,让整个强大富裕的辽国,饿殍满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耶律洪基执政以来,辽国多次叛乱,无辜百姓和将士死伤无数!”

“而这一次,更是因为他不接受宋国平叛的援助,而让辽国物资匮乏,百姓食不果腹。更为严重的是,刚愎自用,不答应我大宋的示好,才导致了两国大战。”

“而就是你们的陛下,在两国交战之际,自己带着皇族精锐逃跑了,留下你们的兄弟抵抗大宋的火炮!”

“就像现在,他藏在城内,让你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弱守城!这样的皇帝陛下,你们还有必要尊敬和守护吗?”

每隔三五十步就有一个大喇叭,在整个围城的大军中,以一种同步的方式,在向大定城喊话。

“契丹百姓兄弟们,你们可以用很好的铁锅做饭,可以像大宋百姓一样吃二十文的稻米,可以穿蜀绣,着江南丝绸,甚至可以用工坊城的马车和新鲜物事…~”

“只要不再效忠一个没资格让你们效忠的皇帝,离开大定城的城头就可以!”

“为一个荒诞,昏聩,无能的皇帝,你们已经奉献了粮食,奉献了战马,奉献了你们的儿子、父亲、丈夫、兄弟,难道还要为他奉献出自己的性命吗?”

“没必要了!吃不让你们吃饱,睡不让你们睡踏实,把你们的所有都交给了现在的北辽皇帝,可他给了你们什么?他让你们替他挡大宋炮火……”

“离开吧,不管是回到城里的家,还是从城墙上下来,都是活命的做法,唯独继续留在城头是寻死的做法!”

第九六五章 恩威并施

历朝历代,那怕是后世,百姓最感兴趣的便是君王的行为和品德,最想知道的也是君王的隐私。

并且,这时代的北辽朝廷,倾向于蒙蔽百姓,并不像大宋那样开明。

当大宋的军伍向大定城用大喇叭广播时,一开始。那些准备做炮灰的百姓只是新奇,甚至还有些兴奋,就像在市井中听到很多说书人讲故事……

随着宋国广播的内容越来越扣人心,城墙上的那些炮灰终于有点躁动了。

“辽国的百姓兄弟们,是大宋还是大辽,对于你们这些普通百姓又有何不同?一样的放牧而已。”

“只不过,若是大宋统治,你们只需要放牧即可,不用再因为战争而让自己快乐亲人死去,因为大宋的队伍是自愿……”

到了第二天了,大喇叭还在广播,虽然是不同的话,但核心是一样的。

整个大定的包围圈,所有的宋国大军都在日夜不停的广播……

“效果如何?”

“回官家,逃出大定城的契丹人,并没有明显增加。昨日北辽砍人的行为,还是将这股风气压下去了。”

不得不说,镇压对于百姓还是有一定效果的,甚至王安石以为,一个镇压的方式,足可以将官家的这些想法全部作废了。

没想到,在这般情况下,耶律洪基居然还敢这样,不亏为帝王!

“那就加点料吧!”

赵曦也没指望仅仅是喊话就能让整个北辽的守城军缴械投降了。

“官家,一旦那样,很可能会出现杀伤平民的可能……”

“王相,你该不是真的要朕遵行圣王之道吧?严格来说,只要是在战场抵抗者,一律都可以按照敌方战士对待,这个不分年龄性别。”

“如今是北辽皇帝将他们当作炮灰肉盾了,而不是朕!该劝的劝了,该说的说了,难道还不能吓唬吓唬?”

在赵曦的命令下达到前线时,大宋的大喇叭终于停止广播了。开始向后撤,而推前的是火炮队。

这也是来到大定城以后,大宋第一次炮火攻城…~

“队正,就这个距离,小的完全可以直接打到城墙上去,甚至城里也有可能被炮火覆盖,为何只让打城墙面?”

“就是!校尉,现在的火炮引线,炮兵队完全掌握了,绝对能做到在城墙上乃至城内爆炸,为啥要打城墙面?”

炮兵队前移,本来挺高兴,终归决定攻城了。他们炮兵打开城墙,绝对是首功!

没想到,弹药装填好了,下达的命令却是只能打城墙面,这不是浪费吗?

“都给我闭嘴!这是官家亲自下的令,谁要是不听,别怪我不客气!”

“几十万人呀,你就是杀猪你能杀的过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官家才采取了恩威并施的方法。”

大宋现在的作战,不再是主帅单一意志的体现,而是参谋制。并且,在制定作战计划以后,开战之前,是必须通知到队正一级的。

“校尉,怎么就是恩威并施了?”

“先由咱炮兵打一波,吓唬那些龟孙子,然后在大喇叭广播,许给他们条件,争取城墙上的那些傻蛋,能跟逃出来的那些契丹人一样投降。”

“即便是不投降,最起码能让大定城乱起来。官家说了,这就像工坊城那个弹簧,压的力度越大,弹起来的力度也越大。”

“咱们现在的责任就是,让北辽的督军们使劲的镇压那些百姓…~”

在大宋的军伍中,做到校尉一级的,没有傻蛋,基本上都是讲武堂每一届的中流水准,对于战术的理解,还是有一定能力的。

“校尉,干脆一炮轰死算了,投降过来还得管饭!”

队正还不懂这战术的含义,若是懂了也就成了校尉了。

“你就是个杀才!这一次咱们出兵,难不成仅仅是收复燕云吗?军务会开过,官家和朝廷的作战目标也跟你们说过。”

“这一次,最少要打到燕山以北五百里,那么大的土地,最终将会作为赏赐分给有功的将士们。我就问你个夯货,你会放羊吗?还是会牧马?”

“咱种地就是了!”

“说你夯货你还不服。苏阁老和工坊城,以及司农寺已经研究过了,那地方就适合长草……”

大军中,这样的议论很多,也算是一次战前统一思想。

于是,宋国的火炮还是不要钱似的,向大定的城墙面轰击……

“都别躲!往前站!往前战!他们的火炮打不过来!”

城墙上的那些督军,举着弯刀嚎着,还不停的对那些被火炮惊吓的百姓拳打脚踢…~

“宋国的炮弹打不过来!你们没看见只落在墙面吗?都往前!谁再退一步就杀了谁!”

既然打不到,你倒是先往前呀!

“嗖……”

就在这话音刚落,宋国这边的炮弹就从头顶飞过了,落在了城内…~

随着一声惊天的爆炸声,那些临时搭建的,督军用来休息的窝棚,差不多方圆十几步,就被一颗炮弹扫清了,找不到一点窝棚的痕迹,只有一大坑,像咧着嘴脸笑~~

宋国的大炮,并不是打不到城墙上……

所以,城墙上又一阵乱,督军似乎看不住了!

“噗呲…~噗嗤…~”

紧跟着两声,两颗人头就掉了了城墙,摔进了炮弹轰开大坑里…~

“谁再敢后退一步,就如此人!”

终于,在两颗人头的代价下,那老弱妇孺,再一次到了城墙上整队待轰。

“契丹百姓兄弟们,看到了吗?我们并不是打不下大定城,随时随时可以进城休息。之所以我们没有炮轰大定,是因为,我们知道,都是爹娘生养的,每一条命都应该珍惜!”

“事实上,这时候你们在城墙上,那怕你们的君父把你们当炮灰了,我们大宋一样可以把你们当成战士!”

“但是我们朝廷没这样做!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不想杀手无寸铁的平民。”

“但是,从我大宋包围大定府以来,从来不曾见过有你们辽国的军卒立于城头!”

“平时你们在缴纳供养辽国朝廷,没想到到了大战时,还需要你们当炮灰,忠于这样的朝廷有何用?”

“刚才,本以为你们会回去,等着我大宋接管城池即可,没想到又回来了。该不是你们那些所谓的督军杀人了吧?那可是你们的同袍呀!”

……

炮声停歇了,宋国的大喇叭又开始广播了。

第九六六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定府是北辽中京道治所所在地,跟南京析津府等同,甚至还高半格······毕竟这是一个以契丹人为主的府治所在。

所以,大定府的城墙虽然也是有三合土、夯土为主,但城墙的外围却是有砖石覆盖,这也是赵曦干敢让大军用火炮轰击的原因。

不算密集的炮火,还不至于直接轰塌城墙······恐吓嘛,就要有个恐吓的样。

吃饭、喊话、炮轰,宋军循环执行这样战术,还时不时的有骑兵向城墙跟前游曳,嘚瑟,耀武扬威······这不是内阁的战术,纯粹是下面校尉的意思。

多少年了,一直就是北辽的骑兵在大宋城外这样对着大宋的城池耀武扬威,没想到,还有大宋骑兵在北辽城池外这样做的机会······有这样打脸的事,又怎样可能放弃?

至于说这是番骑的问题······番骑那也是大宋的骑兵。

王舜臣不是番骑,王舜臣也是见识这种炫耀最多的。那时候他还是西军的军卒,当初的西夏骑兵就是这样嘲笑西军的。

所以,这时候,王舜臣根本不在意自己已经是一路统帅了,找了一身番骑的装束,也跟着番骑队在城下耀武扬威。

一边飞奔,还一边出口成脏的开骂······

“轰隆隆·······”

这······毕竟只是贴了一层砖皮,不是真正的全砖石城墙,两天的炮轰,终于还是把大定的城墙打烂了。

整个城墙的转皮,被零散的火炮已经打成了千疮百孔······所以,大定的城墙塌了。

“官家,大定前线奏报,大定西城门边的城墙已经被火炮轰塌。将帅们奏请攻城······”

“官家,既然城墙已经轰塌,完全可以出动战兵,直接进入大定······”

“官家,战机出现,或许不需要继续执行原定的方略了,可以一举拿下大定······”

原本拟定不是这样的,谁也没想到,官家的战术会取得这样的效果。

本来只是准备用饭菜攻势引诱,大喇叭攻势乱军心,再以火炮攻势恐吓。这时候既然城墙倒塌了,也就不必在意城门是不是从城内堵死的问题了,每一个城墙的倒塌之处,都是大军入城之地。

“城墙倒塌,摔下来多少人?”

赵曦却没有顺着随从大臣的想法讨论是不是攻城,而是问摔下来的人数······

“回官家,据奏报,目前只有两处倒塌,摔下来近五千人。”

五千?两处城墙倒塌,就能摔下五千人,赵曦就是没有亲临战场,也能想到北辽在大定城墙上那些肉盾的密度。

耶律洪基还真不把百姓当人看呀!

“着令前线,用大喇叭告知大定城内,双方停战,遣工程兵、医疗兵靠近城墙,开始救援摔下来的那些契丹人。”

“官家······”

一众大臣真的被赵曦的想法搞糊涂了。

若说是从大定城里逃出来了,大宋可以接收了,毕竟已经叛出了北辽。但是,这些因为城墙倒塌而摔下来的,那都是一直在抵抗者。

“收复失地,必先收复人心。执行吧,最终都是朕的子民!”

赵曦有把握,不管前线的将士们如何群情激扬,只要是自己的命令到了,必然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至于臣工们,这些年都已经没有任何异议的勇气了。燃文网

不仅仅是大宋的臣工不理解,就是北辽那些守城的百姓,包括督战的军卒,都无法理解宋国的做法。

问题是,大喇叭确实是这样喊话了······

“双方停战,抢救伤员!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大宋官家严令,不管是不是战场,都不能以牺牲百姓性命为代价。”

“虽然你们辽国的君王不在惜自己的子民,那我们大宋的官家在惜。不需要你们怎样,只需要在我们抢救那些被埋者时,不要进攻即可······”

本来还以为只是喊话,可喊话结束后,宋国真的派出了战车向城池靠近······

赵曦还不至于迂腐的真的要遵行什么圣王之道,也不会昏聩的让自己的将士们因为救援而白白牺牲。

所以,是战车前行的······

“放箭······”

当宋国的战车进入北辽守城军卒的射击范围时,城头上还是有人高喊着让射击。

“他们在救人!”

“救什么人呀?都已经摔死了,宋人狡诈,他们这是要攻城,都给我放箭······”

“他们在救人!”

“噗嗤······谁再不放箭,这就是下场!”

砍人了,督战的军卒又砍人了。

“不能放箭,我看见我三爷了,已经被救起来了······不能放箭!”

“找死······”

整个城头上乱起来了。准备砍人的督战军卒,拦着砍人的百姓,一时间让整个城头全乱了,推推搡搡的,更是有不少再一次被挤下了城头······

摔下去的那些人,总还是有些亲近的人在城头的,督战的杀鸡儆猴,并没有真的让这些平民害怕······

除了那些忙着挖人,救人的工程兵,医疗兵们,整个大宋的将士们,看着大定城头上的乱局有点发懵······怎么会成了这样?

“报······大定城头骚乱,从城墙倒塌之处开始,已经蔓延整个城头。大定城头上的百姓和督战军卒打起来了······”

这······所有不理解官家决断的臣工都愣了。

“不必惊讶。饭菜攻势,是对那些炮灰百姓的诱惑。第一天到第三天逐步减少,并不是契丹人没有被诱惑,而是被株连恐吓了。”

“而大喇叭的攻势,则是告诉那些炮灰百姓,包括守城的北辽将士,他们的君王是怎样的君王。”

“至于说火炮攻击,本来就不是要创造攻城的机会,就是为这一刻······当我方医疗兵救治一个城头上有关联的人时,势必会导致这位亲近者会阻拦整个放箭行为。”

“只要有一个人这样做,那就是一根引线,直接点燃这些天积压在那些守城百姓的怒火,自然就会导致混乱。”

“这个混乱不会局限于城头,或许会蔓延到整个大定城内。传令,让前线进城吧,记住是,是进城,而不是攻城!”

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官家这样的战术,大概就是最好的诠释吧。

在军令下达之时,整个大宋的指挥部,也开始向前线进发了。

第九六七章 大定乱了

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这是孙子兵法之言,纵观历史,真正做到这一点的战例不多,而这一次,赵曦就真的让宋辽双方都见识了什么是谋。

从五年前拟定攻辽方略,到两年前因耶律乙辛叛乱开始实施,直到今日非战力攻破北辽君王固守的大定府。

整个过程,大宋的军卒损失不足三成!

宋军破大定,不是攻城,是进城……这也是官家的命令。

本来,前线的诸位将领以为很难实施,可事实上~…

在宋国医疗兵救治坍塌受伤的北辽百姓时,大定府城头上的督战者下令放箭,便彻底引爆了契丹百姓的怒气,从而导致了大定府城头上的骚乱。

两年内战,物资匮乏,优先军卒,已经让北辽境内处于水深火热了。

宋辽大战,北辽朝廷有一次搜刮民脂民膏,偏偏北辽君王收拢百姓做炮灰……

这或许不应该能激起逆来顺受习惯了的百姓怒气。

但是,在宋国饭菜攻势后,大喇叭的揭露北辽君王的行为,以及对百姓的许诺等等,已经让大定府城头上的百姓有了不安分的心思。

宋国火炮的威力,更是进一步加剧大定府城头上百姓的混乱心思。

这时候安抚或许有用,偏偏北辽朝廷采取了镇压……

当看到自家亲人有希望活,却被逼放箭,断绝亲人活路时,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从第一个人反抗督战的军卒开始,仿佛就是引线,让整个北辽大定府的防御炸碎了。

契丹人,从来就好斗的。

收拢起来守城的炮灰百姓,别看都五六十岁了,年轻时都曾征战过。

所以,很快就将督战的军卒杀死在城头上了。

这时候,所有反抗者都知道摊上大事了,就干脆挑动了整个城防的百姓,一股脑冲进了城……既然已经于朝廷对抗了,干脆彻底反了!

城头上十几万草民,直接放弃了守城,嗷嗷叫的冲进了城…~

宋国大军就这样顺着炸塌城墙形成的漫坡登上了城墙…~

当赵曦率整个中军抵达大定城外时,整个大定府的城头上,已经全部是大宋的军卒了。

城墙上不仅仅是军卒,就连一些轻便的火器都搬上了城头,全部面向城内。

这时候,原本被堵死的城门,在火炮和北辽百姓的共同努力下,也已经打开了……

“官家,请暂时不要进城!”

王安石看着有点诡异,这根本就不像是战场。

城墙被大宋的军伍占领了,整个城墙、城门边见不着一具北辽军卒的尸体。太不正常了!

“报~…官家,大定城内大规模骚乱,北辽百姓与北辽军伍对抗,导致整个大定府完全处于混乱状态…~”

“官家,各路大军已经控制整个大定府的城墙防御,只是城内混乱严重,各路大帅不敢擅离职守。向朝廷奏请该如何是好……”

赵曦考虑过大定城会出现民变,至于多大规模,这不好确定。

一个让各路大军都戒备的混乱,那该是怎样的情况?

这时候,就连随行的大臣也没有劝,全部顺着大军登城的路径上了城头…~

“官家……”

见官家上了城墙,种建中准备请安禀报,赵曦摆了摆手说道:“这是战场,在你该在的位置上!”

真的不用禀报,所有人都能看清楚……

偌大的大定城内,到处是喊杀声,到处是惨叫声……

这时候的大定城,已经没有什么军卒和百姓之分了,只有杀戮存在。

“官家,那里应该是北辽的中军所在…~”

确实。大批的北辽军卒,正抵抗着无数百姓的进攻,刀剑、箭矢横飞,杀声震天…~

这是整个大定府最像战场样的战场,不像其他地方,已经完全分不清军卒和百姓了,都在抢劫,都在掠夺…~

“让离北辽中军最近的队伍向那里发几炮……”

“官家……”

王安石被官家这样的命令搞晕了。

“扶弱嘛…~王相,官家的命令没错…~呵呵!臣这就传令……”

章惇直接把话头接过去了。见官家没什么表示,直接让传令兵传讯了。

“这时候的大定,我方不适合介入。”

“百姓们有怨气,军卒也有怨气,君王也认为他的子民错了,这时候我们介入干嘛?”

“城门是开着的,也没人拦着,谁想脱离这混乱,直接离开即可。不管他原本军卒还是百姓,只要放下武器,大宋不会阻拦…~”

“人家有实力在这最后的时光拿到一生的财富,我方实在没必要介入…~”

“契丹百姓跟北辽朝廷争端,我们掺合什么?我们是来灭掉北辽的,等人家都冷静了再灭掉也不迟。”

说实话,臣工们的议论,还真就是赵曦心里想的。

这时候,大宋的队伍只需要看着这场混乱,直到城内打累了,大宋轻松的接管大定,俘虏北辽朝廷不香吗?何必打扰人家的自相残杀?

“官家,那可是皇室……”

王安石也清楚大家的心思,不费大宋一兵一卒,就可以轻松的把北辽灭掉,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大定城内是一群已经陷入疯狂的契丹人……

所以,他压低声向官家建言。毕竟是皇室,自古皇室不容凌辱。

“王相,皇室在汴梁,不在大定!”

都这时候了,连北辽朝廷都不存在了,还有什么北辽皇室?

“轰轰……”

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大定府北辽皇帝行宫的防御,被彻底打乱了。

然而,也正是这两声爆炸声,叫停了大定城内的暴乱。

当大定城内那些处于暴虐状态的人们停手后,才发现,整个大定城头上,已经全部是宋国的大军了。

其实,占领整个大定城墙,绝不会不出现战斗,只不过面对大宋的大军,那些还留存着理智,没有参与暴乱和对抗的北辽军卒,根本就挡不住大宋的进攻。

甚至在城墙内的一箭之地,已经被大宋的大军清扫干净了,这也是赵曦抵达战场后,各路大帅没有聚集迎接的原因……他们正率军构筑安全区域。

在战场时刻保持警惕,这是基本素养,更何况有可能面对几十万暴虐的契丹人~~

第九六八章 这叫什么事呀

赵曦已经回朝三个月了。

从大定被围,耶律洪基自刎以后,他的亲征就算是凯旋了。

耶律洪基算是个狠人,在确定自己的方略得不到本朝各方势力响应,意识到不能改变被歼灭的结果,在大定民暴的那一刻,直接自刎了结了。

这也导致了,赵曦亲征的告一段落。

从某种程度上讲,耶律洪基死掉,就意味着北辽完蛋了,赵曦的亲征也就到此结束了。

剩下的,应该说是宜将剩勇追穷寇,君王就没必要继续在前线停留了。

赵曦没有接受内阁在北地统管各路大军的建议,而是让朝廷尽快的派遣官员,开展接管北辽各州府的工作。

同时,将各路大军的文佐官与监察官予以调换。

并且,确定了燕山以北作战骑兵,每年一次轮换的基本政策。

工坊城也派遣了大量的工匠,开展测量河北道地势地形,招募国朝民间资金,对河北道一直到燕山的轨道进行铺设。

俘虏很多,大宋朝的资金流动性足够,大范围开展基础建设的基础扎实……

三个月了,虽然赵曦回到了朝廷,却很少再操心政事。

太子三十多了,该承担更多的实务了……

也有臣工劝过,认为官家正值盛年,还可以带领大宋继续前进,赵曦没有回应。

改变大宋,或者说改变这个时代,终归还是需要这个时代自己。一个时代的改变,必须有相应的基础。

赵曦已经在各方面都指明了方向,只要不偏离方向,积累下去,必将由量变导致质变。

所以,他也就不再利用后世人的优势继续干预了。

还有一点,这次亲征,曾经有过两次头晕~~赵曦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的高血压发病了。

原本的自己就有高血压,原本的赵氏也都遗传所谓的风疾,在这个科技落后的时代,高血压就是没治的病…~

赵曦想看着自己改变的大宋不至于偏离方向,就必须尽可能的活的久一些。

所以,他试图脱离繁琐的政务,尝试着静心养神,希望能缓解自己高血压病的进展。

为了不至于偏离自己制定的发展方向,赵曦还将几个已经显露出才华的皇孙带在身边教育…~

赵曦希望能用教化的方式,树立第三代君王的三观,从而让自己的一些理念,或者说是后世的一些理念传承下去。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大宋在这个时代的领先优势…~

“爹爹,内阁与孩儿在一起议论过一些事,就一件,需要孩儿向爹爹讨教……”

虽然赵曦不再理政务,但赵曦在朝廷的威望却没有丝毫改变。凡朝廷难以决断之事,还是得赵曦决断的。

“说说,朕看看是什么事?”

“爹爹,是关于国朝强干弱支与现在北地剿灭北辽残余的问题。”

“燕山阴山以北,是大漠草原,北辽余孽,在一定世间内很难完全剿灭。”

“而战车兵在这方面有缺陷,在大漠草原比不上骑兵的机动性,而国朝的骑兵又以番骑为主。所以,朝廷担心,长此以往,必将形成诸如前朝那样的弊端…~”

番骑队的来源是异族,前朝强盛也是在利用异族将领在防御北地边境。

这确实是难题…~

“这个问题有两个解决的方向,第一个,培养汉人骑兵。开朝骑兵的作战能力并不弱,前朝早期也曾以中原汉人的骑兵纵横天下。”

“第二个方法就是迁都。朝廷不缺新建都城的钱粮,更不缺技术和工匠。并且,新建都城也能拉动国朝的各项产业发展。”

“再说了,汴梁的地形已经局限了都城的发展,别说是汴梁丁口的增长,就连朝廷衙门的办公场所都无法满足,更何况整个汴梁的子民居住环境?”

“朕早年曾经说过,改朝换代,大多数都是自北向南的。北方的生存环境,让北地人体质天生要比南方强悍。”

“也可以迁都与培养中原汉人骑兵同步进行。”

“就以析津府为参考,大运河北端,直沽口距离百十里,水运畅通。河北道一马平川。轨道铺设不受限,轨道也可以畅通到析津府一带。”

“朝廷可以初步设计一下,前期先让工坊城做一些工作,评估迁都的可行性……”

迁都析津府一带,都城紧靠燕山,也就是说,燕山以北剿灭北辽余孽的骑兵,相当于就是都城的防御兵力,也就解决了强干弱支的问题。

在这种情形下,再实施军伍轮换,就能达到如今国朝军伍更戌的效果……

“小九儿,可知爷爷对此事的意图?”

赵曦和太子说这事时,并没有避开皇孙,就是赵曦亲自教授的那些皇孙。

赵曦偏爱太子的第三个儿子,在他的亲孙中排老九。

“皇爷爷,这是皇爷爷曾讲过的天子守国门……”

还不错!

……

现在的大宋朝廷就是这样运转的。

太子走向前台,已经差不多相当于禅让了,只不过就差个仪式。

而赵曦,经常带着几个皇孙出宫,微服私访也好,体验民情也罢,甚至还会到讲武堂讲课,跟那几位耄耋老人扯闲篇…~

收复燕云后,狄青好像了结了心思一般,身体每况愈下。

种谔、郭魁也都好像缺了什么,精气神似乎都颓废了。

也是,就连赵曦都闲置了,更何况他们?

作为大宋的武将,收复燕云就是执念,当燕云真的收复了,就有种没了方向的感觉。

赵曦试图宽慰过,没用。

都七八十岁的人了,那股精气神失去后,身体机能不是说说嘴就能焕然一新的。

别说他们这些武将,就连王安石也有心致仕了。

这个一心为大宋强盛而努力的贤臣,看到大宋如今强大的现状,心满意足了。

大宋的整体,包括各个方面,都进入了一个良性发展的阶段,所谓的政务都快成琐事了。

王安石有些不适应,便有了还乡的想法…~梦想文学网

“再看几年,你看朝臣,朕看太子。确保整个朝廷不会祸害大宋的基业时,也就可以放手给他们了……”

最终还是赵曦让王安石继续留任了。

赵曦所谓的看,是想避免议政和内阁出现所谓的党争…~知道难以避免,能延缓就尽量延缓吧。

好在如今大宋臣工的中坚,大多数都经过了讲武堂这一道理念灌输,即便有争端,也会控制在适当的范围。

总体来说,赵曦对于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这近五十年,还是满意的。

“三哥儿,九儿还小,夜深了,让他睡吧……”

很平常的一天,赵曦留下小九在他的寝宫。亥时了,滔娘再一次唠叨了。

“那就睡吧。”

赵曦在教这九孙子数学,大概就是后世小学四五年级的数学。

这小九还算不错。

也就在赵曦躺下不一阵,孩子可能已经入睡了,赵曦有点心烦,说不出来的那种烦躁。

正想着是不是起来再饮杯茶,静静心,突然感觉到整个宫殿在旋转……是高血压又犯了吗?

不对!

“地龙翻身!滔娘…~快醒醒!地龙翻身……”

这是地震了!

“官家……”

王中王已经窜进来了。

“中正,照顾好娘娘,把人都喊起来,到院子里去!”

赵曦来不及着什么衣袍,他知道,若是大震,也就几十秒的时间。

就着内衣,快速的向偏殿跑去…~

“三哥儿……”

“朕去救小九!”

赵曦没听清滔娘喊什么,已经到了偏殿。

小九还憨睡着,赵曦近前,抱起这孩子就往外跑…~

从感觉地震,到赵曦抱起小九,肯定不够一分钟的时间。

这时候,这个外观还算过得去的慈宁宫塌了…~

这是先帝时修缮过的,不算陈旧,这些年也没有重新改建…~赵曦早就有心迁都了,也就没想过继续对汴梁的宫殿新建改建…~

就是这个原因……

在赵曦抱着第九孙子往外跑时,偏殿塌了,赵曦感觉到后面有风声,把小九抱在身前…~

又是贯穿脑袋…~在赵曦感觉到疼的那一刻,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

“没死?”

赵曦努力的睁开眼……这是哪里?

洁白的顶,是那种纯平的顶,四周还有边线…~

“老头子,你终于醒了…~呜呜呜……”

这……

赵曦明白了,这是又回来了,回到了原本自己的时代……

四年,赵曦整整昏迷了四年,也就是植物人状态,在床上躺了四年。

苍山镇镇长,大年三十因救邻居孩童被钢筋贯穿了脑袋,紧急送到市里救治。

很庆幸,钢筋贯穿头颅,是从左右脑间隙之间穿过的。

救是救回来了,却成了植物人。

在相关部门的关注下,又有家属的坚持,民情的促动,赵曦一直处于被治疗之中。

四年后,他醒来了!

“三叔公,常听你们说咱们是北宋皇室后裔,咱们到底是那一支的?”

赵曦醒来后,轰动的不仅仅是苍山镇,整个市都轰动了。

虽然过去四年,当初镇长救人的宣传让人还记忆犹新。

赵曦的三叔公是他们这一带赵氏的族长,有名的企业家,经常参加赵氏宗族的祭祀活动。

在听说赵曦醒过来后,也专门跑过来探望。

所以,赵曦逮着机会问了这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按族谱记载,咱们这一脉应该是赵匡胤的后代。”

“族谱里记载,赵光义篡权后,以各种借口杀掉了赵匡胤的直系。但是,在赵匡胤死后,赵德昭被任命为京兆伊。”

“京兆伊知道吧?也就是现在的陕西省一把手…~他担心赵光义绝赵匡胤的后,在京兆就暗中将一子剥离皇室……”

“我们这一脉祖籍咸阳,也基本上能对上……”

“你这次因祸得福,破格成了处级,休养好了应该会有具体职务。才五十出头,不可能让你闲置。”

“这样的话,今年的赵氏宗族祭祀,你也够资格去祭祖了,到时候多交流…~”

赵曦哼哼哈哈的把这话题过去了。

刚还是帝王,被木头棒子穿了一下,就成了处级了,还得高兴?还是有资格去祭祖了?

这叫什么事呀!

(全书完)

完本的话

完结了,可能大家觉得收的有点仓促,也不算吧,让我做个辩解。

书一开始的构思,并不是爽文和称霸文,是自己想把社会结构、社会治理、社会阶层的一些幼稚的想法借小说表达出来。

可惜,心到了,手没到,想的多,自己的水平却很难表达出来。惭愧了!

宋朝,除了军事政策错误和怂一些以外,在整个封建王朝中,算是制度相当先进的王朝,这也是我想借宋朝表达的原因。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这样吧,算是有个交代。

若不是收复燕云是宋朝的执念,可能后面的也不会写。

自己也是读者,写的不算好,希望没污了大家的眼。

感谢大家四百多天的陪伴,谢谢,衷心的感谢。

《我成了仁宗之子》完本的话

我成了仁宗之子》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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