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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长安左》


第一章 十年风雨,百年江湖

白马镇是大唐一个偏远的小镇,说不上是历史悠久,但也能够称得上是有八分名气。据说天上有一匹白马下凡,落在了这小镇的后头,便成了小镇背靠而生的那座草木茂盛的白马山。

虽地势偏僻,但白马山险峻的地势摆在面前,白马镇自然成了白马山南北通路的唯一行道,因此,不少商客旅人从此而过。这白马镇便也不似其他偏远小镇一般,竟有几分繁华之色。

白马镇内一条不算是宽敞的街道,左右满是各种店铺,街边也摆着不少的小摊,吆喝之声便叫这街道热闹不少。行人熙熙攘攘,虽无车水马龙之气势,但因为街道不算宽敞的缘故,倒也有几分摩肩接踵的意味。

一个背着包裹的行人缓缓走入了一家烧饼店,问道:“掌柜?烧饼怎么卖?”

“三文!”

“来一个儿!”

“好勒!”

这烧饼店的掌柜还未曾将烧饼打包好,就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胖乎乎小男孩儿风风火火从店铺之中跑出来,“爹,我去找狗剩儿啦!”

“诶诶?课业写完了没有?”掌柜的喊了一声,“跑慢点,莫要冲撞到客人了!这孩子。”

这小男孩儿穿过街道,来到自家店铺对面的一家酿酒铺前,扯着嗓子大声喊。

“狗剩儿,狗剩儿!”

“做什么?”听着这男孩儿的喊话,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孩儿不紧不慢从门内走出来,瓮声瓮气问道。

先前那男孩兴致勃勃,“咱们来玩将军大战胡马啦!”

流着鼻涕的男孩儿眼睛就亮了,“好啊好啊,你扮演谁?”

拿出一根木棍胡乱舞了两下,那男孩嘿嘿一笑,“我自然是要做那斩马将军卫青啦!”

“啊?”流着鼻涕的男孩儿先是一愣,随即闷闷不乐,“不成,昨日就是我做胜金刚,今日怎么又轮到我了?”

“胜金刚厉害啊,他们说胜金刚的排名还比斩马将军卫青高一位哩!”

“高一位?那也不成!”

先前那小男孩有些犯难了,“那这样吧,我听说青龙榜上还有一个厉害的人物,叫做雪落陈潇,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唐人,你扮他成不成?”

鼻涕男孩儿眼睛就亮了,“好哩!”

此时临街走来了一个年轻人,大致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一声粗制的布衣,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个粗制的铜戒,眉眼俊朗,脸上总挂着一抹笑意,略显轻佻。

这年轻人听着这两小儿的论话,嘿嘿一笑,快步走上前来,冲着那流鼻涕的小男孩儿说道:“大侠你是有所不知,这陈潇虽然是唐人不假,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哩!”

“啊?”男孩儿错愕半分之后恼了,将手中以充作兵器的柳条恨恨丢下,冲着另一个小男孩儿道:“你又欺负我,本大侠不同你玩了!”

“诶,狗剩儿,狗剩儿!”另一个小男孩儿喊了两声,随后恼火地看着这无事生非的年轻人,破口骂道:“赵长安你不在你那白马山上呆在总是跑到镇子上来做什么?多管闲事!”

这年轻人也不恼,嘻嘻笑道:“这白马镇还是你的啊?镇长都不管我你管我?你厉害得很呐!大人?课业写完了没?”

“要你管!”小男孩哼唧一声,虽然吐出来的三个字依旧是强硬,但语气明显弱了许多。

这年轻男子趁热打铁,“明日就要去上私塾了,若是没有写完的话,夫子打不打你的手心?拿什么打?疼不疼?”

小男孩儿面色终于变了,哇哇大叫一声,丢下手中的木棍往自家跑去,一面大声嚷嚷,“爹!赵长安说他喜欢俺娘!”

那中年男人晓得是自家孩儿胡言乱语,从店铺里探出头来冲着那年轻人笑骂了一声滚。

年轻人浑不在意,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走远了。

。。。。。。

赵长安原本不叫赵长安,有一个接地气的名字,叫做小狗。生来就是无父无母,受了一家道观的恩惠,竟然也活到了总角年纪。而后不知怎么的,那道观一夜之间倒了,连同道观之内的数十位道人都身首异处。

还只是总角年纪的赵长安在外耍了一阵后回到道观竟然发现这原本香火鼎盛的道观竟然成了一处破落的坟场。

年幼尚不知仇怨,只晓慌张,便一个人远远逃离这道观,一来二去,竟然来到了这白马镇上。

为了活计,偷鸡摸狗的事儿做过不少,没有多长的时间,白马镇中的百姓就都晓得了白马镇上来了一个流浪的孩子,望见这孩子偷馒头也不做声,脾气暴躁的也只是远喝一句,并未曾打骂。

那天遇上了一个从白马山上走下来的老头,瘸了一条腿,肩上扛着熊皮狐裘不少,在一家当铺之中卖了有两三两银钱。

那时候赵长安哪里见过这等钱两?一时鬼迷心窍偷到了这老头的手里,被这老头当场抓住,拖上了白马山。原以为是一阵毒打,没想到这老头看似凶神恶煞,但只是叫赵长安去溪边洗了一个干净,又寻出两三件破旧衣裳给赵长安换上,又不由分说给赵长安换了一个名字。

便是赵长安了。

这面赵长安掂量着手中的铜钱,走到了一处宾客满座的酒肆,寻了一张无人的桌子坐下来,吆喝了一声,“小二的!”

“来了来了!”一个杂役匆匆跑了过来,但望见叫唤的是赵长安之后脸上的焦急之色便尽数散去,稍带鄙夷,“怎么?赵长安你又过来要一壶茶?”

赵长安哼哼一声,“说一百道一千我也是客人,你们酒肆就这么对待客人的?”

邻座一个男人插嘴笑道:“别的客人是客人,你赵长安就只能算作是闲人了。”

赵长安也不恼,将自己手中的钱袋提到那小二面前掂量几分,叫他能听清楚其中铜板叮当作响,“如今可能算作是客人了?”

小二未曾说话,邻座那男人又笑道:“你这又是从哪里顺来的?该不会是将刘老汉的家底掏了一个空吧!如今的世道,做大盗可不吃香。”

“你管我是从哪里得来的?”赵长安随意回了一句,转头看着那小二,揶揄道:“如今我可是客官了?”

钱袋之中钱两不少,小二咽了一口口水,扯上了一副笑脸,忙问道:“客官要什么?”

赵长安拿两根手指从钱袋里夹出一块铜板,嘻嘻笑,“半壶茶。”

那小二瞠目结舌,回过神来后将手中的毛巾恨恨往肩膀上一甩,暗骂了一句哪里有这等抠门的主儿,比刘老汉还要抠门!

赵长安笑眯眯从那气恼的小二手中接过半壶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就微微眯着眼睛听旁道客人的谈论,怡然自得。

此时就只听见一声拍堂木响,周围安静了不少,就又听见一声清嗓之声,有人缓缓道:“白鹤山巅闻鹤唳,回龙江下走游龙。昨日说到那排行第五的雪落陈潇一剑斩落十月飞雪,今日咱们说说那排行第六的胜金刚拓跋。这拓跋尽管身为蛮子,但一手大刀着实是使得出神入化,马上功夫炉火纯青。一日,。。。”

话还未说完,就听一个酒客大声吆喝道:“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这北境的蛮子胡人,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不能讲些别的?”

这话说完,惹来了众多酒客的拍手附和。

那说书人微微迟疑了片刻,随即嘿嘿一下,摇头晃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说说别的,保管下酒。大家都只晓得,这世上的美人为长安那位为首,但你们可晓得这世上还有能与长安那位与之媲美的?”

“别卖关子啊!快说啊!”

说书人将双手缩在袖子里边,咂咂嘴,并不做声。

酒客一阵抱怨,终于走出一人端了一碗酒放在这说书人面前。说书人连忙抱拳道了一声多谢大人,一口饮尽,神情满足。酝酿片刻之后终于说到:“这世上的美人以长安那位为首,但天下之大,如何没有能与之媲美的娇娃?就是昨日提及的雪落陈潇也是美艳无双。除此之外,大理才女慕容棋色双馨,据有缘人道,‘这慕容好比压枝海棠,媚眼如丝,若见一面,愿短三生。’扬州花魁李佳人,无数富家公子一掷千金就为见其一面,往往含恨而走,长叹唏嘘。昆仑山上一女道人,有如兰花料峭,周身暗香浮动,更是寒面冰山,冷杀世上万千好儿郎。。。。。。”

正听着,赵长安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心中微动,转过头去,便见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轻声要了一壶清酒,一碟花生米儿,随意坐在了赵长安身后。

虽然说这白马镇来往的行商不少,但如此锦衣玉服的还是头一遭见,赵长安便多留意了几分。这中年男子吃喝的姿势颇为怪异,寻常人吃花生米若不是用筷子夹到嘴里,便是用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捏起。但这中年男子用的却是大拇指与无名指,就连端酒杯也是用的这两根手指,极为自然。

望见赵长安看着自己,这中年男子微笑冲着赵长安点点头。如此看着别人可不算是礼貌,赵长安便歉意笑了一声,回过头去。

半壶茶喝完,那说书人竟然还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你们可莫以为北境那地儿粗犷无比,就连女子也是膀大腰圆。其实不然,其中不乏国色天香。其中就有一女子名作阿史那琅耶,若想知这琅耶后事啊,请听下回分解!”

果然又是这种老旧的套路,众多酒客骂骂咧咧,好不憋屈。

这说书人就只是嘿嘿笑,收好惊堂木,拄着旗帜缓缓走远了。

赵长安左右观望一眼,那锦服中年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只在坐上丢下了一枚碎银子。

便又丢下了几块铜板,赵长安道了一声走了,随即缓缓走出门。

走到这酒肆外边,忽而转身看着这酒肆外立着的一副牌匾,上边写着“十年风雨,百年江湖。”

赵长安笑了笑,手指轻轻在这幅牌匾上敲了一下,伸了一个懒腰走远了。

酒肆里边骂声小了,重新恢复说书人不曾说书之前的热闹。

“听说长安死了一个戏子?”

“是唱霸王别姬的好手。”

“怎么死的?”

“不好说,世事无常吧。好容易做了一回真虞姬,哪想却遇上了一个假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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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近秋,知寒

给赵长安取名的那瘸腿老头是一个猎人,终日住在山上,深居简出,白马镇上的人就只是晓得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其实与之并没有多少的来往。

白马镇地势偏远,但也正是因为地势原因,镇上之人多数经商,猎人这份讨生计的活路瘸腿老头还只是独一份,如今或许又多了一个赵长安。

白马山林之中僻静,僻静之处有一间小木屋,这便是那瘸腿老头以及赵长安的住所了。

红日初升,山林之中泛着一丝冷意,如今初秋的世界,在山林之中可不好过。

遥闻几声鸟鸣,赵长安推开门,将懒腰伸长了些,缓缓走到这木屋前坪之上,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压下了步子,闷哼了一声,一拳砸在前坪空地中的一个木桩上。

一拳落下,一拳又起,一声声闷响声才终于叫醒了整座山林。

这拳路根本无多少妙处可言,落在寻常人眼里就只是小儿乱打一气罢了,可落在行家的眼里则更加不堪。

但,这一拳拳落下之后,便见赵长安的头顶上缓缓蒸腾出一丝丝热气,如浩渺烟波,涤荡不息。

这路拳脚是那瘸腿老头教给赵长安的路数,一共有十八拳,叫赵长安每日清晨之时必须要练上一个时辰。除此之外,就再教过赵长安其他。

第一次接触这拳脚之时赵长安还是这瘸腿老头将他带上山的第二天,那时候赵长安满脸欣喜,还以为是遇上了不世高人,这拳路便是无双大法,自然是满腔热忱。可一连十天之后仍旧是连木桩都打不破,又因为这拳路实在无趣,便懈怠了下来,懒懒散散满不情愿。

但就算是拳脚无力,只要按时练满了一个时辰,瘸腿老头也从不呵斥。可只要赵长安到了练拳时候未曾起床,又或者是未曾练满一个时辰就跑到山里玩耍,就会被瘸腿老头一番痛骂!

记得那年冬天,雪漫白马山,赵长安稍感风寒,浑身无力,到了练拳之时仍然是赖在床上不想起床。说明了自己身体不适之后瘸腿老头仍旧是要叫赵长安练拳,赵长安倔着脾气,硬是不起,没想到从未对他动过手的瘸腿老头竟然直接将他从被子里边拖了出来,剥光了他的衣裳,将他丢在了冰冷刺骨的雪地里。

那天赵长安先是怒骂老头说你自己不练拳,凭什么要叫我练?随后又求饶道自己明日一定会按时起床练拳,最后哭着喊着说自己今日练两个时辰行不行?瘸腿老头不为所动,一直等到赵长安冻得浑身发紫终于昏阙在雪地里边才将其抱回了房间。

自打那次以后,赵长安便从不敢懈怠。

年复一年,到了现在,每日清晨练拳成了赵长安的习惯,一日不练竟然是觉得筋骨松软,毫无气力。

这拳法虽然是路数简单,并无韵味,但每年如一日的练拳也有不少好处,至少赵长安就活在这山林之中就从未得过什么病症,就连最为常见的水泡也没有长过半个。

此时赵长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已经是大汗淋漓,衣裳湿透,捏了捏自己无名指上的铜戒之后缓缓转身,正欲回房换洗衣裳之时忽而望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竟是昨日在茶馆见过的那锦衣男子。

赵长安微微皱眉,尽管他如今练拳之时全神贯注,但他耳目异常聪慧。寻常练拳的时候就算旁道有一只蝴蝶飞过都会心中有感,如今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不远处看了自己这么久自己竟然未曾有半点感觉,着实怪异。

那中年男子冲着赵长安笑了笑,“你这拳法不错。”

赵长安心中略微抵触,“还成。”

赵长安语气不善,那中年男子并未在意,只自顾自轻笑了一声,左右环顾一周,问道:“赵括在么?”

“赵括?赵括是谁?”赵长安心中纳闷,“从未听过有赵括这个人,你找错地儿了吧!”

那中年男子面色浮现出一丝惊疑,不像作假,喃喃念叨了几句什么,随后又问道:“难不成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没,还有一个瘸腿老头子。”赵长安回了一句,正准备回屋之时顿住了脚步,转头望着那中年男人,一挑眉,“你说他就是赵括?”

锦服男子点点头,“那就是了。”

瘸腿老头一辈子穷困潦倒,靠打猎为生,竟然也认识这等看上去不似寻常人等的人物么?赵长安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锦服男子笑了,“多年不见,打个招呼罢了。”

随意左右观望,望见了靠放在木屋边上的一张弓,锦服男子问道:“他人呢?去打猎了吗?”

“没,”赵长安面色轻松,“死了。”

锦服男子皱紧了眉头,“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冬天的事儿,老头子的身子一年不比一年,去年冬天又大寒,没能熬过去。”

末了赵长安嘟囔道:“善泳者死于水,老头子未曾死在熊瞎子的爪下,称不称得上是一件好事儿?”

锦服男子瞥见了赵长安左手上戴着的铜戒,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又问道:“白马镇只是一个小地方,想不想出去见见世面?”

赵长安面色一动,倒不是希冀,只是因为老头子在世的时候曾对他说过好男儿要出去走天下,但那个时候他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也是。

赵长安便回道:“不用了,我住在这里挺好。”

锦服男子并不失望,也未曾羞恼,只回道:“无妨,只是最近白马镇不会太平,小心一点为妙。若是遇上了难事,又或是想出去见见世面了,找我就好。对了,我叫赵之寒。”

赵之寒?赵长安闻着那锦衣男子的背影,眉眼微动。他未曾请这锦服男子在木屋之中歇息片刻,那锦服男子看上去也并无多少想在这木屋之中看一眼的意思。

。。。。。。

换了一身衣物,又煮了一些吃食果腹,之后赵长安缓缓朝着山下走去。

不比那瘸腿老头子的深居简出,赵长安从来就不是那种能够闲下心来的人。年纪尚浅之时还对这茂密的山里极为好奇,到了如今,也早就对这山林有些腻味。若是说瘸腿老头看着白马山是自己的后花园,那么在如今的赵长安眼里,这白马山也确实如同瘸腿老头的后花园一般。虽然称不上是对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熟悉,但也无多少生僻,就连时常有猛虎以及熊瞎子出没的山林深处他也去过好几次。

因此,赵长安打猎之余,便喜欢往山下的白马镇上走。一来二去,对白马镇上的镇民颇为熟悉,无论是谁都能闲谈两句。

这时候刚刚走到白马镇与白马山之间的一条小溪旁边,赵长安便望见了一个大致七八岁的小男孩在溪水里边摸鱼,手段拙劣,不堪入目。

这孩子名作十六,背上时常背着一把木刀,从不往白马镇镇中心跑,身影只游离在这白马镇周边,时不时跑上白马山。倒不是因为好玩,只是为了找野菜,逮兔子之类来贴补家用。

就像如今在这溪水之中摸鱼一般,便是为了能改善一些伙食罢了。

大唐盛世,白马镇又处于南北行商必经之路段,镇子中人大多家中富裕,至少温饱不愁。但,江湖珠帘千百样,小镇之中也必定百种人。

有名下数十间店铺,家中白银千两的豪富刘老汉,也必定是有这等温饱堪忧的穷苦人家。

而小十六便是这镇子之中少有的穷苦人家。

赵长安看着十六摸了许久的鱼,忍不住道:“你这手段不成,倒不如找一根竹竿,再将绣花针烧红撇成钩子,挖一些蚯蚓钓鱼来得痛快。”

听到这话小十六站起身来了,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赵长安,冷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赵长安嘻嘻笑,“怎么?自己手脚不行还要连带恼在我的头上不成?”

小十六就又转过脸来,硬着声音回道:“不用你管!”

赵长安耸耸肩,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走到溪水边上,望准了溪水之中一块大石头,猛地砸下。随后拍拍手,掀开这块石头,便有一条躲在石头底下的鱼被震昏而浮了上来。

从溪水边扯下一根杂草,穿过鱼腮,打了一个结,拧在手里,赵长安望着小十六笑道:“看见没有,这才叫手艺,你学不来的!”

说完赵长安拧着这条鱼一步一晃朝着镇中走去了,一面嘀咕道:“嘿,这溪水太浅了,鱼也不肥,卖不出几个铜板,但若是送到饭来斋之中请伙计炖一炖也算是能改改伙食。”

已经走到进镇的那条小巷口了,赵长安回头一瞥,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极为吃力地抱着一块大石头,踉踉跄跄朝着小溪走去。

赵长安骂了一句还挺贪心,转身进了白马镇。

第三章 金缕衣

“诶,说书人!”一个留着鼻涕的小男孩儿冲着一个拄着旗帜老头瓮声瓮气喊了一声。

老头转过脸来,问道:“狗剩儿?”

这小男孩儿甩着胖乎乎的手,略微着恼,“我有大名儿,我叫李怀德!”

老头高看了这小男孩一眼,李姓?自打大唐在中土立下郝郝威名以来,唐人行走在外就一直是底气十足,而若是姓李,便更是被国外之人奉为座上宾。

无谓其他,就只因为大唐的国君也姓李。

没想到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之上还有这等贵姓?

老头没惊讶多久,就被狗剩儿这故作老成的姿态给逗笑了,问道:“李怀德?哪个德?”

老头自然是晓得哪个德,不过狗剩儿却犯难了,“得?德?得?我晓得了,肯定是嘚嘚驾的那个嘚,就是骑马的那个!你晓得这个字儿啵?”

老头失笑,又问道:“为什么是骑马的那个‘嘚?’,怎么就不是德高望重的那个德?”

狗剩儿极为鄙夷,“就你这样子还做说书人呢,我以后是要是大侠的,肯定是骑马的那个嘚啊!”

“好好好,你说的对!”老头忙道:“你找我什么事儿?”

狗剩儿眼睛就亮了起来,用力擤了一口鼻涕,忙问道:“说书人,你晓得这世上最厉害,最最最厉害的大侠是谁啵?”

“那我肯定知道啊,不仅是天下第一,就连天下第二、第三,一直排到第一百我都晓得!”

“真的?”

“那肯定是真的啊,我骗你做什么?”

“那你说说看天下第一的大侠叫什么名儿!快说快说!”一面催促,狗剩儿一面心中得意,心想昨日你大成子骗我,我险险做了一个娘们剑客,今日我晓得天下第一的名号,岂不吓死你?嘿嘿!

小孩儿果然记仇。

相较于这狗剩的焦急,这说书人倒是不慌不忙,蹲下身来,伸手按住狗剩的肩膀,指着前方一个酿酒铺问道:“狗剩儿,那是你家的酒铺么?”

“我叫李怀德!大名儿!”狗剩儿极为不满地重新提醒了一遍,随后回道:“是啊,咋啦?”

“你给我偷一瓢酒来,我就告诉你!”

狗剩儿犹犹豫豫,昨日他课业没有做好被他爹痛打了一番,今日屁股还隐隐作痛,这会儿叫他去偷酒,确实是不敢。

说书人眼睛转了转,狡黠一笑,随后站起身来,故作失望,“唉,就连一瓢酒都不敢,你还做什么大侠?也甭问天下第一的名号了,还是趁早读书去吧,说不定以后还能做一个小官。”

“胡说!谁说我不敢的?!”

“你还真敢?”

“我是大侠,有什么不敢的?你等着,别走啊!”

狗剩儿抬头挺胸朝着那酿酒铺走去,走着走着腰就猫了,走着走着步子就碎了。窜进铺子里边,没多久,就只听见一声怒喝,“臭小子你作甚!”

“啊?爹你不是睡着了么?哎呀,哎呀,我不敢啦!再不敢啦!昨儿个屁股还没好呢!”

“老子管你好没好,胆大了是吧,还敢偷酒了?快说,是谁使唤你来的?”

“我是大侠,义字当头,怎么能出卖朋友呢?你快快收回这句话,莫要羞辱我!”

“嘿呀!你这龟孙子还翅膀真硬了是吧?大侠,老子今日就要揍死你这大侠,明日老子名传八方!”

不多时,就听见铺子里边狗剩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娘!

说书人嘎嘎笑,随后就又觉着有些可惜,咂咂嘴,嘴里边淡出个鸟来。左右环顾,忽而瞥见远处走来了一个姑娘,连忙从旁道抽了一张椅子,坐下,念道:“看脸算前程,摸手算姻缘,不准不要钱啊,不准只管打死我!”

果不其然,那姑娘脚步一顿,左右环顾一周,怯生生走上前来,红着脸支支吾吾道:“你这真准么?”

说书人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后故作高深,摸着自己一撇小胡子,咳了咳,“若是要算姻缘的话是要摸手的,不晓得姑娘带手了么?”

那姑娘的脸瞬间红透,犹豫良久。

说书人叹了一声,“若是姑娘不愿意的话也无妨,只是若是错过了大好的姻缘,那便,唉~月老难牵红线啊!”

听完这么一席花啊,姑娘咬咬牙,缓缓将手伸了出来。

说书人眉头一挑,闭上眼睛缓缓手按上去,揉捏了几下,眉头一皱,“咦,你这姑娘的手怎么就生得如此粗犷?”

睁开眼睛,便只看见赵长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手中握着的哪里是那闺女儿的手?顿时心中一激灵,险险栽倒。

赵长安揶揄道:“这不是在酒肆里边说书的说书人么?怎么今日还做起了算命的营生?生活所迫?”

那姑娘原本还不乐意赵长安这番做派,此时惊呼一声,错愕看着说书人,“你不是算命的?”

说书人自晓露馅,讪讪笑了一声,“其实我年幼之时跟随一个德高望重的道士学过一两。。。”

话还没说话,就听那姑娘捏着拳头骂道:“为老不尊,无耻下流!”末了还不解气,使劲踢了说书人一脚,随后低声冲着赵长安道了一声谢,红着脸跑开了。

说书人捂着腿,倒嘶一口冷气,喊了三声那姑娘未曾回头,随后冲着赵长安怒目而视,“臭小子,坏老子的好事!”

赵长安嘻嘻笑,“我这不就是问一声么?怎么怪罪到了我的头上?我还真以为你会算命呢,准备叫你给我算一算姻缘。”

说书人吹着胡子,“姻缘?你小子没救了!孤独终老,等死吧!”

拽了拽自己的包裹,拄着旗杆,又一把将凳子踢回原地,算是还给本家了,随后又冲着赵长安瞪了一眼之后气呼呼走了。

赵长安冲着那说书人的背影喊道:“我以前也在道观待过几年,您看我做不做得来这等算命的活计?”

“做个屁!”说书人转过头来骂骂咧咧,“你等死吧你!”

这说书人乃是半年前来到白马镇的,没人知道他的根底,一来就往最热闹的酒肆里边一钻,就开始说书了。

只是不得不说这说书人说书的这么手艺还真是不错,许多酒客就好这一口,这说书人便也靠着这门手艺在白马镇定居了。

但这说书人也算是有些脾性,每日只说这么一小段,说完就走了。要么就是给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讲江湖之中的大侠,要么就是在街上闲溜达。这么长的时间,倒也无人晓得这说书人住在哪里,也无人在意。

那说书人转身撞到一个魁梧的汉子正欲开骂,忽而瞥见了这汉子脸上的凶气,连忙讪笑致歉。

赵长安笑骂了一句这浑老头儿,正欲离开之时忽而瞥见地上一个钱袋,愣了愣,拾起打开一眼,就望见这钱袋里边就一枚空荡荡的金色铜钱。

嘿嘿一笑,赵长安嘀咕道,“没想到今日还有一门别的收入,这好事儿做的不亏,以后还得多做几件才成。”

此时远远听见一声吆喝声,“赵长安!你怎么还在这儿?”

赵长安收好这钱袋,循着声音望去,望见的是彭老二,就笑了,“彭老二,你来做什么?你不经营你的药铺了么?”

彭老二算得上是小镇之中的一个名人了,生得像个五六十岁的老汉,但其实还未到三十的年纪。据说是年轻时候入白马山误食了一株草药,回来之后便一天见一天得老,到了现在就成了这么一副模样,也不晓得这事儿的真假。

彭老二哼哼一声,“你以为老子愿意理会你这混小子,还不是镇长叫我来的。”

赵长安略微诧异,“你不是白马镇之中独独一个刁民么?怎么镇长也能使唤动你?”

“要是没有那几钱通宝,你以为我乐意他使唤?”彭老二说话阴阳怪气。

赵长安便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边走边说。”

彭老二拉着赵长安往那镇长家中走去,原来这天来了一伙子商贾,看其衣装像是有些势力的富贵人家。这一伙子商队之中有两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还有两个千金小姐,谈吐不凡。原本镇长还在好生招待这一行人,可不知怎么滴,谈到这白马山之后这一伙年轻公子小姐心中一动,想要去那白马山上打猎!

镇长千劝万劝,说白马山上虎豹出没,熊瞎子更是招摇过市,危险得很。可哪里晓得那几个公子小姐听说这山上还有虎狼之后更是眼睛发亮,连饭也不吃了,拿上行囊就要上山。

镇长没办法,为保全这几个公子小姐的周全,就只能请人去喊对白马山极为熟悉的赵长安。好说歹说请这几个公子小姐等候片刻,自己又走不开,这偏远小镇中一个镇长家里哪里有什么下人使唤?焦急之时瞟见了拎着药箱上门给自己婆娘治病彭老二。彭老二历来不近人情,就只有给人看病之时才肯听人说一两句。但此时没法子了,镇长只得将自己婆娘的病放在一边,硬着头皮请彭老二去唤赵长安,还花费了数个铜板。

赵长安道:“镇长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这几个不怕死的公子小姐乐意去就去呗,还理会他们的周全作甚?”

彭老二回道:“主要是那几个公子小姐实在是太过豪奢了,出手阔绰得过分!先不说身上的衣裳,就只说几十两一两的茶叶随手就送给镇长这事儿就能看出他们不是寻常人。这等人物若是一不小心死在了白马山上,咱们白马镇不就遭殃了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赵长安笑道:“恐怕也是这个原因你才给了镇长面子来寻我的吧!”

彭老二挠着头,“他们几个着实是豪奢得吓人了些!”

赵长安摇头笑了一声,皱着眉头嘀咕道:“今日早上遇上了一个锦衣玉福的中年男子,不似常人。这会儿怎么就又遇上了这等一掷千金的公子小姐?以往白马镇可没有这么热闹繁华。”

彭老二耸耸肩,“这谁晓得?”

不多时,就走到了镇长家门前,望见门口停着的几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忍不住咂舌,心道果然是世家公子。

“莫要看了,快快进去!”彭老二催促了一声。

赵长安点点头,几步走进门之后就看见镇长匆忙跑了过来,双手握住赵长安的手臂,“祖宗你总算是来了,那几个小祖宗都等得不耐烦了。”

循着镇长的步子,缓缓穿过一扇内门,便望见几个公子小姐坐在上座吃茶,那两个女子还好,年纪看上去大一些的在看书,年纪稍小一些的坐在椅子上同一个公子哥窃窃私语,面色尚且平静。但那两个公子哥神色不善,同那小姐交谈的公子哥儿脸色尚且能看,而另一个拿着扇子的年轻公子尤为不耐。

“公子公子,等候多时,领路人来了来了。”镇长连忙将赵长安推到众人面前,一面暗地里提醒赵长安给这几个公子小姐行礼。

可话音刚落,便只听一声暴响,镇长吓了一跳。

原来是那拿着折扇的公子哥猛地甩开了折扇,如刀枪铮鸣,声势着实惊人。

“你就是赵长安?好气派的名字!真敢取?”

第四章 虎皮裘

这公子哥儿暴起发难,另外几个公子千金也尽数抬起头来望着赵长安,那年纪尚浅的小姐眼里满是好奇,同她谈论的那公子哥儿眼里则是等着看好戏的揶揄意味。先前那捧着书的小姐略微抬头望了一眼赵长安之后便重新垂下了头,浑不在意。

座上那一伙儿公子小姐的脸色总不能算作是好看,连带镇长都在心里边叫苦。

早就觉得长安这个名字不好,好是好听,但这“长安”二字哪里是能瞎取的?是真不好!原本在这偏远小镇无人理会也就罢了,此时遇上了这大城里边有见识有阅历的公子千金,哪里能给得了你好果子吃?

但赵长安并未曾有多少的惊慌,抱拳之后回道:“家中老头子心中一直挂记长安城,临死之前嘴里也一直念叨着长安二字。。。。。”

话只说了一半,赵长安便不再做声。

酒不倒一半,话别说太满。尤其是在这些聪明人的面前,只需说一半话来表明自己的意思便够,若是说多了,必定会露出可叫人乘虚而入之处。

那手持折扇的富贵公子紧紧盯住了赵长安,一双丹凤眼中意味不明,说不清是揶揄还是恼怒,晦暗不明,难揣心思。

半晌之后,这富贵公子缓缓收了折扇,站起身来,“你对这白马山极为熟悉?”

晓得这事儿落下了帷幕,赵长安便嘻嘻笑道:“这白马山对我来说便是老头子的后花园,哪里有毒虫,哪里有虎豹,我一眼便知。”

富贵公子哥儿一挑眉,“这话说的是不是太过自满了一些?”

赵长安摇摇头,“在这白马山上住了十来年的时间,不说这白马山认识我,我也必定要认识这白马山一些。”

先前那旗鼓大张的冷意如今尽数无存,另一个公子便只是笑了笑,而那年纪尚浅的小姐眼里则是略微失望,随后饶有兴致地望向彭老二,挑了挑脸,“诶,那个谁?你就是彭老二?”

彭老二一直站在角落之中,此时听到这小姐喊自己的名字,连忙抬起脸来,茫然,“啊?是。”

这千金小姐从椅子上走下来,双手背在背后,摇曳着步子缓缓走到彭老二面前,“诶,听说你如今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真的假的?”

彭老二转头望向镇长,镇长心虚撇过脸去,同时腹议道,这几个公子小姐等得极为不耐烦,我不得拿出几件趣事儿来稍稍安抚他们一番?这白马镇就这么一个巴掌大小,几百年来还就是你这事儿能够称得上是谈资了。

“诶诶诶,问你呢,听镇长说你是在白马山上偷吃一株草药才落得了如此的地步,什么草药?还有么?弄一株来给我看看?”

这小姐确实性子活泼,问话都如同玉盘落珠一般接连不断。

这件事儿一直都是彭老二心中的痛楚,原本一个前途大好的青年小伙子一夜之间变作了一个耄耋老头,搁谁身上都受不了。但如今这一伙公子小姐确实不好招惹,彭老二一时之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在心里暗暗骂道老子就不该给镇长他婆娘看病,这狗屁地方风水简直就是一团糟!

瞥了一眼作弄彭老二的那小姐,赵长安转头望向这拿着折扇的富贵公子哥儿,问道:“就是不晓得几位要猎狍子还是山鸡?”

这富贵公子哥儿嘴角泛出一丝笑意,是讥讽,随后慵懒坐下,转头冲着另一个公子道:“你来给他说。”

这公子哥儿比起先前那公子要跳脱不少,也丝毫不遮掩脸上的讽刺意味,站起身来走到赵长安面前,“听镇长说你们这白马山上还有虎豹豺狼?”

赵长安点头,又道:“若是倒霉的话,还能遇上几个熊瞎子。”

“倒霉?”这公子哥儿哈哈一笑,“也就落在你们头上是倒霉了,对我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幸事!若是能猎到一头四五百斤重的熊瞎子,将它一身皮毛刮下来,等回了长安,我看谁还敢多说二字!”

赵长安眉头一挑,镇长更是一脸震惊,语气哆嗦,忙问道:“诸位大人乃是从长安城来的?”

这公子哥儿晓得自己说漏了嘴,语气略微恼,“你甭管从哪儿来的了,就问你给我们找到领路人究竟能不能找到一头熊瞎子!”

赵长安还未曾回话,先前那手持折扇的富贵公子慵懒道:“银两不是问题,野猪我们能打,熊瞎子我们也能打,就看你拿不拿得到这一笔钱。”

赵长安咧开嘴笑,露出一嘴白牙,“什么时候进山?”

“此时,有问题没?”

“没,”赵长安挠挠头,略微犹豫道:“就是你们这一身衣物在山林里边碍事得很。。。”

富贵公子猛地合上折扇,稍稍坐直了身子,“这我自然晓得,你且屋外等候片刻。”

末了这富贵公子喊了一声青柠,望着那还在逗弄彭老二的年轻小姐便转过脸来,这公子道:“该去换一身衣物进山了。”

正往门外走的赵长安听着这话忽而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犹犹豫豫问道:“她们两个也要去么?”

富贵公子未曾答话,反倒是从未说过一句话的那娴静小姐合上了书,抬起脸来看着赵长安,“去不得吗?”

赵长安呆滞片刻,随后连忙打着哈哈,“去得去得,自然去得。。。”

。。。。。。

原本以为这一伙公子小姐换一身衣物需要挺久的时间,赵长安还准备在镇长屋子外边喝一杯茶,却没想一杯茶才刚刚冲泡好,就听见屋内传来了脚步声。

望着双手捧着一杯粗茶蹲在门口的赵长安,那为首的富贵公子问道:“你喜欢吃茶?”

赵长安连忙站起来,“老头子生前只喜欢喝茶。。。。。”

富贵公子转过脸去,转头望着白马镇背后的那一座大山,沉吟片刻。

赵长安将茶杯递给镇长,随意打量了一眼这一伙人。

两位富贵公子都换上了浅蓝色劲服,这为首的富贵公子腰间却挂了一个香囊,手中仍旧是拿着先前那一把折扇。另一个公子哥儿背上挎着一张弯弓,看其色彩纹饰,也晓得必定不是寻常货色。

那两个千金小姐也同样劲服着身,只是那被唤做青柠的小姐一身鹅黄,并未持任何兵器,便晓得这小姐也只是跟随这一伙上山寻热闹的。反而令人称奇的是那娴静小姐手中竟然握了一把三尺青锋,捆竖长发的丝带随风招摇,亭亭玉立,竟然也有几分出尘之色。

转过脸来,那娴静小姐同赵长安对望了一眼。赵长安心虚撇过脸去,问道:“如今便可以上山了。”

那公子甩了甩折扇,转身同一个守候在门口的黑脸壮汉交谈了几句,随后抬了抬手,示意赵长安带路。

这黑脸壮汉是这几位公子小姐随行的侍卫,方才赵长安往这黑脸壮汉身边一站,便只觉得周围空气沉闷许多,想必这黑脸壮汉是一个高手。

镇长家住白马镇中心,一路上这一伙公子小姐着实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并不只是男人,多是女子望着那手持折扇的富贵公子双眼发痴。

这公子哥儿确实是神仙相貌,俊美非凡。

没多少的时间,就已经穿过了白马镇与白马山之间的那条小溪,随之而来的便是陡峭的山路。

白马山虽然不比名山大川险峻,但山路也同样是难行,赵长安脚步轻松,回头一望那几个公子小姐竟然也能跟上,唯一稍显疲倦的便是那唤做青柠的小姐,才晓得这一伙公子小姐原来也不是纨绔的主儿。

有将近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众人来到了赵长安所住的那间木屋。

赵长安连忙打了几杯水递上来,笑道:“如今上山就花费了不少的功夫,还是暂且在这儿歇息片刻,保留一下体力,等会猎杀虎豹之时才能得心应手。”

末了赵长安又道:“这水是山上的清泉,干净得很!”

茶杯之中未放茶叶,但茶杯之中一层极重的茶垢,被唤做青柠的小姐略微嫌弃,但那手持折扇的公子竟丝毫没有犹豫之色,端起来一口饮尽。这青柠与另外一个公子哥儿看到这副场景,便也没再多说,也跟着端起茶杯,只是饮水之时仍是皱紧眉头。

跟在众人身后一直未曾言语的那黑脸壮汉面色轻松,看见赵长安端着水走上前来之时便也只是摆摆手,未曾做声。

此时那娴静女子缓缓在这木屋前坪之上左右环顾,最后眼神落在了那木桩之上,望着木桩上那数个坑坑洼洼的拳印。赵长安端着茶杯小跑上前,那女子随手接过,未曾饮用,只是道了一声多谢。

为首的那富贵公子的眼神则是放在了堆放在木屋一脚的那些捕兽夹、捕鸟网等器具之上,走上前去随手拾起一张木弓,轻松拉满,又随意丢下,问道:“这些东西能捕到虎狼么?”

赵长安耿直回道:“不能。”

富贵公子脸色未变,但那背着弯弓的公子哥却一声嗤笑,极为鄙夷地望着地上那张木弓。

赵长安只是笑。

从来就没有人见过瘸腿老头打过猎,就都是以为瘸腿老头靠的就是这一些破铜烂铁抓一个狍子山鸡来维持生计。

原本赵长安也是这么以为。

十岁那年,赵长安第一次跟着瘸腿老头去打猎。瘸腿老头背着一大堆的破烂,踉踉跄跄。

到了山林深处,瘸腿老头先是将捕兽夹布置在树底下,可费了半天气力也未曾将这捕兽夹掰开,便一把丢开。随后拿起捕鸟网想挂在树上,可半晌过后却险险将自己缠住。又拿出铁锹想挖一个陷阱,但挖了没有半尺深就累得不行了。

赵长安哈哈大笑,说老头子你他娘的是怎么做的猎人?

老头子呵呵一笑,说今日运气不好,明日再教你怎么打猎。

转身正欲回去之时,忽而听见一声响彻山林的怒啸,从一块青石之后跳出来一只足足有一人高的白虎!

老头子道:“哟,运气来了,好好看,好好学,看看我是怎么将它玩死的!”

赵长安连忙躲在了一棵古木后面,瞪大了眼睛,想看看老头子该用什么手段玩死这足足有他几倍大的白虎的。用弓箭射?用网将它困住?还是用捕兽夹?

猛虎缓缓朝着老头子走去,老头子一面跳着脚后撤一面囔囔道:“作为一个猎人,遇上猛兽首先就是不要慌张,你要用你的脑子来对付他!人与猛兽的区别就是人会用工具,看好啦!”

还未曾想明白老头子究竟是有什么手段是可以对付这白虎的,赵长安就看见老头子一拳将那白虎砸死当场!

赵长安瞠目结舌。

第二日,赵长安就有了一件虎皮裘,但从未穿过。

第五章 白马镇猎人的手段

“该上路了。”

为首的富贵公子哥儿在这木屋周围转了一圈,显然是没有多少兴致。

赵长安便点了点头,一路小走到几人前方,还未说明往何方走时,那背着长弓的公子哥便皱着眉头开口了,“你就赤手空拳?”

赵长安愣了愣,随即咧嘴一笑,道了一句有道理,又一路小走到木屋旁堆放的那一堆破铜烂铁旁边,挑挑拣拣有半晌时候,终于从这堆破烂里头寻出了一把柴刀。望着那公子哥疑惑的眼神,赵长安解释道:“许久没有去过那黑山岭了,只怕路上的草木繁杂,拿一把柴刀开路便会轻松许多。”

那公子哥还以为赵长安是在寻什么打猎的好宝贝,没想到这么久就只捡出了这么一把破旧的柴刀,反笑一声,还未开口,就听到为首的公子道了一声带路吧,便不再多说。

通往黑山岭的道路果然崎岖,也时常遇上不少的狍子野兔等小兽。那娴静女子与两位公子对这些小兽没有兴趣,但那青柠却兴致极高,拿了那公子哥背上的长弓,又取了几只箭,朝着那些狍子山鸡一顿乱射,手段拙劣,但也竟然射落了一直倒霉的松鼠儿。

那松鼠原本是在枝丫之上乱窜,突兀一支飞箭横空而来,穿过那茂密这枝丫直直射在这松鼠儿的后腿上,明显是歪打正着。

但青柠倒是极为兴奋,可看到那松鼠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又不忍心了,忙问这有什么法子能治这箭伤?

赵长安有些好笑,既然是来打猎的又何必挂上一副慈悲之心呢?那青柠的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了赵长安的身上,问道:“喂,有没有法子能给这松鼠治腿伤?”

赵长安愣了愣,随意回道:“我是一个猎人,又不是兽医,哪里会治腿伤?”

眼看这青柠的面色不善,赵长安连忙又道:“只不过倒是可以先抱着它,等回了白马镇再找彭老二,以后若是想养着这松鼠也不是不可以。”

青柠这才拿一块手帕随意包扎了一番伤口,将这只倒霉透顶的松鼠儿抱在了怀里。

赵长安有一句话没说,这白马山上的野兽个个都是高傲的主儿,若是真要养的话,不晓得能活个几天时间。

一路下来,赵长安听着这几人闲谈也算是晓得了这几人的称谓,那黑脸壮汉一路无话暂且不提。年纪尚浅的女子名作陈青柠,背着弯弓的男子名作徐晓,那手持长剑的女子却称呼不详,就只是晓得那陈青柠称她为文君姐,一路上也没说多少话。而后,那为首的富贵公子哥儿的称呼更是难懂,就只听那徐晓喊了他一声哥哥,随后几人的字里行间之中就再未提及这富贵公子哥儿的消息。

此时赵长安干净利落将一截横在身前的拳头粗细的松树枝砍下,转头冲着那富贵公子哥道:“那黑山岭就在不远处了。”

这富贵公子问道:“这黑山岭是什么来历?”

赵长安解释道:“这白马山上草木极多,但是越往高处走,越往深处走,这山上的温度也就越低。这黑山岭之中更是比外边冷了一个档次,其中生长的大多都是耐寒的黑松树,一眼望去,黑黝黝的一片,便称作黑山岭了。”

那徐晓问道:“这黑山岭之中真有熊罴?”

赵长安犹豫了片刻,“有是有的,只不过得看运气。如今已经是初秋时节,天气转凉,这黑山林又比外面冷许多,不晓得这个时候野兽们有没有躲进山洞之中避寒。”

“老虎不越冬,就算是没有熊罴,虎豹豺狼也该有的。”富贵公子道。

终于入了这黑山岭,果不其然,便只感觉温度瞬间下降了一个档次,原本在山上行路身上还蒙上一层细汗,如今为冷风一吹,就觉得凉了。

而阴暗茂密的黑山岭之中,便听见时不时传来了几声嚎声,周围的草木窸窸窣窣,再听着耳畔吹过的冷风,竟然是有几分阴森诡异之感。

赵长安解释道:“这嚎声便是豺狼了,虎啸声要比这豺狼沉闷威严许多。”

徐晓终于来了兴致,取下了背后的长弓,挽在手里,左右观望,脚步也变得细碎了许多。

只一看这徐晓的架势,赵长安便知道他是有底子的,就是不晓得有何等的高度。

正走时,忽而听见身后一声呼啸之声,赵长安脸色凝重,转过头去,便见一头躲在暗处的豺狼猛地朝着众人扑上前来!

还未曾提醒众人小心,便见那徐晓手拉长弓迅捷转过身来,微微眯眼,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便是那豺狼的哀嚎之声。

一支羽箭直直插在这豺狼的后腿之上。

那豺狼自知不妙,正欲逃离之时,又有一支羽箭射入了它的眼窝之中,足足深入一掌长度有余。便听那豺狼一声凄厉的哀鸣,随即无力倒地。

赵长安不免咂舌,果然不是纨绔子弟。

徐晓一喜,走上前去,揪住那豺狼的后脖子,险险没能提起来,哈哈笑道:“这豺狼只怕是有七八十斤,比外头的狼要大上一圈,果然是一处好地方!”

说着,徐晓拽住插在豺狼眼窝之中的羽箭,闷哼一声,拔出,又看着这羽箭前端的红白之物,略微嫌弃,丢在地上,便连带另一支插在这豺狼后腿之上的羽箭也不管不顾,径直离开。

赵长安指着那豺狼的尸体问道:“不要了么?”

徐晓往后瞥了一眼,“你若是想要就拿去。”

赵长安便不再多问。

黑山岭之中的野兽果然不少,那徐晓与陈青柠玩兴大发,一连射杀了有数头豺狼,以及不少倒霉的山鸡。

赵长安看着不动声色的富贵公子与那娴静女子一眼,问道:“你们不去打猎么?”

富贵公子摇摇头,“看着就好。”

看着这富贵公子手中的折扇以及腰上的香囊,确实像是过来散心的,但那娴静女子手持一把长剑,赵长安原以为这女子应当对打猎有些兴致,但也只是一路观望,未曾出手。便不免心想,难不成这手中青锋乃是一件装饰品?

那一位被称作是谪仙的诗人喜欢在腰间配一把长剑,便连带整个大唐的文人都长剑挂腰,以作风流。

此时,就只听那陈青柠一声惊呼,指着前方不远处道:“快看,一头鹿!”

徐晓转眼望去,便见一头只有半人高的漂亮梅花鹿正小心翼翼站在不远处饮水,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喜色,做手势示意众人噤声,小心翼翼从背后取出一支羽箭,搭在长弓之上,拉弓如满月,正瞄着那鹿的脑袋,想了想,缓缓移动,对准了后蹄。

一箭呼啸而出,原本应当直直命中,但那鹿警惕异常,只听见弓弦铮鸣之声便连忙撒开四蹄朝着松林深处跑去。

一箭落空,徐晓哪里肯依?大喊一声,“莫跑!”随即又抽出了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之上,身形便循着那鹿的背影超前大步冲去!

忽而听见一声怒吼之声,赵长安眼皮一动,连忙喊道:“莫要往深处去!”

早已上头的徐晓哪里会听赵长安的话,根本就未曾有半分的犹豫,身形不做停留,一箭箭朝着那梅花鹿射去。

忽而,就只听一声极重的吱呀声,是松树被拦腰斩断的撕裂声音,这富贵公子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变动,微微眯眼,“什么东西?”

赵长安擤了擤鼻子,面色略微凝重,沉声回道:“大猎物!”

快步上前,便见徐晓手拉长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头上一层冷汗。而前方根本就未见那梅花鹿的身影,就只见一头足足有两人高的黑熊!

凶狞之气十足,而跟着徐晓追那梅花鹿的陈青柠早就已经吓呆。

赵长安咽了一口口水,奶奶的,这么大的黑熊他还是第一次见,只怕能与老头子一拳砸死的那白虎媲美!

黑熊怒吼一声,一巴掌直接将拦在眼前有大腿粗细的松树枝丫拍断,四肢着地,朝着徐晓疯狂扑来!

“走!”那黑脸壮汉终于吭声了,声音犹如晨钟轰鸣。

便见其猛地抽出腰间弯刀,一步跃出。虽块头不小,但身形如同轻燕一般飘逸,在这茂密的黑松林之中丝毫不见阻滞。

徐晓听闻跟着一声喊话后连忙伸手揽住失神的陈青柠,步履踉跄朝后跑去,浑不忘朝着那黑熊一箭射出!

但黑熊皮糙肉厚,毛发旺盛,哪里是豺狼能够比的?这羽箭就只是在它身上刺出了一个血印子,没有吓退这黑熊,反倒是激发了这黑熊的凶气。

但见那黑脸壮汉拦在这黑熊面前,脸色极为凝重,猛吸了一口气,想必这等凶悍的野兽他也只是第一次遇见。

此时那黑熊一把朝着黑脸壮汉扑了过来,转换身形敏捷,一跺脚,身形便朝后暴退去。黑熊一击不中,更加羞恼,站直身子怒吼一声,足足有蒲扇大小的熊掌直直朝着那黑脸壮汉的脑袋一掌拍下!

壮汉并不与之硬拼,侧过身子躲过这自上而下的一击,随后弯刀在手心一阵旋转,反握刀柄,一刀朝着这熊爪子砍去!

一声怒吼,便见黑熊前爪之上出现了一道有一指深的血口子,片刻之后,腥臭的鲜血犹如潺潺清泉一般涌涌流出。

赵长安目光略微慎重,这熊瞎子皮糙肉厚的程度他自然知晓,这壮汉只用一刀就在这黑熊的爪上斩出了这么深的一条血口子,可见其力道惊人。

但相比于赵长安心中所想,这黑脸壮汉更是惊骇异常。他这一手弯刀看上去材质极轻,但乃是百炼而成,至少也有三十公斤的重量。在战场上,就算是敌人身披甲胄,他这一刀斩下去能将敌人的脑袋直接斩下,削铁如泥。原以为自己这一刀至少要将这黑熊的熊掌直接斩断,没想到只斩到了骨头就不得半点寸进!

此时那黑熊双眼已经通红,这一刀已经是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大声咆哮,对自己的伤势浑然不顾,双掌接连不断朝着黑脸壮汉拍下!

黑脸壮汉自然不会如同这黑熊一般疯狂,便且战且退。但,越是往后退,这黑熊则越是凶狞,掌击也越是迅速,一时之间,这黑脸壮汉浑然被打在了下风,疲于招架,无力反击。

徐晓手中的长弓已经拉满了有许久的时间,可迟迟不见射出,最后叹息一声,放下长弓,面色焦急问道:“你看宗叔与这熊瞎子谁能胜出?”

富贵公子手中折扇缓缓扇动,双眼却紧紧盯住前方的状况,只吐了一个字,难。

那娴静女子握剑那只手的大拇指摁在了剑柄之上,回道:“若是实力无多差距之时,战斗讲究的便是气势。若是先前宗叔那一刀之后迟疑了片刻,便只能被压着打,没有还手之力。”

听着这女子这么一番话,赵长安眼神异样瞥了这女子一眼。

此时那陈青柠注意到了赵长安,连忙喊道:“你不是猎人吗?怎么还不去帮宗叔?”

赵长安愣了愣,正欲回话之时那徐晓嗤笑道:“就凭一把柴刀?”

赵长安便将话压在了喉咙里边,不再做声。

富贵公子扫了赵长安一眼,淡然道:“若是你真有本事,可以加钱。”

赵长安一挑眉,也不问当不当真,嘿嘿一笑,丢下了手中的柴刀,一个跳跃落在了一块青石之上。

徐晓皱着眉头道:“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想一头撞死那黑熊不成?”

赵长安并不理会,只缓缓沉下了腰,摆好架势,缓缓吸入一口长气,冷着眼睛盯着那黑熊。

富贵公子微微眯眼,那娴静女子同样是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异色。

当赵长安摆好这副架势之后,整个人的气息变了,厚重,沉稳,如碣石重山。

但赵长安并未曾有所动作,只冷着眼睛看着前方那头熊与黑脸壮汉相争。

远处那黑脸壮汉已经彻底落在了下风,身上出现了数道伤痕,鲜血淋漓。

“你快上啊!”陈青柠极为焦急,大声喊道。

“你到底行不行?”徐晓也跟着喊道:“若是没这本事的就别揽这瓷器活!”

富贵公子与那娴静女子同样微微皱眉,不知所以。

但赵长安不动声色。

便听一声闷哼,黑熊挥起熊掌将那黑脸壮汉拍飞,狂吼一声,又高举熊爪正欲一掌拍下之时,赵长安动了。

一声爆响,脚下的那块青石之上顿时出现了一条条裂纹,而赵长安的身形直直朝着那黑熊爆射而去!

握紧右拳,紧闭牙关,赵长安一拳砸在这熊瞎子的肚皮之上,沉闷异常!

只感觉这一股重力打入了自己五脏六腑,有逆冲而上堵住了自己的喉咙,这黑熊连哀嚎都发不出,巨大的身体竟然踉跄朝后退去,最后一屁股栽倒在地。

富贵公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徐晓眼神不可置信,而那陈青柠更是目瞪口呆。

娴静女子脸色若有所思。

那黑脸壮汉望见这一幕之后,心中同样惊骇,但来不及感慨,猛地甩出自己手中的弯刀,瞬间割破了那黑熊的脖子!

黑熊伸出熊掌虚空抓了数下,最后无力落下。

周身无力,赵长安坐在这熊瞎子身上大口喘气,老头子教他的这一拳还是太过费力了一些!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那黑脸壮汉走上前来,声音斩钉截铁。

赵长安摆摆手,“给钱就成。”

那富贵公子嘴角笑意更加明显,等到赵长安终于喘上气了之后走上前来,“你不错,若是有朝一日来了长安的话,我可给你一份前程。”

听着这话,那黑脸壮汉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就连那陈青柠与徐晓望向赵长安的眼神都略微惊奇。

赵长安略微为难,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道:“可就算是这样,你该给的钱还是一分不能少的。”

富贵公子愣了愣,忽而哈哈大笑,肆意张狂。半晌之后收住了笑声,看着赵长安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长安愣了愣,不知所以,“我叫赵长安。”

这富贵公子一合折扇,“我叫裴千仞,有遭一日你若是来了长安,我来招待你!”

赵长安撇撇嘴,正欲说话之时那富贵公子笑道:“放心,钱一分都不会少给你的!”

赵长安这才露出了笑意,搓着手,转头望向了那娴静女子,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敢问姑娘姓名?”

这娴静女子只笑了笑,转身往山下走了。

富贵公子道:“你这个猎人打猎的手段还真是非比寻常!”

不知道这富贵公子指的是他一拳打倒那黑熊,还是此时如此不合礼仪地冒昧问姑娘名姓。

赵长安哈哈笑,“你以为?”

。。。

那日瘸腿老头对他说,“咱白马镇的猎人哪里需要用那些繁琐的手段?就这么一拳下去就成。”

说这话之时,老头子的脸色带着一丝心虚,语气也透着一丝糊弄之感。

那时候赵长安懵懵懂懂,仍旧是心中犯怵,望着自己还没有秤砣大的拳头,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一拳打死一只兔子呢?

如今赵长安回头一看,仍是觉得自己没到出山的时候。

老头子一拳可以将一头白虎活生生砸死,自己方才这一拳,才只是将这熊瞎子打趴下哩!

第六章 初二、十六

天高云浅,落日余晖,行人络绎不绝的古道上一行华贵的马车渐行渐远,远上西方云天。

彭老二眯着眼睛打量这那一行马车,嘟囔一声,“走了?”

赵长安点点头,“走了。”

彭老二松了一口气,恨恨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又骂了一句娘,“走了好!大快人心!若是路上再遇上一伙强匪就更好!”

彭老二可是为那陈青柠给折煞了心,恨得牙痒痒。

赵长安晓得彭老二的心性,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说。

正欲离开之时,忽而就看见前方跑来了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正是前些天跟那狗剩儿说要玩打架游戏的那个小胖墩。

“喂赵长安!”男孩手里拿着一根有半臂长的木棍,仰起头冲着赵长安一声喊。

赵长安低下头,嘿嘿一笑,“怎么了大成子?来找我报仇来了?这样吧,你不用这根棍子,我让你一只手怎么样?”

被唤做大成子的这小男孩神色极为鄙夷,“就你这厮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我可是以后要扬名立万的大侠!”

“还大侠?”彭老二心中怒气未消,阴阳怪气地嘲讽一句,“拿着一根木棍就是大侠了?”

大成子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彭老二,“彭老头你少搭腔,这没你事!”

彭老二活了,指着大成子的鼻子大声喝骂道:“你奶奶的说谁是老头?说谁是老头?狗娘养的瘪犊子!”

能跟一个小孩子大动肝火在这镇子上也只独有彭老二一人。

赵长安瞅着彭老二动了真火也不劝解,就双手抱胸稍稍退后了几步,站在旁边看热闹。

大成子牙齿伶俐,“你还不是老头?你看你这满脸的褶子,我瞅着都瘆得慌!怪不得没人要,丑的吓人!”

彭老二勃然大怒,“老子没人要?你说谁没人要?老子年轻的时候甩开你们八条街,路上看见姑娘我都要躲着跑,免得给她们抓回去做了新郎!”

“还不是娶不着媳妇儿?有本事你娶个媳妇儿啊!”

彭老二脸上的嚣张气焰顿时焉了,娶不着媳妇是他一辈子的痛。

悻悻两声,彭老二背着手嘀咕道:“老子懒得给你计较,你等着,我这就告你爹去,你就等着挨揍吧。”

看着彭老二的背影,大成子跳着脚哈哈笑道:“彭老二,老不死,一辈子,没媳妇,没媳妇!”

镇子上大致都晓得彭老二这号人物,就连来往的旅人都会听着不少关于彭老二的趣事。如今大成子一声叫嚷,街上的人顿时都转过头来,瞅着彭老二哈哈大笑。

彭老二顿时老脸通红,冲着旁边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大骂道:“笑个屁笑!有本事生病了莫要找老子看病!”

大成子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呸,也想跟我斗!”

赵长安笑嘻嘻,“厉害啊,颇有一番大侠风范。”

“那是!”大成子极为得意,得意劲头过了之后忽而问道:“赵长安,听说你跟人上山打了一头熊瞎子?”

赵长安一挑眉,“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大成子手舞足蹈:“都传开了,还有好多人看到一个黑脸壮汉扛着一张好大的熊皮从镇子里边走过,吓死人哩。”

“这有什么好传的?”赵长安满不在意,“不就是打死了一头熊么?猎人打死一头熊不是常事么?”

“真是你打死的?”

赵长安极为用力地点头。

“我才不信!”大成子一脸怀疑,“这些年看你打的都是山鸡野兔,换我来我也能打。肯定是那个黑脸大汉打死的,那个大汉的手臂有这么大。偌,这么大!我爹说那个汉子一拳就能打死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赵长安觉得有些好笑,“你爹还给你说这个?”

“嗯啊,我爹还拿我做比划,只不过被我娘看见了。”

“你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我爹今早鼻青脸肿的,说是晚上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

赵长安失笑。

大成子又问道:“对了赵长安,那头被打死的熊还在你哪里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就看一眼!”

“这有什么好看的?皮都被扒了,就剩一堆肉,还被那些公子哥儿砍去了三只熊掌。没什么好看的。”

大成子略微失望,忽而又道:“喂赵长安,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山上打猎?”

“带你?”赵长安一挑眉。

大成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嗯啊!”

赵长安眼睛转了转,“你叫我一声爹我就带你去。”

大成子目瞪口呆,随即双腮一鼓,拎着自己的那根棍子跑远了,“爹,赵长安又说喜欢我娘了!”

他爹今日应当是心情不好,冲着赵长安一声怒骂,“赵长安你给我死远一点!”

赵长安哈哈大笑。

。。。。。。

天色已经是不早,赵长安沿着一条偏僻的小道缓缓朝着白马山上走去。

正路过一间破旧的屋子,就看见一个女孩匆忙从屋子里边跑了出来,一把撞到了赵长安身上。

女孩神色慌乱,连忙致歉。

这女孩名作初二,是小十六的姐姐。

赵长安笑了笑,“怎么了?一个人匆匆忙忙,有事儿?”

初二抬起头来望见自己冲撞的人是赵长安之后松了一口气,可脸上仍旧是浮现一抹忧色,欲言又止。

赵长安稍稍皱眉,“怎么了?”

初二这才犹犹豫豫回道:“今天十六说要去摸鱼,一大早就出去了,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

赵长安愣了愣,“他又一个人跑到白马山那边去了?”

初二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或许是跑到了山上也说不准的,我正要去找他。”

“没事儿,你看着家就好,我对白马山熟悉,我去找他。”赵长安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冲着初二道:“对了,今日我跟一伙外来的公子小姐上山打猎,打到了一头黑熊。那伙子人都是富贵主儿,只取了熊皮和熊掌,留着一大堆熊肉还放在山上,我给你们拿点过来。”

初二先是面色一喜,随即脸色又犹豫了下来,“不用了,我和十六两个人吃得少,十六又打了不少的鱼回来,我们也吃不完。。。”

赵长安叹了一口气。

十六与初二两人的娘亲受了一辈子的气,也硬了一辈子的脊梁。不管是别人的同情还是善心,她通通拒之门外,临死之前也曾跟十六与初二两人恶狠狠地道:“你们一定要记住,就是这个镇子里边的人害死了我男人,你们的爹!我们老罗家的人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受他们半点好心!”

赵长安笑了,走上前去摸了摸初二的脑袋,笑道:“没事儿,谁都知道,我又不是白马镇上的人。”

初二这才扯开了笑脸,就算是面色消瘦,也明媚异常。

通往白马镇后方的那个巷子略微阴暗,赵长安正想着小十六如今抓鱼的本事是不是熟练了许多之后,就望见从前方的巷子口走来一个女人。

赵长安皱着眉头,微微打量了那女子一番。

这女子大致二十岁的年纪,身着一袭白裙,头戴一白玉簪,除此之外,并无多少配饰,素雅异常。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缓缓转过头去,一人望着白马山,一人望着白马镇,擦肩而过。

等到身后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于无之后,赵长安转过头来,微微挑眉,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在这白马山上会有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琢磨不清楚,赵长安笑着摇摇头,自嘲说这些天白马镇里边来的人还少么?一个个琢磨过去岂不是要将自己累死?

缓缓走出这条巷子,便望见前方碧波溪水潺潺,溪边青草略显一丝昏黄,但精神劲十足。

可溪边并未望见有人影,赵长安环顾一周,忽而瞥见在溪边一颗老槐树上蹲着一个人影。

赵长安笑了笑,吹了一声口哨,“不摸鱼蹲在树上做什么?”

那身影缓缓转过脸来,可不是小十六?

赵长安缓缓走去,“啧啧啧,我来看看你在这里一整天逮到了什么好东西,嘿,好家伙,两条鱼?你还真有本事!”

小十六晓得赵长安在讥讽自己,一挑眉,“用得着你来管?”

赵长安嘿嘿笑了一声,顺手弯下腰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终日在这山林里边闯荡可不是什么好出路。”

小十六腮帮子硬了硬,“要你管?”

赵长安摇摇头,“早之前就听你姐说要筹钱供你去读书,只是一直没有将钱攒够。今日我帮了镇长一个大忙,他说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儿。你要不要去读书?”

小十六回过头来,眼里里的淡漠令人心寒,“不需要。”

赵长安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自顾自地说:“我没读过书,我打小就跟着那瘸腿老头在山里长大,偷鸡摸狗的事儿更是做的不少。也不知道书上有甚么大道理,也学不来甚么大道理,只记得老头子给我说过一句话,一个人要想活下来是需要有些本事的,一个人若是想活得好就需要有大本事。”

小十六微微转了一下头,半响之后说:“读书不算什么本事。”

“可是你现在除了读书之外学不到什么其他本事。”

沉默了半响,小十六不说话,赵长安也不说话了。

赵长安其实是没有什么资格来对眼前这个小十六说些什么大话的,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见识也只是这一座大山,也只是大山脚下的那个小镇。

忽而听见一声闷响,是背着木刀的小十六从树上跳了下来,赵长安笑问道:“做什么去?”

小十六脚步顿了顿,头微微偏了偏,最后还是继续往前走。

“是不是要去抓鱼?”赵长安问了一声,“我就晓得,手里提着两条鱼没脸回家是不?”

小十六恼羞成怒,转过脸来冲着赵长安道:“我说你不用你管!”

说着小十六加快了脚步往溪水里走去。

赵长安又笑着喊道:“抓鱼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山上捉兔子,猎野猪,斗一斗熊瞎子怎么样?我猜你肯定是没有见过五六百斤的野猪和威风凛凛的老虎在山林里边到底是什么样的!”

小十六脚步停了,转过身来看着他。

赵长安笑得很开心,眼里的笑意就像是十月的阳光,”哈哈,瞧你这副样子!诶诶,别恼,有绳子之类的东西么?我跟你说,在山林里边,这玩意儿比刀子还要好使!“

第七章 老道士

大成子他爹姓王,名大福做烧饼的手艺好得没话说,在镇子之上有些名气。名气既然打出去了,门庭便不算是冷清。

只是今天这烧饼铺子里边好似没有多少人。

赵长安走上前去,敲了敲柜台,喊道:“你这烧饼怎么卖?”

“三钱。。”王大福原先还愁着客人不多,坐在柜台后掰着手指头算着自己今日挣了多少银子,听着这声喊话之后脸色一喜,连忙抬起头来。可望见是赵长安那张脸之后脸色便沉了下去,没好气地说:“赵长安你怎么来了?”

赵长安嘻嘻笑,“怎么了?还不欢迎我?好说歹说我也算是一个客人。”

“谁都欢迎,就看着你像是过街老鼠!”

“你这话就不厚道了,你好歹也是一个掌柜的,这副语气同客人说话,怪不得如今你店里没人。”

说到这里王大福略微皱眉,道:“今日确实是有些怪异,那个说书人在酒肆之中说书的时候店里边客人少也算是应该的。可如今还未道那说书人说书的时候,怎么客人还是不多?真怪!就连馋嘴的小孩儿都没几个,太怪了。”

赵长安揶揄道:“小孩儿?你只怕挣的就是小孩儿的钱吧!忒不厚道了些!”

“你晓得个屁!闭嘴吧你!”

赵长安眼睛转了转,调侃道:“哟,你这脸上的伤还未好呢?从床上摔下来摔得不轻吧?”

王大福猛地抬起头,原本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配上羞恼的红色,便显得鲜艳起来。恨恨骂了一句,“这狗日的混小子,老子今晚就要揍死他!”

自然晓得王大福骂的是大成子,赵长安嘿嘿一笑,伸着脑袋往店面里边瞧了瞧,“你媳妇呢?”

“关你屁事儿!”王大福骂了一声,“要几个烧饼?”

“问问都不成?”赵长安故作恼火,随即伸出五根手指头,“两个。”

王大福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狠狠瞪了赵长安一眼。但也不怠慢,吆喝一声离远点之后便开始揉面饼。

赵长安也不再打扰,靠着柜台望着这熙熙攘攘的街道,“小十六,瞧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过日子。你看看你成天往白马山上跑算个什么事儿?我小时候绞尽脑汁想往镇子里边跑,你倒好,成天就呆在那白马山上转悠,无不无聊?”

底下传来一声回话,“用得着你来管?”

王大福哟了一声,伸长了脖子往外边瞥了一眼,便望见小十六坐在门槛上望着这条街道,神色有些不自然。

“小三儿也来了?在外边坐着干嘛?进来坐啊!”王大福朝着小十六喊了一声。

小十六转过头来瞥了王大福一眼,冷声回道:“我叫十六!”

王大福有些讪讪,“啥时候改了名儿?我怎么不知道?”

小十六没吭声,双手捧着脑袋,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犹如一尊泥像。

王大福疑惑地看了赵长安一眼,意思是十六怎么跟你这厮混在一起了?

赵长安一挑眉,关你屁事儿

王大福脸色便青了下来,心里暗暗骂道你这狗日的小时候偷老子的烧饼之时可没这么硬气!

心中有火气,揉捏着面饼自然也是重了几分。终于将面饼摊开,用擀面杖擀薄,将其摊在炉子内壁,拍了拍手,王大福终于忍不住冲着赵长安低声道:“你可莫要带坏这孩子!”

赵长安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嘻嘻地道:“昨日你家大成子叫我带他去山上打猎哩!”

王大福面色一变,瞪大了眼睛冲着赵长安道:“你小子若是敢带他去的话,老子打断你的腿!”

赵长安耸耸肩,不以为然。

“给,两个烧饼!”王大福将包好的烧饼砸在赵长安的怀里。

匆忙接过,赵长安问道:“多钱?”

“三钱!”

“好勒!”

看着赵长安正欲掏钱,王大福却不乐意了,“一个烧饼三钱,你两个我也才只收三钱,你就不问问原因?”

“问个屁啊!有便宜不占,我岂不是王八蛋了?”

“问不问?不问老子收你九钱!”

“好好好,”赵长安一阵无奈,随即故作惊讶,“不是一个烧饼收三钱么?两个烧饼怎么也只收三钱?”

脸色满意,心想这小子上道。王大福微微一笑,故作高深道:“那孩子可怜,他爹死的时候我们都很内疚。乡里乡亲一直想帮助他们母子三人,可他们都倔得像一头驴似的。如今我只收你三钱,另一个烧饼就当是我送给那孩子的,你莫要告诉他。。。。”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赵长安拉着小十六走远了,一面啃着烧饼一面嘀咕道:“今儿个遇上了一个傻子。。。。”

王大福又险些一口气没顺上来,恨恨骂了一句,心想那瘸腿老头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还记得大成子三岁那年一个人跑到溪边险些淹死的时候还是那瘸腿老头救了他,怎么如今继承了瘸腿老头衣钵的竟是这么一个龟孙儿?

还有脸叫赵长安?早晓得自己就给大成子取名叫王长安,多好听,白瞎这名字了。

王大福冷哼了一声,低头望着空空如也的柜台,愣了愣,勃然大怒。

奶奶的,这孙子竟然连那三钱都没给,又被他白吃一个烧饼了!!

。。。。。。

白马镇中心有一块大石头,这块石头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置放在这里的,好像每个人记事起这块石头就一直都在。

大致听镇子上有人说,原本白马镇之上有厉鬼作祟,杀了镇上许多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许多年轻人就要背上包袱远走他乡,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有些老人却不肯,活在这里一辈子,死也是要死在这里的。或许是这种精神感动了上苍,一匹白马从天而降,落在了小镇后头,成了白马山。又有一块石头从山上飞射而出,恰巧落在了镇子中心。随后就再没听说过厉鬼作祟的事儿了。

但是这终究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很多时候传说是当不得真的。可即便是如此,也不妨碍旁人将这件事儿当做自己的谈资,就算是别人都知道的传说,拿来吓唬一下孩子也好。

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现在就有一个人拿着一块石头坐在这块大石头的边上给一些好奇的孩子讲些道听途说的神鬼异志。

那人是一个小老头,穿着一件道袍式样的衣服,头上梳了一个发髻,手里拿着一块红色的石头,脸上满是笑意。

自打他来过之后,这个广场就热闹了不少,因为这个老头儿会变把戏!

那老头先是拿起一根绳子放在自己的手里,双手合上,闭上眼睛咪咪麻麻念了一阵子,再张开手之后手里边的绳子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色的大蜘蛛,将凑近的几个孩子吓了一大跳。

看着那几个孩子夸张的表情,老头哈哈大笑,手捏住那只白色的蜘蛛,在空中虚晃一下,就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大蝴蝶,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只蝴蝶摇摇晃晃朝着天上飞去,看得周围的孩子一阵目眩。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问道:“道长道长,你能不能变一只鸽子出来?”

那老人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拿起那块红色的石头,在空中晃了晃,一朵红色的火焰就从那块石头上升了起来。

孩子们夸张地惊叫,一个留着鼻涕的男孩子问道:“道长道长,你是神仙吗?”

听到这话,那老道摇了摇头,”神仙哪又那么容易呢?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啊!“

孩子们拿回理会那老道脸上的沧桑呢?只是一个劲嚷嚷道要那个老道再变个魔术。一阵推搡,老道单薄的身子就快要被这些孩子给推倒了。

万般无奈之下正准备要继续变的时候,忽然在人群之中瞥见了一双眼睛,愣了愣。

人群之中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儿,正是初二。

老道招了招手,示意初二来自己身边。

初二惊慌得很,生怕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礼数不到位惹恼了这个老道,站在原地不敢有动作。老道知道这个女孩的担忧,笑着说:“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的。”

初二这才缓缓走到那老道的身边,那老道问:“你叫甚么名字。“

“初二。“

老道又问:“你是来看我耍把式的么?”

初二摇摇头,“我是来找我弟弟的。”

“你弟弟叫甚么名字?”

“十六。”

问得都是一个寻常的小事儿,回答的话也简短得被剪刀裁剪过。

老道突然伸出手来按在初二的肩头,眉头皱了起来,接着又笑了,“你。。。”

话还没有说完,老道又眯上了眼睛盯着通往这个广场的一个小巷子,在那个巷子里边走出来一个说书人。

两个老头的目光在空中对峙,接着又同时收了回来。

老道在想怎么这里会有这样的人?

说书人哼哼一声,心里暗暗骂道,我就说今日听老子说书的人少了那么多,就连打赏一杯酒的人都没有,原来是这个狗日的抢了老子的生意!先是遇上了一个混小子,搅了老子的好事又害得老子掉了一枚铜板,接着又是遇上了这等混账,你大爷的,这年头,没法活了!

第八章 豺狼

“嘿,怪得很,今日那说书人竟然没有在这酒肆里边说书?”赵长安左右观望,脸上浮现出一抹纳闷,随即转头望着小十六笑道:“你运气还真算是不好,若是那说书人在这里的话,也能叫你见见世面。”

小十六冷哼了一声,只皱着眉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山上打猎?”

赵长安愣了愣,“这么着急做什么?山上有什么好呆的?不仅枯燥无味,还有不少的蚊虫叮咬,烦人得很!”

小十六仔仔细细盯着赵长安的眼睛,忽而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诶,等等,等等啊!”赵长安连忙道:“去去去,这就去!”

路上赵长安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问道:“对了,昨日我去山上找你的时候遇见一个女子从白马山走来,你在溪边打鱼,见过那女子没有?”

小十六脸色有些变换,随后点点头。

“你没有对她出言不逊吧?”赵长安问道,“你这副倔强的模样,谁看了也会生气,你以后可得收敛一些。”

小十六抬起头来,怒目而视。

赵长安讪讪笑了一声,“不是,一个锦衣男子跟我说过最近这白马镇不算是太平,来了好多不明来历的人物,小心一些总有好处。”

小十六这才将头垂了下来,冷声道:“晓得了。”

赵长安嘿嘿一笑,没再多说。就只带着小十六沿着那一条山间小道缓缓走上了白马山,到了自己所住的那间屋子。

小十六左右打量,“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赵长安点点头,笑道:“气派不气派?”

小十六撇撇嘴,脸上的鄙夷之色丝毫不做隐瞒。

末了小十六就又看着堆放在木屋边上的那些破铜烂铁,心中好奇,快步走上前去,拿起一张木弓摆弄了两下,问道:“这就是你用来打猎的?”

赵长安摇摇头,意味深长笑道:“不是。”

小十六皱紧眉头,“那你是如何打猎?”

赵长安轻松道:“看见兔子之后冲过去将它抓住不就成了?”

小十六又盯着赵长安看了半晌,确定赵长安没有说谎之后转身就要走。

可是转身之时忽而望见一头半人高的豺狼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虎视眈眈,小十六还未曾有任何动作,就见着一道影子从自己身边划过。

赵长安一拳将那豺狼打倒在地。

小十六已经是目瞪口呆。

。。。。。。

先前那赵之寒曾对赵长安说过最近白马镇之中不算太平。

这天几个外来人结伙走进白马镇里边,直接推开门走进了一家富贵门楣!

门后面是花池鸟榭,又有几个尚有姿色的妙龄少女怯生生地站着,生怕这几个外来人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不好的事儿!

只是这种担忧是没有道理的,那几个外来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除去其中一个拿着折扇的公子捏了捏一个丰满少女的屁股之外,就根本没有谁会多看这几个女子一眼。

那面小跑出来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鲜衣的耄耋老头,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绿色秋衣的圆脸胖子,再有就是几个拿来充门户的杂役丫鬟。

那耄耋老人跑到那几个外来人的面前,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差点就要摔倒,最后扶着一个外来人的手臂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颤抖着声音说:“几位仙师,快快里边落座!”

被扶着手臂的外来人不留痕迹地将那老人的手臂推开,笑着说:“老人家不必如此匆促,免得伤了身体可就不好!”

老人眼里含着浊泪,伸出手稍微擦了擦,道:“不说这些了,快先落座,吃杯茶我们再聊!”

抱了抱拳,那外来人说:“有劳了!”

座椅都是名贵的香木,茶叶也是由吓人精挑细选出来的茶叶尖儿,配上小镇独特的香料炙炒,最后再用上好的紫砂壶,配以山上连夜送过来的清泉煮沸泡开,只有这样的茶才尝得出味道来!

那外来人稍稍小酌了一口,大声赞叹道:“好茶!好茶!每次来贵府必定都要尝一壶这样的茶才能稍稍慰藉我一颗旷远之心啊!”末了又对那耄耋老人点了点头说:“刘老真是费心了!”

姓六的老头笑道:“仙师若是喜欢这茶,我这就叫人准备几斤茶叶送到仙师的府上去!”

那外来人摇摇头,“这茶吃一次就够了,就像是山珍海味,若是天天吃也难免吃腻。况且我家里可没有刘老汉这等上好的紫砂壶,也没有人连夜给我送泉水来啊!哈哈,还是刘老有福气!哈哈,有福气!”

刘老汉悻悻然地笑着,也不管这外来人话语里边的意思是不是在讽刺自己,叹了一口气说:”这算的了什么福气,最后还不是带着这一身老病入土,或许后人争些气能给我脸上挣一些光!可若是后人不争气的话最后只怕是竟连自己的灵位都无人供奉,最后只怕是连名字都留不下!还是羡慕仙师这等的神仙人物,长生逍遥啊!“

眼睛稍稍朝着那几个外来人瞟了几眼,看到一个外来人正准备要说话的时候赶紧插嘴对站在一旁的那年轻圆脸胖子说:“对了,麟儿,快快将我前些时日准备好的玩意儿给这几位仙师过过目!”

刘老汉只说是过目,没有说是送给这几个外来人。

那个拿着折扇的外来人笑道:“刘老汉这么客气做什么?这些玩意儿你自己留着就好,非要送给我们,你看看你啊,真是叫人过意不去!”

话说完,几个外来人眼里意味深长。

刘老汉暗暗骂了一声狗日的饕餮,面上却笑呵呵地说:“这有什么,几位仙师难得莅临寒舍,若是一些礼物都不备上,只怕是要惹人笑话!况且就只是一些小物件儿,算不得什么重礼,只求几位仙师莫要嫌弃才好!“

无论是什么地方,向来都是客人给主人送礼,可是刘老汉非要这么说,想来话语里边也是有一些小心思的。

那个为首的外来人呵呵笑了两声,端起茶杯稍稍抿了一口,这才笑道:“刘老汉送上的东西怎么可能嫌弃?那不是扫了刘老汉的脸面么?”

刘老汉笑了两声,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个时候那个圆脸胖子捧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盘子里边放着一把青铜小剑,一面铜镜还有几枚铜钱。

那为首的外来人一眼看到了那几枚铜钱,呦了一声,“想不到刘老汉手里头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刘老汉讪讪笑着,“一些传下来的古董玩意儿,我也不懂,还不如给几位仙师看看,看能不能给仙师派得上什么用处!”

一个穿着武人服饰的外来人捏起那些铜钱里边一枚银色的铜钱,只见那钱正面写着清风明月,背面写着明山净水,微微皱眉。

另外两个外来人同样默不作声,各自换了一番脸色,略微沉吟。

刘老汉看着那几人的神色,忍不住道:“这两枚银色铜钱还是前几年从一个行商手里买来的,那行商说这枚银钱乃是仙人留下来的,不知道是真还是假。几位仙师今日一观,如何?”

为首的那外来人呵呵一笑,将这两枚银钱收入囊中,呵呵笑道:“小玩意儿而已,留作把玩也好。”

晓得那银色的铜钱只怕是值钱的玩意儿,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刘老汉脸上却笑道:“既然仙师喜欢,那仙师留下就好。只是希望仙师莫要怪罪老汉我没拿出什么重礼来。”

那拿着折扇的外来人拿起那枚铜镜看了看,又拿起那小剑看了看,笑道:“什么重礼不重礼,你有这份心就好。”

“是是是。”刘老汉连忙道。

那为首的外来人笑道:“不说这些无用的了,刘老汉准备的这些东西我们瞧着欢喜,就不驳了刘老汉的颜面,就痛痛快快收下了。只是刘老汉你晓得,咱们相熟归相熟,有些东西还是要做好的,否则惹恼了上头,我也没有法子!”

“应该的,应该的!”刘老汉讪讪笑了几声。

“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那件事儿,刘老汉你应该晓得吧!”那外来人瞥了刘老汉一眼。

刘老汉连连点头,“自然是晓得,仙师吩咐的事情我肯定是不敢忘的。关于那事儿,我现在也有了一些眉目。”

听闻这话那外来人一喜,连忙问:“什么眉目,你万万不要骗我等,否则。。”

刘老汉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刘老汉接着道:“小镇里边有一个传说,就是三百年之后,这白马山上就有圣灵显事,为依附白马山的白马镇带来福运。说有福气绵延而长,有灵兽降世,得其者能雄霸一方。又有宝刀出鞘,得其者能杀江破海。还有一灵药初长,吞其者能羽化成仙。”

那拿着折扇的外来人嗤笑道:“羽化成仙,牛皮不是这样吹得吧!”

刘老汉一脸苦涩,“这事儿我们也不晓得真假,是祖宗留下来的传说罢了。”

几位外来人相视一眼,随后又问道:“如今可是三百年?”

刘老汉摇摇头,“白马镇已经有三百多年了。”

那拿着折扇的外来人皱着眉头道:“已经三百多年了,也从未听说过这白马山上有任何异象,那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

为首的外来人低声回道:“如今八方势力云动,这白马镇之中熙熙攘攘,上头又对此无比慎重。咱们既然接到了命令就只管做事,哪里还用理会这些?换个想法,这其实还算是不错,若是咱们空手而归的话,就说是时间已过,上头也自然不能怪罪我等。”

另外两人点头,深以为然。

此时刘老汉望着这两人小心翼翼问道:“不晓得极为仙师该作何打算?”

那为首的外来人琢磨了半晌,问道:“这白马山。。。有何凶险之处?”

刘老汉回道:“这白马山我们镇子上的人也不算通识,就只听人说这白马山上虎豹豺狼,什么样的野兽都有,个个凶悍异常!”

那武人模样的外来人皱眉问道:“当真?”

刘老汉点点头,“自然是不假,前几日有一伙公子千金就在白马山上打了一头熊瞎子,扛着熊皮过街,甚是壮观!”

为首的外来人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那一伙人什么来历?”

刘老汉犹犹豫豫,回道:“我也不大清楚,他们一伙人是镇长招待的。只是听人说,他们好像是来自长安。”

长安?!

几个外来人对视了一眼,各自眼中带有一丝惊骇,倒吸一口冷气,“真假?”

“当真。”

几人便沉默了下来,暗自盘算其中的粗细,又问道:“他们在这里逗留了几日?”

“两日。”刘老汉回道。

“可曾带走了什么东西?”

“就带走了一张熊皮。”

又沉默了许久时间,那为首的外来人呼了一口气,道:“此事与我们无关,莫要去胡乱打听那几位公子千金的底细,咱们就只需守在这镇子上便可。若是真有灵物,那便夺来就好。若是没有,回头也能将责任推给那几个长安人头上。”

另外两人点点头,脸色也轻松了下来。

随即那为首的外来人转头看着刘老汉,拍了拍刘老汉的肩膀,道:“不过这事儿还得有劳刘老你了,刘老你对这镇子熟悉,多多打听一番。若是成了的话,说不定刘老以后还能与我们一同做事呢!哈哈!”

刘老汉一听这话喜极而泣,连连跪在那外来人面前,“仙师。。仙师。、。仙师、、、小人我。。“

那外来人赶紧伸出手来扶住刘老汉的胳膊,却只是虚扶而已,任由刘老汉跪在地上,“刘老汉行这等大礼真是折煞我等啊!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刘老汉摸了摸眼泪,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晚宴,还请几位仙师吃过饭,再在府上留宿一夜,我派几个如花美眷给几位仙师洗尘可好?”

几个外来人相视一笑,“那就多劳刘老汉了,哈哈!”

刘老汉连连派上几个杂役前来引路,“仙师先去歇息片刻,请几位仙师稍待片刻,晚宴马上就好!”

看着那几位仙师离开之后,刘老汉歇了一口气,摸着那座椅扶手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那圆脸小胖子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埋怨道:“爹!你瞧瞧那几个人的模样,非要一口将我们家底吃空一般!再说那灵药若是能羽化成仙的好东西,为什么非要给他们?我们自己吃了之后成仙上天不好吗?还要将家里的老古董送给他们!”

刘老汉猛地一巴掌拍在那小胖子头上:“你这个蠢货晓得什么,羽化成仙?没听那外来人说么?牛皮不是这样吹得!那只是一个传说,老子都不信,你还当真?!”

胖子有些委屈,“那也不用那么奉承他们吧!我们家这么多钱,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么?”

刘老汉更气,“他们?他们是哪个你还不晓得?他们是外来的豺狼!若是不奉承他们只怕是我们尸骨都要被他们吃掉!还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呸!他们一剑杀了老子,再一剑杀了你!再霸占你的家产和你的媳妇你有法子吗?老子怎么就生了一个你这样的蠢儿子?竟没有半点的聪慧!”

胖子落下眼泪来,“爹~可是你看,你刚才都跪在地上了,你看看他们。。”

刘老汉头看着儿子这副样子也红了眼叹了一口气,虽说自己儿子天生就要比其他人家的孩子蠢了一些,但是自己儿子是真孝顺啊!刘老汉摸着那胖子的脑袋:“麟儿啊,别怪爹骂你!只是现在啊,再多的钱财都没用,都是浮云,老死之后就是一捧土。若是没有权势,这些钱财到时候跟谁姓都不晓得!”

“你以为这世上真有成仙妙法么屁!有个屁的成仙妙法!若真有成仙妙法的话这些人为何不去修那仙法?反而要跑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翻爬打滚?!爹早就晓得这些外来豺狼的心性,如此就只是为了今后你能抱上他们的大腿,叫我入了黄土之后也无人敢欺负你!”

“爹~”胖子抱着刘老汉哭花了脸。

刘老汉叹了一口气,看着天上的白云,喃喃道;“只是这些外来的豺狼,莫非是真的太没有吃相了?仙师?我呸!喊你几声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仙人了?”

第九章 饭来斋,来哉?

饭来斋一直都是这白马镇里头最为出名的一个饭馆,尽管里边的装潢定然是比不过某些大城市,但其掌柜可是炒的一手好菜,闻名而来的客人也不算是少数。

据说这掌柜的是从某位大厨手中学艺而来,不晓得真假,但他一手烹饪的黄皮鱼确实是一流。

这天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进了饭来斋之中,那身形高大的男子手中提着一只山鸡,较为瘦弱的那男孩手中则是提着两条野鲫鱼。

才只是刚刚走进这饭来斋,便有一个小二迎了上来,“赵长安?又提了什么东西来了?哟,一只大山鸡?这只山鸡肥的很,不卖了?”

这一大一小两人便是赵长安与小十六两人了。

赵长安将手中的山鸡往那小二怀里一丢,“卖个屁,卖了哪里有自己吃了舒爽?”

这山鸡未曾死透,被赵长安丢出去之时仍旧是扑腾着翅膀,哟哟叫唤了几声。那小二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匆忙接住,转头冲着邻座被惊扰的客人连连致歉后冲着赵长安怒目而视,“是不是有病?还没打死你就敢直接丢给我?若是它扑腾翅膀在这酒楼里边闹个鸡飞狗跳将客人吓跑了怎么办?你来赔钱?”

赵长安嘻嘻笑,“这不是没有闹得鸡飞狗跳么?”

“滚!”小二冲着赵长安骂了一声,提着这山鸡正欲回后厨之时忽而望着小十六道:“这。。。小客官,你手中的这两条鱼也要拿给我们酒楼煮了么?”

这小二不是白马镇上本地人,不认得小十六,倒是与时常来这饭来斋吃饭的赵长安挺熟。

这句话或许是一句废话,这镇子上就没有几个同赵长安不熟的人。

而此时小十六回道:“不用了,这两条鱼我提回去。”

小二点点头,朝着一张空桌子伸了伸手,微微弯腰,对小十六道:“客官且往那面坐,这山鸡马上就做好了。”

赵长安哟了一声,略微不满,“老子就不是客官了?”

这小二对小十六极为恭敬,但对赵长安却是浑然两样,哼哼一声,“你问问看着镇子上哪家店铺将你当做是客人的?”

赵长安自顾自嘀咕了一句什么,总归不是好话。望着那小二的的背影,忽而喊道:“对了,那山鸡只做一半就好。”

小二回过头来,一脸迷惑,“只做一半?另一半呢?”

“我提回去。”

小二点点头,掂量了几分手中的这山鸡,又道:“提回去做什么?另一半倒不如卖给我们,我可以自作主张,卖你一百钱,成不成?”

赵长安大手一挥,“想占老子便宜?门儿都没有!一两银子,否则不卖!”

小二一脸惊愕,“一两银子得,我还真不买了!等会你赶紧给我吃完,吃完赶紧给我走人!”

“好勒!”

小二恨恨而走,赵长安指着那小二的背影冲着小十六笑道:“你看,这小二的还想占我的便宜,不过幸好被我给识破了,否则咱们就亏大了!”

小十六对赵长安的话不屑一顾,只抬头略微疑惑看着赵长安。

赵长安笑了笑,“打这只山鸡你也出了功夫,一人一半。等会那另一半你提回去。”

小十六低下头去,沉声道:“我出了多少功夫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拿个鸡腿回去就好,剩下的你自己拿着。”

赵长安无奈摇头,道了一声成。

小十六骨子里头的高傲与倔强是从娘胎里边带出来的,昨日同那王大福闲聊之时王大福感叹道,“这三儿,哦,现在改名叫十六是吧?他真真是像极了他娘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边刻出来的。这样也好,人活得总归是有骨气。不过就是苦了这孩子,明明可以在私塾里边读书的,说不定还能参加科举以后做一个大官也说不定。。。。。。”

赵长安对王大福那番话深有体会,昨日他趁着小十六不在,将一堆熊肉提给了初二。没想到今日清晨才刚刚起床就看见小十六站在自家屋子外边,将一张纸条递给了他,神情倔强。

赵长安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欠条。。。

。。。。。。

不多时,就见着那小二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过来,轻手轻脚将这一盘鸡肉放在桌子上,对小十六道了一声客官慢用。

赵长安拿起筷子在这盘子里边扒拉片刻,问道:“这就有半边鸡?我那只山鸡可是六七斤重,这盘子里边才多少?该不会是被你们这饭来斋私吞了不少吧?”

小二神色鄙夷,“你放屁!你这话尽管往外头说,咱们饭来斋声誉怎么样别人自然是晓得。你这只山鸡块头是大不假,可去了毛还剩多少?”

懒得再做解释,小二转头正欲离开,赵长安又吆喝了一声,“等等,另一半鸡呢?”

小二头都大了,“等会你吃完自然是会提给你,难不成你还要提着那另一半山鸡吃饭不成?真有你的!”

说着小二嘟囔了一句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人物?随即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赵长安转头冲着小十六笑道:“看见没有做人呐,最主要的是要精明!尽管你晓得他们不会私吞你的鸡,可你仍旧是要这么盘问几句,旁人一看,就只觉得你这人刻薄,不敢占你的便宜!这都是大道理,学着点!”

小十六注意到周围不少客人异样的目光,羞愧难当。

野生野养的山鸡果然是要比家养的味道浓郁许多,这一盘鸡肉才只是往桌子上一摆,浓郁的香味儿便朝着周围飘散而去,迎来了不少人的垂涎。

就听见二楼雅座上有一个男子喊道:“怎么给我们上的鸡肉就没有这种味道?难不成是你们饭来斋看不起人?”

小二无奈叹了一口气,每当赵长安来这饭来斋吃饭,这种事儿就少不了。连忙迎了上去,道:“咱们一个小小的饭馆如何敢怠慢极为贵客?这手艺是没有半点作假,那盘菜香味浓郁是因为食材是他自己从山上打的野味,与咱家家养的鸡鸭自然是没有可比的程度。”

“那为何你们不去山上打些野味来?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们出不起银钱?”那人不依不饶。

小二便晓得此事不能善终了,他也想有人去山上打些野味卖给他们饭来斋,他们饭来斋也不是出不起钱。可这白马镇上哪里有人愿意去白马山上打猎了?自家开个店铺安安稳稳,为何要去白马山上跟那些虎豹豺狼找不自在?

原先那瘸腿老猎人还时不时提着一些狍子野鸡下山卖给他们,可那瘸腿老猎人死了之后就再没人做起了猎人的行当。赵长安或许能称得上是一位,可赵长安这厮根本就没有半点要发财的野心啊!打了野味儿尽数都是自己吃了,半点也不卖。原先饭来斋的掌柜还专门同赵长安说道过此事,可赵长安根本不依,说自己打的猎物自己吃都不够,哪里还有多余的卖给别人?

掌柜的自然晓得赵长安是在放屁,便没再提点这事儿。

你说你懒,不愿意打猎卖钱也就罢了,可好死不死的这赵长安还时常提着野味儿来请饭来斋烹饪,这便就闹出了不少的幺蛾子。

此时这小二七嘴八舌对这极为客人解释了一番,说清楚其中的缘由之后那客人探出脑袋来,冲着赵长安喊道:“你是猎人?”

赵长安抬头挑眉,“如假包换。”

那男子冷笑一声,又道:“你帮我从山上打猎物,我付你钱怎么样?”

赵长安咧嘴笑,“好啊,十两银子一只山鸡,二十两一只狍子。”

那人微微眯眼,仔仔细细往赵长安脸上打量了片刻,随即转过脸去,不再多说。

底下的人听着这番对话,尽数都说赵长安不识好歹,竟然连上门的生意也不做。

赵长安哼一声,“你们晓得个屁,这些都是肥羊,不好好宰一顿怎么成?”

赵长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没小,邻座几个客人神色惊慌地抬头望了楼上的雅座一眼,不见有任何动静才松了一口气,略微埋怨道:“你呀你,真是。。呵。”

小十六吞下嘴里那块肉之后抬头看着赵长安,“为何不做这番生意?以你的身手不是稳赚么?”

赵长安打着哈哈道:“我哪里没做这生意?只不过他们付不起钱而已。”

小十六眼神在赵长安脸上扫了扫,晓得赵长安是不愿意提及这事儿,便重新垂下头去,只嘀咕了一声放屁。

赵长安呵呵一笑,端起茶杯放在了自己嘴边,可只是一直举在嘴边,并未曾喝下一口茶。

而此时,赵长安的注意力已经是尽数放在那楼上的雅座之上。

楼上的雅间中有一人略微不忿道:“大哥为何阻止我?就这么一个乡野小子都敢消遣与我们,真是骑在阎王爷头上拉屎,不知死活!”

另一个声音说道:“你自己都说是一个乡野小子,你为何还咽不下这口气?”

先前那声音猛地提高了片刻,“可!”

才只是说出了一个字,就无声息。

第三个声音出现了,“你还是太过鲁莽了一些,竟然看不出这小子是在激怒你?”

“激怒我?哼,找死么?”

“你也不想想,这白马镇一个巴掌大小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物涌入!先不说咱们昨日遇上了那锦衣男子,只是论从那老不死嘴里说的几个从长安来的公子小姐,就该你沉下来。若是这白马镇里头未曾出现什么秘宝的话,你们尽管胡作非为,杀人都成!可如今正是因为秘宝的消息,这白马镇之中便卧虎藏龙,你还如此鲁莽,岂能成事?”

“可是。。。”最先的那声音弱了片刻,“就这么一个乡野小子,能掀起什么水花来?”

“你莫要忘了咱们来此是为了什么!”声音强了片刻之后就低了下去,“咱们身上还有要事!你若是那口恶气咽不下去,就只管往那老不死的身上撒,那老不死才是真的掀不起风浪!在外头,低调一些不算是坏事。更不用说咱们已经从那刘老汉的手里得了几件好东西,为何要在这一个不成事的小子手里寻晦气呢。。。。。。”

。。。

赵长安微微挑眉,这才终于将手中的茶吞了下去,转头望着小十六,“吃完了么?走吧。”

小十六点点头,拎着自己两条鱼起身。

赵长安往桌子上丢下了几个铜板,吆喝了一声小二!

便从小二手中提过那半只鸡,缓缓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之时赵长安忽而转过脸来,便望见那雅间内一个手持折扇的男子正望着他。

两人对视一笑,极为和善。

转过脸去,各自阴森。

第十章 小镇闲事(一)

走出饭来斋,街道上依旧是熙熙攘攘,像极了这个喧喧闹闹的尘世间,却显快活。

左右望了望,赵长安从手中半边鸡上撕下一个大鸡腿,连带撕下了一大块肉。将这个鸡腿用一根绳子串起来,递给小十六,赵长安努努嘴,“诺,给你的。”

小十六未曾接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赵长安笑道:“男子汉磨磨唧唧的算个什么事儿?拿着就好了,难不成你还要跟我推辞半天么?更不用说这还是你应有的那一份。。。”

话还没说完,小十六就已经从赵长安的手中拿过了那个鸡腿,拧在手里,略微鄙夷扫视了赵长安一眼,转身回了。

赵长安面色略微尴尬,看着小十六的背影,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啰嗦的那一个。

咂咂嘴,赵长安又朝着小十六喊了一声,“你会做么?要不要给饭来斋的小二做完再教你提回去?”

小十六转头不屑道:“娘们唧唧。”

赵长安哑然。

那背着木刀的小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赵长安的面色这才逐渐沉了下来,朝那饭来斋里头望了一眼,撇撇嘴,低头看着手中的这一块山鸡,倒是有些犯难了。

赵长安总是带着山珍野味儿来请饭来斋的掌厨给他烹饪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着实是对烹饪这一门手艺生疏的很,用瘸腿老猎人的话来说就是你这玩意儿竟然是没有半点天赋,连火都烧不着,你怎么才能在这白马山之上活下去?

那时候赵长安冷哼一声,心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近庖厨?

如今的赵长安同样也敢冷哼一声,谁说自己烧不着火了?笑话!

那时候那话就只敢在心中想想,如今也敢明着说了。

如此一想,心中就有一块大石头,沉甸不已。

便长叹一声,唏嘘过后,仍旧是人潮拥挤。

。。。。。。

正拎着一个那一块鸡肉在这街上胡乱游荡着,远远瞧见在人群之中藏着一个贼兮兮的老头儿,便是那说书人了。

说来也怪,这说书人在酒肆说书之时略微豪迈,一吞酒,一吐词,举手投足之间似有气魄。可如今在这街上却贼眉鼠眼,活像了一个偷鸡摸狗的梁上君子。

赵长安不免感慨,自己小时候在这镇上偷馒头咸菜以填饱肚子之时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就又望见那说书人正在左顾右盼,不晓得在找什么东。愁眉苦脸,衰样十足。赵长安看着乐呵,便靠着墙饶有兴致地望着那说书人,也不做声。

那说书人低着头,目光尽管往地上扫着,没注意前方来人,一头撞上了一个也没注意前方的行商。

哎哟一声,说书人捂着脑袋冲着那行商破口大骂,“你这厮是不是瞎了眼?没见着前方一个大活人?”

那行商想必也是愁绪绕心头,原本还有些歉意,听着说书人这一番痛骂之后便不乐意了,“老子就是撞了你怎么了?”

“我呸你大爷的!”说书人一手叉腰,另一手握着旗杆在地上敲得砰砰响,“我不仅要呸你大爷,还要呸你祖宗十八代!”

那行商涨红了脸,张嘴正欲开骂,说书人便又出声了,“呸你祖宗十八代怎么了?呸你祖宗十八代你还不乐意了?老子告诉你,老子呸你祖宗十八代是给了你面子!老子一口痰价值千金,吐在你祖宗脸上还是给你祖宗长了脸!”

行商不善言辞,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可心中又怒火冲天,咬咬牙,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说书人被这行商的架势吓了一跳,连忙退了两步,仍旧是不服输地硬着脖子喝道:“哟呵?你还想动手不成?有本事你往头头上砸上一拳!来来来,打老子啊!”

那行商一步往前踏出,恶狠狠地骂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晓得这行商只怕是动了真火,说书人不敢再犯倔,反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声音大声嚷嚷道:“来人啊,快看看啊,有人要打人了啊!连我这个一个老头儿都不放过,丧尽天良,天理何在,朝廷律法何在啊!”

两人吵闹的声音不算是小,这说书人又是一阵吆喝,周围的行人便尽数停下了脚步,冲着这两人指指点点,嘴里边窃窃私语。

那行商看到这说书人这副架势先是面色一愣,随即望着旁人的指点心中便慌神了,慌忙解释道:“我没打他,他自个躺下的,我真没动手,我就是吓吓他!”

“放屁!”说书人的声音仍旧是中气十足,也不晓得装作虚弱来博取同情,“这地儿就是你和我两人,若不是你打我,我怎么会倒在地上?”

所谓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多,旁人听着这说书人这一番话之后七嘴八舌附和道:

“就是,人家一个老头儿怎么会无缘无故躺在地上?”

“若不是你动手的话难不成还是我动的手了?”

。。。

那行商晓得自己是解释不清了,恨恨自顾自骂了一句,转身欲走,懒得再掺和这档子事儿。

但说书人得了便宜却仍旧是不依不饶,一把拉住了那行商的裤腿,“你打了人就想一走了之了?哪里是有这样的好事?我的老腰啊,哎哟断了!今儿个没有百八十两银子你别想走,否则我就将你抓去官府,给你百八十板子!大家都看得清楚了啊,就是这人打了我,可千万莫要叫他跑了啊!”

“如今的世道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打了人的开腿就溜了?这也。。。”

“哎呀,年轻人气盛能理解,可打了人就准备跑就不地道了吧?”

原本那行商还欲解释一番,听着旁人的话就晓得自己已经是没有解释的余地了。原本自己就是经商为人诓骗,险险赔了自己的家底,这会儿竟然是又遇上了这等讹人的混账事儿,倒霉透顶!

咬咬牙,这行商往兜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个小钱袋,恶狠狠冲着躺在地上的说书人道:“百八十两银子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没有,身上就只有两三两银子,你要就拿了,若是不依,就只管将我拉去官府,被打死我也认了!”

说书人瞅着那不大的钱袋,脸色微微变动片刻,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今儿个算你运气好,就这点银子还不够我买药的!老子大人有大量,今日就且饶了你一遭,以后可要学会尊老爱幼!”

说着这说书人眼里露出一丝喜色,正欲伸手接过之时就只见旁面来了一双大手一把将那钱袋揽回行商的胸前。

说书人一愣,抬头一望,望见的正是叫自己咬牙切齿的那张笑脸。

就是赵长安了。

赵长安朝着这说书人嘻嘻一笑,转头冲着周围的看客嚷嚷道:“都散了吧,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人还没动手老头就躺在地上了,怎么能怨到人家头上呢?”

“老人家也不能是自己躺下去的吧!”

赵长安眉头一挑,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个双手抱胸不嫌事大的中年男子,便笑了笑,又道:“正是,老人家也不能是自己躺下地上的。应当是你们挤进来将他挤倒了,我方才看着你尤为活跃,说不得就是你将人家挤倒的!”

“放屁,我才刚来!”

“那我不晓得!说不定就是你们最里边的这几个人吧。”赵长安随意点了几个看客,“诺,你,你,你,还有你,说不定就是你们挤倒的。”

被点到的那几人面色一变,方才他们只看热闹,熙熙攘攘之中哪里注意到自己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人?便赶紧趁着周围的人还未曾留意,连忙抽身而走。

说书人急了,“诶,别走啊!你没看出来他们俩儿是一伙的吗?”

旁人只顾自己不被引火烧身,哪里还会关照他人死活?见到一个个人抽身离开,自己也站不住,生怕那年轻人又点到自己身上,不敢再做停留!

那行商松了一口气,冲着赵长安千恩万谢,马不停蹄走了,再不想在这地儿多呆片刻。

说书人冲着那行商嚷嚷了几句你给我回来,未曾见到其背影停驻,晓得自己这门生意只怕是落空了,转头指着赵长安的鼻子跳着脚骂道:“你这狗日的又坏老子的好事!”

赵长安仍旧是嘻嘻笑,“这哪能算作是坏了你的好事儿呢?这叫朗朗乾坤,一报还一报。”

“还你大爷!”说书人悻悻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忽而想起了什么事儿,揪着赵长安的衣袖道:“是不是你小子偷了我的铜钱?”

赵长安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日自己搅黄了说书人的好事之后从地上捡到的那一枚金色铜钱,便开始装懵了,“什么铜钱谁偷你的铜钱?什么样式?哪里来的?”

说书人一见赵长安这模样便晓得自己那铜钱指定是入了赵长安的口袋,急了,“你快快还给我,那铜钱可是我花费了大气力才从那人手中骗来的,若是。。。”

“那人?”赵长安问道:“那人是谁?”

说书人自晓说漏了嘴,手中的旗帜狠狠在地上瞧了两下,转身走了,不忘甩下一句狠话,“你小子给我等着!”

赵长安嗤嗤笑了一声,骂道这老玩意儿!

第十一章 小镇闲事(二)

见着说书人远去的背影,赵长安掂量着那枚金色的铜钱,心中忍不住泛出一丝疑虑,这铜钱不就是镀上了一层金粉么?就这斤两还没有这铜板本身值钱,那说书人怎么不依不饶,先前在街上贼眉鼠眼的模样说不定也是在寻这金色铜钱,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拿出这铜钱看了看,赵长安愣了愣,原以为上边刻的是开元通宝,没想到竟然刻的是清风明月。反转一看,背面刻的字儿也与普通的铜板不同,刻的乃是朝霞晚露四字。

赵长安一挑眉,将这铜板放在嘴里咬了咬,结果就只是咬下了一层金粉。呸呸呸三声,看着这铜板上被咬出来的牙印子,赵长安略微心疼,别的不说,金粉至少也是金子啊,亏大发了。

细细搓去上边的口水印子,将这枚铜钱安稳置放在怀里,赵长安抬起脸来,远远望见有一人匆忙从街上跑来,喊了一声,“狗剩儿,做什么去?”

狗剩儿用力擤了一把鼻涕,又抹了一把鼻子,斜着眼睛看着赵长安,“关你屁事儿!”

嘿,这小子!

赵长安笑了一声,提着手中的那半边鸡肉朝着狗剩儿晃了晃,“看见没有?你若是告诉我你去做什么我就将这只鸡给你。”

“你当我傻么?”狗剩儿哼哼一声,“没熟我怎么吃?拿着干看着啊!”

赵长安噗嗤一声,心说你是真傻。看着狗剩儿正欲离开,赵长安连忙喊道:“你想想看,你若是将这只鸡提回去的话,说不定你爹得乐成什么样子!”

狗剩儿眼睛一亮,心想是这个道理,前几日因为自己偷酒未遂,爹一直没有给自己好脸色看。如今若是将这只鸡提回去的话,指不定我爹要怎么夸我!

又擤了一把鼻涕,狗剩儿犹犹豫豫道:“先说好,我告诉你我去做什么,你一定要将这只鸡给我!”

“我像是那种说一做二的人么?”

狗剩儿皱着眉头想了很久“说一做二”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半天没能弄清楚,懒得想了,便道:“既然你不是那一二的人,那我就告诉你了。若是你敢反悔,我就刨你家的祖坟!”

赵长安乐了,“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句骂人的话?”

“你管我是从哪儿学来的!”狗剩儿挺着胸脯,“我要说了啊,我这是要去找那说书人!”

赵长安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狗剩儿正欲开口,忽而一愣,大声道:“你不是说就只问一个问题么?怎么问了俩儿?”

嘿你奶奶的,这会儿怎么就开窍了?

“你若是告诉我的话,我明日再给你拿一张木弓来!”

“成!赵长安你是天下第一好人!”狗剩儿面色一喜,“我可告诉你了啊,我找那说书人是要他告诉我天下第一的名号。”

“天下第一?”赵长安问道:“他说了要告诉你了吗?”

“说了,昨日他还给我说了天下第十的名号,今日说天下第九,明日天下第八,总会轮到天下第一的!”

“那天下第十是什么名号?”

“这你都不晓得?本大侠就告诉你,这天下第十名作。。。诶?名作。。。”狗剩儿先是鄙夷,随即一愣,最后一脸愁苦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哎哟,我搞忘记咯!”

赵长安哈哈大笑。

那面狗剩儿还在掰着指头寻思,我忘记这天下第十的名号了,岂不是今日还要问他天下第十?那天下第一的名号岂不是还得晚一天才能问?要是我明日又忘记天下第十的名号了怎么办?

狗剩儿哭丧着脸,完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号我一辈子也甭想知道了。

赵长安忍着笑意冲着狗剩儿道:“想明白了没得?”

狗剩摇摇头,一脸囧相。

想不明白了,狗剩儿心说自己今日再问一遍天下第十,睡觉的时候念上一百遍,总不能忘记了吧!

这样一想,狗剩儿脸上又露出了一番笑脸,朝着赵长安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该给我鸡了吧!”

这你倒是记得,赵长安无奈一笑,随即装懵,“什么鸡?”

“啊?”狗剩儿一脸惊讶,“你不是说我告诉你之后你就给我鸡吗?”

“告诉我什么?”

“你怎么也傻了?你说若是我告诉你。。。”

狗剩儿话才说一半,赵长安便打断道:“你才傻了,我没事给你鸡干嘛?我自己留着吃不好啊?”

狗剩儿瞪大了眼睛,盯着赵长安的面色看了许久,终于从其眼里找出了一丝笑意,一字一句大声嚷嚷道:“你,大,爷,的,赵,长,安!你,又,骗,我!”

“骗你什么?谁骗你了?”赵长安忍得有些难受。

狗剩儿只觉得委屈,鼻子抽了抽,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说你欺负我,叫我爹来揍你!”

说着狗剩儿迈开步子往回跑,刚跑了一步忽而顿住了,抹了一把眼泪,强忍不哭,“不成,先说好的,我要去刨你家祖坟。”

赵长安笑眯眯道:“好啊,若是你刨到了我家祖坟倒是帮了我一件大事儿,我得感谢你十八代祖宗。”

狗剩儿琢磨半晌才想起赵长安是个孤儿,这下可好了,自己该去哪里找他的祖坟啊?

愈发觉得委屈,狗剩儿又一把哭了出来,一面抖索着两条小腿往回跑,一面嘴里放着狠话:“赵长安你不是人,我再给你说一句话我也不是人!”

跑了有半条街的距离,就又看着那小身影犹犹豫豫跑了回来。

狗剩儿抬头看了一看赵长安,抹了一把鼻涕,支支吾吾道:“鸡你不给我了,那你说好的那木弓明日还带给我么?”

“什么木弓?”

“哇!你不是人!”狗剩儿短短的时间内哭了三次。

赵长安冲着狗剩儿的背影远远喊道:“不是说再跟我说话你就不是人了么?”

那面没有回话,就只听哭声更加撕心裂肺了些。

赵长安哈哈大笑,还在乐呵着,就听见旁面传来了一声冷讽,“真有你的,欺负一个小孩子做什么,你将那鸡给他不就完了么?”

赵长安转头一看,瞅见的是彭老二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嘿嘿一笑,“干嘛去?若是你告诉我的话我就。。”

“去你大爷的!”彭老二骂道:“将我当小孩子使了么?”

“那大爷贵庚?”

彭老二脸绿了,拿着垮在肩上的药箱就要往赵长安身上砸,“老子才二十九,才二十九!你才是大爷!”

赵长安笑着求饶,好容易安抚下彭老二,赵长安道:“说真的,百八十年没见你出门,今日怎么出门了?”

彭老二将药箱重新在肩上挎好,“没见我背着一个药箱么?不去救人难不成还去杀人?”

得,看来以后跟狗剩儿不能再说话了,这才多久的功夫?自己脑子都转不过来了。赵长安讪讪一笑,“谁家?”

“镇长家。”

“镇长?”赵长安略微疑惑,“前几日那伙长安公子哥儿来的时候你不是去给他媳妇治病了么?怎么今日还得你上门要死了?”

“你嘴里能不能说几句好话!”彭老二尽管被称作是刁民,但确实是良心大夫,听着赵长安这一句着实是有些不痛快。

赵长安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礼道歉。

彭老二仍旧是觉得不解气,骂了一句你这厮真是没救了。

赵长安悻悻笑了一声,随即抬抬眉,意思是顺着前面的话题接下去,怎么还去给镇长媳妇治病?

原本是拿这话是转移话头,没想到彭老二直接炸毛了,“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给那小姐说老子能治松鼠的箭伤,老子能没时间给镇长媳妇治病么?老子是一个大夫,能做得了兽医的本事么,险险将那松鼠治死小命不保。你大爷的,老子,老子抽死你这玩意儿!”

赵长安落荒而逃。

跑了将近有半条街,赵长安才终于停下脚步,喘了一口气,心道这彭老二还真是看不出来,年纪一大把,竟然还这么有活力。老当益壮?

“赵长安,你这厮提着半只鸡在街上瞎跑什么呢?该不会是从哪里偷来的吧?”

说话的是王大福,这会儿他肩上扛着一袋面粉,想必是从镇尾王寡妇的商铺里买来的。

赵长安未曾回头,只盯着彭老二的身影,回了一句,“放屁!别的我不说,这个真是我自己打来的。”

“你看什么呢?”王大福将肩上的面粉卸在地上,抹了一把汗。

“诺,彭老二呢!”赵长安努了努嘴。

“彭老二?”王大福眯着眼睛望了一眼,“今日他怎么出来了?不是一直呆在他那家铺子里边不出门的么?”

“说是给镇长媳妇治病去了。”赵长安随意回了一句,心中一动,又问道:“诶你说这彭老二当真才是二十九岁?真是一不小心吃了一株草药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这谁知道?说是这样说的。”王大福道:“只不过镇上私底下还有另一个说法,说是这彭老二进山的时候触怒的山神,受了山神的惩罚。”

“山神?”赵长安嗤笑一声,“我同老头子在那白马山之中活了这么多年,老虎熊罴都弄死过,也没见过山神一面。”

听赵长安嘴里说着那瘸腿老猎人,王大福有些唏嘘,心道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摇摇头,重新扛起这袋面粉,道:“这谁说的准?你若是真感兴趣的话,倒可以去问问李大柱。”

“狗剩儿他爹?”

王大福点点头,“这镇子上跟彭老二来往密切的也就只有狗剩儿他爹了,他或许晓得一些内幕也说不定。”

赵长安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时候就听见有人轻声喊了一声爹。

赵长安与王大福往底下望去,见到的是大成子。王大福笑了笑,心说这小子还晓得来看看老子累不累,没白养。

可王大福还未曾开口夸奖,就看见大成子缓缓抬起头来,“赵长安,我叫你爹了,你总能带我去山上打。。。妈呀!”

王大福一脸漆黑,猛地将肩上那一袋面粉丢下,“臭小子你别跑,还敢认贼做父,不认祖宗,老子今日就打死你这个孽子!”

赵长安看着那亡命追逃的父子俩儿哈哈大笑,大声应了一声诶!

“赵长安你别乐,等会我就来收拾你!”

赵长安嗤嗤笑,转头看着地上那袋面粉,眼睛转了转。

那面又传来一声怒喝,“赵长安你别跑!给老子放下!”

。。。。。。

第十二章 斜山日落

白马山上尽管野兽居多,但只要是不进入那虎跑豺狼聚集的黑山岭,还可以称得上是安全,只要一路上记得避开躲在草丛里边的蛇虫就好。

只是如今天高气爽秋色来袭,蛇虫大多都躲进了洞中,因此在这白马山上行路便可以不用担忧这些蛇虫之物,脚步便也能够轻快许多。

“晓得吗,俗话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因此男儿一定是要站的笔直的,就像我一样,看见没得?”

小十六撇撇嘴,实在是忍受不了赵长安的喋喋不休,“你倒是将背挺直一些啊!”

赵长安满脸的不屑,“你晓得个屁,又有俗话说的好,低头做事,抬头做人。这些都是一些人生好道理。小十六啊,你要学得还有很多呢!“

小十六反驳道:“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十六?”

赵长安愣了愣,“小三?”

“是十六!”

看着小十六脸上的不忿,赵长安心里暗暗嘀咕,还没有小十六好听呢,小十六多可爱啊!

小十六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想在理会赵长安这厮,拿着铁锹在山林之中吭哧吭哧的挖洞,背上那把从不见取下来的木刀也随着小十六的动作左摇右晃,颇为好笑。

赵长安倒是乐得清闲,蹲在一颗劲松上磕着不晓得从哪里顺手摸来的松子儿,望着小十六忙活,忍不住打趣道:“你就不能将你背上的木刀取下来放在一旁么?难不成还会有人偷你这把木刀不成?”

小十六只回了一句,要你管。

赵长安轻笑一声,又道:“要不要学拳?老头子教给我的拳法路数虽然我也不晓得有什么作用,也不曾晓得其中的门道和精妙,但强身健体也是能成的。”

小十六利落回道:“不学,我要学就只学刀法。”

“刀法?听起来确实是没有拳法这么笨。”赵长安道:“不过如今镇子上也没有一个会使刀的人,你大可以学学拳法嘛!”

“不学!”

小十六的声音仍旧是干脆。

赵长安反而是纳闷了,“你这人还是倔得很,是因为这木刀?这木刀是什么来历,难不成是你自己做的?”

小十六沉默了半晌,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片刻,“小时候我说我想学武做大侠,我爹答应给我做一把木刀。后来他确实是给我留下了一把木刀。。。。。。”

赵长安未曾叹气,嘴里边仍旧是不停地磕着松子儿,在这静谧的山林之中略显嘈杂。

小十六的爹死了有些年头了,赵长安自打被瘸腿老猎人带上白马山之后就再没见过小十六的爹了。

小十六的爹憨厚得有些过分,赵长安仍旧是记得最初流浪到这白马镇之时,第一个偷的人就是小十六的爹,第一个给赵长安报以笑脸的也是他。

那时候他爹手中抱着一个娃娃,想必就是小十六了吧。

那面小十六又开始挖坑了,手段有些拙劣,可以称得上是事倍功半。

赵长安便道:“铁锹哪里是这么使的?斜着入土!”

小十六只轻声嗯了一声,随即改了姿势,果然就轻松了许多。

很快就在这山林之中挖出了一个深坑,小十六松了一口气,从旁道抱来了不少干草盖在这个坑洞之上,一个简易的捕兽陷阱便已完工。

小十六看着这陷阱拍了拍手,想了想,钻进了山林之中。不多时,就拿着两片白菜叶子跑过来,将其放在了干草上,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似乎是对自己做的这个陷阱极为满意。

“你也别乐!”赵长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冲着小十六道:“我也不晓得这玩意儿好不好使,我从来就没有做过这种陷阱,如今看来,这种陷阱就只能逮住断了腿的兔子罢了。”

“我没乐!”小十六硬着声音反驳了一句,又问道:“凭什么说这个陷阱就只能抓住断了腿的兔子?”

“行行行,你没乐!”赵长安笑道:“你想想看,这个陷阱才多深,有你半人高么?”

小十六略微比划了一下,摇了摇头。

“都没有你半人高,你还不在这陷阱里边放几根倒刺,这兔子若是一不小心栽下去了的话岂不是双腿一蹦就跳出来了?”

赵长安说的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小十六皱着眉头,问道:“要不我再挖深一点儿?”

“得了吧,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在这陷阱底下放几根尖刺。”

“那尖刺怎么做?”

赵长安耸耸肩,“这我哪里晓得?”

小十六有些恼了。

看着小十六的面色,赵长安忙道:“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老头子留给我的家底那里还有几根羽箭,将这羽箭倒埋在这陷阱底下不就成了么?”

小十六面色这才恢复了常色,正欲跑回赵长安的那间小木屋之时,就见赵长安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莫做声。”

赵长安的面色凝重,小十六自然是晓得其中的粗细,连忙躲在了一堆略显干黄的秋草后头。

就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就有一只块头不小的灰色兔子从草丛里边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赵长安想冲着小十六使个眼色,示意莫要冲动。可转过头去却望见小十六一脸紧张兮兮,鼻尖上渗出不少细密的汗珠,就连头顶上还有一只黄蜂在打转也一动不动。

还真是。。。

赵长安在心中略微感叹了一句,转头盯着那只灰色野兔,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这野兔不上钩的话自己就直接从树上冲下去一拳将其打死。

这野兔极为警惕,将一半身子藏在草丛之中,只探出脑袋来左右打量。

山林里边忽而传来一声鸟鸣,这野兔受惊,连忙又掉头钻入了草丛之中。

身后传来了叹息声,想必是小十六失望了。赵长安连忙转过脸去,又对小十六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小十六略微纳闷,但不疑有他,便重新屏住了呼吸躲在了这草丛之中,一动不动。

大致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见那只野兔又重新从草丛里边探出头来。一步一步缓缓超前走,便望见了摆在陷阱上方的那两片白菜叶子。

这野兔极为警惕,尽管眼中露出了喜色,但并未一把扑上前去。仍旧是小心翼翼试探着前方的道路,赵长安不由在心中骂了一句这成精的玩意儿!

小十六的拳头都快攥出青筋了。

可野兽只是野兽,又或许得亏了瘸腿猎人根本就不晓得这种制造陷阱的本事,这只野兔便也就放松了警惕,一步一步往前探去,忽而只感脚下一松,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这陷阱之中栽了下去。

赵长安猛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刚想说小十六快冲,就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突兀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猛地超前扑去。

那只野兔刚从陷阱之中跳出头来,便硬生生被小十六的身子给压了进去!

小十六趴在地上,脸上满是喜色。

赵长安左右环顾,“那只兔子呢?”

小十六不敢起身,只偏过头来冲着赵长安道:“被我堵在洞里了,它出不来!”

末了小十六脸色一变,哈哈一声笑,“哎哟,还敢撞我,等会我就要让你尝尝厉害!”

小十六的脸色如同六月的烈阳,赵长安有些惚晃。

那日他问小十六,怎么你总是板着一副脸?

小十六回答说,家里头就只有他和初二两人,若是不板着一副脸,初二会被人欺负的。

而赵长安是第一次见到小十六露出这番孩童模样的笑容。

先前小十六说他小时候想学武做大侠,小时候。。。

如今你还是“小时候”啊小十六!

。。。。。。

早就说过临近小溪边上有一颗老槐树,却没说过这颗老槐树很老了,老得掉牙。

犹如沟壑般的枯皮裂缝,硕大的树冠上没有长几片新叶,风一吹来,零零散散又落下几枚发黄的叶子。

如今秋意袭来,更显凄凉。

老槐树面前的那潺潺流经的小溪,溪水里边清澈见到密密麻麻的鹅卵石,在鹅卵石之中时不时还钻出来几只螃蟹。

也是那种老得掉牙的螃蟹。

背着一把木刀的小男孩就坐在那棵老槐树上右边的一枝极大的旁枝上,手里拎着一只兔子,吱呀叫唤。

赵长安走了过来,脚步很轻,踩在青草地上却很重。他跳上了老槐树左边的枝丫上蹲着,随手从自己头顶上摘下来一片叶子放在嘴里满满嚼着,有些苦,但不是很深刻。

“我以为你回家去了,没想到你蹲在这里,做什么?”赵长安问道。

小十六苦着眉头,“我再想要不要将这只兔子煮了再带回去。”

赵长安愣了,“怎么这么说?”

“若是我将这只兔子带回去的话,我姐肯定会高兴,也肯定会将它卖了。”小十六望着天边那一抹斜阳,道:“昨日我带回去那个鸡腿,还有那两条鱼。她高兴得很,只催我早些睡觉。我不说,但我晓得,她肯定是卖了。鸡腿卖不出去,可肯定是留着。”

小十六沉默片刻之后又道:“她舍不得吃,但我想让她吃。”

赵长安嗯了一声,但提供不了一个合理的建议,就跟着小十六在这槐树之上发呆。

蹲的腿有些发麻,赵长安稍微换了一个姿势,但是没有放弃继续蹲在树上的这个想法。

在树上的时候他不习惯坐,这是瘸腿老猎人教给他的道理,在山上,蹲在树上就意味着将自己的一半性命放在了老天爷的手上,另一半便已经放进了坟墓。这个道理赵长安小时候还不以为意,直到一次坐在树上听见身后传来毒蛇滋舌头的声音却根本来不及跳下树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赵长安就再也没有在树上坐过。

就算是在根本就没有任何危险的这棵老槐树上也是如此。

心里默默措着词汇,想着自己要不要将这个道理教给坐在自己左边的那个小十六的时候,小十六突然说道:“蹲着不累吗?”

这可是天赐的良机,赵长安连忙将老头子教给他的这个道理又从头至尾给小十六讲了一遍,只不过是以自己的名义。

小十六听得一愣一愣,随即费力地蹲在了树上,但始终把握不好平衡,险险叫手中那只未死的野兔给逃掉。

赵长安哈哈大笑,望着小十六略恼的脸色,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问道:“十六十六,你怎么叫十六呢?旁人都叫你小三。”

赵长安原先皱着眉头想着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确实没有看出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特殊,只是觉得因为过于敷衍而显得格外特别。

如今晓得小十六原先叫小三之后,也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两个名字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小十六重新坐在树上,回道:“我爹叫罗大,和我娘在一起之后曾经发誓要生十五个孩子。我姐是老大,所以叫罗初二,我是第二个,所以原本叫罗小三。”

良久之后小十六又用很平淡的声音解释道:“后来我爹死了,我娘就给我改了名字。”

“我就是罗十六了。”

赵长安哑口,想说一句抱歉之时小十六开口了。

“镇子外边是一副什么样的样子?”

“不知道,我来白马镇之前就只在一个道观之中住过,但应当是繁华的吧。你想想看,就咱们这个偏远的小镇来往的行商都多得不得了,外头的世界肯定更加繁华。”

小十六转头问道:“道观?”

“没错,道观里边的人都和蔼得很,尤其是一个胖道人,更是好得不行。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都给你吃,他看着你吃得开心他也高兴。”

赵长安回了一句,随后撇过头去,眼中晦暗不明。他仍旧是记得那一夜,原本祥和的道观之中为残肢断臂所填满,略微和煦的香火味道也早就被冲鼻的血腥味扫尽。

那一夜星光都不曾亮起,亮的就只有一盏倒在地上不甘熄灭的残灯。

赵长安不留痕迹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番笑脸来,转头看着小十六,又道:“你晓不晓得前些时日来咱们镇上的那一行华贵的马车?”

小十六点点头。

“你晓得那伙人来自哪里么?”

小十六问道:“哪里?”

“长安。”

小十六在嘴里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儿,长安,长安。

“长安是个好地方,镇长这么说,来往的行商这么说,就连老头子生前也这么说。”赵长安回道:“那一伙公子小姐就是从长安来的,那时候我带他们上山打猎,忘记问他们长安是什么模样了,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后悔不已。不过从他们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看出来,长安真是一个好地方。你知道他们喝的茶么?你猜多少钱一两?”

小十六来了兴致,猜到:“几十钱?”

赵长安抬头望着天空,“差不多,是几十两。”

不用转头也能知晓小十六脸上的惊诧之色,赵长安笑着摇摇头,嘴里的槐叶嚼得只剩下满口的渣滓,呸呸呸将嘴里的渣滓吐了一地,赵长安又摘了一片槐叶放在嘴里,“原先我跟老头子说我情愿一辈子呆在这个镇子上,也跟那个不知道是老头子什么人的赵之寒也说过不想出去见见世面,如今回头一看,还真是想去长安看看。”

小十六的脸上稍显一丝憧憬之色,“以后我也要去长安,买一间房子作为我姐的嫁妆,看着她嫁一个好男人。”

“好哩好哩。”赵长安眯着眼睛笑:“到时候我可以为姐物色一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小十六昂着头,闭上眼睛,有风吹过他的嘴角,便将若有若无的笑意也勾起来了。

良久之后小十六从树上跳了下去,赵长安喊了一句:“回了?”

小十六嗯了一声。

赵长安又道:“若是你想让你姐吃这只兔子的话也不是没有法子。”

小十六停步,转过头来,静候下文。

赵长安从树上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做出一副骄傲的姿态,锤了锤自己的肩膀,“你就说我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一只兔子算什么?以后我还能打到野鸡,打到狍子,打到野猪,打到虎豹豺狼也说不定。一只兔子算什么?能卖几个钱?!”

赵长安这副模样略微好笑,小十六听得却很认真。点点头,转身走了。

赵长安望着小十六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才重新蹲了下来,又取下一枚槐叶放在嘴里。

只不过这次才刚刚入口赵长安就一口吐了出来,“你奶奶的,什么玩意儿?这也太苦了吧!”

第十三章 风波起

这两天镇子里边又涌入了不少人,不似以往行商。行商在这白马镇之中通行,顶多也就是在这白马镇之中住上一夜,第二日便匆匆离去。

而这些人却在这镇子之中住下了,大有一番赖着不走的嫌疑。一时之间,这镇上的客栈人满为患,客栈掌柜都不晓得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这两天可是出了不少两伙人为了一间屋子大打出手的事儿,桌椅打烂不少。

没打过的那伙人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打过的那一伙若是心中有愧,便丢下了一枚碎银子充作赔偿,自然是两好相安。若是不以为意,倨傲上楼的话,掌柜的也不敢上去要啊!

这面赵长安同小十六在白马山上一连呆了有三四天的时间,小十六天赋极好,触类旁通。瘸腿老猎人留下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用来补兽的物器赵长安没搞懂,反倒是叫小十六瞎琢磨弄清楚了其中的门道。

便这两三天来小十六在这白马山上打到了不少的好东西,欢呼雀跃。若非是赵长安硬拉着小十六要去镇子上走一圈的话,小十六根本就不会想着从白马山上下来。

街上行人甚是拥挤,赵长安两手空空,轻松得意,而小十六的肩膀上则扛着一只狍子。这只狍子虽然称不上是大,但相对于小十六来说也不小了。

小十六一面喘着粗气,但也并未有半点将这狍子放下来休息片刻的意思。

临过王大福的烧饼铺子,赵长安冲着王大福喊了一声,“大福叔,你家大成子呢?什么时候我带他上去打猎啊!”

王大福仍旧是心中怒气为平,听着这话面色一沉,“滚!兔崽子!”

赵长安只是笑。

王大福愣了愣,心说这赵长安还改性子了?忽而瞥见一个面色不善、转身离去的客人,王大福才叫冤,连忙喊道:“客官,我骂别的兔崽子呢,可不是说你!”

好嘛,就又有两个在等烧饼的客人面色一变,拂袖而走。

赵长安乐了两声,转过脸来,迎面望见前方走来了一个一身白衣、身形欣长的年轻公子,年轻公子旁面跟了一个姿色上佳的女子,依偎在这公子怀中。这女子身段妖娆,就是声音娇嗲得过分。

这公子与那女子面色陌生,赵长安便多留意了几眼。

那年轻公子神色桀骜,瞥见赵长安的目光之后就飞快往赵长安与小十六身上扫视了一圈,嘴角泛出一丝冷笑,颇为嘲讽,张嘴轻吐出一词来,“泥腿子。”

赵长安轻笑一声,未曾理会,只拍了拍小十六的肩膀,示意走快一些。

身后听着那女子放肆的娇笑声,赵长安也从未驻足。

不多时,就已经是到了那饭来斋门口。还未曾往这饭来斋门内踏入一步,赵长安便听见了其内嘈杂的声音,微微一挑眉。

尽管这饭来斋名声在白马镇内乃是上佳,但往常可没有如此热闹。

进门,果然是望见其内宾客满座,其中不少生面孔,赵长安不免咂舌。

迟迟不见有人上前来招呼,赵长安便吆喝了一声,“小二!”

“诶!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不多时,就望见一个布衣小二小跑过来,正是与赵长安熟悉的那位。

那小二望见赵长安之后一脸不忿,“没见着我正忙着了么?自己不会找个地儿坐?”

赵长安脸上挂起那副招牌式的笑脸,“怎么?你们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这回小二未曾冷言反驳,因为旁道不少外来人撇过脸来瞧着这一幕,他们可不晓得赵长安这人,若是还恶语相加的话只怕是对饭来斋的招牌有损。

小二便低声道:“和往常不同,今日真是没有时间来招待你们了,你也瞧见了,咱饭来斋已经是人满为患。我还算好的,你是不晓得那几个掌厨正在后厨骂街呢!”

赵长安左右瞥了一眼,纳闷道:“我才只是在白马山上呆了几天,怎么镇子里头就出现了这么多生面孔?来时还在街上遇见了两个锦衣玉服的公子小姐,虽然比不上从长安来的那几位,但看上去也算是富贵子弟。按理来说咱们镇子也称得上是一个穷乡僻壤,怎么这会儿。。。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小二摇头,“我成天在这饭来斋里边跑腿,我能知道些啥?”

赵长安似笑非笑,“这就不地道了吧,都说这客栈酒楼乃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你一个小二混迹于此,就算是未曾主动打听,可旁人口耳相传,你耳闻目睹之下也应当能晓得不少事儿吧!”

“嘿你大爷的!”小二略微吃惊,“寻常人都说你赵长安乃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儿,今日怎么嘴里吐出来的词儿一套一套的?”

“你甭管我从哪儿学来的了,就说你说不说吧。”

旁面有人喊了一声小二,这小二应了一声,随即冲着另一个杂役使了使眼色示意上前招呼,随后将赵长安拉到一旁来,左右环顾一眼才道:“罢了罢了,你也算是常客,今日我便告诉你几句。不过这些我也是从旁道人的嘴里听来的,你便也就是听听罢了,莫要当真。”

赵长安笑道:“我向来守口如瓶,你不是不晓得。”

“信了你的邪!”小二笑骂了一声,随即沉下脸色道:“你还记得那个传说么?就是咱们白马山乃是天上一头白马下凡而成?”

“自然是晓得,这种娃娃就连狗剩儿都清楚,难道我还不知道?”赵长安回道,“跟这个传说有什么关系?”

“你就损他吧。”小二接着道:“可这事儿恰恰就同这传说有干系!这几天,不少有人找我打听这白马山、白马镇的传说,我便也留意了几分。昨日终于有一人吃醉了酒说出来了,说是在这白马镇之上会出现秘宝,得之能称霸江湖!”

赵长安嗤笑道:“吹吧,就吹吧。我在这白马山之上住了这么些的时日,就连黑山岭也去得不少,怎么就没有瞧见任何宝物的迹象?我看这些外来人就是有病,没事儿来咱们这么一个穷乡僻壤来寻宝,岂不是自找没趣?”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些外来人当真了啊,咱也没法子,就只能尽力招待,免得触怒了这些人。”

赵长安一挑眉,“怎么?这些人还惹不起么?”

“不是惹不起,是没必要的事儿啊!”小二苦口婆心,“咱们白马镇上唯一当家做主的就只有镇长一人,官府衙门还在十里外。这些来寻宝的尽数都是江湖油条武夫,你惹恼了他的话他一刀将你砍了,随后逃到了深山老林之中你能拿他怎么办?就算是他在深山老林之中被老虎熊罴给吞了,那你也亏了不是?自己这辈子都没有享受过来,干嘛要同他们来换命呢?”

这小二难得同赵长安说这么多的话,赵长安点点头,又笑道:“不过在深山老林之中我可不怕他们!”

“成成成,知道你这个白马镇唯一的猎人本事滔天成了吧!”小二敷衍了一句,又道:“不过可先说啊,莫要跟这些人找不痛快!”

“好勒!”赵长安嘻嘻一笑,“还有地儿没?我站了这么久你难道就不给我上一壶茶吃?”

“去你的吧,没见着没地儿坐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少来碍我的眼!”

“诶,既然你这么说,那这送上门的生意我可不给你做了啊!”

小二正欲转身,听到赵长安这么一番话之后愣了愣,“什么生意?”

赵长安扭过身子,便露出了在他身后站着的小十六,以及小十六仍旧是扛在肩上的那一只狍子。

小二一喜,连忙上前摸了摸那狍子的脑袋,“好家伙,正是时候。这些武夫尽数都是虎豹豺狼之辈,对素菜瞅都不瞅一眼。方才就听后厨打杂的抱怨说没有肉食了,如今还真是雪中送炭。”

“开个价儿?”赵长安道。

小二略微为难,“若是山鸡兔子之类的东西我还能做主,这狍子,我得称过斤两,再问过掌柜才成。”

说着小二欲上前提这狍子,小十六眉头一皱,往后退了几步。

赵长安笑道:“无妨,都是镇子上的熟人,说什么也不能亏了你。”

小十六这才将肩上的那只狍子递给小二。

就见着小二匆忙走进后厨,不多时,就又匆忙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鼓囊的钱袋,“称过了,刚好二十公斤,没错吧?狍子品相不错,就是小了些。”

“小了你就养着么,总有长大的那天。”赵长安打趣了一声,望着小二递给他的钱袋,朝着小十六努努嘴,“诺,给他。”

小二略微惊讶,异样瞟了小十六一眼,“英雄出少年啊!”

小十六未曾因为小二这句夸奖而高兴,倒是望着钱袋里边几枚碎银子以及那挤得满满当当的铜板儿笑出了声。

赵长安瞥了一眼这钱袋,哟了一声,“今日为何出手如此阔绰?”

“一来是品相着实不错,二来呢,雪中送炭,救了咱们的急。”小二拍拍手,“成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莫要在这里挡了别人的道儿,撞了别人的眼。”

赵长安也不恼,摆摆手,说了一句走了,随后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小二看着赵长安的背影,摆了摆衣袖,行了一礼,故作姿态大声吆喝了一句,“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

旁人一瞧这副架势,尽数都是眼神浮动,暗道这饭来斋的小二还真是实诚厚道,竟对一个上门卖肉的贩夫都如此有礼数,果然这饭来斋的名声还真不是靠着手艺打响的!

小二瞥了一眼旁道客人的脸色,心中一喜,暗道自己脑瓜子果然灵光。我有这脑瓜子怎么不去读书呢?想必明年就能中举做官了吧,还做这劳什子的小二?

虽如此想,听着旁人喊了一声小二之后连忙马不停蹄赶过去,“来了您勒!”

第十四章 渐起

出了饭来斋之后小十六张张嘴,欲言又止。

赵长安晓得小十六心中作何想法,无非就是想快快回了家,给初二报喜罢了。

赵长安便笑道:“想说什么呢?你手里捧着这些银钱难不成在街上走的安心?如今镇子里头鱼龙混杂,说不定就遇上一个三只手将你的钱顺走了。费了一两天的功夫才好不容易逮着了这只傻狍子,就这样打了水漂你甘心?还不快回家将这钱藏起来!”

小十六嘀咕了一句若真是这钱被顺走了,该怀疑的也就是独独一个你了吧。

小十六说这话声音极小,赵长安没听大清,咬着舌头问了一句什嘛?

小十六勾起一丝笑意,道了一声没啥,转身走了。

望着小十六的背影,赵长安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哈欠,心想自己在这饭来斋里头没有吃到一顿,就去那酒肆里边吃杯茶好了。

也不晓得那说书人这会儿有没有在酒肆里头说书,也不晓得那说书人见了自己脸色该多难看。

嘿嘿一笑,赵长安迈开步子往那酒肆里头赶去,刚绕过一个小巷子,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声音有些陌生。

回过头来看见的那锦衣中年男子赵之寒。

赵长安愣了愣,他与那赵之寒不大熟悉,那日清晨在山上小木屋前面的论话算起来也不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尽管是晓得这赵之寒应当是与老头子有些联系,但赵长安仍然是觉得有些陌生,提不起熟悉感来。

赵之寒看着赵长安呆愣在前边,笑了,“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吃杯茶?”

赵长安便也笑了,打量了一番这破旧的小茶肆,缓缓走去,“没,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小巷子里边竟然是有这么一个茶肆,以往一天在这里过路也有两三次,这么久竟然是没有发现,略微吃惊罢了。”

赵之寒回道:“我也是昨日才发现这茶肆的,心中有感,便坐下来吃了一杯。没想到这茶水的味道还真是不错,比起什么富春居一类的有名茶肆也不遑多让,更何况茶叶用的还是粗茶。”

坐下,赵长安打量着摆在桌子上那一碗粗茶以及一碟花生米儿,忍不住打趣道:“你不是吃酒的吗?怎么也会喝茶?”

赵之寒又是用拇指与无名指捏起一枚花生米儿放进嘴里,微微眯眼,轻轻咀嚼。就算是坐在这破烂小茶肆之中,举手抬足之间仍旧是气质十足,更难得的是未曾与这茶肆显得格格不入。

咽下那一粒花生米儿,赵之寒又抿了一口茶,这才回道:“你这话问得就有些过分了,你吃肉怎么还吃白菜萝卜呢?”

赵长安嘻嘻笑道:“不一样,我若是兜里有钱,情愿天天大鱼大肉,不对那白菜萝卜多看一看。可烦的就是兜里没钱,就只能时常吃一些白菜萝卜来填填肚子。”

赵之寒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可吃多了会腻,这时候就该吃一些萝卜白菜来改改口味了。”

赵长安还未接话,就有一个穿着麻衣的老头走了过来,俯下身子问客官要吃什么茶。

这老头说的话字正腔圆,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赵长安虽然是同那瘸腿老头学了喝茶,但瘸腿老头的茶叶尽数都是自己种的,也叫不出什么名字,看着老头喝也就跟着喝。到了如今,其实也只能尝出茶里边的苦味,对各种茶叶之间的细致差别并不清楚,名字也叫不全。如今便只道了一句随便,不过看着老头身上那件有些破烂的衣服,赵长安却道了一句,“老丈,天寒了,还是要多穿些衣服。别舍不得!”

老人回过身来冲着赵长安笑了一声,道了一句有劳费心。

赵长安这才看清那老人的正脸,脸上满是沟壑,犹如久旱的地皮。一只眼睛被一块破布包裹,另一只眼睛昏暗无神。

赵长安愣了半响,待到赵之寒轻声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这个时候自己面前已经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了。

“一个人瞎琢磨什么呢?”

赵长安笑了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眉头一挑,“真不错!”

赵之寒脸面含笑,问道:“真能尝出这茶不错来?”

赵长安嘿嘿一声,“没,老头子说茶越苦越好,如今这茶的确挺苦的。”

听着赵长安谈论起了老头子,赵之寒面色略微茫然,微微抬头,仰望高云阔雁。

赵长安又喝了一口茶,看着赵之寒如此面色,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同老头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赵之寒唏嘘一声,“算得上是他半个弟子。”

赵长安心中一动,“当真?那我岂不是还得称你一声师兄?”

赵之寒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回道:“不好说,若是你这么喊的话我也敢应声,只不过别人可不会让你这么喊。”

“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赵之寒眼睛往赵长安左手上的那一枚铜戒扫了一眼,随即低头看着碗中上下起伏的茶叶子,“就是这么说呗。”

赵之寒这话模棱两可,赵长安微微皱眉,但也不再多问。

一粒一粒花生米接连不断地丢进两人的嘴里,不多时,碟中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粒。

赵长安正欲伸手,便瞅着赵之寒同样伸手过来,手仍旧是那副姿态,食指与中指翘起,小拇指紧贴掌腹,伸出大拇指与无名指,瞬间就将那最后一粒花生米捏在了手里。

赵之寒笑道:“手快有,手慢无。”

赵长安咂咂嘴,将碗里的茶连带茶叶子一口气含在嘴里,将茶水咕哝片刻之后尽数咽了下去,哈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拿东西是用的这两根手指?用大拇指与食指不是方便多了么?”

赵之寒不回话,只将那最后一粒花生米儿咬下一半在嘴里咀嚼,另一半则是夹在了食指与中指之间。

远远望见一个腰佩大刀,头戴一顶毡帽,络腮胡子凶神恶煞的大汉在街上横冲直撞。

赵之寒手指微动,便只听一声轻鸣之声,手中那半粒花生米已经是不见了踪影。

赵长安皱着眉头,心中一动,往那大汉望去。

便见那大汉头顶上的毡帽出现了一个小洞,身后的墙壁上也同样出现了一个小坑。

那大汉仍旧是在街上举止粗鲁地呼朋唤友,大声调笑,浑然不觉。

赵之寒望向赵长安,面色似笑非笑。

赵长安若有所思。

——————

这天从行人不甚稀少的驿道往小镇里边走进来一个大致四十来岁的和尚,身着浅色布衣,一直没毛,满脸横肉。身上未曾配备任何的佛珠之类饰品,倒是在腰间配了一把长笛,与这和尚粗狂的模样相配,便显得不伦不类。

和尚恰巧是不识路的人,小镇明明不大,这和尚却在镇子里边转了半天,却仍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句话用在这里还算是应景。

对面走来了一个面色淳朴的汉子,那和尚眼睛转了转,待到那汉子走到自己面前之后用力咳了一声。

那汉子吓了一跳,转过头先是疑惑,看到这人和尚打扮之后心中一惊,连忙双手合十朝着那年轻和尚行了一礼。

唐皇礼佛,这世上的和尚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受人尊敬,更不用说这和尚面相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好人。

汉子行了一礼后却不晓得该作何称呼,支吾着问了一句你是从外边来的和尚么?

这句话问得本身就是有问题,因为白马镇中根本就没有和尚。

和尚原本是稍微抬起头来的,听到那汉子的话才故作姿态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笑着回答道:“是的,鄙人只是外来的一个和尚而已,前来这个小镇只是想长长见识。”

“这可没有什么见识好长的!”汉子低低嘀咕,又看了看那抬头看着天空不说话的和尚,正准备要走的时候却发现那和尚不留痕迹地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汉子先是有些害怕,这和尚不会是找自己的麻烦的吧!想着天底下的和尚都是慈悲的主儿,也犯不着跟自己这么一个乡下人过不去,便也就释然了。只是这和尚总是挡在自己面前也不是一个理儿啊!挠了挠头,这汉子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大人我来给你带路?”

“好啊!”和尚咧嘴一笑,一排昏黄的牙齿瞧着有些瘆人,“只是你叫我和尚就好了,叫我大人的话我听着瘆得慌。”

本地人就是对镇子了解得十分透彻,领着这和尚四处在各种巷子里边转悠,却还是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出路,这让和尚暗暗称奇,心道熟能生巧不外如是。

那汉子也不知道这外来的和尚要去什么地儿,也不敢问,生怕惹恼了他,到时候将自己做法超度了就糟了。

这个汉子对和尚的认知也就停留在这个程度上。

只好带着这个外来人四处看看,将自己认为这个镇子里边最诡异,最繁华,最热闹,最久远的地儿一一领着这外来人看。所幸的是,这个外来人好像还蛮喜欢转悠的,这让汉子偷偷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就来到了白马山下,和尚抬头望着这座白马山,叹了一声,“水秀山清,钟声造化,果然是一处好去处。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啊!”

汉子愣了愣,“你怎么晓得这白马山是神仙手笔的?”

和尚也愣了,疑惑问道:“还真有这个说法?”

汉子点点头,说道:“镇上传说原本镇子行为妖魔作祟,上天不甘愿凡人受苦,便派人来将这妖魔镇上。就有一个白马神灵下凡,降妖除魔之后坐落在此地,便成了一座山。咱们镇子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和尚冷笑一声,抬头看天,“哪里有那么多神仙?如今太平盛世还是得靠人皇!大旱之时,民不聊生,求雨不得,最后还不是要靠朝廷拨下赈灾粮才能度过苦海么?”

末了这和尚又自顾自嘟囔了一句,“哪里有这么多的神仙?”

汉子被这和尚这番话唬住了,心想你不就是礼佛的和尚吗?怎么能不信神佛呢?

此时,和尚已经移步走了,汉子赶紧跟了上去,看着这和尚喜欢听这种异志,便连忙讲述着这个小镇里边流传的神鬼传说。比如说从白马山上流经而来的那条小溪里边生着一条虬龙,又说镇子中心的广场上的那块石头底下镇压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妖魔,还说这方小镇是一个神仙一手捏出来,说到这里,那汉子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讪讪笑着。

和尚倒是听得很认真,等着这汉子说完这番话之后问道:“对了,你姓什么?”

汉子耿直地回答道:“姓李,旁人都叫我李大柱。”

和尚笑着说:“我也姓李,只是别人说我样样都比不过别人,就都叫我李不行。说不得我们多少年前还是一家呢!”

那个姓李的汉子不知道该怎么应和,若是不笑吧,指不定这个和尚要恼火说我笑你敢不笑?若是笑吧,谁知道这和尚会不会以为自己在嘲笑他?想来想去,这汉子将一张脸憋成了不哭不笑,又哭又笑的样子。

和尚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听说这里边有一处庙宇,你且带我过去吧!”

汉子如释重负。

不多时便来到了小镇尾头的一处破庙,庙里边供奉这一尊女人。那女人手里拿着一支柳条,双眼紧闭,眉目慈祥。只是这尊雕像似乎有些残缺,案台上也早早积满了灰尘,地上还摆着一些泥娃娃之类的东西。

和尚有些疑惑,转头来看着那个汉子。

那汉子虽然憨厚,倒也不是那么不开窍。看着和尚眼里的疑色,赶紧解释道:“听我家老人说着间庙供奉的是长春娘娘,原先香火也是极旺盛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件庙就破落了,也没有什么人来这里祈福。我记得我小时候来过这里,还有许多人来这里供奉。如今就只有很多小孩子来这里玩耍。先前旁人还说来这里玩是对娘娘的不恭敬,是要被娘娘惩罚的。可是发现没有什么事儿之后大人们也就懒得管了。倒有些老人还有些不忿,却只是有心无力罢了。”

和尚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串佛珠来,递给这汉子,笑道:“你且拿着这串佛珠,虽然不能包治百病,寻常时候拿着玩耍倒也可以。”

汉子接过,嘟囔了一句这玩意儿值钱么?

话刚出口,汉子就晓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只是看着这和尚像是没有任何恼色才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在这里多呆,连忙告辞走了。

和尚转头望着这座小庙,将各类泥娃娃、香火炉扶正,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衣裳满是补丁的小姑娘挎着一个竹篮子正超这面走来。

和尚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脸,又拿出一面铜镜了照了照,觉得自己够慈眉善目了才满意笑了笑。等那姑娘走近之后和尚笑问道:“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姑娘被吓得不轻,愣神之后连忙回道:“我。。。我是来供奉长春娘娘的。”

和尚一看,这姑娘的竹篮子里边果然是有几炷断香,还有一个鸡腿。此时和尚倒是有些纳闷,心说先前那行李的汉子不是说如今这庙宇根本就无人供奉了吗?来这里的小孩子尽数都是过来玩耍的,怎么还会有专门来供奉的小姑娘呢?

和尚坐在门口发呆,小姑娘便不敢进去。等到和尚终于懒得想这个问题之后才后知后觉连忙让开了道,笑眯眯说:“施主请。”

小姑娘仍旧是一脸惊慌,看着这和尚应当是没有什么恶意之后才敢慢慢走进这庙宇之中。将鸡腿摆在正中心,点上那三根断香,做了三个揖之后这小姑娘跪在了雕像面前的一个脏兮兮的蒲团之上,闭上眼睛细细念叨着什么。

声音极低,但和尚听得清楚。

这小姑娘说的是:“多谢长春娘娘保佑,我弟弟今日竟然打了一只狍子卖了好多钱,这下就不用愁过冬了。不过还要请长春娘娘保佑,保佑我弟弟在山上不要遇上虎豹豺狼,保佑我弟弟不要受伤,保佑。。。。”

和尚看着这小姑娘虔诚的模样叹息了一声,转头望着庙外,便见着一个手里拿着一块红色石头的老道士站在不远处似在往这面观望。

都说佛道不两立,如今这彪和尚与老道士竟然是各自行了一礼,点头示好。

却显得跟这个彪和尚打扮一样,不伦不类。

第十五章 又起

这日大清早起来,赵长安往这白马山林之中长啸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又在木屋前坪练够一个时辰的拳脚之后换了一身衣物缓缓下山。

正路过小十六的家门口,赵长安心中一动,踮起脚尖从小十六家不高的院墙上往内看,就之间初二一人在院子里边晒着野菜。

赵长安略微纳闷,往常小十六清早起床若不是往山上去寻他就是在这院子里边帮初二做活,如今怎么没有见着人影?难不成是因为昨日猎着了一只狍子奖励自己睡一个大懒觉?

正琢磨着,初二起身之时瞥见了赵长安的脑袋,愣了愣,喊了一声长安哥好!

长安哥?

在这镇子之上赵长安的名号多了去了,狗屎、畜生崽子、浑人、狗娘养的等等等等,赵长安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被别人叫做哥。细细一想,还真觉得长安哥这个名字还真是不错!

笑了笑,赵长安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院子里边?小十六呢?”

初二一脸纳闷,“一大清早他就出门了,我只以为他是去寻长安哥你了,便没有留意。怎么?长安哥没见着他?”

赵长安摇摇头。

初二脸上便浮现出一丝惊慌之色,匆忙丢下手中的野菜,“听隔壁的周婶子说这些天镇子里头来了好多武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小十六性子本来就不好,受不得半点气,若是在路上与一伙武人打起来的该怎么办?”

越说初二便越觉着心中慌神,“不成,我得去找他!”

赵长安朝着初二摆摆手,笑道:“小十六年纪不小了,一个人想去镇子上走走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嘛,能闯出什么祸来?再说了,就算是他一不小心冲撞了某个武人,难不成那些个武人还会对一个小孩子动手不成?”

听着赵长安这番话初二略微定下了心神,但仍旧是有些担忧,“可是。。。”

“别可是了,我反正是要往镇子里边走的,我去寻他就好了。”

初二瞥了一眼院子里边一大堆的野菜,犹犹豫豫点头,“那就有劳长安哥了。”

“算不得什么事儿,顺手而为罢了。”

赵长安摇摇头,转身走了,听着身后初二说了一句长安哥慢走便也只是抬起手挥了挥示意。

刚转过了一个巷子口,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公子吃茶么?

这声音略微沙哑,透着一丝老态龙钟之意。

不过赵长安倒是没有留意这声音,就只是听着“公子”这个词儿略微吃惊。心说今儿个究竟是怎么了?先被人喊了一声哥,这会儿又有人喊了自己一声公子,万年难得一闻的好称呼今日接二连三落在了自己的脑袋上,难不成今朝我踩了什么大运?

扭过头去,望见的是昨日的那瞎了眼的老丈。

赵长安略微失落,难怪,若非是这等与自己不相熟的人,怎么会有人给自己一个好称呼呢?

但赵长安未曾将其放在心上,只笑了一声,缓缓走进这小茶肆,寻了一张干净的凳子坐了下来,问道:“我可是未曾吃早饭,不晓得你家的茶管不管饱?”

这瞎眼老头笑得极为憨厚,“管饱管饱,哪儿能不管饱呢?”

赵长安乐了,揶揄道:“吃茶管饱,老丈你也是独独一份。”

瞎眼老头愣了愣,随即挠挠头,小心翼翼道:“若是公子不想吃茶的话,小店包子豆浆也还是有的。”

听着这话赵长安目光往茶肆内扫视,果然是瞥见了案板上依稀有面粉的痕迹,嘿了一声,道:“你这家茶肆还真有本事,竟然还跟饭来斋抢起了生意。那成,先给我来一笼,若是我觉得不合口味的话就拆了你这家破茶肆!”

老头未曾听出赵长安这句话是在打趣,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手足无措。

赵长安叹了一口气,心说老丈你也太过憨厚了些,连好话坏话都分不清楚,难怪在这里开了这么一间茶肆浑然没有名气。便无奈道:“成了成了,不管你做的包子好吃不好吃,我都不拆你的茶肆了成不成?若是再等片刻,我饿死在你这茶肆的话那你就真的是大难临头啦!”

这会儿老头倒是听出了赵长安的言外之意,挠挠头笑了一声,连忙跑进了后厨。

赵长安觉得有些好笑,心说怎么这么一个得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儿,怎么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未曾多等候片刻,就见那老丈端上来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瞧着卖相极好。赵长安眼睛一亮,随手从笼子里捡出一个,一口咬下去,就只觉得香油四溅,嘴里满满都是喷香。

三口将这个包子吞下肚,赵长安嘬了嘬手指头,“还别说,你这老头儿做的包子还真是不错!品相卖相都是一流,开一家茶肆还真是亏待你了。我看倒也别开这破茶肆了,直接在那饭来斋的门口摆一个小摊,专门卖包子,抢了他的生意,气死他!反正这两天那饭来斋的小二可没给我好脸色看!”

老丈弓着腰站在赵长安身边,听着赵长安的夸奖脸上乐开了花,说公子喜欢就好。

这老丈!

赵长安笑着摇摇头,就又多要了一壶茶,翘着二郎腿坐在这长板凳之上,一面吃喝一面望着这条巷子。

就瞅见有一个小胖子匆匆跑了过来,十一二岁,手里不晓得拿着一个什么东西,额头上破开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竟然没哭。

那小胖子正从赵长安身边跑过,赵长安喊了一声,“刘麒麟,做什么去?头都破了不疼么?”

这小胖子自然是刘老汉的宝贝儿子刘麒麟了。

此时刘麒麟听着赵长安的喊话,站住了脚,看了赵长安几眼,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赵长安倒是手足无措了,招手示意刘麒麟来自己身边,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来,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的伤口,一面安慰道:“别哭啊!哭什么?怎么了?”

半晌刘麒麟才止住了哭声,哽咽着声音,一面将手中的攥紧的东西放进嘴里。

好家伙,这会儿都忘不了吃糖葫芦。

镇子里的小孩子嘴里边流传着一句打油诗,说是“白马山上二猎人,白马镇上二大傻。三百斤的刘胖子,八十岁的彭老二。猎人就是瘸腿佬,还有一个是谁呀,就是死了妈的赵长安啊赵长安!”

这首打油诗不晓得是哪个闲的无聊的人写出来的,语句粗鄙不堪,字里行间根本就没有多少深度,一看就没有什么国学功底。

不过倒也算押韵。

后半句咱们暂且不提,只说这打油诗中写的刘胖子,便是赵长安眼前的这刘麒麟了。

刘老汉家中有钱,年轻时候不晓得做了什么手脚,一夜之间便暴富起来,一直富到现在。若只是说富也就罢了,关键是刘老汉乃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镇子里头原先有一条烂泥路,每逢下雨的时候那条路上根本就不能走人,在那条路上不晓得有多少人栽过跟头。

原先镇子里边的人也说是得过且过,懒得理会。可有一年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跟旁人追着玩耍,跑上那条烂泥路之后脚下一滑,一头撞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当场就死了。

这事儿一过,镇子上的人再也坐不住了,开始家家户户集资修一条青石路,再不济也得铺上一层鹅卵石。原本说的好好的,其他镇民交钱也是交得好好的,可到了刘老汉这里就不行了。

镇子里边的人没说是看着你刘老汉家里有钱多出一份,都是无论贫富,平均分摊,可刘老汉说什么也不肯出这个钱,说自己反正是没有孩子,自己也从不走那条道儿,不关我的事儿。

那时候镇长上他家软磨硬泡了数十天,说你刘老汉如今没有孩子,难不成以后都没有孩子么?不说是和那孩子一样,以后若是在那条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磕着碰着了你心里也不好受不是

尽管这样刘老汉仍旧是铁公鸡做派,分文不出。镇长恼了,一气之下将自己家里养的一头羊给卖了,筹齐了修路的钱,这才开始动工。

因为这件事儿,刘老汉坐实了铁公鸡的名号,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儿,镇长十多年没有给刘老汉说过一句话。

这事儿之后就有人骂,“你刘老汉活该没后!我看啊,你以后注定就是孤独终老,连个为你挑棺材的人都没有。”

但此事过后没几个月,就听说刘老汉的媳妇有喜了,再过十个月,竟然是生下了一个带把的,取了一个名字叫麒麟。

那段时间镇上人都说苍天不长眼。

可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众人便发现刘老汉的儿子是不是反应迟钝了些?旁人的孩子就算是读书再怎么不行,但心眼也算是通透的,机灵劲儿十足。可刘老汉的儿子只晓得痴痴笑,五六岁的年纪吃糖葫芦还流口水,就说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一呼百应,就都喊刘麒麟是傻子了。还有人说是怪不得刘老汉生了儿子,原来是来给他受罪的!

大快人心!

而此时赵长安瞅着刘麒麟额头上的那个大口子,只觉得心中瘆得慌,连忙问道:“你额头上这条口子是怎么弄得?没人揍你吧?”

听着赵长安这话,刘麒麟嘴角一瘪,就要哭出来之时赵长安吼了一声,“别哭!”

刘麒麟吓得身子一哆嗦,不过也算是有用,堪堪止住了哭腔。

赵长安也是无奈透顶,心说那狗剩儿大成子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没事儿哭哭也就罢了,你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哭个什么劲儿?这么久可从来没见着小十六抹过鼻子!

见着刘麒麟这模样,赵长安便又问道:“头上这伤口怎么弄的?”

“撞得。”

“撞哪儿了?”

“石头。”

“哪里的石头?”

“镇子里边那块大石头。”

“怎么撞得?”

“一头撞上去撞得。”

“我是问你怎么会一头撞上去的?!”

“跑得时候没站稳,就这么一头撞上去撞得。”

赵长安好容易才忍住骂娘,可仍旧是在心中骂了一句,奶奶的,还真是个傻子!跟你说话忒费力了些!

费了老半天的气力给这刘麒麟绕完了圈子,才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刘麒麟大清早起来想去镇中买一根糖葫芦吃,这也不是什么事儿,买完了糖葫芦就站在街边吃,哪想却遇上了几个外来的武人。

这几个武人应当也是好事的主儿,看着这刘麒麟吃糖葫芦的模样怪异,又听着旁人说这是一个傻子,不晓得哪里来的闲心,想捉弄刘麒麟一把。

便有一个佩刀的武人缓缓走到那刘麒麟身边,装作一不小心推搡了刘麒麟一把。等刘麒麟后知后觉转过脑袋来便凶神恶煞道:“你小子撞到我了!”

因为刘老汉的缘故,镇上的孩子大多都不喜同刘麒麟玩耍,镇上人也大多对刘麒麟报以冷眼,刘麒麟便不喜出门,整日呆在家中,自有一众下人捧着他将他看作宝贝。虽称不上是纨绔子弟,但也是娇嫩兰花,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就吓愣了,不敢做声。

那武人一见眼前这小胖子这副模样,更乐了,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铮鸣一声,“老子砍了你!”

刘麒麟吓得不行,连忙迈开腿跑路,慌不择路之中脚下一滑,一头撞上了镇中心的那块大石头。当时还不觉得疼,爬起来继续跑,看见巷子就钻,胡乱之中跑到了赵长安这里,等被赵长安叫住了之后才一把哭出了声来。

赵长安倒没气愤那几个武人,倒是被刘麒麟给逗乐了,说:“他们也就吓吓你,哪里会真对你动手?你不想理会他们走远一些也就完事儿了,至于撞一个这个大的伤口么?”

“我怕!”刘麒麟弱弱道。

“这有什么好怕的?朗朗乾坤他们还真敢杀人不成?”

刘麒麟噘着嘴,犹豫了半晌道:“我家里来了三个外人,听我爹说是山上的仙人,厉害得要命,前几日他们还叫我爹跪下道歉,不跪就杀了我全家。”

赵长安眉头一皱,“你爹怎么说的?”

刘麒麟鼻子抽了抽,面色愈加不自然,略带哭腔道:“我爹跪了。”

赵长安面色阴沉。

第十六章 再起

领着刘麒麟去往彭老二的药铺,赵长安远远就望见彭老二一个人蹲在药铺门口抽旱烟,嘿了一声,喊道:“彭老二,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做什么?合计给自己添一副什么棺材呢?”

彭老二满是褶皱的面皮抽了抽,那旱烟杆往自己鞋底上磕了磕,骂了一句给老子滚!

说着彭老二转身回了铺子,瞧着赵长安似乎是要往自己这家药铺里头来,冷哼一声就要关门。

赵长安一看情况不对,连连上前讨饶,“别关门啊,有正事儿,算我说错话了成不成?”

彭老二始终是力气不大,被赵长安摁住大门之后怎么也合不上,便恨恨骂了一句狗日的,又冷嘲热讽道:“你能够什么正事儿?少来妨碍老子,老子瞧着你就碍眼。”

“不是我有正事儿,你看我后边!”赵长安偏过头往自己背后努努嘴。

彭老二眯着眼睛往外瞧了一眼,瞥见站在赵长安身后不远处的刘麒麟,愣了,喃喃道:“豁,一头的血,奶奶的不会是你这玩意儿弄得吧?”

“怎么能?就是遇见了,就将他带过来了。”看着彭老二松了力,赵长安可劲儿一把将大门推开,险险给彭老二推倒。

彭老二破口大骂,“有病人老子至于给你置气么?老子难道不会开门还是怎么滴?老子这把老骨头要是费了,就是你这狗日的害的!”

赵长安先是歉意笑了笑,听到彭老二后半段话之后愣了愣,说彭老二你啥时候还真将自己看作一把老骨头了?

彭老二自知说错了话,骂了一声你管得着么?随即快步出门朝着王麒麟走去。

赵长安瞧着彭老二的背影,“嘿,还真有意思。”

将王麒麟带到药铺内坐下,彭老二翻翻拣拣摸出一个药瓶,又拿出一个小手帕,用药水将这手帕浸湿之后小心翼翼擦拭着王麒麟额头上的血迹。

血迹擦去,伤口显露,彭老二便只觉触目惊心,“这么大一条口子?”

赵长安站在旁边随意回道:“我方才见了也是吓得不轻。”

彭老二仍旧是不想理会赵长安这厮,低头问王麒麟,“你这伤口怎么弄的啊?”

“撞得。”

“怎么撞得?”

“撞在石头上撞得。”

“哪儿的石头?”

“镇子中间那一块。。。。”

赵长安着实是不想叫这段对白再重复一次,连连打断道:“甭问了,就是这孩子清早去买糖葫芦吃,几个外来的武人瞧见了,吓唬他拿他取乐。这不,怕得要死,一不小心就一头撞上了那石头,我估计这时候那石头上的血迹还没干呢!”

彭老二极为不忿,“真是,不晓得轻重。逗逗也就完了,至于吓唬这么一个小傻子么?”

赵长安咳了咳。

彭老二后知后觉,忙看了一眼刘麒麟的脸色,见其并无异样之后松了一口气,转头又看了赵长安一眼。

赵长安耸耸肩。

彭老二又道:“这群外来的武人还真是无法无天了,真当咱们小镇里头没有王法么?”

赵长安笑道:“官府衙门离咱们这儿可有十几里路呢。”

“那也不能叫他们这么放肆!昨日晚上就有一伙外来的武人在一个客栈里头大打出手,桌椅打烂了不少,两伙人倒是没一个受伤的,竟然是将一个劝架的杂役的手打断了!”彭老二面色尤为不忿,“昨晚连夜送到我这里来的,你没在这里不知道,别提有多瘆人,都有一截骨头露到皮肉外边了!”

赵长安问道:“那杂役是谁家的?”

“像是镇头老张头家的孩子,叫什么我忘了。据说才只是十六七岁,同你差不多大。忍着点儿,这药粉有些疼。”彭老二同刘麒麟叮嘱了一句之后继续对赵长安道,“你说咱们镇子安安稳稳,这伙外来的武夫怎么就一股脑涌进咱们镇子里头了呢?”

赵长安面色晦暗不明,“说是咱们镇子乃是钟神造化,有秘宝出世,得了能够称霸武林。这不就来了么!”

彭老二嗤笑一声,说:“屁!咱们这儿就一个穷乡僻壤,哪儿是什么钟神造化!若真是山有仙,水有灵,怎么这几百年了都不见出过一个大人物?”

赵长安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但没再吭声了。

“好了!”彭老二将拍拍手,“成了,回去吧,以后遇上那些外来的武人只管走远一些,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赵长安回头一看,就见刘麒麟的额头上缠着一张白布,白布正中微微泛着一丝红色,再配上他泪痕未干的脸,望上去像是吊孝的奔丧人。

赵长安无奈摇摇头,心说这刘麒麟回家路上又指不定被谁嘲笑一番,只要到时候莫要再哭出来就好。

刘麒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几步跑出门,但却在院子里边停下了脚步,犹犹豫豫,手里仍旧是攥着那一根冰糖葫芦,迟迟不肯离去。

赵长安靠在药铺门槛上,双手抱拳,笑问道:“怎么还不走?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多住一些时日不成?快快回家去吧,莫叫你爹担心。”

刘麒麟这才嗯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你是一个好人。”

末了刘麒麟似乎是受了多大的羞愧,连忙跑开了。

刚将自己整理干净拿着一张毛巾擦着手走出来的彭老二听见刘麒麟这句话,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狗日的,也不晓得是谁给他治伤的,还说你是个好人!老子辛辛苦苦这么久未曾得到半句谢意,竟然是便宜了你!果然是个傻子!”

赵长安略微得意,“怎么能这么说呢?都说小儿不说假话,傻儿句句是真,这人是真真看出我是个好人来了。”

“放屁!”彭老二骂了一句,正欲进门之时忽而一愣,“坏了!”

“怎么了?”赵长安疑惑问道。

彭老二骂骂咧咧,“老子忘了收他的钱了!这下好嘛,口头谢意被你夺去,真金白银老子一分没落着。奶奶的,这一顿白忙活了。”

赵长安哈哈笑。

——————

自打狗剩儿从那说书人嘴里边听闻了他晓得天下第一一直到天下第一百的名号之后,就有事儿没事儿跟着那说书人左右闲逛。

这不,远远就望见那说书人佝偻着身子从巷子里边钻了出来,身边就跟着一个留着鼻涕的小男孩儿,就是狗剩了。

狗剩儿瞧着说书人这么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也跟着弯下腰,猫着脚步左看右看。一老一小,两不正经,看着倒也好笑。

这说书人瞧见前方无多少人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咳了咳,挺直了腰板,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摆足了架势,正气凛然。

旁面来了一个镇民,大致是四十来岁的年纪,认得这说书人,笑着打了一个招呼,“说书的,如今怎么还不去说书?”

说书人还未开口,就听狗剩儿回道:“你晓得个屁,说书能有什么出息!一年到头来连吃酒的钱都挣不到,还,还,还什么来着?”

说到这里狗剩儿似乎是忘记了下文,扭头看着那说书人。

说书人冲着狗剩儿使了一个眼色,嘀咕了一句:“屁!”

狗剩儿眼睛一亮,“对了,还说个屁的书啊!没出息的龟孙子!”

那男人一阵好笑,他自然是认得狗剩儿的,问道:“狗剩儿你不回家做功课,怎么跟着这说书人了?嘴里还一套一套的,说不定那田家的媳妇都骂不过你,跟谁学的啊?”

狗剩儿哼了一声,双手叉腰,“关你屁事儿!”

男人嘿了一声,“你这玩意儿长本事了不是?你爹你爷平日里那么憨厚,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改了性子了?信不信我告你爹去?”

“你敢告我爹!我就敢刨你家祖坟!”

狗剩儿吐词清脆,末了抬头望了那说书人一眼,说书人极为赞许地点点头。

狗剩儿面色便更加得意了。

男人一阵气恼,摆摆手,“我懒得跟你这个小儿一般见识。”

说完他抬头看着说书人,“早看你这厮不正经,你可莫要带坏小孩子了!”

说书人眯着眼睛一耸肩,示意不关我的事儿。

男人摇摇头,懒得再理会这等破事儿,正欲走之时忽而又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这汉子应当是与这男人熟识,打了一个招呼,“你怎么一人跑到这里来了?你可是不晓得,今日里饭来斋闹翻。。。诶,这不是那说书人么?怎么不去说书?”

一回生二回熟,狗剩儿就又开口了,“你晓得个屁,说书能有什么出息!一年到头来连吃酒的钱都挣不到,还说个屁,没出息的龟孙子。有这功夫来说书,倒不如。。。倒不如。。。”

得,到这里又忘词了。

狗剩儿抬头看着说书人,“后边是什么来着?”

那后一步来的汉子来了兴致,蹲下身看着狗剩儿,“倒不如什么?”

说书人疯狂给狗剩儿打眼色,示意莫要再说了。

狗剩儿绞尽脑汁,忽而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倒不如去看寡妇洗澡!”

说书人抿着嘴唇,可劲儿咽了一口口水,面色难堪。

这汉子与先前那男人面面相觑,正欲说什么之时说书人连忙打了一个哈哈,“甭听这孩子瞎说,看什么洗澡?肯定要说书啊!不说书怎么能维持得了生计呢?”

说着这说书人连忙拉着狗剩儿的手就要离开,但狗剩儿却不乐意了,极为委屈道:“你先前不就是这样同我说的么?怎么这会就成了我瞎说了呢?”

“孩子瞎说,瞎说。。。”说书人还欲解释几句什么,就只听见身后一声尖叫,“方才是那个爹妈死光的狗东西蹲老娘的墙角的?!给老娘滚出来!”

说书人面色一变,心中一激灵,完了!

正欲赶紧跑路之时,就见那两个汉字不留痕迹地挡住了自己的去路,面色便苦了下来,是真完了!

。。。。。。

第十七章 如石激浪,连绵不绝

饭来斋的门店被人给砸了,倒也不是因为什么仇家上门,就只是这日下午两伙武人在饭来斋吃酒之时发生了一些口角,便大打出手。

听说两伙武人闹得动静极大,不仅将饭来斋里边的客人尽数吓跑了,还打烂了桌椅瓢盆无数。

小二也不敢上去劝,就只得眼睁睁看着这饭来斋的门店被打成一团糟。

事后那两伙武人各自放下狠话,各自气势汹汹而走,未曾丢下半点银子。

这回可苦了饭来斋的掌柜的。

饭来斋的掌柜是一个中年男人,略微肥硕,是十多年前来这小镇定居的。

虽然这掌柜不是本地人,但口碑名声一向很好,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小镇人也将其当做了自己人,一时之间为其打抱不平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话尽数都只敢在私底下议论,根本就不敢放在明面上说。

原本白马镇之中尽数都是行商,如今往街上一看,尽数都是腰间配兵的武人。

凶神恶煞,不敢招惹。

这天赵长安缓缓往饭来斋走去,一路上便就瞧着不少人的眼神不对劲,心中还略微纳闷。等走到饭来斋门口听着里边的声音就晓得不对劲了。

原本饭来斋内宾客满座,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这两天尤甚。但如今里边竟没传来半句欢笑交谈之声。

赵长安就只看见在饭来斋门槛上蹲坐这一个年轻男子,脸面陌生,正抱着一个酒坛吃酒,对来人丝毫不在意。

走进饭来斋之后,便就望见这饭来斋里边狼藉不堪,几个小二就在这地儿忙碌。但地上的油渍、碎瓷片、木屑不在少数,一时之间还真有得忙!

赵长安愣了愣,问道:“这怎么了?”

那饭来斋的小二抬起脸来,望见赵长安之后叹了一口气,甩着手中的抹布,问道:“你还不晓得?”

赵长安摇摇头,这一上午他都在那彭老二的药铺里头,看着天色不早,就想看看饭来斋有没有空座儿来吃个饭,哪会晓得这等事儿?

小二又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的始末尽数给赵长安说道了一番,末了仍旧是叹息。

赵长安苦笑了一声,说道:“这些外来的武人还真是。。。。”

“无法无天!”

坐在门槛上那年轻男子接了一句话。

赵长安眉头一挑,转头看了那男子一眼,瞧着那男子未曾回过头来,便也没有接话。就只冲着小二使了一个眼色,又朝着那男子努努嘴。

小二低声回道:“说来也怪,那伙子武人在咱这儿打了一番咱这儿不就成了这么一番模样了嘛,哪里还能接待客人,也无人来啊!但这公子哥儿却走进来了,问有没有酒?我说咱们这儿虽然有酒,但也接待不了您啊,您还是去街尾的那酒肆吃酒算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有酒就成,先来一坛,银钱少不了你的。我没法子,就只得给他抱来了一坛酒。还以为他是买完酒就走了,正等着他掏钱之时,他倒好,直接揭开封泥,就坐在这门槛上吃起来了。我一看不是事儿啊,就连忙道要不给您搬张凳子来?他也不做声。我就想着反正今日也没客上门,也不算是堵住咱饭来斋的‘财运’,就由他去了。”

赵长安点点头,又转头看了那男子一眼,没吭声。

小二又开腔了,这次没偷摸着说话,“成了,这什么你也见识到了,幸灾乐祸的你也乐了,今日不便招待你这位大爷,您还是去别的地儿吃饭去吧。”

赵长安嘿了一声,“今日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提,你怎么晓得我是来吃饭的?”

小二翻了一个白眼,“我还不晓得?听着你肚子叫了多少次了?”

赵长安尴尬一笑,今日他着实是没吃多少东西,原本吃包子吃得好好的,哪里想遇上了一个头破血流的刘麒麟,还未曾吃完就匆匆将他送去了彭老二的药铺。说起来今日的包子钱还忘给了,只希望明日再去那小茶肆的时候那老丈莫要拿刀砍他。

这会儿从楼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便是这饭来斋的掌柜了。这掌柜的名字好像没多少人知道,就只晓得这人姓苟,寻常人取笑他就只喊他狗掌柜!

赵长安打了一个招呼,“掌柜的,今日可曾过的如意?”

掌柜的苦笑一声,摇摇头。

小二呸了一句,骂道赵长安你可别在这里找乐子了,咱们几个心情都不大好,可别惹到了火头上叫我们哥几个将你揍一顿再丢出去。

赵长安耸耸肩,不以为然。就又对那掌柜的说:“你们这饭来斋还开不开业了?”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开啊,怎么能不开?”

“就这儿还开?”赵长安略微惊异,“要我看,倒不如等那些外来人的武人走了之后再重新开张,落着一个安稳。”

掌柜的还未说话,那蹲在门槛上的男子倒是转过头来,笑了一声,“安稳是安稳,可安稳哪里能赚来银钱呢?这会儿外地人多,寻衅滋事的人多,但出手阔绰的人也多!这段时间可是挣钱的好时候,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啊,是不是啊,掌柜的?”

掌柜的尴尬笑了笑,没吭声,就算是默认了那男子这番话了。

赵长安倒是心中一动,他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个点儿来。

那掌柜的尴尬过后冲着赵长安道:“不过有一事儿还得请你帮个忙!”

赵长安愣了愣,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帮忙?我能有什么本事帮得上你的忙?”

“说笑了,此事还确实是非你不可了,”掌柜的道:“这两天后厨的肉菜供不应求,那日你抬了一只狍子来,广受好评。今后这几日还得请你来帮我们饭来斋弄几只大东西来,你放心,钱两必定是少不了你的。”

“那只狍子可不是我给你打来的,你可别将这份功劳算在我的脑袋上。”赵长安摇摇头道:“再说了,我这一天忙得很,怎么会有时间来给你打猎?”

“你成天吊儿郎当?还有什么事儿可忙的?”小二冷嘲热讽道。

赵长安嘻嘻一笑,“你看你这说的,我还不得给自己物色一个好姑娘啊!我这年纪成亲的不在少数,眼看我就十七八了,倒也称得上是一条老光棍。若还不上点心,岂不是落着和那彭老二一样的下场?”

小二冷哼了一声,“你就放屁吧你!”

掌柜的有些为难了,“那这样的话,我倒是能出钱请人上山打猎,只消你带着这一伙人往那野兽密集的地儿去一趟就成。”

看着赵长安正欲说话,这掌柜的怕他拒绝,又连忙道:“你且放心,只消你带他们去一趟就成了,若真是遇上了野兽豺狼死在了山上,也只管算在我的头上,不会浪费你的时间,你看这样成不成?”

赵长安还未曾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声问话,“这白马镇里,可还有红楼?”

转头一看,便见原本坐在那门槛上吃酒的那年轻男子提着一个酒坛子走了过来,坛子里边空空荡荡。

小二回道:“咱们这白马镇就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哪里会有红楼呢?”

这男子极为惊讶,“就连一个那种小破地儿都没有?”

小二转头望了掌柜的一眼,摇摇头。

男子嗤笑一声,丢下那酒坛,就只听一声闷响,酒坛便成了碎片,“我还以为这地儿能有多好,没想到连个红楼都没有,还谈什么盛世?嘿!开元?”

男子往一个断了一条腿的桌子上放下一块碎银子,听着这碎银子随着倾斜的桌面缓缓滑到地面而砸出清响之声,打着拍子走远了。

在饭来斋内几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该作何话。

掌柜的咳了咳,“你看我方才说的那事。。。。”

话还没说完,就只听门外一个人大喊了一声:“赵长安!”

赵长安心中一动,连连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外边有人喊我,看样子有些急。反正你这饭来斋一时半会也开张不了,等会再说,等会再说。。。”

说着赵长安连连跑出了门,应和了一声,“催催催,催魂啊?老子这不是来了么?”

“诶!”掌柜的喊了一声没喊住,咂咂嘴,没再吭声了。

。。。。。。

“不识抬举!”

。。。。。。

说书人手里拄着那杆旗帜,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犹如开了一家染布坊,好不多彩。可眼里尽数无神,就连说话也是要死不落气,活生生一副倒霉样儿!

跟在旁道的狗剩儿忍不住问道:“说书人,是不是要死了?”

“放你奶奶的狗臭屁,你小子会不会说半点好话?!”骂了一句之后说书人心中愈加窝火,“我看你就是一个倒霉蛋,叫你跟在我身边简直就跟踩了臭狗屎没得什么两样!给老子滚,老子看着你就恼火!”

狗剩儿犹犹豫豫,“那你能将天下第一的名号告诉我么?告诉我之后我就滚了。”

说书人又准备开骂,可旁道一人倒是被狗剩儿这番话逗笑了,说你知道该怎么滚吗?

说话的那人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坐在一间破茶肆里头。蓬头垢面,衣裳褴褛,面容枯槁,嘴角的胡须就都快成结成团了也未曾修理。但这么一个不修边幅的书生,腰间却配了一把长剑,想必也是学了那位谪仙人。

“那我铁定知道啊,你少看不起人!”狗剩儿瞧着那人,冷哼了一声。

那书生乐了,“我不信,有本事你给我来一个看看?”

“试试就试试!”

狗剩儿撸起袖子正欲趴下,却被说书人一把揪住耳朵提了起来。

“哎哟,疼,疼,疼!你揪我耳朵做什么?”

狗剩儿一阵哀嚎。

说书人气不打一出来,骂道你这瘪犊子还真是傻,没看出来别人在那你取乐么?

“拿我取乐?”狗剩儿琢磨了半晌,随即气势汹汹走到那说书人面前,“你跟那赵长安一样,不是个好人!”

书生愣了愣,“赵长安?名字真气派,是谁?”

说书人极为不忿,“一个无耻狗贼,若是再叫我瞧见了他,我一定要将他摁在地上打!”

狗剩儿愣了愣,转头耿直问道:“你打得过他么?他是个猎人,听说连熊瞎子都打不过他。你刚才还被一个老女人给。。呜呜!”

话还么说完,狗剩儿的嘴就被说书人一把捂住。

这书生看了看说书人脸上的痕迹,嘿嘿一笑,略微嘲讽。

说书人瞪了这书生一眼,就在这书生旁面寻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将旗杆搁在一边,转头瞥了一眼这书生腰间的佩剑,“哟,还配了一把剑,瞧你这模样如此老成,难不成你还是天象榜的人物?说个名字来,叫我看看你是那天象榜的哪一位?”

书生还未说话,狗剩儿疑惑地看着说书人,“你不是说天象榜第一一直排到一百你都熟识吗?怎么还要问?”

书生就又笑了,“好家伙,天象榜从一排到一百?这天象榜能有二十人就不错了,还能排到一百?”

狗剩儿愣了愣,指着说书人的鼻子一字一句骂道:“好啊,你也骗我,跟赵长安没得两样!我要刨你的祖坟!”

说书人脸色铁青,“你这浑小子你晓得个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么?天象榜他说不到二十就不到二十了?老子教你的词儿你转手骂到老子的头上了?”

狗剩儿一头雾水,左看看那书生,右瞧瞧这说书人,一时之间不晓得信谁才好,哎哟一声,说算了,你们的祖坟我挨个儿都刨一遍算了。

书生瞧着乐呵,不说话。

那面瞎了眼的老头儿走了过来,问道:“客官要喝什么茶?”

说书人一抬头,“嘿,长得比我还磕碜,甭管什么茶了,来一杯。”

瞎眼老头点点头,不多时,就端着一碗粗茶走了过来。说书人瞥了瞥,又道:“得,还是拿碗装的。”

喝了一口茶,说书人又看向那书生,“瞧你这模样,长途跋涉?”

书生嗯了一声,“算得上是长途跋涉,跑远了,一路跑到这里来了。”

“做什么?考科举也不是往这边跑啊,你再跑就出大唐了!”

“考科举?”书生冷笑一声,目光不屑,“我还用得着考科举?”

说书人没在这书生这副桀骜不凡的面色上下文章,只顺着话题问道:“那是做什么?”

书生回道:“游历名川大山,种仙草,炼仙丹,找仙人!”

说书人嘿嘿一笑,“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书生耸耸肩,“这不没找到么。”

狗剩儿来了兴致,“这世上真有仙人?”

“这谁知道?”说书人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又对那书生说:“不是山上的炼气士不算少么?也不是没有那等隐世修行的宗门,怎么不去看看?”

书生摇摇头,“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就跑去了昆仑山。哪里晓得说是炼气士,其实就是一群臭道人,每日就是敲敲钟,练练拳,跟和尚没有什么两样!我骂了他们一天,骂得自己口干舌燥,最后就走了。”

“那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说书人又问道:“这地儿无非就是一个偏僻小镇,山倒是有,都没有那昆仑山一半的一半高,来这里找什么仙人?”

“路上听闻这白马山上或有秘宝出世,反正是闲的无聊,找又找不到,这不就来了?说不定能碰碰运气呢?”说到这里那书生搓搓手,放低了声音,“听说这地儿要出宝刀一把,灵兽一头,还有妙药一株?”

说书人笑了笑,“你消息还算是灵通,不过这些可只都是一些空穴来风罢了,当真就输了。”

“唉,反正就是碰运气么?那么多地方我都走了一遭,也不差这一回!”书生回道:“若是真有的话,我也不贪,就只要那妙药就成,说不定还真能炼成仙丹!不过若是有幸能遇上那头灵兽的话,拿它做坐骑其实也蛮不错。刀就不要了,不贪不贪!”

“你可得了吧,想的倒是挺美!”说书人嗤笑了一声,又朝着周围不远处那些闲逛的武人努努嘴,道:“看见没有这些都是过来寻宝的!就你这不足七尺的身板,就凭你这一把花里胡哨的剑,能从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武人手里抢来妙药?”

书生吓一跳,“这都是来寻宝的?我还只以为这地儿民风彪悍呢!”

“是挺彪悍,这不就将我揍了一顿?”说书人叹了一口气。

书生也叹了一口气。

愁啊!

再低头看着手里这碗茶,就浑然觉得没有味道了。各自咂咂嘴,又对视了一眼。

说书人咳咳两声,“拿碗喝茶,还是不痛快啊!”

“要是拿碗喝酒那该多爽快!”书生感叹一句。

说书人瞟了一眼狗剩儿,放低了声音,“嘿,这混小子家里卖酒的!”

“当真?”

“当真!”

这说书人与书生眼睛齐齐一转,又嘿嘿一笑,一把窜起,一人拎住狗剩儿一只胳膊,跑得飞快!

“诶?诶诶!你们做什么?是不是玩不起?快放开我,让我去刨你们的祖坟!”

第十八章 天高云阔,断雁叫低

这面赵长安跑出了饭来斋,左右环顾,却未曾见到有人在门外等候自己,咂咂嘴,心说怪了,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

听错应当是不能听错,否则那饭来斋的掌柜也不能放自己出门,可就是不晓得喊自己名字的人是谁,什么来历。

这声音陌生,不似镇上任何一人,可若不是镇上的人,与自己并不熟识,又是从哪里晓得自己的名字呢?怪哉。

在白马山上活了这么多年,赵长安向来是对自己的耳目有着盲目的自信,若非如此,便不能在偌大的山林之中听见潜藏在自己身后茂密的草木之中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野兽轻微的喘息声,也早就活不到如今了。

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赵长安便也懒得再去想,快步远离了这饭来斋,寻思着要从哪里弄一顿便宜午餐来?难不成又要去那王大福的烧饼铺子?前几日惹恼了王大福,他不能拿起扫帚将自己一番痛打吧?

低头琢磨,脚步却不曾停下,不多时,赵长安就走到了镇长的家门前。

镇长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了,膝下就只有一个闺女儿,早年远嫁。因为路途遥远,镇长闺女儿又多病,不便舟车,嫁出去这么多年就只回来过一趟。这些年镇长就只同他媳妇两人过日子,可镇上邻里向来和睦,时常有小孩儿串门,倒也不算孤单。

这会儿镇长端着一碗饭菜蹲在自家门槛上,拿着筷子却不曾往自己扒过一口饭,佝偻着背,时不时叹息一声,显得愈加苍老。

赵长安笑了笑,心想这老头儿又在愁啥事儿呢?便喊了一声,“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门槛上?咋滴?想你家闺女儿了?还是外孙儿?”

听着这话镇长抬起脸来望了赵长安一眼,脸色微变,犹豫之后冷哼一声,“莫要烦我,死远点儿!”

以往就算是赵长安再过顽皮,镇长也不会如此冷眼相加,如今确实是有些怪异。

赵长安愣了愣,一阵好笑,也跟着蹲下来,挑了挑脑袋,“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有见过小云姐了,也不晓得小云姐如今出落得什么模样了,也怪想的。你说当初怎么就同意将小云姐嫁那么远呢?咱们镇上一枝花便宜了那个我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男人,倒霉透顶!诶,当初你怎么就不让小云姐多等我两年?这时候就嫁到这近门前多好!”

镇长姓秦,镇长的女儿名作秦觅云。

听到赵长安这话,镇长骂骂咧咧,“放你娘的狗臭屁,嫁给你?老子这宝贝闺女儿就算是一辈子嫁不出去都不能便宜了你小子,跟你住在那山上?去你大爷的吧!”

赵长安略微沮丧,“你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也忒埋汰人了些!跟着我住在山上怎么了?山上凉快啊!”

“去去去去!死远点儿!”镇长又骂了一声,端着饭碗正欲进门之时赵长安一把堵住了门,左右往里钻却被赵长安不留痕迹地挡住,终于恼了。拿着筷子猛地一拍碗,吹着胡子道:“作甚?!”

瞅着镇长是动了真火,赵长安也没再拦了。只故作嬉皮笑了一声,回道:“没什么,你看我前几日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如今你怎么说也该请我吃顿饭了吧!”

“你小子原来是来蹭饭吃的?!”镇长冷哼了一声,“没门,寻常时候不见你上门,到了这会儿老子犯愁的时候你就来捣乱了,滚蛋!”

赵长安也不多说,就只扯着嗓子往屋子里头喊了一声秦婶儿!

“诶!长安来了啊!”

循着声音,就见一个微胖的妇人从屋子里边走了出来,瞧着面相同镇长差不多年纪。略微埋怨道:“你看你,多长时间没上门了?前几日老头子请你帮忙,你上了门也不见来见见婶子,还以为你是嫌弃婶子了,婶子就想着这些时日我也没给你半点脸色看啊。”

这镇上的人大多看赵长安是一坨碍眼的狗屎,可秦婶却是个例外。

秦觅云未曾远嫁之时,赵长安时常找秦觅云玩耍,许多时候也就厚着脸皮在镇长家蹭饭,一来二去倒是同秦婶处熟了。大致是重男轻女,膝下又没有儿子的缘故,秦婶对这个顽皮的小子极为青眼。

“哪儿能啊,”赵长安打着哈哈道:“那时候不是听说婶子病了嘛,怕惊扰了婶子,那面又有要事儿,就没敢打扰!婶子病好了吧?”

“怎么?还怕我传给你不成?”妇人眉头一挑。

“没没没,哪敢啊!这不关心关心婶子的身体么!”

“嘴真甜,算婶子这些年没有白疼你!”妇人忙招呼,“吃饭了没有?快来,饭菜刚刚摆上桌子,趁热。”

赵长安搓搓手,转头冲着镇长挤了挤眼睛,又连忙对那妇人道:“这多不好意思啊!”

镇长面色难看,望着赵长安的背影呸了一句,“还不好意思?不要脸的狗屎玩意儿!”

“婶子手艺真不错啊!”

“那是,有空就来啊,婶子还有拿手绝活没有使出来呢。干脆也别走了,就留在这里吃晚饭算了,婶子给你炒一个干蒸猪舌,你叔成天想着吃我都没给他做呢!等会吃完饭别走啊,莫要不好意思,当自己家一样。”妇人极为热情。

这会赵长安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呀,来的正是时候,不仅赶上了饭点,也叫你秦叔少跑一趟。”妇人乐呵呵道。

赵长安愣了愣,“什么少跑一趟?”

“闭嘴!”历来没对自己媳妇发过火的镇长将碗筷往桌子上一砸,冲着那妇人大声骂道:“你不会说话就少给老子说话!”

妇人自知说漏了嘴,闭口不提。

赵长安一看这事儿不对劲,忙问道:“到底什么事儿啊?少跑一趟?你还要找我来着?”

镇长摇摇头,“没你事儿,你莫要瞎管!”

赵长安皱着眉头,先前镇长蹲在那门槛上的模样就不对劲,如今又如此做派,便晓得这事儿不同寻常,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盯着镇长默不作声。

镇长叹了一口气,晓得赵长安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便拿筷子指了指那妇人。

妇人有眼色,“我去拿一坛酒来,你们爷俩先谈着啊!”

瞅着妇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处,赵长安转头看着镇长,“如今该说了吧,究竟什么事儿?”

“你先吃菜,跟你没多大关系,”镇长指了指坐上的菜肴,自己却没夹一筷子,却又叹了一口气,“今日刘老汉来寻我了。”

“刘老汉?”赵长安眉头紧皱,“不是说因为修路那事儿你们俩儿十多年没联系了么?怎么这会儿他来寻你了?总不能是找你的麻烦吧?”

“没,他没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不至于因为那事儿十多年不跟他一句话,镇上传得其实和事实不同,不过我们俩儿都没拆穿罢了。”

镇长晓得赵长安必定要问当年那事儿,摇摇头说你莫急,先吃菜,随即微微眯眼,面色流转:“当初,嗯,大致是三十多年前,说不得也四十多年前,搞忘记了。反正那时候我和刘老汉两人是私交不错的兄弟俩儿,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年轻气盛,觉着在镇子里边没有多少前途,便相约去外头闯荡一番。我读过两年书,想入仕途,他在镇子上混迹久,心思活泛,就想着要去经商。”

“这不就出了白马镇了吗?原先出镇的时候大放豪言,一个说我要富可敌国,另一个说我要权倾朝野,嘿嘿。。。”镇长面色上浮现出一丝笑,随即又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可出了镇之后才发现没那么简单。我呢,在外头混迹了三四年,却还是一个衙门里边跑腿的,他呢,连着做了两三笔买卖,结果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最后入了赘。”

“入赘?”赵长安一挑眉。

镇长点点头,“他年轻时候生得好看,比我好看多了,被追债的人追杀之时慌不择路,逃进了一处富贵人家,没想到被那富家小姐看上了。”

赵长安笑道:“这不挺好么?得了家产,又得了美人儿,怎么还要回来呢?”

“好个屁!”

镇长忽而惊起骂了一句,赵长安唬了一跳,镇长倒是咧嘴笑了。

“当初我也是这么同他说的,他就是这么骂我的。”

赵长安翻了一个白眼,又忍不住追问道:“可怎么就。。。。”

“入赘哪里是这么好的事儿?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入赘?是要被人看不起的!”镇长叹息一声道:“那时候他没法子,追债的扬言要剥了他的皮,就只好从了那户人家。可入了赘之后,那富贵人家上下根本就没人看得起他,认为他就是一个乡下的泥腿子。下人尚且对他冷眼,更不用说老爷夫人。”

“那小姐不是看上他了么?总不能也是对他冷眼吧。”

镇长轻蔑一笑,冷哼一声,“那小姐?还小姐?荡妇!”

赵长安瞪大了眼睛。

“我还记得那一日,刘老汉一个人吃醉了酒来寻我,打着酒嗝说自己总算是晓得那女人为何生得美貌却嫁不出去了。。。”

赵长安明白了。

筷子在饭碗里边胡乱搅着,镇长虽望着墙面,却如同望着的是长河远方,“一连在那户人家的家里头生活了七八年的时间,生了一个儿子,后来。。”

赵长安极为惊讶地打断了镇长的话,“你是说刘老汉还有一个儿子?”

镇长嗯了一声,“这事儿除了我和他之外没人晓得,他还有一个儿子。只不过,他儿子也看不起他,甚至觉得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不够格做他爹。”

“一日如一年,每日就听着旁人的冷嘲热讽,每日都佝着腰在那大户人家小心翼翼,亲生儿子看不起他,自己的婆娘水性杨花,如何不日益憔悴?只消这七八年的功夫,他却如同整整老了二十岁一般,才三十的年纪,头发就斑白一大片,更是在其脸上看不出往日半点清秀的模样。老汉老汉,你以为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赵长安唏嘘不已。

“后来他那水性杨花的婆娘死了,据说是病死的。原本不该是刘老汉的锅,那户人家偏偏将这事儿怪罪到了刘老汉的身上,说他没有照料好她!本就看不起,这会儿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就将刘老汉痛打了一顿赶了出来。正巧那时候我也再没入仕的心思了,便跟着刘老汉一同回了镇子。说来也可笑,当初雄心壮志,说要衣锦还乡,回来之时,呵呵。。。”

赵长安没吭声。

“正巧是回来的头一年,大唐改革,开始重商贸。也正巧原本镇长死了,因为我在衙门里头做过事,那年头也就只有我读过一两年书,就选了我做镇长。刘老汉呢?他自然比我有眼力见儿些,原本这破地儿根本就没人来,一时之间来了好多商人,便重拾旧业,做了一些买卖,一举发家。时间一晃,就是如今了。”

不晓得什么时候秦婶拿了一小坛酒过来,给刘老汉倒了一杯酒,又给赵长安倒了一杯茶,就又走了。

刘老汉低头望着酒杯愣了愣,随即微微抿了一口酒,满脸陶醉。

赵长安也跟着抿了一口茶,略苦,心中一动,问道:“可这跟当年修路有什么关联么?”

“自然是有关联!”镇长道:“你以为当年死的那个小孩儿是谁?当年死的那个人不是旁人,其实是刘老汉的侄儿!”

赵长安一惊,“可。。。”

镇长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刘老汉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当年我在衙门里边做事的时候没钱吃饭,他前前后后资助我几十次。那时候他已经入了赘,那户人家不给他零钱花,这些钱尽数都是那荡妇不小心遗落在地上的铜板碎银子,他一个一个捡起来、攒起来的。”

“可那修路?”

镇长吞了一大口酒,“刘老汉从那户人家回来之时,已经是一个老头儿模样了。几年没有孩子,就找了彭大仙。那时候镇上的大夫是彭老二他爹,咱们都喊他彭大仙。彭大仙看了之后说是刘老汉精神气十不存一,这辈子都难有一个孩子,没有办法治了。正巧他一个远方亲戚受了难,带着一个孩子来投靠刘老汉。那孩子生得清秀,脑瓜子伶俐,眉目依稀有刘老汉两三分颜色。刘老汉喜了,将那孩子当做是自己亲生儿子看待,想着叫他继承自己的家产。那时候刘老汉时不时带着那孩子来串门,还说以后就叫云儿与那孩子配一对。那段时间,刘老汉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说到这里镇长眼神晦暗不明,止住了话头。

赵长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后来?”

瞥了赵长安一眼,镇长接着道:“那时候刘老汉已经称得上是咱们镇上的头号富人了,但也院没有如今的家底。一天他又带着孩子来串门,那天刚巧下过雨,他在那条烂泥路之上不小心摔了一跤,险险一头撞到一块大石头上。来我家之时他仍旧是心有余悸,就说着要不要将那条路修一下,好歹铺上一层鹅卵石。我一想,修路之后来咱们小镇的商人不就更多了嘛,也是为小镇着想,便同意了。赶了一个好天气,刘老汉对镇上人说,大家一起出钱修路,他可以出大头。人穷怕了,自然仇富,原本大家还说成,后来有一个老不死的玩意儿喊了一句,‘你这么有钱,怎么不自个掏钱将这条路修了呢?’。刘老汉原本还只当是玩笑话,没想到镇上人却较真了。”

赵长安皱着眉头,“我瞅着镇上人没那么。。。”

“呵。。。”镇长轻笑了一声,“你看着如今的镇子自然是百般好,因为原本镇子各户人家家里头那个当家做主的人都已经死尽了!也算是你有福气,当年来的时间对头。若是早个七八年,不,就只早个两三年,只怕你刚偷一个馒头就已经被活生生地打死了!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以为闹着玩的?”

赵长安一吐舌头。

“那时候镇子里头吵吵闹闹不肯停休,都说要叫刘老汉出全部的钱。刘老汉也发脾气了,说都是为镇子做贡献,凭什么要掏空我的家底?成,不修,那就不修了!”

“一共多少钱?”赵长安问了一句。

镇长微微眯眼琢磨了一番,“大致是六七十两,刘老汉愿意出三十两,小镇里边这么多户人家,分摊下来,每户人家出半两银子都不到。”

“这都不乐意?”

“你以为?”

“然后就。。。”

“没错,这事儿一直拖了有一年的功夫,被刘老汉当做是亲生儿子的那个孩子就在这条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撞死了。”

赵长安不晓得该作何回话。

“都晓得那孩子是最为懂事的,从不调皮。那样的好孩子都一不小心撞死在了这条路上,自家的孩子那么调皮,那不是。。。。就这么,镇子里边的人都怕了,嚷嚷着说重新拣起这件修路的事儿,要刘老汉重新出大头。刘老汉不依,镇上人就说分摊,都是为镇上做贡献,要他出他的那一份。要你你怎么说?”镇长揶揄看着赵长安。

赵长安撇撇嘴,“要我一分都不能出!”

镇长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他还是出了,我当年卖的那头羊就是他给我的。他说老秦啊,我晓得这事儿之后你肯定自己掏钱,我家养了几头羊,你拿一头。不过别告诉他们,就说这头羊是你自己家里的,叫他们骂我去吧。我偏要让他们看不惯我,骂我铁公鸡,但我不能让你吃亏。”

赵长安没吭声,镇长自顾自道:“镇上都传我当年去刘老汉家劝了他十天十夜,其实哪儿有这么长的时间?我就只去了一天一夜,先是同他喝了一天的酒,后来他抱着我哭了一宿。”

说到这里,两人就都沉默了,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里头寂静得有些冷清。

良久之后赵长安终于忍不住道:“可既然这样,你们又为何会?”

镇长呼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赵长安,“为何会闹到十年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地步是吧?”

赵长安讪笑一声,点了点头。

镇长回道:“修路的事儿过了之后,我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同他见面,为的就是做戏,你应当知道吧。过了大致有几个月来着?我懒得算了,反正那时候风头已经是过了,我怕他想不开,想着说明日去找他,没想到他当晚找到我家来了。他说他要去找他那个儿子。”

赵长安心中一动,“就是他入赘那时候。。。”

镇长点点头,“他觉得他如今有些家底了,已经够底气去找他儿子了。那晚我痛骂了他一顿,说你要是敢去找他,你就再别跟我谈兄论弟,人若是没有骨气,家财万贯也是白费!”

赵长安略微有些不解,镇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当年我还在衙门里头做事,听着外头有人说那谁家的赘婿被赶出来了。我连忙跑过去,亲眼看到他被一群杂役摁在地上打,也亲眼,看见他那个儿子趁乱往他脸上踹了一脚。。。。。”

说到这里镇长双腮咬得紧绷,“那白眼狼眼里的戏谑与痛快,老子这一辈子都记得!”

泄了这一口气之后镇长整个人如同垮下来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当初的话说重了。自己的养子死了,想去找自己的亲生儿子,无可厚非,情有可原呐!”

“你们就是因为这个?”

镇长摇摇头,“也不是。”

“那是?”赵长安有些懵了。

“虽然是大吵了一架,但也是几十年的好友了,怎么能够因为这事儿到死都不往来呢?虽然这事儿之后我心里确实是憋着一股气,一长段时间没有理他。他只怕心里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再没来找过我。”镇长回道:“而后他媳妇不是有喜了么?那段时间我也拉不下这张老脸,没去道喜。一直等到他儿子呱呱落地才终于觉得应当缓和一下我们俩儿的关系了。”

抿了一口酒,镇长接着道:“那时他儿子满月了,我心说就算是你心里再怎么恼我,这个大喜日子你总不能将我赶出去吧?就提着几件东西上门了。他家的管事认得我,晓得我们俩儿的关系,便没拦我,也没通知他。我就一个人往他家正堂走,可还只是刚到院子,就看见什么?看见他正给一个狗屁炼气士下跪!”

镇长尤为不忿,一口将酒杯里的酒吞下肚,又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将赵长安吓了一大跳,“那炼气士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他呢?四五十岁了,一大把年纪给人家下跪?!要不要脸?!我当时还只是以为他心中有气,不来找我,没想到竟然是抱上了炼气士的大腿!恬不知耻!”

赵长安没吱声,只望着镇长。

镇长冷哼一声,“当时我一把就将他踹倒,破口大骂!他愣了愣,爬起来就跟我打起来了。”

“就是这事儿才?”

镇长今日叹气极多,“就是因为这件事儿,我说你这副模样,不配做我兄弟。他说要不是老子,你早就饿死了,还有脸在老子头上比划?这事儿之后,我们俩就是真真断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嘿,割袍断义?”

这会儿镇长竟然是笑了,但赵长安笑不出来。

缓缓给自己倒满酒,镇长道:“哎呀,真就是这事儿,你莫要不信。”

赵长安没说自己不信。

又是沉默了半晌,赵长安问道:“今日他来找你?”

“哦,这事儿险些忘咯。”镇长略微吃醉了酒,双眼惺忪,“他是来求我办事来了。”

没等赵长安发问,镇长就自顾自道:“说来这事儿还跟你有关系,这些年我也不晓得他呆在他那大宅子里头琢磨着些什么事儿。不过这日他找上门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给我跪下了。怎么说的我倒是忘了,反正是说他与你不熟,找了半天也没找见你的影子。叫我帮他找一下你,这镇子上就你对白马山上最熟,叫你帮他为几个外来的炼气士带一下路,酬劳不会少。还说若是找不见你的话,那几个外来炼气士就要将他儿子给杀了。他就这个儿子孝顺。”

赵长安捏着手中的铜戒,默不作声。

镇长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他原先说的没错,若不是他,我早就饿死了。刚才我就蹲在门槛上琢磨,觉得我不是一个做别人兄弟的料。虽说我们两个人自称是兄弟,可我从来就没有帮过他一点儿,都是他帮着我。”

“小时候在镇上就是他罩着我,不叫我被混混欺负。出去了之后我进了衙门,却跟个杂役没有两样,时常没有饭钱都靠他接济。回了镇上之后娶你秦婶,也是他帮我出了一些钱,购置了一些家当。”

“反观呢?我呢?他被人诓骗赔了家底,我没钱帮他东山再起。他被追债的追杀,我没钱帮他还债,也没能为他扛刀子。他入了赘,受那大户人家欺负,肯定心里想着等我在衙门混出了名堂之后做他的靠山,叫他人家屋檐底下走路之时背能挺直一些,但我没能混出头。就连他被那户人家赶出来,他亲生儿子往他脸上踹上那一脚之时,我都没有扑出去伸出脸来为他接下那一脚啊!我还是个人么?!凭良心,凭我这张老脸,我都该帮他这一把,都该拉他这一把。”

“可是,那些炼气士吃人不吐骨头,咱们小镇没有衙门官府。而你,长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呀!”

——————

赵长安一人走在这条车水马龙却不算宽敞的街道之上,面色晦暗不明。

只感觉自己肩头一沉,身形一个踉跄,堪堪站稳,赵长安就听见背后有人叫骂:“你小子没长眼睛么?赶快给老子道歉,跪下道歉,否则老子一刀砍了你!”

“哈哈哈,听见没有?!给我们老大道歉!”

“快点儿!还想不想活了?跪下来舔鞋底!”

周围的人群一哄而散。

“快,快走,这些外来的武人又来闹事了。”

“二丫,别看了,走快点。。。”

人群又是缓缓聚集,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多是腰间佩刀的武人,多是自诩高人一等的外来人。

赵长安转过身来,就望见一个彪形壮汉正一脸凶气望着自己,一字眉,络腮胡子,手持一把环首大刀,霸气十足。

只是头上的帽子中央有一个小洞。

赵长安笑了一声。

那壮汉微微眯眼,“还敢笑?是不是不想活了?”

赵长安捏了捏自己手指上的铜戒,没多说什么话。就只是猛地一跺地面,身形便如迅影一般贴上了那壮汉的身前,一拳挥出。

就见那壮汉先是一愣,随即瞳孔猛缩,双眼却大张。一声闷哼之后肥硕的身形便如同飞石一般狠狠朝后射去,直接撞到了数个冷笑观望的武人,又在地上倒磨了数丈,终于停下,嘴角缓缓涌出鲜血,只知喘气,不见吭声。

旁人惊惧,连连后退。

赵长安甩了甩右臂,又咧嘴笑了笑,转过身去笑容随之敛下,面色阴沉。

嘀咕了一句,“外来的武人?外来的炼气士?呵。”

赵长安缓缓走远。

他想着镇长终于摊倒在桌子上的那一刻,他说:“小时候镇上就我读过几年书,总是喜欢装书生,又最喜欢在嘴里边念叨那一句,‘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久而久之,他也会了,也时常念,只是他与我念得不同,他念的是‘天高云阔,断雁你莫来叫西风’。原先我只以为他不懂装懂,后来才晓得,原来他心胸比我高多了!若是他家里有钱供他读书的话,说不定他早就在官府里头闯出名堂来了。比我强。”

“我不是恼他,也不是真要跟他割袍断义。我就是恨啊,当初能念出那么一句话的人,当初那么心胸那么宽阔的人,当初志比天高的人,他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怎么脊梁也会弯成这副模样呢?”

。。。。。。

。。。。。。

“后来听说他那个儿子是个傻子。。。”

第十九章 赵长安,你当真要同我抢这一门生意?

这天赵长安起得要比往常早三分,太阳才只是刚刚从白马山后冒出了脑袋,赵长安就已经在小镇之中溜达了。

原本这个时候他还只在山上练拳的。

此时小镇街上的行人不算稀少,相反,老早就已经有赶路的行商在街上奔波,也老早就有做早餐营生的小贩开始卖力吆喝了。

心中记挂着自己欠了那个开茶肆的老丈一段饭钱,又或许是那老丈做的肉包子着实是不错,赵长暗便缓缓朝着那个不甚熟悉的巷子口走去。

果然,这瞎眼老头早就已经开业了,远远就能闻见引人垂涎的香油味儿。

赵长安便快步上前,走进了那破落茶肆,环顾一周,又无奈笑了一声。果然,在这么一个偏僻角落里边开个茶肆必定是无多少客人,就算是这肉包子再香又能怎么滴?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瞎眼老头儿或许是没能注意有人进了自己的茶肆,又亦或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个点儿竟然有客人上门,一直在屋子里头忙活着,并未曾转过头来。

赵长安属实无奈,心说怪不得没客人,终于喊了一声,“老丈!”

听着喊声,这瞎眼老头儿才后知后觉转过身来,茫然啊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等终于从那浑浊不堪的眼睛之中望见赵长安的倒影之后,脸上才浮现出一丝喜色,战战巍巍小跑过来,忙问道:“公子您来了?想吃些什么?”

这老头着实是热情得过分,昨日喊了他一声公子,那会赵长安心中还略有喜色。这日再喊一声,赵长安便觉得有些过头了。

若是王大福那等人不情不愿喊他一声公子哥儿,无论喊多少声,赵长安也是欣然接受。可这个词儿从一个憨厚的老头儿嘴里说出来,赵长安便有些难为情了,笑道:“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公子都是家财万贯的主儿,你看我这一身落魄模样儿,哪里称得上是公子这声名头?喊我一声客官就已经是大大的尊敬喽!”

“这,公子。。。”老头儿不知所措,双手揉搓着衣角,似乎是想起了方才赵长安所说的话,又连忙改口喊了一声客人。只不过“客人”这个词儿才只是刚冒出一个“客”字,老头儿就没再说了。

看着这老丈一脸难办的模样,赵长安摇摇头,“得,您乐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瞎眼老头笑了。

“一笼包子,再来一碗豆浆!”赵长安喊了一顿早饭,忽而心中一动,“对了,昨日走得急,一顿饭钱没能给你,今日一并给你。”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瞎眼老头忙道:“赊着就成,赊着就成。”

瞅着这瞎眼老头匆匆回屋的佝偻背影,赵长安总算是晓得了这老丈手艺如此之好但混迹了如此之后还在经营着一个破茶肆的缘由了。

笑话,天底下的人哪能都是我赵长安这么好打交道的主儿?

很快一笼包子就已经是上来了,成色与昨日那一笼没有多少差别,吃起来味道更是还要好上一重。赵长安啧啧夸赞了一番,转头望着那正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着灶台的老头儿,问道:“老丈,你就没有个一儿半女啥的?如今这么一大把年纪,手脚又不方便,该是享清福的时候喽!”

老头儿拿着抹布转过头来,憨厚一笑,“是一个儿子,出去了。”

赵长安倒是愣了,瞅着这老丈的模样,他还以为这老丈膝下无子无女,这句话也就只是随意搭个话罢了,没想到这老丈还真有一个儿子。

片刻之后赵长安回过神来,喝了一口豆浆,又拿起一个包子,问道:“怎么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他也不晓得回来孝敬孝敬您?”

老头儿咧开嘴笑,“我儿子嫌我没本事,一辈子就只会做这些破茶破馒头包子,不想理会我。”

赵长安略微不忿,先是骂了老丈嘴里的儿子两句,紧接着又冲着这老丈道:“不过你儿子不孝顺也赖你,肯定是小时候对他疏忽管教了,只怕是当做宝贝放在手心里头捧着吧?有句话说的好,棍棒底下出孝子,若是。。。。”

说到这里赵长安没吭声了,这等事儿早就过去不晓得多少年了,自己还挑拣出来评头论足算个什么事儿?难不成这老丈还能回到他刚生下儿子的时候?还是说这老丈听了自己的话回家立马再生一个儿子重新管教一番不成?有心无力啊!

只徒给当事人伤心罢了。

不过老丈倒是不在意,仍然是一脸傻笑,“那时候是打他打得少了,管教也不周到,否则这个时候他应当是继承了我的这门手艺也说不定。”

赵长安干笑了两声,没再多说了。

远远望着街上走过了一个一袭白裙的女子,赵长安微微愣了愣。

这女子眉目清冷,赵长安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琢磨,不就是那日自己去寻小十六的时候在那条巷子里头遇见过的么?

想到这里,赵长安忽而心中愣了愣,才想起昨日初二说小十六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自己还允诺去寻他,没想到就在这茶肆里头遇上了刘麒麟,在彭老二的药铺里头耽搁了一个上午,紧接着从那饭来斋里头落荒而逃之后就在镇长家里头同镇长聊了蛮久,竟然是将这件事儿抛在了脑后。

不过赵长安是未曾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的。

小十六有自己的主见,不是大成子狗剩儿那等小孩子,也不像刘麒麟一样脑子半晌转过不来弯,其实比谁都精明,吃不了亏。指不定是自己一人在镇子里头走走看看,再不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等会自己费尽找到了他,他还得恼。

赵长安便由他去了。

心中想事儿,便直愣愣望着那女子没有转过头,一直等到那女子走过了巷口赵长安也仍旧是傻乎乎地盯着,终于惹来了瞎眼瞎眼老头儿的问候。

“公子,您是不是看上了?”

赵长安哑然失笑,正欲说话之时忽而听见一声慌喊声,“长安哥!”

转过头一看,望见初二一人慌忙朝着这面跑过来,心中纳闷,问道:“怎么了?”

初二跑到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到了赵长安的跟前,但也来不及大口喘息,忙问道:“昨日长安哥有没有找到小十六?”

赵长安心中一惊,又看着初二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撒了个谎,“找到了,他一人在镇上闲逛呢,怎么呢?”

初二这才松了一口气,“昨日小十六没有回家,我还以为。。。”

赵长安瞳孔微缩,又笑道:“没事儿,十六昨日跟我在山上住的。”

“那就好,十六真是的,去和长安哥住了也同我说一声,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初二娇嗔一句,随后左右环顾,“十六人呢?”

赵长安回道:“昨日我和小十六在山上抓野兽,累得不轻,这会儿还在睡觉。我就下山来买一些早点,给他睡醒了吃。”

初二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十几枚铜板,数了数,“这些给你,长安哥,算作是十六的早饭钱。”

赵长安望着这几个旧铜板道:“没事儿,一顿早饭而已,他吃不了多少。”

初二小心翼翼,“不够么?”

“没,够了。”赵长安从初二手上接过这些铜板,又道:“成了,我也该上山了,说不定小十六已经醒了。”

初二点点头,“多谢长安哥照看小十六了,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儿要忙哩。”

吐了吐舌头,初二腼腆一笑,跑开了。

赵长安掂量着手中的铜板,望着初二的背影,面无表情。等到初二的背影终于消失了之后赵长安脸色猛地一变。

小十六他一个人去哪儿了?

正心中波涛起伏之时,那瞎眼老头问道:“是不是一个背着木刀的小男孩?”

赵长安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问:“老丈你昨日见过?”

瞎眼老头点点头,回道:“昨日我就见着一个背着木刀的小男孩从巷子口来来回回走了五六次,就多留意了一下。后来见到他跟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中年男子走了。”

赵长安眉头紧皱,“那男子生得什么模样?”

瞎眼老头摇摇头,“没看大清,看他的眼睛好像极为精明。”

精明?赵长安苦笑一声,如今这镇子之上的人哪里有不精明的?

“还有别的了吗?”

瞎眼老头抱歉一笑,“没了。”

赵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再也顾不得多少,起身往镇子里头跑去,“老丈先赊着,下次一并给!”

瞎眼老头远远喊道:“公子小心一些!”

没听见回话声,瞎眼老头叹了一口气,回身缓缓收拾桌上没有吃完的包子豆浆,动作缓慢,犹如枯松。

。。。。。。

“诶,王大福!别动手,说正事儿,你见过小十六吗?没有?!哎呀,没你事儿!”

“狗剩儿,诶,狗剩儿!回来!明日给你带木枪,你见过你十六哥没有?就是背着一把木刀的那个?没有?滚!”

“李叔,你见过十六没有?罗十六!没有啊?”

“秦婶儿,昨日你上街买菜的时候见过十六没有?就是那个镇尾老罗家的孩子!见过一面?什么时候?清早?那你后来见过他没?没有?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找他,成了婶子你先回啊!改天,改天一定去!”

赵长安差不多将整个镇子跑了一个遍,没见到小十六的影子,镇上的人也从未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说来也是,如今镇上人惶惶不安,哪里会关注一个小男孩的去向?

赵长安心急如焚,小十六究竟会往哪里去?总不能是去山上吧?昨晚又没回家,难道是在山上呆了一晚上?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在野兽遍地走的白马山上呆了一晚上?

赵长安惊慌失措,拔腿就要往山上跑的时候,正巧路过彭老二的药铺。

彭老二靠在门槛上抽旱烟,瞅着赵长安这副慌忙的神色,问了一句:“什么事儿?要死了?”

赵长安正欲开骂说彭老二你少烦我,但话未曾出口,心中一动,换了另外一句,“你今日见着十六了吗?”

“就是那个跟着你在山上打猎的那个小男孩儿?背着一把木刀?”

赵长安面色一喜,连连点头,“你见过没有?”

彭老二摇摇头,“没,我成日不出门,他又没上门,哪里见过?”

赵长安面色失望,苦笑一声,将打听消息的希冀放在彭老二身上,也是没谁了。

彭老二瞅着赵长安面色不对劲,“怎么了?那孩子不见了?”

赵长安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彭老二也跟着叹息一声,旱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说不定也是那些外来的黑衣男子做的好事!昨日那刘傻子不就是被吓唬了一番么?今日又不见了一个乖巧孩子,真是。。。说来也怪,今日那刘傻子上门检查伤口,倒是一脸喜色,不似昨儿个哭哭啼啼。”

赵长安心中烦闷,随口回了一句,“怎么说?”

“我问他了,说是他们家里头那三个男子终于走了。”

“走了?”赵长安心中一动。

“嗯,说是找到了一个导路人,往山上寻宝去了。我还以为同上次一样也是你带他们去的呢?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你。嘿,这些男子也够傻的,还真去寻宝。。。”话还未说完,彭老二就看见赵长安拔腿开跑,愣了愣,嘀咕了一句,“这人也有毛病,咋咋呼呼的,怕也是一个傻子。。。。。。”

。。。。。。

刘老汉这个时候正在自己房间里边任由一个侍女按着肩膀,面容轻松,想着自己终于是将那三个祖宗给安排好了,以后就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就等着傍上大腿享福了。

想着想着,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意,忽而听见外边传来一声气势汹汹的怒吼,“刘老汉!给我死出来!”

刘老汉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大吼一声,“是哪个不长眼的登门了!”

不多时,就看见一个尖嘴猴腮、相貌精明的下人跑了进来,是这硕大的宅子之中的管事。

这管事连忙回道:“是赵长安。”

刘老汉先是一喜,随即皱紧眉头,缓缓靠在了靠椅上,自顾自嘀咕道:“如今事儿已经是准备周全了,他来做什么?”

管事神色略微惊慌,“老爷,先别想了,这赵长安来势汹汹,不像是好事儿!大有一番踢馆的模样!”

“踢馆?!”刘老汉冷笑一声,眉宇之间浮现出一丝怒色,“山上的炼气士、外来的黑衣男子也就罢了,就连一个镇上的臭打猎的也敢骑在我脑袋上拉屎了吗?!走,带我去看看,我倒要看看他是何等的来势汹汹!”

“诺!”

不多时,刘老汉就跟着那管事来到了大堂内,瞧见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年轻人站在屋内,面色阴沉。心说这就是那赵长安了?笑道:“哟,这位就是在白马山上讨生活的青年才俊了?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轩昂。”

说到这里,刘老汉微微眯眼,“就是不晓得这位少侠登门所谓何事?”

少侠这两个字刘老汉咬得格外重,随即又哈哈笑了一声,“不过无妨,少侠来了之后我这大宅子入蓬荜生辉一般啊!来来来,坐坐坐。”

赵长安冷笑一声,“坐?刘老汉,老子如今没有闲心同你多费口舌!”

刘老汉面色略微难堪,“不想多费口舌?那你来说说看,所谓何事?!”

“刘老汉,平日里你怎么说,怎么做我管不着!想要名扬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想要飞黄腾达还是东山再起,老子都不管你!就算是你给那些炼气士下跪,也浑然不关我半点事儿!”赵长安一字一句道:“你若是诚心诚意请我带路,我也说不定就允了你,可你不该在这事儿上牵扯进一个孩子!”

那管事心中一个激灵,指着赵长安的鼻子大吼道:“你这泥腿子瞎说什么呢!再敢口无遮拦,当心将你腿打断!”

刘老汉面色漆黑,揽回了管事伸出去的那个手,抬头看着赵长安,竟然是笑了,“少侠,你说你不想多费口舌,可你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我也没听明白啊!你挑明儿了说,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赵长安冷哼一句,问道:“昨日你们是不是带来了一个小孩儿?”

刘老汉耿直回道:“有这个事儿。”

“你们家里养了三个男子?还是炼气士?”

“不错。”

“那几个男子要去白马山上寻宝,你们不识路,想找我,却没找到我。”说到这里赵长安面色尤为难看,咬着牙齿道:“后来就叫那小孩儿带着他们上山了?”

刘老汉微微一笑,“你说的对极了。”

赵长安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对极了?你怎能将这件事儿交在一个孩子身上?那些炼气士尽数都是不吐骨头的豺狼,你就放心?你的良心何在?”

“不不不,这会儿你不能这么说!”刘老汉连忙摆手,“这也不是我们找上门的啊?昨日我管事去寻你,没有寻到你,正愁着,哪想一个孩子自个走过来了,说他也能给那几个炼气士带路!”

“老子管谁找上的谁,你们叫他带路,就是不该!”

刘老汉叹息了一声,“少侠你年轻气盛,自然是这么想。可我是商人啊,对不对?商人就该有商人的模样!你帮我做事,我付你银钱,是不是这个道理?更别说了,那孩子带路这么一趟,我能给他三十两!来来来,给这位少侠说说看,管事你一个月工钱多少?”

管事回道:“不足十两。”

“对喽!这还是管事,给我做一个月的事儿都没有十两银子,这孩子就带带路,我就能给他三十两,你说说看,我有没有亏待了他!”

“白马山地势险峻,丛林茂密,分不清东西南北。若是不熟悉此间,迷路之后只怕一辈子都出不来!”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要找人给那几个炼气士带路呢?”

“若是出事了呢?”

“他说他自有本事,在白马山上出不得事!”

“孩子的话你也信?”

“凭什么不信?世上说实话的大多是孩子,说假话大多是大人。况且他信誓旦旦给我保证,一定要拿了那三十两银钱,我就只好顺水推舟喽!”

“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吗?”

“良心?呵呵,良心!”刘老汉原本轻松的脸色猛地沉下去了,“当年秦二在衙门里边没钱吃饭,老子拼着性命从那大户人家家中偷了十两银子,当晚就给了他,回去之后被绑起来一顿毒打!第二日掩上伤疤笑着给他说,老子有钱,你只管花,没了再找我要,我多的是!”

“当年小镇修路,老子愿意出大头,镇子里边的人连半两银子都不乐意出!最后呢?谁没良心?!”刘彪盯着赵长安,一字一句道:“你再说说看,老子刘彪,有没有良心?!”

赵长安沉默了片刻,咧嘴一笑,“你若是有良心,就不会将这等事儿交给一个孩子去做!”

“不该?老子他娘的能怎么办?!”刘老汉面目狰狞,“你雄心壮志,就只晓得该与不该,满口胡诌,夸夸其谈!!老子拼了性命找你找不见你的影子,等到老子将这事儿终于交给一个孩子去做了之后你倒是出现了!那几个炼气士将刀架在我儿子的脖子上,说再不带他们上山寻宝,就一刀砍了我儿子!你说老子怎么办?你们嘴里的傻子,可他是老子的儿子!老子他娘的就这么一个儿子!”

“那孩子跟他姐相依为命,他姐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赵长安只回了这么一句。

刘老汉也跟着沉默了下来,拳头紧攥,面色不明。

赵长安呼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

“往白马山哪个方向?”

“东南。。。。。你放心,那伙炼气士需要他带路,这会儿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赵长安转身离了这间硕大的宅子,没回头。

刘老汉看着赵长安的背影,整个人忽而垮了下去,摊到在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呜咽道:“你说老子这辈子,怎么就活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

————————————

如今秋色已经重了,可白马山上仍旧是树荫茂密,抬头不见曦月,此间昏暗阴沉。

树荫之中,一伙人缓缓在这山林之中跋涉,三个大人,一个孩子。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问道:“咱们怎么非要这么早进这白马山?不是还没到宝物出世的时候么?”

“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回道:“你没听说?那刘老汉说宝物应当是三百年之后出世,可如今这镇子已经是三百多年了,这宝物肯定早就出世了,只是咱们未曾发觉而已!”

润了润喉咙,这人又道:“更不用说这巴掌大小的小镇如今已经是鱼龙混杂,尽数都是来夺这宝物的黑衣男子,若是不先下手,失了先机之后你如何给上头交代?”

那黑衣男子不吭声了。

那手持折扇的为首男子听着这话摇摇头,并不曾做声,目光之中藏着一缕忧色。

其实这也不是他们非要这么快进山寻宝的缘故,昨日他一人出镇探寻消息,遇见了一个彪形和尚。那和尚只冲他笑了笑,他便只感觉一阵窒息,头昏目眩。

怎么也会来了这等少说也是龙象境的大人物?

又晃了晃脑袋,为首的男子左右观望了一眼,“成了,就且在这儿休息片刻吧,弄些吃食果腹,省得到时候见了宝物也没气力拿。”

跟在这三人身边的小男孩听着这话便就地坐在了地上,就是小十六了。

就在小十六从背后的挎包之中取出一个馒头之时,那边黑衣男子丢过来一份干粮,“这是你在路上的吃食,就只有这些。”

小十六没有去捡那个袋子,“我不要,我有东西吃。”

那男子嗤笑了一声,“真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小鬼。你不要的话那就将那袋子丢过来!”

小十六冷冷地回答道:“自己拿。”

那男子脸上的笑容一滞,骂道:”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小十六没有理他。

见到小十六这副模样,那男子怒气更盛,撸起袖子正要给小十六一些好看的时候,为首那人拉住了他,“别为这个小鬼生气,大事要紧!”

书生打扮的男子阴测测笑道:“还真是一个有骨气的泥腿子呢?”

小十六并不恼怒,对于他来说,若是连一些辱骂的话都受不了的话,那也不必活下去,直接找一口井往里边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那为首的男子吃完了手里的干粮之后,站起来前后看了看,自顾自地说:“怪不得那姓刘的狗说要有人做导路人才能找到那处遗址,没想到这个座山竟然还这样古怪!”

那黑衣男子听见了这人说的话,阴恻恻地对小十六说:“你莫不是那王老狗请来陷害我们的吧,若是我们在这山里迷路的话,你也不要有一死百了的念头!”

他话间的意思是想死没有那么痛快!

小十六只是瞥了那黑衣男子一眼,却没有说话。

为首的男子笑着对小十六说:“不晓得你还有没有气力。”

“有的。”小十六的回答很简短。

“那就走吧!”

“这么快么?”那书生打扮的男子问,“先前走了那么久,脚都是麻的,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话音刚落,那为首的男子的脸就沉了下来,“哼,一个个在这破地儿待久了之后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么?整日荒淫度日,竟然连练气功法都落了下来!我看你们也别走了,就留在原地等死吧!”

那拿着折扇的男子晓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笑道:“大哥莫生气,我就随口一说罢了,哪里会真的将炼气养神给落下呢?况且这里女子的姿色我都看不上眼,怎么会荒淫度日?”

“那样最好!若是。。。哼!”

。。。。。。

白马山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林,虽然白马山高,但是山上很多地方其实都是让人感觉不到缓急的坡地,只有关键的几处地方才是陡峭的上山路。

因此,在被密密麻麻的树林挡住视线的白马山,实际上是很难找到方向的,这也是很多人会在白马山上迷失方向的原因。

但是若仅仅只是如此的话,这几个男子还不至于请一个对白马山熟悉的镇子人来带路,因为他们完全可以爬到松树尖儿上去看清楚自己的方位。因此真正难为这几个男子的是,跳出松树林之后就只能看到两个方向,那就山顶和山脚,因为除去这两个方向之外,对白马山不熟悉的他们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其他方向。

只有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才能从长相稍微不同的树枝和树叶之中分辨出东南西北!

但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又有几位呢?小十六也不敢完全肯定他一定能够带这几个男子找到那处遗址的确定位置,他也只是敢保证能够带这几个人来到大致的地方不至于迷路。

这千篇一律的树林,就是白马山与外面的一道天然屏障,或者说是迷宫会更确切些!

小十六带着这三个男子走了大致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只瞅见眼前的树林竟然缓缓变了颜色,透着一丝昏黑,朦朦胧胧有一种陷身于黑海之中的感觉。

小十六皱皱眉头,这就是赵长安所说的黑山岭了?

那黑衣男子终于忍不住了,“你这小鬼是不是将我们往错路上带?”

小十六回道:“若是不相信我的话,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往回走,我晓得回去的路!”

那黑衣男子又道:“想回去?有这么容易吗?”

小十六没做声。

为首的男子喝道:“你给我安分一些!“

看着那黑衣男子脸上不忿的怒气,他又朝着那黑衣男子使了一个眼色,转过脸来对着小十六笑道:”小兄弟不要理会他,他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粗人。只是现在我们走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到那王老说的拿出遗址,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偏差?“

小十六倒是想笑,“我从来就没有见过那处遗址,就只能跟着你们说的方向走。你问我?”

那男子面色沉下片刻,道:“那咱们有没有走错道儿?你想清楚了?”

小十六想了想,“你将那老头给你的地图给我看看。”

那男子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拿出一张不大的羊皮纸递给小十六。小十六瞅了两眼,蹲下身摸了一把地上湿润的泥土,又两三下爬上旁边一颗松树往四周看了看,跳了下来,“没错。”

那黑衣男子沉不住气了,“那为什么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看到那什么狗屁藏宝的地方?”

小十六不屑地瞥了黑衣男子一眼,“你晓得白马山有多大么?”

“你!”

黑衣男子说不出话来,只是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回了一句,“你等着!”

又往前走了大致几百米的距离,小十六突然皱了皱眉,左右瞧了瞧,终于忍不住又爬上一颗松树看了看方位,又跳下来说:“我们退回到方才那里,我感觉有些偏差!”

那拿着折扇的男子问:“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们吧!”

小十六又蹲下仔细地看着旁边一颗松树树干上的纹路,正准备说话的时候突然从头顶上传来一声笑:“小十六,不是那样看的!”

“是谁!”为首的男子抽出配在腰间的长剑,另外两人也同样做出了一副防备的姿态。

那个声音又笑道:“小爷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你看不到莫非是瞎了眼不成?”

循着声音望去,只看到一个少年郎蹲在树头,手里拿着一个果子啃着,撇着嘴笑。

小十六抬头一撇,面色变换许久,终于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们认识?”那武人冷笑一声。

这少年郎便是赵长安无疑。

赵长安眼神在这三个外来人脸上打量了许久,笑了一声,“我就说你们面色如此熟悉,没想到就是那日在饭来斋之中见过的几位贵客啊!”

听着这句话,那为首的外来人自然也认出了赵长安,笑道:“当真是有缘,不晓得这位少侠来此所谓何事?”

说这话的时候这为首的男子眼神一直在赵长安前后左右打量,他心中略微忌惮。这少年在这山林之中接近他们,根本就没有半点的声息可言!若是躲藏在暗中下杀手的话,那着实是棘手!

“倒也不是来找麻烦的。”赵长安望着那外来人,道:“这白马山我可是比那个孩子熟悉多了,我来给你们带路成不成?”

那武人眯着眼睛,嗤笑道:“先前你不是说你不乐意为我们在这白马山中打猎么?怎么如今就又换了一副嘴脸?”

赵长安嘻嘻笑:“这不是没有想到几位出手会如此阔绰不是?”

那为首的男子转头瞥了一眼小十六,转头又看了一眼赵长安,心中暗暗琢磨。

凭着眼前这位少年郎来说,他能在这山林之中行动毫无声息,就已经代表了他对这山林熟悉到了一定了程度。只是,这少年莫不是想浑水摸鱼,前来分一杯羹?

正当那为首的外来人犹豫之时,赵长安又道:“诸位考虑一下呗,若是由我来带路,想必是要少走许多弯路!”

为首的外来人盯着赵长安看了许久,想着说一个就在山林之中生活的泥腿子哪里会懂什么秘宝?又想着自己三人在此,就算是这人想要分一杯羹,也浑然没有任何胜算!

权衡利弊之后,为首的外来人打下了主意,回道:“既然如此的话。。。”

为首那男子还未说完,小十六冷声道:“这门生意可是我揽下来的!”

赵长安没将小十六的话当真,只望着那男子道:“若是说好的话,我就将这小孩儿带下山去。你们只管在这里等着,我等会就上山。”

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嗤笑道:“打的一手好主意,若是你下山之后并不曾上山了该如何?”

赵长安愣了愣,“那就这样,你们同我一起将这孩子送下山,之后我们再一起上山如何?”

黑衣男子吭声了,语气诡异,“你觉着我们匆忙上山,还有时间陪你下山一趟么?”

赵长安犯难了,“那这样的话,我且跟着你们一道总成了吧?”

为首的男子又瞥了一眼小十六,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赵长安笑道:“只不过相对于他来说,我听说这门生意俸禄多多,就前来占个便宜。”

那为首的男子笑了一声,正欲答应之时,小十六站出来了。

他冷眼望着赵长安,一字一句道:“赵长安,你当真要同我抢这一门生意?”

第二十章 一树梨花杀海棠

从白马山上下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赵长安在白马山那白马山与白马镇之间的那条小溪边上兜兜转转,始终是想不通自己究竟该给初二一副什么样的说辞才好。

正愁着,忽而句听见一声喊声,“长安哥!”

赵长安一愣,转过头来瞥见初二正挎着一个竹篮从白马山上走来,苦笑一声,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初二缓缓淌过那条已经随着时节浅到了脚脖子的小溪,小走到赵长安面前,抿嘴笑了笑,问道:“长安哥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

赵长安也跟着笑了一声,“我在这里难道不是常事么?”

初二低头道了一句也是。

赵长安又道:“倒是你,你怎么一个人从那白马山里头出来?不是老早就同你们说过这白马山中有野兽出没么?”

初二眯眼一笑,略微精怪调皮,“没敢往深处去,就只在白马山山脚下转悠了一圈。”

赵长安探过头看了一眼初二跨在手弯上的竹篮,“摘野菜去了?”

初二点头,“今年的野菜好像比以往要格外茂盛一些,就多采一些,就算是吃不完也能腌成咸菜。”

末了初二左右看了看,略微纳闷,“怎么就看见长安哥一人十六呢?怎么没有见着他?他不是和长安哥一起的吗?”

赵长安心中一咯哒,心说该来的总还会来,但也来的太早了一些,自己还没想好理由呢?

“小十六他,他。。。”赵长安绞尽脑汁,忽而灵光一动,回道:“小十六在我那木屋里头摆弄那些捕兽的玩意儿,如今他已经是对那些东西疯魔了一般。我方才正在想一个说法劝劝他,好叫他下山跟我去外边走走。”

说完之后赵长安略微心虚瞥了初二一眼。

初二蹙眉,问了一声真的?

赵长安打着哈哈,“肯定是真的了,难不成你还不信我么?”

“相信呀!”初二又笑了,随后略微有些难为情,“就是叫长安哥费心了,十六他性子犟。。。”

“是挺犟的,”赵长安顺水推舟道:“若是没有打到一头大猎物的话肯定不会下山。如今天气寒了,狍子野兔什么的都躲起来了,说不定他还得在山上呆两三天的时间。”

初二神色担忧,“两三天?长安哥你千万可得劝劝他,若是打不到狍子就打些山鸡野兔就算了,千万不要逞强去打豺狼野猪,我听人说那些野兽凶得很,若是一个不小心的话。。。”

“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他去打这些野兽的。”

“那就有劳长安哥了。”初二道了一声谢,忽而一惊,“对了,我想起我家里大门还没锁上,若是遇上了小偷的话就不得了了,我先回了。”

赵长安点点头,瞅着初二的背影,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赵长安叹息一声,转头望着这草木茂盛的白马山,叹息一声,只希望小十六莫要在这山上遭受什么意外才好。

初二走了之后赵长安正蹲在地上瞎琢磨着一些事儿,忽而瞥见在不远处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头儿,愣了愣。

那老道士想必也是望见了赵长安,直直地望向赵长安这面。

赵长安微微眯眼,没做声。

不多时,就见着那老道士抛着一块石头,缓缓走远了。

赵长安心中一动,站起身来。不多时,就已经是到了小十六的家门前,此时初二正在院子里边清洗自己方才在白马山上采的野菜。

“初二。”赵长安喊了一声。

初二抬起头来,略微疑惑,望见赵长安之后连忙甩着手上的水渍跑上前来,“怎么了长安哥?”

赵长安愁于措辞,咂咂嘴,最后问道:“你最近有没有遇见一个老头?道士模样,手里边拿着一块石头?”

初二愣了半晌之后点点头,“见过一次,还是七八天前的事儿了。那日我去镇上找十六,就在那镇子中心碰见了他。他好像挺厉害的,还会变把戏。”

末了初二狐疑问道:“怎么了?难不成那人不是一个好人?”

赵长安摇摇头,“没,就是方才你走之后我就望见那人了,感觉有些为妙说不出来,就过来问问你。”

说完之后赵长安轻松道:“没事儿,没多大的事儿,就是问一声罢了。”

初二点点头,问了一句长安哥要喝水么?

赵长安笑道:“你这该不会再骂我嘴巴多吧?”

“胡说,肯定不会的!”初二有些急。

赵长安摇摇头,忽而瞥见在院子里头摆着一个篮子,篮子里头放着几根香,还有几张纸钱,便指着那个篮子问道:“你这是要去祭拜谁吗?”

初二回头望了一眼,“是哩,去祭拜长春娘娘。”

“长春娘娘?”

初二点点头,“就是镇子尾头的那个小庙。”

这么一说赵长安倒是晓得了,小时候他还在那庙前玩过不少次,每次都被一群老人喝骂而走。只是直到现在在晓得那庙里供奉的是长春娘娘,也不晓得是哪处来的神仙。

“你每天都去祭拜?”

“也不是每天,每个月的中旬就要去祭拜一次,我娘吩咐过的,一直不敢怠慢。”初二忽而笑了笑,“只不过前几日多去了一次,因为那天小十六逮到了一个狍子,我就去给长春娘娘报喜,谢谢长春娘娘的保佑。”

这分明就是小十六自己的努力,怎么能将功劳算在那虚无缥缈的神仙头上呢?赵长安在心中无奈一笑,不过也未曾说穿,只是道:“最近镇子里头不太平,这几天少出门!”

“晓得了,长安哥!”

。。。。。。

一连在镇子里头逛了有半个时辰,却只觉得根本就没有多少趣味。走到饭来斋门前,想了想,还是离开了。又走到那原本最为热闹的酒肆门口,却只瞧见尽数都是外来的武人在喝酒划拳,那说书人也不见影子,还是离去了。

心想着自己也在这镇上没有多少好逛的了,倒不如回了自己的木屋,往山里边猎几只野兽做冬天的伙食。

正欲转身回白马山之时,就只听见旁面传来了一声喊,“赵长安?”

赵长安愣了愣,转头一看,瞧见的竟然是昨日蹲坐在那饭来斋门槛上的那年轻人。

“那就没错了,没喊错名字。”

这年轻人此时正靠在巷子角落里边躺着,身边一个空酒坛子,不少碎瓷片,一脸惺忪,想必他昨晚就是在这地儿过的夜吧。

可赵长安没时间去琢磨这等事儿,只皱着眉头望着这年轻人,问道:“你是从哪里晓得我的名字的?”

那年轻男子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极长的懒腰后堪堪没站稳,险险一头撞在地上那些碎瓷片上。

心有余悸,这男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了一声好险。

赵长安仍旧是紧皱眉头,又问了一句,“你是从哪儿打听来我的名字的?”

年轻男子这才转头看着赵长安,笑道:“这还用得着打听,在来白马镇的路上就听见有人骂你,来了镇子之后频繁听见有人提起你的‘好名声’,我就算是不想打听,这声音它也落在我耳朵里边了啊!”

镇上有人骂他不用怀疑,可是在来白马镇的路上都有人骂他?赵长安自问自己最近没招惹过多少外人,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联系,谁这么没眼力见儿骂自己?

想不明白,赵长安便问道:“谁骂的?怎么骂的?”

“谁骂的我不晓得,那些人躲在一辆马车里头,我也犯不着去揭开他的窗帘去看个仔细,不过骂的是什么我倒是听得清楚明白,是一个女子,我这就学给你听。”这男子咳了咳,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好你个赵长安,等下次再碰见你我就要扒了你的皮!呜呜,这松鼠儿明明就养不活,根本就不吃东西,他偏偏说能养,能养!”

听到“松鼠儿”这几个字赵长安就已经知道是谁了,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年轻男子瞥了赵长安一眼,接着道:“原本我还不晓得赵长安是哪个,没想到刚来这白马镇,刚找到一家饭馆要了一坛酒,还只喝了一半就瞅见你进门。再听着你同那小二说话,就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赵长安愣了愣,忽而心中一动,“昨日在饭来斋外边喊我名字的就是你?”

年轻男子揶揄道:“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大忙?”

赵长安并不认账,“屁,我跑出门去半天没瞅见人,忙问旁人是不是有人找我,是不是谁家受了难需要我帮忙。问了一大圈子都说没有,搞半天原来是你做的手脚,浪费我不少时间!”

赵长安面不红心不跳。

年轻男子饶有兴致,说他们骂你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长安并不反驳,就只是笑。

年轻男子慵懒朝天嗷嗷两声,又伸了一个懒腰,迈着有些因为宿醉而有些踉跄的步子往镇子里头去了,挥挥手,“还以为这镇子有多热闹,原来也是无聊透顶,昨晚在这镇子里头走了一圈还真是没见一家青楼!得亏还有酒卖,否则我都要死了去。得,我去买酒了,回见。”

赵长安心里嘀咕了一声还真是一个无酒不欢的酒鬼,瞅着那男子就要转过了巷子口,忙问了一句,“你晓得我名字,我不晓得你的,算起来岂不是我亏了?”

那男子转头来笑了一声,“我晓得你的名字,乃是我自个儿猜出来的。你若是想晓得我名字,也请你自个儿去猜,这样算起来才叫公平!”

“猜你大爷!”瞅着那男子消失在了巷口,赵长安咕哝了这么一句。

可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左棠!左骖殪兮右刃伤,一树梨花杀海棠。”

第二十一章 木刀

这天大成子显得格外低迷,浑然是没有原先那股子精神气,手里提着他那根一直带在身上的宝贝木棍,有气无力地在街上溜达。

赵长安这会儿正坐在一处无甚名气的小饭馆里头吃茶,听着旁道人讲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原本这个小饭馆是少有人来的,饭菜手艺不行,地势又偏僻,价格还贵得离谱,所谓的营生尽数都是靠诓骗不熟此间的行商。

只不过那饭来斋被砸,酒肆又被一群外来武人所占据之后,原本喜欢吃酒喝茶的镇上人也就只好退而取其次,来了这家小饭馆。

饭馆的掌柜脸上笑开了花,他的这个小饭馆可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

赵长安其实没有多认真听,心里仍旧是担忧着小十六,尽管那三个外来的炼气士被自己的手段震慑,应当是不敢对小十六下手。可那白马山岂能是好走的地方?

正烦心着,转头就瞥见一副要死不活模样的大成子,赵长安便喊了一声,“大成子?怎么了?要死了?”

听着这话大成子抬头往这小饭馆里头望了一眼,“赵长安,你莫要烦我!”

赵长安只以为这大成子前些天喊了自己一声爹被那王大福胖揍了一顿之后心里有气,不想理会自己,便更是来了兴致,往桌上丢下了几枚铜板,小走出门,笑嘻嘻道:“怎么了?瞅着你这副模样,难不成又是被你爹揍了一顿?”

大成子摇摇头,左右看了一眼,寻了一处台阶坐下,将那根棍子搁在自己双腿之间,沉默不语,面色略微懊恼。

赵长安也从来就没有见过大成子这么一番模样,原先就算是被他爹揍了,顶多也就是哭一顿,随后就生龙活虎。

赵长安眉头一皱,“难不成是有外来人找你麻烦了?”

大成子摇摇头,摸着自己手里头的这根棍子,欲言又止。如此沉默了半晌之后,大成子终于忍不住转头望着赵长安道:“赵长安,你说,我这根棍子值钱么?”

赵长安略微纳闷,从大成子手里头拿过那根棍子,随手舞了两下,又递回去,“不就是一根棍子么?有什么值钱的?不过这棍子好像不是木头做的,倒像是瓷。原先一直看着你拿着这根棍子耍,怎么,如今还发现这棍子是一件宝贝不成?”

大成子摇摇头,随即点点头,又不吭声了。

赵长安笑道:“咋啦?又没人欺负你,你爹也没揍你,怎么这么一副模样?”

大成子终于回道:“今儿个我遇见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什么年纪?”

“我也说不出来,大致二三十岁的年纪吧。手里拿着一个拂尘,穿着黑蓝色的衣裳,怪好看的。”

“拂尘?”赵长安咂咂嘴:“该不会是一个尼姑吧?”

“没,她有头发,还梳了一个发髻。”

“你遇见她了,然后呢?”赵长安其实对那女人的模样打扮没多少兴致。

大成子抬起脸来看着赵长安,“她说要买我的这根木棍。”

赵长安乐了,“好家伙,看来这根木棍还真是一件好东西!你怎么不卖?反正这种棍子在白马山上随随便便就能再做一根!她出钱少?”

大成子哭丧着脸说:“没,她出三百两!”

“三百两?!”赵长安傻了,心说这等好事儿怎么就没叫我遇着?赶明儿我也去削一根木头在这大街上闲逛,看能不能也遇上这等视金钱如粪土的豪富。

回过神来赵长安又问道:“那你卖了没有?”

大成子将手里那根棍子递到赵长安面前,打着哭腔喊道:“你看呢!”

这回赵长安是更傻了,片刻之后冲着大成子骂道:“你傻啊!你怎么不卖了?整整三百两,都够你讨几个童养媳了,你是不是傻的?难不成那娘们面相看起来不像是好人?你怕她不给钱?”

大成子疯狂摇头,“不像是不给钱的人,可。。。”

“那你怎么不卖?这棍子我明日给你多做几根也无妨啊!”

大成子面色更苦了,犹如一根苦瓜,“当时听着她说三百两,我就想着说一块碎银子也就是半两一两,这三百两银子,那么多!我的怀里也揣不下啊!”

“你说,她要是只出十两银子该多好!”

赵长安是真傻了。

。。。。。。

赵长安极为郁闷,这小十六不知道着了什么邪,非要揽下那等活,还不要叫自己插手,这面大成子又做了这么一件蠢事儿。这两件事儿加起来,还真是要叫人想跳着脚骂娘。

正走着,就迎面撞上了彭老二。彭老二喊了一声,“赵长安,你爹妈死了?”

赵长安无力回道:“我爹妈早死了。”

“呵呵,这倒也是!”彭老二笑了一声,皱着眉头道:“怎么了?你昨日不是急着去找那孩子么?没找到?”

“找到了。”

“那怎么还一副死了爹妈的模样?”

赵长安翻了一个白眼,“遇见一个傻子!”

“谁?谁傻了?又是那刘小胖子?”彭老二来了兴致。

“没。”赵长安摇摇头,“是大成子,就是王大福他儿子,那家烧饼铺子的掌柜。”

“啊?我瞅着他那小子不是挺生龙活虎的吗?人也机灵。”彭老二一脸狐疑,“若是说李大柱他儿子傻了我还信,你说大成子?”

赵长安便将那事儿从头至尾给彭老二讲了一遍,彭老二听了之后一脸震惊,捶胸跺足好不气恼,“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傻的人?三百两啊,都够我娶多少个娇娘子了?!要是怕装不下,你告我一声,我给你提一个麻袋过去啊!”

赵长安叹了一口气,心说怪不得那镇上那句打油诗说彭老二也是一个傻子。人家既然随便能拿出三百两来,手里头还会有碎银子么?自然是整块整块的银锭子啊!

无奈摇摇头,赵长安看着彭老二肩上的药箱,“怎么了?又给谁瞧病去了?”

彭老二这才从懊恼之中回过神来,“给李大柱家那小子瞧病去了。”

“狗剩儿?他怎么了?”

“诶,别提了。”彭老二回道:“镇上不是来了一个说书人么?这些天李大柱他那小子不晓得着了什么魔,一直跟着那说书人瞎混,好几天私塾都没去上。昨儿个又被那说书人怂恿偷酒,被李大柱当场抓住了,这一顿毒打哟!”

赵长安心中一惊,“都说虎毒不食子,更不用说狗剩儿还是一个屁大的孩子,受人怂恿也不至于打这么惨吧!那李大柱看着也憨厚,怎么对狗剩儿能下这种狠心?打断腿了?”

“哎呀不是!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骨肉,李大柱哪里能下得去狠心?无非就是那竹条子打屁股罢了。只是那小子最近跟那说书人长本事了,原先不敢跑,这会儿竟然也敢跑了。这不,跑着跑着踩到一块石头,崴到脚了!昨儿个李大柱火急火燎叫我去看腿,还没进门就听见哭声,杀猪似的,老惨了!”

赵长安呵呵一笑,“这狗日的总算是吃到苦头了,这会好了些没有?”

彭老二点点头,“若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崴了脚,没个几个月休想下床!这不是小孩子么,长身子的时候,好得快。昨日给他拿捏了一番,又开了一副药,今日过去看的时候就已经是好得差不多了,不过也得在床上躺两天,也算是杀杀这小子的锐气。”

赵长安瞅着彭老二手上的一串佛珠,打趣道:“怎么?你什么时候也信佛了?”

彭老二先是一愣,随后抬手望了那串佛珠一眼,“哦,你说这个啊,李大柱给我的。”

“他没事儿送你这玩意儿做什么?我瞅着他也不是信佛的人呐!”

“没有,我不是跟李大柱他关系好么?他时不时给我提一壶处理伤口的烧酒,逢年过节又时不时提一两件儿腊肉过来。我这会儿给他儿子看病,无非就是跑了一趟,开了一副药也是便宜的货色,便没收他的钱。他只怕也是过意不去,就拿了这佛珠给我。”

赵长安从彭老二手中取过那串佛珠,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有什么来历么?”

彭老二皱着眉头,“其实我也不晓得,他说是一个和尚送的,没多珍贵,只不过留着辟邪还不错。”

末了彭老二冲着赵长安哼了一声,“不是什么宝贝,你别眼馋!”

“就问一声,你看你心虚的,当心我什么时候给你偷喽!”赵长安嘻嘻笑,将这佛珠递回给彭老二。

“你敢!”

赵长安忽而心中一动,“诶,对了。镇上人都说你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刁民,也确实不讲道理,怎么就跟那李大柱处的这么好呢?”

“你放屁!老子是刁民?!”彭老二吹着胡子!

“成成成,算我说错了成不?这事儿?有什么来历么?还是说你们两家世交?”

“不算是世交,全靠了我这一门手艺!”彭老二面色略微得意,“李大柱他儿子三岁那年得了重病,高烧不退,像一块火炭似的!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眼看着就要落气了,得亏我医术高超,救死扶伤,这才将那孩子从鬼门关救了回来。这不就这样了么!”

怪不得,原来是救了人家的孩子,赵长安若有所思。

这会儿就已经是走到彭老二的药铺门前了,彭老二正欲进门,忽而问道:“对了,你不是说找到那孩子了么?人呢?”

赵长安苦笑了一声,将这事儿一五一十地给彭老二讲了一道。

彭老二指着赵长安的鼻子骂道:“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他不叫你跟着你就不跟着了?那外来人如今都猖狂成什么模样了?若是找到了那什么狗屁宝物还好,若是找不到的话该怎么办?!”

赵长安连忙摆手道:“我哪里会这么蠢?那三个外来人被我唬住了,不敢对小十六动手。”

“怎么唬住的?”

“简单,我一拳将一棵一人粗的松树打出了一个洞,再说你们回来之后我若是没见着这个孩子,你们也甭想出这个镇子了!”赵长安回道:“那几个外来人自诩自己的命最为值钱,不敢对小十六动手的!”

“那也不成啊!”彭老二道:“你就不会偷偷跟在他们几人身后么?你在山上活了这么久,这点本事都没有?就算是那几个外来人不动手,若是遇上了野兽该怎么办?”

赵长安苦笑道:“我也想啊,那孩子不比狗剩儿大成子,他骨子里头透着一股子傲气,真真是压不垮的脊梁!我跟在他们身后若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那。。。。”

彭老二愣了愣,随后叹了一口气,“这事儿确实不怨你,若不是因为那孩子他爹死了,他也用不着卖自己的性命给那几个外来人带路。”

赵长安微微皱眉,问道:“十六他爹当年怎么死的?”

彭老二方才正欲回铺子,听到这话之后停下了脚步,转身靠在门槛上,道:“那年啊,雪漫白马镇,忽然有一伙行商进了镇,说他们的马车被大雪困在驿道上了,请人来帮忙。说是若不能按时将这批货送到的话,只怕要赔光家底!罗大,也是那孩子他爹。他听了之后,连忙挨个儿叫人,说大家齐心协力,随便就能将那马车推出雪坑。可那马车恰好是卡在了白马山一处陡峭的上坡之下,怕雪崩,镇上人都不敢去。原本那伙行商也绝望了,说算了,赔就赔吧,命还是重要一些。”

“这事儿本就就算完了的,就有一个死了血的混混喊道:‘你罗大不是热情么?怎么还要叫我们一起去,你自个去不就完了么?还用得上我们?’这话一出来,就有不少的看热闹不嫌腰疼的好事者也跟着帮衬。罗大气不过,就去了。可谁想到,这一去,就谁都没有回来。。。。。。”

。。。。。。

。。。。。。

“费了三天的气力将他们刨出来,人都已经是死透了,就只见那罗大的背上横着一把木刀。。。。。”

第二十二章 俩老头儿

那自称左棠的年轻男子是一个怪人,从第一次在饭来斋见面之时他嘴里“大逆不道”的言语就能看出分毫,可赵长安仍旧是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从未见过如此嗜酒如命的人,赵长安不下三次在巷子角落见到他,无一不是酒醉如泥,。即便是未曾酣醉过去,也只能迷迷糊糊地朝着赵长安打一个招呼,嘴里胡乱言语着什么有的没的,旁人根本就听不大清。

不过这天左棠终于是清醒了,尽管面色仍旧是苍白,好似没睡醒。脚步也仍旧是踉跄,但总归是能说出话来。

赵长安就在酒肆门前碰见了他。

“左棠?没说错?”赵长安打了一声招呼。

左棠转过脸来,毫无精神气的面容叫赵长安唬得不轻。

赵长安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遭外人打了一顿?你脸上那两个黑眼圈怎么回事儿?”

左棠满不在乎摆摆手,“啊,这个啊,打小就有了。只不过昨日醉过头了,便显得愈加厚重一些。不碍事,也没人敢揍我。”

赵长安呵呵一笑,没拆穿。就左棠这副干瘪的身板,无精打采的模样,再配上这为酒水掏空的身子,着实是没人不敢招惹。

赵长安不免在想,若是自己一拳朝着这左棠的脸上打过去,会不会是直接将他砸死了?

“想什么呢?”左棠眼帘耷拉,随意问了一声。

“没,瞎想而已。”赵长安便也随意回了一句,随后饶有兴致问道:“前几次见你就没有见过你不抱着酒坛的,今日怎么就没了那副心思?”

左棠回道:“先前说了昨日醉过头,等到今日醒来就发现自己怀里的钱囊已经是不见了,就算是想吃酒,也只能强抢了。”

赵长安心道,你每日醉成了一头死猪,没被人扒光衣服就已经是好的了,看着你这身衣裳应当也值不少的钱。

可看着左棠这副浑不在意的表情,赵长安问道:“你就不心疼?”

“这有什么好心疼的?无非就是几两白银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左棠面色乏力,但语气轻松,“再说了,若是我想要,随随便便就能得个百八千两。那人偷了我的银钱,想必是囊中羞涩,也就随他去了。”

既然有底气说这种话,不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就是本事极高,也或可两种皆具,但赵长安更倾向于这左棠乃是第一种。

“可若是那偷你钱财的人乃是随手而为呢?”赵长安打趣道:“就像是早早收了手的梁上君子,虽已经是家中富裕,但瞧着你这么一个大活人摊到在路边,穿着又不似寻常人家,便一时手痒。这你怎么说呢?”

左棠回道:“那也无妨,救我兜里这几两白银,给他一时的痛快欣喜,也值了。”

好家伙,大方还是大方。

左棠面容清秀,若不是这颓废的面容怎么也不能叫人觉得好看的话,赵长安还真是会以为那大成子是不是看错了男女,前天大成子嘴里说的那要出三百两买那根棍子的娘们其实就是眼前这位公子哥儿。

又随意跟这左棠搭了两句话,赵长安正欲离开,忽而望了一眼那酒肆,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酒肆门口的左棠,笑道:“要不要请你吃一杯酒?”

左棠打了一个极长的哈欠,“好家伙,你终于是想到了这么一遭,也不枉费我在这边跟你唠叨了这么长的时间。”

赵长安无奈摇头。

在这酒肆之中选了一张干净一些的桌子,坐下,赵长安喊了一坛酒,又喊了一壶茶。

这酒肆的小二颇为惊讶,“今日你赵长安改性子了?怎么也会想着要吃一杯酒?”

赵长安回了一句关你屁事儿!

左棠倒是有些讶异,“怎么?你不喝酒,喝茶?”

赵长安嗯了一声,“原先小时候尝过一口,辣的喉咙疼,便没敢再尝。一手将我带大的那老头子也从不喝酒,只吃茶。一来二去之后便对茶颇为上心,对酒就漠不关心了。”

末了赵长安又添上了一句,“说是喜欢吃茶,其实也根本就尝不出其中的滋味来,苦就成。”

左棠便道:“要不要喝一口?”

赵长安摆摆手,“不用了,吃不惯,也不喜欢其中的辛辣味道。”

左棠摇摇头,“年轻儿郎不吃酒,光吃茶算什么?活得像一个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

赵长安笑了笑,打趣道:“是么?”

左棠瞧着赵长安那副明亮的眼睛,眼帘却始终抬不上去,咂咂嘴,不晓得胡乱嘀咕了一句什么有的没的,扭头冲着那小二喊了一声,“上半坛酒就够了!”

赵长安嗤嗤笑。

——————

巷子口走出来一个脚步踉跄的老头儿,是那说书人。

说书人肩上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裹,左右拎着那杆旗帜,右手提着那壶酒,醉眼惺忪。

步履凌乱,这说书人眯着眼睛瞧见前头有几张桌椅,连忙歪歪斜斜走了上去。终于到了临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旁边,小心翼翼将酒壶放在这桌子上,另一手上拿着的旗杆却“啪”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后自己才重重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桌子,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哈一声,面容陶醉。

“客官要来一杯醒酒茶么?”那瞎眼老头儿走了过来问道。

说书人后知后觉昂起头来,微微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番,又后知后觉低下头,嘀咕道:“老子怎么又到了你这磕碜老头儿的茶肆了?倒霉!”

说着说书人正欲起身,可提不上气力,折腾了半晌屁股还是未曾离开椅子,终于泄气了,“一碗白开水,放半点茶叶我都不给钱的!”

“好勒。”

瞎眼老头应和了一声,回了屋子,没多久,就小心翼翼端着一碗白开水放在了桌子上,道了一声客官慢用之后就回了。

说书人迟疑了片刻才端起这这一碗白开水,竟然是将其当做是酒了,猛地往自己嘴里大灌了一口。

一声怪叫,说书人哇一声将嘴里的水尽数吐出来,骂骂咧咧,“你大爷的,都说了给我上白水,还是给老子上了醒酒茶!”

不得不说,这碗白开水对于如今的说书人来说,着实是醒酒醒得厉害。

正迷糊着,就望见一佝偻老头儿斜挎着一个箱子从这面经过,说书人微微眯眼打量了两番。兴许是心中酒劲儿上头的缘故,这说书人冲着那老头儿大喊了一声,“老兄,吃酒么?小老弟我请你吃杯酒!”

说书人原本以为自己将热情好客的这一优良品质体现得无以复加,没想到那老头儿炸毛了,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当头喝骂道:“老兄你大爷,老兄你大爷!要死了是不是?老子,老子,老子今日就揍死你这没大没小的玩意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喊,干你娘的!”

那说书人被那小老头砸了一箱子,心中酒劲还未过去,当即就懵了,不晓得还手也不晓得躲闪,只在心里琢磨着,难不成这老头儿还是一个不出世的高人?莫看他年纪跟自己估摸着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其实已经是两三百岁了,自己应该称呼他一声爷爷?

好容易等那人歇了脾气,说书人不敢怠慢了,举止恭敬又小心翼翼问道:“大爷,您高寿?”

好家伙,那老头儿没给气死!

“老子今年二十九!二十九!老子干你娘的!谁是你大爷?!”那小老头又是抡起箱子一顿砸!

这挎着箱子的老头儿自然是彭老二无疑了。

而此时说书人的酒醒了大半,被彭老二这么一顿揍之后脑瓜子总算也清醒了过来。连忙伸手拦住了彭老二手中的箱子,还未问话,就嗤嗤笑了。

彭老二瞪大了眼睛,“你笑个屁!”

“抱歉。。。。。。”说书人刚正经下来面色,却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彭老二面色铁青。

“得得得,您老悠着点,别气着身子了。”说书人捂住自己嘴角的笑意,忙道。

彭老二吹着胡子,“老子二十九!”

“成成成,您二十九成了吧?”说书人敷衍了这么一句,忍不住在腹议,原先还以为这人是一个少说有两百来岁的高人,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疯子,一脸的褶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二十九?臭不要脸!

这面彭老二冷哼了一声,转身正欲离去。说书人闲得无聊,想逗逗这个“疯子”,问道:“诶,大。。小伙子。你今年二十九,怎么就生得这么一副模样了?”

“关你屁事儿啊!你找揍是吧你?”彭老二冷声道。

说书人故作高深莫测,“诶,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虽然看我平平常常,可我小时候跟随一位高人学过十年的本事,这种看面相,拿骨骼,信手拈来。无论你是算前程,算姻缘,还是算。。。。。。”

说书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彭老二的眼睛亮了,“算姻缘?准不准?”

说书人倒是傻了,“给谁算?”

“我啊!”

“你?”说书人打量着彭老二那张老脸,险些没喘上气来。

彭老二寻常时候并不出药铺,若非是因为这些天外来的武人在这镇子里头闹事伤了好几人的话,彭老二也万万不会只镇子里头出没得如此频繁。

因此,彭老二或许从旁人嘴里边听说过有说书人这么一号人物,但并未真真见过。如今瞅着这说书人一脸高深,又瞥见了倒在地上的那面旗帜,竟然是当真了。

这会说书人瞅着彭老二伸出来的那双如同树皮干裂般的老手,心里只觉得膈应得慌。只不过方才自己大口夸下,如今没办法。心说自己就捏着鼻子随意按按骨头,随便编一句话打发他走得了,也懒得再跟他多说。

可说书人的手刚按上这彭老二的手骨,眉头就皱了起来。再夜顾不得多少,微微闭眼,双手并用,在彭老二的左手上一顿拿捏。半晌之后睁开眼,浑然是惊愕。

彭老二倒是不耐烦了,“你弄好了没有?”

“啊?哦。”说书人后知后觉应了一声,说你正值壮年,卓尔不凡,三年之内必定是有女子爱慕于你,如今不必多求。

“真的?”

“自然!”

“好勒,多谢您勒!”彭老二从怀里摸摸索索掏出了一两碎银子,恭敬递给说书人,“万万收下!您务必收下啊!”

说书人仍旧是迷糊。

彭老二将这两碎银子塞进了说书人的手里,喜气洋洋而走,步履都轻松了许多。

“寿龄七十九,骨龄三十。。。”说书人望着彭老二的背影,喃喃道:“镇上说的那件趣闻还是真的?那岂不是那件妙药?”

说到这里说书人一乐,嘿嘿两声,骂道:“那狗日的书生还想去找那妙药炼丹?殊不知这药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嘿嘿,该!好容易遇上一个冤大头,先前说好五五分,结果你抢了一块大银锭子跑路了。报应来了吧?哈哈,大快人心!”

一口将这一碗早就温了的白水吞下,说书人喊了一声,“多钱?”

瞎眼老头走过来,憨厚笑道:“一碗水而已,不要钱了。”

“你在笑话老子给不起银子?!”

说书人勃然大怒,掏出钱袋,便见钱袋之中密密麻麻都是碎银子,极为亮眼。说书人从这钱袋之中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枚旧铜板,丢到桌子上,骂骂咧咧走远了。

“我呸,狗眼看人低?!”

第二十三章 天象青龙,苟藏白虎

吃了赵长安半坛酒之后左棠这厮似乎是赖上赵长安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在这个镇子上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若是你不请我吃酒,那我岂不是得死在这破地儿?”

赵长安略微无奈,正欲骂无耻之时,忽而想起,自己原先死皮赖脸在镇长家蹭饭,在王大福家蹭烧饼吃之时,那些人瞧自己的表情与心中恼火,是不是也与自己看左棠这厮一般,别无二致?

成吧,赵长安心说自己可不是王大福那等小气的人,请了也就请了,也不差这些钱。

那日帮裴千仞那一伙长安来的富家子弟在白马山上打下一头熊瞎子之后,他们可没少给钱。

赵长安这会儿还记得那裴千仞丢给自己一个钱囊,自己被那钱囊之中亮闪闪的银光给闪瞎了眼,也仍旧是记得自己为那银子吓懵了之后,那娴静女子望着自己的傻样而失笑的模样。

砸砸两声,也就是那次起,赵长安心中第一次生起了要去长安的冲动。

而这时候,饭来斋也已经是开了张,装潢模样则是比被砸之前好上一重楼,想必那掌柜的也是下了功夫。

原本赵长安并不想去那饭来斋,担忧那掌柜的仍旧是要缠着自己叫自己帮忙去山上打猎。

可左棠不以为意,说:“如今这饭来斋人满为患,他数钱都已经是数到手抽筋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理会你?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那掌柜的死皮赖脸非要缠上你,你不会嘴上先奉承着,随后将这件事儿抛到脑后去不就成了么?虽说男儿一诺千金,但以你的性子,想必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儿做的不在少数,难不成还独独少了这么一回?”

赵长安只装作是一脸不忿,骂骂咧咧说好你个左棠,老子什么时候是这等无耻的人了?其实在心里一想,还确实是这个道理。

便往饭来斋里头去了。

来的时机也算是凑巧,才只是刚刚进入饭来斋,就瞧见不远处有一张空桌子。赵长安还未说话,就听那左棠道:“怎么说你也是这白马镇的主人,我算是客人。难道你就不找一间雅座来好生招待我这位贵客?”

赵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心说罢了罢了,无非就是几两银钱而已,不碍事儿不碍事儿!

喊了一声小二,便听见有人应和了一声,一个杂役模样的小厮便快步跑了过来。

“客官,您。。。哟!”

不用说,这小二必定又是与赵长安熟悉的那位。

“你们这饭来斋里头是不是就你一个小二的啊?怎么老子每次来都能遇着你?”

这小二冷哼了一声,“放屁!你以为老子想遇见你么?老子就说今日怎么眼皮一直在跳,原本还以为家里头死人了,没想到是你登门!”

拐弯抹角骂了这一句之后,这小二问道:“今日你怎么没提东西来?你该不会是想在咱饭来斋里头占个桌子只吃茶吧?”

“放你娘的屁,老子像是那等无耻之人么?”赵长安大手一挥,“给我在二楼找个雅间!”

小二愣了愣,“你给谁订的?”

“我自个坐不成?”

小二更愣了,嘟囔一声,“怪哉,今日这是怎么了?赵长安竟然也能大方一回?”

赵长安面色一阵铁青,死命咽下了这口气,转头冲着左棠道:“你莫听他瞎说,我在这饭来斋里头就只坐雅间,寻常地方我看都不看一眼!到了如今,各个雅间我都熟的跟自己家里头一样,谁在里头放了一个屁我都晓得!”

左棠感叹一声,“那你还真是够厉害的!”

小二倒是笑了。

由着那小二领路上了二楼,恰巧也有一间雅座,推门进去,便见精致装潢犹如凤舞龙翔,好不豪奢。雅间之中前后开了两扇窗户,往前一看,便将一楼大堂的江湖气息尽收眼底,往后一探,便瞧着那树木茂盛的白马山欣欣而立,好不美哉。

赵长安咂咂嘴,心说怪不得那么多自诩风流的公子小姐都往这雅座里边钻,原来这雅间与那大堂着实是云泥之别。

缓缓坐下,左棠转头看着那小二,问道:“你们这儿最贵的酒是什么?”

小二愣了愣,回道:“三十年的女儿红!”

“来两坛!”左棠倒是满不在乎,一点儿也心疼。

小二应了一声,赵长安便连忙问道:“这女儿红一坛乃是多少钱?”

小二回道:“怎么?你还吃不起了?”

“放屁!问问都不成?”赵长安一瞪眼,“好歹老子也是进雅座的贵客,你就这么跟老子说话的?”

小二无奈回道:“二十两!”

“二十?!”赵长安伸着两根手指头,模样诧异!

左棠笑眯眯道:“若是没这么多钱就拿一坛算了,我无所谓的。”

赵长安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左棠的鼻子骂道:“好歹老子也将这饭来斋的雅间坐遍,钱当石头花,只要一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来三,不,来十坛!”

小二倒是被唬住了,还未应声就听着赵长安喊道:“给我上十坛烧酒,越烈越好!”

左棠原本还笑眯眯,此时目瞪口呆,正欲说话之际就见赵长安大手一挥,“诶,你是客人嘛,可别跟我客气!你可千万莫再说那等只上一坛的话了啊,我晓得你好酒,怎么能不让你喝尽兴呢?得,菜也甭上了。吃什么菜?酒管饱!管到死都成!”

。。。。。。

磨唧了半晌,最后仍旧是是上了几盘下酒菜,一壶清酒,一壶茶。

再无其他。

赵长安果然是猜的没错,那小二上酒之时又问了一声请他上山打猎的那事儿,却被赵长安随便找了一个话题给糊弄了过去,那小二便没再问。

等那小二走了之后左棠瞥了一眼赵长安,“这事儿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您就吃你的酒去吧!瞎打听!”赵长安故作恼怒,随后嘻嘻笑了一声,“其实也没多少事儿,就是我这个人懒,不想找麻烦。”

左棠便只是笑了笑,没再问。

赵长安给自己倒了一壶茶,那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问道:“对了,这么就还没问过你哪儿人?”

“是没问过。”左棠回了这么一句。

“那说说?”

左棠微微抿了一口酒,回道:“不好说,天地之间已经是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所以四海都是我的家。”

赵长安翻了一个白眼,“你再吹一个试试?”

左棠面不改色,沉声回道:“不过这段时间一直是住在扬州。”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底下忽而传来了吵闹声。赵长安是好热闹的主儿,连忙探出头去往底下瞥了一眼,就见一个汉子正冲着一个清瘦男子怒目而视,嘴里骂骂咧咧,但那清瘦男子一直就未曾还嘴,只自顾自吃酒。

正巧雅座旁面走来了一个杂役小厮,赵长安叫住了他,问道:“这地下儿,什么事儿?”

那杂役小厮面容之上一抹忧色,但也不敢怠慢回道:“小人也并不清楚,好像是那汉子方才在高谈阔论,那清瘦男子笑了一声,于是这就。。。”

赵长安嘀咕了一声,“这也能吵起来?笑就叫他笑呗。”

左棠往底下瞥了一眼,“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恩怨?无非就是好事者寻衅滋事罢了,久而久之,便也就成了恩怨。”

末了左棠又道了一句,“这硕大的江湖,不就是这样?”

赵长安眉头一挑,“看样子你还晓得蛮多?”

“都说了我四海为家,这四海都是我的家了,我哪里能对自己的家不清楚?”

赵长安倒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解释。

底下的叫骂声愈加重了,赵长安皱着眉头,“那清瘦男子这都不还嘴?”

左棠哂笑道:“不还嘴的原因就只有两种,要么就是打不过,要么就是故作清高。”

“那如今你看?”

“故作清高。”

此时,就只听一声铮鸣之声,便瞥见底下那壮汉猛地拔出了刀,冲着那清瘦男子怒目而视,骂骂咧咧就要一刀斩下去。

赵长安只觉得好笑,指点道:“你看这是哪里来的道理?自己将别人一番痛骂,别人还未还嘴,自己倒是越骂越气!真是!”

就见那壮汉将刀架在了那清瘦男子的脖子上,怒斥道:“今日你若是不给我们哥几个赔礼,老子就一刀斩了你这厮!”

那清瘦男子抿下一口酒,抬起眼帘来瞥了那壮汉一笑,冷笑一声。便只见这清瘦男子一抬肩膀,那壮汉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重刀便猛地往上挑起。再一看,那清瘦男子已经是出现在那壮汉伸手,手中一把折袖刀正架在那壮汉的脖子上,缓缓见红。

壮汉神色惶恐,馒头冷汗,手中的重刀“哐当”落地,连忙讨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清瘦男子一脚踢在这壮汉的屁股上,将其踹翻在地,“还不快滚!”

“是是是。”那壮汉屁滚尿流,连重刀也顾不上拿,手脚并用往门外逃去。

“酒钱!”那清瘦男子重新入座,并不回头。

那壮汉又匆忙跑回来,往桌上丢了几块碎银子之后一把跑出了门外,再不见踪迹。

紧接着就是旁道之人的惊叹声,“出手干脆,身法利落,折袖见血,却高义云天,难不成这就是那白虎榜上第三十二位,冷面书生易云?”

“原来这就是那冷面书生易云,怪不得那壮汉百般挑衅,原来也只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罢了。”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那清瘦男子只吃酒,面色波澜不惊。

赵长安撇撇嘴,“装倒是挺装的。”

左棠哈哈笑。

此时就只听一声大喊,“今日见冷面书生一面,果然快哉,在下乃是白虎榜上第三十四位,如云龙,成天豪,敢问冷面书生可否出手一试?”

赵长安转过脸来,便见一个模样年轻但身披锦衣的男子从雅间之中一把跳下,落地无声,手持一青云剑,傲然而立。

那清瘦男子终于面色一变,“好,没想到你就是如云龙成天豪,在下久仰大名,却不晓得手段如何?”

“试试便知。”

那清瘦男子一把将手中的酒盅朝那成天豪面门之上甩去,成天豪出剑,精准无比将那酒盅斩成两半,随后暴喝一声,欺身上前。

清瘦男子将自己屁股下的凳子踢完那成天豪,随后一甩手,手中那折袖刀迸现。

便只听金铁交鸣之声,两人身形交错,犹如两道残影折射。

旁人大声叫好!

赵长安哑然,随后笑道:“我总算是晓得前几日这饭来斋是怎么被砸的了。”

末了赵长安又道:“不打不痛快的吗?”

左棠端着酒杯道:“无事生非,便是江湖。”

赵长安喝了一口茶,心中一动,“对了,他们嘴里说的那白虎榜,那又是一个什么榜单?怎么从未曾听听说过?”

左棠嗤笑一声,“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有人专门为天下的武人立了一个榜单。不分年纪,无论境界,只分战力,这天下头号的榜单便是那天象榜,排行第一的便是那谢行之,据说他住在那邙山之上,数十年未曾下山,不知真假。而同样只论战力,但数三十岁以下的青年才俊的榜单,便是那青龙榜。青龙榜榜首乃是一个名作贺平一的男子,但从未有人真真实实见过此人,因此大多数人都怀疑这个人的真假虚实。但因这青龙榜榜单数百年未曾造假,又因青龙榜榜二清玄子柳贺都未曾多说一句话,天下人也自然无多好说了。”

赵长安听得仔细,但又忍不住问了一声,“可这白虎榜?”

“急什么?”左棠吃了一口酒,放下酒盅,回道:“天底下有这天象榜,论天下高低,又有这青龙榜,论青年才俊。武人,大多是争强好胜之辈,成天就想着有遭一日自己也能跻身入榜,八方名传。可这天象榜乃是实打实的战力,天下人自晓实力差距,不敢多说。而这青龙榜榜单又只有十人,天下青年才俊有如过江之鲤,哥哥眼高于顶,如何肯依?便在数十年之前,民间出现了一个白虎榜,榜单上五十人,论的就是青龙榜榜后五十位年轻子弟。此榜单一出,虽许多人不屑,但更多的年轻子弟则眼巴巴望着,看榜单上有无自己的名字。一来二去,这白虎榜竟然也在江湖上传出了不少的名气。”

末了左棠吃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又道:“不过,这白虎榜单上你只看前三就好,那确确实实是有真本事的。前三往后第四第五,一直排到榜尾,尽数都是红漆马桶,饭袋草包,不提也罢。”

转头瞥着底下那两人打得有来有回,眼花缭乱,赵长安转头冲着左棠笑道:“你方才也说了,天下年轻才俊千千万万,有如过江之鲤,能排到白虎榜上也自然是有三分本事。你怎敢如此夸下海口说他们都是草包?”

左棠斜眼瞥着底下二人,“怎么不敢说?那清瘦男子,名作什么来着?忘了。出手干练,一身罡气精纯,但年岁已经至此,不多少年,自然到了三十岁年纪,被踢出白虎榜,此后便寂寂无名。而年轻一些的那人,虽底子打得好,但花拳绣腿,招数重华不重实,也就这样吧。”

赵长安目光揶揄,“说谁不会说?按照你这么来,我也能张嘴吐出一大段文章来。有本事,你且下场教教他们该如何动招数啊!”

左棠冷哼一声,“没带剑,不教。”

赵长安落井下石,“剑?这底下人少说也有十几人是佩剑的,你且找他们借一把不就成了?”

左棠恼羞成怒,“你以为什么剑都能有福气被我握在手里的吗?要我出手,至少也是天下排行前十的名剑才成!”

“是是是!”赵长安嗤嗤笑。

左棠狠狠吞下一口酒,扭头望着那白马山,没再吭声了。

半晌之后,左棠忽而道了一句,“来了。”

赵长安还在心中纳闷说什么来了,就听见饭来斋之中传响无数惊骇的叫绝之声。

转头望去,便见窗外白马山上,一片红霞绵延而生,翻卷汹涌,浩荡不绝!

第二十四章 长河灌日

深秋已至,天气转凉。

天色略微有些阴沉,往来的秋风萧瑟,徒添几抹冷意。

这种天气适合呆在自己屋子里边抱着媳妇睡在炕上,再不然就叫上几个老友来自己家里打牌吃酒。

只是对于白马镇而言,根本就没有这种好事。

先不说就算是凛冬时节也有不少的行商来往,只论这些天涌入镇子之中的行商,就叫小镇之中的人根本就不能“关门大吉”来。

这天王大福仍旧是同往常一样在这镇中卖烧饼,尽管说这些武人涌入叫人心慌,但王大福其实最初还是略微高兴的。

听说这些武人虽然喜欢闹事,但出手阔绰。

只不过随着镇子里头的武人愈来愈多,王大福的脸色就一天比一天难看起来。

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些武人根本就对烧饼看不上眼!更不用说这些武人在街上游荡,将原本对烧饼有些兴致的行商都吓跑了!

好一门亏本买卖!

王大福就站在门口望着对面李大柱的家的酿酒铺子,略微羡慕。

武人看不上烧饼,却对酒极为喜爱。他这家的烧饼铺子门可罗雀,但对面那酿酒铺却门庭若市,这如何不叫人羡慕

虽说羡慕是羡慕,但王大福还是打心眼里为李大柱高兴的。他与李大柱两人乃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李大柱发了财,他自然也能在逢年过节时候去蹭几口好酒菜。

正观望着,忽而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掌柜的,卖烧饼不?”

王大福愣神之后连忙应道:“卖卖卖,怎么不卖?”

极为欣喜,心说终于来了一个上门的客人了,可转过头来,望见的却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粗鄙和尚。

王大福倒是为难了,你来个客人我自然是欢迎,可怎么来的是一个和尚?

倒也不是王大福不喜和尚,只是他没法子给这和尚做烧饼啊!无论是小孩还是老头儿,尽数都喜欢肉馅的烧饼,味道好嘛!因此,这些年王大福做的烧饼尽数都是肉馅的,也没做过几个素菜馅。这会儿来了一个和尚,难不成自己还得去买一两素菜来包在里头?

瞅着王大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和尚有些不耐烦,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拍了拍这柜台,“诶,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做做做!”这和尚面相不善,王大福连忙应声。心说罢了,就做一个没馅的烧饼吧。这没馅的烧饼自然是比不过肉馅,但毕竟是个和尚,寻常时候没吃过荤,应当是不晓得其中差别!

敢摊开面饼,就听着那和尚小声问道:“有肉馅的烧饼么?”

王大福略微纳闷,“那肯定有啊,多了去了,只是你一个和尚问肉馅的烧饼做什么?”

“你莫管我要它做什么,你就给我做一个成不成?咱出家人又不能不给你钱!”

王大福笑了,“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出家人买东西的,寻常时候不都是化斋么?”

和尚眼睛亮了,“对啊,我化斋就成了,还买个屁的烧饼!”

王大福扇了自己一嘴巴子,懊恼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多话!

和尚哈哈笑了一声,“给你开个玩笑,若是我没钱便只能化斋了,可如今兜里头还有几两闲钱,怎么能不给你银钱呢?”

王大福便也跟着笑了一声,问道:“是要肉馅么?”

和尚点头,末了又叮嘱了一句,“那个,将肉馅包严实一些,莫要叫旁人瞧见了。”

那和尚就站在门口瞅着街道,时不时转头瞥一眼这烧饼做的怎么样了。大致有半柱香功夫,这和尚开腔了,“这对面的酿酒铺?”

王大福嘿了一声,心说还是一个酒肉和尚,回道:“对面酿酒铺酿的酒听不错的,味道都说好,若是你不便去买的话,我倒是乐意替你跑一趟。”

“没没没,我没说酒,出家人能吃酒么?看你说的。”和尚摆摆手,“我只是瞧见他铺子里头那孩子还挺招人喜欢的。”

王大福打趣道:“怎么?想拉那孩子去敲钟?您得了吧,那孩子成天嘴里念叨着要去做大侠,怕是对你这和尚的营生不感冒。”

和尚咂咂嘴,“我也没这么想,就瞧着那孩子眉间似乎有一抹黑气,这才问了这么一句。”

“你还会看面相?”王大福略微吃惊。

和尚微微一笑,“会一些,那孩子眉间虽黑气,但也已经是十不存一,看着形势就要散去。这孩子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事儿?”

听着和尚这话,王大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微微皱眉,“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孩子叫狗剩儿,三岁那年得了重病,眼看就要夭折了,后来送到那彭家药铺之后才保下了这一条命。”

和尚心中一动,问道:“彭家药铺?我瞅着那黑气极为浓郁,那病应当是不会轻。那彭家的大夫给他治好了?难不成这地方还有一个不出世的神医?”

“这事儿说也奇怪,那彭老二,哦,就是那大夫。这彭老二虽然治病还成,但也算不得什么名医。小病症他还拿手,对一些疑难杂症就没办法了。可那年那孩子大病,他爹带他到县里头看病。那县里有名的大夫都说没治了,早些准备后事。可他爹不死心,没法子,就只好带到彭老二那里去,嘿,就一趟下来,就治好了,你说怪不怪?”

“说起来这彭老二也是一个怪人,”说到兴头上,这王大福又提了一笔,“原先还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十年前他上山采药,回来之后没几天就老了好多年岁,如今瞅着都像一个要入土的老头了。都说是触怒了山神,不晓得真假。”

将烧饼打包好,王大福将烧饼递向那和尚,“得了,您的烧饼好了,三钱!”

和尚并不回话,只愣愣望着前方。

王大福心中纳闷,心说这和尚想什么呢?一抬头,就愣了。

——————

巷子口一个茶肆内坐着一个锦衣男子,目光深邃。

这男子是赵长安的本家,赵之寒。

无论何时,这赵之寒总归是一番怡然自得的模样,好似天底下就根本无多少叫他烦心的事儿。茶一口一口抿,花生一粒一粒尝,举止异常优雅。

余光瞥见一个愁眉苦脸的小男孩,赵之寒的眼神往那小男孩手里抱着的棍子留意了两眼,喊了一声,“少侠。”

那小男孩儿左右环顾一周,发现周围并没有旁人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赵之寒面色含笑,点点头,道:“少侠怎么忧心忡忡,难不成是这天下又要大乱了不成?”

小男孩儿原本对于这脸面陌生男子有些警惕,可看着赵之寒如此说辞之后只觉得多了一两分熟稔,便收起了小心思,回道:“我找人呢。”

“找谁?”

小男孩刚欲张嘴,随后就又摇摇头,“算了,说给你听你也不晓得。”

赵之寒就道:“你不说与我听你怎么晓得我不晓得呢?”

小男孩儿被这话绕得有些蒙圈,咂咂嘴,“算了,我说给你听吧,我找的是一个娘们。”

“什么娘们?”

“赵长安说是一个女道士,我也不晓得。”

“找她做什么?”

小男孩闭上了嘴,半晌之后鼓着腮帮子回道:“我告诉你做什么?”

“说说呗,又无妨的不是?”赵之寒笑道。

小男孩儿琢磨了半晌,最后还是说了:“她原先说要买我怀里的这根棍子,我那时候傻了,没同意。现在后悔了,问问看她能不能再买一次。”

“就这根棍子?”赵之寒又往这根棍子上打量了两眼,问道:“这棍子有什么稀奇的?”

“这我也不知道,也没觉得它是一件宝贝。”小男孩回道:“可赵长安说我傻,说那女道士肯定是人傻钱多的主儿,卖了之后他随随便便就能给我再做一根!我现在一想也觉得对,这棍子不好看,敲在地上也没有别的棍子那么好听,还不如换一根。”

“她出多少钱?”

小男孩儿伸出三根肉乎乎的手指头。

“三千两?”

小男孩吓了一跳,“哪里有这么多?她出三百两。”

说着这小男孩在心里嘀咕一句,原本还以为你会问是不是三十两,还准备说出三百两来吓你一跳,没想到你竟然。。。

倒是将自己吓了一跳!

赵之寒笑了笑,“那她肯定是准备骗你了,连三千两都不出。”

小男孩咂咂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赵之寒又道:“我出三千两,买你这根棍子,你卖不卖?”

小男孩瞠目结舌,最后支支吾吾道了一句不卖。

赵之寒倒是纳闷了,“她那里出三百两你非要找着她求卖,如今我出三千两你怎么不肯卖?”

小男孩面色愈加委屈,最后狠狠抹了一把鼻子,撒开步子跑开了。

一面跑一面嚷嚷道:“三千两!三千两啊!三百两我还勉强抱得回去,这三千两,我怎么将它藏起来?我的命真惨啊,你怎么不出三百两?你出三百两我肯定卖了啊!”

望着那小男孩的背影,赵之寒呵呵笑了一声,嘀咕了一句傻人有傻福。

随后端起碗欲吃茶,便瞥见茶碗里头泛起了红泽。

赵之寒愣了愣,又笑了,道了一句总算是来了。

——————

第二十五章 烟霞万里

大致是从那日拿过彭老二的手相开始,说书人就缠上彭老二了。

这面彭老二在家中晒药,忽而瞥见门口似乎有一个身影,还以为是赵长安那厮。便从墙角拎起木棍提在手里,冷笑一声,说你若是再露出个头来老子先锤你一棒子!

小心走到门口,便有一个脑袋探出来,彭老二大喊一声,“哪里来的蟊贼,老子揍你丫的!”

“别别别,是我!是我啊!”

彭老二愣住了,堪堪收了力道没叫这一棍子敲在那人脑袋上,问道:“算命的?怎么是你?你病了?”

那人便是说书人了。

说书人整理衣冠,将面容之上的惊慌之色尽数收敛下来,重摆高深,咳咳两声之后道:“我乃是不出世的仙人,怎么会生病呢?你莫不是在瞧不起我?”

彭老二对这说书人还是有些好感的,连忙丢下手里的木棍,问道:“那你怎么来我这药铺了?”

琢磨了半晌,彭老二一喜,“难不成我那姻缘已经是来了?”

说书人一阵无奈,心说屁的姻缘,哪个不长眼的能看上你这老头儿?就算真是瞎了眼的姑娘,只上手往你脸上一摸也晓得你不是年轻后生啊!

瞧着彭老二那双期待的模样,说书人笑了一声,“不是。”

彭老二略微不满,嘀咕道:“那你没事儿上门来做什么?”

说书人诡异一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修仙寻道?”

彭老二一愣,踱着步子瞅着说书人,忽而咧嘴笑了,“算了您勒,虽然我是晓得你有真本事,但我还得给我家传宗接代呢!没时间了,就不去了。谢谢您的好意了啊!”

说书人皱着眉头,“炼气修仙,逍遥长生,难道你就不心动?”

彭老二耿直摇头,“我心动什么?我还得给人家治病了。今日那断了手的杂役我还得去看看,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说不定也能给他看一看手相?”

说书人咂咂嘴,心说这寻仙问道就打动不了这厮,那换个法子,“你想不想发财?”

“想啊!那指定想啊!谁不想发财?”

“走,跟我去外头闯荡一番,不用三年,保管你家大业大,财运恒隆!”

彭老二略微意动,但随后又摇摇头,“算了,您说我这姻缘不日就要来了,我指定要在这里等我新娘子啊!哪里有时间陪你去闯荡?”

说书人急了,“你这厮脑袋不开窍,你发财之后什么样的黄花闺女儿找不到?”

彭老二心说有道理,但琢磨了半晌又摇摇头,“我这辈子就这副模样了,没时间去闯荡了,闯荡的事儿留给年轻人吧。我还是在这里等我姻缘罢了。”

“屁的姻缘!老子唬你的你也信?!”说书人是真急了,一不小心将这事儿说漏了嘴,“就你这副七老八十岁的模样,谁家新娘子看上你啊!”

彭老二呆愣了片刻,随后一个人战战巍巍走到门槛上,又战战巍巍掏出旱烟杆,战战巍巍点燃,战战巍巍吞云吐雾。

说书人自晓嘴上门没把好,连连讪笑了两声,走上前去,“你放心,等你发财了之后要多少姑娘随手就能抓来!”

彭老二转过脸,不理会他。

说书人又道:“别这么一副模样,有句话说的好,笑一笑十年少,你多笑一笑,岂不是就去了娘胎里头了?”

彭老二默不吭声。

好嘛,这个冷笑话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说书人问道:“你还去不去外头闯荡了?”

“去个屁,像我这样的老头儿就该做些老头儿该做的事儿,比如晒晒太阳,喝喝茶,听听曲儿。”

说书人试探性地问道:“怎滴?彭老二你不找婆娘了?”

说到这里彭老二的面容一动,看样子这件事会是彭老二仍旧是无法介怀!

彭老二叹了一口气,“还找什么婆娘,你说的对,就我生得这副七老八十岁的模样哪个姑娘会看上我也不怕被人笑话。”

”你不是才二十来岁么?“

“屁,你见到过哪个二十来岁的人长成我这副样子的?”

完了,看来彭老二是彻底对自己失去信心了,肯定方才那事儿对彭老二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说书人自己嘴上门没把上,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一下彭老二。

说书人想了想,估摸着说:“彭老二你别这副样子,外头的世界大着呢!你跟我出去看看你就知道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别说二十岁长成八十岁这种事儿,就算是长成一百岁的都大有人在!”

彭老二有些好奇,兴致稍稍提起了一些,忙问:“你见过有五十岁长成一百岁的?”

说书人摇摇头,“这倒没见过,不过一百岁长成二十岁模样的人倒是几个!”

彭老二捂着胸口,嘴里含糊着骂着什么听不清的话,一脸的痛楚。

说书人仔细一琢磨,恨不得给自己的脑子锤上一拳!怎么什么事儿都往外瞎说呢?

只是彭老二不会就这样死了吧,说书人赶紧冲过去猛拍彭老二的背,“彭老二,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一点!是不是死后要我给你烧个娘们下去?你说啊,我听着呢!”

半响之后彭老头喘过气来,道了一句干你娘!

说书人的脸瞬间绿了。

哼哼两声说书人就要离开,忽而瞥见彭老二头顶一片红,喊道:“彭老二你头发怎么红了?”

“你头发才红了,你这沽名钓誉之辈,老子昨日还信了你的邪,你快给老子。。”

彭老二抬起脸开骂之际,傻了。

——————

小十六今日还是没有回来,初二倒也不担心,就是害怕十六那倔强的性子会惹得长安哥头疼。

初二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歪着头望着院子里边那棵小树,小脑袋之中琢磨着一些有的没的,想着十六这次在山里会不会受伤啊,想着十六能不能又打到一只袍子来做越冬的粮食啊,想着想着初二就乐了。

脸上刚露出一番笑意,初二就愣了,愣了之后就又笑了,就算是一个人,也略微羞涩。

日子越过越好了哩。

初二这么想。

站起身来,初二忽而瞥见了摆在墙边的那个小竹篮,忽而想起自己今日没有去山上采蘑菇了吧!

往常年岁,除了摘野菜,采蘑菇也是必不可少的。若是少了一样,过冬就只能挨饿。可这年十六有本事了,可以在白马山上打猎了,也用不着愁如何过冬,一来二去,竟然是将采蘑菇这件事儿给忘了。

这可不好,人不能忘本,这是她爹说的原话。

就算是粮食充足,采一些蘑菇来供奉长春娘娘也是好的。更不用说长安哥帮了自己家里这么多,自己和十六两人好像还从未报答过。等十六回来了之后,就叫他喊上长安哥在家里吃上一顿,只要长安哥不嫌弃自己家里简陋,不嫌弃自己手艺差就成。

将晒在院子里边的野菜收拾好,初二便挎着那竹篮出门了。

如今的风也算得上是凉爽,走在镇子外边的草地上只觉得心胸都打开了,初二扬起头,眯着眼睛笑。

淌过那条小溪,初二缓缓朝着白马山走去。

初二却不觉得,反正她从来就没有在白马山上遇见过什么野兽,有的也是小兔子、小松鼠,可爱得很,就连十六说的最为常见的豺狼也没有见过一只。

那次十六从山上回来,晚饭时候手舞足蹈地说在赵长安的家门口见过一头豺狼,凶得很,但是却被赵长安一拳打死了,还说自己以后肯定也有这么厉害,一刀就能将一头熊瞎子砍成两半。

初二那时候就双手撑着脑袋,一面望着十六笑,一面就在心里想,怎么自己在白马山上就没有遇见过呢?

娘重病躺在床上,还没过世的时候就对她说,白马山上野兽出没,千万不要随意去白马山上。

原先初二还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但一年实在是没有余粮过冬了,初二就一个人跑到了白马山上摘野菜,采蘑菇,听到一些细微的风声都吓得要死。

可并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娘问起来也只是说在溪边摘的,走出房间后,仍旧是挎上竹篮去往那白马山。

大致是没有进入白马山深处的原因吧,初二这么想。

这个时间山里的蘑菇还真不少,一个个从枯枝烂叶里边冒出头来。不消一会儿,初二背上的背篓就已经被大大小小的蘑菇没过底儿了。

初二吐了吐舌头,说两天前在白马山上摘野菜的时候可没见着过这么多的蘑菇。

站起身来锤了锤自己有些发酸的腰,初二左右看了看,被一个颜色鲜艳的蘑菇吸引住了眼神。

不管是富家千金还是穷苦人家的潲水,在心里一定是对漂亮的东西是没有抵抗力的。初二也是一样,她心里想着这个蘑菇摘回去之后一定要留久一些,若是家里粮食充足的话就留着这个蘑菇放在窗台上,每日看几眼心情肯定也会好上不少。

快步走了过去,正准备要弯腰将那个蘑菇摘下来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那蘑菇有毒,不要采!“

初二的手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蘑菇的原因,只是被这话下了一跳。

赶紧转过身来,说话的那人是在小镇子里边变戏法的那个老道士,初二赶紧低下了头,“大人好!”

那老道笑眯眯地说:“不用,不用!”伸出手去轻轻将初二的身子扶起来,又问了一句,“下雨还来山里做什么?”

“采蘑菇。“初二回答的话很简短,她不敢说些别的。

老道说:“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的。”

初二还是没有抬头。

老道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抓住了初二的手,一束初二根本就看不见的真气顺着自己的手指传到初二的手臂之中。初二被这突兀的动作吓了一大跳,退了半步之后稍稍抬起头看着老道,眼睛里边满是惊慌。

老道手指一勾,那一缕真气便回到了他的手指上,老道略微吃惊。

再看向初二的眼神便透着一丝满意,“小姑娘你不错,有没有想过要出这个白马镇?”

初二支支吾吾回道:“我弟弟在这里,我不出去。”

老道笑道:“修道之人,无不例外是斩断七情六欲,等到。。。”

话还没说完,老道双眼之中一片殷红。

他只看见枝叶横斜之中漏下来的红光尽数洒下初二,犹如神祇,福运笼罩,造化绵长。

初二惶恐不安。

一只豺狼从草丛之中探出脑袋来,望着那老道,虎视眈眈。

一只松鼠没抓住树枝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巧落在初二的竹篮里,吱呀叫唤。

山林静谧。

——————

小十六爬上了一颗黑松树,抬起头来,一眼望去,便是万丈霞光。

第二十六章 净水明山

自打白马镇上万里红霞惊鸿一瞥之后,小镇之上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外来的武人与炼气士尽数都往那白马山奔去,趋之若鹜,僻静的白马山林一时之间热闹非凡,犹如被一抹晨光撕开的夜幕,鸟兽齐鸣。

赵长安就与左棠两人坐在饭来斋中临靠白马山的一个雅间之中,左棠吃酒,赵长安吃茶。

这时候饭来斋里已经是无多少人了,那批外来人的武人一走,饭来斋就显得空荡了许多。

那小二敲了敲门,听到左棠一声请之后便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几碟下酒的凉菜。

赵长安笑道:“我们可没有点过什么凉菜,莫不是旁人点的?你若是放在这里也成,到时候算钱就莫要算在我的脑袋上。”

小二翻了一个白眼,“我自然是晓得你不会如此阔绰,这几碟凉菜是咱饭来斋送给你们的。”

赵长安一挑眉,“何时饭来斋竟然也会如此待客了?当真是受宠若惊!”

小二回道:“这不没法子么?原先这些凉菜是专门卖给那些吃酒的武人下酒的,这会儿那些武人尽数都跑到白马山上去了,这些凉菜便尽数囤积在后厨里边,若是再不吃就得坏了。这两天厨子们都已经是吃凉菜吃到想吐了,闻着味道都作呕,这不就只好给你们了么?”

“好家伙!”赵长安骂了一句,“你们饭来斋还真是会‘待客’,不晓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么?”

“得,您不要我就端走了。”

说着小二转身欲走,赵长安连连揽住了这小二,故作恼怒,“哪里有端来了又端回去的事儿?快快放在桌子上,免得叫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连几碟凉菜都舍不得买!”

小二撇撇嘴,将凉菜放在桌子上,刚走出门之际小二转头问了一句,“对了,掌柜的吩咐我问你一件事儿。”

赵长安心中一动,问道:“你该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事儿才过来送凉菜的吧?”

小二也没反驳,就只道:“尽管如今饭来斋里头无人,但等那一批武人下山之后必定又会爆满。掌柜的说如今后厨的肉菜也不多,若是从十几里外的县城进肉菜的话恐怕要耽误不少时间,一些新鲜的肉菜运过来也得坏。就想着说上次与你商量的那事儿能不能再商量一番?”

赵长安装懵,“什么事儿?”

“就是请你带一些人上山打猎的事儿。”

“哎哟,这我哪里敢哦!”赵长安故作憋屈,“那伙武人有多凶悍你又不是不晓得,如今白马山上走两步就遇上了一个武人,说不定就被他们给胁迫,或是拦路抢劫。山林里边又无外人,一刀将我砍了我也没地儿说理去。如今我连家都不敢回了,哪里还敢上山。就盼望着啊,那些武人能早些从山上下来,我也能早一些回我那狗窝里头睡一个安稳觉哦!”

小二听着这话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了一声成吧,随后走了。

赵长安目光闪烁不定。

左棠似笑非笑,“你还说我上次没给你解围?”

赵长安轻笑一声,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挑起一个话头道:“对了,你原本不是说暂住在扬州么?扬州离这白马镇可是有些距离。”

“没错,怎么了?”

赵长安便问道:“我原先还以为你千里迢迢跑到这白马镇来也是为了来寻宝的,怎么如今白马山上异宝出世,你就不去浑水摸鱼?”

左棠摇摇头,“我是千里迢迢来这白马镇不假,可也不是为了寻宝的。”

末了左棠反问道:“我看上去就那么庸俗么?”

“那是?”

左棠咧嘴一笑,“我是来凑热闹的!”

赵长安撇撇嘴,心说更庸俗。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夹了一筷子凉菜放在嘴里,赵长安忽而心中一动,问道:“对了,白马镇出异宝这件事儿在外头是不是传得挺广的?”

左棠小抿一口酒,“还成,至少在江南地段闹得沸沸扬扬。”

赵长安来了兴致,问道:“既然闹得这么沸沸扬扬,那那些青龙榜上的人物也应当是晓得啊!怎么没见他们来?还是说躲在什么地方没叫我瞧见?”

左棠嗤笑一声,摇摇头,“你以为来这白马镇寻宝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什么人?”

“三种人!”左棠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神色自得,“其一,就是像我这种不为寻宝,只为凑热闹的闲人。其二,就是那些资质平平,又无机缘的武人。青龙榜上的那些个武人各自有各自的机缘造化,哪里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传闻看得上眼?而这些白虎榜上的庸夫,大多想着有朝一日能夺得一件至宝,而后一跃冲天!呵,就算是得了宝物机缘又如何呢?这等平庸的资质,一万年也登不上青龙榜!”

赵长安打了一个哈哈,“这倒也是,毕竟上青龙榜的年纪只能少于三十岁不是?”

左棠显然是不大喜欢这个冷笑话,听到这话之后不吭声了,只吃酒。

赵长安连连讨饶,忙问第三种是什么人?

左棠转头望向饭来斋门外,便见一个光头和尚匆匆从门口经过。

赵长安略微皱眉。

“以往在白马镇没见过这人吧?”左棠问道。

赵长安点点头。

左棠目光一直望着门外,等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之后才收回了目光,“你当然以往在白马镇上没有见过此人,因为他根本就不住在这方圆百里之中。”

赵长安愣神之后苦笑了一声。

左棠眼神往赵长安面色之上扫了一眼,冷哼一声,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这才接着道:“那和尚名作李苦禅,在江湖上有个别称,名作李不行。”

“你不行?”

左棠点头,“意思是说他样样都不行。”

赵长安又问道:“可这和第三种人有什么关系?”

左棠回道:“这第三种人就是这等自晓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想要闯闯机缘,看能不能更上一层楼的老一辈江湖。”

赵长安若有所思。

。。。。。。

天色已尽黄昏,落日余晖缓缓洒在街上,犹如波纹荡漾,妙色成篇。虽不如前几日那白马山上万丈霞光,但也,怪他娘得好看。

赵长安与左棠两人便缓缓走在这街道之上,听着街道两侧传来的吆喝之声,步履轻松,倒也快意自在。

临临望见那说书人愁眉苦脸在那街上晃悠,赵长安喊了一声,“说书人,你大爷的!”

说书人愣了愣,转过头来就开骂,“狗日的混小子,你给老子爬开些!老子现在没有功夫跟你瞎折腾。”

骂完了之后说书人往左棠面上瞥了一眼,瞳孔微缩,悻悻又甩下一句狠话,连连跑远了。

赵长安嘿了一声,“这人真怪,以往我若是惹着了他,他不骂个几十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连带还要往旁人身上撒气。如今怎么换了一副嘴脸了?”

左棠眼中透着一丝明悟,但也未曾点破,只道:“说不定是看你请我吃酒的‘阔绰手笔’给吓住了,还以为你是某些世家公子,怕惹恼了你要拿下人揍他,不敢再对你假以颜色了呢?”

到了如今,左棠仍旧是对那日赵长安未曾请他吃一坛女儿红这事儿忿忿不平。

赵长安只是笑,面不红心不跳,根本不觉得有多尴尬。

两人缓缓走去那李大柱家的酿酒铺子,赵长安出钱打了一葫芦酒水,递给左棠,“这会就要走了?不是说看热闹么?那些山上的武人还未曾寻宝而归,你就走,难不成就不想晓得谁谁谁得了宝剑,某某某寻了仙丹?”

左棠未曾回话,只是拿着酒葫芦闻了一口,“你赵长安果然‘阔绰’!”

赵长安耸耸肩,但不吭声。

走出铺子,左棠这时候才接着赵长安的那句问话道:“见识过那等万丈红霞,又在你这里蹭过几天的酒,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至于那些机缘造化,呵。。。”

走到白马镇外,左棠忽而想起一件事儿来,转头望着赵长安,面色揶揄,“对了,你不是住在那白马山上的猎人么?原本就应该你对这白马山最为熟悉,怎么这会儿你也不去蹭一蹭机缘?”

赵长安面色不屑,“机缘?当真?我在白马山上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未曾见过有半件宝贝,连对白马山比我熟悉一万倍的老头子都未曾在白马山上取下半件宝物,我能信么?”

说完赵长安喃喃道了一句,“况且就算是有,也不在那白马山上。”

左棠饶有兴致,“此话何意?”

“你不是说来此地的无非三种人,寻宝的无非两种。而那和尚,便是你说的第三种人。这等想必不是寻常人的和尚都没往山上去,你说,在山上能寻到什么东西?”

赵长安沉默半晌之后又道:“前些天镇上来了一个女道人,说要花数百两白银买一个孩子拿着耍的一根棍子。”

左棠哈哈大笑,转头望着那白马山,面色鄙夷,“要么怎么说一万年都登不上青龙榜呢?说白虎,也还真是高赞了!”

笑完三声之后左棠挥挥手,仰面吞了一口酒,道了一声走了。

赵长安望着左棠的背影,忽而喊道:“对了,扬州与白马镇之间路途遥远,靠双腿走路?”

左棠转过脸来,就见一个东西飞来,接住一看,是一个钱囊。

赵长安笑道:“这些钱够你路上的盘缠以及吃喝了,不过若是吃酒的话只得吃便宜的。”

末了赵长安嘿嘿一声笑,“若不是这些天你非要去那雅间,说不定如今葫芦里边的酒也不是这等劣质的烧酒了。”

左棠掂量着这钱囊,忽而冷笑一声,“我说了,我左棠的钱来得比黄河之水还要快,你当真以为我没钱?你当真以为我左棠白吃白喝你的?”

说着左棠又将那钱袋丢了过来,转身走了。

赵长安忙接着,只觉得钱袋轻了不少,打开一看,里头的碎银子早就不见了踪迹,只空空荡荡留着一枚银色的铜板。

正面“清风明月”

背面“净水明山”

——————

小十六从白马山里边回来了,回来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赵长安。

并没有花费多少的气力,小十六才只是刚刚走到街上就望见在同王大福聊天打屁的赵长安。

“赵长安!”小十六站在赵长安后边冲着赵长安喊了一嗓子。

赵长安愣了愣,心说是谁啊?转过头来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小十六,又愣了愣,“哟,你回来了?”

小十六点点头。

赵长安冲着王大福喊了一嗓子,“成了,老子懒得理你了。”

王大福哼哼一声,“滚!”

拉着小十六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赵长安问道:“那三个外来人没为难你吧!我总瞅着他们不算是好货!”末了赵长安注意到小十六手臂上的一道疤痕,“怎么了,你这伤怎么弄得?”

小十六回道:”是昨天夜里睡觉的时候来了野兽,被野兽挥了一爪子,我半梦半醒没看到那头野兽是什么,只晓得听那三个外来人说好像是一头老虎!“

赵长安咧嘴一笑,“那成,什么时候我们去拿羊驼山将那老虎杀了炖汤喝!”

小十六没吭声。

赵长安左右环顾了一眼,“那三个外来的炼气士呢?你们是不是真在那白马山上寻了什么宝贝?”

小十六摇摇头。

赵长安笑了一声,道:“我就晓得只是徒劳无功的事儿,那白马山上若真有什么秘宝的话,也早早就被老头子给取走了,哪里还能留给这些人?”

话音刚落赵长安便又狐疑问道:“只是那伙外来的炼气士也是专门为了寻宝而来,前些天又出了那等事儿,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若是没有找到宝物的话,他们怎么会甘心从白马山上下来?”

小十六犹犹豫豫,道了一句你别管。

“成成成,我不管,只是你如果是从山上一个人偷溜下来的话,那你那三十两银子岂不就是打了水漂?”赵长安笑道。

小十六没吭声。

赵长安又问道:“对了,那时候你怎么就想着要给那三个外来人带路?这白马山你也就去过这么几次,若是。。。。”

“你别管!”小十六冷声道。

赵长安便不做声了。

小十六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色的铜钱递给赵长安,“这玩意儿送给你了!”

赵长安拿起那枚铜钱看了看,清风明月,净水明山,又皱着眉头说:“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怎么这么磨叽?我给你你拿着就好了!你莫要管!”小十六冷哼一声。

赵长安欲言又止,小十六解释了一句说算是酬劳。

随后小十六转身走了。

小十六对这铜板的来历模棱两可,也未曾说清楚过那三个外来人的去向。

而这枚铜板,是从那三个外来人手里头拿的,而那三个外来人,已经是死了。

小十六那句话没错,那天晚上他们确实是遇到了老虎的袭击,但小十六胳膊上的伤口却不是老虎弄的。实际上除去小十六之外三个人身上都带了不轻的伤,第二天早上他们找了一些草药将伤口随意处理了一下之后就继续往前走。

可第二日才只是刚刚启程,就遇上了一伙武人。

两拨人或许是有仇,刚见面之时各自冷言嘲讽了两句之后就打了起来。

那一伙武人身手格外干练,这三个炼气士又受了伤,没能是对手,被一一斩死。

小十六以为自己要死了,握着手里的刀看着那伙武人正准备上前拼命的时候,那一伙武人之中为首的男子擦着剑上的血迹对他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会动你分毫,如今这山上不太平,你且快快下山去。”

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那伙武人走了。

从头到尾小十六就没有受过伤。

那胳膊的那道伤痕是小十六正要给那三个外来人收尸的时候被还没有完全咽气的那为首男子一剑划的,他想要拉小十六陪葬。

小十六虽然没有防备,但也能够躲开一个将死之人无力的一剑,最后只在胳膊上留下了一道伤。

小十六挖了一个不大的坑将那三个外来人埋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枚铜钱对着坟墓说:“你划了我一剑,我拿了你一枚铜钱,理所应当。我还特地将你们三人埋葬,你不算亏!”

说这话的时候小十六的脸有些红,毕竟拿死人的钱财这种事儿有些不好看!

只是小十六为什么单单只拿铜钱呢?因为那天晚上睡觉之前那为首的外来人一直拿着那枚铜钱在叨叨自语,嘿嘿傻笑,就算是小十六也能看出这枚铜钱不是一枚普通的铜钱。

只是那天晚上小十六一个人靠着松树抬头望着天色之时,面色格外难看。

。。。。。。

赵长安望着小十六的背影沉默许久。

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将这一枚银色的铜钱放进去。

除此之外,钱袋之中还有一金一银两枚铜钱。

清风明月,朝露晚霞,净水明山。

赵长安想说这是你的酬劳,你给我做什么呢?你自个拿着啊!

只是秋风来得快,小十六走得急。

第二十七章 江猪过河,大雨滂沱

所谓物极必反,前些时候一直都是好天气,更是出了万里霞光那等波澜壮阔的盛相。如今白马镇上方尽数为一层层乌云所笼罩,低得吓人。

街边两个在此地落足的行商忧心忡忡。

一个抬头看着天色,眼瞅着那几朵被风吹来的乌云,冲着旁边道:“你来看看,这是什么天色?“

另一人此时正在磕着瓜子儿,瓜子皮丢了一地。听着旁面那人问话之后抬头看了一眼,“云往东,车马通;云往南,水涨潭;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北,好晒麦。”

“哪个叫你念诗了?我是问你什么天色?”

另一人翻了一个白眼,还是回答道:“江猪过河,大雨滂沱。”

先前问话的那人撇撇嘴,“就直接说是要下雨的天色嘛,整得那么文采做甚?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念过书的吗?”

想了想那人又扭过头来一脸好奇,“对了,你读过书么?”

“放你娘的屁,当初你跟老子两个人在私塾里头惹得夫子一顿痛骂的事儿你忘了么?”磕瓜子那人破口大骂。

先前那人便讪讪笑了笑,“这都多少年头了哟,我哪里还记得?听你这么一说我才记起来。”

末了这人又皱着眉头道:“你说咱们哥俩儿结伴做行商这么久,也没挣到多少钱,要不就换一门手艺得了?”

磕瓜子那人道:“我倒是无所谓,我反正挣了一些家底,回乡开个杂货铺子做个小掌柜的也成。”

“那正好,我家有个远方亲戚在衙门里头做事,我就拿挣的这些钱两打点打点关系,也混入那官府之中做一个官府人员罢了。不说混出头来,至少温饱不愁,也能讨上一个媳妇过安稳日子。”

“只是这天色不巧,只怕没多久就要下大雨了,咱们也就只得在这小镇子里头住下来。”吐了一口瓜子皮,这人极为郁闷道:“你说这天公是不是吃了闲饭没事儿祸害咱俩儿?原本咱们一大批货就要出手,可没想到竟然下了一场大暴雨,可好,赔了一半。那次咱们听说北方那边暴雨连绵,便赶紧拿了一大批的蓑衣雨伞,得,刚到了北方那地儿,他奶奶的出太阳了!真是!”

“可不是么,这会儿咱们收心了,你要回家探望媳妇孩子,我也得回家照顾爹娘。到了这半路上了,结果又遇上这等天色,又得堵上一阵子,还不晓得这雨要下多久!”

将手中的瓜子往旁面那人面前递了递,“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怪想我媳妇的。”

“对了,咱们这一趟出来多久了?”

“将近有一年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说不定你回家发现你媳妇怀胎十月,就要给你添一个大胖小子了!”

嗑瓜子那人愣了愣,随即破口大骂!

。。。。。。

站在街边听着这两个风尘仆仆的行商论话,赵长安也跟着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确实是要下雨的天气。

赵长安不由想起了小十六。

小十六这两天显得极为怪异,怪极了,真的。

赵长安还记得那天在白马山上与他打到了一只狍子那时候小十六脸上的笑容明媚,可第二天,赵长安就没见到小十六的人。那时候赵长安没放在心上,一直等到次日初二急急忙忙找上了他,说小十六昨晚没回家,这时候赵长安才意料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紧接着知晓了小十六拿下了刘老汉的悬赏,一个人带着三个不明来历的外来人去往那白马山上寻宝。

这根本就不像是小十六的作风。

赵长安火急火燎地寻到了山上,小十六眉眼之中的冷色叫赵长安觉得陌生。

可赵长安还只是以为小十六遇到了什么难处,例如需要筹备过冬的粮食,亦或要筹钱买一床新棉被,便随他去。

可昨日,小十六却将那一枚铜钱给了他。

赵长安不晓得这几枚铜钱究竟是有什么用处,但总归是价值不菲,否则那说书人也不能将其看作至宝,左棠也不会拿一枚银色铜钱充作人情。

更不用说小十六说这枚铜钱算是他的报酬。

可小十六辛辛苦苦带那几个外来的炼气士上山得的这一份报酬为何要给他呢?

赵长安想不明白。

说起来从那次卖了那只狍子,小十六匆匆回了家之后,赵长安就没再见过小十六笑过。

虽说见面,也只是寥寥两次。

想到了这里,赵长安便在这街上闲逛不下去了,脚步匆匆往小十六的家里走去。

家里头仍旧只是初二一人,赵长安喊了一声。

初二此时正在家里忙活,听到喊话声之后初二抬起脸来,便笑了,“长安哥啊,你来了啊?”

赵长安愣了片刻,望着初二的笑容,便将小十六那事儿先压在了喉咙底下,顺着初二的话题说到:“我来了?难不成你还要找我?”

初二腼腆笑了笑,“这些天小十六蒙承了长安哥不少照顾,心里过意不去,便想着要请长安哥过来吃一顿饭。”

说着初二指着晾晒在窗台上的蘑菇道:“你瞧,这些蘑菇是我刻意从山上摘回来的,新鲜得很。”

赵长安皱着眉头:“不是说这些天白马山上武人出没么?寻常时候野兽也有不少,你还去那山上摘蘑菇做什么?”

初二吐了吐舌头,一脸歉意。

赵长安无奈一笑,忽而听见一声吱吱声,顺着声音望去,是一只颜色极为鲜艳的松鼠儿,愣了愣,指着那松鼠问道:“这。。。从哪儿来的?”

“哦,你说这只松鼠啊!”初二一招手,那松鼠便窜到了初二的怀里,逗得初二咯咯笑。

初二拍了拍这松鼠的脑袋,说了一声别闹,转头对赵长安回道:“这只松鼠是我前几天在白马山上采蘑菇的时候遇见了,它正好从树上掉下来,落在了我的怀里,我就将它带回了。”

赵长安更加纳闷,“能养活?”

初二睁大了眼睛,“养不活的么?这松鼠是吃松子儿果仁吧?”

赵长安望着那松鼠对初二的那股子热乎劲,微微皱眉,随后笑道:“是,是吃这些没错。养肥一些,过年的时候也能宰了做一顿好菜。”

“长安哥你说什么呢?!”初二略微埋怨。

松鼠儿不知道赵长安在说些什么,不过却对赵长安有天生的畏惧,躲在了初二的背后。

赵长安便没多说了,只问道:“对了,小十六呢?”

初二一脸纳闷,“我叫十六去找你了,难不成你没有遇见十六?我还以为。。。”

赵长安没吭声了。

。。。。。。

又是那条熟悉的巷子,赵长安缓缓穿过,便望见了在镇子背后、白马山前头的那条小溪边上望见了小十六的身影。

小十六仍旧是在那棵老槐树上,只不过这次是蹲着的。

赵长安缓缓走过去,走到槐树底下,抬头,望见小十六仍旧是望着前方,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便喊了一声,“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听见声音,小十六这才转过脑袋来,面色微微一动,冷声回道:“你来做什么?”

这副语气与赵长安未曾带他上山的那段时间别无二致。

赵长安没在意,“不是说你姐要你来找我么?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难不成是想抓两条鱼来招待我?我可给你说,这时候这条溪水里边的鱼可是少得可怜。”

小十六不吭声。

天上的乌云险险要压垮白马山了,这时候,风也大了起来。

“考考你,这种天色是什么天色?”赵长安找了一个话题。

小十六抬头望了一眼,又重新低头,“下雨。”

“要不就说你没读过什么书吧!”赵长安笑道:“这时候你就要说,江猪过河,大雨滂沱。这显得多有书卷味道?别人也会高看你一眼。”

小十六不做声。

一滴雨水落在了赵长安的脸上,赵长安抬头一看,便见更多的雨水从天而降,“奶奶的,还

真是大大雨滂沱。”

“成了,下雨了,快回去。。。咦你那面的雨怎么下得比我这边要大?你。。。”

小十六闷哼着不说话,一只手捂着胸口,脸上满是豆大的热汗,密密麻麻。

赵长安着急了,“十六?怎么了?”

痛喊了一声,小十六一头从树上栽下。

雨大了。

。。。。。。

“我要死了。”小十六说。

赵长安咬着牙齿骂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是那个说书人的说的。”小十六的语气虚弱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人的生死,可是他嘴角的苦笑却十分明显。

“他?他就是一个嘴上没把门的混账!什么狗屁的都不懂,只会说书,哪里会算命?都是胡扯的,你不要相信。”

“我原先也不信,后来发现我自己只要随便一动胸口就疼之后就相信了。。。。。这几天越来越疼。”

赵长安背着小十六往镇上狂奔,“你说什么屁话!无非就是生病了而已!算得了什么?等到了彭老二那里,给你开一副药,睡上一觉就好了。”

“真的。不骗你。”小十六脑袋无力垂在赵长安得紧肩膀上,“那个说书人说我靠近心脏的一条经脉被别人打断了。你还记得你问过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么?就是第一次我跟你上山的那时候?”

赵长安记起来了。

“你问我有没有惹到她,我说没有,其实我撒谎了。她问我晓不晓得一些秘宝的消息,我没理她。后来兴许是我抓鱼的时候把水溅到她身上,又兴许是她看不惯我,她一巴掌拍在我的胸口上。原先我咳了一口血之后就没有感觉到疼,我还以为只是一巴掌而已,没想到原来是这回事。”

小十六的声音愈加小了,耳边满满都是雨打凡尘之声。

赵长安腮帮子咬得绷紧,他感觉自己背上的触感愈发火热,背上湿透了,那不是雨,真的。

江猪过河,大雨滂沱。

一个年轻男子背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背上背着一把木刀。

被无边细密的雨幕遮住视线的空荡荡的大街上就只有这两个人。

一脚踩出了一层涟漪,赵长安在这样的雨中就感觉自己像一头发怒的野猪,在山林里边无头无脑地怒吼乱撞。

小十六没做声了,只短促呼吸。

暴雨哗哗啦啦,赵长安瞥见一袭白裙站在街角,手中撑着油纸伞,犹如出尘雪莲。

赵长安哀求道:“你多撑一会儿啊,就只一会会。”

“嗯。”

赵长安跑到那个女人面前,喊了一声“喂!”

那女人转过脸来,没有看清小十六的脸,只是看清了赵长安。

赵长安道:“长得很不错嘛!小妞!”

那女子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气。

赵长安又笑着说:“你给你换个东西你要不要?”

“什么东西?”女人的话语清冷,冷的就像这样的大雨中刮过来的风。

“我送你一把刀,换你一条命。”

“好不好?“

第二十八章 雨一直下

赵长安总算是晓得为何小十六非要去给那三个外来炼气士带路了,为的就是那三十两银子的报酬,为的就是还债,还给赵长安。

小十六晓得自己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了,他便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还上自己欠赵长安的,为的就是无怨无悔,为的就是自己死后初二不用再为这一份恩情而发愁。

他知道赵长安不会将这份恩情看重,但是他要还。

他更是晓得自己死后没有办法还上的这一份恩情,初二拼了性命也要还上。

老罗家从不接受别人的施舍,也从不愿意欠下任何一份恩情。

十一岁的孩子,铁打的脊梁。

这时候的暴雨来得格外猛烈了一些,浑然不似深秋,理所应当这一场暴雨要下在酷热的盛夏。但是它来了。

它就降临在这一个祥和热闹的白马镇上。

而白马镇,尽管地势偏远,可仍旧是坐落在大唐境内。

这万民颂赞,歌舞升平,诗文酒乐,煌煌而长的盛唐。

这天赵长安坐在彭老二药铺的门槛上,就这么看着这么一场暴雨,面色阴沉。

。。。。。。

一直在这门槛上坐了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听见身后一声长吁,赵长安连忙站起身来,望着满脸热汗的彭老二,问道:“怎么了?”

彭老二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赵长安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重新问了一遍,“怎么了?”

彭老二目光闪烁不定,又叹了一口气,“保住了性命,但心脉受损,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什么意思?”

“心脉受损,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够治好的?也就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罢了。”彭老二回道:“更何况拖了这么久,险险将他从鬼门关上拖回来我也已经是黔驴技穷了。我用那剩下的小半截草药给他服下,堪堪护住了他的经脉。能活多久,便也只能看造化了。”

“什么草药?”

彭老二回道:“我年轻之时爬到白马山上才草药的时候遇见的那一株草药,我吞了一半,剩下的在两年前给那狗剩儿治病的时候用去了大半,剩下的一些,就全给他了。”

赵长安又问道:“这种草药就没多了么?”

彭老二苦笑道:“这草药已经是不能用草药来称呼了,应当用仙药。我那时候在山上被毒蛇咬了一口,奄奄一息,神志不清之中咬下了半截那仙药,竟然是起死回生。两年前那狗剩儿就只剩下了一丝气儿,我将这草药研磨成粉,冲水给他喝下,也是将他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试问天底下哪里有这种灵丹妙药?怕是整个白马山的精魄都凝聚在这一株草药之上,才使得这株草药有如此妙效。得其一株已经是上天赐福,还想再得第二株?”

赵长安尤不死心,“可若是这草药乃是仙丹妙药,为何就不能将他彻底治愈?”

“两者不同。”彭老二回道:“我、狗剩儿、十六三人虽然都是命悬一线,可我是中毒,狗剩儿是重病,尽数都是外来的气数攻击自身。而他不同,他是自身经脉断裂,这株草药能够保下他的性命也已经是殚财竭力了。”

赵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匆匆走进屋内,望着躺在床上安详熟睡的小十六,双拳紧攥,青筋暴起。

彭老二叹息了一句,“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究竟是谁才下得了这等狠手。。。。”

在床边站了良久之后赵长安转身往门外走去,叮嘱了彭老二一句照顾好他。

彭老二愣了愣,看着赵长安直直走入了雨幕之中,连忙喊道:“你做什么去?别犯傻啊!你小心一些。。。”

没听见回话,就只听见雨声。

——————

暴雨侵袭,这天饭来斋里头倒也热闹。

为免雨水从门口斜入,饭来斋大门紧闭,但门口挂了一个开张的牌子,只不过走到饭来斋门口就能听见里边的谈话声,明眼人一见便知。

大门吱呀打开,声音有些重,坐在门口的行商被这声音吸引,转过头来,便望见从门口进来一位浑身湿透男子。

男子低着头,长发尽数沾湿垂落在额前,看不清面目。

略微惊疑,旁人窃窃私语,说这人是从哪来来的?怎么连雨伞都未曾带一把?难不成是在赶路的时候遇上了暴雨?不过这会儿雨也已经是下了有一大段时间了呀。

小二匆匆迎了上了从这旁道的客人道了一声勿怪之后对那男子恭敬说道:“客官?小的已经为您打好了热水,就是不晓得客官有没有干净合身的衣物,若是没有的话鄙斋。。。。赵长安?”

男子抬起头来,正是赵长安。

小二关上了大门,上下打量了一番赵长安,问道:“这么大的雨你到处瞎跑什么?来来来,快跟我来洗个热水澡,若是没衣服穿,穿我的就。。。诶?你作甚?”

没等小二将那句话说完,赵长安便绕过了小二的身板,朝着一个临窗的座位走去。

那位置上坐着一个女人,一袭白裙,椅边靠着一把油纸伞,长发披肩。左手拿着一串珠子,右手端着一个茶杯,举止优雅,相貌玉洁。

“喂?赵长安,你做什么?你这副模样还想坐下来吃茶?还是快快去换一身衣物吧。诶?赵长安,你好歹搭理我一下啊!”

赵长安默不作声,身上的雨水缓缓滴落在地上,一脚便踏出了一个脚印。

在旁边客人惊疑的目光之中,赵长安缓缓走到那女人的面前,咧嘴一笑,“倒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可找了我半天的功夫。”

小二松了一口气,原先看着赵长安面色不善,还以为赵长安是来寻麻烦的,没想到是来找人,看上去还算是相识。小二这才松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声你找人早说么,害得我担惊受怕。

那女人扬起脸来,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赵长安,似笑非笑,“你的刀呢?”

“你会见到的。”赵长安在那女人的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双手摆在桌子上,右手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一枚铜戒,直直地打量着这女人,不大一会儿,从他身上留下来的雨水就将桌面打湿一大块,缓缓朝着那女人流去。

女人微微皱眉,“你知道我是谁么?”

赵长安语气轻松,“还真不知道,说来听听?”

女人没回话,反倒是问赵长安道:“你叫赵长安?好气派的名字!”

赵长安笑道:“你以为?”末了又问道:“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女人秀手端茶,微微抿了一口,“我喜欢长安,可不喜欢这个名字落在你的头上。”

“那可真是糟了啊!”赵长安故作夸张喊了这么一声,随后沉下声音直直盯着那女人道:“我见过的有两个人说我名字好气派,一个来自长安,一个来自扬州。各自桀骜不驯,可后来都认下了我这个名字。你说你不喜欢,不认,那该怎么办?”

女人目光闪过一丝不明之意,身体微微前倾,笑勾嘴角,“你说怎么办?”

两人对望了许久,最后赵长安嘻嘻一声笑,“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强迫你喜欢不是?”

“强迫?”女人口吐迷香,“倒也可以,不过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长安轻笑了一声,伸手拿过女人面前方才喝过的那只茶杯,一饮而尽,伸出舌头舔了舔唇,望着那女人略恼的神色,轻佻问道:“好歹我也算是冒雨来见过你一面,至少你也得将你的名姓说来听听?”

女人望着赵长安眼里的笑意,半晌后回道:“薛如月。”

“那个薛?靴子的靴?”

女人,或可称作薛如月。她不说话了,只沉沉望着赵长安。

赵长安嘿嘿一笑,“你这人不上道,不过不得不说,你这名字挺俗气的。”

薛如月回道,“大俗即大雅。”

“是么?”赵长安从鼻子里边哼了这么一声。

两人似乎没多少话好说的了,这么一会儿,桌上的水渍已经流到了薛如月面前的茶壶之下。

赵长安目光往薛如月手中的那串白玉珠扫了一眼,随即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得了,打听到你的名字心里就高兴多了,希望下次喊你的时候你莫要装作不认识。”

“公子这可不算是打听。”

赵长安打了个哈哈,“一样一样。”

敢转过身去,赵长安手指微微一动,便见手指之间一道黑影猛地朝着身后激射而去。

“叮”,一声脆响。

赵长安转过身来,望着地上一把指头长的小刀以及一枚梅花镖,笑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最毒不过妇人心。”

那女子眼里透着笑意,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防小人不防君子。”

两人针尖麦芒,就像是落在地上那两柄寒冷之杀器。

听着这么一声响,酒楼之中的人转过头来望着这面,但发现两人还是好端端地站着,并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便只当是自己听错了,重新撇过脸去,不再多看。

这面赵长安又笑了一声,“姑娘说的有道理,是我卑鄙。。。”

话还没说完,就见赵长安猛地冲上前,一脚踢碎面前的这张桌子,一拳抡起朝着薛如月砸下。

薛如月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凝重,在赵长安刚抬脚之时,便猛地震碎了身下的那张椅子,身形换朝后倒滑而去。顺手一抬,便有一道白光溅射而起,瞬间划破了赵长安的衣襟。

赵长安那一拳停在了空中,没落下去。

若是仍旧往前冲的话,只怕自己早已为那白光斩出重伤。

酒楼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原先旁人只道是这两人是熟人打个招呼而已,可没有想到转眼间两人同时露出杀机,并同时出了杀手,各自惊诧。

猛然收力,叫赵长安的右臂酸痛不已,赵长安甩了甩胳膊,笑问道:“炼气士?”

薛如月抿嘴浅笑,盈盈一礼,“禀告公子,正是。”

话音刚落,就又见一道白光亮起,朝着赵长安的面门爆射而来。

赵长安瞳孔微缩,微微躬身躲过这一击,随后猛地一跺脚,便见青石地板皲裂,速度比先前拔高不下一个档次。

便只见一道残影瞬过,赵长安已经是贴上了薛如月的身前,正要直接靠着这股劲头整个人直接撞入薛如月的怀中之时,但见赵长安猛一跺脚,停了下来。

薛如月笑意盈盈。

一道锐利的白光就落在了赵长安的喉咙三寸之前,若是再往前冲撞片的话,虽然确实会将薛如月撞伤,但自己的脑袋也会被直直割下。

薛如月一口蜜香吐在赵长安脸上,“公子好像是没办法了呢!只要我意念一动,公子你的脑袋就落地了呀。”

赵长安将这股蜜香吸入口中,笑道:“是么?”

薛如月面色便沉了。

赵长安右手成指指向薛如月的左胸,指尖夹这一把生锈的小刀。

虽这刀未曾触碰到薛如月的肌肤,但薛如月仍旧是能感受到赵长安右手指尖上竭力压制住的雄浑力道。

若是这一指下去,那小刀能直接捅破自己的心脏!

两人各自不肯收手,各自僵持。

“哎哟,我的姑奶奶和我的大少爷啊,你们两人这是做什么呀!”那小二听着动静冲过来了,急得焦头烂额,“您们怎么打起来的呀,不是瞧着你们两人是蛮好的朋友么?怎么这时候?”

赵长安与薛如月未曾吭声,只各自盯着对方的双眼,各有意味。

“打就打吧,你们就不能去外头打么?这么一回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得,还打坏了一张桌子。”

赵长安噗嗤一声笑,“你倒是会做生意。”

薛如月也笑了,极甜,“公子,不若暂时我们还是停下吧,你瞧瞧看现在旁人都不敢吃酒了。”

赵长安左右看了一眼,“也好,那我们数三声之后同时收手,我先数,三!”

“二!”

“一!”

白气未消散,赵长安未收手。

赵长安与薛如月同时笑了。

“公子莫非是信不过我这个小女子?”

“姑娘也信不过我啊!”

“唉哟这是什么事儿啊!”一个略微肥壮的身影蹬蹬噔从楼上跑下来里,是饭来斋的掌柜的。

“你们两人怎么打起来了,赵长安?这位是哪里的姑娘?”

“甭管是哪里来的姑娘了。”赵长安笑道:“如今你来做个公证人可好?”

薛如月面色之上泛起一丝冷笑,“你们两人认识?请他来做公证人?”

掌柜的笑道:“请姑娘放心,我也不是那等帮亲不办理的人,你问问看,我在这街上的名声是不是最为公道的?更何况,你们两人都是青年才俊,这我也惹不起的呀!”

薛如月看了一眼赵长安,又听着旁人起哄说别担心掌柜的之类的话,心里倒是也有些底儿,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掌柜的该用什么办法来分开我两呢?就只做口头担保?”

掌柜的笑了笑,“这便不用你们两人担心了。”

赵长安微微眯眼。

掌柜的仔细打量了赵长安喉咙前的那一抹白光,又望了一眼赵长安的右手,低声嘀咕道:“两个都不是好惹的,偏偏叫我来做公证人,真是图个安稳的日子都不让人安生。”

那边薛如月笑道:“刘大哥怎么还在看着,小女子还想早早结束这等事儿之后能吃杯茶呢!”

“哈哈,愣神了愣神了,没想到两人都是天才般的人物,一时之间愣神了。”掌柜的哈哈笑着,“话说两人都是青年才俊,怎么非要刀剑相向呢?若是做一对情郎美眷的话岂不是更好?”

赵长安眯着眼睛笑:“老哥说的有些道理。”

掌柜的正洋洋自得,转过头就看见薛如月眼里的杀人的目光,赶紧一本正经地说:“这样,我先用真气护住你们两人的杀招,我数三声之后你们同时收手,谁要不收手,可就是真的不给老哥我面子了!”

赵长安一挑眉,“在这镇上这么些年可未曾听过掌柜的有这么一门功夫?”

掌柜的笑了笑,“原先在外头闯荡,也总得有些功夫防身不是?如今在这里开个饭馆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哪里想到遇上这等事儿?好了,别提了,看着你压制力道也够费劲,本掌柜可要小试牛刀了啊!”

薛如月笑意盈盈,赵长安点点头。

掌柜的伸出手,一缕缕真气缓缓生出,包裹住了赵长安的右手与那抹白气。

掌柜的目光凝重。

赵长安盯着薛如月的眼睛,薛如月眼里烟波流转。

“三!”

掌柜的脸上生出了汗珠。

赵长安嘴角勾着,薛如月伸手从小二手里接过一只茶杯,缓缓吃了一口茶。

“二!”

薛如月将茶杯递给小二,嘴角勾人。

掌柜的左手的尾指轻轻一颤。

赵长安微微皱眉。

“一!”

白气消散,赵长安指间的小刀落地。

掌柜的舒了一口气,哈哈大笑,“这下就好了吧!呼~还真是够累的,以后还有这等事儿就不要找我了。”

说着掌柜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笑道:“对了。”说着掌柜的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锭子递给赵长安。

赵长安眉头一挑,“这是作甚?”

“晓得你们两个心里仍旧是有气,这不给你一些好处你能彻底收手么?只求你们两个啊,化干戈为玉帛,这才是最好。”

末了掌柜嘿嘿一笑:“只是要我看啊,你们两人,还是配成一对儿才好,你看看郎才女貌,啧啧啧。”

旁道看客一听,连称掌柜厚道人!

赵长安接过那枚银子,掂量一番,笑道:“还有这等好事?”

薛如月眼神忽闪,道:“讨好了一个,另一个总不能得罪吧?!”

“自然!看姑娘的模样,肯定不似凡人,看不上这等庸俗之物。”掌柜的大手一挥,“小二,带这位姑娘去最好的雅间里头坐着,上最好的茶,最好的酒。”

赵长安又道:“在你这饭馆你偷打架还能得便宜?果然厚道。”

“这不是怕你们又在我这饭馆里头打起来了么?我开个饭馆容易么?哎呀别提了。”掌柜的又喘了一口气,“十多年没练武了,这会儿动一动就感觉自己浑身散架了。得,我且回房休息去了,你们两人可莫要再打起来了啊!”

掌柜的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

两人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薛如月朝着赵长安一礼,道了一句,“公子慢走。”

赵长安不伦不类地行了一礼,“告辞!”

转过身去,赵长安慢慢朝着酒楼大门走过去。

两人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赵长安大摇大摆,走得不紧不慢,路过一些人的酒桌时还伸出手去捏了一些花生米儿丢在自己嘴里。

薛如月跟着小二上楼,手里捏着那串白玉珠。

赵长安走出了门,舒了一口气,背后的冷汗有些渗人。就在这雨幕之中站了半晌,转头一望,便见薛如月正坐在临窗的雅间之中端着一个茶杯望着自己。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转过脸去。

赵长安走了,走得有些急。先是小走,随后小跑,狂奔。

一路跑到镇子后头,赵长安猛地停下脚步,将手里的银锭子迅速往小溪里丢去。

就在银锭子落在小溪里边的那一瞬间,水面上炸开了一个大坑。

赵长安心有余悸。

蹲在小溪边上愣了半响,咬断了两根狗尾巴草之后站起身来,走进那小溪里将那枚银锭子拾起,收入怀中。

赵长安冷笑了一声,好一个苟掌柜,真是狗。

——————

雨一直下。

第二十九章 锋尖

雨仍旧是淅淅沥沥,赵长安就蹲在彭老二家的门槛上,望着这一片雨幕,略微惆怅。

那一截药果然是有用的,小十六这会已经是转醒了,面色也重新红润起来,似常人模样。

听着旁面传来了动静,赵长安转过脸来,望见的是小十六,便笑了,问道:“还疼不疼了?”

小十六摇摇头,“彭老二那边是不是你帮我垫付的银子?”

赵长安愣了愣,笑道:“不打紧的,就只是钱两罢了。”

“多少钱?”小十六皱着眉头。

赵长安道:“没事儿,你放心,钱两是够的。”

这两天彭老二可没少为小十六忙活,不说其他药材,就只论那一截妙药就已经是价值千金,怎么可能忍心叫彭老二亏本呢?

虽说赵长安心中是忍心的,但赵长安晓得小十六肯定不乐意欠下这么一笔债。于是赵长安昨日找着彭老二说将那一枚银锭子作为药钱。

彭老二说那一截药自己拿着也没用,放在小十六身上算得上是物有所值,你给我一枚这么大的银锭子?

赵长安确实是没法子,自己兜里就只剩下了一金二银三枚铜钱,银两尽数都给了那左棠作为盘缠了。他晓得那几枚铜钱应当是价值不菲,自己也不乐意出手,便只好拿那饭来斋的掌柜做了手脚的银锭子做为药钱。

而听到彭老二这么一番话之后,赵长安犹豫问道:“要不我先将这枚银锭子换成碎银子再给你?”

彭老二一把将那银子抢过,跑了。

小十六犹豫了很久,“我的伤不是寻常的伤势,花了不少钱吧?”

“没事儿,你给我的那一枚银色铜钱不是便宜货色。我哪里能坑蒙你那枚铜钱?就当是你自己做了药钱给了彭老二。”

“那。。。”

“还那个屁,到时候你去山上打一只狍子卖了就当是给了我的拜师费了。”

小十六便不再这个话头上多做计较了,沉默良久之后问道:“听彭老二说你找过那女人了?”

赵长安嗯了一声,“那女人手段不错,还是一个炼气士,我一时半会不是她的对手。”

小十六抬起脸来问道:“那加上我一个呢?”

赵长安微微愣神。

——————

落雨的时候,小镇里边就显得格外幽深,尤其是那种狭长的巷子,更是让人感觉走在了深深的幽冥走道。

两侧高高的墙壁上长着青苔,雨水就顺着墙壁往下流,湿漉漉的地面上也是一块青一块红。几枝梧桐树枝从墙那边的富贵人家的院子里边探到小巷上头,风一吹,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珠。

不过这会儿雨小了,小到就像是三月的柳絮,咋一看没有什么雨水,只消往外边走上半响,头发上,衣服上就满是湿漉漉的小水珠。

称这雨为水雾或许更为贴切一些。

薛如月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走在这个幽深的巷子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听着周遭传来的滴水声,她走得不紧不慢。

巷子弯弯曲曲,转过一个弯之后,她依稀看到远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个子不高,手里好像提着一把刀。

薛如月微微眯着眼睛,脚步不缓,神色如常。

越走越近,薛如月看清了那人,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手里提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刀,在这种有些幽暗的环境里,那孩子眼里的冷色让薛如月微微翘起了嘴角。

她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将油纸伞微微向后举,露出脸来,薛如月笑道:“小弟弟,这个架势好像是等了我很久吧,难道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先说好,姐姐可是不喜欢小屁孩哦!”

那个小孩没有说话,只是刀尖磕着地面,稍稍发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

是一把钢刀。

薛如月笑容凝固在脸上,迅速转过头去,看见在自己左边的墙上蹲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那少年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面色揶揄。

薛如月眯了眯眼睛,想了想,“赵长安?”

赵长安咧开嘴笑,“姑娘好记性。”

薛如月道:“公子为何在此?可曾认得挡在我前面的那人?莫非是想对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做些什么坏事儿?”

赵长安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怎么会对你做那种事儿呢?我堂堂正正,哪里会是那样的人?我就掐指一算,料到这边会有一场大决战,就抢先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姑娘,真真是缘分啊!只是提醒姑娘莫要香消玉损了才好!“

薛如月眯起眼睛,“公子费心了。”

那面小十六提着刀慢慢走了过来,刀尖与地面的摩擦声传得有些远。

薛如月转过头去,“小弟弟莫非是来找我的吧!可是姐姐不曾认得你,怕不是弄错了吧!”

小十六不说话,只盯着那女子雪白的脖颈,脚步不急不缓。

薛如月微微皱起眉头,半响之后终于想起眼前的小男孩是谁,终于笑了,“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看上去生龙活虎,想来也是得了一份福缘。”

小十六终于说话了,声音因为压抑显得有些沙哑,“不劳费心。”

薛如月又笑道:“我看小弟弟你只怕是晓得了姐姐给你做的一些小手脚,如今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莫非是来报仇的?”

小十六加快了步子,刀尖与地面之间似乎闪起了火花。

薛如月自顾自地说:“我也是没有想到小弟弟还能站在我面前,恐怕得了的福缘还不小,真是让姐姐有些嫉妒呢!咯咯,既然得了福缘的话就要好生享受着啊,为什么还要来自讨没趣呢?”

小十六咬紧牙齿闷哼一声,小跑了起来。

薛如月长叹一声,苦口婆心道:“我知道那日是姐姐不对,可是你也不该对姐姐大呼小叫啊,对不对?否则姐姐也不会对你做这些小手脚,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恶毒。弟弟现在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表情,想来也是有缘由的,想想看,普天之下,谁受了这等委屈会不还手呢?姐姐倒也看得起你的血性,只是。。”

小十六一声大喊,高高跃起,一刀斩出。

薛如月冷笑一声,一挥手,一道亮白的光芒亮起,与那把长刀兵刃交加。

呵了一口气,薛如月凑近了脸看着小十六满是怒火的瞳孔,“只是姐姐问你,你配吗?”

薛如月再一挥手,小十六的身体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去,重重倒在了地上。

薛如月正准备说话,忽然眉头一皱,听到身旁传来一句急切的话,“姑娘,小心身后。”

“叮!”

飞刀与白光在薛如月的左侧相触,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

薛如月眯着眼睛,“多谢公子提醒!”

赵长安笑得意味深长,“还是姑娘眼疾手快啊!”

哼了一声,薛如月伸出右手往前一挥,刚冲过来的小十六的长刀被一抹寒气架住。眉头一皱,左手一抬,一道冷色堪堪顶住了从后边绕过激射而来的小刀。

薛如月咬着牙齿,眼神里面的轻蔑却更加浓重。

油纸伞落在地上,溅起的水花不大不小。

小十六退后了几步低着头喘着气,双眼盯住了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

薛如月笑意盈盈地看着赵长安,“那日在酒楼里一见,还只是以为公子乃是拳脚功夫厉害,怎么这会儿也使了这等下作的伎俩了?”

赵长安嘿嘿一笑,“什么下作不下作,能用的就是好本事。”

薛如月一声嗤笑,看着蹲在墙头的赵长安却好像是俯视脚下的蝼蚁,“我倒想看看公子手里的飞刀还有多少把。”

赵长安皱起的眉头舒展,裂开嘴笑道:“不知道姑娘有没有进过大山里,里边的熊罴看上去倒是要比姑娘结实许多。”

薛如月来不及猜测赵长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哼一声,一道流光挡住了那飞刀。一抬手,就又有几道寒气纵生,直朝小十六而去,直将小十六逼得连连后退。正想转过头去给赵长安说几句冷讽,却发现墙头上空无一人。

眼睛一缩,薛如月看到一个人影从墙角窜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的小腹如同被炮轰一般沉重。在这一股力道之中,薛如月的身体向后倒飞出去,嘴角溢出了丝丝鲜血。

好不容易站稳,就听见身侧一声怒吼,原来是自己方才为这一拳打断了气机之后,摆脱了那几道寒气的小十六举着刀大步跑来一刀斩下。

薛如月眼里的杀机毕露,闻着声音一掌拍出,将小十六的身体拍飞出去。飞刀的嗡嗡声又重了,薛如月咬紧牙齿,迅速侧过身子躲开了贴面而过的飞刀,却又听见了风声,来不及反应,又感觉自己的小腹被一股重力击中。闷哼了一声,身体倒在墙上,嘴角的鲜血殷红。

赵长安抓了抓,看着那薛如月笑道:“没想到姑娘的身体跟熊瞎子好像有些区别啊,倒是我看错了。”

没去管嘴角的鲜血,薛如月背撑着墙缓缓站了起来,盯着赵长安的眼睛,“没想到公子竟然有这样的神力,是小女子看走眼了。只是公子非要为了这么一个没有眼力见的草芥小子与我为敌了?”

赵长安掏了掏耳洞,想了想,“对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问姑娘喜欢怎样的刀呢!是长的还是短的?细的还是方的?放心,这一点我怎么的也能满足你!”

薛如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看来公子是铁了心没得商量了?”

赵长安嗤笑了一声,凑近了脸,闻着从薛如月张开的小嘴里边喘出来的香气,“若是姑娘不选,那我就擅自做主了,我看姑娘与小十六手里的那把长刀倒是有些缘分,就是有些埋汰那把刀了。”

薛如月嘴角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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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里梧桐三两片,求你莫来风。

第三十章 麦芒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可以小瞧的,在山里的时候老猎人教过赵长安这个道理,就算是半死倒在地上只能喘气的野猪或许也会拼了自己最后一口气从你身上捅出一个洞来。

赵长安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从薛如月摊倒在墙上的时候嘴角泛出的冷笑中赵长安就有一种预感,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薛如月用后脑勺抵着墙稍稍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一点,呼了一口气,“明明还未曾洗身炼髓的人竟然有这样的力气,看来师父说的没错。”

赵长安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薛如月嘴里的洗身炼髓是什么东西,也懒得想,“我早就说过,山里的熊罴身体倒也结实。”

薛如月眼角莫名,“没想到我薛如月还会在这种小地方之中遭受这种劫难,看来我的心境还是不稳。”随后又对着赵长安展露笑颜,“说到底还是要谢谢你。原本还想去山上寻一寻机缘,没想到这时候来了。”

赵长安笑道:“我认识一个人,他说来这里寻机缘的青年才俊无一不是一万年上不了青龙榜的庸人!”

薛如月舌尖过唇,媚色连连,“可我就只是一个小女子,打天下、争勇好胜原本就是你们男人的事儿,我这个小女子就只想着得一些福荫好不受别人欺负,好嫁一个好男人,哪里想过要入什么青龙榜呢?我们女子,本身就是庸人啊!”

赵长安微微皱眉,小刀比在薛如月雪白的脖颈上,稍稍流露出一丝嫣红。

小十六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走了过来,到了现在,眼睛里边没有那么多的恨意,可眸子死死地盯着一人总归让人有些发慌。

薛如月浑不在意,转过脸去看着小十六,也不管因为这个动作让刀尖往自己的脖子里又深入了一分,只是笑,“说到底小弟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小十六沙哑着喉咙,“十六。”

薛如月自顾自喃喃,“二八十六,二四得八,四四十六,还真是一个蛮不错的名字,只是终归还是土了一点儿,没有我的名字好听。”

赵长安心里有些不安,皱着眉头,小刀又深入了一分。

雪白的脖颈上鲜血如烟花绽放。

薛如月又对着小十六说:“又说到底,终归我们还是没有多大的仇怨,只是让你死得早了些,反正早死晚死谁不是死呢?”

赵长安没有说话,小十六哼了一声,“既然这样说,你倒是也好早些投胎!”

薛如月笑得清脆,“投胎?这有什么好投的呢?活在这个世上,万万年也是如此光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你还是不懂。”

似乎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说,薛如月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小弟,哦,小十六,这个名字念起来还真是可爱。不用想,小十六应当也是读了几天书的吧,也勉强可以算作是一个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为何还做这种屠夫做的事情呢?好生读书写字岂不好?况且姐姐生得美貌如花,先不说这个叫赵长安的呆子,小十六你也下得了手?”

小十六不想在多说,用小镇方言道了一句往生,慢慢举起了刀。

薛如月无惧无恐,“没想到呆子身边的也还是一个呆子,若是在外边就凭着我这倾城的容貌,我还真不知道会有几个男人能够手起刀落,不将我抱回家去暖被窝,是不是?”

笑了一声之后,薛如月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小十六啊,为什么这么可爱的名字会放在一个不长头脑的人身上呢?你看赵长安这个名字就蛮配那个呆子。可事实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境地,姐姐还是那句话。”

“铛!”

小十六咬紧了牙齿,握刀的虎口溢出鲜血。

刀锋撞上了一块突兀出现在空中的冰晶。

赵长安眉头一皱,手中的小刀猛地往薛如月脖子深处刺去,没想到好似撞上了一面铜墙,怎么也刺不下去,定睛一看,竟发现薛如月的脖子与飞刀相触的皮肤上结上了一层冰晶。赵长安咬紧了牙齿,一拳往薛如月的胸口轰去。薛如月伸出手掌,一块冰晶出现在赵长安的拳头面前。

赵长安的拳头直愣愣地轰了上去。

薛如月似笑非笑,手掌慢慢往前推,冰晶也跟随者薛如月的手掌推着赵长安的拳头往前逼近。

薛如月身体前倾,呵了一口香气在赵长安的脸上,眯着眼睛,”我还是那句话,想杀我,你配吗?“

赵长安的牙齿咬得发颤,眼睛一撇,看到薛如月的另一只手捏着那串念珠,瞳孔微缩,暴喝一声:“小十六,退!”

话说着,赵长安提着小十六的衣领借着薛如月手掌前那块冰晶的推力往后急退。就在赵长安与小十六的身形往后退开之后的一瞬间,一道道白光寒影从地下窜出,将薛如月笼罩地密不透风。

赵长安头皮发麻。

若是方才还站在原地,后果可想而知!

还没有站好,就看见密密麻麻的冰晶腾空而起,空中温度下降了几分。看着那冰晶顶端锐利的锋芒,更是寒意逼人!

赵长安裂开嘴看着薛如月,“姑娘好手段!”

薛如月眉毛一挑,“公子谬赞!”

赵长安讪讪笑着,突然一脚将小十六踢开,“跑!”

话音刚落,赵长安直接跳上墙头,看着原先自己站立的位置上被从空中落下的冰晶插出几个窟窿,心有余悸。

薛如月嘴角含笑,手指一挥,数枚冰晶又朝着赵长安落下。

“疯婆娘!”赵长安骂了一句,迅速跳下墙,喊了一声小十六之后顺着巷子往远处跑。

薛如月冷笑一声,脚步不紧不慢,手指一挥,又有数枚冰晶朝着两人落下。

堪堪躲开,赵长安回过头冲着薛如月大声囔囔,“小娘皮,算你厉害!有本事再等小爷一年的时间!”

薛如月抿着嘴笑,“好啊!”

话音刚落,就又是几枚冰晶朝着赵长安与小十六两人激射而去!

赵长安堪堪躲过,领着小十六往巷子旁边的一条过道里钻进去,自顾自骂了一句:“早就晓得这些炼气士棘手,没想到手段竟然是这么不讲道理!”

瞅着两人的身影消失,薛如月皱了皱眉,骂了一句活泥鳅之后加快了步伐,待到走到那条三茬路口之后看着那条空阔的过道笑得略微有深意,手一挥,一枚冰晶朝着旁边一扇木门射过去。

冰晶瞬间将那木门斩碎,但后边竟然空无一人,正想往前走几步看看,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叫骂。从那院子里边走出来一个半老的大婶,那大婶正想又骂上两句的时候瞧见了飘在天上的冰晶,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口,两脚一软摊倒在地上。

“这。。。神。。。神仙么。。。”

薛如月没有时间理会这人,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赶,没走几步却一脚踩上了一根细线。心头一紧,侧过身来撑起一面气罩,却发现从墙头飞过来砸到气罩上的是一桶潲水!

一股难闻的味儿顿时飘在空中,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竟然沾染了不少的水渍,薛如月脸上很少见地浮现出怒气,咬着牙齿骂了一句“老鼠把式”之后薛如月身形往前激射而去。

仅留在天空中的几枚冰晶没有跟着薛如月的身形,只是转了个头,将那大婶屋子的门窗捅了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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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安叫了一声小十六,小十六转过头来,眼里有些疑惑,“怎么不跑了?”

赵长安笑骂道:“你他娘的还真是能跑啊!”喘了一口气之后赵长安放低了步子,“放心,我在我们来的那处过道上留下了一些诡计,那小娘们只怕是够呛!一时半会儿应该追不上来!”

小十六也喘了几口气,跟在赵长安身边不做声。

赵长安笑道:“怎么滴?被吓住了??“

小十六摇了摇头,“反正我也活不了多长,我有什么好怕的?”

“什么活不了多长?你放心,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活!”赵长安皱着眉头道。

小十六默不作声,只捂着自己的胸口。

方才的一番动作,他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小十六慢慢走着,良久之后终于问道:“你说咱们能打得过她么?炼气士的手段,确实是防不胜防。”

小十六眉宇之中透着一丝忧色,赵长安晓得他在担忧什么,无非就是怕自己与薛如月之间的恩怨会连累到赵长安罢了。

赵长安大摇大摆地拍了拍小十六的肩膀,“你放心,她就算是再怎么厉害的炼气士,也就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难不成她还真是神仙了?”

末了赵长安添上一句,“只要是没成仙,那也就是几拳的事儿!”

正说着,忽而听见侧面来了动静。

赵长安停下脚步,迅速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丢在一块灌木丛中,然后带着小十六跳进那块灌木丛躲了进去,眼睛透过灌木丛的缝隙盯着来路。

从巷子口走出来一个白色身影,是同冷风一遭过来的。

第三十一章 娘娘莫恼,今遭庙里要杀人

赵长安笑得有些开心,不为别的,就只为那薛如月白色的衣裙上镶嵌着的青绿色白斑。

薛如月有些恼火,这一路上那人设置的陷阱可真谓是防不胜防,不小心踢开路上一块小石子都会发现这块石头底下压着一块浅青色的引线。可若是正常的滚石,飞剑陷阱也就罢了,可全都是一些下作玩意儿,全都是一些脏水,墨水,要不然就是一些石灰之类的。

最糟心的一点就是,遇着这种陷阱你还真是不能不管不顾,谁知道下一个陷阱里边喷出来的究竟是石灰还是毒雾,脏水还是利箭呢?

好容易才从那处巷子里边狼狈地走出来,薛如月不气反笑,咬着牙道:“公子可真是好手段!”

周遭静谧。

风吹动有些发黄的树叶,稍稍飘下来两三片。

薛如月又道:“我知道公子躲在这里,公子不要藏了。”

可是还是没有人应声,薛如月扫视了一片周遭,瞧见一处灌木丛上隐隐约约有一块青色的布匹,冷笑一声,心里想道:还想用这等手段骗我?

手指握住念珠,天空中突兀地出现一道白气,盯着那灌木丛,薛如月手指挥下。

白气直朝着激射而去,可是就要射进灌木丛中的时候,薛如月嘴角一勾,手指微微一抬,那冰锥突然改换了方向朝着旁边一颗浓密的大树的树冠中射去。

摧枝断叶声。

薛如月嘴角的笑容凝固,皱起眉头。

从树冠之中落下来一个半人大的布玩偶,薛如月瞳孔猛缩,想也不想赶紧侧过身去,只感觉自己的胳膊上一阵刺痛,鲜血将雪白的手臂染红。

冷哼了一声,薛如月运行真气将伤口凝固,又捏出一道白光朝着灌木丛射去。

正当白光往灌木丛中落去之时,从灌木丛中跳出来两个人影,是赵长安与小十六!

小十六年纪尚浅,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落后赵长安一截,更不用说手里还提着一把有些重量的长刀。因此待到赵长安与薛如月过了两三次招的时候,小十六的刀锋才堪堪横在了薛如月的面门。

脑袋微微一偏躲过了小十六的斩击,顺势一脚踢在小十六的刀面上将小十六踢飞出去,又抬起手掌凝出一面寒墙挡住了赵长安的拳头。

虽说手臂上受了不轻的伤,但是薛如月毕竟是正统修炼过的炼气士,与两个旁路走出来,甚至还没有正式走进武道的普通人同时交手还能不落下风!

赵长安越打越觉得心惊肉跳,虽然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不要小看这些外来武人以及山上炼气士,可是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自己小瞧了眼前这个女人!

借着薛如月的掌力推开两步,赵长安手一甩,飞刀发出很刺耳的嗡嗡声朝着薛如月的面门。

薛如月冷笑一声,道了一句,“小道!”,双指一捏,一道冰晶迎面撞上了飞刀。

赵长安不想再同这薛如月纠缠,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在地上,欺身上前,全身气力凝聚于一拳之上,猛地朝着那薛如月砸去。

薛如月瞳孔猛缩,一连在自己面前凝聚出数道寒气屏障在自己面前,仍旧是觉得不踏实,身形朝后爆射而去。

这数道寒气屏障未曾挡住赵长安的拳锋,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破开,余威正朝着薛如月的胸口。

薛如月猛一咬牙,两掌之间寒气凝聚,正面朝着赵长安的拳头迎去。

便只听一声闷响,薛如月的身子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后倒去,空中几点殷红翻飞,璀璨绽放。

赵长安大口喘气,右臂止不住地哆嗦,疼痛难耐。

老头子教给他的拳脚路数,赵长安只领会到了这么一招,更是没能达到老头子的高度。老头子用这一拳乃是随手而为,他用这一拳则是破釜沉舟。每每这一拳用过之后,周身力竭,疼痛难耐,战力折损。

早久之前同裴长风一伙人在山林之中打猎,他那一拳直接将一头熊瞎子打倒,看似强悍,但其实若不是那黑脸壮汉牵制住了那熊瞎子,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一拳打中那熊瞎子柔软的腹部。更不用说一拳将那熊瞎子险险打昏过去之后,他自己都已经是腿脚发软了。

先前在那巷子之中他只是以暗器与拳脚同这薛如月对敌,根本就不敢使出这一招,生怕这女人在那饭来斋之中见识过自己这门本事之后心中有所防备,叫自己这一拳落空,那之后自己与小十六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到了如今,这一拳不用已经是不行。薛如月的气势越打越高,而自己两人则是愈加疲乏,此消彼长之下,若是不用这一拳来打开局势,落败已经是必然。

只是局势已经是打开了么?山中的野兽就算是再过凶悍,也终归比不过人!

小十六见薛如月倒地,暴喝一声,双手提刀朝着那薛如月一刀斩下,可只见一道白光亮起,赵长安瞳孔猛缩,“退!”

小十六心中有感,堪堪止住自己的攻势,可身法如何得过这一道寒光?便见一道血光亮起,小十六胸前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薛如月缓缓站起,伸出拇指抹去唇间的血迹,望着赵长安笑意盈盈地道:“若你拳拳都有如此气势与力道,我二话不说跪地求饶,甚至还会恬不知耻地抱住你的大腿求你将我抱进你的被窝,只可惜啊。。。“

薛如月眼色一冷,骂了一声找死,转过头凝出一道寒气将受了重伤仍旧是冲杀过来的小十六击飞在地,又顺势冲上前去一掌拍在赵长安的小腹处,神色厉然,“偷鸡偷狗,算得了甚么本事!”

赵长安感觉自己的小腹如同被山里的熊瞎子拍了一掌,顿时气血翻涌,没忍得住嘴角溢出一道血痕。

薛如月嗤笑了一声,手中拿着一串用布袋绑起来的飞刀,“原以为公子手段就靠拳脚,没想到对暗器这一门手艺也挺在行。”

赵长安摸了一把自己的腰间,暗骂了一声这女人手脚快得不行!赵长安未曾达到老头子的拳脚高度,在山中打猎自然是要有另外一门功夫,若是用那一拳打昏了一头野猪,转身却遇上了一头虎视眈眈的豺狼该如何呢?

这门暗器的本事便是赵长安另一门本事了,倒不是老头子教的,老头子不屑教这种小伎俩,是赵长安一人在山中打猎之时自己琢磨出来的。

原先还想着自己要用这一门暗器来攻其不备,但根本就没有多少的用处。赵长安不免懊恼,若是自己以往将花费在飞刀暗器这门本事的时间尽数拿来练拳,如今也不会落得此等的局面!

捂着小腹费力地站了起来,赵长安咧开嘴笑,“想要?送你了。”

薛如月神色揶揄道:“公子果然大方。”

赵长安嘿嘿一笑,“谬赞了。”

薛如月盯着赵长安呵呵两声。

小十六这时候慢慢站了起来,薛如月听到动静转过脸来,笑着说:“小十六怎么啦?别用那种眼神看着姐姐嘛,姐姐很伤心的。”

小十六不说话,用手撑着刀站稳了身子,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原地。

薛如月冷哼了一声,继续转过脸来瞧着赵长安,见到赵长安的步子稍微往左边走了几步,“公子怎么了,难道小女子还是一头猛兽不成?你就这么怕小女子吗?”

赵长安呵呵道:“哪有,姑娘貌比天仙,哪儿能说是猛兽呢?”

薛如月不做声,意味深长地看着赵长安,赵长安却稍微瞥见薛如月身后似乎有些反光,是一道寒光!

赵长安暗骂了一声疯婆子,正准备专心应对的时候,却听见小十六大喊一声,“姐姐小心身后!”

薛如月眉头微挑,心想小鬼头还学这个外来人说鬼话?正准备要出其不意一刀砍向赵长安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飒飒的风声,连忙转过身去,却看见从那茂密的树冠中荡过来一根巨木笔直地往自己锤过来!

来不及躲避了,薛如月咬着牙齿在自己面前凝结出一面屏障,可是在巨木的撞击下瞬间破碎!薛如月一口闷血涌上喉头,一时没忍住鲜血一口喷出!

好不容易缓下心头的那股翻涌,站起身来却发现那两人正沿着小溪往远处跑得快没影了,咬着牙齿骂了一句贼子之后迈开步伐朝着那两人追去。

。。。

这边小十六丢下了刀跑得飞快,还转过头来问赵长安为什么方才不顺势给那个女子补上两刀?

赵长安沉声道:“你知道什么,在山里,受伤的野兽才是最可怕的,谁知道那女人还有什么招数?若是一个不小心我们两个岂不是全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小十六喃喃两句就没再说话了,忽然听见身后的响声,会过头来看见薛如月正展开身法往这边赶来,心里一惊,连忙说:”那人追过来了!“

赵长安往后瞧了一眼,略微纳闷,“只是那人为什么为什么恢复地这么快?虽说有真气抵挡了一下,但是也不应该这么生龙活虎啊!先前我那一拳也是,果然不能小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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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便是那长春娘娘的庙宇,,眼瞅着那女人就快要追了上来,赵长安领着小十六往庙里面一钻,又由着小十六带自己躲到了一个壁橱里边,透过缝隙注视着外面的情况。

没等赵长安与小十六躲了许久,薛如月就一脚踏进了这间庙宇,看着庙台上供奉的那女子皱了皱眉,竟然有些迟疑。

薛如月语气清冷,完全不似以前的甜腻,“我晓得你们躲在了这里,还不快出来,切莫要亵渎了神灵!”

赵长安微微皱了皱眉头,想不到这杀人不眨眼的女子竟然还会相信神灵这一说。

薛如月心中确实是有一些忌讳,但也不是那么忌惮,冷哼了一声之后开始在庙宇中找寻起来。

庙宇破落,原本就有一些脏乱,更不用说先前下了一场大雨,雨水顺着庙宇破烂的屋顶流下来积在庙中,就更显得邋遢。

薛如月皱着眉头左右走着,瞧见缠在一张断了脚的桌子上的一根细线,若是不注意的话还真是察觉不到。

薛如月冷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左右看着,又装作不经意地一脚踢向那张桌子。可是脚与桌子只相差一寸的时候猛然停下,转过头来盯着壁橱,抬手就有一道寒气直朝着壁橱插去!

心里一惊,赵长安一把将小十六一推,眼看那寒光与自己咫尺距离,咬着牙侧过身来,可还是被其在肩膀处擦了一道见骨的血痕!

闷哼一声,赵长安一脚将壁橱的门踹飞,手里抓着一把石灰朝着薛如月丢过去,又直愣愣地握着拳头冲到薛如月的前头,趁着薛如月被石灰蒙住眼睛的时候一拳打中薛如月的小腹。

那边小十六也是破门而出,手里提着一把早早就备好的长刀跳起来,一刀往薛如月的头上砍去!

薛如月没有想到这么一出,虽然知道赵长安的鬼点子不少,但是还是料到在战斗时赵长安竟然还会使石灰这种下作的手段!

一时之间来不及反应被重重挨了一拳,刚准备跑出石灰覆盖之地时眼角又瞥见头顶上明晃晃的刀光,硬咬着牙齿伸手凝结冰晶挡住这一刀斩击,可是接下来就没能躲开赵长安的拳头!

嘴角的鲜血更加鲜艳,薛如月捂着小腹笑意逼人!

赵长安肩膀上上鲜血潺潺,大口喘着气,头上也因为疼痛渗出浓密的汗珠。

薛如月笑了,“一伤还一伤,我肩膀上的剑伤已经还了,可是公子的拳头还没有来得及还的!”

赵长安咬着牙齿笑,“这样说的话,小十六的心脉你要拿什么来换呢!”

薛如月眼色微冷,赵长安拳头握紧,小十六刀锋不敢不夺人!

长春庙里有血光!

长春娘娘不喜不悲。

娘娘莫恼,今遭庙里要杀人!

第三十二章 娘娘莫怪,借你寒庙好葬人

薛如月手里捏着念珠,另一只手上涌现出一块冰晶,笑了一声,“两个大男人对付我这样一个受了伤的小女子,还真是不要脸呢!”

赵长安咧嘴一笑,“若是你的手不放在那串念珠上,我便不让小十六插手。”

薛如月心里一惊,稍稍将念珠往自己怀里收了收,脸上倒是看不出有丝毫的异色,“难道公子这样一个大男人对我大打出手就有脸了么?”

赵长安晃了晃脑袋,“抱歉,我不要脸!”

话音刚落,赵长安一个箭步朝着薛如月直射而去,薛如月皱着眉头一掌推出去抵住赵长安的拳头,却听见身后飒飒作响。

原来对这间庙宇颇为熟悉的小十六早就绕到了薛如月背后,跳起来对着薛如月的后背一道劈出。

薛如月没有料到小十六会突然绕到自己背后,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好咬着牙齿往自己身后结出一屏障墙挡住了小十六的斩击。

可方才处理过小十六,这边赵长安另一个拳头也已经挥了过来。薛如月整个身子往后倾倒而去躲开赵长安的拳头,顺势抬起自己的脚狠狠踢在赵长安的胸口。

赵长安闷哼一声,暗骂了一句死女人力气真大,身体一滚,滚到了长春娘娘的雕像底下。

薛如月美目冷厉,虽然想一道寒光直接射到雕像底下,但却放弃了这个念头,娇喝一声,“躲在女人底下算什么本事?”

这么多次的交手,赵长安已经大概晓得了薛如月的攻击手段。滚到雕像底下的时候原先已经做好了躲避她真气凝成的锐利寒光的准备,没想到薛如月竟然来这么一出,看来这个女人在这个方面是真真有些忌讳的!

赵长安嘿嘿笑了一声,比骂架他还是没有输过的,“你个死婆娘,不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跑出来跟两个男人打架,你还要脸不?若是小爷今日能活着出去,定然要将这里的事儿往外边一说,看你能不能嫁得出去!”

薛如月懒得跟这样一个无赖比拼嘴力,冷哼了一声,“就怕你一辈子不出来,我先弄死外边这个人再来理会你!”

赵长安一听倒是有些急,哇呀呀叫着,“你个臭婆娘,竟敢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呸,老牛吃嫩草,你还真不要脸!小爷现在就出来修理你!”

说着赵长安从雕像底下抓了一把香灰,一个翻滚从雕像底下爬出去之后,装模作样地一拳朝着薛如月挥出去。

薛如月知道赵长安的拳头不好惹,正准备要侧过身子躲开的时候,哪里料到赵长安拳头一挥洒出一把香灰!

来不及躲避,薛如月一只眼睛进了土灰,一睁眼就难受得紧。

那面小十六趁着这个时候小跑过来一刀横劈向薛如月,薛如月听到了风声,却因为闭上了一只眼的缘故,一时之间视野有些狭窄,竟然看不到小十六的刀芒。

仅凭这样,薛如月也做出了足够的反应,原本应该一刀深入见骨的斩击最后只在薛如月腰部留下了一道小伤口。

既然小十六都抓住了这个机会,赵长安当然不会放过。也不管挥拳是否会不会撕裂肩膀上的伤口,直接近步上前,一拳轰在薛如月的胸口,将薛如月轰倒在地!

小十六趁着薛如月倒地之时,直接跃起来借着下落的惯性重斩下去!

薛如月捂着胸口,咬着牙齿,身体不自然地快速站立起来一脚踢在小十六胸口上!

小十六的身体承受不起这种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倒飞出去砸翻了庙宇旁的一个旧货架,倒在了地上一时半响没有力气爬起来。

赵长安没时间去查看小十六受了多重的伤,咬着牙齿又向薛如月冲了过去,一拳轰向薛如月,却被反应过来的薛如月用冰晶挡住!正准备要收回拳头准备再次出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抽不回来拳头。定睛一看,原来那块冰晶慢慢朝着他的手臂蔓延,已经锁住了他的拳头。

薛如月伸出手掌控制着那块冰晶,脸上铁青,眯着一只眼睛,嘴角却浮现出笑意,“公子好手段!”说着一脚踢向赵长安的小腹,赵长安伸出另一手来挡住,却被欺身上来的薛如月一拳轰在脸上!

被这一拳打的头昏眼花,还没有回过神来,又感觉自己的小腹被重物击中,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薛如月伸出手来,寒光凝成冰刃,直指赵长安的胸口。正想直接一剑将赵长安刺死之际,突然看见赵长安咧嘴一笑,心里忍不住一惊,回过头去查看是不是又有什么陷阱自己中了招,却看见身后空空荡荡!

薛如月瞳孔猛缩,自己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骗你的!”,话音刚落自己的小腹被重拳轰中!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气血,却感觉自己的手里一凉,低下头来发现自己手里的念珠就在方才自己被轰中的时候被赵长安顺走了!

赵长安伸出食指晃荡着那串念珠,咧开嘴角嘿嘿笑,牙齿被鲜血染红,显得有些渗人!

那串念珠离开薛如月的手之后,薛如月好像虚弱了不少,就连空中那串冰晶都已经化作一滩水落在地上。

赵长安心里瞬间就有了答案,看来这串念珠对薛如月使用那种冰晶有很大的作用啊,难不成是什么宝贝

但是心里还是有些警惕,张开嘴装作一副要嘲讽的样子,可是身体却往前激射而去,朝着薛如月的小腹一拳轰出。

薛如月正想到躲避,可是才刚起身,身体又一软摊靠在柱子上,被赵长安直直一拳轰在小腹上,一口鲜血喷出。

一拳轰出,赵长安赶紧退开,看见薛如月方才的反应,才终于肯相信这串念珠对薛如月的帮助大到了不可缺少的地步。

赵长安慢慢走过去,笑眯眯地说:“姑娘看来是不行了,有什么后事想要交代的,我也好帮你转告一声!”

薛如月脸上涌现出一抹怒气,“贼子!偷鸡摸狗算什么好汉!”

赵长安对这话浑不关心,自顾自地笑道:“还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刀呢!不过算了!小十六!”

薛如月咬紧牙齿瞪着赵长安,却不做声。

赵长安转过身去看着小十六慢慢爬起来,“得,这娘们我已经治得服服帖帖了,你来。。”

话还没有说完,赵长安只感觉自己腹部一凉,低下头来看到一道冰刃直直穿过自己的腹部,张张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自己身上的气力仿佛一瞬间被抽干,喘了喘气喉咙里边也满是血沫子!

这时候赵长安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骗你的!”

小十六爬起来看到这一幕,目呲欲裂,咬紧牙关提着刀大跑过来,却被薛如月蓄力一脚踢了出去,倒在墙角只剩喘气。

薛如月眯着一只眼睛,缓缓伸出手去从赵长安的手上拿起那串念珠,“公子可不晓得,这念珠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就像是香囊一样,可没什么了不起的作用!”

赵长安的身体摊到在地上,靠在长春娘娘的雕像上大口喘着气,腹间流出的鲜血肆意。

长春娘娘未曾皱眉。

薛如月揉了揉那只混入泥土的眼睛,笑道:”公子还真是手段极多,差一点小女子还真是要栽倒在这庙里边了,想想还真是心有余悸!“

赵长安用力咳了两声,咳出零零散散的血沫子,终于说道:“姑娘好本事!”

薛如月用力吸了几口气,盘腿坐下,这才回答道:“若是公子按部就班习武的话,小女子肯定是比不过公子的,公子果然是天生神力!就凭着这拳脚路数就将小女子耗得精疲力尽,就连半点真气也使不上来了!”

赵长安咧嘴笑道:“当真?”

薛如月没有多想,“自然是真的!”

赵长安笑得有些灿烂,“那这就好了!”

薛如月眉头一皱。

赵长安咬紧牙齿一头撞到长春娘娘这尊雕像的底座上,那雕像突然晃了晃,慢慢朝着薛如月栽倒下来!

薛如月瞳孔猛缩,正想站起来躲避,可是正如她所说,身体已经精疲力尽,更是因为自己盘腿坐下,完全没有办法躲开。

“轰隆”一声,尘埃落尽。

薛如月被长春娘娘的雕像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赵长安嘿嘿笑着,”就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一句话么?在野兽面前,坐下就是找死!“

薛如月喘着气,看着赵长安的笑容,笑了一声,“公子真是好手段。”

赵长安看着又慢慢爬了起来的小十六,“十六,这次这娘们彻底给我制服了,你自己看着办!千万要快一些!老子要疼死了!”

小十六步履蹒跚地走到赵长安身边,将手中的刀一扔,吃力地抱起赵长安往门外跑去。

“轻点成么!哎呦!”赵长安直呼呼,“你不杀那女人了?”

小十六咬着牙齿,“她没杀我,我也不杀她!我自己得了福缘活了下来,她若是能得福缘活下来就随她去!”

说完小十六背着赵长安转过身来,盯着薛如月,”你活下来了若是想报仇就只管来找我!“

薛如月嗤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你莫不信,长春娘娘的雕像盖在你身上,天大的造化!”

第三十三章 后事

等到赵长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望见的是彭老二家破落的屋顶。

只觉得口渴难耐,赵长安瞥见床头柜上摆着一杯茶,刚抬起手来句感觉自己腹部一阵刺痛,一时没有忍住痛呼了一声。

闻着声音彭老二连忙走了过来,哟了一声,“嘿你小子,总算是醒了?”

赵长安冲着彭老二笑道:“怎么滴,我睡了蛮久吗?”

彭老二笑眯眯地说:“也不算是睡了蛮久,就是如果再不醒的话只怕就醒不过来了!”

“这不是醒过来了么!”赵长安浑不在意,想了想,又左右观望了片刻,“对了,小十六呢?”

“小十六的伤没你重,躺了十天就回家去了,”彭老二走过来摸了摸赵长安的脉,“还有空担心别人,小十六将你背过来的时候你都奄奄一息了。真不知道这么重的伤你是怎么挺过来的!行了,现在脉象安稳,没什么危险了,你躺着就好了。”

赵长安咧开嘴笑,“别人都说我福缘深厚,这不,活得比谁都长。”

“是祸害遗千年吧!”彭老二瞪了赵长安一眼,“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想的,两个还没有入门的小家伙就敢找人家炼气士玩生死单挑,最主要的还是竟然打过了!”

赵长安一脸得意,“你真以为我在这白马山上的手段是白学的?”

彭老二哼了一声,“你就吹吧你,不吹你能死?看你们两人浑身血淋淋的模样老子就晓得缘由了,若不是那炼气士一时看轻了你们的话,那时候过来看病的就该是他了!”

赵长安翻了一个白眼,“你晓得个屁,能打赢全然是靠了我的神仙手段。”

彭老二没理会赵长安,自顾自收拾药材去了。

赵长安喊了一声,“诶,别走啊,给我说说看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儿呗?”

“没闲心,那狗日的老不死又跑过来了,老子得去赶跑他,看着就烦!”。

“什么老不死?你给我说说呗?难不成有一个老寡妇送上门来给你做媳妇了?”赵长安嘴里倒是有蛮多的话,一点儿也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你给我说说,我就给你赏钱啊!”

“还给我说钱?”彭老二吹着胡子,“你晓得你昏迷的这段时间老子给你用了多少药材么?你回头尽数一一给老子补上。“

赵长安道:“上次我不是给了你一块银锭子么?你说治小十六不用那么多钱,那将剩下的充作是药钱不成?”

彭老二大手一挥:“不够!”

赵长安骂骂咧咧,“你这老不死的是不是坑蒙老子的银钱了?”

“放你奶奶的屁,老子能坑蒙你的银钱?滚蛋!”

眼瞅着彭老二越走越远,赵长安又喊了一声,“喂,我说彭老二,我还要在床上躺多久啊?你给个准信啊,我现在感觉自己背上都起疹子了,难受得紧!”

“躺着吧!屁话多!“彭老二头也没回道了一句。

窗外的树落叶了。

——————

赵长安昏迷了大致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小镇里边发生了蛮多事儿,其中最热闹的就是在饭来斋了。

外来寻宝的武人根本就没能在白马山上寻到什么宝贝,各自一脸怨气从白马山上下来,来到了这件饭来斋里头一面吃酒一面骂街。

闲聊之时就有人说起了那天饭来斋里头赵长安与薛如月的针尖麦芒的事儿,原本之时随口一提,但有人上心了。

原来赵长安寂寂无名,但薛如月可是白虎榜上前十的角色,更是某个炼气宗门里的天才弟子,名声不算小。

就有人冷笑道:“一个偏僻小镇里头的人也敢跟白虎榜上的大人物争辉?不知死活!”

“可不是么?”

旁人尽数应和。

这么闲聊了不少时间之后,原本众人都已经是将这件事儿放下了,但有人心思一动,觉得这是一个攀交情的好机会。

若不是因为这白马镇又秘宝的消息,自己如何能在这白马镇之中遇上一个白虎榜前十的人物?更不用说那薛如月美貌无双,背后势力又不小,若是能攀上这等高枝的话,自己就算是未曾取到福缘也不打紧了。

再放肆想一想,若是那薛如月瞎了眼看上自己了呢?

于是就有人悄悄离开了饭来斋,寻那薛如月去了。

只是这一找就发现大问题了,那薛如月失踪了!

紧接着就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就有人提出,难不成那薛如月被那白马镇的草芥小子给杀了?

“怎么可能呢?那薛如月榜上前十,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入了那浩气之境,怎么可能不是一个草芥小子对手?”

“那人呢?”

“说不得是去寻宝了?”

“如今谁都晓得这白马山之中根本就没有半点的福缘造化,她还傻乎乎去寻宝?”

讨论不出一个结果,便有人提点道:“那草芥小子呢?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好嘛,便就有不少人浩浩荡荡去寻赵长安,但那时候赵长安躺在彭老二的药铺之中,彭老二也必定不会将赵长安的消息透漏出去,便也是寻不到踪迹。

有人说会不会是薛如月杀了那男子然后逃跑了?接着就有人反驳,薛如月那么大的名声,这里有没有官府,有什么好跑的?

“同归于尽?”

又有人反驳,既然是同归于尽的话,那肯定两人是有尸体的,这么些时日我们都没有找到两人的尸骨不是?

“说不定是那男子杀害了薛如月,然后又听见我们议论薛如月的身份,一时之间害怕就逃到深山里边去了。”

“薛如月是何等的人物?白虎榜上前十!怎么可能为一个没学过武的小子杀了?”

“这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什么老神仙的传人?”

这件事儿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得到什么准信,忽然又听见有人说了一个消息。说是从白马山上下来了一头浑身雪白的灵兽,脚步生风!重要的是那灵兽嘴里衔着天材地宝,那灵气远到三里之外都能闻见!

这下子旁人可就炸锅了,也不管是不是点了吃食有没有上桌,也不管有没有找到薛如月的消息,直接将酒杯一推就开始往外边跑去!

说起来外来人来这白马镇就是为了找福缘的,既然是天大的福缘摆在自己面前怎么还会有人管薛如月的死活呢?天大地大还是自己最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一时之间小镇周遭浩浩荡荡,好多外来人都连夜搜查想要找到那灵兽的踪迹。

可一连在寻了有数天的时间,也未曾见到灵兽的影子,正骂是不是有人造谣之时,忽而瞥见一只白色小兽跑进了白马山中!

众人一愣,连夜杀入了白马山,但白马山上错综复杂,根本就追不上,最后不了了之。

这么大的动静,镇子里边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有老人哀声载道,说真是造孽,那白虎肯定是一只灵物,没想到竟然遭到外来人的打杀,看来接下来这几年小镇肯定是没有福缘庇护,灾害多多啊!

再来说到外来人,外来人白费了这么多气力,结果连一丝皮毛都没有给自己捞到,自然是心里忿忿不平!尤其是有一个瘦弱的武人,他一连在白马山上找了有五六天,根本就未曾合眼,原本还在几棵大树后头瞥见了一抹白色的影子,心中一动,正小心翼翼去抓时,忽而从旁边冲过来一个大汉,喊了一嗓子,“那灵兽就在那里,杀啊!”

结果那小兽听见了动静,撒开腿就跑了。

那壮汉冲着这瘦弱武人一顿骂,说是你怎么不上?若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将那灵兽给抓住了!

这不是没有道理么?若不是你这么喊一嗓子,那灵兽能跑么?只是瘦弱武人瞅着那壮汉的身形略微犯怵,心里有火不敢说,只好半夜出去一个人骂嘴!突然想起那灵兽上山之时嘴里衔着的天材地宝不见踪影,是不是藏到了镇子上的某个地方?于是偷偷一个人每天半夜出来四处找寻,没想到宝物没有找到,却遇到一个睡在野外半夜出来撒尿的外来人!

那外来人问他这么晚出来做什么?拉屎么?他不敢说实话,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是出来找东西吃的!

那外来人又问镇子里边不是有吃食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他说不出理由,那出来撒尿的外来人也是一个精明人,看到他这副样子知道他心里肯定有鬼!没想多久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第二天在酒楼里边吃多了酒,往外边一说,结果外来人又炸胡了!

一群外来人浩浩荡荡地开始在小镇周遭找宝物,砍树挖土,下河上山无所不及,结果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倒是惹得小镇里边的人心疼不已!

只是一连也根本就没有寻到什么宝物的踪迹,得,又白费了功夫。来寻宝的外来人似乎也觉得心累了,再也不想在这地儿多呆。又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便接二连三离开了这白马镇。

而原先外来人还在找宝物的时候小镇人只敢晚上窝在被窝里骂了,等到外来人消停了、走的差不多了之后才敢走出镇子看看外边被糟蹋成了什么样!

那天一个老人哭丧着脸,蹲在镇子中心的大石头下捶胸跺足,“狗日的外来人,竟然连长春娘娘的雕像都不放过,竟然将娘娘的雕像给推倒了!娘娘莫怪啊!后人不孝啊!”

第三十四章 啄饮

“诶,说书人,你蹲在这里做什么?”狗剩儿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一个在墙角贼眉鼠眼的老头儿。

说书人先是被唬了一跳,随即转头望着狗剩儿,吹着胡子骂道:“你这玩意儿在这里做甚?他娘的吓老子一大跳,滚滚滚,少妨碍老子做正经事儿!”

狗剩儿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又在这里偷看别人洗澡?我早就晓得你是这么一副德行!”

“你哪只眼睛瞧见老子偷看别人洗澡了?瞎了你的狗眼了?”说书人哼哼一声,转头重新小心翼翼打量院内。

狗剩儿又哼了一声,抬头瞧着这户人家门匾上写着的“彭记药铺”四个大字,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哇”得一声怪叫,又将说书人吓得不轻。

“你小子咋咋呼呼是不是要死了?滚滚滚,你少给老子添堵!”

狗剩儿瞪大了双眼,肉乎乎的手指指着彭老二一字一句道:“你竟然偷看彭老二洗澡?!”

说书人一脸漆黑,“老子闲的无聊偷看他洗澡做什么?老子有病?你能不能给老子滚远一点儿?小心老子揍你!”

这会儿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揍谁啊?!”

说书人愣了愣,随即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赵长安你这龟孙子怎么在这里?”

赵长安自打前日醒了之后就一直觉得在床上躺得难受,感觉自己背上都起了痱子,整个人都酸软无力了。这天终于再也躺不住了,缓缓起身,在彭老二家的院子里边稍稍活动活动筋骨。

可没在这院子里边呆多久,就听见墙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走出门口往那面一瞧,恰好听见说书人说要揍人。

这会儿听着说书人这声喊话,赵长安笑眯眯道:“怎么?这地儿是你家的?我还不能来了?”末了赵长安又一挑眉头,“哟,连我的名字都打听好了?”

“老子哪能不晓得你的名字?这会儿你的名字都已经传开了!”说书人恨恨道:“你说你这龟孙子怎么就没死呢?也得亏这些天那些武人都走了,说不得还得将你五花大绑起来!”

赵长安稍稍吃惊,“将我五花大绑起来?谁没事儿将我绑起来作甚?”

说书人刚欲张嘴便停住了,一脸不忿看着赵长安,“老子给你说这么多吃屎啊,滚滚滚,你也滚远点,少妨碍老子!”

赵长安嘿嘿一笑,对说书人道了一句得了,随即转头看着狗剩儿,冲着狗剩儿一抬脑袋,“狗剩儿,许久不见,怎么你的肚子又大了一圈?有喜了?”

狗剩儿对上次赵长安诓骗他那事儿记得死死的,这会儿哪里会给赵长安好颜色看?双手抱胸,抬起脑袋,眼神之中略微鄙夷,可劲儿擤了一把鼻涕,“要你管?老子要刨你祖坟!”

“成成成,我哪里能管得了你这位大侠的事儿。”赵长安故作失望,“只是上月白马山上红光万里,福缘出世,我在那白马山上捡到了一本秘籍,上边写着‘天下无敌盖世神功’,一共有九重,说是将这个神功练成头一重之后,便铜头铁臂,寻常的小混混根本就不是你的一合之敌。练成第三重之后随随便便就能上青龙榜,可以将那青龙榜第一吊起来打!练成五重之后便能上天象榜,可以跟那天下第一单打独斗三百回合不落下风!若是练成了七重那可就不得了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狗剩儿望着赵长安的眼神从鄙夷缓缓转变为羡慕,最后两眼简直发光,“真的啊?”

“那还有假?”

狗剩儿先是一喜,随后掰着手指头算了许久,终于抬起脸来问道:“不是说有九重么你怎么才只说到七重?”

“这九重啊!可望而不可及啊!”赵长安仰面长叹了一声,随即道:“上面说了,这门‘天下无敌盖世神功’虽然是有九重,但根本就没有人能够练到第九重,太难了!”

“那练到第九重了就怎么样了呢?”

“练到第九重啊?”赵长安回道:“练到第九重之后就能一拳打碎一座大山,瞧见那白马山了没?只要一拳,就能将这白马山打穿!”

狗剩儿面色还未曾有变动,等到瞧了一眼那高大巍峨的白马山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叹道:“我的天!这么厉害?!”

“那是!”赵长安得意哼哼一声,随即就又一脸惆怅,“只不过我没有多少武学天赋,练了一个月也没有什么长进,连第一重都达不到,唉,愁啊!”

狗剩儿一拍脑袋:“我就说这一个月没见着你人,原来是偷偷练神功去了!”

“要不然我能不出去游街么?”赵长安道:“只是我武学天赋有限,拿着这么一门秘籍好像是有些埋没了它。”

狗剩儿心中一动,缓缓走到赵长安面前,欲言又止。

赵长安余光瞥了一眼狗剩儿,问了一声,“作甚?”

“那个,那个。。。”狗剩儿搓着两只胖小手,面色通红,“那个秘籍你若是不练,你给我瞅一眼呗?”

赵长安皱着眉头,略微警惕,往后走了一步,“这‘天下无敌盖世神功’乃是绝世大法,你又看不懂,给你看做什么?”

说完这话之后赵长安瞪大了眼睛,“难不成你想偷学?!不成不成,虽然你天资极高,与这门‘天下无敌盖世神功’乃是绝配,但这门秘籍乃是我自个找到的,怎么能够便宜了你了?”

狗剩儿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哪里想偷学了?我就是,就是。。。。”

狗剩儿一时之间找不到一个好理由,磨蹭了半晌之后一拍脑袋,“我就是想拿这一门秘籍来练习读书写字!”

“私塾里边不是给你发了《三字经》么?还要我这一本‘天下无敌盖世神通’?”

“我的书,我的书。。。对了,我的书被我爹拿去擦屁股了!”

赵长安恍然大悟,咬着牙齿骂道:“你爹怎么能这样呢?这书可是私塾里边发下来用来读书习字的,怎么能用你的书擦屁股呢?真是一个傻驴!”

狗剩儿连连点头应和,“就是,就是!”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将这本书借给你了啊?”赵长安正说着,忽然一拍脑袋,“哦对了,我下山是为了来吃早饭的,我得先吃完早饭再给你去拿?”

狗剩儿心中一动,心说你若是吃完饭反悔了呢?你若是跑了我去哪里去找你?连忙喊道:“不用不用!我既然借你的书去学字,就算是我欠了你的人情了,我给你买早饭去!”

“你有钱么?”

“我,我,不用你管!”狗剩儿喊道:“你在这里别走啊,等我买完早饭回来啊!不准走啊!走了的话我就刨。。算了,给你一个面子,不刨了。”

狗剩儿连连叮嘱了赵长安四五声之后撒开腿往后跑,跑了两步之后忍不住又跑了回来,拿手遮着脸上的笑意,低声在说书人耳边说道:“嘿嘿,赵长安真傻!”

说书人嘴角一抽,望着狗剩儿跑得极为轻快的步子,心里暗骂了一句这傻狍子,活该被人欺负!

狗剩儿转过了街角不见了踪迹,赵长安缓缓转过头来望着说书人,笑了笑,“你要不要看看我的那门绝世秘籍?”

“你当老子傻是不是?”说书人翻了一个白眼,转头重新打量着门内,可门内根本就没有人影,良久之后忍不住问道:“彭老二。。。那厮在么?”

赵长安一脸纳闷,“你打听他做什么难不成是你要死了,想找个人看病?”

“你才要死了,你这玩意儿会不会说两句好话?”说书人哼哼一声。

赵长安则更加纳闷,“既然你不是来找他看病的,那你来找他做什么?”

“关你屁事儿啊!”说书人回道:“老子问你他去哪儿了,你直接回话不就成了么?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你长八张嘴啊!”

“成成成,”赵长安略微无奈,“他出去了。”

“做什么去了?”

“关你屁事儿!”

说书人面色酱紫。

。。。。。。

今天李大柱家的酿酒铺子格外热闹,老远就能听见叫骂声与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旁人就站在酿酒铺子门外抱着拳看热闹。

打那边来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和尚,和尚瞧着这酿酒铺子门外围了一拨人,心中一动,连忙凑上前去,问道:“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一个人听着问话转过头来,哎哟一声,“是你啊!”

和尚愣了愣,说话的那人原来是给自己卖烧饼的那王大福。

寻常时候王大福的烧饼铺子每天要接待少说有几十个客人,若不是常客很难记住某某某,但这和尚着实是惹人注意,王大福才转过头来瞧见这和尚的脑袋就大致认出来了。

和尚施了一礼,问道:“施主,这里头。。。怎么了?”

王大福一阵好笑,回道:“还不是因为那狗剩儿又调皮了!说起来也好笑,前些日子这狗剩儿不晓得受了哪个谁的诓骗,偷偷跑到这酿酒铺子里头来偷酒,被他爹发现了,撒开腿就跑,不留神摔了一跤,将自己的脚给扭伤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咽了一口口水润润喉咙,王大福接着道:“原本以为这娃儿长记性了,可谁晓得今日他又受了谁的蒙骗,竟然是敢偷钱了,被他爹当场逮住。这下可好,听着‘啪啪啪’的声音没有?在揍呢!”

和尚先前还听着乐呵,这会儿脸色就变了,说一个孩子,怎么能这么揍呢?吓唬两句就得了,若是揍傻了该怎么办?

王大福还准备说这孩子本来脑瓜子就不灵光,否则怎么会受人蒙骗呢?傻到了头,再怎么揍也不会再傻了。

可话还没出口,就没见了这和尚的人影,再一看,这和尚已经是挤进了人群前边去了,嘀咕了一声这怪和尚,又瞅着自家店铺好似来了客人,连忙往自家烧饼铺子里边赶去了。

这面这和尚挤进了前边,瞅着李大柱正拿着一块木板子可劲儿揍狗剩儿的屁股,又听着狗剩儿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连忙上前制止道:“一个孩子,原本就是不懂道理的年纪,你莫打他啊!”

李大柱没抬头,就只回了一句不打不长记性。

又挥了一板子,李大柱忽而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来一看,望见这个面目彪悍的和尚之后连忙停下了手,站起身来问了一声好。

原本李大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将狗剩儿横着搁在自己腿上打屁股。这会儿站起身来给这和尚问好,没留意,狗剩儿直接从李大柱腿上滚了下来,摔了一个狗吃屎,哭得更惨了。

和尚连忙将狗剩儿扶起来,又帮狗剩儿将裤子提上,冲着李大柱说道:“孩子犯了错,说教两句就得了,怎么还上手了呢?”

李大柱不知道怎么回话,丢下了自己手中的板子,挠挠头就只知道傻笑。

狗剩儿斜着眼睛瞥着李大柱,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爹,你跟别人说话咋就没有揍我的时候那么硬气呢?”

李大柱眼睛一瞪,当即就要抽家伙,狗剩儿吓了一跳,连忙躲在了和尚的背后。

和尚揉着狗剩儿的脑袋,笑了笑,“以后别光打孩子,也得给孩子说说道理。都说不打不长记性,可打了不给说道理,孩子不仍旧是不懂么?”

“大师说的是,大师说的是。”李大柱连连应和。

和尚又问道:“先前听外人说这孩子偷家里的钱?”

李大柱听到这句话之后一脸不忿,骂道:“这龟孙子不晓得受了哪位妖人的蛊惑,说是偷这些钱乃是为了去学一门无上的大法,学了之后天下无敌,就连那天下第一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正欲问他是谁给他说的这一门大法之时,这龟孙子倒好,冲着我说等他天下无敌了之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我,要找我报仇!我气不过,这不就。。。”

狗剩儿躲在和尚背后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

李大柱眼睛一瞪,就要操起板子给狗剩儿一个好看之时,和尚连连笑着制止道:“你也说了么,这孩子是受了妖人的蛊惑,也不能尽数怪罪到他的头上,你该同他说这世上哪里有几两银子就能够买到的无上大法呢?”

李大柱连连点头。

瞥了一眼狗剩儿空荡荡的手脖子,和尚打趣道:“前些时日我不是送了你一串佛珠么?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是正经开过光的。怎么不给这孩子带上?说不定那些妖人一看这佛珠子就不敢再蛊惑他了。”

李大柱愣了愣,面色一阵通红。

和尚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

李大柱一脸歉意说:“那串佛珠我送给了彭家的大夫了。那次狗剩儿扭伤了腿,那彭家大夫过来看了一眼,开了些药没收钱。我哪里能好意思?就将那佛珠给了他,给他说这佛家开过光的宝贝说不定还能保佑你取个媳妇。。。。。。”

。。。。。。

第三十五章 这次卖我一个面子

在彭老二的药铺之中一连等了有半个时辰都未曾等到那狗剩儿给自己送早饭来,得亏是小十六心中记挂着赵长安,给赵长安送来了一碗豆浆以及几个大包子,叫赵长安连连夸赞说没白疼。

小十六给赵长安送过饭之后很快就走了,说是在彭老二的药铺里头花费了不少银两,眼看着冬天将近,得去山上打猎去了,就算是打不到狍子之类,打到几只野兔充作是冬天的粮食也算是好的。

赵长安便由着他去,只是吃包子之时突然觉得这包子味道着实是不错,心中一动,这包子豆浆小十六莫不是在那瞎眼老头那儿买的?

想起了那瞎眼老头,赵长安便就想起自己似乎是欠下了那瞎眼老头两顿饭钱,一直记挂着要还,可一直就没还过,这会儿时间都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也不晓得那瞎眼老头是不是在暗地里偷偷骂自己。

可如今自己身上哪里有多余的钱两啊?

赵长安无奈摇摇头,但也不忍心那起早贪黑的老头儿苦苦等着自己这几分银子,又只觉自己在这破地儿已经是呆的够久了,浑身上下都要生霉了,便走出了门。说不定能在路上捡到一两银子可以去那瞎眼老头那里还了自己的饭钱呢?

只是这会儿街面上干净得就像是被狗舔过一番,路上不说是碎银子,就连几块破铜板都没有见着,真是,服气到不行!

正走着,迎面遇上了一个佝偻老头儿,是镇长。

镇长瞥见赵长安之后冷哼一声,骂道:“你的精神蛮好啊!”

赵长安愣了愣,笑嘻嘻说自己的精神不是一向都蛮不错的么?

镇长开骂了,“你这龟孙子真当老子在夸你呢,你他娘的还真是不晓得死活,自己一个人找死也就罢了,竟然还拉上一个小娃娃!你说你是不是闲得慌?!”

赵长安这才晓得镇长再说些什么,尴尬笑了笑,“这不没死了么?”

“你还有脸了!”镇长气呼呼。

赵长安连连拉着镇长在街边坐下,镇长又骂道:“原先跟你说那一番话后我就后悔了,怕你年轻气盛,会去找那几个炼气士寻晦气,后来听说根本就没事儿之后我就松了一口气,还心说你这小子上道,懂得事情的轻重!可哪里晓得你他娘的转手就找另一个厉害不少的炼气士打架去了!留下了半条命?”

镇长面色通红,着实是气得不清。

赵长安赶忙道:“你别提了,那娘们出手狠毒,若是不教训教训她的话岂不是没脸了?”

“还是个娘们?”镇长一瞪眼睛。

赵长安晓得自己说漏了嘴,讪笑两声不吭声了。

镇长哼了一鼻子,犹豫半晌之后问道:“打赢了没有?”

“那自然是打赢了!”赵长安眉飞色舞。

“德性!”镇长骂了一声,又道:“你这些天躲哪里去了?”

赵长安没说自己在彭老二的店铺之中养伤,就说自己躲在了白马山上没下来。

镇长点点头,“算你聪明,你是不晓得那段时间多少人在找你,我看着都觉得吓得慌,你婶子脸色都白了,就差给你上香祈福了!以后找个时间去见见你婶子,莫要叫她担心。”

赵长安歉意一笑,连连点头,末了又问道:“找我?找我做什么?”

“你还不知道?这缺心眼犊子!”镇长瞪了瞪眼睛,随后一一给赵长安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儿。

从一些旁听途说又转到灵兽下山,又从灵兽下山说到众人寻找灵药,直到镇长说到那小镇尾头庙宇里边的娘娘像被人推到了时候,赵长安有些脸红,这事儿自己确实做得有些出格。

突然心中一动,既然旁人都找到了这个庙宇,发现了被推倒了的娘娘像,难道就没有发现被压在娘娘像里边的薛如月么?

想到这里赵长安有些愣神,连带镇长叫了他三四声他才回过神来胡乱应着。

镇长一看赵长安这副模样,还只是以为他心中愤恨那些外来武人的所作所为,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赵长安肩膀,道:“算了,这些事儿都已经是过去了,那些外来人也已经是走的差不多喽,咱们镇子就又要过以往的安详日子了。你也别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也别想着又去找一个人报仇,安安稳稳才是福!”

末了镇长缓缓站直了身子,说:“成了,骂了你之后我心里边也舒服了,得,我得走了。”

“叔做什么去?”赵长安问了一声。

“你莫管!”镇长冷声回了一声,走了两步之后又回头道:“对了,记得你看看你婶子啊,莫叫她担心!”

“好勒叔!”

瞅着镇长的背影消失,赵长安笑了笑,又在这街上乱晃荡起来。

自己如今兜里没钱,害怕为那瞎眼老头碰见,赵长安便避开瞎眼老头所在的那条巷子走。

可没想到,确实是避开了那瞎眼老头,没想到却遇上了另一人。

赵长安就顿住了脚,稍稍皱紧了眉头。

自己前面站着一个胖子,是苟掌柜。

赵长安展开笑容,”掌柜的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专程来等我的吗?“

苟掌柜笑得乐呵,“真是专程来等你的,没想到小兄弟这个时候生龙活虎,可是有福气呢!”

“可没有掌柜的有福气,掌柜的这大肚子可不就是发福的象征么?哈哈!”赵长安笑了两声,“来来来,我请掌柜的去吃一杯茶可好?我晓得这儿有一家茶肆是蛮好的!”

苟掌柜冷笑了一声,“薛如月在哪儿?”

果然,自从这苟掌柜在那枚银锭子上动了手脚之后赵长安就晓得这人只怕是跟薛如月有些关系,否则也不会撇下自己这些年经营出来的好名声只为杀了自己。

若是没见着自己也就罢了,见着自己之后没见着薛如月就不得怪这苟掌柜多想。只是赵长安没想到这苟掌柜竟然是会撇下那饭来斋来找自己,没想到这苟掌柜与那薛如月的关系还算是不浅!

赵长安故作吃惊,“怎么,刘兄?薛如月姑娘不见了么?”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苟掌柜彻底撕开了嘴脸,怒视着赵长安吼道,“是不是你将薛如月给杀了?”

赵长安又装作一副震惊的模样,“刘兄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哪里舍得将薛如月姑娘打杀呢?先不说我这人一向是妇人之仁,就只是说薛如月姑娘的美貌我也下不了手啊!况且经过刘兄的撮合,我还想跟薛如月姑娘结一段良缘呢!”

苟掌柜冷笑,“结良缘?你也配?”

赵长安笑了,“我如何不配?”

苟掌柜阴恻恻地笑道:”早就说过你不识好歹,没想到还真是不识好歹!随口一提你也能当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你一个乡野泥夫,请你打猎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你如何能配得上那等天才之辈?“

赵长安笑道:“掌柜的啊,你也说了,我只是一个乡野泥夫罢了,就连配都配不上她,怎么可能杀得了她呢?”

苟掌柜哼了一声,“你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无论你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将薛如月给我交出来,咱们还可以称兄道弟,若是没有,可别怪我刘某不讲情面!”

赵长安嘻嘻笑,“掌柜你这么在意薛如月是不是喜欢她啊,这可不掌柜的当时给我两牵桥搭线的嘴脸!”

赵长安眼珠转了转,又道:“难道是说没了薛如月刘兄就寸步难行?”

苟掌柜没说话,只是阴森森地盯着赵长安。

赵长安哦了一声,“我晓得了,原来还是老弟说轻了!只怕是没了薛如月,刘兄就活不了多长了吧!”

苟掌柜呼了一口浊气,从牙缝里边挤出几个字来,“你找死?”

赵长安只是笑,“你若打死我,薛如月可就真的没了!”

“你!”苟掌柜吸了一大口气,又笑了,“为兄只是跟你开一个玩笑,老弟莫要着急。来来来,咱们找一个茶肆吃吃茶,再说说那薛如月的事儿。有缘千里来相逢嘛不是,哈哈。”

赵长安嘿嘿一笑,做了一个嘴型,你活不长了。

苟掌柜瞳孔一缩,挤出一丝笑意,“老弟说什么,为兄没听清啊!”

赵长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老哥真是耳朵不好啊,老弟方才说的是,薛如月啊,她死了啊!”

说完这句话,赵长安猛地朝后一跳,一声轰隆的巨响,赵长安原本站着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灰尘还在飘,飘得有些盛。

苟掌柜向下伸出的手心里边闪着一抹黄光。

“薛如月真是死了?”

赵长安站在墙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苟掌柜笑眯眯地说:“老弟怎么会骗你呢?薛如月啊,那姑娘真是死了!”

苟掌柜还是有些不甘心,红着眼睛骂道:”放屁!你一个乡野泥夫怎么奈何得了她,你又如何才能杀得了她?“

赵长安冷着声音说:“老兄不是说我会是阴谋诡计嘛!你想想看,那眼高于顶的薛如月怎么会堤防那些诡计呢?比如迷香,还是说毒箭?”

话音刚落,赵长安就直接往围墙后头跳下去。就在赵长安落地的刹那,那围墙直接炸开而来一条大口子,从那道口子里边飞快冲过来一个人影!

赵长安眼睛一缩,尽自己最大的速度用手护住自己的胸口。可是苟掌柜一拳犹如炮弹一般直接将赵长安轰出十米开外撞到了围墙后边那处人家的墙上。

一口淤血吐出,赵长安咳了两声,只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震裂,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力气,只能对站在旁边对这一幕目瞪口呆的小镇人回了一个笑脸。

苟掌柜阴沉着脸,一步步踏过来,伸出手捏住了赵长安的喉咙,咬牙切齿地说:”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将薛如月给杀了的?“

赵长安裂开嘴笑,牙齿缝里满是鲜红的血迹,“薛如月啊,死了!咳咳。。。。你也活不长了。。”

苟掌柜目呲欲裂,举起拳头正要一拳将赵长安的头砸碎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拳头根本挥不下去。

心里一惊,转过脸来看到一个锦衣男子,赵之寒。

赵之寒笑意盈盈,“这次就算了,给我一个面子!”

第三十六章 但分八品

“好些了么”赵之寒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赵长安。

赵长安略显尴尬,点点头,随即又极为小心地瞥了一眼那瞎子老头。

为这赵之寒将自己救下来之后,赵之寒就给了他一枚红色的丹药,吞服下去之后只觉得自己腹内的疼痛顿时就减轻了不少,原本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这会儿竟然还能肆意走路了。

而烦人的是,赵之寒非要来这茶肆里头喝两杯,说是自己离开了这小镇之后就再没时间来这地方吃茶了。

赵长安没得办法,赵之寒救了他一命,于情于理自己都应当是要陪着他来这地方喝杯茶的。但心中唯一的不安就是,自己赊下的那两次早餐钱到了现在都没能给那瞎眼老头儿结清,若是这瞎眼老头瞧见自己之后就要拿起扫帚来扑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皮糙肉厚挨这顿打没事儿,可这事儿落在了赵之寒的眼里可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一路提心吊胆地来了这茶肆,却发现那瞎眼老头还是以往热情。

这面瞎眼老头端了两碗茶缓缓走了过来,轻声道:“客官,公子慢用。”

赵长安接过这碗茶之后又小心翼翼扫视了一番那老头,发现他面色之上根本就无多少异色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心说难不成这瞎眼老头儿自个忘了自己欠他的那两顿饭钱了?

“怎么?先前遇上那人之时没见你如此慌张,难不成这老丈还是一个不出世的高人不成?”赵之寒端着茶杯打趣了一番。

赵长安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镇子上?

赵之寒食指轻轻磕着碗沿,“来了这镇子,总得是有所收获,或是心境提升,或是财力增长,必定不能空手而归,否则岂不是白跑一趟,浪费我的时间?”

赵长安心说这赵之寒果然是有几分酸腐文人的气质,笑道:“如今呆了这么久,可有所收获?看你还未曾离开,想必是收获不多吧?”

赵之寒摇摇头,又点点头,“凡事需得看机缘,机缘到了,便是有了。机缘不到,任凭你百般功夫也无济于事。”

这话颇有一些机锋的意味,赵长安也懒得起琢磨其中的深意,无奈一笑。

赵之寒端起茶碗微微抿了一口,“你呢?怎么同那人红脸了?”

“反正他也看我不惯,我也看他不惯,这不就打起来了么?”赵长安语气轻松。

“说的倒是简单。”赵之寒回道:“你可曾晓得那人是浩气境界的人物?”

赵长安愣了愣,“什么浩气?”

听到赵长安这么一番问话,赵之寒也跟着愣了,“怎么?赵括没给你讲过?”

赵长安摇摇头,又问了一声,“讲什么?”

赵之寒哑然失笑,“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怪不得你就敢跟那浩气境的武夫硬碰硬,原来是什么都不懂。”

末了赵之寒面色微微沉寂,喃喃道了一声,“不过这的确是像极了那厮的风范,教人只教一半,死活浑然在天。”

瞅着那面赵长安仍旧是一脸好奇地望着他,赵之寒叹了两声也罢也罢,随即道:“赵括没教你,如今我便给你说道一番。这武人的境界一共分为八品,一品洗身,二品炼髓,三品望气,四品夺罡,五品浩气,六品龙象,七品升玄,八品神通。”

稍稍润了润喉咙,赵之寒又道:“这前四品无多少好说的了,无非就是打磨身底罢了,而后四品,不仅仅是身体实力的提升,更多是心境的增长。”

赵长安还等着下文,可瞅着赵之寒说到这里之后只吃茶,根本不再开半句口,愣神之后问道:“没啦?”

赵之寒点点头。

赵长安嘿嘿一笑,只以为赵之寒开了一句玩笑话,便也不急,缓缓吃茶。可等了半响也没见赵之寒重新开口,这回赵长安是真愣了,“真没啦?”

赵之寒重新点头。

赵长安无话可说,只得在心中腹议一句,这说了跟没说也没得什么区别嘛不是?

只是头一回晓得练武还有这种品级划分,赵长安心中着实是好奇,忍不住问道:“那你看我如今是几品?”

赵之寒余光扫了赵长安一眼,“连第一品都没到。”

赵长安一脸不信,“吹吧你,我怎么不信?若是我连第一品都没到的话,怎么能在山林里头好端端活到现在?”

“那你希望自己是几品?”

赵长安琢磨了片刻,“那苟掌柜,也就是先前那人,你说他是浩气境界,那我怎么说也需得是第四品吧?”

“那你便是第四品了。”

赵长安哑然。

一碗茶喝完,赵之寒终于回道:“你从未洗身炼髓,你说说看你如何不是第一品都没到?可如今你实力摆在这里,与寻常第四品的武人着实是不相上下,说你是第四品也不为过。”

赵长安皱眉问道:“可既然是如此,为何又要划分这等品级区别呢?”

赵之寒眼神之中有深意,“只是你又为何非要执着于这品级境界呢?”

“可有了这品级区分,不就是要叫人来比较的么?”

“谁说这品级是来比较的?”赵之寒道:“习武都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一座一座伤爬上去,是要与自己比。有人有几两肉,看着文弱书生比自己弱,难不成他就厉害了?有人仗剑起风,抬头却望见比自己高几座山之人,难不成他就弱了?”

还未等赵长安问话,赵之寒便抿了一口茶,沉声回道:“这品级,是教你如何走的,不是教你如何比的。”

赵长安终于点头。

“方才我就同你说了,前四品无非就是打磨身体罢了,后四品也根本是心境的提升,莫要将这个品级与实力挂钩。尽管这世上品级越高的人实力确实越强,但也只是对他自己一人而言,不是铁律。南蛮便有一个万年龙象,寻常不动手,动手则杀神通!如此而已。”

赵长安这回是真懂了。

赵之寒这碗茶堪堪吃完,缓缓站直了身子,点了两下桌子,正要离去。

赵长安心中一动,“对了,那炼气士?”

“炼气士的事儿你自个琢磨去吧!”赵之寒摇曳着步子缓缓离去,未曾回头,便只是摆了摆手。

赵长安呼了一口气,心说自己怎么琢磨得出来?正愁闷着,忽而心中又是一个激灵,那赵之寒走了未曾往桌上丢下一两银钱!

这会儿那瞎眼老头已经是慢慢从屋内走出来了,赵长安摸着自己干瘪的钱囊,心中着实是慌张得很!

第三十七章 麻烦

赵长安面色凄苦走在这白马镇上,垂头丧气,这回他兜里真真是一干二净。

在那瞎眼老头的茶肆之中同赵之寒一起吃茶之时还想着赵之寒会不会将那顿茶钱以及自己先前欠下的两顿早饭钱一同给了,可没想到赵之寒吃完茶之后转身就走,未曾往桌子上丢下一枚铜钱。

那瞎眼老头过来收拾桌子的时候赵长安实在是没脸说出那一句“先赊着”,抓耳挠腮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将自己钱囊之中的那一金二银三枚铜钱一齐给了那瞎眼老头,说自己身上没带钱,就先拿这几枚铜钱抵押在你这里,等会拿了钱再赎回来。

原先赵长安还准备给瞎眼老头解释一番说这几枚铜钱都是有大来头的,虽然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里头,但总是有些价值。可瞎眼老头憨憨笑着说了一句公子若是没钱赊着就好。

瞅着这瞎眼老头脸上的憨厚之色,赵长安终归是没能将那句解释说出口,只叮嘱了两声说莫要将这些铜钱给花出去了,自己今后会来赎的。

瞅着这比起前段日子萧条不少的街道,赵长安叹了一口气,心说自己还真得找个门路来挣些银子了。

只是赵长安就只会打猎,除此之外也无多少本事,如今同那饭来斋的掌柜的红了脸,自己也不能打到猎物再卖到饭来斋里头去不是?

想到这里,赵长安面色微微凝重,那苟掌柜不晓得与薛如月那娘们究竟是何等的干系,先前的做派摆明了是要杀了自己,不死不休。为那赵之寒卖了一个面子他才得以苟活,否则此刻就已经是入了地府幽冥。

可赵之寒也只是卖了一个面子罢了,这苟掌柜虽然是惧于赵之寒的手段,但心中对自己的恨意未必会消减多少,只怕早已将自己摆上了要死之人的榜单首位。

赵之寒肯定不会时时刻刻都护着赵长安,赵长安也撇不下这个脸来叫一人一天到晚看护着自己,丢人丢大发。摆在他眼前的就只能是两条路,一来是将那苟掌柜给杀了,二来便是逃。

这第二条路赵长安根本就未曾考虑过,心说自己在这白马山上、白马镇中活了这么些年,怎么就要被你给赶走?若是传出去,我打出来的这份面子岂不就落成了笑谈?

轻狂之际,果然是受不得半点的委屈。

那便只能选第一条路,可这条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赵长安与那苟掌柜之间的实力差距颇为明显,尽管先前那苟掌柜是占了自己伤势为好的便宜,但赵长安心里清楚,就算是自己未曾受过伤,也根本就不是那苟掌柜的一合之敌。

不说赵之寒提到这苟掌柜已经是浩气之境,就凭着在那一枚银锭子上动手脚的本事,赵长安就自愧不如。若是在山林之中赵长安自问能与那苟掌柜战个几回合,可若是在这等视野宽阔毫无阻拦的街道上,便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硬碰硬没有法子,那便只能是想想阴人的手段。

可想着想着,赵长安的面色便又凄苦了一重,才发现,自己除了晓得这苟掌柜是十多年前来此开店的外来人之外,就再不晓得那人的底细!

这时候才猛地惊醒,那苟掌柜在白马镇住了十多年的时间,镇上的人都晓得有这么一位“和善”的掌柜,也只晓得有这么一位掌柜!

不晓得那苟掌柜是乃是何方人士,不晓得这苟掌柜名谁,不晓得他是否成家,不晓得他有无父母子嗣,不晓得饭来斋进荤素食材的途经,就连他这些年究竟是住在饭来斋之中还是另有他处歇身都未曾有半点消息。

但习以为常。

赵长安的面色愈加慎重,才终于晓得这苟掌柜的厉害之处。不晓得其他消息,便无法在他的饭菜里边下毒,无法躲在他必经的路上打黑棍,无法做一个隐蔽的陷阱守株待兔。

而如此一来,在赵长安心中,这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便成了一条躲在黑暗角落之中的毒蛇。

从来就只有毒蛇阴人的,就未曾听说过人能阴死毒蛇这么一说。

赵长安终于忍不住在想,难不成自己还真得在白马山上或是白马镇外躲一段时间来避避风头?

正走着,迎面撞上了那饭来斋之中的小二。赵长安垂着脑袋看着街面未曾留意,还是那小二喊了赵长安一声。

赵长安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瞧见是那小二之后心中一惊,但面色如常,只微微移动了分毫身子,叫自己能更快地反应。

赵长安如此杯弓蛇影也不能称作是大惊小怪,虽然自己与这小二颇为熟悉,但小二不是小镇本地人,谁晓得他同那苟掌柜之间有什么联系。那苟掌柜要杀自己解恨,谁晓得这小二是不是来帮其解恨的?

此时那小二愣神了,笑着拍了一下赵长安的肩膀,“干嘛?紧张兮兮干嘛?莫非你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偷了我的银钱?”

赵长安回道:“谁不晓得你是什么人?就一个打杂的,身上能有几分银两?就算是偷,我用得着来偷你的?”

“知道你嘴损,老子懒得同你计较。”这会小二极为大度,又道:“听说你最近杀了一个外来的炼气士?”

赵长安心中警惕,但故作轻松,“怎么了?这等事儿还能被你知晓?”

“你不是说过酒楼客栈里边的小二乃是消息最为灵通的那一类人么?我如何能不知道?”小二翻了一个白眼,随即又一脸好奇,“杀了谁?该不会是那天在饭来斋里头同你打架的那个女人吧?”

赵长安点点头。

小二一脸气愤,“你这人,还真是一个呆子,那女人身段容貌出类拔萃,这你都能下得了手?”

小二越说越气,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就那模样,那身段,我做梦都想抱回家做媳妇,你竟然还下了杀手,你说说看,你还时不时个男人了?”

赵长安失笑道:“我如何不是个男人了?那女人蛇蝎心肠,动辄杀人,跟一个魔头有什么区别?我若是不动手杀她,她岂不是要杀更多人?”

小二叹了一口气,“尽管你这番话说的不算是没有道理,但也不是这么算的啊!你说说看,你若是能杀了她,便必定是有手段制服她。那时候费了她的一身法力,抱回家相夫教子该多好!”

末了小二又嘟囔了一句,“就算是你不喜欢,你送给我也算是一份大人情啊!”

赵长安哈哈大笑,“你这厮,果然是念着这一重!”

小二恨恨呸了一声,“你少给我来这一套,难不成你就未曾心动过?有什么脸面来说我?算了,我懒得跟你扯了,我走了。”

赵长安拉住了那小二,问道:“对了,你寻常不是在那饭来斋之中不出门的么?这会儿怎么有闲心在街上走走?”

“你以为我真有闲心是不?”小二恨恨骂了一声,抬起手来,便见手臂上有一条硕大的血口子,“瞅瞅看,方才在后厨清理碎盘子的时候划了这么大一条伤口,如今是去看伤呢!”

赵长安更是笑了,说你这么大一条伤口不先瞧了大夫,反倒是先停下脚步同我说道那女人,你说你还不闲?

“要你管是不是?老子乐意!”小二略微气恼,直直往彭老二家的药铺去了。

赵长安心中一动,连忙跟了上去,问道:“对了,你晓不晓得你家掌柜住在哪儿?”

小二皱起眉头,“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去偷东西?”

“没有,我哪里会做这等事儿!”赵长安打着哈哈道:“我就是看着你家掌柜寻常时候看不见人,是不是在其他地方有一户宅邸?寻常时候住在那户宅邸之中,这酒楼就交给你们来打理,做了一个甩手掌柜。”

小二摇摇头,“没,掌柜的就只有这么一家酒楼,再没有其他基业了。你寻常时候看不见他的人,他只是住在饭来斋楼上的一个房间之中打算盘罢了。”

说到这里小二又道:“只是今遭掌柜破天荒出了饭来斋,不晓得去了哪里,回来之时我瞅着他面色不好,没敢问。”

赵长安自然是晓得苟掌柜出门是为了什么,但没吭声,只问道:“那其他人是住在哪里的?”

“这得分人。”小二回道:“先说这杂役啊,有些来做帮工的小厮本就是这镇上的人,到了点儿自然就回家睡觉去了。有些杂役是外地的,例如我,还有后厨几位大哥,在这镇上也买不起住户,就只得睡在杂间之中。”

赵长安点点头,走了两步之后忽然皱紧了眉头,“你方才说,‘先说这杂役?’”

“是啊,怎么了?”

“饭来斋里头除了掌柜的不就只有杂役了么?为何你要说‘先说这杂役’?”

小二愣了愣,嘀咕了一句你耳朵倒是灵敏。

瞅着赵长安的逼问的眼神,小二无奈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儿,虽然我们饭来斋只是一家酒楼,但也有几间好房间。时常有一些贵客登门,吃过饭之后便在那些房间里头住上几晚。对了,那晚和你打架的那女人还在咱饭来斋里头住了一晚。我还以为她能多住几晚,也好找个机会同她亲近亲近,可谁晓得遇上了你这厮?唉,可惜了。。。”

第三十八章 秋凉

坐落在这三百年的白马镇上最为豪华的便是刘老汉的府邸了,不说金碧辉煌,但比起周围多数的土墙泥坯而言,确确实实是富丽堂皇的独独一份。

只不过最近在这富贵刘府之中,端茶倒水的下人过得不算是安生。无谓其他,既然是给人打杂办事,看得便是主子的脸色。

而最近,这刘府之中的主子刘老汉,从来都是一副铁青的脸色,时常怒喝叫骂,时常长叹落泪,未曾展露半点的笑颜来。

这天一个侍女端着一碗清汤小心翼翼往刘老汉的房间里头走去,刚刚走到门口,还未曾敲门问好,就只听见里头一声巨响,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侍女受惊,一声惊呼,慌忙之中手中清汤未曾端稳,‘乒乓’一声摔裂在地。

房内一声巨响,房外一声轻鸣,交相呼应,倒也有几分别韵。但此时这侍女一脸惊恐,惶惶不知所措。

就只见房门猛地打开,门口站着一个面色铁青的老头儿,自然是刘老汉。

刘老汉冲着这侍女怒目而视,破口骂道:“连个盘子都端不稳,老子要你有何用?!”

侍女连忙弯腰道歉,头几近要贴到自己双腿之间。

瞧着这侍女这么一番模样,刘老汉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愈加恼怒,猛地提起手中的拐杖,正要劈头盖脸给这侍女一顿棍棒之时,听见了此间动静的管事连连跑来,把住了刘老汉的拐杖,赶紧劝慰道:“老爷,莫要为这么一个下人气坏了身子。”

瞅着刘老汉面色有松动的迹象,这管事又恶狠狠地冲着那侍女骂道:“连一件小事儿也做不好,我寻常是怎么教你的?惹恼了主子有你的好果子吃么?没有半点眼力见儿,还不快滚!”

侍女连忙应声,匆匆而去。

管事又转头轻声细语对着刘老汉道:“老爷,好了好了,别恼了,且进去坐上一会儿,小的再给您沏上一壶上好的茶水,帮您润润喉咙。”

刘老汉张张嘴,冷哼一声,缓缓转身。

管事终于松了一口气,招呼道:“好勒老爷,来来来,莫要被门槛绊倒了。”

“老子难道已经老得看不清路了吗?”

“老爷年轻力壮,还能再活几百年哩!来来来,脚下碎瓷片,莫要踩到了。。。”

将刘老汉安置下来之后,令几个侍女将门口的碎瓷片与汤迹清扫干净后管事又赶紧沏了一杯清茶,一路小走进刘老汉的房间,瞅着躺在睡椅之上刘老汉愁眉不展的面容,问道:“老爷最近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的事儿给小的说说,叫小的同老爷一起愁一愁也是好的。”

刘老汉接过茶,浑浊的老眼缓缓在管事的脸上打量了一番,最后仍旧是叹息了一声,“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打点好你自个的事儿就好了。”

管事欲言又止,最后只点点头,移步到了刘老汉身后,拿捏起刘老汉的肩膀。

手法确实不错,刘老汉长吁了一口气,但面色之上仍旧是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忧愁之色。

“麟儿呢?”刘老汉问道。

“少爷在家里读书学字呢。”

刘老汉点点头,又问道:“最近未曾出去?”

管事摇头,“没有,少爷最近一直呆在房间里。”

刘老汉又叹息了一声,喃喃了一声这孩子,之后再未曾说过半个子。

手中一直端着那杯茶,刘老汉却未曾吃过一口,只眯着眼睛透过窗户望着院子里边的浓浓秋色。

管事注意到了刘老汉的眼神,笑道:“如今天凉了,老爷要多穿一些衣裳才是。等到了冬天,漫天的白雪落在院子里边,少爷就要开心了,说不定又要同往年一般一头钻进那白雪里头,惹得老爷一番痛骂。。。”

刘老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窗外的树叶缓缓飘落,一如往年模样。

只是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会儿刘老汉手中的茶还未曾喝下一口,便已经凉了。

。。。。。。

外来的武人已经差不多是走了干净,饭来斋里头也落得了个难得的冷清。

每逢这个时节都是无多少客人的,深秋已至,眼看着就要入冬。来往的行商也没有闲心在这地方喝上一杯,尽数都是匆忙赶路,一如来去匆匆的秋风一般,想要赶在皑皑的白雪前头送完货物,要么就是回到家中。

白马镇的大雪,从不跟人闹着玩。

这天在饭来斋里头稀稀疏疏两三个客人,就连寻常时候最为忙碌的小二都得了空闲坐在了后厨磕着瓜子儿闲聊。

说叨着最近那些武人留下来的烂摊子,说着最近的天色季节如何,最后说到了饭来斋的掌柜身上。

就有一个打杂的小厮问道:“诶,你们说咱们掌柜原先是跟哪位大厨学的本事啊?怎么没听人说起过?是真有本事还是空穴来风?”

一个厨子拿着饭勺走了过来,“嘿,你还别说,咱们掌柜的是真有本事的。”

“您跟掌柜跟得久,您怎么说?”又有一个小二瞅着那厨子,连忙问道,显然是来了兴致。

“不说别的,就只论当年我第一次来这饭来斋做工之时,就是掌柜的手把手教了我做荤菜,如今你问问看,有没有谁说我做荤菜的手艺差劲了?”

“陈大哥的手艺大家都是晓得的,哪里还用问?”一个眼力见儿不错的小厮想要讨好这位厨子,赶忙拍了一个不算太过明显的马屁。

听着这番话旁面有一人翻了一个白眼,显然是看不惯这小厮的这副嘴脸,嘴巴砸吧砸吧几次不晓得自顾自念叨了一句什么,但总不算是好话。

“还以为陈大哥你的手艺是从自家本事,没想到是在掌柜的手里学到了三四分本事。”

厨子点点头,随意从一碟炒菜之中捏起一块肉放在嘴里,使了使眼色示意一个小二将这碟菜给客人送过去,随后又道:“一连在这饭来斋之中干了有七八年了,如今竟然是离不开这地方了,若是有一天掌柜的不干了,我还不晓得何去何从。”

“陈大哥的手艺摆在这里,哪里去不得?就算是自己开一家门店也未尝不可!”

厨子笑了笑,正欲说话之时忽而瞥见一个一身黑的人从大门走了进来,就站在了门口,一动不动。

厨子略微皱眉,点了一个嘴皮子灵泛的小二,“那人瞅着不像是行商,你且上前去招呼招呼,且记得说话要好听一些,莫要冲撞到了那人。”

小二点点头,连忙迎了上去,恭敬问道:“客官,可是需要吃食?咱们饭来斋里头可是不少招牌菜,物美价廉,就连酒水。。。。”

话才只是说了一半,那黑衣人便出声打断了,“不吃食,不住宿,找你们掌柜。”

小二愣了愣,不留痕迹地回头瞥了一眼其他几个小厮杂役的眼色,随即小心翼翼地道:“咱们掌柜寻常时候不见外客。。。。。。”

那黑衣人笑了,“如今是不寻常的时候。”

小二不晓得该如何搭话。

这黑衣人便道:“他在哪儿?”

小二支吾指着楼梯回道:“咱们饭来斋楼上有不少的房间,咱们掌柜的或许住在那些房间里头,但我们都不曾晓得究竟是住在哪一件。”

黑衣人问道:“他未曾叫你们送过茶水之类么?”

小二摇摇头,“原先我们也想给他送,但他说这些事儿自己做得来,还说自己原先也是给别人打杂的,若是叫别人伺候自己的话,自己心中不痛快。”

黑衣人没再这个事儿上多做提点,倒是问了一句题外话,“听说你们掌柜姓苟?”

小二木讷点头。

黑衣人道了一声你且去吧,随即缓缓朝着楼梯口走去。

小二欲言又止,最后正欲拦下询问一番之时那厨子给使了一个眼色,便悻悻走开,只先后回头往那一身黑看了三眼,愈发觉得渗人。

黑衣人的身形缓缓消失在楼梯口。

几位杂役小厮各自对望了一眼,各自惊疑。

这会儿苟掌柜正在自己房内惶惶不安,忽而只感觉自己后脖子一冷,猛地转过望去,瞥见那黑衣人之后瞳孔猛缩,竟然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连连告饶。

黑衣人沉声问道:“薛如月死了?”

苟掌柜的头紧紧贴在地面上,没敢吭声,不多时,脸上的汗水就已经将地面浸湿。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你在江湖之上为人追杀的时候是谁保了你?”

“是大人你。”

“你为我做事,还未曾有一年的时间就说要去寻觅福缘好去报仇,我可曾喝骂你?阻碍你?”

“未曾!”

“这么多年,我就吩咐过你一件事儿,说要你照看她几分。于情于理,你该不该帮我做这件事儿?”

“为大人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黑衣人缓缓走到苟掌柜的面前,伸出手指抬起苟掌柜的下巴,长叹道:“死而后已死而后已,你怎么还不死呢?”

苟掌柜身形剧烈颤抖。

黑衣人站直了身子,“当初你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保你,我保了你。之后我没说要留下你,你又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收留你,说你要报答我,我便也许了。”

“你要改姓,改成苟,说要给我做一辈子的狗,我说不必了,你却说救命之恩,牛马不偿,拦也拦不住,我就也只能随你去了。可如今看来,你这条狗,有什么用处?”

“你如今要是还姓李该多好。”

第三十九章 人算不如天算

苟掌柜死了,据说是前天夜里发生的事儿,但却是今日中午发现的。

苟掌柜虽然是寻常时候不见人,但每月的这天都会将杂役厨子召集在一起,数十年从不间断。

这天是每月发工钱的时候。

可今天迟迟不见苟掌柜的人影,几个小厮一商量,决定叫一个同苟掌柜关系最好的小二去上楼看看。

结果推开一间房门,便见房间里边躺在一具尸体,脖子上一道伤痕,血流了满地,隐隐散发着一股臭味儿。

随后再一经查看,才晓得已经是死了有两天的时间了。

几个杂役面面相觑,前天便正是那黑衣人离开的第二天。

赵长安是从王大福的嘴里听说这个消息的,当即就懵了。

这两天赵长安一直在山上准备陷阱之类的玩意儿,根本就未曾下山。这会儿从那小二的嘴里将那苟掌柜的作息打探了清楚,匕首,飞刀,胡椒粉,辣椒水儿样样又都准备了齐全,不确保是万无一失,但算起来也能跟那苟掌柜五五开。

若是能够按照计划将这苟掌柜引到白马山上去,凭着自己在白马山上过活这么多年的经验以及自己在其上坐下的手脚,赢面还算是大的。

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保万无一失之后赵长安下山来了,就要在当天夜里去同那苟掌柜将两人之间的事儿解决之际,就遇上了王大福。

王大福那时候一脸唏嘘,嘴里细细念叨着什么可惜了、怎么能。。。之类的词儿,赵长安瞅着怪异,就问:“大福叔,怎么了?这副模样?谁家死人了?”

“这回真可谓是被你这个乌鸦嘴说中了。”王大福瞥了赵长安一眼,“确实是死人了。”

赵长安稍稍皱眉,“谁死了?”

王大福便长叹一声,“苟掌柜死了。”

“什么?”赵长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苟掌柜死了,就是饭来斋的掌柜,十多年前来咱们白马镇的那位!”

赵长安愣了半晌,终于问了一句,“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事儿都已经是传开了,哪能有假?尸体刚刚被几个饭来斋的小厮送进了棺材,我方才就去看了,脖子上一条好长的伤口,血痂都凝固了。”王大福感叹回道,“我还去饭来斋楼上看了一眼,房间里头满地的血迹,别提多瘆人。”

赵长安仍旧是觉得不放心,又问了一句,“真是那人没错?你瞧仔细了?”

“自然不会有假,伤的又不是脸,伤的是脖子,我还老眼昏花了不成?再说了,就算是我老眼昏花,可小镇里头这么多双眼睛,也跟着坏了不成?”

赵长安这才终于肯相信,想了想,又问了一句:“脖子上一条伤口?怎么死的?”

王大福唉了一句,说:“听那几个小厮说,前几日饭来斋来了一个黑衣人,指名道姓要见苟掌柜。那黑衣人就只在苟掌柜的房间里头呆了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就走了,第二天苟掌柜就死了。”

赵长安问道:“那这是被那黑衣人杀了?”

“不好说,”王大福摇摇头,“正巧有一个仵作从咱们小镇里头经过,听说这事儿之后就连忙去看了看,说苟掌柜乃是前天死的。可又听那小厮说,那黑衣人是大前天去见的苟掌柜,也是当天走的。。。”

赵长安若有所思。

王大福感叹道:“你说苟掌柜那人平日里边虽然鲜有露面,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未曾做什么坏事儿,安安稳稳做生意,他打理的饭来斋也算是给咱们小镇增添了一些名气,怎么就。。。世事无常啊!”

赵长安按着自己腰间的各种小手段,无奈苦笑了一声。

王大福说的没错,果然是世事无常。自己这几天在白马山上将功课做足了,做全了,下山就要将这事儿了解之时,没想到就遇上了这等事儿,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也终究是赶不上变化啊!

同王大福告辞之后赵长安一人在这白马镇之上走得略微愁苦,苟掌柜死了是一件好事儿,可赵长安却觉得有些憋屈。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空处,又感觉是自己承蒙了上天的恩惠才得以避开这次险恶。

总不痛快。

“你就是赵长安?”

刚一脚踢开街面上一块石头,赵长安就听见这么一句。循着声音望去,就只看见巷口之后站着一个一身黑的人影。在这阴暗的角落之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赵长安想起了王大福嘴里边说的那黑衣人,眉头一挑,略微警惕地望着那黑衣人,“有事儿?”

“没事儿,就说这个名字挺气派的。”

赵长安微微一笑,正欲回话之际就听着另一人喊了一句,“赵长安!”

下意识望过去,就只见同自己熟识的那小二正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在这儿干嘛?”小二问道,“这地儿怪冷清的,没多少人,不像是你这种爱凑热闹的性子。”

“瞎走呗,就走到这里来了。”赵长安随意回了一句,又转头往那巷子口瞥了一眼,没再见到那黑衣人的身影。

“瞅什么呢?两眼望穿,哪家姑娘呢?”小二顺着赵长安的视线踮着脚往那巷子口看了一眼,“也没瞅见什么姑娘啊!”

“没,哪里来的姑娘?就瞅见一只大蜘蛛。”赵长安压下了心中的疑惑,转头冲着小二笑道:“别问我在这儿,你怎么在这儿的?这么闲?前几日就在街上遇见你,今日又在这里遇见你。怎么?你不在饭来斋做事了?”

“还做个什么呀?”说到这里小二的面色便瞬间低沉了下去,“掌柜的都死了,还做个什么经营?这会儿饭来斋里头的厨子都已经散伙了。他们有些烧菜本事,还能换另一家,有两个厨子有些积蓄,正商量着两人合伙开一家小饭馆,翻身自己做掌柜的。可是愁了咱们几个小二杂役,就只会端茶倒水这一门本事,还登不上台面,可上哪里讨活计去哦!”

“苟掌柜死了,这饭来斋就算是关门了?难不成这苟掌柜未曾有半个子嗣?”

小二摇摇头,“从未曾听说过。”

赵长安点点头,忽而想起一件事儿来,“既然这饭来斋不开张了,那饭来斋那么大的一栋楼怎么办?就任由他荒置在那儿?”

“不晓得,我们几个杂役小厮哪里说得准哦!”小二回道:“只怕就是荒在那儿了,等过几年这栋楼没人搭理,说不定就成了朝廷官府的基业了。”

“这倒也是。”赵长安忽而打了一个趣,“诶你不是跟了苟掌柜有五六年的功夫了么?他怎么就没将这栋楼留给你?”

“哪里有这种好事儿?就算是真给我,我也不敢要啊!本来就是承蒙了苟掌柜的恩惠才活到现在,如何还敢要这栋楼,那不成什么了不是?”

“算是这个道理。”赵长安回了一句,随即又问道:“对了,既然你没事儿做了,那今后准备做什么去?”

小二叹息了一声,“这谁知道?说不定是换了一个地方做小二,说不得是去做扫大街的,若是混的差,做个叫花子都是有可能的,总得活下去不是?”

赵长安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说笑了,随即又问道:“对了,你是留在这小镇里头还是去外边闯荡?”

“去外头,小镇里头也没什么活可做了,我也懒得在这地方同另外几个杂役抢活计了,免得受人家的冷眼。”

“也对,这地方确实是没多少生计可寻,出去也算是一件好事儿。”赵长安回道:“什么时候走?”

“总得等到苟掌柜下葬之后再走吧。”

赵长安点点头,“那,苟掌柜的后事处理好了么?下葬的地方什么的。”

“打点好了,将苟掌柜的一些文玩物什卖了一些钱买了一副好棺材,又请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如今就等下葬了。”

“成吧。”赵长安吁了一口气,“那大致什么时候下葬?”

“明儿午时”

赵长安愣了愣,“那岂不是明日你就要走了?这么快?也不说在这镇子上住上一会儿?”

小二翻了一个白眼,“我在这儿又无亲戚本家,兜里头也就一些盘缠钱。还在这里住?你来招待我?”

赵长安笑道:“那也成,你大可以同我在山上住一段时间,好酒好茶没有,但山上的野味不少,饿不着你。”

小二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

“怎么说?”

“如今天色还算是怡人,不温不冷,是个赶路的好天气,若是在你家住上一段时间,等到天气真真冷了下来就不好走了,更不用说什么时候下雪了呢?我在这白马镇住了几年,也晓得这里天气反复无常,前些时日不还是下了一场少见的大雨么?指不定什么时候大雪封山,想走也走不了了。”小二回道:“再说了,对这小镇也无多少留恋的了。”

赵长安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小二忽而一拍脑袋:“对了,我还得去买纸钱和香烛呢,跟你说话这会儿功夫险险要忘了,那边还等着了,我且先走了啊!”

赵长安点点头,瞅着那小二步履匆匆的背影,忽而喊道:“对了,还未曾问过你叫什么名儿?”

小二回过身来,笑道:“到了这会才记得问我名姓?”

赵长安打了个哈哈,“这不是我忙么!”

“你忙个屁!”小二转身挥挥手,“我叫夏七,夏天的夏,七八九的七!”

小二没影儿了。

赵长安盯着那面望了许久,又下意识转头望了一眼那个小巷子,空荡无人。

街边又传来了小厮的吆喝之声,仍旧是韵味十足,只是行人稀少,街道空旷。

如今的秋意,着实明显。

第四十章 活

苟掌柜的死在小镇时候引起了不少的波澜,但也只是波澜而已。从最初的震惊,缓缓成了茶余饭后旁人嘴里的谈资,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不再被人提起。

如同石沉大海,激荡起最初的水花之后,大海依旧平静。

该活下来的与不该活下去的人,都得尽心尽力地活下去。

或许关于“活下去”这个话题,白马镇上唯一有发言权的便是刘老汉了。

刘老汉一辈子活得兢兢业业,活得提心吊胆,活得绞尽脑汁。或许称不上是快乐,称不上是幸福,但他也终归活成了许多人羡慕的模样。

这天刘老汉就坐在房门前边望着在院子里边跑得飞快的刘麒麟,嘴角含笑。关于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刘麒麟大致是生活留给他唯一的善良。

刘麒麟手中拿着一个管事精心制作的网兜,追着一只迷路的小灰蝶满院子乱跑,脸上满是笑意。一不留神左脚绊上了右脚,刘麒麟猛地栽倒在地。

刘老汉的心便猛地揪住了,起身骂道:“你这混账小子,怎么蠢到了这么一副田地?连跑步都能摔跤?快起来,给爹看看伤到哪里了没有?”

刘麒麟抿着嘴,由着几个侍女的搀扶缓缓爬起来,又赶忙跑到刘老汉面前,拍拍屁股,“爹,没伤着哩,你莫担心。”

“叫老子不担心?你要老子如何不担心?就你这蠢驴样儿!”刘老汉检查似的往刘麒麟身上望了一圈,瞅着刘麒麟脸上那副委屈的模样,忍不住心头火气,又是破口骂道:“你还有脸委屈?你瞅瞅看你额头上的那道伤口,是不是自己乱跑摔的?”

刘麒麟低声反驳了一句,“有两个武人要杀我,我才撞上石头的。”

“放屁!”刘老汉恨恨道:“人家就是吓唬吓唬你,就自个被吓得慌不择路,还有脸怪罪到别人的身上?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小?你看看镇子上的孩子,哪个像你这副模样?都说狗剩儿傻,可别人跟着一个外来的说书人到处跑,就没有怕过谁!”

刘麒麟不敢吭声了。

刘老汉火气未消,“别人吓唬你,你且再说说看,别人怎么不吓唬别人单单就吓唬你呢?”

刘麒麟低声回道:“他们说我是一个傻子,好欺负。。。”

刘老汉脸上的怒气当即就凝固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缓缓坐在椅子上,刘老汉眼中百感交集。

此时,忽而就只听见一声慌忙的叫喊声,“老爷,不好了!”

刘老汉瞅着跌跌撞撞跑过来的管事,“怎么了?天要塌了还是地要陷了?”

管事上气不接下气,“来了两个人!”

刘老汉面色猛然一变,“谁?生得什么模样?”

“一个年轻男子,还有一个女道士。”

没时间去操心那年轻男子是谁,只听着这“女道士”三个字,刘老汉便面如死灰。

又是一声低沉的叹息之声,刘老汉瘫软在睡椅之上,该来的,终于是来了。

那三个炼气士未曾从白马山上回来,刘老汉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无论那三个炼气士在山上遇上了谁,怎么死的,顶上的人总会将这件事儿怪罪到他的头上。

刘老汉缓缓转过脸去望着刘麒麟,“麟儿,爹不骂你了,你且跟着管事去外头耍一耍。诺,给你一些银钱买糖葫芦吃。”

刘麒麟面露喜色,连忙接过,“哟,有糖葫芦吃喽!”

刘老汉瞅着刘麒麟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笑骂了一句没心没肺,之后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大堂走去。

管事面色担忧,“老爷。。。”

“没事儿!”刘老汉回道。

“可是!”

“怎么,连我话都不听了么?”刘老汉横眉冷竖。

管事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缓缓拉着一脸不知所以的刘麒麟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叔?咱们怎么不走前门?”

“前门太远了,后门近一些。”

“哦。”

刘老汉瞅着刘麒麟的背影,嘴角浮笑,转头瞅着那大堂,喝退了想上前搀扶的侍女,一步一步走去。

原先一个月心中一直记挂此事,担惊受怕,也夜不能寐。如今终于上门来了,刘老汉竟然是松了一口气,好似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大堂之中坐着两人,那年轻男子看不清颜面,那女道士倒是一直盯着走来的刘老汉,大致是三十年纪,皮肤保养极好。

刘老汉匆匆走到那女道士面前,狠狠将头埋下,“老朽有违仙姑的期望,未曾为贵宗门取得一两件福缘,罪该万死!”

“哦?”女道士的声音极为清冷,“你也晓得你罪该万死了?”

刘老汉张张嘴,却未曾说话。

“那三个废物呢?”女道士手中把玩着一件茶杯。

刘老汉只回道:“进了白马山。。。”

“然后?”

犹豫了半晌,刘老汉回道:“未曾。。。回来。”

女道士未曾恼怒,神色揶揄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躬身未起的刘老汉,“既然如此,你刘老汉果然是罪该万死了。”

刘老汉身形一个哆嗦,“还请仙姑恕罪。”

“恕罪?你自己都说了自己罪该万死,这会儿还想着恕罪?”女道士冷笑一声,“我数十年的算计,正是看在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又砍在你信誓旦旦地保证的份上,这才将此事交给了你来办,可你为我办成了么?”

刘老汉一咬牙,“请仙姑恕罪!”

“成了,抬起脑袋来吧!”女道士放下手中的茶杯,“否则叫旁人看见了,有损我的颜面。”

刘老汉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听到这话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连连伸出衣袖擦着脸上的汗水,“多谢仙姑,多。。。”

话还没说完,刘老汉就呆愣住了。瞳孔猛缩,嘴唇哆嗦,他面色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悲哀,神情说不出是期盼还是羞愧。

刘老汉望着那年轻男子,终于忍不住一滴浊泪夺眶而出。

那年轻男子嘴角冷笑,目光鄙夷。

“儿。。儿啊!”

女道士神色揶揄,目光在两人身上左右打量。

那年轻男子大致二十来岁的年纪,名作王成龙,是她来白马镇之时遇上的。初次见面察觉其资质不错,但已经是过了最佳修行的年纪。便只给了其一块玉牌,说若是今后能再遇见,就带他上山修行。

自己未曾说过去处,没想到这男子竟然还是找到了这白马镇,女道士便感有缘,允许他跟随自己,待到自己在此间办完事儿之后就带他回山,收作子弟。

如今倒是没有想到这年轻男子与刘老汉竟然有这么一重关系。

察觉到这女道人心中的趣意,年轻男子只觉羞辱异常,脸色微微泛红,声色俱厉呵斥道:“闭上你的臭嘴,莫要在此瞎说!”

刘老汉连连点头,“是是是,是老朽说错话了,公。。公子,莫要见外。”

刘老汉的声音,沙哑地就像是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蝉鸣。

女道士从旁道桌上取过一杯热茶,捧在手中微微抿了一口,饶有兴趣。

王成龙冷笑一声,脸上的怒容稍稍收敛,却显得愈加咄咄逼人,“做人,首先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就是要搞清楚自己是何等的身份!这世上不是谁都能高攀得起的,泥腿子,活该一辈子就是泥腿子。”

王成龙左右环顾一眼,尤为不屑,“就算是发了家,也改不了从腐臭的淤泥之中爬出来的烂命!”

刘老汉称是。

女道士似乎是对这些破烂家事有些听腻了,稍稍抬手,王成龙便极有眼力见儿地闭上了嘴,恭敬站在女道士身后,余光瞥了一眼刘老汉枯槁的面容,冷哼一声。

“且先不提那些烂事儿,”女道士看着刘老汉,“当初你信誓旦旦保证自己能为我取得造化,说若是失手了,甘愿拿命来赔。如今,是不是?”

刘老汉老泪纵横,猛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告饶道:“小人不怕死,只是小人还有一个傻儿子,还请仙姑高抬贵手,无论是出多少银子,千两、万两,小人绝不敢犹豫半分!只请仙姑看在小人兢兢业业为仙姑做事的份上,叫小人留下一条狗命来照看我那傻儿子!”

“你觉得我像是缺钱的人么?”女道士高傲道:“我看重的,无非是信誉。”

刘老汉浑身颤抖,忽而转身冲向那王成龙,嘶哑哭喊道:“龙儿,爹求求你了,求求你放过爹一命,叫爹好生去照看你那傻弟弟。爹虽然没有飞黄腾达,但家产也有白银千两,尽数留给你成不成?”

刘老汉的身形愈加佝偻。

王成龙先是恼怒刘老汉对自己自称是爹,随即瞅着刘老汉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种病态的快意,居高临下嘲讽道:“你也配说这种话?你那傻儿子,一个傻子,也配做我弟弟?”

刘老汉万念俱灰。

“爹!”忽而从门口传来一声惊叫。

几人寻声望去,便只见门口怯弱站着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胖子。

王成龙稍一惊诧,随即冷笑连连。

“少爷,快走,快走。。。”刘麒麟身边跟着那个精明的管事,正一脸急切拽着刘麒麟的衣袖。

刘麒麟不晓得是从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是一把甩开了管事的衣袖,小跑跑到刘老汉的身边,眼眶不自觉湿了,声音不自觉哽咽了,“爹,你快起来。”

刘老汉横眉冷竖,“你这傻子跑回来做什么,你要气死老子吗?还不快给老子滚!”

刘麒麟抓住刘老汉的衣裳,半晌没能拽动,终于哇得一声哭出来了,语气哀求,“爹,我不去那山上了,你打死我我也不去了,你快起来。。”

刘老汉这会儿才终于晓得,原来自己对那些山上的炼气士卑躬屈膝并不是为了刘麒麟,而是为了自己。刘麒麟想要的就是好好活着,安安稳稳活着,而自己却始终不服气,费尽千方百计要将刘麒麟引入那山上宗门之中,其实只是为了能给自己长脸面。

等到如今晓得自己真真实实想要什么之后,为时已晚。

刘老汉长叹一声,转头看着那女道士,猛地将头砸在地上,“仙姑大可杀了小人,只是请仙姑看在小人的苦劳份上,不求仙姑将我这傻儿子带入宗门,只求仙姑能照看我这儿子一把,他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不懂,我死了之后是要受别人的欺负的。”

王成龙嗤笑一声,丝毫不掩藏自己的不屑之色,“一个傻子,也想求神仙庇护?”

刘麒麟抬头看了王成龙一眼,随即转头看着那女道士,哭道:“不准欺负我爹!”

仙姑瞅着刘麒麟额头上的那一道伤痕,缓缓坐直了身子,微微眯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上架感上言

上架了,八月一号凌晨。

开这样一个章节无非就是求订阅罢了,各位书友其实心中有底,便不再多提,聊聊别的。

其实这本书是老九我临时构建出来的,原本是打算写一本科幻文,那本科幻文情节、人物大致都已经是想好了,大纲也写了有将近五千字,可惜是没过内签,便搁置了下来。

而后看见武侠征文,心中一动,晚上睡觉躺在床上琢磨之时,一个大致的框架便缓缓构建,人物填充、情节描摹,如此,便有了《我往长安左》。

最开始我是想将这本书定名为《长安》,但创建书的时候发现“长安”这个名字已经被占用了。我略微诧异,要晓得,我在起点搜书的时候可是没有见到名作《长安》的书籍。后来一想,只怕是某个作者创建了这本书却没有上传章节,又或者是什么原因下了书库罢,觉得很是遗憾。

不怕笑话,“我往长安左”这个书名我大致想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长安十月”?不成,有一个名作者就叫八月长安。

“万年长安”?不大好,不像是个书名。

“长安十年”?也不像是个书名。

“江湖夜雨”?恩。。。不好说,不喜欢。

“大长安”?原先不是有一部电视剧叫《大长今》来着?

“走马壮行图”?“武道为尊”?“雨行舟”?“我往长安”?“我往长安去”?“我往长安东西南北”?

而后便是《我往长安左》了,受尽颠簸。

不晓得诸君对这书名怎么看,我反正是觉得,还成吧,能算作是一个书名。

而后呢,上传章节,签约,继续更新,便一直到了现在。

一直到现在我没回复过评论,其实不是故作高冷,不想回复,只是手机号码绑定了另一个账号,想发言也发不了,就很烦。

但大家的评论我都看过了,有一些我特意留意。

例如书友“坐看风云起o迴梦鱼龙舞”在“第四章虎皮裘”发表了一句本章说,大意是主角赵长安在看那个长安小姐不该心虚,若是“心虚”的话就显得人物互动奇怪。

“那娴静小姐转过脸来同赵长安对望了一眼,赵长安心虚撇过脸去。”

其实心虚是很正常的,换个场景,在地铁上,你对面一个姑娘在低头玩手机。生得极为漂亮,你喜欢,便多看了两眼。那姑娘兴许是累了,抬起脸来,恰好对上你打量她的目光,你是不是有一些心虚?是不是会下意识转过脸去?

不要说自己就是脸皮厚,就是这么直直地对视,非要盯得人家姑娘脸红才肯罢休。

不同的。

我这样写,是想告诉大家赵长安心中对这“娴静小姐”有些好感,模模糊糊的喜欢,所以才“心虚”。

有时候,点开手机,打开qq微信,对其他姑娘随意聊天,怎么尬怎么聊。却对自己喜欢的那个姑娘犹犹豫豫,开句不算过分的玩笑还得提心吊胆琢磨她会不会生气。

如此,便是一样的道理。

此外,有人在评论底下酸,我是不想理会的,但这里我还是表明一下我的态度。

你看见这本书,点进去,觉得好看,喜欢,便点个收藏,有闲心,便投个推荐,写个评论,投个资。

若是不喜欢,觉得破洞百出,狗血毒心,大可在底下评论一句“垃圾书,浪费老子时间”之类,随后扬长而走。

除去广告之类,我保证一句评论都不删。你骂得对,骂得有理有据,我还会给你加精。

只是诸君是来看书的,就不用再琢磨书之外的东西了。

新人新书,没有名气,你来给我做宣传?

此外,感谢其他书友的评论、推荐,感谢书友“紫川老书迷”的打赏,请诸君多多支持,多多鼓励。

最后,八月一号凌晨上架,还是求个首订,求个收藏,求个推荐。。。奶奶的,各种求!

老九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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