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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如此娇花》


001 活着

承德三十四年,七月。

连续一个月的大雨,沧河决堤,洪流淹没了临安周遭十数城镇。

临安太守固城守仓,拒不放粮,延报灾情。朝廷赈灾不及,致使临安流民四起,饿殍遍地。

时逢乱局,南陈曹佢趁势起义,以迅雷之势攻占邱州、陆安、田奉三地,隐将临安合围其中。曹佢借天子不仁之名,行驱逐挑唆之策,致灾民暴动,灾情不断朝着京城繁华之地蔓延。

是夜,雨势瓢泼,数十个从临安逃难而出的难民蜷缩在京城外三十里处的虎踞山破庙之中。

忽明忽暗的火堆被夜风吹的仿佛随时都要熄灭,而那些人却只是抱着腿面无表情的看着破庙外天地一线的雨幕,虽是盛夏之夜,却如置寒冬。

冯乔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着半破的衣裳,乌黑的小脸通红,瘦小的身子不断打着哆嗦。

一只枯黄的手小心的探了下她的额头,感觉到额头上传来烫手的温度,那女人有些不忍。

“再这么烧下去,这娃儿怕是熬不下去了。”

“能不能想办法给她请个大夫?”

“请大夫,怎么请?先不说咱们手头上有没有钱,就算有钱,现在外头乱成这样,各处当官儿的都封了城,这荒郊野岭的有哪个大夫会来?”

“可是……她还这么小…”

那女人听着对面略带哽咽的声音,想着这些日子身边不断死去的人,想着自己那活活饿死在她怀中的孩儿,看着地上的冯乔满眼悲凉。

“小又如何,谁让她没有投生个好人家。”

与其跟着他们一起活活饿死,倒不如这么浑噩的死了也好。

至少不用再忍饥挨饿,不用一日日的算着自己还有几日可活。

破庙中并不挡雨,大雨顺着破瓦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庙里没有隔墙,两人的声音不大,可是在暗夜中却格外清晰。

听到又有人快没了,有的人面露不忍,有的人冷眼相待,更多的,却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汲取着火堆里传来的唯一的温暖,双眼无神,脸上全是习惯后的麻木。

火堆旁边,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饿得双眼发晕,当听到角落里传来的声音后,他扭头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冯乔,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小截的白皙小腿上。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人眼中满是血丝,双手紧紧握拳,脸上全是挣扎,然而当腹中一阵轰鸣声传来之后,他眼底的那点不安和挣扎便被凶残贪婪所取代。

那人突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了角落里,越过那两个女人的身旁就朝着地上的冯乔抓去。

那两个女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横身挡在冯乔身前急声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找吃的!”

“找什么吃的,这娃儿一路跟着我们,她哪来的什么吃的……”

那女人急急说完,却见那男人不仅丝毫没有褪去热度,反而眼中更见疯狂。

他干裂的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来,甚至离得近了,还能听到他死死看着冯乔时不断吞咽口水的声音。

女人头皮一阵发麻,被男人眼底的疯狂吓到,双眼猛地瞪大,惊恐道:“你,你不会是要吃她吧?”

男人双眼冒着嗜血的光芒。

“你疯了!她是人,她不是猪牛,她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怎么能吃她,你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反正她都要死了,死了和猪牛有什么分别。我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东西我就要死了。我不要死,我要活着,我好饿……吃了她就能活下去,吃了她就不用饿死!”

男人不知道是在说服女人,还是在说服自己,说话的时候眼中全是渴望和扭曲。

破庙里原本听到她要吃人而满脸惊恐的难民眼神也渐渐变了。

他们纷纷扭头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冯乔,胃里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源源不断传来灼烧一样令人发疯的痛楚。

这些人瘦的皮包骨头,脸上蜡黄的看不到半点血色,头发如干草一样散乱堆在头顶,双眼却逐渐被某种释放欲/望后的疯狂所吞噬。

他们知道如果再没有东西吃,就会被活活饿死,就像之前被饿死的那些人一样,被弃尸荒野,被秃鹫啃食,连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看着渐渐围拢过来的人,两个女人明显慌了,她们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他们都疯了!

两人伸手想要阻拦,却被最初那个男人狠狠踹倒。

“你们如果要拦着,那老子就连你们一块吃了,反正吃一个是吃,两个三个也是吃!”

周围人眼睛亮了亮,是啊,他们足有二十几人,那一个小娃儿又瘦又小,怎么够分?

两个女人被那些人饿狼似得目光盯着,脸上瞬间煞白一片,她们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发抖的缩回了另外一边的角落里,任由地上的冯乔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没了阻拦,男人眼中火热更甚,吞咽着口水大声让身后的人用庙里缺了脚的香炉鼎去接了雨水,放在火上烧着,然后自己一把朝着地上的冯乔抓去,拖着她时,仿佛拖着即将送上案板的肉,双眼冒光,嘴里的唾液分泌的更快。

鼎中的水逐渐沸腾,而那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一把生锈的砍柴刀。

刀上的寒光让得所有人都是一愣,紧接着看着地上的“肉食”发出垂涎的精光。

冯乔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头上一阵冷风袭来,而身前一个男人正挥舞着大背刀,毫不留情的朝着她双腿砍去。

冯乔有些发晕的头瞬间惊醒,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双腿一缩就直接朝着旁边滚了过去。

那刀擦着她腿边落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将她身旁的一截树枝一刀两段,而冯乔却趁着那人因为一刀落空而发愣的时候,一把捡起那被刀刃削尖的树枝,从地上爬起来贴到那人身旁,从他腋下钻过之后,拿着树枝朝着他脖子上扎了进去。

鲜血横流,男人惨叫出声,手上的刀“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满脸惊恐的想要伸手捂着脖子,嘴里发出“咕噜”“咕噜”咽血的声音。

原本周围围着的人都是吓了一跳,想象中那瘦小身体骨肉分离入锅烹煮下腹的场景没有出现,反而是那个拿刀的男人被人拿下。

此时那个年龄不大的娃儿一边握着半边留在男人脖子里的树枝,一边恶狠狠的看着他们,目光森寒,双目漆黑,吓得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冯乔扫了眼破庙,看着手中被她制住的男人,还有不远处装满了水烧的“咕嘟”“咕嘟”冒泡的大鼎,和眼前这些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饿了不知多长时间的难民,脑海中已经久远到快要遗忘的画面突然鲜活了起来。

大鼎,破庙,难民。

沸水烹煮时寸寸裂开的肌肤,那一夜夜为保性命换皮入药时疼入骨髓的嘶喊。

父亲的枉死,祖母的失明,她一辈子的厄难之始……

承德三十四年!

她居然回来了!

002 热汤

“咕嘟……你…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男人感觉到身后人身上的寒气越甚,那树枝卡在他气管之中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满脸惊恐,一边哆嗦着吞咽着喉间的鲜血,一边颤声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想杀你,是她们,是她们说你要死了!”

“我只是想要活着…我只是不想死…”

冯乔看着身前之人,看着他脸上的害怕惊惧,听着他委屈求饶的话语,双眼赤红。

就是这个人,为了保命,将她置于沸水蒸煮,拿她当活食饱腹;

就是这个人,让她即使被救之后,也失了女子该有的一切!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些人惊惧厌恶的目光,永远都忘不了那些恶毒残忍的话语。

失明后满心怨恨的祖母,恶毒狠辣的冯家人,从未停过的鞭打,每一日在耳边回荡的谩骂……

她顶着那具被沸水煮后惨不忍睹的躯体,顶着那张布满烫伤痕迹的脸,失了姻缘,没了一切,如同烂泥一般苟延残喘的活着。

手中树枝猛的握紧,那男人吃痛之下顿时尖叫出声:“你别杀我!!你不能杀我…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不想死!!”

“你不想死,便让别人去死?”

“你想活着,就拿别人的性命来换你自己的性命?”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比畜生多了底线。食人而保命,你简直死不足惜!”

冯乔的话一句比一句森寒,那人感觉到突如其来的杀气,瞪大眼就想开口说话,然而冯乔却是没给他机会。

手里尖细的树枝狠狠朝着脖子里刺进去三分,然后快速拔出。

那男人脖子上瞬间出现个血窟窿,鲜血如同泉涌,喷溅了冯乔一脸。

“啊!!”

“杀人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这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的娃儿真敢杀人。他们尖叫一声就想上前将冯乔拿下,谁知道还没动作就触及了冯乔的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午夜梦回之时,他们仍旧会被梦魇惊醒。

那眸子幽森寒凉,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冷的不带半丝温度,在染满污迹的脸上映衬着那赤红的鲜血,黑的吓人。

所有人都是齐刷刷的后退了几步,只觉得眼前这小娃儿就是个疯子,她看着人时就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狠狠撕咬他们。

谁也不敢再上前,更不想变成第二个躺在地上的男人。

冯乔紧紧握着树枝,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虚软,额上的温度未褪,她刚才杀人和此时的震慑不过是强弩之末。

见吓住了庙里其他的人,她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伸手拖着地上的大背刀走到不远处的火堆旁边,随便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

火光摇曳,她表面上背脊挺直,看不出来半点虚弱,可唯独她自己知道,她隐藏在袖子下的手却是在不断发抖。

长期未进食和生病的虚弱感让得她几乎要坐立不稳,双中发软的甚至要握不住那把唯一能够当作武器,早已经生锈的柴刀。

脑中一阵阵晕眩传来,冯乔却不敢闭眼,她知道饿疯了的人有多可怕,更不敢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一群想要拿她当口粮的人手中。更何况,她清楚记得上一世在这破庙之中,她被人所救,而那个人,十之八九就在破庙之外。

她猛的拿着刚才杀人后还没丢掉的凶器树枝,狠狠朝着胳膊上划去。

鲜血喷溅而出,脑中晕眩感暂去,冯乔这才一脸冷淡的扯掉贴身衣裳上稍微干净些的布条,绑住胳膊上的伤口。

破庙之外,几人站在雨幕之中,看着庙中的情景都是忍不住动容。

“主子,她…真是个孩子?”

柳西眼神晃动。

这小娃儿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之前杀人时,她下手狠辣,毫不留情,而此时对自己下手,更是没有半点迟疑。

柳西一手撑着伞,看着庙里火堆旁那个小娃儿把刀放在随时都能拿到的地方。她看似只是随意一坐,可是却将她整个后背都面向了不可能去人的后墙,身侧抵着房柱,那位置无疑是整个破庙里最安全的地方。

伞下还站着一人,穿着藏青色锦袍,腰间银纹锦带上挂着一枚莹白色福禄玲珑佩,明黄的锦穗垂落在身前,被夜风吹的来回晃动。

那人神色冷淡,听到柳西的话后一言不发。

“主子,外间雨越发大了,临安那边邱鹏程下令封了城,曹佢又在旁虎视眈眈,这一路上恐怕不会安稳。咱们不如先在这庙中暂歇一夜,明日再走?”

男人闻言“恩”了一声,抬脚朝着破庙内走去。

柳西见状连忙道:“里头除了那个小娃儿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们都丢出去,免得污了主子的眼。”

身后那些人领命,纷纷鱼窜进入庙中,不过一会儿,就听到庙中传出一阵惊恐叫声,随之那些原本躲在庙里的人就全被打晕了丢了出来,扔在了破庙外根本遮不住风雨的马厩棚子里。

庙中火光弱了许多,从庙中入了陌生人后,冯乔整个人就绷直了背脊,手中不自觉的握紧了长刀。

她稍微往后靠了几分,整个人隐藏在黑暗里,紧抿着嘴唇低头看着火堆,感觉到那些人朝着火堆旁走了过来,而那个人就那般寻了个最好的位置,任由身边的人在杂乱潮湿的地上铺上上好的绒毯,屈膝坐在一旁。

柳西熟练的准备好锅子放入了东西带来的熟食,不过一小会儿香味就传了出来。

他盛好一份递给萧闵远,萧闵远接过后,突然看着不远处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儿开口:“给她一碗。”

“主子?”柳西诧异抬头。

萧闵远没理会他,只是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食说道:“把带来的玉生丸给她两粒,还有,再取一床被子。”

柳西听到萧闵远的吩咐后脸上更为诧异。

他跟着萧闵远十几年,对他的性情可谓是极其了解,他很清楚自家主子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否则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主子看到破庙里那男人想要吃人的时候,没有半点动容,就算后来那小女孩差点被丢进鼎里烹煮,主子也同样无动于衷,没有半点想要出手搭救的意思。

柳西迟疑了一瞬,见萧闵远眉心微皱,连忙心神一颤吩咐人去取东西,而他自己则是盛了碗热汤朝着冯乔那边走过去。

冯乔在萧闵远开口之时就愣住了。

就像柳西熟悉萧闵远一样,她也知道萧闵远,上一世萧闵远在破庙之中救了她,但是她从来就没有感激过他。

她曾经亲耳听到萧闵远身边的人笑说,他们是怎么在破庙外亲眼看着她被人斩了双腿投入鼎中;

她也曾亲耳听他们说,若不是她被沸水烫醒,迷糊之中大喊她若是死了,她父亲冯蕲州会替她报仇,冯家不会放过他们的那些话,萧闵远根本就不会救她。

这个男人,心狠到了骨子里。

若与利益无关,对他无用,他从来就和善良仁慈无关。

可这一刻,他却是在帮她?

003 撩拨

冒着热气的碗被递到了身前,碗中食物的香味让得冯乔腹中轰鸣。

冯乔却没去碰它,只是抬头道:“为什么?”

柳西愣了愣,以为冯乔是在问他,他把玉生丸塞进冯乔手中诧异道:“什么为什么?”

冯乔却没理会他,只是执拗的看着萧闵远。

她脸上血迹未清,杂乱的长发遮掩了大半的容貌,让人看不清楚长相,可是那双眼睛却格外清亮。

女孩仰起纤细的仿佛一掐就断的脖颈,紧抿着嘴唇皱眉道:“为什么?”

为什么上一世不最初就救她,而是那么心狠的看着一个无辜女子被人烹煮,被人毁了一生也无动于衷。

为什么这一世她不让他救了,她不欠他恩情,他却突然主动出手相帮?

冯乔什么都没说,可是萧闵远却像懂了她的意思。

他看着女孩儿黑亮的眼睛,那眼底的逼视隐怒让他也忍不住愣了愣,下意识的侧开了眼,等到回过神来时,他才惊觉自己居然会被个小孩吓着。

萧闵远眯了眯眼,拿着勺子含了口热汤咽下去后,淡淡道:“不为什么,顺眼而已。”

顺眼而已。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的就像是我喜欢甜食不喜欢辣的一样随意,冯乔却莫名怒极,怨恨自心底而起。

就因为不顺眼,就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之人被毁?

就因为不顺眼,她一辈子就只能蜷缩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过的人不人鬼不鬼?!

冯乔从来都知道人心不善,这世上没有谁有义务一定要帮谁,可她宁肯萧闵远就那般冷心绝情的看着她去死,也不愿意快要死了时才被他因利益所救,让她如同怪物一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她紧紧握着拳头,垂着眼帘遮掩住眼底几乎喷涌而出的杀意,直接站起身来朝着破庙外走去。

“哎,你去哪儿啊,外面这么大的雨,你这样出去会死的…”柳西急忙开口。

冯乔脚下一顿,回头时眼中的冰冷刺的柳西倒退了两步。

“我死不死我不清楚,但是你们继续前往临安,一定会死!”

柳西怔住,萧闵远猛的抬头。

冯乔瘦小的身子站在庙门口,外间风雨交加,而她沙哑的声音却如同轰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沧河决堤,临安封城,邱鹏程延报灾情,不开仓赈灾,并非是因为他胆小,而是因为临安城内粮仓根本就没有米粮。临安乱后,曹佢连取三城,只要拿下临安,便能直逼京畿。”

“邱鹏程为保性命封锁城门,但曹佢却已派兵围困邱家所在的奉县,一旦奉县城破,邱家之人落于曹佢之手,邱鹏程必反。”

“你们此时前去临安,不过是当了送上门的人质,死路一条。”

萧闵远忍不住站起身来,脸上满是寒霜。

“你如何知道我们要去临安?”

冯乔扬唇:“南陵贡品帛寽锦,皇家御用云湘绣,你腰间的龙纹佩如此招摇,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人你是皇室中人。”

“眼下临安乱起,此处以南全是乱民,寻常人尚且避之不及,你一个皇室中人却在此时南下,除了是奉皇命前往临安平乱,调查沧河决堤之事外,还能干什么?”

萧闵远紧紧看着冯乔,眼底早没了刚才的风轻云淡,眼中带上了几分杀意。

柳西早已经贴身站在萧闵远身前,脸上全是警惕之色,他右手放在腰间长剑上,紧紧握着剑柄,仿佛只要萧闵远一声令下,他便会直接拔剑取了眼前之人的性命。

萧闵远听着冯乔一口道破他身份,双眼生寒:“你明知我身份,却还敢如此狂言,你就不怕我要了你的命?”

冯乔闻言嘲讽一笑:“我不过是个落难之人,要我性命何其简单,只不过邱鹏程若是一反,临安落到曹佢手中,南都六去其四,就是不知道陛下到时候会不会也要了殿下性命……哦,不对,殿下可是皇子,也许陛下会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轻饶了殿下?”

萧闵远脸上瞬间扭曲。

这大燕朝谁不知道,永贞帝薄情,他独断专行,喜怒无常。对宠爱的皇子,他或许还有三分耐性,可是他萧闵远,却从来都不是永贞帝所看重的儿子。

这次临安之行,谁都知道其中危险,朝廷每年拨发大量银子用来巩固沧海大堤,可不过一月大雨就冲垮了号称坚不可摧的堤坝。

临安受灾,那维修堤坝的银子去了哪里,那本该赈灾的粮食又去了何处,若是认真计较起来,朝中六部恐怕谁都脱不了干系。

朝中利益纠葛,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能保证真查出什么来触动那些人的利益时,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性命攸关时,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铤而走险?

除此之外,临安周边暴乱,曹佢虎视眈眈,邱鹏程摇摆不定……桩桩件件都是危机。

萧闵远若是得宠,永贞帝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让他前去临安?

冯乔自然知道萧闵远在朝中处境,更知道以永贞帝的性情。如果临安真的被曹佢拿下,让他觉得萧闵远无能,永贞帝虽不至于杀了萧闵远,可萧闵远却一定会自此失了帝心,再也无缘那帝王之位。

而这,却比要了萧闵远的命更让他难受!

萧闵远大步走到冯乔身前,伸手狠狠一把擒住她的脖子,满脸阴寒道:“你找死!”

冯乔脖颈被扼,呼吸顿时变得困难,她用力踮着脚尖,声音微弱,眼神却坚定。

“我从不寻死,我只是看在殿下看我顺眼的份上,善意提醒殿下。想拿下临安,未必要与曹佢大军硬碰硬。”

“邱鹏程本无大错,他之所以摇摆不定,闭城不出,无外乎是因为灾情上报不及,怕陛下问罪,可沧河决堤,临安至京城道路被冲毁大半,大雨倾城,信使路途遇险,上报不及也情有可原。”

萧闵远双眼一顿,寒声道:“那无粮赈灾呢?”

“粮仓握在邱鹏程手中,他若不说,谁能知道仓内有无粮草?”

冯乔呼吸渐渐急促,脸色也由红转白,干裂的嘴唇泛起了青色,她却只是睁着眼定定的看着萧闵远。

“大燕律令,凡三品以下官员,无上旨,不得擅开官仓,而邱鹏程不过是正四品太守。他所行之事并无违逆之处,又何来重罪?”

“只要殿下让他知晓,你能护他性命,护他家人周全,能让陛下不对此事深究,他又怎会冒险投奔曹佢,做那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

萧闵远听着冯乔口中的话,脸上神色不断变幻。

冯乔的话丝丝入扣,每一句都砸进了他心坎里。

临安乱局已现,曹佢连取三城,固守南都,他若强行进入临安,先不说邱鹏程惊惧之下恐会直接投奔曹佢,就算不会,他也要和曹佢硬碰硬。

届时无论成败,临安境内都只会更乱,他根本就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极有可能被朝中敌对之人攻讦。

相反,如果他能保住奉县,救出邱鹏程家人,无论是用以要挟邱鹏程,还是施恩于他,都极有可能兵不血刃拿下临安城。

只要有了临安和邱鹏程,他便有无数的办法能够拿下曹佢,而曹佢一去,所有乱局立解,他萧闵远就是此次平乱最大的功臣。

冯乔看着萧闵远脸色不断变化,感觉到脖子上的手缓缓松开了些许。

她猛的吸了口气,用力挣脱开了脖子上的手,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跌靠在身后墙壁上,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萧闵远看着她咳的满脸通红,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而露在外面的脖子上还带着一圈刺目的掐痕。

他目光微凉,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冯乔,都转运使冯蕲州之女。”

004 圈套

一个时辰后,破庙外传来马车离开时“哒哒”的马蹄声。

风雨吹得墙上挂着的半扇窗户啪啪直响,最后仿佛受不住力道,“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柳西站在萧闵远身旁,看着那马车在雨夜之中越走越远,忍不住低声道:“主子,她知道这么多事情,为什么不杀了她,还让人送她回京?”

萧闵远面无表情。

他何尝不想杀了冯乔?

这么多年来,就算在皇室蛰伏,就算要伪装示弱,他也从来没被人如此逼迫过。

可是冯乔……

她却是毫不留情的掀了他的伤疤,将他隐于人下的一面彻彻底底的逼了出来。

他刚才差一点就掐断了冯乔的脖子,可是最终他却什么都没做,不仅没杀她,还不得不命人护送她回京城,只因为她父亲是冯蕲州,那个官位不高却掌实权,让他们几兄弟数度亲自拉拢,都从不见成效的都转运使冯蕲州。

都转运司,掌全国榖物财货转输与收纳,冯蕲州虽只是从三品,可手中所掌握的财路却堪比大半个户部。

每年从冯蕲州手中经手的钱财货物堪比惊天之数,朝中无人不想拉拢冯蕲州,只是冯蕲州其人却是油盐不进,从不与任何人交好,更不给任何人颜面。

若说冯蕲州有什么软肋,那就只有一个,就是他与亡妻所生的独女。

京中谁人不知冯转运使宠女如狂,为了女儿什么都愿意去做,而冯乔就是那颗被冯蕲州捧在心尖尖上的明珠。

碰不得,伤不得。

不仅不能杀,萧闵远还要强装笑脸,好好的将她供着,安安稳稳的把她送回京城,送到冯蕲州身边。

“主子……”

柳西见萧闵远满眼阴鸷没有回话,还想再说,却不想脸上重重的挨了一下。

“啪”的一声,柳西大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主子。”

柳西满脸惊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而原本站立在旁的那些侍卫也是满脸惊惧的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离京之前,我曾亲口说过,临安之行危险,命你将所有会暴露身份引人注意的东西全部收起,换成寻常之物。如今我身上为何会有云湘绣的帛寽锦,为何还有皇室才有的龙纹佩?!”萧闵远寒声道。

柳西瞳孔一缩,突然想起之前冯乔说过的那些话,脸色大变。

之前离京之前,他曾亲自整理过萧闵远的衣物,他明明记得已经将所有会暴露身份的东西全数替换了寻常之物,可是如今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出现在萧闵远身上?

临安之行前途未卜,萧闵远奉命平乱,并调查沧河决堤之事,届时若真的查到了什么,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萧闵远穿戴着这一身东西,岂不是把自己弄成了活靶子,生生的在那些人眼皮子地下晃悠?

柳西一想到后果,砰砰砰的磕头道:“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大意险些害了主子,请主子责罚!”

萧闵远一把将身上的福禄玲珑佩扯了下来摔在地上,寒声道:“去给我查!”

他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吃里爬外陷害于他!

柳西连忙领命。

萧闵远紧抿着嘴唇,想起冯乔临走时说的那些话,满脸阴沉道:

“通知李肃,改道奉县。派人想办法混进临安,告诉邱鹏程,只要他心向着朝廷,我定会护他家人,保他性命无忧!”

﹉﹉﹉﹉

马车离开破庙之后,就朝着京城方向一路疾驰。

外边的大雨不断冲刷着车顶的木棚,发出巨大的拍击声。

耳边雨声阵阵,冯乔却是瘫软在马车之中,想起萧闵远想杀她却不能杀她,最后还强装笑脸送她离开的样子,满脸苍白的无声大笑起来。

上一世萧闵远得知她身份救了她之后,本想借着这份救命之恩搭上她父亲,所以对她百般温柔,千般照顾,谁知道等他们在临安耽搁了大半个月回到京城之时,父亲却已经意外身亡。

大伯冯恪守对她不闻不问,伯母极尽嘲讽之能,祖母因伤心父亲之死哭瞎了眼睛,而那些往日言笑晏晏的兄弟姐妹,恨不能将她当成烂泥,谁都来踩上一脚。

见她再无用处之时,萧闵远原本的温柔小意瞬间没了踪影。

他毫不留情的将她抛在了冯家,任由她被冯家人欺凌,最后却在她苦苦挣扎好不容易活下来,在她有了能保护自己的本事之时,却是寻上门来,要她报他在破庙之中那一夜的救命之恩。

冯乔笑得嘴唇轻抖,眼里却满是寒凉。

若论无耻之人,萧闵远决计是其中翘楚,这世间怕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她如果不好好报答一番,又怎能对得起他处心积虑换来的“救命之恩”,又怎么对得起她数十年如一日的痛苦挣扎?

上一世邱鹏程从来未曾想过要反,就算是到了最后,李肃带兵与曹佢决战之时,邱鹏程也从未主动投奔过曹佢,只因为她刚才告诉萧闵远的那些话本就是邱鹏程事后替自己脱罪之言。

当时萧闵远直接带人去了临安,而邱鹏程在他们入城之前就命人强征民粮添满了官仓,并且帮助萧闵远平叛。

永贞帝为此只是贬了他官职,让他逃过了一劫。

这一世萧闵远若是直接前往临安,事情或许会和上一世一样发展,最后让他捞一个天大的功劳。只可惜,以萧闵远的性情,在听了她之前的那些话后,他必定会舍了临安,前去奉县。

萧闵远从来都是心狠之人,他一定会想着拿下邱氏族人。

若邱鹏程归顺,便以此施恩得一份恩情;

若邱鹏程谋逆,便以邱氏一族的人为人质,牵制邱鹏程。

只可惜萧闵远却根本就不会知道,一旦他去了奉县,却是触及邱鹏程逆鳞,邱鹏程必反无疑。

冯乔想起上一世听人说起过的那个被邱鹏程藏在奉县祖宅中的女人,那个背负着谋逆之名,与二皇子萧络合造反后举族被诛的裘家后人,眼底泛起冰冷笑意。

她倒是要看看,逼反了邱鹏程,临安一失,萧闵远还拿什么去挣那天大的功劳!

005 亲疏

马车一路颠簸,赶车的人几次见着冯乔满脸苍白,几乎要晕厥过去,忍不住想要停下来暂歇。

“冯四姑娘,我瞧着你脸色不好,要不然咱们先歇歇?”

冯乔没说话。

那人舔了舔嘴唇,看着雨幕道:“这雨越下越大了,道上泥泞不好走,我记得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几户人家,不如咱们过去休息一晚,明儿个天明再走?”

三殿下可亲口吩咐过,要他完好无损的将冯乔送回冯家,亲自送到冯大人身边,可是冯乔眼下的样子却跟风中残烛一样,嘴唇干裂泛青,脸上白的吓人。

冯乔脑中有些迷糊,她强撑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声音沙哑道:“不必了,直接回京。”

“可是你身子…”

“我身子无碍。”

见那人迟疑,冯乔声音重了几分:“你们殿下应该吩咐过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再说一次,我很好,立刻回京!”

那人闻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猛一抽马鞭,马车速度就又快了几分。

冯乔攀着车窗的扶手,稳着身子免得四处冲撞,脑子就好像有人在拽着来回拉扯,一阵阵的抽疼,身上明明发热,肌肤上却凉的透骨。

她颤抖着身子缩在披风下,将脸也藏在领子下面,牙齿不断打着哆嗦,她却用力掐着掌心,不让自己晕过去。

冯乔不敢停,她必须要立刻回京。

上一世冯蕲州出事的时间就是在这几日,当时她和萧闵远一起被困在临安城,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了她的消息,说有人在沧州见到了她,于是匆匆赶去沧州,却不想途中遇上了匪祸,意外死在了沧州。

等到临安事毕,她随萧闵远回京之时,父亲的棺柩早已经被匆匆下葬,她甚至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当时所有人都说父亲是因为外出寻她才会意外而亡,可是她却不信。

冯蕲州身边一直都有亲随保护,更何况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明知南都因水灾战乱,他必会避开危险,又怎会那般轻易就在沧州遭了匪祸?

冯乔紧紧握拳,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父亲还未离京,她绝不能让父亲这个时候前往沧州。

马车行至京城之时,天色已经大亮,下了一整夜的雨也停了下来。

冯乔催促着赶车之人前往冯家,而冯家常青院中,冯老夫人却是脸色铁青,用力拍着桌子,气得身子直抖。

“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卿卿那么大个人,你们怎么就能把她给弄丢了,啊?!现在外头这么乱,你让她一个孩子怎么护着自己?”

冯恪守垂着头,其妻刘氏跪在地上,掩着脸低声哭泣着。

冯老夫人听的头疼,一摔手里的佛珠气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除了哭你还能干什么?!我告诉你,要是卿卿真出了什么事情,这个家你也别呆了!”

“母亲!”

刘氏猛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冯老夫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重话来。

冯恪守在旁忍不住开口:“母亲,秀芝也不是故意的,当时情况那么乱,卿卿没有好好跟在秀芝身边才会被人劫走。卿卿是二弟的女儿,是我们的亲侄女,难不成秀芝还能故意盼着她出事吗?”

“那大哥的意思就是,卿卿失踪不怪大嫂,怪只怪我那才十岁的女儿没有死死抱着大嫂,没有在被人劫走时拼死抵抗?”

门帘被突然掀了起来,冯蕲州满脸寒色的大步走了进来。

冯恪守吓了一跳,连忙就开口解释:“二弟,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大哥是什么意思?”

冯蕲州双眼直视着冯恪守,语气寒凉:“大嫂明知道当时情况混乱,为什么不护着孩子在济云寺中等着府中派人去接,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候急着下山回府?”

“济云寺中武僧众多,就算是再来一倍的匪徒也伤害不了他们,她为何非要带着卿卿在那个时候出寺?”

“同是前去济云寺,长淮,长祗,冯妍,他们一个都没有出事,为什么独独我的卿卿下落不明?!”

刘氏脸色发白,被冯蕲州话中意有所指说得险些晕过去。

冯恪守被冯蕲州的气势逼的倒退了两步,等回过神来明白冯蕲州话中的意思后,顿时瞪着眼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大嫂故意弄丢了卿卿不成?!”

“是不是故意,你们心中清楚。长淮,冯妍皆是你子女,长祗已大知道保护自己。济云寺遇匪之时,你们这么多人一起,为什么独独守不住一个卿卿?”

冯恪守脸上气得煞白,冯蕲州却是不留情道:“卿卿被人劫走后,你们既不报官,也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反而瞒骗着我,居然说卿卿是被郭家女儿请去了府中玩耍。”

“如果我昨日没有同郭阁老闲谈知道实情,你们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又准备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你们弄丢了我的女儿!”

冯蕲州的话一句比一句刺人。

冯恪守气得嘴唇直哆嗦,可是看着冯蕲州发红的眼睛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是骗了冯蕲州,可那却是因为冯乔丢了。

冯蕲州对冯乔的在意,冯家上下谁不知道,他怕冯蕲州知道冯乔被劫迁怒他们,所以才想着瞒着他,想着等到找到冯乔就好。

谁知道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了,冯乔依旧下落不明,出去打探的人没有半点消息。

冯蕲州下朝时与郭阁老闲聊了几句,他和刘氏撒的谎就这么给戳破了。

冯恪守张了张嘴:“二弟,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

冯蕲州冷眼打断了冯恪守:“大哥大嫂最好求着老天保佑卿卿完好归来。她若是无事,此事也就罢了,她若是有什么万一……”

一声冷哼,带着毫不遮掩的血气。

冯老夫人脸色顿时变了。

“蕲州,恪守是你大哥,你说的都是什么浑话!”

冯蕲州扭头看着冯老夫人:“就是因为他是我大哥,我才没对他怎样。若换做是别人,母亲该知道我手段如何。”

006 归来

“你!”

冯老夫人本想仗着身份训斥他几句,却没想到被冯蕲州毫不留情的堵了回来,气得胸膛一阵起伏。

她用力捶了捶桌子,气得声音都发抖。

“孽障,都是孽障!”

刘氏连忙扑过去替冯老夫人顺气,嘴里哭喊:“母亲,您别动气,都是媳妇的错,是媳妇弄丢了卿卿。若是卿卿回不来了,媳妇就遂了二弟的意,给卿卿偿命。”

“媳妇自知不讨人喜欢,是媳妇弄丢了卿卿。”

她扭头看着冯蕲州,哭得不能自抑:“可是这件事情和你大哥无关,二弟若真要人替卿卿偿命,那便来寻我吧,只求二弟看在大爷是你大哥的份上,不要为难他。”

冯老夫人见刘氏哭的双眼红肿,一心向着冯恪守,忍不住动容。

“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卿卿不会有事,就算有事,那该遭天谴的也是那些贼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刘氏捂脸嚎啕大哭。

冯老夫人拎着佛珠拍拍她的手:“你二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也是一时气急说些胡话。什么偿命不偿命的,都是一家人,也不嫌忌讳。”

冯蕲州听到冯老夫人满是暗示的话不愿搭理,更是不耐烦看刘氏哭天喊地委屈至极的样子。

她弄丢了他宝贝女儿,难不成还要他笑脸相迎?

冯家之于他来说,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冯乔。

如果冯乔真出了事情,他绝对不会对刘氏留情!

冯蕲州沉着脸转身就准备离开,继续命人去找冯乔的下落,却不想就在这时,门外却是急匆匆的跑进个人来,直直的朝着他身上撞了上去。

冯蕲州皱眉一转身躲了开来,那人就不偏不倚的撞上了站在他身后的冯恪守。

冯恪守正气得心口疼,被撞之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站直身子后就一脚踹了过去:“混帐东西,没长眼吗?”

“大爷恕罪,大爷恕罪,小的不是故意的。”

冯老夫人捏着佛珠任由刘氏替她顺气,见状沉声道:“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回老夫人,是四小姐,四小姐她回来了。”

“砰!”

冯老夫人手中的佛珠撞在了桌子上,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冯蕲州一把掀开冯恪守,上前抓住那人的领子急声道:“你说什么?”

那人被扼的直翻白眼,连忙道:“是四小姐,四小姐回来了。三皇子府的人说,三皇子在南下的时候在虎踞山中遇到了四小姐,所以命人送她回来了…”

“那卿卿人呢?!”

“回二爷,四小姐发热病重,已经送去榭兰院了。”

冯蕲州脸上惊喜交加,一把松开那人的领子,快步就朝着门外走去。

冯恪守和刘氏怔了怔后,脸上露出些欣喜之色,刘氏更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可算是回来了,她要是再不回来,二弟恐怕真以为我将她如何了。”刘氏扭头开口道:“母亲,这下媳妇总算是能说的明白。”

“是啊,可算是回来了,我可怜的娇儿,这两日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冯老夫人抹了抹眼角,连忙让刘氏扶着她站起身来:“快,快扶我去看看。”

冯乔的榭兰院中,几个丫鬟满脸焦急的守在门外,时不时的朝里面张望。

其中一个扎着双丫髻,脸蛋圆圆的丫头满脸是泪的敲着门哀求道:“小姐,你就让奴婢进去看看好不好。奴婢是趣儿啊,是自小跟在你身边的趣儿,你让奴婢瞧瞧你好不好?”

门内的人一声不吭。

趣儿急的团团转,伸手就想去推门,谁知道才迈进去一步,迎面一个香炉就砸了过来。

“出去!”

冯乔的声音沙哑难听,却带着厉色。

趣儿连忙后退开来,眼泪哗哗的流,跺着脚小脸焦急道:“二爷怎么还没来?不是让你们去通知二爷了吗?”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冯蕲州大步走了进来。

冯蕲州看到所有丫头都被赶在门外,连忙走过去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卿卿呢?”

趣儿连忙道:“小姐在里面,她把我们全部赶了出来,不让任何人靠近。二爷,您快进去瞧瞧小姐吧,她一直在叫着您。”

冯蕲州脸色一变,连忙推开房门就朝着里面走去,谁知道迎面一个枕头就砸了过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都出去…”

“父亲,让父亲过来…”

“别靠近我…滚出去!”

床上的人儿脸色煞白,干裂的嘴唇如同脱了水的鱼一样,上面满是一道道裂开的口子。

她努力的睁大着眼睛,眼中却是茫然一片,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嘴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冯蕲州看着冯乔脖子上那一圈醒目的掐痕,看着她明明已经快要晕厥,却将嘴唇咬的鲜血淋漓,满心防备着所有人的样子,心中仿佛针扎一样疼痛。

“卿卿…”

冯乔闻声抬头,脑中的晕眩让她甚至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她略带茫然的朝着出声处侧了侧头,只觉得那声音熟悉至极,却又带着时隔一世的陌生。

“卿卿,我是爹爹…”

“爹爹?”

冯乔费力的睁大着眼,想要看清楚说话之人,可是眼前却只有个隐约模糊的人影。

她张开口嘴,喉间发出的声音仿佛沙砾摩擦,低哑的几乎听不清楚。

冯蕲州心口好像被利箭刺穿,疼的满眼发红。他快步上前,伸手抱着冯乔,低声道:“是爹爹,是爹爹…卿卿乖,爹爹在这儿,爹爹在这儿…”

冯乔听着那梦中才会有的声音,紧紧抓着冯蕲州的衣袖,仿佛抓着心中的救赎,抓着那唯一能让她脱离噩梦的光明。

她拼命的仰起脸来,眼中星光璀璨,露出灿烂至极的笑容。

“爹爹,我终于找到你了…”

声音嘎然而止,冯乔双眼一闭,身子软倒在冯蕲州怀中。

冯蕲州感觉着怀中几乎没有重量的冯乔,看着她如同断线的木偶,几乎快要感觉不到呼吸,连忙对着不远处站着的下人怒吼道:“请大夫,快去给我请大夫!”

007 锋芒

冯乔失踪近三日,突然归来,冯家乱成一团。

原本娇憨可人的冯乔风寒入肺,高热不退,一直昏迷不醒,几度垂危。

冯蕲州请遍了京中的大夫,谢了朝,不理政事,片刻不离的守在冯乔身旁。

冯老夫人见冯蕲州一副诸事不理的架势,几次劝诫都不见用,气得险些跟着病倒。

永贞帝数日不见冯蕲州上朝,命人询问后得知其独女重病垂危之时,派遣太医院院首亲自前来诊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冯乔的病情,险之又险的捡回了冯乔一条性命。

又一次扎针结束之后,周太医将银针收起时,就看到守在一旁的冯蕲州立刻上前,亲自拿着帕子替床上的小娃儿擦着汗珠,不由心中感叹。

这京中人人都说,冯蕲州爱女如狂,将其独女看的如珠如宝。

往日他还只是听人说说,今日亲眼见过之后,方才知道外边那些人恐怕还说得轻了。

这哪里是珠宝,这分明就是命根子。

“冯大人,这次扎针之后,四小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她怎么还不醒?”

周太医有些无奈道:“冯大人别担心,四小姐是因之前风寒入体耽搁的太久,没有及时医治,再加之惊悸忧思,又饿了许久,所以损了身体底子。”

“老夫之前见四小姐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昏迷时仍旧睡的不太安稳,所以在她的药中加了一味转心莲和珍珠母。看着时辰,应该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该醒了,等到四小姐醒来之后,冯大人需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切记不可再入风寒,饮食上面也要清淡软糯,还有,切不可再受惊吓。”

冯蕲州闻言松了口气,连忙起身道:“多谢周太医了。”

周太医笑了笑:“冯大人不必言谢,老夫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再说四小姐福大命大,就算没有老夫,也定会好转过来。”

听到周太医说着吉利话,冯蕲州看他更顺眼了几分,在知道冯乔的病情没有大碍后,他脸上这几日来头一次露出些笑容。

冯蕲州小心的收好周太医开好的方子,让趣儿去拿药,然后亲自将周太医送到府门前离开后,这才返回了榭兰院。

踏进房中时,才见到冯老夫人和刘氏也在其中,旁边还站着冯恪守的妾室王姨娘。

“你们怎么过来了?”

冯蕲州皱眉,见刘氏靠近床边,伸手朝床上探去,他直接大步走上前去,高大的身形一挤一撞,刘氏就被迫从床边退了开来。

冯老夫人见他这幅老母鸡护着鸡崽子的样子,满心不喜。

“怎么,你现在连句母亲都不愿叫了?”

“母亲想多了,我只是听说母亲这几日身子不爽。卿卿还卧病在床,别过了病气给您。”

冯老夫人听着冯蕲州的话气的心口抽疼。

他这把冯乔疼进骨子里的样子,哪里是怕冯乔过了病气给她,他是怕她们扰了他宝贝女儿养病吧?

冯老夫人捏着佛珠,心知冯蕲州这还是在气之前刘氏弄丢了冯乔,她偏袒刘氏的事情,强压着怒气道:“方才我听下人说,周太医说卿卿的病情已经好转了大半,你谢朝已经好几日了,家中有我和你大嫂照看着,你也应该顾着正事儿。”

冯蕲州闻言淡淡道:“朝里的事情儿子自有分寸。”

“胡闹!你要是有分寸的话,这几日怎会让那些人都找到府里来了?”

冯老夫人皱着眉头,脸上带着几分怒意:“你大哥说这几日朝堂上乱的不行,临安那边更是打起来了。陛下这个时候让周太医来府里,不仅仅是为了替卿卿看诊,更重要的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为朝臣,这种时候你不在都转运司里待着,不为陛下分忧解劳,反而在家里守着你家闺女,像什么话?!”

冯蕲州虎目一瞪,面上锋芒毕露。

“卿卿遇险归来,又病重垂危,我冯蕲州这一生就只有这一个孩子,我守着她,谁敢说半个不字?”

008 精明

冯老夫人气得脸都青了。

“卿卿重要,难道朝政大事就不重要?”

“母亲多虑了,朝中有贤臣无数替陛下分忧解劳,少我一个,这大燕江山也不会塌了。”

“你!”

冯老夫人气得紧紧拽着手里的佛珠。

冯蕲州言语恭谨,脸上却没有半点谦慕之色:“母亲每日挂心这后宅之事,已属劳累,朝中的事情就不劳母亲费心了,儿子知道该如何处理。”

“你!!好好好,你这是嫌我多事了?!”

“儿子不敢。”

冯老夫人见冯蕲州油盐不进,气得浑身发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胸口起伏话都说不出来。

刘氏和王姨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左右扶着。

刘氏急声道:“二弟,你怎么能这么跟母亲说话?母亲也是关心你,你可知道,你这几日寸步不离的守在卿卿床前,母亲又何曾心里好受?她日/日拖着病体在佛堂求菩萨保佑,让卿卿早日好起来。你怎能这般气她?”

“是啊二爷,老夫人本就病着,一听说四小姐醒过来,不管不顾的就赶了过来。您可别气着她老人家了。”王姨娘也在旁劝道。

冯蕲州闻言看了眼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年逾六十,头发花白,脸上早不复记忆中风华。

此时她捂着胸口,脸上绷得极紧,胸口起起伏伏的,显然被他气得不轻。

冯蕲州抿了抿嘴唇,想起冯老夫人对他的好,脸上终究是和缓了一些。

“母亲,我知道你是关心于我,但是你也该清楚,卿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这次卿卿能平安归来,我心中庆幸的同时,却又恨极怕极,我恨那伤害卿卿之人,我更怕这一次卿卿若没回来,我百年之后该如何去见云素,告诉她我弄丢了我们的女儿?”

冯老夫人见他模样,气虽未消,可终究耐不过慈母心肠,硬梆梆的道:“我知道你疼卿卿,我也恨极了那贼人,可如今卿卿已经平安了,我自会好好护着她,你又怎能因她误事?”

冯蕲州扶了冯老夫人一把,搀着她坐下后说道:“母亲何时见儿子耽误过事情?”

冯老夫人一怔。

冯蕲州递给她一杯茶说道:“眼下临安之事未解,三皇子招安不成,反倒不知为何激怒了邱鹏程,让邱鹏程倒向了曹佢。如今南都六去其四,陛下对此震怒异常,朝中之人恨不得与此事撇的越远越好。”

“母亲也知道我手中握着各地转输,眼下三皇子催要军粮,大皇子、五皇子又想从中作梗,我无论帮了谁,都势必会得罪了另外一方,而陛下也绝不会愿意看到我和朝中皇子结成一系。”

冯老夫人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与其这个时候冒头,倒不如呆在府中谁也不帮。陛下表面上或许会斥责我几句,说我因私费公,可你看周太医这几次来府中带着的东西,一日比一日贵重,就知道陛下是满意我的做法的。”

冯蕲州的话说完,冯老夫人脸上变幻莫名。

她向来都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行事自有章程,只是她没想到,看似简单的朝政之事,其中居然牵扯这么多内里。

之前见冯蕲州一心守着冯乔,对其他的事情不管不顾,她还以为他糊涂了,却不想他不仅不糊涂,反而比谁都精明。

旁边的刘氏闻言脸上也是变了变,把冯蕲州的话记在了心里,想着回去之后一定立刻把大皇子府送来的东西全部退回去,千万不能因为一些小利把自家赔了进去。

“那你还要在这里守到几时?你瞧瞧你这些日子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不如让你大嫂和丫头在这里守着,你回去好好歇着?”

冯蕲州摇摇头:“大嫂管家,手里事情不少,至于丫头我更不放心。卿卿好不容易才回来,我绝不许她再出任何事情。”

刘氏闻言脸色不好看。

这是防备着她,怕她把冯乔怎么着了?

冯老夫人听着冯蕲州的话,就知道冯乔没醒之前他是决计不肯走的。

她心中不喜,却也知道自家儿子往日里对这孙女宠成什么样子。

刘氏弄丢了冯乔,老大又瞒着他那么久,他对老大两口子不满也正常。

冯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留在屋里又同冯蕲州又说了些话后,就带着刘氏,还有那个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存在感的王姨娘一起离开。

几人刚出了院子,刘氏就红了眼睛。

“母亲,二弟这怕是恨上我了。”

“胡说什么!”

刘氏拿锦帕掖着眼角:“我哪有胡说?二弟往日里就不待见我,这次他更是一心觉得,是我故意弄丢了卿卿,怕是更把我恨进骨子里了。”

冯老夫人闻言斥了一句:“事情又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

“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二有多宠着卿卿。卿卿因你丢了,还差点没了性命,他迁怒你几日也属正常,回头好好陪个不是,对卿卿好些便是,胡糟些这些话做什么?”

“可是…媳妇觉得委屈。”

刘氏低低哭着,那样子委屈极了。

冯老夫人听得头疼,见她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直接撇了她扶着自己的手。

“多大点事情,值得你哭成这个样子。你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手里还管着后宅,这样子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王姨娘也在旁底低声劝着:“夫人快别生气了,二爷向来就是这脾气,大家都是一家人,您忍忍也就过去了。再说,就算二爷真不喜欢您,大爷和老夫人也会护着您的。”

冯老夫人拍了拍王姨娘的手,皱眉看着刘氏:“看看你这样子,连个姨娘都比你懂事,亏得你还是当家主母。”

刘氏委屈的不得了,想要辩解几句,可是冯老夫人却是不耐烦看她小家子气的样子,直接让王姨娘扶着她,转身就回了常青院。

刘氏气得狠狠扭着帕子,瞪着王姨娘扭动的腰肢,暗暗呸了一句。

尽会说甜言蜜语的狐媚子!

009 告状

这头冯蕲州根本没心思理会几个女人间的勾心斗角,等到把人送走之后,他亲自命人熬好了汤药,端着药碗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床上的冯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她身子蜷缩在被子里,露出小小的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瞅着他,脸颊上带着刚睡醒时浅浅的酡红。

冯蕲州被自家闺女萌的一脸鼻血,心中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冯蕲州靠近床边柔声道:“卿卿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冯乔看着尽在咫尺的冯蕲州,看着他鲜活的站在她身前。明明人长得又高又壮,偏偏说话时小心翼翼的好似怕声音大点就吓着她似得,眼圈顿时通红。

她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小嘴抿成一条直线,黑玛瑙似得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冯蕲州。

冯蕲州看着自家闺女傻呆呆可怜兮兮的样子,顿时心疼不已,忙伸手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卿卿这是怎么了,不认识爹爹了?”

冯乔眼中一热,忍不住用毛绒绒的头顶蹭了蹭冯蕲州的大掌,带着鼻音叫道:“爹爹~”

软软糯糯的一声喊,叫的冯二爷心坎都软了。

他连忙上前,把床上的冯乔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看着睁着水汪汪的大眼要哭不哭的蚕宝宝,胡子拉扎的在她头顶蹭了蹭,低声道:“爹爹在呢,傻闺女,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差点吓死爹爹了。”

想起之前见到冯乔的时候,她那副憔悴的险些没命的样子,冯蕲州就觉得心还揪着的疼。

冯乔靠在冯蕲州怀里,听着冯蕲州害怕到颤抖的声音,只觉得好像在梦中。

爹爹没死,她也没伤,没有没完没了的嘲讽,没有冷言相待的淡漠,那整日整日躲在阴影中哭泣的日子,更是好像从来都未曾有过。

她紧紧拽着冯蕲州的袖子,明明已经活过一世,明明早就不是孩子,冯乔却还是忍不住哭了鼻子。

“爹爹,他们都想害我,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们不让我吃饭…他们都欺负我。我好怕……卿卿好怕,我好想你……”

冯蕲州被女儿哭得心慌不已。

他早就知道冯乔在外面必定受了委屈,否则也不会病成那个样子,只是听到冯乔窝在怀中嚎啕大哭,哭着说有人害她欺负她时,他仍旧气得恨不得活活撕了那些人。

冯蕲州手忙脚乱的替冯乔擦着眼泪,可是冯乔脸上的金豆豆却越来越多,好像没有尽头,冯蕲州顿时慌了神。

“乖宝,不哭…乖啊,爹爹在呢,乖宝不怕,不怕,爹爹会护着你。”

“告诉爹爹,是谁欺负了你,是谁想要害你,爹爹一定替你报仇,爹爹一定会让他们后悔欺负了爹爹的宝贝闺女!”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反倒哭的越狠。

仿佛要将前世所有的委屈,害怕,怨恨和无助都通通哭出来。

冯蕲州安慰不住怀里的宝贝疙瘩,见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急的脑门上直冒汗。

一旁的趣儿在旁边简直看不下去,见冯二爷带着茧子的大手替自家小姐擦泪时,擦的她脸蛋上皮都快破了,直接凑上前来一屁股挤开了冯二爷。

趣儿小小的身子趴在床边上,伸手拍着冯乔的背说道:“小姐乖哦,小姐不哭,趣儿去给小姐拿芋头糖奶糕好不好?王妈妈说了,这次的糖奶糕可是她亲手做的,奴婢尝过了,可好吃了呢!”

冯乔原本哭的伤心,谁知道眼前就挤进来一张圆乎乎胖嘟嘟的脸颊。

小丫头只比她大两岁,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龄,偏偏要装着一本正经的安慰她。

她肉嘟嘟的小手小大人似得在她后背上轻拍着,脸上的酒窝露了出来,一双眼睛就算不笑时,也弯弯的像似月牙儿。

冯乔看着小时候的趣儿,这时的她因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从未受过半点搓磨,天真的不见丝毫阴霾。

她还没有像几年后那样,为了给她送口吃的,被刘氏打的皮开肉绽,也还没有因为护着她触怒了冯妍,被送给了好色的程远侯次子,被他折磨的伤痕累累,最后生生跳了井,死的无声无息。

小丫头明明在安慰着她,可是说起糖奶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舔了舔舌头,那馋猫的模样逗人发笑。

冯乔从未这般真切的明白,她回来了。

回到了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回到了一切都还能重新来过的时候!

冯乔忍不住破涕而笑,伸手捏着趣儿的脸颊:“就知道吃,你不看看自己,都快胖成肉团子了。”

趣儿鼓着脸,含糊不清的道:“人家哪有,小姐不见这几天,趣儿都瘦了。”

冯乔看着她一鼓一鼓的脸颊,拖着鼻涕笑出声来。

冯蕲州见闺女总算是笑了,连忙抹了把额头松了口气,冲着趣儿道:“趣儿,你去给卿卿拿点吃的来,记得让厨房做些软糯的,卿卿吃了好服药。”

“奴婢知道!”

趣儿吐吐舌头,拍了拍冯乔的肩膀凑她耳边小声道:“那小姐别哭鼻子了哦,趣儿偷偷给你拿几块糖奶糕来,不让二爷知道。”

冯乔看着一溜烟跑出去的趣儿,心中泛着松快,眼圈虽然还红红的,脸上却已经带上了笑容。

冯蕲州故意装作没听到趣儿和自家闺女的悄悄话,见冯乔笑得开心,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低笑道:“小没良心的,刚刚还哭得跟什么似得,现在又这么开心,都不知道你把爹爹心都差点哭碎了。”

“爹爹!”

冯乔不好意思的娇嗔。

冯蕲州握着闺女的小粉拳,哈哈大笑,一把把冯乔从被子里面掏了出来。

他熟练的替冯乔套上了粉红色绣着花朵的小褂,外罩着彩蝶小披肩,手指熟练的穿过冯乔软软的长发,替她扎好了精致的小辫,又亲手拿着帕子擦净她的小脸小手。

等着伺候着冯乔吃了小厨房里送来的东西,又喝了药后,冯蕲州这才抱着冯乔走到窗边的软塌上,对着冯乔问道:“卿卿吃饱了吗?”

冯乔点点头。

“那卿卿是不是该告诉爹爹,那天在济云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卿卿刚才说他们都欺负你害你,那些‘他们’,都是什么人?”

010 记仇

冯蕲州笑得一脸温和,虎目微眯起来,笑眯眯的看不到半点血腥气。

冯乔面皮抖了抖。

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被李太傅家的小儿子欺负,被他联合着府里的下人推进了小荷塘里。

当时她呛了水大病了一场,李太傅家的小儿子却也因为站立不稳摔破了腿。

李太傅的夫人是个蛮不讲理的,心疼老来子因她伤了皮肉,话里话外指着她说她是没娘教的野孩子,自家老爹那时候看着太傅全家的时候,就是现在这表情。

后来李太傅的小儿子骑马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摔断了腿,李夫人在宫宴上得罪了深受皇宠的昭平郡主,李太傅五十大寿的时候,京城最大的棺材铺送了一副最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进门,气得李太傅险些寿席变丧宴。

当年那事知道详情的人并不多,可是冯乔却是偷偷见过她爹的亲随,背着众人给那个棺材铺老板送银子。

冯蕲州见冯乔不说话,还以为她记不得那天的事情了,轻声轻气的哄着她。

“卿卿不记得了吗,那天你和你大伯母去济云寺玩儿,后来寺里去了几个坏人,你就跟你大伯母走散了。你还记得当时出了什么事吗?”

冯乔觉得冯蕲州说话的时候就跟哄着小绵羊的大尾巴狼一样,心中失笑,可是她却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害她。

她上辈子到死都没弄清楚,那一次的济云寺之行,她和刘氏到底是怎么走散的。

那时候冯蕲州还没出事,冯家上下都还靠着他,刘氏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故意弄丢她。

她还隐约记得,她跟刘氏走散之前,刘氏身边的丫头还一直紧紧拽着她的手,可是后来一群人冲上来后,她们就被人群冲散了,然后其中有人上来抱着她就跑。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刘氏不见了,那丫头也失了踪,而她已经落在了那些从临安附近聚拢在一起的难民群里。

冯乔抿了抿嘴唇:“我也记不清楚了,当时去了许多人,大伯母一直带着我和长淮哥哥他们躲在观音娘娘那里。”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出寺呢?”

“因为观音娘娘那里起火了,大伯母就让燕红带着我一起出去。”

冯蕲州微眯着眼,他可没听说济云寺里起过大火,更没听人说过那火还烧到了正殿。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去了外面,我听到大伯母还一直叫喊着燕红带紧我,可是我们在济云寺后门的时候,突然就出来了好多人。大伯母和二哥他们被人群冲的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些人把我拽着朝外走,其中一个人抓着我就跑。”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瞬间就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点。

“你说你们出去的时候没走正门,而是去的后寺?”

冯乔点点头:“是燕红说,前面全是坏人,后门安全。”

燕红,刘氏身边的大丫鬟,和她一起失踪,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过。

上一世直到她死,都没有再露过面,也再没有半点有关她的消息。

“那那些人有没有伤你?”

冯乔摇摇头:“他们只是打晕了我,后来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已经全是不认识的人了。”

“他们说那里是临安,那些人还抢走了我身上的东西。爹爹,临安是哪里啊?那些人为什么要把我带去那里?”

冯蕲州听着冯乔软糯糯的问话,双手紧紧握拳。

他原本还以为女儿被劫,是因为有人想要拿她威胁自己做些什么,可是冯乔失踪之后,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更没有任何人胁迫过他,现在听过冯乔的话后,他就知道自己之前怕是想错了。

当时那些人目的明确,就只是想要带走冯乔,甚至都没亲手伤她,那那个背后设计此事的人到底是谁,他到底又想要干什么?

如果那人有恶意,他为什么没有朝冯乔下手?

可如果说那人没有恶意,他又为什么要劫走冯乔,把一个才十岁大,穿着打扮富贵的小女孩,丢到刚发了水灾,饿殍遍地的临安附近?

冯蕲州简直不敢想象,那些难民只是抢走了冯乔身上的财物,如果当时那些人闹红了眼,伤了冯乔,那他该怎么办?

“卿卿可还记得,那个劫走你的人长什么样子?”

“记得。他脸上有个痦子,嘴巴有点歪,当时旁边还有人叫他王贵。”

冯蕲州连忙记在了心里,又仔细问了一些事情,待到感觉着把冯乔知道的都问的差不多后,冯蕲州这才把冯乔抱进怀里。

他伸手摸着她脖子上的那一圈青紫掐痕,见冯乔吃痛轻“嘶”了一声,眼中笑得越发温和。

“卿卿乖,告诉爹爹,这个地方是谁弄的?”

劫匪没有动手,灾民没有伤她,那脖子上一圈刺眼的掐痕是怎么来的?

如此深的痕迹,可想当时动手那人绝对是对冯乔起了杀心的,只是后面不知道为何又放了她。

冯乔闻言眨了眨眼,垂着头时眼底带着几分暗沉。

萧闵远命人送他回来,就是想用此来交好爹爹,以他唯利是图的性格,日后必定会以此来让爹爹报答。

冯蕲州对旁人虽从不深交,且向来知道明哲保身之道,可却耐不住他太疼她,到时候难保萧闵远不会借此和爹爹日益往来,再用其他手段将爹爹彻底绑在他夺位的野心之上。

冯乔目光微闪,想起上一世萧闵远是如何用那些肮脏手段,逼迫她报答那所谓的“救命之恩”的事情,毫不犹豫的卖了此时正在临安过的水深火热的萧闵远。

“是三皇子,他说让我告诉爹爹,是他救了我,还要我不准说他掐过我。”

冯二爷闻言,瞬间在脑子里脑补了一出萧闵远欺凌自家闺女,又逼迫着自家宝贝疙瘩承了这救命之恩,想着将来用此要求他回报辅佐他的大戏,忍不住怒哼了一声。

萧闵远,好的很!

敢动我闺女,我若让你过的舒坦,我就不叫冯蕲州!

011 吃货

冯乔感觉到冯蕲州身上一闪而过的杀气,满脸懵懂的抬头道:“爹爹怎么了?”

“爹爹没事,卿卿乖,爹爹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你好好在府里休息,让趣儿陪着你好吗?”

冯乔自然知道冯蕲州出去是做什么的,她弯着大眼抱着冯蕲州的虎腰,在他怀中蹭了蹭。

“那爹爹早些回来。”

冯蕲州瞬间连眉毛都服帖了下来,搂着自家宝贝闺女高兴的亲了一口,这才把她放在软塌上。

等出了房门后,冯蕲州身上的温软一扫而光,对着守在门外的孙嬷嬷说道:“好好照看小姐,小姐入口的食物药膳,除了你以外,不许任何人过手。”

孙嬷嬷浑身一紧,连声道:“二爷放心,奴婢定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冯蕲州抬头对着倚在窗户上对他挥着小手的冯乔,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就浑身冒着寒气的出了榭兰院,准备好好招呼招呼远在临安城,和曹佢打的不可开交的三皇子。

还有,济云寺的事情,他绝不相信是巧合。

京郊治安一向太平,济云寺更是国寺,山脚下常年有京卫驻扎。

济云寺中武僧众多,哪里来的贼人会这么不长眼,挑在这种地方逞凶劫人?

况且若无人内应,他们怎么会这般清楚冯乔和刘氏她们出了寺,又这么巧,几乎在第一时间围堵上去冲散了她们,趁乱抱走了冯乔?

冯蕲州满脸阴沉。

冯乔被劫,绝不是意外,他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想害他家宝贝闺女!

冯蕲州走后,趣儿捧着糖奶糕凑了上来。

“小姐,这锅好好粗,你粗不粗…”

趣儿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吐字不清。

冯乔摇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趣儿闻言眼珠子转了转,把手里的糖奶糕放在盘子里,然后拨出一小份给自己,想了想又从那一小份里面抽了几块放在大份的里面,这才满脸不舍道:“那趣儿吃这些,其他的给小姐留着,等小姐待会儿饿了再吃。”

冯乔见她明明馋的不行,却还是先想着自己,不由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吃吧,我不喜欢甜食。”

自从上一世为了一份桂花糕,被冯妍差点打死开始,她就再也不碰甜食。

趣儿有些不明所以。

她明明记得小姐是最爱吃甜食的,平日里吃糖水都要放多一倍的糖,怎么突然说不爱就不爱了?

冯乔没有解释,她只是杵着下巴看着窗外,脑中想着事情。

这几日昏迷之中,她其实也有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时候。

有好几次,她都隐约听到冯老夫人和冯蕲州争吵的声音,而今天冯老夫人和刘氏来的时候,其实她在已经醒了过来。

她当时闭着眼躺在床上装睡,感觉到两人就在床边站着,她却始终没有睁眼。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刘氏;更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上一世失明后哭着说她害死了冯蕲州,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每一次都在她要活不下去时,对她伸手的冯老夫人。

冯乔永远都忘不了冯蕲州没了之后,往日对她百般和善的刘氏,拿着鞭子狠狠抽她。

她更忘不了,冯老夫人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满脸怨恨又复杂至极的对着她说话的样子。

“我不该心软的,我不该留你活下来,如果没有你,蕲州也不会死,他不会没了命。”

“你们母女都是祸害,都是祸害!你怎么不去死,不去死啊!”

“不,你还不能死,你死了蕲州该怎么办,他只有你一条血脉,你要活着,你不准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那些似癫狂,似怨恨的话每一日都会出现在她耳边。

冯老夫明明知道她过的凄惨,却从未开过口,任由冯家之人对她百般搓磨,活的煎熬。

可每当她几乎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一心求死的时候,她却又命人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大夫,吊着她的命,让她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小姐!”

肩膀被人撞了撞,冯乔惊醒过来,才发现桌上的手枕被她掐得不成样子。

“小姐,你是不是在想该怎么对付大夫人啊?”趣儿瞅了瞅四下无人,低声问道。

冯乔恍惚抬头:“什么?”

“奴婢说,小姐这次不见,肯定是大夫人故意做的。”

“大夫人不喜欢小姐,又嫉妒二爷比大爷厉害,怕将来小姐抢了三小姐的嫁妆,所以才和外头的人一起,故意把小姐丢的。”

冯乔侧脸,这话可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趣儿会说的。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趣儿毫无防备:“府里的人都这么说啊,他们说陛下器重二爷,大爷对二爷一直不满。小姐失踪之后,大爷和大夫人还骗二爷说,小姐是被郭家小姐带回了郭府。那天二爷刚知道小姐丢了的时候,差点打了大爷。”

“后来老夫人来了,二爷跟老夫人在院子里就吵了起来,结果不知道大爷当时说了句什么,还被老夫人扇了一巴掌呢。”

冯乔听着趣儿的话怔了怔,她当然知道冯恪守和刘氏对冯蕲州不满。

冯恪守年长冯蕲州十岁,又是冯家的长房长子,可是论官职,论权利,论钱财,论朝中人脉,他没有一样能够比得上弟弟冯蕲州的。

他在朝中苦心经营十几年,到如今也才是个五品的大理寺左寺丞,直到三年后,冯恪守才侥幸往上走了一步,再之后快到五十岁的时候,才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朝中人人都知道冯家二爷冯蕲州,提起冯恪守时,也多是以冯转运使的哥哥来替代。

只不过,父亲和祖母争吵,祖母却打了冯恪守,这是为什么?

“祖母为什么打大伯?”冯乔问道。

趣儿摇摇头:“好像大爷说二爷什么东西鬼迷心窍,这么多年了还惦记,还说什么死了就死了…奴婢站的远没听清楚,不过二爷当时可气了,要不是老夫人动手打了大爷,看二爷那架势,搞不好会跟大爷拼命。”

冯乔抿着嘴唇,能让冯蕲州气成那个样子,难道冯恪守是说她死了就死了?

“哎呀,反正奴婢看着大爷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人,三小姐就老是抢小姐的东西。上次二爷送给小姐的夜明珠都被她给抢走了,她还让小厨房不给奴婢吃的…大夫人是她娘,大爷是她爹,人家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肯定也不是好人。”

冯乔原还在想着心事,听着趣儿孩子气的话语,忍不住被逗笑。

“你是在气她抢了我的夜明珠,还是在气她不让小厨房给你吃的?”

“奴婢当然是气她抢小姐的东西!”

趣儿瞪圆了眼睛,不满冯乔居然怀疑她对她的忠心。

“那夜明珠有这么大。”小胖手握着拳头比了大小,气呼呼的道:“奴婢听说就连宫里也少有那么大的珠子呢,要是拿去卖了,那能换多少好吃的呀!”

感情还是为了吃的。

冯乔被自家丫头逗得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整个人坐不稳,直接滚在了软塌上,捧腹笑起来。

012 交锋

冯蕲州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他的温柔,他的小意,向来都只有对着自家宝贝闺女,而面对外人的时候,他的手段堪比雷霆。

冯蕲州命人卡了下面送上来临安方向求要军粮的折子,在三皇子府的人急的团团转之时,又让人无意间透露了临安附近的安俞曾是南都储备粮仓的事情。

萧闵远被曹佢和邱鹏程联手逼得无暇多顾,得知消息后想都没想便直接命人去了安俞。

萧闵远原是想先借用了这批粮食,缓过了一时,等到朝中军粮送去之后再行补仓。

可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安俞的仓,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那般是什么粮仓,而是定远侯翟清昊奉永贞帝密令,私下建造起来用以暗训皇家密卫的隐秘之地。

萧闵远带军去了安俞,不仅没拿到半颗粮食,反而一脚踩进了坑里,摔得头破血流。

冯乔人在府中,却依旧能听到偶尔有下人说起临安那边的事情。

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听着趣儿叽叽喳喳的说着街头巷尾的传闻,脚尖轻点着地面,秋千慢悠悠的在空中来回晃着。

趣儿嘴里吃着糖果,咬起来嘎嘣作响。

“小姐,你说大夫人她们到底想干什么啊?前儿个送了个青蔷瓷枕,昨儿个又是布料首饰,今天一大早还让人熬了鸡汤送来。奴婢总觉得她对小姐这么好,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冯乔睨了眼趣儿:“知道没好事,你还把鸡汤喝了个精光?”

“那人家不是怕浪费嘛…”

孙嬷嬷说二爷吩咐了,不许别处的吃食进小姐的口,可是那鸡汤又没错,眼巴巴的被熬了那么久,又香又浓,要是倒掉了多可惜啊。

冯乔笑起来,伸手戳了戳趣儿的酒窝:“你这么爱吃,回头干脆把你许给邓厨子,保管你饿不了肚子。”

趣儿不依娇嗔。

冯妍和冯长淮一起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坐在秋千上和趣儿说笑的冯乔。

冯乔穿着一身粉衣,长发梳成精致的花苞,她脸颊只有巴掌大小,皮肤白皙若凝脂,小巧的鼻梁俏皮轻皱,粉唇上扬,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笑起来时如星河灿烂,让人移不开眼来。

也不知道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冯乔倚着秋千架哈哈大笑,一旁的趣儿委屈的鼓着脸,不停的跺脚。

“还说什么就快要死了,天天缩在这院子里谁也不见,我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冯妍穿着一身大红色镶边半裙,上身一件印花缎面窄袖薄衫,腰肢上挂着枚精致的柳叶合子。

她脸颊是标准的鹅蛋脸,只是眼角上扬,此时口吐恶言时,多了几分刻薄:“就知道装柔弱,不要脸!”

冯长淮站在冯妍身边,身量比她高上许多。

他比冯妍年长七岁,两个月前已经行了及冠礼,只等明年春闱之后取得功名,就能顺利踏入仕途。

听到冯妍的骂声,冯长淮忍不住皱眉。

冯妍却是看着冯乔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满脸嫉妒道:“大庭广众之下,笑得跟个狐狸精似得,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勾人,她怎么就没有干脆死在外面算了!”

“冯妍!”

冯长淮猛的低头喝了一声,转身时吓得冯妍差点跌倒。

“大哥,你干什么?”冯妍惊吓道。

冯长淮眼底满是厉色:“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你是冯家长房嫡出的小姐,是正经的官家嫡女。闺范女训你没学过?这种话是你该说的吗!”

冯妍见冯长淮厉色,心口儿吓得怦怦直跳。

她面上有些心虚,但是一想到冯乔,就立刻挺着胸脯梗着脖子恼声道:“你凶什么凶?你到底是我哥哥还是她哥哥?!”

“再说我哪里说错了,二叔宠着她也就算了,凭什么她自己走丢了,到头来还怪在我娘身上?!娘要是真想害她,早直接掐死淹死,要不然喂点毒弄死了,谁耐烦费那么大的功夫,还找了贼人一起来害她!”

冯长淮听着自家妹妹的话,顿时气结。

他向来知道冯妍性子跋扈,刘氏在生了他近七年后才生了冯妍,平日里宝贝的跟什么似得。

冯妍疏于管教,性子泼辣,可往日里她好歹还知道做些表面功夫,如今这么大张旗鼓的喊出这些话来,她难不成是嫌二叔对他们大房的成见还不够深吗?

冯长淮张嘴就想训斥,却不想身后却传来冯乔糯糯的声音。

“那三姐是想要掐死我呢,还是淹死我,要不然,喂点毒弄死我?”

冯长淮和冯妍都是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刚才还在那一头悠闲的荡着秋千的冯乔,怎么突然就来了这边。

两人连忙回头,就见到一身粉衣的冯乔歪着头站在不远处的美人蕉旁。

繁花似锦,美人蕉花叶如火,却不敌冯乔脸上盛放的笑容。

“我一直以为,三姐没事便来我院里,是与我要好的,却不知道,原来三姐姐你这么不待见我?”

“我回来之后,大伯母日/日往我院子里送东西,我还以为你们是高兴我回来的。早知道你们是这么想的,我就应该在外面再多呆上几日,也好过早早回来,碍着了三姐和大伯母的眼了?”

冯妍脸上瞬间白了白。

她是讨厌冯乔没错,更嫉妒她有个什么都依着她宠着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爹爹,可是她却也知道,冯家有二叔在才能有今日,而她父亲在朝里也还要靠着二叔。

父亲再三叮嘱过她,让她无论如何也要跟冯乔处好了关系。

如果今天这些话传到了二叔耳朵里,她肯定会被她爹活活打死。

冯长淮脸色难看,连忙强扯了个笑容。

“卿卿别听你三姐胡说,你三姐就是小孩儿脾气随口说说。她向来都跟你亲近,又怎么会不待见你?”

“再说你大伯母向来最是疼你,她又怎么会不高兴你平安回来?”

冯乔扬唇:“是吗?”

“当然,卿卿难道不信大哥吗?”

“卿卿当然信了,只是三姐如果真的亲近我,她又为什么要从我这里,抢走我爹爹送给我的夜明珠和那些东西?”

013 坑你

冯乔嘴角弯弯,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

冯长淮只觉得那口白牙晃眼的很,那嘴里的话更是诛心。

他连忙扭头瞪了眼冯妍,本想让冯妍说几句好话,先哄住了冯乔。

谁知道冯妍却像是被激怒了,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什么我抢了你的夜明珠,那分明你送给我的!”

“哦,我送的?我什么时候送的,有谁瞧见了?”

冯乔懒洋洋的扭头:“趣儿,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把夜明珠送给三小姐了吗?”

趣儿就站在冯乔身后,听到这话后想都没想张嘴就道:“什么送的呀,那可是二爷给小姐的宝贝,小姐怎么会送人!”

“你个贱人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趣儿一点都不怕冯妍,瞪着眼道:“明明就是三小姐你看夜明珠好,非得让小姐给你,小姐不给,你还推了小姐一把,害得小姐跌在地上,连手都磨破了皮。”

冯乔笑着看着冯长淮兄妹,努努嘴:“诺,听到了,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抢也这么理直气壮了。”

冯妍气得脸上通红。

冯长淮也是满脸尴尬。

冯乔小小的身子靠在美人蕉上,扯了扯花叶子,随口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三姐你从我这里少说也拿走了半屋子东西。三姐是要自己送回来呢,还是我让爹爹去找大伯要?”

“你!”

冯妍气得直瞪眼。

冯长淮见她张嘴就想骂人,连忙一把抓着她把她拖到了自己身后。

“卿卿放心,我一会儿就让你三姐命人把东西给你送回来。”

“我自然是放心长淮哥哥的,只是有些东西时间太久,我怕三姐都想不起来了。”

冯长淮忙道:“没关系,你的那些东西你房中的嬷嬷丫鬟必定有数。你让她们整理好单子,我保证你三姐一定照着单子上的东西,一件不漏的全部给你送回来。”

冯乔特别满意冯长淮的回答,看见冯妍气得脸都青了,高高兴兴的朝着冯长淮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干脆利落的从怀里拿出卷东西塞到了冯长淮怀中。

“卿卿就知道长淮哥哥最是讲理,孙嬷嬷早就把单子理好了,原来准备交给爹爹,不过既然长淮哥哥要,那就直接给你好了。卿卿回去等着哥哥把东西送过来。”

冯长淮被冯乔的笑容晃花了眼,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冯乔小小的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一声声娇糯软绵的“长淮哥哥”,手里抓着那一卷清单脑子半晌没转过来。

冯长淮原本是知道冯蕲州和冯恪守夫妻起了嫌隙,所以想带着冯妍来哄哄冯乔,缓和一下两房间的关系。

眼下大理寺少卿中有一人即将退任,如果二叔愿意从中使使力的话,他爹冯恪守就能抓住机会再进一步。可是因为冯乔被劫的事情,二叔对他们大房冷淡了很多,不仅不让刘氏照顾冯乔,就连原本答应的要替他疏通关系,让他前去李家族学进学的事情也耽误了下来。

以往冯长淮不是没有跟冯乔相处过,他对这个打小就被二叔宠上了天的妹妹,印象一直是傻傻蠢蠢的。

可谁想到他来了一趟,还没等他展示一下兄长的关爱,修复修复感情,就直接被冯乔带进了沟里。

看着手里的清单,冯长淮脸色难看。

冯妍怒视着冯长淮:“哥,你干嘛要答应还她东西!”

“那些东西都是她的,你从人家那里抢来了,如今人家要,你还想不还?”

“可那都是她送给我的……”

“那你倒是跟爹说去。”冯长淮没好气的打断了冯妍的话:“有本事等二叔拿着单子去找爹要的时候,你跟二叔和爹说,你是怎么让冯乔把东西送给你的!”

冯妍语塞,气得狠狠捏着袖子。

冯长淮对自己这个脑子蠢钝的妹妹气得不行,只觉得就是猪脑子也不带这么蠢的。

二叔如今身居要职,而他就只有冯乔这么一个女儿,恨不得疼进骨子里。

只要他们哄住了冯乔,讨好了二叔,到时候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至于目光短浅的为了这么点东西,就得罪了冯乔吗!

冯长淮抖了抖单子,皱眉看着上面那一长串的东西,越看眉毛越紧。

他原还以为冯乔是小孩儿性子,赌气说话才说冯妍拿了她半屋子东西,如今看了,他倒觉得冯乔刚才说话还算客气了。

这满满当当的东西,要是真把单子送到了冯蕲州手里,恐怕这冯家非得被他掀翻了不可!

冯长淮直接把单子扔给了冯妍,带着怒气道:“你个没脑子的蠢货,这些年到底昧了二房多少东西,你是想要让我们大房和二房彻底翻脸不成?!”

“大哥…”

“你别叫我!”

冯长淮狠狠一甩手,差点把冯妍掀翻在地:“我告诉你冯妍,你给我立刻回去照着单子整理,把榭兰院的东西一件不少的给她还回去。”

“我不!那些东西都是我的,我凭什么还给冯乔!”

冯长淮气笑了:“凭什么?就凭她爹是冯蕲州,你爹不是!我告诉你冯妍,你最好乖乖的把东西送回去,否则要是惹恼了二叔和冯乔,别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冯妍捧着手里的单子,看着冯长淮怒气冲冲的离开,顿时气红了眼圈。

“小姐…这,咱们该怎么办啊?”冯妍的贴身丫头梅香上前,诺诺道。

冯妍狠狠揉了揉眼睛,拼命咽下眼泪,明明哭了却梗着脖子大声道:“还能怎么办,冯乔个贱人,就知道仗着二叔来欺负我,回头我一定要让她好看!”

“小姐。”

“叫什么叫,叫魂儿呢,还不回去让人照着收拾,把冯乔的东西都给她还回去!”

梅香手忙脚乱的接过单子,然而当看了眼上面的东西之后,却是张大了嘴。

“小,小姐…”

“干什么!?”

“这些东西……”

她们根本就没拿啊!

冯妍见梅香吞吞吐吐的样子,一把抢过清单来,当看清楚上面写着那一长溜东西时,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

鸡血红宝石两枚,赤珠炎墨砚台一个,南海珍珠三斛,赤金头钗两幅,前朝官窑云瓷茶盏一套,大儒徐筠笔墨一幅……

冯妍看着清单上面那些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还有一些是刘氏偷偷从库房里昧来的之后,被她缠着弄到手的东西,气得浑身直哆嗦,扭头朝着榭兰院的方向破口大骂。

“冯乔,你无耻!!!”

014 子期

冯乔带着趣儿一起,两人撇开了冯长淮兄妹后,就乐颠颠的去了另外一边的凉亭。

趣儿手里捧着松子仔细的剥着,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茫然抬头:“小姐,奴婢怎么听到有人在叫你?”

冯乔拿着松子扔进嘴里,淡淡道:“你听错了。”

冯妍那声音跟杀鸡似得,她当然听到了,只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上一世冯妍那么折磨她,心情不好时便鞭打她,和她母亲刘氏一样,拿着她冯乔当她们出气的玩意儿,这一世只是坑她点东西算什么?

更何况,她要的远不止是这些。

那张清单上的东西,有很多都不在冯妍手中,而且照着冯妍那高傲的性子,打死她她也不会愿意亲自还东西给她,届时到榭兰院的,十之八九只能是刘氏。

而她,却也要借刘氏查清楚一些事情。

那些上辈子,她到死都不知道的真相。

那济云寺中,到底是谁在害她!

趣儿听了冯乔的话“哦”了一声,便又低头继续剥着松子。

她把剥好的松子放进一旁的盘子里,准备攒的多多的一起吃,谁知道一只手却突然窜了出来,直接抓走了一大把剥好的松子。

趣儿顿时抬头,就见到凉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两个人来。

那两人并肩站着,其中一个脸上冷冷淡淡的,长眸微挑,穿着一身素色锦衣,气质如皎月清冷似仙,容颜十分俊俏。

另外一个则是长着娃娃脸,偏就着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笑起来时嘴里露出一口大白牙,一头长发还未束冠,只是简单的用缎带绑在脑后。

趣儿原本想要骂人,可当看清楚抓着松子的是冯长祗时,顿时满脸委屈:“二公子。”

“瞧你这小可怜的样,不就是吃了你一把松子吗,回头我让外厨给你送一大包过来。”

趣儿不舍的看着那白白的松子被丢进冯长祗的嘴里,忍不住瘪瘪嘴,转头小心的把剩下的松子连盘子一起收了起来。

冯长祗忍不住笑声道:“卿卿,瞧瞧你家丫头这小气的样儿。”

冯乔没理会冯长祗,打发趣儿去替她取些冰块来和绿豆汤来,这才瞟了眼冯长祗身边的男人,脆声道:“二哥怎么回来了?”

“怎么,不叫声长祗哥哥来听听?”

冯乔一听冯长祗的话,就知道刚才她坑冯长淮兄妹的事情,恐怕让他瞧见了。

她也不心虚,只是歪了歪头,扑扇着黑玛瑙似得大眼,奶声奶气的叫道:“长祗哥哥~~”

冯长祗听着那声娇糯中带着些颤悠悠的尾音的哥哥,不知道怎么的忍不住浑身一寒缩着脖子一哆嗦,他连忙摆摆手:“得,你还是别这么叫我,我有点害怕。”

“噗哧。”

冯乔忍不住笑出声来。

冯长祗是冯家三房冯远肃的儿子。

冯远肃是越州太守,四年前赴外就任之时,冯长祗正入太学,所以便留在京中,并未随父离京。

因为三房之人都在越州,所以这几年冯长祗并未住在府中,而是直接住在太学里,偶尔才回来府中住上几日,陪陪冯老夫人。

上一世冯长祗在太学结束之后,就离开了京城去了越州,而冯乔在冯蕲州去世之后,唯一在冯家感受到的温暖,便是来自三房和冯长祗。

冯乔一辈子都记得,已长成青年的冯长祗将她从暗无天日的酒窖中挖出来,指着冯恪守的鼻子大骂他狼心狗肺,骂刘氏恶毒,更是夺了冯妍的鞭子,狠狠的抽了大房的人一顿,几乎掀翻了冯家的房顶。

要是没有冯长祗,容颜尽毁如同怪物的她不会有机会再接触其他的人,要是没有冯长祗,断了双腿的她更不会有机会学习那些,她原以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事情。

上一世死之前,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和冯长祗对面而坐,烹茶聊旧。

他给她讲民生世事,给她讲朝政变革,告诉她朝中那些阴谋算计,教她怎么在冯家那些人的恶毒之中夹缝求存……

冯乔想起上一世的事情,看着对面的冯长祗时,笑容越发灿烂。

冯长祗纳闷摸摸脸:“你看着我笑什么?”

“笑你好看呀。”

饶是冯长祗脸皮够厚,却也忍不住红了耳朵。

他板着脸坐在冯乔对面,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瞪了眼冯乔一眼。

“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

就算他好看,也用不着说出来吧?

这叫人多不好意思!

冯乔看着面嫩脸红的冯长祗,有些难以想象,眼前这个夸一句就能红了脸的少年,是怎么长成十年后那个心黑成水儿,自称天下第二美男子,吹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长祗公子的?

冯长祗被冯乔看得浑身发毛,总觉得冯乔今天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搓了搓胳膊,拉着身旁一直没吭声的男人也坐了下来。

“二哥,这位是?”冯乔侧脸问道。

“顾煦,我在太学里的好友。”

冯长祗似乎没有想要太过详细的介绍他身边人的打算,冯乔倒是因为这名字多看了顾煦一眼。

上一世时,冯长祗为了不让她多想那段在冯家如噩梦般的日子,经常会将身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他,那时候他口中时常会提到的几个名字中,就有顾煦这人。

顾煦,字子期,大学士顾明方之子,顾家排行第二。

顾子期天资聪颖,十六岁中举,十九岁入仕,二十三岁入吏部,二十五岁时就直接担任了吏部左侍郎一职。

顾煦的升迁速度令人乍舌,而他后来在皇子间的抉择更是让人跌破了眼球。

他舍弃了当时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大皇子萧显宏,没理会心机深沉颇有城府的三皇子萧闵远,放弃了外祖为相,亲母是宠妃的五皇子萧延旭,反而选择了最不起眼,最没有可能夺得皇位的七皇子萧俞墨。

当时人人都笑他傻,可谁也没想到,顾煦却真的能替七皇子一路谋算,与其携手同进,不仅败了那些出身尊贵手握重权的兄弟,更是助七皇子问鼎至尊,夺得了皇位。

冯乔还记得,那时候京中那些小娘子,嘴里最常说的便是顾子期。

就算她极少外出,对顾煦的大名也依旧是如雷贯耳。

“子期子期,与我同期,卿其于嫁,盛于王妻。”

那顾子期,可是比嫁给皇室之人,还要让京中小娘子趋之若鹜的俊杰男儿。

015 清奇

顾煦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头时撞上冯乔好奇的目光,微愣了一下。

对面那粉嫩嫩的小娃娃一点都不怕他,不仅冲着他眨眨眼,还露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月牙大眼配着深深的小酒窝,晃得人甜到了骨子里。

冯长祗没注意到冯乔和自家好友的对视,他只是对着冯乔道:“你刚才和大哥他们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冯乔回头。

“你别装傻。”

冯长祗狐狸眼眯起:“我知道现在府中有不少下人在谣传,说你那日在济云寺是被大伯母故意弄丢的,可是我可以告诉你,那天的事情真的和大伯母无关,她不敢弄丢你的。”

“我知道啊。”

“你知道?”

“当然知道,谁让我爹是冯蕲州呢。”

冯乔笑眯眯的用手托着下巴:“大伯母或许讨厌我,也或许动过心思想要丢了我,可是只要爹爹一日在朝,只要他一日还在都转运使的位置上,冯家上下就得指着爹爹在京中立足,大伯也要指着爹爹,才能在朝中更进一步。”

“大伯母哪怕就是心里再不喜欢我,再想害我,她也得憋着,表面上处处护着我。”

济云寺那天,她是跟着刘氏一起去的,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以冯蕲州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刘氏的。

刘氏虽然善妒,可她又不傻,她怎么敢冒着触怒冯蕲州的风险,与人合谋去害她。

冯乔甚至还相信,在她被人劫走的那几天里,刘氏才是那个最怕她出事的人。

冯长祗听着冯乔的话,嘴角一抽。

顾煦也是忍不住多看了眼冯乔。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理直气壮的说,“我爹厉害,你就是看不惯我,碍着我爹你也得憋着”。

顾煦看着坐在桌前白白嫩嫩,梳着花苞头,眼睛像黑葡萄似得漂亮的过分的冯乔,头一次觉得冯长祗这个传说中被冯二爷宠上了天的妹妹,画风实在清奇。

冯长祗咳了声,面对好友的目光脸有些红:“既然你都知道大伯母不会害你,那你怎么还去坑大哥和冯妍?”

“他们现在是不会害我,可如果有一天爹爹不在了呢?”

冯乔声音很小,冯长祗没听清楚,条件反射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冯乔就转了话头:“二哥觉得我坑他们?”

“难道不是吗?大哥分明是带着冯妍过来,想要修复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的,可是你却故意激怒冯妍,又借二叔之名,挑起大哥对冯妍的不满。”

“大哥本就有求于二叔,他必会因冯妍惹恼了你,怕二叔因此事迁怒于他而和冯妍生出间隙。你在这个时候说出冯妍拿了你的东西,还伤了你,以大哥的性子,他绝对会训斥冯妍,让她将你的东西全数归还给你。”

冯长祗侧着脸,看着娇嫩嫩的冯乔道:“如果我料的没错的话,你刚才给大哥的清单上,绝对不止是你房中的东西吧?”

“卿卿,你向来不与人计较这些,也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心思,你能不能告诉二哥,你为什么要针对大哥和冯妍,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冯长祗很清楚冯乔的性子。

她向来软绵,被冯蕲州宠的不谙世事,更难得的是,有这么个宠她的父亲,冯乔却没沾染上半点世家女该有的骄横和跋扈。

往日里冯妍对冯乔的那点小心思,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冯乔心思单纯,跟冯妍很是要好,再加上刘氏那张嘴是个能说会道的,表面功夫做的极好,生母早逝的冯乔一心把冯妍和刘氏当成亲姐姐和亲娘。

冯蕲州疼爱冯乔,得了什么好东西就往女儿房中送,而冯妍和刘氏也仗着跟冯乔的关系,从榭兰院里拿了不少好东西。

那时候他见这两人因为冯乔年纪小哄着她,还提醒过冯乔几句,让她别太信冯妍和刘氏了,可是冯乔乐呵呵的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转个头就又跟冯妍和刘氏好的跟什么似得。

这次冯乔出事,冯长祗极为自责。

那一日在济云寺里他被人绊住,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冯乔已经没了人影。

回来之后他懊恼的不行,偷偷背着二叔到处找人,等到冯乔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却感觉以往那个娇憨的妹妹像是变了个人。

冯长祗生怕冯乔是受了人挑唆,才会故意为难冯长淮和冯妍,忍不住说道:“二哥不知道你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卿卿,咱们和大房终究是一家人。你切莫因为他人舌根,与自家人生了嫌隙。”

冯乔听着冯长祗语重心长的话,忍不住扬了扬唇。

“二哥,你觉得我问冯妍要东西,是在针对他们?”

“难道不是?”

“那二哥可知道,我问大房要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冯长祗皱眉。

他只是看到冯长淮因单子上的东西大骂冯妍,而冯妍看了之后也是气得直哆嗦。

他虽然没看到上面记着什么东西,但是能让冯长淮都那般乱了方寸的,应该不是简单物什。

“鸡血红宝石两枚,赤珠炎墨砚台一个,南海珍珠三斛,赤金头钗两幅,前朝官窑云瓷茶盏一套……”

冯乔操着软糯的嗓门,毫不费力的将那清单上的东西一个个的点了出来。

那些东西一个比一个名贵,一样比一样值钱。

等说了有十来件时,看见冯长祗眉头越皱越紧,冯乔这才停了话语,歪着头似笑非笑道:

“我承认,这些东西里面有一大部分都不是冯妍从我这里拿去的,可是二哥,这些东西,却都是我在冯妍和冯长淮的房中亲眼见过的。”

“赤珠炎墨砚台,市面上千金难得;前朝官窑云瓷,一套能卖上万两银子,更别说徐夫子亲笔所作的万鹤朝阳图……二哥也是进学之人,你应该明白,在那些当世大儒的眼里,光那一副图就足以让无数人倾家荡产却求而不得。”

“大伯任五品大理寺丞,上无实权,下无从属,月俸不过那么一点儿银子,他是拿什么换来的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

016 咸汤

冯长祗眉心直跳。

顾煦垂眸轻抿着嘴唇,神色不明。

冯乔轻笑着继续道:

“这还只是我看到的,还有那些被大伯私藏在库房中,我并未写在单子上的东西,随便一两件,就够他十年俸饷。”

“这些东西任谁得了,恐怕都会珍之重之纳入箱底,可是大伯却是这么堂而皇之的把其摆在儿女房中。”

“这后宅之地,的确少来外人,可谁又能保证府中就没有多嘴嚼舌之人,将这些事情传扬出去?”

“如果真有那一日,二哥觉得,人家会怀疑他一个毫无权势的大理寺丞受贿敛财,还是会觉得,他不过是替同样姓冯,与他至亲兄弟,身为都转运使掌握实权的我爹背了黑锅?”

冯乔声音仍旧娇糯,甚至不带半丝火气,可是说出的那些话却是惊得冯长祗后颈湿了一片。

如果冯乔说的都是真的,冯恪守真的收敛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以冯恪守的俸禄和冯家的积蓄,根本不可能来路正当,那些东西只有可能是他通过别的手段弄来的。

冯恪守不过是个毫无实权的大理寺丞,他能从哪儿弄来那么多东西?

冯长祗不过是心中一转,就想到了二叔冯蕲州。

冯蕲州身任都转运使,手握实权,朝中不少人都想要拉拢于他,只是冯蕲州其人性格难处,向来不与人深交,对各种抛来的好处更是油盐不进。

难道……

那些人是因为冯蕲州这里走不通,所以才寻了冯恪守下手?!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冯长祗沉着脸问道。

“还用谁告诉吗?那徐夫子的万鹤朝阳图,可就挂在冯妍房中的墙壁上呢…”

冯乔撇撇嘴。

刘氏本来出身商户,虽然精于管家之事,可是对于字画古玩却是一窍不通。

她压根就不知道那副画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能让冯恪守小心藏进库房里的肯定是好东西,所以偷偷的取了出来,想放进自己的私库里。

冯妍这两年虽跟着女先生学了些诗词,可那些就是拿来应付应付各府宴会所用,也根本就认不得那么名贵的东西。

她瞧着那副画好看,就缠着刘氏求了来,大咧咧的挂在了房里的墙上当了壁画儿。

冯乔还记得,上辈子那幅万鹤朝阳图最后被冯妍不小心撕扯成了两半,冯恪守直到那时候,才知道自己遍寻不获的东西去了哪里。

当时看着被冯妍当成废纸,揉成一团的万鹤朝阳图,冯恪守气得差点晕过去,醒过神来的时候就狠狠抽了冯妍一顿,恨不得打死她。

冯长祗闻言脸色都变了。

他可是记得清楚,之前京中出现了一副徐夫子的字帖,都被那些文人士子和朝中大儒奉为圣品,要是被那些人知道冯妍拿着徐夫子的真迹当壁画,非得气得活活掐死冯妍不可。

到时候,他们冯家恐怕也会成为满京城的笑话,被那些文人士子的唾沫星子淹死。

冯乔见趣儿在远处探头,手里捧着绿豆汤和冰块,笑眯眯的朝她招了招手。

“二哥问我,无非是担心我被人挑唆,与大房不和,可是大伯这般行事,本就是陷我爹于不义。”

“爹爹念着兄弟情义,在朝中处处帮衬大伯,可大伯却打着爹爹的名义收受贿赂,还这般张狂不懂得遮掩。我实在不知道,如此忘恩负义的人,我为何还要与他们好好相处。”

“我今日问他们要几件东西,不过是提醒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免得他们银子糊了脑子,哪天自己没了脑袋也就算了,还牵累了冯家满门。”

冯乔招手让趣儿把东西端过来,将冰块放在隔帘上,一手拿着小铲子在上面戳了戳。

她人小小的,力气却大,那冰块上面顿时被铲出了一串冰渣子。

“二哥是聪明人,三叔最多再有两年,任期就该满了。二哥也不希望,三叔回京的事情生出波折来吧?”

冯乔一边随意问道,一边熟练的把冰渣扔进绿豆汤里。

一旁的趣儿手脚利落的添了些蜂蜜进碗里,冯乔这才把调好的蜂蜜绿豆汤,递给了对面的沉默的冯长祗和顾煦。

“天气越来越热了,这绿豆汤最是清凉解暑,加些冰末进去更是爽快。二哥,顾公子,你们也尝尝。”

冯长祗听着冯乔的话有些神思不属,他接过了碗,直接舀了一勺绿豆汤含进嘴里。

蜂蜜的味道在嘴间化开,而那些还没完全化掉的冰渣,混着蜂蜜的甜味儿滚进了喉咙里,瞬间冷的他打了个哆嗦。

父亲离京四年,好不容易再熬两年就能回京,届时有二叔在,在加上父亲自身在越州期间的政绩,等到回京之后,父亲必能在朝中谋得一个不错的官职。

可如果这个时候二叔传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惹陛下龙颜大怒,到时候别说是冯恪守,就连在外任职的父亲归京之事,也定会受其牵连。

永贞帝最恨的就是官员朝臣之间私相授受,官僚勾结。

冯恪守的那些东西但凡流出去半件,倒霉的就是整个冯家。

冯长祗紧皱着眉头握着手里的勺子,脸色发沉:他绝不能让大伯拖累了父亲。

冯乔见冯长祗的样子,就知道他怕是已经有了决定,她笑眯眯的端着撒了盐加了辣椒酱的绿豆汤喝着,一抬头却撞上了顾煦满是探究的眼神。

冯乔大方一笑,黑玛瑙似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软软嫩嫩的脸上带着浅粉,端着碗朝着顾煦扬了扬。

“这咸的绿豆汤味道也不错,顾公子,你可要尝尝?”

加了盐又拌了辣椒酱的绿豆汤,顾煦自然是没吃的。

那古里古怪的味道,恐怕也只有同样古里古怪的冯乔才会喜欢。

冯长祗和顾煦从凉亭离开的时候,冯长祗一路上就紧皱着眉头,一直到了留湘阁,见到了七皇子萧俞墨时,他还没回过神来。

眼瞅着冯长祗提着茶壶,茶水全部淋在了手上,皇商宁家之子宁远之连忙推了他一把。

冯长祗一晃,抬头道:“你干什么?”

“我倒要问你在干什么,你手不疼?”

冯长祗闻言愣了愣低头,当看到手上被烫的通红的肌肤时瞬间回过神来,“嗷”的一声丢掉了手里的茶壶,甩着手抱着胳膊原地直跳。

“水,白玉,快弄凉水过来!!”

017 好奇

宁远之见冯长祗跳脚的样子乐不可支。

“我说你就是回了趟冯家,怎么出来之后像是连魂儿都没了。这样都能烫着自己,我说冯长祗,你是不是傻?”

“你知道个屁!”

冯长祗把手塞进冷水盆里,斜了宁远之一眼。

他要是经历了下午的事情,发现自家原本软的跟白菜包子似得妹妹,内里却是芝麻馅的,还是过了色的浓油芝麻,混着呛人的辣椒油,谁特么的能缓过劲来?

他原是想要劝劝冯乔,玩闹归玩闹,别做的太过分,真跟大房生分了。

可是听了冯乔那些话后,他自己都恨不得掐死大房的人,哪儿还记得看见冯乔坑冯长淮兄妹时,那想要劝诫冯乔的拳拳兄弟友爱,互帮互助的情谊。

“哟哟哟,这还是恼羞成怒了?”宁远之挑眉:“那你倒是说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让你这么失魂落魄的?”

冯长祗张了张嘴,一脸的一言难尽。

萧俞墨坐在上首,看到一贯能言善辩的冯长祗脸上居然是一幅不知道打哪说起的表情,也难得起了好奇之心,扭头看向顾煦。

“子期,到底怎么了?”

顾煦想起午间的事情,忍不住低笑出声:“长祗这是被他家妹妹教做人了,心里承受不住。”

萧俞墨和宁远之都是挑眉。

“长祗他妹妹不是跟着冯三爷他们在越州吗?”

“不是那个,是冯家二爷的那颗掌上明珠。”

宁远之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有些微胖的脸上眼睛瞪得老大,满脸八卦道:“你说的是冯乔?”

“我听说那冯乔在济云寺失踪后被找回来的时候,病的差点死掉,冯蕲州翻遍了京中的大夫,最后都找到太医院去了,才勉强吊住了她一条命。”

“现在京里头人人都知道,冯二爷看他女儿看的跟命根子似得,碰不得,伤不得。我早就想瞅瞅这姑娘长啥模样了。”

“顾二,你快告诉我,那冯乔都干了什么了?”

顾煦早就习惯了好友跳脱的性子,他也不隐瞒,简单的把今天他们去冯家,遇到冯乔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一一道来。

当听到冯乔如何坑冯长淮兄妹,冯妍气得破口大骂时,宁远之乐不可支。

而当听到冯乔笑眯眯说出那番“她爹是冯蕲州,看不惯她也得憋着”的言论时,更是哈哈大笑。

“这小丫头太有意思了!”

朝中无论哪方权贵,哪怕是富贵滔天,权柄日盛,对外言说的时候总会谦虚几分,而那些公子小姐更是如此。

宁家虽只是行商之家,可富贵堪比王侯,宁远之惯常接触的也大抵都不是寻常人。

他一向对这些表面谦和,内里却百般算计,蝇营狗苟的人没什么好感,乍一听冯乔这言论,顿时有种找到了知己的感觉。

他拍着腿大笑:“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长祗就想着去劝劝人家小姑娘啊,怕她是被谁挑唆,才想着针对冯长淮兄妹。谁知道最后他没劝着小姑娘,倒让人小姑娘把他给劝了。”

顾煦把冯乔说的那些话都说了出来,包括冯恪守借着冯蕲州与人私下结交,谋取利益的事情。

宁远之和萧俞墨听着他的话,渐渐收了笑容。

等到顾煦说完之后,萧俞墨忍不住皱眉。

“这些话,都是冯乔说的?”

顾煦点点头。

宁远之不信:“会不会是有人提前教了她?”

“应该不是。”

顾煦虽然以前没见过冯乔,可是之前冯乔说话的时,神情自在,双眼灵动,言语间更是逻辑谨然,层层叠进。

之前每当他看向她时,那粉嫩嫩的小姑娘就会毫不回避的直视自己,而且说起冯恪守和冯妍的事情时,语气中还带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冯乔年龄虽小,但是极有主见。我觉得这些话不像是别人教她的,倒像是她自己所言。”

萧俞墨闻言用手指摸着手上带着的指环,仔细想了想顾煦方才说的和冯乔相处的经过,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后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七哥,你笑什么啊?”冯长祗一脸的莫名其妙。

萧俞墨黑眸中盛满笑意:“我笑你和子期枉自聪明,却被你家那妹妹给戏弄了。”

顾煦和冯长祗都是怔住,抬头看着萧俞墨。

“你们难不成当真以为,她是为了冯家,为了冯二爷,所以恼了冯恪守,才针对冯长淮兄妹的?”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萧俞墨轻笑道:“冯乔如果真像她所说的那样,是怕冯恪守私收贿赂的事情连累冯蕲州,连累你们冯家,她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父亲?”

“父皇的性情你们应该很清楚,他多疑善怒,从不相信任何人,可是冯蕲州却能在都转运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年。这七年里,父皇对他只赏未罚,恩宠有加,单就这一点,就足以看出冯蕲州的手段绝不简单。”

“冯蕲州向来不理朋党之事,对朝中那些想要拉拢他的人,更是防的滴水不漏。以他的谨慎,他怎么会没有派人盯着府中的人,任由冯恪守捅这么大个篓子留在身边?”

冯长祗和宁远之都是面色微变,而萧俞墨淡淡道:

“如果我料的不错,冯恪守收回来的那些东西,十之八九冯蕲州都是清楚的,甚至有可能是经了他的手的。只是他一直装着不知道,就连冯恪守自己也被瞒在了鼓里而已。”

“冯乔肯定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拿着这事恶心冯家大房的人,顺带的,替她和她爹坑点大房的东西。”

冯长祗闻言顿时回过神来。

对啊,如果冯乔真的只是因为恼怒冯恪守手脚不干净,怕他连累二房,连累冯家的话,她干嘛不直接把这事告诉冯蕲州?

凭二叔的本事,难道还摆不平大伯不成,至于她这么拐弯抹角的来提醒大房?

他顿时气得脸都青了,瞪着眼恼羞成怒道:“好哇,这臭丫头居然连我都忽悠,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她!”

“得了吧,就你这样的,人家三两句话就打发了,你就别去找虐了。”

冯长祗气得跳脚。

一想到他居然被自家才十岁的妹妹给几句话带沟里,忍不住心中小人狂跳。

他那个乖巧可人软软糯糯的妹妹,到底哪儿去了!!

宁远之在笑完了冯长祗后,也是忍不住咂咂嘴。

他记得冯家那小丫头,今年才十岁吧?

就算冯二爷天赋异禀,遗传给了冯乔让其早慧,可也不至于如此妖孽吧?

冯恪守的事情就连冯长祗也未必那么清楚,她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想得出这么损的主意来坑人?

顾煦坐在一旁,看着被气得哇哇直叫的冯长祗,还有不断取笑他的宁远之,面上却只是淡淡的,并未参与其中。

他始终都还记得,当冯长祗说,冯家大房的人不会害冯乔的时候,冯乔那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回话。

当时冯长祗没有听清楚,可他却听的一清二楚。

冯乔根本就不信任冯家大房的人,更有甚者,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那般笃定的说,如果有一日,冯蕲州不在了,冯家大房没了顾忌,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害她。

萧俞墨分析的这些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他总觉得,那个笑起来玲珑剔透的小姑娘做这些事情,绝不只是为了坑冯家大房的东西,她应该还在谋算着一些别的什么。

顾煦含唇轻笑,突然就对那粉嫩嫩的小姑娘多了抹好奇。

冯乔,她到底想要什么?

018 血霉

几人笑闹了一阵,萧俞墨贴身的护卫进来了一趟,不知附耳在他身边说了句什么。

萧俞墨诧异抬头:“此事当真?”

“回殿下,宫里头已经下了旨,传旨的人这会儿估计也已经往临安方向去了。”

萧俞墨轻叩茶杯,半晌后才开口让人下去。

等那人退出去后,冯长祗和宁远之都是跟着安静了下来。

顾煦见萧俞墨皱眉的样子,开口问道:“殿下,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今日晨起,父皇下旨,命左督道史蔡衍率两万精兵前往临安,主理临安平叛,并调查沧河水患等一切事宜。”

顾煦闻言若有所思。

冯长祗吹了吹手上的红肿,咋舌道:“陛下这是对三皇子不满了啊。”

萧闵远前往临安平叛,调查沧河决堤之事,知晓者众多。

当初这差事下来的时候,谁都知道临安之行不易,纷纷推诿,就连他们和萧俞墨再三衡量之后,明知道平叛后会有天大功劳,却也没有贸然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可即便是如此,按照萧闵远往日的手段,他也不至于陷入如今这般困境。

邱鹏程造反,投奔曹佢,曹佢势力大增。

叛军收纳灾民,南都六去其四。

萧闵远不仅没有解决临安乱局,反倒转头去了安俞,结果叛军未平,倒险些把永贞帝的暗卫军给一锅端了。

如今永贞帝把蔡衍派去临安,明显是已经对萧闵远不满。

一山不容二虎,永贞帝这等于是把萧闵远架在了火上炙烤,成了天大的笑话。

冯长祗能想到的,其他三人自然也能想到。

顾煦轻抿着嘴唇说道:“三皇子这次,真的是败在了临安之行上。远之,你不是已经让人去了临安,那边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宁远之盘腿坐在一旁回道:“同心混进了三皇子身边的人里面,打探了许久才查到,三皇子原是准备直接前往临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改了主意,连夜带着人去了奉县。”

“邱鹏程本来无意要反,甚至在此之前一直拒绝曹佢的人入城,私下也在城中征粮填补官仓,可是不知道是谁告诉了邱鹏程三皇子去了奉县后,邱鹏程就直接投向了曹佢那边。”

萧俞墨闻言挑眉,直接单刀直入的问道:“奉县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前禁军统领裘常林的女儿,裘兰九。”

几人闻言都是眉心微跳。

裘常林,前任禁军统领,都护将军,曾是永贞帝近前最信任的武臣。

几年前陈王和二皇子萧络合造反之时,一向表现的忠心耿耿的裘常林却突然私调禁军,大开城防,放陈王叛军入京。

事后陈王和萧络合伏诛,裘常林也因与两人合谋,被永贞帝处以极刑。

当时裘家上下举族被诛,裘府之中鸡犬不留。

那时候他们之中年岁最小的冯长祗也已经年过十三,他还清楚记得,那一日菜市口高高垒砌的人头,还有那漫天赤红如红莲业火的鲜血。

那场帝王盛怒之下的屠杀,让浓郁的血腥味弥漫整个京畿,数月不散。

宁远之微胖的脸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邱鹏程和裘常林曾是至交好友,裘常林出事之后,邱鹏程就设法买通了当年行刑之人,用死囚换出了裘兰九,将其带往奉县,以妾室兰秋之名养在族中。”

“三皇子去了奉县之后,拿下了所有的邱氏族人。那些人中都以为自己是受邱鹏程牵连,毫不犹豫就把裘兰九给卖了以求活命。”

“邱鹏程得知此事后,立刻就翻了脸。他假装归顺将三皇子诱入了临安城,暗中却早已经和曹佢在城中设伏。那天要不是三皇子身边的人拼死相救,他恐怕早就死在了临安城里。”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

宁远之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才满脸古怪道:“关键是,三皇子抓到的那个裘兰九,她还是个假的。”

“假的!?”

三人纷纷一愣。

宁远之满脸古怪的憋着笑。

“邱鹏程反了之后,三皇子估计是想要用裘兰九来抵过,对外宣称邱鹏程私藏逆犯,早有反意,可谁知道他都打算送那个女人回京受审了,那个女人却突然反口说她不是裘兰九。”

“那个女人不过就是个收了银钱的妓子。当年邱鹏程从牢中换出裘兰九时,裘兰九已经被人掉了包。有人给了那妓子三千两银子,那妓子就高高兴兴的代替裘兰九,跟着邱鹏程去奉县享福。”

“邱鹏程根本就没认出来他带回去的不是裘家姑娘,反而还珍之重之的养在祖宅,后来被那妓子用手段一勾搭,不仅把人养进了内宅,还纵着那妓子气死了原配夫人。”

019 炸毛

顾煦几人都是忍不住嘴角一抽。

冯长祗拍着腿爆笑起来。

“这个三皇子到底是倒了哪门子的血霉了,居然就这么被个冒牌货给坑了?”

一想到平日里心机深沉,阴险算计的萧闵远在知道那个被他当成救命稻草的“裘兰九”,居然只是个妓子时的脸色,就连一向淡定的顾煦都是忍不住吭哧一声笑出声来。

顾煦边笑边道:“三皇子这次怕是被什么人给算计了。”

先不说裘兰九的身份是真是假,单就是邱鹏程救裘兰九一事,就必定做的隐秘至极。

邱鹏程如果没扫清首尾,他怎么敢把一个朝廷钦犯,堂而皇之的留在邱家祖宅?

萧闵远此次奉旨去平叛,本该直奔临安,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转道去了奉县?

“会不会是有人告诉了他裘兰九的事情,他才去奉县,想要拿下裘兰九来要挟邱鹏程?”宁远之问道。

冯长祗直接给了他一个“你傻缺”的眼神:“你以为三皇子是你,没长脑子?”

宁远之回踹了他一脚。

萧俞墨在旁抹抹笑出来的眼泪说道:“我那个三哥可没那么傻,在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来要挟邱鹏程。”

“曹佢起事之后,南都本就乱成一团,邱鹏程一直不愿投奔曹佢,而且还在城中暗征民粮填补官仓,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要造反的心思。”

“这种时候,三哥就算是知道了裘兰九的事情,他也会当作不知道,反而尽力安抚邱鹏程,让他竭力助他平叛,可是他却是明晃晃的去了奉县。”

“裘兰九的身份泄漏,私藏裘家之人罪同谋逆,三哥此举几乎等于和邱鹏程撕破了脸,逼着邱鹏程造反。”

宁远之本也是聪明人,刚才只是一时没转过来,此时听完萧俞墨的话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俞墨看着他问道:“那同心有没有打探到,三哥为什么会突然转道去了奉县?”

“没有。此事谁都不知晓是怎么回事。”宁远之摇摇头:“同心说,李肃他们原准备是直接去临安的,只是行到途中,才突然接到了三皇子的命令,说让改道奉县。”

萧俞墨若有所思道:“三哥一向谨慎,做什么之前都会思虑再三。这次他怎么会这么大意,一脚踏进了别人的圈套里?”

“再谨慎也耐不住有人存心陷害。”

顾煦眼底笑意未散,清冷中多了丝温润:“三皇子这次去临安,说是奉的密旨,可实则朝中不少人知道的清楚。大皇子、五皇子就没少在这事儿上给他使绊子,其他人也未必愿意看到他顺利平了临安的乱局。”

皇子间的争斗本就残酷,输一分,就离心中所想更远一步。

他们乐意看到萧闵远接这个如同烫手山芋,一个不好得罪一群人的差事,可是这却并不代表,他们愿意让他顺顺利利的把这事情办成了,然后捞取天大的功劳,掉转头来再威胁到他们自己的地位。

只不过……

顾煦若有所思道:“这次的事情不太像是大皇子和五皇子的手笔,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挖了这么大个坑让三皇子跳下去。”

宁远之几人也是忍不住啧啧嘴。

这可不就是个坑吗?

前几天安俞那边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没有收服邱鹏程,平了临安叛乱,反而还掀翻了永贞帝的暗卫营。萧闵远这也不知道到底是撞上了哪路鬼神,居然被坑的这么惨。

等到回京之后,恐怕有得他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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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乔丝毫都不知道冯长祗他们离开之后的事情,她送走了大房又一波来打探的人后,整个人懒洋洋的缩在屋中的软塌上,桌上摆着煎好的汤药。

冯蕲州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闺女跟只猫儿似得,扑闪着大眼苦大仇深的瞪着药碗,一副坚决不吃再喂炸毛的架势。

冯蕲州忍不住闷笑了两声,走过去揉了揉冯乔的脑袋问道:“卿卿在干什么?”

冯乔不着痕迹的把药碗推了开来,屁股一扭趴在冯蕲州胳膊上,糯声道:“爹爹,你能不能告诉大伯母,让她别往我这儿送东西了?”

冯蕲州宝贝的搂着女儿,闻言挑眉。

“她又送什么来了?”

冯乔指了指桌上那些布料首饰。

堆了一大堆,看起来有些杂乱。

“爹爹,这些东西我都不喜欢,那些料子都是三姐挑剩下的。还有那个簪子,上次大伯母家的舅娘来,把这个簪子送给了三姐。当时三姐转头就把这簪子扔了,还说这簪子样子老土,是小门小户里的姨娘才带的。”

“爹爹,三姐都不要的,大伯母为什么给我送来啊?”

020 刁奴

冯蕲州听着女儿软糯糯的话,当即就竖了眉毛。

他家卿卿身娇体贵的,就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他都嫌不够好。

冯妍嫌弃扔了不要的东西,刘氏怎么有脸给他家闺女送过来!?

冯乔专注告状三百年不动摇,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见自家爹爹黑了脸。

她伸手在桌上拿了块糕点,低头就想往嘴里塞。

冯蕲州鼻尖划过莫名熟悉的香味,连忙抓着怀中娇团子手里的东西,拦着不让她喂进嘴里。

把糕点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等到那浓郁的栗子味弥漫开来后,冯蕲州顿时变了脸。

“孙嬷嬷!!”

孙嬷嬷一直守在外面,听到冯蕲州唤人,连忙打着帘子走了进去。

当见到冯蕲州一手抱着冯乔,一手拿着块糕点脸上沉如锅底的样子时,她心中顿时“咯噔”一跳。

“二爷。”

“这东西哪里来的?”

孙嬷嬷看了眼糕点,心下一沉,还没等她说话,就听得冯蕲州沉声道:“你不知道小姐对栗子过敏,一吃就浑身起红疹?你怎么会让人把这种东西,送到小姐跟前来的!?”

孙嬷嬷吓了一跳,她根本就没注意到那点心居然是栗子糕,听到冯蕲州的质问时,整个人就慌了神。

“二爷,这个不是奴婢准备的,奴婢知道小姐不能食栗子,又怎会送这东西过来。”

“是……是……”孙嬷嬷吞吞吐吐。

冯蕲州眼神一厉:“说!”

“是大夫人…是大夫人之前命人送过来的…”

“砰!”

栗子糕被直接摔在了盘中,发出一声闷响。

冯蕲州抬头看着孙嬷嬷:“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非榭兰院的吃食,一概不准入小姐的口。

孙嬷嬷猛的想起冯蕲州之前吩咐过的话,双股忍不住打颤,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可熟悉冯蕲州的孙嬷嬷却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二爷,二爷恕罪啊!”

“奴婢不知道大夫人居然送来了栗子糕,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不想见小姐与大夫人她们生分了,怕被小人钻了空子,所以才让大夫人的东西,送进了小姐的房里……”

孙嬷嬷说着说着,扭头看向趴在冯蕲州怀里的冯乔:“小姐,您知道奴婢最疼您的,奴婢恨不得以身抵命来照顾小姐,奴婢又怎么会害您!”

冯乔大眼清亮,见孙嬷嬷满脸期冀的看着自己,伸手扯了扯冯蕲州的袖子。

“爹爹,你别生气,嬷嬷一直很照顾我的,她怎么会害我呢。”

孙嬷嬷眼前一亮,刚想接话,谁知道冯乔下一句话就激的她浑身透骨冰凉。

“以往有什么吃的,孙嬷嬷都会先吃过了,剩下的才给我,我柜里的那些料子都是嬷嬷先挑过的,这屋里的东西嬷嬷也筛选了一次,她对我可好了呢。”

冯蕲州闻言眼中一厉,扫向孙嬷嬷的时候,吓得她险些瘫软在地。

冯乔见状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甜甜的酒窝衬着明亮的大眼,干净的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嬷嬷说爹爹在朝为官树敌不少,他们害不了爹爹,就会来害我。”

“她说府中下人底细不明,有时候难免会有疏漏,所以以前但凡是那些送到我房里来的东西,嬷嬷都会先用一次,把不好的东西挑走,等嬷嬷觉得没问题了,她才会把剩下的给我。”

这些话就是以前孙嬷嬷,哄骗被爹爹宠的不知世事的她时,用来应付她的。

孙嬷嬷吃她的,说是为了她好;

孙嬷嬷拿她的,也说是为了她好;

就连她哄着她,联合着刘氏占了她娘亲留给她的东西,搬空了二房的库房,还说是为了她好。

上一世冯乔是真傻,有冯蕲州护着她,她被娇养着什么都不懂,一心一意的信任着孙嬷嬷。

直到从临安归来后,冯家的天变了,她被刘氏和冯妍折磨的受不了时,哭着求着让孙嬷嬷带她离开时,孙嬷嬷却冷笑着带着她的信任,她唯一的希望,把好不容易才逃出冯家的她再次送了回来。

那时候的她挨着鞭子,眼睁睁的看着孙嬷嬷拿着刘氏给她的银票,乐颠颠的离开时,恨得心口都疼了。

她恨自己眼瞎,没看出来这老虔婆和刘氏早有勾结。

她更恨自己心盲,妄信了不该信的人,葬送了唯一离开冯家的希望。

冯蕲州听着女儿娇憨的话语,心中震怒。

他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见惯了阴私手段。

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孙嬷嬷分明是打着替冯乔安危着想的名义,欺负冯乔年龄小不知事。

这个老刁奴,她居然敢让他的宝贝闺女,用她挑剩下的东西,吃她吃剩后留下的残羹剩汤。

她好大的胆子!!

“奴婢,奴婢没有……”

孙嬷嬷嘴里哆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脸上瞬间白了一片。

二房自夫人去世后便没了主母,她仗着是冯乔奶嬷嬷的缘故,在这榭兰院中就是除了冯乔最大的人。

以前冯乔年龄小,她三两句话便能将她哄住,不仅能圆了大夫人那边吩咐的差事,而且还能源源不断的从冯乔房中拿出许多贵重的东西,贴补家用。

刚开始时她还怕冯蕲州发现,做的十分隐秘,每一次也只敢拿一些不打眼的小东西,生怕被人察觉,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冯蕲州虽然把冯乔宠的如珠如宝,可他却终究是个男人。

他对冯乔房中之事,远没有当初的夫人那么仔细,甚至他从来都不知道,冯乔房中少了什么东西。

无人知晓,心中胆量增长,她就越做越大,越来越大胆。

有时候,她甚至还能打着冯乔的名号,从府中调取银钱,吃那些她以前从不敢奢想的佳肴,用那些她以前从不敢奢望的珍品。

甚至兴致来了,她还能让冯乔这个千金小姐吃她剩下的东西,用她挑过的物什。

孙嬷嬷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事情居然会被冯乔捅了出来。

更没想过,冯乔连给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一状告到了冯蕲州面前。

021 翻脸

孙嬷嬷吓得牙齿打颤,满脸惊慌的抬头。

当看到冯蕲州眼中的阴霾时,她瞬间一惊,顾不得结巴,慌乱开口。

“二爷,二爷您听奴婢解释,不是小姐说的那样的。”

“奴婢没有,奴婢怎敢欺辱小姐,奴婢只是怕有人会害小姐,奴婢是为了保护小姐啊,二爷你相信奴婢…”

“云生!”

冯蕲州根本没理会孙嬷嬷的辩解,沉着脸低喝了一声,门外就闪身走出来道劲瘦身影。

“大人。”

“我不想听她呱噪,把她带下去。”

敢欺辱卿卿,他必叫她知道什么叫后悔。

孙嬷嬷一听到冯蕲州的话后,脸上血色尽失。

她在冯家为奴十余年,心理清楚知道,冯家虽然看似是大爷和大夫人管事,老夫人掌权,但是冯家上下真正能说话做主的,只有二爷一人。

冯蕲州平日在府中极少管事,也甚少处置下人,可但凡惹怒了他被他处置的,却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孙嬷嬷吓得簌簌发抖,整个人如同筛糠似得直接扑到了冯蕲州脚下。

“二爷,您饶了奴婢,您饶了我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姐,小姐您救救奴婢,奴婢是您的奶嬷嬷啊,奴婢是您最亲的嬷嬷。小姐,求求你救我,救我啊!!!”

冯乔身子往后一缩,像是被惊着了似得,避开了孙嬷嬷。

冯蕲州看到孙嬷嬷伸手还想去攀扯他怀中的冯乔,直接冷着脸一脚踹开了她,对着云生冷声道:“还不把她拖出去。”

“二爷!!”

云生两步上前,一把制住了哭嚎不已的孙嬷嬷。

他看似消瘦的手紧紧抓着孙嬷嬷的衣领,面上没有半点吃力,提着比他还要肥胖许多的孙嬷嬷转身就朝着房门外走去。

孙嬷嬷吓得不断挣扎,拼命想要回头,口中凄厉大喊。

“二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这些都不是奴婢想做的,是大夫人,是大夫人她让奴婢这么对小姐的。”

“大夫人说您不管府中的事儿,是她说小姐的命不好,克死了夫人,压不住那些贵重东西,这些都是大夫人吩咐奴婢去做的啊!”

“二爷,求您饶了奴婢,饶了我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孙嬷嬷惊恐的叫声惊动了整个榭兰院的人。

趣儿刚端着从小厨房取来,那边特地为冯乔特制的咸味蜜饯走到门前,听到孙嬷嬷的话后,登时瞪圆了眼睛。

她一双手死死抓着手里的盘子,恨不得拿手里的蜜饯盘子砸烂孙嬷嬷的脑袋。

而刚走到院门口,捧着个精致的黄梨木盒子,打扮的雍容又富贵的刘氏刚好听到了孙嬷嬷这一嘴,直接吓得双腿一软,眼前发黑,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日里冯妍回去之后,就寻到了她那里,哭哭啼啼的说冯乔欺负她。

当时她看到冯乔给的清单上写着的东西,听清楚了在后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后,也是恨不得掐死冯乔,可是思来想去之后,她却还是不得不忍了喉间那口血,从又哭又闹的冯妍那里拿回了那些属于榭兰院的东西。

若不然,这事如果真的被冯乔闹到了冯蕲州那里,冯蕲州拿着单子找上大房,到时候不仅面子里子都没了,恐怕单就老夫人和冯恪守那关就过不去。

无论为了冯恪守的前程,还是冯长淮的仕途,他们都不能得罪了二房。

刘氏憋着气捧着夜明珠来了榭兰院,本想着能亲自哄哄冯乔,吓唬吓唬她,指不定能少还点东西,至少能保住那些本来不是榭兰院里的东西。

可谁曾想,她人还没进去,就被孙嬷嬷那脱口而出的话吓得心肝儿都差点碎了。

刘氏手里的盒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里头的夜明珠哗啦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碎了。

刘氏身边的丫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刘氏双眼发黑,根本就没去理会她原本满心不舍,想着以后再想办法弄回去的珠子,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

她听见孙嬷嬷还在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叫,满院子的下人都朝着她这边看来,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甩开丫鬟水玲的手,急冲冲的就冲到了孙嬷嬷跟前。

“大夫人……”

孙嬷嬷睁大了眼看着刘氏,脸上流露出惊喜。

她刚想求救,谁知道刘氏想都没想,照着她脸上就是狠狠一巴掌。

孙嬷嬷直接被打懵了脸。

“你个老虔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对卿卿视若亲女,恨不能将她疼进骨子里,我何时说过那些话,又何时让你做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告诉你,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孙嬷嬷听到刘氏的话,捂着脸,眼中有瞬间的迷茫。

“大夫人,你……明明是你吩咐奴婢去换掉二爷送给小姐的东西,是你……”

“啪。”

没等孙嬷嬷把话说完,刘氏就气急败坏的又甩了她一巴掌,恨不得挠花了她的脸。

“你胡糟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你个老刁奴,自己偷了四小姐的东西,如今还敢反怪到我身上来,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刘氏劈头盖脸就朝着孙嬷嬷打去。

云生见两人撕扯,连忙嫌弃的避让开来。

刘氏手里抓挠着孙嬷嬷,心里却是又气又急。

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往日看上去沉稳懂事的孙嬷嬷,怎么会突然攀咬起她来。

她是和孙嬷嬷合伙昧了榭兰院不少东西,也曾背地里做了些事情,可是那些都是见不得光的,更不能在人前说让其他人知道。

刘氏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再让孙嬷嬷说下去,否则这些事情要是传到了冯蕲州耳朵里,大房和二房这脸恐怕就翻定了。

“你这刁奴欺辱主子,现在还敢攀咬于我,我冯家怎能留你这种不安分的奴才。”

“水玲,秋蝉,还不给我堵了她的嘴,把她给我拉下去!!”

022 漏嘴(广寒宫主a+)

水玲和秋蝉都是刘氏的贴身丫鬟,她们刚开始还没回过神来,此时却是被吓得心口直跳。

大夫人让人克扣四小姐东西的事情,她们一直都知道,也知道这事情一直是瞒着大爷和二爷的。

眼下孙嬷嬷这么闹腾,要是被大爷或者是二爷知道了,大夫人得不了好,她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两人连忙上前,伸手就想去抓孙嬷嬷。

孙嬷嬷若说刚才还没回过神来,此时却已经知道。

刘氏这是为了保她自己,舍了她。

孙嬷嬷脸上瞬间扭曲,她一甩手用力挣开过来抓她的两人,披头散发的对着刘氏怒声嘶吼。

“大夫人,你怎敢如此翻脸不认人。当初是你说四小姐是个命短克母的,没那命享用那些好东西,是你说二爷那些东西送到四小姐房里也是白送,还不如让你拿去做了人情。”

“要不是你鼓动我,我又怎么会朝四小姐下手,要不是你引诱我,我又怎么敢做那些丧天良的事情!”

“你克扣了二爷给四小姐的东西,骗走了夫人留给小姐的嫁妆,还让人在小姐的膳食里动了手脚,若不是我……啊……”

孙嬷嬷的话没说完,嘴里就尖叫了一声。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衣领,整个人失了平衡猛的朝着后面倒去。

孙嬷嬷慌忙间手舞足蹈的想要稳住身子,身前却什么都没有,她条件反射的抓住了刘氏的衣服。

刘氏也没想到孙嬷嬷会突然跌倒,两人站的太近,她要想躲避已经来不及。

身上的华丽丝织褂裙被“撕拉”一声扯破,露出了里面绣着鸳鸯戏水藤下鸣萧的小衣,那花红柳绿的颜色,和上头露出来的赤腾腾火辣辣的小像,简直刺瞎了众人眼睛。

周围的人都是忍不住目瞪口呆,没想到一贯显得端庄的刘氏暗地里居然这么骚浪,连这种东西也敢绘在小衣上。

刘氏脸色腾红,尖叫一声连忙捂着身上,整个人却站立不稳,脚下一歪,直接压着孙嬷嬷身上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孙嬷嬷只觉得腰都快要被压断了,然而还没等她痛叫出声,身上的刘氏就被猛的被人掀了开来。

水玲和秋蝉连忙上前挡在刘氏身前,挡住那些四下窥探的目光。

而冯蕲州却是一把抓着孙嬷嬷的领子将她拖离了地面,那脖子上的力道勒得她险些断气。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骗了四小姐的嫁妆,什么又叫做在四小姐的膳食里动了手脚?!”

冯蕲州满脸森寒,眼中全是积聚的风暴和怒气。

孙嬷嬷呼吸不畅,脸上白的吓人。

她仰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倚在冯蕲州身后的柱子上,睁着一双大眼,带着凉意幽森森的看着她的小小身影时,只觉得浑身发寒。

而当听到耳边冯蕲州的话后,孙嬷嬷才猛然惊觉到自己刚才气极之下说了什么。

她吓得瞳孔猛缩,面对眼前那双满是寒意的眸子,下意识的就撇开了眼不敢去看冯蕲州两人,想要编着什么借口把这话圆过去。

谁知道冯蕲州却仿佛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似得,拎着她衣领的手狠狠一收紧,寒声道:

“你如果敢对我撒谎,你信不信,我有千百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孙嬷嬷吓得呼吸一窒,瞳孔猛的放大。

刘氏看到抬头看到冯蕲州掐着孙嬷嬷的样子,也是吓得不轻。

她连忙撑着地上站起来,顾不得重新穿好的衣裳还有些地方歪着,就急声道:

“二弟,你别听这刁奴胡说。她定是收了别人的好处来陷害我,想要离间我们的关系。二弟,你相信我……”

“闭嘴!”

冯蕲州冷眼看了眼刘氏,侧身避开了她想要抓自己衣袖的手,寒声道:“大嫂,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自重。”

刘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白了青,青了紫。

冯蕲州退后三步,而一旁的云生立刻上前,毫不迟疑的挡在了他和刘氏中间。

冯蕲州一把将孙嬷嬷甩在了地上,面无表情道:“云生,官府对犯上的奴才是怎么处置的?”

云生凉凉道:

“我朝律令,凡奴仆者,偷盗主人之物,杖责三十,斩双手;”

“谋害主家性命,轻者没入贱籍,流放西北;重者诛其性命,满门为奴。”

冯蕲州低头看着地上狼狈的老妪:“孙嬷嬷,你最好想清楚,你是要告诉我真相,还是要我命人将你送去奉天府衙,交由官府处置!”

孙嬷嬷委顿在地,整个人吓得簌簌发抖。

大燕尊卑分明,对于犯上的奴仆,惩罚极为严重。

若只是寻常帮工也就算了,像她这种卖身给了主家的奴婢,如果被发现偷盗或是谋害主家之人,轻则没入贱籍流放,重则丢掉性命。

冯蕲州所说的没有半句夸大,如果她真的被送去了奉天府衙,以她对冯乔做过的那些事情,她绝对会没命的。

孙嬷嬷爬到冯蕲州脚下,伸手抱着冯蕲州的腿哀求道:“二爷,二爷求求您,奴婢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她头磕的砰砰直响,脑袋上片刻间就染了血。

冯蕲州却半点没有心软,只是一脚踹开了她。

“说,你到底对小姐做过什么!”

“若敢有半句隐瞒,我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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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非正文】:

冯-霸道总裁-爹睥睨孙氏:老虔婆,还不老实交代,到底是谁让你来害我家卿卿?!

孙嬷嬷紧抱冯爹大腿,痛哭流涕:总裁(呸…)二爷,是作者那个小妖精,她不想让奴婢好好爱小姐啊~她就是个搅事精啊~

某作者飘过:二爷是我的,卿卿也是我的,小妖精们也是我的,哼唧~傲娇脸!

023 幕后

孙嬷嬷被踹的生疼,可她却不敢迟疑,哭的声音直抖。

“奴婢,奴婢真的是受大夫人唆使。”

“奴婢原是奉了夫人的命,要好好照顾小姐,奴婢原什么也不敢做的,都是奴婢那不争气的儿子。”

“他与人赌博,输了银钱,拿不出钱去还,那些人就要取他的性命。”

“奴婢和老吴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奴婢也是逼于无奈,才偷偷拿了夫人留给小姐的一些银子,去填补奴婢儿子捅出来的篓子。是奴婢鬼迷心窍,是奴婢猪油蒙了心眼……”

孙嬷嬷哭的凄惨,眼泪糊花了一张老脸。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而院中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就那么站在一旁听着。

孙嬷嬷的儿子名叫吴大志,原本虽不算出息,可好歹也跟在冯长淮身边读了两年书,识了些字,在府中也算是上的台面的小厮,可是大概两年前,吴大志不知道怎么的就迷上了赌钱。

从最初的一文一文,到后来的一两十两,越赌越大,越来越收不住手。

孙嬷嬷知道后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吴大志表面上每一次都说要改,可暗地里却是死性不改。

大概一年半以前,有人拿着吴大志的欠条找上了门来,那上面的欠债就算是孙嬷嬷倾家荡产也还不上。

对方说,要么还钱,要么抵命。

孙嬷嬷就算再恨儿子不争气,却也怕这根独苗真没了,逼于无奈,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孙嬷嬷开了冯乔的私库,从里面偷拿了近千两银子。

那事情她本做的十分隐秘,房中也无人察觉,她本以为过去了就过去了,谁知道后来却不知道怎么的,被大夫人刘氏给知道了。

当时老夫人刚把府中中馈之权交给刘氏,刘氏本来就对二房的东西动了心,就借此要挟孙嬷嬷,让她和她一起私扣二房的东西,并且不着痕迹的将二房私库里的东西搬走了大半,就连二夫人当初留给冯乔的嫁妆,也被刘氏骗了过去。

这两年里,冯乔表面看似风光,可实则吃穿用度,甚至比不上大房的三姑娘。

冯蕲州听着孙嬷嬷的话,脸色黑如锅底。

刘氏听她越说越多,鼻尖都冒了汗,吓得尖叫出声。

“你胡说八道,二弟,你别信她!”

孙嬷嬷此时开了口,也早已经豁出去了,见到刘氏满眼怨毒的看着她,她想都没想就说道:

“二爷,奴婢刚开始的时候胆子小,怕出事,所以每次送了东西去大夫人那里后,都会跟在大夫人的人后面看着。”

“大夫人怕把二爷的东西留在府里,夜长梦多,每次都会让人把那些东西送去她娘舅刘三老爷在城西的别院里,奴婢知道那地方在哪里,二爷随时都能带人去看。”

“奴婢没有说谎,奴婢虽起了贪心,可却从没有想过要害小姐,是大夫人,都是大夫人做的…”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刘氏气得眼前发黑,身子直哆嗦。

她没想到,孙嬷嬷居然还留了这么多心眼,更没想到,一向看似老实听话的老婆子,她居然知道她把府里的东西送去了哪里。

刘氏满眼慌乱的扭头看向冯蕲州,就见到冯蕲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顿时慌了神。

“二弟……二弟你听我解释……”

“你说,我听着。”

“我……”

刘氏听着冯蕲州冷冰冰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张了张嘴,一时间脑子里焦急,竟是跟搅了浆糊一样,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冯蕲州面无表情的看着刘氏。

“大嫂不是要解释吗,怎么不说了?”

“二房向来不与大房走账,卿卿的东西怎么去了你那里,我夫人留给卿卿的嫁妆又为何到了你手中?”

“钱财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敢联合这奴才,在卿卿的膳食里面动手脚,害卿卿性命。”

“大嫂要是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我解释,那不如和孙嬷嬷一起去奉天府,到时候自然会有好地方,让你一五一十的解释清楚。”

刘氏听着冯蕲州毫不留情的话语,双腿一软,原本混沌的脑子瞬间吓得清醒过来。

“不,二弟,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在卿卿膳食里动过手脚,我从来都没有。”

“我是贪心拿了卿卿的东西,我也和孙嬷嬷一起昧了云素留给卿卿的嫁妆,可是我绝对不敢害她性命啊…”

“她是你的女儿,是你的心肝宝贝,我怎么敢害她,我怎么敢?”

“二弟,你信我,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刘氏惊慌不已。

她确是贪过二房的东西,也动过冯乔的小心思,但是她怎么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害冯乔。

冯乔是冯蕲州的命根子,她如果出了事情,冯蕲州怎会放过她,又怎么会放过大房的人?!

冯乔站在廊柱边,看着刘氏神情慌乱,害怕的说话都直打哆嗦,嘴里却一直坚称她没害自己,眼中浮现出几分早有预料的了然。

她虽然怨恨上一世刘氏翻脸无情,对她打骂折磨,可是她却也清楚,刘氏根本就不是个有心机城府的人。

刘氏就是个真小人,捧高踩低,贪财好势。

她那些小心思,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而她所做的那些事情,也无非是仗着冯蕲州不管内宅,而她又年幼不知事罢了。

孙嬷嬷是母亲留给她的老人,而冯家给她的月钱也不低,如果没有她儿子那一出事情,孙嬷嬷是不会对她起歪心思的,也就不会因为被刘氏抓住了把柄,一步错,步步错,再加上侥幸和贪婪,以至于越来越肆无忌惮。

济云寺时,孙嬷嬷作为她的贴身嬷嬷,照理说是会陪着她一起去济云寺的,可就在出发前一天,她却是突然生了病,不仅如此,连带着一直和她形影不离的趣儿也因为崴了脚不能成行,以至于她会独自跟着刘氏出城,最后被劫。

这桩桩件件,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无论是诱使孙嬷嬷的儿子涉赌,还是济云寺中与人合谋劫走她,这些都不像是喜怒言于表的刘氏会做的出来的事情。

冯乔隐隐觉得,刘氏或许是被什么人当了刀。

而那个人就一直藏在刘氏身后,挥使着这把愚蠢无知的刀,一步步的将她逼到前世那般境地。

024 祖母

冯乔原是想要借孙嬷嬷咬出刘氏,看能不能查到她身后那个人。

她却没想到,原来那个隐于刘氏身后的人对她做的,远不止是济云寺这一出事情。

早在两年前,那人居然就已经开始算计她身边之人。

冯乔看着自己白嫩细小的手心,那粉嘟嘟的指头又白又圆。

她才不过十岁,她从未离开过冯府,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到底是谁与她有这么大的仇怨,处心积虑的想要来害她?

“爹爹……”

冯乔刚准备开口,让冯蕲州好好审审孙嬷嬷,谁知道话还没出口,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没等里头的人反应过来,榭兰院外快步走进来个下人,神情带着几分肃色。

冯乔认识那人,是冯蕲州院里的人,名叫左越,和云生一样都是冯蕲州的亲随。

左越走进院子里后,仿佛没有看到浑身狼狈的孙嬷嬷,和脸色煞白的刘氏一样,直接快步走到了冯蕲州身前。

“二爷,出事了。”

冯蕲州抬眼:“什么事?”

“是老夫人。老夫人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大夫人和三小姐暗地里昧了四小姐东西的事情,气得寻到了大爷房里。门外的丫鬟说老夫人跟大爷吵了几句嘴,大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夫人被大爷气晕了过去。”

刘氏一听冯老夫人居然也知道了这事,还闹到了冯恪守那里,脸色更白了几分。

冯蕲州皱眉。

刘氏克扣卿卿东西的事情,他也是刚从孙嬷嬷嘴里知道的,冯老夫人那里怎么会这么快得了消息?

“母亲现在在哪里?”

“大爷已经命人将老夫人送回常青院了,眼下有人出去请大夫了。二爷,大爷说,请您过去一趟。”

冯蕲州闻言面无表情的扫了刘氏一眼,看着她眼底的慌乱冷哼了一声。

冯恪守这个时候找他,十之八九是为了刘氏的事情,可是他现在却半点都不想见他这个哥哥。

他本就不喜欢冯恪守明明没本事,却又好大喜功,贪财好权,一直汲汲营营的想要更进一步。

以往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在加上冯老夫人时常在他耳边念叨,他才会想着能帮忙时就帮上一把,可是眼下他们大房的人居然敢欺辱卿卿,骗他至此,他哪里还有脸说想要见他?!

冯蕲州刚想说话,让左越去回了冯恪守,却不想掌心里却被软软糯糯的小手抓住。

冯蕲州低头,就见到冯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

“爹爹,咱们去看看祖母吧。”

“你祖母没事,等爹爹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再去看祖母。”

“可是爹爹,祖母她身子一直就不太好,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冯乔记得,上一世也就是这段时间,冯蕲州意外身亡后,冯老夫人大病了一场,险些没救过来。

后来冯老夫人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却又瞎了眼睛,就连身子骨也落下了病根。

虽然现在冯蕲州无事,可难保冯老夫人不会如上一世那样出什么问题。

冯乔对冯老夫人的感情很复杂。

她曾经恨过冯老夫人,恨她在冯家人欺辱她时,置之不理的冷漠,恨她明明不喜欢自己,却又强逼着她活着,不允她死。

那空洞的眼神,那错乱的嘶喊,那夜夜如同梦魇的怨怪,伴随着她渡过了在冯家那暗不见天日的数年。

冯乔很难去让自己去喜欢这个人,可是她却不想让她死。

因为冯老夫人是唯一一个,在冯蕲州出了事后伤心难过,悲痛欲绝的冯家人。

那些如噩梦般的日子里,她也只能从冯老夫人嘴里,再听到爹爹的名字。

冯蕲州听着女儿娇糯的声音,想了想也不好在榭兰院里处置刘氏。

刘氏毕竟是长房的夫人,冯恪守的发妻,就算他当真要跟刘氏清算,那也得要有冯恪守在场。

身为男人,不替妻儿老小承过,算什么男人。

“那卿卿先休息,爹爹过去就行。”

冯蕲州揉了揉冯乔的发顶。

今天夜里这事情不算完。

刘氏敢这么欺负冯乔,他怎会轻饶了她?

到时候去了常青院里恐怕还有一顿好说,以冯老夫人护短的性子,指不定会起争执。

冯乔还小,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经历这些后宅的阴暗之事。

他冯蕲州的女儿,只需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长大,将来挑选一个这天下最好的儿郎为婿,生儿育女,夫贤子孝,幸福安康的走完一生就好。

冯乔明白冯蕲州是护着她,才不想让她过去,可是她却根本就不怕。

爹爹想要她单纯善良,想要她明媚灿烂,那她就永远都是那个不谙世事,被爹爹保护着不用任何忧愁的冯家卿卿。

可有些事情,她放不下,也不能放。

“祖母病了,卿卿也要去看祖母。”

见冯蕲州还迟疑,冯乔小手拽着冯蕲州的手,鼓着小脸来回晃荡。

“爹爹,走嘛,走嘛,爹爹~”

冯蕲州最见不得自家闺女撒娇,本因为刘氏和孙嬷嬷的事情气得脑门都快冒烟儿了,可是被冯乔这么一晃悠,顿时心肝脾肺一阵顺溜,连骨头都软了。

“好好好,都依你,卿卿说去,咱们就去,爹爹听卿卿的。”

冯蕲州用手指刮了刮冯乔的鼻头,这才握着她软嫩的小手,转身冷着脸对着云生和左越道:“把她们两带着,去常青院。”

云生和左越本就是冯蕲州的贴身亲随,平日里除了冯蕲州,这冯家其他的人在两人面前都没任何面子可讲。

别说是刘氏,就算是冯恪守来了,两人也不大搭理。

此时冯蕲州牵着冯乔在前面走着,云生和左越就一人一个,拎着孙嬷嬷和刘氏在后面跟着,再加上刘氏带去的几个丫头,还有从榭兰院里非要跟来的趣儿和几个作证的婆子,队伍大的想不惊动人都难。

一行人还没走到常青院,大夫人刘氏骗取二房物什,私通四小姐的贴身嬷嬷暗害四小姐,被二爷发现后拿下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冯府。

025 丢人

刘氏被左越拎着衣领,挣扎也挣扎了,骂也骂了,可左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她难堪,就是不松手。

“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刘氏偷偷看眼冯蕲州后,脸色铁青,咬牙低声道。

左越一脸我是为你好,我松手了你就要倒霉的神色,正儿八经的说道:“天黑路滑,大夫人别诧了眼摔着了自己,还是我带着大夫人走的好。”

“你!”

刘氏气得停在原地不愿意走。

左越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看了眼刘氏,然后直接一扯她衣领,平时看着嚣张的刘氏就跟只弱鸡似得,半吊着被拖着前行。

刘氏脖子扯的险些断气,脚尖被地上的石子磨得生疼,她不敢硬抗,连忙跟着走。

“大夫人若不想走,我可以代劳的。”左越笑眯眯的插刀。

刘氏满脸难堪,狠狠瞪了左越一眼,感觉到周围不断多出来的窥看的目光,羞恼的恨不得把头都揣进衣服里。

冯蕲州讨人嫌,他的人果然也是讨人嫌的厉害!

之前刘氏还怕着去见老夫人和冯恪守,怕面对盛怒的两人,可是这个时候,她却是恨不得能够立刻就到了常青院里。

可前面的冯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人小腿短,不时的甩着小胳膊小腿,走走停停,时不时的还扭头朝着冯蕲州娇软的说上几句话,愣是把原本不过半盏茶的路程,走出了一炷香的感觉来。

等到了常青院时,看着守在外面的丫鬟和婆子时,刘氏整个人激动的都快哭了。

门口的婆子是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人,姓李,曾是冯老夫人嫁进冯家时带进来的陪嫁。

她好像没看到刘氏的难堪一样,直接迎了上来。

“奴婢见过二爷,见过大夫人,四小姐。”

“李嬷嬷,母亲怎么样了?”

“老夫人已经醒了,大夫正在里头替她诊脉。奴婢出来时听到大夫交代说,老夫人是气急攻心,伤身至极,嘱咐奴婢们千万不可再让老夫人生怒。”

李嬷嬷说话时看了眼拎着刘氏的左越,意有所指。

冯老夫人身子骨不好,眼下已经气晕了一回,不能再受气,而且眼下里头也有外人。

不管刘氏再怎么不对,她也是冯恪守的夫人,冯家大房的正妻,就算冯蕲州再怒,也不能让外人瞧了冯家的笑话。

冯蕲州双眼微暗,朝着左越看了一眼。

左越直接松开了手。

刘氏顿时没了束缚,感激的看着李嬷嬷。

李嬷嬷没理会刘氏,直接对着冯蕲州恭敬道:“二爷,老夫人吩咐了,让您和大夫人过来后,就进去见她。”

冯蕲州点点头,直接牵着冯乔走了进去。

刘氏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眼见冯蕲州两人已经消失在门内,孙嬷嬷被常青院的丫鬟带进去之后,刘氏这才连忙快步走到李嬷嬷身前,伸手拉住了欲进门的李嬷嬷。

“李嬷嬷。”

“大夫人有什么吩咐?”

“那个…母亲她是不是很生气,待会你可要替我在母亲跟前说些好话……”

刘氏从袖子里褪了只玉镯想要塞给李嬷嬷,却不想还未递出,李嬷嬷就轻一晃手,避让了开来。

“大夫人,奴婢只是个下人。您还是快些进去吧,老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李嬷嬷…”

“大夫人,老夫人常说一句话,为人行事,不求合乎纲常礼法,但求问心无愧。若事情不是您做的,二爷也不会当真怎么着你。”

李嬷嬷说完之后,直接一福身子:“老夫人身子不爽,奴婢先进去伺候她了,大夫人也快一些,别让老夫人多等。”

眼见着李嬷嬷打开帘子走了进去,如同躲避瘟疫似得,连眼神都没多看她一眼,刘氏顿时气得险些砸了手里的玉镯。

这个老刁奴,平日里见着她时恭敬讨好的不得了,如今她才一出事,她居然就这般慢待她。

不过……

她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刘氏琢磨了许久,心里头隐隐的抓住了什么。

冯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让她如果什么都没干的话,就咬死不松口?

可是,冯蕲州那关能过的去?

刘氏想来想去只觉得脑子都快炸了,磨磨蹭蹭半晌后,她这才咬咬牙掀开帘子跟了进去。

反正她从来没给冯乔下药,济云寺那搭子事情也跟她没关系,她不过就是昧了点二房的东西,冯蕲州难不成还能没凭没据的杀了她不成?

房间里面,冯老夫人靠坐在床头,微闭着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着了,她往日从容的脸上多了抹晦暗。

头上一直佩戴的头饰被取了下来,花白的头发被盘成了发髻,银丝映衬着带着病容的脸,看上去既苍老又衰弱。

大夫替她诊了脉,又留了医嘱,让她切记不可动怒之后,这才让丫头带着下去写方子拿药。

冯恪守就站在冯老夫人床前,在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脸忐忑不安的王姨娘。

大夫刚一走,冯恪守就扭头怒视着王姨娘,想也没想就一巴掌朝着她脸上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惊动了房中所有的人。

冯蕲州怕吓着冯乔,连忙就想挡在她身前,却不想一低头,却发现小小的冯乔就靠在他身边。

她看着屋中几人时,脸上没有害怕,没有惊惧,那黑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神情专注,面色冷静的有些不正常。

冯蕲州眼中闪了闪,握着冯乔的掌心微紧。

冯乔感觉到手中的力道,抬头朝着他看过来,条件反射的露齿对着冯蕲州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大爷…”

那边王姨娘挨了一下之后,顿时捂着脸委屈的哭出声来。

冯恪守手指颤抖,怒声道:“你还敢给我哭,谁让你多嘴,去老夫人跟前嚼舌根子。今天老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拿了你这条贱命也赔不起!”

当时冯老夫人在他面前晕过去的时,冯恪守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眼下大理寺升迁的事情正在紧要关头上,他眼看着就有机会能够再进一步,要是这个时候冯老夫人被气出个好歹来。

先不说他要背上个气死生母的罪名,就是丁忧三年,等他回来的时候,别说什么官职,黄花菜都凉了!

026 说和

王姨娘捂着脸嘤嘤的哭着,好不委屈。

“大爷,明明是夫人的错……”

她只不过是凑巧路过后花园,听到了冯乔和冯长淮兄妹的争执。

当时冯乔的话她听的清楚,刘氏母女坑了二房的东西,她们如果不把东西还回去的话,冯乔就会把此事告诉冯蕲州,到时候冯蕲州必会为冯乔出头来为难大房。

她只是怕此事波及到大房之后,她原想求着冯蕲州帮忙,替她娘家小弟寻的差事给闹黄了,所以才找到了冯老夫人,可谁知道一向冷静的冯老夫人会气冲冲的去找冯恪守质问。

两人没说上几句,冯老夫人被冯恪守给气晕了过去。

这事明明是刘氏的错,再不济也是冯恪守顶嘴才气晕了老夫人,冯恪守凭什么怪她多嘴?

冯恪守闻言气得还想再打,床上的冯老夫人直接睁开眼。

“冯恪守,你还嫌你们大房不够丢人现眼?!”

冯恪守扬起的手僵住,扭头看着冯老夫人。

“母亲……”

“你别叫我。你自己管不好你媳妇和女儿,把手都伸到自家侄女儿身上去了,如今还有脸来怪王氏。你自己修身不善,齐家不宁,你哪来的脸怪别人?!”

冯恪守被骂的难堪,眼见余光看到站在门口,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冯蕲州时候,忍不住紧紧绷着下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冯老夫人简直气得要死。

她向来都知道自家老大不争气,处处不如二儿子,可是她也没想到,老大居然能糊涂至此,纵着刘氏母女这般欺辱冯乔。

他们真当冯蕲州是摆设吗?!

冯老夫人梗着气看向站在门口,当看到缩着脖子不敢过来的刘氏时,顿时怒声道:“你还站那干什么,还不滚过来!”

刘氏颤巍巍的走过去。

冯氏头一次这么大的怒火吓着她了,她把手放在大腿上,刚准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把刚才因为知道王姨娘告密,瞪着她时因为怨恨而憋回去的眼泪再给憋出来,却不想才靠近床边,冯老夫人直接抓着床头的瓷枕,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来。

那瓷枕虽是空心的,可外面却瓷实。

刘氏只来得及避开脑袋,肩膀上就狠狠挨了一下。

这一次,刘氏也不用装了,肩膀上火烧火辣,疼得钻心刺骨。

她眼眶里的眼泪跟不要钱似得,奔涌而出,瞬间就糊花了那张脸。

冯老夫人怒指着刘氏。

“刘氏,我冯家自认待你不薄,你嫁进我们冯府之后,也一直乖觉,所以我才会把府中中馈之事交由你来处理。可是你呢,你都干了些什么?!”

“你罔顾我对你的信任,毫无长辈之德,居然敢和你那个不知事的女儿一起,欺辱一个才十岁的孩子。”

“你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把手伸到卿卿房里,你真当我这个老婆子是死了不成?!”

刘氏捂着肩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慌张。

这跟李嬷嬷说的不一样啊?

“母亲,我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那这些是什么,啊,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冯老夫人把一叠东西直接扔到了刘氏跟前。

东西散落出来,摊了一地。

那里头不仅有冯乔交给冯妍的那一张清单,还有刘氏珍之重之藏好的账本。

刘氏一直觉得自己嫁进冯家之后,没有安全感,冯家高门大户的,又出了个冯蕲州,在加上远在越州的冯远肃,冯家上下只会越来越富贵。

冯恪守对她早也没了当初成亲时的亲热,特别是在纳了王姨娘进门之后,冯恪守就越发的冷待了她。

她想尽办法,甚至学着妓子的手段,才稍稍把冯恪守的心拉回来些许,可她却仍旧觉得不安。

她总想着能够有更多更多的银子傍身,这样哪怕将来冯恪守真的彻底厌了她这个发妻,她也有本钱能够让自己过得更好,让自己的儿女不受委屈。

冯老夫人把府中中馈交给她之后,刘氏便开始一点点的把府里的东西朝着她的私库里挪。

为了不让冯老夫人起疑,她一直都做了两套账本。

一套放在明面上,应付冯老夫人,随时都能察看;

另外一套,却被她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就连与她最亲近的女儿冯妍也不知道在哪里。

刘氏没想到,那账本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账本会直接落在了冯老夫人手上。

她吓得神魂俱丧,嘴里惊惧的打了个嗝,一时竟是忘了再哭。

“你…母亲…,这些……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诺大的冯府,总有几个人是知道良心的!”

冯老夫人简直气得心都疼了。

今天王姨娘找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冯氏只是贪二房的东西,虽然怒其不争,可好歹东西还在府里。

可当她去刘氏房中看到这册子,看清楚刘氏是怎么一点一点如同蚂蚁搬家一样,把冯家的东西装进她的私库里,还偷偷让人运出府去交给他娘家的人,她简直撕了刘氏的心都有了。

冯老夫人捂着心口,气得差点又厥过去。

冯蕲州吓了一跳,连忙快步上前,扶着冯老夫人用手替她顺着气,沉声说道:“母亲,您别气,身体要紧。”

冯老夫人喘息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

她老眼中一阵湿濡,声音哽咽道:“别气?你让我怎么能不气。”

“自你父亲去世之后,这诺大的冯家,就靠我这一个糟老婆子撑着。”

“我想啊盼啊,好不容易才咬牙把你们兄弟三人拉扯大,看着你们中举入仕,光宗耀祖,总想着将来就是到了地下,我也能跟你父亲,跟冯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可是他们呢,他们干了些什么!”

冯老夫人指着冯恪守和刘氏,气得手指头发抖。

“一个是大理寺丞,身居朝堂,自诩聪明,却管不住自家女人孩子。”

“一个是冯家明媒正娶的夫人,眼皮子浅到为了点钱,连脸面都不要了。”

“我冯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出了这么两个混账东西,管不住儿女,管不住后宅,我……你让我将来怎么有脸去见你父亲!”

冯蕲州听着冯老夫人的哭诉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拍着后背顺着气。

冯老夫人双眼湿润,本以为冯蕲州会顺着她的话说几句什么,可是她抬头时却只看到二儿子冷硬的嘴角,和丝毫没有动摇的面色。

冯老夫人手心微紧,眼底更湿了了几分,她突然抬头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的冯乔。

“卿卿,你过来。”

冯乔听到冯老夫人唤她,迟疑了片刻后,见冯蕲州看着她,这才默默的走了过去。

冯老夫人一把将冯乔揽进了怀里,抱着娇小的人儿哭出声来。

“我可怜的卿卿,早早便没了母亲,如今还要被这几个丧了良心的东西欺负。都是祖母的错,是祖母没有管好他们,是祖母没有照顾好你,我可怜的孩子……”

冯乔被冯老夫人抱的极紧,她感觉到冯老夫人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还有那滴在她脸颊旁的泪水,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时,冯老夫人在她面前哭诉她害死了冯蕲州的日子。

那一声声声嘶力竭,那悲痛到极致时,掐着她的脖子问她怎么不去死的狠毒。

那些她强压下去的恐惧,那些噬骨的怨恨,那一夜夜哭着哀求却不得解脱的痛苦,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027 冷寂

冯乔险些伸手推开冯老夫人。

她僵硬着身子,双睫不住颤抖,原本粉嫩的小脸上血色全无,一双大眼似恨似愤。

她用力的掐着掌心,拼命的让心中的戾气不要流露出来。

许久许久之后,冯乔才在冯老夫人的哭声之中,僵着小手,没有半点温度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

“祖母,别哭。”

小小的人儿声音不大,没有撒娇,没有害怕,就那么好像安慰着陌生人一样。

她说,祖母,别哭。

明明该是温暖至极安抚人心的话语,却带着让人发寒的空洞和冷寂。

冯老夫人怔了怔,一时忘了哭泣。

冯蕲州也是抬头看向冯乔,就被她突如其来苍白的过分的脸,吓得心口一跳。

“卿卿,你怎么了?”

冯蕲州连忙伸手将冯乔拉了出来,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冯乔靠在冯蕲州身边,感受到额头上的大手里传来的有些烫人的温度,听着冯蕲州紧张的话语,那种惊慌厌憎,甚至想要毁去一切的情绪,才险险的被她压了下去。

“爹爹,我头疼。”

冯蕲州有些慌了神,他刚准备让云生去叫住刚离开的大夫,没想到冯乔继续靠在他怀里蔫蔫的道:“爹爹,我想要你给我的那颗夜明珠。三姐说她喜欢那珠子,所以抢了去,可是卿卿也喜欢。”

“卿卿只有爹爹,卿卿不想把爹爹给我的东西,交给别人。”

“爹爹,我怕。”

冯蕲州原本已经有些软化的脸色瞬间冷厉下来。

冯老夫人也僵了脸。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冯乔,却见那小小的人儿伏在冯蕲州怀中,看不清神色。

冯恪守狠狠瞪了眼刘氏,刚想说话,冯蕲州就直接一把抱着冯乔站了起来。

“母亲,我知道当初父亲走后,你独自一人支撑冯家很是辛苦,我也知道你想看见我们兄弟和睦,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竭尽全力的在朝中帮衬大哥,可是他们是怎么对我女儿的?”

他家卿卿,他宝贝着还来不及,她刘氏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堂而皇之的联合孙氏这老虔婆谋害他的女儿。

卿卿那句“我怕”,就像是利箭一样,让他疼的钻心钻肺。

冯蕲州抱着冯乔,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对着冯老夫人沉声道:“今天这事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善罢甘休,若不处置她们,我就枉为人父。”

“你想如何处置?”冯老夫人咬牙。

冯蕲州冷声道:“他们大房这些年拿了我多少东西,都给我半点不少的吐出来,还有云素留下来的东西,若少半件,我便命人拆了大房。”

“至于刘氏,她既然敢和孙嬷嬷合谋,在卿卿膳食中做手脚,明日晨起,我便会亲自将孙嬷嬷送去奉天府衙,交由官府处理。”

刘氏不敢置信的抬头,就连冯恪守也是慌了手脚。

他们谁都没想到,冯蕲州居然会这么不讲情面。

孙嬷嬷一旦被送去奉天府衙,私事就会成了官事,再小的事情也会公诸于众,由官府处理。

到时候刘氏苛待二房之女,私墨二房财物的事情就会被所有人都知道。

一入官门无小事,更何况冯蕲州身为都转运使的身份,更是会成为这件事情的导火索,让这件事情传遍整个京城。

冯蕲州自然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可是他冯恪守呢?

其身不正,齐家不宁,连后宅小事都闹的天下皆知,届时他还有什么脸留在朝中,陛下又怎会再对他委以重任?

“二弟,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大哥,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冯恪守几步上前,伸手就想去抓冯蕲州。

冯老夫人也是挣扎着坐直身体,对着冯蕲州气急败坏道:“老二,你非要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吗?你和恪守是亲兄弟,这件事情说到底只是家事而已。”

“刘氏有错,她贪财,我信,她私昧卿卿的东西,我也信,可如果说她想要害卿卿性命,我却是怎么都不信的。”

“她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胆子!”

刘氏被冯老夫人说的心内羞恼,可是此时她却顾不得脸面,小命要紧。

她连忙跪在地上爬到冯老夫人身前,抱着她的腿慌声道:“母亲,母亲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卿卿,我也不敢在她膳食里动手脚。”

“一定是有人想要害我,一定是有人想要用着事情来害我们大房!”

028 泥潭

冯老夫人怒其不争的瞪了眼刘氏,却也没有甩开她,而是对着冯蕲州说道:

“刘氏出身不高,最易被人利用。蕲州,你是聪明人,你难道真的要把这件事情闹的人尽皆知,让你和你大哥弄成仇人,然后让人家看笑话,让人家在背后骂我们冯家人蠢吗?”

“若是此事真是有人动了手脚,刘氏替人挡了刀。你如此不讲情面,那岂不是让真正想害卿卿的人,笑话咱们吗?”

冯蕲州抿嘴不言。

冯乔将头伏在冯蕲州肩上,同样一声不吭。

冯老夫人见状气怒,却也知道冯蕲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她耐着性子说道:“我知道你恨刘氏欺卿卿年幼,此事无论是我,还是你大哥,都会好好教训她。”

“至于孙嬷嬷,她本是卿卿的奶嬷嬷,却背主忘义,贪财害人,这种不忠不义的奴才,又何必送去奉天府衙,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就是。”

孙嬷嬷自从被拖进房中之后,就一直在装死。

她知道她今天是逃不过的,不论是哪户人家,都容不下她这种背主的奴才。

孙嬷嬷想过自己的下场,被发卖,被杖责,被送官……

可是她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向看上去和善的冯老夫人,却比二爷还要狠。

二爷好歹还说把她送交官府,可是老夫人却是毫不留情,一言定了她的生死。

孙嬷嬷她猛的抬头,满脸惊骇地看着冯老夫人。

“老夫人,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是大夫人,是大夫人唆使的奴婢,是大夫人想要对付小姐,才要挟奴婢对小姐动手,老夫人,你不能杀奴婢,你不能……”

孙嬷嬷叫着叫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的扭头朝着冯蕲州。

“二爷,对了二爷,奴婢还知道大夫人想要害小姐。”

“这次出城去济云寺祈福,也是大夫人吩咐奴婢装病,也是大夫人,是她让奴婢割裂了趣儿的鞋子,害她扭伤了脚!”

房中众人皆是一惊。

刘氏自己也是吓得一个趔趄。

冯老夫人眼神一厉,大声道:“还不堵了她的嘴!!”

李嬷嬷带着人上前,就想去摁住孙嬷嬷。

孙嬷嬷却怕自己被抓住后,真的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只想着不管如何,她也要保住性命。

她猛的站起来一头撞开李嬷嬷,披头散发的朝着冯蕲州冲了过去。

冯蕲州一手抱着冯乔,身子一转避让了开来。

趣儿在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见孙嬷嬷还想扑过去,忙抬着一旁的小杌,使出吃奶的劲儿朝着孙嬷嬷脑袋上扔过去。

臭不要脸,敢害她崴脚,还敢欺负小姐,打不死她!

迎面一团飞过来,孙嬷嬷吓得连忙闪开。

这一停顿,身后的李嬷嬷就追了上来,连带着两个大丫头将孙嬷嬷死死抓住。

孙嬷嬷用力挣扎不开来,只能瞪大了眼看着冯蕲州急声道:

“二爷,您相信奴婢,奴婢没有说谎。”

“大夫人一定是想要害小姐,她一定是早就想要把小姐丢了,所以她才不想让奴婢跟着小姐一起出城,还让奴婢对趣儿动手脚。”

“二爷,是大夫人,是她害小姐…”

刘氏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她慌忙起身指着孙嬷嬷声色俱厉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让你装病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在趣儿身上动手脚了,你别冤枉我。”

“二弟,卿卿是跟着我出城的,我如果把她弄丢了,我有什么好处?”

“你那么疼爱卿卿,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孙嬷嬷大声道:“你别狡辩,是你身边的燕红亲口跟我说的,她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

刘氏瞪大了眼。

燕红?

那的确是她的贴身大丫头,可是她早就在济云寺时就和冯乔一起失踪了,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人影。

刘氏满脸慌乱的看向冯恪守,见冯恪守居然怀疑的看着她,她手足无措。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信誓旦旦的说她没有害冯乔,说的理直气壮,说的问心无愧,可是当孙嬷嬷将燕红攀咬进来之后,她是彻底慌了手脚。

燕红是她从娘家带进冯府的丫头,一直以来都得她倚重,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燕红是她的人?

孙嬷嬷如果攀咬别人,她还能叉着腰一口唾沫吐回去,呸她一脸,可她偏偏说的是燕红。

这让脑子一向不怎么灵光的刘氏,突然有种自己一脚踩进泥坑里,怎么也爬出不来的感觉。

029 强势

刘氏只觉得身遭都是泥潭,怎么也说不清楚,她慌忙看向冯老夫人。

“母亲,燕红她早就不见了,卿卿失踪那日,她也跟着下落不明,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母亲,夫君,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让燕红跟孙嬷嬷说这些话,我,我真的没有…”

冯乔靠在冯蕲州肩上,听着刘氏慌乱的已经带上了哭音,而孙嬷嬷一口咬定,此事就是刘氏做的,两人争得不可开交。

她眼中闪过抹暗沉。

燕红…

那个上一世从她出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的丫鬟。

原来不只是她身边的人,就连刘氏,也早被人当了弃子了吗?

孙嬷嬷咬死了刘氏,燕红又已经失踪,那幕后之人既能买通燕红算计刘氏,未必就不会早就安排好了其他的证据。

如果就此追究下去,刘氏必定会成为这件事情的替罪羊,而她所想要知道的,就会不了了之。

冯乔攥紧了掌心,她伸手抱着冯蕲州的脖子,带着些倦色低声道:“爹爹,我困了。”

盛怒的冯蕲州如同被一泼冷水当头淋下,听着怀中小娇团子软糯的声音,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不对,不可能是刘氏。

刘氏就算再没脑子,她也不可能让她最贴身的丫鬟去干这种事情,留这么大的把柄。

卿卿失踪,他必定会追查,以他的手段,迟早都会查到孙嬷嬷和燕红身上。而这个时候,燕红消失,孙嬷嬷却一口咬定了是刘氏主使,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刘氏。

这一切看似证据确凿,可若细想,这证据未免也来的太过容易,太过顺利了一些。

顺利的就像是,早就有人算计好了这一切,只等着他去查。

冯蕲州沉着脸看着刘氏,看着为了保命声嘶力竭的孙嬷嬷,再看着冯恪守和冯老夫人,心中生出几分怀疑,却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伸手轻轻拍着怀中的冯乔,神色冷淡道:

“母亲,孙嬷嬷现在还不能打死。济云寺一事,我本就怀疑是有人故意要害卿卿。如今看来,那想要害卿卿之人,必和那个失踪的燕红脱不了关系。”

“可是燕红已经失踪了……”

“燕红失踪,刘氏还在。”

冯蕲州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冯老夫人的话,淡漠道:“燕红是刘氏的贴身丫鬟,是她从刘家带来冯家的陪嫁。此事到底和刘氏,和刘家有没有关系,燕红又是受何人指使,儿子定会查个一清二楚。”

燕红虽然跑了,但是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想,哪怕她是钻进了土里,他也会把她给揪出来。

如果燕红当真是被灭了口,那就更简单了。

冯蕲州就不信,那个设计嫁祸刘氏,暗中伤害卿卿的人在冯家做了这么多手脚,会没有半点线索留下来。

只要有线索,哪怕是蛛丝马迹,他也能把他给找出来!

“云生,把孙嬷嬷带下去,好生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她,也不准任何人见她。”

云生从门外走进来,闻言毫不迟疑的伸手提着孙嬷嬷。

孙嬷嬷得知今天不会被乱棍打死,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她丝毫没有反抗,反而十分顺从的跟着云生就出了常青院的大门。

孙嬷嬷被人拉走之后,冯蕲州冷眼看向刘氏。

刘氏吓了一跳,脸色煞白的朝着冯老夫人身旁躲去。

冯恪守见状虽然气恼刘氏惹是生非,居然就这么惹怒了冯蕲州,可他却更气冯蕲州的冷漠,居然不给他这个大哥半点情面。

他直接挡在冯蕲州身前,沉喝道:“冯蕲州,你还想干什么?”

冯蕲州看着色厉内荏的冯恪守,淡哼了一声。

“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只是想提醒大哥,你回去好好理理你们大房的账,把从卿卿这里拿走的东西,一样不少的给我还回来,至于刘氏。”

“在我还没有查清楚她和卿卿被害一事有没有关系前,她不准离开冯府半步。”

冯恪守闻言气得差点一个趔趄。

他嘴唇颤抖,指着冯蕲州就想骂他不尊长幼,然而冯蕲州下一句话,却是吓得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对了,大哥之前从大皇子,五皇子,还有丞相府和其他人手里拿的那些东西,也一并送过来,否则,我不介意让人知道,我冯蕲州和你冯恪守的关系,并没有好到他们以为的那样。”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一旦我明确拒绝了他们所求的事情,你收进府中的那些东西,只会成为烫手山芋,凭你自己的本事,你保不住那些东西,更会因为那些东西招来灭顶之祸。”

冯蕲州大手用力,将自家闺女小小的身子搂在怀中。

感觉到冯乔小脑袋靠在他肩头,脸上湿漉漉的,他以为冯乔是被吓着了,眼底划过抹戾气。

他从来都知道冯老夫人护短,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冯恪守,她总是想着一碗水端平,总想着护着所有的人。可有些事情,他能当作看不见,有些事情,他却半点都不能退让。

这次冯乔险些没命,冯老夫人却还想着大事化小,想着让他退让。

他怎能同意?

冯蕲州伸手拍着女儿的后背,明明满脸沉色,语气却是十分轻柔。

“卿卿乖,不怕,咱们这就回去了。”

哄完了闺女,冯蕲州抬头看着冯老夫人平静道:“母亲身子不好,就好生歇着。儿子明日还要上朝,先送卿卿回去了。”

“蕲州!”

冯老夫人撑着床头站起身来,急叫了一声。

冯蕲州却半点都没回头,直接抱着怀中的冯乔,转身就大步朝外走去。

门帘哗啦一声打开,又哗啦一声被重重的放下。

冯老夫人看着那垂落的门帘,还有上面还不断摇晃着的珠帘,整个人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脸色铁青的倒跌在床上。

030 惊色

“老夫人!”

“母亲!”

李嬷嬷吓得连忙上前,伸手搀扶着冯老夫人。

冯恪守和刘氏也是上前。

冯老夫人一把甩开冯恪守的手,颤抖着手指不可思议的指着冯恪守:“你,你这个混帐东西,你居然打着你二弟的名义,收受贿赂?!”

冯恪守脸色发白,急声道:“我没有。”

“没有?你从小到大只要一撒谎,就会紧张的拽袖子。冯恪守,你好,你好的很,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母亲,您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是怎么害你弟弟,怎么借着你弟弟的名义与人来往,怎么把你弟弟,把我们冯家推到风口浪尖上?”

冯老夫人气得嘴唇发抖:“你明知道你弟弟在都转运使的位置上,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你明知道那些人有多巴不得能抓住你弟弟的把柄,把他拉下来取而代之。朝中为官,动辄倾灭,你居然敢打着你弟弟的旗号与人收取贿赂。”

“你可想过,一旦被人察觉,你弟弟会如何?”

“一旦你弟弟与那些人不在一路,或是政念不同,冯家又会如何?”

“你以为没了你弟弟,没了冯家,你冯恪守算什么东西,若没有你弟弟,以你的资质,你又能在如今这般复杂的朝局下活上几日?”

冯恪守紧咬着嘴唇,被冯老夫人接连的问题砸的说出话来。

他又羞,又恼,又怒,又恨,却又满心无力。

从小就是这样,冯蕲州永远都是对的,冯蕲州做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父亲在世时,父亲这么说;

父亲走了之后,母亲也这么说。

那他冯恪守又算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他处处不如冯蕲州,凭什么他要处处倚仗这冯蕲州。

他冯恪守才是冯家长子,他才是冯家正正经经的嫡长子,冯蕲州他算什么东西?!

冯老夫人见冯恪守满眼不甘和怨恨,却没半点悔意,气得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怒声道:“混账东西,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滚出去!!”

冯老夫人气得胸口不断起伏,那摸样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冯恪守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一时手足无措。

李嬷嬷连忙急声道:“大爷,您还是先出去吧,别再气老夫人了,她身子不好,受不得气的。”

冯恪守紧抿着嘴唇,沉默半晌之后,才狠狠一捏拳头咬着牙转身准备。

“慢着!”

冯老夫人怒声道:“把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媳妇给我带走,从今天起,府中中馈她不准再沾手,也不准出府门半步。”

“让她带着冯妍去祠堂里给我跪着,没我的话,谁也不准起来!”

刘氏瘫软在地,想要求情,想要如同以往那样跟冯老夫人哭诉。

冯老夫人却直接扭头,怒声道:“出去!”

冯恪守和刘氏,带着王姨娘一起,三人狼狈的出了房里,还没走出院门,就听到身后的房中传来一阵瓷器落地时的响声,紧接着就是冯老夫人气急之下的剧烈咳嗽声。

冯恪守看着那被砸到门槛,翻了个个儿滚出来的碎片,紧紧咬着牙,脖子上青筋直露。

“夫君,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对冯乔下手,是有人想要害我…”刘氏被冯恪守的神态吓得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害你又如何,别人为什么谁都不害,偏偏选你?”

冯恪守一把推开刘氏靠上来的身子,把在冯蕲州和冯老夫人那里受的气一股脑撒在了刘氏身上。

“要不是你蠢,怎么会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要不是你贪财,又怎么会胆大包天的去昧二房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个机会,可是你个蠢妇……都是你,你把这一切都给我毁了!”

大理寺左少卿即将退任,他明明是最有机会得到这职位的,可如今和冯蕲州翻脸,他拿什么来得到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他在大理寺熬了整整五年,才熬到了寺丞的位置,如今本眼看着能更进一步,本眼看着就能坐上少卿之位,可是却偏偏被刘氏,被冯妍的蠢钝贪婪给毁了。

别的地方有多少好东西她们不能拿,大房这些年从来没有亏过她们,她们为什么要独独盯着二房的东西?

如果只是这也就罢了,可冯蕲州居然说要跟他撇清关系。

冯恪守的确是恨冯蕲州处处比他厉害,更讨厌他处处都在他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他却也知道,冯家真正靠的是谁。

如果没有了冯蕲州,冯家哪来的今日殷荣;

如果没有了冯蕲州,他冯恪守在朝中又算个什么东西?

更何况那些库房里的东西……

当初收的有多高兴,如今就怕的有多惨烈。

一旦冯蕲州翻脸不认人,那些往日里让他爱不释手的珍宝,就是他冯恪守的催命符!

冯恪守此时恨不得掐死刘氏,他一脚踹在刘氏身上,怒声道:“你给我滚去祠堂,带着那孽女好好跪着,如果敢再出来惹是生非,我就休了你,把你送回刘家!”

“还有,你最好没有害过冯乔,如果真的被冯蕲州查出来,济云寺的事情是你做的,我就亲自打断你的腿,把你送到府衙去!”

刘氏不敢相信的看着怒气冲冲离开的冯恪守。她早就知道冯恪守冷心冷意,不是良人,可她却没想过,他为了前程,为了仕途,居然能毫不迟疑的把她推出去。

她紧捂着脸颊,委顿在地,呜呜咽咽的大哭了起来。

王姨娘原是想要哄哄冯恪守的,可是看到他对刘氏的狠辣之后,却是吓得一哆嗦,连忙缩着脖子,恨不得长了八只脚,能够立刻回她的院子里待着,再也不出来半步。

常青院里,冯恪守三人走了之后,冯老夫人倚在床头,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她一双手死死的抓着李嬷嬷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涂了丹红豆蔻的指甲直接陷进了她肉里。

手臂上渗出点点殷红,李嬷嬷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不断的替冯老夫人顺着气,嘴里低声道:“老夫人,您别气,大夫说了,让你一定要好好养着身子,千万不能动怒。”

“不动怒,你让我怎么不动怒?”

冯老夫人气声道:“你看看那两个混账东西,一个贪图眼前小利,明明没本事还满心嫉恨,另外一个,他为着她那个女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我是他母亲,我十月怀胎才生下了他,可他呢?当年为着那个女人就恨不得离开冯家,和我生疏至今,如今为着个小的,更是如此气我…早知道,早知道我当年就该……”

“老夫人!”

李嬷嬷听着冯老夫人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脸上露出惊色,连忙厉声打断了冯老夫人的话。

031 是谁?

一声沉喝,冯老夫人猛的醒神。

她恍然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上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李嬷嬷察觉到胳膊上的力道更狠了几分,紧抿着嘴角抬头,厉眼看着房中站着的两个丫鬟,沉声道:“刚才老夫人什么都没说过,若是敢出去嚼舌根子,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听懂了没有!?”

“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两个丫鬟吓得急声道。

李嬷嬷这才挥挥手,让两人退出去守着房门。

等确定房中无人之后,李嬷嬷才对着冯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您明知二爷那般忌讳,您怎能再提当年的事情?”

那一年,二夫人身亡,死的不明不白。

二爷抱着二夫人的尸身不眠不休了几日,伤心欲绝的好像要和二夫人一同去了。

老夫人性情决绝,几次劝二爷无效,气恼之下命大爷让人强夺了二夫人的尸身,一把火烧的干净。

二爷惊觉二夫人没了,悲痛欲绝之下,险些动手杀了老夫人和大爷。

若不是有四小姐,若不是当时还年幼的冯乔因为惊惧的那一场大哭,恐怕冯家早就成了修罗场。

后来的几年里,老夫人虽然竭力的想要修复和二爷之间的关系,可是二爷对老夫人却总隔着一层。

他敬着老夫人,尊着老夫人,可是却从来不亲近老夫人半点。

当年的那件事情,成了整个冯府的禁忌,府中的老人换了许多,可是李嬷嬷却始终还记得,当年那个红着双眼,如同被触怒的野兽一样,嘶吼着要杀了老夫人的二爷。

冯老夫人闻言脸色晦暗,显然也想到了当初的事情,她突然就有些丧气的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他恨我,我知道,可我是他母亲,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他。”

“我竭尽全力的想要他好,我甚至努力的对四丫头好,可是他呢……他难道就要因为那个死人,恨我一辈子吗?”

李嬷嬷听着冯老夫人的话,一时无言。

若说恨,冯蕲州肯定是恨的。

当年冯蕲州和夫人鹣鲽情深,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道,冯话二爷对自家夫人的深情?

老夫人毁了二夫人的尸身,一场大火让二夫人尸骨无存。

那可是挫骨扬灰,不坠轮回,二爷又怎么会不恨她?

李嬷嬷看着冯老夫人满脸是泪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替冯老夫人顺着气,低声安抚道:“老夫人,二爷终究还是念着您的,这些年府内府外,他可有半点不敬着您?”

“四小姐就是二爷的命根子,大夫人也是糊涂,贪谁的东西不好,非得去贪四小姐的。”

这事情如果出在平时还好,冯蕲州知道刘氏欺辱冯乔年幼,就算再气恼,可碍着老夫人最多也就是教训一顿,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可偏偏冯乔又在这个时候出了事,险些没命回来。

以冯蕲州的性子,他只是迁怒冯恪守已经算是好的了,若换成当年,他恐怕连半句话都不会多说,直接就扭着刘氏送到官府去了。

冯老夫人显然也知道李嬷嬷话里的意思,她狠狠一捶桌子:“刘氏那个蠢货,也不知道是被谁盯上了。”

刘氏嫁入冯家二十余年,她的性情冯老夫人很了解。

她贪财,她信,她私扣冯家财物,送交娘家,她也信,可若说是害冯乔性命,她却是怎么都不相信。

刘氏没那个胆子,她也没那个脑子。

“李嬷嬷,你立刻让人去刘家,问清楚那个燕红的底细,还有,派人去燕红老家找,一定要把这个吃里爬外的小蹄子给我找出来!”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恶毒。

买通下人,暗害冯乔,济云寺大乱,拐走冯乔后又嫁祸刘氏……

这桩桩件件,环环相扣。

如果冯乔当真死在了外面,如果她没有这么好命的回来,冯蕲州必会因她出事而疯狂,而他们整个冯家,都会被搅得鸡犬不宁!

冯老夫人紧紧捏着拳头,想了想后沉声道:“孙嬷嬷被关起来了,你亲自挑一个婆子送去榭兰院,好生给我守着四小姐,别再让人钻了漏子。”

这头,冯蕲州丝毫没心思去想他走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抱着冯乔回到榭兰院后,放下她时,才发现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得,额上颈上全是冷汗。

冯蕲州连忙让人去送了热水进来,把冯乔送进去让趣儿帮着清理身子,等到临时提拔上来的婆子把冯乔身上收拾妥当,又替她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后,才重新送到冯蕲州面前。

冯蕲州伸手替冯乔绞干长发,然后摸着冯乔的额头,发现掌心里面一片冰凉。

他用力握了握手心,对着面前低垂着眼帘,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气一样的冯乔沉声道:“卿卿,你怕祖母?”

冯乔身子微颤,紧紧咬着嘴唇垂着小脑袋,双手抱着膝盖不说话。

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掩住了琉璃似得黑眸,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纸,而往日粉嫩的嘴唇也不见半点血色。

冯蕲州心中一揪。

这样的冯乔,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充满了无助,充满了害怕,就像是被伤透了千疮百孔似得,没有半点生气,浑身上下都透着死寂。

冯蕲州心中一跳,直接上前,强迫着冯乔抬头,沉声道:“卿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是爹爹,不管有什么事,爹爹都会护着你,爹爹都会保护你。”

“告诉爹爹,你为什么怕祖母,她们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冯乔身子被禁锢,双眼直视着冯蕲州,听着冯蕲州的话后,什么都不说,可是那双往日里全是笑意的大眼却是突然无声流泪。

那一颗颗的泪珠子,顺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滚落下来,砸在冯蕲州的手上,也砸进了他的心里。

冯蕲州原本的戾气和暗沉瞬间消散,他原本想要追问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再也问不出口。

他被冯乔一哭,哭的整个人都慌了手脚,连忙伸手将小小的冯乔抱进怀里,急声道:“你别哭,别哭啊,是爹爹不好,爹爹不问了,不问了好不好?”

冯乔紧紧拽着冯蕲州的衣袖,无声哭着。

她想要告诉冯蕲州,她上一世的委屈;

她想要告诉冯蕲州,她是怎么渡过了没有了他庇佑的那些年;

她想要说,她是怎么被这些人折磨;

她更想说,她是怎么痛苦熬着,连骨头皮肉都熬碎了,才熬过了那仿佛永远都没有希望没有将来的时日。

可是冯蕲州会信吗?

信她是活了三十几载,心神熬尽了,早亡后又有机会从头再来?

信她这躯壳里面,装着的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纯善的孩子,而是一个经历了夙世痛苦,饱受折磨满是戾气的灵魂?

032 立府

冯乔有一瞬间,差点脱口而出,将她重生的事情告诉冯蕲州。

可是当她看到冯蕲州手忙脚乱的抱着她,满脸懊悔心疼的样子时,喉间却仿佛有千斤之物,压得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知道,爹爹会信她。

可是,她能说吗?

如果让爹爹知道,她上一世的遭遇,他会有多内疚心疼?

如果让他知道,在他死后,他所看重的亲人,他所善待的至亲,却是那般折磨他的孩子,让她痛不欲生如同蛆虫一样挣扎着活着,他会不会冲动之下,杀了这些人?

冯乔紧紧拽着冯蕲州的衣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一直一直的哭着,一直哭到累了,才满脸是泪的在冯蕲州怀中昏睡过去。

冯蕲州就将冯乔小心的放在床榻上,看着她肖似自己妻子的脸颊上满脸的泪痕,眼里不断积聚着阴云和风暴。

门前的帘子被打了开来,趣儿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云生板着脸跟在她身后。

冯蕲州放下床帘,回头看了眼纱缦后睡的并不安稳的冯乔,压低了声音道:“什么事?”

云生低声道:“常青院那边,给小姐送了个嬷嬷过来。”

趣儿气冲冲的鼓着脸,看着冯蕲州愤声道:“二爷,奴婢不要嬷嬷,小姐也不要。老夫人不喜欢小姐,大夫人他们也欺负小姐,奴婢不要老夫人送给小姐的嬷嬷进来!”

她会好好照顾小姐,她也会好好保护小姐,她明儿个起就吃双倍的东西,好好长力气,她还要跟护院的大狗子学功夫,以后谁也别想欺负小姐!

冯蕲州一听说是常青院那边送人过来,就想起了刚才冯乔的失常。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母亲不喜欢冯乔,可是他总想着,冯老夫人会碍着他善待冯乔,可如今他却觉得,事情远不像他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

冯乔她,怕冯老夫人,甚至于,她不愿意接触所有的冯家人。

冯蕲州沉声道:“告诉李嬷嬷,卿卿这边不需要人,我会亲自给卿卿找照顾她的人。”

打发了常青院的人后,冯蕲州让趣儿好生照顾冯乔,又亲自叮嘱了另外一个丫鬟红绫,让她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打扰冯乔之后,才带着云生和左越离开。

等出了榭兰院后,外面已经全黑了下来。

皎白的月色洒落下来,映衬的整个冯府之中影影绰绰,而这黑暗之中,不知藏了多少鬼魅魍魉。

冯蕲州突然开口。

“你们说,我是不是对他们太心软了?”

云生一声不吭。

左越低声道:“二爷,大爷的事情您一直都知晓,您也是为了吊着那几人,所以才纵着大爷他们…”

“可我却从来没有让他们这么欺辱我的女儿。”

冯蕲州浑身肃冷,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柔和。

他能忍所有事情,唯独卿卿不行。

“左越,让人去追查燕红的下落,还有,去查卿卿失踪之前,老夫人和冯恪守可有和什么人联系过,身边可有什么异动。”

左越神情一震:“二爷,您是怀疑,小姐出事,是老夫人他们…”

“我希望不是他们。”

冯蕲州说话时候带着隐约的肃杀,否则,他也不知道他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

左越抿了抿嘴角,不再多说什么,而冯蕲州在看着前面的湖塘半晌之后,想起冯乔的异常,想起她刚才的眼泪和对冯老夫人的排斥和惧怕,想了想开口道:“让人去把之前陛下赐给我的那处宅子打理出来,另外挑一批底子干净的人送进去。”

“二爷,您这是?”

“府中不安全,过几日,我带着卿卿搬出去。”

左越脸上震惊,冯蕲州一旦从冯家搬出去,所代表的是什么,是个人都清楚,这等于是另立府邸,和大爷彻底分家。

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云生脸上也是忍不住动容。

二爷这是,动真格了?

冯蕲州把冯老夫人挑的人原封不动送回去之后,冯老夫人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等她知道冯蕲州居然要带着冯乔搬出去之后,气得把冯蕲州叫到了床前狠狠大骂了一顿。

冯蕲州任她骂着,却不松口,一边让人调查着燕红的下落,一般命人把冯乔的东西全部收了起来,分批的搬出了冯府。

冯乔知道冯蕲州想要带她出去立府的事情后,也很是震惊,可在震惊之后,就剩下满心的复杂。

如果她真的只是个孩子,有个这般宠她的爹爹,恐怕迟早会被宠上了天去。

趣儿得知要出府之后,整个人兴奋的不得了。

她心心念念的念叨着要带走这个,带走那个,整个人跟只小麻雀似得,忙的不亦乐乎。

冯长祗听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搬空了大半个房间的榭兰院,还有坐在院子里晃着脚丫子,杵着下巴看着人进进出出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冯乔。

冯长祗快步走到冯乔身旁,身上带着的风声吓了正在冯乔身边,嘀嘀咕咕的说着等着出去之后,要跟着小姐去雀云楼吃荷叶鸡的趣儿一大跳。

“二公子?”趣儿鼓着脸,拍着胸口:“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冯长祗却顾不得跟趣儿打趣,直接伸手一拉冯乔的胳膊,几乎将她小小的身子拉离了地面。

“卿卿,你当真要跟二叔一起搬出去?”

033 少年

冯乔被猛的一拉,胳膊险些脱臼,手腕上更是生疼。

她却没有出声,只是仰起头,弯着眉眼朝着冯长祗露出两个酒窝。

“二哥,你怎么回来了,今日不用进学吗?”

“你别管我进不进学,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要跟二叔一起搬出去?”

冯长祗皱眉问道。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是今天回府,才听府里的下人说起,虽然冯老夫人禁了下人的口,不准他们胡乱嚼舌,可是冯蕲州要带着冯乔搬出去这么大的事情,却根本就遮掩不住。

他知道这事后一惊,也顾不得多想,就直接来了榭兰院,结果就看到了几乎快要搬空的院子。

冯乔甩了甩手,没挣开腕间的大手。

见冯长祗脸色不好看,她干脆就那么任由他拽着,另外一只手朝着旁边跟只小老虎似得,瞪着冯长祗抓着她的爪子,跃跃欲试想要咬上一口的趣儿招了招手。

“趣儿,去告诉红绫,午膳多加两道菜,二哥要在这边吃饭。”

“小姐!”

趣儿跺跺脚。

小姐的手腕都青了,不踹他鼻青脸肿就算好的了,干嘛还要留二公子吃饭,她家大米不要钱吗?!

冯乔笑眯眯的道:“乖,快去,我记得你不是最爱吃肘子吗,让小厨房也给你加菜。”

趣儿气鼓鼓的瞪了冯长祗一眼,见冯乔摆明了不让她留下,不由委屈的瘪瘪嘴,转头朝后走。

路过冯长祗身边的时候,见他还抓着冯乔已经发青的手腕不放,趣儿眼珠子一转,出其不意的用力踩了冯长祗一脚,顺带还恶狠狠的在他的鞋面上来回碾了碾,转身想跑的时候被冯长祗一把抓住。

冯长祗刚想骂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两句,谁知道小丫头扭头呲牙咧嘴的朝着他手背上就是“嗷呜”一口,然后在他松手之后,连忙提着裙摆一溜烟的跑了。

冯长祗疼的脸都青了。

他看着手背上留下的带血的牙印子,也顾不得去抓冯乔了,一边朝着手上吹气一边怒声道:“你养的这是什么丫头,属狗的啊?!”

咬这么狠。

娘的,好疼啊!

冯乔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她也没想到趣儿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咬冯长祗。

见冯长祗疼的呲牙咧嘴的样子,冯乔一边乐一边朝着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她这是忠心护主。”

冯长祗看见小姑娘白皙皓腕间的一抹乌青,怔了怔,随即懊恼。

宁远之那货常说,女人都是水做的豆腐,不爱吃的千万别碰,可他也没想到这豆腐还能嫩成这样,他还没碰呢,怎么就散了?

冯乔见冯长祗又羞又恼,捧着被咬的手懊悔的耳朵根都红了,只觉得稀奇的不得了。

上一世她每次和他见面时,他总是一副智珠在握,浪荡倜傥的样子,没口子的吹嘘着他这个京城第二美男子,是如何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多少闺中娘子追着闹着要嫁他,却没想到青葱年少的冯长祗还有这么纯情蠢萌的时候,这让她觉得……

不逗他简直对不起天地良心。

冯乔憋着笑,装着委屈垂着眼帘低声道:“二哥,连你也怪我了吗?”

冯长祗一愣,没从突然转变的画风中回过神来。

冯乔就继续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问三姐要东西,不该告诉爹爹大伯母的事情,这样祖母就不会生气,爹爹也不会和他们吵架,都怪我,是我不好。”

“可是二哥,我只是不想爹爹的东西被他们抢走,我不想他们借着爹爹的名义,陷爹爹于不义。”

“祖母不喜欢我,大伯他们也讨厌我,如今…连你也来怪我……”

冯长祗听着对面小娇团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句甚至隐隐带上了哭音,整个人顿时慌了。

“我没,我没有怪你。”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怪我,不然你也不会凶我,我……”

冯乔双手拽着袖子,低着头露出发漩来,轻咬着嘴唇肩膀轻耸着。

冯长祗见自己居然把冯乔给惹哭了,整个人顿时手足无措。

他连忙上前,想要伸手去碰冯乔,却怕又像刚才那样弄伤了她。

他只能跟只炸毛的家犬似得,夹着尾巴耸拉着脑袋围在冯乔身旁,急得团团转。

“卿卿,你别哭啊,我没怪你,我也没凶你。”

“我就是,就是怕二叔和你真搬出去了,朝里的那些人会说二叔不孝,那些一直盯着二叔的人更会趁机参二叔一本,说他齐家不宁……”

冯长祗说完之后,见冯乔不仅没停下来,反而肩膀耸动的更加厉害,一双小手拽着衣袖皱成了一团,不过半大的少年急得脸都红了。

他连忙蹲在地上,从下朝上想要去看冯乔的脸,急声道:“你别哭啊,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凶你,不该大声吼你,要不你打我好不好,不然你也咬我好了。”

“你想怎么样都行,二哥都答应你,我只求你别哭了,我错了还……”

不成吗?

后面几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冯长祗双手撑在地上,蹲着身子看着眼前低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憋笑憋得小脸通红,连半滴想象中的泪珠子都没有的冯乔,瞬间气炸了毛。

“冯卿卿,你又骗我?!”

“哈哈哈哈……”

冯乔大笑出声,捧着肚子笑得眼泪狂飚。

冯长祗对着那张灿烂的笑脸,脸上红了青,青了白,跟染了色似得,气得耳朵尖都冒烟儿了。

见冯乔笑得差点打跌的样子,冯长祗咬牙切齿的瞪了她一眼,狠狠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冯乔见他真恼了,连忙抹了把眼泪伸手拽着冯长祗的衣袖不放。

“二哥,二哥你别气啊,我不是故意的。”

冯长祗听着小丫头憋着笑带着颤音的声音,气得直翻白眼。

你丫说你不是故意的时候,能不能先把你那笑得跟捡了银子似得腮帮子给我拉平了?!

冯乔耍赖似得拽着他的衣袖不放,冯长祗扯了两下没扯开,忍不住气恼道:“放手!”

“不放。”

冯乔肉嘟嘟的小手得寸进尺的直接一把抓着他衣摆,然后赖在他旁边,笑眯眯的道:“就不放!”

“二哥,你刚才说的,随便我想怎么样你都答应我,她们可都听见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不会想要反悔吧?”

034 清醒

冯长祗扭头看着满院子憋着笑的丫鬟婆子,再看着身前只到他胸前,明明白嫩嫩软娇娇却心黑的流水儿的芝麻团子,一口血憋在喉咙口,直接气笑了。

“冯卿卿,你说这话脸红吗?”

亏得他还以为他刚才真把她给吓哭的,急的就差上吊了,现在她居然还敢拿着他刚才的话来堵他。

冯乔弯着眉眼,仰着白皙的小脸笑的格外灿烂:“你是我二哥,又不是旁的男子,跟你说话,我干嘛要脸红。”

冯长祗彻底败服于自家妹妹的无耻,伸手想把衣摆从她手里扯出来。

却不想冯乔像是早知道他要干什么似得,直接双手一伸抱住他的胳膊,小小的身子如同面团一样挂在他身上。

冯长祗甩了甩没挣开,又怕用力摔着了冯乔,见她一副狗皮膏药似得死赖着不撒手的样子,气结道:“冯卿卿,你给我站好,放手。”

“不放。”

“放开。”

“不要,我放手你就走了。”

冯长祗:“……”

“二哥,古语有云,君子肚大能容海,你可是君子。”

冯长祗:“……”

他一点都不想当君子。

见冯乔挂在他胳膊上,打定主意不松手,周围的人笑得肩膀直耸,冯长祗甩了半天没甩掉最后只能妥协。

“你撒开,我不走了还不成吗?”

“真的?”

冯长祗翻了个白眼:“比粉蒸肉还真。你赶紧给我撒手,你都多大了,还这么赖皮,也不怕叫人见了笑话。”

冯乔娇赖的抓着冯长祗的胳膊摇了摇,糯糯的说道:“你是我二哥,我不赖你赖着谁?”

冯长祗看着身旁跟只猫儿似得挂在自己胳膊上晃来晃去,笑得眉眼弯弯的冯乔,之前的气恼羞愤都被她这短短的一句话给彻底抚平了干净。

他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一阵熨贴,明明还板着脸,可眼里的笑意却快要溢出来。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小丫头一指头,佯装没好气的道:“你都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撒娇耍赖,嘴跟抹了蜜似得,甜的让人抗拒不了,偏偏他还就吃这一套。

冯乔闻言偷笑,上一世她跟冯长祗相处了十几年。

那十几年里,冯长祗教会了她很多很多,而她几乎也将她这个二哥的性子摸的一清二楚。

冯乔娇笑着,拽着冯长祗坐在石凳上,亲手倒了糖水给他,然后把摆在自己身前的水晶芙蓉糕推到冯长祗身前,讨好道:“二哥,你吃。”

冯长祗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说道:“行了,别卖乖了。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搬出去?”

“二哥不知道?”

冯长祗挑眉:“知道什么?”

他只是隐约听下人说,刘氏勾结冯乔身边的奶嬷嬷,私昧二房的东西,还贪墨冯家的钱财,送交娘家。

冯老夫人为此大发雷霆,气得病倒在床,而刘氏和冯妍也被罚去了祠堂,到现在都还跪着。

现在听冯乔这语气,难不成还有旁的事情?

冯乔捏了一块芙蓉糕啃了一口,闲聊似得说道:“孙嬷嬷指证大伯母买通她,在我的膳食里动手脚,而且她还说,在我随大伯母前往济云寺之前,是大伯母身边的丫鬟燕红买通了她,让她装病,并且设计趣儿崴了脚,故意不陪同我一起出城。”

“爹爹要追查济云寺的事情,祖母却想要大事化小,爹爹不愿,所以才起了冲突。”

“二哥,你觉得这种情况下,爹爹是带着我搬出去的好,还是留在府中,疑神疑鬼闹得大家都不安生的好?”

冯长祗闻言一怔:“燕红,她不是失踪了吗…”

“就是因为她失踪了,这件事情才越发难解。”

冯乔微眯着眼说道:“大伯母被算计,这毋庸置疑,可暗中动手之人到底是谁,谁又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把手伸进冯家内宅,买通大伯母的贴身之人,提前数年就布置好这么多环环相扣的局,将大伯母死死陷入其中?”

“如果这次我没从临安回来,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外面,不论这件事情是不是大伯母做的,爹爹都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大房任何人。”

“到时候大房没了,我爹也会背上弑亲之罪,整个冯家顷刻间轰塌,你以为谁能留下半点安好?”

035 决绝

冯长祗被冯乔冷飘飘的话说的心中发寒。

他突然就想起了数年前,还年幼的他躲在柱子后面,亲眼看到冯蕲州在灵堂里面,红着眼掐着冯恪守的脖子,险些活活弄死他的情景。

冯长祗瞳孔一阵猛缩。

“一定要搬出去吗?”

“不搬出去只会闹的更僵。”

冯乔打断了冯蕲州的话:“二哥,你应该很清楚我爹的性子。”

“祖母现在一味护短,拦着爹爹不许他追查,我们如果继续留在府中,爹爹和祖母对上是迟早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谁能保证济云寺的事情,不会出现下一次。”

“到时候,我如果没那么好的运气,侥幸活命该如何?”

“而我如果真出了事情,我爹会怎样,冯家又会怎样,你可有想过?”

冯乔将剩下的芙蓉糕放在手心,手指一碾,那芙蓉糕就碎成了沫。

她脸上笑容淡了许多,手掌摊开把那些碎末抖落下来,带着草绿色的粉末飘落一地。

“其实不管是对大伯和祖母来说,还是对我和爹爹来说,搬出去无疑都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在济云寺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我们不用和大房撕破脸恶语相向。”

“这几年,大伯的心越来越大,他私下与大皇子、五皇子来往过密,又和相府的人走得极近。”

“先不说陛下最是容不得结党之人,就算是真要寻一人辅佐,他如此摇摆不定,在几人中间吃尽好处,自以为左右逢源,却不知自己早成了他人砧板之肉。长此以往,他迟早会把他,把整个冯家都搭进去。”

“爹爹另立府邸,未必是要真的从冯府脱离,但是至少能够让大伯清醒一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免得到头来害人害己。”

冯长祗听到冯乔的话后,张了张嘴还想劝说。

冯乔就直接很认真的看着冯长祗,开口堵了他口中想说的话。

“二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爹爹既然选择了搬出去,那他就一定准备好了应付随之而来所有麻烦的准备。”

“不管是朝堂倾轧,还是御史流言,我爹从不是庸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每一个决定所会带来的后果。我不需要,也没必要用我或者是别人所以为的事实,去干涉爹爹的决定。”

“我冯乔从来就不是个好人,我在乎我所在乎的人,也要守护我要守护的事情。我绝不会让自己有朝一日,成为牵制爹爹,甚至动摇他意志的软肋。”

冯长祗从来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冯乔。

小小的人儿端坐在对面,黑玛瑙似得大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红唇轻抿,那目光中带着不容人置疑的决绝。

他甚至隐约能感觉到,如果真有那么一日,当冯乔发现她自己的存在,会伤害到冯蕲州时,她绝对会毫不迟疑的舍了她自己。

这种念头让得冯长祗一惊。

他险些从原地站了起来,眼前恍惚的好像从对面冯乔身上,看到了二叔冯蕲州的影子。

冯乔看着冯长祗脸上掩不住的惊容,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那一晃而逝的阴霾。

上一世,她经历了太多事情,而那些事情,从来没有一件让她觉得世间美好。

那种种折磨,千般痛苦,让她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她阴暗,狠毒,多疑,猜忌…

她怀疑着周围所有的人,甚至不愿意相信任何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会对她存有善意。

她不想让爹爹看到她的狠毒,所以才会强忍着不对冯家的人动手,否则就像当初在破庙之中,她毫不犹豫的算计了萧闵远一样,她也会不遗余力对付大房的人,只为了让自己的心,能从前一世的噩梦之中,得到哪怕半丝的解脱。

冯长祗对她来说,亦兄亦师,在那段她不愿回想的日子里,他是唯一一个对她付出过善意,将她拉出深渊之中的人。

她不愿意让冯长祗对她生出半点隔阂。

冯长祗双手握在身侧,紧抿着嘴唇看着冯乔年幼的脸颊。

许久之后,他才突然开口道:“卿卿,你是否怀疑……常青院。”

冯长祗嘴唇开阖半晌,祖母两个字终究没有吐出来。

在他眼中,冯老夫人虽然护短要强,性格脾性更是执拗到偏执,可他却不相信,她会用这般手段,来对付至亲之人。

冯乔闻言轻笑。

“那你呢,二哥,你有没有怀疑过?”

冯长祗被一句话问住。

如此周密,如此巧合,连他都怀疑是府中人下的手,又何况是冯乔?

冯长祗有些挫败想要咬袖子,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辩不过自家才十岁的妹妹。

想起那天宁远之取笑他的那句话,冯长祗默默的看了冯乔一眼,沉闷的拿了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嚼了嚼正准备咽下去,谁知道那冲口而出满满的辛辣让得他脸上瞬间涨红。

他慌忙拿着一旁的糖水灌下去,却发现那糖水里面没有半点甜味,居然搀着齁人的咸味。

又咸又辣的味道刺激的他喉间一阵翻滚,嘴里的水“噗哧”一口全喷了出来。

冯长祗一边咳嗽一边指着冯乔,气急败坏道:“冯卿卿,你这吃的都是什么玩意?!”

036 出府

刚才的阴霾瞬间被打破。

冯乔看着一边跳脚,一边捂着喉咙眼泪直流的冯长祗,瞪大了眼。

她居然忘了,冯长祗半点都吃不得辣。

“水,快给我水!”

冯长祗伸着舌头泪眼汪汪的满院子乱窜,冯乔哭笑不得的连忙让人取了水过来,让冯长祗漱口,又让人取了蜜饯让他暖喉。

冯长祗只觉得喉咙里的那股子辣意简直要冲到了脑门上。

他红着眼眼角挂着泪珠子,怒视着冯乔:“你是不是故意的。”

冯乔满脸无辜:“这芙蓉糕我刚才也吃了。”

冯长祗一口血堵喉咙门。

谁家芙蓉糕里加辣酱?!

两人闹闹笑笑,之前的沉重在两人刻意不提之下,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等快到午膳的时候,趣儿偷偷摸摸的在门口探头,见冯长祗还在院中,缩了缩脖子不敢进来。

“小姐…”

冯乔听到趣儿蚊子样的声音,见她缩在墙角探头探脑,不断挤着眼睛朝着她使眼色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刚才咬人的时候胆儿挺肥的,怎么转瞬就成了老鼠胆了?

冯乔招招手让趣儿过来。

趣儿迟疑了半晌,见冯长祗也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趴在墙后跺跺脚,半晌后才一脸视死如归的走了进来。

冯长祗顿时满脸黑线。

冯乔笑得不能自己:“怎么了?”

趣儿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冯长祗,见他手背上还留着自己的牙印,有些心虚的别开眼不敢去瞧冯长祗。

“小姐,府里又出事了。”

冯乔挑眉。

趣儿鼓着脸气呼呼的说道:“奴婢听说,三小姐在祠堂里跪了一夜晕过去了,结果不小心自己撞了脑袋,大夫人又哭又闹的从祠堂里跑了出来,到处说二爷坏话。”

“她说什么?”

“她说二爷一早就想出去立府,只是怕被人戳脊梁骨,骂他不孝,所以才借机发难。她还说二爷早就看不惯大爷,如今为了点银子就要逼着她们娘儿两去死,逼着老夫人处置大爷。”

“大伯呢?”

“大爷上朝去了,二爷也不在府里。小姐,如今满府的人都在说,二爷是为了想要出去立府,才紧抓着大房不放,就连街头都有人在议论,说二爷不孝…”

冯乔闻言没有半点意外,只是朝着脸色如锅底的冯长祗露齿道:“瞧见了吗,他们总是会想着办法逼着爹爹退步。”

这诺大的冯府,刘氏一个被罚跪祠堂,明明犯了大错的人怎么能够这么堂而皇之的满府乱晃?

以冯老夫人的性子,如果没她允许,她刘氏能出得了祠堂半步?

这些诋毁冯蕲州,诋毁冯家子嗣的话语,能传出去半句?

冯长祗沉着脸。

祖母这是疯了吗。

二叔的名声坏了,对冯家有半点好处?

“二哥,我看今天这顿饭,我恐怕也是吃不安生了。”

冯长祗闻言顿了顿,瞬间就明白了冯乔的意思。

冯老夫人那边既然已经准了刘氏出祠堂,还暗中许了她这般胡闹,那么榭兰院这边恐怕也不能置身事外。

冯蕲州性格强硬,想要逼他改变心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整个冯府之中,也只有冯乔这个软肋才能制得住冯蕲州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到冯乔这里来。

冯乔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小姑娘,冯老夫人他们哄骗几句,吓唬几句,说不定真能让冯乔松了口,可偏偏冯长祗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却很清楚,以前那个看似娇嫩嫩软乎乎的冯卿卿早就不见了踪影。

如果真对上眼前这个让他也看不清心思的女孩儿,他有预感,吃亏的只会是冯老夫人。

说不定闹到最后,本来看似无解的事情更是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逼着冯蕲州对大房下狠手。

冯长祗毫不迟疑的站起身来说道:“府中的东西吃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意思,走吧,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冯乔带着趣儿跟着冯长祗出府之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李嬷嬷就带着人到了榭兰院。

看着几乎快被搬空的院子,李嬷嬷眼皮子直跳。

“四小姐可在房中?老夫人那里做了四小姐最爱吃的金丝酥雀和奶白鱼片,让奴婢过来请四小姐过去用膳。”

红绫守在门前,看了眼带着好几个丫鬟,阵势庞大的李嬷嬷,垂着眼皮子回道:“回嬷嬷,四小姐不在。”

“不在?”

李嬷嬷只以为冯乔躲在房中,声音提高了几分:“老夫人知道四小姐气性儿大,这才专程让人做了她最爱吃的菜色,四小姐就算气大夫人和三小姐,也不能连着老夫人也一并气了吧?”

“老夫人身子不爽,却还一心念着四小姐,这若是四小姐不过去,老夫人指不定有多难过呢。”

红绫听着李嬷嬷意有所指的话,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

她横身挡住想要入内的李嬷嬷,压着怒气说道:“李嬷嬷,四小姐真的不在房中。方才二公子过来,领着四小姐出府去了。”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快一盏茶的时间。”

见李嬷嬷脸色难看,红绫继续说道:“对了,四小姐走之前让奴婢转告稍后去禀告老夫人,二爷晨起就吩咐了,让今天夜里就直接搬去五道巷。四小姐和老夫人感情极深,怕离别之苦,所以就不特地跟老夫人辞行了。”

“四小姐说了,等到那边宅子收拾妥当之后,她再和二爷一起回来看望老夫人。还请老夫人多保重身体,切勿多思忧心。”

李嬷嬷听着红绫的话,脸色瞬间铁青。

多思忧心?

冯乔这是讽刺老夫人管的太宽吗?

她抬头看了眼已经空荡荡的榭兰院,再看看眼前明显不给她脸面的红绫,脸色一阵变幻,半晌后才狠狠一甩袖子,扭头就快步朝着常青院走了回去。

冯老夫人原还准备,等四小姐去了常青院,就将她留下来,再跟二爷慢慢细谈。

却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四小姐跑了不说,二爷更是先斩后奏,居然准备连夜就搬去五道巷的宅子?

红绫看着李嬷嬷步子都踉跄了,对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难怪二爷和小姐都不愿意留在府里,瞧瞧这老夫人干的事情。

一言不合就想给小姐扣个不孝的帽子,这是生怕坏不了她家小姐的名声?

红绫想起冯乔走之前的吩咐,扭头看着院子里的下人,开口道:

“都手脚俐落着些,小姐的东西一件都不要漏掉。二爷说了,过了晌午就派人来接,别耽误了时间。”

榭兰院里的人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李嬷嬷没敢停留,带着人有些狼狈的回到常青院后,冯老夫人得知冯乔居然就这么走了,还听到李嬷嬷转述的那一番话后,气得砸碎了一地的东西。

037 反转

“孽障,这个孽障!”

她怎么敢?

怎么敢!

冯老夫人没想到冯乔有这么大胆子,居然说走就走,临走前还故意恶心她一番。

什么感情极深,怕离别之苦,还口口声声的说什么让她不要多思忧心,要她好好保重身体。

这是在咒她一病不起,还是嘲笑她用尽手段,也留不住他们父女两?

冯老夫人气得心口发疼,扬手直接扫掉了身前的金丝酥雀。

那炸的金黄的酥卷连带着盘子一起翻在地上,碎了满地。

李嬷嬷束手站在一旁,既不开口,也不出声,直到冯老夫人撒完了气,她才低声吩咐了人进来,让她们把满地的狼藉收拾干净之后,这才沏了杯茶水,走到冯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四小姐这是彻底和府里离了心了。奴婢方才命人打听了,二爷院子里的东西也搬走了大半。二爷他…恐怕也不打算回来了。”

“滚,让他们滚!”

冯老夫人愤声道。

冯蕲州为着那个孽种,名声孝道全不顾了。

当年是程素云,如今是冯乔,早知道如此,她当年就不该一念之仁,留下了这孽种!

李嬷嬷听到冯老夫人愤怒至极的话,微垂着头将手中茶水递给了冯老夫人。

杯中水温正好,泡开的茶叶在水中沉浮。

冯老夫人饮了口茶后,却仍觉得心头气不顺。

冯蕲州的忤逆,冯乔的嘲讽,那夜的争执,还有冯恪守的愚蠢……

冯老夫人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前,她“砰”的一声把手中的茶盏砸在了桌子上,里头的茶水溅出来不少。

“刘氏那蠢货呢?”

“大夫人在西芜院,方才她身边的秋蝉买通了府中采买的下人,去了刘家。老夫人,可要奴婢拦着?”

“拦什么拦,让她去。”

冯老夫人满眼阴霾,刘氏敢扒拉着冯家的东西送给刘家,还有脸去找刘家人给她撑腰?

刘家的人要真敢来,她非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那三小姐那里,可要替她请个大夫?”李嬷嬷低声问道。

冯老夫人皱眉:“她怎么样了?”

“听说是撞着了脑袋,伤势不轻,被送到西芜院后就一直浑浑噩噩的说胡话。”

冯老夫人闻言满脸沉色道:“让人去杏林堂的陈大夫过来,好好替她看诊。还有,等到三丫头伤好之后,就让她搬来常青院。”

她就算再不喜欢冯妍,那也是他们冯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刘氏那个不着调的,把好好的官家小贵女养的连小门小户的女子都不如。

这般眼皮子浅没点眼力见,将来有什么好人家瞧得上眼?

简直是丢人现眼!

冯老夫人经过了这半晌后,脸上好歹平静了不少,想起冯乔和冯蕲州的事情,她微抿着嘴唇突然开口道:“我记得,下月初三,就是郑国公母亲柳老夫人的七十大寿?”

“正是,郑国公府的帖子早前就已经送到了府里。”

“你去命人送一份到五道巷,再替我准备好冯乔的庚贴。”

李嬷嬷怔了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老夫人,此事二爷若是知道……”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什么。”

冯老夫人冷眼看着李嬷嬷。

李嬷嬷嘴唇动了动,见冯老夫人已经沉着脸让她布膳,她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低着头出去吩咐人重新送了膳食进来。

冯长祗丝毫不知道,他刚带着冯乔主仆出府,李嬷嬷就寻去了榭兰院。

更不知道,冯乔坏心眼的又气了冯老夫人一回。

他带着冯乔两人在外面兜兜绕绕了好几圈,原是准备带着她们去尝尝鲜,可最后还是耐不住趣儿的念叨,三人准备一道去雀云楼,吃趣儿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荷叶鸡。

临安水灾动乱,京中却依旧繁华。

冯乔坐在马车中,听着周围热闹非凡的吆喝声,撩开车帘,看着那些络绎不绝的行人,听着他们高声谈笑,很难想象,数年后,京中会因为众皇子夺嫡,厮杀纷争闹的血流成河。

永贞帝大行之时,并未留下遗诏,所有人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都撕破了脸皮,整个大燕甚至因为那一次动乱,国力生生的败退了数年,国库空虚,民乱横生。

萧俞墨登基之后,在顾煦等人的辅佐之下,也足足花费了数年才将局面彻底稳定下来。

在那段动乱期间,大燕国力可说是最为衰弱的时期,朝内局势不稳,边境强敌环伺,北地南越虎视眈眈,陈兵关隘,大燕几乎朝不保夕。

眼如今的繁华盛世,谁又能想到数年后险些灭朝的险境?

“小姐,你在看什么?”

趣儿凑在冯乔身边,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车外,忍不住也瞪大了眼去瞧。

冯乔轻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京中满地的富绅权贵,若是哪一天有人占了这京城,恐怕随便一巴掌,都能抓出几个殷贵来。”

“瞎说什么?”

冯长祗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扯下了冯乔手中的帘子:“你这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这种话也敢随便说,不要脑袋了?”

这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利益中心,这城中可说处处都是他人耳目。

冯乔看似无心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再断章取义一番,那可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冯乔见冯长祗紧张的样子失笑,摇摇头也没多说,只是好奇道:“二哥,我记得你今日应该在太学进学,怎么有时间回府的?”

冯长祗随口道:“还不是临安的事情,今儿个三皇子回京,陛下招了朝中大臣在宫中议事,太学休假一日。”

“三皇子回京了?”

“刚回来,被陛下招进了宫里。”

冯乔微眯着眼,装作不经意的说道:“我听人说,三皇子这次在临安倒了大霉,他这次回来怕是不好过吧?”

“不好过什么。”

冯长祗抿抿嘴角,沉声道:“三皇子前几日在临安立了大功,诸皇子中怕是没有人比他更好过了。陛下向来赏罚分明,三皇子这次,恐怕封王有望了。”

038 惊马

冯乔闻言整个人怔住。

封王?

怎么可能!

临安的事情闹的那么大,上一世本就会出现的动乱因萧闵远的原因提前了大半年,她从冯蕲州那儿听说,永贞帝甚至已经派蔡衍前往临安平叛。

萧闵远无所作为,甚至加剧了南都叛乱,还搅合了安俞的事情。

如此种种,永贞帝不降罪已是万幸,又怎么会替他封王?

冯长祗本就满心郁闷。

之前他们和萧俞墨调查的结果明明都是对萧闵远不利的,可谁知道不过是半月不到,萧闵远居然就扭转了逆境,从那般深陷泥沼的困境里爬了出来。

这简直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此时听到冯乔提起萧闵远,冯长祗就忍不住说道:“你也该听说过,你从临安回来的时候,三皇子前往临安平叛的事情吧?”

冯乔点点头:“我听爹爹说过,说三皇子逼反了邱鹏程,临安乱局难解,陛下责怪三皇子无能,便派了左督道使蔡衍率兵去了临安,接替三皇子平定临安叛乱。”

冯长祗也没多想冯蕲州为什么会跟冯乔说这些朝中的事情,他只是在听到冯乔的话后,直接唾了一声道:“屁的平叛,蔡衍那斯平日藏的太深,谁都没想到他是三皇子的人。他到临安之后,不仅没有接手军权,反而配合三皇子行事,成功策了曹佢营中的军师韦玉春。”

“韦玉春投诚之后,三皇子率李肃和蔡衍一起破了临安城,扭转逆境,不仅降服了邱鹏程,还从曹佢手中夺回了邱、陆两地。”

“如今曹佢手中只剩田奉,据守其中,落败只是早晚的事情。”

“陛下得知三皇子‘睿勇’,龙颜大悦,据说宫中甚至传出了消息,说三皇子此次归京之后,有极大的可能会被封王,并且入主兵库司。”

冯乔听着冯长祗的话后,手心猛的握紧。

韦玉春?

萧闵远前世身边最为阴险的谋臣,其人阴险狡诈,手段狠毒,只要有利益所为之事,他能不择手段驱利而行。

上一世萧闵远收服邱鹏程之后,韦玉春见势不可为,第一时间就叛出了曹佢大军,投向了萧闵远。

事后为表诚意,他在萧闵远的命令下火烧了田奉,将曹佢和当时为活命而不得不暴起的数万灾民一起,活活困死在了田奉。

人人都道韦玉春阴险狠毒,而萧闵远却将之奉为上臣。

在他的辅佐之下,短短两年时间,萧闵远就得到了足以和大皇子、五皇子并立朝中,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

冯乔狠狠一捏掌心。

她为什么会把这个人给忘了?!

冯乔刚想细问萧闵远在临安的事情,谁知道就在这时,身下的马车却是突然一颠。

她原是靠在车壁上,没防着马车会突然出问题,这一颠后,冯乔整个人坐立不稳,甚至来不及去抓住身旁的东西,整个人低叫了一声,就朝着马车外面滚了出去。

冯长祗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还不等冯长祗开口问外面出了什么事情,马车外面就传来一声惊叫声。

“让开,快让开,惊马了!!”

马车外传来赶车之人的大吼声。

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跟发了狂似得,马匹嘶鸣着乱窜,拖着车快速奔跑。

冯长祗被颠的脸都白了,他一把抓着冯乔,另外一手把不远处的趣儿也拽到了身边,后背死死抵着身后的车壁。

他想要稳住身子,然而马车颠簸远超出他想象,三人根本无处着力,不过片刻就都是左右摇晃开来,连带着三人险些滚成了一团。

门帘外,赶车的下人一把掀开帘子急声道:“二公子,这马疯了,您快出来,小人快拉不住了。”

冯长祗看着马匹拖着马车直直地朝着不远处的人群撞了过去,而车前那人满脸慌张朝他伸手,他想都没想就直接一把将冯乔推了出去,厉声道:“保护好四小姐!!”

那人闻言瞬间迟疑。

冯乔扭头:“二哥……。”

“你先出去。”

冯长祗根本不给冯乔说话的机会,直接用力一推冯乔,就把她推到了车夫身前。

那车夫眼看着马车就要撞过去,而冯长祗把趣儿护在怀中,直接朝着车下跳了下去,他也不敢迟疑,连忙一把抓住冯乔的手,把冯乔抱在怀中,双腿一蹬车板就朝下跳去。

冯乔虽觉事发突然,却也来不及多想,她连忙护着头和要害,尽量让自己顺势跟着往下,不成为那人的负担。

谁知道就在两人跃至半空的时候,那人原本紧紧抓着她的手却是突然松了开来。

“你!”

冯乔瞳孔一缩,腰间失去的力道让她猛的抬头,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就感觉到后背被人猛的推了一把。

她原本朝外滚落的身子瞬间变了方向,整个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快速朝着不远处奔腾的马蹄下滚落了过去。

039 多事

“卿卿!!”

“小姐!!”

冯长祗抱着趣儿跌在地上,因不会武,身子砸在地上后,胳膊撞上了一旁的架子上,诡异的弯曲。

趣儿虽被护在他怀中,脑袋却也磕在地上,额上和脸颊上磨破了一大片的皮,脸上血淋淋的。

两人落地之后,就连忙朝着马车处看去,却发现本该被马夫护着更安全的冯乔竟是朝着马蹄下滚去,都是忍不住骇然出声。

冯长祗一把推开趣儿,赤红着眼朝着冯乔那边跑去。

冯乔只来得及看到两人满脸惊恐的神情,身子就已经重重落在了地上。

身上翻滚了几圈,被磨的生疼。

眼看着那挣脱了马车的疯马扬蹄朝着这边踩了过来,冯乔根本来不及起身,只能紧紧闭着眼,双手保持着滚落下来的姿势护着头和要害,竭力朝着一旁滚去。

她不能死,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她不能丢下爹爹!

冯乔咬牙翻滚,却不想就在这时,却感觉身下一空,整个人突然被一条鞭子卷在了腰间,直接将她朝着另外一边甩了过去。

“抓紧!”

一声娇喝出现在耳边。

冯乔身子腾空,尚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被一股大力朝着另外一边的马车上落去。

她眼角看见一片苍色衣角,慌乱之下伸手欲抓,却不想那人却是赶在她之前朝后一退,整个人避让开来。

冯乔手上落空,“嘭”的一声直接落在马车车板上,摔得头晕目眩。

之前出手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娇俏女子,头上扎着辫子,穿着赤红骑马装,她救了冯乔之后,整个人就撞上了疯马。

她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头上,马匹嘶鸣出声,越加疯狂。

那女子眼见着马不进反退,双腿一蹬地面,娇喝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手里的长鞭绕在马脖子上,直接踩着马背翻身跃到了马后。

“喝!”

一声低喝,那女子站在马后用力一拉,那原本狂奔向前的疯马竟是被她拉的急停下来,然后就见她矮身从靴间掏出把匕首,猛的在马后腿上一划,那马尖啸一声,身子一歪“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砸起一片飞灰。

“啊——”

周围的人都是被吓得连忙后退,待到看清楚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马匹时,惊呼出声。

惊马之力,可敌千钧。

谁也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女子,居然能这般凶悍的驯服了疯马。

冯长祗原本急冲冲的向前,一时收不住脚,那马正好砸在他身前。

他被惊得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站在马边肆意昂扬的红衣少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冯乔落在车板上后,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用力撑着身子坐起来时,脑中一晕,连忙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子,手中抓住一片冰凉,尚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冷淡至极的声音。

“放开。”

冯乔一惊,连忙抬头,入目就撞进了一片毫无温度的黑眸之中。

“嘿,你没事吧?”

红衣少女驯服了马匹之后,手中一甩一收,那鞭子就如同活物一样,直接缠在了她手臂上。

她走过来后,就看见冯乔抓着车中之人的胳膊,而那人的衣袖上被抹上了乌黑的手印,眼角忍不住一抽。

眼看着那人袖子一抖就要把冯乔扔出去,她连忙上前,一把将冯乔拉开些许,伸手挡在冯乔身前开口道:“哥,娘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人袖子一顿,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嫌恶的看了眼衣袖上面那个带着血迹的乌黑手印,半晌后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多事!”

少女闻言不恼,反而是嘿嘿一笑,连忙把冯乔和自家大哥隔开了些。

她低头看着身前浑身狼狈,神情恍惚的冯乔俏声问道:“你怎么样,不会是摔傻了吧?”

冯乔这才醒神,只觉得浑身痛的跟刀刮过的一样。

她脸色发白,刚才摔在车上的时候,下巴撞在车板上,乌青了一片,此时抬头时,那乌青在白皙的脸颊上更加明显。

“我没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头的冯长祗和趣儿此时也回过了神来,连忙跑了过来。

趣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眼泪和脸上的血迹混在一起,狼狈的吓人。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冯长祗一手垂在身旁,另外一手扶着冯乔的肩膀急声道:“卿卿,卿卿你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冯乔身上被蹭掉了一层皮,被冯长祗一拉,顿时疼的倒吸口冷气。

那红衣少女见状一竖眉毛,直接朝着冯长祗的手上就是一巴掌,拍掉了他放在冯乔肩膀上的手。

“你这傻蛋,没瞧见她受伤了吗,乱碰什么?”

冯长祗一惊,连忙朝着冯乔身上打量,当看见她疼的脸都白了,胳膊和身上的衣裳更是被磨破了许多,上面衬出不少血迹,连忙慌乱道:“卿卿,我先送你回府,替你找大夫…”

“二哥,我不回去。”

冯乔记得清楚,刚才那个赶车的人身手矫健,他明明能带着她一起跳下车的,可是他却突然在半空松了手。

她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所以才会临空变了方向,朝着马蹄下滚去。

那个人,他分明是想要置她于死地!

冯乔眼底满是戾气,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抬头扫了一眼周围,就发现刚才那个赶车的人早就趁乱没了踪影。

胳膊上和腿上的衣料被磨破了许多,渗出来的血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狼狈。

冯乔强忍着疼,手心紧握成拳,抬头对着身前的红衣少女轻声道:“这位姐姐,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看看,那匹马可有问题?”

红衣少女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这个,眼睛眨了眨,就连之前一直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的男子,也是忍不住抬了抬眼皮。

他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明明浑身是伤,却没像他想的那样哭闹不休,反而异常冷静的让人去查看马匹。

他多看了冯乔一眼,目光落在她那双满是煞气的眸子上,手指摩挲着袖间的佛珠,半晌后敲了敲膝盖低声道:

“蒋冲,去看看。”

040 王八

马车外站着个中年男人,青衫宽面,听到车中人的吩咐后,直接走到被砸在地上不断嘶鸣的马匹前面。

马腿被割断了筋,流了一大摊的血。

他蹲在地上察看了片刻后,就起身走了回来。

“主子,那马马腿被钝器击中,上面抹了乌芥草的汁液。”

冯长祗闻言顿时就变了脸色,就连红衣少女也是瞪圆了眼睛。

乌芥草,一种生于深山,长于崖壁,通体乌黑的剑齿状草叶,寻常之地难寻。

对人来说,乌芥草乃是君药,加之其他一些辅药为佐,便能作为治伤疗病的良药,可对于马匹来说,其汁液却与催/情之药无疑。

冯乔忍不住低笑一声,满满的嘲弄:“他们可真看得起我。”

先是济云寺一出,如今又是闹市惊马,这是弄不死她誓不罢休?

冯长祗紧紧握着拳头,手臂上的疼痛不及他心中怒火:“那个马夫…”

“二哥,回去再说。”

冯乔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冯长祗,打断了他的话后,抿着嘴唇抬头朝着红衣少女正色道:“今日多谢姐姐救命之恩,不知姐姐贵姓,冯乔来日定当报答。”

“我叫廖宜欢,报答什么的就不必了,小事一桩,不过你这样子真的没事?”

少女瞅了眼马匹,迟疑道:“乌芥草可不是什么寻常东西,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这闹市里就敢这么害你。要不然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和大哥送你回去?”

“不用了。”

冯乔垂了垂眼帘。

她能感觉到廖宜欢是真心诚意的想送她,但是她更能感觉到车中这人显然很不喜欢有陌生人靠近。

廖宜欢救了她性命,她已经感激至极,却绝不会再做出什么不识趣的事情。

更何况姓廖……

这姓氏的权贵人家,京中上下只有一家,那就是前一世因为老侯爷去世,被陛下冷落数年,却又因其子异军突起镇守破云关,大败南越,得陛下亲准承父爵位,手掌军权,在京中如日中天的镇远侯府。

车中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镇远侯世子,廖楚修。

上一世萧俞墨登基之后,平定了所有诸侯,却独独动不了廖楚修。

廖楚修凭借手中军权,寸步不让,硬是逼着萧俞墨封了他一个永定王,跟土匪似得占着京中除了皇宫外最富庶的地方。

如今算算时间,老镇远侯应该已经亡故三年,但廖楚修却还没有承爵。

这个时候的廖楚修异常低调,京中之人对他这个镇远侯世子忌惮的不多,有意与他相交的更少。

而眼前这个张扬肆意,笑容灿烂的女孩,应该就是镇远侯府一直养在岳州贺兰府上,那位后来和廖楚修一起驰骋沙场,不输男儿的女将廖宜欢。

冯乔只觉得自己倒霉至极,廖楚修绝对是她重生之后最不想打交道的人之一。

想起上辈子隔着帘子,每次跟他说话都能气死人,每次来往时,都要吃干抹净锱铢必较,连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下的毒舌男人,冯乔懊恼不已。

她刚才居然没听出来廖楚修的声音!

之前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冯乔避都避让不急,又怎么会凑上前去在他眼前晃悠。

冯乔抿抿嘴角,真心诚意的对着廖宜欢说道:“今天的事情多谢廖姐姐,只是此事牵扯颇多,姐姐不必为我涉险。我等下回府还有要事,就不与姐姐多谈,待到日后,我必当登门道谢。”

说话的时候,冯乔感觉到廖楚修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有些发毛。

她连忙朝着冯长祗使了个眼色,撑着车板就想下车。

冯长祗虽不知道廖宜欢的身份,但是知道廖姓也隐约猜出了车中人的身份。

他本想说话,可是见冯乔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只能压下心头怪异,连忙伸着没受伤的手去扶她,却不想手还没碰到冯乔,就突然落空。

冯乔只感觉肩上被一只大手按住,一时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回了原地,疼的呲牙。

“你…”

“你怕我?”

廖楚修的脸突然凑到冯乔身前,脸上照旧是没什么表情,眼中黑如深潭。

冯乔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脸,被那双眼紧紧锁住的时候,只觉得心头一跳。

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鼻尖几乎要靠上她的。

冯乔忍不住眨眨眼,睫毛一抖,浑身的汗毛都快要竖起来。

她丝毫不觉得廖楚修那张出尘绝艳的脸有多好看,只是不着痕迹的朝后挪了挪屁股,朝着廖楚修露齿道:“怎么会,公子多虑了。”

廖楚修闻言若有所思,他明明看到了这浑身乌黑的娇团子,刚才眼底一闪而逝的嫌弃和戒备。

他摸了摸佛珠,静静看着娇小的抵着身后的车壁上,恨不得手脚都一块缩壳子里去的冯乔,一直看到她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的时候,这才陡然抽身坐回了远处。

“宜欢既说要送你们,那就上车来。”

冯乔刚想拒绝,却不想廖楚修已经开口道:“是去冯府,还是五道巷?”

冯乔脸色变了几变。

“昨日京中就有盛传,冯转运使冲冠一怒为其女,气病了亲娘打伤了大嫂搬出了冯府,我想冯四小姐应该不想这个样子被送回冯家?”

冯乔闻言咬牙,她看着离她八丈远,满脸嫌弃的拿着锦帕,擦着刚才不小心碰到她衣角的手的廖楚修,心里骂了句王八蛋。

她上一辈子怎么就不知道,廖楚修这个心黑手辣的小气鬼,居然还是个爱多管闲事的?

“小姐…”

趣儿有些怕的往冯乔身边凑了凑。

冯长祗也是有些惊疑不定。

冯乔看着趣儿脸上的伤,又看了眼冯长祗疼的发白的脸,知道廖楚修知道了她身份不准备放她走后,咬牙切齿道:“上车,去五道巷!”

041 新府

马车晃悠悠的走着。

冯长祗坐在车上,廖宜欢蹲坐在他对面,抓着他的胳膊捏了捏,直疼得他冷汗直流。

“没什么大事,就是脱臼了,我给你弄弄,你忍着别哭。”

“谁哭了……嗷!”

冯长祗正准备回一嘴,胳膊上就冷不防咔的一声,传来一阵剧痛。

他整个人惨叫一声,疼的眼泪直飙。

冯乔对自家二哥丢人的样子只觉得不忍直视。

见廖宜欢咯咯直笑,而冯长祗羞的泪珠子还挂眼角上,满脸通红,她捂着脸扭头就想去看趣儿脸上的伤,却不想一眼撞见了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廖楚修。

廖楚修拿着串漆黑的佛珠把玩着,那种像是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满是探究的眼神让冯乔心中发毛。

冯乔只当没瞧见,伸手拂开趣儿额上的头发,轻声问道:“疼的厉害吗?”

趣儿只觉得脸上火烧火辣的疼,可见冯乔问,却还是咧嘴笑的没心没肺。

“不疼。”

冯乔见小丫头明明眼泪都在打转,却还冲她笑,不小心扯到了伤处疼的呲牙咧嘴,忍不住眼中发涩道:“傻,哪有不疼的?乖,再忍忍,等回去了就让爹爹请最好的大夫给你看伤。”

趣儿本来还强装着,被冯乔一说,顿时忍不住瘪了嘴。

她一向弯弯的月牙眼瞬间垂了下来,泪珠子大滴大滴的落。

“小姐,奴婢要是毁容了,你还要奴婢吗?”

冯乔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没受伤的脸颊,认真道:“当然要,你可是我的趣儿。你忘了,你还说你要学功夫,保护我呢。”

趣儿“哇”的一声,抱着冯乔哭的撕心裂肺。

冯乔被碰到了伤口,嘴唇上疼的半点颜色都没有,她却一声没吭,只是反手拍着小丫头的后背,不断安抚着她。

廖楚修看着冯乔明明还是个小孩,却如同老人一样安抚着身旁抽抽噎噎的小丫头,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那双琉璃黑眸后面,应对的不该是眼前这个满脸稚嫩,糊的乌七八糟的小肉团子。

他见冯乔疼的打了个哆嗦,不知怎么的突然长臂一伸,直接拎着趣儿的领子,把她扔到了冯长祗那边。

冯长祗的胳膊已经能活动,连忙手忙脚乱的接住趣儿。

冯乔吓了一跳,不明白廖楚修发什么疯。

见趣儿被扔过去之后,没有碰到伤处,这才松口气抬头看着廖楚修:“你干什么?”

“吵死了。”

冯乔一噎,忍不住瞪了眼廖楚修,嫌吵就别威胁她逼着她上车啊!

廖楚修没理会冯乔眼里那明晃晃的煞气,从一旁的屉子里抽了条白色锦帕出来,仔细将每一个手指缝都擦干净后,这才把锦帕扔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人家要置你于死地?”

冯乔面无表情:“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宜欢替你出手,说不定就惹上了什么麻烦。刚才那个赶车的人身手不像是普通人,一击之后立刻逃窜。以前常听人说,冯大人官高权重,钱财颇丰,今日一见果如其然,其他人家可养不出这么能干的人才来。”

冯乔眼角一抽,瞬间淡定不起来。

玛咯叽,两辈子说话都一样的刻薄,手痒想抽他,怎么弄?

冯长祗听到廖楚修提到赶车的人,脸色特别难看,只因为刚才那人根本就不是京中的冯家下人,而是他父亲当年赴外就任,离京之前,怕他在京中无人照料,亲自留给他的贴身人之一。

那人跟了他已经整整四年,这四年里一直忠心耿耿,从未有半点逾越。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刚才那么危及的情况下,他明知道自己护不住冯乔,才会把她推给那人,只因为他知道那人善武,肯定能更好的护着冯乔。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人会突然对冯乔下手,更是险些要了冯乔的性命。

“卿卿,我不知道他会如此,他跟了我四年,从来没有任何异常,我不知道他会害你…”

“我知道他的事情和二哥无关。”

冯乔打断了冯长祗的解释:“只是二哥,你可清楚那人的底子?”

冯长祗脸色变了变,看了眼廖楚修后,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冯乔见状眉心微皱。

冯长祗待她之心,她相信不会有假。

上一世那十几年的相处,冯长祗对她的教导和爱护都绝不是伪装。

那时的她一无所有,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值得当时意气风发,身居高位的冯长祗念想,而且冯长祗待她十数年如一日,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回报他什么。

这样的冯长祗,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不会这么难以启齿。

冯乔心中微动,没再继续追问。

廖楚修若有所思的看了冯长祗一眼,也不知道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懒得再问,摸着手里的珠子转了转,也没再说话。

五道巷位于京城南边,因曾出文圣姬五道而得名。

京中有言,凡出五道巷者,举府皆宁,世代不衰。

虽然事实没有传言中那么夸张,但是五道巷里住着的,的确都是京中最有名望的世家权贵,旁的人根本挤不进来。

永贞帝赏赐给冯蕲州的宅子,就座落在五道巷最里面。

上一世冯蕲州去世之后,冯恪守和刘氏紧巴着就搬来了五道巷的宅子。

刘氏眼皮子浅,只想着自家的宅子气势不能输了旁人,搬过来便动工整修,拆了宅门不说,连永贞帝赏赐给冯蕲州的匾额也扔进了柴房,却不想想,没有了冯蕲州镇着,这御口钦赐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拿的。

他们动工不过两日,就被和冯蕲州有怨的朝臣一状告到了御前,说冯恪守私毁御赐之物,大逆不道。

冯恪守为此险些丢了官帽,刘氏觉得丢了脸面,回去之后就狠狠抽了她一顿,连带着三天没给她饭吃……

“世子,冯府到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蒋冲的声音。

冯乔瞬间醒神。

她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就见到车外不远处的朱红宅门上,挂着崭新的冯府二字。

042 调戏

廖楚修也看到了那朱红宅门上的匾额,目光微动。

冯乔见状心中一紧,生怕这厮趁着机会要求入府,连忙起身道:

“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们,只是我父亲还未下朝,新府也还没有收拾妥当,不便招待你们入内。等过几日,我和二哥再去府上向你们致谢。”

廖楚修闻言侧目。

他怎么感觉,这小丫头对他避之惟恐不及。

难道他这几日突然变丑了?

冯乔被盯得有些发虚,她跟廖楚修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实在是对这个表面疏远冷漠,内里又黑又小气,还贼精贼精的男人心有余悸。

她侧开眼,对着廖宜欢说道:“廖姐姐,你方才说你才来京中不久,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你如果有时间,可以过来找我玩。”

廖宜欢闻言开心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这几天我娘天天拘着我,我快无聊死了。你有时间也来镇远侯府找我玩,不过什么救命之恩就别提了。”

她看了眼冯乔身上的伤,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递给她道:“乔儿,我看你脸上也有刮伤,这东西是我从河福郡带过来的,你回去之后擦擦,保准你和这小丫头脸上不留半点疤。”

冯乔看着手里巴掌大的瓷瓶,惊愕道:“这是…”

“小六壬霜。”

冯乔手里一滑,那瓷瓶险些落地。

她连忙把手里的东西还给了廖宜欢:“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

这东西名字听着古怪,可实则却是千金难的一求的疗伤圣药。

冯乔还记得她当年和廖楚修做生意的时候,为着一小瓶的小六壬霜,就要付出几乎够买一屋子药材的钱,而且廖楚修这男人还各种刁难。

如今廖宜欢这随手一抛,看似随性,她可不敢随便接着。

廖宜欢闻言皱了皱鼻子:“我见你这人也挺爽快的,怎么也这么婆妈,让你收着你就收着,难不成你还真想你和这丫头毁容了不成?”

冯乔看着趣儿有些迟疑。

“好啦,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了。”

“那傻蛋,给你妹妹收着。”

廖宜欢直接把瓷瓶扔给了冯长祗,没理会冯长祗因为一句傻蛋气得快要冒烟儿的神情,顺手摸了把冯乔粉嫩嫩的小脸,凑上去在她没伤着的地方亲了一口。

“这么漂亮的脸蛋儿,弄花了多可惜。”

冯乔突然被偷袭,整个人僵住。

冯长祗和趣儿也是被廖宜欢出格的举止,给震得瞪大了眼。

她她她,她居然调戏卿卿(小姐)?

“廖宜欢。”

廖楚修的神情有些崩裂,头疼的低喝了一声。

廖宜欢连忙吐吐舌头,松开了爪子:“那个,时间也不早啦,你们赶紧回去找人看伤,等你伤好了,我再来找你玩。”

冯乔有些不习惯廖宜欢的亲昵和热情,可是心中却半点都不觉得讨厌。

她只是微微晃神之后,就已经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许多。

冯乔跟着趣儿一起,被冯长祗扶着下了马车。

她原以为廖楚修非得送他们回来,是打着什么小心思,谁知道直到马车离开,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反而是一身红衣的廖宜欢坐在车辕上,率性的露着一口白牙,笑得阳光灿烂的冲他们挥手道别。

“笑什么笑,女孩子家家的,显牙白吗!”

冯长祗看不惯的小声嘀咕。

冯乔哭笑不得的看着冯长祗,见他脸色发黑,想起廖宜欢那开口闭口的傻蛋,总觉得自家二哥风流倜傥的人设受到了冲击。

府里的下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连忙赶了出来,当看到冯乔浑身是伤,而趣儿满脸是血的样子时,全都被惊动了。

左越原是奉了冯蕲州的吩咐,来收拾这边的宅子,却没想到冯乔会突然受伤。

他匆匆忙忙的赶了出来,将冯乔三人迎进去后,一边忙着去请大夫,一边派人去宫门口,等还没有下朝回府的冯蕲州。

马车离开五道巷后,廖宜欢钻进了车里。

廖楚修见她笑得开心的模样,淡声道:“你很喜欢冯乔?”

“喜欢啊。”

廖宜欢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

她在贺兰家的时候,外祖不拘着她,让她习武骑射,身边混在一起的一直都是一群爽利的大老爷们。

回京这几天,母亲带着她接触了不少人,那些女孩儿模样倒都是个顶个的好,可那性子却是半点不对她胃口。声音大点,动作猛点,两三句口角,那群娇小姐就能扯着帕子捂着脸嘤嘤嘤。

特别是借住在她家的那个表姐,说个话掐着嗓子,走个路摇了又摆。

她每次见了,都忍不住手痒痒,恨不得把她那腰身打折摊平后给捋直了。

冯乔虽然年龄小,可说话有主见,遇事也不哭不闹,比她身边那个被马一吓,就白了脸还流眼泪水儿,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的怂包有意思多了。

最重要的是,小姑娘居然能不被她哥的盛世美颜所迷惑。

廖宜欢挤到廖楚修身边,朝着他眨眨眼说道:“哥,说实话,你也觉得乔儿不错吧?”

“没觉得。”

“才怪,那你干什么非得送人家回家?”

廖楚修挪了挪身子,避开了那只想要抓他袖子的爪子,淡然道:“因为她爹是冯蕲州。”

冯乔对他的防备,他都看在了眼里,可就算没有入府又能怎样?

以冯蕲州的为人,他只需要送冯乔到府门口,这救命之恩冯蕲州不承也得承。

他虽然对冯蕲州没什么企图,可送上门能交好这个油盐不进的都转运使的机会,他也不会傻的推出去。

廖宜欢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见廖楚修满脸嫌弃的离她老远,气得叉着腰怒声道:“哥,我今天洗手了!”

“你刚才碰他们了。”

廖楚修皱眉看了眼马车,总觉得这车里还飘着一股子血腥味,袖子上那块乌黑带着血迹的手掌印也格外碍眼。

没等廖宜欢开口,他就直接喊道:“蒋冲。”

“世子。”

“先回府。”

廖宜欢连忙瞪眼:“不是说好了要去见顾大哥他们吗,干嘛回去?”

“回去换衣服。”

043 交锋

萧闵远降服邱鹏程,大胜曹佢大军,平定临安叛乱。

归京之后,永贞帝对其赞赏有加。

赐其黄金千两,封其成武襄王。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原本盛传三皇子将入主兵库司的事情,永贞帝却连半句都未曾提起。

散朝之后,内阁学士郭崇真,都转运使冯蕲州,丞相李丰阑以及大理寺卿邬荣、刑部尚书张继礼齐聚御书房中。

永贞帝坐在龙椅上,听着萧闵远说着临安的事情,手中翻看着他呈上来的折子。

“邱鹏程对其贪污一事供认不讳,沧河决堤也皆因其与朝中一些贪赃枉法之人,合谋贪墨筑堤款项造成。”

“儿臣因奉诏日夜兼程赶回京中,不便押送邱鹏程,便将其交于蔡衍看管。待彻底收服田奉,捉拿叛贼曹佢之后,一并将二人押送回京,交由父皇亲自发落。”

永贞帝闻言合上奏折,沉声道:“邬荣,张继礼。”

“微臣在。”

“稍后你二人协助三皇子一起,审理沧河贪污一案。凡参与此事者,一个都不准放过!”

“微臣遵旨。”

永贞帝将折子扔在了案上,抬头看着萧闵远问道:“眼下田奉形势如何?”

“回父皇,曹佢本欲用陆安,邱州,田奉三地,对临安起合围之势,儿臣与蔡大人、李将军一起,破了临安之后,又相继收服陆、邱两地。如今没有了陆安、邱州为屏障,田奉就是绝地孤城,最迟三日,必能攻破。”

“好!”

永贞帝闻言合掌大赞出声,他看着肃然站在不远处,神色恭谨谦顺的萧闵远,眼中难得出现了些和煦之色。

“你这次做的不错,有勇有谋,能在乱局之中寻稳妥之策,平定民心,解临安乱局,朕心甚慰。”

“儿臣不敢居功,若非父皇英明,派蔡大人相助,儿臣恐怕早已殒命临安。”

说话间,萧闵远直接跪在地上,满眼感激恭顺地对着永贞帝道:“儿臣多谢父皇救命之恩。”

永贞帝原是对萧闵远不喜的,只因这个儿子一向性情阴郁,不爱言笑,这次萧闵远在临安立功,可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本就对萧闵远有所改观。

之前临安突反,他也知萧闵远险些丧命,此时见他丝毫没有怨怼,反而满心感激,永贞帝对他更加满意了几分。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萧闵远身前,亲自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我父子何必言谢,朕知道这次委屈你了。”

“父皇…”

萧闵远嘴唇微颤,眼底有泪意闪烁,随即像是不好意思似得,连忙扭头擦拭。

永贞帝难得见到萧闵远这般小儿郎的姿态,不仅不以为忤,反而乐的大笑道:“瞧瞧瞧瞧,这还真委屈上了。你这模样,让朕怎么放心将兵库司交给你?”

李丰阑几人在旁边看着永贞帝父子情深,原都没有说话,可当听到永贞帝开口真要将兵库司交给三皇子时,都是忍不住面色微变。

兵库司为京中五司之一,管军需兵造之事,其涉及兵部、户部等事,兼与军中关系紧密。

更重要的是,兵库司因其重要性,一贯与巡防营、戍卫营并管。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有人接掌了兵库司,就能将京中巡防营和城外八千戍卫营,一并纳入囊中。

之前永贞帝在得知萧闵远顺利平叛之后,赞其睿勇,本就起意让他入主兵库司,后来还是李丰阑等人劝谏,称三皇子刚从临安归来,且未接触城防军务,永贞帝才暂时歇了这心思。

谁也没想到,一贯阴沉的萧闵远会以退为进,让永贞帝因临安之事对他起了愧疚之心,竟是再次将此事提起。

郭崇真脸上带着些笑意。

“陛下可别笑话三皇子,老臣可是听闻,三皇子此次临安之行,凶险万分,几次危机都险些躲不过去。别说是三皇子了,就是换成老臣,恐不得也会忍不住哭上两声。”

“你个老家伙。”永贞帝笑睨了眼郭崇真:“那朕可真想看看,你哭鼻子的样子。”

李丰阑穿着朝服,闻言后脸上也满是笑意道:“可不是吗,郭阁老向来硬朗,臣也特别好奇,郭阁老要是大哭是什么样子。”

永贞帝大笑出声。

李丰阑跟着笑了两声,却是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陛下,沧河决堤一案并非小事,祸及整个南都。臣听闻那邱鹏程不知何故,对三皇子恨之入骨,不仅诱骗三皇子入城,还欲置三皇子于死地。”

“臣闻听此事时,可是替三皇子捏了一把冷汗。那邱鹏程离京数年,与三皇子无冤无仇的,怎得对他如此不死不休?”

永贞帝脸上笑意一顿,而萧闵远则的猛的抬头看着李丰阑。

李丰阑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两人异色,只是继续道:“说起来,三皇子也是勇武有谋,那蔡衍在朝中向来桀骜不驯,谁也不服,没想到却能为三皇子所用。”

“三皇子若能入主兵库司,想必定能和军中武将更为契合,彼此协作,将来也能好好为陛下分忧。”

“冯大人,你说是不是?”

冯蕲州本是安静站在一旁,却不想会突然被李丰阑点名。

他抬头见李丰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永贞帝和萧闵远也朝着他这边看来。

冯蕲州淡然一笑:“相爷此事可是问错了人了,臣一贯只顾着转运司那一亩三分地,对军中之事全然不知。朝中的事情,陛下若是说好,那定然是好的。”

“三皇子智勇双全,又被封成武襄王,自然能替陛下分忧。”

老狐狸!

李丰阑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可是知道萧闵远在临安的时候,冯蕲州不知道为何,私下卡了萧闵远送回京中索要军需粮草的折子。

眼下萧闵远大胜归来,又是大赏又是封王,本就得了圣心,如若再让他得了兵库司,他们不属于三皇子一系的人得不了好,难不成冯蕲州以为他能得了好去?

李丰阑正想说话,谁知道冯蕲州就继续道:“军中的事情臣不懂,不过眼下臣倒有一事,想要请陛下圣裁。”

“临安乱时粮仓已毁,臣听闻邱鹏程一度强征民粮填补官仓,以致民怨沸腾。”

“眼下曹祸平定之后,便是安抚灾民,臣奉旨调度粮草送往临安,可恐遭灾民哄抢。陛下以为,若将官仓暂移至安俞,或是临近其他之地是否可行?”

044 生疑

冯蕲州话音一落,李丰阑就忍不住嘴角一抽。

他就说,冯蕲州这狐狸,怎么可能给自己挖坑。

他表面儿看着一本正经,暗地里却是比谁都黑。

那安俞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翟家奉陛下密令,暗中培养皇家暗卫的密地所在。

之前萧闵远误闯安俞,差点把翟家连带着暗卫营给一锅端了。翟清昊一状告到了御前,永贞帝大怒之下,这才下旨让蔡衍前往临安。

冯蕲州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却是一爪子挠在了永贞帝的痛处。

更何况……

“邱鹏程曾征粮填仓?”

冯蕲州低声道:“确有此事。据闻在三皇子前往临安之前,邱鹏程曾经连夜征调民粮送入官仓,不仅如此,他还命人紧锁城门,对曹佢的招揽拒之门外。”

永贞帝脸上的笑容消散了大半。

萧闵远见状一惊,连忙就想说话,却不想李丰阑就已经抢先开口。

“原来还有这回事?那邱鹏程既已命人填仓,又拒绝曹佢入城,显然无意造反,可后来又为何会突然投向曹佢,欲置三皇子于死地?”

永贞帝闻言神情一顿,转头看向萧闵远。

他脸上虽然还算平静,可那双眼之中却已然没了笑意。

“老三,你和那邱鹏程可有旧怨?”

萧闵远听出了永贞帝话中的怀疑,“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父皇明鉴,儿臣与那邱鹏程素无来往,更无旧怨。此次前往临安,也是奉父皇之命前去平叛,儿臣绝无半点私心。”

“那邱鹏程行事为何会前后相逆?”

萧闵远嘴唇动了动,想要说出裘兰九的事情,可是临到喉间却又猛的堵住。

如果当初在邱氏宗族里抓到的那个女人,真的是裘常林的女儿,他尚且可以说邱鹏程是怕裘兰九身份暴露,祸及己身,所以才投奔曹佢,可他在那奉县抓住的,却只不过是个用来当幌子的妓子。

就算他如实说了,以永贞帝的多疑,他又怎么会相信,堂堂临安太守,居然会将一个妓子,当成了“至交好友”的女儿。

不仅在身边养了数年,最后还养进了后宅成了小妾?

而且,他要怎么解释他远在京城之中,和邱鹏程素无来往,却对邱家后宅之中藏着个朝廷钦犯的事情这么清楚?

难道要告诉永贞帝,这一切都是冯蕲州那个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女儿告诉他的?

别说是永贞帝不信,就连他自己,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他居然有朝一日,会栽在一个年岁不及他半数的孩子手里?

萧闵远紧抿着嘴唇,牙根处泛起腥味。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进退不得。

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生生将自己困死在了原地。

永贞帝见萧闵远不吭声,眼中染上沉色。

“朕在问你话,你为何不说?冯卿所言可都属实,那邱鹏程既有归降之意,又为何会突起反心?”

萧闵远双手垂在身侧,在袖中紧握成拳,半晌后才垂着头咬牙低声道:“儿臣尚未来得及查清其中缘由,儿臣不知。”

永贞帝猛的站定在原地,垂首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闵远,眼中厉色几乎要将他看穿。

好一个不知。

好一个尚未查清缘由。

他当他真的眼瞎目盲了吗?!

永贞帝的目光犹如实质般的落在萧闵远身上,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让得他后脊发凉。

萧闵远知道自己若不解释,必定会让永贞帝对他生出嫌隙。

他额头猛的磕在地上,再抬头时,脊背挺得笔直,双眼直视永贞帝没有半丝闪躲。

“父皇,儿臣对您绝不敢有半丝欺瞒,儿臣在去临安之前,从未与邱鹏程有过半丝牵连。”

“儿臣虽然愚钝,却也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绝不能碰。儿臣自问无愧,请父皇明鉴!”

永贞帝看着萧闵远许久,也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许久之后,才不带半点喜怒道:“朕姑且信你。”

“你刚从临安回来,之前又几次遇险,朝中之事暂且不必过问,先行回府去吧。陈安,命人从库中挑选几支人参,让襄王带回府中调养身体。”

萧闵远听着永贞帝表面上说信他,甚至还让内监总管送人参到他府上,内里却没再提兵库司半个字,心里一阵寒凉。

他知道永贞帝根本就没有信他,甚至于那兵库司的事情,他也再没机会插手。

045 彻查

萧闵远眼底满是戾气,心中恨极了李丰阑和冯蕲州。

若不是他们,父皇怎会无缘无故对他起疑;

若不是他们,他封王极贵,深得圣心,父皇又怎会打消了让他入主兵库司的主意?

萧闵远垂着眼帘遮住了眼底的阴鸷,恭顺谢恩离开之后,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永贞帝走回龙案旁,伸手拿着之前萧闵远呈上来的那份奏折,原本看着让他满意的地方却处处都是疑点。

他突然想起蔡衍。

就如同李丰阑之前所说,蔡衍其人桀骜不驯,从不服任何人。此次前往临安,若换成是旁人,蔡衍决计会第一时间接管了所有兵权,怎会这么容易,甘心受老三调遣?

除非……

蔡衍和老三之间,早有关系。

“邬荣。”

“微臣在。”

“你与张继礼一起,立刻派人前往临安,押送邱鹏程回京,彻查沧河贪污一案。还有,查清楚邱鹏程为何突然反复,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隐情。”

邬荣和张继礼都是神情一震。

永贞帝话中所指的隐情,明显是意有所指。

陛下这是真的对襄王起疑了…

萧闵远离开御书房后,在正阳宫前等了片刻,陈安便捧着百年人参匆匆赶来。

当看到萧闵远时,陈安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随即便堆出满脸的笑容走上前来。

“襄王殿下,这是陛下吩咐老奴取来的百年老参。陛下对殿下甚是关心,特地命老奴让太医过府为殿下请平安脉,嘱咐殿下勿忧勿虑,暂不必为朝政之事担忧。”

萧闵远双手接过锦盒,闻言目光微动,沉声道:“多谢公公。”

“殿下客气了,老奴还要回圣前伺候,就不多留了。”

“公公慢走。”

萧闵远看着陈安离开,脸上阴晴不定。

他手指紧紧扣着锦盒的盖子,心中思量着陈安方才话中的意思,而一直守在外面,穿着内侍衣裳的柳西连忙迎了上来。

自打萧闵远确定封王之后,柳西就一直激动不已。

主子辛苦这么多年,费心筹谋,甚至不惜亲身冒险,只有他们才知道主子有多辛苦,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总算是熬出头了。

他靠近萧闵远后,就忍不住低声问道:“主子,那兵库司的事情可成了……”

“闭嘴。”

柳西话才刚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冷喝吓得倒退了两步。

“兵库司的事情父皇自有圣意,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柳西面对着萧闵远阴沉的双眼,发现里头满是杀气,总算察觉到了不对来。

他原以为主子封王之后,这兵库司的事情便十拿九稳,可如今看主子神情,莫不是兵库司那事儿出了什么问题?

柳西不敢细问,这宫中人多眼杂也不能请罪,他只能低着头跟在萧闵远身边。

眼见着萧闵远竟是拿着锦盒朝着宫门处走去,他忍不住开口:

“主子,刚才丽嫔娘娘身边的惠儿来过,说是娘娘请您离宫前,去临华宫一趟…”

萧闵远听到丽嫔的名字,眼底闪过抹厌恶之色。

他这个生母若无事相求,从来都不会见他。

如今知道他封王,知道他不必再像之前那般朝不保夕,便请他过去。那当初父皇让他前往临安涉险之时,怎不见她为他安危说上过半句好话?

“让人告诉丽嫔娘娘,就说我今日还有要事,改日进宫再去探望。”

柳西见萧闵远语气生硬,也不敢多劝。

两人行至宫门前时,襄王府的马车早在外面候着。

柳西原是要去驾车送萧闵远回府,谁知道萧闵远却面无表情的看着宫门的方向,寒声道:“在这等着。”

永贞帝吩咐了邬荣和张继礼后,两人就匆忙离开,去准备安排人去临安押送邱鹏程回京的事情,而冯蕲州三人则是留了下来,又与永贞帝商议了许久有关如何安置临安灾民,安抚民乱的事情之后,三人这才离开。

等出了御书房,走出正阳宫门外的时候,李丰阑便上前两步,追上了冯蕲州乐呵呵的笑道:

“冯大人,方才在御书房中,大人一番话真可算是大快人心。”

“我府中前两日刚得了几壶好酒,不知冯大人可有时间过府,与本相小酌几杯?”

冯蕲州看着李丰阑亲近的神情,后退半步避开了他显示亲热,想要拉他的手。

“相爷此话何意,御书房中,臣可曾说过什么?”

046 蛇蝎

李丰阑手中一僵,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

刚才在御书房里,冯蕲州虽然没有明说,可也算是附和了他,阻了萧闵远的差事。

他原以为,冯蕲州这么做是因为与萧闵远起了嫌隙示好于他,可这翻脸不认人又是几个意思?

“冯大人,临安祸乱未平,邱鹏程押送回京之后,必将还有一番波澜。冯大人难道就没有半点忧心?”

冯蕲州闻言像是不明所以道:“相爷此话何意?”

“陛下方才已经说过,让邬大人和张大人负责审理此案,严查朝中涉案官员。”

“下官既不是主审之人,又不曾涉案其中,有什么需要忧心之处?”

李丰阑一哽,眼色沉了几分。

“冯大人莫不是忘了襄王,方才冯大人可是阻了襄王好事,襄王又岂会与你善罢甘休?”

“相爷说笑了,朝中诸事全凭陛下做主,再不济还有相爷从旁商议,下官何德何能,岂能阻挠襄王好事。下官不过是个粗浅之人,不通政务,襄王睿智,又怎会无缘无故为难下官?”

李丰阑见冯蕲州三两句话就将他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如果不是你冯蕲州卡了萧闵远索要粮草的折子,萧闵远怎会前往安俞;

如果不是搅了安俞的事情,险些端了暗卫营,陛下又怎会对萧闵远心生恼怒?

他李丰阑磨破了嘴皮子,想方设法的将萧闵远和邱鹏程扯在一起,却也抵不过你冯蕲州轻飘飘的安俞二字。

都特么是黑了心的狐狸,装什么清纯无辜!

李丰阑本是涵养极佳的人,可是此刻却也被冯蕲州给气得脸色发黑。

见冯蕲州一脸“我无辜我善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李丰阑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他肯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冯蕲州这王八蛋会突然改了性,有意投靠他们!

李丰阑怒气冲冲的走了,冯蕲州这才收敛了脸上神色。

郭崇真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也隐约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见李丰阑被冯蕲州气跑了,郭崇真这才上前哭笑不得道:“你这张嘴啊,怎得还是这般半点不饶人。”

“我若饶他,他今日便会顺杆子挖了坑让我跳下去,以后身上刻着四皇子的名字,一辈子别想脱身。”冯蕲州冷淡道。

郭崇真当然明白冯蕲州的意思。

李丰阑是李淑妃的亲生父亲,而李淑妃是四皇子萧延旭的生母。

如今陛下正值盛年,还无意立储,可朝中储君之争却已现端倪。

李家和四皇子早就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身为四皇子的外祖,不管是为了李家,还是为了子孙前程,李丰阑势必是要为四皇子筹谋,费尽心思也要让四皇子坐上储君之位。

冯蕲州在朝中向来独善其身,从不与任何皇子来往过密,他效忠的只有永贞帝一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永贞帝待冯蕲州总是不同于旁人,不仅让他管着人人眼红的都转运司,就连许多决策之事,也喜欢跟这位官不及一品,实权却不输任何人的臣子商议。

郭崇真年逾六十,朝中之事比谁都看的明白。

见冯蕲州半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道:“我知你心思,你既不愿与党争之事有所牵扯,又何故为难襄王?那兵库司一事,落入谁人手中都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惹襄王惦记?”

“本王也想知道,我到底何处得罪了冯转运使,让你如此坏我好事?”

郭崇真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

两人回头,就见到不远处的宫墙拐角处,原以为已经离开的萧闵远竟是缓步行来。

他穿着皇子朝服,墨锦色长袍之上,银丝勾勒襟边,劲瘦的身上带着一股让人不容忽视的寒意。

“本王与冯大人素无来往,更无仇怨,冯大人一直秉持明哲保身之意,从不参与朝中争夺,既如此,你为何独独这般针对于我。”

“临安之行,冯大人故意扣留本王送回京中的折子,并让人放出消息,诱我前去安俞。我本不欲与你计较,可今日你又与李丰阑一起坏我好事。”

“冯大人,你难不成当真以为,本王奈何不得你?”

郭崇真听着萧闵远的话,心中一惊,连忙就想上前说和。

冯蕲州却是直接伸手将他挡在身后,抬头看着萧闵远眼中逼视,蓦的轻笑起来。

“襄王殿下,你可知道,陛下曾经如何评价下官?”

萧闵远没想到冯蕲州会问这个,眉心紧皱。

“陛下曾说,冯蕲州那厮,油盐不进,水火不侵,如锯嘴葫芦。若不碰其要害,捏其准心,谁也难让他动怒。”

“下官这一辈子无喜无恶,无争斗之心。朝中之事,下官无意掺合,谁当储君,下官也无半点意见,可唯有一点下官绝不能容,那就是有人想要利用我的女儿,甚至伤害于她。”

萧闵远听到冯蕲州提起冯乔,脸色更加阴沉:“虎踞山中,本王救过她性命…”

“可殿下也曾差点杀了她。”

冯蕲州直视萧闵远:“如果乔儿没说她是我女儿,殿下可会放她归来?”

“如果她没有告诉你她的身份,而你不是想要利用她来得我承你这份救命之恩,殿下可是想要任人伤害于她,甚至于活活掐死她?”

萧闵远闻言怒从心中来,脸上的阴寒崩裂,豁然上前两步怒声道:

“伤害她?”

“冯蕲州,你以为冯乔是弱不经风之人,谁都能伤她?”

“你可知她杀人时有多狠辣,你可又知道,你那女儿是如何眼都不眨,心如蛇蝎使计害我,让我险些命丧临安?!”

047 袒护

萧闵远和蔡衍几人,最早原是打算降服邱鹏程后,占据临安之地。

一边佯装破敌,另外一边暗中挑起灾民暴动,以天灾之乱,放任曹佢坐大。

永贞帝虽然性情多疑,朝政却十分清明,他绝不会任由南都数万百姓受战祸之苦。

到时候他们只要把握好其中平衡,以动乱之势相迫,永贞帝必会放手给他一部分兵权,而他只要将临安战事拖上三个月,便能从这场暴乱之中,为自己谋得将来足以在朝中立足,与其他皇子相争的资本。

萧闵远早早就算好了一切,可他却独独没有算到,他会遇到冯乔。

那一夜破庙之中,寥寥数语,冯乔诱他前往奉县,言语之间句句皆是陷阱;

而他去了奉县之后,就如同被一只大手推攘着,身不由己的顺着那一早就挖好的陷阱跳下去。

一步错,步步错,深陷泥沼,生生将大好局面一手毁掉。

为了不让永贞帝起疑,为了不让朝中诸人认为他无能,为了不失帝心,他不得不全力迎战曹佢,在短短半月时间内,就用尽办法,匆匆将战事压缩聚于田奉之地。

萧闵远满眼阴鸷的看着冯蕲州。

“冯乔此女,如蛇蝎之毒,小小年纪就这般阴狠歹毒。”

“本王真是后悔,那一日没有掐死她,反而留这祸害回京!”

冯蕲州听到萧闵远骂冯乔阴狠歹毒心如蛇蝎,还说要掐死她,顾不得萧闵远刚才所说的那些让人震惊的话语,虎目一瞪,捏着拳头就想上前。

郭崇真见状吓了一跳。

他早知道冯蕲州那个宝贝女儿就是他命根子,容不得别人说上半句不好。

上次冯乔失踪,冯蕲州就险些掀了京城,却不想居然还跟萧闵远有所瓜葛。

郭崇真连忙上前死死抓住冯蕲州的胳膊,急声道:“蕲州,冷静,冷静…”

这可是宫门前,冯蕲州若真在这里动手打了襄王,那可是捅破了天了。

郭崇真年逾六十,胡子花白,自然比不上身强力壮的冯蕲州。

他几乎用尽了力气,死死抱住冯蕲州的胳膊,才险险拦住身后暴怒的冯蕲州。

“襄王殿下慎言,冯大人之女年幼,常年娇养闺中。老臣曾数次相见,乔儿天真娇憨,不谙世事,她怎会算计于你,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

萧闵远冷哼一声。

冯乔天真娇憨,那冯蕲州呢?

如果当初那事本就是冯蕲州做的局,他不过是冯乔之口,想要害他平叛不成,让他没命归京。

“冯蕲州,临安之时,你欲置我于死地。归京之后,你又坏我好事,阻我入兵库司。”

“你的确得父皇恩宠,可这世上从无长盛不衰之事。这次的事情,本王记住你了,咱们来日方长!”

萧闵远说完之后,冷冷看了冯蕲州一眼,转身就走。

郭崇真连忙转身就想上前拦他:“襄王殿下……襄王……”

“郭老,你不必追了。”

冯蕲州冷沉着脸寒声道。

郭崇真气得胡子都抖了,指着冯蕲州道:“你,你说你这到是怎么回事。你就算不喜襄王,也不必如此和他撕破脸皮,不管如何,他终究是皇子啊。”

眼下朝中局势未明,圣旨未下之前,谁都不能确定将来到底是谁能够登上大宝。

朝中皇子各有强援,萧闵远虽说看似势弱,可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异军突起,真有那天子之命。

古往今来,那强势者败,弱势者胜的例子还少吗?

他们当纯臣的,效忠天子,为的不就是不参与朝争,能保家族平安,可冯蕲州如此跟萧闵远撕破脸皮,万一萧闵远真有那命登上皇位,冯蕲州必会是他第一个要除去之人。

冯蕲州自然知道郭崇真的意思。

他双眼暗沉,寒声道:“郭老,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有些事情我能忍,有些事情,我却半步不能退让。”

“卿卿于我,重于性命,谁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便让他一辈子不得安宁。”

郭崇真一惊:“可襄王方才说,卿卿设计害他……”

冯蕲州闻言紧抿着嘴唇。

萧闵远的话他也听到,他能看得出萧闵远没有说谎,而且萧闵远就算再不济,他也没必要冤枉一个孩子。

可是…

卿卿才不过十岁,她与萧闵远从未见过,她怎会有那般能耐算计于他?

而且卿卿见血就晕,她怎么敢杀人,又怎么会如萧闵远所说的那样,毫无半点手软,轻易便取人性命?

“蕲州,襄王所言不像有假,卿卿她是否真对襄王出手,还是你一早就……”

郭崇真话没说完,后面的话音就在眼角余光见到有侍卫巡逻走过来时,生生的咽了回去,可那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就连他也怀疑,是不是冯蕲州一早就对萧闵远有了打算,才会借冯乔之手设局陷害。

冯蕲州闻言一怔。

他想起冯乔刚回府时,那浑身戒备,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样子。

他想起冯乔在他怀中嚎啕大哭,说着所有人都欺负她,所有人都要害她时的凄楚。

那一天在常青院里,冯乔对冯老夫人突如其来的惧怕;

左越查来,冯乔与大房子女莫名其妙的疏远,如同巧合般的讨要被大房骗走的东西,让刘氏和老夫人生隙。

冯蕲州想起那天夜里,冯恪守动手打人之时,冯乔看着那些人的眼神。

冷静而又淡漠……

那种仿佛置身事外,像是在看一场笑话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个从来未曾经历过世间黑暗的孩子…

“二爷。”

一声急呼,打断了冯蕲州心中突然升起的诡异念头。

冯蕲州眼神一晃,腕间带着的手串传来一阵凉意。

他伸手触碰着那串珠子,瞬间就摸到了那手串接头处被绑好的死结,还有手串玉珠的下面,挂着的小小的平安福袋。

冯蕲州恍然就记起那天午后,窝在他膝上一边替他系手串,一边糯糯的说着“爹爹要永远平安”的冯乔,蓦的一捏掌心,抬头看着郭崇真。

“郭老,我的确不欲参与党争之事,但有时候却身不由己。”

郭崇真面色微变,冯蕲州这话,等于是承认了他曾设局陷害萧闵远。

冯蕲州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会让郭崇真多震动,但是卿卿是他女儿,无论如何,他宁肯让所有人误会是他对萧闵远不满,甚至起了党争之心,也不要让卿卿背负半点罪过。

他扭头看着不远处的宫门外神色有点不对劲的云生,对着郭崇真道:“郭老,我府中还有事情,就先行告辞了。”

“蕲州…”

郭崇真还想说话,可冯蕲州根本没给他机会,就已经转身离开。

冯蕲州快步走出宫门,等离了侍卫有一段距离后,才朝着走到近前来的云生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平日上朝,云生都是驾车等在外面,以免冲突贵人,今日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寻他?

云生微垂着眼帘沉声道:“二爷,是小姐那边出事了。”

048 摊牌

五道巷,冯府之中。

冯乔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衣裳,蜷在塌上。

大夫将手从冯乔手腕上放下之后,守在一旁的冯长祗连忙问道:“大夫,我妹妹怎么样?”

“公子放心,小姐身上的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

冯长祗闻言,见冯乔白着一张小脸,不由担心道:“可我瞧着我妹妹疼的厉害。”

“这位公子,皮肉伤本就最能磨人,老夫等一下替小姐开个方子,配些延胡索入药,公子命人给小姐煎服之后,便能稍作止疼之效。”

“不过公子要切记,小姐这身上的伤不轻,在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之前,切记不能碰水,而且这段时间要少食辛辣荤腥,忌食味重之物,以免留疤。”

冯长祗连忙将大夫的吩咐一一记下之后,这才让人将大夫送出去。

返回房中没多久,穿着一身朝服,脸上阴云遍布的冯蕲州就带着云生,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二叔。”

冯长祗面对冯蕲州低唤了一声。

冯蕲州却没应他,他一眼就看到了蜷在榻上,小脸苍白的冯乔,紧抿着嘴唇走了过去。

当看见冯乔手上刚上了药,那几乎磨破了整个手背,顺着小臂一路向上的擦伤,还有脸颊上的那抹伤痕时,眼中沉的吓人。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惊马?”

冯长祗紧抿着嘴唇,低声道:“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卿卿,让人在马上动了手脚。”

“动了手脚?!”

冯蕲州猛的看向冯长祗,目光如剑。

冯长祗本就对没有保护好冯乔的事情自责,更何况那对冯乔下手的车夫也是他的人,他根本逃脱不了干系。

面对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敬重的二叔,冯长祗垂着眼帘,毫无隐瞒的将他如何带冯乔出府,闹市之中突然惊马,那车夫又向冯乔下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冯蕲州原本知道冯乔受伤,还只以为是意外,云生告诉他时也只说了个大概,可没想到,这不仅不是意外,反而有人蓄意向冯乔下手,欲置她于死地。

当听到冯长祗说起,那车夫突然将冯乔推向马蹄之下时,冯蕲州一掌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二叔,是我没用,没保护好卿卿,请二叔责罚。”

“你是没用。”

冯蕲州看着冯长祗冷声道:“卿卿刚出事不久,济云寺中之事尚未查清,真凶未明。你明知道有人想要害卿卿,为何出府之时不带我留下的护卫?”

“出事之后,那车夫武功高强,他跟随你四年之久,你居然会相信,去年随州历练之时,能护你乱箭之中不被所伤,突破重围向我求救之人,居然制不住一匹疯马?”

“你未曾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反将你和你妹妹都置于危险之中。”

“冯长祗,你这些年学的东西都去了何处?”

冯长祗被冯蕲州训斥的抬不起头来。

他向来自诩聪明,在同辈之间,能让他信服之人不超出五指之数。

他一向对自己极为自信,却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他信任之人所骗,险些害死冯乔。

冯乔见冯蕲州脸上全是阴云,怕他当真迁怒了冯长祗,连忙伸手去拉冯蕲州的胳膊,却不想动作太大,碰到了伤口,顿时疼的倒吸口冷气。

冯蕲州眉毛一耸,也顾不得恼怒,连忙扶着冯乔的手:“你干什么,受这么重伤还乱动?”

“爹爹,我不疼。”

冯乔扬着小脸,用没受伤的手拉着冯蕲州的手指,轻声道:“爹爹,你别气二哥。当时情况那般混乱,车下比车上更安全。二哥送我出去,也只是为了保护我。”

冯蕲州紧抿着嘴唇。

冯乔摇了摇他的手:“爹爹,你别生气好不好,卿卿舍不得爹爹,才不会这么容易被人害死。”

冯蕲州看着自家闺女抱着自己胳膊软糯糯的撒娇,大眼中满是依赖和恳求,心中一软,脸上厉色不自觉的松缓了下来。

“你啊。”

冯蕲州叹口气,宠溺又无奈的揉了揉冯乔的发顶,转头看向冯长祗时,语气也放缓了许多。

“长祗,你别怪二叔训你。”

“我知道你心怀抱负,可你这般遇乱不定,遇险惊慌,连身边之人都不能辨清忠伪,将来入朝之后,党争之中,你拿什么来应对那些时刻都会出现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皇位之争,从来都血腥残酷,一旦涉足其中,便是你死我亡。”

“你若存侥幸之心,不谨慎待之,最后出事的不只是你自己,还会连累你的父母,你身后整个亲族。”

冯长祗心中一惊,猛的抬头。

“二叔,你……”

他知道他在暗中辅佐七皇子?!

冯蕲州看着他道:“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七皇子的事情?”

“我,不是…”

冯长祗语无伦次,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惊讶的,半晌后才强稳住心神问道:“二叔,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冯蕲州眼角余光看着冯乔,见她靠在自己胳膊上,听到他说起冯长祗的事情,眼里没有半点不解,反而也是带着震惊之色,眼神不由暗了暗。

“很早便知道了,否则去年你们去随州,抢了大皇子的东西,你们以为你们那么容易就能脱身?”

冯长祗闻言心中一颤,突然就想起去年随州之行,他们几次遇险,可每次都能侥幸逃脱。

他原以为是他们运气好,得天庇佑,却没想到,那个时候冯蕲州便已经在暗中帮他。

可是……

“二叔,您不是从不参与党争之事吗?”

冯蕲州闻言扬了扬嘴角,眼底生出一些让人看不明白的复杂之色。

“长祗,你觉得我为何能在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七年?”

“陛下要的,不过是一个全然忠心他的人,我若有半点偏倚,陛下又岂能留我?”

冯长祗心中一震,看着冯蕲州想要说什么。

冯蕲州却只是挥挥手道:“回去吧,给你父亲去封信,让他查清那马夫的身份。”

“还有三皇子,他方才已经受封襄王,陛下虽无意立他为储,但朝中诸皇子里,他却是头一个封王之人。你们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切莫大意,明白吗?”

冯长祗抿了抿嘴唇,掌心收拢紧握成拳,半晌后才低声道:“侄儿明白。”

冯长祗走的时候,背脊绷得紧直。

冯乔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再仰起头时,看向冯蕲州的眼中娇憨褪去,只剩下一片平静。

“爹爹,萧闵远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049 噩梦

冯蕲州蓦的低头看向冯乔。

冯乔正对着他双眼,缓缓开口。

“爹爹,你从来都不在女儿面前提起朝中之事,更不会当着我的面说起那些阴谋算计,可你今日不但说了,还刻意提起二哥和七皇子的事情。”

“你明知二哥在辅佐七皇子,可你宁肯暗中帮扶护持,也不曾提起过半点,就是为了不被任何人抓住把柄。可你今日却突然点破此事,不仅让七皇子承你之前帮扶之情,更是想要借二哥之口,让七皇子以为,他能够有机会招揽于你。”

“我之前曾听二哥无意间提起过,萧闵远归京时便有传言,说陛下有意封他为王,让他入主兵库司,可爹爹刚才却只提起他封王之事,有关兵库司一字未提。”

“爹爹,你今日在宫中,是否出手阻了萧闵远兵库司的差事?”

冯蕲州瞳孔猛缩,下颚绷得极紧,他那双纹线极深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而那双往日在冯乔面前,从未有过半点阴云的黑眸之中,满满都是惊愕,怀疑,害怕,甚至于掩饰不住的冷厉之色。

他猛的将手从冯乔怀中抽出,站起身来厉声道:

“你不是卿卿,你到底是什么人?!”

冯乔身子一晃,手臂“砰”的一声撞在了身旁的小几上。

原本刚上了药的伤口瞬间浸出血来,丝丝娆娆,片刻便染红了衣袖。

冯蕲州看见那血色心中一惊,条件反射就想上前去扶冯乔,可谁知刚一动,就撞上了一双盈满了泪水,里面盛满了痛苦满是悲伤的眼睛。

“爹爹,你不要卿卿了吗?”

冯蕲州被那声音刺痛,心口疼的窒息,他犹如被蜇了似得,飞快的收回手死死紧握成拳。

“你不是卿卿!”

“我的卿卿天真娇憨,她从不懂阴谋算计之事,更不懂尔虞我诈的阴暗,她连养着的鹦鹉病死都会哭上半日不歇,她怎会下手杀人,又怎么会处心积虑的去算计他人?”

“自你从临安归来之后,你便故意挑起我对萧闵远怒意,借向冯妍讨要东西,挑起大房和二房不和,让刘氏和老夫人生隙…”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将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

她的确曾经不谙世事,她的确曾经单纯娇憨,可那些东西早就毁在了那暗无天日,犹如蛆虫苟活生不得生死不得死的日子里。

她一直竭尽全力的隐藏自己的阴暗,一直用尽办法让自己不去凭着心中的暴虐,去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她小心翼翼的维系着冯乔该有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想要守住爹爹心中的这份美好,可她终究还是毁了,冯蕲州终于还是发现了。

他知道了她娇憨表面下的阴暗,知道了她阴狠歹毒算人生死的一面。

当冯蕲州用这种冷漠至极,甚至于满是戾气的声音质问她,问她把他的女儿弄去了什么地方的时候,冯乔一直以来强撑着的心里瞬间崩塌,她抬眼隔着泪水看着冯蕲州,眼底一片破碎……

她终究还是弄丢了卿卿,弄丢了那个被爹爹保护着,本该单纯善良的孩子。

冯蕲州呼吸一滞,眼前的女孩儿就那般睁大着眼坐在榻上,悄无声息的哭着,明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那泪水却一颗一颗的砸进了他心里,直砸的他心仿佛都破了洞,疼的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就想起冯乔刚回京时,如同刺猬一样,防备着所有的人,不许任何人靠近。

那时候她明明已经神智不清,明明已经撑到了极致,可她却死死咬着嘴唇,哪怕伤害自己也不让自己昏厥。

直到他靠近她身边,她才如同寻到了依靠,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笑容灿烂的说。

——爹爹,我终于找到你了……

女孩儿手臂上的血迹浸透了衣衫,顺着指尖落在榻上。

冯蕲州面对冯乔那双暗淡无光,满是绝望的眼睛,明明该怀疑的,可心却还是止不住为她焦虑担心。

他突然咬牙,上前走到冯乔身旁,撩起衣袍撕下一截来,伸手抬着冯乔的手臂,就要将那截对常人来说珍贵异常的朝服襟摆绑在她被撞后,被桌脚拉伤的手臂上。

冯乔流着泪愣愣的看着冯蕲州的动作,见他大手握着她细小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的样子,突然涩然开口:“爹爹,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冯蕲州手中一颤,抬头看着冯乔。

冯乔睁着双眼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是梦,还是当真经历了那如同噩梦的一生。”

“在那场噩梦里,我在临安被人斩了双腿,扔进了鼎中烹煮,在那场噩梦里,你因被人迫害,在这一年七月,死在了沧州。”

“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知道疼了痛了,便哭着叫喊着爹爹救我,可我喊破了嗓子,哭瞎了眼睛,爹爹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鼎里好烫好烫,烫的我皮开肉绽,我的腿好疼好疼,就像是有好多虫子,在不断的咬着我的身子……”

“我想要死……我不想活着……可是我连去死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宁肯让我像烂泥一样活着,苟延残喘的求着他们施舍,也不肯让我去死……”

冯乔声音越来越低,她仿佛沉浸到了当初那痛苦之中,一双手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满是泪痕的眼中看不到半点焦距。

“我好痛好痛…痛到咬烂了手,撞破了头……”

“爹爹,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他们都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

“卿卿好疼…我好疼啊…”

冯蕲州吃惊的看着冯乔,她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双手拼命的在身上抓着,手指上染着血迹,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得,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受惊的小兽一样瑟瑟发抖。

她茫然的睁着眼睛,嘴里不断的发出嘶哑的声音说着她好疼,叫着爹爹为什么不来救她,说着那些人为什么要害她……

冯蕲州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一下一下的割着他的心脏,让疼的脸色扭曲。

050 宣泄

这是他娇宠的孩子。

这是他愿意拿命去护着的女儿。

可在他不曾知道的地方,却有人如此害她。

烹鼎而食,断腿毁容,在暗无天日之地,那般卑微的苟延残喘的活着,求死不能……

“卿卿…”

冯蕲州眼眶通红,颤抖着声音低唤了一声。

冯乔却好像根本听不到一样,只是紧紧抓着手臂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都来欺负我,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们,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我……”

“我好疼,好疼……”

“我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小小的女孩儿声音如饮血哀泣,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冯蕲州的心疼到几乎麻木。

到底是什么样的折磨,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他放在手心里娇宠的孩子,变得如此卑微,如此乞怜,仿佛身处无处可逃的绝望之中,只能不断哀求,求着那些伤害她的畜生放过她。

“卿卿!”

冯蕲州的心在滴血,他一把抓着冯乔不断在身上抓挠的手,想要安抚她。

冯乔却却像是被碰断了弦一般,拼命的挣扎起来,犹如崩溃般嘶声哭求道:“别打我,我求你们别打我,大伯母,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吃桂花糕了,我不敢逃了,我求你别打我……”

“祖母,我没有害死爹爹,我没有……”

“你们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冯蕲州看着好像疯了似得冯乔,手上因为她挣扎太凶,染上了血迹。

他连忙松开手,长臂一展将冯乔整个全部揽进怀里,紧按着她的肩膀满是痛楚的大声道:“卿卿,醒过来!!”

冯乔嘴里的哭喊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断掉,她就那么茫然抬头,眼底脸上全是泪痕。

冯蕲州看着如同失了神一样的冯乔,通红的眼中满是戾气。

冯乔的话断断续续,甚至前后不通,可是他却从其中知道了很多他想知道的东西。

临安被害,冯家折磨,他死之后,他的亲人,他的母亲,没有任何一个人替他保护过他的孩子。

他所珍重的,所隐忍的,甚至放弃仇怨换来的平和,却没换来哪怕半点的善意。在他走后,那些依附着他才能富贵的人,那些他看似和善的至亲,却无任何一个善待过他的孩子!

冯蕲州双手攥紧放在冯乔肩头,看着她明明身处梦魇,明明疼到痛苦不堪,明明失神的忘却了她身处何地,忘了她早已经平安,可她却还记得他这个爹爹,不断的叫喊着疼痛时,却只想着让他这个爹爹去救她……

他怎会怀疑,这般依赖他的孩子,不是卿卿?

冯蕲州还记得,小时候的冯乔最怕疼,擦破点皮,磕着碰着,她便会赖在他怀里哭上许久,他几乎不敢去想,没了他护着,断了双腿毁了容貌一身伤痕的卿卿,是怎么熬过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

冯蕲州小心翼翼的避过伤口,将冯乔揽在怀里,哽咽道:“卿卿别怕,爹爹在…”

“爹爹一直都在,爹爹会保护你,爹爹会一直保护你。”

“爹爹会守着卿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别怕……爹爹在……”

冯乔愣愣的看着冯蕲州。

眼前那熟悉的面容上,带着让人心悸的泪痕。

冯蕲州不断的重复着让她别怕,那一声声的安抚,让得她沉浸在痛苦透骨寒凉的心,缓缓温热起来。

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她就那么看着冯蕲州,看着他眼中再无厉色,只剩下满满疼惜,只觉得重生之后,一直压在心底的担心,害怕,犹豫,暴戾通通都爆发了出来。

她死死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攥着冯蕲州的衣襟,伏在他怀中大哭出声。

爹爹没有不要她。

爹爹信了她…

那些荒谬的,如同谎言一样的前世今生,连她自己都以为是噩梦一场,他却信了她!

那一直滴落的眼泪如同滚烫的热油,宣泄着冯乔心中的害怕,也浸湿了冯蕲州的衣裳,灼烧的他疼的钻心刺骨。

冯蕲州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冯乔颤抖的身子,大手轻柔的抚着她的头发,心里懊悔和痛恨交织。

他懊悔自己怀疑冯乔,更痛恨冯乔话中,那些曾经伤她,害她,让她痛不欲生的人,可他却不后悔之前的试探。

若不试探,他怎知女儿欢欣笑脸之下,夜夜痛苦噬骨,从未忘却的仇恨和戾气;

若不试探,冯乔便会一直独自背负着这段过往,隐忍,阴暗,痛苦,戾气横生。

当善良和恶意冲突,过往和现今交叠,不论是梦还是前世,这些东西都会如同梦魇日夜不断纠缠,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和仇恨,迟早会压断她的脊梁,崩塌她的意志,生生毁了冯乔。

许久之后,冯乔才渐渐止了哭声,她就那么将头靠在冯蕲州膝上。

看着冯蕲州命人送了热水进来,小心翼翼的替她清理着伤口,重新上药,然后如同哄着孩子似得,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

冯乔忍不住沙哑着声音道:“爹爹…”

“恩。”

“你没什么想问我吗?”

冯蕲州看着冯乔有些忐忑的眼神,用手替她理好袖口,不是很在意的说道:“问什么?”

问上一世,他是如何身亡。

问上一世,她是被谁所害。

上一世是谁人设局害了他们父女,谁当了储君,谁半途落败,朝中局势如何,谁又继承了天子之位……

太多太多的事情可以问,可冯蕲州却说,问什么?

冯蕲州低头看着闺女愣住有些傻呆呆的神情,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道:“有些事情,问与不问,没什么区别?”

“你在临安对三皇子出手,而你回京之后,不仅疏远冯妍和冯长淮,还利用他们算计刘氏和冯恪守,让他们触怒老夫人,让我对他们彻底寒心,带着你搬出冯府,三皇子和大房的人,必定是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你设计孙嬷嬷吐出燕红,牵扯出刘氏,却又在老夫人准备处置孙嬷嬷和刘氏时,出声阻拦,说明你即使多活一世,也只知道济云寺中害你之人不是她们,却还没查清楚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回京之后,你亲近长祗,与他交好,他应是曾经帮助过你之人……”

“这些东西只需一想便明白,我又何需多问?”

051 变数

“那朝局呢,爹爹就不想知道,将来是谁继承大统吗?”

冯蕲州闻言弹了冯乔脑门一下。

“你当爹爹傻吗?”

“先不说如今朝中孰强孰弱,你明知道长祗与七皇子来往过密,暗中辅佐,却不做提醒,那七皇子在将来的储君之战中,必能保自身周全。”

“你这丫头心眼这般小,能对萧闵远毫不犹豫的下手,又怎会让帮过你的长祗涉险?”

“我想那七皇子隐忍多年,必定是藏了什么底牌,之后他不仅会胜了其他皇子,最后还顺利登上了皇位,对不对?”

冯乔捂着脑门张大了嘴,眼里满是惊愕。

她一直都知道自家爹爹聪明,可却没想到,她不过是流露了一些在细小事情上的态度,冯蕲州就能将那些事情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爹爹,你好厉害啊。”

冯蕲州看着闺女眼中掩不住的崇拜,眼底露出宠溺笑意。

他揉了揉冯乔的脑袋,低声道:“卿卿,爹爹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冯乔抬头。

“自你回来之后,在虎踞山中对萧闵远出手,坏他临安之事开始,你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变化。未来之事瞬息万变,你比起其他人,不过是多知道了一些隐秘,虽有用处,但并非全能。”

“卿卿,你要答应爹爹,不要因为你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就认为能掌控全局,不计后果的出手。”

冯乔怔了怔:“爹爹…”

冯蕲州神色认真看着冯乔。

“我知你心中有恨,但是无论是萧闵远,还是其他人,能在皇室生存,能立于朝中不倒,都不会是真正愚笨之人。”

“之前你利用你的先知先觉,算计萧闵远,陷他于临安险些丧命,此事知道的人虽不多,可若真有心去查,未必就不能查到你身上。你可有想过,以你如今年岁,又从未曾出京,若不是我刻意让他们觉得此事是我设局,被其他人知道你之心计谋略,会待你如何?”

“别说萧闵远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是其他人,但凡稍有野心之人,都绝不会放过你。”

冯乔本就是聪慧之人,冯蕲州的话虽然点到即止,可她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所知道的那一世,不过是建立在冯蕲州死在沧州,而她也重伤被束于后宅,萧闵远顺利平定临安的基础上。可如今她没出事,冯蕲州也没死,萧闵远虽然依旧平了临安之乱,可却提前数月归京,甚至因为爹爹出手,失了兵库司……

朝中局势早已被扰乱,未来种种,也未必会和她所知道的一样。

她的存在,就是这其中最大的变数。

冯乔脑中犹如雷霆击中,吓得浑身冷汗。

早智者妖,过慧者亡。

如果被人知道她有先知之能,但凡稍有野心,意欲逐鹿青云之人,要么用尽手段,将她囚于身边利用,要么就是除之后快,斩草除根。

无论是萧闵远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谁也不会放任一个知道自己所有底细,甚至于自己将来的人活在世上。

“爹爹…”

冯乔手心微颤,抬头看着冯蕲州。

冯蕲州安抚的拍了拍冯乔的发顶。

“爹爹不会刻意将你束于闺阁,也不会让你去压抑仇恨,只是无论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多加思量,切不可因那份预知之能,就小觑他人,大意将自己陷入困境。”

“你要记得,你身边还有有爹爹。”

“你不喜之人,爹爹也不喜,那些伤害你之人,爹爹也会让他们不得安宁。”

“爹爹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能够尝试着和以前一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肆意张扬的去过一个你这么大的女孩儿该有的生活。”

冯乔心中巨震,看着神情认真的冯蕲州,眼前浮起泪雾。

“爹爹不是该劝我放下仇恨吗?”

“傻,以德报怨那是圣人的事情,爹爹只是俗人一个,如果只知道心慈手软,处处容情,又怎么能护得住我家宝贝闺女?”

冯乔再也忍不住,眼泪喷涌而出。

冯蕲州心疼的替自家闺女擦着眼泪,低叹道:“傻孩子,别哭了,万事有爹爹,知道吗?”

“恩!”

冯乔边哭边笑,重重点头。

父女两之间没了心结,而且经历刚才那一遭大悲大喜之后,反而更亲近了许多。

冯乔说出了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红绫取了冰块进来,冯蕲州小心的替冯乔手臂上的伤口重新伤药之后,这才用帕子包着冰块,放在冯乔眼下替她眼睛消肿。

冯乔懒懒的靠在冯蕲州胳膊上,软声问道:“爹爹,今日在宫里,你当真阻了萧闵远的事情?”

冯蕲州点点头。

“陛下赞他睿勇,有意让他入兵库司,主管京中防务。”

“李丰阑会同意?”冯乔诧异。

“当然不会,他若同意,四皇子岂不是会受制于萧闵远?”

冯蕲州轻笑道:“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在萧闵远索要粮草的折子上动了手脚,想要扯萧闵远后腿,又怕陛下对他生疑,所以拉我出来做筏子。正好我也恼萧闵远之前伤你,便顺水推舟成全了李丰阑。”

冯蕲州大概的将今日在宫中的事情说了一次。

冯乔听到萧闵远后来威胁冯蕲州,还说出了临安的事情,一边感动自家爹爹毫不犹豫的袒护,另外一边也有些担心。

“爹爹,萧闵远那人心性凉薄,城府极深,今日你能将他气得在宫门前与你争执,恐怕他是真恨上了你。你今日扰了他好事,我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

冯蕲州淡然道:“临安之事,陛下本就对他生疑,萧闵远收服韦玉春,平定叛乱的手段也未必就那么干净。”

“陛下封他襄王,眼看着他是得势,可只要他没入兵库司,手中没有实权,那王位不过就是个招人嫉恨的靶子。”

“如今朝中可不只有他一个皇子,大皇子、四皇子等人又岂会坐看他权柄日盛,届时萧闵远应付那些人就已经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来对付我?”

052 三叔

冯乔眨眨眼,想起萧闵远的身世,和他在朝里的处境,不得不承认自家爹爹眼光毒辣。

永贞帝膝下共有十余位皇子,可真正长大成年的只有六个。

除去几年前因谋逆被杀的二皇子萧络合,还有因身体孱弱,常年居于忆云台,几乎不曾露面的八皇子萧元竺外,剩下的几个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大皇子萧显宏乃是正宫嫡出,其母是皇后陈氏,身后站着从二品镇国将军陈品云,手握兵权。

四皇子萧延旭为李淑妃所出,其母深受帝宠多年,而其外祖李丰阑又为文臣之首,身居相位。

七皇子萧俞墨生母越妃虽说出身不高,但是性情温和端庄,在宫中颇有贤名,其舅舅越翊伯身居翰林学士之位,越家虽不比李家权盛,可在文人士子之间却地位颇高。

唯独萧闵远,生母为嫔,不受皇宠,无外家帮扶,手中无兵无权,偏还野心勃勃。

这次萧闵远回京封王,若他真入主兵库司,或许能与大皇子、四皇子有一搏之力,可眼下却只是个看似风光的襄王……

冯乔啧啧嘴,萧闵远接下来恐怕不会好受。

“爹爹,你既然都不怕萧闵远了,又干什么要挑破二哥和七皇子的事情?”

“爹爹怕死,所以提前巴结未来天子咯。”

“骗人!”

冯乔白了逗自己玩儿的冯蕲州一眼,嗔道:“二哥就算把此事告诉了七皇子,七皇子也不会来拉拢爹爹。”

冯蕲州笑道:“为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七皇子这些年一直不争不抢,表现的对皇位无意,就连大皇子那种极为善妒多疑的人,对七皇子都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先前陛下有意让他接管年祭一事,都被他以年龄尚幼给拒了,如果他现在突然跑来拉拢爹爹,先不说萧闵远会怀疑临安之事爹爹是受他指使,大皇子和四皇子那边也定会对他生出忌惮,那他这些年的蛰伏示弱,不就全部都白费了吗?”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哈哈大笑:“那你说说,爹爹为什么要挑破你二哥的事情?”

冯乔侧着头想了想。

冯蕲州既然早就知道冯长祗暗中辅佐萧俞墨,却一直没有说破,说明他并无意靠拢萧俞墨。

他今日说破此事,除了试探她以外,唯一的可能就是……

“爹爹,难道三叔要回来了?”

冯蕲州双眼一亮:“为什么会这么想?”

“爹爹突然提起二哥与七皇子的事情,看似是在提点二哥,让他行事时更加谨慎,可爹爹却又紧跟着让二哥去信越州,询问马夫一事。”

“二哥为人谨慎,这次马夫的事情虽是意外,却也足够让他警醒,他定会怀疑身边或许还会有别的不忠之人。一旦他和七皇子的事情传扬出去,届时整个冯家都脱不了干系。”

“三叔远在越州,二哥想必会借信提醒三叔,一是免得三叔站错了队,二也是把京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三叔,让三叔清查身边的人。”

“爹爹,你这个时候借二哥的口将此事告诉三叔,一定是三叔即将回京了。”

否则冯远肃远在越州,冯蕲州好端端的把冯长祗和七皇子的事情告诉他做什么?

冯蕲州这次是真的诧异了,他以为冯乔只是比普通的孩子聪慧,却没想到她对朝堂之事也这般敏锐。

他也没否认,点点头道:“你三叔的确要回京了。”

“已经定下来了吗,是什么时候?”

“最迟这两三个月,吏部便会下旨,让你三叔回京述职。”

冯乔听着冯蕲州这般肯定的语气,心中一紧。

上一世冯远肃明明在越州呆足了六年,之后又调任崇昌三年,一直到承德三十九年末,方才归京,可是这一世,他却足足提前了五年回来。

冯乔隐约明白了冯蕲州之前那番话的意思。

她所知道事情,已经慢慢开始发生了变化,而她所知道的将来,也随着时间变化,那些人与事,又有多少还会和前世一样,走上同样的结局?

冯乔心中暗自警醒,世事万变,切不可太多的倚仗那些记忆,但她却还是选择性的将许多重要的事情告诉了冯蕲州。

冯蕲州也并非迂腐之人,他听的仔细,将那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之事一一记在心上,时不时的开口问上几句,两人竟是不知不觉间聊了一个多时辰。

冯乔正在跟冯蕲州分析,上一世是谁在济云寺劫走她,又是谁设局,用她的消息诱使冯蕲州前往沧州丧命的事情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左越在门外低声道:“二爷,府里来人了。”

冯蕲州眼神一冷,左越口中的府里,只有可能是大房所在的冯府。

他刚知道那些人在他意外亡故后是如何虐待卿卿,他还没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居然还敢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谁?”

“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她来干什么?”

“听说是奉了老夫人的话,来给小姐送下月初三,郑国公府寿宴的帖子。”

冯乔听到郑国公府的时候,神情怔了怔,下一瞬变得古怪。

冯蕲州在知道冯家的人对冯乔做过的那些事情后,腻歪的很,哪还想让冯乔跟他们接触。

他正准备着直接让左越去回了李嬷嬷,就说冯乔不去,没想到冯乔扯了扯他的袖子,阻了他口中的话,扬声说道:“左叔叔,你让李嬷嬷进来吧。”

门外的左越闻言转身就准备出去让李嬷嬷进来,可走了两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猛的倒回来两步,连忙从腰间摸出面铜镜来。

镜中之人乌发成髻,浓眉大眼,虽比上二爷容颜出色,可唇红齿白的看上去也正当大好年华。

左越拿着铜镜,对着自己那张连半点皱纹都没有的小脸满脸崩溃:小姐为什么喊他叔叔?!他今年才十九,不是九十!!

他连媳妇儿都还没找着,为什么就成了叔叔了?!

……

053 打脸

房中。

冯蕲州见冯乔让李嬷嬷进来,不高兴道:“你理会她干什么,让人打发回去就行了。”

冯老夫人刚为他们离府生了一场气,这会儿让人过来能有什么好事?

冯乔摇了摇冯蕲州的胳膊。

“爹爹,咱们虽然搬出来了,可到底还是姓冯,和祖母同去郑国公府的事情早在月前就定下来了,如果我这个时候推说不去,祖母必会找理由说我不孝。”

“况且郑国公也是老臣,与爹爹又是同僚,他府中老夫人过寿,就算咱们不跟着府里的人同去,也是要去露个面的,否则人家只会说咱们不懂礼数。”

冯蕲州见冯乔说的一本正经,可那双还带着些红肿的大眼里却是蔫儿坏,轻戳了她头上一指头道:“鬼丫头,真是为着这个?”

冯乔揽着冯蕲州的胳膊娇俏一笑。

当然不是,她虽然是不想爹爹为她背着不孝之名,让冯老夫人找到借口教训她和爹爹,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得去瞧热闹啊。

那郑国公府可是个专出奇葩的好地方。

郑国公温正宏是个老奸巨猾的人,在朝中如同墙头草,各方交好,谁也不得罪,而他的夫人卢氏也是个极为精明的人。

照理说这两人凑在一起,就算生不出人中龙凤,也好歹能生个资质不差的,谁知道两人的独子温禄弦,却是个贪花好色,只喜杯中之物,满口花花喜欢勾搭小娘子的纨绔公子。

旁的世家公子,就算是有些好色,表面上也会稍加遮掩,可那温禄弦却全然不是。

他风流的自豪,好色的坦荡,并且还以此为美。

冯乔还记得,上一世新帝登基大宴群臣的时候,凭着他老子捞了个官职,混进宫中的温禄弦竟然在醉酒之后,直接在御龙台的石壁上提了一首露骨至极的娇吟娥,不仅晃瞎一众朝臣的眼睛,气疯了新帝和太后,还让郑国公府“一战名传天下”。

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没被新帝打死。

如此传奇人物,冯乔怎能不去看看?

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跟冯蕲州说的,否则凭着她爹这护短的性子,非得炸毛不可。

“爹爹,祖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你今天回了李嬷嬷,明天还有王嬷嬷谢嬷嬷周嬷嬷,倒不如直接应了她,也省得那边再来人烦咱们。”

冯蕲州皱眉半晌,不得不承认冯乔说的有理。

冯老夫人那性子,向来独断专行,不容人违逆。

之前他们搬出府时,已经气得她大发雷霆,如今碍着他在朝中的身份,又自持不愿真折了冯家的富贵,所以才强压着没有闹腾。

如果此时他强硬起来,回了她看似合理的要求,冯老夫人的确是不能拿他如何,可她却能拿孝道之名来压卿卿、

卿卿尚未出阁,她绝不能背上不孝的名声。

不过……

那个害卿卿的人到现在还没抓到,他得想办法给卿卿安排个会武的丫头才行。

李嬷嬷进来的时候,鼻间就闻到一股浓郁的伤药味,那其中掩不住的血腥味让她面露惊疑。

她恭敬的朝着冯蕲州和冯乔行礼后,站起身来看到冯乔脸上的伤痕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四小姐的脸……您这是怎么了?”

“嬷嬷别怕,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在闹市里惊了马,不小心摔了一下。”

惊马?

好端端的怎会惊马?

李嬷嬷心思急转,嘴里担忧道:“那四小姐的伤势可要紧,这女孩子的脸可千万大意不得,若是不小心留了疤那可怎么是好……”

冯蕲州听着李嬷嬷的话,只觉得怎么听怎么不顺耳,这老奴才是在咒他家闺女脸上留疤不成?

冯蕲州手中拿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响。

李嬷嬷吓了一跳,抬头见冯蕲州脸色不好看,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她连忙低声解释道:“二爷,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四小姐……”

“行了,卿卿的事情用不着你多问,母亲今日让你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李嬷嬷连忙低声道:“回二爷,下月初三是郑国公府柳老夫人的寿辰,郑国公府给各府都递了帖子,邀小姐夫人们过府贺寿。老夫人让奴婢来转告四小姐,让四小姐下月初三同行。”

说完后,李嬷嬷生怕冯蕲州会拒绝,想起冯老夫人说的一定要让冯乔一起,连忙紧接着说道:“二爷,奴婢来时,老夫人曾让奴婢转告二爷,不管二爷和四小姐在府中如何,但是出了冯家大门,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

“老夫人是四小姐的亲祖母,她也不求让四小姐时时伺奉在旁,可若是让人知晓,四小姐连这点心愿都不愿意满足她老人家,恐怕会伤及四小姐闺誉。”

冯蕲州闻言眼中一冷。

岂有此理,这老刁奴居然敢拿卿卿的闺誉来威胁他?!

“二爷,您也知老夫人的性子,她向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实则却最是疼爱四小姐。”

“四小姐离府之前,未曾去见她老人家一面,老夫人为此难过的不得了。眼下四小姐才刚离府就受了伤,若是叫老夫人知晓了,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啪!”

李嬷嬷原是想指责冯乔私下离府才会受伤,暗指她不孝遭谴,没成想话没说话,脸上就猛的挨了一巴掌。

她不敢置信的捂着脸抬头,就被满脸寒霜的冯蕲州一脚踹倒在地上,心窝子疼的发麻。

“二爷……”

“你好大的胆子,主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奴才来多嘴?!”

李嬷嬷被冯蕲州话中寒意所慑,瞳孔一缩,连忙就辩解道:“二爷,奴婢不敢…”

“不敢?我看嬷嬷说话的时候可没什么不敢的。”

冯乔杵着下巴蜷在榻上,睁着一双大眼淡淡道:

“祖母向来最是珍惜冯府声誉,爱护府中后辈,我是她嫡亲的孙女儿,是冯家长房嫡出的小姐,她又怎么会拿我的闺誉出来儿戏。”

“府中之事不能对外人言,但嬷嬷身为祖母身边的老人,应该很清楚我因何离府。”

“祖母那般明事理之人,她该高兴我与爹爹愿意不计较大房的过错,可你却说祖母因我伤心难过,你这是在暗指祖母不讲道理,心思恶毒,想以亲孝之名来对付于我,容不下我这个嫡亲孙女儿吗?”

054 震慑

冯乔杵着下巴,说话时的声音娇娇软软。

她黑葡萄似的大眼仿佛能看穿一切,让得李嬷嬷浑身发寒。

“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实在不该仗着祖母对你的信任,就这般编造谎言,来破坏祖母与我和爹爹之间的情分。”

“说的浅了,嬷嬷这是背恩忘主,往重了说,嬷嬷这般嚼舌主家的事情,坏主子名声,就算是绑了拖出去,活活打死也不为过呢。”

李嬷嬷脸上瞬间就没了血色。

冯乔的话何其歹毒,若是坐实了,那老夫人的名誉算是彻底毁了。

冯老夫人不会放过她,到时候她这个乱传流言毁主子声誉的奴才,也别想活了。

她顾不得疼得发麻的脸颊和心窝,连忙手忙脚乱的翻身起来跪在地上。

“四小姐,奴婢没有,奴婢怎敢妄议主子的事情,奴婢只是…奴婢只是担心老夫人。”

“自打您与二爷决定离府之后,老夫人就日夜垂泪,伤心不已。奴婢只是着急老夫人的身子,更不想您和二爷当真与老夫人生分了,所以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奴婢绝无他意,还请四小姐明鉴。”

冯乔闻言侧着头,大眼明明带笑,眼底却一片寒凉。

“原来是这样,那嬷嬷以后说话时还是小心些好,否则被旁人听去了,误会了祖母可怎么是好。”

“我本还担心祖母身子,打算明日和爹爹一起回去探望祖母,可你方才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们还是不回去的好,否则祖母若是再次不小心病倒,那岂不是我和爹爹的罪过。”

“你说是不是,李嬷嬷?”

李嬷嬷张大了嘴,听着冯乔刻意在“不小心”三个字上加重了音量,想要开口辩解,可一时半会竟是被冯乔的话堵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冯乔的话刁钻至极,三两句就将她堵进了死胡同里。

她若说是,岂不是摆明了老夫人心思恶毒,想要用亲孝之名来压冯蕲州父女?

可她若说不是,那她之前所说的那番话,不就坐实了冯乔所说的挑唆之名,二爷又岂会轻饶了她?

李嬷嬷嘴唇蠕动,只觉得自己委屈的想哭。

她不过是照着老夫人的话传了一句话而已,不仅生生挨了二爷一巴掌一脚,如今还被个十岁孩子如此逼迫,背上了挑唆主子关系的恶毒名声,她回去该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冯蕲州看着李嬷嬷明明跪在地上,身子发抖,可眼底还满是算计,不由厌恶。

他自认对府中下人向来不薄,李嬷嬷是冯老夫人贴身的人,他对他们一家也算照拂,不仅让她一个奴才的儿子能够进了军营,还破格提拔了当了卫队长,可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先不说冯乔所说的那一世里,冯老夫人对她置之不理,刘氏母女那般害她,他们这些下人,但凡有一个有点良心的,都不会让他的孩子生生饿上几日,连吃口桂花糕都要摇尾乞怜。

就说眼下,这奴才一口一个老夫人,仗着老夫人的势就敢来威胁他们父女,她真当老夫人就是她的护身符不成?

冯蕲州想起之前冯乔梦魇时说的那些话,怒从心中来,一脚踹在李嬷嬷身上怒声道:“滚,以后再敢嚼舌小姐的事情,我拔了你的舌头!”

李嬷嬷吓得打了个哆嗦。

她听出了冯蕲州话里的戾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冯蕲州这话不是吓唬她的。

如果真惹恼了他,冯蕲州绝不会介意让人真拔了她的舌头。

李嬷嬷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想走。

“慢着。”

冯乔突然开口。

李嬷嬷哆嗦了一下,回头就见到冯乔眉眼弯弯一副和善的不得了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着眼前那张明媚笑脸,却是莫名的打了个寒颤,满脸忐忑的看着冯乔。

“你回去告诉祖母,就说下月初三,我会和她们一起前去郑国公府。”

李嬷嬷没想到冯乔还会同意,跟着老夫人一起去赴宴。

她突然想到老夫人之前提起过的事情,和她暗中的那些打算,再看着眼前眼带戾气的冯蕲州,和让人看不透的冯乔,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凉。

如果被二爷知道了老夫人的打算,他会不会掀了冯府?

四小姐她……

看上去也不再是以前那般好拿捏的样子。

冯乔见李嬷嬷脸色僵住,看着她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不由微侧着头道:“嬷嬷还有事情?”

“没,没有了…”

李嬷嬷连忙摇头,朝着两人行礼之后,就跟踩着浮云似得,心惊胆颤的走了。

等到李嬷嬷走后,冯蕲州才皱眉道:“卿卿,你当真要与你祖母一起去郑国公府?”

他总觉得冯老夫人对冯乔的心思有些不对劲,虽碍着他的面上不至于伤害冯乔,可他也不放心让冯乔和冯老夫人,还有刘氏母女同行。

冯乔见冯蕲州的眉毛都耸到了一块儿,伸手拉着冯蕲州让他坐在身前,然后抱着他的胳膊说道:“爹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只要咱们一日还在京城,就不可能永远都躲着她们的。”

“这次柳老夫人大寿,郑国公府邀请了许多人,届时郭姐姐她们也会去,大不了到时候我和郭姐姐还有郭伯母她们在一起。”

“祖母就算再不喜欢我,她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难我的。”

冯老夫人最好面子,哪怕暗地里再恼再恨,她面上也会装出一副慈眉善目,举家和睦的模样来。

况且冯乔还有许多不解的事情要去查。

她曾经怀疑过是冯老夫人对她下手,虽然没有证据,而且眼下所有线索都指向刘氏,可冯乔总觉得,能那么能耐的买通冯府下人,又能在济云寺中劫走她,甚至早在两年前就对她下毒的,绝不会是刘氏。

她本是想想办法去查冯老夫人,但是这次闹市惊马之后,她却又觉得自己怀疑错了人。

冯老夫人就算是再不喜欢她,再想置她于死地,也不会拿冯长祗的命来给她陪葬。

冯老夫人一向霸道惯了,之前冯蕲州和她闹的那么僵,这次她却突然让她去郑国公府,怕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冯乔也想去看看,她这个亲祖母,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她好不容易能够重活一次,她不想活的那么小心翼翼,更不想活的那么委屈自己。

冯老夫人之于她,虽不如刘氏可恶,却也没什么情面可讲。

如果她不伤害她也就罢了,可她若真敢对她下手,她也绝不会留情。

055 怀疑

冯蕲州见冯乔说的认真,就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不会再改。

冯蕲州和冯乔又说了一会儿话,陪着冯乔用了膳后,这才回了自己的书房。

云生被安排去了查今日闹市惊马的事情,还有那个逃走的马夫的下落,而左越则是留在了府里。

左越还沉浸在冯乔那一声左叔叔的毁灭里不可自拔,见到冯蕲州时,他还时不时的摸摸怀里巴掌大的铜镜,偷眼看着坐在书桌前端着茶看书的冯蕲州,心里头和自己做着比较。

二爷好像除了脸比他白点,眼睛比他有大点,嘴巴比他俊点,个子比他高点外,也没见得比他多出什么来。

为什么外头那些小姑娘,都说三十好几的二爷至多二十,可小姐却叫还不到二十连个媳妇儿都没讨着的他做叔叔?

冯蕲州被左越愤愤然的视线上下横扫,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他抬头看着左越道:“看什么。”

这目光,都快黏他身上了。

左越抿抿嘴,小姐是二爷的女儿,两人审美应当一样,那二爷总该知道小姐的想法吧?

“二爷,属下能不能问您件事儿?”

“说。”

冯蕲州抿了口茶。

左越扭扭捏捏的用脚尖划着地面,攥着手心有些羞涩道:“二爷,你觉得属下好看吗?”

冯蕲州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他连忙将嘴里的水咽了下去,满脸古怪的看着一脸羞涩,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红霞的左越说道:“还行。”

“真的吗,那二爷觉得喜欢吗?”

“咳!”

冯蕲州险些被自己口水给噎死。

他看着眼前眼睛闪闪发亮,一脸春色的望着他的左越,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起了前些时候听闻的京中男风盛行,朝中有人邀他去瞧热闹时,看着那些粉面油头的男人妆扮的比女人还娇艳,扑到那些人怀里叫着“大爷”的场景,浑身打了个哆嗦。

左越已经快二十了,也是时候该给他娶媳妇了…

“二爷?”

左越委屈,二爷这满脸嫌弃是几个意思?

冯蕲州往后挪了挪屁股,端着茶掩饰似得重重咳嗽的一声,语重声长的道:“左越,你十四岁时便随伺我左右,你我虽然名为主仆,可实则我却是拿你当亲子侄看待。”

“你聪明机灵,身手高强,虽没有个好的出身,可依旧能够谋一份大好前途,万不可因为一时邪念,就走错了路子,害了你自己。”

“……”

左越看着冯蕲州说完后重重摇摇头,一脸可惜的样子,有些茫然眨眨眼。

他不过是想要问一下二爷,为什么小姐不叫他哥哥叫他叔叔,可怎么转眼就上升到了前途邪念上去了?

冯蕲州见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要再说又怕伤了感情。

左越跟了他数年,虽然年轻,可说是他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他也不好说的太过太直白,伤了人孩子的心。

他想着回头替他张罗着,把亲事办了,有了软玉在怀,大概就不会再惦记他这个老男人了吧?

冯蕲州轻咳了一声,扣着茶杯转移话题道:“对了,衾九现在在哪里?”

左越“啊”了一声,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冯蕲州突然转换话题,等回过神来之后连忙道:“按行程,衾姑娘应该还在抚西,前两天那边来信,还问起了二爷的近况。”

冯蕲州闻言正色道:“给她去信,让她尽快回京。”

左越神情一震,完全忘了刚才的事情,忍不住抬头道:“二爷,您不是说如今局势未明,不愿涉身其中吗,为何这么快就要动用衾姑娘这条线?”

“我是不愿涉身其中,可总有人逼着我趟这趟浑水。”

冯蕲州双眼冷沉道。

这些年他立足朝中,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拦谁的路。

储君之争,朝堂倾轧,与他何干?

他只想守着自己的家人,护着他们安乐,可却总有人对他百般算计。

以前那些事情也就罢了,可如今却有人数次想要置卿卿于死地,用他孩子的性命来诱他入局,谋害他性命,他们真当他冯蕲州就这般好欺?

如果独善其身不能保他们父女周全,那他便亲入其中。

他冯蕲州从来就不是怕事之人,他不愿去争夺,不是他没能力争夺,既然他们这么想要他的命,那便各施手段,看看到底谁能奈何得了谁!

“对了,燕红的下落查的如何了?”

左越连忙低声道:“不出二爷所料,那燕红果然没回老家,她在原乡有个表舅,我们的人去后,发现那表舅每隔几天便会离开原乡一次,大半天才会回去。”

“薛三带着人跟着那表舅之后,果然找到了燕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去晚了一步,燕红被人灭了口。”

冯蕲州握紧了手上的茶杯,力道大的几乎要将杯子捏碎。

好半晌他才压住心头怒气,寒声道:“那个劫走卿卿的人呢?”

“也死了,前两日被人发现淹死在了护城河里。”

冯蕲州满眼阴云,“砰”的一声将茶杯落在桌上。

好的很。

到底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每次都快他们一步!

左越小心翼翼的说道:“二爷,另外还有一事,属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

“您可还记得,您让属下去调查老夫人和大爷的事情?”

冯蕲州豁然抬头,目光如剑。

“老夫人和大爷都派了人去查了燕红的下落,而且也找到了原乡。除此之外,属下还查到,在小姐出事之前,府里曾经有人见到过燕红出现在常青院里。”

冯蕲州闻言瞬间满眼阴沉。

燕红是刘氏的贴身丫鬟,她怎么会出现在常青院里?

他细想着之前所有的事情,冯乔被劫之后,那人并未对她下杀手,反而将她丢去了遭了水患的临安。

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毫无半丝自保之力,身边全是饿疯了毫无理智可言的灾民。

那人是想要让冯乔的生死听天由命,还是想用这种近乎于赌命的仁慈,来掩盖他不愿沾亲人性命,怕不入轮回的恶毒?

可是,如果这件事情真是冯老夫人做的,她既将冯乔送去临安,显然不愿让她再回来,那后来又怎会设局用冯乔的消息诱他前往沧州,害他性命?

冯老夫人最是看重冯府地位,他若死了,冯府怎还会有如今风光,可如果不是冯老夫人,那燕红又为何会出现在常青院里?

还是……

劫走冯乔,和设局害他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056 棒槌

冯蕲州面色沉凝的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

他一直都知道,冯老夫人对冯乔不喜,可他却以为,她会顾念着冯乔是他的孩子,顾念着那一丝血脉之情…

没有证据之前,他不愿意相信母亲会对卿卿下手。

可如果济云寺中的事情当真是她做的……

他也绝不会留情!

冯蕲州猛一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不留半点温度。

“先不要惊动老夫人,继续暗中去查,把常青院里里外外都给我查一遍,查清楚燕红为何会出现在常青院里。”

“还有,让衾九尽快回京,挑个人送来府里,贴身保护卿卿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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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从五道巷离开之后,就匆匆忙忙的回了冯府。

冯府常青院中,冯老夫人带着深紫色抹额,脸色晦暗的靠在床头,半闭着眼休息。

刘氏带着头上缠着白纱的冯妍跪在床前,哭的好不凄惨。

“母亲,媳妇知道错了,媳妇不该一时贪念做了错事,更不该贪府中的东西,可是媳妇也是身不由己。”

“大爷自打纳了姨娘,就不待见于我,我费尽心思伏低做小,也拉不回大爷入我房里……”

“大爷夜夜都呆在姨娘房中不说,还拿府中的银子去贴补她家中之人,前段时间,他更是在外面养了个小的……母亲,您说大爷这般对我,我若不为自己打算,我将来该如何是好?”

“我还有一双儿女,我还有长淮和妍儿,我贪府中的东西是不对,可我也只是想要为我的孩子留一条后路啊……”

刘氏哭的凄凉,她手中的绢子早已经湿透,眼睛也是通红。

“母亲,我知道你厌我,可你瞧瞧妍儿,她撞破了头,大病了一场险些没命,可大爷他却连来看她一眼都没有…”

冯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看着跪在地上的冯妍。

她安安静静的跪得那里,背脊挺直,身上穿着的杏白色长裙显得她羸弱纤瘦。

或许是大病了一场的缘故,冯妍脸上不如以前艳丽,嘴唇微白,脸颊上带着丝病容,少了往日张扬跋扈的气势,却是多出了几分楚楚可怜来。

“行了,别哭了!”

冯老夫人被刘氏哭的头疼,低喝一声后,揉了揉眉心。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老大这些年不过是纳了个姨娘,旁的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现在就算养了个外室,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身为当家主母,成天净干些没出息的事情,自己拉不住你男人的心,现在来跟我哭有什么用?!”

刘氏满脸不甘心道:“可是母亲,那外面的已经怀了身子…”

“怀了身子又能怎样,就算老大将那娘儿两接进府里,她也要叫你一声夫人,她的孩子也要叫你一声母亲,你当了这么多年主母,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刘氏闻言恨恨的扯着帕子。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大房明明只有她的儿子女儿,将来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她儿子和女儿的。

那外面的狐狸精要真给冯恪守生个儿子出来,就算是庶子也能分到一些东西,她凭什么要把她这些年护犊子似得护下来的东西,分给那小孽种一份?!

冯老夫人早知道刘氏是什么性子,看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眼色一厉冷声道:“我警告你,少做些污糟事情,那孩子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也别想在府里留了!”

刘氏不甘心的就想说话,谁知却被跪在她身旁的冯妍扯了下袖子。

“娘,别说了。”

“可……”

刘氏张嘴,冯妍朝着她使了个眼色,手里又用力的扯了一下,刘氏这才不甘心的闭上了嘴。

冯长淮一直站在两人身后,将冯妍的小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对自己这娘和妹妹极不待见,更恨她们为着点蝇头小利就闹的天翻地覆。

如果不是冯妍和刘氏,二叔怎会跟他们翻脸,刘氏又怎么会被查出来私吞府中钱财的事情?

如今二叔带着冯乔搬了出去,府里的下人人人都在看他们大房的笑话,可刘氏却还不知道收敛,恨不得把她那点破事闹的人尽皆知。

他恨刘氏愚蠢,更讨厌冯妍的跋扈,可他却也知道,只有保住刘氏,才能保住他在冯家长房嫡出的位置。

冯长淮厌恶的看了刘氏母女一眼,上前两步对着冯老夫人低声道:“祖母勿恼,娘她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她又怎会真狠得下心,去伤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冯老夫人闻言轻哼了一声。

冯长祗上前替她揉捏着肩膀。

“孙儿知道,这次的事情我娘有错,可她却也是因为孙儿兄妹才会一时糊涂,去贪府中钱财,都怪孙儿不好,若是能早些发现拦着娘亲,她也不会做下如此错事,惹祖母动怒。”

冯长淮满脸愧疚道:“祖母,娘亲已经知错了,外公知道了府里的事情后,也狠狠大骂了舅舅一顿,让舅舅将咱们府里的东西全数还了回来,还请祖母大量,就饶了娘亲这一回。”

刘氏听着冯长淮的话,也瞬间反应过来,紧跟着道:“是啊母亲,我爹已经教训过我了,他不仅让哥哥将东西全数送回来,还另外送了三万两银子当赔罪礼,求母亲饶了我这一次,媳妇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氏的话一落,冯长淮就被自己这没脑子的娘气得牙疼,恨不得骂刘氏一声棒槌。

那三万两银子的确不少,足够弥补冯府所有的损失还绰绰有余,可冯府是什么人家?

先不说冯蕲州、冯恪守的官职,就说冯老夫人,她向来自持清贵,哪怕私底爱财爱的要死,可面上对外也从来就是个不在乎黄白之物的人。

这次刘氏犯了这么大的错,冯家没将刘家告上官府,治他们一个谋夺冯家家财的罪名,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就算刘家赔上几万两银子,那又如何?

眼下冯老夫人就算收了这赔罪礼,那表面儿上也得做出一副为了冯家安宁,才不得不委曲求全顾全大局的样子来。

可刘氏这话说的,这不摆明了说冯老夫人贪他们刘氏的钱财,这才放她一马吗?

冯老夫人听着刘氏的话直接给气笑了。

“刘秀芝,你是不是觉得你们刘家有钱就了不得了,这京中比你们刘家有钱的多的是,我冯府还不差你们这点银子。”

“若不是长淮替你求情,若不是老大对你还念着几分夫妻情分,我早叫老大休了你,直接把你扭送到官府,何至于还让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刘氏见冯老夫人生气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她连忙就想开口解释,冯长淮却怕她越说越坏,连忙抢先说道:“祖母,我娘绝无此意,她向来心直口快,但绝对没有坏心眼。”

说完他扭头看着刘氏道:“娘,祖母对你已是宽宏,你切不可再胡言乱语。”

刘氏呐呐的不敢再说话。

冯老夫人见刘氏这个样子是又气又怒,可偏生刘氏蠢笨,那眼皮子浅的只够得着黄白之物,旁的东西一概都不懂。

她本是想借着这次的事情教训刘氏一顿,让她好歹长点脑子。

可谁知道这祠堂也跪了,该骂的也骂了,却跟对牛弹琴没什么分别。

刘氏依旧蠢的像根棒槌,反而把她自己气得半死。

冯老夫人暗恼。

自己跟这蠢货计较什么?

“行了,你也别在这哭了,你这眼里只看得到银子,难怪能把三丫头教成这般目光短浅,小家子气的样子。打明儿起,三丫头就搬到蘅芜苑来,你没事不准进蘅芜苑半步。”

“三丫头,你以后每日三次过来请安,我会让李嬷嬷重新教你规矩,免得让你娘将堂堂的官家小姐,教成了市侩之徒!”

刘氏瞪大了眼,这是要将她们母女分开?

那怎么行!

她张嘴就想说不,冯妍却是快她一步,拉着她的衣袖顺手掐了她一把,阻了她的话后,低声道:“孙女知道了。”

冯老夫人看着乖巧听话的冯妍,心里好歹舒服了一些,见她脸色还是苍白,开口道:“行了,你大病初愈,也别跪着了。这几日身子可有好些了,这头上的伤势可还要紧?”

冯妍缓缓起身柔声道:“多谢祖母关心,已经不要紧了,大夫说只要再养几日就无碍了。”

“那就好,你好好的在府中将养,别再跟着你这不着调的娘胡闹。等你把身子养好了之后,才好同祖母一起,去郑国公府替柳老夫人贺寿。”

郑国公府…

冯妍听到郑国公府四个字的时候,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突然跳了出来。

她身形一颤,紧握着掌心,脸色瞬间失了血色。

057 训母

冯妍想起昏睡时梦到的那些东西,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疼。

那些画面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并不完整,甚至梦里的她已梳了妇人髻,早生华发,容颜如开败的花。

她隐约只记得,梦中她被丈夫虐打,回府苦苦哀求,祖母避而不见,父亲冷漠不理,大哥满脸嫌弃。

还有冯乔……

那隐于纱缦之后,隔着帘子不言不语,而冯长祗就那么站在纱缦旁,目光冷漠的推开她的手,寒声道:

——早知今日,当初郑国公府之中,你何顾勾引温禄弦?

——别再来找卿卿,她从来都不欠你什么。

冯乔浑身轻颤,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说不要去。

可当她感觉到冯老夫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想起那些如同鬼魅毫无根据,根本无法解释的事情,她连忙掐着掌心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你知道郑国公府?”冯老夫人皱眉道。

冯妍连忙垂着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惊慌。

“妍儿只是偶然听人提起过柳老夫人,说她为人和善,最是疼爱小辈。”

“是吗…”

冯老夫人狐疑的抬眼看着冯妍,总觉得冯妍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她脸色白的吓人,就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方才还有些颜色的嘴唇上不剩半丝血色。

冯老夫人有些怀疑的刚准备细问,谁知道门外突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

“老夫人,奴婢有事禀告。”

冯老夫人话音一顿,她心里念着李嬷嬷去五道巷送帖子的事情,想知道下月初三冯乔到底会不会同行,一时间倒是没心思再搭理冯妍,直接开口让李嬷嬷进来。

冯妍见老夫人不再盯着她,猛的松了口气。

她双手拢在袖中轻轻打着颤,双腿有些发软。

门口的帘子被掀了开来,尚未换衣的李嬷嬷走了进来。

冯老夫人迫不及待抬头问道:“怎么样,老二可同意了……你的脸,怎么回事?!”

冯蕲州打那一巴掌的时候,并没有留情,眼下李嬷嬷那挨了打的半张脸都红肿了起来,那上面的巴掌印极为显眼,而她心口的衣襟处也有脚印,身上看着十分狼狈。

冯老夫人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极致。

“谁打的?”

李嬷嬷听到问话,看了眼房中的刘氏几人,欲言又止。

冯老夫人心中有气,沉着脸对着刘氏几人道:“你们先出去。”

刘氏有些不满,想留下来听闲话。

冯长淮却是个有眼色的,连忙说道:“那祖母好生休息,孙儿明日再来看您。”

说完后,见冯老夫人脸色难看的点点头后,他连忙一手拽着冯妍,一手拽着一副八卦好奇心都写在脸上的刘氏快步走了出去。

三人刚出了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冯老夫人满是怒气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谁对你动手了?”

“回老夫人,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小心说错了话惹恼了二爷……”

“你说错了话?你能说错什么话!你是我的贴身嬷嬷,我让你去传个话而已他就将你打成这个样子,他到底是想要打你的脸,还是打我老婆子的脸,啊?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里面冯老夫人气得直拍桌子。

紧接着那茶杯瓷器哗啦啦的掀翻一地。

刘氏刚才也看到了李嬷嬷那肿的跟猪头似得半张脸,之前气恼李嬷嬷不肯替她在老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此时见得她挨打,心里就是一阵舒爽。

更何况这事儿还跟二房有关,她恨不得长了八只耳朵,整个人往后蹭着就想贴在门上去听墙角。

常青院的下人都是看着猫着腰,溜着墙根往回走的刘氏,纷纷瞪大了眼。

这大夫人身上哪有半点夫人的样子?

冯妍被一众人看得难堪,连忙就想伸手去拦刘氏。

却不想冯长淮比她更快,见刘氏一副上不得台面跟市井泼妇一样,居然去偷听墙角,冯长淮直接黑了脸。

他大步上前走到刘氏身旁,猛的拉了她一把,完全不顾刘氏的挣扎,直接就拖着她朝着常青院外走去。

刘氏身材瘦小,哪能比得过冯长淮的力道。

她被拽的胳膊生疼,脚下几乎小跑,疼的不断的甩手。

“…长淮,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你放开我…你放开……”

“长淮!”

刘氏使劲挣扎了半天,却还是被拖到了离常青院很远的花园里,还不等她更用力的挣扎,冯长淮突然就松了手。

刘氏没防备冯长淮会突然松手,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歪倒在地上。

后面一直紧跟着小跑追上来的冯妍连忙扶着刘氏,对着冯长淮急声道:“大哥,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们干什么?!”

刘氏没明白冯长淮的意思,只是气恼他刚才弄疼了她,一边揉着胳膊一边瞪着冯长淮说道:“什么干什么,你没听见李嬷嬷说她被冯蕲州打了吗,你做什么拉我出来,我还想听热闹…”

“热闹?!”

冯长淮被刘氏直接给气笑了:“娘,父亲都快带着外面的女人孩子登堂入室了,你自己都自顾不暇,居然还想着看别人热闹?”

刘氏脸上一僵,顿时想起了冯恪守养着的那个狐狸精,和那狐狸精肚子里的孽种。

冯妍连忙气急道:“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娘…”

“我说她,我说她怎么了,我说的可有半点不对的?!”

冯长淮看着刘氏怒其不争道:“娘,我求你行行好行不行,我也不求着你能为我做些什么,不求着你能帮衬我半点,我只求你能安安分分的呆在府里,别再惹事了行不行?”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坏了我多大的事情。”

“我本是有机会能进太常寺的,可你却为着二房那点东西跟二叔翻了脸。你知不知道,不仅郭阁老收回了原本准备举荐我入朝的折子,就连大理寺左少卿告老,原本该属于父亲的少卿之位也被别人给夺了!”

刘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怎么可能……”

那左少卿之位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他们还为此送出去了一大笔的银子。

那些人收了银子,明明答应了会推举冯恪守,明明说过那位置是冯恪守的,怎么还会被别人给占了?!

058 恨意

冯长淮看着刘氏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你们那么欺辱冯乔,又背上了想害她性命的嫌疑后,二叔还会让父亲顺利晋升?”

冯蕲州是什么人?

他虽然只是从三品,可他手中的实权却连朝中的二品大臣都比不上,就连丞相李丰阑见着二叔都得客客气气的。

那些皇子王爷人人拉拢,朝中大臣也都敬着,可刘氏和冯妍倒好,为着那么点东西,就敢去欺负冯乔,偏生还牵扯进了济云寺的事情里,把冯蕲州得罪了个彻底。

冯长淮也知道,自家爹娘为着那个少卿之位送出去了不少银子,可就算再多银子,又怎抵得上冯蕲州一句话的事情。

要想让冯恪守上去或许还要费些手脚,可如果只是想要搅黄了他的晋升,不让他坐上少卿之位,难道还难吗?

那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多少人眼红。

他们当真以为,那官职就摆在那里等着他们去取不成!

冯长淮原已经得了消息,知道郭阁老受冯蕲州所托,准备举荐他入太常寺任职,虽是个不上品阶的官职,可只要入了朝,便是资历,只要他好好在官场经营,再加上有冯蕲州从旁帮衬,难道还怕不能平步青云?

可刘氏却偏偏在这个关头跟二房翻了脸,不仅搅黄了冯恪守晋升的事情,就连他入太常寺的事情也彻底泡了汤。

刘氏真没想到,自己会坏了儿子的事情,她连忙就想去拉冯长淮的袖子。

“长淮,娘不是有意的,娘也不知道你二叔会这么狠……”

“他不狠?他若不狠,他怎么能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里面走到今天?!”

冯长淮沉着脸,看着刘氏的时候眼底全是沉郁。

他早就警告过刘氏,让她别去招惹冯蕲州和冯乔,可她偏偏不信。

冯蕲州在府中的确是极少动怒,也极少发火,可难不成他们就当真以为,他冯蕲州的本性真就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如果没两把刷子,如果冯蕲州手段不狠,他怎么能够坐得稳都转运使的位置。

这么多年人人眼红他,却从无人奈何得了他!

刘氏看着冯长淮的样子,有些害怕:“长淮,你别这样,娘真不是有意的……”

“你每次都说你不是有意的,可次次都惹出一堆麻烦。”

“娘,我求你安分一些,别再惹事了行不行?你如果真闲得没事干,就好好管管冯妍,别让她真变得骄横跋扈,她这个样子,就算真找个好婆家,人家也容不下她!”

冯长淮说完之后,忍不住瞪了跟着刘氏一起惹是生非的冯妍一眼,猛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冯妍脸色铁青,被冯长淮那话气得握紧了拳头,眼里满是阴沉。

刘氏被儿子厌弃更是红了眼睛,哽咽着抽泣出声。

“我真不是有意的……妍儿,你说我怎么会故意去坏了你哥哥的事情,可你看你哥哥……我是他娘啊,他怎么能这么说我……”

冯妍被刘氏抓着手,想起冯长淮那么说她,脸色发沉道:“娘,大哥只是一时生气才会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刘氏被女儿一安慰,更是悲从心来。

她知道冯恪守嫌弃她不是大家闺秀,只懂得算盘上的东西,可当年也不是她求着要嫁进冯府的。

是冯恪守和冯老夫人先看上的她,是冯恪守先来求娶的她。

那时候爹爹为了怕她高嫁进官宦人家被夫家瞧低,足足赔上了大半个刘家的财产,他们冯家拿着那些东西的时候从来就没手软,如今倒是来嫌她配不上冯恪守了?

这些年,冯恪守却越来越冷待她。

他说她不懂他的抱负,说她不懂软香添语,说她满身铜臭只知道银子……

可这些年要不是她替他们操持着那些庄子铺子,要不是她斤斤计较处处算计着,他们能过的这么滋润吗,恐怕早在冯蕲州当官之前,这冯府门庭就已经不在了!

如今倒好,丈夫嫌弃他,连儿子也嫌弃她。

刘氏只觉得心里搅着的疼,眼泪止不住的流。

冯妍看着抱着她大哭的刘氏,替她擦着眼泪。

刘氏的确不会看人脸色,也不懂场合分寸,她身上有着商家之女的铜臭和出身不高的小家子气,斤斤计较,心胸也不宽,甚至有时候一根筋傻的让人头疼,可是她就算再不好,却是真心疼爱着她和冯长淮。

在她昏睡时的那些模糊不清画面里,父亲对她不管不顾,大哥对她嗤之以鼻,祖母对她弃如敝履,只有刘氏……

她一直记着她这个孩子,处处帮她,心疼着她,甚至在知道了她的遭遇后,拼了命跟护崽子的母狼一样,明知道不如人家得势,却还扑上去替她讨要公道。

冯妍想起那些对她冷漠相待的人,眼底全是寒凉。

她拍了拍刘氏的后背低声道:“娘,你别哭了,你还有我,大哥对你不好,我会对你好的…”

“没有爹爹,没有大哥,没有二叔和冯乔,我们冯家照样能殷荣,我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刘氏被冯妍的话说的怔住,她抬头看着冯妍,发现她眼里满是她看不懂的冷漠时,一时忘了哭泣。

“妍儿,你这是怎么了?”

冯妍垂下眼帘,遮掩住心底的波动。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在祠堂磕破了头昏睡开始,她就断断续续的做了很多的梦。

梦里有许许多多的人,有的她见过,有的她没见过……那些画面有些模糊不清,有的却让她铭心刻骨……

想起刚才冯老夫人说的,下月初三去郑国公府的事情,冯妍忍不住紧紧握拳。

那些模糊的画面里面,她根本不记得在郑国公府发生了什么,可是冯长祗那冰冷的话语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郑国公府,从温禄弦开始,她只要避开那人,只要不与那人纠缠,那里照样能成为她飞黄腾达的起点。

“娘,我没事,我只是想起祖母说去郑国公府的事情。我们回去吧,这几日我要好好准备一下,绝不能再闹了笑话。”

刘氏眼底的泪痕未干,茫然的看着冯妍,只觉得冯妍的话让她听不明白。

再闹了笑话?

闹什么笑话…

她们从来都没去过郑国公府,她们什么时候在郑国公府里闹过笑话吗?

059 衾九

夏日炎热,十余日转眼即过。

五道巷冯府之中,冯乔坐在梳妆镜前,红绫手上灵活的替她将长发梳成双挂髻,用以两条红色金边细带轻缚其上,顿时便露出她那张粉嘟嘟嫩滑滑,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来。

“小姐…”

趣儿可怜巴巴的看着冯乔。

冯乔见她委屈的样子,安抚道:“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大夫说过不能见风,否则会留疤的。”

“可是奴婢想陪着小姐。”

趣儿眼睛滴溜溜的转。

她听说这次郑国公府替柳老夫人祝寿,陛下为显亲厚,特地赐了御膳房的大厨过府掌勺。

那可是御厨啊,给皇帝和娘娘们做饭的人,她也好想尝尝他们做出来的东西。

冯乔何其了解趣儿,见小丫头嘴上说着想陪她,那双眼睛却好像看到了珍馐美味,喉间忍不住直咽口水,憋着笑道:“你是想陪着我,还是想去吃好吃的?”

“当然是陪小姐!”

趣儿大声说完,见冯乔和红绫都是一脸不信的看着她,声音不由小了几分,有些心虚道:“那个,再顺便吃点东西,就一点点……”

冯乔忍不住笑出声来。

“吃货!今儿去郑国公府是为了给柳老夫人贺寿,可不是吃东西的。你要想吃,等你伤好了之后,我带你去雀云楼吃荷叶鸡。”

红绫也是在旁调笑道:“你这成天都吃,也不怕真成了胖子,你狗子哥不要你了?”

趣儿羞红了脸,瞪了红绫一眼:“狗子哥只是教我功夫!”

红绫抿嘴偷笑。

打从那天闹市惊马回来之后,趣儿就突然对学武有了兴趣。

内宅之中能有什么人懂武,懂武的那两个天天跟着二爷,她又不敢去骚扰,最后只能瞅准了外面的护院,缠着人家教她练武。

冯乔知道趣儿是想护着她,揉了揉她脑袋道:“好了,你好好守着府里,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趣儿见冯乔真不打算带她去,顿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没精打采道:“哦…那奴婢去给小姐端早饭。”

眼见着趣儿离开,红绫轻笑道:“也就是小姐愿意这么宠着她,她这性子若是换个人家,准得吃亏。”

冯乔不在意的笑笑。

上辈子她落难时,只有趣儿这孩子一直偷偷摸摸的给她送吃的,还为此丧了命。

这一世她有能力时,她自然愿意护着她。

红绫有些羡慕冯乔对趣儿的偏宠,可却也知道趣儿和冯乔一起长大,主仆情分不是别人可比。

她俯下身仔细的看着冯乔的脸颊,半晌后才拿出一盒脂粉。

“小姐,你脸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奴婢用些脂粉替小姐遮掩一下,便看不出来这痕迹了。”

冯乔闻着那呛鼻的脂粉味道,连忙躲了开来。

“别,天气这么热,万一流汗这脂粉黏在脸上,就太失礼了。”

红绫闻言看着手上的脂粉盒有些为难:“可是不上脂粉,小姐脸上的伤痕怎么办?”

那伤痕虽然已经很淡,只留下肉色的几道痕迹,可耐不住冯乔肤色太好,那些伤痕看起来实在有些碍眼。

冯乔正想说不用理会,她上辈子脸上和身上的伤加起来能把人吓哭,这点小伤痕在她眼里都不算个事,更何况有小六壬霜,最多再有个几日,这伤痕也就看不见了。

谁知她还没开口,门外就传来一道清亮嗓音。

“小姐肤色细腻,姿容天成,想要遮掩伤痕,又何需脂粉?”

冯乔连忙抬头,就见到冯蕲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而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青衣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十分年轻,穿着一袭青色素纹长裙,广袖裙摆处绣着墨竹,腰间盈盈一握,一头青丝长发被一支兰花簪挽起,浑身上下再无半点佩饰。

细眉凤眼,皮肤白皙,容颜虽算不得绝色,却干净而又素雅,浑身透着股清冷。

“爹爹怎么来了?”冯乔侧开眼笑道。

冯蕲州看着眉眼间越来越像亡妻的漂亮闺女,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走到冯乔身边,轻笑道:“你可还记得爹爹之前跟你说,要替你寻一个贴身保护你之人的事情?”

冯乔点点头。

冯蕲州指着他身旁的年轻女子:“她叫衾九,是爹爹心腹之人,从今天开始,她便随伺你左右,护你周全。”

青衣女子闻言上前两步,朝着冯乔福礼道:“奴婢衾九,见过小姐。”

冯乔闻言有些诧异的看着衾九。

这几次遇险之后,她的确知道冯蕲州有心替她找一个会武功的丫鬟贴身保护她,只是没想到,来的居然会是这么个清秀淡雅之人。

“起来吧,不必多礼。”

“谢小姐。”

衾九起身之后,冯乔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女子,笑着道:“方才你说,不用脂粉便能遮掩我脸上的伤痕?”

衾九点点头:“确是奴婢所言,小姐年龄尚小,又姿容天成,涂脂抹粉未免显得太过俗丽。奴婢有一法,小姐可要一试?”

冯乔笑了笑,示意她上前。

衾九也不惧怕,她缓步走到冯乔身前,接替了红绫的位置,目光在梳妆台上扫了一眼,便取了红色胭脂,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滴了些液体在胭脂里面。

那胭脂遇水既化,将其搅拌均匀成液体之后,衾九便用指尖蘸取了一些在冯乔的伤处勾勒起来。

冯乔只感觉到衾九略带些凉意的指甲尖与指腹轻点几下,还没感觉出什么来,原本立于她身前的衾九便退让了开来。

“好了。”

冯乔睁眼,侧过头去,一旁的红绫顿时惊呼出声。

“好漂亮…”

冯乔对着铜镜看去,就见到里面那张脸颊之上,一如之前白皙干净,只是在左脸靠近眼睛和颧骨之间的地方,多了几朵如火焰般盛放的花纹。

那花生五瓣,花萼绽放,其蕊如火,花叶如云。

小小的三朵花一点都不繁密,反而映衬着白皙的肌肤,让原本带着稚气的容颜,多了丝女儿家的娇媚。

060 挑拨

“这是什么花?”

“红楹,又名血凤,据闻其叶如飞凰之羽,花如丹凤之冠,颜色如涅槃之火,花落而其色不褪,故而得名。”

凤凰……

冯乔摸了摸了那花朵,发现指尖居然没有染色。

衾九轻声道:“小姐大可放心,奴婢在胭脂中添加了九勾草的汁液,能保其五个时辰内不褪色。”

冯蕲州见冯乔对着镜子摸着脸上的花纹,对着她说道:“卿卿,我原是该陪你同去郑国公府,但昨日蔡衍归京,陛下已将临安赈灾后续之事交由我与蔡衍处理,一时抽不开身。”

“等会儿你同你祖母他们一起去了郑国公府后,要自己小心,若遇不决之事,便一概不理,明白吗?”

冯乔点点头:“我知道了,爹爹。”

冯蕲州又看向衾九,低声道:“我将卿卿交给你,替我保护好她。”

“二爷放心,奴婢会寸步不离的守在小姐身边,绝不会离开半步。”

冯蕲州又叮嘱了一些事情,见衾九一直立于冯乔身旁,心中稍安几分,这才匆匆离开。

冯乔又在府中待了一会儿,用过早饭之后,这才换了一身衣裳,将给柳老夫人准备好的寿礼拿着,带着衾九准备出门。

红绫原是准备去吩咐管事准备马车,谁曾想出去不过片刻就折返了回来。

“小姐,老夫人那边来人了。”

冯乔顿了顿,抬眼道:“他们来干什么?”

“奴婢听说,是老夫人吩咐人过来接小姐去那边,再同她们一起去郑国公府。”

冯乔听着红绫的话忍不住失笑。

冯蕲州带着她从府中搬出来的事情,几乎闹的人尽皆知,那时候冯老夫人想逼着冯蕲州服软,让人把消息散出去,谁知道冯蕲州软硬不吃,依旧带着她搬来了五道巷。

这京中处处都是有心人,从来就瞒不住什么消息,等到冯老夫人反应过来,再想要去压住府中的流言时,冯家家宅不和的消息早已经闹的沸沸扬扬,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冯家的那摊子事情?

冯老夫人如此行事就想粉饰太平,对外做出一副他们仍旧亲密无间的模样来,谁会相信。

冯乔心中笑冯老夫人掩耳盗铃,却也不想在这点小事上和她争执,逐带着衾九一起上了马车,让车夫驾车去了冯府。

五道巷离冯府有一段距离,等车到冯府门前时,冯老夫人早就带着刘氏、冯妍在那里等着。

让冯乔有些惊讶的是,冯长淮和冯长祗也在一旁候着,那样子竟是准备一同去郑国公府。

冯乔下车时,冯长祗站在冯老夫人身后,朝着她挤了挤眼睛。

冯乔只当没看见,朝着冯老夫人行礼:“祖母。”

冯老夫人双眼落在冯乔身上,目光凌厉的扫过冯乔浑身上下,原是想挑刺却发现她穿着打扮并无不当,最后只得停在她眼尾那处红楹花上。

“你这脸上是什么东西?”

“卿卿前几日受伤未愈,便想了法子遮掩伤痕。听闻太后娘娘当年待字闺中之时,也常以花靥彩蝶为妆,祖母觉得好看吗?”冯乔笑得娇憨。

冯老夫人原本到了嘴边,想要训斥冯乔张扬妖媚的话顿时噎了回去。

她要是说了,岂不是连太后娘娘也一起给讽了?

刘氏瞧见冯乔出府这几日,又是惊马又是受伤,人却好好的不说,那张脸却又好看了几分,再想起她这段时间在府中担惊受怕的日子,和自己女儿的委屈,张嘴就冷嘲出声。

“太后娘娘是什么身份,岂是什么人都能比的?”

冯乔娇笑:“比自是不能比的,太后娘娘凤仪天下,身份尊贵慈爱众生,从不会做一些言笑晏晏间却行鬼魅之事的行径,大伯母你说对吗?”

“你!”

刘氏气得脸色铁青,张嘴欲骂。

冯妍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

“你干什么?”刘氏扭头怒道。

冯妍用力按了按她的手心,无声道:“二叔。”

刘氏一怔,蓦的就想起那日常青院外,冯长淮那些气到极致的话来。

那日之后,冯恪守的少卿之位果然是丢了,回府之后,冯恪守狠狠骂了她一顿还险些动了手,之后十几日都未曾进过她房门半步。眼下她若是再招惹冯乔,冯蕲州从中做手脚的话,冯长淮要几时才能入仕?

冯乔一直注意着刘氏和冯妍,自然看到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见刘氏居然能被冯妍安抚住,她不由多看了冯妍两眼。

冯妍一贯是嚣张跋扈的,她性子骄横,从来忍不得半点气。

这次爹爹带着她搬出冯府,说到底还是冯妍和刘氏惹出来的祸端,以冯老夫人的性子,她怎会轻饶了这两人。

冯妍受了委屈,照着她那从来都不知认错只知道怨怪别人的脾气,她能忍得下气不找她麻烦已是怪事,今日居然还会劝着刘氏?

刘氏强忍着气,摆出一副笑脸上前。

“卿卿别跟大伯母计较,你大伯前几日官途不顺,丢了早就定下的官职,大伯母也是心情不好,才会一时失言…”

冯乔看着一旁冯老夫人瞬间难看的脸色,眼底露出几丝寒色。

刘氏这话看似是在赔罪,实则却是在暗指冯蕲州坏了冯恪守的差事。

她一脸惊讶道:“原来大伯丢了差事吗,可是我听爹爹说,朝中官员任免全凭陛下和吏部岑尚书做主。大伯的官职早就定下,莫不是得了陛下的亲口,还是岑尚书曾应允了大伯什么,到头来又反了悔?”

“若真是如此,那岑尚书未免欺人太甚,大伯为何不寻爹爹帮忙,让他替大伯向岑尚书讨个公道?”

刘氏脸色瞬间如土。

冯恪守哪有可能得陛下亲口,就算是那岑尚书,平日也是他根本就攀扯不上的人。

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先不说别人会不会怀疑冯恪守为求官职贿赂朝臣,就只是岑家那位尚书大人,也必定会认定他们故意造谣毁他清名。

那岑尚书谁不知道他心眼最小,到时候冯恪守和冯长淮的仕就算是全完了!

061 嫉恨

冯妍气得险些绷不住脸,深吸口气连忙上前。

“卿卿误会了,我娘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心疼爹爹丢了官职,绝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后她生怕冯乔会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连忙转了话头说道:“对了,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在闹市中惊了马,心中担心的不得了,你现在如何了,伤势可还要紧?”

冯乔看穿了冯妍的紧张,见刘氏吓得脸色如土,笑着道:“多谢三姐关心,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你可知你出府这些日子,我好想你,今日咱们姐妹好不容易相见,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

冯妍说话间就想如以往那样,去挽冯乔的手。

不管如何,她总要先让冯乔跟她恢复了以往的亲密才行,这样二叔才会帮他们。

可谁原本站在她身前的冯乔见她靠过去,却是突然后退了两步。

冯妍身形一僵,像是被冯乔的冷漠所伤,眼中满是难过的看着冯乔,泪水盈满了眼眶莹莹欲滴。

“卿卿,你…你可还是在气我拿你房中东西?”

“你我是至亲姐妹,我只是羡慕你,羡慕二叔对你那般好。我爹爹从来没送给我过那么好那么漂亮的东西,所以…所以我才哄着你让我玩几日…”

“我从未想过要贪你的东西。”

冯长淮听着冯妍的话,脸色瞬间难看。

冯妍这是在嫌弃冯恪守对她不好?

她把大房的脸面往哪儿搁?!

冯长淮强忍着想要拎着冯妍扇上两巴掌的冲动,面上还不得不附和冯乔:“卿卿,之前的事情是你大伯母和三姐不对,大哥替她们向你赔罪,还望你能原谅了她们这一次。”

“你三姐向来与你关系最好,她又怎么会因那些东西就当真欺你。”

冯乔闻言笑了起来。

“大哥说的是,爹爹已经教训过我了,说那些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就算真被人偷了抢了,他再买给我就是。都怪卿卿性子急,早知道三姐只是想要借去玩几日,我就不该找三姐讨要,害得三姐和大伯母受过。”

冯长淮脸上瞬间僵了几分。

冯妍更是没忍住眼露愤恨。

一直躲在后面看热闹的冯长祗却是吭哧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冯乔这话说的也忒坏心眼了,二房看不上眼的东西,大房却用尽了手段哄骗,更何况那个借字虽然含蓄,但是是个人都能听出里面的讽刺。

冯老夫人听着冯乔的话,瞬间就想起了要不是冯妍和刘氏莫名其妙去招惹冯乔,冯蕲州怎会那般不给她颜面,非要搬出府去。

她脸色铁青,怒其不争的瞪了眼刘氏和冯妍,寒声道:“够了,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什么时辰,还不走?!”

李嬷嬷连忙扶着老夫人上车。

刘氏察觉到冯老夫人的怒气,也顾不得冯乔连忙跟了上去。

冯长祗见冯长淮脸上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的,上前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的事情。大哥,今日郑国公府去的人不少,咱们不好去的太晚。”

冯长淮紧抿着嘴唇,点点头上了另一辆马车。

冯长祗见冯长淮走了,这才扭头扶着冯乔上车,借机低声道:“别闹了,在外面给他们留些面子。”

冯乔露齿一笑:“那得看他们。”

他们不找她麻烦,她自然乐的清闲,可他们若找她麻烦,她也不会当只知道受气的软包子,任人欺负。

冯长祗弹了冯乔额头一下,哭笑不得。

“二哥今日怎么会一起去郑国公府?”

“郑国公府下了帖子,听说柳老夫人身子不大好,郑国公想要大办宴席替老夫人冲喜。这次京中门阀权贵和朝臣官员府上几乎都收到了帖子。”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大伯已经提前去了。”

冯乔闻言瞬间了然。

冯远肃即将调任回京,郑国公这人虽说圆滑的跟泥鳅似得,哪边强飘哪边,没有半点立场,可却耐不住他在朝中地位斐然。

若有他从旁说上几句好话,再加上冯蕲州帮忙,冯远肃届时回京后的官职必不会低,冯长祗此次去郑国公府,大抵也还有别的事情。

她小声的又跟冯长祗说了几句,这才钻进了车里。

冯妍就站在两人身后,看着冯长祗和冯乔说笑时亲近的样子,脑子里又出现了那副冯长祗穿着朝服满脸冷漠斥她活该的画面。

她咬了咬牙,换上了一副委屈至极的面容,小步走到马车旁边,低声道:“二哥,卿卿她是不是还在气我…”

“没有的事,她就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行了,你快上车吧,不然祖母她们该催了。”

冯妍闻言下意识伸手想让冯长祗扶她上车。

谁知道冯长祗却是早一步转头朝着后面那辆马车走了过去,让得冯妍的手僵在半空中。

“还杵在那干什么,赶紧上来,别耽误了赴宴的时间!”冯老夫人一掀帘子沉声道。

冯妍紧咬着嘴唇,连忙撑着婢女的手上了车。

入内后,她便看到冯乔慵懒的靠在车壁上,手中把玩着腕上带着的宝石手钏。

那赤金的手钏雕工精细,上面的鸽子血宝石被打磨成了珠子镶嵌在镯子上,桌子的边沿围绕着一圈湛蓝的宝石碎粒,让得手钏半点都不俗气,反而耀眼极了。

冯妍垂头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手腕上灰扑扑的银镯子,眼里满是嫉恨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是冯蕲州的女儿,为什么冯乔的命那么好?!

冯蕲州疼她入骨,恨不能将天底下最好的都交到她手上;

冯长祗也护她宠她,眼里从来看不到她这个妹妹。

明明都是冯家的女儿,明明她才是长房嫡出的小姐,为什么她却处处不如冯乔,凭什么要让她来低声下气的跟她认错?!

冯妍死死的握着手上的银镯子,眼底的怨恨几乎要溢出来。

她不信,她冯乔能一辈子都这么好命。

她就不信,等她成了人上人时,她冯乔还能如此趾高气昂,仗着有个好爹,就这般得意!

062 再遇

马车晃悠悠的前行,车中冯老夫人闭着眼不愿开口,刘氏是想开口却怕冯乔那张嘴,冯妍自顾自的陷入思绪里,一时间谁也没来打扰冯乔。

冯乔乐得清闲,她靠在临窗的位置,偶尔有风钻过车帘吹进来,吹的她脸颊微痒。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起上一世,冯妍在前往郑国公府贺寿时闹出来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被关在冯家柴房之中,冯老夫人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不久,又哭瞎了眼睛,自然是没心思参加别人家的寿宴,可刘氏却耐不住寂寞,一个人带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冯妍就去了郑国公府。

那时候的温禄弦虽说有些花名,可却也没传出过太过分的事情。

他长得翩翩如玉,偏生笑起来时又带着股子撩人的邪气,不知道怎么的就让冯妍动了心思。

刘氏一心想要攀高枝,而冯妍也满门心思的想要嫁给高门大户,两人一合计就算计上了温家嫡子温禄弦。

当时具体的情况怎样无人知晓,去赴宴的人也只说是听到一声尖叫,匆忙赶到了后湖时,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淋淋香肩裸露,哭得不能自抑的冯妍,和吊儿郎当站在岸边的温禄弦。

而当时在冯妍身边,却还躺了个和他同样湿淋淋的男人。

后来冯妍出嫁,每一次回府之后便变本加厉的打她,言语间说着那个男人的不对。

那个人性情暴虐,喜怒无常;

那个人贪花好色,又娶了几房小妾;

那人的母亲见她生不出孩子,日日折磨她……

“吱!”

一声轻响,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冯乔也猛的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车中几人都是纷纷抬眼。

冯老夫人皱眉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了?”

“回老夫人,前面堵住了。”

冯乔闻言一怔,伸手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就发现宽敞的大道上竟是已经停满了马车。

那些马车规格大小,装饰颜色均不相同,就这么一眼看过去,居然有种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哇,好多车啊!”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冯乔扭头,就见到不远处一辆挂着藏蓝盘花帘子的马车上,突然跳下来道红色身影。

那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石榴红长裙,艳丽的如同盛开的石榴花,一双透亮的眼睛看着那些络绎不绝的马车,满是惊叹的瞪大了眼。

廖宜欢?

冯乔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马车外搭了个凉棚,正朝着远处看的女子身份。

她沉吟了片刻,原是想着等入了郑国公府,再同廖宜欢打招呼,却不想廖宜欢却好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似得,突然回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乔儿?”

廖宜欢看到冯乔时,眼前一亮,直接踩着步子大步走了过来。

旁边不少人见到居然有女子这般行走于车阵之中,都是忍不住朝着这边看来,其中不乏有皱眉不喜之人。

廖宜欢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那些恶意的目光,她只是快速穿过车阵走到冯家的马车旁边,高兴道:“乔儿乔儿,你快出来,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冯乔扭头看向冯老夫人,果然见她已经黑了一张脸。

“这是谁家的姑娘,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简直是……”刘氏低声道。

冯乔猛的扭头看着刘氏,那黑色眸子里没什么神色,却直看得刘氏后脊生凉,生生的将后面那句没教养给咽了回去。

冯乔这才收回目光,伸手打开帘子,就见到外面笑靥如花的廖宜欢。

“哈哈,我就说我没看错人。”

廖宜欢拉着冯乔的手,看着她光洁的脸蛋笑道:“这没伤的时候看着果然漂亮的多,你伤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了,多亏了廖姐姐送的灵药。”

“什么灵药不灵要药的,你要的话我那还有,不过你既然已经没事了,这段时间怎么不来找我玩儿?”

廖宜欢戳了戳冯乔脸上的软肉,佯装生气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冯乔轻笑出声:“我哪儿敢忘了你,只是那天受伤吓坏了我爹,他一直拘着我让我在府中养伤不准外出,所以才没去姐姐府上。”

廖宜欢皱了皱鼻子,她倒是见过冯蕲州,他们送冯乔回五道巷的第二天,冯蕲州就带着谢礼到了他们府上。

当时她偷偷的瞧了一眼,冯乔她爹长得跟软软嫩嫩的冯乔一点都不像,虽然也很俊,可说话时却弯来绕去跟她哥一样讨人厌,更何况她天天看着她哥那张脸,现在看见任何美男子都只觉得不过尔尔。

冯乔被廖宜欢拉着手,只觉得不远处镇远侯府的马车上,有一道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抬头去看,一眼就撞上了坐在车之中,神色冷淡的看着这边的廖楚修。

一身玄衣,容颜如玉,远远看去便觉俊美无俦,只是那双眼睛太过冷寂,淡淡的扫过来时,顿时便如冬雨落下,让得人连心窝子都觉得发凉。

冯乔面对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扯着嘴角勉强给了个笑容。

那边的廖楚修见那蹲在车板上穿着粉衣的小姑娘给了他一个笑容,只觉得那泥猴子似得脏兮兮的小丫头,白净了之后还挺顺眼的。

她的额头圆润光滑,脸颊白皙细腻,不像是一般女孩儿那般瘦瘦弱弱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冯蕲州太宠,冯乔脸颊上有些肉嘟嘟的,眼睛明亮清澈,嘴唇樱红饱满,一笑起来时,嘴角边便露出两个酒窝,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戳一戳。

廖楚修捏着佛珠微侧着脸,总觉得那丫头那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在渴盼着他回应似得,扬唇正准备施恩似得回个笑,谁知道刚才还笑得开心的小丫头就跟见鬼的兔子似得,转瞬就扭过了头。

嘴角还未扬起的廖楚修:“……”

站在车旁的蒋冲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神仙似得,从来都不苟言笑的世子热了脸才不过片刻,转瞬间又冷寂了下来,不自觉的捧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大热天的,为什么有点冷?

063 厚颜

这边冯乔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又莫名其妙的招惹到了廖楚修。

她收回目光后,正准备同廖宜欢说话,谁曾想车中冯老夫人就突然冲着廖宜欢开口:“不知外面的是哪家的小姐?”

廖宜欢这才扭头朝着车里看去,发现里头还有人。

她笑眯眯的朝着冯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娇笑道:“老夫人好,小女是镇远侯府廖家的女儿。”

冯老夫人眉心一皱。

镇远侯府?

就是那个老侯爷死了好几年,就靠着个世子和侯夫人撑着,却一直被陛下冷落空有其表的镇远侯府?

她曾经听人说起过,那镇远侯府虽还背着个侯爵之名,可世子弱冠却无官职在身,夫人又鲜少与京中权贵家来往。

镇远侯已经亡故三年有余,陛下却一直未曾下旨让廖家世子承袭父爵之位,如今的镇远侯府不过是虚有其表。

更有传言说,当年的镇远侯死因不吉,廖家遭了永贞帝厌弃,这镇远侯府大不祥,削爵是迟早的事情。

冯老夫人原还想要攀谈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神色不喜的皱眉道:“此处行人众多,女儿家的抛头露面难免惹人闲话,廖小姐还是多顾忌名声些好。”

“还有四丫头,你父亲在朝为官,难免有心思不纯之人借机靠拢,不要什么人都引为挚友。”

廖宜欢听着冯老夫人突如其来的冷语,眼底浮现煞气,而原本因为廖宜欢过来,骑着马偷眼打量的冯长祗也是脸色微变。

冯老夫人这话未免太过,这是在嘲讽廖宜欢没有教养,还是在说廖宜欢就是那心思不纯之人?

冯乔冷了脸刚准备说话,谁知道那巧笑倩兮的女子就仿佛没听懂冯老夫人话中之意,伸手挽着冯乔的手,爽朗笑道:

“是宜欢失礼,我们武将世家的女儿,向来行事爽利,倒是忘了京中的娇姐儿与我们不同,不过说起来,我上次送乔儿回府的时候恰逢他们搬家,当时匆忙也还没来得及送上份贺礼。”

“我听大哥说冯二爷为人不拘小节,前几日我府中刚猎得一头猛虎,不如将虎皮送给他们,回头我再猎只狐狸,给乔儿在府中养着解闷,老夫人觉得如何?”

冯老夫人听着廖宜欢的话,顿时气得脸皮子一抖。

她这是在讽刺她扯着冯蕲州的大旗狐假虎威,还是在嘲笑她和冯蕲州母子不和?!

冯长祗原本还担心廖宜欢被冯老夫人嘲讽之后,一气之下掀了冯家的马车,可没想着她居然能这么快就反击了回来,他一时有些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忍不住咳了几声。

廖宜欢直接扭头看着他道:“不知冯二公子有何高见?”

“……”

冯长祗见少女那双美目里满是危险之色,想起那天廖宜欢驯服疯马时的姿态,下意识的朝着她腰间扫了一眼,果然就看到了那条赤红色带着倒角绫纹的鞭子。

他吞了吞口水,板着脸一本正经道:“廖小姐英姿飒爽不输男儿,冯某佩服。”

冯乔闻言抿着嘴险些笑出声来。

没想到冯长祗居然还有这么怂的时候。

冯乔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冯老夫人,拉着廖宜欢的说道:“廖姐姐说笑了,那日闹市惊马,你救了我和二哥的性命,我们都还没好好谢谢你,又怎能要你贺礼?”

“爹爹曾说,救命之恩大于天,你是我们冯家的贵人,等这次寿宴结束之后,我定会专程邀你过府,好好招待姐姐。”

冯老夫人脸色一变,猛的扭头看向李嬷嬷。

廖宜欢救过冯乔和冯长祗性命?!

李嬷嬷也满脸茫然,她只知道那天惊马的事情,却不知道是镇远侯府的人救了冯乔他们。

廖宜欢听出了冯乔语气中的安抚,见冯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才轻哼了一声。

她镇远侯府就算再不济,再不得圣上喜爱,那也轮不到什么人都上来踩上两脚。

莫不说冯老夫人不过就是凭着冯蕲州才能封了个三品淑人,就算她是一品诰命那又如何?

踩着她镇远侯府贬低她廖宜欢,也不看她有没有那个脸!

前面的马车突然动了起来,身后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蒋冲见廖宜欢身旁还有旁人,对着冯乔行了个礼后,这才低声道:“小姐,前面的车动了,世子爷让你回去。”

廖宜欢眼珠子一转,开口道:“不用了,你回去告诉大哥,就说我跟冯四小姐一起去郑国公府。”

蒋冲迟疑。

“可是世子那里…”

“世子那里你照我的话去回了就是。”

蒋冲见廖宜欢的样子也不好多说,扭头见前面的车队已经走了大半,只能匆匆过去回话。

廖宜欢这才扭头看着车里的冯老夫人道:“我与乔儿已许久未见,对她想念得紧,不知能否同行?”

“当然……”不行!

冯老夫人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

廖宜欢就喜笑颜开的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高兴道:“我就知道冯老夫人心胸开阔,绝非小气之人,怎么会介意我蹭一下您家马车,那宜欢就先谢谢老夫人了。”

说完她径直就钻进了马车,坐在那里对着冯乔招手:“乔儿,快进来,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

冯乔差点没憋住笑,强压着笑意也进了车里。

“心胸开阔”的冯老夫人则是脸上黑如锅底。

她明明说的是不行。

不行!

这世间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蒋冲回去之后,有些心惊胆颤的道:“世子,小姐说要与冯四小姐一起去郑国公府。”

廖楚修握着佛珠,脸上已经看不出来异色。

他看了眼已经走了的冯家马车,仿佛又想起了刚才那只对他避之惟恐不及的粉兔子,手里佛珠轻弹,淡淡道:“随她。”

母亲一直想让宜欢融入世家贵女之间,可她去了河福郡外祖家几年,性子早就野惯了,怎能受得了那些女子动不动就哭啼,弯弯绕绕样子。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投契的,那个冯乔看上去虽然年幼,心性却比寻常及笄的女子还要沉稳,她若真能与宜欢诚心相交,未必不是件好事。

廖楚修把玩着佛珠正准备开口,让蒋冲驾车前行,谁知道却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得,猛地抬头,神情冷冽,目光如剑地朝着车外某处疾射而去。

064 生疑(上)

目光所及之处,四周空空如也。

拐角的地方有几个摆着小摊的摊贩,不时的吆喝几声,烟雾缭绕之下看不清面容。

蒋冲见廖楚修看着那边,忙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不由奇怪道:“世子爷,怎么了?”

“没什么。”

廖楚修收回目光后,轻转着手里的佛珠。

他刚才分明感觉到那边有人在窥视于他,而且那目光森寒,绝非善类。

他从来都不怀疑自己的感觉,可是以他如今在京中的身份和表现出来的能力,有谁会这般留意于他?

廖楚修沉吟了片刻,将手里的佛珠套在手腕上,眼底划过抹冷冽之色:“走吧。”

蒋冲应声之后,便驾车前行。

一路上马车逐渐加速,片刻就追上了前面的车阵,而一直到他们离开许久之后,那拐角的地方才出现了几道身影。

柳西有些胆颤的看着身旁满脸阴沉的萧闵远,低声道:“主子……”

“你不是说,冯蕲州不与任何人交好?”

“属下查过,冯蕲州从不与任何人私下往来,朝中除了郭阁老等少数几人,他的确不与任何人相交……”

“那廖家是怎么回事,冯乔和廖家人为何熟识?”

萧闵远目光冷鸷。

柳西连忙低头。

那廖家兄妹曾在闹市中救了冯乔一命,此事他曾禀告过萧闵远,可此时他分明感觉得到,萧闵远是因为见到了冯乔,想起了虎踞山破庙之事,才迁怒了廖家。

主子对那冯四小姐和冯大人的怨恨他最清楚,若是此时说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只会更加惹恼主子。

萧闵远见柳西不语,怒哼一声。

他想起刚才冯乔对着廖楚修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眼前蓦的就出现了那天夜里破庙之中,瘦弱干枯的好像随时都会死去的冯乔,是如何狠辣杀人,是如何眉目清冷,面不改色的一步步诱他入局,坏他好事,精心算计欲置他于死地。

萧闵远嘴角轻抿,满目森寒。

“查清楚冯家和廖家的关系。”

“那主子,咱们现在……”

“去郑国公府!”

他倒要看看,那个冯乔,到底是娇憨单纯,还是恶毒如蛇蝎。

临安之仇,他不报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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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悠悠的再次前行,一路上因为人流和车流众多,又停下耽搁了两次,直到快过巳时,马车才停在了郑国公府门前。

冯府众人到的时候,郑国公府门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李嬷嬷上前递了帖子后,就有人带着一行人入府。

廖宜欢早不耐烦冯老夫人,入府后得知郑国公府老夫人身子不爽,需得过一会儿才能见礼,她立刻就找了借口,拉着冯乔一起去了年轻娘子玩闹的后院。

各府贵女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笑,冯妍笑着很快就融入了其中,而冯乔早就忘了上一世许多人长什么样子,根本辨不清谁是谁,她转了一圈没见到郭家女儿郭聆思,便歇了过去那边的心思。

廖宜欢本也就刚入京不久,京中与谁都不熟,她也适应不了那些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耐烦应付。

最后两人一合计,干脆躲懒朝着不远处僻静一些的地方而去,乐得自在。

郑国公府占地极大,前后院间隔着足有八道回廊,雕栏画壁间绿树成荫,四周都挂着许多为显喜庆扎好的红绸和灯笼。

花园偏西的地方是一处十分宽广的人工湖,里头养着盛放的莲花,花叶之下不时有锦鲤嬉戏,再往后,则是一片假山群,旁边连着一片茂密竹林,而顶上则是一处八角亭子。

冯乔原是怕走的太偏了不好,可廖宜欢却是兴致勃勃的,硬拉着她上了凉亭。

凉亭地势极高,亭上八角上挂着几个铜铃,亭中有桌有椅,桌上还摆着一副棋盘,旁边放着两盒棋子。

这里显然偶尔会有人来清扫,桌上只有薄薄一层浅灰,而亭子所处的位置更是绝妙,之前在下面时假山遮掩下还看不真切,但是置身其中时,却发现这里能够俯揽整个郑国公府。

“啊,这里视野可真好,没想到郑国公府里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廖宜欢欢喜道。

冯乔居高临下,也不得不承认,这地方欣赏郑国公府美景,的确强于他处。

四周无人,廖宜欢瞬间不用再绷着,她毫无形象的往石桌前一坐,用手扇着风,看着周围的环境抱怨道:“真是憋死我了,你那祖母和伯母简直快要用眼神杀了我。”

冯乔轻笑:“谁让你要存心气她们。”

廖宜欢撇撇嘴,大咧咧的用袖子一抹脑门上的汗珠子:“谁让她们狗眼看人低,处处找我茬!”

说完后,她才突然惊觉被她骂了“狗眼”的两人好歹都是冯家人,一个是冯乔的祖母,一个是她伯母。

廖宜欢吐了吐舌头,怕冯乔生气,忙转了话题说道:“你说这京中权贵府邸都在南城东城,最不济也靠着皇城中间,怎得郑国公府选了这么个地方?”

大燕以南为尊,以左为贵,西本为卑下之向,居住的大多都是平民,可郑国公府却偏偏就在城西。

这里所处之地已经临近皇城边儿上,往前便是皇城城墙,再往西则是岳西湖,紧邻着京中的贫民窟,偏僻的厉害。

今日柳老夫人大寿,这一路上马车本就颇多,再加上来往行人不时避让,原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生生的走了一个时辰,要不是存心气冯老夫人,她早就耐不住性子了。

冯乔取了一方帕子递给廖宜欢擦汗,一边轻笑道:“这温家先祖本就是前朝贵族,太祖皇帝当年兴兵伐周之初,温氏一族立有大功,太祖皇帝登基之后便赐其国公之位,世袭罔替,而温家老宅也就一路留存至今,未曾搬迁。”

“那这郑国公府的宅子岂不是已经有上百年了?”

冯乔点点头。

若仔细算起来,周帝在位时温家就已经存世,周朝灭亡之后,大燕立国也已经快百年。

京中簪缨世家不少,可如郑国公府这般历经两朝四帝而不倒的,独此一家。

065 生疑(下)

廖宜欢啧啧嘴道:

“难怪我刚才从外面一路进来,发现这镇国公府与其他人府邸不同。府中老夫人的院子居然在西北方向。你说这温家既已投了大燕,又为何还保留前朝旧俗,尊西而贵,他们就不怕得罪了宫里那位吗?”

冯乔心里一怔,蓦的抬头,就连一旁的衾九也是忍不住侧目。

温家居然尊西而贵?

“姐姐如何知道柳老夫人住处在何处的?”

“刚才瞧见的啊,你还记得刚才那个来说,柳老夫人身子不爽不能见礼的嬷嬷吗,她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按方位应该是西北侧院,而且你看那里,那里,还有那边……”

廖宜欢随手在几个方向虚空一点:“这郑国公府里的楼阁,宴客所在的敞厅,后湖所在的地方,还有咱们刚才经过花厅的时候,那里头匾额和上首位所在,全部都是西向。”

她在河福郡时,曾数次女扮男装跟着舅舅前去剿匪。

那时候入了深山,捉拿匪徒时在山中呆个十天半月都属正常,山中林木茂盛,周围环境几乎都是一个样子。

刚开始的时候,她总是会迷了方向,后来便特意跟着营中擅长辨位的尉官学过此道。

这郑国公府占地极大,里面院落回廊,亭台楼榭众多,再加上假山竹林,花园小道……

如果是一般人进来,弯弯绕绕的连路都寻不着,更别说看清楚这里面的方位布置了,可是经常出入更为复杂之地的廖宜欢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郑国公府之中,但凡贵气所在之地,都在府中西北之侧。

冯乔听着廖宜欢的话,站在亭子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朝下看去,果然发现廖宜欢所说的那些地方都聚拢在西北方。

那里仿佛独处一地,看上去华贵异常,而寻常人家贵为尊顺的东南侧边,却只有几个零散的院落,看上去十分冷清。

冯乔心中闪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郑国公为人向来圆滑,行事谨慎,除了养了个贪花好色不思进取的儿子出来,从未犯过什么大错,更未曾引起过永贞帝怀疑。

上一世萧俞墨登基时,曾大力清洗了其他皇子留下的势力,朝中之人也换了许多,可郑国公府却依旧屹立不倒。

如此历经几代帝王而不衰的世家,怎会做出这般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之事?

更何况……

温家本就是前朝贵族,虽说归顺大燕已有数代,但毕竟根底不洁。

永贞帝多疑善忌,特别是在经历了几年前二皇子萧络合造反的事情之后,对朝中之人和皇室子弟更是猜忌颇多,温家这般堂而皇之的尊西而贵,保留前朝旧习,难道就不怕有人拿着此事,在御前大做文章吗?

冯乔手指轻磨,眼底划过抹沉色。

廖宜欢没听到她回音,忍不住碰了碰她肩头道:“乔儿,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温家好歹也是大族,他们如此行事,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怪罪什么,皇帝怎能知道这些东西。”

廖宜欢说完后,见冯乔不解,便笑着道:“你看,这京中的人吧,在勾心斗角上或许不差,但是地形方位之事却大多不懂,懂这一行的几乎都在军伍之中。这郑国公府是什么地儿,哪能随意任人进出?”

“况且郑国公府府门应该是改动过的,开向都属正常,若不入内,是不会有人察觉到里面的问题的。”

冯乔听着廖宜欢随口之言,不仅没有将疑惑放下,反而心中更沉了几分。

郑国公府如果里外一致,还可以说他们是因为前朝旧宅,切祖祠在此改动不便所致,可府门外单独改动,内里却还尊前朝旧习。

温家如此欲盖弥彰,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廖宜欢懒懒散散的靠在桌上,并没有发现冯乔的异常,她拿着桌上的棋子把玩着。

衾九虽然早在跟随冯乔之前,就从冯蕲州口中知道冯乔与普通闺中少女不同,见冯乔双眼微凝,显然是对郑国公府的行事起了怀疑,她心中不由对冯乔的敏锐更吃惊了几分。

她定了定神,上前轻声道:“小姐,廖小姐,咱们出来也许久了,该回去了。”

冯乔点点头,毕竟是人家寿辰,躲懒也不好太过,她扭头道:“廖姐姐,柳老夫人想必也该出来了,咱们走吧。”

“好…”

廖宜欢勾着冯乔的手指站起身来,刚准备顺手捏捏冯乔的脸颊,谁知道手才举到一半,耳边就突然听到了一丝轻微的窸窣声。

那声音微弱至极,可是对她来说却极为熟悉,那分明是刀剑划过刀鞘时的声音。

衾九也几乎在同时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她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将冯乔挡在自己身后,而廖宜欢则是猛的转身对着身后上来的路旁,那连绵如絮的假山丛之后厉喝出声。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还不滚出来?!”

廖宜欢话音刚落,那假山之后便突然闪出一道身影,手持利剑朝着她们这边直扑了过来。

“好大的胆子!!”

廖宜欢厉喝一声,转手抓了把桌上棋子,手腕一转便朝着扑过来的那人掷出。

那些棋子犹如掺入了巨力,“嗖”的一声破空而出,带着凌厉之风直朝着那人身上要害而去。

那蒙面之人连忙挥剑抵挡,却仍被两枚妻子打在肩手之上,整个人闷哼一声后退几步,低喝一声伸手在腰间一抹,然后甩手几枚暗器就朝着亭中三人面门上疾射而来。

“小心!!”

衾九拉着冯乔急退,而廖宜欢更是鞭子一甩打落了暗器之后,当看到那暗器上面染着湛蓝颜色之时,脸上瞬间冷沉。

此处是郑国公府后宅,那人影鬼鬼祟祟藏于假山之后,窥探她们不说,眼下居然一出手便如此歹毒。

那带了毒了暗器动辄便会取人性命,若是落在人脸上,不死也会毁容。

那人见一击未中,似乎是忌惮了廖宜欢的功夫,毫不恋战的转身就朝着后方疾射而去。

066 遇袭(广寒宫主a仙葩+1)

“好歹毒的小贼,想跑?给我留下来!!”

廖宜欢怒喝出声。

她脚下一蹬地面,整个人如鹞子灵动急射而出,半空中手臂一甩,手中长鞭便化作一道虚影,朝着那人影后背抽了过去。

那人身形惊慌,根本就无心应战,像是一心想要逃跑,而廖宜欢却是气恼之极穷追不舍。

那假山之间道路极窄,两人时不时交手,廖宜欢一心想要抓住那贼人,娇喝间不知不觉被引离了凉亭,两人打斗的声音也是越来越远。

冯乔根本就没想到,在郑国公府这种地方居然会出现贼人,她有些心慌的看着廖宜欢那边,却发现已经两人身影已不见踪影。

四周有风袭来,八角亭上挂着的铜铃突然响了起来。

冯乔猛的惊醒,脸色一变沉声道:

“不好!”

此处偏僻无人,那贼人定是跟着她们身后才会过来。

这一路上那人处处都能隐匿身形,没让廖宜欢和衾九察觉,怎会突然在这里就突然弄出了声响,而且那人既然这般冒险深入郑国公府行凶,必然已做好了拼死的打算,怎么会一击不中立刻就退?

他和廖宜欢打斗之间,分明就不是想要置廖宜欢于死地,反而更像是故意引她离开。

调虎离山!

衾九听到冯乔的话也是瞬间回过神来,脑中立刻就浮现出这四个字来。

她脸色大变,伸手抓着冯乔的手就厉声道:“小姐,走!”

这凉亭地势太高,四周无路能出,前方足有数十丈高,若有人在下方设伏,跳下去无疑送死,唯一出路便是身后那假山通道。

衾九拉着冯乔离开亭子,转身就想朝下面奔去,谁想两人才刚踏入那小道之后,就突然有两道蒙面身影从侧边急袭而出,手持利刃朝着她们扑了过来。

“小姐小心!”

衾九一把抓着冯乔朝后急退,那两人却紧追不舍,招招毙命,衾九不得不将冯乔挡在身后,闪身迎敌,却不想来人一心想要置冯乔于死地,手中招式凌厉,其中一人连发狠招拖住衾九,而另外一人却是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冯乔扑了过去。

冯乔大惊,脚下连退几步,背脊抵在了身后假山之上。

而扑来那人手中寒光闪现,竟是朝着她脸上划了过来。

“小姐!”

衾九睚眦欲裂,眼见那人已到冯乔身前,也顾不得与人纠缠,拼着受了对面那人一掌后,身形一转暴退开来,那如同晋时文人般的广袖瞬间掀起,露出她小臂上绑着的赤黑色箭匣。

“小心!”

耳边传来一声暴喝,冯乔身前那人就想闪避,却已经来不及。

只听得“咻”“咻”两声,两支浓墨中带着几丝暗红的袖箭疾射而至,其中一支不偏不倚的射中了那人拿着匕首的手腕,而另外一支直指他咽喉。

那人闷哼一声,手中匕首落地,慌乱闪身躲避之时,另外那支袖箭穿过他蒙面黑巾,刺破他衣襟,在他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而冯乔更是隐约看到那血痕之下一块赤红胎记。

“你们到底是谁的人,为什么处处想要置我于死地!”冯乔厉声道。

那人看着看着冯乔略显苍白却锋锐如刃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同样有着这般眼神的女子。

那人眉目清冷如画,身形若仙,浑身浴血的怒视着他们厉声道: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害我?!”

那人神情一恍惚,动作停顿了片刻。

与衾九纠缠之人听到冯乔的声音,连忙一剑刺向衾九,转身冲着顿住的那人厉声道:“你在干什么,还不动手?!”

冯乔身前那人瞬间醒神,他蒙面黑纱之后双眼一寒,那丝挣扎瞬间消退,整个人再次朝着冯乔扑了过去,没受伤的左手中突然多了几根牛毛细针,直朝着冯乔脸上刺去。

冯乔看到了那人眼中挣扎,眼底一厉,眼见着那边衾九被缠无暇分身,身边再无人相护。

她不由紧紧抓着袖子里藏着的那把冯蕲州送给她的匕首,狠狠一咬牙就准备朝着那人扑过去时,腰间却是突然被人猛的一扯,整个人便离开了原地,十分狼狈的被人扔进了后面假山阻隔的一块空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一道身影迎上了行刺之人,来人一脚踹在了那人胸前,逼得他后退开来,而与衾九纠缠的那人眼见着此处居然还有别人,脸色大变。

他逼退衾九后,疾驰过来一把拉住那还想对冯乔动手之人,厉喝道:“退!”

“可她的脸……”

“走!”

那人双眼一沉,看着被扔出去隔着数丈距离的冯乔,不甘心的怒视了一眼横剑挡在身前的几人,与另外一人一起,转身遁走。

柳西低喝就声就想去追,却被萧闵远挡住。

“主子?”

“不必追了。”

萧闵远冷声说完,这才抬头朝着冯乔那边看去,就见到刚才那个和人战的难分难解,身手了得的青衣婢女,此时已经闪身到了冯乔身前,扶着被他扔出去摔在地上的冯乔起来之后,就满脸戒备的将冯乔护在身后。

萧闵远脸上浮现些嘲讽之色。

“冯四小姐,好久不见。”

刚才那一下萧闵远并未留手,冯乔被推出去时摔得不轻,她只觉得后背上也不知道是撞上了什么,恐怕青了一片。

当听到萧闵远的声音后,冯乔紧抿着嘴角,眼底微闪了闪后,这才面不改色的朝着萧闵远幽幽道:“冯乔见过王爷,多谢王爷仗义出手。”

“呵……仗义出手……”

“你怎知,本王不是想要亲手取你性命?”

萧闵远说话时语气森寒,那话语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衾九心中一紧,手中袖箭紧紧握紧。

她知道萧闵远,更从冯蕲州那里知道萧闵远和冯乔的过节。

两人之间早有大仇,若在别处,萧闵远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对冯乔动手,可此处是郑国公府,刚才又遇到了行刺之人,萧闵远若趁此机会对冯乔狠下杀手,到时候只要将此事嫁祸给那几个蒙面人,便能撇得一干二净。

衾九整个人如同紧绷的弦,目光死死地看着萧闵远和他身边之人,满心防备的随时都有可能动手。

067 对峙(广寒宫主仙葩a+2)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双方箭弩拔张。

冯乔站在衾九身后,仿佛丝毫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煞气一般。

她看着萧闵远那张和印象中有些不同,更加年轻,却更加沉不住气的脸,突然扬唇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萧闵远寒声道。

冯乔笑得清浅道:“我笑王爷何必如此虚张声势,来威胁我这么个小女子。”

“你是陛下亲封的成武襄王,受诸皇子倾羡,陛下对你又恩宠有加,前程一片大好,王爷又怎么会舍得因我而染上冤孽,断了自己登皇逐鹿的梦想?”

萧闵远眼神一厉,猛的上前一步道:“果然是你!”

“你早知道我的心思对不对?!!”

他原是怀疑过,那天夜里冯乔所为乃是冯蕲州授意,而虎踞山破庙之中,也是他们早就设好的局。

所以那一日在宫中,冯蕲州出手阻了他入兵库司的差事之后,他才会那般失态,在宫门之前就拦住了冯蕲州,与他大起争执,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他撕破了脸皮。

当时他怒到极致,脑中只恨冯蕲州父女害他,恨他们坏了他苦苦筹谋的大计,害他之前所为都付诸流水,可是回府之后,等萧闵远冷静下来时,命人去调查冯府中的事情后才猛然惊觉不对来。

京中人人都知道,冯蕲州无半点癖好更没有什么弱点,唯独是对他女儿疼爱至极,不允人言其半句不对,更不允人伤她分毫。

为了冯乔,冯蕲州与冯恪守翻脸,为了冯乔,他更是冒着被御史指责齐家不宁,冒着被天下之人众口悠悠说其不孝的风险,态度强硬的搬去了五道巷,几乎和冯府中人决裂。

如此爱女如命的冯蕲州,先不说他们往日无仇,就算他真有原因要设局害他,又怎会让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参与其中?

更何况那时他奉命前往临安,原定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只是临时遇到大雨,原定路线山路崩塌,他们才会改道虎踞山,而在破庙暂歇更是临时决定。

此间种种,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未卜先知提前预料,又怎么会那般巧合,让一个才不过十岁大的孩子留在那里,引他入局?

当时他在破庙外看的清楚,那些灾民饿到极致,想以冯乔为食,而冯乔病重之态绝非假象。

那般险境,怎可能是提前布置好的事情?

如果当时冯乔没有醒来,如果她没有手段狠辣,凭着一股戾气杀了那最先动手的难民,震慑住了其他人,她早就被那些饿极之人投入巨鼎烹食啃噬,又怎能还有命在?

萧闵远满眼阴鸷的看着眼前如花娇嫩,笑起来干净异常,却心思狠毒的冯乔,一字一句的寒声道:“冯家四娘,你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你我萍水相逢,你知我心思,明我处境,不愿相助也罢,为何要那般设计于我,坏我大事,让我在临安险些丧命?!”

冯乔扬眉:“王爷此话何意,我何时害过王爷?”

“还敢狡辩?!”

萧闵远怒极上前。

衾九见状就想动手,却被柳西等人围起来逼退开来。

萧闵远一把抓着冯乔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双眼如利刃直刺她眼底。

“如果不是你突然刺破我身份,提起临安之事,我怎会被你所引?”

“如果不是你说曹佢欲破奉县,用邱氏族人威逼邱鹏程,引我前去邱氏一族老宅,我又怎会撞破邱鹏程的秘密,逼得他投向曹佢,让他在临安设局,险些害我毙命?!”

“冯四,我萧闵远虽不是良善之人,可我却从未害你。”

“你我之间从无过往,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冯乔年岁尚幼,身形也不高,被萧闵远如此一拉扯,整个险些撞在他身前。

她极力稳住身子,只觉得手腕上那只大手犹如铁钳,几乎要将她手腕都捏断似得。

她并没有试图挣脱那手,反而看着怒道极致的萧闵远,突然就那么轻笑了起来,笑得萧闵远怒气如火上浇油,险些要烧毁理智。

“王爷此言未免也太过奇怪,那一日在破庙之中,王爷赐我一碗热汤,我心存感激,见王爷行色匆匆,眉宇微皱之间似有忧愁之色,再加上我刚从临安落难归来,所以才会将临安近况告知王爷,又怎会存心加害于你。”

“我当时点破殿下身份,劝你行事谨慎,护你周全是假?”

“我说临安官仓已空,邱鹏程只是担心赈灾不及被朝廷问罪,并无无意造反是假?”

“我不过是感谢王爷那一碗热汤,所以才以实情告知,桩桩件件均无虚假,当时王爷身边贵仆也在,想必他也是亲耳听到小女所言之事,小女从未说过半句虚假之言诓骗王爷,王爷如今怎得毫无缘由就怪我害你?”

“砌词狡辩!”

冯乔笑了笑,那双明媚大眼之中满脸无辜。

“我何时狡辩?”

“王爷贵为皇子,冯乔善意提醒不过是想要与你交好,又怎敢故意害你。那一日在破庙之中,又并非只有你我二人,王爷若不信,大可问问你家仆从,甚至问问当日在庙中难民,冯乔当时可曾说过半个字,欲对王爷不利?”

“况且王爷行事自有章程,行军之事自有军中将领辅佐,再不济还有身边仆从。冯乔何德何能,区区数语便能左右王爷行事,王爷可莫要冤枉了我。”

柳西被脸皮一抖,听到冯乔左一句贵仆又一句仆从,恨不能钻进土里。

萧闵远气的脸色铁青,被冯乔寥寥数语说的一句都不能反驳。

那天夜里,冯乔的确是点破了他穿着打扮上的不对,看似是在帮他;

她说起临安之事时,也只是说了邱鹏程的为人,说临安官仓已空,说邱鹏程此人无意造反,说不必大动干戈就可以用计收拢……

她所说的的那些句句都是实话,甚至于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她是在帮他,可是他却正就是被她这看似帮他的举动一步步引诱着,就那么毫无知觉的一脚踏进了那环环紧扣,甚至于想要害他性命的陷阱里。

068 诡辩(广寒宫主仙葩+3)

萧闵远满眼杀气,寒声道:

“你口口声声说你未曾害我,那奉县呢?冯四,你刻意诱我前去奉县,撞破裘兰九之事,逼反邱鹏程,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王爷这话就奇怪了。”

冯乔闻言微侧着头满脸不解。

“我只是听那些灾民说,曹佢有意围攻奉县,取邱氏族人逼邱鹏程投诚,所以才告知王爷,让王爷早做防备,以免被小人寻了间隙有可趁之机,又何来诱使王爷前往奉县之说?”

“况且那裘兰九是何人,她与邱鹏程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王爷撞破了她的事情,就逼反了邱鹏程……”

“王爷,小女实在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可否说的再清楚些?”

萧闵远低头看着身前的冯乔,听着她三言两语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一双眼睛满是疑惑干净无辜的好像她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只气得险些咬碎了一口白牙。

好一个冯四,好的很!

她真当她不承认,他就奈何不了她吗?!

萧闵远手中用力,紧捏着冯乔那纤细的腕子用力一拉,整个人带着彻骨寒意俯身而上,低垂着头几乎要碰到她的脸。

“冯四,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要了你的命?!”

冯乔吃痛之下闷哼一声,看着萧闵远近在咫尺如寒潭墨泉一般的眼睛,脸上神色也冷了几分。

“王爷当然敢。”

“王爷志向远大,剑指至高之位,拦路之人皆为顽石,若不归顺便全数除之,又怎会惧怕染上冯乔一条性命,只是王爷可曾想过,你方才与那些黑衣人对峙之时,容貌已露,今日你出现在此并非无人知晓,你想除我之后再嫁祸于人之策,当真能瞒天过海?”

萧闵远沉声道:“你吓唬我?!”

“呵……王爷何必自欺欺人,那些人既然想要取我性命,十之八九是冲着我父亲而来,而父亲之所以被人所忌惮,也不过是因朝中党争之事。”

“那日王爷与我父亲争吵,看似撕破了脸皮,可实则王爷心里应该很清楚,你们之间还留有底线,彼此之间并非绝无转圜余地。”

“王爷是朝中第一个封王的皇子,其他皇子绝不会容你,若今日这些人恰好是出自他们其中某人之手,届时他们只需将王爷最后与我在一起的事情告诉我父亲,王爷猜我父亲在知道我死了之后,会如何去做?”

萧闵远微眯着眼,手心里炙热的吓人。

以冯蕲州对冯乔的宠爱,一旦真被他知道,冯乔死前跟他在一起,无论是不是他杀了冯乔,冯蕲州都必会视他于死敌。

储君之争,动辄倾覆。

到时候只要他那几个兄弟对冯蕲州稍微示好,他必会倒向他们,助他那些兄弟除掉他这个杀女仇人,而他只为报一时之仇,便生生的将如此大的助力推向了夙敌。

冯乔见萧闵远神色有所松动,眼中狠辣之色渐退,声音也放缓了一些。

“此处乃是郑国公府,方才那些人行刺之时,廖姐姐已然脱困去寻府中之人来援,王爷身份尊贵,应是不想让人看到你为难小女吧?”

“况且小女的父亲今日和蔡大人前去商议安置临安灾民一事,顺便还奉旨提审邱鹏程,他虽因要事在身不在此处,但王爷若真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冯乔,以我爹爹的性情,恐怕会与王爷起了嫌隙。”

“王爷还请三思。”

萧闵远闻言看着冯乔不语。

一旁的柳西几人却是心中发沉。

邱鹏程……

冯乔此时提起邱鹏程,便是警告也是提醒。

当时在临安之时,局势对他们太过不利,主子限于困局,又受了重伤,虽得蔡衍相助,可若不及时挽回形象亲手破了临安,永贞帝必会斥责他无能,而一个无能之人,又怎堪护大燕国祚,怎配成为储君人选被朝中之人信服?

萧闵远迫不得已之下,只能用了韦玉春那谋士的计谋,用了非常手段去破被邱鹏程死守不开的临安城门。

那一场手段之下,死了太多的人。

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声,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让得他们这些见惯生死之人,也觉得胆寒。

事后主子虽然已经命蔡衍和李肃处置了所有的知情之人,但邱鹏程却早一步被人偷偷押送回京。

现在主子虽然握着邱鹏程的儿女性命,邱鹏程也至今都还没有吐露出有关主子的事情来,可是难保长此以往下去,邱鹏程会不会受不住刑罚将主子牵扯进来,到时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主子是用得什么手段破的临安城,必定会龙颜大怒。

到时候别说是亲王之位,恐怕连皇室的身份也留不住!

“主子……”

柳西刚想低声劝解萧闵远,以大局为重,谁知道才刚开口,就听到不远处隐约有人声传来。

他脸色一变,连忙急声道:“主子,有人来了!”

萧闵远满眼阴沉的看着身前的女子,手中依旧抓着冯乔的手不放。

柳西和另外几人都是露出急色。

“主子三思,切勿因小失大……”

“主子,您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还请以大局为重!”

萧闵远听着柳西等人的劝解之语,听着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他还能隐约听到郑国公温正宏大声怒斥下人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还有廖宜欢和其他人呼喊的叫声。

他看着冯乔冷静的双眼,看着她仿佛笃定了他会放手的神情,心中只觉得憋屈,愤怒,怨憎……他恨不得亲手杀了眼前这个毒如蛇蝎之人。

可他却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为了冯乔,毁了他多年隐忍筹谋才换来的大好局面。

他更不能为了冯乔,就毁了他好不容易才能够踏入储君争夺,有机会踏上那至高之位的机会。

他能忍……忍一切别人不能忍之事。

这些年这么多的苦他都咬牙忍了过来,又何况是一个冯乔!

萧闵远深吸口气,眼中血色渐渐平复了下来。

在冯乔淡淡的目光下,他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语气似憎似怨,如寒霜覆盖其上,没有半点温度的一字一句的道:

“冯四,本王记住你了。”

069 心思

冯乔对萧闵远的狠话报以一笑,没放在心上。

她与萧闵远,自从虎踞山破庙那夜之后,便注定成仇。

那时候她刚重生归来,满心阴暗,只想着报复所有曾经伤害过她,曾经让她痛苦之人,心中戾气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舒缓,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就选择对萧闵远下手。

后来她跟冯蕲州袒露上一世的事情之后,冯蕲州曾告诫过她的那一番话,让她觉得自己当时的确太过冲动。

她本该有更好的方法,能让萧闵远筹谋落空,甚至于让他跌入坑里都不知道是谁人下手,那般直白的算计太过愚蠢,也差点把她自己陷进去。

可即使是如此,她也不后悔。

萧闵远于她来说,是比冯家众人还令人厌憎的存在。

他的确是救了她一命,可却也正是他一手毁了她的希望,毁了她心中的美好,将她推入了冯家那个毒窟里,甚至于在最后,在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冯家,能够安稳生活的时候,为了他的大计,为了他的皇权,生生逼得她现于人前,让所有人都知道,那时的她是何等丑陋如怪物一般的存在。

衾九身边无人之后,立刻闪身到冯乔身旁,急声道:“小姐,你怎么样?”

“我没事。”

冯乔回过神来,低声说了一声后,抬头看着萧闵远道:“王爷是成大事之人,必不愿落人话柄,想必王爷该知道,等一下当如何行事吧?”

萧闵远神色冷漠的看着冯乔,并未说话。

他当然明白冯乔的意思,冯乔虽然年幼,可毕竟是女子,孤男寡女同处一地,而他和冯乔身份又特殊,难免会引人怀疑。

别人或许会质疑冯乔清誉,可却更多的会怀疑是他对冯乔,对冯家别有所图。

如今的他临安之事未毕,父皇又对他生疑,若再在此时传出他与冯转运使之女有什么牵扯的话来,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

“王爷是聪明人,冯乔告辞。”

冯乔规矩的向萧闵远行了个礼后,这才揉了揉手腕,由衾九扶着从旁边的缝隙钻过去,两人一起绕了些路,从和萧闵远相反的方向缓缓朝着那些大声叫着她名字的来人走去。

刚才萧闵远将冯乔和那杀手隔开之时,几人都同时到了假山后面。

廖宜欢带着被惊动的那些人过来时,就发现凉亭附近早已经看不到任何人,那附近留下了许多打斗后的杂乱痕迹,那地上还掉落着一把匕首和带着些乌黑色一看便知中了剧毒的鲜血。

廖宜欢急的眼泪打转,声音都抖了:“乔儿,你在哪儿啊……”

“我不该走的,我怎么那么傻,居然会中了那人的计,把你扔在了这里…”

“乔儿,你千万别有事啊…”

是她拉着冯乔来的这里,是她为了躲清静才非得让冯乔跟她一起上凉亭,当时冯乔已经提醒了她这里太过偏僻,可她仗着自己会武功身手好,硬拉着她上了假山。

如果冯乔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的。

廖宜欢边喊边哭,那一向带笑的大眼里满满都是眼泪。

廖楚修满脸暗沉,难得主动伸手按着廖宜欢的肩膀,低声道:“别急,不会有事。”

冯老夫人听说冯乔遇刺的事情后,虽然不喜欢冯乔,可也是急白了脸。

此时郑国公过来寻人,她和刘氏、冯妍也一起同行。

看着假山上的血迹,冯老夫人先是一惊,随即心底深处却是浮现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意。

难不成……冯乔真出事了?

冯老夫人脸上不动声色,完全就是个焦心孙女的老妇人,眼中带泪急声道:“廖小姐,你不是说卿卿人在这里,她人呢,她人去了哪里……”

刘氏也看到地上的血迹,连忙掩嘴惊声道:“啊,你们看,那里有血,卿卿一个女孩儿家,不会真的被人给……”

“闭嘴!”

廖楚修感觉到廖宜欢身子一抖,脸都吓白了,猛的抬头看向刘氏,那如寒潭般冷冽彻骨的目光吓得刘氏倒退了两步。

冯妍感觉到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就连冯长祗和冯老夫人也满脸厌恶的看着刘氏,她连忙一把抓着刘氏的手低声道:“娘,你别乱说,卿卿她不会有事的。”

刘氏不甘心的闭上嘴,冯妍见状抬头讨好的朝着廖楚修笑了笑。

廖楚修却是眉心一皱,转头看着郑国公道:“国公爷,这冯四小姐是冯大人的掌上明珠,被冯大人看的重逾性命,她若是在贵府出了事情,恐怕……”

他话虽没说完,可周围几人却都清楚他话中的意思。

冯蕲州疼爱幼女,这京中谁人不知?

上次冯乔失踪,冯蕲州就险些掀了京城,后来为了冯乔,更是跟冯恪守翻脸搬去了五道巷。

如果今天冯乔当真在郑国公府出了事情,冯蕲州绝对不会放过郑国公府。

冯长祗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强压着担心沉声道:“国公爷,这府里都是你府上的人,就算真有人入府行刺,出入也不可能飞天遁地,还烦请国公爷命人封府,我妹妹绝对不能出事!”

郑国公脸色暗沉,他原只是想好好的给自家老母亲祝个寿,热闹热闹,可如今倒好,堂堂三品大臣的女儿在他郑国公府被人行刺,如今更是没了人影。

别说那是冯乔,就算真只是个其他不要紧之人,如果真的在郑国公府出事,他们郑国公府以后还有谁人敢来?

他原是听说有人混进府里意欲伤人,不想惊动了前面的宾客,可眼下这情况却不得不行。

郑国公沉着脸转身对着身旁的侍卫沉声啊都:“命人封锁整个府邸,一只蚊子都不许给我放走,还有,让人给我搜,一定要找出冯四小姐!”

冯妍看着周围人满脸担忧之色,看着廖宜欢满眼是泪的大声喊着冯乔的名字,而冯长祗他们也是焦急不已,不由握紧了掌心。

也许……

冯乔真的就回不来了呢?

也许…

她命太好,好的过了头,好的连老天也都看不过眼,容不得她活着!

070 目的

冯妍看着地上那匕首,心头一股隐秘至极的喜意和期盼止不住的浮现出来。

那些人冒险进入郑国公府行凶,定是想要取冯乔性命,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抓走了冯乔,说不定他们早就将冯乔带出了郑国公府,更有甚者……冯乔或许早就已经死在了他们手上。

冯妍低垂着头,嘴角忍不住上扬,然而还没等她那股高兴劲彻底在低头弥漫开来,耳边就突然传来那熟悉至极,娇嫩软糯的声音。

“廖姐姐,二哥,我在这里。”

冯妍身形一僵,不敢置信的抬头,就见到冯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的假山旁边。

她身上的衣裙有些灰扑扑的,原本整齐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容色却无半点异常,而她身旁的那个婢女青衣被划破了些许,肩头和手臂衣摆处,隐约看到一些被剑划破的地方,而嘴角边上还带着点血迹。

谁都没想到他们以为出了意外的冯乔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上去完好无损。

冯老夫人脸色僵住,有些气恼的握拳。

冯妍和刘氏嘴角的笑还来不及散去,那高兴到一半被打破后僵硬扭曲的神情,几乎被冯乔看了个一清二楚。

冯乔心中冷笑一声,扭头朝着廖宜欢和冯长祗娇声道:“二哥,廖姐姐……”

两人顿时惊醒过来,几乎同时扑到了冯乔身前。

“乔儿?!”

“卿卿?!!”

冯长祗眼圈有些微红,廖宜欢则是伸手就想去抱冯乔,却又怕她受了伤,不敢去动她,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道:“乔儿,你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冯乔看着两人担忧的神情,见廖宜欢之前如石榴花般璀璨的笑脸煞白一片,一双杏眼里更满是泪花,里面盛满了担心,知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心中不由暖暖的。

她主动伸手抱着廖宜欢道:“我没事,廖姐姐,衾九打跑了那些人。”

廖宜欢被冯乔软软的身子一抱,眼泪瞬间如泉涌似得,哗啦啦的流。

她一把抱着冯乔娇小的身子,哭得不能自抑:“都怪我,都怪我非要拉你来这里,都怪我一时大意被人引走……乔儿,对不起,我不该扔你在这里,要是你出了事情,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好担心你……”

廖宜欢边哭边说,声音都的几乎话不成句。

冯乔目光柔和,伸手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关你的事,那些人刻意一路跟着我们,就算不来这里,他们也会在别的地方下手的,而且若不是你牵制住了一人,衾九也护不了我周全。”

郑国公听着冯乔的话后神情一变,沉声道:“冯四小姐,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

其他人也是纷纷变色。

他们原以为,那些刺客是冲着郑国公府的人来的,冯乔和廖宜欢不过是来了这偏僻之所,撞破了别人什么事情,才被人下手想要灭口,可听冯乔这意思,那些人一路尾随她们到此。

难道那些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郑国公府,而是冯乔?

冯乔是认识郑国公的,上一世他们也曾经打过交道,只是这一世,年幼的她尚还未曾见过郑国公本人。

她脸上适当露出抹疑惑之色,看着郑国公。

冯长祗在旁低声道:“他就是郑国公府的国公爷。”

冯乔脸上连忙一整,示意廖宜欢放开她之后,上前朝着郑国公行礼道:“冯乔见过国公爷。”

郑国公目光落在冯乔脸上,皱眉道:“冯四小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行刺之人是一路尾随你们至此的,难不成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冲着你才会潜入我郑国公府行凶?”

“正是。”

冯乔说完之后,见他们不解,便站起身来轻声解释道:“那些人出手狠辣,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之人。如若是为了其他人或者其他事情,我和廖姐姐均是女子,那些人不知道廖姐姐会武,大可小心避开我们就是,就算当真是因为我们一不小心撞破了他们所行隐秘之事,他们也大可灭口,为何要大费周章引廖姐姐离开,再对我下手?”

“廖姐姐武功高强,但是她之前一直居于河福郡贺兰家,月余前才来京城。这段时间她一直待在镇远侯府,极少外出,更别说是在外面展露身手,而唯一有所遗漏之处,便只有在半个月前我和二哥出门惊马时,她救我性命的时候展露过功夫。”

“若非提前打探好了这些事情,怕廖姐姐坏事,他们怎会做出调虎离山之策?”

更何况……

冯乔眼底闪过抹寒芒。

刚才那两人与其说要杀她,不如说他们是更想要毁了她的容貌。

无论是刚开始那人靠近之时,那寒光就直接朝着她脸上过来,后来其中一人右手被衾九废了之后,居然还不甘心朝她动手。

那细密的闪烁着湛蓝色光芒的牛毛细针若真落在她脸上,要不要得了她性命尚且不知,但是她势必会容貌尽毁,而那两人离开之后,那向她动手之人极为不甘心的一句话,更是让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般情况之下,他们还想着“她的脸”,足以说明,他们要的根本就不是她的命,而是她这张脸。

那些人行事手段,像极了之前济云寺和惊马时下手之人,那时候他们还会细细谋划,小心谨慎寻了万全之策才会动手,可是这一次,明明是在郑国公府之中,明明来了这么多达官显贵之人,他们居然这么迫不及待的对她下手。

那些人到底是想要她的命,还是只是怕她这张脸被什么人瞧见?

冯乔心中如电急闪,一个念头猛的在心头划过,快的让她捉不住。

郑国公看着冯乔,沉声道:“既然那些人是冲着冯四小姐而来,你又是如何脱身的?”

冯乔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带着些后怕道:“全因我这婢女。之前我曾两次遇险,爹爹怕不能护我周全,所以特地替我寻了一个会武的婢女陪同。”

“今天若不是她拼死相互,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071 胆寒(月票40+)

冯乔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起了刚才的危险,一双大眼里弥漫出点点水渍,让人心疼。

郑国公原是有些怀疑,可面对着冯乔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又想起眼前这丫头不过才十岁,经历这一遭后,能强忍到现在还没有大哭出声已是不易。

他收了脸上严肃之色,沉声道:“冯四小姐不必害怕,你在我郑国公府,我必会护你周全。”

说完后,郑国公转身看着冯老夫人道:“老夫人,二公子,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是我们郑国公府大意,才会让贼人混入了府内,险些伤了四小姐,此事我定会查个清楚,届时亲自登门像冯大人致歉。”

“只是今天乃是我母亲大寿之日,前面宾客众多,若是让人知晓此事,恐怕会有损冯四小姐清誉。”

冯老夫人脸上变了变,这才猛然惊觉冯乔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代表什么。

如果那些人是冲着郑国公府来的,冯乔被人所伤只属牵连,那今日郑国公府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们一个交代,否则他们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届时她大可略表大度将此时抹过,再借机提出联姻之事,想必郑国公府也不会拒绝。

可是刚才冯乔也说了,那些人是冲着她来,郑国公府不过是受她所累才会混入了贼人。

如果此事闹了出去,被那些宾客知道,郑国公府守卫不及安全不到位自然是闹个没脸,可是他们冯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冯乔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她能懂什么,她又能和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人这么百般算计的欲致她于死地?

那些人只会觉得,是他们冯府其身不正,甚至难免会有人怀疑冯蕲州不贤,所以才会招惹是非惹上了那些麻烦,到时候冯蕲州父女的名声没了,冯府的声誉也将毁于一旦。

冯老夫人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头,紧紧握着拳头强笑着道:“国公爷说的是,老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必不会多言。”

“冯老夫人高人大量,那我就在此谢过了。”

郑国公松了口气,见冯乔身上有些狼狈,而廖宜欢脸上的妆容也哭花了大半,柔声道:“冯四小姐和廖小姐这身若是出去,怕是会惹来非议,不如先随我家下人去收拾一番可好?”

冯乔和廖宜欢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多谢国公爷。”

郑国公便转头低声吩咐着下人。

冯老夫人眼看着机会溜走,忍不住气恼的瞪了冯乔一眼。

都是这个孽种,把好好的能攀附郑国公府的机会给毁了!

冯乔看着冯老夫人眼底凶色,心中冷哼一声。

她何其熟悉她们的性格,冯府之中,上至老夫人冯恪守,下至刘氏冯妍,各个都是捧高踩低的性子。

富贵时敬你如云,落魄时恨不得将你踩进泥里。

她虽不会对他们下手,可她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借着她的事情,她的名义,来行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冯乔面上顿时露出惶恐之色,像是被冯老夫人脸上厉色吓到,有些害怕的颤声道:“祖母,你为什么这么看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廖宜欢也看到了冯老夫人那一眼,一把把冯乔拉在身后,大声道:“你是什么意思,乔儿受惊好不容易安全,你不说安抚她,还这么瞪她干什么?”

冯老夫人脸一僵:“我何时瞪她…”

“你怎么没有,我刚才看的清清楚楚。之前就有传言说你逼着乔儿和冯大人搬出冯府,怎么,如今乔儿没出事,你还不高兴了?!”

郑国公几人都是满脸诧异的回头看着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顿时气得嘴唇发抖:“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方才我分明亲眼看到的……”

廖宜欢本就觉得对冯乔有愧疚,再加上先前那些流言,和大哥曾经说过的有关冯家的事情,只觉得乔儿可怜,整个人跟护着小鸡崽子的老母鸡似得。

冯乔拉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算了廖姐姐,我…我没事。”

她语气哽咽了一下,这才抬头对着郑国公等人强笑道:“祖母只是担心我。”

一众人看着强撑着笑脸,眼里泪花都还没干净,粉嘟嘟的脸颊白了一片的冯乔,再看着脸色铁青,一副恨不得吃了冯乔的冯老夫人,都是忍不住在心里摇摇头。

都说母慈才能子孝。

这冯老夫人在外尚且如此不慈,可想见在府中的时候是如何对待冯乔的。

也难怪爱女如命的冯蕲州会宁肯背着不孝之名,也要带着冯乔搬出冯府住到五道巷去。

冯老夫人看着那些人看她那似鄙视似嘲讽的眼神,再看着对面冯乔那般作态,只气得她心口生疼,一口老血堵在了喉咙口。

孽障!

这就是个孽障!

她果然生来就是来克她,来克他们冯家的!

萧闵远一直躲在假山之后,亲眼看着冯乔如同变脸似得,从在他面前的睿智清冷,锋芒毕露,到后面见到郑国公等人时的娇憨温软,楚楚可怜。

眼见着她三两句话,便逼得冯老夫人无话可言,甚至险些名声扫地,硬生生的憋着一口老血吐不出来,却偏还得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不敢动她分毫。

萧闵远忍不住低哼一声:“虚伪的女人!”

装的再好,依旧掩不住她蛇蝎阴毒。

小小年龄便这般狡诈,可想见长大之后是何等歹毒妇人!

柳西也是觉得心中生寒。

那日虎踞山破庙之中,他亲眼看到冯乔如何狠辣杀人,更是亲耳听到,她是如何一步步算计,诱使着自家主子,踏入了那仿佛精心布置,环环相扣的陷阱。

今日相见之时,他还以为那女子被主子拆穿之后,定会慌乱,可谁知道她却能那般冷静,眉眼如锋芒的将萧闵远的话一一驳回,甚至三言两语就将那天的事情撇的一干二净。

若不是他亲身经历,只是听两人之前言语,恐怕连他都会怀疑,那个看起来无害的少女真的如她所说那般。

刚才冯乔所为,柳西全数看在眼底,他心里头一次对除了萧闵远以外的人生出胆寒之意。

那个冯四小姐。

她当真只是个孩子吗?

072 如鲠(月票80+)

“主子,邱鹏程那里该怎么办?”

柳西低声问道。

临安之事,邱鹏程定然知晓,之前刑部和大理寺审案时他咬死不说,也只是因为他们手中握着他一对儿女,可冯蕲州本就与主子有嫌隙,邱鹏程落在他手里,万一说漏了什么,那麻烦可就大了。

萧闵远脸色阴沉,看着冯乔他们离开的背影,冷声道:“告诉蔡衍,让他想办法放出风声,就说沧河水患之后,冯蕲州紧抓着贪污之事不放,邱鹏程受不住刑罚,开口了。”

邱鹏程的确是他的威胁,可他也同样是其他人的威胁。

沧河决堤,水淹南都数城,那年年拨发的数十万两修筑堤坝的款项不知去向,如此大的动静,参与其中谋取利益之人,又何止是一个两个?

朝中众臣,上至工部户部,下至地方小吏,又有几个真正干净?

邱鹏程身为临安太守,沧河在他管辖之内,那些人若想伸手,有怎能瞒得过他,他必是这上下勾结,同流贪污之中最关键的一环。

如今邱鹏程被押送回京,多的是人如鲠在喉。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一日,便会让那些曾经从中谋取巨利之人惴惴不安,他们如今没有动手,不过是知道邱鹏程尚未开口怕惹祸上身,可一旦当他们知道,邱鹏程有开口将他们牵扯进去的迹象,那些人又还有几个能坐得住?

他们绝不会容许邱鹏程继续活着。

柳西闻言神情一震,自是知道萧闵远的打算,可是……

“主子,邬荣和张继礼那边一直宣称邱鹏程并未开口…”

“他开没开口有什么重要,只要那些人相信他开口就行。”

说话间,萧闵远的目光一直错过假山缝隙,看着前面离去的人群。

人群中,冯乔不知道和冯长祗与廖宜欢说起了什么,侧过身子时,粉嫩的脸颊上露出甜甜的笑来,看起来乖巧可人极了。

萧闵远忍不住冷哼一声。

冯四……

他迟早要扒了她这层娇憨的皮,让世人都看看她那黑了毒的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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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凉亭中发生的事情被郑国公压了下来,来参加寿宴的宾客只有一小部分察觉了不对,隐约发现郑国公府的护院来回走动的太勤了些,但大部分人都继续说笑言谈,丝毫不知道郑国公府险些发生了血案。

郑国公在察觉到冯老夫人不像是他想象的那样,和府中老夫人一样疼爱晚辈,又见冯乔和冯老夫人之间似有嫌隙。

他便刻意命人带了冯乔和廖宜欢去了女眷的住所,而冯老夫人,刘氏和冯妍,则是被已经知道了详情的郑国公夫人卢氏“请”回了正院。

等到郑国公府的下人送上了干净的衣裳退下之后,冯乔才收起了脸上的神色。

衾九去换衣裳,而冯乔则是在想着之前在凉亭遇袭时,发生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太过古怪,她一直以为,那暗中害她之人是想要取她性命,亦或是想要通过她来害爹爹,可今日之事却让她发觉,那下手的人最终的目的竟是想要毁了她这张脸。

济云寺被劫,那暗中之人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下手;

孙嬷嬷下毒,他本也能直接放入剧毒要了她的命;

还有闹市惊马,那车夫那般身手,本可以直接杀了她,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只为伤她,更有甚者,只是想要让她从此之后再也出不了府?

之前那些人行事明明那般谨慎,可今日为何会突然冒险进入郑国公府行凶,难不成……是她这张脸不能让什么人看见?

更有甚者,那人就在郑国公府中?

廖宜欢见冯乔一直不言不语,还以为她在怪她之前自作主张,让冯老夫人丢了脸。

她不由迟疑道:“乔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冯乔一愣,回过神来:“气什么?”

“我刚才那般说你祖母,让她在那些人面前没脸……”

冯乔见廖宜欢说的小心翼翼的,不由失笑。

廖宜欢是真的关心她也在意她,所以才会那般护着她,她怎么会怪她?

况且冯老夫人一贯爱用孝道来压她和爹爹,上次为了逼爹爹服软,她更是把府里的事情传扬出去,让爹爹背上不孝之名,如今也让她尝尝,被人认为不慈的滋味儿。

廖宜欢跟人打斗时受了些小伤,卢氏命人送了伤药过来。

冯乔小取了药替廖宜欢敷上之后,看着她细嫩的胳膊上那几道划痕,娇声道:“廖姐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才会说那些话,我又怎会气你,只是你下次千万不能这么冲动了。”

“今天那些人幸好只是想要故意引走你而已,没有对你下杀手,可若真是来要你性命的呢。你这般冲动上前,若中了埋伏,就算你武功再好,你一人又能抵得过那些精心培养出来的杀手?”

廖宜欢也知道今天太过冲动了,垂丧着肩膀道:“我原以为那只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跑来了郑国公府偷东西,谁知道居然是杀手,不过乔儿,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让人对你这么穷追不舍,数次下手?”

上次闹市惊马,那马匹被人动了手脚,要不是她突然出现救了冯乔,以当时的情况冯乔滚落马蹄之下,被疯马践踏冲撞,不死也残。

这次就更是让人心惊,这郑国公府是何等人家,进出守卫严密,居然有人直接潜入了郑国公府里对冯乔下手,这得多大的仇怨才能做都出来?

冯乔放下手中装药的瓷瓶,有些苦笑道:“我也想问问,我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么不依不饶三番五次的想要害我。”

见廖宜欢有些不解,冯乔把那人是如何买通她身边的嬷嬷,还有刘氏身边的丫鬟给她下毒,又是怎么在济云寺设计她,让她被劫被扔去临安难民堆的事情一并告诉了她。

廖宜欢瞪大了眼。

“冯大人知道这事吗?”

冯乔点点头:“爹爹一直在查,只是每次查到一半就断了线索,那些动手之人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这次那车夫更像是人间蒸发,连半点痕迹都寻不到。”

073 害怕(月票120+)

“怎么会这样…”

廖宜欢听着冯乔的话,紧紧皱眉。

那些人每次都选在冯乔外出,无人护佑之时动手,而且那些人怎么会对冯乔一个闺阁女孩的行踪这么清楚。

况且她之前听大哥说起过冯蕲州,言道这个都转运使手段了得,若只是寻常之人,怎会查不出来是何人对冯乔动手?

这次如果不是冯乔身边有个会武的衾九,她必会折损在那些人手里。

“乔儿,你以后要多加小心,还有……”廖宜欢顿了顿,才说道:“小心你身边的人。”

冯乔明白廖宜欢的意思,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见廖宜欢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冯乔拉着她的手说道:“廖姐姐别担心了,再怎么样我还活着不是吗,况且我现在身边有衾九,寻常人伤不了我的。”

廖宜欢一听到衾九的名字瞬间来了精神。

她扭头看着一旁上好药换了衣服,端着下人送来的温水进来的衾九,笑着道:“也是,你这丫鬟功夫不浅,要搁在军中或是江湖上,也是个顶个的好手。”

“廖小姐谬赞,奴婢不敢当。”

衾九放下手中的铜盆,上前替冯乔将乱发重新疏好,手指灵巧的编了两根发辫缠绕在头顶的花苞上,这才又拧了帕子分别递给廖宜欢和冯乔。

廖宜欢接过帕子抹了把脸,笑嘻嘻的道:“衾九,什么时候有机会咱们两切磋一下?”

衾九半垂着眼帘:“奴婢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不敢在廖小姐面前献丑。”

廖宜欢搭着帕子闻言翻了个白眼。

那杀手的身手她亲自试过,她一对一尚有余力,可也不能轻易拿下。

衾九能在两人夹击之下,还能护住一个完全不懂功夫的冯乔安全无虞,这样子还敢说是献丑,那她连一个杀手都给追丢的算是什么?

三人在房中说说笑笑的梳洗完毕,便听说柳老夫人已经出来,冯乔和廖宜欢也不敢耽误太久,便匆匆忙忙在丫鬟的带领下去了正院。

午时阳光正盛,又正值酷暑时节,灿金色的阳光照射下来,让得整个府中都热气腾腾的。

正院花厅之中,四周都摆放着冰盆,穿着下人服饰的丫鬟站在冰盆旁边转动着摇扇,丝丝凉意便随着浅风逸散开来,再加之放在正厅之中的那一尊足有一人高低,如水晶般晶莹透亮的寿星献桃的冰雕,让得整个厅内竟是感觉不到半丝热意。

男客大多都有郑国公招呼着,在前面的敞厅吃酒看戏,而女眷则大多都在此处,陪着寿星柳老夫人。

“这冰雕可真是稀罕,这么大这么完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不是吗,这不仅要雕工精湛,还需得眼力手力缺一不可,瞧瞧这寿桃,这寿星的模样…简直活灵活现。”

“对啊,往日只瞧着那一丈大小的已是难得,没成想今儿个开了眼界了。”

几个夫人小姐围着那冰雕啧啧称奇,眼里满是羡慕赞叹之色。

柳老夫人坐在上首的位置,身上穿着赤金缕线缎面绣着暗线圆纹的夹纱褙子,如墨漆黑的头发被挽成发髻盘在头上,上面戴着几支赤金点翠头饰,显得华贵又喜庆。

听到几个夫人的话时,柳老夫人脸上漾起了笑容。

“你们可别再夸了,都是弦儿那孩子,前几日听说宫里新来了几个手艺极好的匠人,便非得缠着他父亲入宫去请了旨将人带了回来。我原以为他是玩闹,没想到今儿个一大早就把这冰雕送了过来,说是给我老婆子的寿礼。”

一众人听着柳老夫人的话,眼里忍不住流露出羡慕之色。

虽然那温禄弦此举在老夫人的话里被说成是玩闹之举,可能请到宫里的匠人过府,那也是郑国公府的脸面。

更何况在之前,她们便已经听闻,陛下曾亲自下旨让宫里御膳房的大厨过府,替柳老夫人操持寿宴,这在整个皇城里那也是极少有的事情。

冯老夫人坐在一旁,忍不住又是羡慕又有些嫉妒。

同样是为人母为人祖母的,郑国公能为着柳氏过寿便入宫请旨,那温禄弦也是孝顺至极,可瞧瞧她府上的。

冯恪守不中用,冯远肃又不在京中,冯蕲州倒是官职不小又有实权,可奈何为着个孽种就处处忤逆她,还有那个冯乔……

简直就是个孽障!

冯老夫人一想起刚才冯乔害她丢脸的事情,就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她强压着心头不顺,扭头对着上首的柳老夫人扯着笑说道:“瞧你这话说的,那国公爷和小公子也是孝顺你,想要弄出这么个大件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情,我们这些旁人看着羡慕都来不及。”

“不过要说起来,我府里两个丫头也都是孝顺孩子,也喜欢变着花样儿的讨我这个老婆子欢心,不过比起小公子的心思,那总还是差一截的。”

柳老夫人听到她突然提起府中小辈,若有所思的看了冯老夫人一眼。

冯老夫人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似得,又转头和旁的人说起了笑话来。

冯妍心中有些不安。

她之前就听刘氏说,冯老夫人曾拿了她和冯乔的庚贴不知想要做什么,此时冯老夫人又在柳老夫人提起温禄弦的时候,突然提起她和冯乔。

她隐约察觉出来冯老夫人的心思,脸色有些发白。

旁边与冯妍交好的鸿胪寺卿家的嫡女王玉若本在说着话,却见冯妍没什么反应,回头时发现她脸色不对。

“妍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冯妍连忙掩去了眼底慌色,扯出抹笑道:“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外面太热了,有些犯了暑气。”

“那可怎么是好?”

“没关系的王姐姐,只是这里人多吵得我头疼,我刚才瞧着那边荫凉,不如你陪我过去歇歇可好?”

她不想呆在这里,更不想成为冯老夫人意欲和郑国公府攀附的棋子。

郑国公府的确殷贵,可是她却亲眼梦到过自己的将来。

她绝对不要跟郑国公府,跟那个在梦中极有可能是她丈夫的温禄弦扯上半点关系!

她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要怎样,才能绝了冯老夫人打她主意的心思。

074 攀附

冯乔和廖宜欢入内的时候,冯妍已经离开。

冯老夫人一心与人攀谈,并没注意到身边少了一人。

刘氏倒是注意到了,但是她旁边那位正好是大理寺卿邬荣的夫人。

冯恪守丢了少卿之职,气得已许久不入她房门,刘氏正想着怎么才能替自家男人说上句话,让邬夫人回去之后在邬荣耳边吹吹枕头风,一时间也顾不上冯妍。

花厅里面的气氛正欢,冯乔和廖宜欢两人上前规规矩矩的给柳老夫人拜寿,说了几句吉祥话。

柳老夫人早就听儿子媳妇说过后院发生的事情,此时细瞧着下面的两个小姑娘。

红衣的如石榴花绽放热情灿烂,笑起来让人看了便觉心情开朗;

粉衣的则是肉嘟嘟白嫩嫩的,一张小嘴说话时声音如黄莺鸣啼,软嫩好听。

小姑娘随着稍大的姑娘一起行礼时,远远的看过去,就见她微垂着头,虽然看不清眉眼,却露出可爱的发旋来。

大燕女子以瘦为美,可柳老夫人年纪大了,总喜欢看上去喜庆福气的孩子。

她连忙招招手笑道:“快起来快起来,到我这里来。”

两人起身近前。

柳老夫人对着两人轻声道:“好孩子,之前的事儿没吓着你们吧?”

廖宜欢眼珠一转,笑得爽朗:“怎么会,我和乔儿都不是胆小之人,不过就是玩闹的时候不小心跌着了,老夫人不用担心。”

“廖姐姐说的是,都怪我们两不小心,险些招来了祸事,若是惊扰了老夫人,才是乔儿和姐姐的罪过。”

柳老夫人听着眼前两个小姑娘的话,便知道她们这是在替郑国公府遮掩。

虽说这贼人并非冲着郑国公府而来,可让他们潜入了郑国公府还险些伤了人,本就是郑国公府的罪过,传扬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他们郑国公府无用。

如今两个小姑娘不仅没有惊慌失措,还帮着遮掩此事,柳老夫人脸上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

她对两个小丫头喜欢的很,笑着道:“有什么惊扰不惊扰的,我这老婆子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又怎会被这点事惊着,倒是你们两个丫头,没事便好,否则我这个老婆子罪过可就大了。”

说话间柳老夫人看着冯乔,见她脸蛋圆嘟嘟的,还没长开的身子娇娇小小的,没想到却经历了那般的事情,她对这个软嫩嫩的小团子更加怜惜了几分。

柳老夫人伸手将冯乔拉到近前,慈声道:“好孩子,别怕,就当这里是你们自己府里。你爹爹年轻的时候还是弦儿祖父的学生,那时候他还是个毛毛躁躁的少年郎,没想到一转眼,连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等会儿宴席结束后,你便留在府里等你爹爹来接你,或者我让人亲自送你回去……”

冯乔原本乖顺的站在廖宜欢身旁,听到柳老夫人的话诧异抬头。

冯蕲州居然还当过老郑国公的学生?

她怎么没听父亲提起过?

冯乔因为疑惑,水润的大眼圆溜溜的,红唇微张之时正准备说话,谁曾想原本拉着她的手温柔轻拍的手掌却是猛的顿住。

柳老夫人看着眼前这张脸,脸上浮现抹惊愕之色。

她原本笑眯眯的眼睛整个瞪大了开来,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眼底全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她……

这是冯蕲州的孩子?

可是……这,怎么会这么像……

“老夫人,您怎么了?”

冯乔察觉到握着她的那双手蓦的加大了力气,她原本被萧闵远擒住后有些乌青的手腕泛着刺疼。

她不由微侧着头看着柳老夫人,尚未来得及看清她脸上神色,柳老夫人就已经如同被蜇了一样收回了手。

柳老夫人心中巨颤,见冯乔满脸疑惑的样子,而身旁不少人都朝着这边看过来,她强压下心中思绪,不动声色的又看了冯乔一眼,眼帘微垂,片刻后,当她再抬起眼时,脸上已然恢复了之前的笑容。

柳老夫人摸了摸冯乔头上的花苞,笑得依旧和蔼,只是那笑容深处却藏着了什么让人看不清楚的东西。

“没什么,冯家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便十一了。”

柳老夫人手指一顿,复又继续道:“也是大姑娘了,我当年嫁入国公府的时候,曾匆忙间见过你爹爹一面。当时只记得你爹爹虽长得好看,可也没你这般耀眼,你这小脸蛋美的跟花儿一样,倒是把你爹爹也压了过去。”

冯乔不好意思的抿嘴轻笑,而旁边的那些夫人听到柳老夫人打趣的话,也都是纷纷笑起来。

冯老夫人见柳老夫人像是极为喜欢冯乔,只觉得有种失而复得之感,连忙在旁笑着抢声道:“这丫头长相随她母亲,只可惜她母亲去的早,这孩子也就只能与我这个老婆子亲近。”

柳老夫人抬头看着冯老夫人,笑道:“那你可真是好福气,有个这么讨人喜欢的娇娇在身旁陪伴,真让人羡慕。”

“那可不是,这丫头性子娇软,乖巧可人,蕲州又将她宠上了天,心性单纯憨软的让人不放心。不过要真说起来,老夫人也不必羡慕,您算起来也是蕲州的师母,也算得这丫头半个祖母了。”

“若是老夫人不嫌弃,以后大可让她多与您亲近亲近。”

冯老夫人话音一落,柳老夫人尚且没什么反应,旁边的那些人却都是忍不住直撇嘴。

这冯老夫人攀关系的手段也未免太难看了,恨不能把自个儿凑上去跟郑国公府攀上亲戚,还一个劲的夸赞自家孙女,谁人看不出她心里那点小九九?

李太傅的夫人本就讨厌冯家的人。

当年冯乔跟她家小儿子那一场架让得他们家倒霉了一整年,眼下听到冯老夫人这么可得劲的夸赞冯乔,就忍不住嗤笑道:

“冯老夫人这话说的,当年老国公满腹经纶,连先帝爷都盛赞其有经纬之才,奉为帝师。国公爷门生遍天下,若照您这么个算法,是个人都上门来认个亲,这郑国公府家的子子孙孙早就多的装不下了!”

075 韵事

“再说人家国公府是什么门第,温家在这京中也有百年了,我可没听说过哪还来个姓冯的亲戚。”

“噗哧…”

李夫人话刚一落,一群人都是捂着帕子笑出声来。

冯老夫人脸色瞬间难堪。

“李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李夫人挥挥帕子,笑得嘲讽:“人家温家正门亲戚都数不过来,哪来的那么多偏门亲戚,况且我可是听说冯大人不日前才带着冯四小姐从府中搬了出来,另立了府邸。”

“老夫人既然与四小姐这般亲近,怎不见得一道搬去了五道巷,咱们也好做个邻居?”

太傅府就在五道巷口。

冯蕲州搬家那日她可看的清楚,那大车小车的东西可不像只是过来暂住的。

人家爷儿两都另外搬了府邸了,这老太婆哪儿来的脸还在这扮什么母子慈孝,爷孙亲情的博人脸面?

“你!”

冯老夫人气结,听着周围那些嘲笑声,再感觉着那些人的古怪目光,只恨不得撕了李夫人那张嘴。

揭人不揭短,李夫人却专往她痛处戳,简直可恶!

李夫人见她那副样子,可半点都不怕冯家这老太婆。

冯蕲州在朝中是得势,可他们李家也不是吃素的。

当初她小儿子断腿,她被昭平郡主怒斥,自家丈夫寿宴上被人送了棺材,气晕了过去闹的全家没脸,他们府中上下明知道这些事是冯蕲州做的,可偏偏他们查来查去却抓不到他半点把柄,更是找不到半点证据能够教训冯蕲州,憋屈到几乎要吐血。

那时候冯老夫人趾高气昂的,每次在各府贵人的那些宴会上,可没曾给她留过脸面。

这几年,永贞帝越发重视文臣,李太傅越来越得重视,总算是在朝中有了和冯蕲州对着干,就算找他茬,却也能自保的资本。

自家男人不再憋屈,李夫人自然也不愿意再委屈自己,但凡寻着宴会之时,也处处跟冯家女眷针锋相对。

别人顾着脸面怕冯家人恼羞成怒,她可不怕,大不了就是撕破脸皮。

反正那整个冯家就冯老二一个顶用,总不会冯蕲州还能为着这点后宅的事情,就没脸没皮的在前朝对他们家下手?!

李夫人笑得就跟带着狐狸尾巴的大野狼似得,冲着冯乔道:“四小姐回去之后可得劝着点你家父亲,跟你家老夫人好好亲近着点,省得哪一日又有什么传言,说什么谁谁谁忤逆不孝气晕了自家母亲。”

冯老夫人气得手都抖了。

柳老夫人不喜皱眉,只觉得这个李夫人太过刻薄,只是来者都是客,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只能吩咐下人替在座的人看茶,想着把这事抹过去。

谁知道那李夫人还不依不挠:“这人啊,还是得自个儿上心的才心疼,听说四小姐前些日子还失踪了好几日,这幸好是平安归来了,若不然遇上了心狠的歹人真是出点儿什么事,那可怎么是好…”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是没有再笑,反而都是各自喝茶不语。

一个女孩儿,被拐走数日才又回京,谁知道这中途到底有没有出个什么事情。

冯乔虽然还年幼,可她到底是个姑娘,那些因为冯蕲州宠爱冯乔,心里隐隐还想着是不是要跟冯蕲州攀个亲家的人都是起了顾忌心思。

谁也不愿意将来娶个名声有碍的儿媳、孙媳回家。

冯乔微眯着眼看着李夫人,只觉得这李夫人简直跟疯狗没差,逮谁咬谁。

她跟冯老夫人对着干也就算了,如今连她这么个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无耻。

冯乔伸手拽住气得脸色通红,就想怒骂的廖宜欢,脸上带着笑软糯糯的看着李夫人道:“夫人这般关心冯乔,冯乔甚是感激,乔儿当日也是运气好,虽然走失,却在城外遇到了两位心软的大娘,这才被她们带着顺利归京。”

“对了,我听人说李太傅和李大公子前些日子一起掉进了夜荷湖,大公子还不小心受了伤,李夫人,不知道他们现在可好些了?”

“咳!”

“噗!”

一群喝茶看戏的人都是被呛了水。

那李太傅和他家庶出长子之事说起来简直让人牙酸。

他们两人同上一艘花船,两人不知怎么的看上了同一个淸倌儿,李太傅是垂怜那女子才艺双绝,李公子则是迷恋那女子容颜出色,两人都为求成那女子入幕之宾,先是同抢一女,后来因为彼此不知道身份,黑灯瞎火之下大打出手。

当时花船本就是在夜荷湖中央,离岸甚远,两边打红了眼时一个没认出老子,一个没认出儿子,两人抱在一起老拳相向,然后同时失足跌落夜荷湖里,险些活活淹死。

听说平日里为人正经的李太傅那天夜里可是风采不减当年,一怒冲冠为红颜,入了水之后一脚险些踹断了亲儿子的子孙根,让得李家那位大公子至今还下不了床。

这事虽然李家已经竭力遮掩,可当天晚上事情闹的那么大,那花船上也还有别的人,李家就算能力再大也封不住所有人的嘴。

不出一天时间,李松年与子同游花船,为绝色女子父子争风吃醋的“风流韵事”便传遍了整个皇城,还险些遭了御史弹劾。

这事知道的人不少,更有许多人还曾经私底下笑话过李家人,只是明面上大家多少都会顾忌些颜面,没谁会这么没眼色的在李夫人面前提起此事,给人家添堵。

谁也没想到,她们倒是没提了,这件事情居然会以这么突兀的方式,从一个十岁小娃嘴里说出来。

柳老夫人原本有些心事重重,可当听到冯乔的话后,也是险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她连忙掩面轻咳了起来,见李夫人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得,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撕了冯乔的样子。

柳老夫人忙敲了冯乔脑门一下,低斥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太傅的事情岂是你能议论的,还不跟李夫人道歉。”

076 煞星(广寒宫主a+4)

冯乔知道柳老夫人是在提醒她,让她别当真得罪了李夫人。

若换成其他事情,她肯定就顺着柳老夫人递的台阶下了。

只是李氏说话太不顾场合,嘲讽冯老夫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拿她,拿她爹爹的脸面和名声来取乐玩笑,她若是不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她就不叫冯乔!

冯乔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乖乖巧巧的软声道:“老夫人教训的是,是乔儿失礼,不该提太傅和李公子落水的事情,更不该提李公子受伤的事情。”

“乔儿只是听人说,这李大公子的伤势不轻,从落水之日至今已经三月有余,遍寻名医却依旧不得治,李太傅也为此郁郁寡欢,险些病倒。”

“爹爹常跟我说,李太傅是朝廷栋梁,陛下肱骨,这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如何是好?”

“咳咳…”

柳老夫人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旁边一群人也都是忍不住嘴角直抽。

那冯蕲州跟李松年不和的事情,朝中谁不知晓?

李松年处处找冯蕲州的麻烦,恨不能整个心眼都跟他对着干,那冯蕲州有那么好的脾气,还能在自家闺女面前夸李松年是栋梁,是肱骨?

瞎扯吧就!

冯乔见周围人都是脸色诡异,这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似得,连忙捂着嘴无辜的睁大了眼。

“呀,我又说错话了,对不起啊李夫人,我不是有意说李太傅和大公子会一病不起的。”

廖宜欢早被这李夫人的话气坏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

这会儿听到冯乔的话后,她顿时搂着冯乔的肩膀凉飕飕的道:“乔儿别担心,你年龄还小,什么都不懂,就算说错了什么也不过是无心之语,李夫人宽容大度,自然不会跟你计较。”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李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心胸宽广,她又怎会与稚子置气。李夫人,你说对吗?”

冯乔满脸歉意而又真诚的看着李夫人。

廖宜欢则是凉飕飕的补刀,那一刀插的又狠又准,直让得围观之人都忍不住脸皮抽搐。

李夫人更是被气得险些吐血。

那被李松年踹伤的庶子虽然不是她亲生儿子,可占着个庶长子的名义,也得叫她一声母亲。

她从来都不在乎那庶子的死活,更不在乎他名声到底如何,如果那天换一个人跟他争风吃醋,哪怕那个庶子那一日当真淹死在了夜荷湖里,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偏偏那个人是李松年,是她结发多年的丈夫!

那个庶子如今半死不活,因被伤了子孙根无法人道,日日在府中吵闹,而自家男人也因为一时失手,又羞愤,又愧疚,再加上被人嘲笑,生生给气得大病了一场。

这件事情就是他们李家的污点,原本她还想着,只要无人再提,京中时时都有新的事情发生,过上一段时间,此事自然就被人淡忘了,可如今被冯乔这么一提,这三个月的忍让淡化都白费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被扒了下来,生生被扔在地上让人践踏笑话。

李夫人狠狠的瞪着冯乔,那模样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上她两口。

但是她知道,她只能忍着。

只因为冯乔是个孩子,只因为她什么都不懂。

她就算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那也是稚子之语,无心之失。

她如果当真对冯乔做点什么,或者是厉言怪罪,恐怕今日郑国公府寿宴结束之后,她李氏无修无德,小肚鸡肠,仗着身份欺负个十岁小童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李夫人狠狠攥着手里的帕子,磨着牙槽一字一句的道:“廖小姐说的是,冯四小姐不过是个孩子,我怎会同!她!计!较!”

周围的人看着李夫人气得脑门上都快冒烟了,那双眼睛都红了,却还不得不忍气对着冯乔笑言以对,都是纷纷目露同情之色。

之前李夫人嘲笑冯家母子不和,更是拿冯乔女儿家的清誉来玩笑时,她们还觉得她有些过分。

可谁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粉嫩嫩软嘟嘟的小姑娘,居然能转眼就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话语,满脸无辜而又真诚的,将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她们不由对李夫人满心同情。

被一个十岁小儿逼到如此境地,这向来心高气傲的李夫人,里子面子可算是全都没了。

厅里的夫人们都是有些忌惮的看着冯乔和廖宜欢。

这两个熊孩子简直成精了,明明看上去都不是厉害的人,可却能一唱一和的,就那么硬生生的把李氏给逼进了死胡同,这要是换成她们……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打了个哆嗦,暗暗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找个机会叮嘱自家儿媳(女儿)(孙女),千万别招惹这两个煞星。

熊孩子,特别是有爹撑腰有身份当靠山的熊孩子,简直太可怕了。

花厅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大家都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想率先开口。

冯乔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从不主动欺人,但也绝不容人欺她。

冯家内里哪怕已经烂透了根子,也容不得谁都来指手画脚。

更何况还敢拿爹爹和她的声誉来嘲讽取乐,她要是不怼回去,人人都以为他们父女好欺负。

冯乔懂得什么叫张弛有道,也知道厅中那些人之所以没什么表示,那是因为李夫人先越界闹的大家没脸,而她“童言童语”还击回去谁也挑不出来错,可如果她还得理不饶人,就算碍着冯蕲州的面子别人不会将她如何,可是也会觉得她惹人厌烦。

更何况今天是柳老夫人的好日子,要真闹起来,最没脸的还是郑国公府。

柳老夫人是个心善的老人,她不想饶了人家的寿辰。

冯乔没有咄咄逼人的再去找李夫人的麻烦,反而拉着廖宜欢就和柳老夫人说起了俏皮话。

柳老夫人有意缓和气氛,在加上其他人也在旁附和。

不过小片刻时间,花厅里面便又变得其乐融融,半点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争执。

077 续弦(月票160+)

冯乔一边听着厅内那些人说笑打趣,一边却四处瞅了瞅,见郭家的人居然还没来,不由心生疑惑。

那郭阁老的儿媳和柳老夫人同出一族,柳老夫人是郭夫人生母的庶出妹妹,两家还是姨表亲戚,虽说平日里怕永贞帝生疑,两家不敢走的太近,可是逢年过节肯定会过府探望。

更何况今日是柳老夫人的好日子,郭家不可能不来人。

冯乔正疑惑着,就有下人又领着人朝着花厅这边过来,她抬头看去,来人赫然正是郭府一行人。

人还未至时,那郭夫人就已经满含歉意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来时马车出了问题,所以耽搁了许久,姨母可千万别生气。”

柳老夫人看着两人行色匆匆的样子,郭聆思白皙的小脸更是因为走的急了,染上了胭脂红色,呼吸也有些不顺,连忙说道:“怎么好端端的马车出了问题,人没事吧?快歇歇,瞧把聆思累的脸都红了。”

“姨祖母,聆思没事。”

郭聆思不好意思的平复了一下喘息,眼角余光扫到了站在一旁的冯乔时,眼睛亮了几分。

她端庄的朝柳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柔声道:“聆思见过姨祖母,祝姨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如青松硬朗,年年岁岁,康如今朝。”

一旁的郭夫人忙命人将准备好的贺礼送上前,除了一尊极为昂贵的白玉如意外,还有一盆极为精致的矮子松。

那松树以翡翠雕刻而成,盆地暖玉白石为基,树干处是一整块的黄翡,而在树下,还有一只以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如同真物一般展翅欲飞的仙鹤。

意头极好,也十分贵重。

柳老夫人看重的倒不是这东西贵重与否,而是这份心意,她命人收好贺礼之后,笑着道:“好好,好孩子,快起来,到姨祖母这里来。”

郭聆思连忙起身,直接便窝到了柳老夫人身边,揽着她的胳膊说起了喜气话,一时间逗得柳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郭家人来了之后,廖宜欢和冯乔便不好再挡在前面,两人退到一旁。

廖宜欢又在厅内呆了一会儿,听着里头的夫人小姐你夸夸我妆容,我夸夸你衣着,明明又羡慕又嫉妒,却要装出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便觉得有些烦闷。

她轻扯了扯冯乔的袖子:“乔儿,咱们出去溜溜。”

冯乔迟疑。

“就在外面,方才我瞧见有个回廊,离这儿不远,而且附近也有侍卫,不会遇到贼人。”

冯乔听着廖宜欢迫不及待想要出去的话,忍不住失笑。

她倒不是怕还有人会对她下手,毕竟那些人就算再想害她,也不会傻到在同一个地方动两次手。

更何况郑国公府的人又不是吃素的,之前没有防备被贼人混了进来也就算了,如今都知道有人敢进来行刺了,以郑国公的性子,怕是早就叫人把郑国公府里里外外都清了一次。

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出去,有些不好。

不过见廖宜欢一副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渴求,双手拉着她的手就差多条尾巴摇啊摇的样子,忍着笑小声道:“那走吧,别惊动了别人。”

廖宜欢大喜。

两人见无人注意,便悄悄的顺着前面的人群退了出来,溜到了花厅外面。

廖宜欢说的地方果然离花厅不远,虽然少了冰盆多了丝燥热,但是四周有树荫遮着,倒也还算凉爽。

“还是外面自在,这京中办个寿宴怎么这么麻烦。在河福郡的时候,我外祖父他们过寿可都简单的很,一家子聚在一起吃喝一顿便是,哪像他们这样,搞得比成亲娶媳妇的还热闹。”

廖宜欢长长的出了口气,早知道这么累,她就不依着她娘的意思来了,让大哥一个人来就是。

冯乔在旁轻笑起来:“这皇城脚下,人人都讲排场,事事都要攀比。郑国公一门皆荣,又几代殷贵,柳老夫人大寿若是不好好操办,别人只会议论他们。”

事事皆放于人前,处处都被人考量。

做对了,不见得赢来称赞之言,可一旦行差踏错,漏了一星半点的规矩和体面,丢的就是整个家族的脸面。

这也许就是世家大族,朝臣贵戚由不得自己的地方。

廖宜欢挠挠下巴,有些似懂非懂。

宅门内院的事情,她向来不明白,她娘虽然一直想着教她,也强行灌注了她不少,不过她仍旧是一摸一脸黑,心里也没想着要去明白。

在她心里,这京城虽好,却还比不上河福郡,天天锦衣玉食,也比不得追匪时在山中风餐露宿。

不过廖宜欢倒是对另外一件事儿挺感兴趣的,她有些好奇的看着冯乔文道:“那郑国公既然这么孝顺,为什么你们都叫这郑国公府的老夫人柳老夫人?”

出嫁从夫姓,比如冯老夫人,郭夫人,还有那个李夫人…

为什么独独柳老夫人是以自己的姓氏来称呼,而不是温老夫人?

冯乔闻言正待解释,两人身后就传来一阵柔和声音。

“那是因为姨祖母并不是老国公爷的原配夫人,而是后来续弦入府。”

冯乔听到这有些熟悉,却又隔了一世有些陌生的声音,惊喜回头,见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身着玉兰绣边窄腰长裙,明眸皓齿,容颜芳菲的温柔少女。

冯乔连忙几步走过去高兴道:“郭姐姐,你也出来了?”

“不出来怎么寻你?”

郭聆思说完后满脸担忧道:“你这些日子怎么回事,我听祖父说,你又是重病又是惊马,接连几次遇险,险些要吓死我了。”

“我本想去你府中探望你,可是偏巧祖母又然抱病,我实在脱不开身,今儿个好不容易才趁着机会来见见你。”

郭聆思捧着冯乔的脸颊左右看了看,又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你可还好,可有什么地方受伤,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怎得接连出了意外……”

冯乔被郭聆思拉着左转又转,不由颇有些无奈的拉着郭聆思的手,娇声道:“郭姐姐,我没事儿。”

078 隐秘(月票200+)

郭聆思不信。

冯乔揽着她的胳膊娇声道:“我真没事,就是蹭破点皮,不过廖姐姐送了我小六壬霜,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郭聆思也是听说过小六壬霜的名声,闻言松了口气。

她伸手捏了下冯乔的鼻尖,也是笑了起来:“你啊,真是要吓死人。”

廖宜欢见冯乔和郭聆思两人关系极好,她不由好奇道:“乔儿,这位是?”

“她是郭崇真郭阁老的孙女,郭姐姐,她便是廖姐姐,镇远侯府的嫡出小姐。”

廖宜欢闻言笑道:“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叫廖宜欢,今年十六。”

郭聆思闻言柔柔一笑:“我叫郭聆思,今年十五,你既比我大,那我便随卿卿一起,唤你廖姐姐。”

廖宜欢原见郭聆思柔柔弱弱的,还以为她跟之前见的其他女子一样,矫揉造作,没成想说话却是意外的合她胃口,而且眼前这女子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柔和之意,与那些刻意装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廖宜欢顿时便喜欢了几分,高兴道:“行啊,那我便唤你思思?”

郭聆思颔首轻笑。

三人寒暄完坐在一旁后,廖宜欢就忍不住问道:“思思,你刚才说柳老夫人是续弦入的郑国公府?可续弦不也该冠夫姓吗?”

郭聆思解释道:

“老国公爷的原配姓郑,是河西郑氏一族的贵女,她嫁入温家生了表叔之后,便仙逝了。”

“那时候表叔年幼,老国公替亡妻守了五年,才在一次花宴上见到了我姨祖母,求娶她入府做了续弦,只是好景不长,只过了几年时间,他便因一场大病卧病不起,见不得任何光亮。”

“姨祖母要一个人挑起郑国公府的担子,照顾重病的国公爷和年幼的表叔,不得不强硬的将郑国公府所有事情一手包揽,当时温氏族人指责姨祖窥视郑国公府财产,并说她非表叔生母,欲对表叔不利,想要插手郑国公府内的事情。”

“姨祖母性子要强,便自请除了温氏族籍,立誓终生不孕子嗣,执国公私印帮着表叔渡过了那段人人觊觎窥视的日子。”

“表叔成年继承国公位后,姨祖母表退居幕后,毫不留恋的将手中所掌管的全部东西全部交给了表叔,而表叔也曾想请姨祖母重归宗族,冠温氏族姓,只是姨祖母说她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便未曾答允,所以外人称呼姨祖母时,多以她本姓称呼,唤她柳老夫人。”

廖宜欢听着郭聆思说着柳老夫人当年的事情,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

她原还以为这皇城脚下的女子都是娇软之人,却没想到居然还有柳老夫人这般爽利坚毅的女子。

冯乔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上一世这京中最让她敬佩的人中,这柳老夫人便占了一份,可是当再一次听到那些柳老夫人的过往时,仍旧不自觉的起敬。

在这种世道,一个女子想要做到柳老夫人这种地步何其不易。

她当时有冯长祗可以依靠,又有冯远肃在身后撑腰,这才经营出上一世的局面,也只有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真正明白,一个女子想要护住诺大的郑国公府,这其中到底有多艰难。

廖宜欢想了想说道:“可是我看国公爷今年顶多四十出头,柳老夫人却已七十,你说老国公当年迎娶她时,现在的国公爷已经五岁快六岁的年纪,那柳老夫人当初嫁给老国公的时候岂不是已经三十好几?”

“柳老夫人怎会那般年龄才出阁,难不成有什么隐秘……”

“宜欢!”

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直接打断了廖宜欢嘴里没说完的话。

廖宜欢吓得一哆嗦,险些从横栏上栽下去,她连忙伸手撑着柱头稳住身子,扭头朝着身后看去,就见到不远处的回廊尽头,郑国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

他身旁还站着萧闵远和廖楚修,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顾煦,和吊儿郎当带着些邪气的温禄弦,而更往后一些,还有几个脸色莫名的年轻人。

廖楚修脸色暗沉,眉峰紧皱,双眼微眯时带着几分冷色。

廖宜欢看到这样的大哥心中忍不住一咯噔,这般背后议论人家,却被主人家抓了个当场,看郑国公的脸色就知道他绝没有高兴到哪里去。

廖楚修瞪了廖宜欢一眼,这才扭头对着郑国公说道:“国公爷,都怪我平时管教不严,才教小妹如此言行无状,冲撞了老夫人,还请国公爷见谅。”

说完后他抬头看着廖宜欢沉声道:“还不过来!”

廖宜欢脸上一白,迟疑着一时没敢上前。

冯乔见状忍不住叹口气。

她没想到,廖宜欢原只是好奇柳老夫人的称呼问题,为何会突然说起她三十几岁才嫁人这种隐秘之事来。

当她惊觉不对想要阻止廖宜欢的时候,她话都已经出了口,还被郑国公给听了个正着。

当年郑国公年幼时,老国公病重扛了几年便走了,那时候郑国公还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孩子。

上无父母庇佑,下无兄弟扶持,如果不是柳老夫人护着他,这郑国公府就算还能保住世袭爵位,恐怕府中也早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温氏族人,一拥而上给掏得一干二净。

那时候柳老夫人一个女子,要护着这偌大的家业何其艰辛,更何况为了他,柳老夫人这一辈子都没有孩子,所以虽然柳老夫人不是郑国公的亲生母亲,可郑国公对她的濡慕尊敬之情,却更胜亲生母子。

她们议论柳老夫人的事情,被郑国公抓个正着,郑国公心生恼怒的必定的。

眼下狡赖肯定是赖不过的,若一个闹不好惹怒了郑国公,到时候麻烦更大。

郭聆思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连忙转身上前,低声道:“是聆思的错,不该带着廖姐姐和冯妹妹妄议姨祖母的事情,还请表叔责罚。”

冯乔也上前站在郭聆思身旁说道:“国公爷息怒,我和廖姐姐方才听郭姐姐说起柳老夫人当年之事,对其秉性心胸深感佩服,也羡慕如老夫人这般坚毅之人。”

“廖姐姐绝非有意探听老夫人之事,她只是一时失口,还请国公爷恕罪。”

079 讨债

廖宜欢听到冯乔两人的话,见自家大哥脸上冷的都能掉冰渣子了,连忙回过神来。

她知道冯乔和郭聆思是在替她背锅,言语间更是在替她遮掩。

当面议论柳老夫人,这事情如果一旦闹得不好,真惹怒了郑国公,到时候恐怕还会迁怒了冯乔两人。

廖宜欢连忙大步走到冯乔身旁,对着郑国公行了一礼道:“国公爷,是宜欢一时嘴快,才会缠着郭家妹妹追问老夫人的事情,冲撞了贵府。国公爷若真要处罚,那便罚我一人,此事与她们无关。”

郑国公看着眼前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脸色不大好看。

如果换做平日,有人敢如此议论柳老夫人的事情,他定不会轻饶,可今日他却真不能将三人如何。

眼前这三人中,一个是自己母亲的亲表外孙女,平日里得柳老夫人疼惜,另外两个一个是镇远侯府的女儿,一个是冯蕲州的女儿,两人又刚刚才在他们府中遇刺险些丧命。

之前那事情他看的明白,如果不是冯乔主动开口,将那几个黑衣人与郑国公府撇开,言明那些人是冲着她而去,恐怕之前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善了。

到时候如若闹起来,让宾客知道国公府里居然混进了贼人,必定大乱,他们郑国公府的脸面也就全没了。

不管那时候冯乔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终归是帮了他一把,他也算是欠了这小姑娘一个人情。

更何况眼下冯乔也说的明白,她们只是仰慕柳老夫人,虽有冲撞却并无心冒犯……

顾煦一直站在一旁,温声开口道:“她们也只是一时好奇,想必无心冒犯老夫人,国公爷大量,不如就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郑国公脸色变幻了几下,这才沉声道:“算了,看在你们也是无心之失,我就不与你们计较,只是事关我母亲声誉,这些话莫要再提了。”

三人连忙点头。

郑国公见她们乖顺的样子,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又叮嘱了郭聆思几句之后,这才带着那一众青年才俊去给柳老夫人贺寿见礼。

冯乔见郑国公走后,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朝着刚才出言相助的顾煦露出个感激的笑容。

顾煦一直站在廊下柱子旁边,见小姑娘冲他笑时,也是嘴角上扬,眼底不由染上了些笑意。

眼前这小姑娘比起上一次见时脸颊胖了几分,只是这种胖却丝毫不丑,反而让她整个人更加好看。

白皙的肌肤,漂亮的酒窝,大眼明亮如星辰,说话时眼睛里透着股机灵劲儿……明明还年幼,那张脸也还未完全长开,可却已经能够透过那眉眼之间,看出她长大之后会是何等绝色。

芳菲之色,明媚笑容,引得人不自觉的就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顾煦蓦的就想起了那一日在冯府后花园中,冯乔端着加了辣酱咸盐的绿豆汤,冲着他露齿而笑,一脸狡黠的三言两句便将冯长祗带进了沟里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廖楚修正在低声教训着廖宜欢,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冯乔那格外灿烂的笑脸。

他顺着冯乔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那边站着的同样露出微笑,目光温暖和煦的顾子期。

顾煦容颜清朗,笑时神色温柔,虽比不得廖楚修容颜那般好看的具有侵略性,但他一身白衣沐浴在阳光下时,整个人就如同染上了一股子仙气儿,那不似凡尘犹如谪仙的样子,引得周围不少丫鬟婢女都偷眼瞧他。

廖楚修上下打量了顾煦一眼,忍不住嗤了一声:

长得还没他好看,那蠢兔子冲着他笑得一脸呆样,是不是眼瞎?!

廖宜欢见自家大哥突然停了训话,有些茫然的碰了碰他。

“大哥?”

廖楚修身子一侧就避开了廖宜欢的爪子,有些嫌弃的拍了拍袖子说道:“回去再训你!”

“啊?”

“今天这事儿我会告诉娘。”

不要啊……

廖宜欢顿时满脸崩溃,要是她那个一心想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的亲娘知道她干了什么蠢事,非得活活抽死她不可!

廖楚修看都没看自个儿那可怜兮兮的妹妹,眼见着顾煦满面笑容,抬脚像是想要朝着冯乔走过来。

他直接轻哼一声,大步走到了冯乔身前。

顾煦身形一顿,见廖楚修侧过身子挡住了冯乔,那模样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他笑了笑,见前面有人正巧在等他,便脚下一转朝着花厅的方向跟了过去。

冯乔被一大片阴影直接笼罩在内,压根没注意到顾煦的动作。

她只是被那高出了她一大截,又突然靠近的身形吓了一跳。

她连忙抬头,当看到是廖楚修后,脸上的笑顿了顿,复又扬起,容样乖巧的与廖楚修招呼。

“世子爷好。”

好……

好个屁!

廖楚修清楚的看到了冯乔眼底深处的那抹嫌弃,虽然她掩饰的极快,脸上笑容看着也依旧如刚才灿烂,可是廖楚修却看的清清楚楚。

这蠢兔子脚底下分明不自觉的后退了些许,那模样竟像是生怕他挨着她把她怎样似得。

廖楚修顿时就气笑了。

他薄唇轻扬,勾起了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来。

“冯四小姐近来可好?”

“承蒙世子爷挂心,冯乔一切安好。”

“是吗,可本世子不好。”

“啊?”

冯乔懵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廖楚修好不好跟她有半两银子关系?

廖楚修扬眉:“看来冯四小姐是贵人多忘事,竟然这么快就忘了,你还欠着人救命之恩了?”

冯乔眨眨眼,救命之恩她当然没忘,只是她没明白廖楚修是什么意思。

“世子此言何意?我爹爹说他已经特地备了厚礼过府谢过了…”

“可我好像记得,某人说过要亲自感谢。”

冯乔:“……”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冯四小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脸上顿时黑了几分。

她怎么隐隐有种感觉,这姓廖的王八蛋好像是要敲她竹杠?

080 悸动

冯乔忍不住磨了磨后牙槽。

“世子是不是记错了,那日救我的是廖姐姐,我刚才已经亲自向她道过谢了。”

潜意思就是,救人的又不是你,你扒着救命之恩求回报,脸呢?

廖楚修不为所动,淡淡道:

“廖宜欢是谁的妹妹?”

冯乔:“……”

“送你回去的是谁的马车?”

“……”

“那天你还弄脏了我一件衣裳,南陵特产云绞纱,两方锦帕,冰丝锦的,连带着马车内被你们兄妹弄脏扔掉的东西,加起来也有数百两。”

“如此种种,冯四小姐难道就不觉得,你还欠着我点儿什么?”

冯乔听着廖楚修凉飕飕的把话说完,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瞪着眼前这个明明衣着富贵,容颜姣丽,说出来的话却跟街头无赖似得无耻至极的男人,险些爆了粗口。

那天明明是他强逼着他们上的马车,明明是他非要送她回府,是他自己洁癖龟毛摸着点什么都要擦手,碰着点什么就要换衣,如今居然好意思来找她讨债。

廖楚修,咱能要点脸吗?!

廖楚修眼见着冯乔憋着一股气直冲头顶,一双拳头捏了放放了捏,那张小脸都气红了,眼睛水汪汪的瞪得老大,心情不知道怎么得就突然大好。

这蠢兔子果然还是这样鲜活的模样好看。

“怎么,难不成冯四小姐想要赖账?”

廖楚修嘴角一挑,自顾自的上下看了冯乔一眼,说不出来是嘲讽还是鄙夷亦或是感叹的啧啧两声道:“这世道果然艰难,好人难做啊…本世子诚心待人,却不想居然会遇到如此狡赖之人,只可惜了那一身好料子了。”

“本世子府中清贫,紧巴巴的也就几身能见人的衣裳,早知道冯四小姐如此心思,连救命之恩都能忘掉,我那日就不该出手相助,白白赔的本世子心都疼了。”

冯乔听着男人惺惺作态之语,差点没忍住一巴掌糊在他那张好看的惨绝人寰的脸上。

这臭不要脸的,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罗氏钱庄,宝月楼,澄海商行,连带着京城四大青楼都有三家是他廖楚修的,他到底哪儿来的脸在这儿哭穷,还好意思赖着她向她一个十岁小姑娘讨债?

身后廖宜欢眼看着自家那个性子古怪的大哥居然和冯乔聊了起来,不由好奇的凑上前来,侧头道:“大哥,乔儿,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说世道艰难,人心不古。”

冯乔眼角一抽。

廖楚修眼见着廖宜欢靠近,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面无表情的扫了廖宜欢一眼道:“等会回府之后自己去找娘,禁足半个月,不许出府。”

“大哥…”

“若再惹事,禁足三月!”

廖宜欢顿觉乌云罩顶,刚想哭嚎,廖楚修就已经睨了冯乔一眼,勾着嘴角心情极好的走了。

郭聆思年岁较大,为了避嫌,一直站在一旁并未上前,直到廖楚修离开之后,她这才快步靠近两人。

“卿卿,廖姐姐,你们没事儿吧?”

廖宜欢顿时哀嚎一声,扭头一把抱住郭聆思的腰身埋头在她胸前大声哭诉道:“呜呜呜,他肯定不是我大哥,我一定是我娘捡来的,他们好可怕啊……”

禁足半个月,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还有她娘,呜呜呜,她总觉得她要是回去之后,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冯乔在旁也是跨着脸,整个人跟霜打的小白菜似得搂着郭聆思的胳膊,整个蔫儿了吧唧的。

她总觉得廖楚修那王八蛋走之前那一眼看的她意味深长的,想着他上辈子那些心眼劲儿,冯乔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爹爹,让他跟那家伙离远着些,总觉得靠近他就没好事。

郭聆思见着两人的样子,整个人被两人挂在身上,看着她们哭唧唧的样子一时哭笑不得。

隔了十几丈的回廊另外一边,冯妍和王玉若并肩站在那里。

王玉若满脸痴迷的看着顾煦离开的背影,双颊如同喝醉了酒似得满面酡红。

一直到那白衣背影消失不见,而廖楚修也离开后,王玉若这才回头看着抱成一团在那里笑闹的冯乔三人,忍不住说道:

“她们的运气可真好,当着郑国公的面这般议论柳老夫人,居然还能善了,不过也就是顾公子心善替她们求情,否则我看郑国公对柳老夫人那般敬重,肯定没这么容易饶了她们。”

冯妍没听到王玉若的话,她只是看着顾煦离开的方向,也有些晃神。

她还记得在那场梦中,她狼狈异常的想要求幕帘后的冯乔帮忙,却被冯长祗嘲讽一通后给赶了出来。

她身心俱疲,跌倒在冯长祗的府邸门前。

当时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四周冷得入骨寒凉,那些门房,行人,看到她时全是冷眼相待只有鄙夷,唯独有一人,他叫停了马车,披着雪白色狐毛大氅,撑着伞从车中走了下来。

那人穿着素白锦靴,腰间挂着缡青玉坠,踩着皑皑白雪行至她身前。

他清朗如玉的脸上对着她露出抹温润笑容,伸手递给了她一方白色锦帕,声音如同暖阳一般和煦。

——这位夫人,你还好吗?

顾公子…

原来他姓顾吗……

“阿妍,你怎么了?”

王玉若见冯妍神色奇怪,不由碰了碰她的肩膀。

冯妍顿时惊醒过来,强忍下心头悸动,对着王玉若问道:“王姐姐,你说什么?”

“我说顾公子为人心善,还替你妹妹她们求情……”

王玉若伸手探了探冯妍的额头,皱眉道:“阿妍,你今日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往日是最喜欢这种热闹日子,怎得今日这般无精打采的。你身子可是还不舒服,要不然寻个大夫替你瞧瞧?”

冯妍连忙拉着她的手道:“不用了王姐姐,我没事了,我刚才只是担心四妹闯祸,怕国公爷会责罚于她,所以一时心急才没听到你说什么。”

“你四妹那般对你,你还这么关心她?”

冯妍苦笑道:“不管怎样,她总是我妹妹,我不关心她,还能怎样?”

081 觊觎(反求诸己+)

王玉若摇摇头,有些不理解冯妍的心思。

之前冯妍说了冯乔是如何仗着冯二爷的身份来欺负她,又是如何鼓动冯蕲州搬出冯府,坏了冯妍父亲和兄长的前程。

这种人要是换成是她的妹妹,她恐怕早就恨死了,又怎会再关心她的死活?

冯妍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冯乔,也未免太心善了些。

冯妍见王玉若的样子低垂着头叹了口气,抬头时才仿佛无意间说道:“四妹性子一样如此,有二叔护着她,她便以为什么都不怕,今日好在有人替她说话,才免了一场责罚。”

“对了王姐姐,刚才你说那个开口替四妹求情的公子姓顾,他是什么人啊?”

王玉若闻言奇怪的看着冯妍。

“你不知道他吗,他就是去年春闱笔试中高居榜首,后来在殿试之中被陛下钦点,为三鼎甲中之首的状元公,顾煦,顾子期。”

“他父亲是东极阁大学士顾明方,外祖是西宁镇云府的文渊先生。”

冯妍双眼微睁,眼底露出抹惊讶之色。

顾子期…

原来他就是那个人人称赞,闻名京城的文公子顾煦?

她曾不止一次的听到冯长淮提起过顾煦这人,而冯长淮每一次说起他是如何高中榜首,如何凭自己能力一入翰林院,便被陛下钦点成为六品翰林学士的事情时,脸上都会流露出羡慕而又嫉妒的神色。

冯长淮十五便开始入考,数年却屡试不中,之前还得靠着冯蕲州的帮忙,才能够入太常寺任一个不入品的职,与他相比起来,如今已任六品文官的顾煦,厉害了何止是一点半点?

冯妍心中无声的念着顾煦的名字。

顾煦…

顾煦……

煦色韶光,明媚暖阳。

这名字,真好听。

她神情有些恍惚,那梦中在雪地之中轻声问着她是否安好的温润之人,和刚才廊下一身白衣,沐浴在阳光之中,如谪仙般不染尘埃的男子重叠在了一起。

冯妍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入了她的心间,紧紧的勾住了她整个心窍,让得那道身影刻印在了她心底深处,从此再难忘却。

王玉若没察觉到冯妍的异常,她只是捧着脸道:“阿妍,顾公子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你都不知道,我见过他三次,每次远远看到的时候,都觉得他好像话本里那些误入凡尘的仙人。”

“去年七夕的时候,在夜荷湖边,顾公子无意间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就觉得好像有只小鹿闯进了心里,四处乱撞的好像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冯妍闻言眼色微暗,见王玉若眼中痴迷之色,只觉得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一般,心头升起一股戾气。

她一掐掌心,脸上露出抹笑道:“王姐姐这是恨嫁了,你这般喜欢顾公子,不若让伯父出面替你们说和了这桩亲事?”

“你胡说什么呢。”

王玉若羞得脸色通红:“顾公子芝兰玉树,是何等天人之姿,他如今才不过二十,便已官居六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怎能配得上他。”

她说着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黯淡了下来,有些不高兴的低声道:“再说,顾公子的婚事在朝中极为抢手,不只是朝中那些大臣们念着他这门亲事,就连昭平郡主也对顾公子念念不忘。”

“去年中秋宫宴之上,昭平郡主还曾求过陛下替他们赐婚,只是当时顾公子府中有丧事,便借此为借口拒绝了,可是昭平郡主却视顾公子为她未来夫婿,容不得任何人染指。”

王玉若说完之后,见冯妍无甚反应,不由偷偷看了眼四周,见周围无人后这才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你知道闵家的那个叫闵柔的庶出小姐吗?”

冯妍点点:“她不是失足掉进井里了吗?”

“什么失足,那井口隔着那么高的石板,又那么偏僻,那闵柔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去那里,还失足掉进了井里?”

王玉若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我曾经不小心看到闵柔的尸身,她被人从井里面捞起来的时候,脖子上有道勒痕,脸上也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划过,几乎全毁了。”

“有人说闵柔死之前,曾经见她和昭平郡主起了争执,昭平郡主骂她勾引顾公子……”

“不会吧,闵柔勾引顾公子?”

王玉若嗤声道:“什么勾引啊,那闵家的家教是出了名的严,闵柔就算再喜欢顾公子,又怎会做出那般下贱之事来?不过是因着她文采出众,曾在顾公子面前露了脸,得了顾公子两句称赞,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惹了昭平郡主心生妒意,所以才下手害死她的…”

冯妍心中一抖,惊惧道:“你说闵柔是昭平郡主杀的?”

“嘘!”

王玉若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拉了她一把,脸色有些发白的四下看了一眼,见没人听见后,这才瞪了冯妍一眼:“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不要命了?”

见冯妍脸色微白,王玉若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她,连忙低声道:“阿妍,我就因为咱们关系好,所以才提醒你一下,让你别靠顾公子太近,免得惹祸上身。”

“这件事情我就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往外传,那昭平郡主可不是好惹的,如果让她知道咱们背地里说这些,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冯妍连忙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王姐姐提醒,我定不会外传的。”

王玉若刚才说起了闵柔,顿时就想起那时候看到的那具已经泡的皮肤发白,两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的女子,她只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她连忙站起来,拉着冯妍的手说道:“好了,不说他们了,这大白天的让人瘆的慌。咱们也出来许久了,回去吧,我怕我母亲找我。”

冯妍温顺的点点头,任由王玉若拉着,两人返回了花厅那边。

只是满心都沉浸在后悔自己不该嘴快的王玉若却是没发现,身旁的冯妍看着她时,那双因为听了闵柔的事情本该惊惧的眸子里,却是阴暗的吓人。

082 提醒(月票240+)

柳老夫人的寿辰办的十分热闹,男宾开始见礼的时候,女眷们为了回避便纷纷散了。

等到见礼结束之后,寿宴开始,流水似地膳食被送了出来摆上了桌子,整个郑国公府里到处都是高声笑闹饮酒之声。

冯乔一直同郭聆思和廖宜欢呆在一起,而郭聆思和廖宜欢也是一见如故,很快关系便要好了起来。

热闹了一整日后,临近申时时,来参加寿宴的大部分宾客便都已经陆陆续续的散了,等到天色渐暗时,郑国公府中便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与郑国公府关系亲近之人,陪着柳老夫人品茗。

冯乔原是准备回府,只是今日出了行刺之事,柳老夫人却是说什么都不让她离开。

冯乔提出要走,她便说已经命人去通知了冯蕲州,让她在府中等着冯蕲州来接,要么就让郑国公或者是温禄弦亲自送她回府。

冯乔不是不知礼之人。

郑国公是何等身份,让他亲自送她回府,冯乔自认还没这么大的脸面,至于那温禄弦……

冯乔看了眼站在郭聆思对面,涎着脸笑嘻嘻的拦着郭聆思不让她离开的温大公子,抿嘴偷笑。

“表哥,你让开。”

“不让。聆思,咱们也许久未见了,也许久未曾好好聊聊了,你干嘛躲着我?”

郭聆思看着不远处亭中瞅着这边笑眯眯的柳老夫人,还有面露担心之色的郭夫人,气得跺跺脚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你不是去找你的芸儿姑娘去了吗,跟我聊什么!”

温禄弦无辜的眨眨眼,那带着点邪气的眼睛此时看上去竟是纯良的不行。

他束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道:“什么芸儿柳儿,聆思,天地良心,表哥我心中可只惦记着你。”

郭聆思本是个温柔人儿,闻言却像是被气急了,伸着脚就踹了温禄弦小腿一下,红了眼圈道:“还有柳儿?温禄弦,你无耻,你既然满天下的红颜知己,还来招惹我干什么?”

“你居然还拿我跟她们相比……温禄弦,你给我让开!”

郭聆思个娇娇女子,就算气怒之下也没什么劲,那一脚踹在温禄弦小腿上,对他来说就跟挠痒痒的似得。

温禄弦见郭聆思眼圈都红了,里面隐隐带着水渍,连忙就想开口解释。

郭聆思一转身避了开来,扭头看着不远处看热闹的冯乔气急道:“卿卿,你还不帮我!”

冯乔见郭聆思真的恼了,连忙走过去挡在郭聆思和温禄弦中间。

她人小小的,可是往那那么一杵,衾九就挡在她身前,温禄弦想要上前,却直接被衾九用巧劲给逼退了开来。

郭聆思见状怒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温禄弦连忙就想追上去,冯乔却是侧了侧身子往旁边一站,直接挡在了他前面。

温禄弦顿时恼了:“冯四,你干什么?”

冯乔就那般看着温禄弦,见他那双眼睛不时的朝着郭聆思离开的方向直瞅,眼底带着急切之色,脸上带着温软笑意道:“温公子,你喜欢郭姐姐吗?”

温禄弦耳根通红,瞪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只是我跟郭姐姐认识许久,知道她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她对感情忠贞,虽不要求未来的夫君不娶小纳妾,但是至少也要懂得洁身自好。”

“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是风流太过便成了下流,郭姐姐是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夫君是个下流之人的。”

温禄弦闻言一怔,原本望着郭聆思那边的目光猛的收了回来。

他眼尾本就有些上挑,看上去有些邪气,此时沉下了脸时更显得凌厉:“你说什么?”

“温公子何必恼我?我只是想要提醒温公子,郭伯伯和郭伯母恩爱非常,郭阁老和老夫人更是相守到老,郭姐姐从小耳濡目染之下,所希望的感情绝非你所认为的那种。她能忍得你到现在已属不易,温公子觉得,你如果继续这般下去,郭姐姐还会等你到几时?”

“还是你觉得,柳老夫人和郭伯母当真会不顾郭姐姐的意愿,便替你们定下了这门亲事,逼着郭姐姐嫁入你们郑国公府?”

温禄弦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中,猛的抬头看向那边已经走到了郭夫人身边的郭聆思。

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明眸上因为气恼而染上了几分水色,贝齿轻咬着嘴唇,脸上尽是倔强和委屈。

温禄弦突然想起,郭聆思已经及笄,早到了说亲的年纪,祖母和郭夫人也有意想要将他们两人凑成一对。

他一直以为,只要长辈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两便注定会在一起,可是冯乔的话却如惊雷,炸的他整个人都惊醒过来。

郭聆思看似温柔,可骨子里却倔强无比,若是她当真不愿,谁能逼得她和他在一起?

冯乔看着温禄弦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心中摇了摇头。

上一世郭聆思和温禄弦两人,明明都喜欢着对方,可却是因为阴差阳错而彼此错过。

那时候她被关在冯府之中,见不得天日,郭聆思一直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一直到后来她在冯长祗的帮助下,以别的身份再见到郭聆思时,她早已经嫁为人妇。

郭聆思的丈夫是个从四品的武将,那人婚前看着正经,到了中年却是越发贪欢好色,虽不敢慢待了郭聆思,可是却一个又一个的将其他女人抬进了府门。

那时候的郭聆思早就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没有半点如今的灵气,整个人如同腐朽的枯木一般活着,脸上极少能看到笑容。

冯乔还记得,一直到她死前,临近四十的温禄弦都还未娶亲。

他一直如同年轻时一样流连花丛,身上挂着个浪子的名声,却偏偏连子嗣都没有半个,若不是郑国公后来又得一子,他还真的就险些让郑国公府绝了后。

那时候冯乔特别不明白温禄弦,但是冯长祗却是特别感慨的说过,温禄弦是个长情之人。

重活一世,冯乔意外发现了郑国公府一些隐秘的事情。

她曾细想过,如果郑国公府当真是有什么其他隐秘之事,甚至涉及朝争党祸,那么温禄弦呢?

他会不会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甚至不引起永贞帝的忌惮,所以才会刻意装出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来?

毕竟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温禄弦虽然一直都花名在外,却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与女子同欢的事情。

如果他当真如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为何会终身不娶,身边甚至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

083 目的(月票280+)

冯乔回到亭内的时候,郭聆思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走过去轻拉着她的手道:“郭姐姐。”

郭聆思抿了抿嘴唇,话语里带着一丝鼻音:“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几句,温公子让我跟你说,他跟那些女子没什么,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郭聆思闻言眼中一涩,险些流下泪来。

她连忙扭头装作看向别处,咽下泪珠后轻声道:“卿卿,你知道吗,前几日母亲曾问过我,问我愿不愿意嫁给表哥,你知道我怎么说的吗?”

“我说,我不愿。”

“我宁肯嫁给个莽夫,也不要嫁给一个拿无耻当风流的纨绔之人。”

“郭姐姐……”

冯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郭聆思却是神色哀伤。

“你知道在我及笄的那日,我本满心欢喜的想着能够与他定亲,满心期盼着他来为我贺礼,可他呢,他却在烟雨楼给那个头牌花魁,题诗作画。卿卿,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堪吗?”

郭聆思至今都还记得,那首出自温禄弦之口的秽诗。

溪水潺潺润无声,男儿提枪枕边行;

锦被底下翻红浪,青鸾帐中战无双。

郎赤面,妾浓情,叫声哥哥浅浅吟,朱红唇,细柳腰,妹妹娇声不要停。

一字一句,露骨至极,羞耻至极,京中文人骚客引为笑谈,而郭聆思原本满心的欢喜却如遇寒冬,只觉得一盆冷水泼在了身上,让得她整颗心都冷了下来。

郭聆思幽幽道:“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能等他,等他浪子回头,等他能够看着我想着我,为了我而不再如此,可是我太高看了自己,也太高看了他,我现在不想等了。”

“我不想再只守着这个以风流为傲的表哥,不想再把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为难自己…”

冯乔看着郭聆思说着说着,眼睛都湿了,那里头晶莹闪烁,却被她强咬着嘴唇咽了回去,不让其溢出来。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不远处,隐在暗处的温禄弦也是满脸震动。

他从来未曾想过,郭聆思的心思居然如此之重,而她对他,已经失望至此了吗?

冯乔对两人这种感情不怎么理解。

她从未对人动过心,若说真有,那便只有上一世在破庙中,萧闵远犹如天神一样救了她以后,在临安停留之时温柔小意相待时,让她在痛苦中日日嘶喊折磨时生出的那些依赖之心。

只可惜,不过是短短时日之后,萧闵远就亲手毁了这一切。

而她自那以后,心已凉,血已冷,除了冯长祗和冯远肃外,她再未亲近过任何的男子,更未曾对任何人动过心。

冯乔不懂郭聆思心中苦涩,却也明白她的伤心,她伸手揽着郭聆思的胳膊,娇声道:“郭姐姐,别难过,你还有我呢,大不了我陪着你好不好?”

郭聆思看着身旁软软娇娇的小姑娘,破涕而笑。

她捏着冯乔的鼻尖轻笑:“你陪着我,那你不成了老姑娘了?”

“老姑娘就老姑娘,嫁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一个自在。”

“傻。”

郭聆思被冯乔的话逗笑,见冯乔一脸懵懂完全不知情事为何物的模样,笑着道:“你还小,所以不懂,当你面对那个让你心神悸动的人时,满腹心思脑中眼中全是他,你到时候便会明白,这世上没有比嫁给他,与他相守一世更快乐的事情。”

冯乔听着郭聆思的话,侧着头看着她神色温柔的样子,忍不住想,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遇到这么一个人了。

冯老夫人带着冯妍一起,借口照顾冯乔也留了下来。

中途一个嬷嬷过来,不知道在柳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柳老夫人笑着让众人随意,便离开亭子。

冯老夫人见状目光微闪,同身旁与她交谈的那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也跟着起身离开,朝着柳老夫人那边追了过去。

衾九在来之前,冯蕲州便吩咐过,让她多注意冯老夫人的动静。

见到冯老夫人匆匆忙忙的朝着柳老夫人追过去,衾九低唤道:“小姐。”

“嗯?”

冯乔抬头,却见衾九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冯老夫人坐的地方扬了扬下巴。

冯乔看过去时,就发现那里只有刘氏拉着冯妍,正跟留下来的温氏族人攀谈,冯老夫人却没了踪影。

她目光微闪,扭头对着郭聆思道:“郭姐姐,我离开一下。”

郭聆思见冯乔捂着肚子,还以为她是想要去小解,不由轻笑道:“快去吧,你知道地方吗,要不要我让人带你过去?”

“不用啦,我随便寻个下人问一下就知道了。”

冯乔连忙起身,朝着衾九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直接出了亭子。

等去了外面,避开了众人之后,冯乔才问道:“她去了何处?”

“奴婢瞧着,老夫人像是跟在柳老夫人身后,应当去找柳老夫人了。”

冯乔闻言轻皱着眉头,那一日李嬷嬷去府中送帖子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爹爹因为她而态度强硬的搬出了冯府,让她气得病倒,以冯老夫人的性子,她肯定打心眼里厌恶了她,恨不得眼不见为净,她又为什么还会让李嬷嬷去给她送帖子。

而且那一日李嬷嬷说话时那般张扬,甚至有些失了分寸,目的就是想要逼着她和爹爹接下这帖子,说到底,冯老夫人是想要让她来郑国公府,可她总不会真的只是单纯为着来替柳老夫人贺寿吧?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察觉到冯老夫人有什么异常,此时她却突然私下去找柳老夫人,想必就是为着她这次带着她来郑国公府的“目的”了。

冯乔倒是想要看看,她这个祖母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她往哪边走了?”

“这边。”

衾九指了个方向之后,冯乔便让衾九带路,两人朝着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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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夫人虽说并没有亲自招待所有宾客,但是一整日下来,却也疲乏,可是此时她行走之时,脚下如风,仿佛怕耽搁了什么似得,催促着身边的金嬷嬷扶着她一路去了后厢。

那里早已经有人在候着,那是个身材颀长,穿着劲装的侍卫,见到柳老夫人时行了个礼。

柳老夫人点点头,把身边的金嬷嬷留在了外面后,这才一个人进去。

而等她离开后,那侍卫便直接隐于暗处,留着金嬷嬷守在门前。

084 少年

厢房之中只开了一扇天窗,上面隐约的光线透过斜开的窗口洒落进来,让得里面有些昏暗。

里面挂着仕女图的墙壁前站着道身形,窄肩细腰,身量消瘦,明明是在盛夏之际,那人脖颈间竟是围着一圈雪白色细绒围脖,身上衣袍也是双层夹衫。

天窗上斜洒进来的柔光映衬在那道身影之上,逆光之下让得人看不清楚容颜。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那人像是听到响动缓缓回头,露出的面容竟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老夫人何故还要在此处挂着这画像?”

柳老夫人听着少年的声音,当看到房中那有些消瘦,脸上带着些病容的少年时,眼中顿时温柔下来。

“不过是张普通的仕女图,谁家府里还不挂着几张?”

她上前上下端详少年,当见到他脸上苍白的颜色时,忍不住蹙眉道:“小公子,您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

“老夫人寿辰之日,我怎能不来。”

少年轻笑着退开几步,朝着柳老夫人行了个大礼道:“沅儿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岁岁安康。”

柳老夫人连忙侧开了身子避过了少年的礼,急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公子身份何等尊贵,怎能跟我行礼。”

少年站起身来,闻言之后对着柳老夫人轻笑道:“老夫人于沅儿来说,犹如至亲之人,若不是您和国公爷,沅儿恐怕早就死了。莫说是如此之礼,就算是再大,老夫人也受得起……咳咳……”

他刚说了没两句话,就突然咳嗽了起来,那有些苍白病容的脸上震顿时染上了不正常的绯红之色。

柳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少年坐下,见他咳得厉害,一边替他轻拍着后背顺着气,一边手忙脚乱的倒了杯茶水递到了他嘴边。

“快些,快喝口水。”

少年就着柳老夫人的手喝了茶后,喉间的咳嗽声渐歇,只是脸上潮红未退,嘴里不住喘息。

“你看看你,看看你,明知道不能见风不能胡乱跑动,还眼巴巴的跑来国公府,这要是又犯病了该怎么办?”柳老夫人急的眼圈都红了。

少年却仿佛是早就习惯了这样,擦了擦嘴角轻声道:“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自小便是如此,熬过一日算是一日,老夫人又何必替我忧心。”

“不许胡说,这天下名医众多,怎得就治不好这小小的病症了?!”

少年拉着急红了眼的柳老夫人,笑得清朗:“老夫人又何必自欺欺人,这些年,您和国公爷,还有父皇,你们把这世间能找到的名医都找了个遍,连神医谷的罗鹤鸣都说我这是胎中带来的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生死有命,老夫人又何必气恼?”

少年脸型稍尖,眸若漆墨,说话时微仰着脸,白皙的脸颊上如同蒙着一层雾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

此时他笑起来时,一双眼睛如夜里星辰,弯若新月,而在他唇边,则是带着两个酒窝,意外的让得病弱少年多了抹活力。

柳老夫人看着眼前少年的眉眼,突然就想起了冯家那个小姑娘。

两人容颜并不完全相似,少年脸型偏瘦弱,而冯乔却更加莹润。

少年翩翩如玉,羸弱纤细。

冯乔容颜娇俏,盛放如花。

与少年相比,冯乔那张脸还未完全长开,脸颊肉嘟嘟的,笑起来时候也全是粉嫩颜色,若不对比恐怕极少有人察觉,若是蒙住口鼻,那冯四姑娘的眉眼之间,竟是和眼前的少年有四、五成相似。

而两人却都同时,像极了记忆中那个总爱穿着素白衣裙,笑着叫她净仪姑姑的少女。

萧元竺看到了柳老夫人望着他面容时,眼中露出哀伤之色,便知道她又是想起了那人。

因为他也时常会在永贞帝眼中,看到一模一样的神色。

萧元竺眼中闪过抹无奈之色,如同安抚一般的轻拍着柳老夫人的手柔声道:“老夫人今日大喜之日,可不能落泪,不然沅儿会伤心的。沅儿已经许久未曾出来了,老夫人总不想让沅儿不开心吧?”

“小公子,我只是心疼你。”

柳老夫人深吸口气,突然想起冯乔,忍不住说道:“对了,我今日见到……”

“哎哟!”

柳老夫人原是想要跟萧元竺说起冯乔,可是她才刚一张口,门外就突然了一声痛呼声,顿时惊断了她口中还没出口的话。

柳老夫人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来对外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外面安静了片刻,金嬷嬷才扬声道:“回老夫人,是冯家老夫人来寻你。”

她话音刚落,冯老夫人的声音就紧接着传了进来。

“老夫人,不知可否与老身一见,老身有些事情想要与您相商。”

柳老夫人面露诧异。

冯老夫人,她来这里干什么?

她想起今日冯老夫人在花厅里的样子,有些不喜的皱眉,可是转瞬想起那个娇俏的小姑娘。

柳老夫人沉吟片刻,才对着萧元竺说道:“小公子先去后面躲躲,来的是冯蕲州的母亲,我看看她想要干什么。”

萧元竺也知道他来国公府的事情不能被人知晓,这些年他身子不好,一直留在忆云台中,永贞帝从不许任何人入内打扰,更是不许他受到半点伤害,更何况冯蕲州……

他隐约知道那个人,他是父皇十分倚重的臣子,若是让他知晓他今日离开了忆云台,来了郑国公府。

父皇倒是不会对他如何,可是他回去之后身子若有变故,父皇却定会迁怒于郑国公和柳老夫人,还有那些忆云台的下人……

萧元竺点点头,将一旁解下的披风披在身上,罩住了整个头脸,这才起身躲到房内的屏风之后。

柳老夫人见他藏好,站起身理了理神情,平复了心绪,当眼中恢复了平静之后,她这才扬声道:“金嬷嬷,请冯老夫人进来吧。”

外面轻应了一声。

房门被推了开来,金嬷嬷带着一瘸一拐的冯老夫人走了进来。

085 议亲

冯老夫人心里暗道倒霉。

她原本走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快到门前时候却突然踩到颗石子儿,险些崴了脚,虽然她后来强行稳住了身形没有摔倒,可是脚踝上却还是一阵阵的疼。

她走路时有些摇摇晃晃的,右脚一碰着地面,就有些刺疼。

柳老夫人见状目光微闪,连忙关心道:“冯老夫人,你的脚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方才不小心踩到了石子。”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踩到了石子?”

柳老夫人皱眉,连忙朝着一旁道:“金嬷嬷,快些扶她坐下,再去请个大夫过来,替冯老夫人瞧瞧。”

“是,老夫人。”

金嬷嬷扶着冯老夫人坐下之后,转身就准备出去请大夫。

冯老夫人心中一急,连忙伸手抓住金嬷嬷的手说道:“不必了请大夫了,我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柳老夫人看着冯氏的样子,皱眉道:“当真不要紧吗,我瞧你疼的厉害,这脚若真是伤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不要紧,真的不要紧,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真没什么大碍。”

冯老夫人连忙说道。

她怎么能让金嬷嬷去请大夫,先不说今天是柳老夫人的寿辰,在人家府上请大夫是多触人霉头的事情,更何况她此时过来本就是偷偷摸摸的背着其他人。

金嬷嬷要是出去请大夫,惊动了别的人,到时候她要怎么跟那些人解释,她好端端的跟在柳老夫人身后,来人家府中后厢干什么?

柳老夫人见冯老夫人不愿请大夫,这才歇了心思。

金嬷嬷出去替两人看了茶之后,退到了一旁,柳老夫人这才对着冯老夫人道:“我本是有些累了,所以过来歇歇,老夫人特意来此处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说完她轻抿了口茶水看着冯老夫人说道:“你刚才在门外说,有事想要与我相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冯老夫人闻言坐直了身子,并没有回答柳老夫人的问题,而是直接开口问道:“柳老夫人当知道,我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所以便不说一些场面话了,不知道柳老夫人觉得我府中那两个孙女儿如何?”

柳老夫人闻言一怔,抬起头来,见冯老夫人双眼紧紧看着她,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她轻笑道:“贵府两个姑娘自然是极好的,那冯三姑娘容颜清秀,性情开朗,冯四姑娘更是小小年纪便已露绝色,性子又娇憨软糯,笑起来跟花儿似得讨人喜欢。”

“你也是好福气,有这般乖巧的两个孙女儿陪着,哪里像是我,府中只有个皮猴子似得孙子,半点都不懂得体贴。”

冯老夫人听闻她对自家两个孙女的夸赞之言,脸上不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柳老夫人此话倒是不假,不是我自夸,我府中两个姐儿都是极好的人才,相貌品性皆是上首,女子之德更是自幼教导。”

“我听闻贵府弦公子至今未曾定亲,不知老夫人觉得,我那孙女儿可能配得上你家郎君?”

柳老夫人听着冯老夫人这般直白的话,眼中顿时露出惊愕之色来。

之前在花厅之中,她夸赞温禄弦的时候,冯老夫人突然接话,赞起自家的姑娘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她此时找上门来问她对冯妍冯乔的看法时,她就隐隐有所猜测,这冯老夫人怕是想要跟他们郑国公府结亲。

可就算是有所猜测,柳老夫人也只以为冯老夫人会旁敲侧击的问一下,再等着他们男方主动开口,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冯老夫人居然会这么直白的问了出来。

这世家贵族,谁家的女孩儿不是矜贵的跟什么似得,她如此作为,岂不是自贬身价吗?

柳老夫人心中只觉得荒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叩着茶杯杯沿,笑着道:“冯三姑娘自然是好的,想必想要和贵府结亲之人定是早就踏破贵了府门槛,只是我那孙儿一向任性惯了,他要迎娶的妻子不仅是要我和他父母喜欢,还得他自己看得上眼。”

“他若是不喜欢,就算是我们替他定下来他恐怕也会不愿,到时候若真有什么波折,岂不是耽误了冯三姑娘吗?”

冯老夫人闻言顿时笑起来:“那您大可不必担心,我说的不是妍姐儿,妍姐儿虽然端庄,可性子却未必合弦公子的眼,我说的是我家四丫头,之前在花园中时,她还和你家公子聊了一会,两人看上去极为开心……”

“砰。”

冯老夫人嘴里的话还没说完,柳老夫人手里拿着的茶盖就落在了杯口,手里的杯子险些落在地上。

她满脸惊愕的看着冯老夫人:“你说你想结亲的是谁?”

“我府中四丫头,冯乔。”

柳老夫人这次是彻底坐不住了,她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看着冯老夫人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只觉得她简直是滑稽。

“冯老夫人,我记得冯四小姐今年才十岁吧,她离及笄尚还有五年,我那孙儿却早已经及冠。”

温禄弦今年已经二十有一,若非是为了不让陛下起疑,若非是温禄弦一心等着聆思及笄,别说是定亲之事,恐怕连孩子都有了。

冯老夫人刚才开口的时候,她还以为她是来替冯妍说亲,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冯老夫人说亲的对象居然是冯乔。

那还是个才十岁的孩子,及笄之日都还遥遥无期,这个时候就来说亲,她有没有搞错?!

冯老夫人见柳老夫人有些气恼的样子,连忙说道:“乔儿虽然还未及笄,可是却能先将亲事定下来。我知道让弦公子等着她五年有些强人所难,所以在此之前,贵府想要替他纳妾娶小也都可以,待乔儿及笄之后,再替他们行礼便是……”

“胡闹!”

柳老夫人闻言直接气笑了。

她总算是知道,外面那些传言是怎么来的了。

先不论冯老夫人替冯乔和温禄弦说亲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说她刚刚那话,正妻还未入门,她就鼓动未来孙婿迎小纳妾,她这是在作践他们郑国公府,还是在作践她自己的嫡亲孙女?!

086 脸皮(月票320+)

柳老夫人只觉得荒谬至极。

难怪冯蕲州会带着冯乔搬出冯府,又难怪方才她让人去通知冯蕲州来接人之时,那边回话让她一定要留住冯乔,不要让她和冯老夫人一起离开。

躲在屏风后的萧元竺也是面露愕然,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种事情。

这冯蕲州的母亲,莫不是疯了?

“柳老夫人,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绝非玩笑…”

“我看你就是在玩笑!”

柳老夫人一拍桌子,桌上茶盏猛的晃了几晃,溅出些许茶水来。

她语带隐怒道:“冯老夫人,我敬你也是御封淑人,行事怎能如此荒诞无稽,我若真应了你此事,以后别人会如何看待我那孙儿,会如何看待我们郑国公府?!”

温禄弦浪荡表面不过只是不得已之策,可他又非真的无耻小人,她怎会让自家孙儿落得那般无耻名声!

“柳老夫人……”

“你不必再说,今日之事我就当未曾听过,你也休要再提。”柳老夫人肃着一张脸,冷声道。

冯老夫人再三言说,几次都被柳老夫人给打断了口中之话,再听到柳老夫人如此不讲情面的说辞,也是脸色变得不好看。

她收起笑脸直接站起身来,沉声道:“柳老夫人,我特意来此,更是带了乔儿的庚贴,便是诚心想要与您结这一门亲事。”

“我知道冯府不如国公府殷贵,但是乔儿乃是蕲州的女儿,你该知道蕲州在朝中的能力,若是我们真能结亲,有他帮衬,贵府也能更加殷荣,说出去也不会丢了贵府脸面…”

“够了!”

柳老夫人直接打断了冯老夫人未说完的话,肃着一张脸,而那双眼里更是盈满了不屑。

“先不论我郑国公府立府百年,殷荣富贵从不求人,更不需要任何人帮衬,就说是冯蕲州……冯老夫人,你如此作践冯四小姐,拿她的婚姻大事儿戏,冯大人知道吗?”

“冯大人有多疼爱冯四小姐,这京中谁人不知?我今日若真接了你这庚贴,便是陷我们郑国公府于不义,更是逼着冯大人与我们为仇,你当老身蠢吗?!”

冯蕲州若当真知道,他们私下交换了庚贴定了这事,先不论他到底会不会承认这门荒唐至极的亲事,就算认了,他们郑国公府怎么有脸去认冯蕲州这亲家,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岂不是逼着冯蕲州与他们撕破脸皮?

冯老夫人到底有多蠢,才会以为换了庚贴便能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她把冯蕲州当什么,又把郑国公府,把她柳净仪当成什么?!

柳老夫人怒哼一声,寒声道:“冯夫人有精力如此算计自家孙女,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跟冯大人修复关系,冯四小姐不过是个孩子,她到底何处碍你之眼,竟值得你如此作践。”

“老身还要更衣,金嬷嬷,送冯老夫人出去!”

冯老夫人脸色难堪,张嘴想要说话,金嬷嬷却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冯老夫人,我家老夫人需得更衣,您还是先行离开吧。”

“你…”

“奴婢送您出去。”

金嬷嬷神色虽然恭敬,眼底却满是鄙夷。

她根本就不给冯老夫人开口的机会,见冯老夫人脸色铁青,人却不动弹,金嬷嬷直接伸出手来,看似是扶着冯老夫人,实则却是暗中用力,几乎是半推半拖的,直接将她送出了门外。

身后厢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冯老夫人气得险些破口大骂。

眼看着金嬷嬷站在她身前,一副赶她走的架势,冯老夫人低骂了一声“不识好歹”,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等到她气冲冲的身影没入前面的小道时,金嬷嬷才突然呸了一声,低骂道。

“不要脸的老虔婆。”

刚才冯老夫人在房中的那些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交换庚贴,什么说亲定礼,说的好像是处处替郑国公府着想,可实则不过就是想把冯四小姐往火坑里推,居然还说能让冯四小姐未过门之前,未来孙婿就纳妾娶小……

一想到冯老夫人的那些话,金嬷嬷只觉得满心的恶心。

谁家的闺女姑娘不是宝贝的跟什么似得,就算有人想要说亲,也要比对了比对,计较了计较,恨不能挑个最好的,能让自家姑娘后半生有所依靠,可她今日却是开了眼界了,居然还会有人像冯老夫人这样,上赶着把自家姑娘送上去让人作践。

这要是她的孩子,谁敢如此作践她,她非得跟人拼命不可!

冯乔和衾九一直隐藏在不远的地方,之前冯老夫人被突如其来的石子弄得差点跌倒的时候,两人就在身后不远,衾九一眼便看出来是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她便拉着冯乔走另外一边,并没有惊动暗中那人,藏在厢房右侧的一处阴影里。

两人离得并不远,柳老夫人生气时厉喝的声音不小,两人虽未将房中对话听的完全,却也大致能猜的出来,冯老夫人跟着柳老夫人来此到底是做什么的。

冯乔低笑一声,满是嘲讽道:“她倒真的是看得起我。”

那温禄弦在外的名声如何,她就不信她这个一心想要跟郑国公府攀亲,一心想要把她送出去的祖母会不清楚。

好人家的姑娘,谁舍得将其推给这么个浪荡公子?

况且她才十岁,身量都还未长开,及笄还需数年,连柳老夫人都知道她还是个孩子,她这个亲祖母倒好,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她推出去,甚至还说出那般让人不耻的话来。

她到底有多恨她,多厌憎她,才会如此迫不及待,连脸面都不要了,也要将她推进火坑?!

那个人,当真是她祖母吗?

衾九站在冯乔身后,看着冯乔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脸上也满是沉霜道:“老夫人也太过分了,她怎能如此对待小姐?!”

若是今天这些事情被传扬出去,冯乔以后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人人都只会以为,冯家女儿如此轻贱。

连亲生祖母都如此作为,谁还能看得起冯乔,那些人又会怎么看待二爷?

087 警告(月票360+)

冯乔扬扬嘴唇。

她倒是不奇怪冯老夫人会如此对她,毕竟上一世她还曾经见到过她更加疯狂,更加让人不寒而栗的样子。

只是她也没有想到,冯老夫人居然会这么蠢,豁出脸面去做如此下作的事情。

她也不想想,柳老夫人当初能一个人挑起郑国公府,在那群如狼似虎的温氏族人觊觎之中保下这诺大的家业,让得不是亲生子的郑国公对她尊敬有加,她又怎么会答应冯老夫人这种荒唐无稽的事情。

明知道他们父女两和冯府不和,明知道她的亲事冯老夫人做不了主。

柳老夫人若当真应了下来,别说是结亲了,那只会彻底与他们父女结仇。

更何况还有个郭家,柳老夫人属意的孙媳人选,从来就只有郭聆思一人。

冯乔望了一眼厢房的方向,淡淡道:“走吧,爹爹也该来接我了。”

“小姐不留下来再看看?”

“看什么?”

衾九低声道:“方才出手那人,力道刁钻老道,功夫不浅,而且他突然出手,分明是为了提醒房中之人。奴婢想,那房中除了柳老夫人,定是还有别人。”

“小姐难道忘了之前廖小姐所说,郑国公府尊西而贵的事情,能让柳老夫人如此小心翼翼不想被别人察觉的人,说不定就是郑国公府所隐藏的秘密,小姐难道不想看看吗?”

冯乔闻言多看了衾九一眼。

衾九垂着眼帘,脸上看不出半点其他神色,就像是她话中所说的不过是随口之言。

若冯乔真的只是普通的十岁小童,或许真的会因此而生起好奇之心,留下来窥看郑国公府所隐藏的秘密,可偏偏她不是。

她早就明白了,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也早就明白好奇心太重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

冯乔心中有些波动,她隐约的从衾九的话中察觉到,衾九好像十分在意郑国公府的事情。

尊西而贵,或有反意。

衾九在意的,到底是郑国公府的隐秘之事。

还是…

郑国公府是不是真的有不臣之心?

衾九被冯乔那般看着,只觉得她目光好像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一样,她不由心中微凛,抬眼低声道:“小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

冯乔收回目光,面色冷淡道:“郑国公府是否有什么隐秘,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柳老夫人既然如此行事,便是不想让人知晓,我无意探听别人隐秘之事。”

“可是小姐……”

“衾九。”

冯乔没等衾九说完,就打断了她口中的话,神色认真的看着她说道:“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并没有好处,我只想安稳生活,不想给我自己,更不想给爹爹徒惹麻烦。”

隐秘之事之所以为隐秘,便是不欲为外人所知。

柳老夫人不是简单之人,这郑国公府更是底蕴颇深。

他们若真藏有隐秘,说不定会与前朝旧事有关,刻意探听之后也许会招来天大的麻烦。

冯乔只想安安稳稳的,和冯蕲州一起好好过日子,查出是谁害她,是谁害爹爹。

除此之外,外界是是非非,她一概都不想知道。

衾九被冯乔意有所指的话说的心中一惊,猛的抬头看着冯乔时,就见到她那双之前一直带笑,看起来天真憨软的眼中只剩下一片漆黑之色。

那里面满满都是警告之意。

“小姐…”

冯乔收回目光道:“走吧,别惊动了他们。”

衾九轻抿着嘴角,见冯乔已是准备离开,她只能跟在冯乔身后,两人正准备转身离开,却不想那边的厢房门却是再次被推了开来。

冯乔连忙后退到阴影之中,刚藏好身形,便见到那边厢房之中,柳老夫人率先走了出来,而在她身旁,则是个身材消瘦,逆光站着的锦衣少年。

两人刚一出来,那隐于暗处,一直守在厢房外的人也走了出来,立于那少年身旁。

柳老夫人亲自替萧元竺系好了披风,眼里满是担忧道:“小公子回去之后,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我一定会想办法替你寻到能够医治你身子的法子。”

说完她扭头看向那守在少年身旁的人:“陆大人,烦请看顾好小公子。”

那人点点头并未言语。

少年声音清朗,如脆竹之声,却又带着丝温软。

“老夫人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老夫人也要多保重身子。”

柳老夫人听着萧元竺温软的话语,红了眼圈。

她抹了抹眼睛强笑着道:“时辰也不早了,小公子快回去吧,别惊动了别人。”

“那沅儿就先行告辞了。”

少年朝着柳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转身之时,原本背对着冯乔的面容彻底露了出来。

冯乔看着少年那张俊美却又苍白的面容,只觉得隐隐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这般容颜。

她不由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然而当她双眼扫过少年胸前,看到那锦衣之前挂着的一枚样式有些奇怪的碧玉葫芦时,瞳孔猛的一缩。

那不是……

螣蛇玉葫??

他怎么会有?!

冯乔心神震动之下,下意识的就想要上前,然而脚下刚动,身形就猛的被衾九拉住。

衾九拉着她快速朝后闪身而退,几乎瞬间就隐入了一旁的矮树丛中。

而那一边,原本站在萧元竺身旁,穿着一身劲装的陆锋,却几乎在同时转头,双眼如剑,满是锋芒的朝着冯乔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疾射而来。

萧元竺脚下一顿,疑惑道:“怎么了?”

陆锋皱眉又看了一眼,见那处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时树叶传来的沙沙声,这才收回目光,低声道:“没什么。殿下,咱们已经出来许久了,若再不回去,恐怕就会被陛下察觉。”

萧元竺闻言点点头:“走吧。”

陆锋又多看了那边一眼,微眯着眼细细扫过那处山石之后,依旧是没有察觉到有人,这才转身跟在萧元竺身后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并未走热闹的前门,而是朝着郑国公府后院的小侧门而去。

那里早有人驾车等在外面,萧元竺一出去,便直接上了车,马车缓缓行驶,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头人群之中。

088 巧合

柳老夫人见萧元竺离开之后,双眼湿润。

金嬷嬷上前扶着她劝慰道:“老夫人,今儿个可是您的好日子,殿下特地出来见您,若知道反而惹了您伤心,殿下会难过的。”

柳老夫人闻言低声道:“他是个好孩子。”

金嬷嬷听到这话也是心中忍不住叹气。

八皇子萧元竺天资聪颖,心地善良,对老夫人也极好,是个懂得感恩之人,只可惜那身子骨……

真真儿就应了一句老话,天妒英才。

“老夫人,前院应该也差不多事毕了,咱们还要过去吗?”

柳老夫人擦了擦眼角,收敛了那丝伤感:“去。”

“可您今天也累了许久了,前面有夫人和国公爷他们招呼着,不如您先歇歇。”

“我倒是想歇,可我歇了,冯四那丫头怎么办?”

柳老夫人眼底带着厌恶:“那冯家的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她今日能做到如此地步,谁知道她还有什么龌龊心思,我得守着那孩子,等冯蕲州来接她。”

先不论她看不惯那冯老夫人为老不尊,那般对待自己的嫡亲孙女儿,就说是冯乔……

在没有弄清楚她和沅卿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之前,她绝不容许那孩子出事。

当年她身份低微,护不住沅卿,后来地位相隔,她护不住沅儿,难不成如今她还护不住个冯家丫头吗?!

金嬷嬷扶着柳老夫人直接回了之前的凉亭,等到四周无人之后,冯乔和衾九才从那处树丛后走了出来。

冯乔脸上还残留着几丝愕然不解,那眼中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自觉的想要去摸自己脖颈上的东西,手中却摸了空。

她突然就了想起来,她从临安回来的时候,病重之时,身上的那些东西全部被取了下来。

冯乔手心紧握。

那个螣蛇玉葫……

她也有一个,和刚才那少年脖子上挂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爹爹说,那是娘亲留给她的遗物。

“小姐,你怎么了?”衾九见冯乔脸色微白,担心道。

冯乔紧紧抓着衣袖,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头沸腾,低声道:“没事,回去吧。”

衾九看着冯乔转身就走,不由抬头多看了那厢房一眼,这才跟在冯乔身后,两人回了前面的园中亭子。

冯乔刚一过去,郭聆思就满脸着急的迎了过来,拉着她道:“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正准备去找你呢。”

她见冯乔脸色有些不对,伸手碰了碰她软嫩的脸颊:“卿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冯乔深吸口气,强逼着自己平复下来。

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也许只是巧合而已,毕竟那螣蛇玉葫虽说样式罕见,但并不一定世间只有娘亲才有。

那螣蛇乃是上古神兽,并非谁独有,她能有,别人也能有,更何况那少年一看就非富即贵,那个随从眼神凌厉,身上更是带着只有经历过沙场才会有的煞气,这种人手里有一些稀罕东西,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冯乔扬唇露出个笑来,只是脸色依旧还是有些微白。

“我没事,只是刚才突然被一只野猫惊着了。”

郭聆思见冯乔的样子不像是有事,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刚才姨祖母还问起你呢。对了,我瞧着你祖母怎么有些不对劲?刚才姨祖母过来的时候,你祖母就板着张脸,姨祖母也好像不怎么待见她。”

“卿卿,你跟老夫人她,你们……”

郭聆思原是想要问冯乔他们搬出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说着说着,终究是没问出口。

冯乔闻言抬头,就见到斜对面的冯老夫人臭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就像是谁欠了她银子似得,而柳老夫人笑意盈盈的与周围的人说这话,却独独的漏过了冯老夫人。

她自然知道,柳老夫人必定是因为之前在后厢中的事情,对冯老夫人不待见,不过这事不好告诉郭聆思罢了。

“祖母她或许心情不好吧,最近她脾气越发古怪,不怎么待见我,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冯乔低声说道。

郭聆思闻言若有所思。

她倒是没想到其他的上面,只是想起来前几日祖父无意间提起,说冯蕲州带着冯乔搬出冯府,跟府中的人险些决裂的事情,还以为冯老夫人是为这事不高兴。

那边柳老夫人虽说是在与人说着话,可却一直在留意着冯乔,当见到她出现时,脸上笑意不由盛了几分。

“冯四丫头。”

柳老夫人突然扬声叫道。

冯乔抬头,就见到她冲着她招了招手,笑着道:“过来这边。”

冯乔想起刚才在后厢之外,柳老夫人和金嬷嬷说的那番话。

她不耻于冯老夫人的作为,不仅仅只是因为想要护着郑国公府的声誉,其中也有为她着想的成分,甚至后来,柳老夫人还言明要护着她直到爹爹来接她。

冯乔心中暖洋洋的,脸上露出酒窝,笑着走到柳老夫人身前。

“老夫人。”

“好孩子,今天玩的可还开心?”

冯乔糯糯道:“开心,老夫人府中的糕点特别好吃,乔儿吃了许多呢。”

柳老夫人顿时大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贪吃的小家伙,你若喜欢,等一下我让人替你包一些带回府去。以后若还想吃了,就来我府里,我让厨子做给你吃。”

周围的人听到柳老夫人的话都是不由一怔,就连温禄弦也是面露诧异之色。

柳老夫人这话的意思,可不像只是在哄孩子,倒像是在邀冯乔随时过府来玩。

温禄弦对自己这个祖母很清楚。

柳老夫人看似和善,对谁都笑容满面,看上去极好亲近,可只有他才知道,柳老夫人骨子里却是个极为淡漠之人。

她很少主动与谁相交,更是极少对谁动用真心,而能够让她真心相待主动结交之人,这世间不出五指之数。

父亲算一个,他算一个,宫里病弱的那一位算一个……

除此之外,就算是柳家那边的人,也未曾得她亲口相邀过府。

祖母她,怎么会突然对冯四这般示好?

089 野心(无聊无趣无所谓+)

冯乔感觉到周围众人目光,心中也有些惊愕。

她能感觉到柳老夫人说话时是真心实意的,而且她好像极为喜欢自己。

她微侧着头,看着柳老夫人异常和蔼的目光,露出米牙甜甜笑道:“谢谢老夫人,那乔儿以后一定会经常过来叨扰您老人家。”

“哈哈…”

柳老夫人大笑出声,干脆直接拉着冯乔,再叫过郭聆思,让她们两人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与别人言笑之时,她还不时的带上冯乔,让得周围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对冯乔的喜爱之情。

冯乔娇娇憨憨的,也不怯场,那脆如黄莺,娇娇嫩嫩的嗓音说着俏皮话,一时间逗得柳老夫人笑声不停。

一老一少言笑晏晏,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冯乔是柳老夫人的孙女儿。

冯老夫人只觉得这一幕碍眼极了,她怒哼一声沉着张脸,偏生那柳老夫人像是故意气她似得,时不时的朝着她这边瞅上一眼,言语说笑间处处都像是意有所指,直气得冯老夫人脸上铁青。

冯老夫人豁然站起来身来,突然开口:“今日也停留了许久,府中还有事情需要回去处理,老身就不多留了。四丫头,来祖母这里,别再叨扰柳老夫人。”

冯乔坐着没动。

柳老夫人牵着冯乔的手淡淡道:“冯老夫人先回去吧,方才冯大人已经来了消息,说他公事处理完便来接冯四小姐。”

“老夫人多虑,她与我回去后,蕲州自然会来府中接她。”

“可是冯大人说,最近因临安之事,郊外涌入了不少灾民,城中夜里已经宵禁,从冯府再去五道巷未免麻烦。他最迟再过半个时辰便能过来,不如老夫人先行回府,我定会好好照顾冯四小姐,直到冯大人来接。”

冯老夫人一口气噎住,整个人气得差点仰倒。

见其他人满脸古怪的看着她,像是奇怪那冯蕲州为何这么处处防着她这个亲生母亲,连女儿都不放心让她带走,冯老夫人只觉得自己半点脸面都无。

她怒气冲冲的看着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半点不示弱,反而还干脆揽着冯乔在怀中,以示亲昵。

冯老夫人抬眼去看冯乔:“四丫头,过来。”

冯乔低垂着头,仿佛有些害怕冯老夫人似得,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柳老夫人顿时将冯乔揽紧了一些,没好气的道:“冯老夫人何必吓唬一个孩子,老身既然答应了冯大人,便定会护着她等冯大人来接。”

她轻声安抚着冯乔:“好孩子,别怕,老身护着你,看谁能把你带走!”

冯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见着冯乔缩在柳老夫人怀里,半点都不理会她,气得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冯妍看出了柳老夫人和冯老夫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连忙站起身来,匆匆忙忙的朝着柳老夫人行了个礼,然后就快步朝着冯老夫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冯老夫人走的极快,脚腕处方才扭伤的地方生疼,可她却只觉得如芒在背,仿佛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

她恨不得能立刻离开郑国公府。

“祖母,祖母。”

冯妍追上冯老夫人,嘴里微微喘气道:“您这是怎么了,柳老夫人她为何突然这般对您……”

“闭嘴!”

冯老夫人狠狠瞪了冯妍一眼,怒声道:“别跟我提姓柳的!”

冯妍像是被她凶恶的语气吓到,脸色刷的变白,有些怯生生的看着她。

冯老夫人缓了缓气,神色依旧是难看,却好歹没再冲着冯妍发火,只是沉声道:“还不快走?”

冯妍连忙轻应了一声,上前扶着冯老夫人。

两人匆匆向前之时,冯妍回头看了眼身后窝在柳老夫人身旁的冯乔,眼底有些嫉妒,然而转瞬便松了口气。

祖母如此气恼柳老夫人,柳老夫人更是不待见祖母,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门亲事肯定是没戏了,也就是说……

她不用嫁给温禄弦了?

她也不会再变得和梦中一样,那般狼狈凄惨?

冯妍眼底升起抹欢喜之色,而紧跟着,就是那升腾而起浓浓的野心和止不住的欲望……

她知道将来的事情,而那梦中,她更是隐约看到了一些东西。

是不是,她就能够趋吉避凶?

是不是,她就能比其他人所有人都早先一步?

如果真是这样,她能够平步青云,她能够让冯乔不得翻身,她更能够得到她所想要得到的一切,包括……顾煦……

冯老夫人带着冯妍走后,柳老夫人轻哼了一声,眼里全是掩不住的不屑。

旁边有人试探着道:“老夫人,您跟冯老夫人这是……”

“没什么,她想走,我总不能拦着。”

那人闻言还想再说话,谁知道就迎上了柳老夫人淡淡的一瞥。

柳老夫人虽然脸上带笑,可那目光中却暗含警告之色。

那人连忙心中一紧,顿时便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不敢再探听八卦之事,得罪了柳老夫人。

而郭聆思敏感的察觉到,柳老夫人对冯乔和冯老夫人的态度迥异,这其中恐怕是出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见亭中空气凝滞僵硬,她故意在旁缓和着气氛,娇声道:“姨祖母,您老人可不能偏心,聆思也喜欢您府上的糕点,您不能只顾着卿卿,就忘了聆思~”

柳老夫人闻言顿时笑了:“你个小丫头,姨祖母什么时候缺了你的好东西,金嬷嬷,快吩咐下去,让后厨再多做一份点心,给表小姐带走,要不然这丫头得怨我老婆子不疼她了。”

“姨祖母!”

郭聆思撒着娇抱着柳老夫人的胳膊,一脸不依的娇嗔。

旁边一众人见柳老夫人大笑,这才也都是跟着笑了起来。

冯乔在郑国公府待到了将近酉时,冯蕲州才匆匆赶来。

他身上官服未褪,入府之后,先是给柳老夫人贺了寿说了几句吉祥话,又与郑国公见礼,在郑国公府里待了一会儿后,这才带着冯乔告辞离开。

090 身份(月票400+)

等马车离开了郑国公府后,冯蕲州才上下打量着冯乔。

“到底怎么回事,今日行刺之人可是之前的那些人?”

冯乔看了眼衾九,见冯蕲州居然没有避开她问话,便知道衾九大约也是知道她之前几次被人暗害的事情。

冯乔靠在小榻上,揉了揉脸颊道:“应该是同一批人,目的明确,冲着我而来。”

“他们好大的胆子!”

冯蕲州满面寒霜,狠狠一拍车窗,那车壁竟是都摇了摇,吓了外面正在赶车的左越一跳。

冯乔见状软声道:“爹爹别气了,今日幸好有衾九在旁护着我,才没让他们得手,若非如此,怕是郑国公府这场寿宴也得因我而砸了。”

冯蕲州闻言眼中全是沉怒之色。

他早知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却没想到,那些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混进郑国公府里动手。

如果他没有找人保护卿卿。

如果不是衾九在卿卿身旁。

冯蕲州一想到那后果,整个人如同绷劲的弓弦,一触即断,眼中全是阴霾。

“爹爹……”

冯乔原是想跟冯蕲州说她今日的发现,说那些人好像是冲着她这张脸来的,可她却是突然看到一旁的衾九。

想起衾九在郑国公府里,鼓动她去探听柳老夫人和那神秘少年的隐秘,而且像是对郑国公府的事情太过关心,冯乔又将话头收了回去。

冯蕲州见她欲言又止,皱眉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说,爹爹之前是否去过镇远侯府了?”

冯蕲州见冯乔突然话题飞转,隐约知道她大概是有什么事情不好在这里说,也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道:“去过了。”

“那爹爹当时可有备礼?”

“当然有,我将从你大伯那里取回来的那方赤珠炎墨砚台,和徐夫子的万鹤朝阳图一并送了过去,亲自谢过了廖家世子,怎么了?”

冯乔闻言狠狠一磨牙,她就知道廖楚修那斯肯定没安好心。

什么南陵特产云绞纱,什么冰丝锦的帕子,那一方赤珠炎墨砚台就足够抵了他那日所有的东西,更何况还有那徐夫子亲笔的万鹤朝阳图,单是那一副画,换下的衣裳把他埋了都绰绰有余。

那王八蛋堂而皇之的收了她爹的谢礼,之前在郑国公府的时候,他到底哪来的脸,居然还好意思来找她要债,嘲讽她世道艰难,人心不古?!

“爹爹以后记得要离廖楚修远一些。”

冯蕲州纳闷:“为什么?”

“他不是好人。”

冯乔没好气的说道,廖楚修就是个彻头彻尾洁癖龟毛讨人厌,让她恨不得一巴掌糊他脸上,扇的他找不到东南西北的王八蛋!

回府之后,冯乔便拉着冯蕲州回了自己房间。

衾九隐约的感觉到了冯乔对她的排斥,很是自觉的送了茶水之后,便冲着两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等到衾九走后,冯蕲州才有些皱眉道:“卿卿,你跟衾九这是?”

冯乔走到一旁的梳妆柜前,像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闻言直接说道:“爹爹,衾九是什么人?”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衾九好像有些问题。”

冯乔并没有隐瞒,将之前在郑国公府之中,廖宜欢如何发现郑国公府表里不一,暗地里尊西而贵,甚至保留前朝旧俗,后来她们跟着冯老夫人去到后厢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次。

等到说完之后,她才开口道:“当时廖姐姐说到郑国公府的事情时,我就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后来在后厢时,她还特地鼓动我去探听郑国公府的隐秘,而且一再提起郑国公府尊西而贵的事情。”

“爹爹,我虽然不知你是从何处寻来的她,但是我总觉得她好像太过关注一些不该关注的东西,她似乎是特别在意,郑国公府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冯乔说道这里,手中翻找的动作一顿,突然扭头道:“爹爹,衾九她该不会是宫里那位的人吧?”

冯蕲州身份特殊,手中权势过大。

永贞帝看似对他十分信任,甚至于处处倚仗于他,可是自古帝王薄情,再加上永贞帝本身多疑善忌,他怎么可能会真正的去信任其他人?

如果衾九真是永贞帝放在冯蕲州身边的棋子,那她如此在意郑国公府是不是有反心,倒也能说的过去。

冯蕲州被冯乔这神来之笔的一语给说的怔住,随即失笑道:“胡说什么,陛下的确在我身边放的有人,但不是衾九。”

冯乔微侧着头。

不是衾九,那她为何会那般古怪?

冯蕲州似乎是看出了冯乔眼中疑惑,轻声道:“你不必怀疑,衾九的身份的确特殊,但是爹爹很清楚她的底细,不论她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心思,她都不会伤害我们父女,更不会对你不利。”

“你只需要记得,你可以全然信任衾九,以后所行之事,对她也不必有所隐瞒。”

冯乔听到冯蕲州这般笃定,衾九绝不会伤害他们,不由微眯着眼若有所思。

爹爹和她之间,本不该有隐瞒之事,可是他却只是说衾九不会伤害她,却并没有说出衾九的身份来。

难道衾九的身份有问题,让得爹爹连对她也不便细说?

如此在意郑国公府是否会造反,武功高强且心思敏锐,而且衾九言行举止间完全不像是普通人,举手投足间,倒更像是那些养自高门大户的贵女。

衾九,衾九…

冯乔默念了两次衾九的名字,心中若有所思,面上倒是并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的身份。

她相信冯蕲州能处理好这些事情,既然爹爹说了衾九值得信任,那必定是能够信任之人。

冯乔扭头继续在梳妆柜前翻找起来,那一个个看上去十分金贵的盒子被打开之后,她每每都只是匆匆一扫而过,就又继续去寻另外一个,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冯蕲州见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遍,那梳妆台前摆放着一堆盒子,而冯乔却已经蹲着去翻地上的箱子。

他不由奇怪道:“卿卿,你在找什么?”

091 遗物(月票440+)

冯乔皱眉:“我在找坠子,爹爹,娘亲留给我的葫芦挂坠不见了。”

冯蕲州脸色微变,猛的起身道:“你说螣蛇玉葫?”

冯乔点点头:“我从临安回来后迷迷糊糊时,那坠子便被取了下来,爹爹,你可有帮我收起来?”

冯蕲州脸色彻底变的难看。

那螣蛇玉葫是他亡妻留给女儿唯一的遗物,这些年一直都戴在冯乔身边从未离过身,就算冯乔病重,那玉葫又不耽误病情,他怎会突然替她取下,自己收起来?!

冯乔看着冯蕲州脸色,便知道那东西不在冯蕲州手上。

她脸上顿时也出现些急色,连忙扬声叫道:“红绫,趣儿!!”

门外红绫和趣儿一直守着,衾九也远远站在廊下,听到冯乔叫声,三人都是连忙走进了房里。

红绫一眼便看到那被翻得到处都是的首饰盒,还有散落在地上的那些被打开的箱子,她不由微怔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们可有见到过我原来带在脖子上的那个碧玉葫芦?”

“奴婢不知。”

红绫低声道,她之前一直都在外院伺候,孙嬷嬷生怕她们这些丫鬟被小姐看重,夺了她的宠,所以根本就不让她们靠近小姐身前。

后来孙嬷嬷被关起来之后,小姐身边无人伺候,二爷才将她提拔上来,贴身伺候小姐。

她入冯乔房中伺候时,就未曾见过什么碧玉葫芦,又怎能知道去了何处?

冯乔扭头看向趣儿。

趣儿低声道:“小姐说的可是那个模样古怪,上面有条蛇的葫芦?”

冯乔连忙点头:“你知道在哪?”

“奴婢不知道,那时候小姐刚从外面回来,又重病在身,孙嬷嬷一直在照顾小姐。她嫌弃奴婢笨手笨脚,不许奴婢靠近,后来奴婢还以为小姐自己把葫芦收起来了。”

趣儿迟疑道:“小姐,那个葫芦会不会在孙嬷嬷手里?”

冯乔闻言彻底沉下了脸。

那孙嬷嬷是什么人,她从她房中拿走的东西几乎全部都卖掉,替她那个嗜赌如命的儿子还了赌债。

那螣蛇玉葫所用的材质乃是最顶级的翠玉,品相都属极品,如果真是到了她手上,又怎么可能还能保得住?!

“爹爹,孙嬷嬷在哪里?”

冯蕲州满脸寒霜,冯乔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得到,他什么都没多说,转身便让带着冯乔出了房门,让左越带着他们去了关押孙嬷嬷的地方。

当初他们父女从冯府搬出来时,冯蕲州便命云生将孙嬷嬷一并带了出来。

孙嬷嬷身为冯乔的奶嬷嬷,本该是最照顾冯乔之人,可她却跟刘氏一起,欺上瞒下,窃取冯乔房中财物,甚至伙同刘氏骗走了程云素留给冯乔的嫁妆,再加上她曾被人买通,在冯乔饭食之中下毒。

冯蕲州虽未要她性命,却也没让她好过。

从被送到五道巷的宅子里开始,孙嬷嬷便一直被关在后院柴房之中,见不得天日。

府中小厮会每天送一餐饭食给她,让她既饿不死,却又吃不饱。

短短不到一月时间,孙嬷嬷整个人就饿得脱了形。

她两颊凹陷,颧骨突出,尖瘦的下巴上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一条口子,早已经结痂。

此时她一头花白长发杂乱的披在脑后,嘴唇干裂,正捧着一只破碗,喝着里面几乎见不到米粒的稀粥,双眼黯淡的蒙上了一层灰色。

她曾经想过去死,可她却不敢。

二爷说过,她若是死了,他便让她儿子,让她男人,让她整个亲族为她陪葬。

孙嬷嬷艰难的吞咽着碗里的稀粥,胃里一阵火烧般的疼痛,每咽下一口稀粥,她眼里便湿润一分。

她怀念当初在小姐身边的时候,小姐依赖着她,二爷信任着她,整个二房没有主母,她一人便能定下所有的事情。

她本该风风光光的度过晚年,可是这一切却都被她亲手毁了。

孙嬷嬷哽咽出声,一边哭,一边抱着碗拼命的吞咽。眼里的眼泪砸落在碗里,混着那些浑浊的米粥,被她全数咽了回去,而孙嬷嬷就那般一边狼狈吞咽,一边泣不成声。

房门被突然推了开来,孙嬷嬷连忙大口大口吞咽着剩余的稀粥,一边边哭边声音沙哑的哀求道:“我没有寻死,我会好好活着,求你……求你告诉二爷,让他放过我的孩子……”

“放过他们……”

门外没有声音,只听到几人的脚步声传来。

孙嬷嬷费力的扭头朝着门外看去,眼前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她眼睛一直流泪。

她拼命的睁大眼睛,不顾那刺眼的光芒,当看清楚那逆光而站逐渐靠近的几人时,孙嬷嬷手里一松,那原本捧着的碗“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米汤撒了她一声,那碎片甚至割裂了她手心。

孙嬷嬷却不管不顾,她拼命的撑着地面,连滚带爬的朝着门口爬了过去,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在冯乔身前,嚎啕大哭。

“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小姐,我求你饶了我,饶了我这条狗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冯乔看着瘦的皮包骨头,狼狈肮脏的孙嬷嬷,几乎要认不出来她原本的模样。

眼前的她就那般趴在地上,凄惨哀求,哪还有半点上一世将她送回冯家时,拿着刘氏递给她的那叠银票,对着她说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时狠心绝情的模样。

“小姐,我求求你,奴婢求求你,看在奴婢照顾你那么多年的份上,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奴婢是你的奶嬷嬷啊,奴婢求你了,求你……”

孙嬷嬷伸手想要去抱冯乔的腿,一旁的衾九却早已经挡在她身前,一脚将孙嬷嬷踹翻出去。

孙嬷嬷吃痛之下,抱着手惨叫出声。

冯乔看见她凄惨模样,伸手止住了衾九还想要继续出手的动作,就那般走到孙嬷嬷身前,对着她沉声道:“孙嬷嬷,你既说你知错了,那我问你,你将我原本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碧玉葫芦弄去了何处?”

092 心狠

孙嬷嬷脸色一僵。

碧玉葫芦…

“怎么,嬷嬷一直贴身照顾我,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东西吧。”

冯乔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嬷嬷:“还是嬷嬷知道,却不愿意告诉我?”

冯蕲州站在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说道:“那玉葫乃是夫人留给小姐的遗物,孙嬷嬷若是不清楚去了哪里,不如我去问问你家中其他人,想必他们应该知道玉葫的下落。”

“只是我这人向来粗莽,他们若有损伤,便怪不得我了。”

“不要,不要找他们,我知道,我知道!”

孙嬷嬷原是不想开口,可当听到冯蕲州说要去寻她家人。

一想起他的手段,孙嬷嬷心中发寒顿时不敢隐瞒,连忙急声道:“那玉葫是奴婢拿了,奴婢看见其成色极好,家中又急缺钱财,所以就……就……”

“就如何?”

“就拿去外面卖了。”

孙嬷嬷因为心虚,说话时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冯乔脸上站的极近,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猛的上前一步,眼中满是厉色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卖了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

孙嬷嬷吓了一跳,被冯乔那般看着的时候,只觉得她眼中的森寒仿佛出笼的恶兽,几欲噬人,那双眼睛更是如刀芒一般,刺得她脸皮生痛。

她整个人吓得簌簌发抖,一把抱住冯乔的腿大哭道:“小姐,小姐你饶了奴婢,奴婢是猪油蒙了心,小姐…”

冯乔一脚踹开她,寒声道:“你把东西卖去了何处?”

“城中,城中的宝月楼。”

冯蕲州转身朝着左越看去,左越连忙点点头,脚下疾走便快步朝着府外而去。

冯乔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孙嬷嬷,转身便和冯蕲州准备离开。

孙嬷嬷见他们要走,眼中闪过抹急切之色,她不要留在这里,她不要!!孙嬷嬷顾不得害怕,连滚带爬的扑在两人脚下嚎啕大哭。

“小姐,小姐你别走,奴婢知错了,小姐你饶了奴婢吧。”

“奴婢只是贪心,奴婢真的不敢害你,你若真不饶奴婢,那便杀了我吧,奴婢用这条老命向小姐赎罪,只求小姐能让二爷放了奴婢的家人,放了奴婢的儿子,就看在奴婢伺候小姐一场的份上。”

“奴婢求小姐了,求求您了…”

冯蕲州脸色不大好看,就连衾九也是微微抬头,两人都怕冯乔会因孙嬷嬷的话而心软。

谁知道冯乔闻言却是突然轻笑了起来,她嘴角上扬,嘴里轻飘飘的道:“好啊。”

孙嬷嬷大喜过望,然而冯乔接下来的话却让得她彻骨寒凉。

“孙嬷嬷既然想死,那卿卿怎能不成全你。你也算是伺候我一场,看在往日的主仆情分上,我给你自己选择死法,如何?”

“白绫,毒酒,还是刎喉…也不对,那样的死法好像太难看了些,要不然就贴加官好了。”

“只需用几张薄薄的桑皮纸,浸湿了贴在嬷嬷脸上,一层一层的盖住嬷嬷口鼻,嬷嬷便会呼吸受阻,慢慢儿的脑中一片空白,如登仙界,毫无痛苦的送您上路,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听人说,等到那人窒息而死后,只需将人脸上的桑皮纸取下来,便如同拓印了面容一般留下一张活生生的面皮。到时候卿卿便将其送回嬷嬷家中,也好让您儿子,让您的家人每一日都能见着你,就好像你一直都活在他们身边,可好?”

“你,你…”

孙嬷嬷吓得浑身发抖,听着冯乔的声音,她便感觉到好像是有人捂住了她口鼻,而冯乔每多说一句,她的呼吸就愈发急促,整张脸不知不觉间已然煞白。

冯乔缓缓蹲下身子,她顿时如同惊弓之鸟,撑着地面忙不迭的后退。

“嬷嬷这般害怕做什么,不是你说的吗,要用这条命来赎罪,只求我和爹爹放过你的家人。你可是我的奶嬷嬷,我怎能不成全你?”

“你放心,你死之后,我必定会让爹爹放过你家人。”

冯乔说完后扭头淡声道:“衾九,去准备好东西吧,好好的送嬷嬷上路。”

衾九还未应声,孙嬷嬷就已经吓得大喊出声。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

“鬼,你是鬼……你不是小姐,你不是!”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她瘫软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不断叫嚷,双腿间更是流出黄色水渍。

冯乔看着披头散发,像是被吓得神志失常的孙嬷嬷,笑着站起身来,眼中却清冷的吓人。

求死?

她当初也求过,那种痛苦,那种折磨,那种恨不得去死的绝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孙嬷嬷拿家人当借口,拿她的儿子当借口,便以为她便会心软,落到如此田地却还不忘挑拨她和爹爹的关系,她当真以为她只是十岁孩童,什么都不懂,只因为她三两句哀求便会心软吗?

爹爹再狠,却从未伤过无辜之人。

爹爹行事再绝,却也从未去朝着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伸手。

可是孙嬷嬷呢?

她却是把自己的荣华富贵,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她口口声声喊着她知道错了,喊着让她看在她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次,可她哪怕有半点良知,哪怕有半点惦念着这份主仆之情,上一世也不会为了区区数百两银子,就将好不容逃出去的她再次送回冯家那个狼窝。

任由她哭喊哀求,任她跌入绝望,几近疯狂,她却自顾自的数着银子,笑眯眯的告诉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她这般自私凉薄之人,爱惜她自己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若自己无忧之时,她自然会记着家中之人,帮衬一把;

可事关自己安危,她又怎会真的因为她的儿子,她的丈夫家人,便将自己的命也交送出去,只为护他们周全?

“衾九,替孙嬷嬷好好收拾一下,将她带来房中,我有事要问她。”

冯乔看了眼像是疯了似得,蜷缩在地上的孙嬷嬷,淡淡道:“当然,如果她已经疯了,回答不了我的问题,那便直接送她上路,让她黄泉路上好走。”

093 指使

孙嬷嬷浑身一僵,如同被人卡住了喉咙,嘴里的嘶喊声猛的停住。

冯乔见状冷哼一声,转身看着冯蕲州时,眼底却有些忐忑。

她怕爹爹觉得她心狠手辣,觉得她狠毒无情,谁知道入目所见的,却依旧是饱含宠溺和温和的眼神。

冯蕲州不仅丝毫没觉得她这般模样可怕,反而欣慰于自家闺女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耳软心软,甚至想着以德报怨之人。

心狠些好,心狠便不易受伤。

心狠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在将来或有可能出现的乱世之中求存。

冯蕲州伸手鼓励似得摸了摸冯乔的头发,对着旁边之人说道:“照着小姐吩咐的去做,若是神智清楚,便打理干净带去让小姐问话,若神智已无,就用贴加官送她上路。”

“爹爹…”

“走吧,这里不干净,回去后让趣儿替你净净手。”

冯蕲州拍拍她的头,笑着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冯乔看着冯蕲州高大的背影,脸上缓缓绽放出灿烂至极的笑容。

她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轻松,她知道她不必在爹爹面前隐瞒,她更知道,爹爹对她的溺爱,远非她所以为的那般肤浅。

“爹爹,等等我。”

冯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提着裙摆快步朝着冯蕲州身后追了过去,然后拉着他的手撒娇而笑。

——————-

回了房中之后,也不知道冯蕲州是对冯乔的手段有了了解,还是觉得以她的心性,已经足够处理这些事情。

孙嬷嬷收拾干净,被人带到冯乔房中时,冯蕲州已经去了书房。

冯乔就那么靠在软塌上,小小的一团蜷在那里,她伸手杵着下巴,一双星眸微暗,粉唇轻抿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嬷嬷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后,亲眼见识过了冯乔的手段,对她再无半点轻视。

她被衾九半提着衣领带到堂前时,看到蜷着腿缩在榻上的冯乔时,双腿一软,直接“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她身前。

冯乔缓缓回头。

“孙嬷嬷,你可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孙嬷嬷满脸茫然。

冯乔用手杵着下巴,手指轻点着脸颊,神情浅淡道:“你在我房中已经十年,娘亲在世时,便由你照顾我,娘亲走后,这房中更是几乎任你作为。”

“你之前屡次向房中私库下手,拿了不少贵重东西,可却从来没胆子动我随身之物,这次怎么突然有这么大胆子,敢取了我的玉葫拿去换钱?”

孙嬷嬷瞳孔一缩,连忙低着头呐呐道:“是奴婢一时糊涂,见那玉葫成色极好,想必能换不少钱,所以才鬼迷了心窍…”

“呵。”

冯乔一声轻笑,惊得孙嬷嬷汗毛都几乎要竖起来。

“是鬼迷心窍,还是有人指使?”

孙嬷嬷猛的抬头,神情中带着些慌乱:“没有,没有人指使,小姐,奴婢真的只是鬼迷了心窍,才会拿走玉葫,奴婢不敢撒谎…”

“衾九。”

冯乔淡漠扬唇。

一旁的衾九几步上前,直接拉着孙嬷嬷的胳膊,猛的朝后一扭,就听到“咔”的一声,紧接着孙嬷嬷便惨叫出声。

“那玉葫是娘亲留给我的遗物,如今被你弄丢,我很不开心呢,嬷嬷你说,该怎么办呢?”

冯乔笑的温柔,孙嬷嬷却是疼的满头大汗。

她脸上煞白,颤抖着嘴唇哭声道:“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真的只是一时贪心才会拿了玉葫,奴婢……啊!!”

没等她说完,衾九再次折了她一条胳膊。

孙嬷嬷惨叫着瘫软在地上。

冯乔放下手来,舒展着手心看着那上面的纹路,轻笑道:“我曾经听人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刑罚极为好玩,先找一口大瓮,里头放满陈年老酒,然后将人削了四肢,剜了眼鼻,截了唇舌置于其中,三日方能骨醉。”

“孙嬷嬷,你可想要试试?”

孙嬷嬷面色如土,她满脸惊惧的抬头嘶声道:“你,你怎敢…”

“我有何不敢?”

“你是我冯家家奴,却勾结外人,犯上弑主,我就算一寸寸的剥了你的皮,又有谁敢质疑半句?”

孙嬷嬷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可你如此对外,世人定会骂你阴狠歹毒,你要为我赔上你的声名!!”

“呵,声名?我冯乔这一世最不在意的,便是这东西,世人如何看我,与我有什么关系,况且你死在我冯家后院之中,谁人知道你死前遭遇过什么,难不成,你还期待着那个允诺你滔天富贵的人,能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救你?”

冯乔笑得嘲讽:“他如此藏头露尾,只敢在暗处害我,他又怎会为了你这么个弃子,而暴露自己。”

孙嬷嬷紧咬着嘴唇,那瘦的皮包骨头的脸上满是惊惧。

“你可知道,自从你被爹爹拿下之后,府中进了多少回刺客,又有多少人想要在你饭食之中动手脚?若不是爹爹命人看着你,若不是有人在暗中护你这条命,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当初与你合谋之人,燕红已死,那拐走我的王三也淹死在了护城河里,他们两人,连带着各自满门,无一活口。”

“你确定你还要替那个满心想要取你性命的人守着秘密,等着他来灭你的口,还是等着他来对你斩草除根?”

孙嬷嬷被冯乔凉凉的话语吓得浑身直哆嗦,她瞪大了眼,嘴里不断低声道:“不会的,他不会的,他答应了会救我,他不会让你杀我的……”

冯乔见她还不死心,直接冷声道:“既然你还想着那人来救你,那我便成全你。衾九,给我斩了她手脚,剜了她眼鼻,我倒是要看看,能让你这么忠心耿耿,到死也要护着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是,小姐。”

衾九听到冯乔的话,手腕一转,掌心便多出把匕首。

她毫不迟疑的挥手便朝着孙嬷嬷胳膊上斩去,那寒光刺眼,凌厉的刃面划破空气时,甚至传出刺耳的声音。

孙嬷嬷吓得尖叫出声。

“啊!!!”

“不要,不要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094 往事(月票480+)

衾九去势猛的顿住,那匕首堪堪停在了孙嬷嬷胳膊上。

匕首锋利无比,前端已然划破了皮肉,鲜血横流。

孙嬷嬷整个人吓得蜷缩成一团,双手被折了之后动弹不了,她只能一边哭,一边嘶哑叫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是有人跟我说,小姐的碧玉葫芦价值连城,只要我偷偷拿走,他便给我三千两银子。”

冯乔神色一震,厉声道:“那人是谁?”

“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他每次来见奴婢的时候,都是穿着披风罩着头,奴婢根本就看不清楚他样貌。”

“你们联系多久了,那人从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四年前…”

四年前。

原来那么早就有人找上了孙嬷嬷?

四年……

她记得娘亲去世的时候,就是在四年前!

冯乔紧紧抓着掌心,沉声问道:“他第一次找你的时候,是为了什么,娘亲的死可和你们有关系?”

孙嬷嬷猛的抬头,哭着尖声道:“奴婢没有害过夫人,夫人的死和奴婢没有关系。”

“那人第一次找上奴婢的时候,夫人就已经去了,他只是交给奴婢一包药粉,让奴婢下在小姐的膳食里面。奴婢拿着那药物偷偷出去问了,大夫说,那些药吃了以后并不会致死,只是会让小姐身子孱弱,缠绵病榻而已。”

“当时夫人刚去,二爷将小姐看的如同命根子一般,旁人根本近不得身,更有大夫时常入府,奴婢根本就不敢动手,那人也像是知道不能得手,便再也没出现过。”

“直到两年前,奴婢的儿子突然嗜赌,那些赌坊的人拿着刀子架在奴婢儿子的脖子上,让奴婢拿钱赎人。那人又突然出现,他给了奴婢一大笔银子,让奴婢赎回了儿子,他又给了我同样的药物,再次让奴婢将其下在小姐的膳食里。”

孙嬷嬷哭得凄惨,哽咽着断断续续的将之前的事情全部吐露了出来。

冯乔听着孙嬷嬷的话,面上露出抹恍然之色。

难怪她前两年身子突然不好,虽不至于缠绵病榻,可是却时时无力。

那时候冯蕲州忙于朝政之事常不在府中,祖母虽会请大夫入府,可却大多都只是敷衍而为,那两年里,她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呆在府中,极少外出。

那人如此作为,是想要将她困在府里,让她见不得天日?

冯乔轻抿着嘴唇:“后来呢,济云寺之事可是你们合谋,燕红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早就被人收买?”

孙嬷嬷点点头,眼泪直流。

“燕红的弟弟在老家犯了事,不小心杀了人,那人将她弟弟保了出来,燕红便答应帮他。”

冯乔见状冷笑:“你们倒是聪明,处处害我,却还想着嫁祸给刘氏,若不是你贪心不足,明明收了一份钱财,却还贪我私库中的东西,我恐怕至今都还被你蒙在鼓里。”

“这次玉葫的事情,那人是什么时候吩咐你的,又是让你如何做的?”

孙嬷嬷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通通说了,此时也豁出去了不敢隐瞒。

“就在小姐从临安回来后第三日,那人便找到了奴婢,他说让奴婢将小姐的玉葫偷走,以前所有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他还给了奴婢三千两银子和一枚假的玉葫,让奴婢送去了宝月楼,他说此事办妥之后,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来找奴婢。”

孙嬷嬷说完之后,抬头看着满面寒霜的冯乔,哭声道:“小姐,奴婢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奴婢不敢撒谎,求小姐饶了奴婢,饶了我吧……”

冯乔心神震动,只觉得原本就不清明的事情,如今更是乱成一团。

娘亲的死,她数次遇险。

那螣蛇玉葫到底有什么隐秘,那出现在郑国公府的少年又是什么人?

她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是冯家的孩子,为什么会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害她,甚至那般想要毁了她这张脸……

等等,脸?!

冯乔猛地瞪大了眼,突然想起那少年让她觉得隐约熟悉的容颜。

那眉,那眼,那神情……

冯乔顾不得地上哀嚎的孙嬷嬷,快步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一把拨开面前的那些锦盒,死死的看着露出的那面铜镜里倒映出来的容颜。

眸若漆墨,长眉若柳,挺翘的鼻梁下,樱红小嘴轻抿。

她缓缓伸手,就那般轻轻的捂住口鼻,那铜镜中隐约有些模糊的眉眼,竟是和之前那少年回眸时露出的半张脸相似极了。

冯乔有些慌张的放下了手,脸色瞬间煞白。

衾九见着冯乔好像是受了惊吓摇摇欲坠的样子,连忙闪身上前扶着冯乔,急声道:“小姐,你怎么了?”

冯乔紧抿着嘴唇。

不会的,怎么可能。

一定不是的,她怎么可能不是爹爹的女儿。

那少年……

他只是有些像她而已,他们只是有一些相似而已。

不会的,一定不是她想的那样!

冯乔推开衾九的手,心口紧的发疼,面上却冷的看不出分毫。

她扭头看着孙嬷嬷低声道:“看在你曾经照顾我一场的份上,我会保住你性命。从明日起,我会让爹爹将你安置在别的地方,你只要安安稳稳,不动旁的心思,等到我和爹爹抓住了那暗中害我之人,我便放你离开,可你若再敢做什么手脚……”

“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一定好生待着,绝对不敢再起什么心思。”

“行了,下去吧。”

孙嬷嬷大喜过望,连忙趴在地上不断用头磕地:“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把她带出去。”

冯乔忍着厌恶对着衾九说道。

衾九迟疑了片刻,原是想要问冯乔为何会放过孙嬷嬷,她如此出卖主子,就算杀了也不为过,但是当她抬头见冯乔脸色不好,便咽下了心头疑惑,只是顺手替孙嬷嬷接上了手骨,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带着她就想要退出去。

两人刚走到门边,身后却突然传来冯乔的声音。

“孙嬷嬷,你入冯府多长时间了?”

孙嬷嬷扭头:“奴婢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奴婢就已经在府中伺候了。”

“那你可知道我娘亲的事情,还有我外祖家,你可知道我外祖家在何方?”

095 夫人(月票520+)

孙嬷嬷闻言面露茫然。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只记得当年夫人入府的时候,二爷还不是都转运使,他奉皇命去南地办差,一去就是四年,等他从南地归来的时候,身边就带着夫人。”

“当时老夫人已在京中替二爷挑选了一门亲事,是严于侯府中三房的嫡次女,可是二爷却说夫人是他明媒正娶拜过堂的正妻,绝不休弃,然后亲自去严于侯府里负荆请罪,退了亲事。”

“老夫人为此曾跟二爷大闹了一场,更是以死相**着二爷休了夫人,二爷不应,带着夫人搬了出去,还是后来大爷劝说,说当时二爷在南地有功,回京便要加官进爵,若那时闹出后宅不宁的事情,那官职便黄了,再加上当时夫人腹中已有七个月身孕,老夫人才勉强让夫人入了府。”

冯乔从来不知道这段过往,更不清楚原来当初娘亲嫁入冯府的时候,冯家的人就如此不喜欢她。

“那我外祖呢,你可知道我外祖家在何方?”

孙嬷嬷摇摇头。

“当年二爷只是说,夫人是南地柳城一户程姓富商的独女,那程家人对他有恩,只是程家惨遭横祸,在一次外出时遇到了劫匪,程老大人和老夫人皆是死于意外,只留下了夫人一人。”

“夫人入府之后,从未与娘家人来往,更无人来探望过她。夫人性子冷清,从不理府中诸事,也从不与老夫人一同出门应酬,她只守着榭兰院半步不出。”

“生下了小姐之后,夫人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后来夫人骤然辞世,二爷悲痛欲绝,抱着夫人的尸身数日不曾进食,老夫人一气之下,还让大爷毁了夫人的尸身,二爷为此还差点杀了大爷……”

孙嬷嬷是冯府里的老人。

她原是伺候冯老太爷的,后来伺候二爷,再后来跟着二夫人,再到冯乔出生。

二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她便被派去照顾冯乔,一直到现在。

府中的事情,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当年冯老夫人为了二夫人的事情与冯蕲州争吵,闹的可谓是惊天动地,那场面她更曾亲眼目睹。

后来二夫人突然身亡,那一场大火,不仅烧毁了二夫人的尸身,也彻底烧毁了老夫人和二爷之间的母子之情。

以往二爷无论做什么,哪怕是再不喜欢老夫人的强势,再不喜欢老夫人事事插手,他也会有所顾忌,甚至会妥协避让,可就是那一次之后,二爷在面对老夫人时,再也没了当年的模样。

就连她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二爷之所以到后来还留在府中,还顾着冯府众人,不过是为着还年幼的冯乔,为着那一丝仅剩下的血脉亲情而已。

冯乔听着孙嬷嬷缓缓说着当年的事情,听着那些她不知道的过往,听着冯老夫人居然让人毁了娘亲的尸身,让她尸骨无存,眼中渐渐浮起一抹煞气。

衾九带着孙嬷嬷下去,将她送回了之前的柴房,而冯乔则是在房中站了一会儿,目光幽幽的看着外面渐黑的夜色许久,这才起身去了冯蕲州的书房。

正院,书房之中。

冯蕲州坐在椅子上,正整理着今日在刑部审问邱鹏程后,得出的一些消息。

沧河绝提之前,临安官仓之粮便被邱鹏程私自挪用,冒充私粮贩卖换取银钱。

沧河决堤,官仓无粮,邱鹏程无力赈灾,致使流民四起,后更引起霍乱让曹佢趁虚而入,险些攻下南都。

邱鹏程因此慌了神,匆忙强征了城中民粮填补官仓,原是想要抹平此事,却不想出了奉县一事。

邱鹏程虽然到现在都咬死没说,他为何会突然转投曹佢,冯蕲州却知道那是因为那假的裘兰九被萧闵远拿住,他私藏逆犯之事暴漏,才不得不反。

如今邱鹏程已经归案,可谓是罪证确凿,可永贞帝明显不满足与此。

圣令之下,命他们严审邱鹏程,为的就是他手中有可能握着的那些参与了水患贪污一案,甚至牵扯进临安祸乱之事的那些朝中大臣的罪证。

邬荣说,这几日前往刑部和大理寺打探的人很多,甚至还曾有人暗中对邱鹏程下手。

前几天夜里,曾有人夜探刑部和大理寺,意欲对邱鹏程斩草除根,其手段老练狠辣,动作娴熟,一击不中即刻退走,就算倾刑部和大理寺两处之力,也并未拿下那几人。

好在邬荣和张继礼早有防备,并未将邱鹏程关押在两处大牢之中,反而移交到了奉天府衙,这才保住了邱鹏程一条性命。

“二爷,那邱鹏程本已有松口迹象,可今日却又突然咬死不肯开口,他似乎有把柄落在了什么人手里。”

云生皱眉说道。

冯蕲州闻言淡淡道:“他今日除了见我,便是蔡衍,如今举朝皆知蔡衍是襄王的人,他若真有把柄被人拿捏,那也只有可能是在襄王手里。”

“可据属下所知,襄王并未参与沧河贪污之事…”

“他的确是没参与贪污,可别的事情呢?”

云生微怔。

冯蕲州手中执笔,抬头看着云生淡声道:“襄王在临安半月有余,原本已落到那般境地。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狼狈而归,可他却偏偏在那般境况之下还能逆转形势,不仅风光归来,还让陛下破例封了他亲王之位。”

“你以为单单只是凭借着蔡衍,凭借着蔡衍手上那新增的两万精兵,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曹佢聚拢的虽说是乌合之众,可却足足有近二十万之数,在加上邱州,陆安,田奉三地的降兵,和邱鹏程被逼投诚之后,临安城内反派的数万驻军,曹佢手中最少也有三十余万兵力。

当初萧闵远南下时,李肃带了五万人随同,就算加上蔡衍后来补足的两万精兵,也不过七万人而已,这还未曾除去他中途攻占奉县,和前往安俞与皇室密卫交手时的损耗。

若无其他手段,萧闵远怎能那般轻易就打开了临安城门,将兵力远在他之上的曹佢,逼到了困守田奉的地步?

096 假的(月票560+)

冯蕲州用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笔尖便落在身前的纸上,继续书写了起来。

“那韦玉春原是曹佢手下第一谋士,据闻其手段阴险,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且毫无底线可言。”

“曹佢此人胸无城府,目无大志,他能趁乱占了南都三城,必是韦玉春从中献策,想必襄王能那么快破了临安,也是韦玉春的功劳。”

“邱鹏程原是临安太守,当日破城之事他必清楚,襄王与他无怨无仇,却突然用他之把柄拿捏与他。我想,要么就是襄王想要借用邱鹏程的口,来拿捏朝中一些涉及贪污之事的大臣为他所用。”

“要么…就是当初临安破城之时,襄王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

冯蕲州说完间,手中所写之物已至最后。

他手腕轻扬之间,落下最后一笔,然后放下笔,将那纸张拿起来细看了片刻,待到上面墨迹干涸之时,才将其对折起来,放入信封之中,眼中带着三分笃定道:“而我,更倾向于后者。”

若萧闵远未在临安出事,若他顺利破了南都乱局,收服曹佢乱军,永贞帝自然会命他亲审沧河贪污一事,到时候就算有刑部和大理寺旁协助,主审之权却仍旧掌握在萧闵远手中。

无人钳制,他自然是可以借此拿捏那些涉案之人。

若归顺,便轻饶。

若不归顺,便从重处罚。

如此,萧闵远便能借此一举揽尽权势,收服无数朝臣,就算是大皇子和四皇子恐怕一时也不能与其争锋。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萧闵远临安之行数次遇险,后来虽然顺利扭转局势,破了南都乱、局,可永贞帝却已对他起疑,怀疑他与邱鹏程有所勾结,并且命邬荣和张继礼派人提前将邱鹏程押送回京。

既如此,永贞帝又怎会再将沧河水灾贪污一案,交由萧闵远处理?

如今邬荣、张继礼在前,而他和蔡衍协同会审,萧闵远就算有天大的心思,他也没那个本事借由邱鹏程的口,去要挟那些朝中之人,排除异己,为自己培养势力。

除此之外,萧闵远这般怕邱鹏程开口,便只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当初临安破城之时,他必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所以他才这么怕邱鹏程开口,怕他说出了他所做之事,让他保不住他如今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大好局面。

冯蕲州将手中之物交给云生,开口道:“你把这封信交给邬荣,告诉他,蔡衍十之八九会放出消息,说邱鹏程已然吐露贪污主谋,让他务必防范,今夜必定还会有人夜袭三司。”

“邱鹏程在奉天府衙已不安全,你告知邬荣,立刻将邱鹏程移送至都转运司地牢,今夜你亲自带人守着他,在贪污一案未查清之前,绝不能让人灭口。”

朝中局势好不容易乱了,机会一闪而逝,他怎能让他们这般容易搅局?!

云生神情一整,连忙接过冯蕲州手中信件,将其贴身收好之后,便朝着冯蕲州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冯蕲州交代好事情之后,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静坐了片刻,这才抬脚朝着一旁的书架走了过去。

书架上摆放着各类典籍,他在其中一处瓷器上轻按一下,那书架便缓缓朝着一旁移开,里面是一块凹陷进去的壁面,上面挂着看着挂着一副已有些泛黄的仕女图。

画上女子肤如凝脂,白纱覆面,一双眼睛如雾如霜,像是在笑,眼尾轻微上挑之时风情惑人。

她身上穿着素白长裙,腰间鞶带束腰,双臂之上披帛飞舞,青丝如缎面披散在脑后,虽隔着画纸,却也能看出真人是何等绝色芳华。

冯蕲州神色不由柔和下来,喃喃道:

“素素,朝中之事越来越乱了,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便能为你达成心愿…我答应你之事一定会做到…”

“还有我们的女儿,她如今很好,长得好看极了,弯弯的眉,大大的眼…”

“她性子像极了你,只是却比你更懂得保护自己,你放心,我定会护着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房中寂寥无声。

冯蕲州伸手抚摸着画像中之人的面容,神情缱绻温柔,就仿佛那人就在他身前一般。

“砰砰。”

门外传来敲门声,冯蕲州手中一顿,小心的扫清画像上的灰尘后,轻拍书架上的机关,将画像全部遮掩之后,他这才收回了手,脸上恢复了正常之色。

“进来。”

房门被打开,之前去宝月楼寻找螣蛇玉葫的左越大步走了进来。

“二爷。”

“如何,可有找到夫人遗物?”

“没有,属下只找到了这个。”

左越站在他身前摇摇头,他摊开手掌,将手中一卷画像递给了冯蕲州。

冯蕲州打开来看,便见到那画像之上,是一枚样式奇怪的碧玉葫芦。

那玉葫成色翠绿,成弯月之状,而在其上,则是一只螣蛇盘绕。蛇头嵌入葫芦口,蛇爪则托着玉葫,羽尾处将半边葫芦都包裹在内。

那翠玉之中嵌着浅浅银丝,从蛇口处蔓延而下,竟是像极了一丝银带,系于葫芦腰间。

“属下去了宝月楼后,说清了孙嬷嬷样貌,他们便承认当初的确是有人拿了一枚螣蛇玉葫,以一千三百两银子卖给了他们,只是当初那东西送去之时,他们觉得稀罕,便命画师将其画了下来,挂在楼中,谁知却被人一眼相中,数日前就已经被人买了去。”

冯蕲州听着左越的话,脸色暗沉。

“可能打探得到,是何人买走此物的?”

左越摇摇头:“宝月楼不肯明言。”

他当时得知玉葫被人买走,也曾追问过买主下落,可宝月楼却推说不清楚,言辞间显然不想告知,那玉葫落入何人手中。

冯蕲州闻言皱眉:“再去查,若不行,便言明身份,此物绝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左越点点头,拿过那画像就准备退出去,却不想冯蕲州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清冷之音。

“爹爹不必查了,那被买走的玉葫是假的。”

097 逼问(黑色雨点+)

冯蕲州微怔,就见到冯乔带着衾九从门外走了进来。

冯乔目光冷沉的看着那画像,寒声道:“那日孙嬷嬷将玉葫取下,便已经被人动了手脚。”

“她收了别人三千两银子,将这假的玉葫送去了宝月楼,防备着我们有朝一日去赎回,而那真的玉葫,却早就已经被人带走。”

“如今宝月楼中被人买走的玉葫,只是个鱼目混珠的东西,真正的玉葫早就下落不明了。”

冯蕲州闻言皱眉看着冯乔,只觉得她神色有些不对。

玉葫丢失,他也焦急,那是妻子留给女儿的遗物,是他们父女对亡妻的念想,他必会想办法追回。

可是冯乔此时的语气却太过冷寒,而且她说话时更是好像意有所指,不仅仅只是在说那螣蛇玉葫而已,更像是在暗指什么别的东西。

“卿卿,你怎么了,若是因为玉葫,你不必伤心,爹爹必会想办法替你寻回来。”

“不是玉葫。”

冯乔抬头看着冯蕲州:“爹爹,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冯蕲州听着冯乔语气生硬,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般,那双眼里也盛满了戾气。

这种戾气,就连当初冯乔提起那如梦一样的上一世时,提起她曾经遭受过的折磨时候,也不曾有过。

冯蕲州眼色暗沉了几分,扭头看了眼左越和衾九,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是,二爷。”

左越和衾九对视了一眼,都是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

等出到门外,左越关门时看到冯乔挺的笔直的背影,低声道:“衾姑娘,小姐这是怎么了?”

之前在柴房的时候,小姐和二爷还好好的,二爷如往常一样宠着小姐,小姐甚至还抱着二爷的胳膊撒娇。

怎么一转眼,两人之间却像是生了隔阂,气氛冷硬僵持不说,连说话都打着机锋,就好像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

衾九抿抿嘴神色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左越连连点头。

“去问二爷。”

左越神情一僵。

“你若不敢,我替你问。”

“别…衾姑娘,衾姐姐,我不想知道了。”

左越被衾九凉飕飕的话说的猛得打了个寒噤,哀怨的看了衾九一眼。

衾九冷哼了一声,有些担忧的看了眼身后的房间,想起之前孙嬷嬷说的那些话语,还有冯乔那奇怪的反应,她不由柳眉轻皱,束手站在一旁。

房中。

等到房门关上,只剩下他们父女之后,冯蕲州才看着有些不对劲的皱眉问道:“卿卿,你怎么了,可是孙嬷嬷说了什么?”

“她说了很多,有关爹爹的,娘亲的,还有祖母的……爹爹想知道什么?”

冯蕲州皱眉,看着冷漠的闺女,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是让爹爹告诉我,娘亲到底是什么身份。”

冯蕲州冷不防的听到冯乔如此问话,心中一震,脸上差点露出惊愕之色。

他佯装低头整理衣摆,然后走到冯乔身旁坐下之后,面上不动声色的说道:“还能有什么身份,你娘亲不过是个普通富商家的女儿,当年我前去南地办差之时,对她一见钟情……”

“所以您便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外迎娶了娘亲,甚至毁了京中本已定下的婚约,而她父母,她的亲族,却又那么巧合的都死在了劫匪手里,无一活口?”

“爹爹,南地虽然不如京中太平,可却远没有到数人被杀,却无人问询的地步。”

“当年程家之人身亡之后,官府可有备案?”

“娘亲嫁于你之时,你们可有婚书?”

“祖父母一家遇害之后,程氏一族难道便自此灭绝便再无亲戚,爹爹官居三品,手掌大权,这么多年居然从无程家之人前来攀附甚至亲近,更无人提起过娘亲的族亲……”

“爹爹,你真拿我当孩子哄吗?”

冯乔直直的看着冯蕲州,眼底有难过也有怀疑,甚至于还有一丝茫然。

对自己,对娘亲,对过往……

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迷雾,所有的真相都被重重迷雾封堵锁在一扇大门之后,而打开这一切的关键,就在冯蕲州身上。

可是冯蕲州不愿意告诉她,他明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明知道她懂得抉择,他却还把她当个孩子来哄。

冯蕲州看着冯乔的样子,听着她话语里的诘问,脸色低沉下来。

他眼中头一次没了溺爱和温和,而是就那般看着冯乔问道:“卿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是在怀疑爹爹,还是在怀疑你娘亲,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让你如此逼问爹爹?”

冯乔眼底含泪,低声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知道,娘亲到底是什么人,而我又到底是谁?!”

“爹爹可知道,娘亲死后便有人开始对我下手,他们想要将我困于后宅,想要让我不见天日,想让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冯乔。”

“今日郑国公府之中,那些人明明已经失手,几无退路之时,他们却还想着要毁了我这张脸,济云寺被劫,临安被伤,闹市惊马…爹爹,到底是有人容不下我,还是他们只是容不下,我有一张像极了娘亲的脸!”

“卿卿…”

冯蕲州神色震动。

冯乔静静的看着冯蕲州,声音哽咽道:“祖母从小便不待见我,她往日的冷待,亲热下的无情,我通通都能装作看不见,听不见,我只要有爹爹就好,可你知道她今日做过什么吗,她居然连脸面都不要了,亲自找上柳老夫人,想要将才十岁的我送去郑国公府,送给温禄弦那个名满京城的浪荡子。”

“爹爹可知她当时怎么说的?”

“她说,我还年幼,若与温家定亲,温禄弦不必为我忍着,在我尚未及笄成亲之前,温家可自行替温禄弦纳妾娶小,待我成年之后,入府便为大妇,说不定直接就成母亲。”

“她如此欺我,如此作践于我,爹爹,我到底是不是冯家的孩子?”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098 怒气

“卿卿!”

冯蕲州被冯乔那几近逼问的话语激怒。

他猛的一拍桌子,整个人霍然站起身来怒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冯乔吓得声音顿住,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冯蕲州。

他从未这般大声与她说过话,更未曾这般疾言厉色的吼过她。

冯蕲州看着冯乔受伤的眼神,还有苍白的脸色,手心握紧了放开,放开了又握紧,心中对冯老夫人恨到了极致。

那是她的母亲,卿卿是他的孩子,她怎能这般对她,这般对他的女儿?!

就算她再不喜欢冯乔,再不待见素素的血脉,可她如此作践他的孩子,作践冯家的姑娘,她可曾有半点顾忌到冯家的脸面,可曾有半点顾忌到他冯蕲州的颜面?!

他的孩子,他恨不能将天下最好的都给她。

可是冯老夫人,却将她作践如泥,如此欺辱。

是不是他真的太心软,只是废了冯恪守的晋升之路,废了冯长淮的仕途,以至于让他们觉得,他当真不敢对他们如何?!

“卿卿…”

冯蕲州强压着怒火,伸手欲安抚冯乔,谁知道往日极为依赖他的孩子却是身子一侧,直接避让了开来。

冯蕲州手僵在半空中。

他眼中带着难过,看着低垂着眼帘不看他的冯乔,涩声道:“卿卿,你当真要与爹爹如此生分了吗?”

冯乔不言不语,浑身却尽是抗拒之意。

冯蕲州苦笑一声,看着自己刚才拍过桌子的手。

那上面通红一片,隐隐生疼,却不及他心中晦涩。

冯蕲州缓和了声音,就那么看着冯乔认真道:“卿卿,我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了什么,但是你不必怀疑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娘亲的亲生血脉。”

“当年你娘亲十月怀胎,我亲眼看着你在你娘亲腹中一日日变大,亲眼看着你出生成长,那时候你只有一丁点大小,脸上皱巴巴的样子,半点看不出来如今的模样,当时你年幼,无论谁抱着你都大哭,只有在爹爹怀里,你才会安静下来咯咯大笑。”

“爹爹给你讲故事,带你捉知了,替你扎秋千;”

“爹爹替你启蒙,教你识字,亲手为你磨了一方砚台,贺你七岁生辰…”

“你是我和你娘亲的孩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冯蕲州伸手按着冯乔的肩膀,蹲下身子与她齐平,逼着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对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谁跟你说过什么,你,冯乔,冯家四娘…是我冯蕲州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血脉。”

“我不许你质疑你的出身,更不许你质疑你的娘亲,你明白吗?”

冯乔眼神颤动,看着冯蕲州眼里的郑重,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认真,心中之前生出的怀疑有些动摇。

可她如果真的是爹爹的亲生女儿,那个少年……

“爹爹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

冯乔抿了抿嘴唇,抬头道:“那娘亲呢,她到底是谁?”

冯蕲州沉默。

冯乔如同冯蕲州一样,直直的看着冯蕲州双眼。

“爹爹,我从未想过要逼迫你告诉我什么,若无这些事情,哪怕你我真的没有血缘,我也会逼着自己装作不知情,或是自己慢慢打探,可如今朝局已乱,更有人处处对我下手,那曾经迫害爹爹,诱你前往沧州之人也未曾露面。”

“这世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能够永远都瞒得住,连你也说过,我眉眼之间越来越像娘亲。除非我一辈子不出府门,一辈子都如同那暗中害我之人所想,龟缩在这宅门后院之中不见天日,否则我与娘亲的关系,迟早会被人察觉。”

“与其让我毫无防备的面对将来可能会有的危险,爹爹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至少让我知道如何避开危险,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怎样不去拖累爹爹。”

冯乔说完之后,见冯蕲州面露沉凝之色,却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砸下重锤。

“爹爹或许不知道,今日在郑国公府里,我带着衾九跟随祖母一同去柳老夫人那里的时候,曾在柳老夫人房中,见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人身体孱弱,满面病容。柳老夫人虽然唤他小公子,但是我曾听到他身边随从,还有柳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唤那人为殿下。”

“当今陛下膝下虽有二十几个儿子,可顺利长大成人的,只有六个,大皇子年岁不对,二皇子早已处斩,四皇子、七皇子身体健全,只有八皇子萧元竺因自幼病弱,被养在忆云台,极少在外界露面。”

“可是爹爹,这世上从来便没有不透风的墙。”

“八皇子就算再少出现在外面,也终归会有人知道他长相,一旦让人知晓,我与八皇子样貌居然这般相似,而我手中的还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螣蛇玉葫,陛下会如何作想,娘亲的身份又能瞒到几时。”

“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爹爹难道要让我毫无防备的去面对可能会有的狂风暴雨,还是爹爹觉得,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你都能将我护在你羽翼之下。”

“哪怕面对朝权倾覆,哪怕面对帝王皇权,爹爹觉得,你真的能够护我一世周全?”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脸色不断变化,而当她最后说到“朝权倾覆,帝王皇权”之时,脸色已然彻底不复平静。

“你都知道了多少?”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也能猜出一些来。”

冯乔面容依旧稚嫩,可说出的话却是震人心脾。

“当初我从临安归来之时,爹爹的确气恼萧闵远对我动手,但依爹爹往日城府,就算当真要对萧闵远动手,也大可选择更加隐秘,更为妥善的办法,而绝不会用这种一眼便能看穿的方式,在临安平叛之时动手。”

“而爹爹当初故意点破二哥与七皇子的事情,又在宫中阻拦了萧闵远入兵库司的差事,接连引七皇子和三皇子注目,如今又紧追邱鹏程不放,目的便是为了借邱鹏程的口,咬下大皇子手中的工部,和四皇子手中的户部,可对?”

099 真相?

沧河决堤,朝中六部或有牵涉。

其他人就算涉案其中,也不一定会那般严重,可唯独工部、户部,无论贪墨与否,最终都难逃罪责。

工部管天下营造,户部管款项拨发,而这两部的理事之人,恰好就是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人。

堤坝款项贪污,两人必有龌龊,如今邱鹏程随时可能开口,大皇子和四皇子又岂能坐看手中臂膀被砍,而无动于衷?

两人若动,局势必乱。

冯乔看着脸色微沉的冯蕲州,一字一句道:

“所以爹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萧闵远败北,更不是所谓的忠君之仕,你想要的,是整个南都大乱,以曹佢造反,沧河水灾贪污一案,搅乱朝中局势。”

“你想要用一己之身,逼迫诸皇子动手,彻底打破如今朝中极力维持的平衡,让储君之争提前爆发。”

“爹爹想要对付的,一直都是永贞帝,对吗?”

冯蕲州脸上已掩不住惊容,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冯乔。

他知道冯乔经历过别人没经历的一世,知道她聪慧绝伦,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能仅仅是凭借着那一些几乎无人在意的细节,甚至从未有人在意过,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便能推断出几乎于事实的真相。

他的确在暗中对工部、户部动手,他也的确想要借此搅乱朝局。

连李丰阑等人都以为他只是奉皇命督察此案而已,从未怀疑他有私心,可冯乔……她却能一眼看穿。

冯蕲州看着眼前娇娇小小的闺女,见她神情异常执着的看着他,等着他给她一个答案的样子,猛的捂着脸低笑了起来。

“卿卿,爹爹当真是小瞧了你。”

“你若生为男儿身,定为将相之才。”

冯乔微侧着脸,软声道:“那爹爹可愿告诉我真相?”

冯蕲州抹了一把脸,心中不断感叹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连自家闺女都如此妖孽之才。

当冯乔说出永贞帝时,他便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再瞒得下来。

冯乔不是普通孩子,她聪慧,她敏锐,她心思敏感,甚至多疑……

她只靠猜测便已经知道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他不告诉冯乔真相,她必定会自己想办法去查,而当年的事情乃是隐秘,冯乔若出手,一不小心便会惊动那些人,到时候会将她自己也搭进去。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他等于是亲手把自己闺女推到了险境之中。

冯蕲州走到一旁的棋盘旁坐下,拿起一枚棋子说道:“过来陪我下一盘棋吧。”

冯乔点点头,走到冯蕲州对面坐下。

冯蕲州并未让冯乔先走,而是直接执黑子落在棋盘之上。

“卿卿可知道,你小名为何叫卿卿?”

冯乔落下一子:“娘亲说,卿卿如故我,卿卿愿与戚,小时候娘亲从未与我说过是为了什么,但是她每每念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很难过,娘亲可是为了纪念什么人?”

冯蕲州点点头:“你娘亲名唤云素,而在她之上,还有个孪生姐姐,名叫萧沅卿。”

冯乔手中一顿,猛的抬头看着冯蕲州。

萧……

这是大燕皇族之姓。

冯蕲州缓缓道:“当年你娘亲生你之时,为你取名为乔,便是希望你能如乔木一般,不惧风霜雨露,如盛世之木,坚毅而存,而你小名卿卿,便是取自沅卿。”

“我想你也猜到,你娘亲并不姓程,而是姓萧,她和萧沅卿两人,乃是先帝的亲生女儿,也是永贞帝萧夙的亲妹妹。”

“当年淳贵妃怀胎之时,恰逢举国蝗灾,钦天监之人夜观星相,言双生子灾星降临宫中,会祸乱大燕朝纲。当时宫中怀孕妃嫔共有三人,先帝下令,凡有双生子降世,立即处死。”

“淳贵妃生产之时,双生子落地,为保两人性命,便只言生下个公主,将另外一个悄悄送出宫中,交由淳贵妃母家柳氏一族收养,取名云素,而留在宫中那个,便是先帝膝下三公主沅卿。”

冯蕲州既不决定隐瞒,便将当年之事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当年萧云素虽被送出宫外,但淳贵妃时时惦念,便会经常借口召见柳家人,将萧云素悄悄送入宫中相见,所以即使萧云素未在宫中,却也与萧沅卿十分亲密,再加上两人模样一般无二,萧沅卿甚至有时会假扮萧云素出宫玩耍,而萧云素便留在宫中,陪伴淳贵妃。

当时柳家殷荣,身为庶女的柳净仪因名声有碍,一时不得嫁娶,便被分到照管萧云素和萧沅卿,所以姐妹二人可说是在柳净仪的照顾之下长大,她也是除了柳家族长以外唯一知道萧云素和萧沅卿两人真正身份的人。

萧沅卿和萧云素随着年岁渐大,容貌也越来越倾城,引来倾慕之人无数,而常处于宫中的萧沅卿更为此招惹到了当年还只是离王的萧夙。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猛的瞪大了眼,手中棋子险些落地。

“爹爹是说,八皇子是萧夙和萧沅卿…他们,他们不是亲兄妹吗?”

亲兄妹怎能***?

亲兄妹怎还会生出八皇子这个儿子?

冯蕲州神色晦暗,像是对皇室污秽之事难以启齿。

他垂着眼帘并未回答冯乔的话,而是囫囵将此事敷衍着一句带过,便转了话题道:“此事被先帝知晓,下旨欲除萧夙,萧夙却先下手为强,算计了当时的太子,毒杀了先帝,又联合当时已官至内阁的李丰阑,和先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太监伪造圣旨,登了皇位。”

“八皇子出生之后,萧沅卿便难产而亡,萧夙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双生子的秘密,欲强行将你娘亲纳入宫中。柳家怕惹祸上身,匆匆将知情的柳净仪送往净月庵,而你娘亲则连夜逃往南地柳城。”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我与你娘亲相识之时,永贞帝正派人捉拿于她,我机缘巧合救了你娘,并做出你娘已死的假象,骗过了永贞帝,后来我与你娘动了感情,便将她娶回府中。”

100 谎言(月票600+)

冯乔听着冯蕲州三言两语的话语,心中不仅没有释然,反而疑惑更深。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冯蕲州为何会这般处心积虑的对付永贞帝?

柳老夫人入了净月庵,又怎会年逾三十又嫁给了郑国公?

娘亲的死,郑国公府的秘密,柳老夫人无意间的话语,还有八皇子……

爹爹如此处心积虑的搅乱朝纲,引起皇子内斗,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替萧沅卿,替娘亲的姐姐报仇?

冯乔紧紧皱眉。

不是她无情,也不是她冷漠,而是时移世易,事实如此。

如果娘亲还在世之时,爹爹即便是为了娘亲,参与朝中之事尚且有可能,可娘亲已死了数年,没有她从中牵系,爹爹哪怕再爱娘亲,他也绝不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将他自己,将整个冯家,连带着她这个女儿,都一并陷入扰乱朝政的危机之中。

若他真这般在乎娘亲与萧沅卿的那份姐妹之情,他又怎会这么多年都从未对八皇子过问过半句?

而她今日前去郑国公府时,柳老夫人明显不知道她是萧云素的女儿,甚至连猜想也无,否则以她对萧元竺的关切,又怎会在最初之时,对她那般生疏?

冯乔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察觉,冯蕲州对她说了谎。

有关于萧沅卿的部分,或许是真的,爹爹不会无故拿此事作假,但是娘亲和萧沅卿之间必定还有隐秘,可是爹爹既然已经愿意告诉她真相,又为何还要隐瞒?

娘亲和萧沅卿,当真是孪生姐妹?

“爹爹…”

冯乔还想再问,冯蕲州却已经落下最后一子。

“你输了。”

冯乔猛的低头去看棋盘,才发现上面黑子早已经大胜。

冯蕲州将剩余的棋子扔进一旁的棋盒之中,对着冯乔说道:“你想要知道的,爹爹已经全部告诉了你,爹爹不想让你知道,不过是不想要你牵涉其中。”

“卿卿如此聪慧,你该明白,若是此事暴露,冯家,柳家,郑国公府,乃至所有当初与你娘亲有所牵连之人,无一能够幸免。”

“所以卿卿,不要去管,不要去问,不要去查,更不要去试图通过任何人去探听当年的事情。此事已不是你能插手,你能帮爹爹的,就是什么都别做。”

冯乔心中原还想着去查那些隐秘,可是冯蕲州却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冯乔抬头看着冯蕲州,而冯蕲州神色认真的看着冯乔:“卿卿可愿意答应爹爹?”

冯乔紧抿着嘴唇皱眉看着冯蕲州,突然开口。

“爹爹,祖母可知道娘亲的身份?”

冯蕲州微怔。

“娘亲当年突然身亡,绝不是意外,而祖母突然命人毁了娘亲的尸身,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她看不惯爹爹为娘亲伤神?”

“娘亲入府之时,祖母便对她不喜,但是娘亲在府中安好数年,她从未想过伤害娘亲,为何在娘亲身亡之后,祖母却宁肯冒着与爹爹决裂的风险,也要让娘亲尸骨无存。”

“她到底是怕爹爹为了娘亲伤神而去,还是怕娘亲的身份被人知晓?”

“爹爹,娘亲的身份早已不是隐秘,只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冯乔站起身来,眼中戾气犹在,甚至还染上了一层杀意。

“我不在乎萧沅卿是谁,我更不在乎那些过往,但是我绝不会放过杀害娘亲的人。”

“我可以答应爹爹,不去追查当年往事,但是娘亲的死,还有那暗中害我之人,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无论那人是谁。

无论那人是什么身份。

她都一定会把他揪出来,让他尝遍她当初所遭受过的一切痛苦,让他也试试沉沦地狱,苦苦哀求而不得解脱的滋味!

“卿卿……”

“爹爹,我累了,先回房休息,爹爹也早些歇着。”

冯蕲州想要开口说话,冯乔却已经站起身来。

她朝着冯蕲州行了个礼,便转身打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衾九和左越见到冯乔出来,连忙站直身子。

衾九见冯乔准备离开,连忙就想跟在她身后,谁知道冯乔却是突然转身,满脸寒霜地看着她道:“别跟着我。”

“小姐……”

冯乔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戾气,垂着眼低声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衾九见冯乔离开,知道冯乔不想让她跟着,她冲着左越使了个眼神,左越连忙远远缀在冯乔身后,而她却是转身进了身后的书房。

书房之中,冯蕲州坐在棋盘之前,正看着那一局棋面,怔愣出神。

衾九走到冯蕲州身边,低声道:“二爷…”

冯蕲州垂着眼帘,苦涩道:“阿九,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自欺欺人,我竭尽全力想让卿卿开心,可我终究还是把她拖了进来。”

衾九看着眼前男人眼里的难过,听着他说话时的涩然,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然而刚伸出手,她便又如同被蜇了一般收了回来,只是掐着掌心,低声道:“其实二爷,小姐那般聪慧,她迟早会知道的,你又何必瞒着她?”

冯蕲州抬头:“你要我怎么说?”

告诉她,她娘亲的不堪;

告诉她,她娘亲那段过往;

告诉她,她娘亲曾经遭受了什么?

当年他尚且不能自制,恨不得杀了萧夙,更何况是卿卿?

她看似性情平和,可骨子里却早就浸透了戾气。

她若知道了一切,定会不顾后果的替她娘亲报仇,一如今日她所说那样,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她娘亲之人。

衾九闻言沉默,她虽跟随冯乔不久,可却也知道那个女孩骨子里何等倔强。

她也不知道该劝说什么,只能走到一旁,替冯蕲州斟了一杯茶,放在他身前。

“那二爷如今准备怎么做,朝中之事可还要继续?”

冯蕲州扔掉手中棋子,再抬头时眼中满是鸷色:“继续,为何不继续,去派人查萧闵远到底抓住了邱鹏程什么把柄,逼邱鹏程开口。”

萧夙毁了素素,他便毁了他的帝位,毁了他的皇权,让他的皇权帝位,大燕江山替素素陪葬。

他说道这里,声音一顿,寒声道:“还有,我不想再在朝中见到冯恪守,更不想见到老夫人再出现在卿卿面前。”

“二爷…”

“老夫人年龄大了,突得重病,让府中之人好生伺候。”

101 贬官

时值九月底时,京中接连下了三场大雨,原本热到烦闷的天气不知不觉间便染上了秋凉之意。

临安祸乱之事已渐渐平息下来,曹佢被李肃生擒于田奉城中,数十万乱军降的降,死的死,连同曹佢在内,叛军一干主将全数被斩,而剩余兵力则被打散充入军中服役。

扫清乱党之时,曹氏一族,举族上下无一幸免,皆死于皇命,而附属亲族尽皆发配漠北荒地。

邱鹏程被关押在狱中,终究是没逃过一死,只是临死前却留下消息,称其留有秘密账本,其上清楚记载了所有贪污涉案之人。

永贞帝震怒,命冯蕲州亲下南都,行赈灾之事,一并彻查沧河水灾贪污之事。

冯蕲州离京之后,冯乔便呆在府中极少外出,直到廖宜欢拉着郭聆思找上门来,冯乔才不得不被廖宜欢几乎是半拖半拽的拉出了府门。

留湘阁中,冯乔支着下巴团在一旁,神情恹恹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廖宜欢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见她居然毫无反应,不由伸手在她粉嘟嘟的脸上揩了把油:“嘿,回神了!”

冯乔侧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旁的郭聆思也是心事重重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挂着几丝愁容。

廖宜欢顿时不乐意了。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个的跟霜打的小白菜似得,蔫儿了吧唧的,好端端的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郭聆思有些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天气转凉了,总觉得身子有些惫懒。”

廖宜欢撇撇嘴,然后扭头看着冯乔道:“思思身子不舒服,那你呢,我瞧着你也不像是哪儿不好的样子,难不成是在为冯家的那几个担心?”

冯乔怔了怔,不解的看着廖宜欢。

廖宜欢顿时夸张的瞪大眼:“乔儿,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还不知道吧,你大伯冯恪守因为渎职之罪,又在当值期间与人饮酒办错了案子,被撸了大理寺寺丞的官职,贬去做了太仆寺的典牧令。”

冯乔闻言微愣。

典牧令?

那可是太仆寺最低等的官职,说好听了还保留了品阶,说不好听了,那不过就是个喂马的行当。

冯恪守就算真是饮酒误事,也不至于被一撸到底几乎扒了身上那层官皮吧?

更何况冯恪守虽然算不上聪明,可他极为在乎自己的官途,上一世无论在冯府之中,刘氏和冯妍怎么折腾都好,但是他却从来不许她们在外面表露出一点半点,更不许她们招惹麻烦。

如此小心谨慎之人,他怎么会那般大意在任上饮酒,还被人抓个正着,被办了渎职之罪?

郭聆思见冯乔好像真的是完全不知情,也有些惊讶道:“难道冯府的人没有传消息给你吗?”

“冯大人刚被调去太仆寺的消息传开时,听闻冯老夫人就被气得吐了血,一病不起,这些日子冯府上下愁云笼罩的。”

“你大伯前几日还因酗酒与人在醉春风大打出手,连你那大哥去帮忙时也被人给打了,还是被人抬着回去的,我还以为冯府会给冯二叔传消息,让他帮衬他们呢。”

冯乔皱眉看向衾九。

冯家如果真的出了这么多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不来找爹爹帮忙,就算冯蕲州不在京中,冯老夫人病重,按道理,冯府那边也一定会派人过来传消息,让她回去侍疾才对。

衾九在一旁烹茶。

那小小的铜炉之上,壶中之水早已沸腾,她用竹夹夹着杯子,一边用第一道茶水清洗杯面,一边轻声恭谨道:“二爷说过,府中之事,小姐一概不必理会。”

冯蕲州走前还说过,若是冯府来人,让他们直接挡下来,不必告诉冯乔。

冯乔闻言只是微怔,瞬间便明白了衾九这话的意思。

冯恪守那边,是爹爹下的手?

廖宜欢倒是没想那么多,听到衾九的话只是满脸羡慕道:“乔儿,你爹对你真好,不过说老实话,我总觉得你那个祖母和大伯母她们不是什么好人,既然冯大人都带着你搬出来了,你就别管那边的事了,万事都有冯大人替你撑着。”

郭聆思也是柔声道:“我觉得廖姐姐说的对,虽然礼孝不能废,但是冯老夫人那边,你还是少去的好。”

她是柳老夫人的亲表外孙女,当日柳老夫人寿宴时,冯老夫人在后厢做的事情虽然没有传扬开来,但是郭夫人在察觉到柳老夫人和冯家老夫人不对盘后,曾在事后多问了一句。

柳老夫人本就是忍不得气的,再加之知道郭、冯两家有私交,怕郭夫人不小心着了冯家的当,便把冯老夫人想要将冯乔和温禄弦凑成堆的事情告诉了郭夫人。

当时郭聆思就在一旁,任她一个局外人,听到冯老夫人那般算计作践自己的亲孙女,都气得险些破口大骂,更何况是冯乔。

那冯家在她眼里就是个狼窝,冯老夫人对冯乔没有半点慈爱之心,冯乔还回去干什么?

冯乔听着两人关心的话语,脸上总算鲜活了几分,她轻笑道:“我知道的。”

三人窝在一起说着闲话,许久未聚一时倒也热闹。

郭聆思和冯乔原都是有些心事重重,但是被廖宜欢这个开心果一逗乐,倒是一时都忘了之前的烦心事。

廖宜欢塞了块糕点进嘴里,毫无形象的挂在郭聆思胳膊上,委屈道:“我跟你们说,你们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的有多惨,我哥那个不要脸的,那天回去之后就告我黑状,害的我跪了一晚上,还抄了五十遍金刚经。”

“五十遍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唯然世尊菩提相……你们说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早些年刚嫁给我爹的时候,我听我爹说她能挥着鞭子撵的他满屋子乱窜,这京中就没一个敢惹她的,结果年老老了,居然信佛修身养性了。”

“我家的衣裳,被褥,随身物件,就连碗筷都是开过光的。”

廖宜欢夸张的捧着桌上的盘子,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然后痛苦的翻了个白眼:“我总觉得如果这世上真有菩萨,肯定得被我娘给烦死。”

102 祸水

冯乔和郭聆思听着廖宜欢的话,都是忍不住喷笑出声。

那镇远侯夫人贺兰君说起来倒是个奇人,听闻当年镇远侯路过河福郡时,被贺兰君一眼相中。

贺兰君在得知镇远侯尚未定亲,也无相中之人后,就眼巴巴的追来了京城,愣是把冷情冷性的镇远侯给追到了手,不仅如此,还将其调教成了宠妻狂魔。

镇远侯在外时,三句不离我家夫人,放值之后从不在外停留,更别提入什么烟花之地或是娶妾纳小。

当年京中不少人盛传镇远侯惧内,娶了个悍妻,但是京中女子和那些各府闺秀却对贺兰君羡慕不已。

郭聆思和冯乔也是听说过贺兰君盛名的,两人实在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挥着鞭子追着夫君满屋子跑的女子,如今居然修身养性到连家里的碗筷都要捧到佛前求菩萨开光。

廖宜欢见两人笑得欢畅,不满的嘟囔:“笑什么啊,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不只是我娘,我那哥哥现在也快赶上跟我娘一样了,动不动就罚我抄经,我又不是和尚尼姑…”

“哦,你这么不喜欢你哥?”

“谁要喜欢他啊,一天让洗八遍手,还不许我碰他,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臭毛病,摸一摸又不会死。”

廖宜欢翻着白眼说的欢畅,郭聆思和冯乔却是脸色尴尬。

冯乔轻咳一声,原是想要提醒廖宜欢身后有人,没成想廖宜欢看着她道:“你怎么了,该不是受凉了吧,你说说你们这些娇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动不动变天就不舒坦,你们没事该跟我去跑跑马。”

说完她凑到两人跟前眨眨眼道:“我跟你们说,我前几日偷摸出城找了个跑马的好地儿,那儿正对着寒山院,每日都能见到不少俊俏小哥,等到天气转好,我就带你们去玩。”

“你们别瞧着我哥长得好看,可这古人也说了,红颜祸水,我哥那脸任哪个女子瞧了都自惭形秽,要是真成了亲在一起,每天都看着个比自己美的,那还不得抑郁死。”

“廖!宜!欢!”

“叫我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廖宜欢一巴掌拍掉肩头的爪子,对着冯乔两人兴奋道:“那寒山院里有几个长得不错的,虽比不上我哥可好歹也唇红齿白,回头我指给你们看,要是看对眼了,捞一个回家当夫婿也不错…”

“咳咳!”

冯乔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郭聆思则是满脸通红,羞得恨不得能捂着脸。

而原本在门外瞧热闹的几人早已经是目瞪口呆。

廖楚修也是没想到自家妹妹居然能说出这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脸上黑的能滴出水来,磨着牙一字一句的道:“廖宜欢,看来你金刚经还没有抄够。”

廖宜欢脸上的兴奋之情瞬间僵住。

她僵硬着脖子一寸寸的扭过头来,当看到身后站着的脸色黝黑的廖楚修时,双腿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妈啊,鬼啊!!!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廖宜欢说话都不利索,抓着冯乔的手都直打哆嗦。

廖楚修微眯着眼:“我若是不在这里,怎么知道你廖大小姐在禁足期间,居然还偷溜出了城。”

“跑马,恩?”

“寒山院,恩?”

“俊俏小哥,恩?”

廖楚修每恩一声,廖宜欢都一哆嗦,眼泪包包的恨不能把刚才说的话通通咽回肚子里去。

冯乔见廖宜欢都快被说哭了,心里头哭笑不得的同时,却也不想让廖宜欢在外人面前太过丢脸。

她娇俏的开口道:“见过世子,顾大公子。”

郭聆思显然也和冯乔一样的心思,虽然廖宜欢的话太过大胆,让她羞得脸颊通红,但是她却也是真心喜欢廖宜欢这个刚交不久却已经感情极好的朋友,她也是上前对着几人打着招呼。

廖楚修原是有些恼廖宜欢说话不知分寸,想要教训于她,可冯乔和郭聆思一开口,他便想起来这里不是府中。

他身旁还站着旁人,这四周还有许多瞧热闹的,他若真是当众教训了廖宜欢,只会让她更丢脸。

廖楚修淡淡扫了廖宜欢一眼,直看得她后脊都凉了,这才收回目光低声道:“回去再收拾你。”

廖宜欢欲哭无泪。

顾炀对廖宜欢倒是早就有所耳闻,那贺兰家家风彪悍,廖宜欢如此性子倒也正常,他更好奇的反而是冯乔。

顾炀侧脸道:“你认识我?”

冯乔摇摇头:“不认识,只是以前爹爹晋升宴的时候,见过你一面。”

“你爹爹是?”

“冯蕲州。”

顾炀闻言睁大了眼,原来这就是那个冯转运使宠的如珠如宝的闺女?

他上下打量了冯乔一番,见她娇娇嫩嫩的模样,倒没升起什么其他心思,只是觉得挺顺眼的,他府中那些个妹妹都是瘦的风一吹都能飘走,倒是冯乔这有些胖乎乎的模样挺招人喜欢。

“行了,廖世子,子商,咱们还有事要说,叙旧便等以后如何?”

廖楚修点点头,扫了三人一眼便走。

倒是顾炀走前还冲着冯乔给了个笑脸。

三人走远之后,廖宜欢整个人顿时瘫软了下来。

她转身抱着郭聆思的腰肢嚎啕大哭:“完了完了完了……呜呜……我完了……你们怎么不提醒我啊…”

廖楚修那小气鬼,她这么说他,她肯定死定了。

一百遍金刚经都是少的,呜呜呜,她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冯乔和郭聆思都是无语。

郭聆思脸颊还有些发红,无奈的看着抱着自己腰肢不撒手的廖宜欢说道:“我和卿卿都提醒你了,卿卿还提醒你了好几次,是你自己没看见的。”

刚才她们使眼色使的眼睛都快抽筋了,可廖宜欢正说在兴头上,哪里看得到两人使的眼色。

廖宜欢哀嚎出声,抱着两人撒娇。

冯乔被她揽着肩膀,耳边听着廖宜欢的哭诉,双眼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廖楚修他们离开的方向。

她记得上辈子在七皇子未曾显露出夺嫡的念头来时,顾家表面上辅佐的一直都是大皇子。

刚才开口的那人,应该是大皇子萧显宏无疑。

廖楚修……

他怎会和大皇子走在一起?

103 拉拢

廖楚修和顾炀三人进了房间之后,其余人便守在门外。

已年过二十五的大皇子萧显宏坐在上首之位,留湘阁之人送了茶点入内退出来后,那萧显宏便是轻笑出声。

“廖世子,你这个妹妹倒是有意思。”

廖楚修坐在一旁,那惯常挂在手心的佛珠此时悬在手腕上,而他手心里则是捏着个碧玉葫芦把玩。

“她就是在外祖家养野了性子,说话口无遮拦,让大皇子和顾大公子笑话了。”

萧显宏闻言笑出声来:“怎会笑话,我倒是觉得廖姑娘天真烂漫,虽有些心直口快,却也不失女儿家娇俏。这京中闺秀都是循规蹈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难得多出廖姑娘这种率性直爽的女子。”

廖楚修手中动作一顿,似笑非笑的斜睨了萧显宏一眼。

“那是殿下高看舍妹,我那妹妹心无城府,性子又冲动易怒,好在有外祖家护着,我和母亲也从未想过让她嫁来京城,倒也不需要守那些规矩。”

萧显宏闻言眉心一皱,心中生出些怒气。

他方才那话本就是试探拉拢之言,廖宜欢那般性子,若入他府内也能给个侧妃之位,已是极给脸面的事情,可廖楚修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甚至还隐隐提起外祖贺兰家,用贺兰家来压他。

萧显宏皱眉就想开口,一旁的顾炀却是开口笑道:“殿下,廖世子心疼廖姑娘也属常事,我听闻贺兰家这一辈尽出男儿,就唯独廖姑娘这么一个女孩,就连贺兰将军对廖姑娘都是疼宠有加,更何况世子这个亲哥哥。”

“只是世子,女儿家的婚嫁之事,自然要朝着好的挑选,廖姑娘如此人才,就算入帝王家也毫不逊色,又何必委屈嫁去他方?”

“这就不劳顾公子操心了,舍妹的婚事,自有母亲和外祖做主,她那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不适合入帝王家。”廖楚修淡淡道。

顾炀闻言看着廖楚修。

或许是没想到廖楚修会如此不给脸面直言拒绝,顾炀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廖楚修无视两人神色,将手中的玉葫抛了抛淡笑道:“今日大皇子和顾公子特地约我出来,应该不是为了舍妹吧,二位有话不妨直说。”

萧闵远忍了气,强扯了一抹笑容道:“廖世子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便也不拐弯抹角。镇远侯三年丧期已过,父皇却迟迟未曾下旨让世子承袭爵位,世子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陛下心思,自有陛下的道理,这爵位本就是陛下赏赐,什么时候承爵,自然也凭陛下的安排。”

“世子何必自欺欺人,父皇若真有意让你承爵,又怎会在镇远侯刚亡故后不久,便借口世子年弱削了你廖家兵权,并将世子束于京中不允外出,如今三年之期已过,父皇却迟迟不肯下旨,目的便是不想世子承了这爵位。”

萧显宏神色肃然道:“当年镇远侯战死沙场,你廖家对大燕有功,可这几年父皇是如何对待你们廖家的?堂堂镇远侯世子,无兵无权,无官无爵,上不得朝堂,下不入军伍。”

“世子乃是聪明人,难道就看不出来,父皇对你们廖家,对贺兰家早有横裁之心?”

廖楚修闻言抬头:“那大皇子觉得,我该如何?”

萧显宏看了眼顾炀,顾炀便在旁说道:“世子当该明白,如今朝中局势如何,良禽择木而栖,世子与其抱着期望等陛下念旧,想起廖家的好,何不择一明主辅佐,届时若有人在陛下面前替世子美言,再加上朝中发力,这侯爵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等他说完之后,萧显宏紧接着出声:“本皇子虽然不才,却素来敬佩镇远侯为人,若世子愿意,本皇子定会助世子一臂之力。”

廖楚修抬头看着两人,两人神色肃穆,看起来都是极为认真,可他却是对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扬唇轻笑出声。

“世子笑什么?”

“大皇子,你觉得本世子蠢吗?”

萧显宏瞬间沉下了脸:“世子此话何意?”

廖楚修摆弄着手中葫芦,那葫芦和佛珠轻轻碰撞,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大皇子口口声声说的是为我廖家,我廖家何德何能,能得大皇子如此青眼?”

萧显宏刚想开口说看重廖楚修才能,廖楚修就仿佛看穿了他想说什么似得,哂笑道:“大皇子可千万别说是看中了本世子才能,本世子文不成武不就,京中人人都欲疏远,大皇子如何看出本世子才能倾天,不惜折节下交?”

萧显宏的话顿时堵在了喉间。

廖楚修往身后一靠,似笑非笑道:“本世子虽无大志,却也不蠢,大皇子如此费尽心力,看似想要拉拢我镇远侯府,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我外祖贺兰一脉。”

“大皇子在朝中势力受阻,便想以贺兰家填充,可大皇子有没有想过,贺兰家立足河福郡已有数十年,无论朝中变迁,无论帝王更替,却从未有人动过贺兰家半点,更无人打贺兰家的主意,大皇子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那也得是块好木头才行,否则这鸟儿都还没停下来,木头就折了,那可才真是死的冤枉。”

廖楚修拍了拍衣袍站起身来,那指节大小的玉葫在手中抛了抛,落入掌心时他手指便已合拢。

“大皇子志向远大,我镇远侯府无力高攀,今日多谢大皇子款待了,告辞。”

廖楚修扬了扬手,转身便走出了房内,而萧显宏脸色已然铁青。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顾炀看着双眼阴沉的萧显宏,低声道:“殿下……”

“哗啦!!”

桌上的东西瞬间被掀翻在地。

萧显宏怒声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他廖家还以为是镇远侯在世之时吗?

那时候镇远侯在时,手掌重兵,揽尽兵权,京中自然是人人敬着,可自从镇远侯几年前战死沙场开始,他廖家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钟鸣鼎食之家。

兵权被削,世子被忌,连爵位都无从承袭。

若不是还有个贺兰家撑着,他廖楚修以为他们廖家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他亲自拉拢?!

104 何意?

“殿下不必气恼,世子他也许真无权利之心,并无他意……”

“笑话,生为勋贵子弟,处于皇城之中,谁能真正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萧显宏本就性情暴虐,之前被廖楚修言语刻意奚落已是恼到极致,此时被顾炀一说,脸上更是戾气横生。

他猛的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矮几,怒声道:

“好,他廖楚修不是自喻清贵,无欲无求吗,本皇子就帮他一把,让他这辈子都别想承了那镇远侯之位。”

“我倒要看看,万年世子在身,他还有什么脸面嚣张!”

顾炀在旁看着萧显宏大发脾气,却一直未曾开口,直到此时才突然说道:“可是那贺兰家…”

“贺兰家又如何,贺兰明泉那老东西远在河福郡,父皇早对他有所怀疑,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端了,本皇子还怕他?”

萧显宏想起刚才廖楚修将他比作烂木,诅咒他木折人亡,气得狠狠踹了一脚身前翻到的木桌,扭头寒声道:“冯蕲州那边如何了?”

顾炀低声道:“冯大人离京之后,我们的人便在半途截留,谁知那钦差队伍里根本就没冯蕲州的身影。临安那边来报,冯蕲州三日前就已顺利入了临安府,恐怕那账本早已经到了他手中。”

“废物,都是废物!”

养了这么久的暗刺,居然还留不下一个冯蕲州!

“殿下,咱们可还要继续动手……”

“啪!”

萧显宏转身一巴掌甩在顾炀脸上,打得他半侧脸颊瞬间便红肿起来。

“动手?如今满朝上下都盯着冯蕲州,就连父皇也让了暗卫亲自保护于他,你让本皇子此时动手,是嫌本皇子死的还不够早吗?”

顾炀连忙惶恐低头。

萧显宏见状怒哼一声:“冯蕲州那边是动不了了,让临安的人想办法毁了账本,若是不行,便让娄永康身边的人下手,绝不能让他牵连到本皇子身上!”

“诺。”

房门被推开,萧显宏带着随从转身便走。

房中地上全是洒掉的茶点和水渍,掀翻的矮桌断了一只脚斜躺在门口,看上去满地狼藉。

顾炀慢悠悠的起身命人进来收拾,又重新送进来茶点之后,关上房门之时,原本一旁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墙壁却是突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紧接着,那看似毫不起眼的地方,竟是露出一条通道来。

一身白衣的顾煦和萧俞墨从中走出,冯长祗也跟随在侧。

当抬头看到了顾炀脸上的红肿时,冯长祗忍不住沉声道:“顾大哥,你明知大皇子性情暴戾多疑,你又何苦故意拿二叔的事情惹他动怒?”

顾炀对着萧俞墨行了个礼后,这才开口道:“今日他突然拉拢廖楚修,我刻意以廖宜欢婚事激怒廖家世子,让廖楚修反讽于他,后面的话我说与不说他都会迁怒于我。”

“他性子骄横多疑,又自大无匹,若我不说,他定会再派人南下狙杀冯大人,可我说了,他反倒会因多疑而束手束脚。”

他轻抚脸颊,感觉到那上面隐约的刺痛,对着三人道:“况且只是区区一巴掌而已,换断他一臂,值了。”

娄永康居于工部尚书之职,沧河贪污之案中,贪墨银两不下二十万,而其中大多数银钱,都到了萧显宏手中。

人人都道冯蕲州当真是因为邱鹏程开口,才去的临安,可唯独他们却知道,那邱鹏程死前根本什么都没吐露,他手中更没有什么足以对那些贪污朝臣造成威胁的账本。

冯蕲州此行不过在一个诈字。

若娄永康不动,大皇子稳住心神,毫无证据之下,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可大皇子却偏偏多疑自大,容不下任何危险存在,早早便派了人去截杀冯蕲州,如今冯蕲州顺利到达临安,“账本”到手,再加上今日廖楚修那一番烂木之言的刺激,以萧显宏的心思,他绝容不下有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存在。

娄永康那人老奸巨猾,从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人,萧显宏欲对他下手,他又怎会引颈就戮。

娄永康若不出事,他必会因萧显宏动手而生自保之心,投靠他人;

若他出事,大皇子手下其他人便会人心惶惶,谁也不会愿意辅佐如此心性凉薄之人。

大皇子这次,就算不能将他彻底打残,却也能逼他自断臂膀,人心离散。

萧俞墨亲自取出伤药递给顾炀,神色郑重的朝着顾炀行礼道:“能得子商如此相助,俞墨感激不尽。”

顾炀连忙伸手扶着萧俞墨,沉声道:“殿下无须如此。”

“祖父早年曾说,子期早慧,看人看事远比我通透,他既已选择了殿下,我顾家自是和殿下同坐一船,生死荣辱全系于殿下之身,子商自然会竭尽全力助殿下成事。”

“况且此次若真能逼大皇子与娄永康反目,功劳全在长祗,若非他能从冯大人口中得知邱鹏程死前什么都没说,并且以此为饵,我也不能引大皇子上钩。”

“只是……子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俞墨三人都是看向顾炀。

顾炀沉声道:“冯大人向来不参与朝争,且行事滴水不漏,他明知长祗追随殿下,又怎可能对殿下毫无防备之心,将如此重要之事泄漏给长祗知道?”

冯长祗说他是与冯蕲州闲聊时,从冯蕲州言语之中无意听出,邱鹏程死前根本就未曾吐露过什么“账本”。

可那冯蕲州是什么人,以他平日所显露出来的城府和谨慎,他怎可能如此大意,将这般重要之事随意说漏出来?

如非意外,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是有意让冯长祗知道此事,或者是,他本就存心想要借冯长祗之口,将此事转告与七皇子知道。

明知道七皇子有夺嫡之心,他如此助力,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顾煦一直在旁听着,等顾炀说完之后,他才开口道:“既想知道,那便去一趟冯府便是。我听闻冯大人已得‘账册’,不日便将返京,届时我亲自去拜访冯大人,便知他到底所谋为何。”

房中几人低声交谈,而一墙之隔之地,本应该已经离开的廖楚修则是伸手提着廖宜欢的衣领,寒着眼看了眼不远处的冯乔和郭聆思,对着手中挣扎不已的廖宜欢寒声道:

“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居然敢做偷听墙角之事?”

105 浑话(月票640+)

廖宜欢身材高挑,在京中女子中已属头筹,可此时被廖楚修拎着时却是踮着脚,跟被提着后颈的猫似得。

她手舞足蹈的挣了半天没有挣开,而廖楚修见她还敢反抗,手中不由更用力了几分。

廖宜欢顿时低叫出声。

“疼…疼疼疼……”

“你还知道疼?你知不知道那房中之人是谁,居然敢听他墙角,你活的不耐烦了!?”廖楚修冷声道。

廖宜欢扭头瞪着廖楚修:“那你还不是在偷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简直是暴君!”

“你说什么?”

廖楚修双眼微眯,眼底满是危险之色。

廖宜欢只觉得刀子刮过脸皮,冷的她双眼一缩,顿时怂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说大哥你英明神武智计绝伦人美心善…”

“恩?”

“咳,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美,一点都不美…”

廖宜欢缩了缩脖子,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不由哀求道:“哥,大哥,亲哥,我错了还不行吗,乔儿他们还在,你给我留点面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隔了许远的地方,郭聆思见廖宜欢被教训,嘴里直叫,满心担忧的就想上前,谁知却被冯乔拉住。

“卿卿?”郭聆思疑惑看着冯乔。

冯乔冲着她摇摇头,低声道:“别过去。”

“可是宜欢…”

“她没事,廖世子是她哥哥,不会将她如何。”

冯乔说完之后,见郭聆思仍有犹豫,不由侧头看着她说道:“姐姐别忘了,咱们和廖姐姐在一起,刚才之事虽说是廖姐姐行事冲动,但谁人都脱不了关系。廖世子对廖姐姐下不了手,不代表对你我也能容情,况且他教训自家妹妹,咱们上去,只会坏事。”

郭聆思闻言也猛的回过神来,她本就心思伶俐,之前关心廖宜欢所以才会乱了方寸,此时便回过神来。

廖宜欢是廖楚修的亲妹妹,他怎会当真对她如何。

她此时若是上前劝说,恐怕只会被嫌多事,图惹人厌烦。

果然,那头廖楚修低声训斥了几句之后,终究还是松了手。

廖宜欢一得自由,立刻窜到了冯乔两人身边。

廖楚修也是沉着脸走了过来,瞪了眼廖宜欢说道:“今天看在郭小姐和冯小姐的面上,我便饶了你,但是廖宜欢,我不管你在河福郡时如何撒野,这里是皇城,是天子脚下,身手比你高强之人比比皆是,你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就胡作妄为,更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当初母亲接你来京城时跟你说过什么,我看你全都忘了,你可有想过,刚才若是被人发现你在偷听,你会如何,镇远侯府又会如何?”

廖宜欢被廖楚修说满面羞恼。

皇子夺嫡何其凶险,大皇子说的又尽皆都是隐秘之事,若让他知晓有人从旁偷听,他自然不会放过她。

而且她也发现那皇子身旁随侍武功高强,她不过只是呼吸重了几分,就险些惊动了那些人,若不是廖楚修及时将她抓着跳入后院,然后甩了一只猫到房顶,恐怕此时她早就成了瓮中鳖,被大皇子的人一举拿下了。

廖宜欢也知道自己有错,可嘴里却还是不服输道:“就算他发现又怎么样,你都说这里是皇城,是天子脚下了,难不成他还敢杀了我?!”

“再说了,谁让那个大皇子不要脸,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想让我过府,他府上正妃侧妃侍妾都一大堆了,居然还想再娶,也不怕哪一日****,死在女人堆里。”

“廖宜欢!”

廖宜欢一时嘴快,将在河福郡军中时听来的那些浑话一说出来后,顿时就知道要遭。

眼见着廖楚修满面寒霜的样子,她连忙一溜烟躲在冯乔身后,拉着还不及她高的冯乔挡在她身前。

“那什么,大哥,我跟乔儿说好今日要去她府中玩耍,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走了。”说完廖宜欢就跟身后有猛兽撵着似得,拽着冯乔和郭聆思转身就跑。

廖楚修看着三人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底没再追上去。

三人出了后院,钻进了马车,廖宜欢催着车夫驾车离开了留湘阁之后,眼见着廖楚修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瘫在一旁。

“吓死我了。”

廖宜欢拍着胸口说道:“我以为我哥会打死我。”

郭聆思见着她模样忍不住说道:“宜欢,你今日的确是太冲动了。”

“那大皇子岂是好惹之人,你哥哥尚未承爵,镇远侯府不比往日,若当真得罪了大皇子,他或许不会将你如何,可是必定会记恨镇远侯府。”

郭崇真曾经跟她说过,朝中众位皇子之中,大皇子性情最是暴虐,戾气极重,若当真被他惦记上,绝不是什么好事。

廖宜欢整个人蔫蔫的趴在软垫上,满脸晦气的懊恼道:“我怎么知道那人是大皇子…”

她就是好奇,他哥一向懒得与人应酬,怎么会突然跟其他人一起出现在留湘阁里。

她又不知道跟廖楚修在一起是大皇子,如果早知道了,她肯定不会那般冒冒失失的去听墙角,还被她哥给抓了个正着。

郭聆思见她那样子,忍不住低声劝道:“好啦,世子也是关心你,所以才会教训你,若是换了旁人,谁管你死活。你回去之后好好认个错,世子和夫人定不会怪你的。”

才怪!

她哥是不会怪她,只是会让她抄一百遍金刚经,然后让蒋冲带人围了她的院子,将她禁足而已!

廖宜欢一想起刚刚才抄完的经书,满脑子的世尊菩提,手腕更是一阵生疼,她干脆直接扑到郭聆思和冯乔怀里,带着哭腔道:“反正我不管,这几天你们得收留我,我决定我不回府了。”

就算回去,也得等她哥和她娘消了气再说,不然她接下来几个月就别想出门了…

冯乔和郭聆思闻言都是哭笑不得。

三人在马车上笑闹一阵,廖宜欢终究还是乖乖回了镇远侯府,等到廖宜欢离开之后,马车里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106 选择(死湖HP+)

郭聆思忍不住摇摇头道:“宜欢这性子,以后若真要在京中生活,可怎么得了?”

这皇城之中看似平静无波,可实则处处暗藏危机。

稍不注意行差踏错,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廖宜欢性子跳脱,行事又不计后果,若镇远侯府还是以往强盛之时,自然能护她无忧,可如今镇远侯府如此没落,若她还这般任性,长此以往下去,迟早会惹来祸端。

冯乔见郭聆思担忧的模样,轻声道:“郭姐姐不必担心,廖姐姐性情直率,本就不适合京城,廖夫人他们恐怕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她留在京中。”

那河福郡天高地阔,有贺兰家从旁照应着,廖宜欢可谓是随心所欲,不必委屈自己半点。

这京中规矩甚严,说话行事都容不得半点差错,廖宜欢本就是匹野马,若将她束于后宅,变成如京中那些世家女子一般的模样,又何来的后面那驰骋沙场,让得南越闻风丧胆,军中人人敬佩大燕女将?

郭聆思闻言便知道冯乔话中意思,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世人对女子严苛,她虽生于望族,却也需要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

她三岁开蒙,自幼便学习礼仪,读四书,练女红,琴棋书画样样都要练,这样才能维持世家女的身份,不丢了郭家脸面,可在她心中,其实也向往天高云阔之地,也羡慕如廖宜欢那般,能够肆意张扬,不必委屈自己,只要开心便可的生活。

冯乔见状便知道郭聆思在想些什么,不由软声道:“郭姐姐又何需羡慕她,个人机缘,焉知这世上有多少人也羡慕你我?”

郭聆思看着冯乔肉嘟嘟的脸颊,失笑道:“你倒是比我看的通透,是我着相了。”

两人闲聊几句之后,冯乔见郭聆思一直情绪不高,突然问道:“郭姐姐,我瞧着你今日一直不怎么开心,可是有什么心事?”

郭聆思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娘为我相中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郑将军家的第三子,名唤郑覃,去年刚过了武考之试,已入军中当了八品校尉。我娘说他颇有前程,且为人忠厚老实,府中双慈也极好相处,是个不错的夫君人选。”

冯乔闻言皱眉:“那温禄弦呢?”

郭聆思轻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手却是不自觉的紧捏着手中的锦帕。

冯乔想起上一世见到郭聆思时,她那沧桑麻木的模样,软声劝道:“郭姐姐,你与温禄弦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我记得你当初还曾说过,这辈子非他不嫁,如今却与旁人定亲,你甘心吗。”

“那日在郑国公府中,你虽与温禄弦争吵,但是你应当能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有真心,而你既会为他难过,便是对他还有情谊。你如此草率便决定另嫁他人,若将来后悔该怎么办?”

郭聆思眼圈微红,说话时已带着鼻音。

“那我又能如何,看着他在外风流,听着他与其他女子夜夜笙歌弹琴作画,还是等着旁人来笑话我,笑话我这么多年一心一意等着的,只是个根本毫无半点担当,贪花好色的浪荡公子?”

“卿卿,我已经不是三岁幼童,能够只因喜欢二字,便不顾一切跟在他身后。我身后还有父亲,还有祖父,还有那诺大的郭家,难道要我用整个郭氏一族的颜面,去全这段他毫不在意的感情。”

“届时旁人将如何看到我们郭家女儿,又让我府中其他待嫁姐妹如何自处?”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那诺大的郭家,她府中姐妹,都不能因她一人而蒙羞。

以温禄弦如今名声,他若愿收心安好,他们尚且还有可能,可他却半点没有回头之意,难道要让她用整个郭家颜面,去赌他会浪子回头?

冯乔听着郭聆思的话,一时无言。

郭聆思拿着帕子轻抚眼下,那锦帕之上染上水渍,而她再抬头时,眼中却已然平静。

“我娘已与我商定,过几日会找机会安排我与郑家三郎见上一面,若无差错,这亲事便会定下来了。”

“届时我便是待嫁之身,恐怕不能经常出府找你玩耍,到时候你若无事,便来府中看我可好?”

“郭姐姐…”

冯乔还想再劝,可郭聆思却是直接开口道:“好啦,别担心我了,倒是你,这几日你父亲不在京中,冯府那边若有什么事情,你切记能推便推,不要一个人回去,知道吗?”

冯乔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冯老夫人对她心思不纯,更何况从冯蕲州那里知道了那段往事之后,她对冯家之人便再无半点温情。

如今冯老夫人在她眼中,不过只是个有可能害过她娘亲的凶手。

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郭聆思又仿佛刚发现似得问道:“对了,你身边的衾九呢,从刚才出来时就未见到她,她去了何处?”

“趣儿不是伤了脸吗,我答应给她带荷叶鸡回去,衾九去买了。”

郭聆思与冯乔认识许久,自然知道她身边那个长得圆嘟嘟又爱吃的丫鬟,她低笑了两声才开口道:“那就好,时辰也不早了,我今日也出来许久,该回府了。”

冯乔连忙道:“郭姐姐,我送你。”

“不必了,此处离府中不远,我走几步便到了。”

郭聆思起身下了马车,对着冯乔轻声道:“你也快回去吧,这几日天气转凉,不小心便会入了寒气,你回去后让下人烹点热汤,别坏了身子。”

说完后,她便对着冯乔笑了笑,带着丫鬟转身准备离开。

“郭姐姐!”

冯乔眼见着郭聆思的背影越来越远,忍不住扬声道:“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郭聆思脚下一顿,并未回头,可眼下却早已经红了一片。

“或许会吧……”

喜欢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放在心上,连梦里都以为会一起走过后半辈子的人,突然说要放弃,她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可是……

“我别无选择。”

冯乔看着郭聆思被丫鬟扶着离开时,那背脊挺得笔直,像是故意不想让人知道她心中软弱,喉间不由发涩。

她不懂得郭聆思所谓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更不明白感情二字怎会如此磨人。

爹爹对娘亲如是,郭聆思对温禄弦也同样如此。

在他们之间,好像苦涩总大于甜蜜,却为何又教人念念不忘,痴心不舍

107 爬墙(书友20170430000023805+)

马车缓缓而行,赶车的人是冯蕲州特地挑选之人,沉默寡言,不喜言笑,却对冯蕲州忠心耿耿。

那人从不问任何事情,更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冯乔回府之后,任由趣儿和红绫服侍她换了一身衣裳,又喝了些热汤缓和了那入秋后有些渗骨的凉意。

等到天色全黑,临近亥时之时,一身青衣的衾九才从外面匆匆回府。

冯乔似乎一直在等她,房中灯烛明亮,红绫和趣儿都被她打发回去休息。

衾九入内之时,身上带着丝丝凉意,明明已经入秋,额间却有汗干后的痕迹。

“小姐,奴婢回来了。”

“先喝茶,缓缓。”

冯乔提着温热的茶壶,倒了杯茶水说道。

衾九一怔,显然没想到之前还对她排斥的冯乔会突然态度和缓,她沉默着上前端着茶杯一饮而尽,刚才有些微喘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

“与人动手了?”冯乔问道。

衾九点点头,低声道:“是奴婢一时大意,没曾想到那七皇子身边还有那般好手,不过小姐放心,奴婢虽然与他们交手,却并未让他们察觉奴婢身份。”

“奴婢也是为了甩掉身后之人,所以才会这么晚才回来。”

冯乔闻言看了衾九一眼,对衾九的话倒是不怀疑。

衾九能让冯蕲州那般信任,必有她过人之处,她若当真被人察觉身份,恐怕今夜也不会回来了。

“你今日探听,可知大皇子为何会突然找上廖楚修?”

“如小姐所料,大皇子今日寻廖楚修,的确是为了拉拢贺兰明泉,染指贺兰一脉。”

冯乔闻言嗤笑道:“萧显宏野心倒大,居然敢肖想贺兰家,他也不怕被撑死。”

那贺兰明泉是什么人,贺兰家又处于什么地方?

河福郡乃是大燕和南越边境之地,贺兰家便是那无形屏障,有贺兰家和贺兰明泉手中兵将在,南越从未跨过河福郡半步,若想北侵,尚未过河福便沉戟沙场。

永贞帝早年便为夺权肃清朝内异己,收拢兵权,镇远侯死后,他更是不惜被人指摘不敬忠臣之名,也要收回廖家兵权。

这些年,永贞帝对廖家不闻不问,从未主动提起过要让廖楚修承袭镇远侯之位,更将廖楚修和贺兰君困于京中不允离开,为的不过就是用廖家所剩之人牵制贺兰明泉。

永贞帝对贺兰家如此忌惮,却从来未曾想过要动贺兰家分毫,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贺兰家的存在代表着什么。

贺兰家镇守南越之地,毁之,便是毁大燕基石,坏之,便是坏大燕江山。

大燕历经三朝,从未有人想过要动贺兰家,那萧显宏到底哪来那么大的心,居然妄想将贺兰家归于麾下,任他驱使?

“廖楚修拒绝了?”

冯乔虽是问话,可语气十分肯定。

衾九点点头,将廖楚修在房中所说的那些话一一说了出来,当冯乔听到廖楚修那般明着嘲讽萧显宏不过是个烂木,随时可能翻船时,忍不住低笑出声,廖楚修果然前世今生都一样混蛋,嘴巴毒的要死,估计那萧显宏肯定被他气得半死。

“后来大皇子提到了二爷,二爷离京之后,他们果然曾派人在半道对二爷下手,好在二爷早有防备,和大队伍脱离之后,带着云生和左越提前到了临安。”

“如今二爷手握‘账本’的消息已经传开,永贞帝派亲卫随行护送,大皇子不敢再对二爷动手,便想对娄永康下手,七皇子和顾家兄弟得了二公子的消息,也从中推波助澜。”

衾九将今日在留湘阁中所听到的那些事情全数说了出来。

冯乔仔细听着,当知道萧显宏居然在半道对冯蕲州下手时,眼底闪过戾气,虽然他们早有防备,可她依旧按不住心头杀意。

“衾九,你手中可有人能用?”

衾九神情微顿,她当然知道冯乔问的人不是普通人。

她沉吟片刻,想起冯蕲州曾交代过她的话,低声道:“小姐有何吩咐。”

“爹爹既然想要局势乱起来,我自是要帮爹爹一把,你让人去趟娄府,给娄大人送份大礼。”

冯乔将衾九叫至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完之后,衾九猛的睁大了眼:“可是小姐,我们如此做的话,七皇子那边…”

“他那边如何,关我们何事?”

冯乔神色清冷:“你以为他们对爹爹就存了好心?爹爹当日既然借二哥之口,将账本之事明言,就代表与他们形成默契,让萧俞墨在京中动手。可萧俞墨明知道此中凶险,却迟迟未有动作,为着的不过就是想要用爹爹逼迫大皇子动手,而他却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能将工部揽入麾下,借机收服娄永康。”

“届时无论是大皇子也好,还是牵涉户部的四皇子也好,恨得都只会是爹爹一人。”

“他们想要利用爹爹,想要争权夺利,自己却又想独善其身,简直是做梦,既然都有野心,那便一起乱起来,谁也别想要独自安好!”

衾九有些出神的看着冯乔,见她双眼如星辉璀璨,眉目间尽是锋芒,神色像极了当年的冯蕲州。

她想起冯蕲州的安危,咬咬牙道:“奴婢这就去办。”

衾九回来不过片刻,便又匆忙离开,去安排冯乔吩咐下来的事情。

冯乔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外,缓步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皎白,耳边仍能听到草虫窸窣声。

院墙边的大树被几场大雨一下,已脱落了不少叶子,原本茂密的枝头看上去稀疏了不少,或许是枝冠太高,其中半边的细枝被压得倒折了回来,落在墙头之上,隐约还能看到一道黑影……

等等,黑影?!

冯乔整个人倏然惊醒,厉声道:“什么人在那里?!”

“啪啪啪啪!”

墙头之上传来一阵击掌之声,随即便是一声轻笑,那黑影抓着身前的枝叶一荡,便轻松落在地上。

只见他掏出一方锦帕,仔细的擦着掌心,修长的手指在月色之下白的过分,而他就那般站在树下,映衬着皎白月光,看着冯乔凉凉道:

“本世子路过此处,却没想到居然能听到如此好戏,当真是精彩至极。”

108 良心

冯乔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院中的站着的男人。

那人身形颀长,一身玄色单罗纱上衣,发间玉带轻束,青丝随风起舞间,容颜美的不似凡人。

他用手中锦帕擦拭着指尖,动作轻柔好看,那挂在腕间的佛珠映衬着月光散发着丝丝萤光,让得他连声音也仿佛i染上了几丝氤氲之色,好听的惑人。

冯乔垂眸,满心嫌弃。

骚包,龟毛,辣眼睛!

廖楚修见她脸上没了白日里那软糯糯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她被气得跳脚的样子。

“怎么,冯四小姐不欢迎我这个救命恩人?”

冯乔一听到廖楚修说救命恩人这事,就想起冯蕲州送到镇远侯府的那方赤珠炎墨的砚台,和徐夫子的万鹤朝阳图,只觉得心口滴血,忍不住语气凉飕飕的说道:“如果世子不是夜半爬墙,冯乔自然是欢迎的。”

“当真?”

“当然…”

是假的!

这王八蛋若敢走正门入府,她一定让人将他乱棍打出去!

廖楚修看着冯乔板着小脸却依旧掩不住娇嫩的模样,那双眼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就是莫名的从她脸上读出了她心中想法,蓦的就低笑出声。

“本世子可不敢走正门,冯四小姐怨气如此深重,指不定回头也让人给我送一份大礼,本世子还年轻,消受不起。”

冯乔听着这话,就知道廖楚修是将她方才和衾九所说的话一并听了去。

她沉默片刻,也是跟着笑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倚在窗棂之上,白嫩的小脸上大眼格外清幽。

“世子深夜造访,难不成就是想要跟冯乔讨论娄永康的事情,镇远侯府什么时候开始,也插手朝中之事了?”

“本世子倒不在乎娄永康死活,但是却容不得有人利用我廖家之人。”

冯乔目光微闪,淡淡道:“世子此言何意,冯乔不懂。”

廖楚修直视冯乔:“宜欢的确行事冲动,也仗着有几分功夫好奇心旺盛,可她却不是不懂分寸之人。今日若无人从旁撩拨,她断不会突然生出偷听的心思。”

“冯四小姐心计深沉,但宜欢待你至诚,你却利用她来牵制与我,好让你身旁婢女能顺利行窥窃之事,冯四小姐良心可安?”

冯乔闻言顿了顿,随即轻笑出声。

“世子何必说的这般委屈,廖姐姐待我之好,我一直记在心里,而我待廖姐姐之心,也从未有假。”

“今日留湘阁中,世子说我用廖姐姐牵制于你,可你难道不也是用廖姐姐故意引起我与聆思注意,好教我们将你今日与大皇子见面一事,转告于郭阁老和我父亲知晓?”

那留湘阁乃是三字回廊,当初宁家建立之初,便是为方便一些人密谈所用,所以留湘阁中进出共有五道楼梯,各个天字号厢房彼此各不相连。

萧显宏虽然性情暴躁,可却并不是蠢货,他既与廖楚修谈及贺兰一脉的事情,又提及刺杀冯蕲州之事,若非有人刻意引萧显宏入留湘阁,他怎会在如此地方与人商谈那般隐秘之事?

诚然,顾炀是萧俞墨的人,可能知道她和廖宜欢、郭聆思今日行踪的,却只有可能是廖楚修。

所以说到底,廖楚修出现在留湘阁,还故意带着本该从另外一边上楼的萧显宏二人,那般巧合的路过她们所在的地方,还那般故作恼怒的和廖宜欢上演了一场兄妹情深的好戏,为的不就是想要引她们注意,知道他与大皇子相见一事。

廖楚修分明就是想要借她们之口,让冯蕲州和郭阁老知晓,萧显宏觊觎贺兰一脉,动了招揽贺兰明泉的心思。

冯乔斜靠在窗棂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廖楚修道:“你借廖姐姐打探我们二人行踪,明知她心性会对你出现在留湘阁生疑,却依旧如此行事。”

“大家彼此利用,世子身为兄长,良心尚且不会不安,冯乔又何德何能,能比得上世子如此心宽?”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脸上笑意尽去。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窗内站着的冯乔,微眯着眼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护宜欢周全?”

“不然呢?”

若不是早有准备,廖楚修能那般刚好的出现在廖宜欢身旁?

若不是早有准备,那被扔上房顶引人注意的野猫儿是哪儿来的?

廖楚修的确是混账小气,做事也极为阴险,利用起旁人来绝不手软,可他却是真心疼爱廖宜欢这个妹妹。

如果不是有万全的准备,能够护廖宜欢周全,他怎敢拿亲妹妹的安危来冒险。

廖楚修若有所思的看着冯乔,第一次发现这个从最初见面时,便对他格外厌恶嫌弃的小姑娘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般简单。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尽可能的高估了冯乔,却没想到,这软嫩嫩的包子内里却是滚油黑芝麻。

还没咬上,便已经觉得烫嘴。

冯乔见廖楚修看着她不说话,想了想说道:“其实世子深夜来访,应该不是为了替廖姐姐讨所谓的公道吧?你所想要的东西,郭姐姐想必已经转告给了郭阁老,至于其他的事情,冯乔什么都不知晓。”

“世子想要干什么,冯乔无意插手,世子也该明白礼尚往来的道理。”

大家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碍着谁。

廖楚修闻言挑眉:“冯四小姐倒是聪明。”

“聪明人才能活的长久,不是吗?”

冯乔看了眼夜色,低声道:“夜已深了,此处毕竟是后宅女眷之地,世子请回吧。”

廖楚修看着软嫩嫩的兔子刚刚才伸出爪子挠了他一下,又立刻缩了回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近二十年来从未曾动过的心里突然生起一股痒意。

那种明知道眼前这只粉嫩嫩的兔子糖中带毒,浑身是刺,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逗一逗,撩一撩。

眼见着小姑娘转身准备关窗,他突然开口:“冯乔。”

“恩?”

“你可听说过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冯乔冷眼看着他。

“本世子突然觉得,你这丫头挺有意思,要么这救命之恩就不报了,以身相许如何?”

109 三叔

“砰!”

廖楚修话音刚落,迎接他的就是猛的甩上的窗户,还有那哗啦作响的窗扇。

廖楚修哈哈大笑出声。

他就不信惹不恼这蠢兔子!

听到前院传来巡夜之人的厉喝声,廖楚修一蹬地面,身形灵活重新翻身上了墙头,看着那房中烛火映衬之下,倒映出来的娇小身影,喉间抑不住的流露出笑声来。

以前总觉得这京中半点意思也无,如今发现,这京中好似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

是夜,工部尚书娄府之中。

娄永康站在书房之中,其老妻魏氏送了宵夜过来,见他穿着单衣站在窗前,忍不住开口道:“天气都这么凉了,你怎得也不多穿件衣裳,若是入了寒气可怎么是好?”

她取了长衫披在娄永康身上,见他面沉如水,担心道:“老爷,你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属,连成儿的功课也没时间考校,可是朝中遇上了什么事情?”

娄永康抬头看了眼老妻,见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沉声道:“冯蕲州去了临安,已经拿到了邱鹏程手里的账本。”

魏氏脸色大变:“大皇子那边就没有什么动作吗?”

“他能有什么动作,眼下冯蕲州手中的账本等于是捏着许多人的命脉,可谁也不敢去动他。”

如今满朝上下都盯着冯蕲州,大皇子、四皇子身边更是时时有人窥探,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妄动。

动了,便是给人留下把柄。

动了,便是自寻死路。

届时无须冯蕲州回京,更无须任何证据,他们就等于是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别人手里,任人拿捏。

魏氏满面忧色,她虽然不懂前朝之事,可却也知道娄永康这些年稳坐工部尚书之位,借口朝中拨发的各项工程款项,从中替大皇子捞取了多少银钱。

如若邱鹏程真的留下了账本,冯蕲州顺藤摸瓜,必能查到他身上来。

“老爷,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娄永康满面沉色,办法当然不是没有,但是其中所需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

他之前曾经跟邱鹏程见过数次,那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娄永康现在最怀疑的便是,那临安城中所谓的‘账本’到底是真是假。

当日邱鹏程死时,刑部和大理寺分明未曾留下半点口供,为何独独冯蕲州那里却突然多出了什么账本?

魏氏见娄永康脸色难看,压下心中忧虑不敢再多问,只是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做好的宵夜,对着娄永康说道:“老爷,不管朝中之事如何,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这是我特地让厨房给你炖的参汤,你喝一些。”

娄永康坐下之后,接过参汤喝了起来。

热热的汤水下肚之后,娄永康一边将碗递给魏氏,一边说道:“这几日切记约束好府中之人,无事不要外出,更不可在外惹是生非,还有,卧室暗阁中的东西,你一定要小心看管好。”

“老爷,你这是……”

“我跟随大皇子这么多年,对他极为了解,若冯蕲州当真带着账本归京,他极有可能做弃车保帅之事,那些东西,便是咱们保命的根本。”

魏氏脸色难看到极致,她刚想说话,却不想坐在对面的娄永康却是突然脸色大变。

他猛的张嘴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毫无预兆的瘫软在椅子上。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老爷!”

魏氏眼睁睁的看着娄永康整个人晕厥过去,口里血色泛乌,猛的尖叫出声:“来人啊,快来人啊……老爷,你醒醒,醒醒!!!”

————————

娄永康被人在府中毒杀,险些身亡。

永贞帝闻之震怒,命人详查凶手。

因事发突然,萧显宏原准备好接替娄永康之职的人选尚未安排好,而原本想要趁机拉拢娄永康为己用,甚至借由娄永康之手挑拨大皇子旗下诸人的萧俞墨更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去做,所有人的计划都是被娄永康突然中毒打乱,不得不搁浅。

工部诸事暂由工部左侍郎黄田一代理,而娄永康因中毒一事闭门不出,谁也不知道他具体情况如何。

萧俞墨等人都是被打的措手不及,大皇子、四皇子更是怀疑上了所有人。

冯乔每日都呆在府中,极少外出,衾九却会将外面的消息一分不少的给她送回来,当清楚的看到各方反应,乃至一些朝中密事之时,冯乔才明白,冯蕲州这些年所经营出来的局面到底有多大。

冯府那边时不时的有消息送过来,无外乎是让冯乔归府。

冯乔不愿意去见冯老夫人,更不想看刘氏和冯妍嘴脸,所以对其一概不理,直到冯蕲州离京近半月时,冯府再次命人送消息过来。

“你说三叔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冯乔看着衾九问道。

“昨天夜里到的京城,过来送消息的是三爷身边的小厮。小姐,你可要过去一趟?”

冯乔闻言皱眉,说实话她是不愿意回冯府的,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有太多不好的回忆。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冯府出来之后,她都不愿意再踏足那里半步。

若是冯府其他人来唤她回府,她大可直接拒绝,可是冯远肃是不一样的。

他虽不苟言笑,性情也算不得温和,甚至有时候言辞也极为刺人,可是上一世却暗中帮过她数次,她沉默片刻后说道:“去命人准备马车,再挑一些补身的东西,咱们去探望老夫人。”

衾九点点头下去准备,而冯乔换了衣裳,又收拾好东西之后,这才带着趣儿和衾九一起出府。

冯府近来可谓是倒霉透顶,大老爷突然降职,老夫人病倒,而最为风光的二爷又带着四小姐搬出了府,如今人人都说冯府是冲撞了煞星,才会事事不顺。

整个府里都是人心惶惶,有种乌云罩顶的感觉。

冯远肃离京四年,却不想归京之后,见到的就是这般颓丧的冯府。

当见到缠绵病榻的冯老夫人时,他几乎有些不敢相认,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看上去满面苍白,苍老的无比的老妪,和当年他离京之时,看上去精神奕奕的冯老夫人联系在一起。

110 挑拨

“母亲,府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冯远肃立在床前,他面容方正,衣发端整,宽厚的额头之下,两条卧蚕眉轻微拢起。

此时他眉心处浮现几道褶皱,双眼虽无厉色,却显得整个人不苟言笑:“二哥好端端的为何会搬出府去,您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别跟我提那个混账!”

冯老夫人倚在床头,一听到冯远肃提起冯蕲州的名字,就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李嬷嬷连忙上前替她抚胸。

刘氏则是在一旁掩面哭泣道:“还能为着什么事情,不就是为着他那个宝贝女儿吗?”

“卿卿自幼丧母,二弟又一直忙于朝政之事无暇多顾府中,我便想着替他多看顾着点卿卿,谁知道卿卿却出了意外,二弟便信了旁人的谗言,以为是我们大房想要害卿卿性命,不顾府中名声强行带着卿卿搬去了五道巷。”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我和母亲还处处顾着他们父女名声,可他冯蕲州哪有半点顾着血脉亲情,故意陷害你大哥丢了官职不说,就连长淮…长淮也被人打的重伤在身,到现在都还下不了床。”

“三弟,我从不求你二哥能帮衬我们什么,可他怎能如此害我们,你大哥好好的大理寺少卿之位没了,落到个太仆寺的典牧令,日日与畜生为伍,我的长淮仕途也生生断了。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刘氏扯着帕子捂着眼,哭得不能自抑。

冯远肃闻言沉着脸道:“二哥绝不是如此糊涂之人,他对母亲向来孝顺,对大哥也处处帮衬,怎可能做这种事情?”

“孝顺,他哪还记得什么叫孝顺,他心里只记得他那个宝贝女儿,哪还有半点我这个母亲的位置,我看他是恨不得我立刻去死…咳咳咳咳……”

冯老夫人气得直捶床沿,张嘴不过说了两句话,就被一串急咳声给打断,整张脸咳得通红。

李嬷嬷连忙替冯老夫人拍着后背。

冯妍在一旁端茶递水,轻声安抚着冯老夫人,等见到冯老夫人面色缓和一些,这才满脸难过的对着冯远肃说道:

“三叔远在越州,所以不知京中情形,祖母病了已有小半个月了,二叔离京去临安前不曾过来探望一眼也就罢了,就连四妹,她就在京中,这么长时间也是一次都未曾回府来看过。”

“母亲曾经派人去了好几次五道巷,想要与四妹修复关系,让她回来看看祖母,可是每次都被人挡在了门外,连四妹的面都见不到。如今京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说二叔厌弃了冯府,大家都在看我们冯府的笑话。”

冯妍说着说着,想起冯恪守被撸了官职之后,她处处被人嘲笑,而往日那些与她有仇的各府小姐更是恨不得将她踩进泥里。

往日的各种宴会无人再邀请她,就连那诗社、棋社,也将她除名在外。

冯妍强压着心中怨恨,眼泪跟不要钱似得流,转头“砰”的一声跪在冯远肃身前。

“三叔,妍儿知道我和母亲有错,不该因为一时贪心而拿了二房的东西,可是我们已经与他们认了错,父亲和祖母更是无辜,二叔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妍儿求求三叔,求你让二叔看在与父亲同出一脉至亲兄弟的份上,求他饶了我们吧,求他不要再为难父亲和大哥。”

“妍儿求您了…”

冯远肃看着哭得梨花带雨满面哀求的冯妍,神色动容。

他老早就接到了冯长祗的信,知道冯蕲州带着冯乔搬出了府去,可是信中寥寥几笔,只说二房和大房起了嫌隙,简单提了一下冯乔失踪,和大房贪墨了二房的钱财的事情,具体细节却无从知晓,可如今听着几人哭诉,他心中却不由觉得冯蕲州做的也未免太过了。

不管怎样,冯恪守都是他们的大哥,都是冯家人,那冯长淮更是他们至亲子侄。

就算有再多嫌隙,大家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也就罢了,可如今却闹的沸沸扬扬不说,冯蕲州还故意让人陷害冯恪守丢了官职,更将冯长淮害的伤重在床。

冯远肃眉心紧皱,沉声道:“你先起来,我已经命人去了五道巷,让卿卿回来,等她回来之后一切再说。”

冯乔带着衾九和趣儿到冯府的时候,已近正午,府中下人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过冯乔,乍一见她回府之时都是炸开了锅,同时也有些惶然。

冯乔问清了冯远肃在常青院后,心里就有了准备,果然等她入内时,见到的就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冯远肃看起来比上一世时年轻许多,只是眉间细纹和轻抿的嘴唇,显得他整个人十分严肃。

冯老夫人倚在床头,整个人恹恹的,见她入内时毫不掩饰眼底的嫌恶,而刘氏和冯妍则是眼带怨愤,两人眼圈红肿,一看便是刚才哭过。

冯乔安静的站在几人中间,仿佛丝毫没感觉到周围气势不对,扬唇露出两个酒窝软声道:“卿卿听闻祖母身子抱恙,特地前来探望,祖母可好些了?”

她看了眼冯老夫人的脸色,糯糯道:“卿卿也不懂什么医术,便在府中找了些补身之物,能滋养祖母身子,望祖母能够早日安好。”

趣儿连忙抱着东西上前,想要将手中之物交给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谁曾想她还没靠近,冯老夫人端着床头的药碗,就猛的朝着冯乔砸了过来。

冯老夫人久病在床,手上无力,那药碗只到一半就落在了地上,碎了大半之后,剩下的碗底直接滚到了冯乔脚下。

里头的药汁溅了一地,其中不少更是落在了冯乔裙摆之上。

“谁要你假好心,要不是你从旁撺掇,你父亲怎会不顾名声搬出府里,又怎么会对恪守和长淮下手。”

“你这个孽种,闹的我冯府上下不得安宁也就罢了,当日在郑国公府,你居然还敢认贼为亲。”

“明知道那姓柳的与我不和,却还恨不得贴上那姓柳的,让我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如今在这口蜜腹剑说希望我安好,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早去死!!”

111 挨打

冯老夫人撑着床沿气得喘着粗气,一双眼怨憎的瞪着冯乔,那模样恨不得撕了冯乔。

冯乔安静的看着脚下的药碗,嘴角弧度未变,声音连半点起伏都没有。

“祖母说的是什么话,你我乃是至亲之人,祖母处处替我着想,卿卿自然感念祖母恩德。您若是安好,卿卿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存那般不孝之心。”

“你这孽种会这般好心?”

冯老夫人满脸讽刺,她对冯乔的话半个字都不信。

她若当真希望她好,那日在郑国公府,她怎会那般当着众人的面故意下她脸面;

后来她病重之时,屡次派人去请,她又怎会连回来看她一眼都没有?

如果不是为了冯乔,冯蕲州怎会将冯家,将她这个母亲抛诸脑后;

如果不是为了冯乔,冯蕲州又怎么会出手对付冯恪守,让得冯恪守从堂堂的大理寺丞,变成了如今从八品的太仆寺看管畜生喂马的典牧令?!

她就是个祸害!

冯老夫人怒声道:“你这孽种生来便是来克我们冯家的,恨不得我们没一个安好。你别在我眼前摆出这幅假惺惺的样子,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

冯乔听着那口口声声的孽种,想起自己死无全尸的娘亲,眼底笑容更深。

她声音软糯,神态至诚道:“祖母哪里的话,卿卿是真心希望祖母安好,毕竟祖母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丁忧服丧须得三年。朝中之事瞬息万变,爹爹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卿卿又怎会期盼爹爹不好?”

“你!”

冯老夫人一口气噎住,憋得险些背过气去。

刘氏和冯妍都没有想到,冯乔居然会这般不给冯老夫人脸面,当面便咒她早死。

两人看着冯远肃时,眼底流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果然,冯远肃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声道:“冯乔,你怎么与你祖母说话?!”

冯乔还未开口,刘氏就已经在旁扯着帕子低泣道:

“卿卿,我知道你厌我与你三姐,可老夫人却从未亏待过你,她是你亲祖母,这些年处处替你着想,护你周全。”

“当初你不顾老夫人阻拦,鼓动你父亲离府也就罢了,后来你父亲更是为你下手害你大伯与大哥,此间种种,我们都可以不计较,可你如今怎能如此咒骂你祖母?”

冯远肃听着刘氏的话脸色更沉,上前一步沉声道:“你母亲早亡,你父亲难道就没教过你规矩?如此目无尊长,还不跪下跟你祖母磕头认错!”

冯乔原就知道刘氏和冯老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本是按捺着怒气,不想与冯远肃起了争执,可是此时听着冯远肃的话,看着刘氏那掩不住的笑言,突然就笑了起来。

“磕头认错,凭什么?”

“凭她是你祖母,是你长辈!”冯远肃满脸怒色。

冯乔温糯而笑,那笑容明明灿烂至极,却让人无端觉得寒凉。

“长辈?呵…”

“三叔是见过口口声声骂嫡亲孙女孽种的长辈,还是有见过想尽办法作践自己孙女,亲手将儿媳尸骨丢入大火,让她尸骨无存,不得超脱轮回的长辈?!”

“当年我母亲为何骤然而逝,想必祖母比谁都清楚。她其身不正,毫无长辈慈德,心无仁念,心中从无顾忌过血脉亲情。”

“既如此,她凭什么要我服晚辈之礼,又凭什么要我存孝顺之心,对她磕头认错?!”

冯老夫人脸色猛变,紧抓着李嬷嬷的胳膊时,指甲险些陷入了她肉里。

当年的事情,整个冯府知道的不出五人。

府中下人在事后更是换的换,发卖的发卖,绝无人知晓她做过什么,更不可能有人将那时候的事情传扬出来,可冯老夫人怎么都想不到,冯乔居然知道了,她居然知道她当年下令让人毁了她娘尸身。

不仅如此,她还提及程云素突然身亡的事情。

那一句“想必祖母比谁都清楚”,更是骇得她心头险些跳停。

冯老夫人拢在袖子下紧抓着李嬷嬷的掌心发抖,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强撑厉色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娘当年患病而亡,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你父亲为了她半死不活,抱着她的尸身几乎要同她一起去了,我一气之下才让人烧了她的尸身,一了百了。”

“你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是我害了你娘!”

冯乔笑得清浅:“是与不是,祖母自己清楚。”

“这世间之人不知隐秘,自然由得你说,等什么时候祖母下了黄泉之下,我母亲自会与你计较…”

“啪!!”

冯乔话音未完,冯远肃就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直打的她整个人踉跄跌倒。

谁也没想到冯远肃会突然动手,更没想到他会这般毫不留情,那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全力。

冯乔就那般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冯远肃,眼底哪还有半点温和之色。

冯远肃一时恼怒冯乔冷言狠毒,咒冯老夫人入黄泉,才没忍住动了手,可当他看见眼前娇小的冯乔嘴角带着血迹,整个人狼狈坐在地上时,满脸疏远冷漠的模样时,心里隐隐生出后悔。

他伸手想要去拉冯乔,却不想衾九已然挡在他身前。

只见衾九快速伸手在他身上一点,冯远肃就只觉得手腕一麻,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的后退了几步,身形撞在了一旁的矮桌之上。

“卿卿…”

冯远肃张嘴想要说话,却被趣儿的尖声打断。

趣儿眼见着冯乔被打,急的上前扶着冯乔起来,当看到她红肿的脸颊和流血的嘴角时,整个人顿时如同被激怒的小野狼一样,满脸怒色的扭头瞪着冯远肃怒声道:“三爷你凭什么打小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打她?!”

“大夫人伙同小姐身边的嬷嬷,给小姐膳食里下毒,三小姐不要脸面,抢夫人留给小姐的东西。”

“她们故意带着小姐出去弄丢小姐,想要害死她,老夫明知道她们做了什么,处处袒护她们也就算了,却还想尽办法坏小姐名声。”

112 刺痛(月票680+)

趣儿站在冯乔身前,声音还带着几分稚童的尖细,话语戳人。

“那天在郑国公府,老夫人怪小姐对她不好,可她是怎么对小姐的?”

“她不要脸面贴上郑国公府,想将小姐嫁给温家公子,还让温家的人在小姐过府之前随意娶小纳妾,恨不得把小姐贬进泥里,让全京城的人都笑话小姐。”

“她可有想过小姐该怎么办,二爷又该怎么办?!”

那天冯乔和冯蕲州说话之后,冯乔心情低落了很久。

趣儿想尽办法卖萌逗趣才从冯乔偶尔的言语里知道,冯老夫人在郑国公府做了什么。

她当时就对冯老夫人恨得牙痒痒,这会子见冯远肃居然为了冯老夫人出手打冯乔,更是磨着牙恨不得上去咬上他几口。

“是老夫人她们先对小姐不好,是她们欺辱小姐在先,你凭什么来怪小姐?”

“当初出府是二爷的主意,不让小姐回来也是二爷的主意,你们有本事去找二爷啊,趁着二爷不在京中,就欺负我家小姐算什么?!”

冯远肃张了张嘴,被趣儿骂的容色羞恼,却也震惊于她话中所言。

他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向冯老夫人,显然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只以为是冯乔不孝,只以为是冯蕲州小题大做,这才搅得冯家不得安宁,让得冯恪守丢了官职,可他怎么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缘由,更没想到冯老夫人居然做过那般不要脸面的事情。

“母亲,你怎么能如此作践我冯家的姑娘!”

冯老夫人没想到她去找柳老夫人的事情,居然会被冯乔知道,那天她明明避开了所有人的。

她有些心虚撇开视线,避过冯远肃的目光,态度强硬道:“你吼什么吼,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她好,那郑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世代勋爵,顶尖的门阀,她如果能嫁进去,后半辈子富贵不愁,将来的孩子更是能承袭爵位,保她富贵到老…”

“我呸!”

趣儿没等冯老夫人把话说完,就毫不留情的呸了一声:“既然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让三小姐去,为什么不让三小姐去当那唠什子的国共富人,让她去富贵到老?!”

“我家小姐尚未及笄,三小姐早就已经能说亲,好好的三小姐不选,你干什么要来选我家小姐?!”

“你就是看不惯我家小姐好,看不惯她自在,非要毁了我家小姐,故意拿她的亲事来作践她,想要毁了她…”

“趣儿。”

冯乔眼看着冯远肃被趣儿如同炮仗一样的话炸的脸色泛青,而冯老夫人更是气得胸口起伏,那模样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要厥过去似得,低声叫住了趣儿。

她舔了舔嘴唇,感觉那里一片腥味,而脸颊上更是传来刺痛,心中一片漠然。

她敬冯远肃,是因为他是冯长祗的父亲。

她敬冯远肃,是因为他在上一世虽也冷漠,为人不易亲近,可他却从未拦着冯长祗帮她这个父母双亡,几乎就是个残废的孤女。

冯乔愿意拿冯远肃当长辈孝敬,愿意尊敬他,可这却并不意味着,她就要事事顺着他意,甚至为了全他眼中的孝道,全他那偏听偏信就以为的真相,跟冯老夫人服软,去向一个极可能沾染了她娘性命的人,磕头认错。

冯乔安静抬头,脸上已没了笑容,那小小的脸颊硕大的巴掌印格外刺眼。

“三叔,你久不在京城,府中之事远不是谁人一句两句便能说的清楚,而谁亏欠了谁,谁对不起谁,她们心中也比任何人都明白。”

“我和爹爹从无害人之心,更未曾做过什么昧心之事,我们问心无愧。”

“今日你是我长辈,是二哥的父亲,我顶撞你是我有错,所以这一巴掌我受了,但是若要我向她认错,抱歉,恕我做不到。”

“这冯府从始至终都没有欢迎过我,是我来错了。”

冯乔垂眸深吸了口气,冷眼看了冯老夫人一眼,再开口时,眼中已一片清寒。

“衾九,趣儿,走吧。”

衾九对冯乔的话执行不疑,跟着冯乔转身就离开,而趣儿则是满脸恨恨的朝着屋内几人呸了一声,叉腰骂了句不要脸,心中已经琢磨着等二爷回来要怎么告状,一边小跑着追了上去。

冯老夫人被冯乔那一眼看得后脊生寒,只觉得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骇得浑身发毛。

她嘴唇微抖,紧紧掐着李嬷嬷的胳膊,指甲陷入了她肉里。

不会的,当年的事情无人知晓。

冯乔不可能知道的!

她做的那般隐秘,连冯蕲州都没查出来,冯乔怎么可能会知晓?

她一定是吓唬她的……

一定是的!

冯远肃却没看到冯老夫人的神色,他只是被冯乔后面的话震得一时没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想要阻拦冯乔离开时,已然来不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冯乔走出了常青院。

冯远肃归来,冯长祗原本兴冲冲的带着顾煦匆匆回府,准备与冯远肃商议七皇子的事情,却不想在门房处就听说冯乔回了府。

这么长时间以来,冯乔的性子冯长祗可谓是十分清楚,而冯老夫人和刘氏的难缠,他更是心中明白。

冯老夫人厌烦冯乔,而冯乔也未必想要忍着她们,这次回府,搞不好便会闹出大事来。

冯长祗当时便眼皮子一跳,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而当知道冯乔被带去了常青院,冯远肃和刘氏他们都在时候,心中更是一跳,完全顾不得其他,匆忙就赶去了常青院。

谁知才刚到后院之时,冯长祗两人就见到领着衾九和趣儿朝着这边走来的冯乔。

冯长祗心中微紧,快步走了上来,一把拉住冯乔道:“卿卿,你怎么样,祖母有没有为难你……”

冯长祗口中后面的话,在触及冯乔红肿的半张脸时,猛的就噎在了喉间。

冯乔容颜本就娇嫩,一张脸蛋粉嫩白皙,唇色不点而红,娇俏无比,可此时她半张脸都浮肿起来,那几乎盖住了半边容颜的巴掌印骇人极了,而她嘴角更是还带着殷红血迹。

113 锦帕

冯长祗和顾煦都是被冯乔的模样惊着。

“卿卿,你…”

冯长祗张嘴欲言,可在触及冯乔那双淡漠至极,早已不复往日相见时弯弯如月,盛满笑容的眼睛时,瞳孔猛的一缩。

他抓着她手腕的手如同被针扎了似得,下意识松了开来。

趣儿连忙钻进两人之间,一头撞开了冯长祗。

冯长祗冷不防被撞,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你走开,三爷打小姐,你也不是好人,你们都帮着老夫人欺负小姐,你们都是坏人!!”

上次二爷要带着小姐搬出府的时,二公子这个坏蛋就伤了小姐,这次小姐明明是因为三爷回京,亲自邀她才来冯府见他,结果三爷不问缘由,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凭着老夫人和大夫人几句话,就护着她们打了小姐。

冯家的都是乌龟王八蛋,都是欺负小姐的坏人!

冯长祗原是以为冯乔脸上的巴掌印是冯老夫人,或者是刘氏的,却不想是冯远肃打的。

他印象中的父亲严肃少怒,怎么也不会是会动手打晚辈之人。

冯长祗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急声道:“卿卿,我父亲怎会出手打你,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冯乔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眼里没有了往日亲热。

冯长祗心里一塞,原本想要替冯远肃辩解的话通通都说不出来,他只觉得被冯乔的目光刺痛,急声道:“你别走,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找父亲!”他犹自不放心,怕冯乔转身走了,到时候他们和冯乔之间真生了嫌隙,冯长祗扭头对着顾煦道:“子期,你帮我看着她,别让她离开,我很快就回来。”

顾煦张了张嘴,原是想要说这里是冯府,他怎么能看着冯家小姐,更何况孤男寡女共处一处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冯长祗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就已经走了。

他看了眼身前的冯乔,见她脸上红肿一片,莫名的心中一软,想了想到底是没有离开。

冯乔不是没感觉到顾煦的打量,她却只是看着冯长祗快步离开的背影,那脚步踉跄几乎像是在跑,原本刚才因那一巴掌生出的戾气突然就消散了不少。

她想起上一世冯长祗救她出酒窖,为她鞭打冯家众人,想起他耐心的安抚如同惊弓之鸟,听到一点声响便夜夜不敢入睡的她。

他教她谋略,护她历练,让她学会怎样才能保护自己,更让她能够如同常人一般,虽不能袒露面容,却也能够隔着幕帘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没有遗憾的渡过了死前数年…

冯乔原本想要离开冯府的步子就那般慢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眼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缓步走到了那一日同冯长祗嬉闹的凉亭。

顾煦原还想着,要怎样开口留人,却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安抚,眼前的小姑娘就已经平静下来,甚至于安静的根本就不像是刚受了委屈之人。

他目光微闪,见冯乔在凉亭中坐下之后,便也跟随在她身后入了凉亭坐在她对面。

“小姐…”

趣儿见冯乔突然不走了,满脸不解的就想开口,却被衾九拉了一把。

冯蕲州所图甚大,他在朝中不可能永远只凭借着自己。

冯恪守不堪大用,嫉妒心太重。

冯长淮自私自利,根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冯长祗倒是处处都好,可他却太年轻,不够稳重,唯独冯远肃不同。

他外放历练四年,政绩斐然,有冯蕲州在朝中帮衬,回京之后官职必定不低,且冯远肃为人虽不懂变通,性情凛肃,但是他却极重亲情,若能得他从旁相助,冯蕲州必会轻松很多。

今天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冯远肃是受冯老夫人和刘氏挑拨,再加上他又是个最重纲常伦理之人,因冯乔顶撞无礼之语才会出手打了冯乔。

冯乔若真因此与冯远肃生了嫌隙,那才是中了他们的算计。

衾九低声对着趣儿说道:“小姐的脸肿的厉害,如此出府恐会惹人闲话。你对冯府熟悉,去寻些冰块来替小姐消肿,顺便再寻个面纱过来…”

冯远肃方才的力道不轻,冯乔脸上的红肿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的。

冰敷只能缓解,等到离开的时候,恐怕还得用面纱遮掩才行。

趣儿闻言看了眼冯乔的脸,想着她这模样若是出了冯府,恐怕不出一日外面就会流言漫天。

她虽然恨死了老夫人她们,可却不想小姐被人指指点点,所以她连忙点点头,忍了没说完的话,一溜烟儿的就朝着小厨房那边跑去。

顾煦听到衾九的话,倒是多看了她一眼。

没曾想冯乔身边的丫鬟,也是个如此伶俐之人。

他微侧着头,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冯乔,见她微垂着眼帘,刚才那浑身的戾气消散殆尽,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想了想后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到了冯乔面前。

冯乔面色冷淡的抬头。

顾煦牵唇而笑:“若是想哭,便哭一哭,憋着不好。”

冯乔没说话。

顾煦见眼前的小姑娘就那般抬着脸,一双眼睛跟黑溜溜的葡萄似得,看着他一动不动,不知怎得,就突然好笑起来。

他本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寻常更是极怕麻烦沾身,可是每次遇到这小姑娘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想要多说几句。

上次在郑国公府时,眼见着郑国公动怒,他没忍住开了口,这次又是这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主动跟着小姑娘身后进来,也许是初见时,小姑娘满脸狡黠的给冯长祗挖坑时的精灵古怪,又或者是因为,那一日午后初见时,她的笑容太过灿烂,晃花了人眼睛。

顾煦心中哂笑自己多事,就想收回锦帕,却不想对面一直未曾出声的小姑娘却突然伸出手来,快速的将他原本想要收回的锦帕抽走。

帕子上绣着几线墨竹,上头带着淡淡的松韵清香。

冯乔拿着帕子擦了擦脸颊,声音淡淡道:“哭就能解决问题?”

114 冯熹

冯乔说的安静。

一巴掌而已,又不是要了她性命,有什么好哭的?

况且上一世她最先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能用哭来解决的。

能为了你眼泪心软的人,绝不会舍得你难过,而舍得让你哭泣的人,必不会因那几滴眼泪就对你心软。

顾煦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冯乔是在变相回答他之前的话时,含笑道:“哭是不能解决问题,总好过憋在心中难受,再说你无端挨了打,就不觉得委屈?”

“顾公子怎知道我是无端挨打,这冯府上下皆是长辈,说不定是我言行无状,无礼冲撞在先才挨了教训。”

顾煦闻言失笑。

冯乔要是真有这么宽广的心胸,拿冯家这些人当长辈,当初她也不会借着问冯长淮兄妹讨要东西之事,拉着整个冯家大房下水,闹的冯家如今两房几近决裂,冯恪守更是连官职都没保住,落得个一撸到底的下场。

当初他便觉得这小丫头另有算计,直到后来一桩桩事情接连发生,便更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冯乔看上去软糯无争,可骨子里却带着极重的戾气,记仇极了。

顾煦看着她说道:“你年龄虽小,性子却谨慎,当日在郑国公府之中,你能在第一时间便说出那些杀手是为你而去,断绝了冯老夫人和冯府之人以你为借口,攀附郑国公府的心思,如此圆滑之人,又怎会无端冲撞长辈?”

“冯大人为人刚克,重孝道伦常,他性情严肃不苟言笑,这点众所周知。他刚刚回京,对你们家之前发生的事情必不了解,冯老夫人她们定会借机谗言。”

“你当初在算计冯长淮兄妹,甚至算计其他人之时,明明心存恶念却能示弱于长祗,将他哄的团团转甚至不曾疑心你半点,今日又怎会与冯大人当面冲撞,甚至激怒他让他对你动了手?”

冯蕲州离京这么长时间,冯乔一直呆在五道巷府中极少外出。

顾煦曾听冯长祗说过,当日冯老夫人刚刚病倒之时,他曾经亲自去寻冯乔让你回府探望,以免日后会落人话柄说她不孝,结果冯乔却不仅没有应允,反而还用冯蕲州离京之前留下让她不许回冯府的话来回绝了冯长祗。

既然如此,冯乔今日又怎么会好端端的来了冯府,难道仅仅是为了见见她久未蒙面的三叔?

冯乔听着顾煦意有所指的话,脸上连半点异色都没有。

嘴角好像被打破了,微一动便一阵刺痛,她伸出舌头轻舔了舔嘴角的伤势,嘴里传来一阵血腥味。

冯乔伸手擦了擦嘴角,上头便染上了血迹:“顾大人可听过一句话,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虽不明白顾大人所说的算计是指什么,但总还是明白一个道理,好奇心过重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我今日一时冲动惹恼了长辈,才挨了教训,但这毕竟是我们冯家的事情,顾大人就算与我二哥关系再好,你也不是我们冯家的人,这般过问他人府宅之事,不是君子所为。”

顾煦闻言失笑,他算是听出来了,冯乔这丫头是在说他多管闲事。

冯乔早就知道顾煦聪明,否则后来也坐不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只是她却没兴趣用自己的事情来体会他那世被世人称赞的慧心灵智。

她转头看了衾九一眼,就见衾九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

自从那一日和冯蕲州说开之后,冯乔便一直怀疑萧云素的死因,毕竟在她印象之中,萧云素的身子虽然一直都不太好,但是却也不至于会那般突然病逝。

她让衾九和冯蕲州留下的那些人手混入冯府之中,想办法去查当年的事情,然而这么多日以来却是一无所获。

萧云素身份特殊,当年跟着冯蕲州回京入了冯府之后,便再未曾出府过半步,而当年那些照顾萧云素的下人,除了一个孙嬷嬷还留在府中之外,其他的要么已经发卖,要么就下落不明。

那时候萧云素尸身被毁,府中连半个知道此事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更早之前的事情,就像是有人想要掩盖什么似得,被扫的一干二净,不留半点痕迹。

冯乔本就想过要找时间回府一趟想办法探探虚实,之前她故意挑起冯老夫人怒气之后,又突然提到萧云素之死时,冯老夫人那虽然强撑着,却仍旧是慌乱了几分的神情果然不是她看错。

冯老夫人必定有什么事情隐瞒。

到底是萧云素的身份,还是她当年的死因,更或者还是其他……

冯乔不知觉的食指相摩,轻抿着嘴唇。

爹爹对娘亲的感情那么深,萧云素死了数年,他却始终念念不忘。

爹爹那么聪明,当年娘亲的死对他打击那么大,他事后不可能没有查过娘亲的死因,可是这些年冯老夫人依然安好,爹爹甚至还能跟她保持表面的母子情深。

爹爹他……

到底是没有查出来娘亲的死因,还是查出来了,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下手替娘亲报仇?

“四姐姐,四姐姐!!”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细嫩的孩童声音,冯乔猛的回过神来,抬头便见到趣儿捧着一小盆冰块回来,而她身边,还跟着个只有六、七岁大,个头不高的小女孩。

那女孩穿着荔枝红的蝴蝶小褂,头上扎着两个软软的发苞,小手上挂着两个铃铛,跑动时便叮铃作响。

她身量不高,身子圆滚滚的显得腿脚有些短,见到冯乔抬头时,顿时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蹦哒哒的就朝着这边跑了过来,如同颗流石似得猛的撞进冯乔怀里。

“四姐姐,熹儿好想你啊,爹爹还说让我跟娘一起回来,我才不要,我硬赖在爹爹的马车上跟他先回来,就是为了早点见你!”

冯熹刚掉了门牙,说话时嘴里漏风,大笑的时候甚至都能看到门牙下的牙床。

她却半点都不害羞,搂着冯乔的胳膊,仰着那比冯乔还要肉嘟嘟的脸颊就那般撒起娇来:“四姐,我这么想你,你想不想我,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115 教的(月票720+)

冯乔被摇来晃去的眼睛都快花了,眼见着比她小三岁的冯熹一副她要是说不想就誓不罢休的样子,连忙说道:“想想想,四姐最想熹儿了。”

冯熹顿时便被哄笑了,她今年不足七岁,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三夫人带她回京省亲见过冯乔。

两人年岁都不大,冯乔娇憨,冯熹单纯,虽然不常在一起,但是却能玩到一块儿,如今大半年过去,小孩儿心性的冯熹不仅没有忘了冯乔,反而对她亲近的不得了。

冯乔对这个年幼的妹妹印象也极深,冯熹是冯远肃在离京前两年生下的孩子,那时候冯长祗要入太学,便留在了京城,而冯熹年幼,却是被带去了越州。

冯乔其实对小时候的冯熹已经记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很是贪吃,几乎能跟趣儿一比,可是她记忆里却有已经嫁作人妇的冯熹。

那时的她温柔娴雅,性子软和,而她也不曾怕过她被毁的面容,时常探望她,如今蓦的看到还是个孩子的冯熹时,冯乔倍感亲切。

冯乔伸手掐了掐冯熹的脸颊,冯熹连忙笑着闪躲,只是在不小心看到冯乔脸上的伤时,忍不住鼓起了脸。

“四姐,你疼不疼?”

冯乔任由趣儿将裹了冰块的软布放在脸颊边消肿,一边说道:“不疼。”

“骗人!”

冯熹站直了身子,鼓着脸气冲冲的道:“前几天我不小心弄倒了爹爹的桌子,差点砸碎了东西,他就打了我屁股,当时可疼可疼了,四姐你怎么会不疼。”

冯乔听着她孩子气的话,失笑道:“那四姐疼的话,熹儿怎么办,难道要替四姐报仇?”

冯熹被问的愣住,有些茫然的眨眨眼,那傻呆呆的样子顿时逗笑了冯乔,就连得本来还气恼冯远肃打了冯乔,对冯熹不怎么搭理的趣儿,和一旁看热闹的顾煦也是忍不住抿嘴轻笑起来。

趣儿小心的拿着冰包换了个方向,咧嘴道:“五小姐,要不你去打三爷一顿,替我们四小姐报仇?”

“啊…可我打不过我爹爹…”

爹爹那么高,力气又那么大,一只手就能把她从掏鸟窝的树桠上抓下来,她怎么可能打得过爹爹?

趣儿撇撇嘴:“怎么打不过了,你就趁三爷睡着了,偷偷往他被窝里丢虫子,要不然一包药把他迷晕了,然后朝着他脸上狠揍一顿,再不然往他饭菜里下巴豆,放上三五包就行…”

冯熹被趣儿的话吓得张大了嘴,小脸都白了。

冯乔拍了趣儿一下,让她别故意逗弄冯熹。

趣儿不高兴的皱皱鼻子,她才不是吓冯熹的。

当初孙嬷嬷被抓的时候,二爷让人抄了孙嬷嬷的住处,她从孙嬷嬷房里偷偷摸了两瓶药粉,那瓷瓶上头的字她可是认识的,写的就是巴豆粉。

等瞅着机会下次再来的时候,她一准下在冯远肃饭菜里,拉不死他,让他再敢打她家小姐!

冯乔不知道趣儿居然动了给冯远肃下药的心思,拍了拍冯熹说道:“好了,别怕了,趣儿逗着你玩的。”

冯熹怯生生的道:“真的吗?”

“真的。”

“那四姐呢,你能不能不要讨厌爹爹?”

冯乔没想着冯熹会突然说这话,不由看着冯熹。

冯熹抱着冯乔胳膊嫩声道:“爹爹肯定不是故意打四姐的,他每次打了我之后,我也特别讨厌爹爹,可是娘说爹爹是在乎我才会想让我更好,不想让我行差踏错被人议论。”

“爹爹打四姐是他不对,可是爹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我们这次回来的时候,爹爹还给四姐带了礼物呢,还说要去看四姐和二叔。”

冯熹说完之后好像是怕冯乔不信,连忙拉着冯乔的手道:“真的,爹爹真的给你和二叔带了礼物,就放在房间里,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

冯乔闻言笑了笑,并没有被冯熹拉着走,反而是将她拉到了身前,揉了揉冯熹的脑袋说道:“这些话都是你哥哥教你的?”

冯熹啊了一声,捂着嘴睁大了眼。

顾煦也是忍不住失笑。

这冯家五姑娘年幼,又没有冯乔那么妖孽,一看就知道什么都不懂,她哪知道什么打是亲的道理,还能说出那番之所以在乎才会教训,只为了不让她犯错的话来。

冯乔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林荫,就见到那边隐约的能看到一抹有些眼熟的衣角。

她眼角跳了跳,只觉得冯长祗有些幼稚,心中失笑道:“二哥,出来吧。”

那边没什么动静。

冯乔挑眉:“二哥难不成还要我让趣儿去请你?”

冯长祗一听到趣儿的名字,就想起了当初那一口,咬的他手上牙印留了大半个月才消,他脸色顿时青了,只觉得刚才被趣儿撞到的胸口还隐隐有些发疼。

那边窸窸窣窣了传来阵响动,就见到冯长祗脑袋上顶着片叶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冯熹吐了吐舌头。

“哥,我可没出卖你…”

冯长祗瞪了冯熹一眼,然后满脸尴尬的看着冯乔。

冯乔见他模样,侧着头道:“二哥不是去找三叔了,怎么带着五妹过来了。”

冯长祗咳了一声,脸上有些不自在。

他之前原是想去找冯远肃理论的,结果他去了之后,该说的都说了,还跟冯老夫人和刘氏大吵了一架,冯远肃就算知道错怪了冯乔,却也拉不下脸来跟她说打错了人。

冯长祗没法,想起冯熹和冯乔素来关系就好,这才带着冯熹过来,还教了她怎么说话,只希望冯乔别真因为这一巴掌,跟他和冯远肃都生分了。

冯乔见冯长祗的样子,就知道他所谓的去替她讨公道的事情恐怕是无功而返。

冯远肃的性格如何,她很清楚,就算他真做错了,他也未必会跟她这个小辈低头认错。

更何况之前在常青院的时候,她为了激怒冯老夫人,言语上的确顶撞了冯老夫人,甚至有些话也更是有些过分,冯远肃就算知道前因后果,也未必会认同她的做法。

恐怕冯长祗不仅没讨到公道,还挨了顿训,这才想到找冯熹过来。

116 委屈

冯乔也无意让冯长祗难堪。

她脸颊上有些凉凉的,冰敷之后,脸上已经没有之前那样肿的那么厉害。

冯乔对着冯长祗说道:“算了,今天也出来许久了,我该回去了。”

“卿卿…”

冯长祗以为冯乔还在生气,有些心急。

冯乔却似安抚似得说道:“祖母不喜欢我,我也不好留在府中太久,免得真将她气出个好歹,回头还怨到我与爹爹头上。”

“二哥,等到三婶进京之后,我爹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你和三叔三婶一起来五道巷,咱们再好好聚聚。”

说完冯乔捏了捏身旁眼巴巴的看着她,不舍得她离开的冯熹小脸一下,软声道:“熹儿,你二叔给我买了一盏走马琉璃灯,转起来的时候,里头七彩斑斓,那些小人还会动来动去的。等过几日你和你爹爹她们一起过来,我带你玩好吗?”

冯熹顿时高兴的直拍手,而冯长祗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说冯乔仍不愿意留在冯府,可是她好歹没有真的恼了冯远肃。

冯长祗心底有些愧疚,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三叔刚回京,想必还有事情要与你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冯乔从趣儿手中取过她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面纱戴上,遮住了脸上的红肿之后,朝着一旁的顾煦说道:“顾大人,告辞。”

顾煦含笑点点头,就见小姑娘带着两个丫鬟朝着府外而去。

冯熹眼巴巴的看着冯乔离开,拉着冯长祗的衣袖问道:“哥,五道巷在哪儿啊,四姐和二伯不在府里住吗,为什么要去五道巷?”【备注1】

之前她几次来京城的时候,四姐他们都在府里。

二伯伯会笑着将四姐举高高,给她和四姐带好吃的,她还隐约记得四姐的院子里还挂着个秋千。

冯长祗看着天真懵懂的冯熹,垂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二伯他们和大伯吵架了,所以不住在府里,等母亲回来了之后,我便带你去找你四姐玩。”

冯熹委屈的瘪瘪嘴,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四姐不住在府里,她就不偷偷躲在爹爹的马车里来京城了,还被打了一顿屁股。

冯熹勾着冯长祗的手,正想央着他今天就带她去五道巷,谁知道一侧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小小的身子快速朝着冯长祗身后躲去。

冯长祗一愣,见冯熹扯着他衣角一脸嫌弃的样子,他不解抬头,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的冯妍。

冯长祗看着她皱眉,语气不好道:“你来干什么?”

冯妍眼圈发红,扯着手里的帕子说道:“三叔那一下打的那么重,我是怕卿卿脸上疼的厉害,才特地送了伤药过来。”

她手中拿着瓷瓶,眼中泪珠子悬而欲落,看上去委屈极了。

“我知道二哥心疼卿卿,可她也是我妹妹,我只是想要关心一下她,二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冯长祗看着她那模样,只觉得一阵气闷。

以往冯妍虽说是跋扈张扬,可他只是觉得刘氏不会管教,对冯妍虽然不喜,却也没什么恶感,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冯妍开始收敛了性子,不再蛮横,甚至算得上温柔懂礼。

她面对他时,总会很乖顺行礼叫他二哥,甚至于还会做了点心让人送去太学给他。

若是旁人,大抵会以为她受了教训改好了,可冯长祗这些年学的不仅仅只是科考的东西,他还学君子诡道,学谋略,想要辅佐萧俞墨,更是时时算计大意不得半点,冯妍的那点掩饰怎么能瞒得过他的眼?

她的怨妒遮掩的根本就不严实,那明晃晃的写着“希望冯乔倒霉”几个大字的脸天天在他眼前晃悠,当他眼瞎吗?!

如果真的关心冯乔,在常青院时怎不见她挺身相护?

如果真那么在乎姐妹之情,之前冯乔被打之时,怎不见的她开口替她说上半句?

此时口口声声说她关心冯乔,却又刻意提起冯远肃打了冯乔的事情,她是想表达什么?!

冯长祗见冯妍委委屈屈的样子,只觉得心头有些堵的慌,可顾煦还在一旁,他也不好真对冯妍说什么,他只能缓和了语气道:“行了,卿卿已经回去了,你有这份心便好。”

冯妍见他语气松缓,这才破涕而笑,走到冯长祗身边对着冯熹说道:“熹儿,三姐房里有许多好玩的,有琉璃珠,四方鸟,还有会走路的木头人,三姐带你去玩好吗?”

冯熹往冯长祗身后一躲,大声道:“我不要。”

“熹儿…”

“我不要不要,你是坏人,你欺负四姐,还掐我,我才不要跟你玩!”

冯熹一把拍开冯妍想要去拉她的手,缩在冯长祗身后大声道。

冯妍手背被拍的通红,紧咬着嘴唇看着躲在冯长祗身后的冯熹。

冯长祗连忙拍了小家伙脑袋一下,低声训斥道:“怎么和你三姐说话的?”

“本来就是,她老是偷偷拿四姐东西,还骂四姐是没娘的野孩子,她还掐我……”

“冯熹!”

冯长祗瞪了冯熹一眼。

冯熹气鼓鼓的嘟着嘴,冲着冯妍哼了一声,扭着小脑袋不去看她。

冯长祗虽然气恼冯妍如此对冯乔和冯熹,可面上却还是说道:“三妹,熹儿还小,你别与她计较,我回去定会好好教训她。”

“二哥不必教训熹儿,是我以前不懂事,才会惹恼四妹五妹,都是我的错。”冯妍垂着眼睫,声音带着哭腔道。

冯长祗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冯妍这架势倒像是他欺负了她似得。

他皱眉瞪了眼身旁惹事的冯熹,见她缩着脑袋的样子,直接扭头对着顾煦说道:“子期,我与父亲已经说好,让他在前厅等你,我妹妹刚来府中对府中不熟,我先送她回房,你先去前厅,我等下就来。”

“三妹,祖母身子不爽,你无事多照顾祖母,”

顾煦点点头,冯长祗就带着冯熹转身走了,冯熹临走之前,还不忘扯着冯长祗的袖子,扭头朝着冯妍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117 含春

冯妍看着两人的背影,垂着头时,眼里全是掩不住的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放下身段故意去讨好冯长祗,甚至于低声下气的去讨好冯熹,为什么冯长祗还是对她那么冷淡,为什么他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冯乔那个妹妹?!

冯熹…还有冯熹…

冯妍紧紧抓着手里的瓷瓶,那力道仿佛要将瓷瓶都捏碎开来,手指上青筋直露。

她仿佛伤心至极的垂着嘴角,强忍着心头的怨恨,泪眼迷蒙的对着一旁的顾煦涩声道:“顾公子,我是不是很让人厌烦…四妹不喜欢我,二哥也不喜欢我,就连熹儿都不愿意亲近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五小姐年幼,所言不过是稚子之语,冯三小姐又何必放在心上,况且你是长祗的妹妹,他怎会不喜欢你?”

顾煦看着冯妍时,笑得一如之前的温和,仿佛那儒雅清隽的笑容早已经揉入了骨子里:“顾某还有要事须与冯大人商议,就不与三小姐多谈,先行告辞。”

冯妍看着顾煦脸上的笑容,蓦的就红了脸,声音如纳蚊般低声道:“那妍儿带顾公子去前厅…”

“不必了,顾某识得路,就不劳烦三小姐了。”

顾煦朝着冯妍点点头,轻笑一声便离开。

冯妍却只觉得顾煦那笑容如同钩子,在她心里挠了又挠,勾的她险些连魂魄都忍不住跟着去了。

直到顾煦的背影消失在前面的小道上时,冯妍脸上的俏红之色才淡了下来,她心中思量着该怎么去讨好冯熹,好让三叔帮着他们大房,还有冯长祗,只要冯熹愿意与她亲近,冯长祗必不会再这么冷待她。

冯妍想着心事正准备离开,谁知道眼角余光却突然看见一旁的角落里躺着一方锦帕,她顺手捡起来后,当看到上面的墨竹时,双眼蓦的瞪大。

这墨竹,像极了那日郑国公府里,顾煦那衣袖上绣着的竹色。

冯妍小心的将锦帕展开来,就见到那墨竹的枝叶上染着一丝淡淡的红色,而上面的松韵清香,也像极了方才顾煦身上的味道。

她嗅着帕子上的味道,只觉得心跳如擂,就好像无意间得了什么至宝一样,连忙将帕子团成一团塞进袖子里,四下看了看没人之后,这才快步离开。

顾煦离开凉亭之后,才发现手上染了泥色,他右手探进袖子里原是想要拿帕子出来擦拭,谁想却摸了个空。

他神色怔了怔,这才蓦的想起,刚才在凉亭里的时候他将锦帕递给了冯乔。

想起那个性情古怪的小姑娘拿着帕子随意擦着脸,冷冷淡淡的叫着他顾大人,如同只刺猬似得板着一张小脸,警告他别多管闲事的样子,顾煦就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个冯四,有时候活的像个孩子,固执而又坏心眼,有时候却又狡诈的像是只狐狸,让人永远都摸不清楚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冯乔从冯府离开之后,便直接乘车回五道巷。

马车缓缓前行之时,趣儿替冯乔摘了面纱,看着她脸上的红肿仍旧不解气道:“小姐,你刚才为什么要让着三爷,明明就是他们的错…”

要不是小姐拦着她,她非得咬上他们几口不可。

小姐脸上都肿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下去。

冯乔揉了揉掌心低声道:“我不让他如何,难道要一巴掌打回去?”

趣儿张了张嘴。

“还是我该破口大骂,大哭大闹,撒泼打滚闹着他们不该打我?”

趣儿噎住。

她虽然笨,可她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小姐当时要真是一巴掌打回去,那事儿就真的捅上了天了,更别说大哭大闹撒泼打滚了,小姐要真是那么做了,恐怕一心想看小姐笑话的老夫人和大夫人心里能笑死。

趣儿不甘心道:“可她们这么欺负小姐,小姐难道就这么算了?”

冯乔看着她道:“你说呢?”

趣儿看着冯乔淡淡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算了还是不算了,一时间憋屈的慌,垂头丧气的挠了挠身下的软垫,扭头钻出去蹲着帘子外放风。

冯乔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低笑出声,转头看着衾九问道:“刚才看出什么了吗?”

衾九点点头:“老夫人应当是有事隐瞒,大夫人看样子并不知情,不过那个李嬷嬷……奴婢留意到,小姐在说起夫人的事情时,她明显有些不对劲。”

李嬷嬷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衾九习武,感知远比常人要强。

冯乔故意提起萧云素的死时,李嬷嬷身子明显僵硬了片刻,她虽然遮掩的极快,但是依旧被衾九看进了眼里。

相较于冯老夫人那故作强硬的遮掩,李嬷嬷反而更惹人怀疑。

冯乔闻言勾了勾嘴角。

冯老夫人性子蛮横,早习惯了别人顺着她,捧着她,她能做出自贬身份去找柳老夫人谈亲的蠢事,就算当年萧云素的死真跟她有关系,恐怕也绝不是她一个人所为。

那个李嬷嬷…

冯乔想起记忆中冯老夫人经常会因为小事气得砸东西,李嬷嬷总是从旁安抚,对着衾九淡声道:“让人去查查李嬷嬷的底子,看她这些年除了在冯府外,还与什么人有来往,还有,让府里的人盯着她和老夫人,看有什么异动。”

“奴婢明白。”

冯乔侧脸看着衾九,见她神色恭谨像是没有半点违逆她的样子,突然开口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衾九垂着眼:“二爷的行程并未告诉过奴婢,奴婢不知二爷何时归来。”

“那你给爹爹去信的时候,就没有顺便提及?”

“小姐…”

冯乔打断了衾九想要辩解的话,淡淡的看着她说道:“别说你没有给爹爹去过信。”

“我的事情从不会瞒着爹爹,所以你所做的事情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但是我娘亲的死因,还有害我之人,我一定要查出来。”

“衾九,你是聪明人,我经你手去查,就是为了避免麻烦,所以千万别自作主张,也别逼着我用别的手段,亲自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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衾九心中一颤,抬头看着冯乔时,喉间发紧。

她知道冯乔这是在警告她,她不介意她将冯乔在京中所做的事情告诉冯蕲州,更不介意冯蕲州知道她的手段,但是她决不允许有人在她调查冯家当年往事的过程中,动什么手脚。

萧云素的死因牵涉的绝非一两个人,一旦真的涉及冯老夫人或者冯府众人,冯乔下手绝不会留情。

衾九原是想要虚以为蛇,拖到冯蕲州回京之后,再继续往下去查,却不想冯乔却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打算,甚至不惜戳破她与冯蕲州通信的事情,出言警告她。

衾九看着冯乔认真的眼神,知道她不是在吓唬她,想起冯乔的之前所显露出来的手段,衾九垂眸道:“奴婢明白。”

冯乔也没管衾九是真的明白还是假的明白,她话已说到,如果衾九还是阴奉阳违从中阻挠,她自然会有别的办法去查。

马车外车轱辘的声音变得沉了些,外面的嘈杂声也小了起来。

趣儿掀开车帘钻进去说道:“小姐,到五道巷了,不过前面好像有人家在搬东西,外面堵住了。”

冯乔撩开帘子,果然就见到前面不远处的地方停着一溜的马车,车上堆满了黑漆漆的箱子,也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而十几个穿着粗布麻裳的下人,正费力的将东西从马车上面抬下来,朝着身后的朱红漆门中搬进去。

那箱子看上去不轻,两人一箱抬着费力,搬的也不够快。

冯乔放下帘子说道:“从后面绕路走吧。”

此处还是五道巷口,要是一直留在这里等着,等那十几车的东西办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倒不如直接绕路走另外一边回府,虽然距离远一些,但是还快上许多。

车夫名叫葛千,闻言一拉缰绳,驱使着马车掉头,谁曾想那马才刚掉头两步,迎面一辆车就快速驶了过来。

对面那辆马车显然也没想到前面突然有马车掉头,因为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停下来,眼见着快要撞上,那车夫吓得惊叫出声。

“让开,快让开!”

葛千也是吓了一跳,没曾想五道巷这种皆是富贵人家出入的地方,居然有人驾车冲的如此之快,他连忙抓着缰绳用力一提,几乎用尽的全部力道,才将原本想要冲出去的马匹硬生生的拉着停了下来。

对面那车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虽然避开了冯乔他们的马车,但是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马拖着马车直直的就朝着他们后面的那一排停在那里的马车撞了过去。

“啊!!”

那车夫吓得脸都白了,整个人都挂在了马背上,那马却像是受了惊根本就停不下来,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颗石子破空疾射而来,弹在那马腿之上,那马顿时便如同是被盘了蹄似得一个趔趄跪在了那排马车之前,身后拖着的马车车厢却是一甩,狠狠撞上了前面的马车,让得上面的箱子掀翻在地,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那车夫哎哟一声滚落在地上,疼得直叫唤。

马车里面也传出女子受惊后尖叫的声音。

对面那些刚才还看上去还普通至极,靠蛮力搬着东西的十几个仆人眼见着木箱落地,脸上都是神色大变,其中一人身形矫健,刷的一下伸手同时抽掉一旁另外两辆货上的油布,手臂一抖,便将油布盖在了地上的那些东西上,仿佛急于遮掩什么,而剩下的那些人则是神情戒备的挡在身后的那些车前,看着那车夫和他们这边时,眼中隐隐带着杀意。

那十几人眼神锐利,脚心着地之时,身形前倾,身上煞气凝实,那双目看着这边之时,身上甚至隐约浮现了一阵血腥气。

葛千神色微变,紧紧拉着手中的缰绳,手上青筋暴起。

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家仆!

那姿势,分明是训练有素之人!

“葛千…”

“保护好小姐!”

葛千背脊绷的笔直,低声对着里面受惊的衾九说完之后,手便不自觉的放在了腰间,准备随时动手,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时,那辆几乎被撞的快要散架的马车帘子就猛的被人掀了开来,从里面踉跄着爬出来两个被撞散了发髻,浑身狼狈的女子。

“你瞎了眼了,想害死本郡主吗?”

那女人疼的脸都扭曲了,走了两步差点跌倒,还是后面钻出来的丫鬟扶着她才让她站稳。

之前摔倒的车夫连滚带爬的走过去急声道:“郡主,不是奴才的错,是那辆马车,是他们突然掉头,奴才才会一时拉不住马车……”

“还敢狡辩?!”

那女子还没说话,她身边的丫鬟就已经扇了车夫一巴掌,怒声道:“狗东西,连车都赶不好,要是伤了昭平郡主,你有几个脑袋来赔?!”

那车夫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昭平郡主一脚踹开地上那人,扭头看着冯乔的马车。

玉儿顿时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上前一步怒声道:“那马车里的人是谁,还不赶紧滚下来,给我家郡主赔罪!”

葛千听到那车夫和婢女唤那女子郡主的时候,就已觉不好。

这京中被封郡主的女子本就不多,而能如此嚣张的就更是少见。

眼看着那个郡主和丫鬟居然来找冯乔的麻烦,葛千连忙翻身下了马车,跪着道:“郡主息怒,是小人行事不小心,才会冲撞了郡主贵体,郡主息怒……”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郡主说话?”

昭平郡主朝着马车上寒声道:“本郡主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滚下来跟本郡主磕头认罪,否则就凭你们今日伤了本郡主,本郡主就能要了你们狗命!”

马车上,趣儿听到昭平郡主的话,气得小脸通红。

衾九低声道:“小姐,不如我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磕头认罪而已,她去就好。

冯乔知道衾九话里的意思,是想代替她出去跟对面的人认罪,免得招惹麻烦,但是她却只是放开了刚才掀开了一角的帘子,摇摇头道:“没用的。”

119 倒霉(黑色雨点+)

“小姐?”

衾九皱眉,不懂冯乔话中的意思。

冯乔敛眉道:“对面的那个,是安岳长公主的女儿昭平郡主,就算你出去跟她认错,磕头道歉,她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安岳长公主是永贞帝的亲姐姐,也是先帝第一个女儿。

冯乔前几日才看过冯蕲州收拢的那些有关皇室之人的消息,那里面说的很清楚,永贞帝登基之时,皇室子弟几乎尽绝,唯一剩下的福王、渝王,也都被遣去了西北封地,明面上是让他们当着亲王统治一方,可实则却是圈禁那里,接触不到任何权势。

当年永贞帝何其心狠,可身为皇帝亲姐姐的安岳长公主却在那般乱世之下活了下来,她不仅留在了京中,还得了永贞帝宠信,甚至还破例允许她参与朝政之事,连带着她的女儿昭平郡主也十分受宠。

冯乔记得那密信里说的很清楚,安岳长公主为了取信永贞帝,只得了昭平一女,将她养的嚣张跋扈,视人命于草芥。

两年前,昭平郡主因为一次宫宴上被人弄湿了衣裙,便生生滃死了两个宫女,而之前更是亲手杀了闵家的一个庶出小姐。

如此狠毒心性,面对的又是害的她差点“车毁人亡”之人,她又怎会轻易放过她们?

外面昭平郡主见马车上居然没有动静,顿时冷声道:“玉儿,去,把帘子给我拆了,本郡主倒是要看看,那车上到底是什么人!”

她身边那个尖脸的丫鬟闻言大步走上前来,伸手就去扯马车的帘子,却不想手还没碰到帘子,就已经被另外一只手给抓住。

玉儿疼得脸上涨红,而抓着她的人只是轻轻一推,玉儿整个人就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冯乔脸上带着面纱,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昭平郡主身份贵重,何必与我等见识,方才之事纯属意外,我替我家仆人向郡主道歉,还望郡主大人大量,饶恕于他。”

昭平郡主见到冯乔时面色一怔,只觉得那白纱后的双眼隐隐有些眼熟,可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她听到冯乔的话后就是一怒:“你算个什么东西,说饶恕就饶恕?”

冯乔抬头浅笑,声音清朗道:“我的确不算什么,自然也左右不了郡主所想,不过郡主大约是忘了,此处乃是五道巷口,这里面居住的大多都是朝中重臣,而前面不远处,正巧就是秦御史的府邸。”

“民女身份卑微,就算惊动了这巷中贵人也不怕什么,但是郡主却与民女不同,若是吵到了御史府的人,届时秦御史若是误会郡主纵马行凶,仗势欺人的话,恐怕有辱郡主与长公主名声。”

昭平郡主柳眉倒竖:“你敢威胁我?!”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好心提醒郡主,与其在此处与民女争执,倒不如先打理形容。”

冯乔说完后刚好走到玉儿身旁,看着从地上爬起来满身灰尘的玉儿,冯乔双眼带笑的轻声道:“这位姐姐玲珑聪慧,你服侍在郡主身侧,想必知道当今陛下最重皇室礼仪。郡主失仪人前,陛下与长公主顶多教训她几句,可她的贴身婢女,想必应当没有郡主这般好命才是。”

玉儿刚才摔了一跤,原还想鼓动着昭平郡主去找冯乔的麻烦,谁知道冯乔一句话却让她变了脸色。

昭平郡主性子跋扈,任性妄为,长公主事事都顺着她,可唯有一点,就是决不允她丢了府中脸面。

如果让长公主知晓郡主在外面丢人,这般狼狈与人当街争吵,郡主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可是她却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玉儿一想起之前服侍昭平郡主,却因为没有在郡主做荒唐事前出言阻拦,事后便被长公主下命活活打死的燕儿,整个人瞬间惊醒过来。

她连忙跑到昭平郡主身旁,小声道:“郡主,这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奴婢怕有人会嚼舌根子诋毁郡主声誉,不如奴婢先服侍郡主回府更衣。”

“谁敢乱说话,本郡主就拔了他的舌头!”

玉儿低声道:“奴婢当然知道郡主威仪,可是秦御史家就在前面,前几日秦御史才刚上了折子,说临安灾情未平,皇室子弟奢靡无度,陛下为这事发了顿脾气,长公主不仅削减了府中应需,还特地叮嘱郡主不许在外张扬。今天出了这事,那秦御史要是真误会了郡主,上折子说郡主仗势欺人,那陛下和长公主那里……”

玉儿的话没说完,可是昭平郡主就已经青了脸。

眼见着昭平郡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玉儿小心翼翼的说道:“郡主何必为了几个贱民污了自己的名声,这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咱们今日暂且饶了她们,下次再找她们算账。”

昭平郡主闻言紧紧皱眉,眼看着因为刚才的动静,前面好几家的门房已经出来打探,而那边还有十几个仆人看着这边,她怒哼一声,对着冯乔寒声道:“你是谁家的女儿?”

“民女身份卑微,不敢污郡主之耳。”

“你!”

昭平郡主闻言就想动怒,玉儿连忙说道:“郡主别气,这里是五道巷,她能出入这里肯定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女儿,她就算不说奴婢也能找人打听清楚,郡主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只要知道了姓甚名谁,还愁以后没机会教训她们?”

昭平郡主闻言这才歇了怒气,阴狠的看了眼冯乔道:“你给我等着!”

马车自是不能用了,玉儿扶着昭平郡主转身就走,冯乔微蹲着身子恭敬道:“郡主慢走。”

等到昭平郡主离开之后,冯乔站起身来时才暗道一声倒霉,好端端的回府,却没想到会突然招惹到了昭平郡主,刚才虽然避过了昭平郡主逼走了她,但以昭平郡主的性子,恐怕真把她恨上了。

以后恐怕有得麻烦了…

冯乔站起身来,扭头看着那边护在车前的十几人。

那些人顿时神色一凛,身形猛的前倾,满脸防备的看着冯乔和她身边的葛千几人。

120 黑火(仙居猎王+1)

冯乔刚才便从葛千口中的话察觉到了这些人身份不对,她并没有试图上前招惹无谓的麻烦。

她在离那些人约有十来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对着那些人说道:“刚才之事不好意思,连累了你们,你们的货物如果有什么损毁,我会全数赔偿。”

那些人没想到冯乔是开口道歉,都是微怔。

其中像是领头之人的中年汉子面上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对着冯乔抱拳道:“多谢小姐体谅,不过不用了,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冯乔见那人言语简洁,一副不欲跟人多谈的样子,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朝着那人点点头后,转身就准备带着衾九离开。

谁知道就在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卷起了那边地上的油布一角,露出了那油布下盖着的东西。

冯乔鼻尖闻到了一股隐约奇怪的味道,双眼一凝,下意识的朝着那边看了过去,就见到那油布下面露出来的颜色灰黑的粉末。

那是……

“刷!”

对面那中年男人眼看着冯乔的目光落在那油布上面,连忙神情紧张的伸手将油布拉拢,而他脚下却是无意间踢到一块东西,那东西咕噜噜的就朝着冯乔这边滚了过来,停在了冯乔脚边。

冯乔微侧着头看了眼地上的东西,那是个拳头大小不规整的白色石头,石头上面的纹路杂乱,隐约带着些暗黄之色,而无色的地方则有些透明。

她好奇的捡起来放在眼前细看,而对面那些人见状都是脊背紧绷,那中年男人更是不自觉的握着拳头。

“这是什么啊,好奇怪的石头?”

那中年男人见冯乔双眼好奇,像是根本没见过那东西似得,手中松了一些,快步走过来笑着道:“这是制冰的硝石,我家老爷想要建个冰窖,可京中周边每年的藏冰都要先供给陛下和各位贵人,所以才寻了些硝石回来,准备照着野史上的法子自己制冰。”

“这个就是硝石,可这个怎么制冰啊?”冯乔瞪大了眼。

那人娓娓道:“这硝石放在水里时能够吸热,只需将其置于水中,要不了多长时间,那水便能结冰,和冬日窖藏中挖出来的冰块一模一样。”

冯乔好似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眼里好奇的不得了,把玩着手里的石头对着那中年男人说道:“我以前便在一些杂书里见到过硝石制冰的法子,可还从来没有尝试过,不知道大叔能不能卖给我一块这石头,让我也回去试试看?”

“这……”

那中年男人看着冯乔有些迟疑,见她睁着一双大眼,娇糯糯的看着他,双手更是放在胸前,护着那石头跟护着稀罕玩意一样,半晌后才无奈道:“好吧,小姐方才与那郡主说话,也算是帮了小人们的忙,免得我等受那刁蛮郡主的迁怒,这石头小人便做主送于小姐了。”

“小人也不要什么银钱,只是小姐可千万不要说出去,这硝石来的不易,我们本也没多少,要是我家老爷知道小人随意送人,会怪罪小人的。”

冯乔连忙点头,高兴道:“不会不会,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谢谢大叔。”

那中年男人见冯乔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中的石头,被身旁婢女扶着上马车时,还在小声兴奋说着,等回去后便试着制冰的事情,眼底彻底放松了下来。

等到冯乔上了马车,而葛千甩着马鞭赶车离开之后,原本站在那些箱子前面的人才松了口气,其中有一个身材稍矮的人走到中年男人身旁,低声道:“大人,刚才那孩子好像看到了东西,可要属下去查她身份?”

“不必了,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她能知道秦沣,还敢那般与昭平郡主说话,身份怕是不简单。主子的事情正在紧要关头,不要节外生枝。”

那中年男人说完之后,看着地上被油布盖着的东西沉声道:“快点把东西收拾好送进府里去,让人小心看管,别再出了什么问题。”

“是,大人。”

那人应了一声,连忙就转头跟其他人一起收拾起地上被撞翻的箱子,而那中年男人则是在看了眼四周之后,快步走近了身后不远处的府门。

这一边,葛千驾着马车离开之后,一行人并未多言半句,便匆匆回了府里。

等到入府之后,冯乔便借口让趣儿去端差点,将她和红绫打发了出去,然后留下了衾九和葛千在房中。

冯乔将手上一直抱着的那块石头扔在了桌上,骨碌骨碌的滚在桌子中间。

葛千低声道:“小姐,刚才那些人不简单,他们看似是做寻常人家府中下人奴仆的打扮,但是身形气势,还有面对危险时的警觉和反应根本就瞒不住人。”

“那些人手上应该都沾过人命,而且属下瞧着他们身上煞气极重,必定是常年游走生死之间才可能染得上那么重的煞气,这五道巷中绝无人府中,能豢养的起这种仆人。”

冯乔闻言看着那石头低声道:“我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

葛千和衾九都是抬头看着冯乔,他们都知道冯乔不会武,她怎么知道那些人并非普通人?

冯乔似乎是知道他们的疑惑,指了指桌上的白色石头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人不是说,是制冰用的硝石?”

“这的确是硝石,可你们是否知道,硝石除了能够制冰以外,还能做什么?”

两人怔了怔,衾九脸色猛的一变,惊声道:“小姐是说,黑火?”

“对,就是黑火。”

冯乔眼中带着凝重之色,对着两人说道:“我方才经过那些马车旁边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火药味道,而且刚才昭平郡主的马车撞翻的那些箱子里面,除了一些硝石之外,还有一些半成品的火药粉末。”

“那人说他家主人是想用硝石制冰,而车上之物全是硝石,可如今盛夏已过,若要制冰早已经过了时候,更何况若单单只是制冰的话,怎可能用得上那么多硝石,难不成是准备将整个府邸,都改建成冰窖吗?”

121 查探

这京中的宅子大多都有规格的,特别是朝臣府邸。

几进几出,形制门阙,门堂重数,均有定数。

除非有特殊原因,或得圣命嘉奖得祖上庇荫,否则大多数朝臣的府邸就算有所差距和改动,也绝不会逾制太多,落人话柄。

方才那些车上的箱子里若当真全部都是硝石,改建的冰窖恐怕连王侯府邸都装不下,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朝臣府邸,难不成那宅子的主人准备将整个宅院都改建成冰窖不成?

况且那些箱子里还有已经成形的黑火…

衾九和葛千听了冯乔的话后都是忍不住脸色大变。

葛千沉声道:“朝中对火药监管极为严格,只有兵部直属的官制火器制造营,和户部名下的烟花炮竹制造坊外,余下所有人私制火药,皆为重罪。”

“京中巡防如此之严,且那么多硝石和黑火想要入京,若无人从旁策应绝无可能。”

那马车上的木箱足有数十个之多,如果那里面全是用来制黑火的东西,一旦全部制成,其威力恐怕足以炸平小半个皇宫。

冯乔显然也知道严重性,她想了想沉声道:“葛千,去查清楚今日那些人出入的府邸是什么人的,还有,留意京中最近可否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小姐是说?”

“那些人想尽办法将那么多黑火送入京城,所图的绝不是什么小事,而想要将黑火安置下来,还要不惊动其他人,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那运送黑火入京的人真的有所图谋的话,目标最有可能的便是宫里的人。”

冯乔说完后看着葛千沉声道:“今日我们遇到的那些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既然敢提着脑袋做事,必然会杜绝一切可能会打乱他们准备的危险,我之前虽然已经尽量遮掩,减轻那些人的戒心,但是难保他们不会起疑。”

“你去查探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必入府详查,只需知道那府邸是什么人的即可,不要惊动了那些人。”

葛千闻言想了想,便知道冯乔的意思。

之前那些箱子倒地时,只有他们和昭平郡主的人在,昭平郡主嚣张跋扈,被冯乔逼走之前都未曾有过疑点,而冯乔却是为了不让那些人起疑,佯装稚童从那些人手中拿走了硝石。

如果他夜探那处府邸,被人察觉的话,那些人必定会怀疑到他们身上。

刀口舔血之人,提着脑袋办事,为了不让黑火入京的消息传出来,坏了他们原本的计划,那些人一定会不计后果对知情之人下手。

葛千沉声道:“小姐放心,属下明白,绝不会擅自行事。”

冯乔点点头后,葛千便大步离开,而冯乔沉吟片刻,才扭头看着衾九问道:“你可有什么办法能尽快与爹爹联系?”

衾九点点头。

冯乔早就知道了她与冯蕲州暗中联系的事情,根本没必要继续隐瞒,更何况那批黑火留在京中,实在太过危险,一不小心便会伤及己身。

衾九从怀中拿出一枚玉戒,对着冯乔说道:“二爷早在数年前,便命人训养了一批探子送入各处,江湖上的天风堂也归二爷所有,小姐只要拿着拿着这枚玉戒,便能号令天风堂众人。”

“小姐若有消息想要告诉二爷,只需将信交予奴婢,最迟一日,便能命人送交到二爷手中。”

冯乔闻言神情一顿,她还以为冯蕲州手中掌控之事只在朝堂,却没想到他居然在江湖中也有势力,那天风堂她也曾听闻过,据说江湖上买卖消息、花钱雇凶皆多出于此处。

只要出的起价钱,天风堂什么生意都接,而只要肯出钱,那天风堂里的人也什么都敢去做。

上一世她从冯家脱离之时,天风堂已渐势微,在江湖上极近绝迹,她曾听冯长祗无意间提起过,说天风堂之所以败落,全是因为原天风堂之主不知何故率所有部众倾巢而出,行刺永贞帝不成,反遭朝廷大军剿灭…

衾九说冯蕲州是天风堂之主,而上一世冯蕲州死于沧州之后,那个率人行刺永贞帝的人,是衾九?

“小姐,可是要现在便传书于二爷,将京中突现黑火的事情告诉他?”

衾九被冯乔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低声问道。

冯乔眼中划过抹古怪之色,多看了衾九一眼,这才收回目光,却并没伸手去拿那玉戒,而是开口说道:“先不急,等葛千打探清楚,回来后再说。”

冯乔回府后便一直留在房中,红绫从趣儿口中知道他们去冯府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便寻了上次用剩下的小六壬霜过来替冯乔敷脸,只是冯远肃气极打她时并没有留情,冯乔皮肤又娇嫩,一番折腾下来,那脸上的红肿好像未消,反而还更厉害了些。

红绫用手指弄了些莹白色的膏体,小心翼翼的用指腹涂抹在冯乔脸上,看着那红肿轻声道:“小姐,这肿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下来,而且奴婢看上面有地方也破皮了,不然奴婢还是去请个大夫来吧。”

女子的脸比什么都重要,小姐脸上的红肿看起来有些骇人,若是留下什么痕迹可怎么是好?

冯乔感觉到脸上有轻微的刺痛感,侧头看了眼身旁的铜镜,扯了扯有些疼的嘴角低声道:“没关系,等明日便能消了。”

趣儿端着厨房做好的饭菜进来,对着冯乔道:“小姐,该吃饭了。”

“衾九呢?”

“刚才有人来找她,奴婢见她在垂花门那边与人说话。”

冯乔闻言想了想,便猜到应该是衾九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她拿着筷子挑了根青菜问道:“葛千回来了没有?”

趣儿还没说话,门外就传来道声音:“小姐,属下回来了。”

冯乔放下筷子,让葛千进来之后,扭头看了红绫一眼。

红绫便自觉的拉着趣儿退了下去。

等到房中只剩下两人之时,冯乔才看着葛千问道:“怎么样,可查清楚了?”

葛千点点头,沉声道:“查清了,那批人是今日午时入的城,因车行众多,挂的是礼部的牌号。”

“属下不敢入内查探,便在府外守了两个时辰,结果发现除了咱们之前看到的那一批东西之外,之前曾与您说过话的那个人,在差不多申时时出了府,去了朱雀街的方向。”

122 祈福?

冯乔神情一凛。

“可看清入了谁的府里?”

“没有,那人身手极高,而且警惕性极强,属下稍一靠近便险些被他察觉,后来入了朱雀街后,那边行人太少,属下怕跟的太近惊动了那人,只敢远远缀着,结果在朱雀街附近跟丢了。”

冯乔闻言眉心紧皱。

朱雀街在京城以南的方向,因离入宫的正阳街横纵交叉,且离宫门极近,住在那边的大多都是身份显贵之人。

长公主府,襄王府,大皇子府和丞相府皆在朱雀街附近,而四皇子府和其他一些门阀世家的府邸也离朱雀街不远,更重要的是,朱雀街四通八达,几乎横穿整个皇城,单凭那人入了朱雀街便消失的身影,根本就无法判定他到底是谁的人。

冯乔想了想问道:“那可查到下午那些人出入的地方,是谁的府邸?”

“查到了,是鸿胪寺卿王怀鲁的府上。”

王怀鲁……

冯乔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仔细想了许久,才突然想起来,上次去郑国公府替柳老夫人贺寿的时候,曾经有个女孩因为与冯妍关系十分要好,对她露出过敌意,甚至还出言讽刺了她几句。

她记得当时冯妍曾经说过,那个女子就是鸿胪寺卿家的嫡出女儿,好像是名叫王玉若?

冯乔微眯着眼,她曾不只一次见到冯妍和王玉若在一起,两人十分亲密,所以到底是她们两人交好,还是冯恪守和王怀鲁也都交好?而且王怀鲁身为鸿胪寺卿,掌的是礼仪国会之事,好端端的要这么多火药干什么,而且还如此鬼祟,在府中藏了那么多形迹可疑却又身手高强的仆人?

如果不是今日凑巧,昭平郡主在那里惊了马,如果不是昭平郡主骄横无礼逼得她下了车,无意间发现了那些箱子里的秘密,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想到,鸿胪寺卿的府里居然会藏了那么多的黑火,而那些人也会不惊动任何人,隐藏在他府中。

王怀鲁,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衾九刚才见过了之前安排去冯府的人,回来时正好听到了葛千的话。

她缓步走到冯乔身旁说道:“小姐,府中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会盯着李嬷嬷和老夫人,还有李嬷嬷的底子,奴婢也已经安排人去查了。”

冯乔点点头,却是开口道:“你可知道大伯最近在干什么。”

衾九微怔:“大爷?他自从丢了大理寺丞的官职之后,便日/日酗酒,前些日子跟大公子一起在醉春风被人打了之后,回去后就被老夫人大骂了一顿,气病了老夫人后,在府中安生了几日,不过没几天就又固态萌发,每日都去外面买醉。”

冯乔闻言后想了想说道:“找两个人去看着大伯,别让他闹出什么乱子。”

衾九听到冯乔的话,满脸不解。

冯乔和大房的关系她比谁都清楚,冯恪守之所以会落到现在的地步也是因为冯蕲州从中出手。

那刘氏和冯妍对冯乔满是怨恨,今日还和冯老夫人一起,挑唆冯远肃对冯乔动了手,冯乔怎么会这么好心,突然让她找人去看顾冯恪守?

冯乔看着衾九的样子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淡淡道:“爹爹毕竟还在朝里,大伯若是闹的太过,丢的不仅仅是他和冯家的脸面,还会拖累爹爹。”

在朝为官之人,哪个不珍惜自己的羽毛?

爹爹虽然带着她从冯府搬了出来,但在外人眼中,他们父女终究还是冯家的人,冯恪守若是惹了什么笑话,丢的不仅仅是他的脸,还有爹爹的。

更何况…

王玉若和冯妍那般要好,冯恪守和王家的人也曾有过往来,关系算得上密切。

王怀鲁的府上藏着那么多黑火,十之八九是图谋不轨,冯恪守身为冯蕲州的亲大哥,若是一不小心因王怀鲁的关系牵连在内,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大乱子,他们父女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冯乔对着葛千说道:“王怀鲁那边也别放松了,他府上恐怕戒备森严,去了十之八九会打草惊蛇,你让你们的人注意着他府上的动静,然后留意王怀鲁就行,看他最近都与什么人来往。”

衾九和葛千都是点头应承下来。

冯乔想了想,京中形势本就混乱,那黑火更是隐患,有些事情以她的身份根本没法去探查,就算是衾九和葛千也不能,只有冯蕲州才行。

她提笔给冯蕲州写了封信,信中详细将京中所有发生的事情全数告知了冯蕲州,并且将对黑火的猜测,还有冯恪守和王怀鲁的事情一一告知,等到写完之后,她才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了衾九,让衾九送了出去。

秋日的天如孩子的脸,一场大雨之后,天气又转凉了不少。

派人送去临安的信暂时还没消息回来,王怀鲁那边也已经有人去盯着,冯府的人也还没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冯乔正想着寻点什么事情做时,郭聆思却让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邀她一起,去济云寺祈福。

冯乔坐在马车上,衾九在一旁煮茶,而冯乔的脸上还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干净透澈的眼睛来。

“卿卿,你的脸怎么了?”

郭聆思看着冯乔脸上的面纱,之前郭夫人和其他人都在,她不好多问,此时马车上只有她们两人和婢女时,她才伸手想要去摘冯乔脸上的面纱。

冯乔连忙伸手按住郭聆思的手,轻笑道:“没什么,只是昨夜没睡好脸色不好看。姐姐今日怎么想着去济云寺了?”

郭聆思见冯乔不想让她看见她的脸,虽然有些担心,却也没强求。

她反手握着冯乔的手,将她拉着坐到她身旁后,这才轻声道:“你也知道我祖母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母亲便想着带我一起,去济云寺替祖母祈福。”

冯乔闻言微侧着头看着郭聆思

祈福?

郭聆思去替郭老夫人祈福,怎会叫上她这个外人,难不成是为了顺便游玩?

可郭聆思的神色一点都不像是去玩的,更何况这段时间郭聆思与廖宜欢的关系也很是要好,若真是去玩的,她怎会不叫上最喜欢热闹的廖宜欢?

123 相看

“姐姐有心事?”

冯乔没从郭聆思手中挣开,反而顺势靠在她身旁,软声道:“我见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郭聆思闻言勉强一笑:“没有的事。”

冯乔见状伸手抱着郭聆思的胳膊,那露在面纱外的双眼微弯,带着让人舒心的力量:“姐姐让我来陪你,不就是想要找个人做伴吗,你若有心事,不妨告诉我。”

说完后见郭聆思有些犹豫,显然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冯乔轻声道:“可是为了姐姐之前说过的那门亲事?”

郭聆思猛的抬头:“你…”

“姐姐可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

冯乔眨眨眼,娇糯糯的说道:“姐姐说是来与郭老夫人祈福,可若真是为了祈福,又怎么会特地带上我这个外人?可若不是为祈福,你该叫上廖姐姐才是,有她才够热闹。”

“如今你只叫了我一人,怕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让廖姐姐出面,我年龄小,又还未及笄,所以在有些事情上不用太过避讳,所以姐姐才叫上我一起,对吗?”

郭聆思没想到冯乔居然会猜到她的心思,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见冯乔脸上没有恼怒之色,只是好奇的看着她,她迟疑了片刻才点点头说道:“的确是为了此事。”

“祖父和母亲都亲自见过了那郑家三郎,说他一表人才为人忠厚,家境也属殷实,母亲有意替我许下这门亲事,但是祖母却说,女儿家的终生大事不可草率,想要让我亲自见见郑家三郎再决定。”

“今日母亲与郑家老夫人约好,在济云寺内寻个机会让我见见郑家三郎。我一个人有些怕,所以才叫了你与我同路。”

郭聆思虽然对温禄弦死心,同意了郭夫人替她说亲的事情,但是她自己对此事却并不热衷。

她本来是不愿意来济云寺的,可郭老夫人一席话却是将她说动。

郭老夫人说,女人这一辈子,终究都是要系于男人身上,夫荣则贵,夫贤则宁。

若是寻常人家,女子不得已无所选择便罢,可他们郭家的女儿却不必委屈自己,她想要郭聆思寻一个中意的男儿,不求高官厚禄,但求夫妻同心,能让她后半生幸福无忧。

郭聆思最后同意了来济云寺的事情,但是一个人却只觉得不自在,她想要找个人陪着,也能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在旁,可京中与她相熟的女子大多都已及笄,就像是冯乔所说,如廖宜欢那般年纪,若是出现在这种场合与外男相见,终究对名声有碍。

冯乔年岁尚小,男女大防还不会那么严苛,即使见到了谁,也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

冯乔听着郭聆思的话,有些担忧的看着她道:“姐姐,你当真愿意舍了过去?”

“不是我愿不愿意,而是我不得不舍。”

郭聆思说完之后,见冯乔眼中担忧,轻笑一声拉着她道:“好了,你也别担心我,我不是蠢人,就算真想要忘了那人,也绝不会拿我自己的婚姻大事来儿戏。来之前祖母也答应了我,说这次相看我若是不喜欢,便另外再寻,母亲也不会勉强于我。”

冯乔闻言松了口气,只要郭聆思不是一心想着与温禄弦划清界限,便胡乱寻一个人就好。

济云寺位于京城东郊的浮云山,山中地势崎岖,全是林木险峻之地,偏生在山中拦腰之处却有一块面积极大的光滑石壁,石壁上滴水成川,山泉成瀑。

每每清晨日出之时,阳光穿过石壁上的瀑布,那石壁便升起雾气烟岚,将整个山峰拦腰笼罩其内,氤氲间如人间仙境,置于云间,浮云山也因此得名。

昨日刚下了雨,山间泥泞,马车并不好走,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济云寺时,已几近正午。

寺前的空地上还停着几辆马车,几个像是下人打扮的人正从车中往下搬着东西。

“郭施主,师父已替贵府众人安排好了厢房歇息,里面也已经备好了斋饭,小僧带各位过去。”迎客的小沙弥双手合十道。

郭夫人眉眼温和,看了眼门外的马车后笑着道:“多谢小师傅,不过怎不见渡善大师?”

“寺中来了贵客,须得师父亲自接待,师父让小僧转告施主,明日晨起为郭老夫人祈福之事已安排妥当,届时他会亲自前来主持。”

郭夫人笑着点点头便没再多问,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好奇。

这济云寺算是大燕国寺,渡善大师即为寺中主持,能让他亲自接待之人本就不多,如今来者却能让渡善大师撇开她而去迎接,想必身份更加贵重几分。

等着那小沙弥将郭家一行人带去西厢安顿下来离开后,郭夫人才笑着对身旁两个娇娇说道:“这一路上也累了吧?”

“不累。”

郭聆思拉着冯乔轻声道:“母亲,我与卿卿也好长时间没有出来了,女儿稍后想去看看那济云寺后山的崖壁,听说白日的时候虽不及日出时好看,却也美景惊人,那崖壁下的潭水翠绿如玉,女儿想去看看。”

郭夫人原还担心郭聆思心中念着温禄弦,怕她对这门亲事勉强,可如今见着她宛然而笑的模样,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她看了眼满脸期盼的郭聆思,又见一旁冯乔也是眼巴巴的望着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甚是喜人,郭夫人顿时便被两人逗笑了,摆摆手说道:“去吧去吧,难得出来一趟,也不必处处拘着,只是不管去哪儿身旁都记得带人,不许单独出去,还有,今日这寺中还来了旁人,无事别去大殿,免得与人冲撞了。”

“谢谢母亲,女儿知道。”

郭聆思俏声应下来之后,拉着冯乔便出了门。

郭夫人见着郭聆思难得跳脱的模样,先是有些失笑的摇摇头,可随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低叹了口气。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一路上累着了?”一旁的锦枝见状问道。

郭夫人摇摇头:“不累,我只是有些担心聆思。”

“小姐不是挺好的吗?”

124 气恼

郭夫人任由锦枝替她解了身上披风,然后扶着她坐下之后,这才低声道:“她哪里好了,表面上装作开心逗我高兴,可我怎么能看不出来她有心事,不过是哄我安心罢了。”

那是她的孩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可能看不穿郭聆思的那点小心思。

锦枝端了热茶给郭夫人,闻言迟疑道:“夫人,小姐和温公子当真就这么算了吗,奴婢瞧着温公子对小姐怕是有心,而且姨老太太那边也一直中意小姐的…”

“中意又能怎么样,聆思是我的孩子,是郭家捧在掌心娇养大的女儿,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顶着那些污言秽语嫁入温家,去跟一个花名在外,毫无建树的浪荡子过后半辈子?”

郭夫人听到锦枝的话,直接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眉宇间满是气恼之色。

她何曾不知道柳老夫人的心思,又何曾不想让女儿和温禄弦结了这桩亲事。

郭聆思和温禄弦从小青梅竹马,两人感情极好,而温家这一代就只有温禄弦一个儿子,郭聆思若是过府,便是准国公夫人,柳老夫人是她亲姨祖母,卢氏虽然性子有些彪,但是却十分尊重柳老夫人,所以郭聆思如果真的嫁给了温禄弦,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婆媳关系,更不用担心妯娌之间不好相处。

可是温禄弦如今是个什么样子,那贪花好色的名声传遍了京城,虽然公公和丈夫,就连婆母都跟她说过,温禄弦未必就是真的如此,但是她怎么敢用女儿的一生去赌?

锦枝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会惹得郭夫人动了怒气,眼见那茶水洒在了郭夫人衣袖上,锦枝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低声道:“夫人息怒,是奴婢多嘴,奴婢不该提起他们。”

郭夫人深吸口气,拿着帕子擦了擦袖子的水渍,可想到温禄弦的事情就觉得心口堵着股气。

她有些烦躁的将帕子丢在一旁,让锦枝起来之后,对着她皱眉道:“郑家的人还没来吗?”

锦枝刚说错了话,此时回话时有些小心翼翼道:“奴婢没瞧见他们出来,许是山路难行,他们比咱们还晚些才到。”

郭夫人闻言心里瞬间便有些不舒坦,那郑家说到底不过只是个四品武将之家,若非郑家三郎人还算出色,她丈夫对其很是看好,觉得他为人老实也肯上进,郭聆思的婚事怎么也轮不到郑家头上。

这次来济云寺相看的事情,郭、郑两家虽未明言,但是彼此心中都是清楚,只要郭聆思看过了眼,点了头,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之前郑家对这事极为殷切,恨不能早早将郭聆思娶回家,可如今到了节骨眼了,反倒比她们到的还晚。

难不成还要她的女儿,等着郑家三郎不成?!

锦枝在旁低声道:“夫人,可要奴婢出去看看?”

郭夫人憋着气,虽然对郑家人行事有些不舒坦,但到底也不想真毁了亲事,她皱眉道:“你去看看,若郑家的人到了,再来通知我。”

郭聆思和冯乔不知道自己走后,郭夫人发了顿脾气,两人回房歇息了片刻,便带着婢女去了后山。

后山的石壁并不难找,顺着侧殿一路向后,途径侧门小径,便到了石壁之下。

两人站在石壁下的潭水旁边,看着飞流直下的瀑布,耳边听着那水花击打石壁时发出的声音,都是被眼前景色所迷,就连原本有些强颜欢笑的郭聆思脸上,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冯乔趴在潭边的石头上,用手掬了一捧潭水,触手的温度让得她惊讶的睁大了眼:“这水怎么是热的啊?”

郭聆思闻言笑道:“这水本是凉的,且因是山涧水,远比寻常水更多几分寒气,只是恰巧这处地下有地热,而这山上的水落下来后,刚好聚集在地热之上,里头的水便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这地热之处若不是刚巧处于济云寺后山,恐怕早就被皇家围起来了,不过就算是如此,宫里头也从那边单独开渠,在那边济云寺山后修建了一处温泉山庄,说是供给身体羸弱的八皇子养病所用。”

冯乔顺着郭聆思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不远处单独砌起来一截石墙,将这潭水引流至那边,只是石墙历经时日颜色也已与旁边的石头颜色差不多,所以才会一时没有察觉。

冯乔想起那日在郑国公府后厢见到的少年,开口问道:“姐姐见过八皇子吗?”

郭聆思摇摇头:“没有,我听祖父说起过,八皇子出生时便带病弱之症,身体一直不太好,陛下十分宠爱八皇子,怕他在宫中受人打扰影响病情,便特地建了忆云台让八皇子独居,那里面除了服侍八皇子的下人外,外人未经八皇子允许,或者是陛下亲准,谁也不得擅入忆云台。”

“这些年八皇子极少出现在宫中,宫里的那些宴会他也几乎不曾参与,这京中见过八皇子真容的人屈指可数,不过倒是人人都敬着他,据说就连大皇子他们,也轻易不敢得罪八皇子,对这个小他们许多的弟弟敬而远之。”

冯乔听着郭聆思说着萧元竺的事情,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张与她相似,却苍白羸弱的面容。

那天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是也足以让冯乔知道,萧元竺的身体恐怕比世人所知的还要弱。

当年永贞帝不顾世俗眼光,宁愿乱了伦理,被天下人指摘也要强逼着萧沅卿随了他,后来萧沅卿死后,萧元竺便是她唯一的孩子,永贞帝如此偏爱于他,又怎会不请尽天下名医替他诊治,可萧元竺如今的身体却还是这样,怕底子真的是毁了。

冯乔轻抿着嘴唇站起身来。

郭聆思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不由开口道:“卿卿,你怎么了?”

冯乔脸上隔着面纱,倒是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抬眼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水摸着舒服,也不知道引做温泉之后泡着有多爽快,真想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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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聆思见她小孩心性,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你就别想了,那温泉山庄也就八皇子和陛下能来,听说就连皇后娘娘也不能入内。你若是想要泡温泉,等到天气再冷一些,便请了你爹爹带你去爻昌,我记得你们家在那边就有几个庄子,里面也开了地热来着。”

冯乔轻笑出声,郭聆思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前两年她身体不好时,冯蕲州也不知道打哪听说温泉水养人,便特地买了庄子开了地热,每年冬至前后都会带着她前去修养。

两人说说笑笑,在石壁前看了会风景,又四处转了转后山,这才带着婢女返回了寺中。

两人原是准备直接回去,只是还没走到,便遇到了郭夫人身边的锦枝,锦枝等在院外,见到两人时,连忙上前行礼。

“小姐,冯四小姐。”

“你怎么在这,母亲呢?”郭聆思问道。

锦枝看了眼冯乔,开口说道:“夫人去了前面听寺里的大师讲经,夫人说小姐前几日睡不安寝,便让奴婢在这里候着小姐,等您回来后,也请您过去听听经文,能够宁神洗心。”

郭聆思闻言便知道,怕是郑家的人来了,而郭夫人让锦枝带她过去,怕就是为了相看郑家三郎。

她原对此事并不在意,可临到眼前,却突然生出一些紧张来。

“母亲在何处?”

“就在前面的荷池。”

郭聆思轻抿着嘴唇,深吸口气说道:“走吧,带我们过去。”

“小姐…”

锦枝在这里等着郭聆思,就是为了带郭聆思去前面见冯家的人,可是她没想到,郭聆思居然想带着冯乔一同过去,她有些迟疑的说道:“小姐,冯四小姐年龄尚小,那经文枯燥,奴婢想冯四小姐或许不喜,而且今日舟车劳顿,四小姐想必也累了,不如让冯四小姐先回房休息,奴婢带您过去,稍后等听完经文您再回来?”

冯乔心中微动,知道锦枝这是不想让她过去,她迟疑着正想开口,谁知道郭聆思却是直接说道:“不用了,卿卿跟我一块过去去。”

“可是小姐,夫人她说…”

“母亲那边我自会解释,卿卿还小,我不放心她一人留在这边。”郭聆思打断了锦枝的话说道。

锦枝闻言一怔,扭头看了眼冯乔,见她虽然用白纱蒙着脸看不清样貌,但是站在郭聆思身旁时,比她矮了许多,而且身量都还未长开,一看便知道还是个孩子,如此过去,就算见到郑家三郎怕是也没什么关系。

她这才松了口气,见郭聆思身上的秋香色长裙上,裙摆的地方溅着些泥渍,忍不住开口道:“那小姐可要回去换身衣裳?”

“不必了,既然是听人讲经,心诚便行,又何需计较外在?走吧,带我们过去,别让母亲久等了。”

几人一路去前行,锦枝口中的莲池并非是莲花池之意,而是济云寺中的一处露天讲经之所,那里视野开阔,离正殿偏殿皆有些距离,旁边一处高大的松树下搭着座亭子。

冯乔和郭聆思到时,郭夫人正坐在亭中与人闲聊,在她对面,则是两个妇人,其中一个已经上了年龄,穿着蓝色绣花红底褙子,笑得脸上褶皱都皱在了一起,而另外一个看上去则是要年轻一些,头上斜插着几支并不显眼的簪花。

亭子外面站着个高壮男子,眼见着几人朝着那边走过去,目光落在郭聆思身上时候,瞬间看呆了眼。白白净净的脸蛋,漂亮有神的双眼,纤细的腰身之上,胸前鼓鼓囊囊的,走路时腰肢摇曳,那胸前便微微晃悠,让得他脸上一热,生怕被人看出了丑态,连忙侧开了脸。

亭中的郑老夫人和郑夫人也是见到了郭聆思过来,虽然有些诧异她身边怎么还跟了个蒙着面纱的女孩,可转眼看到郑覃通红的脸颊,顿时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郭夫人眼见着郑覃乍一见自家女儿居然红了脸,只当他是害羞,原本对郑家的不满倒是散了几分。

郑覃今年已经及冠,寻常这么大年龄的男子早就已经经了男女之事,怎还有像郑覃这样,见个好看的女孩子便会脸红的。她一直端着的姿态放下来了些许,朝着郭聆思招招手让两人过去。

“这是郑老夫人和郑夫人,这便是我的女儿聆思,旁边的是冯转运使家的女儿。”

郭聆思乖巧行礼:“见过老夫人,郑夫人。”

郑老夫人和郑夫人对郭聆思可谓是满意至极,原本郭家找上她们的时候,她们还以为郭家这般降低身份寻上郑覃,是因为郭家小姐容貌不济,或者是有什么隐疾。

她们虽然一心想要让郑覃寻一门好亲事,以后能在朝中多些助力,可到底是舍不得自家儿子(孙子)受了委屈,所以之前郭家隐约提起要让他们家女儿亲自相看的时候,郑老夫人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她原本还想着,那郭家女儿若是长得太丑,她便想办法回了这门亲事,没曾想这郭聆思不仅不丑,反而容颜极其出色,动作间更是端庄有礼,更重要的是,郭聆思能带着冯蕲州的女儿一起来此,两人关系必定密切,怕是郭、冯两家的关系远比传闻中还要要好。

如果覃儿娶了郭家小姐,到时候她还有个刚满十五的孙儿,和这冯家小姐正配,若能一并收入府中,那他们郑家当真是要平步青云了。

郑老夫人想到此处,脸上的褶子更深,连忙伸手一手扶着郭聆思,一手就要去拉冯乔。

“快起来快起来,两位小姐都是钟灵毓秀的可人儿,连老身都看得移不开眼。”

郑老夫人说完连忙扬声对着站在外面的郑覃道:“三郎,快些进来,来见过你郭家妹妹,和冯家妹妹。”

冯乔听着郑老夫人口中的话,忍不住皱眉,她后退一步避开了郑老夫人要来拉她的手,只觉得这个郑老夫人未免太过殷切了些。

郑家与郭家只是在议亲,郑覃叫郭聆思一声妹妹已属逾矩,更何况是她。

她冯家与郑家可没半点关系,这声冯家妹妹直说得她鸡皮疙瘩都窜了起来。

126 不喜

郭夫人听到郑老夫人的话,也是忍不住皱眉。

外面郑覃听到郑老夫人招呼,转身进去亭子里时,面皮上仍旧带着暗红之色,抬眼看了眼郭聆思后,目光在她胸前扫了一圈,连忙低声道:“郭妹妹,冯妹妹。”

郑老夫人见状大笑起来:“郭夫人瞧瞧,我家三郎还害羞了。”

“祖母。”

郑覃红着脸叫了一声。

郑老夫人笑道:“你啊,就是脸皮子薄,以后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害臊的。郭小姐,我这孙儿打小就是个内敛性子,不善言谈,还请郭小姐日后多担待些。”

郭聆思见到郑覃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不舒坦,他人长得虽然周正,可是看人的时候目光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人打从心底里不喜欢。

此时听到郑老夫人这般将她和郑覃拉在一块,好像笃定了他们这亲事一定能定下来似得,郭聆思下意识的开口说道:“老夫人言重了,我与郑公子不过是初见而已,何谈担待之言。”

“母亲,不知讲经的人什么时候才来?”

郭夫人听着郭聆思的话神情一顿,隐约明白郭聆思对郑覃的观感恐怕谈不上好,她也有些不喜欢郑老夫人说话的语气,笑了笑道:“等下便来了,锦枝,去瞧瞧大师什么时候过来。”

锦枝领命出去,郭聆思带着冯乔坐在一旁。

两人刚坐下来,还没等反应过来,谁知那郑覃就紧跟着到了郭聆思旁边,眼见着那郑覃想要坐在郭聆思旁边,冯乔瞬间便恼了,她直接站起身来,歪过身子借口另外一边太热坐在两人中间,而衾九则是动作极快的挡在了郑覃身前,看似替两人斟茶,实则却是刚好将郑覃挡在了身后。

郑覃脸上瞬间便有些挂不住:“冯妹妹,你这是…”

“郑公子还是唤我冯小姐的好,我爹爹从未曾说过,我们府上有姓郑的亲戚。”冯乔淡淡道。

郑覃瞬间就僵了脸,一旁的郑老夫人脸色一变就想说话,那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郑夫人抢先一脸歉意道:“是我们孟浪了,原见着冯小姐与郭小姐一起,才想着以后或有来往,三郎比你年长几岁,叫声妹妹或许亲近些,冯小姐既然介意,那便不叫就是。”

“三郎,还不给冯四小姐道歉。”

冯乔听着郑夫人的话顿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话说的好像满是歉意,可话里话外都在挑拨她和郭聆思的关系,还是暗指连郭家都没在意个称呼,她这般在意,是不给郭家脸面?

她微侧着头,露在外的大眼微微弯起:“夫人知道孟浪便好,此处只有我们几人便也罢了,若是以后郑公子出门在外见着个女子都叫妹妹,岂不是被人笑话。”

“这知道的,说郑公子待人热情,可若是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郑家管教不严,郑公子不要脸面借机攀附呢。”

“你!”

郑夫人没想到看上去年龄还小一脸无害的冯乔,说起话来嘴巴会这么毒,她瞪眼就想说话,谁知道一旁的郭聆思却是突然开口。

“讲经的大师来了。”

郑夫人只觉得一口气憋住有些缓不过来,可看着被锦枝带着走过来的大和尚,想要说什么却又不合时宜。冯乔虽然心底不喜郑家人行事,可今次相看的人到底是郭聆思和郭夫人,她们满意与否才是最重要的,而她与郑家人随口几句也就罢了,若真是闹的下不了台来,丢脸的还是郭聆思她们。

郑覃到底是没脸坐在一旁,而是被冯乔怼了几句后,悻悻然的站在了凉亭外。

济云寺的大和尚过来后,便讲起了经文,郭夫人几人都是信佛之人,一时间便都收敛起了心中杂思,听着大和尚讲经,冯乔身子坐的笔直,双手规矩的放在腿上,眼皮微阖,仿佛应和着那佛经似得,小脑袋时不时的点一点,看上去正经极了,可站在不远处高台上的廖楚修却是哧声笑出声来。

这蠢兔子可真有意思,这样都能睡着?

他眼底划过抹戏谑之色,从旁边的捡起来颗指尖大小的石子,手指一弹,那石子便朝着冯乔小腿上弹了过去。

那边冯乔正睡的迷迷糊糊,吃痛之下轻呼一声瞬间挺直了背脊,一双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朝着亭子外看去,眼里却还带着几分未醒的茫然。

“小姐,你怎么了?”衾九低声道。

“没什么。”

冯乔看了眼四周,没见到有什么不对劲的,而脚下的石子早就滚到了一边,她不着痕迹的揉了揉小腿,只觉得那里隐隐有些疼,她怎么觉得刚才好像有人在打她?

眼见着冯乔目光朝着高台上扫来,廖楚修一侧身子,整个人便躲在石墩之后,而冯乔四下看了看没见着人后,这才收回目光,那满脑子的瞌睡虫倒是被赶走的一干二净。

迷迷糊糊的睡了小半个时辰,那大和尚的讲经也差不多结束,那郑老夫人就像是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似得,开口说道:“这经文枯燥,我这老婆子倒是喜欢,郭夫人不如留下再听一会儿,至于他们几个孩子,年纪轻轻的怕是也耐不住性子,这济云寺中景色也不错,不如他让他们出去走走?”

郭夫人心中对郑覃到底还是有些好感的,而且合不合适至少也得好好相看一下才行,她扭头对着郭聆思说道:“那你们便出去走走吧,也省的拘了性子,我与郑老夫人她们继续听经。”

郭聆思知道郭夫人是在暗示她,让她和郑覃独处片刻彼此了解一下,她站起身来道:“那我们待会儿在来寻母亲。”

一旁郑老夫人连忙道:“三郎,记得好好顾着郭小姐和冯小姐。”

郑覃面色暗喜,连忙道:“孙儿明白。”

几人出了亭子,身后的经文声便渐渐弱了,冯乔有意放慢了步子,与郭聆思和郑覃保持了距离,毕竟不管如何,相看相看,总要郭聆思自己知道如何才行。

郑覃见旁边没有了碍眼之人,顿时有些眼热的看着身旁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的郭聆思说道:

“郭家妹妹,我知道这寺中有处观景台,站在上面能够一览整个济云寺景色,不如我带你过去看看?”

127 作戏

郭聆思被郑覃一看,之前那种不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她摇摇头轻声道:“不必了,近来天凉,又刚下了雨,观景台上必定泥泞,此处风景也挺好,便在此处吧。”

“此处有什么好的,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岂能比得上那观景台上视野开阔,郭家妹妹若是怕泥泞难走,我可以扶着你,你放心,我必能好好护着你。”郑覃说话间伸手便欲去扶郭聆思。

郭聆思连忙后退一步避让开来,看向郑覃时脸色沉了几分:“男女授受不亲,郑公子还请自重。”

郑覃脸色一僵,见郭聆思眉宇间隐带恼怒之色,眼中的火热褪去了几分,脸上通红一片,有些结巴道:“郭,郭妹妹别生气,我只是,只是觉得那观景台上风景好,所以才想带你上去看看,我…我真不是有意要唐突你…你别生气,我不去了就是。”

他说话结结巴巴,语速却很急切,就像是生怕郭聆思恼了他一样,脸上更是被憋得通红。

郭聆思看到郑覃这个样子,想起之前她母亲和祖父说过的,郑覃为人老实忠厚的话语,心中想着自己是否真的误会了他,而眼前这个看上去和温禄弦完全不同,一不小心便会红了脸的男子当真只是想要带她去观景罢了。

她眉宇间的恼怒散了开来,再看向郑覃的时候,倒是没之前那么排斥,只是低声道:“你别急,我没生气。”

“真的吗?”

“真的,我只是有些累了。”

郑覃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眼中暗光一闪,随即挠着后脑勺露出个憨傻的笑容来,红着脸道:“你没生气就好,我嘴笨,不会说话,也不会讨人欢心,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会改。”

说完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走到一旁的一处石墩,直接拿着衣袖将石墩上面擦的干干净净之后,这才红着脸说道:“你要是累了就别站着了,坐下休息一会儿。”

郭聆思看着郑覃没有动弹,郑覃脸色更红,呐呐道:“我,我擦的很干净的,不会弄脏你衣裙的…”

明明那么高壮的一个男子,两人并肩站着时,几乎要高出她一个头去,此时却害羞的脸上通红,说话的时候声音小的跟蚊子似得,好像生怕她不喜欢似得,郭聆思不知觉间便被他逗笑了起来。

郑覃见着她笑颜眼中火热更甚,而脸上更是像煮熟的虾子似得,爆红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郭聆思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意更甚,之前的那点不喜早就被眼前男子单纯的有些憨傻的模样所冲淡,她笑着走到郑覃身旁,转身就想坐在那石墩上,没曾想郑覃却是突然拉着她的手,郭聆思尚且来不及恼怒,就见到郑覃像是怕她凉着,又拿衣袖在上面使劲擦了擦,用手捂了一会,才说道:“不冷了,可以坐了。”

眼见着身旁男子细心的站在风口上,挡住迎面而来的山风,衣袂被风吹的来回晃动,郭聆思的心里慢慢的就浮现出一抹暖意来,看向郑覃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

冯乔站在不远处,将郭聆思的变化看的一清二楚,更将郑覃方才所为一点不落的收入眼底。

衾九替冯乔拢了拢了披风,侧身挡住山风之后低声道:“小姐,那郑公子心思不纯…”

冯乔低哼一声,她怎会不知道那郑覃有鬼?

他若真那般憨直害羞,之前叫妹妹的时候怎不见脸红,他若真如他所表现的那么单纯,之前又怎会在看着郭聆思时,眼底带着不怀好意之色,那郑老夫人对她更是暗中打量,如同在品评物件似得,让人心生厌恶。

郭聆思虽然聪明,防备心也重,可她到底从小便被养在闺中,她所能见到的男子就算私底下再龌蹉再阴暗表面上也大多都是仪表堂堂,待人接物礼仪完美之人,就连温禄弦,虽说顶着个浪荡公子哥的名声,可表面上也是温文儒雅,一派如玉公子的模样,她几时见过像郑覃这种单纯憨直,甚至有点呆呆傻傻,见着女子动不动就脸红说话还紧张到结巴的男人。

这郑覃到是好打算,居然舍得豁出去装出这幅模样来骗郭聆思,如此娴熟,也不知道在多少女子身上用过同样的手段!

“郑公子,我听郭伯母说,你年纪轻轻便已经过了武试,入了官职,爹爹说武官向来不易,若无父辈庇荫便只能靠自己拼杀,你这么年轻便当了校尉,将来前途一定很好。”

郑覃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只是侥幸而已,哪能比得上冯大人,他可是朝中顶柱,就连我父亲也时常说冯大人乃是朝中清流,是,受众臣仰慕。”

冯乔听到他夸赞冯蕲州,像是被他的话讨好了似得,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笑着跑到郭聆思身旁挽着她的手笑道:“郭姐姐,郑公子可真是会说话呢,我爹爹常说,心思玲珑之人口舌比常人善言,看来郑公子不仅武功厉害,这心思也比别的人聪慧呢。”

郭聆思闻言一怔,看着身旁笑得开心的冯乔,眼底方才的柔和之色瞬间淡了几分。

郑覃倒是没注意到郭聆思的变化,他只是听到冯乔夸他之时,心中一喜,他的目标虽然是郭聆思,可冯乔却是冯蕲州最疼爱的女儿,若能得她两句好话,将来在冯蕲州面前得点好,在朝中受冯蕲州护佑一二,何愁不能平步青云,高官厚禄?

郑覃连忙咧嘴傻笑道:“冯小姐过誉了,我就是个粗人,哪能比得上冯小姐灵敏聪慧。”

冯乔闻言抿嘴轻笑,那银铃似得笑声晃得郑覃耳朵发痒,就见她半歪在郭聆思身上笑道:“郭姐姐,没想到郑公子是这般有趣的人呢,郑公子,你是不是喜欢郭姐姐啊?”

郑覃没想到冯乔会这般直白的问他,先是一怔,随即见郭聆思看向他时,脸上瞬间爆红。

128 闷棍

郑覃像极了害羞至极,吞吞吐吐道:“我,没有,我只是……”

“没有?”

冯乔却不等他说出后面的话,就娇笑道:“既然你不喜欢她,那你为什么想娶郭姐姐啊?”

“郭家妹妹温柔贤淑,德行出众…”

“你以前见过她吗,这么了解郭姐姐?”

郑覃被冯乔问的一怔,连忙道:“没有,我只是听母亲与祖母提起过…”

他说完后好像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问题,连忙改口道:“我虽然与郭家妹妹未曾谋面,但是却对她慕名已久,而且我特别佩服郭阁老与郭大人在朝中行事,更钦佩他们为人刚正,不屈于权贵,我入朝之前便立志要做郭阁老这般的朝臣,绝不被名利所诱…”

冯乔靠在郭聆思身上,听着郑覃不要钱似得捧着郭崇真父子,而郭聆思眉眼间逐渐冷了下来,眼睛弯弯的轻笑道:“郑公子这话说的,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准备求娶郭姐姐,而是准备求娶郭伯伯他们呢,郭姐姐,看来你的魅力还没有郭伯伯他们大呢。”

她说话时虽然仍带着笑意,那银铃似的笑声依旧如刚才动听,可是郑覃心中却再没有了半点痒意,反而突然白了脸。

眼看着郭聆思刚才因他一番动作好不容易柔和下来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甚至那眼底还带上了几丝质疑和厌恶之色,郑覃此时哪里还不明白,他被冯乔给耍了。

什么夸赞他心思玲珑,什么说他口舌伶俐,不就是暗指他两面三刀,在郭聆思面前故作憨纯,背地里却是为了郭家的权势才靠近郭聆思,在她眼前作戏吗?!

他脸上瞬间通红,可这次却不是装的,而是气得。

郑覃连忙说道:“郭妹妹,我只是钦佩郭阁老和郭大人,绝无他意,我对你也是真心求娶,方才在亭间,我便对你倾心…”

“好了。”

郭聆思没等郑覃把话说完,就直接站起身来,对着郑覃说道:“郑公子,今日我与母亲前来,是为了替我祖母祈福,其他事情我没有想过,也请郑公子不要多想。”

“我与冯妹妹今日舟车劳顿,又听了半晌经文,现下有些累了,我们先行告辞,郑公子自便。”

“郭家妹妹…”

郑覃眼见着郭聆思要走,而且还把今日相看之时撇的干干净净,说她只是前来为郭老夫人祈福,还让他别多想,他心中一急连忙就想伸手去拉郭聆思。

谁知道冯乔却是转身挡在郭聆思身前,伸手一巴掌拍在郑覃手背上,将他的手打了开来。

“郑公子,郭姐姐说她累了,以郑公子方才那般体贴,想必不会强逼着郭姐姐留下吧,还是郑公子方才那样子,只是作戏给郭姐姐看的?”

“没,我没有…”

“那就好,既然没有,那我与郭姐姐就先走了,此处风景不错,郑公子慢慢欣赏,不用送了。”

冯乔笑得眉眼弯弯,眼里纯真的不得了,半点都看不出来她方才做过什么似得,一番话却将郑覃堵得满脸怒青,只能瞪着眼眼睁睁的看着冯乔和郭聆思离开。

眼见着两人踩着步子走下了台阶,那方才还浮现些动容柔和之色的郭聆思连头都没回过,郑覃气得狠狠握着拳头,恨不得一把掐死冯乔。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他便能拿下郭聆思,让她对他动心。

他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女子对他动心,更知道所有的爱恋都是从动心开始,母亲和祖母说的很清楚,只要郭聆思相中了她,这门亲事便算是成了,而郭家的人既然能让郭聆思亲自相看未来的夫君,甚至自己则选婚姻,便能看得出来他们对郭聆思有多看重。

只要他能娶了郭聆思,只要他能成了郭家的女婿,受郭家照拂,何愁将来官途不能坦荡。

明明就快要成了,明明那郭聆思对他已经改观,甚至出现动容,可偏偏却被冯乔给搅合了!!

冯乔!!

冯四娘!!

郑覃气得低吼一声,恨不得想要杀人,可他却知道,眼下还不能放弃。

他还有郭夫人,只要郭夫人喜欢,他便还有机会。

郭聆思不过是个被拘在闺阁中的女人,她懂什么,不过是没什么见地的妇人,就算她因为冯乔的话对他一时怀疑,可他也能有办法让她改观,只要郭夫人觉得他好,还愿意接纳他这个女婿,他便还有机会…

郑覃咬咬牙,抬脚便向返回莲池那边,谁曾想他脚下才刚动,整个人眼前便一黑,直接被人用东西套住了头脸。

“什么人,嗷…”

郑覃刚一挣扎,嘴里的话还没喊完,肚子上便重重挨了一拳头,直打的他心肺都差点移了位,胃里一阵翻腾。

他强忍着疼痛挥舞着手想要抓人,却不想手中抓了个空,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欺近,他嘴里怒吼道:“你是什么人,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济云寺行凶,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

这次他话倒是多说了两句,可紧接着就被一脚踹翻在地,脑袋磕在石头上疼的惨叫出声,而那人似乎跟他有深仇大恨似得,一见他倒地,拳脚便不要命似得落在他身上,间歇的好像还有木棍落在腰背之上。

那人打的极狠,下手专找最疼却又不致命的地方。

郑覃刚开始还能硬着骨头大喊几声,可不过片刻之后,嘴里的声音就渐渐弱了起来。

他头上被蒙着东西,根本就看不清眼前是谁,只觉得手骨裂了,腿被打的几乎快要断掉,整个人身上更是疼的厉害。

他拼命的翻滚起来,趴在地上不住哀求,而脸上更是血和眼泪混杂,疼的浑身抽搐,脑子里面都有些不清醒了。

温禄弦看着地上蜷成一团的男人,想起他刚才居然敢作戏骗郭聆思,甚至还拉了郭聆思的手,一棍子打在他手臂上,然后挥着棍子就还想朝他脑袋上打。

廖楚修眉间微动,伸出手臂拦了他一下,示意有人来了。

129 “贼人”(月票840+)

温禄弦动作被阻,显然也听到了那边的脚步声,知道是寺中僧人听到郑覃的惨叫被引了过来。

他怒瞪着郑覃,想着之前打探到的那些消息,郑覃表面正经,却早就养了好几个外室,甚至连私生子都有了,还有郑覃曾跟着他那些狐朋狗友,说着等将来把郭聆思娶回家中之后,要在床/上怎么对她侮辱她,将来让她这个千金小姐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什么的,面色发狠之下,狠狠一脚朝着他胯下踹了过去。

原本已经被打的昏昏沉沉的郑覃疼的惨嚎出声,整个人蜷缩成了虾子,那凄厉的叫声吓得那些赶过来的僧人动作更快了几分。

“走。”

廖楚修低喝了一声,一把拽着温禄弦的衣袖,带着他快速闪身跃下了另外一边的高台,不过片刻便消失无踪。

两人身影刚下高台,那边的五、六个僧人就已经快步跑了过来,眼见着有人倒在地上,连忙掀开郑覃头上蒙着的布袋,就只见到他双腿紧夹,浑身是血,脸上肿的几乎快要辨认不出来,显然已经疼昏过去。

“师兄,这,这不是郑家公子?”之前一个接待郑家的年轻僧人吃惊道。

那郑家的人远比旁人要重脸面,来时马车华贵,甚至隐隐超过了之前来的几位贵人,而且那郑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古古怪怪的,所以他记得十分清楚。

领头的僧人看着郑覃脸上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样子,探了下他的鼻息,扭头道:“通知住持,寺中来了贼人,你们去那边搜,我带郑公子回去。”

冯乔和郭聆思离开高台之后,丝毫不知道郑覃被人打了闷棍,两人静默着绕着偏殿而行。

郭聆思一直沉默不语。

冯乔跟在她身旁走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低声说道:“郭姐姐,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冯乔见郭聆思虽然口中说着没有,可却没回头看她,忍不住开口道:“我知道我这般说郑覃不好,可我却觉得他不是好人,之前在莲池的时候,他看着姐姐的时候目光就不纯,那个郑老夫人看着我时,更是带着算计。”

“我知道我不该插手姐姐的事情,但是他刚才那番作态明显是作戏给姐姐看,我怕姐姐被他蒙骗,才忍不住开口的,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郭聆思看着冯乔,见她抬头望着她,大大的眼睛看着她,那蒙在面纱后的嘴唇似乎紧抿着,一双手也拽着她的袖子,像是怕极了她真的气恼了她似得,原本绷着的脸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伸手弹了冯乔脑门一下,见她吃痛的捂着额头,这才说道:“你看我有那么蠢笨,分不清谁对我好吗?”

冯乔睁大了眼抬头。

郭聆思拿开她的手,见她不过是轻弹了一下,冯乔额头上便多出了道粉色的印子,忍不住替她揉了揉道:“你这皮肤真是娇嫩的跟水一样,这就红了。”

她手间轻柔时候,嘴里叹口气道:“我之前的确是因郑覃那番作态险些信了他,但是经你那一提醒,我便已知道他是在作戏,我只是心理有些不舒服罢了。”

“姐姐?”冯乔眨眨眼。

郭聆思拉着冯乔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也不管那台阶是不是有灰尘,便轻声说道:“你还小,所以不明白,这世家大族,勋贵权阀之间,哪有那么纯粹,会因为感情而结合。”

“联姻不过是为了彼此间的利益,结亲也只是为了能更好的壮大自己。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很疼爱我,他们愿意让我自己则选亲事,可其中也未必没有替郭家挑选苗子,培养助力的心思。”

“那个郑覃是去年的武探花,年纪轻轻便已入仕,其父虽说只是个四品,但武将本就与文臣不同,若非大的战事,没有立功的机会,能够坐上四品便已属难得,更何况祖父也曾跟我说过,那个郑覃的父亲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若是给他机会,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要知道,大皇子的外祖父,陈皇后的父亲,手握重兵的抚远将军陈品云,也不过才是个从二品的武将而已,可尽管如此,却已经能成为大皇子在军中的助力,让得大皇子萧显宏成为最有机会夺得储君之位,成为下一任天子的人选。

郭聆思摸了摸冯乔的长发,低声道:“我生气,并不是因你揭穿郑覃,更不是为了郑覃想要借我攀附郭家,说句不好听的,京中除了那几个身份地位能高于我的,其他男子,其他的人家,哪一个求娶我不会抱着这种心思?”

“我只是气他蠢钝,如此戏耍我不说,还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还未定亲,他便这般多的心思,若我真与他走在了一起,恐怕我们整个郭家都会成了他的踏脚石,就算祖父和父亲尽力帮他,让他官位显赫,他恐怕也不会念着我们郭家半点的好。”

“卿卿,我知道你是怕我被他蒙骗,所以才会那般说话,我感激你尚且来不及,又怎会气你?”

冯乔听着郭聆思的话,脸上有瞬间的动容。

她一直知道郭聆思聪慧,也一直知道她看的比谁都明白,可是却没有想过,原来她比谁都透澈。

上一世的郭聆思未必没有看穿郑覃的心思,只是也许她看穿的时候太迟,迟到她与郑覃之间早就定了下来,再也回不了头。

“郭姐姐,其实……”

“咚——咚——”

冯乔正想说话,谁知道耳边却突然传来寺中敲钟的声音,那带着几丝沉闷的的钟声猛然在耳边炸响,吓得冯乔打了个颤,就连郭聆思也是脸色微变,豁然站起身来。

衾九原本站在不远处,听到钟声也是豁然变色,而郭聆思的丫鬟杏雨连忙拉着个从旁边匆匆而过的小和尚问道:“小师傅,出什么事了?”

“贼人,寺里来了贼人了,这是警鸣钟!”

“啊…”

杏雨瞪大了眼,脸色有些发白,而那小和尚却是连忙挣开了衣袖,快步就朝着正殿的方向跑了过去。

130 投怀

杏雨连忙跑了回来,声音有些哆嗦。

“小姐,小姐,他们说寺里进了贼人…”

郭聆思和冯乔早在刚才就听到了那小和尚的话。

冯乔脸色一变:又来了贼人,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衾九和冯乔的心思几乎一样,之前闹市惊马和郑国公府行刺的事情,她们都还没有忘记,这段时间冯乔一直在府中极少外出,就算外出之时,身边也有她和葛千寸步不离的随同,根本不会给人有可趁之机。

这次冯乔跟着郭聆思来济云寺,本就抱着看能不能趁机查到一些上次她在济云寺遇袭,被人劫走的线索,却不想这会儿却突然敲了警鸣钟,说是寺里来了贼人。

难不成,又有人想对小姐下手?!

衾九连忙快步走到冯乔身旁,满脸警惕的守在她身前低声道:“小姐,寺中来了贼人,此处怕是不安全。”

冯乔自然也知道衾九话中的意思,连忙扭头对着郭聆思说道:“郭姐姐,咱们去大殿。”

警钟长鸣,寺中其他地方尚且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光看刚才的小和尚毫不犹豫的朝着大殿上跑去,就知道大殿之上必然人多,此时也只有那处才最安全。

郭聆思连忙点点头,也顾不上之前的那些诸多心思,跟着冯乔和衾九一起,带着杏雨匆匆忙忙的就去了大殿。

等到四人到时,原本想象中的厮杀场面半点没见到,甚至于连半个贼人的踪影都没有出现,反倒时殿内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吓得刚想抬腿准备走进去的冯乔一哆嗦。

“我可怜的覃儿,我的儿!!!”

冯乔没防备会突然听到这哭嚎,身子一歪险些站不稳,这时却突然有人扶了她一把。

她只以为是衾九,眼见着殿内躺着个人,而之前还满脸算计脸上笑得跟菊花似得,褶皱都凑一起的郑老夫人和郑夫人都趴在那地上的人身旁嚎啕大哭,冯乔连忙压低了声音道:“衾九,去问问出什么事了,这郑家的人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衾九没回话,身边也没声音传来。

冯乔不解回头,谁知道一眼就撞进了一双黑眸里。

那熟悉的容颜靠得极近,她一转身甚至撞到了那人身上,冯乔吓得猛的往后退开,却忘了身后的殿门前还有门槛,轻呼了一声整个人就朝着地上倒了过去。

廖楚修眼底满是恶劣笑容,丝毫没有想要救人的打算,一直到冯乔快要落地时,这才伸手拉了她一把,冯乔整个人就着惯性,便直接趴在了他怀里,手里还紧紧抓着他衣袖。

小小的姑娘尚不及他胸高,软软的一团撞上来时闷哼了一声,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廖楚修居高临下看的清楚,那白纱后的鼻头粉红粉红的,而她那双大眼睛里甚至弥上了一层水雾。

廖楚修弯腰低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是说不要以身相许,现在还来投怀送抱?”

“你!”

冯乔眼睛瞪得圆圆的。

廖楚修手指隔着面纱,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角度捏了冯乔脸蛋一下,嘲讽道:“嘴巴不老实,这身体到是挺诚实的嘛。”

王八蛋!

冯乔看着廖楚修眼中戏耍似得笑容,抬脚就想去踩眼前这王八蛋的脚,却不想廖楚修像是早知道她想干什么似得,脚下一收,身形便已经站直了起来,手里一本正经的扶着她站好之后,朗声道:“冯小姐小心些,别再跌倒了。”

殿内的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就连郭聆思也是看着她。

冯乔气恼廖楚修不要脸,却也不好当众骂他,只好甩开他的爪子,拉着郭聆思转身便进了大殿,而走在她后面的廖楚修则是摩挲了两下指尖,难得的没想着用帕子擦拭,反而仿佛怀念似得摩挲着指间回味着。

挺嫩挺软的……

冯乔和郭聆思进了大殿之后,就见到郭夫人站在郑家几人身前不远处,脸色难看,两人快步走到她身旁,郭聆思低声道:“母亲,出什么事了?”

郭夫人闻言刚想说话,谁知道那原本看上去还有几分高雅的郑夫人,却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就径直朝着她们两人扑了过来,那样子竟是想要和她们拼命似得。

冯乔连忙拽着郭聆思后退一步,而衾九更是挡在两人身前,手臂上用力一弹,便将郑夫人推了开来。

郭聆思被吓得脸色微白,而郭夫人更是上前怒声道:“郑夫人这是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问我干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你女儿她们到底干了什么,我的覃儿,我的三郎,他好端端的跟她们一起出去,就算她们瞧不上他,觉得我家三郎配不上你们郭家小姐,想要毁了这门亲事,可也不能对他下这般毒手…”

郑夫人说着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刚才渡善大师亲自看过了郑覃的伤势,他伤的极重,手骨和肋骨都断了几根,外伤更是无数,可这些也就罢了,那该死的人居然敢伤了她儿子的子孙根。

郑覃可是她的亲儿子,是她们这一房的命根子,她们好歹毒的心思,她们简直是想要毁了郑覃!

郑夫人披头散发的就想继续扑过来,嘴里大骂道:“是你们郭家看上了我们家三郎,是你们郭家要嫁女儿给我们郑家,说什么要在这里相看才让我们赶了过来,如今却对我家三郎下这般毒手,郭聆思,你个蛇蝎女人…”

“郑夫人!!”

郭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他们郭家的确是看中了郑覃,也的确是和郑家约好在此相看,可这种事情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绝对不能摆在明面上来,可郑夫人却不管不顾的抖露了出来,还如此辱骂郭聆思,她让郭聆思让他们郭家的脸面以后往哪儿放。

更可况她口口声声说是郭聆思和冯乔伤了郑覃,说她们是为了毁亲才对郑覃狠下毒手。

这若是传了出去,以后别人会怎么看她们两人,又还有哪个好人家敢来跟郭、冯两家议亲?

131 突来

“郑夫人慎言!”

郭夫人满心怒火,却还是强压着怒气沉声道:“郑三公子出了事情,大家都甚是忧心,但是此事与聆思和冯小姐无关。我体谅郑夫人忧心郑三公子伤势,不计较你刚才所言,但是你若是再如此胡言乱语,败坏我女儿声誉,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若是寻常,郑夫人碍着郭家的身份,铁定会息事宁人,可是郑覃的子孙根却被毁了,此时半死不活的昏迷不醒,她满脑子都是恨意。

郑夫人恶狠狠的看着郭家众人,满眼通红怒声道:“我胡言乱语,我家三郎好端端的的跟她们出去,可为什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她们两个都好好的,为什么只有三郎被人下了毒手?!!”

“这寺中没有外人,不是她们又会是谁,如此恶毒毁我儿将来,若不是她们,为何三人同去,却只有我儿一人受伤?!”

郭夫人一时语塞,扭头看向郭聆思。

冯乔突然松开郭聆思的手,上前两步突然开口道:“郑夫人,你这意思是,你儿子受伤,我和郭姐姐便得与他一样,半死不活躺在这里,才能证明我们没有谋害他,如今我们好好的,便是我们对他下的手?”

郑夫人一愣。

冯乔冷声道:“先不说郑覃是去年武试探花,身居校尉之职,我和郭姐姐两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能将他打成这样,就说你方才之言,我和郭姐姐随郭伯母来济云寺,乃是为了替郭家老夫人祈福,就算偶遇郑三公子,也不代表我们会一直都在一起。”

“他如何受伤我们并不清楚,更不知道郑三公子是否与人有怨才遭此横祸,你如此不分是非黑白,口出秽言,强行诬赖郭姐姐与我,你是不将我们郭,冯两家放在眼里,还是觉得我郭、冯两家当真就怕了你们郑家,任由你们如此诬陷我们?!”

郑老夫人原本也是在哭,郑覃是她亲孙儿,变成这样她当然难过至极,可是她好歹还有几分理智在,她府中不只郑覃一个孙儿,就算没了郑覃也还有其他孙子,可如果真得罪了郭家和冯家,到时候她其他孙子怎么办,他们郑家又怎么办?

郑老夫人一抹眼泪连忙站起来哽咽道:“冯小姐勿恼,我们也是因为三郎变成这样才一时乱了方寸,我可怜的三郎,他还这么年轻……呜呜……”

郑老夫人泣不成声,郑夫人见状便不甘心的想要讨要公道,却被郑老夫人死死拉住,听得郑老夫人边哭边说道:“三郎与你们一块儿出去,他只是倾慕郭小姐,如果郭小姐实在不喜,便直言回绝了这亲事便是,我们郑家绝无攀附之心,只是他却遭此横祸,我老婆子恨不能以身替他,只求佛主怜悯我孙儿。”

“我可怜的孙儿,他才双十,怎就落得如此下场,呜呜…”

郭聆思和郭夫人脸上铁青,这郑老夫人说的好听,像是在因之前郑夫人的那些话道歉,可话里话外却还是在说郭聆思因为瞧不上郑覃,想要毁亲,所以才对郑覃狠下毒手。

郭夫人气得就想说话,却不想一旁的大佛后面传出来道冷然的声音。

“你们郑家既无攀附之心,又为何要攀咬我这姨表孙女,方才她和冯家丫头一直都跟老身在一起,又何曾对你孙子动过半点手?!”

郑老夫人一怔,连忙扭头看去,当看到从大佛后面走出来,被一个年轻男子扶着的老妇人时,瞳孔猛的一缩。

郭夫人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也是转头看去,当见到柳老夫人时也是猛的睁大了眼,惊愕道:“姨母…”

柳老夫人深深的看了郭夫人一眼,直看得她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后,这才对着不远处的郭聆思和冯乔招招手道:“聆思,冯丫头,你们过来。”

郭聆思和冯乔都没想到柳老夫人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她会现身替两人解围。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便小步走到了柳老夫人身旁。

柳老夫人一左一右的拉着两个姑娘,淡淡看着郑家老夫人说道:“方才我在后山佛堂念经,这两个丫头一直跟老身在一起,不曾见过什么郑家公子,郑老夫人可是糊涂了,才会记错了,以为她们与你孙儿在一起?”

“你!”

郑夫人气得就想上前,郑老夫人却是一把抓住她,手上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她手臂都折断。

郑老夫人死死咬着后牙槽,强压着心头怒火,在柳老夫人那几近逼视的目光下对着她强扯了个笑容,颤声道:“柳老夫人说的是,是我糊涂了,错怪了郭小姐和冯小姐。”

“母亲,你怎么…”

“闭嘴!”

郑老夫人怒视了郑夫人一眼,眼里满是怒其不争。

她喝止了还想闹腾的郑夫人,这才转头对着柳老夫人说道:“是老身一时糊涂,郭小姐和冯小姐既与柳老夫人在一起,自然不会行凶,方才一时胡言,还望郭夫人勿怪。”

“眼下我孙儿伤势严重,我们便不多停了。来人,把三少爷小心抬回去,立刻回京好寻大夫调养身体…”

郑家的下人连忙就想动手,谁知柳老夫人却是开口道。

“慢着。”

“柳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是谈不上。”

柳老夫人双眼温和,眼底带着几分怜色道:“郑三公子既是在这济云寺受的伤,虽与我们无关,但也不能视之不理,老身听闻渡善大师医术高超,堪比太医院院首,这下山之路又颇为颠簸,郑三公子伤势如此严重恐怕多有不变,不若便让郑三公子留在寺中修养,待到明日再与我们一同回京可好?”

柳老夫人说话时虽然用的是问话,可是她话中之意却不容人辩驳,甚至半点都不给郑老夫人和郑夫人反应的机会,便扭头对着一旁一直垂眸而立的渡善大师双手合十道:

“大师慈悲为怀,想必不会介意救治郑三公子吧?”

“阿弥陀佛,老衲虽当不得柳老施主如此称赞,却也愿意一试。”

132 蠢货

郑老夫人闻言面皮一紧,连忙说道:“我看就不用麻烦渡善大师了,覃儿伤势虽重,可我们府中还有要事需要回去处理,不便多留…”

“再重要的事情,难道还能重要过郑三公子的性命吗?”

“如今郑三公子被伤昏迷不醒,那贼人是谁尚且还没抓到,老夫人如此匆忙下山,若是万一再有人趁机在路途中动手,让得你们出个什么好歹,到时候我们郑国公府,还有郭、冯两家又怎能过意得去?”

柳老夫人说完之后,扭头看着一旁的郑夫人道:“郑三公子伤势这般严重,若及时医治,指不定还能全好,若是拖延个半天一日,将来还不一定会落下什么后患,老身也是替郑三公子康健着想,郑夫人你觉得呢?”

郑老夫人还想拒绝,她们怎么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所有的先机便全都没了,她连忙就给一旁的郑夫人使眼色。

只可惜一心牵挂着儿子伤势的郑夫人根本就没看出她的意思,她满脑子只有柳老夫人那句落下后患的话,想都没想便已经软了下来,边哭边大声道:“好,好,我们留下来,只求渡善大师能救我儿,救救他…”

郑老夫人眼见着柳老夫人满眼慈悲,而中的僧人则是抬着郑覃去了厢房,顿时气得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瞪着紧紧跟着郑覃离开的郑夫人无声怒骂:

这个蠢货!!!

柳老夫人仿佛感受到郑老夫人的怒气,回头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忧郑三公子伤势,你放心,渡善大师医术高超,必能稳住郑三公子伤势,待到回京之后,老身会让国公爷亲自入宫请旨,求得陛下恩准太医院之人过府替郑三公子诊治。”

“你我二府虽无深交,但今日老身带着这两个丫头在此礼佛,能与你们郑家同在一处便是缘分,老身定会尽力帮你。”

郑老夫人听着柳老夫人三言两语,便将郑家、郭家、温家,乃至还有冯家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甚至于她们今日之所以会在济云寺相遇,也只不过是同来礼佛恰巧遇到而已。

郑老夫人气得浑身直抖,可偏偏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们郑家得罪不起温家,更得罪不起郭、冯两家,柳老夫人说话看似和气,可话里话外却满满都是威胁。

郭家来此只为礼佛,和他们郑家没有半毛钱关系,若郑家敢胡言乱语坏郭聆思和冯乔声誉,便是得罪了郭家,得罪了冯家,更是得罪了郑国公府温氏一族!

郑老夫人满心憋屈的应下了柳老夫人的“好意”,被人恭恭敬敬的“送”出了大殿,等回了之前安排的厢房时,就见到躺在那里人事不省的郑覃,和哭得满脸是泪的郑夫人。

身着袈裟的渡善大师正在替郑覃诊治,等半晌之后,他才站起身来。

郑夫人连忙上前急声道:“大师,我家三郎他……”

“阿弥陀佛,郑小施主的外伤虽重,但老衲已经替他接骨,其他伤势只需好生敷药将养一段时间,便无大碍。”

“那他的,他的……”郑夫人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后才咬牙道:“他那处如何,可还有救?”

渡善大师双手合十,脸上没有半点变化,只是摇摇头低道了一声佛号,眼中隐隐带着些怜悯之色。

郑夫人脸上瞬间苍白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而郑老夫人深吸口气勉强笑道:“多谢渡善大师慈悲。”

“郑老施主不必客气,小施主在我寺中出事,老衲深感愧疚,老衲已命寺中武僧前去捉拿贼人,稍后老衲会让寺僧送汤药过来,还烦请施主给小施主服下,方能缓解伤势。”

“多谢大师。”

郑老夫人将渡善大师送出门外,等到他带着身边小僧走远之后,这才转身回了厢房。

房中,郑夫人满脸是泪的扑在床头痛哭出声:“我的覃儿,我苦命的覃儿…”

“砰!”

郑老夫人径直走到桌旁伸手就砸了茶杯,那碎片落在郑夫人脚下直接吓得她口中哭声一噎,猛的抬头看向郑老夫人哽咽道:“母亲,你…”

“你还有脸哭?!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蠢事?!”

郑夫人满脸是泪,根本就不知道郑老夫人到底在说什么。

郑老夫人见她那副蠢样子就恨不得给她几巴掌。

“你知不知道,那柳氏为什么要留你在济云寺不允你回京,你真当她那么好心想要替三郎诊治,她不过是想要替郭聆思和冯乔撇清干系,不过是想要让我们郑家没机会攀扯郭、冯两家。”

“你若不答应留在济云寺里,带着三郎即刻回京,他们就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后续的应对之事,只要三郎受伤的事情遮掩不下来,到时候他们郭家便是欠了我们郑家的,哪怕就算三郎以后真的废了,哪怕他以后不能人道,他郭家也必须要给我们郑家一个交代,就连冯家,若想保住冯乔的名声,也须得想办法来堵我们的口!”

郑覃是和郭聆思相看时才出的事情,不管事实到底如何,那对郑覃下手的贼人到底是谁,他当时与郭聆思、冯乔在一起是事实,郑覃伤在那处,他们郭家和冯家都别想逃脱干系。

郭聆思是郭家最娇宠的女儿,为了她的声誉,就算事后郭家舍不得将她嫁给郑覃这个废人,郭家最少也要拿出个庶女来堵他们郑家的口,来堵这京中悠悠众口。

只要郭家欠了郑家,还连带的搭上了冯家,郑家只用一个废了的郑覃,便能换来郭、冯两家照拂,甚至得到的远比郑覃娶了郭聆思还要多。

可就是因为这个蠢货,那般痴傻的以为柳氏那老太婆当真是为了她好,想都没想便答应要留下来,白费了大好机会不说,连唯一能替郑覃讨回公道的机会也没了!

郑夫人顿时忘了哭泣,脸色苍白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想到她们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母亲,我们现在便走,现在就带着覃儿回京…”

“你以为还走得了吗?!”

133 训斥

郑老夫人被郑夫人气得怒不可遏。

“你以为这济云寺是什么地方,那柳氏又是什么人,你以为眼下还是你说走便能走得了的吗!?”

之前在大殿上时,香客众多,若她们态度强硬要走,柳老夫人就算身份再高,也绝不敢强留她们,可此时已回了后厢,温家和郭家必定会找人守着她们,别说是带着伤重的郑覃离开,恐怕就算是想要让下人送个消息回京都根本没有可能。

那柳氏奸诈,又怎会再让她们离开?!

郑夫人被骂的脸上不剩半丝血色,摇摇欲坠的看着床上的儿子,嘴唇瑟缩。

另外一边,柳老夫人见到郑家一行人离开之后,脸上的笑容便直接淡了。

她转头对着身边的金嬷嬷说道:“让人守着郑家的人,明日之前,不许任何人离开,还有,把寺中的消息送回府去,让国公爷明日一早便请太医去郑家候着,还有郭家那边,也一并告知郭阁老,让他提前应对。”

大殿上的人散的差不多了,郭夫人见金嬷嬷领命之后匆匆离开,此时哪里还不明白柳老夫人的用意,她这是想要保住郭聆思和郭家的名声。

郭夫人轻抿着嘴唇,低垂着脸伸手想要去扶柳老夫人,谁知道柳老夫人却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手中一撇便避了开来,然后便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

郭夫人的手瞬间便僵在了半空中。

“母亲。”郭聆思低声道:“姨祖母她,是不是生气了?”

郭夫人嘴里有些苦涩,她当然知道柳老夫人在气什么。

之前柳老夫人还曾跟她说过,说要将温禄弦和郭聆思的婚事提上日程,当时她便想要告诉柳老夫人想另外替郭聆思寻一门亲事,但是她又怕惹恼了柳老夫人,所以只是囫囵而过,并没有应下来。

她本想着郭聆思若能相中郑家三郎,定下了亲事,她再负荆请罪,亲自去郑国公府i跟柳老夫人赔礼道歉求她谅解,可谁知道好不好的,郭聆思不仅没相中郑覃,那郑覃还在济云寺中被人给废了。

柳老夫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跟她们在这里撞上不说,还现身替她们解了围。

那三两句话便撇开了郑家和郭家的关系,将郭聆思和冯乔两人,从郑覃受伤的事情中摘的一干二净,她又怎会不知道,她们今日来此见郑家的人是做什么的?

郭夫人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郭聆思,叹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罢了,此事早晚是要与你姨祖母说清楚的,既然她已经知道了,母亲便亲自与她说,若你姨祖母要怪罪,那便怪罪我好了。”

那温禄弦不是郭聆思的良人,此事长此拖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撞见了,那便挑开来说明白了,柳老夫人若真要怪罪,她也不能为了全这份亲戚情,而误了女儿的终生。

“母亲…”

“没事的,走吧。”

郭夫人拉着郭聆思的手一同朝后走去。

冯乔见状想了想,原是不想跟过去,但是柳老夫人似乎是知道她想法,临到门口时候扭头道:“冯家丫头,你也过来。”

冯乔抿抿嘴,无奈只好跟在众人身后,一行人队伍庞大的回了西厢。

柳老夫人将所有的下人全部留在了外面,而冯乔和廖楚修也自觉并没有入内。

廖楚修神情淡淡的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双手离石桌老远。

温家的下人奉茶时,还没近前,廖楚修身边的蒋冲就已经挥退了温家的人,自己上前将那本就干净的茶杯用热水又冲了几次,然后拿出方方正正的锦帕擦的一尘不染,这才盛了茶水递给廖楚修。

廖楚修伸手接过茶杯,见冯乔满眼嫌弃的看着他时,转了转茶杯说道:“冯四小姐这般看着我作甚,难不成也想喝茶?蒋冲,给冯四小姐奉茶。”

“不必了,我不渴。”

冯乔瞥了廖楚修一眼,见他风云霁月一派疏远淡漠的高冷样子,心中骂了声装模做样,扭过头懒得搭理他。

廖楚修见状嘴角扬了扬,双腿交叠,眼角余光瞟过闭上门的厢房时,容色淡了几分。

厢房之中,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郭家母女和柳老夫人、温禄弦四人。

不待郭夫人开口说话,柳老夫人就直接转身一巴掌重重甩在温禄弦脸上。

“你个孽障,给我跪下!”

温禄弦没说话,“砰”的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你可知错?!”

温禄弦背脊挺直,半边脸上发红,紧紧抿着嘴唇却一声不吭。

柳老夫人狠狠一拍桌子,怒声道:“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那郑家三郎是被你给打的。”

郭夫人和郭聆思都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都没想到那郑覃居然是温禄弦打的。

郭聆思转头看向温禄弦,想要问一句他为何要打郑覃,谁知道温禄弦原本胶着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瞬间避了开来。

触上柳老夫人的双眼时,温禄弦一双手不自觉的握拳垂在身旁,嘴唇抿的更紧。

柳老夫人见他的样子,顿时气笑了,指着他道:“你好啊,你好的很,你现在翅膀硬了,有出息了,啊?!”

“你父亲从小便教你文治武功,七岁便送你去与大儒求学,十五便替你广幕名师…”

“为了不让陛下发现,你父亲宁肯自坏名声,让你与污同流,做出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让世人都以为你纨绔不堪,难成大器;为了不让陛下生忌,他除了你一个儿子外,再也不敢生第二个孩子,只因为孩子多了便多了逆骨,多了威胁,陛下根本就容不下他!”

“你是郑国公府的独苗,你父亲倾尽全力培养,就是想要让你将来能将郑国公府传承下去,可你呢,你这么多年都学了什么?”

“谋略,诡道,君子五行,你通通都没学到,你难道就只学会了这么点小伎俩。”

“暗箭伤人,行小人手段,还如此不顾后果,冲动行事,险些将你表妹,将冯家丫头,将整个郭家和郑国公府都陷入进退不得之境?!”

134 条件

温禄弦脸上血色渐渐消失,而郭夫人听着柳老夫人如此将郑国公府极力掩饰的事情说了出来,忍不住脸色一变,想要拉着郭聆思出去时,却已经来不及。

郭聆思如被雷击中,不敢置信的看着温禄弦,眼里满是惊愕之色,原本紧紧抓着帕子的手指突然一松,那绣着红梅的锦帕攸然落地。

柳老夫人却好像完全没在意两人的存在似得,对着白着脸的温禄弦怒声道:

“你可知道今日若不是我在,让得郑家人将郑三郎带回了京,届时你表妹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

“你可又有想过,到时候郑家若因此不依不挠,郭家、冯家,他们两家会因为你今日的愚蠢行径付出什么代价?!”

“你以为你打废了郑家三郎,便能阻了你表妹的婚事,没了郑家三郎,还有李家三郎,周家三郎,王家三郎……你能打得了几个,又能废得了多少人,你真当你这个郑国公世子就能无法无天吗?!”

柳老夫人的话又气又急,说到激动处脸上涨红,身子更是止不住的晃了晃。

郭夫人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急声道:“姨母,姨母你别生气,弦儿他不是那般纨绔之人,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柳老夫人拂开郭夫人的手,坐在椅子上有些喘息道:“弦儿,你该知道陛下是怎么看待我们郑国公府的,你父亲这些年在朝中不敢有任何建树,随风摇摆,圆滑到人人都暗地里骂他丧失了周武温家的骨气,他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保全郑国公府,保全整个温氏一族,你难道就不明白吗?”

“你今日废了郑家三子,看似不过是小事,可若真有人想用此攻歼我们温家,光这一条便足以挑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你与你父亲这些年所做尽皆白费,还连带着郭、冯两家都不得安宁!”

郑家看似不起眼,甚至郑家三郎是死是活柳老夫人都不在乎,她气得是温禄弦行事的手段。

费心教导多年,他居然蠢的用这种手段去对付区区一个郑家子弟。

那郑家是什么人家,想要让郑覃不好过的办法多的是,可是温禄弦呢,他居然选择了最蠢的办法,亲自动手废了郑覃。

首尾不净,落下马脚,如此不计后果,冲动妄为,简直让她失望至极!

温禄弦看着柳老夫人,见她气得不断喘息,眼里满是失望之色,他原本挺直的背脊缓缓弯曲了下来,垂着头低声道:“孙儿…知错。”

“孙儿不该鲁莽而为,忘了祖母与父亲训诫,辜负了祖母期望。孙儿知错,请祖母责罚。”

柳老夫人看着垂着头的温禄弦,看着他耸拉着的肩膀和背脊,心里叹了口气,她也不开口让他起来,而是就那么让温禄弦在那里跪着,然后直接便抬头看向身旁不远处的郭夫人。

郭夫人见状心中一跳,有些不敢去看柳老夫人的眼睛,垂着头低声道:“姨母…”

“你怎得这般糊涂?”

郭夫人搅着手里的帕子,面对这个曾强势一手撑起郑国公府的老妇人时,半点不像是郭家命妇,而如同还在闺中之时那般,有些紧张的呐呐道:“姨母你别生气,我知道瞒着您替聆思议亲是我的不对,我原是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替她定下亲事,跟郑家换了庚贴再来通知我这个老婆子,到时候木已成舟,就算我再气都不能拿你们如何?”

郭夫人脸上讪讪的,被柳老夫人说的有些挂不住。

柳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说道:“你那些小心思,以为我当真不知晓吗,上次在提起弦儿和聆思的亲事时,你便吞吞吐吐的故作拖延,我便知你是有了旁的心思。”

“如慧,我知道你心疼聆思,不愿她搅进温家这泥潭子里来,但我又何尝不心疼她,你若不愿将聆思嫁于弦儿,大可直言便是,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那般蛮不讲理,强娶强求之人?”

郭夫人连忙低声道:“没有,姨母你别误会,如慧不敢这么想…”

“你不敢,你若真是不敢,又怎会闹出今天的事情来?”

柳老夫人一双眼中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睿智,叹声道:“弦儿在外所行之事,聆思看不出来,难道你也看不出来是为了什么吗?”

“我温家在朝中的处境如何,你不会不清楚,你这般急着替聆思另外议亲,不就是怕她与弦儿在一起后,被拖进温家这泥潭子里来,落得和卢氏一样,终生只能得一子,战战兢兢度日的结果吗?”

“我…”

郭夫人心思被柳老夫人一眼看穿,脸皮猛的发红,当看到郭聆思满脸震惊的看着她的样子时,郭夫人心头凉了几分。

她苦着脸对着柳老夫人涩声道:“姨母,你既然明白如慧的心思,为何不愿成全。”

郭聆思听着郭夫人的话,蓦的瞪大了眼。

原来姨祖母说的是真的,母亲当真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

那为何她为了温禄弦难过之时,母亲不曾劝解。

为何她为了温禄弦所做所为哭泣之时,母亲也不曾告诉过她半点,温禄弦和温家的事情?

郭夫人见着郭聆思眼中含泪的模样,轻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柳老夫人在旁说道:“你不必怨怪你母亲,她不告诉你这些事情,只是因为她是真心疼爱你这个女儿,她想要你有更好的选择,想要你不被温家拖累。”

“姨祖母…”

“聆思,你可知道郑国公府由来?”

郭聆思眼中带泪,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柳老夫人招手让她走到身旁,心疼的抚着她的脸轻声道:“我们温家原是前朝旧臣,周朝破灭之前,温家便手握大权,被世人赞颂周武之名,后萧家太祖兴兵之时,温家只因受挟才被迫助太祖灭周。”

“太祖立燕朝之后,立温氏女为后,封温家之主为郑国公,温家就此归顺燕朝,而太祖为使温家彻底归心,便立温氏女所生之子为储君,而先帝便是带有温家血脉之人。”

135 傻缺(月票920+)

郭聆思猛的睁大了眼。

她只知道温家曾是前朝旧人,却不知道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先帝与温家,还有这层关系吗?

“先帝在位之时,郑国公府不是如今境遇,那时候先帝极为信任温家,郑国公府更是掌握过半军权,只可惜朝权更替,新帝上位之后却远不如先帝那般倚重郑国公府,甚至于对我们处处防备忌惮。”

“陛下愿意留着郑国公府,是因为郑国公府还有存在的必要,但是他绝不会允许郑国公府枝繁叶茂,更不会高兴看到我们温家有能够继承衣钵的出色后辈的存在。”

“嫁入我郑国公府的女子,无论生男还是生女,终生只能得一子,若不能一举得男,便只能从旁支过继,这是陛下留郑国公府至今唯一的条件。”

柳老夫人说话时,伸手摸了摸郭聆思的头顶,低声道:“其实你母亲的选择没错,你是个好孩子,哪怕姨祖母再喜欢你,也不该强求你陷入我们郑国公府这滩泥沼中来。”

“你还有大好的人生,能挑一个更好的男儿陪伴在侧,今日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你误会了弦儿,他对你从无欺瞒,即使是无缘在一起,也别对他起了怨恨。”

“他也是个好孩子,怪只怪他生错了人家。”

郭聆思听着柳老夫人的话,紧咬着嘴唇垂着眼帘,双手握在一起时候指尖被自己掐的通红,那不断颤抖的睫毛下,泪水一滴滴落下,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更落进了温禄弦心底深处。

他跪在一旁,双手紧掐着大腿上的肉,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郭聆思。

他知道,今日之后,他们便成陌路;

他更明白,若是为了郭聆思好,从今往后,便再也不要想着去靠近她。

柳老夫人看着一双小儿女都是红了眼睛,眼前也有些湿润。

她伸手拍了拍郭聆思的手背道:“好了,回去吧,今日也闹腾了一天,你们也该乏了。如慧,明日一早,你便带着聆思和冯家丫头下山,我会和郑家的人一起回京。”

“姨母。”

郭夫人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柳老夫人却已经挥挥手,脸上带着几丝疲惫之色,不愿再抬头看她。

郭夫人知道是自己的那点小算计伤了柳老夫人的心,她唇间满是苦涩之意,低头恭敬的朝着柳老夫人行了个礼,对着柳老夫人道:“多谢姨母体谅,如慧告退。”

柳老夫人坐在那里并没有说话,郭夫人看了眼垂头跪在那里的温禄弦,这才带着泣不成声的郭聆思转身出了房门。

等她们出去之后,柳老夫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开口道:“你也起来吧。”

温禄弦沉默着并未起身。

柳老夫人见状道:“你可是怨祖母不帮你?”

温禄弦红着眼,一言不发。

柳老夫人看着他的模样,涩声道:“温家的事情,不可能永远瞒得住郭家,那郭崇真的眼睛比谁都利,他若不是早就明白了我们郑国公府的处境,又怎会约束郭家之人,除却逢年过节宴请之日,从不与我们郑国公府有任何来往。”

“聆思是个好姑娘,祖母知道你心仪她,但是郭家若是不愿,谁又能强求这桩亲事?”

温禄弦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里。

许久之后,他才沙哑着声音道:“孙儿明白,祖母放心,孙儿以后不会再去纠缠表妹。”

“你能想明白就好,起来吧,去梳洗一下。”

温禄弦恭敬的给柳老夫人磕了个头,这才起身一声不吭的转身出去。

门外冯乔站在风头,方才郭聆思哭得不能自抑的模样尚还在眼前,此时再看到温禄弦时,她眉心紧皱,原是想要开口说话,却不想温禄弦朝着她灿烂一笑。

那略带着邪气的脸上白的吓人,而往日总是笑盈盈的眼眸中更是盛满了悲伤。

明明在笑,却像是在哭,让人看着便觉得心酸。

“今日多谢你拆穿郑覃的把戏,免得表妹被他所骗,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还你这份人情。”温禄弦露齿而笑。

冯乔看着他半晌,才侧过头淡声道:“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

金嬷嬷走了出来,朝着几人行了礼后,才对着冯乔开口道:“冯四小姐,老夫人请你进去。”

冯乔点点头,也没跟廖楚修两人招呼,便直接跟着金嬷嬷身后进了厢房。

眼看着人不见之后,四周下人退散了干净,廖楚修扯扯嘴角,侧眼看着温禄弦有些发红的脸颊道:“被打了?”

“打了。”

“早知道瞒不过你祖母,还要去做,活该。”

温禄弦无所谓的揉了揉脸颊,之前掐破的皮肤上的血迹染在了脸上,看上去狼狈的厉害:“活该便活该,那是我喜欢的,总不能眼看着那姓郑的欺负她。”

廖楚修看着他神色,凉飕飕的说道:“既然喜欢,还这么容易就放弃?”

温禄弦扯扯嘴角:“不放弃又能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事情,宫里那位恨不得绝了我们温家的后。当年我母亲生我时,便险些难产而亡,后来我那妹妹…我总不能自己脱不了身,却还要将心爱的女人也一起拉进泥沼里,让她陪着我一起沉沦。”

“祖母说的也对,没了我,她也许能找个更好的男儿。”

“嗤…”

温禄弦话才说完,廖楚修就直接嗤笑出声:“你就这般确定,他另外找个男人,便能对她好,你就这么确定,她将来的夫君能够一心一意的待她,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世间诱惑何其之多,美色权利,青云富贵,你与其期待着别人对她好,还不如将她紧紧护在身边。如果宫里那位见不得温家安好,那便换一个愿意让你们安好的就是,这大燕姓萧的,又不只是萧夙一个。”

温禄弦脸色大变,如同弹簧似得猛的弹了起来,厉声道:“廖楚修,你疯了?”

大庭广众的说这话,也不怕掉脑袋!

廖楚修看着温禄弦紧张的额上都冒汗了,勾了勾嘴角看着不远处雾气升腾的石壁。

如果是他,既然动了心,那便拼死也要抢到手,哪怕前路是地狱也要拉着一起同行,能轻易放手成全的,那叫傻缺…

136 惊慌



冯乔进入厢房后,金嬷嬷就退了下去。

厢房中光线略暗,柳老夫人靠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些疲惫之色。

冯乔看着不远处头发已有些花白的老妇人,想起冯蕲州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如果萧云素和萧沅卿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眼前这个老妇人,就是曾经陪伴了娘亲十数年的人,也曾是娘亲身边最亲近的人。

冯乔眉眼略弯,乖巧行礼。

“冯乔见过老夫人。”

柳老夫人恍惚间抬头,就见到不远处冯乔俏然而立,当目光落在她遮掩了大半张脸后只露出的眉眼之时,仿佛就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漂亮的让人惊叹的小姑娘,也是这般仰着白皙的面容,睁着那双如新月般的大眼,娇俏的赖在她身边撒娇。

——-净仪姑姑,你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卿儿要永远都和你在起…

——-净仪姑姑,你瞧这花好不好看,这么漂亮的花儿也只有净仪姑姑戴着最好看了,卿儿以后要种好多好多的花儿,比母妃宫墙里的还多,然后全部都送给净仪姑姑…

——-净仪姑姑,救我,救我……我不要,我不要……

柳老夫人指甲几乎陷入椅背之中,紧紧咬着下唇湿着眼,喃喃出声:“卿卿…”

那模糊的两字声音极低,仿佛只是吴侬之声,可在空旷的厢房之中,却依旧清晰的落入了冯乔耳中。

冯乔心中微跳,她早就知道自己与娘亲的相貌相似,平常尚且还不觉得,可是在遮掩了面庞只剩下眉眼之时,更是与娘亲像是同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冯蕲州告诉她说,当年淳贵妃送出宫去放在柳家养着的明明是萧云素,那与柳净仪朝夕相处的也该是萧云素才对,可此时柳老夫人看到她时,为何神色恍惚之间,叫出来的名字却是“卿卿”?

冯乔眼中暗了暗,面上却像是不解似的,歪着头疑惑道:“老夫人怎么知道乔儿的小字?”

柳老夫人听着冯乔软糯的声音,猛的回过神来,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把眼前的冯家四姑娘,和记忆中的人混淆在了起。

她手指攸的放开了椅背,低敛了眉眼,眼中那丝如恨如怨,伤痛后悔之色已然已消失的干净,只剩下如当初在郑国公府初见时的那般和蔼慈祥。

柳老夫人眉眼带笑的看着冯乔,慈声道:“原来乔儿小字是卿卿?”

“对啊,爹爹说,我的小字是娘亲替我取的,取自卿卿如故我,卿卿愿与戚……”

“你说什么?”

柳老夫人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猛的抬头看着冯乔。

冯乔抬头:“我说我的小字是娘亲取的。”

“不是这个!”

柳老夫人站起身来,丝毫看不出半点刚才的颓废样子,反而满脸急切的看着冯乔哑声道:“后面那句话,卿卿如故我,卿卿愿与戚,这是谁告诉你的?”

“娘亲啊,娘亲说我的名字是为了纪念故人。”

故人……故人……

“你娘叫什么名字?”

“云素,程云素。”

——轰——

柳老夫人只觉得脑海中道闷雷炸响,整个人猛的瞪大了眼,身形摇摇欲坠之时,眼中满是迷茫和惊慌。

云素……

云素……

怎么会是云素…

怎么可能,云素怎么可能还活着,她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冯乔看着柳老夫人那般大的反应,更看清了她血色尽消的脸庞,那种神色,丝毫都不像是听到了亲近之人的消息时惊喜的模样,反而满满都是惊惧和慌乱。

冯乔微侧着头,那双眼在光线略暗的厢房中,带着诡异的暗色,声音却依旧如之前那般软糯。

“老夫人认识我娘亲吗,爹爹说她老家在南地柳城,柳城在哪里我还没去过呢,老夫人知道吗?”

柳城…

柳老夫人心中更乱,可当听到冯乔的话后,却如同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般,强逼着自己惊醒过来。

她看着微侧着头的冯乔,下意识的避开了她的目光,紧紧握着拳头,强压着心头震动低声道:“我只听说过你父亲对你母亲感情极深,倒是未曾亲眼见过她,不过那柳城我倒是听说过,地处江南,环湖临山,是个专出美人的地方。”

“那真是可惜呢,爹爹不喜欢提起娘亲的事情,娘亲走了这么久,我都快记不清她的容貌了。”

柳老夫人闻言看着冯乔,带着几分强笑道:“女儿肖母,你都长得这般好看,你娘亲怕也是个大美人。”

“老夫人~”

冯乔闻言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娇羞出声,拉着柳老夫人不依的撒娇。

柳老夫人心中有事,可面对这般熟悉的眉眼靠在身边撒娇,依旧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这丫头,上次还说好要过府来看望我这个老婆子的,怎得转过身就忘了个干二净,亏得我还念着让厨子学了几道新点心,简直小没良心的。”

冯乔闻言撒娇似得靠在柳老夫人身旁,不依道:“老夫人可是冤枉乔儿了,爹爹离京之时,特意嘱咐了不让我轻易离府,乔儿最近在府中都快闷死了,好不容易才趁着郭姐姐相邀,来济云寺放风。”

柳老夫人听着冯乔不经意的话,眼中却是染上了沉色。

上次在郑国公府之中,冯乔遇刺的事情她还记得,而当她察觉到冯乔的长相与沅卿相似时,更是让人去打听了冯乔过往的事情,那闹市惊马,济云寺被劫都不是隐秘之事,稍打探便知道的清二楚。

冯乔还是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屡次对她下手?

京中虽然不少人都清楚,冯乔是冯蕲州的软肋,可如果真有人想要用冯乔来拿捏冯蕲州的话,又怎会那般冒险出手,更是次次都险些置冯乔于死,那暗中出手之人,当真是为了冯蕲州?

还是……

根本就只是针对冯乔?!

柳老夫人心中思绪急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伸手捏了捏冯乔的鼻尖,看着她脸上面纱说道:“方才在大殿上便发现了,你直带着面纱,这脸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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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报应

“没怎么,就是前几天吃错了东西起了红疹。”

“可要紧,快让我看看…”

柳老夫人伸手便想去解冯乔脸上面纱,谁知道才解下一半,小丫头就连忙双手捂着面纱弹跳开来,手忙脚乱的将面纱挂回了脸上。

“真的只是起了红疹,不好看的。”

柳老夫人见着她慌乱的样子紧紧皱眉,刚才那面纱虽然只揭开一角,可却也并不妨碍她看清楚了冯乔脸蛋上还未消退的暗红之色,那略带着红肿指印未曾消退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起了什么红疹,反而更像是被人给打的。

她皱眉就想开口询问,可眼看着小丫头惊慌的捂着面纱,大眼里都蒙上了水渍的样子,到底是没问出声来,反而叹气道:“好了好了,这么小年纪便这般爱美,我不看就是了。”

冯乔闻言这才破涕而笑。

两人在厢房中说了许久的话,柳老夫人倒是提起了郑覃的事情,冯乔一五一十的将他们见面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柳老夫人,等到日头过斜,天边已染上了昏黄之色时,冯乔才跟柳老夫人告辞离开。

等到冯乔离开之后,金嬷嬷方才推门而入。

“老夫人,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午间您便没吃什么东西,眼下想必是饿了,奴婢让人将饭菜送上来可好?”

柳老夫人坐在原处,静默的看着窗外,一声不吭。

金嬷嬷见状上前,低声道:“老夫人……”

“金嬷嬷,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报应?”

金嬷嬷身子一僵,看着柳老夫人安静的侧脸,还有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容颜,紧抿着嘴唇不敢出声。

柳老夫人幽幽的看着窗外的石头小径,那小径两旁的大树上叶子已经枯黄了大半,风一吹过之时,那树叶便扑簌簌的掉落,那顶头的枝干蔓延到了一旁的房顶,两只黑鸦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那里,映衬着昏黄的天色,仿佛被惊动了似得,张开两翅“哑”的一声,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的森然叫声。

柳老夫人瞬间白了脸,身子更是不自觉的轻抖了一下。

金嬷嬷也是吓了一跳,当看到那蹲在对面房顶枝头上的两只黑鸦时,脸色一变沉声道:“这济云寺里怎么会有黑鸦,奴婢这就去叫人将它们轰走!”

她转身就欲出去,却不想柳老夫人却是开口叫住了她。

“不用了,金嬷嬷。”

“可是老夫人,这黑鸦不吉…”

“吉不吉又岂是两只黑鸦便说了算的,嬷嬷几时也这般信乡野之说?”

柳老夫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伸手推上了窗扇,瞬间便遮住了对面房顶上的黑鸦,扭头看着金嬷嬷问道:“消息送出去了吗?”

金嬷嬷见柳老夫人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连忙低声道:“已经送出去了,京中那边国公爷和郭家的人必会提前安排好应对之策。”

“郑家那边呢,可有什么异动?”

“郑家两位主子倒是一直没什么动静,倒是一个多时辰前,有个小厮借口去马车上取东西想要混出去,不过被我们的人拦了下来。”

柳老夫人闻言淡声道:“郑家的人不是蠢货,想必是已经猜到了我们的打算,所以想要让人送口信回京。你让人守好了那边的院子,切勿出了差漏,明日回京时,我们亲自送郑家的人回去。”

“奴婢明白。”

冯乔离开之后,虽然不知道柳老夫人之后的反应,但是之前她在提起萧云素和卿卿两字时,柳老夫人的反应就已经足以让她知道,她当初的猜测没有错。

冯蕲州,真的对她说了谎。

萧沅卿和萧云素的身份,萧沅卿和萧云素的过往,还有她们两人和柳家,和皇室,和永贞帝和冯蕲州之间的纠葛,绝非冯蕲州话语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爹爹到底隐瞒了什么?

衾九跟在冯乔身后,之前柳老夫人见冯乔时,她被留在了外面,当时候温家的下人守在厢房外,让她根本就无法靠近,所以完全不知道柳老夫人和冯乔到底说了什么,可是冯乔此时的神情却叫她隐隐有些不安。

眼看着冯乔神色冷淡的准备踏入西厢,衾九突然说道:“小姐,二爷最迟明后日,应该就能回京了。”

冯乔脚下一顿,转头看着衾九,淡淡道:“你在怕什么?”

衾九眼神微缩:“奴婢没有。”

冯乔看着衾九,目光由上而下扫过她双眼时,那目光似乎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衾九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下意识就想开口解释,谁知道还没等她开口之时,冯乔就已经收回了目光,脚下继续朝前走去。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爹爹不会去查当年的事情,就不会去碰那些禁忌。”

“可是柳老夫人…”

“她什么都不会做,即使猜到了娘亲的身份,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不管是为了温家,柳家,还是那位八皇子。”

如果萧云素还活着,柳老夫人或许会在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一探究竟,可萧云素已经死了。

京中人人都知道,冯蕲州的夫人亡于数年之前,不管她到底是姓萧还是姓程,她都已经死了,柳老夫人是聪明人,她不会为了一个可能会是萧云素的女人,去贸然翻查当年的事情,因为她是温家的老封君,更是永贞帝视为眼中钉的郑国公府的人。

当年之事有违伦常,柳老夫人的反应说明她绝对知情,以永贞帝的秉性,能为了此事毒杀先帝,甚至篡位谋权,又怎会留下柳净仪和柳家这些知情之人?

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留下性命,甚至保下郑国公府和柳家,柳老夫人必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去与永贞帝交换,所以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死人,为了那根本无法印证的所谓真相,就去贸然挑起此事,祸及己身。

衾九半晌才明白了冯乔的意思,等她抬头准备还想再说话时,就见到冯乔脚下快了几分。

那边厢房房门大开,郭聆思坐在房中正对着外面,当见到冯乔时,她就立刻站起身来,几乎在冯乔还没靠近时就已经冲了出来,抱着冯乔娇小的身子大哭出声。

138 动摇

两人并肩坐在软榻上,郭聆思一直低声哭着,哭得眼睛红肿,连声音都哑了。

冯乔靠在她身旁,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的陪着她,一直等到天色黑了下来,而身旁的女子像是发泄完了,哭声渐渐弱下来后,这才起身倒了杯水递给郭聆思,软声道:“喝点水吧。”

郭聆思双手捧着茶杯,声音沙哑道:“卿卿,我是不是很没用?”

冯乔没说话。

郭聆思眼睛被泪水泡的红肿,看着手里的茶杯低喃道:“我以前以为他变了心,忘了我们的过去,忘了他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心中早就没了我,所以我气他,恼他,甚至要放下他去与别人议亲,可如今我明知道他不曾做过那些事情,明知道他情有可原甚至逼不得已,可我依旧没办法放下所有跟他在一起。”

母亲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她说,温家的事情远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先帝去了之后,陛下对郑国公府早已经忌惮在心。祖父,父亲,乃至整个郭家,都不会愿意让她嫁去郑国公府,所以他们宁肯让她误会温禄弦,也从未想过要替他多言半句。

她说,一旦嫁入郑国公府,若不能一举得男,便只能养着别人的孩子,更有可能如卢氏那般,生产之时险些血崩而亡,而怀上第二胎后,更是生生落下了已经成形的男胎,痛不欲生。

“卿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冯乔静静的站在她身后,听着郭聆思说着温禄弦的迫不得已,听着她说着郑国公府这些年的处境,听着她说郭夫人对她说的那些劝她放弃的话语,看着窗外渐浓的月色缓缓开口。

“我不懂情事,但是却也知道郭伯母的意思,她说的很清楚,郭家不愿意和温家结亲,更不愿意让你嫁给温禄弦入了郑国公府的门,既如此,姐姐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这份心思,从此放下过往,郭伯母和郭家长辈,定会为你寻一份更好的姻缘。”

郭聆思眼前被水雾弥漫,带着哭腔道:“可我放不下…”

她不想嫁给别人,她不想看着温禄弦娶别的女人,她更不想从此以后再也不见温禄弦。

“既然放不下,那就别听他人所言,随心而行。姐姐如今踌躇不前,是怕郭家因你而被温家所累,还是怕你自己将来入了郑国公府,不能如别的人那般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冯乔看着郭聆思眼中挂着泪水,怔怔的看着她,轻笑着开口道:“如果是担心郭家,郭家传承数代,郭阁老和郭大人都是朝廷重臣。郭家枝繁叶茂,嫡系旁支数百人,诺大的宗族,难不成还要靠着个女子来维系地位?”

“先不说郭家门庭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就说郑国公府,陛下这些年就算再不喜温家之人,表面上对其也一直厚待有加,就算郭、温两家真的定下了这门亲事,你入了郑国公府的门,陛下难道就会因为一个嫁出去的郭家女儿,而去严苛郭家,惹人话柄?”

“如果是担心子嗣传承,那就更是杞人忧天,如今郑国公正当壮年,你和温禄弦更都还年轻,就算不能一举得男又能如何。朝中争斗愈演愈烈,各皇子蠢蠢欲动野心勃勃,永贞帝还能在位几年,谁能知道?”

“他不喜温家,不代表新帝不喜,皇权交替之下,谁又能肯定温家不能再次崛起,恢复到先帝在位时那般殷荣?”

“卿卿!!”

郭聆思被冯乔的一番话说的忘了哭泣,她脸色剧变之下豁然站起身来,喝止了冯乔的话后,快步走到窗前,脸色发表的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人之后,这才一把将大开的窗户推了下来,快步走到冯乔声旁嘶哑着声音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位交替之事,怎能宣之于口。

她刚才的那番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别说是冯乔,就连冯蕲州,整个冯家都会为其所累!

郭聆思煞白着脸紧紧抓着冯乔的手厉声道:“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你可知道你这些话如果传扬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说完之后,她见冯乔眉眼弯弯的好似在笑,更急了几分:“你还笑,卿卿,你答应我,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了,更不许在别人面前议论皇室的事情,知道吗?”

冯乔被她拽的手心都疼了,见她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样子,这才摇了摇她的手软声道:“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以后不说就是。”

“这些事情岂是能随口说的,你不要脑袋了?”郭聆思瞪了冯乔一眼。

冯乔撒娇的抱着她的胳膊道:“可我只是在姐姐面前说,姐姐又不会害我。”

郭聆思见着她惫赖的样子,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眼见着冯乔松开她的手,去让衾九送晚饭过来,郭聆思整个人身子有些发软的坐在软塌上,虽说对冯乔那些堪称犯上的话有些胆颤,但是那些话到底是进了她心底,让得她本就不坚定的心思更加摇摆。

她心头原本因为郭夫人一席话竖起的高墙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那处浸入了流水,一点一点的在她心头蔓延开来,扰得她心神不宁。

晚饭用的是寺中的斋菜,青菜豆腐,小炒笋尖,还有几样看着不太精致味道却不差的点心,中途锦枝过来传话,说郭夫人让她们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打发了锦枝之后,两人早早便让人打了水来洗漱准备休息。

冯乔人小睡在内侧,她钻进被子里后,身后的郭聆思便吹灭了灯烛,走到床边坐在外沿,沉凝了许久才有些迟疑的开口。

“卿卿……”

“恩?”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

冯乔回头。

屋内的烛火已灭,虽然离得极近,却依旧看不清郭聆思脸上神色。

她扯了扯被子,盖住有些发凉的手脚,声音清脆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我只知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什么让我割舍不下的话,我一定会用尽办法把它握在手中。”

139 线索

世间从无万全事,佛陀地狱,总有走过一遭,才知道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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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冯乔一直睡的不太安稳,隐约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被人一鞭子一鞭子的抽着,耳边全是那个沙哑凶狠的声音,一只手掐着她的脖颈,不断的骂着她是祸害,是妖孽,是她害死了爹爹…

窗外传来几声鸦叫,冯乔挣扎间蓦的惊醒,大汗淋漓的侧身看去,却发现身旁的床榻上早已经空无一人。

“郭姐姐?”

冯乔沙哑着声音轻唤,屋中却无人应答。

冯乔又唤了两声,仍旧没听到郭聆思的回音,她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着侧边的偏房里叫道。

“衾九,衾九…”

侧边的帘子被人匆匆挑开,和衣浅眠的衾九端着摇曳的烛火走了进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厢房。

当看到冯乔有些发白的脸色时,衾九担忧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被魇着了?”

“郭姐姐呢,你可见着她了?”冯乔没回答衾九的话,而是有些着急道。

“入夜之后,温家公子命人过来传话,说是有话要跟郭小姐说,郭小姐与他去了后面的小佛堂…”衾九说话间,眼见着冯乔脸色骤变,她连忙说道:“不过小姐放心,奴婢是跟着郭小姐一起去的,他们只是独处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各自离开。”

“那郭姐姐现在人呢?”

“郭小姐回来之后怕吵醒了小姐,便在侧厢歇下了。”

冯乔听到衾九的话,原本高高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之前郭聆思摇摆不定的时候,她的确是鼓励她去争取,也不想她再走上上一世的老路,临到头来再变成那般麻木后悔的样子,但是郭聆思如果真的三更半夜和温禄弦在一起,被郭夫人或者是其他人知道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郭夫人和郭家本就不看好郑国公府,更不看好温禄弦,以往碍着颜面郭夫人还能忍让温禄弦和郭聆思偶尔来往,可如今她已经跟柳老夫人过了明路,表明了不愿意让郭聆思和温禄弦在一起,如果两人这时候还闹出什么私会的丑闻来,只会激怒郭夫人和郭家的人。

名声清誉保不住不说,两人就更别想还有什么以后和将来了。

冯乔松了口气,才发现额间发丝被汗浸湿,粘哒哒的盖在额头上。

她伸手抹了一把,手里全是汗珠。

衾九见状放下手中灯烛,拧了条帕子替冯乔擦脸之后,又倒了杯温热的水递给冯乔,低声道:“小姐,现在天色还早,小姐可还要再睡一会儿?”

“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五更。”

冯乔闻言放下茶杯,刚才又梦到了许久未曾做过的噩梦,那梦里声嘶力竭的斥骂和鞭打,让得她身上仿佛还残留着疼痛,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门后一道冷风吹过来,让得她肌肤上瞬间起了一串疙瘩,脑海中越加清醒。

“这房中闷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衾九知道冯乔向来有主见,也没劝说,而是上前服侍着她更衣换好了外出的衣裳,又小心的替她系上粉色兜帽的披风之后,两人便一同出了房门。

寺中一片漆黑,万籁俱静之下,只有大殿的方向燃着一些油灯之火,那隐约的灯火明灭之间,让得整个济云寺都好像陷入了朦胧之中。

冯乔也不知道要往何处走,她就那么随意的在寺中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凉,双手不自觉的朝着衣袖里蜷缩,然而她的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那些再次出现在梦中的过往,让重生后一直安逸的冯乔,突然生出了几分迫切感来。

衾九一声不吭的跟在她身后,身上的青色长裙和随意挽起的长发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眼见着冯乔越走越偏,不过一会儿便走到了白日与郑覃曾一起待过的地方,那夜风吹的冯乔脸色微白,衾九正准备开口让冯乔回去,却不想风中突然传来冯乔不似往常软糯,却格外清冷的声音。

“衾九,你和爹爹是怎么认识的?”

衾九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冯乔会问她这个,她抬眼看着冯乔,就见她回头看着她,没有带着白纱的面容上格外认真,似乎是在等着她回答。

衾九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二爷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少时家中惨遭横祸,父母亲人尽皆被人害死,当年奴婢年少什么都不会,本也难逃一死,是二爷出面救了奴婢。他不仅命人教会了奴婢很多东西,还给了奴婢一方栖身之地。”

“所以你就一直跟着爹爹?”

“恩。”

衾九浅声道:“奴婢的命是二爷给的,奴婢自当要报答。”

冯乔看着她淡然的神色,微侧着头开口问道:“那你可恨害死你家人的人?”

“恨,怎能不恨,奴婢日思夜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杀了那人,替奴婢的爹娘弟妹报仇。”

冯乔闻言拢了拢衣袖,冰凉的手指摩挲着袖口的夕颜花,轻声道:“当年萧络合谋反之时,恰逢我娘亲去世,爹爹在那时候还能出手救你,想必你父亲与我爹爹之间关系是真的好。”

“我记得裘家一直都是皇室近卫,当年永贞帝谋害先帝篡位之后,你父亲便从三等侍卫一跃成为禁军统领,深得永贞帝信任,裘家更是因此满门皆荣,既然如此,永贞帝为何会突然对你父亲起了杀心,甚至株连九族?”

衾九脚下猛的顿住,豁然抬头看着冯乔。

“小姐,你…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冯乔闻言轻笑:“你不必否认,若不是能确定你是谁,我也不会直接跟你挑明。”

“其实那日在郑国公府中,你鼓动我去探查八皇子和郑国公府的秘密时,我就已经觉得奇怪,回去后跟爹爹提起此事,他却告诉我你绝对不会伤害我们,甚至于让我行事不用避讳你,如此信任,若非知根知底之人又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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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事情乃是皇家秘闻,永贞帝为此敢弑君夺位,又怎会轻易让娘亲从中逃脱,爹爹能够将娘亲安然救出,想必多少是与你父亲有些关系。”

“只是我没想到,我之前还用你的消息去诱使萧闵远前往奉县,算计了他,却原来真正的裘家小姐一直都在爹爹身边,如今还心甘情愿的当了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冯家小姐的奴婢。”

衾九早就知道萧闵远前去奉县后发生的事情,不论是邱鹏程造反,还是萧闵远落魄,她都一清二楚,自然,她更知道萧闵远曾在奉县找到了那个假的“裘家小姐”,为此还将他自己陷于困局,激怒邱鹏程后险些死在了临安。

那时候她还以为,冯乔只是碰巧知道了“裘兰九”的消息,才会用“裘兰九”做饵,去引诱萧闵远上当,可她此时用这般肯定的语气跟她说话时,衾九才明白,冯乔恐怕是早就知道,那被养在奉县邱家后宅的裘兰九是假的。

她不知道冯乔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知道那奉县的裘兰九是假的,更不明白冯乔是如何知道了她的身份,但她明白,冯乔此时既然挑明了跟她说这番话,就绝对不仅仅只是试探之言。

衾九眼底浮现些苦笑之色,扯了抹笑容涩声道:“二爷曾跟奴婢说,小姐智计堪比甘罗,若生于乱世,必当为将相之才。奴婢原还觉得二爷夸大其词,如今方才知道是自己眼拙。”

“小姐是何时看出奴婢身份的?”

冯乔拢了拢披风,同样露出笑容。

“具体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大约是初见时你行礼的样子就起了怀疑了吧,你曾在裘家生活了十几年,就算伪装的再像,你骨子里的那份骄矜丝毫都不像是一个奴婢能有的。”

冯乔说完后顿了顿,也没故作试探,而是直接开口问道:“几年前裘统领突然出事,被牵涉进二皇子谋逆的案子中,让得裘家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可是因为当年宫中密事被人知晓?”

衾九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在冯乔略有些不解的目光下低声道:“当年奴婢的父亲与二爷曾是忘年至交,二爷因夫人的事情求到奴婢父亲面前时,父亲的确帮了他一把,替他遮掩了夫人未死的事情。”

“此事本是隐秘,知道的也只有二爷和我父亲两人,就连我母亲也不知晓,然而几年前夫人还没去世之时,二皇子突然起兵造反,奴婢父亲并未参与其中,却也惨遭横祸被永贞帝下令腰斩。”

“奴婢的母亲死前曾亲口告诉奴婢,说父亲是遭人陷害,陈王和二皇子的叛军入京之时,父亲被人暗害困在京郊,那城防大权早就被人暗中所夺,放叛军入京的,也并非是奴婢父亲。”

“那下手之人急欲除去裘家满门,为的好像就是杀人灭口,后来二爷救了奴婢之后,还来不及调查此事时,夫人便突然病逝。”

“种种事情接踵而来,让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等到二爷从夫人的死中走出来平复下来,再想去查这些事时,二皇子和陈王早已被灭,裘家谋反也成了定局,永贞帝对裘家恨之入骨谁也不敢轻提,当年之事的首尾被扫的干干净净,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来。”

冯乔听着衾九的话,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掌心,神色冷沉。

如果衾九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裘家被灭,萧云素身亡,那暗中的人对她下手,几乎都是始于四年前?

那人从四年前开始算计这些,到底是因为他是四年前才知晓此事,还是早就知道了这事情,却直到四年前才有能力动手?

如果那人真只是想要对付裘家和冯家,大可以将萧云素还活着的消息传扬出去,届时根本就无须他费尽周折来动手,永贞帝便会亲自除了敢于犯上藏匿萧云素之人。

可那人不仅没有如此做,反而用尽办法铲除当年之人,就是想要将萧云素还活着的消息隐瞒下来。

先是裘家被灭,紧接着萧云素被杀,上一世的她在临安被毁了容貌,永远都不能出现在人前,而冯蕲州被人害死在了沧州……

所有曾经知道皇室萧家隐秘之事,甚至参与过当年往事之人都被处理的一干二净,而本该是知情人的永贞帝却从头到尾都被瞒在谷中,所以那人做了这么多事情,只是想要让萧云素的存在,让她冯乔的存在成为永远的秘密,让当年的往事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冯乔紧紧捏着掌心,骨节之上青筋凸起。

衾九看着她满是戾气的双眼,低声道:“小姐,二爷不让你调查当年之事,不仅仅是担心你触动了禁忌被永贞帝察觉,更是怕你惊动了那暗中之人,那人缩在阴影之下数年不曾现身,而知道当年往事的人却尽数被灭……”

“等等,你说什么?”冯乔猛的抬头。

衾九微怔:“我说让小姐切勿轻动,以免惊动了那暗中之人…”

“不对,你说知道当年往事的人尽数被灭?”

冯乔紧紧皱着眉,背脊豁然挺直。

上一世知道这桩皇室丑闻的人的确是死的死,伤的伤,可却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冯蕲州死后,她也毁了容貌,就连永贞帝的下场也不可谓不凄凉,可是郑国公府老夫人,那个在冯蕲州口中曾经陪伴了萧云素、萧沅卿十数年的柳老夫人柳净仪,她却是一直未曾出过任何事情。

一直到永贞帝被人毒杀,八皇子病逝,朝中混乱数月,萧俞墨强势登基之后,郑国公府都从未曾出过什么乱子,而柳老夫人更是寿终正寝,一直活到新帝即位后数年,才因病逝于府中,风光大葬。

那暗中之人,费尽周折杀了所有的人,毁了所有可能会揭开当年皇室丑闻之事的知情人,却独独放过了柳老夫人,这是为什么?

是柳净仪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还是那人与柳老夫人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以至于他笃定柳老夫人绝不会开口吐露此事,更不会将当年之事告诉任何人,所以才会放过了她?

141 日出(仙居猎王+2)

冯乔只觉得有道灵光自脑海中闪过,隐隐有个念头浮现起来。

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身影蓦的闯进心中,让得她身形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脸色难看的吓人。

是他?

不可能……

怎么会是他?

衾九连忙上前扶着她,看着她的样子担心道:“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

冯乔咽下心中猜测,这只是猜测而已,如果是真的,其中有太多的事情解释不通,也有太多的事情太过骇人。

她需要好好的捋一捋所有的事情,从到到尾的再捋一次,如果事情真是她所想的那样,那人的手到底是怎么伸来冯家的,当年娘亲的死又是怎么回事,济云寺被劫,孙嬷嬷,燕红…这其中到底又是谁在帮他?

冯乔见衾九满脸担忧,伸手拂开了她的手,站直身体后说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衾九,你说爹爹这两日便能回京?”

“二爷说快则明日慢则后日,他定能归京。”

“那就好。”

衾九见冯乔嘴唇发白,脸颊上的也没什么血色,那之前冯远肃一巴掌留下的痕迹越发明显,她低声道:“小姐,天明之前最是阴冷,不如先回去吧,免得入了寒气。”

冯乔闻言却是摇摇头,看着远处的天际出现了一抹白芒,隐约的暗红让原本漆黑的天空染上了一丝亮色,喃喃道:“快日出了。”

“小姐?”

“衾九,陪我去看日出吧。”

衾九神情眼中露出一丝惊愕,显然没想到冯乔突然起了兴致要看日出,眼见着冯乔已经拢着披风,踏着不远处的台阶,她连忙跟了过去,顶着清晨的露水跟在冯乔身后,踏着台阶一步步的走上了上面的观景台。

观景台名为观景台,实则只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开凿出来的平地,上面立着尊石佛,佛像前还摆着几个蒲团,观景台下的台阶共有七十七步,取佛行七步,渡十界众生,造七级浮屠之意。

冯乔体弱不常运动,攀登上去之时,整个人已然气喘吁吁,然而还不等她回过神来,眼角余光却突然看见那崖壁边上,一道人影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这边时,仿佛整个人都和身旁的山石都融为了一体。

冯乔脸色微变,想都没想转身就走,谁知动作太大却是撞上了身后刚踏上台阶的衾九。

两人都是轻呼一声,衾九下意识的让了开来,冯乔身前没了阻拦,一步踩空就朝着台阶下栽了过去,她吓得惊呼出声,手忙脚乱的抓着衾九的手,衾九抱着她猛的朝后一仰,两人就跟串了串的葫芦一样,同时摔在地上。

衾九急切出声:“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着…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冯乔伸手捂住了嘴,然而她这番动作显然已经太迟,那边原本静坐着的人已经转身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当见到趴在地上的两人时,嘴里顿时发出一阵低沉笑声。

“真是稀罕,这大清早的,冯四小姐这是行的什么大礼?”

冯乔满脸懊恼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谁知道之前下了雨,台子上积了水,她一掌按在了软泥之上,手中一滑,整个人险些扑进了泥潭子里。

对面的廖楚修见着她蠢萌蠢萌的样子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而一旁的衾九连忙伸手扶着冯乔站起来,就见到她身前的衣裳上到处都是泥水,一双手上更是漆黑。

廖楚修满脸笑谑道:“冯四小姐这是准备洗个泥水澡?”

“关你屁事!”

冯乔被他笑得脸上挂不住,直接爆了粗口。

廖楚修闻言长腿一伸,斜斜的靠在一旁的山石上,身上哪有半点世家公子的儒雅之气,倒像极了哪处山里跑出来的土匪头子,对着冯乔啧啧道:“的确是不关本世子的事,不过谁让你扰了本世子的清静,这大清早的,冯四小姐不在西厢待着,跑这观景台来干什么?”

冯乔原是准备走的,可听到廖楚修说她扰了他的清静,原本准备离开的步子就那么停了下来。

她恨恨的瞪了眼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只觉得回来之后好像哪哪儿都有他。

她走到佛像前扯了个蒲团,径直走到离廖楚修身旁不远处的地方,将手中的蒲团扔在石台上的一处有水的地方,那溅起的泥水直接朝着廖楚修的身上溅去。

廖楚修没想到冯乔会有这动作,连忙伸手去挡,却只来得及挡住了脸上,那泥水溅了他一身,那落在衣服上黑黑的泥点子让得他脸上都快扭曲了。

冯乔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顺带着甩了甩手上的泥巴,看着廖楚修黑下来的脸冷声道:“这观景台是世子家的?世子若真想独占此处不想别人上来,不如去找渡善大师给这石佛脑门上刻上世子的名字?”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沉着眼看着她,辨不清喜怒。

冯乔本就因柳老夫人的事情和之前生出的猜测心情不好,被他一通嘲讽外加取笑之后,早就忘了之前对廖楚修的避之惟恐不及。

见他沉着脸看着自己,冯乔扭头瞪圆的眼睛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看什么看,难不成世子又想跟我说你这身杭锦云绣的衣裳是无价之宝,让我拿徐夫子的万鹤朝阳图来赔你?”

廖楚修看着对面的小丫头,也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得,她眼睛水润润的,乌黑圆亮的像极了他娘养在府里后花园中逗乐的兔子,她鼻尖冻得红彤彤的,白皙的小脸上有几道红痕,而脸颊一侧上还带着几滴泥点子,气冲冲说话的时候,远比之前见面时规规矩矩的模样更加鲜活。

他还记得前几次见面的时候,这蠢兔子对他避之惟恐不及,甚至隐隐好像有些怕他,见着他就恨不得撒腿就跑。

今儿个胆子倒是肥了,不仅不怕了,还敢朝着他撒气了?

廖楚修身上的气势一收,有些嫌弃的扔了个帕子到冯乔怀里,看着她皱眉说道:“遇什么事儿了,这么大火气?”

142 手段

冯乔学着廖楚修的样子,盘腿坐在蒲团上,拿着他扔过来的帕子擦着手里的泥。

她冲动火气只是那么一股脑的事情,此时听到廖楚修问话,被清晨带着凉意的山风一吹,脑子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说到底,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而已。

不管那暗中动手的到底是不是那人,现在都还是未知之数,就算真的是他,他一人也绝不可能成事,无论是裘家被灭,还是萧云素身亡,朝堂后宅之事,其间种种,又岂是他一人可以做到的?

冯乔平复下来之后,微垂着眼帘道:“没什么,天干物燥,让世子见笑了。”

廖楚修侧目,没什么能在脑门上都刻着不要惹我四个大字?

他懒懒的勾勾嘴角,刚才鲜活的小姑娘转瞬又缩回了那层硬壳里,浑身上下都露出淡漠疏离之意,抗拒的厉害。

明知道打探不出来,廖楚修也懒得再说,反而转声道:“上次娄永康的事情你做的倒是挺利索的,那娄永康至今还躺在床上,工部上下混乱不堪,大皇子虽说想要找人顶上工部尚书的位置,却被娄家人攀咬自身难保。”

“如今他手下之人人人自危,都怕自己成了第二个娄永康,都察院的人盯准了大皇子,让他不敢轻易动弹,而四皇子则被人人侧目,皆是以为是他对大皇子动手。”

“大皇子和四皇子闹的水火不容,如此轻易便废了大皇子臂膀,将四皇子拖进水中,冯四,你果然是好手段。”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冷淡道:“那也不及世子,四两拨千斤,不动声色便权势在手。”

她让人给娄永康下的只不过是不致命的小毒而已,看着凶狠,可实则只要救治及时,根本没什么大碍。

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要了娄永康的性命,而是想要借娄永康的事情激萧俞墨提前动手,配合冯蕲州在临安行事,可如今娄永康却重病在床,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娄永康其身不正,突然被人毒杀,娄家原本小心谨慎紧闭府门不出,可就在十天前,娄永康的长子因欺压民女被送入大牢,其次子因舞弊被剥夺秋闱资格,娄家的生意连遭打击。

种种手段,逼得娄家走投无路,如今娄家的人紧咬着大皇子不放,京中流言纷纷,都说娄永康是因为知道沧河水灾贪污案内情,手中握有萧显宏的把柄,才会被他弃车保帅杀人灭口,而娄家朝不保夕的消息更是喧嚣于尘。

永贞帝数次当朝训斥萧显宏,大皇子一派屡遭打压,而大皇子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直指四皇子萧延旭,两人斗的不可开交,如此一箭双雕之计,萧俞墨和萧闵远肯定从中出力不少,但若说廖楚修没有动手脚,冯乔把头砍下来当球踢。

廖楚修轻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像是本世子占了你便宜一样。”

“占没占便宜世子心中清楚。大皇子丢了工部,心中惶恐,日/日召陈品云过府,军中势力蠢蠢欲动,陛下唯恐当年陈王之祸再现,特点前几日救驾有功的镇远侯世子亲掌京中巡防营,兼任军巡院使。世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圣前红人,冯乔佩服。”

冯乔说话时刻意加重了“救驾”二字,话音里毫不掩饰的讽刺。

大半个月,冯蕲州离京后不久,京中便突然兴起了一种名为星止观据说能让人心想事成的道教,引得京中不少人纷纷信奉。永贞帝闻听之后好奇微服出巡,谁知却在宫外遇刺,当时永贞帝身边只有三五侍卫,根本不敌行刺之人,若非“巧遇”途径那处的镇远侯世子廖楚修,恐怕早就被刺杀命丧当场。

据闻廖世子为救圣驾,以身挡刀,亲手拿下星止观余孽,审清其乃是奉西北之地的福王之命进京行刺,意图谋害帝命,报当年被驱逐出京,圈禁西北之仇。

事后永贞帝大怒,派人捉拿福王正法,却对救其性命的廖楚修赞赏有加,不仅赞其忠勇,称其有乃父之风,虽还没有命令下旨让廖楚修承父爵位,但宫中赏赐却大批大批的送进镇远侯府,让得原本门庭冷落的镇远侯府如今门客络绎不绝。

冯乔扬扬嘴角,笑的嘲讽:“也不知那福王是倒了哪辈子的霉才入了世子的眼,好端端的在西北之地呆了这么多年,临了了了,还背上个谋逆犯上的罪名。”

“福王被凌迟处死,妻眷儿女尽皆贬为罪奴流放荒原,世子的手段才教冯乔佩服至极,自叹不如。”

廖楚修听着冯乔说起福王的事情,眼底少了些笑意,再看着冯乔时,目光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寒色。

星止观的事情的确是他所为,而娄永康和大皇子的事情上他也曾动了手脚,但是无论是萧显宏等人,还是朝中众臣,就连永贞帝都未曾怀疑过他,之前巡防营的差事落在他头上时,所有人都只以为是因为诸皇子争斗惹恼了永贞帝,让他得了便宜,可没想到冯乔却一眼就看破其中内里。

他沉着眼看着冯乔侧脸,见她只是神情专注的看着天际的方向,许久后才沉声说道:“你知道的倒多。”

冯乔扬唇笑笑,却没说话。

她无意与廖楚修交恶,但是也绝不想要让自己,让爹爹,成为他廖楚修为镇远侯府翻身的踏脚石。

廖楚修心性凉薄,手段狠辣,上一世他能与那般乱世之中逼迫新帝允他永定王之位,手握军权自守一方,就足以让她明白他有多大的能耐。

冯乔后来曾与他接触过,甚至在某一方面博弈过,两人的关系谈不上好,甚至每每相见都毒舌相向,这一世从一开始她便想要避开他,甚至远离所有镇远侯府的人。

只是先是廖宜欢相救,后又惹了他入眼,那夜院墙之内,廖楚修突然出现,知道她欲对娄永康下手之时便让她明白,有些事情并非靠躲便能躲的过的。

既然如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她报她的仇,他揽他的权,谁也别碍着谁。

143 流民

廖楚修何尝没听出来冯乔话中的意有所指,他侧身看着冯乔。

初见之时,只觉得这丫头人小小的,眼睛却带着世俗老练,再见时,如兔子仓惶,廖楚修原本只觉着找到好玩之物,带着三分猎奇三分逗趣的心湖之中仿佛被什么挠了一爪子,痒的措不及防。

远处天边乍起一抹红云,霎时万丈金光穿透云层,寺中古钟被人敲响,钟声长鸣之间,朝阳喷彩,千里熔金,那安静坐在一旁的冯乔眉眼舒展,白嫩干净的侧颜在朝霞之中染上了一抹嫣红之色。

如初春桃花,明艳俏丽,竟是意外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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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之时,廖楚修不知道去了何处,柳老夫人带着温家众人守着郑家的人留了下来,郭夫人则是带着郭聆思和冯乔先行回京。

经历了昨日那一遭事情,郭夫人一夜未曾睡好,她既后悔自己看走了眼,险些让郭聆思入了狼窝,又恨郑家人心存不轨,竟是想要用郑三郎那早就烂了根子的色胚来毁了她女儿。

什么见了女子便脸红,亏得她还以为那郑家三郎是个纯情之人!

郭夫人眼见着城门在即,扭头再三吩咐道:“回京之后,不论谁问起昨日的事情,你们都说不知道,还有,你们两人当时是与柳老夫人一起在后殿佛堂,并未曾见过郑家三郎,更没与郑家人碰过面,知道吗?”

郭聆思和冯乔点点头。

郭夫人心神不定的转头去交代锦枝:“去告诉那些丫鬟婆子,让她们通通给我守好了自己的嘴,谁若是敢嚼舌根子,回头便打死打残了全部送出府去。”

锦枝心神一凛,知道郭夫人这是动了真格了,连忙吩咐了下去,让得那些本就得了交代的丫鬟婆子心中崩的更紧。

马车快速疾行,因着怕耽误京中的安排,路上不敢有半点停歇。

郭夫人心中一边计划着回京之后该怎么处置郑家三郎的事情,一边又在恼怒着该怎么给郑家一个教训,敢如此算计她郭家的姑娘,让她在柳老夫人那里丢尽了脸面,她若是不让郑家知道厉害,她就愧为郭家命妇。

“吱——”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郭夫人正想着事情,一个踉跄险些跌出马车,郭聆思和冯乔都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着郭夫人,而郭夫人则是怒声道:“出什么事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前面有好多难民挡住了马车。”

郭夫人脸色微变,连忙掀开车帘看去,就见到马车前面,几个衣衫偻烂,浑身满是泥浆甚至看不清面容的人正趴在地上苦苦哀求。

“大人,赏我们口吃的吧,小人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大人,求求你们了,给我们点吃的吧。”

“饿……我好饿……娘,我想吃东西……”

“大人,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们…”

赶车的马夫被其中一个人拽着衣袍,身上干整的衣摆被抹的一片漆黑。

用手抓着他的是个年轻女人,她脸上瘦的皮包骨头,拽着车夫时如同拽着救命稻草,抱在怀中同样干瘦的孩子跪在地上用力磕着头。她额头上鲜血直流,血迹和披散的长发黏在了一起,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嘴里苦苦哀求着,让他们给她一些吃的。

郭聆思看得心中难受,低声道:“母亲,这些好像是临安那边涌来的难民,陛下不是已经下旨安置了吗,怎么他们……”

郭夫人也是心生不忍,朝中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陛下虽然下旨在京郊建了临时的住处安置临安流窜来的难民,但是光有住处又有什么用,没有衣食,天气渐凉之下,谁能熬得下去?

外面的锦枝和车夫原是如临大敌的对着那些难民,可此时见到那些人这般可怜的样子,几乎都忍不下心,一个年纪较大的嬷嬷顺手便从怀里掏出一包原是准备当作零嘴的点心,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冯乔见状脸色一变,大声道:“衾九!”

衾九回头,当看到那嬷嬷手中的吃食时也是变了脸色,她连忙横身挡在那嬷嬷身前,手腕一转,一把便把那嬷嬷推回了车边,将她手里的点心笼回了衣袖中,而冯乔则是沉声道:“谁也不准给吃的,郭伯母,让他们立刻驱散这些人,直接入城!”

“卿卿,你这是干什么?”

郭聆思没想到冯乔会不准她们帮助这些难民,甚至还要立刻回城,眼中带上不解之色,就连郭夫人也是眼中满是异色道:“卿卿,不过是些吃的,给了便就给了…”

“郭伯母,这不是一些吃的的问题,你们若怜悯这几个人,给了吃的,那其他人呢?!你看看那边,再看看那边,这么多的难民,我们身边所带的长随不过一两个,若是被这些饿疯了的人围住,这些丫鬟婆子能拦得住几个?”

郭夫人连忙朝着冯乔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到那边竟是有数十个难民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她脸色大变,连忙掀开帘子大声道:“锦枝,赶走她们,立刻入城!”

“夫人…”

“还不快走!”

锦枝向来以郭夫人的话马首是瞻,虽然心中不忍,却还是一用力推开了身边拉着她的另外一个女人,旁边的马夫和嬷嬷见状,也连忙有样学样,大声喝开了身前的人后,强忍着那点不适,纷纷快步朝着城内而去,而马夫也是一挥鞭子,驾着马车绕开了那个抱着孩子磕的头破血流的女人,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大哭出声,声嘶力竭直哭得郭聆思双手发抖,然而当他们刚入了城门,不远处的官道上就突然传来大声怒骂和惨叫声。

郭夫人和郭聆思几乎同时跨出马车,当回头看到身后被难民团团围住,掀翻了车厢,被围在中间撕扯的衣袍尽碎,就连城门处守卫围拢过去,也丝毫止不住疯狂,不断将抢来的东西塞进嘴里的难民时,都是齐刷刷的打了个寒颤,浑身被冷汗浸得湿透……

144 母子

廖楚修骑马回城,比冯乔等人先进城许久,路上并没有遇到那些难民。

回城之后,他便直接回了府,谁知道刚踏入内院,脑后便一阵冷风呼啸袭来。

廖楚修连头都没回,只是矮身躲过身后偷袭,感觉到身后之人伸手朝着腰间探了过来,廖楚修横臂一挡,顺势一把擒住身后那人的胳膊,将她扯了出来,冷声道:“廖宜欢,你胆子肥了?”

廖宜欢见偷袭不成,一脚踹向廖楚修下盘,趁着他后退开来时候连忙挣开了手,叉腰怒声道:“哥,你无耻,你凭什么把我关府里抄佛经,自个儿一个人溜出去玩儿。”

她都好多天没见着乔儿和思思了,满脑子满眼都是佛经乱晃。

廖楚修拍拍手,淡声道:“我是去办正事。”

“骗人,你能有什么正事,我都知道了,你不知道打哪儿找来一对母子藏在别院里,前儿个还去瞧了他们,每日让黄玉又送吃的又送喝的,你昨儿个出城,是不是带着他们去玩了?!”

“哥,那个是不是我小侄子,哥你是不是给我找嫂子了…”

廖楚修听到廖宜欢的话,面无表亲的抬头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站着黄玉。

黄玉没想到廖宜欢居然会跟踪他,更没想到她居然还跟着一起去了别院,见到了那对母子。

他吓得脸色发白,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世子,是属下一时大意,竟不知被小姐跟踪,求世子责罚。”

廖楚修没有出声,只是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

站在他身旁的蒋冲见状心中一凛,那佛珠旁人不知道是何物他却清楚的很,当年渡善大师的师父十方曾说,世子爷身带煞气,命中犯剋,是夫人苦求化解之法,十方才交予了这串佛珠给夫人,而世子得后便从未离身。

每当廖楚修动怒或起杀心之时,表面虽然不显,但是却会无意识的拨动手中佛珠。

蒋冲连忙上前冷斥道:“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大人…”

“自己去刑堂领罚,别在这污了世子的眼睛。”

黄玉瞬间脸色如土,他身子颤了颤,想要开口求饶,就见到蒋冲紧绷着脸沉着眼怒视着他,他心中一惊,扭头就见到被廖楚修拿在手心里把玩的佛珠。

黄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身上猛的打了个冷颤,紧握着拳头连忙闭紧了嘴,将原本到了嘴边求饶的话咽了回去,朝着地上磕了个头后,低声道:“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刑堂领罚。”

廖宜欢没想到她不过随口一言,就害得黄玉受罚,她连忙伸手拽住黄玉,对着廖楚修恼声道:“哥,你别怪黄玉,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是我自己跟在他身后发现的。”

“黄玉,你别去领罚,你又没错,你…”

廖宜欢话还没说完,被他拽住衣袖的黄玉就已经侧身挣脱开来,对着她躬身道:“小姐不必替黄玉求情,是黄玉办事不利,甘愿受罚。”

“黄玉!”

廖宜欢眼睁睁的看着黄玉行了礼快步出了内堂,气得扭头道:“哥,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是我跟踪他的,他又没错,你吩咐的事情他一句都不敢告诉我,你凭什么罚他,要罚就罚我好了!”

廖楚修看着气红了脸的廖宜欢,淡淡道:“这么想领罚,蒋冲,告诉府里,小姐禁足再加半月。”

“哥!”

“谁若再敢放小姐出去,打断腿扔出府去。”

廖宜欢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没想到廖楚修居然下这种命令,眼看着廖楚修转身直接去了后堂,廖宜欢气得直跳脚,嘴里破口骂道:“廖楚修,你个混蛋,王八蛋,讨厌鬼…”

身后骂声不绝,廖楚修面无表情的进了后堂,远远还能听到廖宜欢气急之下中气十足的骂声,和府中丫鬟吓得发抖的劝解声。

蒋冲有些心惊胆颤的对着廖楚修低声道:“世子,小姐只是贪玩,都是属下大意,没叮嘱好黄玉等人,才会让小姐钻了空子跟去了别院,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险些坏了世子的大事。”

廖楚修转了转手里的佛珠:“你不必提醒我错不在黄玉,若非知道宜欢顽劣,我怎会允了你替黄玉求情之言。”

蒋冲脸色瞬变,连忙弯下身子急声道:“属下不该揣测世子之意,请世子责罚。”

廖楚修淡淡看着蒋冲,眼底神色清淡,既无恼怒也无森寒,可就那般淡淡看着人时,却能让人由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来。

蒋冲跟随廖楚修数年,随伺在侧,却依旧对摸不透他心思,一时有些后悔刚才自作主张替黄玉求情,犯了主子忌讳,许久之后,直到蒋冲后脊都生了寒意,以为廖楚修会降下责罚之时,方才听到耳边淡淡的声音。

“这次就算了,宜欢的性子你们也奈何不得。你让人去处置了那对母子,处理干净首尾。”

蒋冲心头一松,连忙低声问道:“那对母子……”

“把他们送去郑家,郑春生的儿子被废,总不能让他们那一房断了香火,那孩子伶俐,想必定能让郑春生好好享享天伦之乐。”

蒋冲看着廖楚修踏进小佛堂,佛前明光照得他背影恍惚,想起那个小小年纪就戾气极重几乎坏了根子的孩子,还有他那个贪婪成性,心计狡诈的娘,和那女子的身份,蒋冲默默打了个颤,仿佛已经能看到被郭家厌弃之后,郑家有气无处出却还被闹的鸡犬不宁的模样。

小佛堂里光线极好,天窗上灿金色的洒落在佛堂里,让得小佛堂里感觉不到半丝幽森之意,反而暖意融融的。

廖楚修入内之后,见到背对着房门正在给堂前长明灯添油的身影时,一向冷清的脸上浮现抹笑容。

“回来了?”

贺兰君听到脚步声并没回头,而是把最后一盏长明灯添上了油,一边拿着小剪挑动着灯芯,让得那灯火燃的更旺,一边笑着道:“你又怎么招惹欢儿了,这丫头骂声都快破天了。”

145 野猫

“我可没招她,是她又偷跑出府。前些日子她跑去寒山院看美男,还胆子肥的去听人萧显宏的墙角,我还没跟她算账,今儿个还敢偷摸的跟着黄玉出门,再不教训她,她快要上房揭瓦了。”

贺兰君听着廖楚修满是嫌弃的话语,笑出声来:“跟我面前还装,也不知是谁每次睁只眼闭只眼的让她胡闹,要不是你纵着她,她这会儿还该在祠堂里抄经。”

“那哪儿能怪我,母亲罚了她抄经,她便来闹我,当年父亲耐不过母亲,事事随您,如今我又怎能耐的过她磨?”

贺兰君闻言白了廖楚修一眼,怎听不出他话中调侃之意。

当年她从河福郡追着夫君一路来京城的事情,许多人都传为笑谈,甚至还有不少人暗中笑话她不知廉耻,但是贺兰君对此却半点都没有放在过心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只是追自己喜欢的男人,男未婚女未嫁,又没杀人放火,有什么好笑的。

廖宜欢自小性子便像她,去了河福郡几年后,被她父亲兄弟宠的越发野了性子,若不是不得已,她倒是宁肯让廖宜欢一辈子就生活在河福郡,安安稳稳,自由自在。

贺兰君放下小剪,用灯罩将身前长明灯罩住之后,这才扭头看向廖楚修,还没开口说话,就看到了他满身的泥点子,顿时乐不可支。

她这个儿子向来爱干净的厉害,但凡有一点不洁都会避的老远,小时候吃饭就得单独开碗,大了院子更是不许任何人进,连她这个亲娘和廖宜欢这个亲妹妹都极少能近得他身,什么时候他能忍得了身上这般狼狈的样子了?

“你这是去滚泥潭了,怎得弄成这幅模样?”

廖楚修想起那个在泥里扑腾了两圈,浑身带刺的小丫头,翻了翻眼皮道:“没有,只是遇见只野猫。”

“野猫?”

那济云寺地处浮云山深处,寺中烟火鼎盛,香客众多,哪来的那么大胆子的野猫?

贺兰君看着廖楚修在说起那“野猫”时不自觉柔和下来的眉眼,想起这次他去济云寺时还有人同行,便猜着这野猫怕是指的什么人,贺兰君知道廖楚修不想说的谁也撬不开他嘴,所以她也没追问,只是拍了拍手说道:“野猫爪利,若不想养着便别逗弄,小心弄伤自己。”

“母亲放心,儿子有数。”

“郑家那边如何了?”

廖楚修走到一旁,点了香上前朝着正前方拜了拜,随口说道:“郑覃被废了子孙根,郭家和郑家彻底交恶,有柳氏出面,郑家掀不起什么浪花,却会对郭家怀恨在心,郭家又都是好脸面之人,郑家如此欺瞒骗娶郭聆思,郭崇真必会给他们教训,郭、郑两家再无修好可能。”

“我已经让蒋冲将那对母子送回了郑家,替郑春生保全了那一房血脉传承,也算是报了当年他对父亲的‘恩德’。”

当年镇远侯奉命领兵出战南越,贺兰家被困守河福郡无法增援,原是该同战的郑春生却抛下数万苦战之人,带走了所有援兵和粮草,让得镇远侯和数万将士孤立无援。

他父亲和那数万将士虽不是因他而死,但是他难辞其咎,这些年郑春生擢升四品,享着荣华,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尊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荣耀,可他却从未曾有半点记得那些战死沙场的冤魂,更早已经不记得,当年与他同战,却被他抛弃枉死的同袍。

举族不宁,后嗣难继,便算是他替那些冤魂送给他的回礼。

贺兰君闻言眼底漾起笑容,轻笑道:“既然郑家事情已了,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你自己的事情,这几天来给你说亲的人已经快要踩破咱家门槛,有没有看上眼的?”

见廖楚修没有回话,贺兰君继续道:“你也该明白,你的亲事早晚是要定下来的,无论是冲着你外祖,还是冲着你这侯爵之位,结亲之事拖不了太久。”

“宫里那位能重新启用你,却并不代表他就对你真的放心了,若不想最后被赐婚所束,便早些挑一个喜欢的定下来。”

廖楚修自然也明白贺兰君的意思,可那些莺莺燕燕却没一个能入了他的眼,早前镇远侯府败落之时,人人都觉得他没本事东山再起,觉得镇远侯府迟早会被撸了爵位,对他无人问津,如今得知圣意回转,人人都想着嫁入镇远侯府,这些人都当他这镇远侯府是收容所吗,如此势力之人,又怎配与他携手一生?

他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抬头看着佛前那燃了数年从未曾熄灭过的长明灯,淡淡道:“母亲不必操心,儿子自有打算。”

贺兰君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有主见的,闻言也没有再提起此事,母子两在堂前聊了一会儿,刚才离开的蒋冲就匆匆赶了回来。

没等廖楚修开口询问,他就已经急声道:“世子,城外出事了!”

“何事?”

“城郊的难民全部聚集在城门附近,随时有暴/乱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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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那些难民会那么疯狂,更没有想到,只是因为有好心的人给了那些难民一些吃的,便引得周围暴动起来,那些人聚集官道附近的难民都是红了眼睛,满眼疯狂的围拢上前,将跟在郭家马车后面,尚且来不及进城的行人和车辆团团围堵在中间,而最先心软给了吃食的那辆马车更是已经被掀翻了过来,车上的人几乎要被那些饿疯了眼的人撕成碎片。

“吃的,他们有吃的!”

“有好多吃的,快给我们吃的!!”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多,那些饿疯了的人叫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本冲上去的城卫军原还震慑了一小部分难民,让得那些人惊惧之下生了退缩之意,谁曾想就在这时,不知谁人动手,那难民中有人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身上的刀伤摔倒在地上。

“杀人了!!官兵杀人了!!”

“他们不让我们活,杀了他们!”

“啊——”

146 乱起(月票1000+)

那倒地而亡的人如同冷水入了油锅,让得所有人顷刻间便红了眼。

那些本就饿疯了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难民竟是将官兵围拢在中间,手脚并用之下胡乱推攘之间,两方彻底打红了眼。

郭家一行人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变故,当看到那边人群冲出了包围,朝着城门处涌过来时,城门附近的人也彻底慌乱起来。

马车被困在原地,周遭的混乱激得马匹嘶鸣间胡乱冲撞起来。

郭夫人面无血色,一把拽住郭聆思的手急声道:“走,快走!!”

郭家下人也都是吓得直哆嗦,她们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几乎第一时间便护着郭夫人和郭聆思拔腿朝着内城跑去。

郭夫人跑乱了钗发,郭聆思也乱了衣裳,所有人都没了平时的模样,只恨不得能多生了两条腿,离城门处越远越好。

一直等到郭家的人和城内赶来的巡防营错身而过,眼见着那些人冲进乱民群里,将那些发了疯的难民打到逼退之后,郭聆思放松下来,气喘吁吁的撑着发软的手脚,喘着气道:“卿…卿…呼,你,你还好吗……”

身边无人应答。

“卿卿…”

郭聆思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到原本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冯乔不见了踪影。

她满脸惊慌的扯着郭夫人的手急声道:“卿卿,母亲,卿卿不见了?!”

郭夫人吓得慌忙回神,当看到一直跟随在侧的冯乔和她那个婢女都不见之后,脸色瞬间大变,急声道:“冯小姐呢,你们谁看到冯小姐了?!”

一群下人都是面如土色,闻言纷纷摇头。

锦枝浑身狼狈的颤声道:“夫人,刚才人太多,奴婢们只顾着护着夫人和小姐,冯小姐被她的婢女护着,好像被人潮冲散了…”

郭聆思闻言身子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郭夫人急的脸色都青了,怒声道:“那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去把冯小姐给我找回来!”

“可是夫人,外面那么乱,那些乱民还在,冯小姐她…”

“你给你闭嘴,乔儿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事,你们立刻去找,要是找不回冯小姐,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冯乔是被她们带出城的,是她们带着她去了济云寺又一同归来,如果冯乔被人群冲散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郭崇真和冯蕲州多年交情便会毁于一旦,冯蕲州又怎么会放过郭家?!

更何况那是冯乔,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软糯人儿,虽不是亲生女儿,却也远超过普通子侄…

郭夫人死死拽着郭聆思的手,看着自家下人散开朝着城门附近涌了过去,心中慌乱的不行,却一直强自安定道: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另外一边,冯乔的确是被人流冲散,却被衾九护着,冲开了人群到了城墙脚下。

冯乔脸上的白纱被人群碰掉,额发凌乱,身上衣衫也乱糟糟的。

衾九急声道:“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冯乔小脸因为疾跑喘的通红,眼看着局面被赶来的巡防营的人控制住,这才喘着气低声道:“我没事,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乱了起来?”

那些城门附近的守卫过去时,明显已经控制下来了情况,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变成了这个样子?

衾九沉声道:“奴婢方才瞧见,是有人杀了人才引起了暴/动,动手的不是城防这边的人。小姐,今日的事情恐怕有人浑水摸鱼,故意想要搅乱局势。”

冯乔闻言心中一沉。

她本就觉得今日难民聚集太过奇怪,先不说永贞帝早就下令命人在城郊建立住处安置流窜过来的灾民,并且施粥设棚,就说永贞帝何其多疑,曹佢谋逆之事尚还没过去,他怎会没有防备这些灾民动手?

冯蕲州曾跟她说过,永贞帝下旨命专人看顾那些自临安涌来京城的乱民,分批遣返并赈发粮食,以防祸及京师,若无人从中动了手脚,让得那些灾民无衣无食,他们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敢围困城门,而且还敢跟城防军动手?!

冯乔心中发沉,正想告诉衾九,立刻回府,却不想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豁然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人群里,那里站着个穿着一袭白狐锦裘,面容苍白,和周围嘈杂格格不入的少年。

他安静的站在那里,嘴角噙着笑看着城门这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眼中笑容格外灿烂,灿烂的让人心口生寒。

萧元竺?!

冯乔脸色一变,险些叫出声来。

萧元竺像是感觉到了冯乔的目光,下一瞬转头朝着这边看来,万千人中,他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城墙下附近的那个穿着粉衫的少女。当看清冯乔的面容时,萧元竺眼中有瞬间的仲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他嘴角扬起抹大大的弧度,然后下一瞬转身便隐入了人群。

“你别走!”

冯乔下意识的喊出声来,转身就朝着那边冲了过去,谁知道才刚走了几步,胳膊就猛的被人拽住。

衾九发现有人靠近冯乔时,先是吓了一跳就想动手,可当看到那熟悉的容貌时,身上瞬间放松下来。

冯乔猛的被人抓住了胳膊,豁然回头,就见到冯蕲州居然站在她身后。

“卿卿,你干什么?!”冯蕲州皱眉道。

冯乔反手抓住冯蕲州的胳膊,急声道:“爹爹,我看到萧元竺了,我看到他了!”

冯蕲州猛的睁大了眼,眼中积聚着阴云。

萧元竺,怎么可能,他身体孱弱一直被永贞帝养在忆云台,平时极少外出,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冯蕲州顺着冯乔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那边人头攒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你是不是看错了,八皇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我看到了,真的是萧元竺…”

冯蕲州察觉到了冯乔的情绪不对,好像对萧元竺是不是出现在这里格外执着,眼见着城门附近已经被巡防营接管,而戍卫营的人也接连赶了过来。

他抿着嘴唇看了眼四周后,沉声道:“卿卿,不管你看到的是不是八皇子,咱们先离开这里,有什么事情,回府后再说。

147 甜了

冯乔不甘心的看了眼萧元竺离开的方向。

“可是……”

她还有事情想要问萧元竺!

冯蕲州却仿佛没看到冯乔眼中迟疑,眼见着城门处已经戒严,而巡防营的人全部朝着这边围拢过来,城外的难民死的死伤的伤,一片狼藉,他扭头朝着左越和衾九低喝道:

“走!”

冯乔依旧看着萧元竺离开的方向,那边全是受了惊吓的百姓,丝毫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就好像刚才只是她的错觉一般,那个浑身干净瘦弱的少年从来就没出现过。

眼看着城门处的人越聚越多,冯乔也知道留在这里只会徒惹麻烦,她咬咬嘴唇任由冯蕲州将她抱起,然后展开披风将她拢在怀中,大步离开。

等靠近内城时,一行人才遇到了神情慌乱正在到处找冯乔的郭家母女,郭夫人眼见着冯乔被冯蕲州找到,狠狠松了口气,随即便觉得腿软,郭聆思更是拉着冯乔哭了一通,两人这才被冯蕲州分出来的几人护送着回了郭府,而冯蕲州则带着冯乔快速回了五道巷。

回府之后,冯蕲州将府中事情安顿下来,又命云生去打探城外消息,等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后,返回冯乔房外时,却发冯乔端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冯乔的情绪还是有些不对劲,她脑海中全是萧元竺离开前,那病弱苍白的容颜上,那抹突然绽放的笑容。

萧元竺到底看没看到她?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存在?

当年的事情,他又知道多少,而他离开前的笑容,到底是在笑什么,笑那些难民暴/动,还是在笑她?

……

冯蕲州打发了所有人,只留下了衾九。

他站在门外廊下,看着沉着脸坐在窗边神色复杂的冯乔,对着衾九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卿卿怎么会突然这么在意萧元竺?”

那日书房争执之后,冯乔知道了萧沅卿和萧云素的事情,更知道了萧元竺的身份,可是她当时在意的只是谁害死了萧云素,对于萧元竺的存在却并没有多过问过半句。

可是刚才在城门口的地方,冯乔提到萧元竺时情绪明显不对。

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起萧元竺?

衾九摇摇头低声道:“奴婢也不清楚,这段时间小姐极少出府,就算出府也从未接触过八皇子,不过今日晨起在济云寺时,小姐被噩梦惊醒之后便有些不对劲,还有二爷,小姐知道了奴婢的身份,而且他也猜出了当年裘家被灭的真相。”

冯蕲州闻言目光微暗。

裘家被灭的事情,关乎云素之死,他本以为冯乔要再过些时日才会查出来,却没想到她这么早便知道了衾九的身份,她如今这般在意萧元竺,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可是萧元竺……

冯蕲州想起那个瘦弱的仿佛风一吹便会没了,让永贞帝举国之力寻找名医也未必能保住性命的少年,心中闪过些念头。

衾九在旁低声道:“二爷,可要奴婢去查八皇子…”

“不必了。”

萧元竺是永贞帝的心头肉,那忆云台更是守卫森严,堪比内宫。

这些年宫里的人都不常能见到萧元竺,而他身边更是明卫暗卫无数,若想要查萧元竺,恐怕什么都还没做便已经惊动了永贞帝,而萧元竺的存在对永贞帝来说无疑就是逆鳞,这个时候去查萧元竺,无疑是在撩拨永贞帝底线,更会让他起疑。

“你让天风堂的人盯着陆锋。”

“二爷是说…”

“陆锋本是军中猛将,后却甘愿屈居于忆云台保护萧元竺,如果萧元竺真有异动,那陆锋必定也有问题,让天风堂的人留意陆锋就行。只是陆锋绝非庸人,行事小心,别打草惊蛇。”

“奴婢明白。”

两人说着话时,红绫端着热水上来,趣儿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人像是在吵嘴,当见着冯蕲州时,红绫连忙拉了趣儿一把,朝着冯蕲州行礼道:“奴婢见过二爷。”

“起吧。东西给我,你们先下去。”

红绫迟疑了一下,有些怀疑的看了身材高大的冯蕲州一眼,不过想起之前冯蕲州给小姐扎辫子的情景,好歹是将热水和帕子全数交给了冯蕲州,而趣儿原是想要进去瞧瞧小姐,却被红绫直接拉着离开。

冯蕲州端着手中的铜盆进了房间,却见冯乔自顾想着事情,完全没发现屋中多了人。

冯蕲州收敛了身上气势,大步走到冯乔身前,天气入凉之后手温更低,他伸手放在冯乔脸上一冰,那冰凉凉的触感顿时惊得冯乔回过来神来。

冯乔脖子一缩,整个人瞪圆了眼:“爹爹,你干什么?!”

冯蕲州见着她跟鼓包包的白嫩小脸,学着她的模样一瞪眼,撅着嘴坐在冯乔身旁,那小女儿娇俏的模样愣是他这个大老爷们做出了让人喷笑的样子。

“谁让我进来这么久你都不搭理我,爹爹走了这么久,你都不想爹爹吗?”说完他满脸伤心的捂着脸嘤嘤哭道:“爹爹日思夜想着家里的宝贝疙瘩,可卿卿都不想我,卿卿不喜欢爹爹了。”

冯乔瞠目结舌的看着冯蕲州假哭,见他哭着哭着还扯了她的袖子,扭扭捏捏边抽噎着边求安慰,心中哪还顾得上去想八皇子的事情,忍不住直接笑瘫在冯蕲州身旁,捂着肚子边笑边道:“爹爹,你哭得好假,眼泪都没有!”

“咦?”

冯蕲州松开捂脸的手,抹了把眼睛,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忘了要流泪了,这次不算,下次重来。”

“噗哈哈…”

冯乔半挂在冯蕲州胳膊上,被逗得笑得肚子疼。

冯蕲州看着身旁眉眼弯弯,小脸嫣红的闺女,伸手揉了揉她脑袋道:“我家卿卿还是笑着好看。”

冯乔笑声一顿,见冯蕲州温柔看着她眼中盛满宠溺样子,心中暖融融的。

她知道冯蕲州是在担心她,也知道冯蕲州是故意想要逗她笑,她原本的担心怀疑尽皆消失不见,看着安稳坐在身旁犹如大山般替她遮风挡雨的冯蕲州,只觉得心中瞬间安定了下来,就好像只要有爹爹在,他便会永远护着她守着她,她什么都不用怕。

148 设局

冯乔忍不住伸手抱着冯蕲州的胳膊,小脑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糯声道:“爹爹,你真好,卿卿最喜欢爹爹了。”

冯蕲州被自家闺女软糯糯的声音说的心口都快甜化了,脸上笑得跟盛开的花似得,任由她挂在自己胳膊上如同秋千似得摇来摇去,毛茸茸的脑袋蹭的心头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捧到自家闺女面前。

他家的宝贝闺女,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冯乔坐在凳子上,冯蕲州站在她身后替她拆着被撞乱的头发,软软的发丝落下来后,冯乔一边啃着冯蕲州让人送来的葱油酥,一边开口问道:“爹爹,你对八皇子熟悉吗?”

冯蕲州手上没停,拿着角梳替她将长发梳顺,一边说道:“算不上熟悉,八皇子出生后便居于深宫,永贞帝对他厚宠有加,后来虽说他年岁渐长,永贞帝为了让他将养身体,将他送去了忆云台,但寻常之人也是见不到的,他也很少出忆云台。”

“八皇子一言一行皆在永贞帝眼中,他身旁之人也绝不敢冒险带着他去嘈杂之地。卿卿,你方才会不会看花了眼?”

冯乔无意识的用门牙磨蹭着手中的酥条。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之前在济云寺中起了疑心,所以才有了错觉吗?

可是她明明看的清楚,那人的确是萧元竺,虽然他们之前只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甚至在那之前她从没有见过萧元竺,但是她对萧元竺的容貌却记在心里,那张脸她是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只是就像爹爹说的,萧元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冯乔甩了甩头,那些怀疑虽然还在,可是到底没跟冯蕲州说,她隐隐觉得冯蕲州隐瞒她的事情和萧元竺脱不了关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冯蕲州不想提起萧元竺。

萧沅卿和萧云素若是孪生姐妹,萧元竺哪怕身世不堪,跟她也是至亲血脉,可冯蕲州既然说是要为萧沅卿报仇,又为何连她唯一的孩子都不曾往来,甚至这么多年都未曾提起过萧元竺半句?

如果真的要对付永贞帝,真的要扰乱朝堂,有什么比辅助萧元竺来的更快更适合,可冯蕲州却偏偏放弃了最方便的手段,甚至没有半点想要跟萧元竺认亲的打算,不仅如此,他宁肯有倾向的辅佐七皇子,也不愿意在萧元竺身上多动半点心思。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萧元竺身体孱弱,注定早亡?!

冯乔压下了心头疑惑,再抬头冯蕲州时,已经没再执着刚才的话题,而是软声道:“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今天早起就开始倒霉,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去了一趟佛寺,反而遭了瘟神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

冯蕲州一大老爷们,却是张嘴连呸了好几声,然后照着冯乔脑袋上就可得劲的揉:“小丫头片子别胡说,有我在,哪家瘟神敢入门?”

冯乔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也忘了刚才那乱七八糟的事情,脆声道:“对啦对啦,爹爹最厉害了,谁来揍谁。”

冯蕲州被自家闺女哄的心都软成水了,原本揉着脑袋的手停了下来,心肝宝贝儿的去一旁拧了帕子过来替闺女擦脸。

“爹爹,衾九不是说你要明后日才能回来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有城外是怎么回事?”

“临安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娄永康出事之后,大皇子自乱阵脚,永贞帝曾下令让他和蔡衍协助奉天府安置临安流窜来京的难民,但是他一心只顾着娄永康那边,反倒把灾民安置的事情交给他小舅子董坤。”

“董坤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对于安置赈济之事一窍不通,下面人亏了赈灾的银钱,将好米换成糙米,那些被安置的难民过的还不如在临安之时,蔡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结果就闹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冯蕲州熟练的替冯乔擦着脸,当帕子擦过她脸上还隐约能看见的红痕时,想起衾九去信时告诉他的事情,眼中冷了几分,只是手中却是依旧轻柔的避了开来,嘴里继续道:

“今天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冲着大皇子去的,董坤是他的人,却并没有安置好难民,方才城外冲突时死了不少人,冲撞之下还伤了城中贵戚,难民暴/动,大皇子难辞其咎。”

“永贞帝本就对他不满,恐怕过了今天,就会更加震怒。我在返京之前,曾有人送了一些东西到我手里,其中有大皇子贪污,收买朝臣,甚至于与西北福王私下通信的证据,一旦送交圣前,大皇子便彻底翻不了身了。”

冯乔轻仰着头,看着冯蕲州的下巴道:“怕是有人想要利用爹爹,趁机扳倒大皇子吧,爹爹觉得今天的事情是谁下的手?”

“朝中之人,与大皇子利益相冲之人也就那么些人,襄王,四皇子、七皇子,乃至李丰阑和那些想要借机彻底拉下的大皇子的人,都有可能。”

“那爹爹会将东西交给永贞帝吗?”

冯蕲州将帕子丢进铜盆中,手指灵活穿过冯乔软软的发稍,替她编发,嘴里淡声道:“既然有人送了上来,我自然不会放过。”

前去临安之前,他本就是存着让萧显宏和萧延旭自乱阵脚心思,那所谓的账册根本就没有,而一旦他们沉不住气便会动手,越动手破绽就越多,届时根本无须账本,他们便会自己将自己送进去。

如今虽然只断了萧显宏的胳膊,让萧延旭逃过一劫,但是也算达到了目的,至于萧延旭,萧显宏一倒,朝中便只剩襄王与他,七皇子隐于暗处不曾显露,萧延旭必会成襄王眼中钉,届时不需要他动手,萧延旭也别想独善其身。

送那些东西到他手中的人,怕是还无比期待着他察觉到被人利用,将那些大皇子的罪证扣留下来。

一旦如此,恐怕立刻就会有人迫不及待的一状告到永贞帝面前,说他包庇萧显宏,将他打入大皇子一党,趁着这次机会将大皇子与他彻底踩下去,再也别想翻身。

149 叼走(月票1040+)

冯蕲州向来都明白他在朝中的处境,又怎会把自己陷入那般尴尬境地里去,给人攻歼的机会?

更何况他的目的本就是大皇子和四皇子两人,如今两人在朝中斗的不可开交,萧闵远和萧俞墨也被牵扯在内,当初平衡之势早就被他们打破,而那些看似一边倾倒的局面却为其他人埋下无数隐患。

如今永贞帝的眼睛都在萧显宏一人身上,自然看不到这些,可等到萧显宏一倒,大皇子一党尽皆倾覆之后,以他多疑善忌的性情,那些如今看似不起眼的事情,那些不曾被人留意的隐患都会一一被他揪出来,届时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萧闵远,萧延旭,甚至萧俞墨……

谁也别想干干净净。

“朝中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他们想要利用我,我又何尝没有利用他们,谁胜谁败,只看谁手段更高而已。”

冯蕲州说完后将取下的蝴蝶簪花重新别在冯乔梳好的头发上,退后一步端详着她的模样,脸上半点都没有为朝中之事担忧的模样,反而得意道:“瞧了那么多的女儿家,还是我家卿卿好看,只是再过几年,爹爹就得好好守着你了,免得被谁家狼崽子叼走。”

冯乔自觉脸皮够厚,却仍旧是被自家以为全天下就她最好看的老爹夸得脸上一阵发红。

她不依的瞪了冯蕲州一眼,扯着他的手娇憨道:“卿卿才不会被叼走,我要一直陪着爹爹。”

“好好好,不叼走,爹爹守着你,谁也别想叼走爹爹的宝贝闺女。”

冯蕲州哈哈大笑,看着抱着他胳膊撒娇的闺女甜的一塌糊涂。

两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就仿佛那一日书房中的争执从未发生过,冯乔不提八皇子和萧云素的事情,冯蕲州也没有过问她让衾九去查冯家众人的事情,两人默契的聊着旁的,一时间气氛大号。

房中两人说说笑笑时,不时的传出笑声。

衾九和左越都在门外,见到冯蕲州和冯乔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都是松了口气。

衾九见冯乔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心中松了几分,想起冯蕲州临安之行,扭头对着左越问道:“这次你和二爷去临安,路上可还太平?”

左越扯了扯嘴角:“能多太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二爷死在临安,回程的时候,我们已经尽量封锁了消息避开了那些人,却没想到还是有人动了手脚,不过好在二爷早有防备,也算是有惊无险。”

想起去临安的时候,遇到的那些几乎脸上刻上了劫匪二字,上来却不求财不问路举刀就杀人的“山匪”,他也是给那些人跪了,这世上这么多借口,回回都找山匪,也不知道换个别的借口。

他们一行人去了临安一次,临安附近的匪徒流寇几乎同行的御前校尉带兵剿了个遍,就连一贯没什么同情心的左越也忍不住为那些倒霉催的背了黑锅的贼匪默哀。

左越说话之间,瞅了眼身后传出笑声的房中,见着冯蕲州跟冯乔不知道说起了什么,冯蕲州拍腿大笑,冯乔则是笑盈盈的蜷在他身后替他捶着肩膀,不由伸手拉着衾九,将她拉到了屋中两人看不到的地方。

衾九横了左越一眼,甩开他的手皱眉道:“你干什么?”

“嘘,你小声点…”

左越看了眼房内,见没惊动两人,这才看着衾九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把天风堂的信物交给了小姐,还将暗桩的联络方式也告诉了小姐?”

衾九闻言轻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左越瞪大了眼:“你不会真给了小姐了吧,那让人去查府里老夫人他们也是你在帮小姐,你搞没搞错,这事情若是让二爷知道了…”

“二爷知道。”

“二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你怎么办……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情二爷知道。”衾九淡淡道:“你们去临安之后,小姐的事情二爷全部知晓,而将天风堂的信物给小姐,甚至任由从属为小姐所用,听从小姐命令行事,也都是二爷的意思。”

“二爷说过,他所有的一切本就是都是给小姐的,只要小姐开口,她想要什么都行。”

左越不敢置信的看着衾九,忍不住说道:“可是小姐还不到十一,她能懂什么,若是一不小心将这些事情说漏了嘴,那二爷这些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衾九闻言,带着几分古怪看着左越,直将他看得浑身发毛。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小姐再聪明,她也不过是个孩子,她能懂什么,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衾九闻言轻笑出声,那一向清冷的脸上难得绽放的笑颜,让得左越看呆了眼。

“左越,我终于知道云生为什么说你蠢了。”

“啊…?”

“你跟随二爷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脾性,他那般宠爱小姐,将她看的比自己性命都重要,如果不是小姐真有能力,二爷又怎会将她牵扯其中。”

若是之前衾九只是觉得冯乔不过是有点小机灵而已,可越接触的多,她才越明白当初冯蕲州跟她说起冯乔时有些感叹又满脸自豪的原因,特别是今日凌晨在济云寺中一翻言谈之后,她理解更甚。

冯乔给她的感觉,越来越不像是个孩子,就连她这个才接触不过短短时间的人,都能感觉到冯乔的特异之处。

冯家大房决裂,冯老夫人耗尽二爷的母子亲情,萧闵远险些命丧临安,这其中种种,又岂是普通的十岁稚童能做的出来的?

那种和冯蕲州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城府和谋算,左越这个一直呆在冯家的人居然半点都没察觉到?

衾九扫了左越一眼,便懒得再多言,直接退了下去去做冯蕲州刚才吩咐的事情。

左越看着离开的衾九眨眨眼,满脸茫然的想着她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只觉得跟她聊了天后不仅没弄清楚,反而更加迷糊,不过他倒是脑中隐隐抓住了什么,半晌后回过神来,气得直跳脚。

云生那个死木头,他居然敢骂他蠢!?

150 撕咬

柳老夫人一行人从济云寺回京的时候,已近黄昏。

城外暴/动之处,郑国公便已经命人去济云寺中送了消息,让他们暂缓回城,等到闹事的乱民被全部镇压下来之后,柳老夫人和郑家三人,才在郑国公亲自带着去济云寺的一行侍卫保护之下回京。

马车途径城门口时,城外已经看不到白日骚动时的模样。

白天城外的乱民被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除了被抓了一部分外全部被后来赶来的戍卫营的人接管,只有官道上那些未干的血迹,和不远处城门口多了近两倍的守卫,让人能感觉到气氛的凝滞。

出入城门时,盘查的人比平日严格了很多,即使是郑国公府的马车,那些人也奉命将温家、郑家,连带着一干仆从全部盘查了一次,最后才放行。

马车在城中行走之时,还能感觉到与往日不同的冷清,原本往日入城便能听到的叫卖声几乎没有,而城门附近的铺子也都大门紧闭,门前到处可见倒塌的摊子和物什,一片凌乱,周遭更是只能看到穿着盔甲巡逻的守卫,不见行人。

柳老夫人看着车外的情形,几乎能想见到白日里到底有多乱,她放下车帘后看着郑国公问道:“如慧母女,还有冯家丫头怎么样,她们可有受伤?”

“母亲放心,她们都没事。”

郑国公在旁低声道:“白日难民暴/动之初,她们就已经进了城,并没有被牵扯到这次事情里,郭家母女受了些惊吓,而冯乔当时便被冯蕲州带走,也没被人伤着。”

柳老夫人听到郑国公提起冯蕲州时,脸色有瞬间的变化,她攥紧了掌心蓦的出声道:“冯蕲州回京了?”

“他奉命南下调查临安之事,听闻那边事情复杂,不少人都从中手脚,陛下好似有什么要事急招他回京,据说是今天回才赶回来的,结果在城门处就恰逢遇到了冯乔和郭家一行人。”

郑国公说话的时候不得不再次感叹郭家母女和冯乔运气好,他听当时守在城门处的人说,郭家一行人几乎在入城之后,官道上便发生了暴/乱,在郭家身后的那些马车和行人,几乎都被那些被难民困在城外,等到巡防营和戍卫营的人赶到,将局面控制下来时,几乎人人都受了伤。

那些人中,不仅仅有城中商户和进出的百姓,还有几家朝中官员家眷,摔伤手脚的都算是轻的,其中还有一家的人因为一时心软,错估了那些饿疯的人有多可怕,给了那些难民发放了吃食,结果在那些几乎红了眼的人冲上去掀翻马车的时候,被抢尽了车中财物不说,而抢夺之中那原本车中的妇人更是被人扯破了衣裳,等到巡防营的人赶到时,那人衣衫凌乱几近赤/裸。

那些人虽然被救,却也丢尽了脸面,回城后不久,就有消息说那马车中的妇人回府之后被婆母羞辱,一时想不开投了缳。

郑国公说话时候有些唏嘘:“好在她们当时赶得快入了城,否则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若是郭家母女和冯乔落到那妇人的下场,恐怕京中真得翻了天不可。

柳老夫人听着郑国公说着白日那场暴/动,几乎能想象得到当时的场面,她历经世事,远比旁人要知道的多的多,那些后宅妇人怎能体会到当人饿到了极致,被逼到一无所有,再也没有后路可退的时候会有多疯狂。

那种绝望,痛苦,即使是死也要拉着人一起下地狱的阴狠,她曾经亲身体验过那种如梦魇般终生忘不掉的疯狂。

就像当年的那个孩子,明明纤细荏弱,明明心软的一塌糊涂,明明最害怕血腥,可是却能死死咬着她的手腕,满眼戾气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朝着她厉声嘶喊。

——-你们会遭报应的,柳净仪,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我不会放过你们,地狱轮回,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手腕上仿佛被什么人用力撕咬,肉被生生撕扯下来,疼得钻心蚀骨。

柳老夫人眼前浮现寺中冯乔蒙着面纱,眉眼弯弯的的模样,心神晃动之间忍不住伸手握住手腕,嘴里闷哼出声,她脸上苍白的吓人,嘴唇紧咬之间额头上浮出一层冷汗,就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极致的痛苦一样,身形摇摇欲坠。

“母亲?!”

“祖母,您怎么了?!”

郑国公和温禄弦都是吓了一跳,两人连忙上前伸手去扶柳老夫人,而温禄弦更是以为柳老夫人不小心伤到了哪里,神色焦急的去看柳老夫人的手腕。

他握着柳老夫人的手时,只觉得她手上的温度凉的让人心惊,他强忍着不适伸手掀开柳老夫人衣袖时,就发现那常年笼罩在衣袖下面,因为年纪已经有些干瘪的手腕附近骇人无比。

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样,靠近内侧的地方生生的少了些肉,肌肤打着褶皱凹陷下去之时,几乎只有一层皮附在骨头上,瘦的吓人,一道伤疤至手腕处蔓延而上,一直攀至了衣袖里,而就伤疤附近,还有两个深到仿佛拿刀刻上去的牙印。

牙口开合不大,却仿佛耗尽了一身力气,深深凹陷下去的齿印能让想象到,当初被咬时鲜血淋漓。

“祖母?”

温禄弦满脸震惊的看着柳老夫人,手指落在那牙印上时,似乎是被眼前所看到的东西惊到。

柳老夫人见到温禄弦的目光落在那些咬痕上时,脸色更加白了几分,她连忙用力挥开温禄弦的手,扯下袖子掩住手腕上的伤痕,却依旧觉得那里如同火烧般刺疼。

温禄弦看着神色不对的柳老夫人,眼中满是沉凝之色。

是谁这么狠,居然能生生的将她手腕上的肉都咬了下来,那伤势一看便不是最近才有的,少说已经存在了数年,可这么多年过去,牙印伤痕还那般清晰,足可以想见当初那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来咬。

到底谁跟柳老夫人有这么大的仇恨,居然能生生将人咬成这个样子?

151 训子

“祖母,那些伤痕…”

“野兽咬的。”

柳老夫人几乎不等温禄弦说完,就径直说道。

温禄弦微张着嘴,那怎么可能是野兽咬的,那齿印明明是人才能留下的…

他想要开口询问,却被郑国公瞪了一眼:“行了,没听到你祖母说的吗,那是野兽咬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祖母的事情,不准多问,倒是你,温禄弦,你这次简直太叫我失望了!”

郑国公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温禄弦的话,抬头看着温禄弦时,眼底满是失望和冷沉之色:“你可知道为了你一时冲动,你祖母年迈却还要为你奔波,为了你的鲁莽,让得整个温家都要因你出面,去亲自面对郑家。”

“一个郑三郎而已,就能让你如此失了分寸,这般不计后果,我诺大的郑国公府怎敢交到你这种愚蠢之人手中?!”

温禄弦紧握着拳头,被郑国公几句话说的满面苍白,他忍不住抬头:“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那郑家不仁在先,那郑覃根本不配当聆思的良人…”

“啪!”

“你给我闭嘴!”

郑国公直接拿起身旁原本堆在马车上的书册,直接就朝着温禄弦身上扔了过去。

那些书册哗啦落地,不少都被撕扯了开来,发出不小的声音。

马车外的随从听到车内郑国公的厉喝声,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走快了一些,而原本紧随在身后的侍卫则是后退了几步,将不远处郑家的马车隔离了开来,两家马车的距离拉开到听不到这边的低喝声。

“聆思聆思,你眼中除了个郭聆思,还记得什么?我温家的隐忍,郑国公府的安危,你从小到大所肩负的责任,你都忘得一干二净,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个郭聆思,被她冲昏了脑子?!”

郑国公怒声道:“先不说郭家愿不愿意让郭聆思与你一起,就你所做之事,又哪有半点能入郭崇真的眼睛,只是个郑家三郎而已,你本有千百种办法能够对付他,哪怕是出了济云寺再动手,也强过你在寺中胡来,可你却偏偏选了最蠢的办法,去想毁了郭、郑两家联姻。”

“郭家是什么门户,那郭崇真又是什么人,他眼睛比谁都利,心思比谁都玲珑,你只需要将郑家的事情传扬出去,郭家又怎会同意将郭聆思嫁入郑家,可你放着如此简单的方法不用,居然蠢的亲手废了郑覃,如今还要你祖母出面替你平息此事,你这些年所学的都喂了狗了吗,简直愚不可及!”

“父亲…”

温禄弦脸上血色尽失,被郑国公骂的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知道自己太过冲动,更已经明白了自己险些惹下大祸连累了郭、冯两家,可当时他真的是气不过。

他曾无意间亲眼见过郑覃养在外面的女人孩子,那个女人笑说郑覃是如何许下她正妻嫡子之位,更曾经亲耳听到郑覃与那些人暗中羞辱郭聆思,说要让她在他胯/下哭泣,让郭家贵女如何与妓子一样求着他玩弄的污糟话。

当得知郭聆思与郑覃在济云寺相看之时,他整个人脑子都糊了,而在济云寺后山见到郑覃在郭聆思面前作戏,看到他装着憨厚却趁机握着郭聆思的手,见他甚至软化了郭聆思的态度,让她露出笑脸时甚至隐约能看到亲事定下来的情景时,妒火简直烧尽了他的理智。

那一刻他只想杀了郑覃,更险些真的杀了郑覃,如果不是廖楚修拦着,如果不是寺中的人及时赶到,他真的会杀了那个无耻下/流之徒……

“好了,少年情事本就冲动,是我的错,不该动了让聆思入府的心思,让得弦儿一颗心落在她身上,却忘了郭家与我们不同。”

柳老夫人说话间咳嗽了几声,脸色灰败。

郑国公原是气得恨不得抽上温禄弦一顿鞭子,可是见到柳老夫人情形,便再也顾不得温禄弦的事情,他连忙扶着柳老夫人,沉声道:“母亲不必替这孽子求情,若非是他,你怎会被诓骗着去了济云寺,还白白担了这麻烦事情?”

他厉眼瞪了温禄弦一眼后,这才满是担忧的对着柳老夫人道:“母亲,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可是一路颠簸累着了,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府,郑家那边的事情儿子来解决。”

柳老夫人深吸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强压下那不知道为何仿佛随时都要翻滚而出的记忆,声音有些暗哑道:“不必了。”

“可是你的身子…”

“我身子无事,年龄大了,都是老毛病了,也许是昨夜在寺中歇了一夜染了寒气,所以才会有些疲乏,忍忍便不碍事了。”

柳老夫人说完,见郑国公紧皱着眉满脸不认同的模样,拍了拍他扶着自己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郑家那边的事情并非一两句话便能说的清楚的,想要彻底解决免留后患,便必须由我出面才行。”

“弦儿废了郑家三郎,让他从此不能人道,那郑老夫人是个精明的,郑春生也不好相与,难保他们不会虚以为蛇,表面认怂事后翻脸,如果不能一次性了结了此事,让郑家闭嘴,以后被他们攀咬上来,郭家便会替弦儿承过。”

“郭、温两家本就关系不深,更何况还牵扯到了冯家,冯蕲州和郭崇真的性格你很清楚,那两人都不是忍气吞声之人,更绝不会让自家替我们郑国公府背黑锅,一旦真撕破了脸,到时候惹上麻烦的还是咱们郑国公府。”

柳老夫人说话之间,眼底带上了几分晦暗之色。

如今的郑国公府,经不起任何波折。

帝心难测,永贞帝对温家,已忍了太久…

郑国公听着柳老夫人的话,便知道她主意已定,更何况他也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郑国公府看似置身事外可实则处境最是难堪。

若放任郑家不管,以郑春生的性格必定会借此事攀咬郭、冯两家,郭崇真和冯蕲州一旦因此动怒,郑国公府和温禄弦也别想置身事外。

柳老夫人看似是在帮郭聆思和冯乔,可实则却是在帮温禄弦,眼下除了压下郑家的事情,让他们从此闭嘴之外,别无他路可走。

152 人情(月票1080+)

柳老夫人看似是在帮郭聆思和冯乔,可实则却是在帮温禄弦。

眼下除了压下郑家的事情,让他们从此闭嘴之外,别无他路可走。

郑国公一想到如今的局面都是因温禄弦而起,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被女人冲昏了脑子的儿子,若不是他,怎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他温正宏英明一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出来!

眼见着温禄弦被骂的憋着股气有气不敢发的样子,郑国公怒哼一声,就想跟柳老夫人商量等一下去了郑家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就在这时,已经进了内城的马车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郑国公满心怒火的对着外面沉声道:“怎么回事?”

“国公爷,有人拦车。”

车中三人都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变,难不成是郑家得了消息居然来城内拦他们!?

郑国公连忙走到车前一把掀开帘子,谁知道却发现外面拦车的不是什么郑家的人,而是一个中年男人,他骑着马,身上穿着巡防营的制式官服,宽额肃容,倒像是巡城的守卫。

那人见到郑国公后,连忙翻身下马,朝着郑国公躬身行礼道。

“见过国公爷。”

郑国公见来人不是郑家的人后,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不与郑家在此见面坏了计划就行,眼见着来人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他隐约觉得蒋冲有些眼熟,这才缓和了几分道:“你是…”

“小人乃是巡防营副尉,蒋冲。”

郑国公一怔,巡防营副尉?

他记得前些时日陛下好像刚将巡防营交给了镇远侯世子,让其兼任军巡院使,接管了大半个京城的巡防之事,今日流民暴/动之时,也是巡防营和戍卫营同事出面镇压才将此事平了下来。

郑国公仔细看了蒋冲几眼,这才恍然记起来为何会对眼前这人有些熟悉,却原来之前曾在镇远侯世子身旁见过这人。

温禄弦对蒋冲颇为熟悉,听到外面的声音,连忙抹了把脸,钻出了马车对着外面之人开口道:“蒋冲,你怎么来了,可是你们家世子有事寻我?”

蒋冲见到温禄弦后低声道:“温公子,今日城外暴动之时,我家世子带人镇压流民后返城时,无意间遇到一对母子,那对母子声称是郑家三公子的人。”

“郑大人也是军中之人,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世子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对母子,得知国公爷和柳老夫人午后会与郑家众位一同归京,便让小人在此候着,说是把人交给郑家,让郑家自行安置。”

温禄弦闻言猛的瞪大了眼,而郑国公闻则是瞬间抬头:“你说那对母子是谁的人?”

“郑家三公子,郑覃。听那位妇人说,她是郑三公子的外室,那孩子也是郑三公子的亲生子。”

郑国公顿时面露喜色,而马车内的柳老夫人也是连忙掀开帘子。

她刚才虽然未曾露面,可是却也将马车外几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她原本还在想,以郑国公府的权势相压,郑春生或许还不会服软,毕竟郑覃断了子孙根,从此不能人道,郑春生一房也断了香火。

之前温禄弦曾提起过,他曾见到过郑覃养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但是柳老夫人昨日便捎了信,让郑国公照着温禄弦说过的地方找过去时,谁知道那处是个闹市,温禄弦之前见到那女人孩子的地方早就没了人影。

若是给他们三、五日时间,想要将那对母子找出不是难事,可是郑家的事情根本拖不得。

他们就算再厉害,仗着郑国公府身份也不可能真的将郑家一行人,强行留在济云寺中,数日不递消息回府,那郑家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异常?更何况昨日济云寺中还有其他香客,郑覃受伤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了多久。

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找人,柳老夫人原先已经歇了找到这对母子的心思,却没想到回城之时,蒋冲居然会把人送到了面前。

柳老夫人连忙开口问道:“那对母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蒋冲也不迟疑,转身朝着身后一示意,便立刻有人带着一对年轻母子走了上来。

那女人看上去颇有几分姿色,瓜子脸,樱红唇,眼尾上挑带着几分风尘之气,她身上穿的是绫罗锦帛,银丝镶边湘绣的纱衣,头上插着的赤金镶玉步摇一看就十分名贵。

在她怀中,则还抱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那孩子年龄虽小,可见到温家的人时却半点都不害怕,反而伸手搂着那女人,短小的脖子上带着个十分精致的项圈,挂着银锁和镶嵌的宝石在光照下闪闪发亮,而他则是朝着温家的人呲牙咧嘴。

柳老夫人一看见那女人的眼睛便觉得她是个不安分的,而那个孩子,如果当真是郑覃的儿子,说明那郑覃十五、六时便已经有了子嗣,却还装的纯善憨厚,不近女色,难怪温禄弦见了他和郭聆思在一起后,会那般动怒。

她心中对郑覃又嫌弃了几分,倒是对廖楚修十分感激。

廖楚修的人虽说是要将这对母子交给郑家,可若真是要交给郑家,大可直接送去郑府,又何必让人在此候着他们,将人送到他们跟前,廖楚修分明是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郑家,所以才将人送了过来。

这何止是人情而已,简直是帮了他们天大的忙!

柳老夫人能想到的事情,郑国公自然也能想到,他对蒋冲神色更加和煦了几分,对着他郑重道:“这对母子能帮了我们大忙,替我多谢你家世子。”

“国公爷客气了,既然人已经带到,小人就不打扰国公爷和老夫人了,告辞。”

蒋冲朝着几人行了礼后,便翻身上马带着身后的人离开。

郑家的人跟在后面,中间有郑国公府的侍卫拦着,两家的人中间隔了一些距离,所以只知道前面有人拦车,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国公和温禄弦在柳老夫人的吩咐下都下了马车,骑马而行,倒是那对母子被柳老夫人叫上了马车。

153 好人

那对母子上车之后,那年轻女人便有些害怕的搂紧了怀里的孩子。

她先是四周看了下马车中的装潢,然后眼神飘到柳老夫人身上,上下扫了一通,目光落在柳老夫人发髻上插着八宝金崐点珠簪时,目光中流露出贪婪之色,谁知还来不及收敛,便触上柳老夫人突然扫过来的眸子。

那女人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小心的朝后挪了挪。

被女人抱在怀中的孩子却半点都不怕,见柳老夫人看着他们,立刻瞪大了眼朝着柳老夫人呲牙道:“老妖婆,你敢欺负我娘,我就让我爹杀了你,把你五马分尸…唔唔……”

那女人吓了一跳,连忙捂着孩子的嘴急声道:“老夫人,对不起,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只是……”

她吓得哆哆嗦嗦,一句话说不利索,只知道紧紧抱着儿子。

她虽然出身不显,但是郑国公府柳氏的名声却是听说过的,本来被劫走之后她便心中一直不安,如今被送到柳老夫人面前,她更是胆颤。

“你为何会带着孩子在城中游窜,还被巡防营的人抓住?”柳老夫人突然开口问道。

那女人脸色发白,原是想说自己是别人劫持,可是之前蒋冲冰冷的话语却是出现在脑海之中。

————你虽然是郑覃的女人,但是却并未上郑家族谱,你的儿子也不被郑家人承认,如今郭、郑两家的亲事已毁,郑覃更是被人所废,一旦被人知晓,是你坏了郑家攀附郭家的好事,郑覃更是因你而受牵连,你觉得郑家的人会如何待你?

————你只需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晓,顺着郑国公府的人行事,他们自会将你送入郑家,成为名副其实的郑夫人,郑覃已废,你的儿子便是郑覃唯一的孩子,是要长房嫡出,名门贵妇的荣华富贵,还是被郑家厌弃,被郑覃生撕,你自己好生思量。

柳老夫人见她不说话,声音虽然依旧和缓,眼色却染了几分疑色。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既为郑三公子生了孩子,为何他没将你迎入府中,反倒叫你们母子流落在外?”

那女人猛的惊醒过来,连忙低声道:“不敢隐瞒老夫人,民妇出身风尘之地,虽与三公子在一起数年,却也知三公子志向高远,日后自会有贤妻良妾陪伴在侧,民妇从不敢奢望能入郑家府门,能与孩子相伴偶得三公子垂怜便已是幸事。”

柳老夫人闻言目光微闪,瞬间就明白了郑覃的打算。

郑覃与这女人虽已有数年之情,还生了孩子,但他到底是官宦子弟,还想着能取一门亲事助他前程,若是这女人入了府门,长子出生自风尘女的肚皮,有哪家贵女肯入郑家?

“那你今日为何会在此处?”

“回老夫人,三郎数日前因着郭家小姐的事情,怕民妇影响了这门亲事,便将民妇送去了城外,今日民妇原是带着孩子出来,想要进城打探三郎和郭家小姐的事情,没曾想却遇到了流民围城,幸好巡防营的大人救了民妇母子,否则……否则……”

她说话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浑身发抖。

柳老夫人见着那女人吓得脸都白了,而她怀中的孩子虽然被捂上了嘴,却还是瞪大了眼恶狠狠的看着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那般小的年纪就满是戾气,她不仅没有半点恼怒之色,反而缓缓笑了开来。

之前温禄弦也说过,他是在城内一处酒楼无意间见到的这对母子,难怪他们遍寻不获,原来竟是被温禄弦送出了城。

那温禄弦倒是打的好主意!

柳老夫人脸色和缓了些,目光温和道:“你别怕,老身只是问问而已,并不会伤害你们母子。”

那女人迟疑的看着柳老夫人,见她神色和煦,眼底也没什么恼怒之色,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多谢老夫人宽宏。”

“你叫什么名字?”

“民妇香凝。”

“香凝,你可想入郑家府门,成为郑家宗妇,让你的孩子成为郑家嫡子?”

香凝猛的抬头,眼中目光闪烁。

柳老夫人见状笑容更深,对着她说道:“只要你愿意听我的,老身保证你能心愿达成,让你堂堂正正入了郑家,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香凝心神颤动,原来那人说的都是真的,这柳氏真的愿意帮她。

如果真能进了郑家,她的儿子便是郑覃唯一的嫡子,而她从此也不必再委曲求全,做个见不得光随时便能抛弃的外室。

“老夫人为何要帮我?”

“老身最见不得可怜人,你这孩子也该到了启蒙的年纪,总不能一辈子当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更何况郑三公子若是后继有人,老身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柳老夫人最善人心,最清楚怎样才能挑起眼前女人的野心,她轻笑道:“怎么样,官家命妇,容华烟云,享不尽的富贵,你可愿意?”

香凝眼中爆发出野心勃勃的光芒来,直接抱着怀中的孩子朝着柳老夫人屈身而下,正色道:“香凝但凭老夫人吩咐。”

马车晃悠悠的前行,除了周边比往日清冷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郑老夫人和郑夫人守在郑覃身旁,一心想的都是回府后的事情,想着该怎么跟温家,跟柳氏对峙,而郑家的下人虽知道前面的马车停了片刻,有人拦着说了些什么,却根本就不知晓温家的马车上多了对母子,更不知道那对母子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柳老夫人去了郑家后的事情,冯乔是第二天才从趣儿口中当八卦知晓。

趣儿替冯乔剥着瓜子,睁大了一双眼睛兴致勃勃的说道:“小姐你是没瞧见昨儿个夜里郑家有多热闹,如今满城上下都在传,说郑三公子因为夺人妻女与人生怨,结果被人给废了。”

“柳老夫人心善,特地送了郑三公子回府不说,郑国公还亲自入宫请了太医给郑三公子诊治,只不过听说连太医也说没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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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乔见她说的眉飞色舞的样子,失笑道:“瞧你这摸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亲眼瞧见了呢。”

“奴婢是没有亲眼瞧见,可是当时有许多人都看到了啊,狗子他们说,那郑三郎就不是个东西,这头装成什么都没有似得跟着郭小姐议亲,结果那头儿子都已经快四岁了。为了瞒着郭家的人,郑家还偷偷把人送出了城,要不是昨儿个城外闹出乱子,那对母子恰巧被柳老夫人遇见,恐怕到现在所有人都还被瞒在鼓里呢。”

趣儿知道自家小姐跟郭家小姐关系好,而她也很喜欢那个温温柔柔笑起来很好看的郭小姐,一想起郑家居然骗婚,趣儿就塞了一把瓜子进嘴里,一边狠狠嚼着一边咬牙切齿的愤愤道:

“要奴婢说,那个郑三郎就是活该,幸好柳老夫人心善慈悲拆穿了他们,要不然郭小姐就被他给骗了。”

红绫在旁边默默的站着,时不时替冯乔清理着身旁的瓜子壳,而衾九则是看着趣儿嘴巴鼓鼓囊囊的感叹柳老夫人真是好人的样子,哭笑不得。

小姐那么聪明,怎得身边养出来个这么一根筋傻乎乎的丫头来?

衾九替冯乔倒了杯茶水,放在冯乔身前后开口道:“这柳老夫人当真是不简单,奴婢原先还以为,温家那边要费些手脚才能摆平郑家的人,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把这事平了下来。”

她原以为就算柳老夫人想要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毕竟温禄弦废了郑覃是事实,那郑家的人被如此欺辱怎可能忍气吞声,可谁知道柳老夫人打的一手好牌,不仅让郑家将郑覃受伤的事情忍了下来,还几乎是笑着将温家的人送出的郑家。

如今郑覃的名声一塌糊涂,柳老夫人和温家却还得了个善人之名,要她是郑家的人,估计也得气得吐血不可。

冯乔闻言侧着头,一双眼睛盛满了笑意道:“他们不忍还能如何,将一个已经有了孩子的人拿去与郭家贵女议亲,这错本就在他们郑家。”

“郑家欺瞒在先,骗婚在后,那郑覃费尽心机想娶了郭姐姐平步青云,借郭家之势复起,如今却突然冒出来个那么大的儿子,眼下郑家要想的已经不是怎样去攀咬郭家,而是该怎么才能给郭家一个交代,平息了郭家人的怒火。”

郭崇真岂是好相与的?

两朝阁老,门生满朝,虽说没有太大的实权,可那郭阁老三字就能压得寻常人不敢直视,更何况连永贞帝对郭崇真也是敬重有加,而郭聆思的父亲更任实权。

济云寺中的事情,毕竟没有人亲眼看到郑覃被郭聆思所伤,柳老夫人更是亲身作证,说明郑覃受伤之时,郭聆思与她都在后山小佛堂里念经,郑家的人抓不到她们的把柄,但是他们欺瞒郭家,骗娶郭家女儿的事情却是实顶实的,谁也狡赖不了。

世家之人最好脸面,郑家如此欺辱郭家,郭家岂能善罢甘休?

除此之外,郑家可不只有郑覃一个男子,也不只是只有郑春生一脉,如果处理不好那对母子的事情,平息郭家怒火将此事压下来,将来还有谁敢把女儿嫁入郑家,又有谁敢去与和当朝阁老所厌弃的家族结亲?

衾九闻言想了想就明白了冯乔的意思,抽了抽嘴角:“说实话,柳老夫人他们运气当真是好,居然那么巧找到了那对母子,若是晚上一些先被郑家的人寻到,怕是便没这效果了。”

郑家的人若是先找到这对母子,必会将人藏起来,又怎么会给温家的人利用这对母子让郑家陷入进退两难的机会?

届时郑家便是受害者,没了短脚,他们便能毫无顾忌的去闹,就算柳老夫人将这件事情压下来,怕是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来让郑家松口。

冯乔听着衾九的话忍不住笑道:“你也这么天真,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的巧合?”

“小姐是说,有人在推波助澜,暗中帮助温禄弦?”

冯乔磕着瓜子懒懒道:“那可未必是帮温家,衾九,你可知道郑春生是什么人?”

见屋中几人都是竖起了耳朵尖,她慢悠悠的说道:“郑春生原是南征军从六品领将,镇远侯廖承泽的副将,几年前镇远侯率兵南征时,数万将士连带着廖承泽都战死沙场,贺兰明泉也身负重伤险些亡故,可唯独这个郑春生却逃出生天,不仅如此,他还抢了原属于廖家的功劳,一跃成了四品参将。”

“据说两个月前,镇远侯祭期之时,郑春生娶了第五房姨太太,大摆宴席热闹的不得了。”

那廖楚修可是个记仇到睚眦必报的家伙,当年战场上的事情,郑春生虽然说的义正言辞,事后朝廷不知何故也并未追究,但是却掩饰不了他临阵脱逃,甚至带走了所有援军让镇远侯陷入苦战孤军无缘。

镇远侯祭期之时,也同样是那些命丧沙场的数万将士的祭期,郑春生毫无半点悔过之心不说,还赶在那个时间纳妾娶小。

廖楚修那家伙有多睚眦必报,冯乔心中清楚,这么多年郑春生府中妻妾无数,却只有郑覃一个儿子,而如今郑覃被废,郭家、郑家交恶,温家被逼出手……此间种种,若说没有廖楚修的手笔,她冯乔两个字倒过来写!

之前在济云寺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廖楚修那人性子独,好端端的怎么会跟着温家的人一起上佛寺,如今想想,若没有那男人从中做手脚,温禄弦如何会那般巧合的知道了郑覃的事情,怎么会那么蠢在济云寺动手,给郑家抓了把柄?

轻轻松松便挑起郭、郑两家反目,让郑春生险些绝后,郑家日后被郭家排挤,后辈难登高位,这简直像极了廖楚修那人的手段。

几人在房中说谈笑着郑家的八卦时,院外突然快步跑来个丫头,气喘吁吁的脸上通红,临窗见着冯乔时也顾不得行礼,远远的便直接急声叫道:“小姐,小姐不好了…”

趣儿扔了瓜子,探头瞪着外面的丫鬟瞪眼道:“呸呸呸,小姐好好的,会不会说话你?”

那丫鬟却顾不得跟趣儿拌嘴,只是急声道:“小姐,二爷跟三爷在前面吵起来了!”

154 不和

冯乔只来及穿上绣鞋,连手也来不及擦净,就匆匆忙忙朝着前院赶去。

“怎么回事,爹爹不是入宫了吗,几时回来的,三叔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身旁的小丫鬟脸色红彤彤的,一边追上冯乔的步子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二爷刚回府不久,三爷他们是在门外遇到的二爷,二爷请了三爷他们进来之后,原先还好好的,后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边就吵了起来。”

“五小姐吓得直哭,三夫人和二公子拦不住他们,就让奴婢赶紧来寻小姐过去。”

这府中上下谁不知道,二爷的脾气只有小姐才能制得住。

二爷跟三爷吵的厉害,那针锋相对的样子就只差直接撸袖子动手了。

冯乔听着丫鬟说着之前的事情,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人还没到前厅,远远就听到冯远肃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说我不讲道理,到底是谁不讲道理?!你带着卿卿搬出府来,可想过人家会如何看我们冯家,如今满朝上下谁不看我们冯家笑话!”

“我知道你对大哥大嫂不满,对母亲不满,可我只是想让你们搬回府去,又不求其他,回府之后,你们大可以自己关了二房的院门过自己的日子,谁能碰你的宝贝女儿!”

冯蕲州远比冯远肃怒发冲冠的样子要冷静的多,他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脸上有些不耐之色,沉着眼冷声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既已经从府中搬出来,便不打算再搬回去,我家卿卿合该自由自在,凭什么要委屈着在一方小院里闭门不出,就为了防着他们下手?”

“更何况冯家既不是世勋贵族,又不是皇亲国戚,谁会成天没事干,专门只盯着冯家后宅之事。”

冯远肃闻言恼怒:“朝中闲言碎语还少吗,那些奏你无孝悌之义,冯家长幼无状的折子都快堆满御史台了…”

“那又如何?!”

冯蕲州没等冯远肃把话说完,就直接冷淡道:“从我入朝之后,那些背地里恨不得拉我下来,时不时就弹劾的奏疏还少吗,只要陛下不开口,他人背后议论之言与我何干,谁要是敢在眼前给我添堵,我自会让他全家都不自在!”

冯远肃气得脑门上都快冒烟了,只觉得自己一番好心都被当了驴肝肺,气得口不择言道:“是,你是不怕,可冯家呢,冯家的将来呢?!难怪卿卿那般不知礼数,出口无状,原来都是跟你学的!”

“砰!”

冯蕲州原本还懒得理会冯远肃,只觉得几年没见,他这个弟弟越发刻板了,可听到他说起冯乔,再想到冯乔脸上数日都还没完全消退下去的红痕,顿时脸色冷了下来。

他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眼中满是阴霾之色,冷眼看着冯远肃寒声说道:“你还敢跟我提卿卿,如果不是你,她怎会回去受辱,如果不是你,她根本就不会踏入冯家半步!”

“卿卿与你亲近,得知你回京之后你派人来请她才肯回那边去看你,可你倒好,数年未见,你这个三叔给她的礼物,就是狠狠赏了她一巴掌,差点毁了我女儿的容貌?!”

“如果要说不知礼数,我还是你二哥,你现在跟我顶嘴,长幼无序,我是不是也该赏你一巴掌,好好教教你什么叫礼数?”

“你!”

冯远肃听着冯蕲州的话被气得脸都青了,他突然就想起来那天冯乔被他怒极之下打得红肿不堪的脸颊,还有她冷声冷语说话时的决绝,想要反驳却是无从说起。

而冯长祗眼见着冯蕲州动怒,那模样竟是一副想要撸袖子打人的样子,也是急了,生怕两人真的动手来,正想着要不要拉着他那个一根肠子,原是准备来修好,结果反而三两句话就惹怒了冯蕲州的老爹先走时,门外就突然传来软糯的声音。

“爹爹,三叔,你们在干什么?”

屋中几人同时朝外看去,当见到站在门外的冯乔时,冯长祗狠狠松了口气,而被三夫人宋氏搂在怀里,吓得小脸煞白的冯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挣开宋氏的手,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冯乔身旁,抱着她呜哇大哭。

“四姐,二伯和爹爹打架,爹爹骂二伯,二伯骂爹爹,呜呜……熹儿怕……”

冯乔被小肉团子扑在怀里,险些被扑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听到冯熹嘴里的话后,神色颇为诡异的看着屋中两个都人到中年三十好几的大男人。

她虽然没说话,可眼里的意思却是明晃晃的。

都多大的人了,有事不能好好说,居然还撸袖子动手?

冯蕲州被自家闺女看得脸上挂不住,哼的一声扭过头。

冯远肃也好不到哪儿去,眼见着冯熹扑腾着冯乔哇哇大哭,一张肤色偏暗的老脸上先是涨的通红,紧接着变得铁青,他迁怒的瞪了一旁的宋氏一眼,总觉得自家肉团子给他拖后腿。

宋氏早就习惯了自家丈夫的性格,说好听了是耿直,说不好听了就是一根筋太死板,她在进京之后听说了那天冯乔回府后,冯远肃打了冯乔的事情后,就知道冯远肃怕是被冯老夫人和刘氏她们给利用了。

这几天刘氏几次见她时,话里话外都在说着冯蕲州父女的不对,可宋氏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被刘氏几句话就给带沟里去,她虽然离京了几年,但是对冯蕲州的性情却还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刘氏和冯老夫人做了太过分的事情,耗尽了原本就不多的那丝亲情,冯蕲州又怎么会不顾冯家脸面,冒着被弹劾的危险带着冯乔搬出府去。

刘氏和冯老夫人说着冯蕲州父女的不是时,她每次都只是浅笑不语,任由她们说什么都一概不搭话,如今好不容易等着冯蕲州回京了,她原是劝着冯远肃来跟二房修好,可怎么知道冯远肃来是来了,开口就让冯蕲州搬回府去,还口口声声说冯乔的不好。

这哪儿是来道歉的,简直就是来寻仇的吧…

155 吃味

宋氏轻咳了一声,假装没看到冯远肃的眼神,上前几步将冯熹捞了回来,这才对着冯乔柔声道:“许久不见,卿卿都长这么大了。”

冯乔对宋氏的印象不深,上一世宋氏跟着冯远肃离京的时候她还年幼,记不太清楚事情,而等他们归来再见之时,已经物是人非。

那时候她毁了容貌,宋氏对她谈不上好坏,有好吃好用的,宋氏会记着让冯长祗给她送一份过来,但素日里两人却极少见面,反倒还不如经常肃着一张脸,看起来极难亲近的冯远肃见得多。

“三婶。”

冯乔扬眉娇软一笑,脸上还隐约能看得见几丝红痕。

宋氏看着她白嫩脸上的印子时,也不由怨怪冯远肃下手太过,好好的一个娇人儿被打成这个样子,换成她她也得气得跟人拼命不可,更何况冯蕲州这个疼女儿恨不能宠上天的。

若是换个人这么对冯乔下手,坟头草都不知道几寸高了。

冯乔倒是不知道宋氏心中想法,只是扭头走进屋里,走到冯远肃身前朝着福礼后说道:“三叔怎么这么大火气,你和三婶难得过来,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便是。管家,快去让人准备茶水点心,再吩咐厨房,午间的饭菜多添几道,就说三爷他们要留饭。”

门外的管事有些心惊胆颤的看着冯远肃,面露迟疑。

冯乔面露浅笑轻声道:“三叔三婶想必不会嫌弃我们府中饭菜粗陋吧?”

冯远肃刚才口不择言骂冯乔无礼的时候,本就是被冯蕲州给气得狠了,压根就没想着冯乔就在外面,此时小小的人儿恭恭敬敬的朝着他行晚辈礼,面上不但丝毫没有恼怒之色,反而神色温软热情,言语间挑不出半点错来。

他磕巴了半晌,到底有那么点儿心虚,张了张嘴想说话,可一张脸却拉不下来,只能红了黑黑了红,紧闭着嘴巴像只被堵了缝的蚌壳。

宋氏连忙说道:“当然不会,我和你三叔也许久未曾见你们了,熹儿也吵嚷着要见四姐姐,一大早就捧着你三叔买好的礼物说是要来送给你。”

“熹儿,你不是说想你四姐了吗,快把礼物给你四姐。”

冯熹在眼巴巴的看着冯乔,眼睛里面还含着两泡眼泪,听到宋氏的吩咐迈着小短腿上前,有些胆怯的看了眼冯蕲州后,指着桌子上说道:“四姐,礼物…”

桌上放着个四方的漆锦盒子,冯乔扫了一眼,便知道那怕就是宋氏口中的礼物了,她虽然早就从冯熹口中知道冯远肃给他们带了礼物,不过以冯远肃的性格,这些东西怕都是宋氏准备好的,此时说话也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

“谢谢熹儿,等会儿四姐带你去看走马灯。”

冯乔笑着拍了拍冯熹的脑袋,朝着她眨眨眼安慰着被吓坏的小肉团子,然后让管家下去的时候,吩咐厨房多准备一道冯熹爱吃的龙眼四喜丸子,那头的小家伙听到爱吃的东西,虽还有些怯怯的,可眼泪水倒是止住了。

冯乔这才走到自家老爹身边,轻声叫了声爹爹,谁知道往日里一听到她开口便凑上前来的冯蕲州却是扭过了头,浑身都带着股气。

“爹爹?”

冯乔伸手扯了扯冯蕲州的袖子。

冯蕲州低哼了一声,瞪了眼冯远肃后想要拍开袖子上的手,可伸手之后对比着自己的大手又缩了回来,生怕那白白嫩嫩的小手被自己拍坏了,沉着脸没扭头。

冯乔:“……”

为什么有种自家老爹在闹别扭的感觉?

冯乔又伸手扯了扯冯蕲州的袖子,见他还是不搭理人,她眨眨眼有些莫名所以,仰头看着冯蕲州的脸,却诡异的在他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来。

她顿时哭笑不得,刚才冯蕲州跟冯远肃吵架的时候,他三两句话把人家气得脑门上都快冒烟了,脸黑成了锅底,这会儿怎么还自己委屈上了?

冯乔伸手拉着冯蕲州的胳膊,将他拽到一旁坐下之后,将下人送上来的茶水端了杯给冯蕲州,糯声道:“爹爹喝茶。”

冯蕲州淡哼一声,错开没接。

冯乔也不恼,端着茶水就凑到冯蕲州眼前,水汪汪的大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里盛满了软绵绵的笑意,那甜糯糯的笑容就像熬化了的糖似得,糊得冯蕲州心里软成了一团。

冯蕲州原本还气自家闺女一进来就先护着冯远肃,留饭不说还特地给冯熹点了龙眼四喜丸子,此时被她瞅了半晌,顿时绷不住脸败下阵来,酸溜溜的道:“冯侍郎如今是朝中的红人,咱府里的饭哪能入他的眼。”

冯远肃听着这话,本就还没消下去的气又一股脑的冒了出来,梗着脖子就想说话。

一旁的宋氏连忙拽了拽冯远肃的袖子,抢在他前面道:“二哥别这么说,夫君回京便能入礼部担任侍郎之职,全赖着二哥之前从中周旋,妾身夫妻都感激在心。”

冯蕲州听着宋氏已经这般放低了姿态,到底不好跟她计较,见冯远肃一张脸黑的快滴水了,这才消了点心口那股火气,开口道:“罢了,也是他自己在越州时政绩出色,就算没有我,那礼部侍郎的位置也非他莫属。”

听着冯蕲州松了口,宋氏心中松了口气,连忙笑着了起来打着圆场,原本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一些。

本就是临近正午之时,厨房里的饭菜早就备着,后来因得了吩咐,知道三爷一家要在府里用饭,又添加了些菜色。管事的是个懂看人眼色的,之前二爷和三爷在前厅争吵,想着总不能丢了二爷的面子,所以等到饭菜上桌之后,冯乔就发现桌上的东西比往日多了许多,连样式上也做得精致了不少。

饭桌上冯蕲州和冯远肃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冯乔偶尔和宋氏说几句话,冯长祗在一边时不时的插句嘴,倒是冯熹爱极了那道龙眼四喜丸子,吃的喜笑颜开的,等到吃完之后,小肚子都涨的圆圆的直打饱嗝。

156 傻子(月票1120+)

饭后,三房一家人并没有直接离开。

冯乔见着冯远肃像是有话要跟冯蕲州说,想了想后,便干脆带着宋氏和冯熹去逛起了园子,前厅里就只剩下冯蕲州、冯远肃和冯长祗三人。

冯乔几人一走,厅内的气氛登时就冷了下来。

冯蕲州喝着茶对着两人说道:“行了,眼巴巴的赶着我出宫就跑过来,总不能真只是为了劝我和卿卿回府,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不必拐弯抹角的。”

冯远肃竖了眉毛,见冯蕲州油盐不进,半点都没听进去劝的样子,只觉得之前才压下去的火气“腾”的就升了起来。

“二哥,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府,之前的事情我也弄清楚了,刘氏母女就算是贪了二房的东西,可说到底她们根本没胆子害卿卿,更没那份心眼敢弄出那么大的事来,与外人勾结劫走卿卿,难不成就因为两个奴才的话,你就信了刘氏敢对卿卿下手?”

“母亲这些年对卿卿虽算不上极好,但是也从来没亏待过她,她袒护刘氏母女也不过是为了冯家的脸面,不想事情闹大,他们这样何至于就让你非得搬出府来?”

冯蕲州离府,造成的影响何止一点半点,如今他正得圣心在朝中地位斐然自然是不怕,可帝心难测,若哪一天陛下恼了他时,这污点便足以让冯蕲州的声名一落千丈。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冯蕲州居然还对冯恪守和冯长淮下手,同是至亲骨肉,为何就不能在朝中守望相助?

冯蕲州听到冯远肃的话,直接冷淡道:“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既然带着卿卿搬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府中的事情我不想再谈,如果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个,那就不必说了。”

“二哥!”

冯远肃皱眉。

冯长祗眼见着冯蕲州脸上露出不耐之色,生怕真惹恼了冯蕲州,他连忙开口道:“父亲,二伯不愿回去,自然有他的打算,你别说了。”说完他看着冯蕲州说道:“二伯,你别生气,父亲只是关心你和卿卿,并没有别的意思。”

冯蕲州闻言看着两人:“不管是关心也好,还是旁的也好,府里的事情我一概不想谈论,如果你们没别的事情,我还有折子要写。”

“临安的事情,大皇子的事情,沧河水灾的事情,桩桩件件都需要解决,昨日城外难民生乱,董坤被问罪,大皇子被怒斥,陛下命我接手安置之事,我手头的事情很多,没工夫跟你们讨论刘氏对卿卿有没有谋害之心,更没功夫在乎谁怎么看我,怎么看冯家。”

“我冯蕲州有今日,从未靠过任何人,兴衰成败,自然也不会牵连他人,就算御史弹劾,骂的也是我冯蕲州,绝不会影响你们的官运仕途。”

这次不只是冯长祗,就连冯远肃也听出来了冯蕲州话语里的不耐烦,他们听到城外暴/动和大皇子被斥之事后,冯远肃突然就忆起他们今日来寻冯蕲州最主要的目的。

冯长祗连忙开口道:“二伯你别误会,我和父亲绝无此意,父亲只是担心二伯名声……”

“行了,什么意思我自会判断,你们今日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不用遮遮掩掩的。”

冯长祗抿抿嘴唇。

冯远肃见冯蕲州看着自己,想了想干脆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既然二哥这么问了,那我们也就直说,我听说二哥手中拿到了大皇子的罪证,不仅能证明大皇子贪污受贿,还能证明他曾数次向朝中大臣下手,排除异己,意欲染指皇位?”

冯蕲州闻言挑眉:“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冯远肃见冯蕲州没有否认,便正色道:“二哥,你可是想要直接把这份罪证呈给陛下?”

“是有这个打算。”

“万万不可!”

冯远肃见冯蕲州毫不在意的样子,顿时开口道:“你可曾想过,这东西如若由你呈交给陛下后会有什么后果?大皇子虽说因办事不力遭了陛下厌弃,可他终究是皇后所出,背后势力不浅,陈品云虽被陛下卸了一部分兵权,却仍然不可小觑,再加上董年之,周旺、钱亭录等人,还有陈氏一族,陛下又怎会轻易动他?”

“你这次出手,若是不能一次性彻底将大皇子压下去,等到他翻身之日,你可想过要如何应对,而他又怎会放过你?”

冯蕲州闻言看着冯远肃并没有吭声,脸上看不出来喜怒,更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将两人的话听进去。

一旁的冯长祗忍不住开口道:“二伯,长祗虽为晚辈,但是也不得不冒犯一句,你在朝中虽然地位斐然,深得陛下宠信,但是帝心难测。”

“陛下多疑多忌,你手中虽有大皇子罪证,可此去临安之时,多少人从中手脚,这些证据是真是假尚且不可知,若真如此呈交上去,陛下真的因此处置了大皇子,大皇子一党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而二伯也遭人利用,成为剪除大皇子的利刃。”

“若将来陛下察觉那些证据有异,定会疑心二伯,为二伯惹来无穷后患。二伯向来多智,又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

冯蕲州听着父子两一唱一和,眼底淡了几分,看着他们道:“那你们觉得我该如何,证据在手,我若不呈交圣前,届时若有人谗言几句,陛下便会以为我有意替大皇子遮掩,视我于大皇子一党。”

“二伯此言差矣,我并非劝你不交,而是换个方法,二伯与其自己冒险,何不与人合作,届时东西自然会到圣前,二伯也不必冒此风险……”

冯长祗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冯蕲州轻笑出声。

他抬头看着冯蕲州,就见到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底带着几分了然和戏谑:“合作,和谁,七皇子吗?”

没等冯长祗和冯远肃应答,冯蕲州就已经放下手里茶杯,发出不大不小的碰撞声。

“他费尽心思让人把这些东西送到我这里来,为此折损了好几个死士,如今却又让你们两人来把东西要回去,以此来与我合作,让我承他人情,他当我冯蕲州是傻子?”

157 刮目

冯远肃和冯长祗同时变色。

冯长祗连忙开口道:“二伯,七皇子绝无此意,那些东西…”

他原是想要说那些东西不是萧俞墨派人送去的,但是对上冯蕲州那了然中带着三分嘲讽之色的眼睛时,顿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了?”冯蕲州挑眉:“那些东西如何,不是七皇子命人送过来的?还是你们准备栽赃到四皇子,亦或是襄王头上,再不然李丰阑如何?”

“他向来狡诈,又对我不满,之前数次拉拢我不成,更曾因兵库司之事被我当着众人扫了脸面,如今想要借我手除去大皇子,为四皇子腾路,将来若有起复,再借此事留下的首尾告我一个诬陷皇子的罪名,这个理由如何?”

“二伯…”

冯长祗听着冯蕲州三言两语,就将他们原本想说的话说了干净,脸上顿时涨红。

他毕竟还年轻,远还没有上一世入了朝堂辅佐新帝时的沉稳,面对冯蕲州当面戳穿且毫不留情的话语,冯长祗既心虚又难堪,紧抿着的嘴唇想要开口解释,却一时解释不清楚。

冯远肃见状在旁道:“二哥怎就能断定是七皇子所为?”

冯蕲州面色冷淡道:“四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储君之争早已趋于白热,自从娄永康被人下毒谋害之后,大皇子便怀疑是四皇子动手,联合陈品云等人在朝中对四皇子手下之人数次打压,他们两人之间早就没有了缓和余地。”

“襄王野心勃勃,却受限于无外戚之力帮衬,如今朝中派系已定,大皇子是正宫嫡出,他如果想要储君之位,最先要除去的便是大皇子,如果这些证据真在他们两人手中,他们又怎会等到今日?”

“大皇子倒后,襄王和四皇子看似得利最多,可实则处境最是危险。四皇子与大皇子本就斗的不可开交,他若敢朝大皇子麾下之人动手,便会成为陛下心中不顾兄弟之情落井下石之人,而襄王本就遭陛下怀疑,临安之事尚未全解,他但凡有所异动,便会被陛下猜忌。他们两人身边皆有谋臣,不可能看不清楚这一点,就算想要借我手扳倒大皇子,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冯蕲州说话间抬头看着冯远肃父子,见冯长祗被他说的白面通红,他神色莫名的看着冯远肃:“当初我离京之时,将临安之行的目的告诉长祗,便是知道他为七皇子行事,所以推他一把,免得他不知深浅被七皇子连累一脚踩进这乱/局里来,可我却没想到,他居然与七皇子联手,用此事来算计利用我。”

“长祗,你可真是长本事了,让我刮目相看。”

冯蕲州话音一落,冯长祗脸上瞬间煞白。

他没想到冯蕲州会这么容易就猜了出来,更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打算,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要利用冯蕲州。

冯长祗猛的抬头对着冯蕲州急声道:“二伯,我绝对没有算计你的意思,七皇子也绝无此意,他只是…”

“只是如何,只是想要借此事拉拢于我,借这次的事情让我彻底与他绑在一起,从此身上刻上他萧俞墨的名字,落下把柄为他所用?”

冯蕲州看着神情有些乱的冯长祗,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仿佛闲谈般的淡声道:“让我猜猜,想必这次之后,大皇子一倒,七皇子便会将这次的事情栽赃到四皇子头上,而那些证据里应该留下了不少的线索,为此四皇子会以为是我故意陷害,决计容不下我,而我早前又与襄王翻脸,扰了襄王兵库司的差事,如此与他们尽起嫌隙,我便只能选择辅佐于七皇子,否则朝中便无我容身之地。”

“有了我这个都转运使,朝中辎重财物运输调派,便尽皆握于他手,而届时他再利用我与朝中之人的关系,借机收拢郭崇真、陈玉和等纯臣,再加上顾家和这次大皇子事发之中他所得之利,他便有了与四皇子和襄王抗争之力,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对吗?”

冯蕲州的话落下之后,冯长祗满脸骇然的睁大了眼,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一直在他身旁,从冯蕲州开口说话之后便未曾再出声的冯远肃也是忍不住瞳孔猛缩。

这些事情,冯蕲州简直说的一点不差,如果不是知道萧俞墨和顾煦等人绝对不可能将后续的计划告诉冯蕲州,他们甚至要以为当初他们谋划之时,冯蕲州就亲身在旁,甚至参与其中。

他们的确是想要借此事拉拢冯蕲州,也的确是打算事后将此事嫁祸给四皇子,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还未曾开口,甚至连之前准备的话语都还没说出来,所有的目的和打算便都被冯蕲州扒了个一清二楚。

两人一时都有些难堪。

冯远肃到底经历的多,他脸上变化了几次之后,木着一张脸沉声道:“兄长之智堪比瑜亮,我自愧不如。”

冯蕲州见他这么干脆的认了下来,没有出言狡辩,侧眼看着他时语气缓和了几分,淡声道:“你是什么时候投靠的七皇子?”

原本冯长祗靠向七皇子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冯长祗自己选择了萧俞墨,他还曾经让冯长祗借调查车夫之事写信时跟冯远肃提起此事,怕的就是冯远肃远在越州不清楚京中形势,而选错了人站错了队,如今看来,倒是他自作多情了,冯远肃明显早就已经跟了七皇子,甚至于怕是冯长祗之事根本就是他默许的。

冯远肃闻言开口道:“两年前,越州大旱,我奉命回京述职之时见过七皇子,曾与他秉烛长谈过一次。”

“就因为一次见面,你便选择辅佐他?”

冯蕲州只觉得可笑,更觉得冯远肃几时变得如此草率。

“朝中诸皇子中,大皇子手握兵权,身后有陈品云相助,四皇子得文臣拥戴,光李丰阑一人便能抵得过朝中文臣无数,就算是最不起眼的三皇子,如今也封了襄王,虽未进兵库司,可他好歹手中还有李肃、蔡衍,还有临安收服的韦玉春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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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权势,七皇子比不上大皇子、四皇子;论手段,他比不过襄王,甚至连早前谋逆被斩的二皇子都不如。”

“你若当真要选一人辅佐,为何不选大皇子、四皇子,甚至于襄王……反而要去投奔七皇子?”

冯蕲州说的毫不客气,甚至于话中嘲讽之意都不曾掩饰。

虽说冯乔早已经告诉他,说她记忆里,将来继承大统,最后登上天子之位的是萧俞墨,可是冯蕲州却只觉得,萧俞墨之所以能够登上大位,不是因为他隐忍,更不是因为他有多大能耐,其中更多的是因缘巧合,甚至于有几分运气在内。

要说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他自己的本事,那简直是扯淡。

冯远肃从来就像是因为一时冲动,便会如此莽撞之人,他居然只因为两年前见过萧俞墨,就这般容易的选择辅佐于他。

冯远肃听到冯蕲州的话沉声道:“我知道你觉得我鲁莽,但是二哥身处朝中,又居于高位,你当比我更清楚,党争之事,这朝中从没有谁能真正置身事外,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可儿女呢,亲族呢,这诺大的冯家,身后子嗣传承,难道也不为他们考虑吗?”

“大皇子、四皇子虽握有权势,可他们一个性情暴虐,毫无容人之量,另外一个生性多疑,身边又早已经有了李丰阑,根本没有其他人容身之地,他们两人都不是明君之主,至于襄王,他城府极深,性情阴暗,为人不择手段,此种堪能辅佐?”

“七皇子虽权势不如他们,可性情坚毅,仁善宽厚,有圣君之量,且视百姓疾苦为己任,他如今身旁能人不多,若我们愿意帮扶,七皇子必定能记得我们冯家今日恩情,来日必得厚报…”

冯蕲州听着冯远肃的话嗤笑出声:“仁善宽厚,圣君之量,这话你也敢说?”

“去年他们前往随州之时,萧俞墨明知危险,更知陈品云定会命人随同大皇子身侧以保万全,可他却还是为了那点利益带着长祗同行,更因大意将自己陷入困境,当时若不是我不忍见三房绝后,不忍长祗丧命出手相救,他们早就已经死在了随州。”

“此事他先前不知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他明知道我曾救过他性命,免他于危难,可他不仅不知道感恩,如今却还利用你们二人反过来算计于我,恩将仇报,这就是你所谓的仁善宽厚?!”

冯远肃怔住。

冯蕲州冷声道:“三弟,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可却从未想过,你居然会如此天真,以为那野心图谋天下的人里面,会有什么宽厚善良之辈。”

“萧俞墨如果真如你所说,能记得冯家恩情,今日便不会利用你们两人来算计我,他若真有圣君之量,当日我故意将临安之事告知长祗之后,如此帮衬于他,他就不会故意拖延京中之事,不顾我安危,一心只想坐收渔翁之利。”

“储君之位,多少人虎视眈眈,天下之主,又有多少人费尽心思想要谋夺,他们注定踏着血腥尸骨逆行而上,心中只有皇权帝位,那仁善之人,早就已经入了地狱。”

“说到底,萧俞墨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说萧闵远行事不择手段,他萧俞墨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冯远肃默然看着冯蕲州,一时被他堵得说不上话。

冯乔丝毫不知道她离开之后,厅内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冯蕲州和冯远肃父子又起了争执,她带着宋氏和冯熹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后,便带着两人去了她居住的小院。

院子里的摆设和在冯家时榭兰院里的几乎一模一样,随风摇晃的秋千架,已经染了枯黄之意的葡萄藤,还有四周依旧绿油油的藤蔓,那放在树下的藤椅,和葡萄架下桌上摆着的棋盘茶具,无一不在说着当初将小院弄起来的人用了多少心思。

房中燃着香,清雅中带着几丝奇怪的味道,却并不难闻,而香气萦绕在身上之时,更是传来淡淡的暖融之意,不仅驱散了秋日的浅凉,更让得几人都觉得身心舒泰。

宋氏深吸口气,惊讶的看着香炉那边惊讶道:“这是什么香,味道好奇特。”

“此香名为拾遗,点在房中不仅能提神醒脑,更能祛寒祛湿,三婶若是喜欢,待会儿我让人包一些让你带回去试试看。”冯乔闻言笑着道。

当初她虽从临安逃脱,但回京之后也是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病好之后,身子便越发惧寒,就算在盛夏之日,夜里也须得盖被才行,而入秋之后,天气转凉,她手脚便从未暖过。

冯蕲州为此请了太医替她调理身子,但是却作用不大,后来还是她无意间想起上一世曾意外得来的古方仿造出来的拾遗香,这种香料因为添加了一些药材在内,制作时用了特殊的手段,所以有驱寒祛湿的作用,更能够滋养身体。

她试了许久,才照着记忆里将拾遗配置了出来,只是冯蕲州不喜香料,这府中也只有她一人点着。

宋氏听到冯乔的话嗅了嗅那空中的香气,笑着道:“拾遗,这名字和味道倒是一样独特。”

“四姐四姐,你不是说要带我看走马灯吗,我要看小人儿,我要看嘛~”

冯熹不懂宋氏和冯乔口里说的什么香料,在旁边玩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扯着冯乔的手撒娇。

“好好好,这就看。”冯乔笑着捏了捏冯熹的脸,唤了趣儿过来:“趣儿,你带着五小姐去西间看走马灯,然后将我之前准备的东西交给好五小姐,照看好她。”

冯熹眨眨眼,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冯乔不放:“四姐,你不陪我去看吗?”

“熹儿先去,四姐等一下来找你。”

冯熹鼓着腮帮子,抱着冯乔不愿意撒手。

趣儿见状在旁俏生生的说道:“五小姐,那琉璃走马灯可漂亮了,转起来的时候,里头小人儿会动,奴婢以前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对了,小姐还给你准备可多好玩的东西,五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159 宋氏

冯熹听说有好玩的,顿时动了心,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她看看冯乔,又扭头看看趣儿,用漏风的门牙啃着手指头,一脸的犹豫不决。

她想去看走马灯,可她也想和四姐在一块儿。

冯乔看着小家伙愁得脸都快皱成了团子了,心里好笑的同时,越发软了几分。

好像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除了爹爹一直在她身旁全心守护着她以外,还从未有人这般纯粹的依赖着她,哪怕只是孩童心性,可这份单纯不含杂质的喜欢却也让她觉得窝心。

冯乔伸手捏了捏冯熹脸上的软肉,换来她不依的娇嗔后,这才轻笑道:“熹儿乖,你跟趣儿先过去,让趣儿陪着你玩,我等一下就去找你。”

“真的?”

“当然。”

“那我们拉钩,四姐不许骗熹儿。”

冯熹伸着小胖手大眼看着冯乔,冯乔笑眯眯的用手勾着她白白胖胖的手指,任由她摇来晃去的勾着手指碰了拇指,然后凑上来亲了冯乔一口,说着最喜欢四姐了后,这才蹦蹦跳跳的被趣儿带着去了西侧间。

脸颊上湿濡濡的,还残留着温暖。

冯乔怔了怔后,眼底漾起满满的笑容,见着冯熹小小的人儿走路时不时的揉揉肚子,想着冯熹刚才一个人吃完了一大盘子四喜丸子,又吃了不少肉食,怕她消化不了,又抬头吩咐道:“红绫,你去让厨房煮点山楂汤来,给五小姐消食,对了,记得让她们多放点蜂蜜,熹儿喜欢。”

红绫领了吩咐退出去后,宋氏便在旁忍不住笑道:“这孩子,总是这般娇赖,以前在越州也就罢了,如今回京了,怕是得好好教她规矩了。”

“熹儿这样挺好的,欢喜便笑,不高兴便哭,三婶别太拘束着她。”

宋氏听着冯乔小小的人儿却一本正经说着老成的话,不由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次回来之后,这个原本被冯蕲州娇养着的侄女儿变了许多。

娇小的人儿,容颜依旧如花,只是说话时更懂得如何揣摩人心,这般笑着的时候,明明面容上还显稚嫩,却让人不自觉的便不会再拿她当孩子看。

宋氏带着笑道:“你这处处都念着熹儿,也难怪她在越州时,半点都不想念长祗和府中其他人,只一直念叨着要回京来找你。”

“这次她爹爹提前回京述职,她原是该留着与我一起稍缓进京的,谁知她却偷偷爬上了她爹爹随行的马车里,躲在一堆杂物里面出了城。为此她爹气的狠狠打了她一顿,让她险些下不了床。”

冯乔听着宋氏的话忍不住失笑,她对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但也隐约知道,冯熹小时候是个顽皮的性子,每次她跟着宋氏回京探亲的时候,都会闹的鸡飞狗跳。

冯熹不喜欢冯妍,偏生冯妍又喜欢抢她们两人东西,冯熹和她都小,比不过冯妍力气大,每次到了后来冯熹都保不住自个儿东西,哭的一塌糊涂,事后冯熹不像她,性子软每次都不了了之,冯熹却是会找着机会便报复回去,变着法的折腾冯妍,每次都非得闹的天翻地覆不可。

其实她也曾经想过,她当年如果也有冯熹那般不肯吃亏的性子,也许便不会养大了刘氏母女的野心。

一旁的衾九送了茶水上,宋氏等着衾九离开后,这才看着冯乔脸上的红痕,带着心疼之色说道:“怎得这么些天都还没消下去,你可用了药,可还疼着?”

冯乔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当见宋氏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便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轻笑着摇摇头说道:“之前便上了药了,也早就不疼了,只是还有些印子没有消下去,不碍事的。”

宋氏闻言有些嗔怪道:“你这孩子是傻的吗,明知道你三叔向来就是个转不过弯的性子,回京后又在府里指不定听了多少流言蜚语,你祖母和大房的总不待见你,巴巴儿的说了你们父女多少坏话,你还傻傻的凑着回去,不是把自己送狼窝里吗,你就不会等着你爹爹回来再回府。”

“你三叔也真是的,生起气来下手就没轻没重,这要是真打坏了可怎么是好?”

冯乔原是以为宋氏是想要替冯远肃说话,谁知道开口后反而却是在心疼她,话里反而怨怪上了冯远肃,对冯老夫人和刘氏更是满满的厌恶。冯乔看着宋氏温和的眉眼,和脸上不似作假的心疼之色,脸上笑容真切了许多。

“当时那边派人过来说三叔回来了,我想着已经许久没见三叔,便回去了,谁知道会起了冲突。”

冯乔说完后,对着宋氏道:“三婶许久没回来了,回来一切可都还好?”

宋氏温和道:“我们都好,原先三房的院子被大房占了,这次回京之后,大房便腾了出来,你三叔忙着新入职的事情,顾不得府里,倒是熹儿喜欢你的榭兰院,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往你那边跑,每次瞧不见你,回来都会委屈好久,眼泪汪汪的说要来寻你。”

冯乔闻言看向西侧间,那边冯熹也不知道瞧见了什么,高兴的不得了,银铃似得笑声让得她嘴角也弯了起来,冯乔眉眼带笑道:“以后同在京城,府中离这边也不远,三婶时常带熹儿过来走动便是。”

“至于榭兰院,熹儿若是喜欢,三婶便让熹儿住进去吧,我虽不在那边,但许多东西都还和以前一样,熹儿以往每次回京时都住在那边,如今骤然换了环境,住在榭兰院也会习惯一些。”

宋氏听了这话,忍不住看着对面端坐着的小姑娘,轻声道:“卿卿,你和你爹爹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冯乔闻言浅笑:“三婶回京之后,应当知道那边府里是什么情形。”

“祖母视我如蛇蝎,见之则骂,恨不能世上从来就没我这个人,大房那边更是恨父亲对大伯降职之事不施以援手,没有送大哥入朝堂,满怀怨怼之心,与其搬回去大家两看两相厌,倒不如离得远元的,各自安好。”

160 面具

宋氏迟疑道:“可是他们终究是你的亲人…”

“三婶,这世间并非亲人便能待你至诚。”

冯乔淡淡道:“当初孙嬷嬷之事查出之时,祖母一味偏袒大房,不顾我险些丧命之事,只想着要大事化小,后来更是用爹爹的名声和我的闺誉来威胁爹爹,让得京中流言四起,更拿孝悌来威胁爹爹,若不是爹爹有几分手段,他恐怕早已经在朝中无法立足。”

“她如此对爹爹时,可曾想过我们是亲人,她在郑国公府中作践于我,恨不得将我踩进泥里毁了我一辈子幸福的时候,又何曾想过我们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

“祖母恨我,厌我至极,对爹爹更从无母子情分,她想要的,只是别人的遵从,只是她冯府太夫人的一言九鼎,她容不得别人违拗她的心意,甚至固执的想要将所有人都握在手中任她摆布,三婶如今住在府里,你当最清楚府中诸人的心思,你觉得我和爹爹会在这种情况下搬回去吗?”

宋氏听着冯乔的话,陡然就想起她回府之后的事情。

当年离京之时,冯老夫人虽说便已经是独断专行的性子,但远没有如今这般严重,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冯蕲州和冯乔这里受了气,再加上身子一直好不起来,每日都几乎在病榻上渡过,所以脾气却越发古怪,连半点涵养都无,稍有不顺之处,便破口大骂。

刘氏因着害得冯恪守丢了官,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除了讨好冯老夫人的时候,嘴里便片刻不曾停歇的说着二房的坏话,冯长淮断了仕途,整个人颓废的与废人无疑,而冯妍,那个往日嚣张的女孩儿,如今乖顺的不得了,收敛了所有脾气,柔柔弱弱的见人便带三分笑,言行举止间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对她们三房也极为亲近,可是宋氏却总觉得冯妍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好,让人难以与她亲近。

就像是……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性子,却带着张面具处处透着虚假的感觉,让人看着便觉得不舒服。

宋氏想着那一家子,心中摇了摇头,别说是性格本就强势的冯蕲州了,如果换成是她,怕是出来了也不会再想着搬回去,面对那一屋子糟心的人和事。

她伸手碰了碰冯乔的脸颊,带着几分怜爱道:“不回便不回吧,反正都在京中,见面也容易,你爹爹忙着朝中的事情,有时候怕是顾不上府中,你在外也自在些。”

宋氏说完后便不再提冯府的事情,反倒是问起了冯乔的生活,间歇的讲一些他们在越州时的事情给冯乔听,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温柔柔的,言语间带着关切之意,却又不会让人反感,而她的笑容更是有种暖人心间的力量,让人不自觉的便觉得亲近。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被冯熹拉着去了西侧间。

“四姐,这是什么啊?”

“四姐四姐,这个好好看呀,哇,它还会变色呢…”

“四姐,我爹爹也给我买了个这个珠子,比这个好看,回头我送给你,对了,我还有好多好吃的呢,都给四姐吃!”

冯熹几乎挂在冯乔身旁,因为正在换牙,说话还有些漏风,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似得围着冯乔打转。

冯乔对她极有耐心,眉眼弯弯的陪着她玩闹,而宋氏就在旁看着,不时的笑着出声说上几句话,换来冯熹不依耍赖的声音,一时间冯乔的小院热闹的不得了。

衾九进来的时候,冯乔正陪着冯熹数着走马灯里的小人儿。

冯乔眼角余光见到衾九站在门外却没进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她不由眉眼带笑的回头问道:“怎么了,可是爹爹有什么事情?”

“没有,是三爷,三爷让奴婢来唤三夫人和五小姐过去,说是准备回府了。”

冯乔闻言一怔:“这么快就走?”

之前见到冯远肃和冯长祗时,她就察觉到两人今日过来怕是有事情要和冯蕲州说,所以她才带着宋氏和冯熹离开,可眼下离吃饭后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难道事情这么快就谈完了?

冯熹一听说要走,顿时转身抱着冯乔不撒手:“我不走,娘亲,我要跟四姐在一起,我不要回去…”

宋氏看着冯熹几乎扑的冯乔快要站不稳的样子,连忙伸手将耍赖的小团子捞了过来,扶着冯乔站稳后说道:“你四姐就住在这里,又不离开,等有时间了娘再带你过来。”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四姐在一起,呜呜呜,四姐,四姐…”

冯熹蹬着小短腿不断挣扎,肉肉的手抓着冯乔的衣服不放,呜哇哇的大叫,眼圈儿都红了,那模样像似生离死别似得闹的屋里的人都是目瞪口呆。

冯乔还以为小肉团子舍不得走难过哭了,连忙就想开口安慰,谁知道宋氏却像是早就知道冯熹会如此似得,哭笑不得的伸手朝着她屁股上就是一巴掌,没好气的说道:“还敢假哭,忘了你爹爹怎么教训你的,屁股不疼了?”

冯熹嘴里的哭声顿时就停了下来,眼睛滴溜溜的直转,伸手捂着屁股撅着嘴满脸的不开心。

“行了,嘴上翘的都能挂油壶了,你四姐就在这里又不会跑,等爹爹把事情处理好了,你随时都能过来找你四姐玩。”

“真的?”

冯熹眼巴巴的看着冯乔。

冯乔笑着道:“当然是真的,你要想我的时候就让你娘亲带你过来,要不然让二哥带你来也行,到时候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冯熹听着这话这才如同得了保证一样,松开了冯乔的袖子。

冯乔送了宋氏和冯熹去了前厅,见到冯远肃和冯长祗时,就发现两人脸色都是不大好看,冯远肃沉着张脸眉心紧皱,而冯长祗脸色则有些发白。

冯远肃几人告辞离开的时候,冯蕲州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一副慢走不送的样子,冯远肃有些难堪,离开的时候沉着脸一声不吭。

161 车夫(无言MO+)

冯乔对眼下的情况有些不解,难不成冯远肃还没放下让他们搬回去的心思,所以跟冯蕲州起了争执?

可就算因为这样,也不至于闹的这般没脸,而且冯蕲州对冯长祗一向都还算和气,就算真与冯远肃起了争执,也不至于迁怒冯长祗吧?

冯乔皱眉看了几人一眼,见冯蕲州半点没有让人送他们出府的打算,直接转身去了书房,冯乔不得不自己带着人送了冯远肃一行人出府。

快到府门前时,一向爱与她说笑的冯长祗依旧耸拉着一张脸,冯乔忍不住拉住冯长祗的袖子,慢了前面几人一些后,扭头看着冯长祗问道:“二哥,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

冯乔皱眉,没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

“你和三叔跟爹爹吵架了?”

冯长祗抿抿嘴唇没说话,冯乔却已经知道了答案,若不是吵架起了争执,刚才他们告辞离开的时候,冯蕲州也不会这般下冯远肃的脸面,而往日每每见到她都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的冯长祗也不会这么愁眉苦脸的。

她站定在原地,抬头看着冯长祗笑着道:“如果是为了搬回府中的事情,你大可不必这么苦着脸,我刚才已经跟三婶说过了我和爹爹的想法,她应该会劝三叔的。如今府中的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叔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等想通后便不会再执着于让我们回去,我也会劝着爹爹的,爹爹就是一时生气而已……”

“不是因为这个。”

冯长祗看着拉着他衣袖笑得眼如月牙的冯乔,突然道。

冯乔一怔:“不是这个,那是为了什么?”

冯长祗张了张嘴,原是想要说话,甚至想要让冯乔劝解冯蕲州,可是他还没有张口,之前冯蕲州毫不留情扒开他们心思,甚至将他们所有的目的和布局都拆穿开来,对着他们满满都是嘲讽的话语便出现在耳边,那种带着失望,甚至于满是冷淡的神情让得冯长祗脸上一阵难堪。

冯乔见冯长祗脸色难看,垂着眼帘紧握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中猛的闪过个念头,脸上笑容瞬间淡了下来,对着冯长祗一字一句道:“二哥,你和三叔今日过来,是为了七皇子?”

冯长祗猛的抬眼,眉心微跳。

眼见着冯长祗的模样,冯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们两人过来居然真的是为了萧俞墨。

冯长祗跟随萧俞墨的事情她清楚,可冯远肃明明才刚回京数日,刚刚入了礼部甚至都还未交接完全,他什么时候居然也选择了萧俞墨,甚至愿意帮着萧俞墨来拉拢爹爹?

冯乔心中疑窦顿生。

如果只是普通的拉拢,冯蕲州怎会跟冯远肃父子这般动怒,他早就知道冯长祗跟了萧俞墨,上次前往临安的时候,甚至还将手中的消息告诉了冯长祗,让萧俞墨他们有了准备,如此做派,便代表他就算不会辅佐萧俞墨,心底也已经有意向偏向于他。

如此情况之下,冯长祗前来拉拢,就算冯蕲州不愿意,他也不至于迁怒冯远肃两人才对,可如今却这般不给两人脸面,难道是萧俞墨他们从中做了什么,惹怒了爹爹?

冯乔想起之前冯蕲州去了临安之后,萧俞墨的做派,眼里冷了几分。

眼见着冯长祗不愿说话,冯乔也没再多问,只是将几人送出了府。

外面早已经有马车在候着,见着冯远肃出来后,那人连忙将马车驶到了门前,而冯远肃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冯乔一眼,嘴唇动了动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直接上了马车。

宋氏见状连忙道:“卿卿别送了,快回去吧,天凉小心入了寒气。”

“那三叔三婶慢走,有空过来玩。”

宋氏抱着冯熹上车之后,冯长祗却并没有直接离开。

冯乔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话要说,等了一会却不见他开口,忍不住皱眉道:“二哥还有事情?”

冯长祗沉默片刻,才对着冯乔说道:“卿卿,你替我转告二伯,之前与他所说之事,我真的没有利用他的意思,七皇子对他虽不算至诚,却也绝无害他之意,那些东西也并非他所想那般是为了利用他。眼下二伯正在气头上,我不好叨扰,等他气消一些,我再亲自上门向二伯请罪。”

说完之后,冯长祗也不等冯乔回话,就翻身上马跟着马车一起离开。

冯乔站在府门前,想着冯长祗刚才的话,眼色更冷了几分。

冯长祗的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可冯乔却已经隐约猜到他们今天为何会与爹爹起了争执。

若只是拉拢冯蕲州,以冯蕲州的心性决计不会当面生怒,他最多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将这件事情敷衍过去,可如今他们却惹得冯蕲州动怒,怕是这份拉拢之中被他们做了什么手脚,而冯长祗口中的“那些东西”,十之八九可能和冯蕲州在临安得到的那些东西有关,如若真是这样,那萧俞墨他们便是摆明了利用冯蕲州,如今却又来示好拉拢于他,冯蕲州不怒才怪。

冯乔想着冯远肃和冯长祗的脸色,皱眉转身就想回府,却发现趣儿正歪着头看着不远处马车离开的方向。

“看什么呢?”冯乔开口问道。

趣儿皱眉道:“小姐,你瞧见刚才给三爷他们赶车的那个人吗,奴婢好像以前见过他哎,只是不记得在哪儿见的了。”

冯乔想了想刚才那个赶车的人,粗布麻衣,长相普通,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特点,扔进人群中怕是都不容易找到。

她心中惦记着冯长祗的话,随口说道:“可能是冯家那边的下人吧,三叔回京,便派给了三叔赶车。”

趣儿眨眨眼,扭头看着那边马车离开的方向挠了挠头,皱着鼻子嘀咕道:

是府里的下人吗,可是府里赶车的不是陈大叔他们吗,而且那个人好奇怪,刚才三夫人上车的时候,他居然连轿凳都不会取放,这种车夫怎么能在府里留下来的?

162 夫妻(月票1160+)

三房一行人离开五道巷后,马车便载着他们返回冯府,冯长祗则骑着马不知道去了哪里。

冯熹玩闹了大半晌,上车后不久,便趴在宋氏怀中睡着。

宋氏一手轻柔的拍着冯熹的后背,一边撩开车窗上的帘子,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漆红大门,等马车出了五道巷时,她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冯乔软软糯糯的声音。

她看了眼摆放在一旁的拾遗香,对着冯远肃柔声说道:“去年回京探亲的时候,卿卿还娇娇怯怯的,与我们说上几句话便会脸红,如今只是一年未见,没想到她就变的懂事了许多,也不知道这一年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小小年幼便如此知事,看着真教人心疼。”

冯远肃对冯蕲州心中还有气,气他不愿意搬回府里,更气他和长祗明明是为着他好,想替冯家子孙谋一份殷荣,却被他那般直言拒绝不说,还嘲讽了一通。

他们的确是与七皇子合谋,送了东西到冯蕲州手中,可那却只是因为冯蕲州的性子太过油盐不进,他们只是想要迂回些而已,却从来没想过害他,可如今到了冯蕲州嘴里,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味道,就好像他们和七皇子一起合谋想要害他一样。

冯远肃沉着脸,原是不愿意说话,可是在听到宋氏的话后,就突然想起了这段时间从府中下人口中得来的那些消息,他紧抿着嘴唇,半晌后才沉着脸道:“她的脸怎么样了?”

冯远肃虽然没有直言是谁,可宋氏却明白他是在问冯乔。

宋氏轻声道:“已经不怎么要紧了,不过脸上的指印还有些没消,白白嫩嫩的脸蛋上平白多了这些东西,怕是出门要带面纱才行。”

冯远肃想起刚才冯乔送他们出来时,脸上隐约的红痕,捏了捏掌心没说话。

宋氏见自家丈夫板着脸一声不吭,在旁柔声道:“其实你也别怪二哥与你置气,自从二嫂走了之后,二哥便将卿卿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卿卿便是他一手娇养着长大,平日里磕着碰着便会心疼的不行,你那一巴掌下去,若是换了旁人,二哥怕是会与人拼命。”

“我知晓你想要家和万事兴,可是母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晓,之前二哥和卿卿那般逆着她行事,就算此时服软回府,她也不会善罢甘休。母亲与二哥都是不会退让的脾气,再加上大哥大嫂从中搅合,这以后府中哪还能有半点安宁日子可过?”

宋氏说话间,趴在她膝上的冯熹翻了个身子,嘴里迷迷糊糊的咕哝了两声“四姐”,吧唧着小嘴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宋氏神色温和的拍了拍小女儿的身子,等到她安静下来之后,这才对着冯远肃继续道:

“与其强行让他们凑在一起,倒不如现在这样也好,二哥带着卿卿搬出来,也省的日/日吵闹,没个消停。”

“就像二哥之前说的,朝中的事情多不胜数,那些人没有谁会一直盯着他人后宅之事不放,若有人借此事想要弹劾二哥,他自有手段能应付那些人,你已经数年未曾在京中为官,如今虽入了礼部,可日后难免还要与二哥守望相助,你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与二哥起了嫌隙,惹他不高兴?”

冯远肃听着宋氏的话,抬头看着她,两人目光相触半晌后方才分开。

宋氏早就知道冯远肃的性子执拗,认准了一件事情想要改变极难,她虽然劝解了半晌,但是也没想着他真能立刻就想通,眼看着冯熹小脸睡的红扑扑的,她伸手正想将车上放着的薄毯拿过来给小女儿盖上之时,不远处的冯远肃却是突然开口。

“我今日过去,是为了替七皇子拉拢二哥。”

宋氏手上的动作一顿,下一瞬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得,继续将薄毯盖在冯熹身上。

冯远肃看着宋氏冷静的模样,眼底闪过抹复杂至极的神色,他看着她熟悉的侧脸,那脸上的神色一如少时初见时温柔,可却总让他觉得陌生。

冯远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收回目光后沉声道:“我已经答应了辅佐七皇子,而长祗也早就与七皇子一起,我今日便是为了替七皇子招揽二哥。”

宋氏安顿好了冯熹,这才抬头道:“二哥没同意?”

冯远肃点点头。

宋氏看着他柔声道:“二哥长居京中,又身居高位,知道的事情远比常人要多,他想必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久不在朝中,长祗又还小,你又何必急着投奔七皇子,不若再看看,听听二哥的意见,也许会有更好的选择。”

冯远肃听着宋氏关心的话语,看着她脸上一如之前的温柔,眼底黑色弥漫,他手中拳心紧握,半晌后突然站起身来一掀车帘,大声道:“停车!”

前面车夫猛的一拉缰绳,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宋氏身子猛的前倾了一下,而她怀中熟睡的冯熹也被颠醒。

“爹爹…”

冯熹揉揉眼,脸色酡红,睡眼迷蒙的看着出了马车的冯远肃。

冯远肃却没出声,而是直接对着车外的车夫说道:“我还有事,要去府衙一趟,你送夫人和小姐回府。”

“诺。”

那车夫应了一声,冯长祗回头看了眼车帘后的宋氏,手中一挥,那帘子便垂落了下来,遮挡住了宋氏姣好的容颜,而冯远肃紧皱着眉头,沉着脸转身便走。

冯熹看着车帘垂了下来,揉揉眼睛嘟囔道:“娘亲,爹爹怎么走了…”

“爹爹官衙还有事情要做,一会儿就回去了。”

宋氏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吹落后来回晃荡的车帘,想起刚才冯远肃突如其来的怒气,垂着眼伸手摸了摸冯熹的头发,轻声道:“熹儿乖,睡吧,等回府了娘亲再叫你。”

冯熹本就睡的迷迷糊糊,被宋氏轻声哄了一会儿,便又再次窝在宋氏怀中睡了过去。

宋氏揽着怀里的小女儿,脸上依旧柔和,她掀开旁边的帘子,看着因昨日那场动/乱而萧条了不少的城中,对着马车外的车夫扬声道:“窦成。”

“夫人。”

“先不忙回府,我听说这京中的雀云楼中点心好吃,去买一些再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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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乔送走了三房一行人后,便去书房寻了冯蕲州。

冯蕲州坐在桌前,身前摆着的正是装着之前冯熹说过,冯远肃特地给冯乔送的礼物的锦盒,见到冯乔进来,冯蕲州随口问道:“都送走了?”

“送走了。”

冯乔上前,有些好奇的打开那盒子看了看,就发现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并不算贵重的首饰玩物,最上面的是一串琉璃七彩珠,珠子用绞丝银线穿在一起,当有光线落在其上时,那上面便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她把玩着那串珠子,看着冯蕲州娇声道:“三叔和二哥做了什么,让爹爹这般生气?”

冯蕲州哼了一声,对着冯乔也没有隐瞒,直接说道:“你可还记得我昨日跟你说过,之前在临安的时候,曾经有人送了一份大皇子的罪证给我。我原还以为,是朝中谁人想要借我手来扳倒大皇子,却没想着,那居然只是诱饵,是他们父子合着萧俞墨来算计我的东西。”

冯蕲州自认对得起冯远肃父子。

从冯远肃调离京中开始,他便没少在朝中帮衬于他,冯长祗留于京中,若不是他暗中照拂,以冯长祗如今还稚嫩的心性,他恐怕早就死在了尔虞我诈的算计之中。

这次冯远肃回京,他早早便从中周旋,冯远肃能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虽说并不一定全是因为他的原因,但是若没他冯蕲州出手,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将那些对这位置虎视眈眈的人挤了下去,安稳坐上侍郎之位,这一切难不成就凭着那个只会许空头承诺的萧俞墨,还是凭诸事算计处处都想利用他人的顾家人?

冯乔在旁听着冯蕲州说着之前的事情,得知冯远肃和冯长祗居然帮着萧俞墨来算计冯蕲州,甚至想要借机逼迫他靠拢七皇子一党,从此身上打上他萧俞墨的烙印之后,脸上瞬间升起抹煞气。

如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尔虞我诈避免不了,可是冯长祗……

他怎么能如此帮着他人来设局算计爹爹,就连冯远肃也是,不仅不加阻拦,还参与其中?!

他们难道就不知道,萧俞墨是什么心思,他们难道就不明白,萧俞墨不过是想借着他们将冯蕲州,将整个都转运司握在手中?

如若他们行事有半点差漏,此事被旁人知晓,那就是现成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中,眼下朝中局势不明,若是大皇子真的因此事一蹶不振,萧俞墨便会借此事拿捏爹爹,到时候爹爹手中都转运司为七皇子一党谋利,朝中眼利之人比比皆是,谁会看不透其中真假?

永贞帝之所以让冯蕲州呆在这个位置,就是因为他不偏不倚,不曾投靠任何人,若是让他察觉到冯蕲州已不是纯臣,又怎会再放任他留在如今的位置上?

冯乔想起两人所为,气得满脸寒霜道:“他们怎么这么糊涂,居然帮着萧俞墨来算计爹爹?!”

冯蕲州见到自家闺女恼怒的样子,心中的怒气倒是离奇的散了一些,之前冯远肃和冯长祗说话的时候,他真的是气得恨不得撸袖子动手,敲开两人的脑子看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此时缓过那一阵后,倒是有功夫来安慰冯乔。

“行了,你也别气了,眼下他们父子跟了七皇子,自然要事事替他打算。”

“那爹爹怎么办?”

那些东西事关大皇子前程,握在冯蕲州手中终归危险,交与不交都落了他人算计,更何况俞墨既能鼓动冯远肃父子来设局冯蕲州,又怎能保证他在知道此事不成之后还有其他的打算。

冯蕲州扬了扬嘴唇开口道:“卿卿觉得,爹爹会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们既然这么想用这东西来牵制我,利用我来对付大皇子,还如此算计我,我若是不回报一二,又怎能对得起他们百般心思。如今大皇子处处受限,早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了分寸,你说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将这些东西交给他,他会如何?”

冯乔闻言眼前一亮。

萧显宏会如何,他当然是想方设法的自保,然后拉人给他垫背。皇室诸人之中,萧显宏本就是最为暴戾冲动的性子,这段时间的事情已经逼得他乱了方寸,这个时候再浇上一桶热油,那萧显宏怕是会逮谁咬谁,那几个与他有利益相悖的人,一个都别想躲过。

冯乔心思灵活,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笑起来:“爹爹,你说只是送给大皇子多可惜,不如再给四皇子和襄王都送一份过去好了,你说如果到时候人人都收到了这些东西,咱们这位素来不参与朝争,以闲人自居的七皇子,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派沉稳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冯蕲州看着冯乔狡黠的样子,对她算计他人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几乎和冯乔一样,勾着嘴角轻笑出声来,此时若是有旁人在侧,怕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父女两脸上的笑容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那般,狡猾狡猾的,让人忍不住发颤。

冯蕲州向来就是个实干之人,既决定了要如何之后,便立刻将之前临安得来的那些东西送去了天风堂,命那边的人抄录了几分之后,分别想办法送到了那几个人府中。

天还未黑之时,大皇子府中,萧显宏原是带着身旁谋士,与顾炀等人在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昨日城外乱民暴/动之事,让得永贞帝大怒,萧显宏因是负责之人,被永贞帝怒极之下用砚台砸了脑袋,此时他头上还缠着白纱,里头渗着血迹,而之前替萧显宏监管难民安置之事小舅子董坤,则早已经被打入了天牢,克日问斩。

永贞帝虽没有直接处置萧显宏,但是萧显宏却仍旧心中不安。

他脸上失了血色,一双眼却阴森的吓人,眼见着往日那些时时刻刻都凑在他身旁,恨不能显示自己才能惊天动地的人此时都哑了声音,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萧显宏忍不住一脚踹翻了凳子,怒声道:

“一群废物!平日里一个比一个会说,如今本皇子用得上你们的时候,却都哑巴了?!”

164 内鬼

周围的人见到萧显宏动怒,都是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萧显宏见状更怒,他一把抓过身旁靠的最近的中年男人,提着他的领子厉声道:“本皇子让你们说话,你们一个个的,吃本皇子的,用本皇子的,如今遇到事儿了,都给本皇子哑巴了?!”

“我告诉你们,本皇子要是失势,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本皇子去死!”

那中年男人身材瘦小,留着一缕山羊胡,此时被萧显宏提着衣领,脚尖离了地,脸上因为呼吸不畅涨的通红。

他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张大了嘴断断续续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陈品云站在一旁,眼见着那人被萧显宏掐的快要断气,他连忙上前沉声道:“殿下,陛下既然没有直接问罪,便代表事情尚且还有转机,殿下千万不要自乱阵脚,反而中了他人之计。”

萧显宏闻言满眼阴沉,看着被他拎着的男人,那人脸上慌乱,连看都不敢看他,萧显宏怒哼一声,甩手将那人松了开,嘴里怒骂道:“没用的废物,都给我滚出去!”

那人踉跄着站稳之后,连忙手脚发软的朝门外退去,而房中原本站着的几人也都纷纷出去,顾炀原是想要留下来,可眼见着陈品云的目光朝着他这边扫了过来,心中一凛之下,也连忙跟着出去。

片刻后,房中便只剩下萧显宏,陈品云和董年之三人。

萧显宏有些急躁的看向陈品云,沉声说道:“外祖父,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眼下形势对我太过不利,父皇今日不仅卸了我身上的差事,就连对你也起了猜忌,老四现在紧咬着段卫平不放,我已经丢了娄永康,工部安插的人被除掉大半,若是段卫平也出了事情,再丢了兵部,我以后还拿什么来跟老四他们争?!”

陈品云虽年岁已长,可因为是武将出身,身形不仅不显佝偻,容颜也丝毫不像是年过半百之人。

他听到萧显宏的话后,脸上也满是沉霜之色,冷声道:“这次的事情,分明就是有人想要对殿下出手,昨日难民暴/动之后,臣曾派人前去打听过,那董坤虽然行事嚣张,但却并非真的什么都不管之人,那些难民一直被聚于南郊看管,四周都有专门的守卫,若无人从中做了手脚,他们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便离开南郊,聚拢于城外,还突然围城?”

董坤是董年之的堂弟,董年之原本只是想要拉拔族亲一把,却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听到陈品云提到董坤,董年之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在旁开口道:“臣让人混入了天牢,去见过董坤,亲自问了昨日的事情,才知道董坤前天夜里被人灌醉,昨儿个宿在了醉春风,而原本守在南郊之人,也被人提前调离,这分明就是有人做好了套,想要借那些难民来害殿下。”

“是微臣不查,竟不知族中出了如此混账,使的殿下被他所累,落到如此进退不得之境,请殿下责罚。”

萧显宏闻言怒气冲头,醉春风是什么地方,他当然知晓,那是京中最大的青/楼,也是京中最大的红粉胭脂销金窟。

他原是看在董坤是董家人的份上,才会将安置难民的事情交给了他,谁知道他居然会被人灌晕在了醉春风,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害的他麻烦缠身!

萧显宏气得脸上都扭曲了,可面对着董年之,他却还是生生咽下了嘴里险些出口的骂声。

眼下他已经麻烦不断,先是失了娄永康,后又被萧延旭和李丰阑咬掉了朝中好几个要职上的亲信,如今陈品云被疑,永贞帝虽没有直接收回他手中兵权,但是却派人钳制,若在这个时候再丢了董年之这一助力,他还拿什么去跟其他人争?

萧显宏忍着气说道:“董将军不必如此,董坤之事与你无关,是我太过大意,才会被人算计。”

董年之闻言松了口气。

陈品云开口道:“好了,董将军对殿下之心,我们都清楚,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殿下,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该想想怎样才能让陛下消气。”

“城外难民已经安置了下来,戍卫营的人也已经守在了附近,老臣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此次出手陷害殿下之人,会不会还有其他后招。”

萧显宏因为难民暴动之/事,本就惹怒了永贞帝,若此时再出了什么事情,那他极有可能真的失了帝心,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屋内几人显然都是知道后果,脸色凝重,而就在这时,外面却突然快步走进来个侍卫,那人手中捧着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盒子,入内后便朝着萧显宏行礼道:“殿下,奴才方才在外面发现了这些东西,上面留有字条,说是送给殿下的礼物。”

“礼物?!”

萧显宏冷眼看着那人上前,将盒子打开来后,就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些信件和账册之类的东西,他沉着脸拿起来一张纸随手看了起来,谁知道当看清楚那纸上写的是什么的时候,脸色顿时大变。

他一把将信纸扔回了盒子里,拿起另外一叠东西翻看起来,随着越看越多,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阴寒。

“殿下,你怎么了?”

陈品云看着萧显宏看着那些东西时,连气息都开始变得不稳,仿佛受了惊吓一样,手心发抖,他连忙开口问道,可谁知道萧显宏却丝毫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反而猛的抬头看着那侍卫厉声道:“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回殿下,奴才也不清楚,刚才外院有些异动,奴才带人前去察看之时,就发现了这个,并没有看到是谁送来的。”

萧显宏闻言满眼阴沉,而陈品云见状不对,连忙上前两步拿出那盒子里的东西一看,当看清楚上面所写的东西之后,瞳孔猛缩,手中用力之时,几乎要将那些东西都抓破。

他深吸口气,沉着脸接过盒子,让那侍卫退下之后,这才满脸寒霜的看着萧显宏说道:“殿下身边有内鬼!”

165 生疑

“陈老将军?”

董年之被陈品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满脸莫名。

内鬼?

什么内鬼?

陈品云什么都没说,只是直接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董年之。

董年之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东西,从中拿起了一张纸看了两眼,脸上神色巨震。

他“砰”的一声将盒子扔在桌子上,双手快速在里面翻找起来,越看的多,脸色就越难看,而当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部被平铺在桌上时,他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冷静模样。

董年之脸色铁青的一松手,手中那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的账册便砸落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怎么会落入他人之手?!”

这里面不仅仅有他们之前贪污受贿的证据,更有许多只有贴身之人才能知道的隐秘,不论是派人前去阻截冯蕲州,还是收买朝臣,笼络朝中大臣时送礼明细,甚至于就连萧显宏私下开矿贩盐之事,桩桩件件都丝毫不差的记录在册。

这些东西,别说是其他人,就连董年之自己也未必全数清楚,如今怎么会落入他人之手,还被当成“礼物”送到了他们手中?

陈品云见着两人模样,在旁沉声道:“我之前便已经觉得奇怪,近来发生的事情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自从沧河水灾之后,娄永康便被人拿住马脚,殿下处处受制,不管我们做什么事情,却总有人能先我们一步,不仅坏了我们数次的安排,甚至还屡屡让殿下惹得陛下动怒。”

“之前娄永康出事时如此,后来截杀冯蕲州,甚至灾民动乱更是如此,就好像有人蛰伏在暗处如蛇蝎般盯着我们,我们每走一步,都会被人化解,而那暗中之人更像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每一次都会坏了我们的事情。”

“我原就奇怪怎会有人如此神通广大,却原来是我们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萧显宏阴沉着脸,陈品云是他亲外祖,是母后的亲生父亲,陈家早就打上了他的烙印,绝对不会出卖他,而除了陈品云和陈家,便只有他平日最为倚重的董家。

萧显宏蓦的看向董年之。

董年之神色一变,急声道:“殿下难道是怀疑微臣?微臣的妹妹早已经嫁入殿下府内,在外人眼中,微臣和董家早就与殿下一体,殿下的荣辱决定董家兴衰,殿下若是失势,微臣又岂能好过,微臣怎么可能会出卖殿下?”

陈品云见董年之神色恼怒,连忙在旁开口安抚道:“董将军不必生恼,你对殿下忠心殿下知晓,他又怎会怀疑你。”

说完后他看着萧显宏道:“殿下,此事绝不会是董将军所为,那矿产和私盐之事一直都是老臣的大儿子经手,董将军根本就不清楚其中明细,又怎会告知他人?此事必然只有你身旁最为亲近之人才能办到,殿下仔细想想,你除了将这些事情告诉老臣和董将军之外,还有谁人知晓?”

“那人定与殿下十分亲近,且得殿下信任,更能经常出入殿下府中,才能有机会拿到这些东西,更能知道这些隐秘之事,殿下好好想想,看到底谁最有可能。”

萧显宏听着陈品云的话紧紧皱眉,脑中将身边所有人都一一过滤,而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也一件件的在他心头转动。

他向来不会轻易信人,而能得他信任,又有机会接触这些事情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那些隐秘的东西他一直都放在他书房的一处暗阁之中,就连陈品云和董年之都不知晓具体在什么地方,能知道的便只有他身旁几个近侍,可那几个近侍都是自幼便跟随在他身边,绝不可能背叛,除了他们之外,书房禁地,在他不在府中之时,谁能够轻易靠近?

那几个侍卫的脸不断在他心中闪过,萧显宏盯着那木盒,突然神情一怔,猛的想起一件事情来,大概两个月前,他曾在书房附近见到过一个人,当时情形还历历在目。

——子商,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臣有要事回禀殿下,府中之人说殿下人在书房,臣便寻了过来,却没想到还没过去便见到了殿下…

他记得,在此之前,顾炀也曾因有急事闯入过书房,当时他已经将暗阁恢复成原样,顾炀脸上也没有半点异常,所以他便没有追问,可如今想来,顾炀最是知礼之人,又怎会无端不经通传,便贸然闯进书房之中,而那一日府中下人明知道他在后厢,又怎会告诉顾炀他在书房?

萧显宏狠狠掀翻桌上的东西,额上青筋直露,咬牙切齿道:“顾!炀!”

大皇子府议事厅外,一身臧蓝锦袍的顾炀站在人群之中,耳边听着那些人或焦急、或担忧的说着今日朝中的事情。

“你们说,这次到底该怎么办,陛下像是对殿下动了真怒了,不仅砸伤了殿下,就连殿下手中的差事也全部交给了四皇子,殿下若是不能想办法重得帝心,以后怕是艰难。”

“是啊,如今连陈老将军都被陛下所疑,那娄永康又如同利刺,如鲠在喉,娄家人那边虽然已经安抚下去,但难保日后不会反复,若不能想办法除了娄家,他们迟早会捅出大娄子来。”

“说的容易,除了娄家,怎么除?现在那娄家里里外外都是四皇子和襄王的人,先不说根本就不可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动手,就说娄永康本人,他此时就是鸠毒,谁动谁倒霉。”

若是之前娄永康直接被人毒死也就罢了,可眼下他半死不活,他手中的那些证据怕是早就转交给了别人,一旦娄永康或者是娄家任何人出了事情,恐怕最先倒霉的就是大皇子。

此时他们不仅不能杀娄永康,反而还要费尽心力的保住娄永康性命,防着四皇子等人对娄家人下手,嫁祸给大皇子,否则弄到最后鱼死网破,娄家人固然没有好下场,但是大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166 放线

周围的人能入了大皇子府成了客卿,自然都不是蠢人,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之前提议除了娄家那人也不过是一时失口,此时被驳脸色涨红,怒声道:“我当然知道娄家不能擅动,可是如今殿下处境艰难,陛下对殿下已生不满,冯蕲州又已经从临安回京,听说他手中已经找到了沧河水灾贪污之事的证据,娄永康肯定保不住,若到时候娄永康受不住刑罚开了口,大皇子岂不是死定了……

“嘘,你不要命了?!”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撞了一下,他这才蓦的想起此处还是大皇子府,诅咒皇子乃是大罪,想起萧显宏的脾气,那人顿时满脸惊惧的看了眼四周,吓得不敢再出声。

周围人虽然不敢多说,可多少是有些认同那人的话的,眼下大皇子真的是处处受制,进退不得,处境不是一点点的艰难。

没了帝心,丢了差事,就连陈品云也被皇帝忌惮,收了过半兵权,若再不能想办法翻身,大皇子迟早会被朝中其他人踩在脚下,届时还拿什么来争夺储君之位,还拿什么来与四皇子,与襄王争斗。

之前曾被萧显宏拎着衣领的那个山羊胡男人看了眼顾炀,见他一直不曾开口,忍不住凑上前问道:“顾大人,你有什么看法,你觉得…殿下能不能顺利熬过这一劫?”

周围人听到这话,都是纷纷看向顾炀。

顾炀与他们不同,虽同样为萧显宏幕僚,可顾炀却早就入朝为官,再加上他身后有诺大的顾家为依仗,萧显宏对顾炀远比他们这些客卿要看重的多,许多事情也只会与顾炀商议,他知道的定会比他们要多。

况且从头到尾,顾炀都是一片平静,难不成大皇子还有什么后手?

顾炀闻言看了那些人一眼,神色不愉道:“殿下乃是正宫嫡出,又是陛下长子,虽说陛下因乱民之事恼了殿下,但是宫中有皇后娘娘在,她必能帮衬殿下求的陛下原谅,殿下根基深厚,岂是那么容易便为人所害的?”

他顿了顿,看着那山羊胡和之前开口的几人说道:“殿下所图之事,又岂是那般容易便能完成,此间种种不过是磨砺而已,对殿下来说又怎么算得上是劫难。”

“诸位都是聪明人,当知道既然已经选择跟随了殿下,生死荣辱便全系于殿下一身,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必不用我来提醒你们,诸位与其在此口舌是非,倒不如多想想该如何为殿下出谋划策,待到殿下脱离困境重得帝心,自然不会少了诸位的好处。”

顾炀虽然没有明言斥责,但是周围人却分明从他话中听出了警告之意,他们纷纷闭嘴不言。

萧显宏和陈品云两人从议事厅出来之时,听到的就是顾炀这一番话。

看着顾炀背脊挺直的站在人群之中,对那些说他坏话的人面露不喜,甚至还出言驳斥,萧显宏脸上满是阴云之色,如此处处维护他的人,当真会背叛出卖他?

可是,那些东西要如何解释?

除了陈品云和董年之外,最有机会接触到那些隐秘之事的便只有顾炀一人,而当初派人去截杀冯蕲州时,更是他一手操作。

身后的脚步声惊动了众人,当扭头看到萧显宏三人时,众人都是吓了一跳,而方才开口的山羊胡几人更是脸色发白,心中惊惧不已,不知道他们刚才所言到底被听去了多少。

萧显宏沉着眼看向刚才说话那几人,眼底满是阴云,而当看到他此种神色之后,那几人便知道他们的话怕是全数落在了萧显宏耳中,不由吓得心中发寒,双腿发软。

“殿下…”

“既想得从龙之功,将来子孙殷贵,平步青云,却又怕事败担责,被本皇子牵累,你们倒是好算计。怎么,若是本皇子这次过不了这劫,你们就准备弃我而去,去投奔老四,还是襄王?!”

“不如你们说说看你们的想法,让本皇子也替你们参考参考,好替你们寻一个好去处。”

那几人听着萧显宏冷厉的话语,吓得簌簌发抖,都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我等不敢,我等绝不敢背叛殿下…”

他们都知道萧显宏的手段,狠辣决绝,从不留情,若让他认定他们会出卖他,他们连带着府中的妻儿老小,一个都别想活命!

萧显宏看着趴在地上的几人,见他们吓得满头大汗,心中全是戾气。

刚才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若是照他的性子,须得全部杀了才是,可他抬头看了眼顾炀,想起方才陈品云跟他说的事情,萧显宏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暴戾,对着那几人寒声道:“你们既然认本皇子为主,生死便都随本皇子之意,本皇子就算再不得势,要你们几个的性命还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本皇子不想杀人,可如若以后再让本皇子听到这些话,你们也不必活着了,本皇子身边不养废物。”

“是,是是…”

那几人连连点头,吓得脸色惨白,而其他人都是紧紧绷着一颗心,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萧显宏见到这些人的模样,想起他这些年就养了这么些废物,气得险些动手,他强忍这怒火抬脚踹翻了一人之后,寒声道:“子商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出去!”

那几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发软的朝外跑,其他人也生怕被萧显宏怒气扫到,有些怜悯的看了眼顾炀之后,纷纷朝外退走。

顾炀眼见着所有人都离开,萧显宏却独独留下了他,心中不由凛然。

他抬头看了眼陈品云和董年之,从两人脸上却看不出来出了什么事情,而萧显宏虽然怒极,却也与平日没什么不一样,他只能压下心头不安,面上不动声色的劝慰道:“殿下不必为了他们动怒,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只要殿下能够重得圣心,稳立于朝中,自然能让他们不敢生出异心。”

167 暴露(6月1280+)

“是吗,子商觉得我还能重得父皇的宠信?”

顾炀闻言一怔,抬眼看到萧显宏眼中阴霾之色,心中一跳,连忙正色道:“当然,殿下不过是一时蛰伏,朝中起起伏伏之事常见,只要殿下好好筹谋,定能恢复以往威势,让其他人不敢小觑。”

“子商就这般信任于我?”

“当然!”

顾炀想也没想便神色肃穆道:“微臣本是庶出之人,不得长辈看重,若无殿下提携,又怎会有今日风光,微臣对殿下恩情铭于心,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殿下夺得储君之位,以报殿下恩情!”

萧显宏呵了一声,像是被他的话取悦,脸上浮现笑容,只是在顾炀看不见的角度,却只看得到目光森寒。

陈品云闻言在旁笑道:“顾大人对殿下之心可昭日月,难怪殿下事事都与顾大人商议,还与老臣言说,眼下的官职委屈了大人,想要送大人更进一步。”

“将军言重了,子商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能助殿下一臂之力,便已足够。”

“好,好,顾大人果然忠义!”

陈品云抚掌称赞,然后开口问道:“眼下殿下处境艰难,顾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顾炀闻言抬头,看了眼身前三人,见他们脸上都没有异色,就好像刚才萧显宏如同试探他的那些话,当真只是因为被其他人气急之后随口一言,他这才松了口气,面上恭敬的对着萧显宏说道:“殿下可曾想过,难民暴/动之事,左督道使蔡衍也曾涉及其中,可陛下为何独独对殿下震怒,更下旨要斩董坤,对原本富有监察之责的蔡衍却只是训斥了几句,便轻易放过?”

萧显宏皱眉。

顾炀沉声道:“那是因为陛下知道,蔡衍是襄王之人,襄王出身不高,无外戚相助,并无太大能力威胁皇权,可是殿下却不同。”

“殿下手握工、兵两部,又有陈将军和董将军辅佐,前些时日,皇后娘娘更是做主,将陈五小姐嫁给了户部左侍郎之子,陛下本就生性多疑,怕是对殿下与娘娘早有不满之心,所以才会借机发落,其中未必没有警告之意。”

“依微臣之见,这几次的事情虽说都是出自四皇子与襄王之手,但其中未必没有陛下暗许,殿下此时要做的,绝不是与四皇子等人争抢,而是想办法让陛下明白,殿下从未有不臣之心。”

萧显宏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老三他们,算计蚕食我这些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人手,将手中权势拱手让人?”

“当然不是。”

顾炀开口道:“想要争夺储君之位,若无权势岂不是受制于人,只是眼下殿下已被陛下所怒,不宜冒进,殿下不若后退一步,暂时将那些东西交予旁人保管,只要不落入四皇子等人之手,殿下未必就没有重新夺回之日。”

萧显宏仿佛被他说动,目光微闪道:“朝中老三、老四权势日大,又有谁敢在此时跟本皇子联手,横插一脚,与他们抗衡?”

“殿下觉得,七皇子如何?”

“老七?”

顾炀点点头,神色镇定道:“七皇子出身虽然不低,但越妃和越翊伯都是性情平和之人,对朝中之事素来不愿插手,七皇子又从无争夺储君之心,如今四皇子和襄王都恨不能将殿下连根拔起,殿下若想自保,为何不与七皇子联手,若能得他帮衬,殿下未必不能和四皇子两人抗衡。”

“七皇子也是皇室中人,又无甚能力,殿下可将手中之势暂交七皇子手中,待到帝心平复之后,想从七皇子手中重得这些,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而殿下此时主动从朝中抽身,定能让陛下疑心尽消,再加上有皇后娘娘在宫中帮衬,殿下何愁不能重得帝心?”

萧显宏听着顾炀侃侃而谈,仿佛一心都只是向着他,他面上虽然不显,眼底却闪过抹寒光,开口道:“子商说的有些道理,那除此之外呢,子商觉得我接下来还该如何去做?”

“殿下需要尽快出手安抚难民,陛下既然因此事恼怒殿下,只要难民安置妥当,再想办法将之前的事情推给其他人,陛下自然不会再追究殿下过错。”

“除此之外,还有娄永康那处,方才他们所言虽有过错,但却并非毫无道理,冯蕲州此次前往临安,也不知到底查到了什么,若是到时候真的让娄永康开了口,怕是会对殿下不利,还望殿下早作决断。”

顾炀根本就没察觉到萧显宏眼底森寒,眼见着他对拉拢七皇子之事动心,心中雀跃之时,忍不住重提娄永康之事,只要萧显宏对娄永康动手,七皇子便有了机会。

不仅能得到大皇子手中所有权势,还能彻底除掉大皇子!

之后萧显宏显示出来的,对他的提议十分心动。

顾炀极为熟悉萧显宏为人,知道有些事情他只能稍作提议却不能过分参与,否则过犹不及,太过殷切只会引起萧显宏和陈品云等人起疑,而且萧显宏虽然信任他,可他最信任之人还是陈品云,不管如何,娄永康的事情他必然还要与陈品云和董年之商议之后方才会行事,所以顾炀又与萧显宏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借机告辞离去。

当他走开一段距离之后,身后就隐约传来陈品云和董年之的声音。

“殿下,那娄永康怕是不能留了。”

“娄永康手中有太多不利于殿下的东西,若是真让冯蕲州顺藤摸瓜找了上来,殿下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萧显宏显然有些迟疑:“可是如今娄家里里外外都是老三、老四的人,一旦动手被人察觉,岂不是让他们抓住把柄?”

“可若不动手,那娄永康始终是祸患,殿下虽拿下了娄永康的儿子威胁于他,但却并非长久之计,一旦冯蕲州手中真的有实证能够证明沧河水灾贪污案中,娄永康参与其中,到时候娄永康为保住娄家其他人,定会将殿下吐出来,与其如此,倒不如早早将他除了,虽说冒些风险,可总好过留在那里后患无穷。”

168 将计(6月1320+)

“那娄家的人?”

“一并除了便是,殿下可以这样……”

身后的声音逐渐变小,显然萧显宏三人压低了声音。

顾炀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到廊庑下时,眼见着四周无人,便身形一转便停在了拐角的柱子后面,耳边隐约还能听到身后三人的声音,三人显然有所防备,声音极小,但是顾炀所站的地方巧妙,虽听不太真切,却也能隐约听到他们是如何计划除掉娄永康,和娄家众人。

顾炀眼中沉凝,难怪娄永康死都不肯开口,那娄夫人更是反复,原本因为娄永康突然中毒,娄家之人又接连出事的事情开口攀咬萧显宏,后来却不知道为何突然松了口,原来萧显宏居然抓了娄永康的子嗣威胁娄家人。

如今萧显宏对娄永康起了杀意,这倒是个好消息,加以利用的话,必定能置萧显宏于死地!

“顾大人?”

顾炀正想着心事,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声,他连忙转身,就见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府中的侍卫。

那人是萧显宏的近侍,叫林雉,身手极好,顾炀跟随萧显宏许久,对此人十分熟悉。

林雉显然有些奇怪顾炀怎会站在廊下,开口问道:“顾大人怎么站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东西忘了,还是要见殿下?”

顾炀连忙摇摇头,有些赧然道:“我刚从殿下那边出来,原是想要离开,谁知道却突然想起了些事情,所以有些走神,倒是让林护卫笑话了。本官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那顾大人慢走。”

顾炀点点头后,连忙转身离开,而那林雉原本和煦的神情在顾炀离开之后,瞬间便冷了下来。

他挥手一招,不远处就快速走过来两个其貌不扬之人,他们长相普通,身上穿着的也都是普通的衣裳,行走之间动作极为敏捷,眼中看不到半丝情绪。

林雉对着那两人沉声道:“你们两个,从现在起便跟着顾炀,看他去了哪里做过什么,任何事情都不许漏过,再派几人去看着顾明方和顾家其他几位公子,看他们与谁接触。行动时小心些,切勿惊动了他人,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

那两人点点头,转身不过片刻就消失在院内,远远跟在顾炀身后出了府,而林雉在原地站了不过片刻,便见到萧显宏、陈品云和董年之三人走了过来。

陈品云和董年之都是武将,怎会感觉不到顾炀之前故意缓下来的步子,和明显有意探听而躲在了廊庑之下的鬼祟之举。

两人脸色都是铁青,而萧显宏则是看着顾炀离开的方向,满脸阴寒道:“没想到,顾炀跟的,居然是老七!”

他原还以为,顾炀是为萧延旭或者是萧闵远卖命,才会这般想尽办法的博他信任,他故意出言试探,一是想要知道顾炀是否真的背叛了他,二是想要知道他到底跟的是谁。

谁知道顾炀却丝毫没有替萧闵远两人打算的意思,反而处处偏向于萧俞墨,不仅如此,他居然还想让他拉拢萧俞墨,将手中权势暂交给萧俞墨“保管”,等到复宠之后再行取回。

顾炀真当他是白痴吗,送出去的东西,又怎可能轻易拿回来,更何况萧俞墨敢在暗处如此算计于他,又怎么可能没有争夺储君之位的意思?!

萧显宏紧紧握着拳头,满脸阴沉。

这些年,他跟萧延旭斗的你死我活,对萧闵远处处防备,却从来未曾疑心过萧俞墨半点。

萧俞墨对外表现的一直无害,他不参与朝政,不为自己揽权,甚至于从没有表露过半点争储之心。萧俞墨一直以来都与诸皇子相交好,无论是他也好,还是性情多疑的萧延旭也好,甚至是性情阴沉难以捉摸的萧闵远。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萧俞墨动手,却没想到,那个他们以为重情重义,不与世俗的弟弟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

从头到尾,萧俞墨才是他们几人之中最为阴险之人!

陈品云也是惊怒交加,他一辈子猎鹰,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鹰啄了眼睛,那萧俞墨好深的城府,不只是他,恐怕连李丰阑那个老狐狸,还有陛下都被他瞒了过去。

“七皇子既敢如此对殿下,必定所图非小,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居然将这些东西送给殿下,那人用意到底是什么?”董年之沉声道。

“不管那人想要如何,对殿下都有利无害。”

陈品云在旁冷声道,若不是这些东西,他们怎么能知道萧显宏身边有内鬼,又怎么能知道那看似无害的萧俞墨居然有如此心计,眼下他们处境本就艰难,若再继续任由顾炀留在身旁而不自知,恐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而且陈品云有预感,不管是谁将这些东西送过来,那人一定跟萧俞墨不睦,否则也不会这般费尽心力借他们手去扒了萧俞墨的皮,让他现于人前,更让他这些年的隐忍蛰伏,毁于一旦。

如果所料不差,那人定会再次找上他们,届时自然知晓那人到底是什么用意。

“殿下,眼下不必去管到到底是何人为我们通风报信,七皇子才是最要紧的,他想看着殿下与四皇子、襄王争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我们便将他彻底拉下来,顾炀必定会将娄永康的事情告知七皇子,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萧显宏闻言侧目。

陈品云靠近几分,在他身旁附耳低声说了起来,而萧显宏和董年之刚开始还脸色平平,当听完陈品云的计划之后,两人眼中都是闪过精芒,片刻之后,便只剩下狠辣之色。

萧显宏沉声道:“那那些东西…”

“七皇子既然早就已经得了那些东西,却一直没有送交陛下,便说明他心存顾虑,七皇子怕是想要借他人之手,将此事爆出来,否则若他亲自呈交给陛下,就算殿下因此没什么好下场,他也会因此事而入四皇子和襄王的眼,那两人何等精明,一旦察觉七皇子以前全是伪装,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169 真巧(6月1360+)

陈品云微眯着眼道:“若老臣所料不错,这送东西给殿下之人,怕就是七皇子想要借手之人,只是连七皇子恐怕都没有想到,这人不只不愿被他利用,还将此事告知了我们。”

“眼下朝中的形势对殿下极其不利,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将朝中之水彻底搅浑,只有越乱,对殿下才越有利,也才能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去想办法处理此事。”

萧显宏闻言满脸寒霜,紧握着拳心点点头道:“本皇子明白。”

————————

顾炀丝毫不知道萧显宏已经对他起疑,他离开大皇子府后,便想起方才萧显宏和陈品云三人说的,要对娄永康下手的事情,那计策堪称狠毒,若是不察,恐怕连七皇子都会中计。

他丝毫不敢迟疑,连忙就催促车夫赶紧回府,想要去见顾煦,将方才所闻之事告知,让七皇子那边早作准备,而他马车离开片刻,几道人影便从大皇子府中纵出,快速尾随着马车离开。

大皇子府对面的青璃墙下,停着一辆楠木马车,车身隐藏在墙下的阴影之中,再加上天色已暗,若不注意根本就不会察觉那里居然有东西。

马车之上,冯乔一手拉着车帘,远远便看到有人跟着顾炀的马车后离开。

她轻笑着扭头对着身旁的冯蕲州说道:“爹爹,看来大皇子已经对顾炀起疑了。”

冯蕲州闻言扬扬嘴唇:“不起疑才奇怪,那陈品云虽是个武夫,心计谋略却不比李丰阑差,若是那顾炀未能察觉事情败露,定会被陈品云从中套话,说不定已经不知觉间,将他身后之人也吐露了出来。”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歪着头想了想,便明白了冯蕲州的意思。

虽说冯远肃父子来招揽爹爹没有成功,但是他们恐怕怎么都想不到,爹爹居然会把那些东西直接送交给大皇子,而顾炀不知道此时自然更不会小心防备。

如今大皇子处境艰难,顾炀是七皇子的人,他必定会想办法从中替萧俞墨谋利,所谓言多必失,陈品云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套出顾炀身后之人是谁一点都不奇怪。

“那爹爹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见见陈品云。”冯蕲州揉揉冯乔的脑袋说道:“眼下朝中还不够乱,若大皇子就此倒下去,朝中局势便会由乱而静,四皇子襄王受惊之下也会收手,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们彻底乱起来的好。”

萧俞墨既然费尽心思,利用冯远肃父子来算计他,想要借他之手搬到萧显宏,那他总得要回报他一番,否则怎么对得起他这番苦心。

冯乔眨眨眼,伸手拽着冯蕲州的袖子刚准备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去,谁知道冯蕲州却像是已经知道她想干什么似得,低头看着她道:“雀云楼新出了不少好吃的,那里离此处不远,你带着衾九过去,爹爹稍后便来寻你。”

“爹爹…”

“乖,去吧。衾九,照顾好小姐。”

大皇子府邸那边,眼见着陈品云出来之后,冯蕲州便狠狠心不去看自家闺女水汪汪的眼睛,吩咐了衾九保护好冯乔之后,便抽手钻进了马车,让左越驾车朝着陈家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眼瞅自家老爹居然抛下她跑了,冯乔跺跺脚,气哼哼的嘟囔出声:臭爹爹,有好玩的居然不带她!

一旁的衾九闻言嘴角轻抽,和陈品云见面必然是一番智斗,稍有不慎,怕就会引陈品云反戈,今日出来冯蕲州便没想着要带上冯乔,只是临出门前被冯乔堵了门,冯蕲州才不得不让她跟着一起。

冯乔气哼哼的瞪了眼冯蕲州离开的方向,想着回去一定要狠狠拽拽爹爹的耳朵,她带着衾九刚准备转身离开,谁知道身后便有个黑影朝着她脑袋上扔了过来。

“砰”的一声轻响,冯乔只觉得后脑勺一重,扭头一看,就发现地上躺着颗已经被扒了衣裳的糖炒栗子,那果肉黄澄澄的,上面受热裂了道口子,落在地上时候像是在笑话她。

冯乔顿时怒了,朝着那边怒声道:“什么人动手动脚的,出来!”

居然敢拿东西砸她!?

那边传出一声轻笑,一道人影晃悠悠的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当冯乔看清楚那人的容貌时,心里刚升起的怒气顿时噎住,就跟戳了气的布袋子似得,瞬间瘪了。

玛咯叽,怎么哪儿都能见到这人,她肯定是出门没看黄历!

廖楚修眼看着冯乔脸色一会儿三变,原本气鼓囔囔的脸颊瞬间绷了起来,慢悠悠的出声道:“真巧,没想到本世子出来消个食,居然又遇到了冯四小姐。”

冯乔听到那个又字,险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巧个屁!

镇远侯府在城东,大皇子府在城南,两处隔了起码五、六条街,乘车都得走一盏茶的时间,他是吃了秤砣了快撑死了,消食消到大皇子府来了?

冯乔心中腹诽,眼瞅着廖楚修那张晃得人眼花的俊脸,突然有些怀念起重生后刚见到廖楚修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一副冰坨子的样子,浑身洁癖的吓人,恨不得谁也别沾染,可如今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好端端的冷美人不当了,三五不时的爬爬她家墙头,然后跟个神经病一样,时不时的冒出来挥挥爪子。

如今她家墙头已经加高了五尺,还养了三只狼犬,廖楚修总算是不去爬墙了,冯乔在考虑着,下次出门的时候,要不要带只狗在身边,防火防盗防廖楚修。

冯乔扯扯嘴角道:“那世子慢慢消食,我还有事,先走了。”

冯乔带着衾九转身就走,廖楚修身高腿长,见状两三步便到了她跟前,也不在意一旁衾九防备的眼神,自顾自的跟在冯乔身旁边走边说道:“可是我已经消食完了,又饿了。”

“……”

冯乔:“世子想说什么?”

“刚才我听冯大人说,雀云楼新出了不少好吃的,本世子与你如此有缘,给你个机会报恩。”

冯乔炸毛,报你妹的恩,三番两次的提这个,那这王八蛋倒是先把徐夫子的万鹤朝阳图给她还回来啊!

冯乔懒得理他转身就走,廖楚修半点不急,只是慢悠悠的说道:“既然乔儿不愿请我,那我只好去找冯大人了,女债父偿,顺便也正好瞧瞧,冯大人是如何跟陈老将军斗智斗勇的。”

170 天敌

冯乔终究是没敢让廖楚修跟着爹爹和陈品云去看戏,明知道廖楚修十有八九是知道了他们做的事情,所以才会来大皇子府外看热闹,爹爹未必就怕了廖楚修,可冯乔私心里还是不想让爹爹和这家伙接触。

上一世她与廖楚修相识的时候,他早已经被封了永定王,一个人占着诺大的永定王府,只因为不喜欢吵闹,便将周围其他人的宅子府邸全拆了,建了他永定王府的果园子。

每到果子成熟的时候,那熟透了诱人至极的果子便压弯了枝头,他也不吃,隔三差五的便让人摘了送进宫里,每次都能气得新帝脸黑如锅底,而那些被他拆了宅子的人更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那个时候的廖楚修就如同是占了山头的土匪头子,性子古怪难以相处,冯乔意外与他结识之后,他便时不时的会跑到她那里去,偶尔喝喝茶,斗斗嘴,毒舌几句朝政之事,再嘲讽嘲讽冯乔的品味。

两人就那般隔着帘子,如同最普通的朋友一样,来往了数年,一直到冯乔因身上伤势复发,就连换皮之术也难保性命之时,近十年未曾出过门的她被廖楚修强行带离了府邸,去了城外的桃林。

漫天桃花飘落之时,容颜美的不像凡人的男子漫不经心的看着她,眼底氤氲着连她也看不懂的神色,伸手撩开她脸上的面纱,手指划过她眉眼时,声音缠绵如丝绸划过耳边。

——-真丑!

冯乔还记得当时的她明明气息奄奄,却还是被气的憋着口气甩了廖楚修一巴掌,心里想着要是有机会,她一定要划花了这王八蛋那张招人厌的脸,却没想到闭眼后不久,猛然惊醒之时,她就已经回到了虎踞山中,那毁了她一生,让她一辈子都见不得天日的破庙之中。

冯乔想起那句让她到死都耿耿于怀的“真丑”,满脸嫌弃的瞪了眼对面的男人。

长得比她还好看,活该上辈子年过三十还找不到媳妇!

廖楚修莫名其妙被嫌弃,摸了摸脸颊,眼见着冯乔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荷叶鸡,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廖楚修忍不住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坐着小娘子,那小娘子脸上羞红,娇滴滴的不时拿眼偷偷瞧他,眼里的春色都快弥漫开来。

廖楚修收回目光微眯着眼。

他应该没丑啊,这蠢兔子嫌弃他什么?

廖楚修瞅了眼冯乔碗里的鸡肉,开口道:“这鸡怎么得罪你了,死了还要被你鞭尸?”

冯乔对着廖楚修那张脸本就没有胃口,被廖楚修一说,低头看着碗里被她戳的惨不忍睹的鸡肉,喉头一阵翻滚,连忙丢了筷子有些气恼的看着廖楚修说道:“世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今日的事情虽说原就没想着能瞒多久,但是被廖楚修盯上,却难免让冯乔心里有些不安稳。

上一世加上这一世,她都有些瞧不明白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仿佛随性而为,又好像唯恐天下不乱。

那日济云寺中,廖楚修轻轻松松便借了温禄弦的手,连面都没露便让郑家被闹的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她总觉得沾惹上这人就没什么好事。

廖楚修看着对面的小姑娘,粉嘟嘟的小脸板着,娇气的弯眉蹙成了一团,明明是在生气,可明亮的眸子却娇憨憨的,紧抿着的嘴角边上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让人手指头痒痒的恨不得戳一戳。

“你在气什么?”

冯乔心中愤愤然,任谁被个脑子有病的的人缠上,偏生这人阴晴不定还不能轻易招惹,怕是都得气得吐一口老血。

冯乔压着心中暴躁,深吸口气尽量平和说道:“世子,我自认为与世子之间从无仇怨,我爹爹在朝中也未曾得罪过世子,世子若想猎奇,这京中好玩有趣的事情多的是,足以让世子打发时间,若只为权势,世子如今已是圣前红人,手中管着京畿防卫,想必那兵库司也迟早会入世子囊中,世子又为何独独要盯着我们父女?”

“别再说什么救命之恩,世子性情冷漠,当日若非廖姐姐出手,世子别说是救我,恐怕就算是我死在马蹄之下,也不足以让你动容,世子与我们冯家本无牵扯,如今几次三番纠缠,到底想要什么?”

廖楚修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凤眼舒展间眼底带起抹笑意:“本世子不是说了吗,想要乔儿以身相许…”

“够了!”

冯乔皱眉看着廖楚修,神色彻底冷淡了下来:“冯乔不是妲己褒姒,没那本事让世子弃了心中抱负做那帝辛周幽,世子之心从不在此,又何必出言辱人辱己,平白让人不耻。”

“冯乔自知不如世子手腕高超,镇远侯府败落却还能暗中指点风云,搅得京中不宁,但若世子再如此出言轻狂,冯乔就算拼的己伤,也会让世子明白,这世间万事并非都由你摆弄。”

廖楚修看着冯乔,见她真的恼了,那原本娇软的眼底带着戾气,幽森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眼底的笑意收敛了几分,整个人斜斜的靠在身旁的横栏上,把玩着手中的佛珠懒洋洋的开口道:“这般生气做什么,小小年纪气性儿就这么大,下次不闹你便是。”

冯乔瞧着他这幅惫赖样子,只觉得一拳头撞在棉花里,憋闷的不行。

她倒是宁肯廖楚修因她的话翻脸,再不然挑明了来路以后各自过招,她自信就算自个儿怼不过廖楚修,可还有爹爹在,再加上她多少知道点廖楚修的底子,让这家伙吃点亏肯定是没问题的,可谁知道他这么轻松松的答应下来,连半点动怒的意思都没有。

冯乔心头的怒气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想骂没法骂,想笑笑不出来,弄到最后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自己生了一肚子闷气。

眼见着小二端了盘椒盐脆骨上来,冯乔拿着筷子夹起块酥脆鲜香的脆骨塞进嘴里,嚼着的时候嘎嘣直响,就像是在嚼着某人的骨头,等到一块脆骨下肚,她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就好像从来都没动过怒似得,缓声道:“世子到底想要什么,说吧。”

171 麻烦

“为什么觉得我对你一定有所图?”

“世子难道没有?”

冯乔淡讽扬唇,如果没有图谋,廖楚修这么三番四次的跟着她做什么,眼巴巴的放着满城的人不去理会,反而对着她又是爬墙又是监视的,难不成还真瞧上了她这具未曾长开,连花苞儿都还算不上的身子?

拉倒吧,真当她是三岁小孩!

廖楚修眼见着小丫头刚刚还嚼着脆骨鼓着脸泄愤,转瞬又成了这般让人不喜的世俗,明明是同一张脸,可没了鲜活之色,蓦的就让人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其实说到底,他最初对冯乔不过是好奇而已。

当初在闹市之中,他起先对这小丫头是半点都瞧不上眼的,只是后来入了马车后,她却好像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她虽然遮掩的极快,可却瞒不过廖楚修的眼睛,而她随之而来的疏远和淡漠,更不像是初见之人。

他当时只是觉着奇怪,明明才不过丁点大的孩子,怎么会有那般像枯涩晦暗的眼神,后来在郑国公府中,眼见着她三言两语便算计了冯家的人,让冯家几人丢尽了脸面,他才起了逗弄的心思,短暂几次接触,冯乔在他心中从一个有些意思的小丫头,上升到了有手段又有心计,小小年纪便让人忍不住侧目的人物。

深居后宅,未曾涉世,明明稚嫩年幼,却圆滑聪慧的像是活了大半辈子的狐狸,身上藏着让人看不透的秘密。

廖楚修拨弄着佛珠,瞅着冯乔浑身是刺儿,一副防贼一样防着他的样子,脸黑了几分道:“你说有便有吧,既然你认定了我有所图谋,那便直接说吧,我今日过来只是想让你转告冯大人,大皇子眼下还不能倒。”

冯乔抬眼看着廖楚修。

“七皇子送给你爹的东西,无非是想要借机拉拢于他,再借他之手除了大皇子,冯大人向来就不是个会容人算计之人,此事他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我对你们如何对付七皇子或者其他人没有兴趣,但是眼下大皇子还不能倒。”

“昨日我得到线报,南越近来蠢蠢欲动,意有北上之意,暗中与大梁更是多有往来。陈品云的二儿子陈啸驻守雁南关,与河福郡同为大燕门户之地,若此时大皇子一倒,其身后一脉全皆被废,朝中定然生乱。陈啸若是因此而起异心,雁南关失守,大梁、南越便能对我大燕成夹击之势。”

“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是如果真的是想要对付大皇子的话,那也要等陛下派人顺利接手雁南关之后,现在这个时候不行。”

冯乔听着廖楚修郑重其事的话语,抬头看着他时,眼底多了几分莫名:“世子什么时候开始忧国忧民了?”

“我不忧国,也不忧民,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只是如果雁南关失守,河福郡也保不住,贺兰家镇守河福郡近百年,必会首当其冲被战火所及,届时两国夹击之下,皇帝定会让我率军增援。”

“所以?”

“我讨厌打仗,不喜欢血腥。”

冯乔原本还以为会有什么天大的隐秘能听到,谁知道廖楚修冒了这么一句话出来,让她提着的心瞬间拐了好几个弯,险些岔了气。

冯乔忍不住瞪大了眼,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上一世南越和大梁勾结攻破河福郡之时,贺兰家困守河福郡时,永贞帝的确是钦点廖楚修为将,率兵前去增援,据后来的人说,那一仗廖楚修简直犹如神灵附体,与贺兰明泉联手之下,不仅快速扭转了局势,生擒了南越主将,更是直接率军险些攻入了南越皇城,打的南越皇帝亲自递了降书,自此萎靡十数年不敢犯燕。

廖楚修在此一战中声名显赫,立下汗马功劳,当时朝野沸腾,民心所向,就算是永贞帝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允了他承了镇远侯的爵位,还让他掌了实权,脱了那万年世子的名号。

冯乔还记得,那时候的冯长祗和廖楚修十分不和,每次廖楚修来时,冯长祗身上必定会见血,而在冯长祗嘴里,廖楚修就个是野蛮暴戾处处以武力权势压人,动不动就要人命的蛮子,可如今廖楚修却说,他不喜欢血腥?

那上辈子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手中尸骨成山的人是鬼吗?!

冯乔忍着爆粗口的冲动,白了廖楚修一眼道:“世子还真是善良。”

她压根就不相信廖楚修说的话,总觉得这男人嘴里的话就没一句是真的,明知道战事起来后,才有机会被永贞帝重用,才能承爵,能恢复镇远侯府风光,手握军权,鬼才信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眼下不想让他们除掉大皇子,恐怕还有些别的原因,只是他没有说出来罢了。

冯乔也懒得去探听,反正他不愿意说,谁也没办法逼着他讲出来,她只是问道:“你既然都知道我和爹爹做的事情,干嘛不直接去找大皇子,只要你提点几句,大皇子想要自保恐怕不难,又何必拐弯抹角的找上我们?”

廖楚修抛了抛手里的佛珠串子,淡声道:“麻烦。”

麻烦?

麻烦什么?

冯乔眨眨眼,一时间没闹明白廖楚修的意思,倒是廖楚修仿佛是懒得再说,只是把佛珠串子往手腕上一套,直接开口道:“我不想和你们结仇,大家目的差不多,反正你们暂时别要大皇子的命就是了,给他留口气儿,喘段时间,至于其他人随便动,如果想要帮忙,让人来知会一声。”

“菜快凉了,吃吧。”

冯乔被廖楚修的话说的糊里糊涂的,直到最后也没明白他到底想要表达个什么。

她和爹爹本就没有想过要置大皇子于死地,这么快就让他倒下去之后,朝中没了牵制,再想对四皇子和襄王动手便愈加艰难。

她和爹爹商议之后,便决定先留着大皇子,将他打个半残,却不至于一蹶不振,然后任由他去攀咬其他人,这样才能更好的搅浑朝局,让其他人没那么容易得利和脱身。

172 男人

冯乔原还想着问些问题,只不过心神瞬间就被眼前拿着筷子的廖楚修吸引。

她眼见着廖楚修拿着筷子挑挑捡捡的在盘子里夹了筷子青菜,心中正腹诽着这男人那么重的洁癖,居然能忍得住吃外头的东西,简直是天降红雨,却没想到那筷子压根没往回收,反而直直的就落在她碗里,几根青菜覆在了鸡肉上。

“少吃点肉,脸都圆了。”

“……”

冯乔粉嘟嘟的脸上瞬间一僵,刚歇下去的邪火“腾”的就冒了起来。

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

冯蕲州见陈品云的时候,陈品云整个人处于懵神的状态,他之前猜测了许多,想着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借他们的手,去对付七皇子,他心中有无数怀疑的人选,但是这些人选里却独独没有冯蕲州。

两人的马车停在一处树下,两车并行,车帘都撩了起来。

四周寂寥无人,左越和陈府的侍从都坐在车辕上,一手拉着缰绳,一边彼此戒备着对方,一边留心注意着四周的环境。

陈品云和冯蕲州各自坐在马车之中,都没有下车的打算,而陈品云在明白了冯蕲州的来意之后,心中虽然惊愕那些东西居然是冯蕲州送来的。

眼见着冯蕲州亲自前来,还点明了此事是他所为,陈品云还以为他是有意靠拢他们,脸上顿时浮现抹感激的笑容,对着冯蕲州说道:“老夫原还在想着是谁暗中相助,原来是冯大人,若非是你,恐怕老夫和殿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七皇子居然是如此狡诈之人,更不知晓那顾家居然吃里爬外,一边跟着殿下,暗中却帮着七皇子陷害殿下。”

“冯大人此恩老夫铭记于心,定会亲口告诉殿下冯大人恩情,待到殿下事成之日,必有重酬。”

冯蕲州听着陈品云三两句话便开始招揽于他,甚至隐隐有将他归于萧显宏麾下的意思,脸上忍不住浮现抹嘲讽笑容,似笑非笑的说道:“陈老将军莫不是糊涂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在帮你们?”

“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的确是冯某命人送过去的,但是也只不过是不愿意被人利用做了杀人之刃而已,临安之行,大皇子厚赐冯某毕生难忘,所以为了回报殿下,那些东西冯某不只是送给了大皇子,连四皇子和襄王那里也有一份。”

“算算时间,他们应该都收到了,想必他们定会好好利用这些东西,给大皇子送上一份大礼。”

陈品云脸色大变,豁然起身,却忘了自己还坐在马车里面。他脑袋猛的撞上了马车顶棚,发出巨大的声音,让得整个车子都震了震,而他更是头晕目眩的跌坐在车上,捂着头顶惨哼出声。

“陈老将军可要好好保重,如你这般国之柱石,若是有所损伤,那冯某可就真的罪过了,怕是到时候就算是圣前自请罪过,陛下也不会轻饶了冯某。”

冯蕲州笑眯眯的说完,也不管陈品云被气得铁青的脸,敲了敲车壁道:“左越,走吧。”

眼见着冯蕲州的车帘子被放了下来,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陈品云被气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头上疼的发晕,喉间更是带着几分腥甜,马车外的侍卫被他僵青的脸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就想扶着陈品云,却被他一把推开。

冯蕲州的话太过认真,丝毫不像是玩笑,陈品云不断的告诉自己冯蕲州绝不敢将那些东西送给其他人,他只是在吓唬他们,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他敢,他真的敢。

陈品云不敢去赌。

七皇子隐忍蛰伏,自然不会轻易将东西送出,暴露他自己,可是四皇子和襄王却不同,他们和大皇子本就一直争得你死我活,万一那些东西真的落在了他们手上,大皇子就真的完了!

“将军…”

“走,快走,回大皇子府,我要立刻见殿下!!”

那侍卫被陈品云颤抖的声音吓得不敢多言,连忙驾车调转了车头,挥着鞭子朝着刚才过来的方向折返了回去,而冯蕲州这边却丝毫不急。

马车晃悠悠的离开了那处之后,左越忍不住隔着帘子低声道:“二爷,你为什么要提醒陈品云,这样岂不是给了他们应对的时间?”

“大皇子现在还不能倒。”

冯蕲州淡淡道:“萧显宏若是倒了,便无人牵制四皇子和襄王,更何况他若是倒了,谁还来扒了七皇子那张皮?”

左越挠挠脑袋,隐约是明白了冯蕲州的意思,他一直都知道冯蕲州想要做什么,而若想要达到他的目的,便要的是朝局混乱,诸皇子不断内斗消耗国力,甚至于永贞帝乱了心思才有机可趁,可是既然如此,二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陈品云该怎么让大皇子保命,反而要那般张扬的去故意激怒于他?

冯蕲州听到左越的问题后轻笑:“你以为我若是故意示好,陈品云会相信?”

陈品云虽然不如李丰阑老奸巨猾,可能在朝中沉浮这么多年,又岂是那么容易相信他人之辈。

他如果直接告诉陈品云,让他领着大皇子赶在其他人之前,自行去圣前领罪,择轻去重,挑几条罪名虽重却不至于犯忌的说出来,永贞帝最是多疑善忌,他想要看到的是朝中平衡,就算再怒萧显宏所为,为了牵制四皇子和李丰阑,也绝不会轻易废黜于他,而到时候其他人若是落井下石,反而更会激怒永贞帝。

他如果直接这么跟陈品云说,陈品云恐怕不仅不信,反而还会怀疑他别有所图,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清楚的看到他所做只是为了报复大皇子,让他明白形势险峻。

陈品云是聪明人,之前他故意在他面前说起“圣前请罪”,以陈品云的心性,只要去了大皇子府,冷静下来之后,他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去做,才能保住萧显宏的地位。

冯蕲州瞅了眼天色,突然问道:“咱们过来多长时间了?”

“小半个时辰。”

冯蕲州闻言想起被他“甩掉”的宝贝闺女,想起刚才离开时她气鼓鼓瞪着眼睛的模样,瞬间把其他事情抛在脑后,连忙催促着左越赶车去雀云楼。

等着马车停下之后,冯蕲州刚下了马车,就准备遣左越去问问小二他家卿卿在何处,谁知道无意间一抬头,就见到楼上窗栏旁边,俏生生白净漂亮的宝贝闺女坐在桌前,而她对面,居然侧身坐着个男人……

173 挨揍

那男人侧对着楼下,看不清楚容貌,只有一身玄色云锦直裰极为碍眼,而冯乔则被横栏上的竹脸挡住了大半张脸,坐在靠里面的位置上,看不清楚神情。

楼上楼下隔了老远的距离,周围嘈杂的让冯蕲州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冯蕲州脑海里却已经勾演出了无数场市井老流/氓骚扰良家少女,逼良为(女昌)的场景。

冯蕲州脸上顿时挂上了寒霜,抬脚就大步走了进去。

左越原本招了人过来询问,谁知扭头时就发现自家爷黑着脸进了雀云楼,那身上的气色像是想要捏死谁人,他连忙将缰绳交给了小二,顾不得安置马车就快步跟了过去。

衾九和蒋冲守在楼道口,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上来的冯蕲州两人。

“二……”

衾九见到人时便准备行礼,却被冯蕲州挥手制止,而蒋冲看着脸色发黑,目光落在自家世子身后时,犹如看着抢了自家宝贝的大尾巴狼的冯大人。

想起自家世子曾经偷偷摸摸去爬人家墙头,还三五不时的逗人家闺女,刚想张嘴提醒一下里面的两人,谁知道冯蕲州冷眼一道目光扫过去,生生的将他到了嘴边的话吓得憋了回去。

那桌子的角度刚好斜对着楼道口,外面隔着道竹叶帘子,里头的人丝毫不知道外面来了人。

廖楚修懒洋洋的靠在桌上逗着冯乔:“其实你真没必要对我这么防备,这数次相见,我何曾害过你什么,佛经上说,人来生时有缘。身能出入无间,你我也算得上缘分不是吗?”

“我若真想害你,那三头狼犬,五尺墙头算什么,娄家的事情,济云寺的事情,哪里不是机会?小乔儿,你这般抗拒,难不成是真怕被我吸引,对本世子动心?”

冯乔懒得理他,听着他自恋的话,忍不住拿眼瞪他,白嫩的小脸气鼓鼓的,一双眼睛又水又润。

因为刚吃了加了辣的炖菜,冯乔鼻头眼圈都被辣的红红的,此时瞪人之时,眼神中不仅没有半点威力,反而像极了红了眼睛的小兔子泪汪汪的在撒娇,让得廖楚修心头痒痒,伸着爪子便捏了她脸颊一把。

“廖楚修!”冯乔捂脸恼怒。

廖楚修笑得不能自已,耸着肩膀大笑出声。

冯乔对廖楚修的恶劣早有体会,大眼水汪汪的怒瞪着眼前的男人,见他还在笑,忍不住伸着腿在桌子下踹了廖楚修一脚,而这一幕落在竹帘外面的冯蕲州眼里,便成了那男人言语轻挑自家闺女,而自家闺女居然被气!哭!了!!

“咔!”

一旁的竹叶挂子被扯断了一截,蒋冲心惊胆颤的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冯二爷,只恨不得能捂了自家世子的嘴,可偏偏就在这时,廖楚修还嫌不够似得撩了冯家小姐一爪子。

蒋冲只觉得心肝儿一颤,就见到冯二爷一把撩开帘子,满眼集聚着阴云一字一句的沉声道:“本官倒是不知道,廖世子什么时候对本官府中这般了解,连墙头加高了几尺,养了几只狼犬都一清二楚,这么大本事,区区的巡防营简直委屈了世子。”

难怪卿卿突然让人加高了墙头,还央着他养了三只狼犬,却原来是这不要脸的王八蛋居然敢去爬他家宝贝闺女的墙头?!

廖楚修原是闹腾的开心,只觉得逗着着粉嫩的兔子心情大好,被踹了一脚也不着恼,正准备继续逗她,谁知道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得他身形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脖子有些僵硬的扭过头,就见到冯蕲州脸色漆黑的站在他身后,那副目光竟是诡异的让向来没什么良心的世子爷,有种自己拱别人家大白菜时被抓包的尴尬。

“咳,冯大人…”

廖楚修站起身来轻咳了一声,满脸尴尬的瞪了眼站在外面的蒋冲。

蒋冲满心的委屈,他倒是想要提醒来着,可世子爷您只顾着撩人家冯大人的闺女,还被人家当场抓住,冯大人那两个侍卫和奴婢气息沉稳悠长一看就是高手,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他要是敢出声,恐怕早就被打晕了直接扔出去了。

冯蕲州冷眼看着廖楚修,目光落在他那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上,凉飕飕的道:“当不得世子爷一声大人,本官府邸世子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犹入无人之境,本官还得谢世子爷手下留情,没顺手要了本官的脑袋。”

“赶明儿上朝,本官也该好好替世子爷奏上一本,宣扬一下世子爷的能耐,免得埋没了世子如此人才,那区区军巡院使怎配的上世子身手,不若求了陛下为世子加官进爵,也好让世子这一手爬墙的本事能发扬光大!”

廖楚修:“……”

冯蕲州说到爬墙两字时,声音咬的极重,廖楚修那惯来极厚的脸皮上多了分尴尬之色,面皮有些发红,一贯能言善辩的嘴舌尽是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冯蕲州见他心虚的样子,就知道他果真是去爬了自家闺女的墙头,再想起他刚才欺负卿卿甚至还动手动脚的样子,冯蕲州就一股子怒火猛的冒了起来。

这狼崽子居然敢觊觎他家闺女!

冯蕲州怒从心头来,突然上前两步,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拳朝着廖楚修脸上打去。

廖楚修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冯蕲州居然会直接动手打人,条件反射的想要避让,可眼瞅着冯蕲州气红了眼睛的模样,却生生的止住了动作,他只来得急避开了眼睛,那一拳头就不偏不倚的揍在他脸上,直打的廖楚修闷哼出声。

冯蕲州仍不解气,下一拳头落在他眼睛上,直打的廖楚修整个人踉跄着倒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桌子上,撞翻了桌上的东西,那盘盘水水的溅了他一身。

冯乔吓了一跳,眼瞅着冯蕲州还想动手,知道廖楚修身手,生怕他还手打了爹爹的冯乔连忙起身朝着冯蕲州扑了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急声道:“爹爹,爹爹别打,若是被人瞧见,爹爹会被人弹劾的。”

174 世叔

当朝大员,闹市殴打镇远侯世子,那冯恪守和冯长淮在醉春风与人打架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若是被人抓住了今天的事情再翻了出来,只会于爹爹不利。

冯蕲州被冯乔抱着胳膊,见她急的眼圈都红了,而周围不少人听到动静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他这才咽了心头怒火,摸着闺女毛茸茸的脑袋,皱眉看了眼一大把年纪还敢来觊觎自家宝贝闺女的狗崽子,长得比女人还好看,一张脸一看就桃花泛滥的种,为永绝后患,冯蕲州心中一动。

“是本官冲动了,廖世子,你与我同朝为官,你父亲也与我有旧,算得上是良师益友,你我虽无来往,可按年龄也该叫你一声小老弟,以后若想出入冯府,便走正门,那梁上君子未免有损镇远侯府威名。”

“今日出来了许久了,城内宵禁将至,不便与世子多谈,来日有时间再请世子过府一聚。”

“卿卿乖,来与你廖世叔告辞。”

冯乔:“……”

廖楚修:“……”

衾九&蒋冲&左越:“……”

眼见着狗崽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冯二爷心满意足的带着宝贝闺女晃悠悠的离开,廖楚修还沉浸在那一声软糯糯粘乎乎的“世叔”里不可自拔。

他脸上顶着个硕大的黑眼圈,颧骨上一片乌青,身上的汤汤水水更是沾满了衣裳,脸上黑的能滴出水来。

蒋冲小心翼翼的靠近廖楚修,扶着他站起来。

“世子…”

“我很老?”

蒋冲一噎,虽然不老,可比起冯四姑娘还不到十一的年纪,当个叔叔真心不算委屈。

他心中腹诽还没出来,就见廖楚修眼刀甩了过来,蒋冲连忙如拨浪鼓似得摇头道:“不老不老,世子风华正茂,年轻力壮,如旭日东升,正值青云蓬勃之际……”

廖楚修黑着脸,看着楼下冯蕲州带着冯乔上了马车,那死丫头站在车辕上时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还笑眯眯的朝着他挥手张着嘴无声说了句世叔再见,廖楚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一巴掌拍碎了身旁的横栏。

世叔你个四舅老爷!

冯乔突然发现叫声世叔也不委屈,至少从重生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廖楚修那王八蛋气得脸色扭曲。

她趴在车辕上见廖楚修脸上黑如锅底,这才笑得不能自抑,一骨碌的滚进了车棚里。

冯蕲州任由自家闺女抱着他胳膊笑个不停,眼见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把冯乔肉嘟嘟的脸颊,没好气道:“还笑,你什么时候被廖家那狼崽子盯上的,他居然还敢爬墙,怎么没摔死他?!”

“就是娄家的事情时,当时七皇子他们想利用爹爹拖延京中局势,我怕爹爹在临安受困,就让衾九对娄永康下手,结果廖楚修便寻了机会掺合了一脚。”

冯乔一边笑一边将当初廖楚修所做的事情告诉了冯蕲州,又将他是怎么设计救了永贞帝,又怎么利用形势让永贞帝升起紧迫之感,将军中巡防交到他手上的事情说了一次。

冯蕲州听完后捏了捏拳头:“难怪,我原就在奇怪,永贞帝对镇远侯府一直不待见,恨不能消了镇远侯府的爵位,彻底收回廖家手上剩下的那点兵权,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突然准了廖楚修掌权,还让他当了军巡院使,感情这不要脸的崽子居然捡了便宜。”

他一直都知道,廖楚修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天风堂能查到京中各家勋贵世家的消息,却独独查不到镇远侯府的,只是因为知道京中有几家势力一直暗中和镇远侯府有来往。

以往大家彼此不曾牵扯,而且镇远侯府自老侯爷逝世之后,也一向不参与朝政,所以冯蕲州才没有去理会,可没想到,廖楚修居然来招惹他家闺女!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狼崽子必然不安好心!

“我刚才就该再揍他几下!”冯蕲州咬牙切齿。

冯乔闻言想起廖楚修脸上挂着的乌青,顿时大乐。

她笑的时候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里像是洒满了月光,酒窝甜的能将人腻死,跟含了糖块长大的似得,让冯蕲州心头又软又甜的同时,更是深怕那狼崽子不死心,再来迷惑自家闺女,连忙板着脸说道:

“卿卿,那廖家的狼崽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看着不起眼,可实际上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为人又阴险又狡诈,你以后千万别跟他接触,被他骗了,而且你看他那副长相,桃花眼风流债,指不定勾搭了多少姑娘,你可千万别被他迷惑了。”

“下次他如果再敢找你,你就告诉爹爹,爹爹替你收拾他,还有,回去爹爹就让人给你院子里加人设机关,他要再敢来,爹爹打断他狗腿!”

廖楚修丝毫不知道冯二爷正琢磨着怎么收拾他,他顶着那张乌青脸和汤汤水水回府的时候,贺兰君正带着廖宜欢在做晚课。

廖宜欢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瞅着自家娘亲嘴里念着经文,而对面那个借住在府里,死皮赖脸的跟来用膳的表姐也闭着眼睛像是在念经。

她翻了个白眼,偷摸摸的从盘子里摸了块素肉塞进嘴里,吧唧了几下,突然就怀念起跟冯乔和郭聆思她们一起在酒楼里吃过的红烧肉了。

嘤嘤嘤,她好想乔儿和思思啊……

贺兰君念完经后,睁开眼时,就见廖宜欢吃的油光嘴亮懒散的趴在桌子上。

她眼中闪过抹无奈之色,面上却是沉声道:“没骨头吗,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娘,过几天城外有观音会,你就允了我出府吧,我都好久没出门了,快闷死了。”

廖宜欢鼓着脸缩到贺兰君身边,扯着她的袖子撒娇。

贺兰君被摇来晃去却不为所动,一旁的贺兰迎月便已经柔柔的开口道:“欢儿,我听表哥说这几日京中形势复杂,那城外又到处都是临安来的乱民,姨母和表哥留你在府中,也是为了你好。”

廖宜欢闻言瞪了贺兰迎月一眼,懒得理她,扭头继续撒娇。

“娘,你就让我出去吧,我就是去城外溜一圈救回来,我保证不惹事儿,不乱来,娘~~好不好嘛~~你就答应我吧~”

175 打发

贺兰君看着自家女儿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那模样就差身后多条尾巴摇来晃去了,忍不住抚额。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养了这这么个倒霉闺女。

贺兰君被磨的心软,刚想答应下来,谁知道一旁的贺兰迎月却是突然站了起来,满脸惊愕的看着门外失声道:“表哥?!”

廖宜欢向来见不惯贺兰迎月一惊一乍的样子,扭头道:“表什么哥,你表哥这会儿还在巡防营呢,女儿家家的成天惦记着男人,还说自己是什么大家闺秀,羞不羞…”

她叼了块素斋在在嘴里,扭头朝外瞟了一眼,谁知道当看见外面站着的廖楚修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目瞪口呆的瞪着门外的愕然道:“廖楚修,你这是被谁给劫色了?”

廖楚修身上罩着的纱衣入府后已经脱了,露出了里面的直缀锦衣,上面还能看到一块块的乌七八糟的颜色,往常梳的规整的黑发垂落了些许,而他脸上两块青紫更是格外显眼。

听到廖宜欢的问话,廖楚修脸色更黑,那冷冰冰的丹凤眼此时横扫过来时,本该煞气凛然,却生生的被黑眼圈给破坏了气势,滑稽的让人发笑。

廖宜欢没有半点同情心的捂着肚子,幸灾乐祸的大笑出声。

该,让他关她禁闭,不准她出门,这下遭报应了吧!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贺兰迎月脸色微白的快步走了过去,急声道:“表哥,你,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你,你可要紧…”她伸手就想去碰廖楚修脸上的伤势,却不想还没靠近,廖楚修就直接侧身后退一步避让了开来。

“表哥…”

廖楚修冷淡道:“男女授受不亲,表妹自重。”

贺兰迎月顿时红了眼圈:“表哥,我只是关心你伤势,你怎能如此想我…”

廖楚修半点惜花的心思,闻言却是看都没看身前的女人,而是直接从她身旁绕了过去走进了屋里,独留贺兰迎月一个人站在门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加上里头廖宜欢幸灾乐祸越发大的笑声,一时羞愤欲死。

贺兰君对贺兰迎月也是不喜的,只觉得这个丫头心眼太多,好好儿的贺兰家的姑娘,偏生被她娘养成了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只是她好歹头上还顶着贺兰两字,生父虽然是招赘入的贺兰家,可如今却是她父亲麾下一员悍将。

更何况廖楚修如今的年岁已到及冠,若不想被宫里的那位胡乱赐婚,议亲的事情也得提上议程,与其娶一个不知底细的门阀之女,倒不如选这个虽然有些蠢钝,却一门心思都扑在她儿子身上的女子。

贺兰君朝着贺兰迎月招招手将她叫到了身旁,拍拍她的手说道:“你别理会你表哥,他向来便是这般冷硬的性子,不喜人近身。”

贺兰迎月委屈的抽噎了两声,垂着头不说话。

贺兰君见状朝着容颜冷峻的廖楚修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好歹开口安抚两句,谁知道对面的廖宜欢看见贺兰迎月的样子,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嗤笑道:“好端端表姐怎么就又哭了,我哥不过说了句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在委屈什么呢,难不成觉着我哥说的不对?”

“也是,表姐家里一贯与人不同,当初在河福郡时,你妹妹和沈家的那般亲密,想必也没那么在乎这些俗礼,只是这京城不比河福郡,表姐就算是不在乎男女大防也得收敛着点,否则被人瞧见了,会连累了贺兰家剩下那些表姐表妹的名声。”

贺兰迎月脸上一僵,抬头急声道:“表妹这是什么意思,我妹妹和沈大哥清清白白,是沈家三书六礼娶进府的…”

“对对对,他们不就是婚前厮混了几日,还不小心怀了孩子,他们多情白呐,清白的跟豆腐花似得。”

廖宜欢嗤声道,当初她亲眼瞧见贺兰云心跟沈肆衣衫不整的在一个屋里,两人身子都快扭成了麻花团,那嘴里的****简直不堪入耳,她哪来的脸说那女人清白,还有沈肆,那个贱人,当初那两鞭子都打轻了,她就该再甩上两鞭子彻底废了那个不要脸的渣男。

贺兰君听到廖宜欢说起沈家,脸色也沉了几分。

那沈家是和廖宜欢说过亲的人家,贺兰君从未想过要让廖宜欢嫁入京城,所以当初沈家有意想要结亲之时,她便也默许了这门亲事,只待两家的孩子年岁够时便订亲。

此事整个贺兰家上下谁不知晓,可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那沈肆竟然跟贺兰迎月的亲妹妹混在了一起,两人厮混之时更被廖宜欢当场抓女干在床。

廖宜欢气急之下便直接对沈肆动了手,若不是贺兰云心的哭叫声惊动了旁人,恐怕那沈肆便会生生被廖宜欢打死在欢床之上。

事后贺兰云心差点被送去了姑子庙,还是沈家人苦苦哀求,说贺兰云心已经怀了沈家的孩子,在加上贺兰云心的母亲以死相逼,这才不得不让贺兰云心嫁去了沈家,而廖宜欢也被接来了京城。

贺兰君想起自家女儿受过的委屈,还有她那个不安分的姐姐,对选贺兰迎月当儿媳的心思便淡了几分,不管如何,他们廖家还是要个心思干净的媳妇才行。

“行了,教你这么长时间礼仪,怎么跟你表姐说话的,过几天不想出门了?”

廖宜欢哼了一声,懒得看贺兰明月,转身便走。

贺兰君见状摇摇头,抬头对着身旁的贺兰明月柔声道:“你别和宜欢计较,她只是心直口快,并没有坏心。对了,我记得你母亲的生辰快要到了,过几日我便让人准备些礼物,你替我带回去给你母亲当生辰礼物。”

贺兰迎月顿时心中一凉,贺兰君这是要赶她回河福郡?!

她满眼惊慌道:“姨母,你是嫌弃迎月了吗…”

“傻孩子,你这是哪里的话,我是你姨母,又怎会嫌弃你,只是你来京中也已经数月了,你母亲想必也是念着你,而且你妹妹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生产了,你们姐妹自小感情便好,你总归要回去看看的。”

176 印信

“姨母…”

贺兰迎月当即便想说不要回去。

谁知贺兰君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原本笑盈盈的脸上突然收敛了许多。

她便皱眉问道:“怎么,难道你母亲生辰,你妹妹大喜,你都不想回去?”

贺兰迎月张了张嘴。

她当然不想回去,她好不容易才来了京城,好不容易才和表哥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她若是回去了,表哥怎么办,她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怎么肯轻易放弃?

可若是不回去,母亲生辰,妹妹产子,桩桩件件都拖不得,她若是此时说她不愿意回去,姨母岂不是会觉得她不孝不悌?

贺兰迎月眼见着贺兰君直直的看着她,眼里满是探视和怀疑,那往日和煦的脸上已然带上了三分不喜。

她不得不紧紧扯着手里的帕子,不甘心的说道:“我当然愿意回去,可是…”

她可是还没说完,贺兰君便已经轻笑起来,满脸欣慰的拍着她的手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那你回去后好好想想,要给家中带些什么东西,姨母也要好好准备准备,挑些给你母亲和妹妹的贺礼。”

贺兰迎月嘴里发苦,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她泪眼汪汪的看着廖楚修,希望他能替她说句话,谁知廖楚修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贺兰迎月这次是真的委屈哭了,眼圈一红,拎着裙摆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她走后,廖楚修才坐在贺兰君对面,开口道:“母亲舍得送她走了?”

贺兰君闻言低叹了声:“是我想差了。”

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入得了他们廖家的门。

廖楚修自然明白贺兰君那句“想差了”是什么意思,他抖了抖袖子,满脸嫌恶的嗅着身上的油腻味,只觉得背脊都在发痒。

贺兰君见着儿子这般狼狈的样子原是该担心的,可当瞅着那团青肿的眼圈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次是怎么了,又遇到野猫了?”

廖楚修脸色发黑,不仅是野猫,还有头老狐狸,一想到冯乔笑着挥手跟他说世叔再见时的样子,他就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门里。

眼见着自家母亲那八卦的眼神,廖楚修沉着脸咳了一声,直接转了话题道:“今日我去见了柳家的人,他们对当年的事情缄口不谈,我试探着提起了一些,那柳家的人当时便变了脸色,我怕惊动了他们,所以便没有多问,倒是盯着柳家的人那边传来消息,说就在柳老夫人从济云寺回来当日,她便连夜回了一趟柳家。”

“当时她乔装打扮了,显然是不想惊动了别人,与她同行的,除了她身边那个嬷嬷外,便还有一人,只是全身上下都笼在披风下,看不清是谁。”

贺兰君原本笑眯眯的神情在听到柳家两字时,瞬间冷沉了下来,许久后她才说道:“温正宏没有同行?”

“没有。”

廖楚修摇摇头后,沉声问道:“母亲,你确定当年先帝曾留了印信传世?”

“这是你父亲在出征之前亲口告诉我的,当年太祖破周之后,因感于周朝后期民乱之像,君不为君,臣不为臣,便除了国库之外还另建有皇库私军,并不记录在册,而是由帝王口口相传,只有历代天子和近臣知晓。”

“当年先帝驾崩的突然,新帝虽握有传国玉玺,却没有皇库私军的印信,你祖父本是先帝身边重臣,所以你父亲才能得知此事,而除此之外,便只有当年先帝倚重的郑国公温贺知晓。”

“先帝驾崩之后不久,你祖父便死于一场意外,而温贺更是重病不能示人,一直龟缩于郑国公府从不外出,整个郑国公府交给柳氏看管。”

“永贞帝刚登基时,一直刻意打压温家与我们廖家,像是想要彻底除了两家,只是当时你父亲已然承爵,手握兵权,再加上你外祖父,所以才保全了廖家,永贞帝恼怒之下便全力打压温家,险些彻底废了郑国公府,可谁知道后来柳氏进宫了一趟之后,永贞帝便改了态度,放过了温家。”

贺兰君说话时情绪并无起伏,就像是在讲着别人的事情,只是她那双眼睛里却波涛汹涌,让人清楚的看出她心中的不平静。

“你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而那次在出征之前,他曾告诉我他已经查到了一些当年之事的眉目,只是还有一些关键的事情,需要等他从战场回来见过温家的人后才能清楚,谁知道他却一去不回,生生死在了那场根本就算不得大战的战场之上。”

贺兰君说起夫君的死,眼前浮起一阵雾气,连语气也颤抖了几分。

廖楚修伸手扶着贺兰君,低声道:“母亲,你还好吗?”

贺兰君深吸口气,涩声道:“我没事,我只是,有些想你父亲了……”

那个看上去冷漠实则害羞的男人,逗一逗便会红了耳朵。

他曾说过,等他从战场回来,查清了当年往事,完成了父亲的嘱托,他便再不插手朝政之事,陪她去一趟心心念念想去的南疆北域。

他曾说过,等他从战场回来,便亲自教导他们的孩儿,替他们寻一门两情相悦的亲事,看着他们成亲生子,与她一起含饴弄孙。

他走时身姿挺拔的骑在马上,对着她说让她等着他回来。

可她等啊,等啊,从天明等到了天暗,从初春等到了盛夏,却只等来了他战死沙场,等来了他那被毁的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半的尸体…

阿哟,等我。

阿哟,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便是那一年路过了河福郡……

贺兰君只觉得心疼的厉害,就好像有人紧紧拽着她的心口,想要将她撕扯开来。

“修儿,那柳家和温家定和当年之事脱不了干系,你父亲枉死,他们定然知情,若真是他们害了你父亲,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廖楚修沉着脸点点头,安抚了贺兰君几句,才出了房门。

等他离开之后,贺兰君也无心再吃东西,直接去了后面的小佛堂。

外面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佛堂里灯火摇曳,冷风吹进来时,那被点燃的长明灯灯焰来回晃动……

177 搞鬼

廖楚修回到自己院子里,洗澡换衣,一通折腾下来之后,那种浑身发痒的感觉总算是去掉了不少。

他穿着白衫靠坐在窗前,揉了揉脸上的青肿,忍不住呲了一声,正想着让人去取些伤药过来,谁曾想门外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廖楚修越过窗棂看过去,就见到廖宜欢走进了院子里。

“小姐。”

“我哥呢?”

“世子在房里,小人这就去通传…”

那小厮话还没说完,廖楚修就已经直接扬声道:“让她进来。”

廖宜欢闻言直接走了过来,推开房门时,就见到自家哥哥披散着长发坐在榻上,白衣胜雪,姿容若仙,当然前提是得忽略了他脸上的那硕大的黑眼圈。

廖宜欢看着那张脸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廖楚修直接黑了脸:“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干什么?”

“送药啊,我可不想我英明神武的哥哥,明儿早上顶着这幅容颜去当值。”

廖宜欢扬了扬手里的瓷瓶,好奇的凑到廖楚修跟前,趁着他不注意伸手戳了戳他脸上的伤。

廖楚修顿时疼的眼皮子一颤,一巴掌拍开了在他脸上作乱的爪子。

“我说哥,你这伤是怎么来的,这京中居然有人能打得过你,还能让你脸上挂彩?”

廖楚修闻言心塞,打是打不过,可关键是他心虚…能眼见着自家妹妹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廖楚修板着脸道:“不小心碰到墙,撞的。”

廖宜欢挑眉,骗鬼呢,撞能撞成这样,那墙成精了?

她见廖楚修明显不想说,也懒得再问,只是把瓷瓶丢进廖楚修怀里,扯扯嘴角问道:“哥,我问你件事儿,你不会真要娶贺兰迎月那女人当我大嫂吧?”

“别胡扯,母亲过两日就会安排人送她回河福郡。”

“真的假的,她能舍得走?”

廖宜欢惊奇,那贺兰迎月抱着什么心思她可是清楚的很,当初她回京的时候,贺兰迎月就非得死赖着跟她一起,原是借口要替她妹妹亲自向她娘和大哥道歉,可谁知道歉也道了,亲也访了,结果就赖在他们府中数月不走,图的还不就是这世子夫人的位置。

如今目的没达成,她怎么肯走?

廖楚修淡声道:“舍不舍得又如何,她终究是贺兰家的人,无名无份的,难不成要赖在廖家一辈子?”

廖宜欢顿时兴起:“那我能回去吗,这京中一点儿都不好玩,我也想回河福郡,我想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了!”

“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啊?!”

廖宜欢面露不满,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原本握在手里把玩的东西也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我在京中又没事情,你和娘动不动便罚我禁闭抄经,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京城。”

这里的天不蓝,这里水不清,这里处处都是规矩,人人都是算计。

她想回去,想去骑马,想去打猎,想和舅舅他们一起剿匪,和表哥他们一起杀敌。

廖楚修看着廖宜欢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他知道廖宜欢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留在京城,可是眼下她却还不能回河福郡,贺兰家在河福郡本就是一方独大,永贞帝对贺兰家一直都有所忌惮,若让永贞帝知晓廖家的女儿养在贺兰家,他难保不会升出其他心思。

廖楚修难得伸手揉了揉廖宜欢的发顶,开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京城,可你离京数年,难得回来陪陪母亲,这么急着回去,也不怕母亲伤心吗?”

廖宜欢闻言顿时沮丧垂着脸:“可是……”

“别可是了,我刚才听母亲说你过几日想去观音会,准你去便是。”

“真的?”

廖宜欢猛的抬头,眼睛闪闪发亮。

廖楚修见状眼底染上些笑意,开口道:“真的倒是真的,不过你得先答应我,出去不准惹事,还有,不准多管闲事。”

“知道知道知道,我才不会惹事,哥你真好,我明儿就去告诉乔儿和思思,邀她们一起!”

廖宜欢顿时忘了想要回河福郡的事情,高兴笑弯了眉眼,她又赖在廖楚修房中与他闲聊了一会儿,这才一阵风似得离开,走之前还趁机又戳了一下廖楚修脸上的伤势。

廖楚修疼的倒抽口冷气,眼见着廖宜欢跟撒了欢的兔子似得,边笑边跑出了院子。

他原本有些气恼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无奈来,想起廖宜欢说要去找冯乔同行,廖楚修眯了眯眼,一边取了些小六壬霜抹在脸上,一边想着观音会要不要也去拜拜。

蒋冲直到廖宜欢离开了院子之后,这才进了房里,他径直走到廖楚修身前,将手中一张纸条递到了廖楚修面前。

“世子,雾七已经找到了。”

“死了?”

“死在了忆云台附近,被人一刀毙命,这是他死前送出来的消息。”

廖楚修闻言没什么反应,只是伸手接过纸条,扫了眼上面所写的东西之后开口道:“能这般容易便杀了他的,怕也只有陆锋了。”

蒋冲低声道:“属下早就听闻那忆云台守卫森严,堪比内宫,却没想到最为擅长易容隐匿的雾七居然也被人识破。世子,可还要派人再入忆云台?”

“不必了。”

廖楚修将手中的纸条扔进了不远处的灯罩里,纸条见火既燃,瞬间便只剩下一团飞灰,他这才淡声道:“雾七身份暴露,陆锋必定会严查整个忆云台,现在再想让人混进去不容易,况且我想知道的东西已然知晓,不必再派人了。”

“世子是说……”

“八皇子曾数次暗中前往郑国公府,而他在城外乱民暴/动那日,也的确是出过忆云台。”

他原还觉得,这朝中好歹还有一个安分的,没想到这个病秧子才是最不安分的,难怪那日城外乱民暴/动的事情来的那般快,也那般巧,却没想到是他在中间搞鬼。

“我之前让你们盯着陆锋,他那边可有什么收获?”廖楚修问道。

蒋冲摇摇头:“没有,那陆锋行事极为小心,而且性格谨慎,很难取信,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忆云台中守在八皇子身边,偶尔回府时,也极少见外人。”

178 猜忌

“而且我们的人在跟踪陆锋的时候,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除了我们的人以外,还有另外一批人也在监视陆锋。”

“是什么人?”

“不知道,那些人应该也察觉到了我们的人也在跟踪陆锋,但是他们没有跟我们的人照过面,也不与我们的人起冲突,属下觉得,单看行事手段,倒是有些像是天风堂的。”

廖楚修皱眉,天风堂不过是个江湖组织,虽然也贩卖情报,可是一般鲜少招惹朝中权贵,陆锋虽说身手极高,可他早就不在军中,如今不过是八皇子身边的侍卫而已,若无缘由,天风堂怎么会突然对陆锋感兴趣?

是天风堂受了谁人委托,所以才突然开始查起了陆锋,亦或是天风堂身后本来就站着朝中之人?

而那人的目标到底是陆锋,还是他身后的主子?

廖楚修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想办法接触一下天风堂的人,看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找人混进柳家,查清楚柳老夫人在入郑国公府前的事情。”

“那大皇子那边……”

“他那边不用理会,冯蕲州今日见过陈品云后,大皇子那边自会有所应对,如若这种情况下他还被别人得了手,那也活该他自己蠢死。”

两日后,四皇子、襄王几乎同时上书大皇子萧显宏贪污受贿,收买朝臣,私开矿产贩卖私盐等罪状,桩桩件件皆有实证,受其牵连之朝臣不胜枚举。

上至柱国将军陈品云,轻车都尉董年之,下至兵部、工部尚书乃至其下数人,若经证实,朝政必将大乱,而大皇子萧显宏更是罪无可赦。

御书房中,永贞帝看着手上两份奏折,连带着后面附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罪证,脸色冷的吓人。

奉茶的宫女进来之时,感受到房中的冷鸷,有些颤巍巍的将托盘上的茶杯放在龙案之上,谁曾想手中却没有握稳,那茶杯离桌面尚有半尺距离时便落了下去,“砰”的一声掉落在桌上,里面的茶水顿时溅了几滴出来,落在了案上的黄绢之上。

永贞帝手中折子往桌上一摔。

那宫女顿时双腿一软,吓得跪在地上急声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陛下恕罪…”

陈安刚从门外进来,就见到这幅场景,他连忙快步上前,当见到龙案上被污了的黄绢时,直接开口道:“圣前失仪,来人,把她拖出去。”

“公公,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那宫女吓得簌簌发抖,抓着陈安的衣角嘴里急声哀求。

陈安却是直接一脚踹开了她,任由外面的侍卫入内之后直接将那哭求不已的宫女拖了下去。

御书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陈安小心上前,命人将茶杯和污了的黄绢收拾好后,这才低声道:“陛下,前两日卢太医来请平安脉时,还说让陛下好生休息,陛下看了半晌的折子,不若歇息片刻?”

永贞帝闻言没有去看陈安,而是低着头面**沉之色,意味不明的开口道:“陈安,你说朕对朕这几个儿子,是不是太宽容了,所以才养大了他们的野心,让他们以为朕已经耳聋目瞎,任由他们摆弄?!”

陈安闻言一惊,连忙低声道:“陛下怎会如此想,几位殿下对陛下都是孝顺至极,又怎敢有不臣之心……”

“孝顺?朕看他们是巴不得朕早死,好早早给他们腾位才是!”

永贞帝猛的站起身来,伸手掀翻了桌上的香炉,那香炉落在地上时散落开来,而原本桌上的折子也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

陈安被永贞帝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不敢说话。

永贞帝怒声道:“看看这些东西,看看他们送上来的折子,一个个的联合起来想要置老大于死地,甚至连皇后、陈家和董家也牵连在内,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让老大给他们腾位置,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收拢朝权,觊觎朕的皇位?”

“朕还活着,他们就敢如此,若等朕有朝一日归天,他们是不是要将朕所有子孙都斩尽杀绝?!”

永贞帝的话说的太狠,而话中的意思更是让陈安心惊,他突然就想起早间宫外递来的两份折子,心头顿时一惊,便知道恐怕是那两份折子出了问题。

眼见着永贞帝气急之下身形晃了晃,陈安连忙上前一把扶着他,急声道:“陛下,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永贞帝喘息了几声,被陈安扶着坐在椅子上,脸上还尽是怒容。

许久之后,直到永贞帝怒气渐平气息平缓下来之后,陈安才命人小心翼翼的将被打翻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然后亲自将那些散落的奏折放回了龙案之上,而当他眼角余光看清了最上面那两份来自四皇子和襄王的奏折时,瞳孔微缩,总算是明白了陛下为何会突然如此大怒。

一日前,便有一封密报送入宫中,上书大皇子萧显宏近来与军中将领频频接触,大肆敛财,而陈品云、董年之更是在军中颇有异动,意图谋反。

当时永贞帝震怒之下,下令命人详查此事,甚至还以先前难民暴/乱之事将大皇子禁足府中,可这件事情尚且还没有结论,就又接着出了四皇子、襄王同时上书检举大皇子之事,两封奏折上虽然言语有所不同,可所述的桩桩件件都若实锤,若经证实,必定能置大皇子于死地。

永贞帝本就是多疑之人,若只有密报,或许他会对大皇子猜忌,甚至贬斥,严查之后若情况属实,大皇子必会受到严惩,可如今接二连三的出现针对大皇子的事情,这难免会让他怀疑这些事情真假,甚至于,怀疑是有人刻意布局,想要借此事除掉大皇子和皇后一脉。

陈安心中急转,这四皇子和襄王都不是蠢笨之人,怎得这次居然如此冒失,犯下这般简单之错,反倒是帮了大皇子一回,让大皇子逃过一劫,还将自己也陷入其中。

179 愚蠢

这两位殿下只顾着置大皇子于死地,却都忘了过犹不及的道理。

陛下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朝局平衡,诸皇子彼此牵制,就算大皇子真的做过什么,陛下原是有心处置,经此一遭,恐怕也会扭转心意,绝不会真正的将他如何,因为陛下决不会允许大皇子倒下之后,朝中出现势力失衡的局面。

更别说皇后,陈品云等人……

他们虽然不安分,但是陛下决计不会一次性处置这么多的人,让得朝局动荡,内外不安。

陈安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小心的将奏折垒好放置在桌上,就听到耳边传来永贞帝冷沉的声音。

“他们人呢,可出宫了?”。

永贞帝虽然没有明言是谁,可陈安却知道永贞帝话中的“他们”是谁。

他连忙开口道:“还没有,襄王殿下在丽嫔宫中,四殿下在淑妃宫中,听说是两位娘娘留了用饭。”

“用饭?”

永贞帝冷笑道:“朕看他们是在等着看朕如何处置宏儿,为他们腾路吧?!”

陈安不敢接话,御书房内一时安静的吓人。

片刻后永贞帝才开口道:“传旨下去,大皇子御下不严,行为无状,罚俸一年,禁足两个月,皇后陈氏克娴内则,淑德含章,赐东海明珠三斛,白玉如意一柄,另吩咐礼部,皇后千秋节在即,好生准备,不许怠慢。”

陈安连忙点头应下来,转身便准备吩咐下去,命人去传旨。

谁知道永贞帝却又突然开口道:“皇后身体一向不好,宫中诸事操劳,千秋节之事,便交由越妃全权操办,另外传七皇子入宫。”

————————

永贞帝的旨意很快就传了下来。

临华宫中,萧闵远穿着亲王朝服坐于桌前,桌上摆着膳房刚做好送来的饭菜,丽嫔坐于他对面,正笑盈盈的拿着筷子挑了一些百花鸭舌进萧闵远碗中。

“远儿尝尝这鸭舌,御膳房用了大火偎炖,入口酥软,又用新鲜的花叶去腥,味道极好。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是爱吃这道菜,每每小小一个人儿便能吃上一大盘,吃的小脸上到处都是酱汁。”

丽嫔容颜姝丽,虽已年过三十,可因保养的极好,脸上看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她皮肤白皙,一双柔荑更是纤纤如玉,笑起来时仿佛真像是慈爱的母亲一般,话语中满是亲昵。

萧闵远看着碗中的鸭舌,眼底划过抹嘲讽笑容。

他小时候的确是爱吃鸭舌,可那却不是因为他喜欢那味道,而只是因为鸭舌这种东西只有在丽嫔开口时才能吃到,那时候的丽嫔还只是个贵人,也还不是一宫之主,因不得永贞帝看重,每每在外受了气,便撒在什么都不懂的他身上。

他永远都记得,丽嫔是如何任由下人搓磨他,拿他当个玩意儿取乐,更记得那天夜里,丽嫔如何拿他邀宠,父皇却在半道上被李淑妃截了去,只因为四弟惊了夜神啼哭不止。

丽嫔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恶毒取代,她拿着盛满鸭舌的盘子砸在他身上,掐着他大骂他不争气,不像大哥二哥四弟那般,能讨得父皇欢喜,不能为她夺来恩宠,不能让她也如她们那样,为妃为贵妃。

丽嫔丝毫不知道萧闵远在想什么,对她来说,那些过往从来就没在她心中留下过痕迹。

她如今已然为嫔,她的儿子更是诸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人,哪怕她的地位不如李淑妃,不如皇后,可她如今也有了野心,只要她的儿子当了太子,只要他能成了储君,将来她便是最尊贵的太后,谁人可堪比拟?

“远儿怎么不吃,可是这鸭舌不合胃口?”

萧闵远放下筷子,并没有去碰碗中的东西,只是淡声道:“儿臣不饿,母妃今日找儿臣过来,是有何事?”

“能有何事,不过是许久没见你所以想你罢了。”

萧闵远闻言眼底嘲讽更深,他这个母亲,若无事所求从来都想不起他这个儿子。

果然他没有开口说话,丽嫔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片刻后开口道:“你这么大的人了,又早已经在宫外立府,我不能时时照看于你,你身边又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能行?”

“前几日你外祖母捎了信入宫,说是你舅舅家的女儿芷珊年龄正好,性子又温柔贤惠,十分懂事,你们两年龄正好,又是表兄妹,若是能亲上加亲必是好事一桩,不若你寻个机会与你父皇求了旨意,你父皇如今这般看重你,必会准允。”

萧闵远闻言轻笑出声,丽嫔是真蠢还是假蠢?

早年父皇给诸皇子赐婚时,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都赐了婚,就连五弟、六弟外族不显,可她们的母妃想尽办法的为他们寻一门好亲事,唯独是他,他人微言轻,再加上不讨父皇喜欢,父皇不提,丽嫔也不提,生生的让他耽搁至今。

如今他封了王,眼看着有机会起来了,丽嫔便惦记起了他了正妃之位,可她不想着为他筹谋一门好的亲事,能寻得一门助力助他一臂之力,反而居然想着让他娶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亲上加亲?

就算再亲近又能如何,他那个舅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母亲的外族更只是个毫无用处的累赘,这女人凭什么以为,他会答应如此滑稽之事?!

萧闵远看着桌上那些饭菜,只觉得恶心,他直接靠在椅背上对着丽嫔冷声道:“儿臣的亲事母妃不必操心,儿臣自有打算,近日朝中政事繁忙,父皇身子不爽,母妃还是不要用此事去打扰父皇的好。”

“远儿…”

“母妃!”

萧闵远冷眼看着丽嫔,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道:“儿臣能有今日不容易,皇权倾轧,容不得半丝错漏,母妃若还想要将来万人之上的殷贵,最好安分的呆在宫中,什么都不要做。”

丽嫔脸色瞬间难看,她想要如同以往那样开口训斥,想要骂他顶撞于她,可是面对着萧闵远那张冷漠至极的脸,和看似不屑嘲讽满是阴鸷之色的眼睛,却是半晌张不开嘴来。

她恍然间突然发觉,眼前坐着的,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打骂的孩子。

他已经封了王爷,甚至于就如同他所说,她将来的荣华富贵,还要靠着他才有。

180 同仇

殿内气氛一度凝滞,就在这时,柳西脸色焦急的匆忙走了进来。

他像是完全没看到丽嫔脸上的铁青似得,只是对着萧闵远急声道:“王爷,陛下那边有旨意了。”

萧闵远闻言抬头,当看到柳西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满是沉凝之色,心中涌起抹不好的感觉,果然,柳西脸色难看的沉声道:“陛下罚了大皇子一年俸禄,让他禁足两月,但是却赏了皇后娘娘,还命礼部大肆为皇后操办千秋盛宴。”

“什么?!”

萧闵远猛的站起身来,撞翻了身前桌上的碗筷,沉声道:“那陈品云和董年之呢?”

“陛下无旨。”

萧闵远顾不得丽嫔,匆匆离宫,而心里到现在都还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可能?!

那些东西他亲自看过,更花了两日时间命人查验,虽不至于全数清楚,可其中大部分的东西都言之凿凿,确认无疑,前几日灾民暴/乱之事,萧显宏本就因渎职之事惹的永贞帝动怒,被砸破了脑袋,如今这些东西再呈于圣前,永贞帝绝对容不下萧显宏,就算忌惮于他身后的陈家和董家,也至少会将他下狱才对,并且卸了陈、董的兵权才对,可怎么会只得了个区区“御下不严,行出无状”的罪名?!

罚俸一年,禁足两月,看似严惩,可却又同时赏了皇后,甚至还命礼部大肆操办千秋盛宴,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大皇子依旧是大皇子,他依旧是正宫嫡出,皇后还在,陈家还在,他根本就未曾失了帝心。

萧闵远紧紧握着拳头,满眼阴沉。

他做了那么多部署,甚至于早就让人做好了准备,只要永贞帝顺着那些证据去查,萧显宏必死无疑,陈、董两家也会不得翻身,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永贞帝不仅没有去查,反而轻易就放过了大皇子,甚至于半点都不曾过问其中的事情,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柳西低头跟在萧闵远身旁,当发现前面有人时连忙低声道:“王爷,是四皇子…”

萧闵远脚下一停,抬头时,果然就萧延旭正从另外一边走来。

萧延旭长相偏阴柔,继承了李淑妃那双眼睛和永贞帝的唇形,有些男生女相,此时他也是脸色难看的不得了,当迎面见到萧闵远时,目光顿时沉了下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四弟,你怎么在这里?”

萧闵远一怔,转瞬低声道:“我陪丽嫔娘娘用饭,倒是四弟,听闻近来府上忙碌,没曾想会在宫中逗留,四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萧延旭闻言沉着脸看了眼萧闵远,他和大皇子斗的不可开交,可襄王也同样是他的眼中钉,毕竟当初谁也没有想到,萧闵远这个不起眼的皇子,居然会成为他们这些人中第一个封王之人。

萧延旭缓和了脸色淡声道:“不过是下面那些不省心的东西办错了事情,倒是三哥这阴云密布的,可是遇到了难事,不如说出来告诉弟弟,弟弟说不定能帮上三哥。”

两人都对对方存了戒心,又怎肯轻易泄漏心思,更何况他们手下之人“无意间”得到大皇子罪状之时,他们都只以为自己是独一份。

两人原都是原想着当朝揭破,让大皇子无法抽身,可在身边之人几经分析之下,都怕落得个不顾兄弟手足的名声,被旁的人捡了便宜,所以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直接呈于圣前。

无论是萧闵远也好,还是萧延旭也好,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他们以为是手下之人几经周折得来的东西,根本就是别人故意送到跟前的,而他们更不知道,那份他们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东西,对方也有。

两人彼此试探了几句,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正如同往常一般不欢而散之时,却见到内廷司的人正捧着给皇后赏赐的东西去了皇后宫中。

萧闵远和萧延旭几乎同时咬牙,恨不得冲上去问问永贞帝到底是怎么想的,然而当无意间看到对面之人和自己神色无二的样子时,两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同时睁大了眼。

萧闵远紧握着拳头道:“四弟进宫是为了大哥?”

“三哥也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同时寒了脸。

萧延旭也顾不得以往对萧闵远的防备,心中有了猜测之后,也不隐瞒,而是直接看着萧闵远的双眼开口道:“我手下的人在两日前得了一份东西,里面清楚记载了大哥罪状,更有陈品云、董年之等人沆瀣一气意图染指皇位的证据,我命人查过之后便呈给了父皇,三哥你……”

“我也得了一份,与你的一模一样!”

萧闵远狠狠咬牙,难怪父皇突然一反常态的放过了萧显宏,更难怪他半点都没有追究萧显宏的过错,甚至还特意赏赐了陈皇后,却原来萧延旭居然跟他一样,手中也有一份萧显宏的罪证,甚至于他还选择了跟他一起私下呈交于圣前。

两人同时出手,手中还拿着一模一样的东西,怕是永贞帝就算之前再厌恶萧显宏,经此一遭后也只会怀疑,是他们联手陷害萧显宏,想要借机出去陈、董家,为自己揽势。

萧延旭也不傻,他听到萧闵远的话后,怎么会不明白,他和萧闵远两人都替别人做了筏子,被人给耍了。

萧显宏禁足,麻烦缠身,而他和萧闵远却也同时被父皇所疑,甚至还会怀疑他们暗中勾结。

好一个一箭三雕之策,那暗中之人好恶毒的心思,居然借此机会想要将他们三人一网打尽!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如此算计你我?!”萧延旭寒声道。

萧闵远微眯着眼,想起之前柳西曾在他耳边说过的那些话,缓缓开口道:“敢同时对你我二人出手,还敢如此陷害大哥之人,必是与我们所图一样,父皇方才虽是赏了皇后,却是让越妃娘娘全权操办千秋节,还命人传了七弟入宫。”

萧延旭闻言只是心中一转,便明白了其中关键。

他紧紧握着拳头,满眼阴沉的一字一句道:“好一个老七,我真是小瞧了他!”

181 留情

朝中变化,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大皇子禁足之后,四皇子和襄王接连因办事不利,被永贞帝斥责,反倒是一向不曾起眼的七皇子突然崛起,受帝王看重不说,还接连数日受诏入宫伴驾。

永贞帝不仅允他议政,亲自考校他朝策,就连后宫之中,永贞帝也接连数日都宿在越妃宫中,让得七皇子母子一时间风头无二。

朝中之人对此议论纷纷,而大皇子、四皇子和襄王,对七皇子则是恨之入骨,不仅联手打压七皇子,而往日七皇子手下不甚起眼的那些暗棋也接二连三的被人挑掉。

七皇子被逼不得不出手反抗,往日隐忍蛰伏的表象彻底被掀了开来,野心现于人前,几人一时间斗的不可开交,而七皇子也彻底陷入储君争夺的漩涡之中。

无论是萧俞墨也好,还是顾煦、冯远肃父子,谁也没有想到,冯蕲州居然会突然出手,更没有想到,他们原本送到他手中如同烫手山芋的东西,不仅没有要挟到冯蕲州趁机除掉大皇子,反而暴露了他们自己,让朝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那一丝圣宠,根本就抵不过他们在朝中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那一日顾炀回府之后,丝毫不知道已经被大皇子怀疑,将他们想要对娄永康下手的事情告诉了萧俞墨之后,萧俞墨便设下陷阱,原想借此机会坑害大皇子一把,谁知道别人早有准备,不仅没有入局,还把顾炀给坑了进去。

娄永康死了,死在顾炀手中,娄家更被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

大皇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自己从娄永康的事情里摘了出去,让顾炀替他背了黑锅。

如今顾炀被囚禁于天牢,顾明方因教子不善,被永贞帝连降两级,闭门思过,而顾煦表面上虽然未受牵连,可原本考核晋升的事情却突然取消,连带着整个顾家都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冯府花厅之内,冯长祗看着短短十来日便消瘦了许多的顾煦,满眼愧疚道:“子期,都怪我,若是我那日听了你的话,没有和父亲一起来招揽二伯,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当时萧俞墨说要借此事招揽冯蕲州时,顾煦便出言反对过,甚至还为此事与他们起了争执。

顾煦说冯蕲州绝非那么容易妥协之人,且他心思常人难以揣摩,若想要招揽于他,用这些阴谋算计根本不可能成事,反而容易激怒于他,对待冯蕲州这种人,只能示之以诚,让他看到他们的诚心,可是那时候萧俞墨却根本就听不进去,他固执的认为那是最好的时机,甚至就连冯远肃也觉得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所以他和父亲才会不顾顾煦的反对,来了五道巷,却没有想到,那一日与冯蕲州不欢而散后,他们不仅没有招揽到冯蕲州,反而彻底激怒了他,让得他们所有的布局全数落空,落入如今这般举目皆敌的处境不说,更害的顾家受其牵连,落到现在的境地。

“我没想到二伯会这么狠,更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我总以为,他会顾忌我和父亲的,谁知道他会直接出手。”冯长祗低声道。

顾煦脸上神色依旧温润如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唯有眼下的青影和泛白的脸色,让人知道他心中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听到冯长祗的话后,顾煦却是缓缓摇头,对着他沉声说道:“你错了,冯大人已经手下留情了,他若是真的不顾忌你和你父亲,你以为我们如今只是这般境地而已?”

“冯大人在朝中这么多年,无数人攻歼于他,但他却能稳坐朝中从无动摇,甚至紧握圣心被无数人忌惮,你以为他凭借的是什么?”

“他城府极深,手段雷霆,不出手则以,但凡出手,必定将人置于死地,从不会给那些人第二次出手害他的机会,你看看朝中与他为敌之人,有几个有过好下场,他若不是还顾念着你们这份亲情,又怎么可能只是将殿下暴露这么简单?”

“你可知道,他若真的是很辣无情想要斩草除根,就不会只是单单将那些东西交给大皇子他们,他只需将七皇子之前去过随州的事情暴露出来,大皇子就会与他不死不休,而襄王和四皇子那里,冯大人只需稍稍露出想要对付七皇子之意,那两人便会赶着上前与他联手。”

“他们若是私下里布置,而我们却一无所知,待到他们出手之时,凭借七皇子如今手中的权势,和我们毫不知情的状况,能够应付得了他们几人联手发难?”

“而一旦让陛下认定七皇子野心勃勃,甚至早有觊觎皇位之心,甚至以往所为全是欺君,他还能有如今圣宠,还能凭借着陛下那偏护的圣心,堪堪抵挡住其他人的刁难,却依旧能立于朝中?”

“你二伯终究是顾念着你们的,他已经手下留情,甚至于也算是帮了殿下一把。”

冯蕲州此次出手与其说是对付萧俞墨,倒不如说是警告他们,警告他们别想着利用冯远肃父子来牵制于他,更别想着用那些污糟手段来算计他。

萧俞墨利用临安的事情,想要用冯蕲州的手来对付大皇子,自己坐收渔利,冯蕲州便扒了他那层伪装的皮,让他出现在所有人眼前,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萧俞墨如今虽说再也无法如以往那般隐藏自己,在暗中筹谋,可他好歹得了圣心,自古以来储位争夺,凭的不就是圣心吗?

“可是顾大人和顾大哥他们……”

冯长祗咬牙,顾炀谋害朝廷命官的事情如今罪证确凿,一旦审理之后,便会被处决,而顾明方被降了官职,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就连顾煦也受牵连。

顾煦想起牢中的大哥和父亲,脸色变了变,他能理解冯蕲州的做法,但是涉及亲人,他终究淡定不了,否则他今日也不会特地来冯府,求见冯蕲州了。

182 撒谎

顾煦刚想开口说话,却不想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连忙闭嘴抬头朝着那边看过去,却没有看到冯蕲州,只见到冯乔带着丫鬟朝着这边走来。

冯乔上身穿着石榴红琵琶襟短褂,配着银纹绣百蝶度花长裙,双手袖口被收拢扎紧,头上长发梳成双平髻,上面簪着几朵粉色小花,整个装扮看上去俏皮又可爱,配着粉嫩的小脸,容颜招眼极了。

见到冯长祗和顾煦后,她直接扬唇露出细白的牙齿,娇声道:“二哥,顾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冯长祗见到冯乔的笑容时有瞬间的心虚,那一日他们和冯蕲州不欢而散后,他还曾想过让冯乔替他跟冯蕲州说几句好话,可谁知道事后冯蕲州仍旧是对他们动了手。

他避开了冯乔的笑脸,开口道:“我们来找二伯。”

“爹爹?爹爹他不在府中呀,今日郭阁老约了爹爹去下棋,爹爹去郭府了。”

冯长祗愣住,二伯去了郭家,他怎么不知道。

他们明明是听人回禀二伯一直在府中并未外出,他和顾煦才过来的,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冯长祗条件反射的说道:“怎么会,二伯明明在府中没出去…”

“咳!”

冯长祗的话还没说话,顾煦就突然低咳了一声。

冯长祗瞬间回过神来,他连忙抬头看着冯乔,就见到她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

“二哥怎么知道爹爹在府中没有外出?”

冯长祗瞬间语塞,他不敢说七皇子的人盯着冯府,更不敢说在窥探冯蕲州的行踪,他有些结巴道:“我,我只是随口说说,这几日朝中的事情这么多,今日好不容易休沐,我以为二伯会在府中…”

冯乔见冯长祗说着话时耳尖都红了,一双手更是不自觉的拽着袖口,底气不足,明显是在撒谎,心中好笑的同时却也没有拆穿,她只是走到厅内与两人都一起坐下后,这才笑着说道:

“就是因为近来诸事繁忙,所以爹爹今日休沐才想要好生歇息,前两日郭阁老那边新得了两坛子猴儿酒,据说是从南边高价弄来的稀罕货,爹爹惦记着想去尝尝鲜,一大早就去了郭府了。”

“二哥,你和顾大人如果有什么要事急着找爹爹的话,不如去郭府寻寻,爹爹和郭阁老饮酒下棋,怕是不到夜间不会回来的。”

冯长祗顿时无言,他和顾煦今日来这里,不过是想要为那日的事情道歉,然后替顾家的人向冯蕲州求情,想要让他想办法救救顾炀,至少让顾炀不要丧命,可是冯蕲州在郭家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去找他。

难不成要当着郭家众人,讨论七皇子是怎么耍手段“招揽”冯蕲州,冯蕲州又是怎么反戈一击,将大皇子、四皇子、襄王和七皇子都拖进水里,闹成现在的局面?

顾煦看着笑得乖巧的冯乔,不知怎么的就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淡淡的讽色。

他心中突然升起抹明悟,那冯蕲州未必就真的不在府中,而眼前这小姑娘也分明知道他们此行来是为了什么。

冯蕲州不想见他们,而冯乔对他们更是不喜。

顾煦眼底神色深了几分,他本就不该希翼的靠别人来救大哥,只是没经住冯长祗游说,可如今事实就在眼前,冯蕲州根本就不愿意帮他们。

他早该知道的,求人不如求己。

顾煦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冯大人不在府上,那我们也不便多扰,长祗,走吧。”

“等等!”

冯长祗见顾煦要离开,连忙一把拉着他的胳膊。

顾炀的事情迫在眉睫,谋杀正三品大员,火烧娄府,致娄家数人丧命,若是不管他任由刑部判下来,顾炀必死无疑。

冯长祗上前两步说道:“卿卿,我知道你年岁虽小,可最是懂事,二哥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看在往日你与二哥的情分上,替我求求二伯,让他放过顾家大哥?”

冯乔没想到顾煦已然放弃的情况之下,冯长祗居然还会这么大刺刺的说了出来,更没想到明知道冯蕲州不在府中,他居然还会想着让她出面去求爹爹。

冯乔脸上笑容去了些,歪着头看着冯长祗说道:“二哥在说什么,顾家大哥是谁,又为什么要爹爹放过他。爹爹向来最讲道理了,是不是那个顾家大哥做了什么对不起爹爹的事情,爹爹才会教训他?”

冯长祗脸色微变,连忙说道:“没有的事,顾大哥是子期的哥哥,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二伯,他是因为被我和父亲牵连,才会被人陷害,他什么都没做…”

“他什么都没做,那二哥和三叔又做了什么?”

冯乔笑得天真,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眉眼弯弯看似在在笑,可粉嫩的嘴唇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得冯长祗脸色瞬间僵住。

“爹爹对二哥和三叔向来极好,三叔回京之时,爹爹还替三叔在朝中周旋,他还曾跟我说,要替三叔谋一份好差事,到时候即使他不在府中,朝中之人也不会因他而轻易小瞧了三叔,更不会因此影响了二哥将来的仕途。”

“爹爹一贯最讲道理,只要不招惹于他,他绝不会轻易对他人动手,二哥说顾家大哥是因你和三叔才被人陷害,如今又来求爹爹放过他,这意思就是那害他的人是我爹爹,可爹爹向来量大,不是小气之人,又怎会轻易对二哥的朋友动手?”

“二哥和三叔做了什么,才会让爹爹动怒,所以牵连了别人?”

冯长祗一时噎住,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天的事情他原本不认为自己有错,可是被冯蕲州当面嘲讽训斥了一顿之后,他便已经有了悔意,可是面对冯乔时,他却说不出口。

他见着冯乔安静的看着他,那目光干净的让人心头发虚,他连忙垂下眼帘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父亲和二伯政见不合,所以起了争执…”

“二哥所谓的政见不合,难道是指你和三叔利用爹爹,与他人合谋算计爹爹?”

183 点醒

冯乔声音软糯,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冯长祗脸色煞白。

他没想到冯蕲州连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冯乔,更没想到冯乔会这般直白的说出来。

他耳边仿佛又出现那天冯蕲州毫不留情的嘲讽声。

眼见着冯乔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冯长祗心中一慌,急声道:“没有,我没有算计二伯,卿卿,我只是想让二伯辅佐七皇子,七皇子是明主,大世之争,谁也难以独善其身,我只是想为二伯留一条后路,我从没想过要算计他…”

冯乔听着冯长祗的话,眼底的笑意彻底消散。

那天冯蕲州告诉她冯远肃父子联手,与萧俞墨一起算计他时,她虽然气恼冯长祗和冯远肃这般对待至亲之人,可更多的怒火还是针对萧俞墨和其他人。

她恨萧俞墨利用二人,更憎恶萧俞墨算计爹爹,可是如今听到冯长祗当着她的面再次说这些话,用着那自以为是的语气,说着他所做是为了冯蕲州好之时,她心头怒起之时,更多的则是浓浓的失望。

如此的二哥,怎么会是当初那个从狼窝中将她救出,一心一意只想要她安好的人?

如此的二哥,他怎么可能是当初那个教她朝策谋略,护佑她走出阴霾,让她学会如何自保,学会如何在乱世中拥有一席之地,至始至终都站在她身后保护她教导她的人?

眼前的这人容颜稚嫩,远没有那时候的冯长祗成熟稳重,可年岁再小,经验再浅薄,他难道连起码的判断能力都没有吗?

冯乔眼中沉了下来,思绪纷杂间突生抹暴躁之意。

她深吸口气后,抬头对着冯长祗说道:“二哥什么时候如此天真?”

“先不论那七皇子是不是明君之主,有没有那个本事夺得储君之位,打败其他人登上皇位,就算他是,这难道就能成为你和三叔与外人合谋,来算计爹爹的理由?”

“爹爹在朝中这么多年,他自有一套行事准则,更知道该怎样才对他最为有利,对冯家最为有利,你与三叔投奔七皇子,爹爹虽未明确表态辅佐于他,可却也数次曾暗中相救,甚至出手相扶。”

“七皇子若真想招揽爹爹,大可示之以诚,以诚心相邀,而不是利用你们父子,利用你们自以为是的好意,来试探爹爹的底线,拿爹爹的安危甚至整个冯家的将来去算计逼迫于他。”

冯长祗被冯乔说的脸色潮红,眼前冯乔的模样,甚至与那一日冯蕲州毫不犹豫的嘲讽他和父亲时的那张脸重叠。

冯长祗心头涌起羞愤之意,挣红了脸紧大声道:“我承认不该和父亲逼迫二伯,更不该小觑二伯手段,可你既然知道此事,就该清楚那日是我和父亲一念之差,这件事情和顾家没有任何关系,子期更是曾劝阻过我们,可是二伯突然出手,让顾家毫无防备之下几乎置他们于死地,顾家何其无辜,二伯若有不满大可冲着我来。”

“冲着你去,你以为你就能承受得了?你若不是姓冯,若不是叫我爹爹一声二伯,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站在这里,愤天怒地的指责我爹爹?”

“若你不是冯长祗,若你不是仗着血脉至亲的情分,你敢如此在一个朝廷重臣府中大喊大叫?!”

冯乔毫不留情的嘲讽出声,说的冯长祗面露羞愤之色,他怒声道:“可顾家是无辜的……”

“顾家无辜,难道我爹爹就活该被人利用算计?”

冯乔冷声道:“这朝中但凡参与夺嫡之事的人,有几个手上干净,又有谁人真正无辜,当初顾炀假意投诚大皇子时,明知道大皇子欲对爹爹下手,他可曾有半点开口阻拦?”

“后来屡次让你来试探爹爹底线,甚至诱使大皇子将爹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又利用爹爹接管调查沧河水灾一事,挑起大皇子、四皇子不和,借蔡衍将襄王拉入其中,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他顾炀的功劳?”

“顾家当初既然选择了参与储君之争,想要去搏那一份从龙之功,那就早该想到会有今日,成王败寇,爹爹若是不出手反抗,难不成要坐以待毙,等着你们将他逼至绝境,将他逼得再无退路,不得不成为七皇子手中棋子,助他争王夺帝?!”

“你说顾家无辜,那爹爹又何其无辜,当初在随州,他冒着天大的风险救你们于危难之中,后来屡次暗中相助,可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爹爹的,说一句狼心狗肺都是轻的!”

冯长祗被冯乔毫不留情的言辞说的脸上血色尽失。

顾煦原本闭口不言,听到冯乔此话之时,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冯乔脸上怒容,听着她口中犀利言辞,顾煦目光暗沉,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了真正的冯乔,看着她时,再不是当初那个在凉亭之中,露出一口细牙笑容狡黠的小姑娘。

冯乔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你知错,说你不该和他们一起来算计爹爹,可你今日带着顾煦来找爹爹又算是什么?先不说爹爹没那个本事救顾炀,就算有,他凭什么要救?”

“如今大皇子已经知道顾家和七皇子之间关系,四皇子和襄王更是对七皇子虎视眈眈,人人都知道顾家是七皇子的人,这个时候,爹爹若是出面去救顾炀,便是摆明了他也是七皇子一党,届时满朝视线便会落在爹爹身上,你可有想过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

“陛下会怀疑爹爹结党营私,勾结朝臣,其他人会认为爹爹投靠了七皇子,甚至七皇子以往的蛰伏全是因为爹爹在后面出谋划策。届时无论是陛下,还是大皇子他们,都绝不会容爹爹继续留在朝中。”

“冯长祗,这难道就是你说的你为爹爹好?”

“你所谓的帮他,就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让他立于萧俞墨身前,替他挡了朝中所有的明枪暗箭,让他在朝中无法立足?”

“你所谓的帮他,就是要斩尽他一切的后路,断他前程,让爹爹这十数年经营毁于一旦,用他的官途去给他萧俞墨铺路,成全他那颗野心勃勃的帝王之心?!”

184 误会

冯乔说话间站起身来,猛然走到冯长祗身前。

明明粉嫩的人儿娇小如斯,可身上的气势凌冽如虹,生生逼得冯长祗忍不住踉跄着倒退几步,那口中的话更是如利刃刺入他心间。

“冯长祗,你到底将爹爹置于何处,又将我这个妹妹置于何处?!”

冯长祗“砰”的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脸上已然没了半点血色,苍白如纸。

而顾煦虽不在她身前却也被影响,心神晃动间忍不住看向冯乔,那黑如深渊的眼,那如利刃锋芒的煞气,毫无阻隔的闯入他心间,震的他心神晃动不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烙印进了他心间。

“长祗!”

眼见着冯长祗被说的几乎信心全失,甚至满面苍然开始怀疑自己。

顾煦忍不住厉喝一声,那声音炸响在耳边,顿时惊得冯长祗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被冷汗湿透,而他再抬头时,看向冯乔之时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他刚才险些就因为冯乔一席话,陷入困魇之中。

“卿卿,你……”

冯长祗一时间又惊又惧,又恼又怒,不仅仅是因为冯乔早慧,更多的还是发现自己学了这么多年,居然在心境上也输给了自己十岁大的的妹妹时的羞愧。

他张嘴想要说话,可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紧紧抓着椅子把手,几乎要将指甲都陷入木头里去。

“二哥想说什么?”

冯乔冷淡开口,顾煦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冯长祗身前,眼神暗沉的看着身前娇小的姑娘,声音低沉道:“长祗从无害人之心,他对你更是爱护有加,冯四小姐何必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呵……到底是谁逼谁?”

冯乔轻笑一声,直视着顾煦一字一句道:“我当然知道他爱护我,也知道他没有害我们的心思,可是他的愚蠢和天真就是最大的错。他是不想害我们,可是你呢,萧俞墨呢,还有你们身后的其他人,你们敢拍着胸口说你们从没有想要利用他来算计我爹爹?”

“只要你说一句没有,我就求了爹爹去救顾炀,可是顾子期,你敢吗?”

一声“你敢吗”,直接说的顾煦眼中温润尽褪。

若是以往,哪怕是面对帝王,面对朝中那些老狐狸,他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违心之话,真话这东西对他们来说,从来都是奢侈,可是面对眼前的少女,看着她冷眼相向满是嘲讽的神色,一句“没有”,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他的确是阻拦过冯长祗父子,让他们不要用临安得来的那些东西去要挟冯蕲州,可这却并不代表他没有算计过冯蕲州。

在他眼里,冯蕲州无疑是七皇子夺嫡最大的助力,若能将他拉拢过来,之后的夺嫡之战中无疑会事半功倍,而他之所以不同意七皇子的计策,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他们所用的计策不够保险,其中所冒的风险太大而已。

如果有万全之策,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用到冯蕲州身上。

冯乔见顾煦不说话,冷淡道:“顾大人对眼下的情况心知肚明,若换成是你,今日是我爹爹落难,你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手帮我爹爹吗?”

顾煦沉默半晌,不得不在心中说了句不会。

他眼中的暗沉缓缓褪去,脸上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之色,只是若细看,便能看到他眼波之下残留的诡谲。

“冯四小姐说的对,冯大人有他的立场,顾家也有顾家的立场,朝中博弈,端看各自手段,今日之事是我们冒昧,不该来打扰冯大人,更不该因家兄之事,将冯大人牵连其中。”

“冯四小姐放心,顾某自会救家兄出来,更会让我顾家恢复如初。”

冯乔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她知道,顾煦既然说的出这话,他就真的有这个本事。

顾炀的事情虽说大皇子和陈品云那边筹划周全,想要置他于死地,可其中并非毫无破绽,只看顾煦能不能抓得住,只要能找到破绽,想要保住顾炀一条性命,让顾家脱身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破绽爹爹知晓,她也知晓,可是她却不想告诉顾煦。

冯乔转头看向一旁的冯长祗,见他紧抿着嘴唇脸上即有羞恼,又有愤怒,甚至于在她看过去时,他脸上更是找不到半点以往面对她时的和煦,可是冯乔却不后悔刚才那一番话。

她想起上一世冯长祗耐心安抚于她,细心的陪着她走出阴霾,让她能够好好的活了那些年,心中有些发涩。

她能感觉到,冯长祗对爹爹并没有坏心,他未必是真有心想要害爹爹,可是他若是不收起他这种自以为是,收起他这种“我认为你好便是好”的心理,他迟早会被人利用。

到时候,他不仅会将他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更会毁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厅内三人各有心思,郭聆思和廖宜欢进来时,都是面露诧异之色。

她们本就是来寻冯乔跟她们一同出去玩的,只是原准备出门时,却有人说外面来了客人,冯乔让她们稍等片刻自己去见客,谁知道一去就半晌没有回来。

廖宜欢向来是个耐不住的性子,便拉着郭聆思寻到了前厅来,却没有想到,那下人口中的客人会是冯长祗和顾家公子。

郭聆思虽不如冯乔对朝中的事情一清二楚,可是她从她父亲和祖父偶尔的言语之间,也隐约知道一些,她听说顾家大公子顾炀因杀人下狱,而家主顾明方更是因教子不善被降了官品。

如今顾煦来找冯乔干什么?

郭聆思心中微转,便明白他应该是来找冯蕲州的,而至于目的,恐怕十之八九和狱中的顾炀有关。

只是现在顾家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敢轻易接触,更何况她也知道,冯蕲州在她来之前便已经出了门,去了她家找外祖父对弈去了。

如今这府中就只有个冯乔,这顾煦却还留在这里歪缠着冯乔,该不会看着卿卿年幼,便想要哄骗她许下什么承诺,到时候用以要挟冯二叔吧?

眼见着厅内气氛不对,郭聆思生怕冯乔吃亏,连忙拉着廖宜欢入内,对着两人道:“顾大人,冯二哥。”

185 维护

仔细打量了厅内几眼,眼见着顾煦立于冯乔身前,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娇小的冯乔“逼”的无处可退,而冯长祗身为哥哥却是坐在后面“不闻不问”,任由两人对峙。

郭聆思心中一咯噔,生怕冯乔吃了亏。

她连忙快步走了进去横身便立于冯乔身前,不着痕迹的将冯乔挡在身后,这才扬起抹既不热切却也不失礼的笑来,对着两人柔声道:“顾大人,冯二哥。”

“郭小姐?”

顾煦和冯长祗都没想到会在冯府见到郭聆思,冯长祗看了眼冯乔开口道:“郭小姐也来看望卿卿?”

郭聆思轻笑道:“并非是看望,只是早起时冯大人便去了郭府与我祖父对弈,我怕卿卿一人年幼在府中无趣,便约了廖家姐姐一起过来陪陪她,却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顾大人和冯二哥这是来找冯大人的吗,那可真是不凑巧,我祖父那人是个棋痴,难得寻到愿意与他对弈之人,约莫着会缠着冯大人许久,冯大人一时片刻怕是回不来的,顾大人若有要事,不如去郭府寻他?”

顾煦和冯长祗听了郭聆思的话后,脸色都是变了变。

郭聆思声音柔和,说话时更是言笑晏晏,可实则却是绵中藏针。

她话中的意思很清楚,冯蕲州一大早便去了郭家,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这府中只有冯乔,他们如果有什么事情,大可去郭家寻冯蕲州,而是不是为难一个年幼的小姑娘。

廖宜欢不如郭聆思那般玲珑剔透,可却也不笨,她原先是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可等听清郭聆思的话后,瞬间回过味儿来。

感情这里面两个人,是来找乔儿麻烦的?

廖宜欢顿时身形如风的大步走了进去,站在郭聆思身旁,如同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似得,将冯乔和郭聆思同样圈在保护范围内,然后抬头冷眼看着顾煦两人,一字一句道:“乔儿,他们欺负你?”

廖宜欢是女子不错,可她却在早两年前尚未及笄之时,便开始跟着贺兰家的人剿匪杀敌,手上染过的血杀过的人不下数十,又岂是京中这些世家子弟所能比拟的。

她平时笑呵呵的时候让人只觉得她性子极好,可此时柳眉倒竖,厉眼相对时,身上竟带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煞气。

冯长祗眼皮子一跳,他曾经亲眼看到过廖宜欢凶残的模样,更亲眼见过她拿着鞭子驯服疯马的英姿,他总有种感觉,如果冯乔要真是说他们欺负了她的话,眼前这红衣少女决计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揍他们一顿。

顾煦在京中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遇到对他这般直接不客气的女子。

眼看着冯乔身前的两个少女护着她在身后,然后如同防贼一样的看着他,而两人身后的冯乔却是收起了浑身的刺,安静的跟无害的小白兔似得,顾煦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心塞。

这冯乔的性子像极了盛开的食人花,浑身上下都是刺,她不咬人一口便已经是运气好,他和冯长祗又怎能欺负到她?

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是无法对人言,更何况任谁看到那般娇娇小小,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好看的跟瓷娃娃似得小姑娘,怕都不会相信,他顾子期有朝一日会栽在个小姑娘手中。

顾煦揉揉眉心苦笑道:“廖小姐,你与郭小姐误会了,顾某就算是再不才,也不至于欺负冯四小姐,我们方才只是闲聊了几句。”

郭聆思闻言若有所思。

廖宜欢却是竖着眉毛看向冯乔。

冯乔见着两人这般护她,方才的冷厉早已经散了个干净,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软声道:“廖姐姐,他们没有欺负我,他们只是来寻爹爹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顾大人是朝廷命官,怎么会纡尊降贵来欺负我个小姑娘,至于二哥,他可是我亲哥哥,他要是敢欺负我,爹爹会揍他的,对不对,二哥?”

冯长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总觉得冯乔的话意有所指。

廖宜欢闻言见冯乔不似说谎,这才放松了些。

郭聆思轻笑道:“也是,怪我和廖姐姐多疑了,顾大人是谦谦君子,又怎会欺负卿卿。”

廖宜欢闻言轻哼,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人模狗样的贱人太多,这姓顾的长得虽然还行,可谁知道内力是不是个斯文败类。不过她倒是也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扭头对着冯乔道:“乔儿,你说你只是出来一下边走,结果半晌都没人影,你这边好了没有,如果再不出门,外头天都要黑了。”

冯乔听着廖宜欢的抱怨挂在她身上娇笑道:“好了好了,这不是二哥和顾大人突然过来,所以才耽误了吗?”

“二哥,我与郭姐姐和廖姐姐约好了今日要出门,就不能陪你了,这府中你也熟悉,你好好招待顾大人,有什么需要便叫管家帮忙。”

“卿卿!”

“二哥还有什么事?”

冯长祗噎住,吭哧了半晌愣是没说出话来。

冯乔见状笑着道:“那二哥没事,我们就先走了,红绫,告诉管家,好生招待二哥和顾大人,若是他们要在府中等爹爹回来,记得替他们准备膳食茶点。”

站在门外的红绫连忙应了下来,而冯乔便直接笑着郭聆思和廖宜欢的手,头也不回了出了门。

衾九抱着披风跟了出去,倒是趣儿站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瞪了“又来欺负小姐”的冯长祗一眼,朝着两人哼了一声,挤了个鬼脸,这才小跑着跟在几人身后离去。

厅内一时间竟是只剩下冯长祗和顾煦两人。

红绫进前替两人奉茶,恭敬道:“二公子,你和顾大人可要留饭,奴婢去吩咐厨房准备。”

冯长祗脸色青白,又气又恼又羞愤,直接一把推开了红绫:“不用了!”

“二公子……”

红绫睁大了眼想说话,谁知道冯长祗就已经直接大步就朝外走去。

顾煦看了眼冯长祗羞恼的背影,想着那小姑娘言辞犀利半点不留情面的模样,嘴角浮现出抹苦笑来,摇摇头后跟在冯长祗身后出了冯府。

186 是他?

廖宜欢跟在冯乔身旁,三人正往府外走,谁曾想刚到府门前时,身后一道人影就疾步从她们身旁走了过去,撞的廖宜欢身子踉跄了一下。

她站稳之后,就见到冯长祗黑着脸出了府门,翻身上马之后一勒缰绳就绝尘而去。

廖宜欢顿时气恼:“这小白脸什么毛病,刚才摆脸色一声不吭,现在又这么横冲直撞的,撞了人连声抱歉都不会说,谁惯的他?”

简直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好想蒙了麻袋揍他一顿怎么破?

郭聆思听着那“小白脸”三个字顿时满头黑线,那冯长祗怎么说好歹也是冯乔嫡亲的堂哥,其父更是朝中大员,廖宜欢未免太口无遮拦了。

“廖姐姐!”

郭聆思看了廖宜欢一眼,示意她别胡言乱语,这才低声问道:“卿卿,冯二哥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吵了几句嘴。”

冯乔不愿意招待冯长祗,也不愿意招待顾煦,所以才干脆离开。

她知道之前的那些话恐怕是真惹恼了冯长祗,但是她却不后悔。

她记得冯长祗的恩情,也记得他对她的好,但是这不代表她能容忍他被别人利用来算计爹爹。

朝中的事情无比复杂,夺嫡之战更是稍有疏忽便会丧命,她记忆中的冯长祗虽然也重情义,却不会愚蠢的被人当了筏子却不自知,她从来不知道冯长祗还有这么天真单纯的时候。

与其让他被人利用,最后和她,和爹爹成了敌人,倒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来说,如果他真是上一世的那个聪慧敏锐的冯长祗,骨子里在乎亲情在意他们,他自然会想明白的。

冯乔转头看着身后,便见顾煦也是走了出来。

顾煦显然看见了刚才冯长祗的动作,上前对着廖宜欢歉声道:“长祗心情不好,所以有所冲撞,还望廖小姐见谅。”

廖宜欢原还是准备讽刺冯长祗几句的,骂他小气鬼,可是顾煦都已经替人道歉了,她要是再紧抓着不放倒显得她小气,她挥挥手道:“算了算了,本小姐大人大量,懒得跟他计较。”

“多谢。”

顾煦笑着道了句谢,这才转身对着冯乔说道:“冯四小姐,今日之事多有叨扰,告辞。”

“顾大人慢走。”

冯乔面色不变的笑着送客,娇嫩软糯的笑容惑人心神,丝毫看不出之前在厅里满眼煞气锋芒如刃的样子。

顾煦侧着头看了冯乔片刻,见她就那般浅笑着回视自己,半晌后嘴角突然扬了起来,也没再说话,便直接转身走到了台阶下翻身上了马,一提缰绳骑马离开。

郭聆思总觉得顾煦走之前那笑有些古怪,见人都走后,她才忍不住拉着冯乔低声道:“卿卿,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顾煦来这干什么,难道是为了顾大公子的事情?”

冯乔点点头。

郭聆思顿时紧张:“你没答应他们什么吧,那顾炀谋害工部尚书的事情罪证确凿,娄家大火之后,顾家因此事麻烦缠身,陛下对此极为震怒,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被人蛊惑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会牵累你和你爹爹的。”

廖宜欢虽然对朝政的事情半点都不感兴趣,可在府中也隐约听到廖楚修和贺兰君提过几句,她连忙在旁说道:“对啊,我也听我哥说了,顾家这次倒了大霉,害人不成反被害,顾明方搞不好连官位都保不住,现在所有人都恨不得和他们撇清关系,乔儿你可别被他们骗了。”

冯乔见着两人着急的样子,笑着道:“你们见我有那么傻吗,爹爹早就与我说起过这件事情,放心吧,我什么都没有答应他们。”

“那就好。”

两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廖宜欢松懈下来,想起冯长祗却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我说句不好听的,你那个二哥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种时候不知道避嫌,居然还带着这烫手山芋来找你们,他也不怕把你和冯二爷给搭进去?”

冯乔闻言嘴角轻抿,这道理连性子单纯的廖宜欢都知晓,可冯长祗却丝毫没考虑过,直接便带着顾煦过来。

他到底是太相信冯蕲州的能力,以为他随随便便就能救得了顾炀,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更没想过会牵连到他们父女?

郭聆思见冯乔神色有些不对劲,扯了廖宜欢一把开口道:“好啦,既然没事儿就别说他们了,咱们快走吧,再不走就吃不到你要吃的酒酿丸子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和卿卿。”

廖宜欢闻言顿时忘了刚才两人,眼睛发亮道:“对对对,快走快走,我听人说那家子收摊可早了,再晚怕就赶不上了。”

冯乔见她这幅急不可耐的样子,也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廖宜欢口中的酒酿丸子是城南坊市边上的一家小吃摊,摆摊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家卖的主要是自家做的猪肉丸子,婴儿拳头大小的肉丸加了葱姜,丢进油锅里烹炸时,远远便散发出一股诱人至极的香气。

酥香的肉丸配着散发着淡淡酒香气味的糯米丸子甜汤,好吃不腻,让得廖宜欢吃了一次便惦记了许久。

冯乔只是啃了两口肉丸,酒酿丸子却丝毫未沾,旁边已经干掉了一碗酒酿丸子的廖宜欢,有些眼馋的看着冯乔身前的碗道:“乔儿,你怎么不吃?”

“我不喜甜食。”

“那多浪费啊,不如我替你吃了?”

冯乔见她眼睛闪亮闪亮的模样,忍着笑把碗推到了她面前,廖宜欢顿时笑弯了眼睛,跟偷腥的猫儿似得说了句乔儿最好了,然后对着冯乔脸上就亲了一口,然后便埋头大吃起来。

冯乔脸上留了个油圈,顿时惹得郭聆思笑出声来,她递了手帕让冯乔擦脸,一边好奇道:“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甜食,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欢了,觉得腻的慌。”

冯乔拿着帕子擦了擦脸颊,与两人闲聊起来,而另外一边,去买零嘴儿的趣儿正守在卖零嘴儿的摊子前俏声道:“栗子,松仁,瓜子……对了,还有咸酥饼,和那个软丝糖,都给我包一些…”

货郎难得见到这般大方的小姑娘,一买就买一大堆,乐不可支的去装东西。

等到钱货两讫,趣儿抱着袋子准备回去找小姐时,却见到几道身影朝着不远处的巷子里闪了进去。

趣儿眼见那人里面有一人有些眼熟,奇怪的歪了歪脑袋,半晌后带着几丝疑惑嘀咕道:“咦,怎么是他?”

187 出事

那几道身影都极为陌生,穿着锦绣镶边的烙纹长衫,只是颜色各不相同。

趣儿原先只是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可当那人侧身露出面容时,趣儿看着那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半晌后才认出那人是谁。

然而还不等她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就看到那人身后有两个人正扶着一个像是醉了酒的人往里走,只是那人不断扑腾,手脚不断挣扎间露出了大半张脸来。

那人刚想惊呼,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捂住了嘴,然后用力推进了前面的巷子里。

“吴大志?”

趣儿瞪大了眼睛惊然出声,刚才那个被人推进去的,不是孙嬷嬷的儿子吴大志吗?

当初孙嬷嬷还在冯乔院里当差的时候,她曾经见过吴大志去找孙嬷嬷要钱,那无赖的样子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可是后来孙嬷嬷被小姐关去了别院之后,孙嬷嬷的儿子就失了踪,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吴大志。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抓吴大志?!

趣儿微张着嘴,眼看着吴大志被那些人拖进了巷子里,她想起冯乔一直在查的事情,连忙跺跺脚抱着手里的东西跟了过去。

那商贩一抬头却是发现买东西的小姑娘少拿了一袋子东西,急声道:“姑娘,哎,小姑娘,你东西落下了,喂,小姑娘……”

谁知道还没等他去追,那小姑娘就已经一溜烟的对面的巷道钻了进去,而摊子前又有人来问价,他才不得不放弃了去追,只把东西放在摊子前,等着那小姑娘来拿。

坊市里热闹非凡,四周的叫卖声不断,行人更是络绎不绝。

廖宜欢贪嘴的吃了三碗酒酿丸子,又干掉了十几个肉丸子,直吃的摆摊的老夫妻上菜都上的有些心惊胆颤,生怕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吃多了撑死在他们摊子前,让他们摊上人命官司。

眼见着廖宜欢还想再吃,郭聆思目瞪口呆的有些结巴道:“廖,廖姐姐,你还没吃好?”

廖宜欢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道:“这点东西算什么,我在河福郡跟我舅舅他们剿匪的时候,有时候一两天才吃一顿东西,一顿能吃下半头牛,若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剿匪?”

河福郡地处边境,山川环绕,流寇众多,再加上南越一些伪装贼匪的野兵时不时入内抢掠,若不时常剿匪,受苦的就是边境上的老百姓。

贺兰家的人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人前去剿匪,而廖宜欢十三岁时便已经跟着入了行伍,剿匪时十之八九都会入山,春夏之时还能在山中猎些野味饱腹,可一旦入了冬,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时,光靠着干粮,吃完了饿上一天半天的都是常事,所以廖宜欢从来都舍不得浪费粮食,更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

她说话间又让她家婢女去隔壁的摊子前买了几个八宝镜糕回来,吃的不亦乐乎,而郭聆思和冯乔几乎同时咽了咽口水,明明只吃了几口东西,却有种撑到喉咙口的感觉。

冯乔摸了摸肚子,放下了啃了几口的肉丸子,扭头朝后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丫鬟那一桌上少了个人。

“衾九,趣儿呢?”

衾九笑声道:“她刚才见着前面栅栏口有卖吃的,溜去买零嘴儿了。”

郭聆思对那个咋呼呼特别爱吃的小丫鬟印象深刻,闻言忍不住笑着道:“卿卿,我瞧着你们家那小丫头就是跟错了主子了,那么爱吃,就该把她送给廖姐姐正好凑成对儿。”

冯乔闻言想起趣儿圆嘟嘟的脸,顿时笑弯了眼:“那丫头可不好养活,指不定能把廖姐姐家都吃穷了。”

廖宜欢却是又塞了块镜糕到嘴里,大咧咧的道:“嘁,就她一个小丫头,我还能养不活?别说她了,就算把你两也带回去,姐姐也能把你两养的白白胖胖的。”

旁边几个丫鬟闻言都是抿嘴偷笑起来。

几人说说笑笑许久,去买零嘴的趣儿却一直没见回来,冯乔刚开始还以为那小丫头最近被拘在府里,难得出来一趟,指不定去买旁的东西了,可是眼见着坊市上的人越来越多,却还是没看到趣儿身影,她却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起来。

趣儿虽然贪吃,可却不是不懂分寸之人,怎么会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冯乔站起身来,郭聆思奇怪道:“卿卿,怎么了?”

“我去找找趣儿。”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那丫头估计是嘴馋了,还不知道去买什么了,郭姐姐你陪廖姐姐,我一会儿就回来。”

冯乔对着衾九使了个眼色,衾九连忙跟上,两人穿过人群之后,很快就到了前面的栅栏口,那里摆着许多小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可是两人四处看了一圈,却丝毫没有趣儿的踪影。

冯乔心中不安感觉更甚,她带着衾九一路问过去,直到问到之前趣儿买松仁的那家时,那人才松了口:“你们说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吗?”

“对,穿着浅绿色裙子,脸颊有些圆圆的,大概这么高……”衾九在身前比划了一下,然后问道:“老丈,你可有看见她?”

那老丈对刚才出手大方笑起来可爱的小姑娘印象极深,笑着道:“看见看见,她方才还在我这买了许多东西呢。”

“那老丈可有看见她去了哪里?”

“好像是那边吧,刚才那边那边有几个人她像是认识,急急忙忙就过去了,连东西都拿漏了一袋,那小姑娘风风火火的,我跑了一截都没追上…”

冯乔顾不得听那人后面的话,连忙带着衾九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走过去,谁知道那里却是一处拐角,里面一条巷子直通另外一头,巷子里散落着几个破旧的箩筐和一些木头竹竿,其他便什么都没有。

“小姐,这里四通八达,前面就是朱雀正街,往西就是南里巷。”

朱雀正街几乎贯穿整个京城,而南里巷更是连接了京中好几处枢纽,此时正值人多之际,想要在里面找一个人出来,难如登天。

188 目的

冯乔紧抿着嘴唇,心中不好的感觉更甚。

她微闭着眼睛沉默片刻,睁眼时正准备出去,谁知道眼角余光却是突然在靠墙的角落里见到了一抹红色的东西,冯乔连忙上前,而衾九也发现了不对,连忙蹲着挑开了那些横七竖八挡在上面的东西,将其捡了起来。

“小姐,是个钱袋。”

冯乔看着衾九手心上躺着的钱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钱袋上面绣着个不伦不类的乌龟,是趣儿亲手绣上去的,当时她绣好时还被她和红绫嘲笑了许久,趣儿却说那乌龟是吉兽,眼巴巴的做了钱袋随身带着,从不离身,如今钱袋落在这里,人却不见了。

趣儿出事了!

衾九虽然不认识钱袋,可是端看冯乔的脸色就知道这东西怕是趣儿的,她紧皱着眉头正想开口,冯乔却已经大步朝外走去,衾九只好连忙跟了上去,两人不过片刻就又到了刚才那个商贩身前。

冯乔急声道:“老丈,方才那姑娘是我姐姐,我们一同出来游玩,她现下却没了踪影,你刚才有看清楚她去找的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吗?”

那老头儿听说小姑娘丢了,害怕自己惹上了麻烦,脸上也是吓得白了几分,连忙摇头道:“没瞧清楚,当时人多,而且又隔得这么远,哪能瞧清楚长什么样子啊,不过看穿着挺富贵的,不像是普通人家。”

“你再仔细想想,可还有其他的?”

那老头皱眉想了半晌,摇摇头道:“真的没有,小老儿年龄大了眼睛也花,真的什么都没瞧见,不过那小姑娘走之前嘴里念叨了个名字,好像是吴什么的,小老儿也没听清楚。”

“吴什么?”

冯乔紧紧皱眉,手心紧紧捏着钱袋,脑中急转。

趣儿从小便在府中与她一起长大,能认识的人大多都是府中的下人,以前在府中时,二房和大房的人个立一院,刘氏心怀龌龊,趣儿年幼,再加上孙嬷嬷想要从中捞取油水,所以就算有什么需要往来的事情大多都是孙嬷嬷在操办,等等……

孙嬷嬷?!

冯乔猛的抬头,看着衾九道:“我记得孙嬷嬷有个儿子,叫什么?”

衾九目光一顿,凝声道:“吴大志。”

旁边那人连忙一拍手说道:“对,就是吴大志,那小姑娘说的就是这名字,两位姑娘,那小姑娘就是来我这买了点东西,她人没了可跟小老儿没关系,小老儿什么都不知道。”

冯乔脸上满是阴霾之色,转身就走,而衾九打发了那个吓得不轻的老头儿,跟上冯乔之后沉声道:“小姐,那吴大志抓了趣儿,难不成是为了他娘?”

“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当初孙嬷嬷被抓之时,他们去找孙嬷嬷的家人时,这吴大志就已经不知道从哪儿听了风声,提前跑了,连他家中还还没满周岁的儿子都不管。

这段时间她和爹爹一直让人在查孙嬷嬷的事情,吴大志就跟惊了魂的老鼠一样藏了起来,一直不敢不露面,又怎么会有这个胆子,敢在这个时候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抓走趣儿?

更何况,当初吴大志嗜赌如命,无钱还债的时候,就连家里的妻儿老小都舍得当出去抵债,这种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孝心,敢为了他那个已经没了用处的娘铤而走险?

冯乔微眯着眼看着手里的钱袋寒声道:“恐怕趣儿之前看到的‘熟人’,不仅仅是吴大志。”

衾九不解,冯乔冷声道:“趣儿一向机灵,她如果只是看到了吴大志,肯定会第一时间回来找我,而她没回来找我,却自己跟了上去,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看到了什么人和吴大志在一起,而那个人她不仅认识,而且和吴大志的关系恐怕也不那么友好,十有八九吴大志是被那人给抓了。”

“这段时间我和爹爹一直在查收买孙嬷嬷对我下手的人,可是却毫无头绪,孙嬷嬷一直咬死了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对方却还是找上了吴大志,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要么孙嬷嬷没有说实话,要么就是……他们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在孙嬷嬷手里,他们没有弄到手。”

而冯乔更倾向于后一种。

孙嬷嬷并不是什么硬骨头的人,刚开始不说,那是因为她还存有侥幸,可那天在柴房之中,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无论是勾结外人谋害主子也好,还是对主子下毒私昧主子钱财也好,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像孙嬷嬷那般自私自利又在乎性命的人,她怎么可能会为了保护身后的人豁出自己的命去,而她当时既然没说,那就代表她是真的不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

既然孙嬷嬷没有威胁,那些人却还在这个时候找上她儿子,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孙嬷嬷手里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只是因为孙嬷嬷被爹爹秘密关了起来,那些人找不到人,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吴大志身上。

冯乔记得很清楚,孙嬷嬷被关去别院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而她一个几乎早不在冯府的下人也不可能有什么消息,那些人到底想要什么?

冯乔心中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和衾九走回之前的小吃摊前。

郭聆思和廖宜欢原是在玩闹着,见到冯乔回来时廖宜欢便一把挽着她的手大笑道:“乔儿,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跟思思都等你等急了,今天城隍庙里特别热闹,听说还有姻缘签会呢,咱们去给思思求姻缘签…”

“廖姐姐!”郭聆思瞪着她。

“瞪我干什么,你长这么好看,咱们也得问问老天爷,准备给你个什么样的好儿郎不是?”

“你还说!”

郭聆思羞得脸都红了,跺跺脚伸手就去挠郭聆思的腰肢,郭聆思连忙矮着身子朝着冯乔身后躲,一边躲一边笑:“乔儿乔儿,你看她羞了,难怪一天魂不守舍的,难不成是好事将近了?”

郭聆思又气又羞,可廖宜欢滑不溜秋的根本逮不住,她拉着冯乔就想让她帮她讨公道,可谁曾想却蓦的撞上她满是阴霾的眼睛。

郭聆思这才惊觉冯乔脸色不对,缓了手上的动作,而廖宜欢见状也是停了下来。

“卿卿,你怎么了?”

“趣儿出事了。”

189 出手

郭聆思和廖宜欢都没想到趣儿去买个零嘴会失踪,更没想到居然有人有这么大胆子,敢在闹市中掳人,这是天子脚下,不是荒郊野岭,那些人不要命了吗?!

郭聆思不清楚其中原委,脸色焦急,可是廖宜欢却是莫名想起了郑国公府的那次行刺。

当时那些刺客跑了之后,郑国公和柳老夫人一力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除却去了后院的那些人之外旁人完全不知晓那日曾有过刺客入府,可廖宜欢却很清楚,那天如果不是冯乔运气好,她怕是早就没命站在这里了。

事后她问过冯乔两次,冯乔却只是说还在查,再之后便安稳了这么长时间没再出事,廖宜欢一直以为那些人忌惮冯蕲州势必不敢再动手,可是如今冯乔身边的丫头却又莫名其妙出了事,难道……

廖宜欢带着隐怒道:“又是那些人?!”

冯乔寒着眼:“十之八九。”

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趣儿见到的是什么人,但是如果不是之前曾对她下手之人,他们怎么会找上吴大志那个废物,如果不是那些人,又怎么会掳走趣儿?

冯乔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图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那些人决计和之前那批人脱不了干系,而眼下趣儿知道了他们身份,还被掳走,生死……难料。

冯乔想起上一世趣儿惨死,心口猛缩,脸色森寒。

廖宜欢气得脸色铁青,怒声道:“这些缩头缩脑的王八犊子,只敢背地里暗箭伤人,别让姑奶奶抓到他们,否则姑奶奶非得一寸寸的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郭聆思看着廖宜欢怒气冲冲的样子,而冯乔更是满脸寒霜,她心中不安的拉着冯乔的手急声道:“什么那些人,那些人是什么人,卿卿,到底出了什么事?”

冯乔张嘴正想说话,却不想突然还未出声,一道寒光便直朝着他们这边急速射了过来。

“小姐!”

“小心!”

衾九和廖宜欢几乎是同时出手,廖宜欢将郭聆思拉开,而衾九横手挡在冯乔脖颈前,手臂上藏着袖箭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响,那疾射而来的寒光便被挡了开来,直直的射穿了身后的木棚,入墙三分。

衾九手臂被震的发麻,而那原本紧扣在小臂上的袖箭更是被震断了牛筋绳,直接掉落在地上,连带着她整个人都护着冯乔被手臂上的巨力震的倒退了半步。

“衾九!”

“卿卿!”

几个丫鬟被吓得尖叫出声,而郭聆思和廖宜欢也都是连忙上前。

廖宜欢一眼就看到了衾九微颤的手臂,更看到她小臂上的渗出的暗红,她忍不住瞳孔猛缩,衾九的功夫她很清楚,只是一下便让衾九受了暗伤,那暗中出手之人根本未曾留手,刚才若不是衾九替冯乔挡了那一下,这暗器便会直接要了冯乔的性命!

她抽出腰间的鞭子,四周看了一眼,却没找到方才是谁出的手,而那人出手更是刁钻,方才除了她们几人之外,周围那些人甚至根本就未曾察觉到这边有人遇袭。

冯乔被衾九护在身后,刚才那一幕让她胆寒,她仿佛直觉似得直接抬头朝着远处人群后方的方向看去,就见到远处人潮之中一辆马车缓缓离开,而那掀开的车帘里,坐着个围着狐裘的少年。

苍白中带着病色的容颜,如冬雪般寒浸的双眼,那看着她时仿佛像是在看着死物的笑容,温和浅容,却又凉薄如斯,竟是和当初城门之处看到时的一模一样。

萧!元!竺!

冯乔瞳孔猛的睁大,瞬间便认出了车中少年。

萧元竺看着远处被婢女护在身后的少女,看着她与他相似的眉眼,看着她眼底的寒色,嘴角轻扬说了句什么,随即便看到那少女眼底寒意更甚,更是隐隐染上了煞气。

“陆锋,准头差了些。”

萧元竺轻笑一声,外面的陆锋便有些头皮发麻,还不等他解释什么,萧元竺便放下了车帘,手指轻敲车壁道:“走吧。”

“诺。”

前面驾车的陆锋瞬间扬起马鞭,落在马尾附近,那马车几乎瞬间就没入了人潮之中,片刻就没了踪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乔儿,你怎么了,可是有伤着?!”

几人之中,除了冯乔,谁也没发现萧元竺,更不曾想过,方才出手想要伤人的,会是八皇子。

见冯乔死死看着斜前方,廖宜欢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却只见到那边来往的马车和人群,她忍不住拉着冯乔低声道:“刚才那人对你下了死手,那暗器有毒,出手之人更是内力极强,若非衾九帮你挡住,你此时怕是早就没命。”

“乔儿,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害你,居然在这种地方就敢动手?”

冯乔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暗器,那不大的菱形飞镖上染着乌黑之色,一看便知是淬了剧毒。

她紧紧皱眉,萧元竺想要她的命?

冯乔下意识的摇头,如果萧元竺真的想要她的命的话,他大可暗中出手,此时人多,以那陆锋的身手,就算衾九在侧,他们也未必真的就能防得住他,他又何必如此打草惊蛇让她知晓?

可他如果不是想要她命,方才那暗器又是什么意思,那暗器上淬了剧毒,出手更是毫不留情,若是刚才衾九来不及反应,或是她根本就没有避让开来,此时怕早就已经命丧当场。

冯乔垂着眼帘,想起萧元竺离开前口中那无声的话语,心中一股子戾气升腾,她深吸口气强压住心头思绪,抬眼看着两人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眼下在外面不安全,廖姐姐,郭姐姐受了惊,你替我送她回府。”

“那你呢,那些人想要你的命,我先送你…”

“不用了,衾九能护得住我。”

“可是……”

“廖姐姐!”

冯乔抬头看着廖宜欢,正色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廖宜欢怔怔看着冯乔,还想要说什么,可是面对冯乔不容置疑的神色沉默下来,她看了眼身旁脸色发白的郭聆思,显然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她沉默片刻后说道:“好,我送思思回去,你万事小心。”

189 见面

郭聆思却是连忙拉着冯乔的手急声道:“卿卿,你想干什么,你跟我一起回去,你爹爹也在我们府上,有人想要害你,你不能一个人离开,太危险了。”

“郭姐姐,你相信我,没事的。”

冯乔推开郭聆思的手,看着她说道:“你先回去,告诉爹爹让他回府等我,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卿卿…”

郭聆思还想去拉她,冯乔却已经闪身避了开来,对着廖宜欢说道:“雀云楼的点心不错,下次有机会咱们再一起去吃。”

廖宜欢闻言顿了顿,就迎上了冯乔双眼,冯乔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带着衾九转身离开。

郭聆思想要去追,却被廖宜欢一把拉住。

廖宜欢不经意的扫了眼四周,见郭聆思急的快哭了,她连忙低头在郭聆思耳边快速说了句什么。

郭聆思神情一顿,整个人便安静了下来,随即有些不安的看了眼没入人群中的冯乔和衾九,又见廖宜欢对着她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她咬牙跺了跺脚,便和廖宜欢一起,带着身后几个被吓坏的丫鬟快步离开。

冯乔与几人分开之后却并没有回府,她扭头看了眼衾九道:“伤势要紧吗?”

衾九摇摇头:“不要紧,只是刚才有些大意被震伤了些许,稍憩片刻便无碍了。小姐可是有事情要奴婢去做?”

“没有,只是去见个人而已。”

衾九有些莫名,不懂冯乔在这个时候要去见谁,但是却明白冯乔既然问她伤势,便是所见的人可能会有危险,她心中警醒,将之前掉落的袖箭重新绑回了小臂上,然后便跟在冯乔身边,就见到冯乔绕开了坊市和人群聚集的地方,一路朝着城南的地方而去。

两人步行走了许久,才停在了雀云楼前,冯乔并没停留,直接就带着衾九进了雀云楼中。

往日热闹的雀云楼今日明显冷清了许多,坊市和城隍庙外的热闹吸引了城中大部分的百姓,冯乔吩咐了小二准备了几样点心,又送上一壶茶水之后,便在楼上一处稍显偏僻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这地方离楼道口极远,又恰巧在廊柱拐角的地方,外面隔着两处柱子和一道厚重的竹叶挂子,若是不走到近前细细察看,根本就瞧不见里面还有张桌子,更不会看到里面有人。

冯乔看着桌上的茶水却没动作,只是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像是在等着什么。

约莫半柱香后,就在衾九怀疑是不是真有人会来的时候,拐角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两道身影朝着这边靠了过来。

冯乔抬眼看了眼来人,淡声道:“来了。”

不是问句,不是惊讶,仿佛笃定了他会来似得。

萧元竺看着小姑娘坐在那里轻悠悠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挥了挥手,陆锋便停在了外面,而他则是一个人走到了桌前,直接坐在冯乔对面的位子上。

衾九没想到冯乔来雀云楼居然是为了见萧元竺,更没想到那个据说病弱到随时都会断气,被永贞帝娇养在忆云台的八皇子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脸上还残留着骤然见到萧元竺时的惊愕之色,尚来不及回神之时,冯乔就已经开口道:“衾九,去让人重新送壶好茶过来,咱们的客人娇贵,饮不得寻常茶水。”

衾九抬头快速看了萧元竺一眼,知道冯乔是让她出去,她迟疑了一瞬才低声应声退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有小二重新送了新茶进来,等到小二离开后,整个角落里便只剩下冯乔和萧元竺,而周围四边更无旁人。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若不来,刚才坊市之上,殿下何必故意让冯乔看见你?”

萧元竺看着冯乔面色浅淡的斟了杯茶水递到他面前,眼里平静如湖面,不带半点涟漪,他突然轻咳了几声,捂着帕子等咳嗽停下来后才开口道:“看来你是早就知道我了?”

“八皇子金尊玉贵,皇子之身,又屡次‘厚待’冯乔,冯乔怎能不知晓,只是殿下对我府中婢女下手,是否太过有失身份了?”

“婢女,你是说你那个丫鬟?”

萧元竺看着冯乔冷言冷语的模样,放下手中锦帕,喝了口茶压下了喉间的干涩道:“我对你那个丫头可没什么兴趣,谁叫她那么没眼色,偏生就撞破了别人的好事呢。”

冯乔闻言抿了抿嘴唇,虽然明知道萧元竺刚才才对她下过死手,可是莫名的,她觉得萧元竺没有说谎,对趣儿下手的人并不是他,但是他应该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只是不想告诉她而已。

冯乔也没期待着能从眼前这少年口中知道什么,闻言看了看他后便也安静了下来不再开口,就好像她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见见萧元竺,然后问问他趣儿的下落,她丝毫不想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会对她出手,更不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萧元竺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就那般轻笑着看着冯乔,两人对视而坐之时,犹如认识了许久的人一般,各自品茗。

楼下有人进进出出,不时能听到店小二迎来送往的声音,还能听到外面烟火气十足的叫卖声,两人之间不带半丝火气,而外面的陆锋和衾九却是紧紧绷直了脊梁,警惕的看着里面的俩个人,一个按着腰间长剑,而另外一个,则是握着指尖暗器彼此防备,仿佛稍有异动便会随时暴起。

萧元竺见冯乔半点都没有想开口的意思,把玩着茶杯笑着道:“你就不好奇,我找你干什么?”

冯乔冷淡道:“好奇心太重的人死的早。”

“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我问了,殿下就会说?”

“当然不会。”

“既然不会,我又何必去问。”

冯乔扯扯嘴角,仿佛完全不知道萧元竺故意逗弄,话语中明明是不合年龄的老练,那双眼睛却依旧干净透澈。

她歪着头看着萧元竺,指尖在茶杯上摩挲着浅淡道:“殿下若是想说,自会告诉冯乔,若不想说,冯乔就是问了也是白问,反倒是平白让殿下看了笑话,冯乔虽然不才,却也没兴趣给人当乐子。”

190 毁了

萧元竺看着女孩儿不上当,颇有些遗憾的说道:“冯蕲州一直将你娇养在深闺,我以为你会被养的天真娇憨,不谙世事。”

冯乔闻言淡淡道:“群狼环伺,处处危机,天真娇憨不适合生存,而不谙世事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冯乔虽没什么能耐,却总也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保护爹爹,若谁敢向我们父女伸手,我必会让他明白什么叫做以仇报仇,以血报血。”

“是吗?”

萧元竺轻笑:“可你大约是忘了,狼性凶残,见血必疯。”

“那就砍了狼头,剁了狼爪,剖腹去骨,不死不休!”

一句话说出,空气中顿时弥漫出狠厉杀意。

冯乔突然起身想要离开,不远处的陆锋却以为她是想要伤害萧元竺,脸色一紧之时猛的上前一步之时,身上气势如雷霆万钧般猛的将冯乔笼罩在内,不仅冲淡了里面那股明晃晃的杀意,更是压得冯乔脸色瞬间发白,摇晃着后退了半步撞在了凳子上。

衾九见陆锋突然动手,手中暗器直照着陆锋脸上就扔了过去,身形一闪便想朝里面奔去。

陆锋见状气势一缩,放过了里面的冯乔,横身挡住衾九,两人手脚碰撞之时几乎大打出手,谁知道就在这时,几根筷子却是呼啸着直朝着两人面上袭来。

两人都是同时一惊,齐齐后退半步避了开来,那几支筷子错过两人脸颊齐刷刷的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光天化日之下在此动手,目无法纪,是想跟着本世子去巡防营的大狱里走一遭?”

楼口传来的声音让得两人同时变脸,衾九扭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廖楚修松了口气,陆锋却是猛的拢起了眉峰,不知道廖楚修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顾不得刚才还交手的衾九,直接大大步朝里走去,满脸戒备的站在了萧元竺身边。

衾九却是朝着廖楚修行礼道:“见过世子。”

廖楚修点点头便朝着里面走了过去,当看到冯乔脸色有些发白时顿时双眼微眯,眼底划过抹厉芒。

他径直走到冯乔身旁作势扶她,实则却是不着痕迹的将手搭在她腕上轻按了两下,发现只是脱力,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她坐好后才抬头去看对面那人,谁知道入目所及的面容却是让得他神情一怔。

他以前是没有见过萧元竺的,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只知道萧元竺先天病弱,常年在忆云台中将养身子,永贞帝更是将他护得如珠如宝,而开始留意起这个从不起眼的八皇子,也是因为查到他与温家柳氏有来往,而那柳氏和柳家、温家却与他父亲身亡一事有关。

今日之所以能赶过来,也是因为这雀云楼本就是他手中产业,楼中有人报信说冯乔来了雀云楼,而常年跟随在萧元竺身旁的陆锋也跟在其后,他猜到冯乔怕是撞上了萧元竺,这才不放心赶了过来,却没有想到,这萧元竺的长相居然和冯乔有几分相似。

两人面容脸型并不相同,一个俏丽如花,一个孱弱苍白,若单独看时极少有人能察觉,可是当两人在一起时,便会发现这两人眉眼之间,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

廖楚修心头闪过抹奇怪念头,然而不过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廖楚修见过八皇子。”

“廖世子免礼。”

廖楚修本就没想着去行大礼,萧元竺才刚开口时,他便直起身来,那模样让得萧元竺眼底异光闪烁,片刻后带着几分孱弱轻笑着道:“廖世子近来得父皇看重,听闻升任了军巡院使在巡防营当值,今日怎得有时间来逛茶楼?”

“廖某是听闻这雀云楼中点心极好,所以来替家母买一些回去尝尝鲜,没曾想在楼下听到这边有打斗声,原还以为是哪方贼子有这么大胆子敢在皇城之中行凶闹事,却没想着居然是殿下的人。”

廖楚修说完后笑着道:“微臣前几日还听陛下说殿下身子不好,连忆云台都少出,陛下心焦之下广贴皇榜征召天下医者,却不想居然能在这里见到殿下,看来陛下真的是忧子心切,若是知道殿下大好,陛下定会龙心大悦。”

萧元竺听出了廖楚修话中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他方才才说廖楚修当值期间擅自离营,廖楚修便说他欺君擅自离开忆云台,真的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萧元竺并不怕让永贞帝知道他离开忆云台,更不怕让他知道他身子如何,可是他却不想让永贞帝在查他去哪儿的时候知道冯乔的存在,更不想让宫里的其他人见到冯乔。

眼看着廖楚修隐隐将冯乔护在身后,而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冯乔安稳的坐在那里,任由廖楚修替她出头,萧元竺眼底划过抹幽森,只觉得方才逗弄冯乔时的好心情瞬间被糟蹋了干净。

他收起桌上锦帕,苍白的脸上扬起抹笑容道:“我这身子哪有什么大好的时候,不过是拖得一天是一天罢了,本宫今日出来也许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就不与廖世子多谈了。”

萧元竺站起身来,原是准备离开,谁知道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冯乔说道:“听说你小名叫卿卿?我名沅擎,沅水桃花色的沅,说起来,你该唤我一声哥哥。”

冯乔目光微闪,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元竺便看了眼冯乔和她身旁神色惊愕的廖楚修,直接转身离开,陆锋紧跟在他身后,两人直接走下了楼梯出了雀云楼。

马车就侯在门外,陆锋扶着萧元竺上了马车之后,服侍着他靠坐在软垫上,忍不住低声道:“殿下,方才廖楚修也在,您怎能说让冯乔唤您哥哥,那廖楚修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他毕竟是镇远侯的儿子,若他知道了当年往事,恐怕会对殿下不利…”

“不起眼?”

萧元竺轻笑一声:“那廖楚修若没有本事,镇远侯死了数年,父皇对他虎视眈眈,他怎么可能还能保得住当年镇远侯手中的小半兵权,让父皇一直不敢真的对镇远侯府下手,更何况他若没有本事,又怎能忽悠的父皇对他放下戒心,不仅让他进了军巡院,还让他接管了巡防营,一手握住了大半个京城的兵备之事?”

陆锋张了张嘴:“那殿下您还……”

明知道廖楚修不是善于之人,为何还要在他面前故意提起此事?

萧元竺知道陆锋的意思,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手指停在眉眼之间轻轻描绘着,嘴里轻笑道:“陆锋,你看见了吗,卿卿那张脸果然跟我极像了呢。”

黑白分明的大眼,白皙柔嫩的脸颊,粉唇如花娇艳,让他一见之下那颗心便不断翻涌叫嚣着。

想要靠近她,想要摄取她眼中的澄净,想要亲手……

毁了她!

萧元竺手指用力,脸上便留下一道红痕,那微微刺痛的感觉让得他轻笑起来,想起冯乔刚才狠辣的样子,他眼底弥漫着浓郁的墨色,随即却因为心绪激动大声咳嗽起来,咳得声嘶力竭,那脸上病弱的苍白也渐渐被不正常的艳红所替代…

191 狐狸

萧元竺离开之后,衾九担心冯乔,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去冯乔身旁守着她,却不想冯乔却是朝着她摇摇头。

衾九抿了抿嘴唇,便知道冯乔是有话想要跟廖楚修说,她迟疑了片刻终究是停在了外面,只是眼睛却是一直落在里面两人身上,留神的听着里面的动静,稍有不对,便会立刻过去。

冯乔不着痕迹的动了动手腕,眉心微蹙刚想开口道谢,却不想廖楚修就已经皱眉开口道:“受伤了?”

“没…”

冯乔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廖楚修就直接伸手抓住她手掌翻了过来,就见到衣袖下面,那纤细的皓腕上有一处划伤,伤口不长却极深,此时上面的血迹已经和衣袖混在了一起。

廖楚修扫眼看了下冯乔附近,就见到木桌旁原是装饰的雕图上有处残损翘起的地方,上面还染着点点殷红,他强压下心头那点不舒坦,皱眉看了看伤口,见只伤着皮肉并没有伤到骨头,就直接从怀中掏出条锦帕对折起来覆在伤口处。

“廖世子…”

“不叫我世叔了?”

冯乔噎住片刻,正想说话,却不想就见到廖楚修熟练的将锦帕缠绕在她手腕上的伤口处,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包扎的时候神情格外专注,明明嘴里毒舌依旧,可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那锦帕缠绕过去竟是没感觉到丝毫疼痛。

冯乔突然才发现,眼前这男人的眼睛好看的过分,眼形稍长,眼尾略弯,瞳仁漆黑眼白却少,好像多看几眼便会溺毙其中似得…

廖楚修手指灵活的将锦帕两端系在一起打了个活结,这才将冯乔的衣袖放了下来,开口道:“腕上的伤口不深,先暂时止血,等你回去之后记得让丫鬟再替你处理一下,伤口未好之前不要见水。”

“哦。”

“身上还有没有哪里有伤?”

“啊?”

廖楚修见冯乔有些傻乎乎的抬头看着他,粉唇微张时像是在走神,那大眼上的睫毛又长又翘,扑扇间像是扇进了他心坎里,让得他脸色不自觉的柔软了下来,他忍不住伸手弹了她耳垂一下,没好气道:“啊什么啊,我问你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往日的机灵劲哪儿去了,被那病秧子给吓傻了?”

冯乔耳朵一疼,瞬间回过神来,当察觉到自己刚才居然看廖楚修给看傻了的时候,脸上顿时跟染了胭脂似得,白玉似得耳朵红了一片。

她连忙将手抽了回来,急声道:“没有,就是不小心挂到了手腕,其他地方没伤着。”

廖楚修闻言看了眼替她处理伤口时手上不小心染上的血迹,皱眉嫌弃的甩了甩手后说道:“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在受伤的路上就是带着伤,没一回是好好的,你既然和宜欢交好,回头便让宜欢教你点简单的把式,你年龄还小,根骨虽比不得幼童,却也并非不能习武,自己学点保命的本事在手,省得是个人就能伤你。”

冯乔闻言有些心动,其实她回来这么长时间也发现了这点,她身子养的太娇,就算她已经有意锻炼却没什么大用,是个人近身便能伤她。

从临安回来后这几个月里,她受伤的次数便不少,无论是惊马那次还是郑国公府那次,若非是侥幸恐怕早就没了性命,如今虽说有衾九跟在身旁,可却并不代表一定就能安全,若真有人想要她性命或是衾九有个万一,凭她如今这样子,是个人便能要了她的命。

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重来一次,还没有查清楚是谁害她,还没有好好陪爹爹终老,她不想让自己一直像现在这样处于危机之中,朝夕难保。

冯乔难得诚心道:“我会求廖姐姐教我,多谢世子提点。”

廖楚修看着小姑娘难得不对他炸毛的样子只觉得稀罕,除了上次在济云寺看日出那一次,两人好像极少能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而冯乔也极少能没有嫌弃的好像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浑身是刺的不让他靠近。

他轻抚着指节,看着冯乔问道:“你是怎么招惹上那病秧子的?”

冯乔没说话。

廖楚修也不恼,只看着她继续道:“你好歹也利用了我一回替你脱身,让我平白招惹上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那萧元竺虽长居忆云台,看上去不如朝中那几个得势,可他却是皇帝的心头至宝,指不定哪天萧元竺一状告到了御前,我镇远侯府就遭了秧,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雀云楼是我的产业,可你必定是知道此处有我的人在,所以才会将萧元竺引了过来,我最近一直在查萧元竺,只可惜这病秧子一直缩在忆云台中不出来,难得一次出来却是为了你,就当是报答我今日替你解围,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如何?”

冯乔并没有反驳廖楚修的话,也没有辩解她利用他的事情。

她的确是知道雀云楼是廖楚修的产业,才会在这里见萧元竺,既然廖楚修都已经看了出来,她再狡辩反而只落了下乘,只是她没想到,廖楚修居然说他正在查萧元竺。

“你查他干什么?”冯乔凝声问道。

廖楚修淡声道:“他与柳家和温家来往过密。”

“我父亲当年出征南越,却遭奸人所害,和数万将士埋骨边关,永贞帝以父亲战事失利之名,夺了我父亲手中过半兵权,更是将镇远侯府压制至今,不愿让我承爵。”

“我这些年一直在调查我父亲当年死因,直到近来才查到和柳家、温家脱不了干系,我原只是针对温、柳两家,谁知却顺藤摸瓜找出了那病秧子。我的人在查了他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人虽然一直在忆云台,这些年看似身体孱弱不问政事,但是京中许多事情都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影。”

“比如娄永康死后,接管工部尚书之位的庞会宁是他的人,郑国公温正宏唯他马首是瞻,柳家对他唯命是从,还有半个月前,城外灾民暴/动的事情也是他一手促成。”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虽然心中早就知道,萧元竺和柳家、温家有所联系,可是却没想到他在朝中也有助力,之前城外灾民暴/动的事情明显是针对萧显宏而去,可萧元竺给她的感觉,却不像是想要争夺皇位的人,既无心皇位,他又何必要毁了萧显宏?

她看不透萧元竺,总觉得他心思太过诡谲,那个人哪怕是在笑的时候,眼底也从来没染上过半点温暖,就像是带着一副面具冷眼看着世人,而他专程来见她一次,更让她摸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之前她便曾想过,那暗中想要害她的人是萧元竺,可是如果是萧元竺的话,他害她是为了什么?

为了她这张脸?

为了保全他皇子的地位?

为了不让人知道他的身世?

如果他真的是为了这些,他今日又何必要来见她,而且之前数次又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冯乔原以为见过萧元竺后便能知道真相,却没想到今天见过之后,她心头的疑惑不仅没解开,反而更甚,甚至搅得她心头不宁,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可是却一直都抓不住,所以才迟迟都查不到真相。

廖楚修看着沉默不语的冯乔说道:“萧元竺看似不起眼,可身边却犹如铁通,被永贞帝护得滴水不漏,我安插的人进不去忆云台,之前好不容易有一个混进去的,也被人给废了,难得见那个病秧子主动去接近谁,所以,你是怎么招惹上他的?”

廖楚修说的坦诚,不管是当年镇远侯之死,还是他对温家和柳家的调查,亦或是他查到的有关萧元竺的事情,他都没瞒着冯乔,反而直接说了出来,就像是他丝毫不担心冯乔会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其他人。

冯乔皱眉看着廖楚修半晌,见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显然在等着她答案,她沉吟了半晌后才开口道:“私怨。”

“私怨?”

廖楚修没曾想他“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就换来两个字,原本信心满满如今却一口气没喘上来,眼见冯乔丝毫没打算告诉他的样子,廖楚修眼神微暗:“萧元竺说让你叫他哥哥。”

“世子怕是听错了,八皇子身份尊贵,怎会让我叫他哥哥…”

“你们容貌相似。”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世上长得相似的大有人在,不过凑巧罢了,不过世子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对人言的好,冯乔无争利之心,若遇到有旁的心思的人,世子这些话怕是会让镇远侯府万劫不复。”

廖楚修听着冯乔这明显敷衍的回答,在见着她软糯糯的讽了他几句,半点都没把她和萧元竺之间的事情告诉他的打算,他就那般看着冯乔许久,半晌后低笑起来:“小狐狸。”

他原就知道冯乔不同寻常,想要从她口中套消息难于登天,所以他才想着用“以心换心”的方式来换消息,以前他也用过这套去对付一些心防极重之人,屡试不爽,却没想到栽在了这小丫头手上。

冯乔该听的消息都听了,该利用的也利用了,可是有关她的事情却是一件没说,这般狡猾,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廖楚修摩挲着手里的佛珠串,看着冯乔低笑道:“行了,不想说不问你便是,乔儿,我有时候觉得你像是活了好几十年的人,心眼比我还多。”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心头一跳,抬眼看着眉眼皆笑的男人道:“对啊,我就是活了几十年,最近才返老还童。”

廖楚修被冯乔一本正经的话逗得大笑出声。

从雀云楼离开之后,廖楚修亲自送冯乔回府,刚到府门前就见到了守在府门口急的头发都快白了的冯蕲州。

郭聆思从坊市匆匆回府之后,就将趣儿失踪,冯乔险些被害的事情说了出来,郭夫人大惊失色之下连忙带着郭聆思去见了冯蕲州,而冯蕲州知道自家宝贝疙瘩险些出事之后,更是急红了眼,片刻都不敢停留直接就快马加鞭的回了府。

谁知道回来之后,冯乔却还没回府,甚至连个信儿都没有,要不是郭聆思说冯乔再三说让他在府中等她,他此时怕去了奉天府了都。

冯蕲州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了闺女,却没想到廖家那小王八蛋居然又跟自家宝贝疙瘩一起,眼看着那狗崽子居然还伸着爪子去扶他家卿卿下马车时,冯蕲州连忙大步走了过去。

他横插在两人中间,身子一扭一撞,一个胳膊肘就把廖楚修给挤了开来,与廖楚修差不多身高的身子直接横身挡在他身前,半点都不给廖楚修接触自家宝贝闺女的机会。

冯蕲州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家宝贝疙瘩下来,还没等她站稳就急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谁在闹市伤你,你可有受伤,有没有吓着,有没有受惊……啊,你手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流血了,左越,左越,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冯乔见冯蕲州眼睛都红了,连忙开口道:“爹爹,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蹭着了,你看我,我好好的呢,什么事都没有。”

“胡说,好好的怎么会流血?!”

廖楚修闻言在旁说道:“冯大人别急,冯四小姐没事,她腕上的伤口不大,虽流了些血却也不要紧。”

“闭嘴,你懂什么,我家卿卿就是蹭破点皮那也是顶天的事情,谁要你管?!”

冯蕲州直接一个眼刀甩了过去,然后转身挡开了廖楚修,将冯乔护在臂弯里柔声道:“卿卿乖,不怕啊,咱们回去,爹爹看看你伤口,咱们不跟坏人的人说话…”

某坏心眼被冯蕲州噎得直翻白眼,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块东西来迎面抛进了冯乔怀里。

冯乔下意识一抓,然后低头看去,当看清楚手里是什么的时候惊讶的看向廖楚修,正想问他什么意思,却不想冯蕲州却跟防贼的一样挡住了她的视线,推着她就入了府。

“别看别看,太好看的都不是好东西,看了坏眼睛。”

“爹爹……”

冯乔哭笑不得,她连忙拉开冯蕲州挡在她眼睛前面的大手朝外看时,却发现那头廖楚修已经钻进了马车。

192 回府

蒋冲眼力极好,虽站的远,却仍旧看到了廖楚修丢出去的东西是什么,他失色道:“世子,你怎么…”

那玉葫八皇子也有一枚,随身携带从不离身,想必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世子怎么能随便就给了旁人?!

廖楚修让蒋冲驾车离开,闻言随口道:“不过是个假物罢了。”

蒋冲一怔:“假的?”

“恩,虽然几可乱真,但是假的就是假的。”

他原从雾七留下的消息里,知道萧元竺有枚从不离身的玉葫,想来是极要紧的东西,后来察觉有人卖了枚形色几乎一样的玉葫到宝月楼里,他便收了下来,可今日见到萧元竺后,借着机会看到他颈间无意间露出的那枚玉葫后,便知道手中的不过是个假货。

虽然看似一模一样,可细微之处却仍旧有所差别。

那东西既然是从冯府流出来的,原本的真物恐怕出自冯府之中,萧元竺和冯乔相似的眉眼,走之前的那句话,再加上这玉葫…无疑都是在告诉他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廖楚修摸摸下巴,想起萧元竺离开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缓缓笑了开来。

萧元竺临走前说让冯乔叫他哥哥,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冯乔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这个“外人”听的,萧元竺故意想要让他留意冯家,甚至故意挑起他对冯乔的好奇,既然如此,他怎能不如他所愿。

那玉葫本就是个假物,留在手中也无用,倒不如交给冯乔,他倒是想要看看,那机灵如狐的小丫头身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不仅让她自己缕缕被人出手暗害,如今更是和皇室的人扯上了关系。

毕竟他原本一直以为,那暗中出手的人的目的是为了冯蕲州,所以才会针对冯乔,可如今他却是莫名觉得,那些人的目标或许从头到尾都是冯乔,而冯蕲州才是那个被附带着顺手对付的人。

“让人留意冯家的动静,调两人暗中保护冯乔。”

“那八皇子那边…”

“照常盯着,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廖楚修摩挲着腕上的佛珠,他总觉得萧元竺那个病秧子有点不正常,他好像在谋划着什么,只是一时半刻让人瞧不明白,他想了想说道:“让人盯紧了柳家和郑国公府,让混进去的人加快速度,尽快将找出两家藏着的秘密。”

“诺。”

这一边,冯乔丝毫不知道廖楚修打着她的主意,眼见着廖楚修离开,冯乔这才收回视线落在手里的螣蛇玉葫上。

翠绿欲滴的葫芦成弯月状,一直螣蛇盘绕其上,首尾交缠,玉中银丝耀眼,若非知道真的玉葫早就被人换走,哪怕是她初见之时恐怕都会以为手中之物便是她原本的那一个。

之前冯蕲州曾让左越去宝月楼,想要赎回被孙嬷嬷卖掉的假玉葫,却被告知玉葫早已经易手,却没想到居然在廖楚修手中。

他怕是早就知道那日卖玉葫的人是冯府中人,可他如今将这玉葫给她是什么意思?

“卿卿,你的手怎么样,可疼的厉害…”

冯蕲州见冯乔站在原地脸上有些发白,还以为她是伤口疼的厉害,连忙就想伸手去拆冯乔手腕上的帕子查看伤口,谁知道却被冯乔伸手拦了下来。

“爹爹,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口而已,爹爹你先别管这个,我有要紧的事情想跟你说。”

冯乔说完后,见冯蕲州的注意力却还是在她手上,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她有些无奈道:“爹爹,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你这伤口这么深,得先去找个大夫…”

“爹爹,我今天见到八皇子了。”

“哦,见了就见了…流这么多血,得好好补补才行…”

“爹爹!”

冯乔听着冯蕲州嘀咕的声音,见他眼睛落在手腕上一眨不眨,颇有些无语,加大了声音道:“我说我今天见到萧元竺了!”

“哦,啊?”

冯蕲州原是想说见了就见了,可半晌反应过来冯乔话中的名字是谁后,顿时回过神来,猛的抬头看着冯乔道:“你说你见着谁了?”

“萧元竺。”

“你怎么会见到他?”

冯乔见冯蕲州脸色彻底变了,她直接拉着他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将之前闹市中趣儿失踪,萧元竺让陆锋出手伤了衾九,故意露出行踪,后来又在两人又在雀云楼中相见的事情告诉了冯蕲州。

她没有隐瞒自己利用廖楚修的事情,也没有隐瞒萧元竺在面对她时那种古怪至极的态度,她只是快速将之前所有的事情全部说完之后,看着脸上沉凝下来的冯蕲州缓缓说道:“爹爹,我原是怀疑对我下手的是萧元竺,他或许是不想被人发现我的身份,或者是牵连了他的地位,可是今日趣儿被人掳走,他突然出现,却让我开始觉得我之前的怀疑或许是错的。”

“萧元竺或许有份参与,但更多的却只是冷眼旁观,他知道详情,更知道是谁在害我,而趣儿怕是撞破了什么事情,或是认出了什么人,所以才会突然被人下手,如今生死不知。”

冯乔说起趣儿的时候,紧紧握了下掌心。

她仍记得上一世她被关在地窖里时,趣儿偷偷给她送吃的送水,后来被人发现时趣儿被打的皮开肉绽,可她却仍旧会悄悄的再来,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省下的口粮给她,然后嫩声跟她说着外面的事情,说着她会想办法找人来救她,可最后她没能救下她,却惹恼了刘氏,被送给了程远侯次子,不堪凌虐跳井而死。

趣儿或许不聪明,或许也不够机灵,她贪吃好玩,傻的没有半点心机,可是她是真的对她好,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心里永远都念叨着她这个小姐。

冯乔声音哑了几分:“爹爹,你说,趣儿还活着吗?”

冯蕲州沉默片刻,小心的将冯乔手上重新包扎起来,这才对着她说道:“那人找到吴大志,必定是有所图谋,可如今孙嬷嬷所在却只有你我知晓,他们必定会想办法来换取孙嬷嬷的消息。”

“那人这般熟悉我们,更能买通府中下人,他定然知道趣儿与你虽为主仆,却一同长大,情分不比寻常,趣儿是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只要能尽快找出那些人来,定能将趣儿救出。”

“眼下要紧的是,那些人找吴大志,甚至是孙嬷嬷,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孙嬷嬷他们抓住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而她所知道的那些消息,几乎也被他们掏了个干净。

她虽然奉命行事,暗中也与那人有过来往,但是孙嬷嬷明显并不知道那暗中之人的身份,更不知道那人的长相,既然如此,她手上到底还有什么东西,值得那些人大费周章的找上吴大志?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仔细想着孙嬷嬷曾经做过的事情,隐约觉得心头有道灵光闪过。

能值得人这般大动干戈的,绝不是寻常之物,而孙嬷嬷能接触到的,又能被人如此惦记的,难不成是……

冯乔猛的摊开掌心,看着手上那几可乱真的翠绿玉葫,目光微闪。

“螣蛇玉葫?”冯蕲州看着冯乔的手心,吃惊道。

冯乔低声道:“这是假的。”

“假的?”

冯蕲州拿起来仔细看了片刻,当瞧清楚之后才明白冯乔为何说这是假的,他皱眉道:“你是怀疑那些人想要的是螣蛇玉葫,可是真的玉葫不是早就被人换走了吗,那些人还找孙嬷嬷干什么?”

“真的玉葫的确是被人换走了,可未必落在了那个害我之人的手上。”

冯乔看着冯蕲州说道:“爹爹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一直以来都有人想要害我,可每一次看似是险境之时却总像是有人故意对我留了条生路。”

“不管是之前孙嬷嬷对我下药,还是济云寺被劫,甚至于闹市惊马,郑国公府行刺…那人明明能很轻易的就能要了我性命,可他为什么下毒下的是不致命的毒,劫走我也只是将我扔去了临安?”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那暗中之人到底在想些什么,说他狠毒,他却处处留手,几次都让我逃脱,可若说他对我留情,无意害我性命,却又数次将我置于险境,几乎丢了性命。”

“那人给我的感觉矛盾至极,甚至有些反复无常,有时候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有时候却又处处留情想要保住我性命,我一直在想,那人到底为何如此,可直到刚才我才突然惊觉,如果那暗中下手之人,从始至终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呢?”

更或者是说,在暗中那个想要害她的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有一人也同样知晓他们的事情,甚至屡次出手阻挠,所以才每每都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冯蕲州被冯乔的话说的一震:“你是说暗中出手的,并非只有一人?”

冯乔点点头:“那两人或许都知道我的身世,甚至于知道那段皇室秘事和永贞帝的禁忌,他们的目的相同,都是不想要让我出现在人前,更不想让我的存在被皇室中人知晓,只是一人想要置我于死地,而另外一人却只是想要困住我,不让我这张脸出现毁了一些东西,更或许,他想要保全什么,才不得已下手。”

冯蕲州并不蠢,冯乔的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仔细回想着之前冯乔遭遇的事情,原本有许多让人不解的地方突然都能解释的清楚。

为什么那人费尽心思买通孙嬷嬷给冯乔下毒,那毒药却只是普通的软骨散;

为什么里应外合费尽功夫在济云寺劫走冯乔,最后却只是将冯乔扔去了难民堆里,看似置她于死地,却又给她留了一线生机,虽然这生机对一个十岁孩童来说那般渺茫,甚至残忍。

如果暗中行事的从头到尾都不是同一个人,这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

一个想要害死冯乔,另外一个却想要保她性命,那有没有可能,那个真正想要置冯乔于死地的人并没有拿到真的螣蛇玉葫,而真正的螣蛇玉葫早就被人掉了包落到了另外一人手中,而那人拿到的,和送去宝月楼的,都是假的?

冯乔目光闪烁,片刻后开口道:“爹爹,看来我们要回府一趟了。”

“你怀疑那人是府中的人?”

冯乔看着他道:“难道爹爹觉得,若非是血脉相关之人,谁会这般大费周章的保我?”

冯蕲州沉默下来,片刻后才开口道:“他并没有保你,若真想保你,你也不会被送去临安,更不会屡涉险境。”

看似仁慈的冷酷,比亲手杀人更残忍。

冯乔想起上一世的惨状,低声道:“我知道,可如果不回去,我就永远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害我,爹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想回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更想弄清楚,他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的害我。”

冯乔说话间眼中满是阴霾之色,一次侥幸,不会次次侥幸,若不将那人揪出来,她寝食难安。

不管那人会不会上钩,她都要一试,那人如同毒蛇一般潜伏在暗中,稍有不慎便会对她,甚至对爹爹不利,这种朝夕不保的感觉她不想要,她想要好好的活着,陪着爹爹,安安稳稳的走完这一辈子,只有将那人彻底抓出来,她和爹爹才能真正安全。

还有趣儿……

她想要保住那个女孩,虽然希望渺茫,但是眼下也只有打草惊蛇,或许才能让那人有所忌惮,不敢轻易要了趣儿的性命,甚至于,不敢轻易动手。

时隔数月,冯府再次热闹了起来,只因为离府搬去了五道巷的二爷带着四小姐回了府,探望生病许久的老夫人。

两人入府时整个冯府都乱糟糟的,门房还处于惊愕状态回不过神来,而等消息传到常青院的时候,父女俩已经过了垂花门。

冯老夫人听着李嬷嬷急冲冲的话语先是一喜,随即却是想起来这段时间冯蕲州的不管不问,冷着脸嗤声道:“他们还回来干什么,回来看我死了没有吗?!”

193 小住

一句话说的房内几人都是脸色不大好看。

李嬷嬷连忙低声道:“老夫人,二爷向来便是个孝顺的,又怎会盼着您不好。”

“他孝顺,他若是孝顺早干什么去了,我病了这么长时间他可有来看过一眼,我看他那颗心早就被那个女人和她生的孽种给掏空了,哪还有半点记得旁的人?!”冯老夫人冷声道。

宋氏闻言连忙解释道:“母亲怕是误会了,二哥不久前去了临安才刚回来,京中就接连出了大事,二哥受陛下看重自然诸事繁忙,又怎会故意不来看您。”

“我看未必是因事繁忙吧,三弟和二弟最是相熟,我可是听说三弟亲自去请二弟,他都不愿意回来,这么长时间更是不来看望母亲,他说不定早就不当自己的冯家人了。”

刘氏最见不得宋氏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直接撇嘴说道。

宋氏见刘氏的话说完之后,冯老夫人整张脸都沉了下来,忍不住皱眉道:“大嫂这说的什么话,二哥是母亲的亲生子,他既然愿意回府来探望母亲,就说明他心中还是惦记着这份亲情。”

“呵呵,要惦记早干嘛去了,他们父女还指不定回来是干什么的……”

“大嫂!”

宋氏见刘氏越说越过分,直接提了音量,等打断了刘氏的话后,沉声道:“大嫂还是慎言的好,你莫要忘了,长淮和赵家小姐的亲事还没定下来,赵家至今还有犹豫,怕赵家小姐入了咱们府中受了委屈,咱们家宅和睦,才好让赵家放心将女儿嫁入冯家,而且有二哥的帮衬,将来也才好替妍儿和长祗寻一门好亲事。”

这话看似劝说,实则却带着三分威胁,刘氏闻言顿时脸色铁青,瞪着宋氏时恨得心口发疼,可却只敢死死的攥紧手里的帕子,将原本到了嘴边还想再挑拨几句的话咽了回去。

自从冯恪守被降了官职之后,冯家三房之中,过的最不济的就是大房,她先是被冯老夫人嫌弃,夺了管家之权,后来冯老夫人病重,她原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却没想到三房的人在这个时候回来,这老虔婆居然将管家之权直接交给了三房。

如今府中人人都看着宋氏的眼色行事,连下人也狗眼看人低怠慢于她,可偏偏她还不敢真正得罪了宋氏,只因为在冯恪守被降职之后,她原还想着拿些银子疏通关系,能够替冯恪守和冯长淮挽回一些颓势,可当她拿着大把的银子出门,却被人拒之门外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以往冯长淮和冯恪守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了冯蕲州,冯恪守算什么,而没了冯蕲州的冯家,如今全靠冯远肃撑着,如果再得罪了冯远肃,人人都会把冯家踩进泥里。

冯长淮眼看着过了说亲的年龄,世家小姐瞧不上他,商家富户的女儿他们又瞧不上,如今好不容易说上了一门亲事,对方却瞧不上冯长淮,若不是冯远肃从旁帮衬一把,这门亲事怕是早就黄了。

刘氏虽然恨宋氏抢了管家的权利,恨三房风生水起,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她狠狠咬牙捏着帕子,不敢再出声。

冯蕲州带着冯乔入内的时候,里头几人神色各异,他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似得,直接走到床前不远处对着冯老夫人道:“母亲。”

“祖母,大伯母,三婶。”冯乔笑着行礼。

冯老夫人沉着脸没应声,刘氏则是笑得僵硬。

宋氏站起来柔声道:“二哥来了,母亲先前还念叨着你和卿卿,没曾想你们便回来了,你们陪着母亲说说话,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今日大家定要好好聚聚。”

“弟妹不必忙了,我和卿卿准备回来住上几日,晚上再聚便是。”

屋中几人都没想到冯蕲州和冯乔居然要回府来住,闻言都是满脸惊愕,而冯老夫人更是抬头道:“你说你和这孽……卿卿,要回来住?”

冯老夫人虽然收声的快,可冯蕲州却仍旧是听明白了她话中没说出来的称呼,他顿时脸色一沉就想开口,站在一旁的冯乔连忙伸手拉了拉冯蕲州的衣袖。

冯乔抬头看了眼冯老夫人,然后对着几人说道:“卿卿知道祖母身子不好,想回来陪陪祖母,所以才央了爹爹带我回来小住几日,祖母不会不允吧?”

冯老夫人听到冯乔的话,紧皱着眉头看着冯乔,眼底满是憎恶。

宋氏回过神来连忙笑着道:“说什么胡话,你祖母盼着你们回来还来不及,又怎会不允,再说一家人本就该住在一起,你们父女俩住在五道巷也未免冷清了些,我这就吩咐人去将你们的院子收拾收拾,今儿个便能住进去。”

“多谢三婶。”

宋氏笑道:“谢什么,都是一家人,你们回来便是好事,母亲你说是吗?”

冯老夫人还记恨着上次冯乔咒她的事情,闻言没好气道:“回来了是好,那也要安分守己才行,我冯家子嗣可没那么不讲规矩的。”

宋氏脸上笑容僵住,而冯蕲州直接沉下了脸。

他同意带卿卿回来,只是为了查清真相,却并不意味着要让卿卿受委屈,冯蕲州直接冷声说道:“卿卿的事情儿子自会打理,母亲精神这般好,看来身体是没什么大碍,那儿子和卿卿就先回去了,有时间再来看望母亲。”

冯蕲州说话间拉着冯乔转身就走。

“母亲,您怎么……”

宋氏堵着口气在胸前,眼见着好好的气氛被冯老夫人一句话破坏殆尽,她险些一句忍不住骂了出来。

宋氏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暴躁,对着冯老夫人沉声说道:“母亲,我知道您不喜欢卿卿,可她再怎样也是二哥的孩子,二哥有多疼卿卿您又不是不知晓,他难得愿意带着卿卿回来,您何必非得跟他拧着来,闹的大家都抹不开脸来。”

“您当知道二哥的脾气,他愿意服软,已非易事,您若再这般为难卿卿,只会将二哥越推越远,届时怕是连半点情分也不剩了。”

194 克星

“你!”

冯老夫人没想到宋氏居然会这般说她,气得怒指着宋氏。

宋氏对她的怒火却早已经没了耐性,原先的忍让也快被冯老夫人的胡搅蛮缠给磨光。

她起身对着冯老夫人福了福身子,低声道:“母亲还是好好想想吧,要大家安生还是鸡犬不宁,我先去安排下人替二哥他们收拾院子,好让他们安顿下来,您好生休息。”

冯老夫人被宋氏的话气岔了气,眼见着宋氏撩开帘子出去,顿时气得脸色僵青,伸手捶着床沿怒声道:“看看,看看他们,我才不过说了一句,他们便一个个的这般对我,还说什么回来看我的,我看他们是存心要来气死我的,还有宋氏,她简直,简直是……咳咳咳咳……”

冯老夫人一句话没说完,就气得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旁边的李嬷嬷吓得连忙上前扶着她,急声道:“老夫人,老夫人您消消气,大夫说过您要静养才是,您这般动气身子受不了的。”

“消气,咳咳…你让我怎么消气,他们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眼里哪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咳咳咳……”

李嬷嬷见冯老夫人被气得红了眼,一边替她轻拍着后背顺气,一边低声劝道:“老夫人可别这么说,您是这府中的老太君,谁敢对您不敬,只是二爷向来脾气便犟,您又何必为了四小姐跟她硬碰硬?”

冯老夫人一把拍开李嬷嬷的手怒声道:“难不成还要我对他们低声下气?!”

如果不是冯乔,她跟冯蕲州怎么会走到如今这般生分的地步,如果不是她,冯蕲州又怎么会不孝不悌,一手断了冯恪守的仕途,恨不得毁了冯家。

冯乔就是个孽种,就是个克星,她恨不得活活掐死她,让她给她低声下气,做梦!

李嬷嬷知道冯老夫人的心结,更明白冯老夫人要强了一辈子,可若是放在以前,二爷或许还会顾忌几分,如今两人间母子情份早已经耗尽,连她都能看得出来,二爷有多看重四小姐,冯老夫人若一直这般强硬,除了激怒二爷外,没有任何好处。

只是她也明白,这些话只能在心中说说,此时若是说出来,只会火上浇油,让冯老夫人更气。

李嬷嬷顾不得被拍红的手背,扶着冯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是长辈,谁敢让您低声下气。奴婢只是觉得,四小姐不过就是个孩子,二爷愿意宠着她就让他宠好了,您睁只眼闭只眼,若实在不喜欢她,大可不见她便是。”

“二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晓,他好不容易才肯回来见您,您这般与二爷置气,高兴的还不是旁人?”

冯老夫人听着李嬷嬷的话,抓着身上的锦被怒哼一声。

李嬷嬷却知道冯老夫人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她伸手倒了杯温水递到冯老夫人身前,柔声劝道:“二爷想要疼着四小姐,老夫人顺着他便是,您与二爷之间的母子情分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旁的事情,老夫人不如暂时先放放,只要二爷和四小姐回来了,以后总有机会的。”

冯老夫人闻言目光闪了闪,虽怒气还没全消,却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刘氏在冯老夫人发火之时,便一直一声不吭的呆在旁边,生怕被怒火波及,此时见得冯老夫人消了气,这才在旁说道:“李嬷嬷说的有道理,母亲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那宋氏也是,好端端的帮着二弟来气母亲,也不顾忌着母亲的身子…”

“你给我闭嘴!”

冯老夫人格开刘氏的手,冷声道:“老三媳妇再不济,也不会连累老三丢了官职,你有时间在这里挑唆,还不如想想怎么管好老大院子里的人,别成天出来丢人现眼!”

“母亲…”

“滚出去,看见你就没好事。”

刘氏被冯老夫人怒骂了一通,脸色难堪的被李嬷嬷“请”出了常青院,等到出来之后,她仿佛能看到四周下人嘲讽的目光。

“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们的眼睛!”

那些下人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刘氏愤恨的瞪了眼常青院后,扭头就气冲冲的去了冯妍的院子,院中站着几个下人,见到刘氏的模样都不敢拦着,而刘氏直接冲进了房内,一关上房门,她就直接砸了身旁不远处的瓷瓶。

青瓷花瓶哗啦一声碎了一地,而原本正在练字的冯妍抬起头来,见刘氏气得脸色都扭曲了,皱眉开口道:“娘,你不是去了祖母那里吗,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死老太婆,我费尽心力的讨好她,她却半点好脸色也不给我,她以为我愿意去看她那张老脸,若不是因为她死了你们兄妹要守孝三年,我早就一包砒霜弄死她…”

“娘亲!”

冯妍脸色一变,急忙打断了刘氏的话:“你想害死我们吗?!”

刘氏听着冯妍的厉喝,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什么,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见冯妍阴沉着脸的模样连忙道:“妍儿,娘不是故意的,娘只是,只是气不过……”

冯妍原是气恼刘氏口不择言,可见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叹口气。

她上前扶着刘氏坐下,又替她倒了茶水后,这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让你没事别去常青院吗,省的祖母找你的麻烦。”

刘氏抿抿嘴角:“我还不是为了你哥哥的亲事,本来还好好的,谁知道冯蕲州带着冯乔回来,宋氏一心讨好他们父女,你祖母在他们那里受了气,便把气全撒在我身上。”

冯妍手中一抖:“你说二叔回来了?!”

“可不是吗,原先走的时候那般干脆利落,我还以为他们永远都不回来了,谁知道这才多久,他居然又带着冯乔回来了,虽说是小住,可我瞧着那架势真有回府的打算,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说什么是回来看冯老夫人的,刘氏才不信他们的鬼话,如果真在乎冯老夫人,早干什么去了?

195 陌生

刘氏根本就不相信冯蕲州和冯乔是回来看望冯老夫人的,那两人根本就是无心之人,如果真要探望,早干什么去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更何况还有冯乔,那日在府中,冯乔被冯远肃掌掴之后,不仅丝毫未退,反而寒着星子冷言冷语,直斥的冯远肃都无力招架的样子她至今还记得,那样的冯乔怎么可能会对冯老夫人服软?

“妍儿,你说他们父女两到底是回来干什么的,你三叔之前带着宋氏亲自去请,都被他们挡了回来,那死老太婆为这事还发了好一通火,恨不得掐死冯乔,如今好端端的,他们却自己回来了,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难不成……他们父女是冲着我们大房来的?”

刘氏想到这个可能忍不住身子一抖,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惧色,在没有亲身体会过之前,谁都没想到冯蕲州会那么心狠。

他丝毫不顾及名声,更不怕流言蜚语,除了冯乔,这整个冯家从来没有半点能让他放在心上。

当初他毫不犹豫就毁了冯恪守的官职,断了冯长淮仕途,哪怕冯老夫人卧病在床也未曾心软过半点,险些一手毁了他们大房,如今大房已成了这样,他难道还不打算放过他们吗?

冯妍闻言想起整日酗酒流连烟花之地,将大房的后院养成了妓/女窝,纵着那些女人欺负她们母女的冯恪守,还有一事无成只知道怨天怨地,恨她和娘亲毁了他仕途,却全然忘了他本就没仕途可言,只知道抱着三房的腿全然忘了他是冯家长子嫡孙的冯长淮,心底冷笑出声。

就这样两个废物,还值得冯蕲州父女大费周章的来害他们?

冯蕲州如果真想要对付他们大房,又何必亲自回府,他如果真要斩尽杀绝,只消一句话,便能让他们在京中寸步难行。

冯妍伸手拍了拍刘氏的后背,轻声道:“娘,不管二叔他们为什么回来,你都记得别去招惹他们,最近也少去常青园那边,千万别被祖母当了筏子。”

“可是冯乔他们…”

“别管他们如何,二叔如果要对付我们,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你要记住我的话,别去招惹他们,至少眼下不要,知道吗?”

刘氏见冯妍说的认真,想起这段时间冯妍帮她对付后院那些女人,才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她连忙点点头道:“娘知道了,大不了娘绕着他们走便是。”说话间,刘氏见着冯妍换了一身外出的装扮,取了披风系在身上,诧异道:“妍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昭平郡主约了我和其他几位小姐今日去她府上赏菊。”

刘氏听到冯妍居然是去长公主府,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要知道自从冯恪守和冯长淮出了事情,冯蕲州又搬出了冯府去了五道巷之后,她们母女已经很久没有接到邀她们赏花饮宴的帖子。

那些人在知道她们和冯蕲州交恶之后,对她们避之惟恐不及,却没想到,冯妍居然不声不响的就笼络住了昭平郡主。

刘氏高兴的脸都红了,顿时将冯蕲州和冯乔的事儿扔在了脑后,她拉着冯妍看着她素净的装扮急声道:

“既然是去陪郡主,你怎能穿的这般素净,到时候岂不是会在那些小姐面前失了脸面,乖女儿,你等等娘,娘这去给你拿首饰,还有你这衣裳,也有些旧了,我记得你前些日子不是才做了一身妃色望仙裙吗,快去换上,好好打扮打扮…”

她的女儿本就长得极好,再打扮打扮,定当艳冠群芳。

冯妍看着刘氏兴奋的模样,看了眼自己身上清淡素净的模样轻笑道:“不用了娘,现在这样就好。”

那昭平郡主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格跋扈,又自持美貌,平日最是见不得有比她好看或是穿着比她精贵的女子,她若是打扮的艳丽无双只会让昭平不喜,倒不如这般素净苍旧的模样,没有半点攻击性,反而能让那个刁蛮郡主认为她性子软弱,不过三两句话投其所好,便哄的昭平郡主待她如知己好友,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想着那昭平郡主将她看作自己人,什么心事都与她分享,甚至就连她爱慕顾煦,乃至想要嫁于顾家的事情她也知晓,冯妍脸上露出抹厌恶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刘氏的手沉声说道:

“娘亲,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更会让那些曾经欺辱过我们,将我们踩进泥里的人后悔。”

她不再是以前的冯妍,更不会再走梦中相同的路。

那梦中所见的事情虽然断断续续,甚至有很多都不甚清楚,但是她曾拿其中几件别人不知道的隐秘之事试过,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甚至她凭借着梦境中那些有关长公主的传闻,摸清了长公主的喜好,让得长公主都对她刮目相看。

冯妍知道,她梦里所见到的那些,都是真的,而那些事情,都是她的将来会发生的。

她相信,是老天看不过她苦难才会帮她,让她多出那些记忆,她更相信,她冯妍才是这世上最特别的人,她才是老天的宠儿,无论是冯乔,还是冯蕲州,亦或是其他人,谁都别想拦了她的路!

冯妍离开后,刘氏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恍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这个女儿变得让她陌生起来,哪怕她依旧与她亲近,哪怕她处处护着她,亲昵的叫着她娘亲,不许任何人欺辱于她,可是这个女儿的手段却是变得连她也有些害怕起来。

她曾亲眼看到,冯妍是如何面不改色算计后院那些女人,命人按着那被冯蕲州接回府的外室的头,将她和她腹中还没出生的孩子,一起溺毙在荷花池里;

她也曾亲眼看到,冯妍是如何买通了门房,给那个深受冯恪守宠爱的王姨娘安上了通(女干)的罪名,最后眼睁睁的看着王姨娘被怒红了眼,早已经如同疯子一样的冯恪守抓(女干)在床,时隔不到五日,便“病逝”在府中。

196 设局(一)

冯妍表面上不再张扬,不争不抢,性子越来越安静懂事,哪怕就连厌恶大房的冯老夫人,在面对冯妍的时候也被她哄的对她另眼相看,可暗地里却只有刘氏知道,冯妍现在的手段有多凌厉,又有多狠辣。

刘氏一直都记得,那外室挣扎间溺水而亡后,那几天夜里,她夜夜梦魇,不得安寝,而每当如入睡时,她都仿佛能听到王姨娘的惨叫,和她最后被折磨致死的惨状。

她往日精致的面容被鲜血模糊,乌云般的长发杂乱枯黄,她浑身上下都是伤痕,临到死前,那双眼依旧死死瞪大,怎么也不肯阖上……

刘氏猛的打了个寒噤,脸色瞬间煞白。

“大夫人,你这是怎么了?”秋蝉低声问道。

刘氏白着脸摇摇头,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领,强压下心头的那股惧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没什么,你去让人通知大爷和大公子,让他们晚间早些回来。”

“大公子那边已经去了,可是大爷…”

“他又怎么了?”

“大爷他,他在……”秋蝉有些难以启齿。

刘氏见着身旁丫头满脸尴尬的样子,瞬间就知道冯恪守怕是又去了什么烟花柳地寻欢作乐,她恨恨的捏紧了拳头,那个下三滥的东西,他不要脸,她还要,长淮和妍儿还要,他日日流连花楼,她大可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可是长淮呢,妍儿呢,她那一双儿女早被他拖得名声全无。

如今长淮好不容易说下门亲事,妍儿也攀上了长公主府,她绝对不能让冯恪守坏了她儿女的好事!

“你去,让人去告诉大爷,就说二爷和四小姐回来了要留在府里长住,他要是想一辈子就这么窝囊,那就醉死在女人肚皮上,省的人人都说他这个窝囊废,永远都比不上他两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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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蕲州和冯乔去了榭兰院后,就见到榭兰院里一如他们当初离开之时那般,院中的摆设居然连半点都没动过。

宋氏见着两人诧异的样子,轻笑道:“虽说你们之前搬去了五道巷,但是我想着你们说不准哪日还会回来住,所以就让下面的人将这院子和二哥院子里的东西全部保留了原样,几乎都不曾动过,待会儿你们整理看看房中还缺些什么,我再让下人送过来。”

冯蕲州闻言神色温和了几分,他人虽然不在府中,却也知道如今这冯府管家的是宋氏。

否则照着他之前带着卿卿离府的举动,冯老夫人和刘氏怎可能还留着他们的院子,怕恨不得拆个干净才是。

“多谢费心。”

宋氏在旁笑得温软:“二哥这般客气做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谢,倒是卿卿,有件事情还得你见谅,熹儿那丫头极喜欢你这院子,打从回府后就一直赖在这里不肯走,我和你三叔都被她磨的没办法,只能让奶嬷嬷带着她暂时住在这里。”

“不过你放心,我有吩咐过嬷嬷和下人,让她们不许房中的东西,待会我便让人将熹儿的东西搬回去。”

冯乔听宋氏说起冯熹,顿时笑了起来,那个娇赖的小人儿赖在她的院子里倒是也不奇怪,冯乔刚想说开口说话,谁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正前方的屋子里,一道粉绿色娇小身影直直的就朝着冯乔扑了过来,直撞得冯乔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冯蕲州连忙伸手将两个小娇团子一同接住,而冯熹已经伸着小胖手抱着冯乔就不撒手。

“四姐,四姐,你怎么才来看我,我好想你啊。”

“想我怎么不来看我?”

“都怪爹爹,爹爹他坏死了,他不许人家出府,还不许人家去看你,人家偷偷出去,他还打我屁股…”

肉嘟嘟的人儿用脑袋蹭着冯乔的脖颈,那软软的头发在冯乔脖子上扫来扫去,直痒的冯乔眼睛都笑弯了,眼见着小家伙还要继续蹭她,冯乔连忙用手捏了捏冯熹脸上的软肉,避开了些她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好啦好啦,熹儿乖,四姐知道你出不去,所以就来看你来了,之后四姐就不走了,留在府里陪你好不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三婶。”

冯熹眼巴巴的扭头看着宋氏,眼见着宋氏点点头后,顿时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如同盛满了星星一样,抱着冯乔撒欢:“太好了,四姐,我带你去看小马,还有木鸟儿,不用吃饭喝水就能自己动呢,哥哥还给我买了好多好玩儿的…”

眼见着冯熹拉着冯乔就要离开,宋氏哭笑不得的伸手捏着冯熹的衣领,好不容易才将她从冯乔身上扒了下来,见她撅嘴不满的样子忍不住戳了她一指头。

“行了别闹了,你四姐和二叔都要搬回来住上些日子,有的是时间让你缠着你四姐,现在先去和嬷嬷收拾东西,你四姐回来了,你就搬回娘那里去住。”

“我不要,我要和四姐一起住!”

冯熹顿时炸毛,连忙手忙搅乱的抱着冯乔不撒手。

“熹儿…”

“我不要不要不要嘛,以前回来的时候都是我和四姐一起住的,我不要回去,娘,你不要拆散我和四姐。”

冯乔被冯熹一句话惹得险些笑喷,就连冯蕲州看着冯熹娇缠着自家闺女的样子,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算了,随她们吧,熹儿若不想搬出去,就让她住下来吧,反正这院子也大,多住一个人也不碍事。”

“可是卿卿…”

宋氏看向冯乔,冯乔虽然年幼,可上次见面后,宋氏便知道冯乔不是普通的孩子,她说话行事格外成熟,而冯熹却是个闹腾性子,皮猴儿似得,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若是让她住在这里,怕是会吵到冯乔。

冯乔见宋氏迟疑的样子,想了想便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冯乔笑着道:“没事的三婶,就让熹儿住在这吧,反正过几日爹爹忙完,我们便要回五道巷的,到时候熹儿也不用搬来搬去。”

“过几日就回去,这么快?”宋氏满脸诧异。

197 设局(二)

宋氏闻言大惊失色:“丫鬟被掳了,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冯蕲州沉声道:“我也没想到,那些人会朝着卿卿下手。”

“二哥的意思是…那些人本来要掳走的,是卿卿?”

“十之八九。”

冯蕲州沉着脸,看了眼被冯熹拉着玩耍的冯乔对着宋氏说道:“这些年我身居朝中,树敌颇多,觊觎我手中这都转运司的差事的人数不胜数,之前陛下独揽朝权,诸皇子还小之时,那些人尚还能隐忍,就算想对我如何也绝不敢明着下手,可这几年陛下性情越发多疑,朝中诸皇子夺权之事也越来越严重,我这个都转运使便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归降,便想要取而代之。”

“之前卿卿几次遇险,都是受我所累,我严加防范之下那些人一度收敛,原以为不会再有事,谁曾想他们又故技重施,再次对卿卿下手。”

“昨日在坊市里,那些人发现抓错了人之后,便当众向卿卿下杀手,若不是我早安排了人从旁保护,怕是卿卿她……”

冯蕲州说到这里话音一顿,脸上满是后怕之色,而一旁的宋氏手中原捧着冯熹刚才拿着的七彩土偶儿,听到昨日有人对冯乔下杀手时,脸色瞬间发白,手上一松时,原本捧在手里的东西瞬间落在地上,那小小的七彩土偶儿摔得粉碎。

“娘亲,我的小人儿!!”

冯熹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当看到地上的碎片时险些哭了,这是她昨儿个刚得的玩具,还没怎么玩热乎就碎了。

冯乔和冯蕲州也是看向宋氏。

宋氏嘴唇微抖,连忙蹲身想去捡地上的碎片,谁知道却是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冯乔连忙上前道:“三婶,快别捡了,红绫她们自会收拾,你怎么样,手上可要紧?”

“没事,没事。”

宋氏连忙摇头,见那碎片上染了血迹,而自家小女儿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她稳了稳心神后,这才脸色有些发白的站起身来,抽出袖间的帕子压着手指上的伤口说道:“方才一时没拿稳东西,让二哥见笑了。”

冯蕲州看着宋氏的脸色,有些歉疚道:“都怪我不好,不该把这些事情告诉弟妹,反而吓着了你。”

“二哥说的哪里的话,是我自己惊着了,不怪二哥。”

宋氏低声说完,这才继续道:“那二哥可有什么头绪,可知道到底是何人对卿卿下手?”

冯蕲州闻言沉声道:“有一些头绪,虽还不能确定具体是谁,但是十之八九和之前济云寺中劫走卿卿的是同一批人,昨日虽然没有抓住掳走趣儿的人,但是后来那些人对卿卿下手时却被我的人抓到了个活口,之前济云寺的事情里孙嬷嬷也曾出手,我准备带着这人去和孙嬷嬷对峙,想必应该会有所收获。”

说到这里,冯蕲州眼底满是阴霾,寒声道:“敢接二连三的对卿卿下手,数次害她性命,若让我查出来那人是谁,我必会让他不得好死!!”

宋氏手里的帕子攥紧了许多,压得整个手指都发了白。

冯蕲州仿佛没有看到宋氏的脸色,只是收敛了脸上寒色,对着宋氏道:“这几日我可能会出城去查这件事情,我怕那些人狗急跳墙伤害卿卿,所以才将她送回府来,府中这么多人,想必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卿卿下手。”

“可是府中人多眼杂,万一有人混了进来……”

“我相信弟妹。”

宋氏话还没说完,冯蕲州就直接对着宋氏说道:“弟妹治家有方,定能护卿卿周全,我也会留人保护卿卿,只是明面上这几日就要麻烦弟妹多照顾卿卿了,等到我查清楚真相,揪出那幕后之人后,定会亲自向弟妹道谢。”

宋氏看着冯蕲州郑重的样子,原本想要再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她抿了抿嘴唇,看向一旁的冯乔,冯乔手中正拉着冯熹哄着因为土偶儿被摔坏了正红着眼眶的小家伙,仿佛是感觉到了宋氏的目光,冯乔扭头毫不吝啬的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姑娘大眼犹如新月,露出一排洁白的细牙,笑容璀璨如花,灿如朝阳,好像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直刺得人心头发麻。

宋氏不由有些晃神,看着眼前容颜稚嫩的少女,却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入京后便足不出户,就连同为妯娌所见次数也不过数面,却让她印象深刻,永远都忘不掉的二嫂。

接下来冯蕲州说什么,宋氏虽然仍旧应答着,可神情却有些恍惚,等到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宋氏离开之后,冯乔哄着冯熹跟红绫玩耍,而她则是带着衾九跟着冯蕲州去了他那边的院子。

冯蕲州的院子也还和离开前差不多,里面打扫的十分干净,至少从表面上看去,里外的摆设几乎没有动过。

冯乔跟着冯蕲州入内之后,便有下人送来了茶水,父女俩各自坐下没一会儿,去了书房和其他几处往日属于二房地方的左越和云生便折返了回来。

“如何?”冯蕲州淡声问道。

“书房里的暗阁被人动过,虽然动手的那人极其小心,但是原本涂于暗阁上的蝶影粉被人蹭掉了,属下追踪之后,那蝶影粉最后出现的地方在三爷那边。”左越开口道。

云生等他说完后才在旁继续道:“二爷和小姐离府后不久,就有人潜入了府中,二爷之前让我送回府里的东西也全数被人盗走,因为二爷不让属下追踪,所以不知道那些东西落入了谁人手里。”

冯蕲州闻言冷哼一声,管他落入了谁手里,反正够他们喝一壶便是。

他挥手让两人退了下去,而等他们离开之后,冯蕲州才抬头看着冯乔道:“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没?”

冯乔歪着头看着冯蕲州:“那爹爹呢,可看出什么了?”

冯蕲州闻言沉着脸,眼中一片阴鸷,如果之前他还存有侥幸之心的话,如今却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一些事情,确定那些他原本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信的事情。

冯蕲州看着冯乔清冷的眼神,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直露,一字一句道:“如果真的是他,我绝不会放过他!”

198 撒疯

晚饭的时候,整个冯家人齐聚在桌前,冯乔领着冯熹到了前厅的时候,冯恪守等人都已经到了,而之前还恹恹的冯老夫人精神也好了许多,虽然仍旧带着病容,可却也让李嬷嬷扶着出了常青院的门,正坐在最上首的位置。

她身上换了一身衣裳,湖蓝色的对襟锦褂,厚厚的丝绒湘裙,头上的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插着两支福团百寿的金丝镶翠簪子,若非她脸上苍老了许多的容颜,那副姿态,简直像极了冯乔他们还没离府时的模样。

当冯乔领着冯熹珊珊来迟时,冯老夫人看着越发娇俏好看的冯乔,刚想开口训斥几句,站在她旁边的李嬷嬷就已经扯了扯她的衣袖,借着添水的模样低声在她耳边道:“老夫人,二爷还在。”

冯老夫人脸色变了变,看了眼坐在左下首的冯蕲州,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娘亲,爹爹!!”

冯熹一见到宋氏和冯远肃就扑了过去,挂在宋氏身上撒着娇。

冯远肃见状皱眉,伸手捞着冯熹将她从宋氏怀中扯了出来,让她站好后才训道:“给我站好了,看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父亲,熹儿还小…”冯长祗在旁说道。

“再小也得讲规矩!”

冯熹被冯远肃训斥了一通,撅着嘴瞪着冯远肃,不高兴的扭头蹭到了冯长祗身边,冯长祗安慰似得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双眼却是有些忐忑的落在冯乔身上,只可惜冯乔却没看他。

冯乔缓缓走到桌前,对着几人行礼道:“祖母,大伯,三叔。”

冯远肃点点头,正想让冯乔入座,谁知道回来时便有些醉醺醺的冯恪守却是半靠在桌上嗤声道:“呵…大伯?你爹可是堂堂的都转运使,陛下眼前的红人,我不过是个八品小吏,人人可欺,怎敢当你这声大伯,冯小姐怕是叫错了人了。”

“大哥!”

冯远肃皱眉看着冯恪守,即使隔了半张桌子,他却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脂粉气和酒味。

冯恪守明显是刚从那些地方回来,甚至连衣裳都没去换过,想起这段时间冯恪守干出来的那些出格的事情,冯远肃眉心更紧。

冯恪守见冯远肃眉宇间的嫌恶,冷笑道:“怎么,你们一个个位高权重,都比我强,我如今连句实话也说不得了,他冯蕲州心狠手辣害我丢了官职,让我在朝中无立足之地,如今假惺惺又想干什么,难不成来看看我这个亲大哥被他折腾的有多落魄吗?”

冯蕲州淡淡看着冯恪守,神情不喜不怒,可就是他这份冷静,却是刺激的冯恪守整个人犹如被惹怒的疯牛。

他红着眼看着冯蕲州时,眼睛里全是怨恨和不甘:“冯蕲州,你既然都已经滚出去了,如今还回来干什么,难不成是觉得还不够赶尽杀绝,想要回来斩草除根?”

桌前众人都是脸色难看,生怕冯蕲州会被冯恪守激怒,就连之前一直想要教训两人的冯老夫人也不由沉了脸。

她是恨冯蕲州不顾血脉亲情毁了冯恪守的官途,更恨他当初半点不留情面强行搬出了冯府,可是之前李嬷嬷曾跟她说过那番话却是点醒了她,如今的冯蕲州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对她言听计从,处处顾念着冯家的冯家二爷。

冯蕲州的心远比他们所想的还要硬,他愿意回来就已经是难得至极的事情,而若他能一直留在府中,他们未必就不能修复关系,冯恪守虽说丢了官职,可只要冯蕲州愿意,再加上冯远肃从旁帮衬,冯恪守想要再起来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大房还有长淮,他如今这般年轻,甚至还未娶亲,他还多的是机会能够入仕,若能得冯蕲州庇护,他未必就不能走到当初冯恪守的位置,可是如果激怒了冯蕲州,别说是冯恪守,连冯长淮也完了。

冯老夫人一拍桌子怒声道:“够了,冯恪守,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大白日的就喝的醉醺醺的说胡话,要撒酒疯滚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去!”

“我撒酒疯,我哪句话说错了?他冯二心狠手辣,狼心狗肺,半点不顾念亲情,母亲你居然还护着他,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你!!”

冯老夫人气得一个趔趄,她本就病了许久,身子虚弱,眼下被冯恪守这么一气整张脸铁青,险些背过气去。

冯远肃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扶着冯老夫人,怒视着冯恪守道:“大哥,你疯了,有你这么跟母亲说话的吗,二哥回来不过是探望母亲,小住几日而已,我知你记恨之前的事情,可你的官职若有二哥帮衬,并非不能起复……”

“我呸!”

冯恪守身上哪还有半点以往在大理寺时的样子,那时候他哪怕再嫉妒冯蕲州,再怨恨冯蕲州比他厉害,可表面上却依旧会摆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可当他好不容易挣来的官职被冯蕲州一手毁了之后,他连那层表皮也懒得再维系。

他是被陛下亲自贬的官职,身上更背着污点,就算能有起复,再有升迁,那也只可能是闲职,朝廷怎么可能再重用一个背着污点的官员?

他当初熬了那么多年,才熬到了大理寺丞的位置,眼看着他就要熬出头了,却生生的被冯蕲州给毁了,名声全无,他怎么能不恨?!

冯恪守看着冯远肃骂道:“你靠着冯蕲州才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人人钦羡,你当然替他说话,可想要我跟你一样对他摇尾乞怜,你做梦!”

说话间冯恪守扭头看着冯蕲州,脚下有些踉跄着走到冯蕲州身前,那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个愤恨的笑来。

“冯蕲州,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假惺惺的忍了这么多年,其实很恨我吧,就因为我烧了那个女人的尸体,你就记恨我这么多年,可是冯蕲州,你恨我又怎么样,她早被我烧成灰了,不入轮回,不得超脱,就算进了黄泉,你也见不到她了…”

199 隐秘(一)

“大哥!!”

冯远肃厉喝出声,脸上神色无比难看,而被他扶着的冯老夫人更是面无人色,身子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宋氏和刘氏都是知道当年的事情,也曾亲眼看到那时候的冯蕲州有多疯狂。

她们都还记得,那时候的冯蕲州红着眼掐着冯恪守的脖子,几乎生生将他掐死在程云素的灵前,若不是最后冯乔的哭声将他惊醒,那软糯的孩子让他有了寄托,当年的他就能生撕了冯恪守。

谁都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冯恪守还敢提起程云素,更没想到,他敢当着冯蕲州的面这般挑衅。

眼看着冯蕲州满眼阴霾的站起身来,身上寒意迫人,几人都是吓得不轻,而冯长淮等小辈则是纷纷睁大了眼。

冯乔深知自家爹爹对娘亲的事情有多执着,更知道娘亲在他心中,就是谁都不能碰触的禁忌。

眼看着冯蕲州整个人处于暴怒的边缘,冯乔直接端着桌上一碗甜汤走到冯蕲州身旁,兜头就朝着冯恪守脸上泼了过去,那里头的汤放了许久,早已经不烫,可冯恪守被泼之后却仍旧惊叫了一声,而冯乔一把将碗重重搁在桌上,清冷道:“大伯清醒了吗?”

“我……”

冯恪守刚才只不过是凭着满腔怨怼,又喝了些酒晕了脑子,所以才敢什么话都往外说,此时被热汤一淋,刚才满脑子的勇气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看着满脸阴沉的冯蕲州,甚至隐约在他眼底看到了杀意,他身子一抖,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道:“我不是…二弟…我只是……”

“够了!”

冯远肃看着冯恪守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眼中浮现抹不耐之色,他扶着冯老夫人坐下后,对着冯恪守说道:“大哥喝多了酒,才会失了神智胡言乱语,大嫂,你送大哥回去换身衣裳好生歇息。”

冯恪守连忙转头就走,他此时已经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恨不能赶紧离开,而刘氏也被冯恪守刚才的事情吓到了,听到冯远肃的话后,连忙起身。

“那我先送你们大哥回去,二弟,你大哥他喝多了,他不是有意的,你…”

刘氏原是想要替冯恪守说几句好话的,可迎面对上冯蕲州阴冷的眸子,后面的话愣是生生咽了回去,她咬了咬牙,连忙转身跟在冯恪守身后离开。

冯恪守顶着满脑袋的汤水走的很急,就如同身后有恶鬼追着似得,他脑子已经被吓得清醒,可身上却还跟喝醉了似得,只觉得手脚发软。

等出了前厅,绕过廊庑,四下无人的时候,冯恪守这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假山石台上。刘氏跟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他脸上满是懊悔,撑在身下的手臂还直打哆嗦。

刘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冯恪守丢了官职之后,他便变得破罐子破摔,每日也不去当值,流连烟花之地不说,府里的姨娘更是一个接一个的抬。

刚开始的时候,刘氏还想着要挽回,甚至低声下气的去求原谅,可几次三番的被人打脸,连带着她一双儿女也被人嘲笑,刘氏对冯恪守那仅剩的感情也消耗殆尽,此时看着他时,只剩满心的厌恶。

刘氏强压着心头怒气,尽量让自己柔和一些,伸手扶着冯恪守道:“老爷,你刚才冲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弟对当年的事情有多在意,你好端端的提起来干什么,长淮马上就要跟赵家小姐订亲,妍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要是二弟因为这事记恨我们,岂不是坏了孩子们的好事…”

“你给我闭嘴!”

冯恪守本就心绪不宁,听到刘氏的话后想都没想就挥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这个蠢货,我怎么会落到现在这境地,要不是你去招惹冯乔,老二他又怎么会跟我们撕破脸,害我丢了官职!”

刘氏被打的眼前发花,再听到冯恪守的话,强压着脾气捂着脸道:“妾身已经知错了,妾身也是为了老爷,为了长淮和妍儿,谁知道二弟会如此不顾念情分……”

“你还有脸说,我们会有今天全是你害的,都是你这个贱妇,我当年就不该娶你,更不该让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进我们冯家大门,你给我滚,再在我面前碍眼,我就休了你!”

冯恪守破口大骂完后,起身就准备去新纳的姨娘房里,而刘氏则是被冯恪守的话气得怒火升腾,脑子里压了许久道弦瞬间崩断,对着冯恪守尖声道:

“休我,你倒是休啊,你以为你还是大理寺丞,你以为你如今吃的喝的用的是谁给你的,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有本事就休了我,然后带着你那一大院子莺莺燕燕去喝西北风!”

冯恪守被气得额间青筋直蹦,转身过来挥着手就想去打刘氏,嘴里怒声道:“你这个泼妇!”

刘氏侧身避了开来,看着他一巴掌落空,还想再来,连忙后退几步尖声道:“我是泼妇,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冯恪守也不过是个窝囊废,你当我愿意嫁给你,要不是你当年图着我们家的钱财眼巴巴的来求娶我,骗了我对你动心,你以为我瞧得上你?”

“当官靠的冯蕲州,贿赂靠的我父亲,你跟我横什么,有本事你跟冯蕲州横去,对着女人发酒疯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告诉冯蕲州,当年程云素明明还没断气,你们却活活烧死了她……啊!!”

刘氏话还没说完,嘴里的话就嘎然而止,被铁青着脸的冯恪守双手死死掐住了脖子,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拖离地面。

“你说什么?!”

“你…放开我,放开…”

刘氏不断挣扎,手脚朝着冯恪守身上打去,挥手间更是挠过冯恪守脸上,瞬间就在他脸颊上留下了几道抓痕。

冯恪守被她打的本就有些抓不住手,脸上吃痛之下更是双手一松,而刘氏就从他身前挣脱开来,一边捂着脖子边咳边退,一边嘶哑出声。

200 隐秘(二)

“咳…你别以为你和老太婆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当年……咳咳……我当年亲眼看到程云素还活着,她被扔进火里的时候是清醒的,咳咳……是你跟老太婆假戏真做,烧了她的尸体…”

“冯蕲州以为程云素早就死了,可他根本就不知道…程云素的尸体被你们带走后又有了气,她根本就没死,是老太婆撺掇着你,生生将她困死在火海里里活活烧死,是你们烧死了程云素!”

刘氏声音嘶哑,说出的话却是让得冯恪守身上透凉,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你给我闭嘴,闭嘴!!”

冯恪守吓得面色如土,他根本没想到当年的事情刘氏居然知情,更没想到那让他噩梦数年的事情又再次被人掀了出来。

当年程云素突然身亡,冯蕲州抱着那女人的尸体不吃不喝,一副要跟着一起去了的样子。

冯老夫人为此气得发疯,而他当时也刚入大理寺不久,还要靠着冯蕲州来晋升官职,所以后来冯老夫人突然说要毁了那个女人的尸体时,他只是迟疑了片刻就答应了下来,只因为那个时候冯蕲州不能倒,更不能死,他若死了,冯家还能靠谁,他若死了,他以后还怎么能更进一步?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冯老夫人让人用冯乔骗走了冯蕲州,而他刚带走了程云素的尸体,将她投入火海的时候,那女人却突然苏醒了过来,他当时害怕的想要将她弄出来,可冯老夫人却是不许,而且她身边的李嬷嬷也说,如果让冯蕲州知道程云素还活着,被他们投入了火海,冯蕲州一定会杀了他们。

他当时看着火中惨叫的女人,害怕极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迷心窍的没让人撤火,反而让人将想要跑出来的程云素逼了回去,甚至让人隔火打断了她的腿,生生看着她死在了火里,化成了枯骨,最后云陨香消。

冯蕲州赶来的时候,什么都已经烧没了,当他看着被烧化的尸骨如同疯了一样,仅仅是尸体便让冯蕲州几乎杀了他,若是被他知晓,那个女人是被活活烧死的…那冯蕲州他……

冯恪守浑身打了个冷颤,快速他扭头看着周围,见四下无人后才抬头看着身前不远处的刘氏,紧捏着拳头时,目光中满是杀意。

刘氏被吓得倒退几步,当看清楚冯恪守脸上毫不掩饰的杀意时,尖声道:“你想干什么?”

“谁在那里?”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冯恪守抬头看去,就见到是有巡逻的下人提着灯笼朝着这边过来。

冯恪守压下心头杀意,看着满脸惊惧的刘氏,压低了声音附在刘氏耳边低声道:“刘秀芝,你既然知道当年的事情,你以为冯蕲州知道这事后会放过你,还是你以为我和母亲出事了,你就能置身事外?”

“冯蕲州向来心狠,你如果不想死,不想你儿子女儿都跟着没命,你就给我闭紧了嘴,那个女人早就死了,我当年烧的只是尸体,否则若是传出一星半点的流言,我们全家都会去给那女人陪葬!”

“我……”

刘氏哆嗦着嘴唇,原以为能要挟冯恪守,可此时才蓦然惊觉,她也是大房的人,她的儿女更是大房的嫡子嫡女,冯蕲州如果知道了真相,他怎么可能放过他们母子三人?

冯恪守见吓住了刘氏,而那边的几个护院也走了过来。

“什么人在那里,出来!”

冯恪守伸手作势扶着刘氏,满是警告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带着浑身发软的刘氏走到了假山前面,对着那几个满脸警惕的下人开口道:“是我。”

“大爷,大夫人?”

那几人没想到假山那边的人居然是冯恪守和刘氏,见到他们时神情都有些惊讶,其中一人连忙道:“小人方才听到这边有人惊呼……”

“没事,只是大夫人刚才不小心扭到了脚。”

冯恪守说话见不着痕迹的捏了刘氏一下,刘氏连忙苍白着脸道:“对,对,是我不小心扭伤了脚。”

“可要小人送大爷和夫人回去?”

“不必了,我会送夫人回去,你们好好巡逻,最近京里不太平,别让宵小混进了府里。”

冯恪守笑着说完之后,就扶着刘氏柔声道:“走吧。”

刘氏是真被吓到了,她刚才清楚的感觉到了冯恪守身上的杀意,此时她根本就不敢跟冯恪守对着来,怕真被人知道了什么,但是又不敢跟冯恪守独处,她连忙说道:“我脚有些疼,你们去个人去前厅,找三小姐,就说让她来我院子里一趟。”

冯恪守知道刘氏是在防着她,不由暗恼,却又不能明着对刘氏如何,他只能捏着她的手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刘氏不得不跟着冯恪守离开,而身后几人看着彼此搀扶的两人,面面相觑,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后,几人这才低声议论起来。

“不是说大爷和大夫人之间闹的不可开交吗,大爷那边收了五六个姨娘,大房闹的鸡犬不宁的,怎么我瞧着大爷对大夫人反倒是挺体贴的…”

“啧啧,我听说大夫人娘家很是富有,眼下大房那边所有的开支都是大夫人贴进的嫁妆,大爷能不体贴吗。”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如今刘家虽然落败了许多,可当年大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刘家可是这京城里数得上数的有钱人家,而且你们刚才没瞧见吗,大爷脸上有好几道指甲印呢,大夫人身上也有些乱,指不准人家夫妻两是在…嘿嘿…”

那人话虽然没说完,可其他几人却都是心领神会,同时露出暧昧的笑来。

领头的那人皱眉瞪了几人一眼,没好气道:“行了,你们一个个就是管不住嘴,小心早晚惹祸,赶紧巡逻去,我去前厅找三小姐。”

其他几人嘿嘿笑笑,便转身朝着前院走去,而刚才说话那人却是皱眉又看了眼冯恪守夫妻离开的方向,心中有些嘀咕:他刚才看到大夫人像是受了惊吓,脸上白的吓人,而且她的脖子上……怎么隐约好像还有道掐痕……

201 惊惧

“应该是…眼花了吧…”

这府中谁敢伤了大夫人和大爷,总不能是他们在打架吧?

那人想起刚才也只是看的模糊,并不太清楚,摇摇头嘀咕了句,想起刘氏吩咐的让人去前厅找三小姐的事情,那人转身便朝着和其他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人离开之后,假山附近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天上乌云遮住了皎月,四周漆黑一片。

许久之后,不远处才传来一阵窸窣声,半晌后从那边的树后缓缓走出道黑影来,那人血红着双眼,想起刚才冯恪守和刘氏的话,整个人如坠寒冬。

冯长祗怎么都没想到,他原是担心冯恪守醉酒,刘氏一人应付不来,所以才跟了过来,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却没想到刚过了廊庑下就听到了两人争吵,他见着冯恪守口齿清楚酒醒了大半,原是想悄悄退走,免得大家尴尬,却不想还没等他离开,就发现两人动了手,而争吵中的刘氏脱口而出的事情,更是让得他整个人惊惧不已。

原来……当年二伯母并没有死……

原来……卿卿的娘亲,居然是被祖母和大伯活活烧死在火中……

冯长祗一拳打在身旁的树上,手指鲜血淋漓。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那是二伯的妻子啊,是卿卿的娘亲,是他们至亲之人,他们能如此心狠,他们怎能这么丧心病狂!

冯长祗浑身发凉,身子不断的发抖,他想起之前得知冯蕲州害的冯恪守丢了官职时的不解和愤怒,想起冯蕲州父女搬出冯府时他的挽留,想起每次在他们父女面前,义正言辞的说着他们是一家人,说着他们理当同心,理当彼此照应的那些话语,只觉得满腔热血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透骨寒凉。

冯长祗想起刘氏和冯恪守的那些话,狠狠一捏拳头,满心愤慨的就朝着前厅快步走去,可就在他刚走到前厅外时,却撞上了匆匆从里面出来的冯妍。

冯妍之前见着刘氏和冯恪守离开的时候本就不放心,后来得了消息,说刘氏伤了脚后,心中更加着急,她跟厅内几人打了招呼出来后,就想去刘氏的院子,却没想遇到了冯长祗,更没想到往日对她不假辞色的冯长祗脸色难看的看着她。

冯妍怔了怔,连忙道:“二哥,你怎么了?”

冯长祗看着冯妍没说话。

冯妍皱眉看了眼冯长祗,她知道冯长祗不喜欢她,原本有了梦境中的那些记忆之后,知道冯长祗将来会出人头地,她是想要和冯长祗修好的,只可惜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再怎么讨好,冯长祗眼中始终都看不到她,甚至还因为冯乔的原因对她的热切更加厌恶。

刚开始她十分不甘,可后来慢慢的,随着梦里能看到的东西更多,她才渐渐发现与其讨好冯长祗,她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能做,所以就渐渐歇了讨好冯长祗的心思,却没想到她不再处处缠着冯长祗,他反而对她态度好了一些。

冯妍自觉摸准了冯长祗的心思,就开始三五不时的做些东西,府中人人有份,而她也不会过分的去讨好冯长祗,两人的关系满满缓和下来。

此时见冯长祗脸色难看的样子,冯妍上前几步担忧道:“二哥怎么不说话,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啊,二哥,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冯妍无意间看见冯长祗手上全是血,连忙抓着冯长祗的手惊呼出声。

冯长祗却如同被蜇了一般,想也没想就把手抽了出来,力道大的险些将冯妍摔倒,冯妍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下一瞬便满眼受伤的抬头道:“二哥,你……”

“我没事,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二哥。”

冯妍脸上僵住,就见到冯长祗直接快步从她身旁错身而过,不过片刻就已经走远,她顿时就沉了眼。

明明昨日还是好好的,冯长祗见到她的时候对她也还算亲昵,为什么才不过一日就又突然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不,不只是原来的样子,冯长祗对她还不如原来,他分明是避她惟恐不及。

“铃儿,去问问二公子身边的小厮,看二公子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小姐。”

冯妍站在原地又看了眼冯长祗离开的方向,这才紧皱着眉头,继续朝着刘氏的院子走去。

好好的一顿晚膳最后被闹得大家都下不了台来,冯恪守和刘氏离开之后,冯妍又被刘氏叫走,整个大房就只剩下冯长淮一人。

他左右位置空荡荡的,坐在那里无比尴尬。

冯长淮见着冯蕲州冷着张脸,心中怨怼冯恪守拖累了他,他原还想着能不能让冯蕲州替他开个口摆平了赵家那边的事情,在加上冯远肃从中说和,指不定能谋个好差事,可如今被这么一闹,别说想要冯蕲州帮忙了,他不再次出手对付他们都难。

“二叔,我爹他是喝醉了酒……”

冯长淮想说冯恪守是喝多了不是有意的,可话才说了一半就对上了冯蕲州双眼,冯长淮莫名觉得气短一截,后面的话呐呐的说不出来。

冯老夫人此时也已经缓过气来,闻言一拍桌子道:“别提你那个废物老子,成天就知道喝酒,他怎么不喝死在外面算了。”

“母亲…”

冯远肃皱眉看了眼冯老夫人。

宋氏见饭桌上火气极重,连忙道:“母亲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今日二哥回来,咱们难得一聚,您不是还特地吩咐了厨房,做了卿卿最喜欢的蟹粉狮子头吗,卿卿,你尝尝看味道可好?”

冯乔坐在冯蕲州身旁,见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接过宋氏给她挑来的狮子头,咬了一口后脸上露出个笑容道:“很好吃哎,爹爹你也吃。”

冯蕲州见自家闺女拨了个狮子头到他碗里,满脸希翼的模样,脸上总算缓和了一些,动筷尝了尝:“还不错,软糯香滑,又不油腻,弟妹费心了。”

202 异常

眼见着冯蕲州动了筷子,席间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宋氏连忙笑道:“都是母亲吩咐下来的,她说二哥和卿卿习惯了王婆子的手艺,特地让她掌厨做了几道你们爱吃的菜,你们也许久没回来了,既然觉得好吃就多吃些。”

“谢谢祖母。”

冯老夫人看着冯乔娇娇软软的样子,脸上露出个牵强的笑容:“回来后有什么缺的,就跟你三婶说,让她替你准备,无事不必委屈自己,若有不喜的便来常青院寻我,祖母替你做主。”

冯乔听着冯老夫人的话,歪着头朝着她展颜一笑:“卿卿谢过祖母,有事一定会去叨扰祖母的,到时候祖母可别嫌弃卿卿。”

冯老夫人一口气噎住,她说的话不过是为着面子功夫,可冯乔这正儿八经的口气外加意有所指的言语,顿时就让得她心头一堵。

她恨不得冯乔永远都别去常青院,最好永远都别出现在她面前,可想起冯蕲州,想起之前李嬷嬷的那番话,冯老夫人只能忍了心头的气,咬了咬牙根道:“当然不会。”

宋氏生怕两人吵起来,连忙开口道:“好了好了,一家人怎会嫌烦,快吃饭吧,待会该凉了。”

冯老夫人示弱,在加上有冯远肃和宋氏从中调节,桌上的气氛虽算不得好,却也不至于太差。

冯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原本被冯恪守吓坏的冯熹被冯乔哄了几句,又吃了些好吃的后,整个人就精神过来,然后桌子上便都是冯熹和冯乔不时说话的声音。

冯蕲州原本冷肃的眉眼在看到冯乔脸上的笑容后,慢慢软化下来,之后便一直专心替冯乔夹着她看中的菜,偶尔还替冯乔剔着鱼刺鸡骨,让冯府中人十足十的看到冯蕲州有多宠冯乔。

饭后,精神不济的冯老夫人就回了常青院,冯蕲州和冯远肃单独去了书房,冯乔带着冯熹回了榭兰院后,陪着她玩闹了一会儿,累极了的冯熹才被奶嬷嬷哄着去睡觉,整个榭兰院这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冯乔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揉了揉眉心。

“小姐可是累了?”

衾九拿着披风替冯乔披在身后,见她面露倦容,忍不住轻声问道:“这府中的膳食小姐怕是吃的不舒坦,要不要奴婢再让人去准备些吃的过来?”

“不用了,舒坦不舒坦能饱腹就行,他们还不至于敢在吃食上动手脚。”

衾九想了想也是,如果在吃食上动手脚未免太容易被人发现,而且也容易留下把柄,那人就算再蠢,也不会这么直接的来害冯乔。

冯乔拢了拢披风,脚下在地上轻点,秋千便微微荡了起来。

“怎么样,府中的人可查出了什么来?”

衾九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轻轻替冯乔推着秋千道:“之前奴婢奉小姐的命令,派人盯着冯府中所有的人。据奴婢所知,三爷和三夫人回京之后一切正常,三爷除了上朝下朝,和偶尔去城里的四平会馆饮茶外,平日里便很少再去别的地方,也极少去见旁的人,他入了礼部这么长时间,也没人过府来拜访过三爷,倒是三夫人回京后和宋家那边走的勤,前几天还带着五小姐回了趟宋家。”

“除此之外,大爷还是老样子,每日里流连花丛,近两个月就接连抬了好几房姨娘,还把原本养在外面的那个怀了孩子的外室也带回了府,不过那孩子没保住,连带着那个女人一起失足跌进了荷花池里淹死了,而原先得宠的王姨娘也因为与外男通(女干),被大爷生生打死了。”

冯乔闻言诧异:“两个都死了,是谁干的?”

“应该是三小姐,只是她做的很干净,没留下什么证据。”

“她这次倒是聪明了…”

冯乔神情有些古怪,冯妍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她性情嚣张,冲动易怒,没有半点心机城府,却总喜欢使坏心眼算计别人,每每到了最后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来一堆麻烦。

不论是上一世她自作聪明勾/引温禄弦,却被旁人占了便宜污了身子,还是后来她嫁人之后,想要掌家却被婆母折腾,被妯娌小姑子戏耍,那时候她虽然出不得府,可冯妍每次在外受了气,就会回来鞭打她发泄,所以她反倒是知道很多冯妍那时候做过的蠢事。

那时候王姨娘极得冯恪守喜欢,而府中也的确是有一个外室转正的姨娘替冯恪守生了个小儿子,十分得冯恪守的喜爱。

冯乔还记得,因为冯妍嫁的不好,冯长淮又碌碌无为,刘氏不得冯恪守喜欢,在府里被王姨娘两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后来她被冯长祗带离冯府后没几年,冯妍就惹了大祸被夫家厌弃驱逐,刘氏为了替冯妍讨公道,闹得两家人不得安宁,最后连正室的地位都没保不住。

如今王姨娘和那个外室,连带着被冯恪守那个跋扈异常的小儿子,居然都没了?

冯乔抓着秋千轻摇,冯妍什么时候也这般“能干”了,居然懂得暗地里阴人,而且还能做的不留痕迹?

“三小姐近几个月来变化很大,她性子内敛了许多,不仅和二公子的关系缓和了下来,就连老夫人虽然厌恶大夫人,但是对三小姐也很是容忍。”

“原本大爷后院里新抬的姨娘里有几个闹腾的厉害,后来却被三小姐训的服服帖帖的,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三小姐不知道怎么的攀上了昭平郡主,不仅入了长公主的眼,还跟襄王有所往来…”

“襄王?”

冯乔紧紧皱眉,如果只是后院的事情,她还能说冯妍是突然开了窍了,可长公主和萧闵远又是怎么回事。

那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以冯妍的能耐,她怎么可能入得了长公主和萧闵远的眼?

冯乔刚想开口说话,却不想衾九神情突然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来人了。”

冯乔抬头,就见到冯长祗白着一张脸,失魂落魄的站在院门口…

203 选择(一)

夜色已浓,冯长祗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身上被夜风吹的发凉,受伤的手指更是疼的没了知觉。

他茫然的去了前厅,里面的说笑声让得他不敢入内,他在府中徘徊了许久,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榭兰院。看着里面荡着秋千笑得开心的冯乔,却依旧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进去见她,更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二哥?”

冯乔见到冯长祗时脸上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之前在前厅的时候,冯长祗几次都避开了她的眼神,冯乔也没刻意与他搭话,后来冯恪守撒酒疯被他泼了甜汤后,冯长祗也跟着离开就没回来,整个席间都没看到他身影。

冯乔还以为冯长祗还恼着她那天说的那些话,不想见她,可谁知道他居然大半夜的来了榭兰院。

“二哥来了怎么不进来,可是有事找我?”

冯长祗脸色微白的走进院子里,强撑起抹笑容道:“没什么,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了,可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我替你去准备?”

冯乔脚下轻点着地面,秋千就带着她轻荡起来,她手中抓着秋千索轻笑着道:“没什么不习惯的,我和爹爹只是回来小住几日,用不着那么麻烦,而且三婶什么都安排好了。”

“二哥呢,太学那边可还顺利,我听说你前段时间搬回来住了,后来怎么又搬回太学去了?”

冯长祗抿了抿嘴角:“夫子说快要卯试了,住在太学方便。”

“难怪,我就说呢,三叔三婶去了越州好几年才回来,你也不在府中多陪陪他们。”

冯乔说完之后,见冯长祗还站在那里,与她说话时也不像以往那般亲昵,她以为他还在为那次他替顾煦说情的事情闹别扭,冯乔松了手从秋千上蹦了下来,走到冯长祗身前仰着头道:

“二哥还在生我的气?之前吃饭的时候你不理我也不跟我说话,这些日子你也不曾来看我,难不成二哥还在为了我不肯替顾家向爹爹求情,所以跟我生气?”

冯长祗闻言连忙摇头:“没有,我没生气,那日是我太过冒失…”

“那你刚才怎么连饭都不吃就出去了,后来也不见回来,我还以为你和大伯、大伯母他们一样,都不想见到我呢。”

冯长祗听到冯乔提起冯恪守和刘氏,就想起他们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眼见着冯乔垂着头有些委屈的样子,冯长祗心下着急,连忙伸手就想去揉她的发顶安慰她,却不想露出了手上的伤来。

冯乔原本只是想逗逗冯长祗,谁知道却看到了他手上凝住的血迹,她脸上的狡黠顿时没了,直接伸手抓着冯长祗的手凝声道:“你手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撞着了…”

“胡说,撞什么能撞成这个样子。”

冯乔没好气的说完,抓着冯长祗的胳膊半拽半拖的拉着他进了房里。

冯长祗原是想要抽回手,可是却又怕力气太大伤了冯乔,便只能任她拉到了灯光下,就着屋中的明亮,手上的伤势瞬间就被冯乔瞧了个清楚。

只见他原本修长白皙的指节上,擦掉了一大块的皮,上面的血迹早已经干掉,可手背和指节间的关节处却是肿了一大片,手腕的地方更是肿的跟馒头一样,看着十分吓人。

冯乔看得心惊,怒视着冯长祗气急道:“你这还叫没事,是不是要彻底废了才叫有事?”

“我……”

“你什么你,你看看你手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以后读书写字,考取功名都还要靠这只手,你是不是疯了?!衾九,快去让人请大夫!”

冯乔气得眼睛都红了,瞪了冯长祗一眼,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按在榻前不准他乱动,然后连忙就让衾九去请人过来,冯长祗却是连忙用左手抓着她说道:“别去了,现在这么晚…”

“晚也要请!”

“卿卿!”

冯长祗拉着冯乔不放开,两人彼此看着都不愿意退让,半晌后冯长祗才垂着眼哑着声音道:“我不想惊动别人。”

冯乔紧抿着嘴唇,看着冯长祗有些发白的脸色紧紧皱眉,而旁边的衾九见两人相持不下,上前轻声道:“小姐,不如让奴婢看看吧,奴婢先前跟着个大夫也学了些皮毛。”

冯乔闻言连忙让开,衾九上前仔细看了看冯长祗的手,手指轻微在肿起来的地方按了几下,一路轻按到手腕处,而原本已经疼的麻木的冯长祗则是感觉手再次疼了起来,整张脸都疼得发青,额间更是冷汗直流。

半晌后衾九才收回手,对着冯乔说道:“小姐放心吧,二公子手上的骨头没事,之所以如此怕是因为打什么的时候用力过猛,拉扯到了筋络,奴婢去弄些凉水来,先替二公子敷一敷,等到明日了再请大夫开些跌打损伤的药,配合着热敷便好。”

冯乔听着衾九的话总算松了口气,没伤到骨头就行。

衾九很快就出去打了水来,眼下的井水已经凉的如同加了冰块。

冯乔将浸凉的帕子拧干后直接甩在冯长祗手腕上,然后用力按在上面,直疼得他倒吸口冷气。

“疼疼疼…卿卿,你轻点……”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

冯乔没好气的瞪了眼冯长祗,见他疼得脸都白了,手中到底是轻了些,她又拧了条干净的帕子,小心的清理着冯长祗拳峰和指节上的伤口,将那些干掉的血迹一点点擦掉。

“你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该不会学着人家去打架了吧,居然把手弄成这样,还好没伤到骨头,这要是伤了骨头,以后拿不了笔,我看你到时候哭不哭。”

“今天晚上就算了,明儿个一早一定要去找个大夫来瞧瞧……衾九,我记得上次还有用剩的伤药你带着没有,没有去爹爹那边找左越寻一些,他肯定有…”

“手伤成这样,怕是好几日都不能动了,太学那边怎么办,我听说今年的卯试快开始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

204 选择(二)

灯火之下,小小的姑娘站在他身前,捧着他受伤的手嘀嘀咕咕,眼里全是担心。

冯长祗瞬间红了眼眶,他突然倾身上前,伸手将冯乔搂进了怀里,手腕上的帕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冯乔僵着身子瞪圆了眼,她和冯长祗的关系是好,可哪怕是上一世的她也从未跟他这么亲近过。

她挣扎着想要退开,却又怕碰到了冯长祗受伤的手,推攘之间不敢用力,却没有看到冯长祗眼中的挣扎和歉疚。

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告诉你真相。

对不起愧对了你对我的好。

对不起明知道是他们不对,却不敢说给你听,只因为害怕你和二伯毁了冯家。

对不起,对不起……

“二哥,你到底怎么了?”

冯乔半晌挣扎不开来,只能侧着头想要去看冯长祗脸上神色,谁知道冯长祗却是快速松开了手背过脸去,深吸口气后沙哑着声音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对我太好。”

冯乔顿时哭笑不得,她还以为冯长祗怎么了,吓了她一跳。

“你是我二哥啊,不对你好对谁好。”

“那如果我有一天做错了事情,你会不会原谅我?”

冯乔微怔,下意识说道:“那要看二哥做错了什么了,旁的事情我无所谓,但是如果你有一天骗了我,瞒着我伤害了爹爹,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不过二哥对我这么好,你肯定是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冯长祗脸色瞬间煞白,见冯乔垂着头去取帕子过来想要重新替他敷手,他连忙站起来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卿卿你早些歇息。”

“可是你的手…”

“我手没事,那事挺重要的,我先走了。”

冯乔见冯长祗急着要走,连忙将刚才衾九找到的伤药塞进冯长祗怀里,然后道:“那你回去之后记得敷手上药,免得疼的更厉害,明儿个一早记得先去见大夫。”

冯长祗胡乱应了一声,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冯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回头看着铜盆里化开的染了血的帕子,有些莫名其妙道:“衾九,你有没有觉得二哥今天有些怪怪的?”

衾九迟疑道:“会不会是和三爷吵架了,我听咱们的人说,上次二公子带着顾煦去五道巷回来后,就被三爷训了一顿。”

“三叔训了二哥?”

“对,当时两人吵得挺厉害的,二公子说三爷对顾家不管不顾,还说都是七皇子的人,三爷却对顾家落井下石什么的,咱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听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却看到三爷对二公子动了手,二公子一气之下就直接搬回了太学,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过,今儿个还是小姐和二爷回来,他也才跟着回来的。”

冯乔听着衾九的话,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倒是像是冯长祗会做的事情,只是没成想那天冯长祗被她骂了一顿后,回来还被冯远肃也教训了一顿,难怪冯长祗这些天一直没去找过她,只不过,她骂冯长祗还有道理,可冯远肃骂他做什么?

之前冯远肃和萧俞墨联手算计爹爹的时候,可没见他手软,如今顾家出了事情,又牵涉到萧俞墨,冯远肃不是应该巴不得冯长祗来找她爹爹,将爹爹也拖进这趟浑水里吗,为什么冯长祗会说他对顾家不管不顾,又为什么说他对顾家落井下石?

冯乔微眯着眼,想着找机会问问爹爹顾家的事情如何了,不过眼下么……

她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螣蛇玉葫,想起她和爹爹这次回来的目的,对着衾九问道:“爹爹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孙嬷嬷那边已经派了人守着,该散出去的消息也散出去了,二爷故意留了漏子引鱼儿上钩,如果真有人想要动手,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冯乔闻言虽有些担心,却也知道冯蕲州既然敢想出这般计策,就必然有完全准备,现在局已经设下,而她只要找个机会再推一把,让那些人忍不住动手就行。

只希望趣儿能熬到那时候…

衾九替冯乔解了披风,又端了热水让她净手后,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对了小姐,你上次不是吩咐奴婢去查李嬷嬷的底子吗?”

冯乔闻言随口道:“查到了?”

“查到了,只是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小姐可知道,原来老夫人并不是老太爷的原配夫人,而是继室。”

“继室?”

冯乔挑眉,她记忆里冯老夫人就一直是正室,而且府中也从来没人提起过冯老夫人之前还有过别的夫人,她居然不是祖父的原配?

衾九显然是知道冯乔疑惑,在旁说道:“当年老太爷的原配夫人姓瓮,是一个守城校尉的女儿,而老夫人则是老太爷后纳的妾,她姿容出色,又抢在翁氏之前生下了府中庶长子,极得老太爷的喜欢。”

“后来翁氏怀了孩子的时候,老夫人也同时有了二胎,两人前后脚生子,只是翁氏命不好,生了个死胎就撒手人寰,而老夫人却因为生下了第二子,被老太爷抬了位分成了府中正妻。”

“老夫人当了家了之后,不喜欢有人提起翁氏,而老太爷也不愿意提起翁氏和那个孩子,后来府中下人更替,老人走的走去的去,几乎便没人再知道当年的事情,更鲜少有人知道老太爷的原配是翁氏。”

“所以李嬷嬷和那个翁氏有关?”

衾九点点头:“李嬷嬷是翁氏身边的贴身丫鬟,翁氏难产而亡后,李嬷嬷不知道怎么的就跟了老夫人。”

冯乔手里捧着热茶,嘲讽的勾起嘴角道:“她不喜欢下人提起翁氏,却又放翁氏的贴身丫鬟在自己身旁服侍?”

李嬷嬷既然是翁氏原本的丫鬟,身上自然打上了翁氏的印记,冯老夫人性子蛮横,她既然不想要人知道原本还有个翁氏的存在,却又偏偏留了翁氏的丫鬟在身旁,而且对她还信任有加,一待就是数十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205 怀疑

单就这些年府中无一人知晓翁氏的存在,就能看得出来冯老夫人有多看重自己正室的地位。

翁氏身亡之后,若无缘由,她又怎么可能容忍李嬷嬷跟随在侧,还这般倚重一个本该是她“敌人”的人的贴身侍婢?

冯老夫人可不像是心胸宽阔,不计前嫌的人。

冯乔汲取着茶杯里的温度,凝声道:“爹爹知道这事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当年老太爷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浪儿,后来机缘巧合救了个贵人这才入仕,老太爷极擅钻营,娶了翁氏之后才在京中立了府,虽自己追溯到泗州太许冯氏一族,可却一直没续族谱。”

“直到翁氏走后第三年,老太爷因仕途之因才回了一趟太许冯家,带着府中妻小认祖归宗,然而那边的族谱上却只有老夫人的名字,根本就无人知道翁氏。”

“泗州天风堂的人询问过那边冯家掌祠之人,说当年老太爷归族的时候就没提起过他还有个亡妻,我们的人也是因为追查李嬷嬷的事情才查出了翁氏来,所以奴婢想,这府中上下,除却当时年幼的大爷,还有老夫人、李嬷嬷外,恐怕无人知晓翁氏的事情。”

翁氏死的时候,冯蕲州刚出生,如果府中上下有意隐瞒,再加上族谱上没有记载,不知道翁氏倒是也正常。

只是……

冯乔放下杯子,神色间若有所思。

冯老夫人为什么要这般费尽心机的遮掩翁氏的事情?

翁氏就算是祖父的原配,可她却已经身亡,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就算上了族谱又能如何,冯老夫人才是正儿八经的冯家夫人,可她居然这般大费周章的抹掉翁氏存在的痕迹,甚至说动了爹爹口中那个极重规矩的祖父同意,做出不让亡妻上族谱这种若被人知晓,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以前只是个侍妾?

还是……

她根本就是想要隐瞒些什么?

“那翁家呢,翁氏突然身亡,连带着孩子也是个死胎,翁家的人难道就没过问过翁氏的死因?”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当年翁氏身亡后,翁家就和冯家就断了往来,咱们的人只查到当时的翁家老爷子好像因为爱女病逝受了打击一病不起,而翁家之子弃武从商,举家搬出了京城,从那以后便没了音讯。”

其实他们能查到翁氏的事情也纯属侥幸。

李嬷嬷为人谨慎,做事也鲜少露出马脚,他们跟了许久都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后来还是藏在冯府之中的钉子无意间遇到了一个小厮,与他交好后得知,那人的姑婆曾经和李嬷嬷一起在冯府当过差,他们这才寻了过去,从那人口中知道,原来这冯府当年居然还有一位老夫人。

那小厮的姑婆也是当年翁氏院子里的下人,翁氏亡故后就被遣散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对当年的事情也知道的并不是特别清楚。

冯乔听着衾九说着当年的事情,心中慢慢过了一遍,将所有的事情捋清之后才皱眉说道:“衾九,你难道就没有觉得,当年翁氏的死,有些奇怪吗?”

“小姐是怀疑……老夫人?”

冯乔轻抿着嘴唇,她不仅是怀疑翁氏的死和冯老夫人有关,更怀疑当年翁氏一尸两命是不是还有其他隐情。

冯老夫人和翁氏同时怀胎还能说是巧合,可偏偏同时生产,一个因难产生下死胎后一尸两命,另外一个却因为产子得了正妻嫡子的地位,不仅收拢了对方贴身侍女,还竭尽全力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府中原还有个翁氏的存在。

这些年,冯老夫人对三个儿子看似一视同仁,可如今细细想来时,却发现她对冯蕲州的掌控(谷欠)格外的强。

她不许冯蕲州离京外迁,不喜冯蕲州娶了她不喜欢的女子,不喜冯蕲州对其他人太过专注,甚至在萧云素身亡后,只因为冯蕲州的不顺从就迫不及待的让冯恪守烧了她的尸体。

冯乔原还以为,冯老夫人是知道了萧云素的身份,或许是因为冯蕲州官位最高,能力最强,所以才舍不得放手,不许他毁了自己的前程,可如今换个思路来想。

如果,冯蕲州本就不是她亲生子;

如果,当年翁氏之死根本就是一场阴谋。

这一切只为了成全她的野心,霸占正室的地位,那当年翁氏的死,冯老夫人的隐瞒,李嬷嬷的存在,还有那丝毫不顾忌冯蕲州颜面,想将她踩进泥里万劫不复,甚至拿冯蕲州声誉来儿戏的事情就都能解释的清楚…

她怕冯蕲州脱离她的掌控,怕当年的事情暴露出来,所以不择手段,宁肯毁了一切,也要抓住冯蕲州。

冯乔脸色发沉,想起冯老夫人做过的事情,眼底划过抹阴霾。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绝对不会放过冯老夫人!

“这件事情暂时先不要告诉爹爹,这几日你寻个机会,让我见见那个和李嬷嬷一起当过差的人,然后想办法吩咐下去,看能不能查到翁家人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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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长祗从冯乔院中离开之后,整个人就心神不宁的在府中晃着。

冯乔的那句话让得他心中不安,挣扎…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后悔之前家宴上他为何要多管闲事提前离席,他宁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如同现在这样内心煎熬。

冯长祗原是想要去找冯远肃,想要告诉他他听到的事情,可是当快要走到冯远肃的住处时,他却突然犹豫起来。

在他心中,他父亲是个极为正直肃克之人,如果他知道了冯恪守和冯老夫人害死了程云素,如果让他知道他们曾做过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他会不会暴怒,会不会告诉冯蕲州,会不会告诉冯乔……

冯长祗只觉得双腿沉重的挪不开脚来,定定的站在夜色下,脸上满是挣扎。

“长祗?”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冯长祗僵着身子回头,就见到宋氏带着个丫鬟,提着个食盒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206 错解

深秋的夜里已经极为寒凉。

宋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冯长祗,连忙上前对着他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才去你房中都没见着你人,还在想着你大半夜的去了哪里,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

冯长祗听着宋氏关心的话语,小心的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撑起抹笑来说道:“这么晚了,母亲寻我何事?”

宋氏指了指食盒:“之前晚膳的时候我见你没吃东西,怕你晚上会饿,所以让小厨房做了些宵夜好让你填填肚子,没想到你来了这边。”

说话间有夜风吹来,宋氏冷的拢了拢袖子,见冯长祗穿的单薄,脸上也冻得有些发白,不由轻声怨怪道:“你说你这孩子,眼下天都这么凉了,怎得还穿的这么单薄,这么冷的天儿还在外面站着,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快,先进屋去。”

宋氏带着冯长祗进了屋后,就连忙吩咐下人道:“彩月,去让人备些热水和姜汤过来,给公子暖暖身子。”

“母亲,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惹了风寒可没那么好受。”

“孩儿身子很好,哪儿那么容易风寒。”

冯长祗说完之后,见宋氏皱眉的样子,继续道:“眼下已经快亥时了,我陪陪母亲就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回太学,不能太晚。”

宋氏听着冯长祗的话,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她挥手让彩月退下去后,这才叹口气道:“祗儿,你还在跟你父亲置气?”

“母亲…”

“那日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你与你父亲争吵一气之下离府,到现在还不愿消气吗?”

冯长祗没说话。

宋氏眉心轻蹙道:“娘知道你觉得你父亲心狠,觉得他说话刺耳,可你仔细想想,你父亲那日所说的难道就没有道理吗?”

“顾家眼下的情形就如同身在火油之中,谁沾惹上都会惹来陛下怒火,朝中之人对顾家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你那日却那般冒冒失失的去找你二伯求情,别说顾家的事情你二伯帮不了你,就是他能帮,他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个毫无交好的顾家,就将自己陷入泥沼。”

“娘亲知道你和顾家公子交好,可你看看眼下,不说是旁的人,就连七皇子也不敢轻易插手顾家的事情,生怕引火烧身,你爹爹才刚回京不久,人人都盯着他的位置,他若轻举妄动,只会被落人话柄。”

宋氏温声说完后,见冯长祗只是垂着眼帘没说话,不由劝解道:“我知道你是个讲情谊的好孩子,想要帮顾家公子,可人总要量力而行,意气用事只会将事情推到更难解的地步。”

“你也别生你父亲的气,他对你虽然严苛,可却也是一心为了你好,你是他的孩子,他决计不会害你的。”

冯长祗听着宋氏的话,耳旁仿佛又响起那天冯乔毫不客气的厉斥声。

他当时也是头脑一昏,只想着去帮顾煦,可等后来冷静下来再想之时,他就明白他那日做的事情错的有多离谱,他的确不该带着顾煦找到五道巷去,为难二伯,毕竟他从来都和七皇子,和顾家没有任何关系,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责任去出手帮顾家。

可是父亲呢?

他明明和顾家早已经结盟,甚至于他回京之事顾家也有从中周旋,可顾家一出事,他便躲在一旁,别说是出手相助,他甚至还……

想起冯远肃为了和顾家撇清干系做的事情,冯长祗就气得心口疼,他有心想要辩解几句,可看着宋氏担忧的神情,他咬咬牙低声道:“母亲,我没有和父亲置气,只是近来学业繁忙,所以才搬回了太学,等到卯试结束后,孩儿就搬回来住。”

“那就好,那就好,学业要紧,只是也要多注意身体。”

宋氏见儿子并没有怨怪丈夫,总算松了口气,她将一旁的食盒打开,对着冯长祗道:“你瞧瞧,这些都是娘亲手做的,你尝尝看味道可好。”

冯长祗却是没动,他手上有伤,如果吃东西必然瞒不住宋氏,更会让她担心,所以只能推脱道:“孩儿不饿。”

“可你晚上都没有吃东西……”

“我方才去了卿卿的院子,在她那吃了东西,现在肚子还有些撑,所以才消食走到了这边来。”

宋氏听到冯长祗提起冯乔,神色怔了怔后才轻笑出声:“我倒是忘了你们兄妹自小便亲近,卿卿一回来熹儿就赖在她那里不肯走,连我这个娘都不要了,你倒好,大晚上的还去她院子里蹭吃的,也不怕人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卿卿是我妹妹。”

“是是是,她是你妹妹,不过说起来,卿卿现在变了好多,我记得去年年节时我带着熹儿回京的时候,她还一副娇怯的样子,多说几句话便会红了脸,那时候我还怕你二伯忙碌顾不上卿卿,她那性子一个人在府中会受了委屈,没成想才大半年不见,她如今却已经变得这般沉稳了,好似一夜间突然长大,让人都有些不敢认了。”

冯长祗听着宋氏神情有些恍惚,突然就想起以前那个性子娇软,天真娇憨的女孩,那时候她会扯着他袖子,软糯糯的叫着她二哥,娇声让他带着她出去玩,那时候的她就算被冯妍欺负,也从不还手,反而隔日就又傻乎乎的凑上去。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只知道傻笑的女孩变得聪慧,敏锐,她好像浑身都长满了刺,能将所有对她不好之人,刺得鲜血淋漓。

她不会忍气吞声,她不会委屈自己,她喜欢笑时便笑,不会压着自己去迎合任何人。

冯长祗动了动右手,手背上的疼痛让他想起方才冯乔的唠叨,他低声道:“卿卿本就聪明,只是以前二伯娇养着她,不知人心险恶,自从那次她被人从济云寺劫走之后回来,她性子就变了许多。”

“那次的事情到底如何了,可有查清楚到底是谁动手?”

“还没有。”

宋氏皱眉,满脸担忧道:“之前那个害卿卿的车夫也没了下落,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心狠,非要对付个孩子,不过说起来,那人本事也真大,居然能把手伸进府中后宅,若不是知晓咱们府中人没那么狠毒,我怕是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人下的手。”

冯长祗整个人神色一震,猛的抬头:“母亲,你说什么?”

207 分房

宋氏被冯长祗的声音吓了一跳,懵然道:“什么?”

冯长祗却没说话,他喊出声后整个人就有些失神,宋氏的刚才的那些话还在他耳旁萦绕。

冯府后宅虽不如皇宫大内那般严密,可也并非人人都能将手伸进来,孙嬷嬷是自幼跟着卿卿的贴身人,燕红又是刘氏的陪嫁丫鬟,这两人虽是奴仆,却地位不低,又怎会轻易就背叛了主子,还有那个车夫,跟在他身边好几年,从无半点异常,那动手之人又是怎么将他们一一收买?

以往他怀疑是外面的人做的,可如今细细想来,如果从头到尾想要害卿卿的,本就是府中的人呢。

毕竟若论狠毒,谁能比得上冯老夫人和冯恪守?

冯长祗被突如其来的怀疑搅的心神不宁,紧紧握拳之时却牵动了手上伤势,顿时疼的脸上一抽。

“祗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

冯长祗强忍着疼,压下心头猜疑,又陪着宋氏说了会儿话后,宋氏怕耽误了冯长祗休息,便赶着他离开,临走前还非得让彩月提着灯笼送冯长祗一程,冯长祗原是不愿,却拗不过宋氏,最后从房中出来时,便让彩月跟在身旁。

冯长祗走在前面,彩月提着灯笼落后半步,走了没多远,冯长祗便开口道:“我快到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夫人说让奴婢将公子送到才行。”

冯长祗闻言想起宋氏的念叨,眼底满是柔和道:“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怕丢了不成,你赶紧回去吧,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京城又不比越州暖和,你要提醒母亲多注意身子。”

彩月点点头:“奴婢知道,公子真是孝顺。”

“母亲对我也很好,我不孝顺她孝顺谁人?”

“公子说的是,前两日公子和三爷吵架时,夫人担心坏了呢,今日公子回来,夫人才高兴了起来,夫人她一直很惦念公子,公子往后若有时间,多来陪陪夫人。”

冯长祗心中微暖,这几年宋氏和冯远肃远在越州,而他因为入读太学留在京城,每年也只有年节时能与宋氏见上一面,虽然平日多有书信,可毕竟不在身边。

他点点头应承下来,说有时间会多回来,然后就想起了冯远肃,这才发觉他刚才和宋氏在房中坐了那么长时间,居然没见到冯远肃露面,他不由随口道:“父亲呢,怎得这么晚还不见他回房?”

原本笑盈盈的彩月顿时神色一顿。

冯长祗今夜本就知道了太多的事情,心思正是敏感之时,见状皱眉道:“怎么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

彩月支支吾吾半晌,见冯长祗神色凌厉起来,她这才低声道:“公子怕是不知,前些日子三爷和夫人吵了嘴,已经有好些时日不进夫人房里了,这些日子夫人和三爷都是分房而睡,三爷一直都宿在墨院那边…”

吵嘴?

宋氏性子最是温和,怎么会和冯远肃吵架?

冯长祗沉声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上次去五道巷见二爷回来之后,三爷不知和夫人说起了什么,两人就起了争执,三爷那天夜里就搬去了墨院。”

彩月说完之后,见冯长祗紧皱着眉心,有些惶然的低声道:“公子,这件事情夫人不让奴婢们多嘴……”

冯长祗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告诉母亲这事是你说的,你先回去吧。”

“奴婢告退。”

彩月听到冯长祗答应不说出她来,顿时松了口气,提着灯笼告退离开。

四周无人之后,冯长祗皱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时想着冯远肃和宋氏的事情,一时又想着冯恪守和冯老夫人,只觉得一团乱麻,望着漆黑的夜色,他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似得,却又惶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这天夜里,因为冯蕲州和冯乔突然回府,冯家上下各怀心思,都没怎么睡好,而冯乔却难得的一觉到天明。

等她从睡意中苏醒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红绫服侍着冯乔梳洗好后,正在用饭之时,常青院那边就有人来传了话,说是老夫人身子不爽,让冯乔不必过去请安了。

红绫送走了常青院的人,回来后就低声劝道:“小姐别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冯乔喝了口米粥,又糯又滑。

红绫有些不忿道:“老夫人这不是明摆着给小姐脸色看吗,小姐才刚回来,她就不见小姐,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说小姐什么坏话呢!”

冯乔闻言笑起来:“嘴长在别人身上,说几句又不会疼。”

更何况冯老夫人不让她去常青院请安,与其说是给她脸色看,倒不如说是服软,她明显是想要修复她和爹爹之间的关系,怕见了她会忍不住火气闹起来,所以才眼不见为净免了她请安,否则依照冯老夫人原本的性子,她此时恐怕巴不得让她去常青院,好给她立立所谓的规矩。

冯乔夹着小酥饼咬了一口,在对冯老夫人和爹爹,和她之间的关系生了怀疑的时候,正好她也暂时没兴趣去招惹冯老夫人,下面的人已经去接了那个当初和李嬷嬷一起当过差的人,等到见过那人之后,她再考虑要怎么去对冯老夫人。

冯乔喝了半碗粥时,冯熹才碰碰跳跳的跑了过来:“四姐,四姐……”

“跑慢些,我在这里又不会走,小心摔了。”

冯乔连忙放下碗,冯熹就已经冲到了她身前,冯乔扶着小肉团子稳住身形之后,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笑道:“饿了没有?”

冯熹点着小脑袋脆声道:“饿了。”

冯乔替冯熹添了碗粥,小家伙就自己爬上了凳子吃了起来,冯熹还年幼,性子也天真,平日虽说有些调皮,可却看得出来宋氏将她教的极好,她坐在桌前拿着勺喝粥时,显得十分乖巧,红绫站在旁边时不时的替两人夹菜,一顿饭吃的很是高兴。

等到吃完饭下了饭桌之后,冯熹才又恢复了原本闹腾的性子。

208 把柄?

冯熹拉着冯乔的胳膊摇来晃去:“四姐,咱们出去玩吧,这府中好无聊啊,我听说京城里头可热闹了,可是爹爹都不让我出去。”

如果是往日冯乔肯定就同意了,可眼下她还有事情要做,更何况冯蕲州刚撒了鱼饵下去,她暂时还不能出门。

冯乔笑着道:“这几日不能出去,四姐在府中陪你玩好不好?”

“可是我想出去…”

“那你去问问三叔三婶,他们如果同意了咱们就出门。”

冯乔笃定了冯熹不敢去找宋氏,她昨儿个才听宋氏说过,冯熹性子闹腾,在府中呆不住,前几天寻到了后院的狗洞偷偷溜出府了一次,没想到她刚从狗洞里爬出去,就被回来的冯远肃抓了个正着,当时被打了好一顿屁股,还禁了足。

而且她之前才刚被人暗杀,趣儿也被人掳走,这个时候,宋氏怎么可能同意让她们两个孩子出去玩?

冯熹听着要去找冯远肃和宋氏,顿时就想起了那顿板子,她屁股生疼,连忙抓着冯乔:“不找爹爹和娘…”

“可是不找他们就出不了府,那我怎么带你去玩儿?”

“我们偷偷溜出去。”

“怎么溜?”

“后院有狗洞…”

“狗洞被三婶让人堵住了。”

“侧院有树…”

“树也让三婶命人砍了。”

“我有银子,咱们给门房银子…”

“三婶说了,谁敢收你银子就打屁股。”

无数提议被否决,小肉团子耷拉下眼角,瘪着嘴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而旁边的衾九和红绫见着冯乔故意逗着冯熹玩儿,耸着肩膀憋笑憋得脸都快抽了,房门外有人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冯乔连忙抬头,就见到宋氏一脸无奈的站在门外,而在她身旁,则是笑得不能自已的廖宜欢。

“廖姐姐?”

“哈哈…我还以为你在府中无聊,没想到找到个这么有趣的小肉团子……”

冯熹顿时瞪大了眼,她只是有一点点胖而已,怎么就是肉团子了,冯熹怒视廖宜欢脆声道:“你才是肉团子,丑八怪!”

“熹儿,不得无礼!”

宋氏轻斥了一声,连忙转头对着廖宜欢道:“廖小姐别介意,熹儿年幼才会出口无状…”

“没事没事,是我的错,五小姐天生丽质美丽动人,是我说错了。”

冯熹哼了一声,明显不接受廖宜欢拍的马匹。

宋氏则是有些迟疑,她以前从没见过像廖宜欢这般性子的女子,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反话还是真的,只能求助的看向冯乔。

冯乔冲着宋氏摇摇头,轻笑着示意她不必这般小心,宋氏这才松了口气,将冯熹拉到身旁说道:“之前下面人来说,老夫人身子有些不爽,卿卿,你好好招待廖小姐,与她慢慢聊,我先带熹儿去常青院。”

冯熹明显不乐意离开,只不过却被宋氏拉走,眼见着小丫头走之前还不忘扭头瞪自己,廖宜欢笑得不行:“我说乔儿,你这妹妹太有意思了。”

“熹儿是个好孩子,你别戏弄她。”

廖宜欢看着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一本正经的说着冯熹是个孩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话说的像是你有多老似得。”

冯乔笑了笑,如果算上上一世的年龄,她可不就是老了吗?

冯乔拉着廖宜欢的手将她带进房中之后,笑着问道:“廖姐姐,你怎么来这会儿过来了?”

“我今天一早去了五道巷找你,结果那边的人说你和冯二爷回了这边来,所以我就干脆直接过来了。”

廖宜欢说话间四处看了一眼,见房中的摆设比起五道巷那边简单了许多,但是还算整洁,不由奇怪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过,这边的人对你不好吗,怎么好端端的又回来了?”

要知道当初冯蕲州带着冯乔搬出冯府,住去五道巷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的,冯蕲州连御史上书弹劾他不孝都没有变过心思,如今怎么又不声不响的搬回来了?

冯乔软声道:“也没什么,就是祖母身子不大好,所以爹爹带着我回来小住几日。”

廖宜欢闻言扯扯嘴角,冯乔这说词她可是半点都不信。

当初在郑国公府的时候,冯乔对冯老夫人的态度她可是亲眼看在眼里,冯老夫人没拿冯乔当孙女,以乔儿的性子她又怎么会为了冯老夫人回来,至于冯蕲州就更是如此,他如果愿意为了生病的母亲搬回来的话,当初也不会那般强硬不顾流言蜚语的搬出去了。

廖宜欢知道冯乔没有说实话,但是却也没追问,只是转了话说道:“乔儿,前天坊市咱们分开之后,你是不是见到我哥了?”

冯乔没想到廖宜欢会问这个,想了想也没隐瞒:“是见到了,那天有人跟着我,我怕牵连到你和郭姐姐,所以才和你们分开,后来见到世子之后,还是世子送我回府的。”

廖宜欢顿时来了精神:“老实交代,你和我哥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冯乔一头雾水:“什么发生了什么?”

廖宜欢挤眉弄眼:“要是没发生什么,我哥干嘛对你这么殷勤,不仅告诉你雀云楼是他的产业,还亲自送你回府。”

“你瞧瞧,这可是他前儿个回去后亲手画的练武册子,让我亲自给你送过来不说,还解了我禁足让我过来教你练武,老实说乔儿,你是不是抓住我哥什么把柄了?”

廖楚修是什么人,廖宜欢最为清楚,他性子淡漠最讨厌与人接触,性子独断又霸道,如果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冯乔手上,他怎么可能把雀云楼的事情告诉冯乔,还亲自替她解围,送她回府。

还有这练武的事情,当年她刚习武的时候,她哥可是直接把她扔给了蒋冲他们,往死里操练,别说是什么练武册子了,连问都懒得多问半句,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居然还肯让她出府,亲自教乔儿习武?

廖宜欢满脸八卦的凑到冯乔身前,攀着她肩膀问道:“咱两是不是好姐妹,是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抓住我哥什么把柄了,居然让他对你这么好?!”

209 母子

廖宜欢对自家大哥怨念满满,打她打不过,耍心眼被镇压,每每被怼到怀疑人生,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翻盘,要是被她抓住廖楚修的把柄……

嘿嘿嘿嘿。

廖宜欢仿佛看到了自家大哥跪地求饶的模样,咧嘴笑得开心,而冯乔却是被她笑得浑身发毛。

她正准备不着痕迹的后退,谁知道肩膀上那只爪子就已经揽着她凑到了跟前。

“好乔儿,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抓到我哥什么把柄了,告诉我告诉我…”

冯乔被摇的跟浪花里的小舟似得,耳边还不停传来廖宜欢的声音,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半晌后才好不容易挣脱了半只胳膊大声道:“停!”

廖宜欢目光亮晶晶的看着她,那巴巴的小眼神像极了幼犬。

冯乔无语:“我真没什么你哥的把柄,你也不想想,你哥怎么可能让什么把柄落我手上?”

以廖楚修那小气吧啦的性子,要真落了什么把柄在人手上,肯定会第一时间杀人灭口吧。

廖宜欢斜眼,一脸的不相信:“那你怎么知道雀云楼的?”

“…无意间知道的。”

“那我哥为什么去给你解围?”

“那只是凑巧。”

“那这些册子呢,我哥好端端的为什么让我来教你练武,连我禁足都给解了?”

廖宜欢抖着手里的册子看着冯乔,冯乔见状心中白眼,她怎么知道廖楚修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热心,那厮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这么好端端的凑上来指不定心里头打着什么算盘,反正准没好事。

冯乔张嘴正想解释,可迎面就撞上廖宜欢那明晃晃的写着“你就编吧编吧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小眼神,无语问苍天,为什么她有种这么下去好像越抹越黑的感觉?

眼见着廖宜欢瘪着嘴不高兴的样子,冯乔转了转眼珠,突然开口道:“你真想知道?”

“想!”

“那你过来。”

冯乔伸着小手招了招手,廖宜欢顿时竖着耳朵靠拢过去。

冯乔附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后,廖宜欢一双美目瞬间瞪得老大,满脸惊愕的抬头道:“真的假的,我哥居然怕猫?!”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不过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廖宜欢先是怀疑的看了眼冯乔,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想着冯乔不会坑她,然后瞬间就笑眯了眼:“放心放心,我肯定不说是你说的。”

真没看出来啊,她那个平时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大哥居然会怕猫……嘿嘿嘿嘿…

冯乔看着廖宜欢兴奋的样子,脸上也是露出抹坏笑来,她跟廖楚修好歹也算是来往过数年,她的确是不知道廖楚修有什么把柄,因为那人做事从来不落首尾,更不会给别人留下可趁之机,可其他的,谁还会没一两个弱点了?

上一世的廖楚修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每次出现总会毒舌的让人恨不得掐死他,后来冯长祗见她不愿出门,怕她无趣,便给她寻了只猫儿来。

她身上的烫伤一直反反复复,容易感染,那猫儿就只能养在阁楼里,因为娇惯着那猫儿被养野了性子,后来有一次廖楚修来时,那猫儿蹦到了他身上,那个一贯冷漠毒舌的男人瞬间就崩了,不仅跟炸了毛似得青了脸,从那以后,但凡那猫儿在的地方,廖楚修更是退避三尺。

冯乔一直都还记得,廖楚修被那猫儿惊得大叫的模样,他与其说是怕猫,倒不如说是怕所有毛茸茸的东西。

想起上一世无意间发现的事情,冯乔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廖楚修被气得跳脚的模样,心头一阵舒爽。

让那王八蛋说她丑,让他戏弄她,整不死他,哼!

此时心头小人儿跳舞,撺掇着廖宜欢怎么整廖楚修的冯小乔却完全忘了,这世上有种生物叫廖楚修,而这种生物小气记仇到无与伦比。

廖宜欢得了自家老哥的秘密之后,整个笑得如同朵花儿,她陪着冯乔许久,教导她怎么开始练武,又将廖楚修的亲自绘的练武册子交给冯乔。

冯乔虽说年龄不大,但她一直娇养在深闺,身子骨极弱,想要练武就得先打好基础让身子强壮起来才行,所以廖宜欢倒是没教她旁的,只是跟冯乔说着让她怎么开始锻炼身体。

冯蕲州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榭兰院里,廖宜欢正在跟衾九切磋,而冯乔和红绫就坐在一旁看着两人,院子里不时传来女子娇叱的声音,他在院外站了一会儿,这才走进了院子里,里面正在交手的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冯蕲州,连忙就歇了手。

冯乔见着冯蕲州,快步跑了过去朝着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爹爹,你回来了?”

冯蕲州揉了揉自己闺女的脑袋,笑着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廖姐姐过府来探望我。”

廖宜欢半点不羞怯,大大方方的笑着道:“宜欢见过二爷,前天乔儿差点出事,我担心她所以过来看看她,结果一时技痒没忍住,就和衾九切磋了几招,让二爷见笑了。”

冯蕲州原本听到眼前这女子姓廖的时候,脑子里闪过某个人那张讨厌的脸,原还有些不愉,可见着廖宜欢这般爽朗大方,笑起来如同小太阳一样灿烂的模样,倒是不好再迁怒。

想起之前也是廖宜欢救了自家女儿,而且他也让人查过,这小丫头性子单纯,也没那狼崽子那么心黑,冯蕲州温和笑道:“不碍事,我早听卿卿说你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廖宜欢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还是衾九厉害。”

冯蕲州闻言轻笑出声,衾九的身手他自然是清楚,廖宜欢和衾九本就不相同,衾九原就会武,后来裘家出事后,她武艺更是精进,学的都是杀人的本事,出手刁钻诡谲,而廖宜欢却更显大开大合,偏向于战场上的招式,她能在衾九手下过招不相上下已属不容易。

廖宜欢见冯蕲州回来,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也达到了,见冯蕲州直接进了屋里,廖宜欢上前拉着冯乔说道:“我今日也出来许久了,该回去了,乔儿,这几日你先自己练着,不用太心急,我下次再来教你。”

“你不留下用了饭再回去?”

“不用了,我回去还有事呢…”

廖宜欢说话间朝着冯乔挤了挤眼睛,而冯乔原还有些不解,见状顿时就知道她回去干什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了,不过你可小心些,千万别被你哥给抓住了。”

“当然不会,你当我傻啊?”

整人的事情当然要偷摸摸的来,要不然被她哥抓住她就惨了。

廖宜欢说完后,朝着冯乔挥了挥爪子,转身就走,冯乔原是还想让人送她出去,谁曾想等她回头的时候,廖宜欢已经脚下如风的出了院子,那熟门熟路的模样像是在自家府邸,哪有半点在他人府里的拘谨。

冯乔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哭笑不得,而一旁的衾九也是笑出声来:“小姐,奴婢去送送廖小姐吧。”

这府里毕竟还有旁人,无论是冯老夫人还是大房的人,都跟他们不和,廖宜欢的性子直接,要是不小心撞上了,那些人还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冯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点点头道:“你去吧。”

衾九快步跟在廖宜欢身后离开后,冯乔这才满脸笑容的进了房内,冯蕲州见她笑盈盈的样子,开口道:“你和这廖家小姐倒是合得来。”

“廖姐姐性子单纯,心地也很好,她今天特地过来就是来教我习武的。”

冯蕲州闻言诧异:“你想习武?”

“想。”

冯乔毫不迟疑的点头。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万无一失的事情,虽然冯蕲州安排了人保护她,但是世事总有万一,济云寺被劫,闹市惊马,郑国公府被行刺,还有这一次坊市之中萧元竺的人动手……哪一次不是险些要了她的命?

身边恶狼环伺,处处陷阱,无论是娘亲的身份还是当年的隐秘,都太容易招来祸端,就像是廖楚修那日说过的那样,与其时时都靠着别人来保护自己,倒不如自己拥有自保之力,也总好过每一次危机之时,都只能凭着侥幸来活命。

她不求练成什么绝世高手,只希望再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至于那么被动,毫无自保之力。

冯乔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冯蕲州后,冯蕲州沉默下来,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危险,就算除掉了那暗中下手之人,将来冯乔也难保不会遇到其他危机,他私心里想要娇养着冯乔,让她过寻常女儿家的生活,可理智却明白冯乔的选择才是对的。

冯乔见冯蕲州眼含愧疚,娇声道:“爹爹别难过,等我学好了武功,以后好保护爹爹。”

冯蕲州老眼一热,心都化成了水,低声道:“好,卿卿保护爹爹。”

父女俩腻歪了片刻,这才说起了正事。

自从两人回府之后,冯蕲州便已经布好了局,他带着冯乔回来冯府之后,故意漏出了他抓到活口的消息,原是要去与孙嬷嬷对质,可这几日朝中却突然开始有人对他动手,连带的,都转运司那边的事情也出现了波折,今日传来消息,都转运司原本准备运去南地驻军的粮草出了问题,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冯蕲州。

“看来是爹爹之前的话惊着他们了…”

冯乔低声道,下手之人极为了解冯蕲州,在朝中做了手脚,那些事情看似严重,可却处处都是漏洞,以冯蕲州的手段,只需废些时间便能全数摆平,那人的目的好像只是为了拖住冯蕲州,不让他抽出手来忙其他的事情,更或者是说,那人是慌乱下才出了这招,只为了让冯蕲州不能脱身。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低声道:“看样子,他快要沉不住气了。”

冯乔低笑出声,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人的目标当真是螣蛇玉葫的话,无论是孙嬷嬷还是那个被冯蕲州抓住的“活口”,都足以让那人乱了分寸,既然如此……

那便再推他一把!

冯蕲州对冯乔的想法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商量了许久,定下来计策后,冯乔正跟冯蕲州一同用膳时,却没想到李嬷嬷却突然来了榭兰院。

冯乔顿时便没了胃口。

冯蕲州也是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李嬷嬷没在意冯蕲州的口气,只是福礼后轻声道:“奴婢是奉老夫人的吩咐,来给二爷送东西的。”

冯蕲州神情微顿,显然没想到冯老夫人会给他送什么东西,而李嬷嬷也没多说,只是上前从袖子里取出一盒东西,交到了冯蕲州手上。

冯蕲州打开来看,当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顿时怔住:“这是什么?”

“这是老夫人专门让大夫配置的药膏,老夫人说二爷打小就怕湿寒,每年天凉之际,特别是下雨之时,身上因潮便会起疹子,麻痒难耐,近来天气转凉,又不时有夜雨,老夫人怕二爷身子不爽,就让奴婢将这药膏送来,说二爷只需在红疹处涂抹便能止痒。”

冯蕲州闻言神色有些僵住,脑中突然就想起小时候他身上起疹子,冯老夫人夜里守着他,轻声哄他入睡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年幼,父亲也还在,冯老夫人远不像现在这般蛮横,她经常陪在父亲身旁,看着他们三兄弟嬉戏,而每当他得了父亲夸赞的时候,她也会笑得特别开心,虽然偶尔会管束着他,对他却未曾苛刻半分。

“老夫人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好些了,只是还是会觉得乏,时有头痛,不过二爷回来后,老夫人心中开心,这两日饭食也进的多了些。”

冯蕲州听着李嬷嬷的话,想起之前在常青院中,明显苍老了许多的冯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

“二爷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奴婢就先行告退了,老夫人那边离不得人,还需要奴婢伺候着才行。”

冯蕲州沉默半晌,这才沉声道:“回去吧,好好照顾老夫人。”

210 真相?

李嬷嬷从榭兰院出来之后,脸上就一直带着笑容,她身旁跟着的小丫鬟却是满脸不解。

老夫人不是让李嬷嬷来请二爷吗,怎么送了盒药膏就回去了?

眼见着出了院子之后,小丫鬟没忍住低声问道:“嬷嬷,你不是来请二爷去常青院的吗,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啊?”

李嬷嬷笑道:“刚才已经请了。”

“啊?”

请了,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李嬷嬷看着小丫鬟懵神的样子,笑了起来。

想要请人,未必要苦苦哀求,冯蕲州的性子她很清楚,老夫人强硬了大半辈子,突然说好话服软,或许能换得他去一趟常青院,可未必就能让冯蕲州和老夫人和好如初,而且也落了下乘,与其如此,倒不如换个办法,先用以前的事情软化了冯蕲州心中的隔阂,那盒药膏看似简单,可只要能勾起冯蕲州以往的回忆,让他心中对老夫人升起半丝愧疚,又怎愁不能修复关系。

眼见着小丫鬟满脸不解的样子,李嬷嬷也没多做解释,只是开口道:“放心吧,二爷会去常青院的,你先回去伺候老夫人,让院子里的人好生准备着。”

“嬷嬷你呢?”

“我去厨房一趟,方才二爷怕是也没吃好,我让厨房那边备些二爷喜欢的点心送去。”

冯蕲州的口味并不挑,可有几样吃食却是打小就爱的,既然要让他愧疚心软,自然是要让他知道老夫人时时刻刻都念着他,有什么比母亲与儿子争吵,房中却还常备着儿子爱吃的东西来的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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榭兰院中,冯蕲州和冯乔丝毫不知道李嬷嬷离开后的事情,冯蕲州只是看着手中的药膏,神色有些复杂。

他肩臂处隐隐发痒,明明早已经习惯的痒意突然变得难忍起来,而手里握着的药膏更是格外烫手。

这些年冯老夫人性子蛮横,她对卿卿不好,可对他却从未亏欠。

他对冯老夫人……

是不是太过心狠?

冯乔看着冯蕲州的神色心中微沉。

她原是想要瞒着冯蕲州,等到查清楚翁氏的事情后,再告诉他当年的事情,可此时她才猛然惊觉,冯蕲州毕竟是冯老夫人亲自抚养长大,冯老夫人熟悉他太多的事情。

她如先前那般胡作妄为时,冯蕲州或许能狠下心来,可当她示弱懂得怀柔时,却太容易让冯蕲州动摇。

在冯蕲州心中,冯老夫人终究是他母亲,血脉亲情,怎么可能当真毫不在意。

如果,翁氏的事情是真的,如果,这次事成之后,她和爹爹将他们逼到走投无路时,冯老夫人会不会利用这份血缘牵绊,利用爹爹对她的心软,来伤害爹爹?

“卿卿,你祖母…”

“爹爹,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冯蕲州原是想要开口说起冯老夫人,谁曾想冯乔几乎同时开口。

冯蕲州神色一顿,原本想要说想去看望冯老夫人的话咽了回去,看着身前的冯乔疑惑道:“见什么人?”

“几十年前在府中当过差的一个下人。”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有些皱眉,不解冯乔为什么会突然让她见什么下人,而且还是几十年前的下人。

冯乔也没多解释,只是转头看着衾九问道:“把人带来了吗?”

“小姐昨日吩咐之后,奴婢就让人连夜把人带过来了,今天一早走的侧门入府,直接安置在下人房中,并没有惊动府里其他的人,小姐和二爷可是要现在就见她?”

冯乔点点头:“带她过来吧。”

衾九退下去之后,不过一会儿就带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进来,那妇人看上去五十来岁,相貌普通,神色拘谨,一双手紧紧揪着身前的衣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带来冯府,可心中却十分不安,冯府对她来说就如同猛虎深潭,她一辈子都不想踏入半步。

冯蕲州不解冯乔为什么让他见这人。

冯乔也没多解释,只是对着那妇人开口道:“你可知我让人将你带来,是为了什么?”

那个妇人身形微颤,紧紧垂着头道:“奴婢不知。”

“你可认识李嬷嬷?”

那妇人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嬷嬷是谁,有些茫然的看着冯乔。

冯乔淡声道:“就是当年翁氏身边的贴身丫鬟香兰。”

那妇人听到冯乔提到翁氏,脸上瞬间就变了颜色,她身子一抖头垂得更低,嘴里低声道:“奴婢不认识什么李嬷嬷,更不知道什香兰。”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你当年和李嬷嬷一起,同在翁氏院中当差,后来翁氏去了之后,你才被打发去了庄子上?”

“奴婢不知小姐在说什么。”

冯乔靠在桌旁,见她矢口否认也不恼怒,只是轻笑着道:“陈翠,我今日既然让人将你带过来,就自然是知道你底细的,我听庄子上的管事说,你家小儿子刚成亲不久,他媳妇也怀了孩子?”

那妇人闻言猛的抬头,脸上满是惊惧的看着冯乔,当见到她脸上的笑容时却是浑身发抖。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府中的一些事情,你如果如实告诉我,我之后会送你安然离开,再送你一笔银子让人替你儿子谋一份好营生,当作给你那未出世的孙儿的贺礼。”

“可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只好去找如今冯府的老夫人,和她身边的李嬷嬷,当年翁氏的事情想必她们也清楚,只是就是不知道如果她们知晓你来见过我,还提起了翁氏,她们会不会好心留你。”

陈翠脸色瞬间苍白,冯乔虽然说的清浅,可她能听得出来她话中的威胁。

她如果真的不说的话,真的会被眼前两人送到冯老夫人面前,如果被冯老夫人知道是她说起了翁氏的事情,她哪里还有命可活?!

更何况还有她的儿子,她的孙儿,眼前这两人她虽然不知道是谁,可他们分明就是冲着翁氏当年的事情来的,冯乔看着年幼娇小,可她话里的寒意让她根本就不敢拿着至亲之人去赌。

陈翠“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道:“小姐,求你饶了奴婢,奴婢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冯蕲州原还不解,那翁氏的名字无比陌生,他更是从未曾在府中听说过有谁姓瓮的,可冯乔和眼前这妇人的对话却让他心中一凝,而陈翠对于冯老夫人和陈嬷嬷的惧怕,更是让他隐约知道,那翁氏怕是和府中有关。

冯蕲州看着冯乔沉声道:“翁氏是谁?”

冯乔也没隐瞒,直接说道:“翁氏是祖父当年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那时候祖母为妾,翁氏是正妻,只是后来翁氏在产子之时难产而亡,祖母才成了府中正室。”

“怎么可能?”

冯蕲州闻言紧紧皱眉,他自幼就没曾在府中听说过什么翁氏的名字,更不曾听说过父亲还有个亡妻,他不由扭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妇人。

陈翠本就已经被冯乔吓着了,见冯蕲州满脸沉色的看过来,便颤抖着声音道:“小姐说的是真的,当年夫人……就是翁氏才是老爷的正妻,只是夫人一直不得老爷喜爱,也没有谢姨娘……老夫人受宠。”

“谢姨娘抢在夫人之前生下了大公子后,老爷对夫人就更加冷落,直到夫人怀了孩子之后,情形才有所好转,只是后来夫人产子的时候去了,谢姨娘又在那时候生了第二个孩子,老爷这才抬了谢姨娘的位分,让她当了夫人。”

冯蕲州何等聪明,他之前不解冯乔为何会突然找来这人,可当听了她断断续续的话后,脸色却已经变了的难看了起来,如果真的只是产子而亡,为什么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人知晓翁氏,如果冯老夫人是继室,为什么族谱之中却没有翁氏的名字?

而且陈翠的话说的很清楚,翁氏产子的时候,冯老夫人生了第二个孩子,翁氏难产而亡,而冯老夫人却凭借着这个孩子当上了正室夫人,如果不是有什么缘由的话,冯乔今日也不会特地找了这人来。

冯蕲州压下心中猜疑,沉声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翁氏当真是难产而亡?”

陈翠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当时只是夫人院中的下等丫鬟,夫人一直是香兰在伺候,只是奴婢记得,当年夫人怀胎的时候,身子一直都很稳,就连大夫也说,夫人身子康健必能顺利生产,可是后来生产之时,夫人却是突然血崩而亡,就连她生的孩子也是个死胎。”

“后来没过多久,翁家的人来府里讨要夫人的尸首,老爷却不允,还跟翁家大吵了一架,再之后,谢姨娘就变成了夫人,而当年夫人院子里的人全部被打发出了府。”

冯乔听着陈翠的话,知道她说的和衾九之前查来的相差无几,只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陈翠在怕什么?

冯蕲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声道:“你在怕什么。”

“奴婢没有…”

“说谎!如果只是这些的话,你为什么一副怕被人灭口的架势,翁氏死了这么多年,你还这么怕老夫人和李嬷嬷,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事情?”

冯蕲州说完后,陈翠心中一抖却始终不肯开口,冯乔见状冷声道:“既然你不肯说,衾九,把她扔去常青院,让她和老夫人李嬷嬷她们叙叙旧。”

衾九闻言直接上前,拉着陈翠的胳膊就将她拽离了地面,几乎半拖着她朝外走。

陈翠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动手,吓得大叫出声,连忙扭头不断挣扎道:“不要,我不要过去…小姐,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衾九手中一松,陈翠就直接落在地上,她吓得簌簌发抖道:“当年夫人产子的时候,奴婢,奴婢因为好奇,曾趴在窗下偷看过,奴婢当时听到里面有孩子的哭声,可是后来香兰跑出来的时候,却说夫人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

“奴婢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可是没多久,当时给夫人接生的产婆就死了,原来和香兰一起照顾夫人的玉儿也不见了,府里的人都说,玉儿是因为照顾夫人不周怕担责任所以当了逃奴,可是奴婢知道不是的,玉儿根本就没走,她连她喜欢的人送的簪子都没带走,她怎么可能走……”

陈翠结结巴巴的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而她说的越多,冯蕲州的脸色就越难看,等她说完之后,冯蕲州脸上早已经没了半点温色。

翁氏难产之后,产婆死了,亲近的丫鬟也不见了,留下的香兰还成了冯老夫人最为倚重的贴身嬷嬷,若说其中没有问题,谁信?

他总算明白了,冯乔为什么会让他见这个人,可是那猜疑的结果却是让他心寒。

冯乔又问了陈翠一些事情,等问清楚当时的情况之后,这才让衾九将她带了下去,暂时留在府中。

等到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之时,冯乔看着满脸阴霾的冯蕲州,抿了抿嘴唇说道:“爹爹应当知道,我一直在查娘亲的事情,我原本只是想要查查李嬷嬷底子,却没想到顺着她查出了当年翁氏的事情,这陈翠原本是翁氏院中的丫鬟,而李嬷嬷更是翁氏身边的贴身之人,当年翁氏和祖母同时怀胎,翁氏生下个死胎撒手人寰,而祖母却在生下了爹爹之后,得了翁氏的位置。”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可是祖母却竭尽全力的想要抹去翁氏存在的痕迹,不仅府中没有半个人知晓翁氏的存在,就连族谱之中都没有翁氏名讳,我生了怀疑,这才让衾九去将陈翠带了回来,想要问清楚当年的事情。”

“我原是想要瞒着爹爹,等查清楚真相之后再告诉爹爹,可是……”

冯乔看了眼冯蕲州手上的药膏,低声道:“我怕爹爹被人利用。”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手里的瓷盒几乎要被他捏碎开来,他一把将盒子扔在地上,里面透明的药膏撒了一地……

211 闹鬼(上)

常青院中,李嬷嬷从榭兰院回来之后,冯老夫人就特意打扮了一回。

她卸掉了发髻上常戴的金簪,换上了最不喜欢的素色衣裙,满是沟壑的脸上没了脂粉遮掩,眉眼间再不见往日华贵,双眼浑浊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旁边的桌子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配着一盅早已经冷掉的芙蓉羹,一旁烹茶的小炉上放置的药罐早已经烧干,火舌舔砥间,整个房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汤药味道,就连房中站着的众人,身上也染上了股药苦味。

冯老夫人盘腿坐在榻上,明明是病弱之姿,可那双眼睛却是阴沉的厉害。

“什么时辰了?”

“回老夫人,已经戌时了。”

冯老夫人闻言脸色更加难看,紧抿着嘴唇身上寒气更甚,李嬷嬷此时哪还有半点之前的笃定模样,打从她送药膏去榭兰院回来,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可原本她以为一定会过来的冯蕲州别说是亲自过来了,就连派个人过来问一声都不曾有。

他没有因那盒药膏就心软,更不曾因为她刻意提起的过去而愧疚,甚至于,她根本就不知道,冯蕲州对老夫人是不是已经彻底没了耐心。

眼见着冯老夫人脸色黑沉,李嬷嬷小心翼翼的上前道:“老夫人,您已经坐了好几个时辰了,不如奴婢先扶您去床上歇歇吧,二爷那边或许有事耽搁了,所以才没过来。”

“耽搁?我看他是根本就是狼心狗肺,早忘了自己是谁!”

冯老夫人仿佛是被触动了神经似得,一把拿着桌上的盘子摔在地上,里头的点心撒了一地。

房中的丫鬟被吓得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而冯老夫人则是捶着桌子怒声道:“那个逆子,我养了他那么多年,让他当了嫡子,替他遍幕良师,教他经策学问,我有哪点对他不好?若不是我,他怎能入得仕途,若不是我,他怎能有今日成就?!”

“可他呢,为了个女人忤逆我也就算了,如今那女人死了,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女人留下的孽种。他为了那个孽种搬出府邸,我忍了,他为了那个孽种毁了恪守的官途,我也忍了,念着母子情分,我愿意示弱与他修好,可他冯蕲州呢,他却将我的脸面甩在地上践踏!”

“那个狼心狗肺的逆子,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他跟那个女人一起去死…”

“老夫人!”

李嬷嬷吓得腿间一抖,直接就撞上了一旁的桌子腿,而冯老夫人也被李嬷嬷的叫声惊醒,当她惊觉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时候,哆嗦着嘴唇脸色铁青。

李嬷嬷看着跪在地上的锦儿几人,对着冯老夫人凝声道:“老夫人可千万别说这种气话,二爷是您的儿子,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伤心的还不是您吗?”

“三爷之前来看您时还曾说过,近来朝中事务繁忙,连他有时都不得回府,更何况是深受陛下倚重的二爷,今日怕是有事耽搁,二爷才没有过来,老夫人是二爷母亲,他又怎会不在意您?”

冯老夫人脸上满是阴霾,她知道李嬷嬷是在提醒她,更知道她刚才的那些话,若是让其他人听到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可她心中的郁气实在难以舒展。

她对冯蕲州心怀怨愤,更憎恶冯乔,可她却光鲜惯了,她怀念当初冯蕲州在府中时,她还是冯府太君,其他府的夫人处处讨好的日子,更怀念她一门三子,皆是重臣,在府中说一不二的生活。

她原是想顺着李嬷嬷的话,示弱和冯蕲州修好,让他彻底搬回来,只要他们父女回了府中,何愁没机会毁了那孽种,再不济过几年寻个缘由把她嫁出去就是,可谁曾想冯蕲州却这般不给她脸面,不念旧情,甚至于她还怀疑,是不是冯乔那孽种从中作梗,拦了冯蕲州。

冯老夫人在心中诅咒了冯乔几句,压下了心头的火气,烦躁道:“行了,别说了,让她们送水过来,我要沐浴,还有,把这劳什子的药罐子给我扔出去,熏的我头疼!”

李嬷嬷见冯老夫人消了脾气,连忙示意身旁的丫头上前,将桌上的药炉子和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然后退下去命下面的人送水过来。

等到了门外,锦儿和另外个丫头端着手里的残渣都有些腿软。

李嬷嬷见两人模样,沉声道:“老夫人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会提及已逝的二夫人,二爷对二夫人的事情十分忌讳,所以今天的事情谁也不准出去嚼舌根子,否则若是让我知道谁人坏了二爷和老夫人之间的情分,我饶不了你们!”

锦儿两人都是心中一紧,连忙道:“奴婢明白。”

冯老夫人折腾了一天,没有见到冯蕲州不说,还把自己累的半死,她本就病了许久时间,身边的人停了用药之后,她才能撑着下床走动几步,可一天折腾下来却还是有些受不住,等到让人服侍着沐浴去了身上的药气之后,又在房中点了熏香之后,冯老夫人早早就上床歇着。

李嬷嬷见她躺下之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老夫人,二爷既然回了府,以后还是莫要再提起那人了,否则万一若是入了二爷的耳朵,麻烦可就大了。”

“怕什么,她死都死了,早就成了孤魂野鬼,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可是……”

“别可是了,这府中谁知道那女人是谁,你与其说她,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让冯蕲州回心转意,我累了,你去把香点浓一些,我现在还闻着满身的药味。”

见冯老夫人满脸不耐烦的闭眼躺着,李嬷嬷张了张嘴,把想要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沉着脸走到香炉旁,又加了些香料进去,让得屋中的香气更浓,等到冯老夫人入睡之后,她这才叹着气,满腹心事的从房中退了出来。

“嬷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最近府中多事之秋,你们进去守着老夫人,夜间警醒着些,若有事情就来西间叫我。”

212 闹鬼(下)

安排了丫头守夜之后,李嬷嬷站在廊下出神。

外面的夜色已深,天上飘着雨,四周的冷风从领口灌了进去,冷的她打了个寒颤,竟有种身处寒冬的错觉。

之前冯老夫人的话,若是不知情的人,只以为她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指二夫人,可是李嬷嬷心底却比谁都明白,冯老夫人说的根本不是二夫人,而是另外一个让她不敢提及的人。

自从冯蕲州搬出府去,冯恪守丢了差事之后,冯老夫人的脾气就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容易生气,她不仅容不得别人反驳,甚至于经常口不择言之下,不只一次提起那个人。

以往她劝解时,老夫人还能听上几句,甚至会顾忌着二爷收敛一些,可如今她却是连半句也听不进去,甚至于像是笃定了当年的事情不会被人察觉,肆无忌惮的让人胆寒。

今天在屋中的只是那两个不知事的丫头,她尚且还能拿二夫人的事情将此事圆过去,可万一哪一天,老夫人在别的人面前说漏了嘴,传到了二爷耳里,以二爷的精明,他怎么可能不会生出怀疑,而他若是一旦去查,当年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还瞒得住?

李嬷嬷望着不断落下的雨水,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整个人心神不宁。

她站在房前走来走去了许久,直到浑身冰凉时才回了自己房中。

房里未曾点灯,四下漆黑一片,外面伴着雷声阵阵雨下的越发大了,李嬷嬷原是想着心事,可不知不觉间却是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迷糊间做起了梦,又梦到了当年的事情。

梦到了她为了一时富贵,出卖了那个对她信任有加的女人,梦到了那人躺在血泊中惨叫,哭泣着让她保她孩子,梦到了她死不瞑目抓着她的手,问她为什么。

——-香兰…

——-香兰…

——-香兰……

李嬷嬷张大了嘴,额上全是冷汗,她紧闭着眼睛如坠梦魇,只觉得耳边全是人哭泣的声音,她身上像是被什么压着似得,让得她喘不过起来,双手更是被什么东西按着,怎么都挣扎不开来。

耳边的声音时急时缓,有时凄厉,有时温柔,都在不停的叫着香兰的名字。

许久之后,李嬷嬷才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紧紧抓着衣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她,可是今夜突如其来的梦境却是让她好像又回到了三十几年前,那时候,她手上还没有染血,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小姑娘,那满屋子的血让得她夜夜梦魇,那人临死前的惨叫让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从恶梦中惊醒。

这些年,她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血,她以为自己早已经足够心狠,不再害怕那些,可没想到,她居然还会梦到那个女人。

李嬷嬷怔怔的看着前方出神了片刻,这才擦了汗想要起身倒些水喝,可谁知道站起身来入目所见的一切,却是让的她猛的瞪大了眼,这不是她的房间,这里面也不是她房中的摆设。

仿佛感觉到什么似得,她猛的扭头看向窗口,就见到那上面挂着串早已经褪色的铃铛,风一吹时,叮铃作响,而隔窗之外的廊下,站着道白色身影,而那人正披散着头发,血红着眼睛看着里面。

“啊!!!”

李嬷嬷尖叫出声,险些跌倒在地上,她浑身发抖的就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去,却不想门一开时,之前还站在廊下的人影就在眼前,那血染似得眸子,近在咫尺的雪白面容,刺鼻的血腥让得她猛地倒退两步,勾住了门槛跌坐在地上。

“你…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你别过来,别过来!!”

李嬷嬷无比慌乱的蹬着腿不断后退,惊声尖叫。

那女人见状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身上藕荷色的里衣被风吹的扬起,乌黑长发仿佛也染了夜色,她手中抱着个花色襁褓,下身的裙子上染满了红色的血迹,那血滴落在她腿上,地上,随着她飘进屋中时,落下长长的一道血路。

“香兰…香兰…我和孩子等了你好久,你怎么不下来,你为什么不下来…”

“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香兰,你害的我好苦…”

“我好寂寞,香兰,你来陪我好不好…”

“好疼,好多血,香兰…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李嬷嬷猛的瞪大了眼,目光落在那花色襁褓上,牙齿咯咯的打着颤,哆嗦着嘴唇连声音都吓得支离破碎。

“夫…夫人…你是夫人…”

女人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身形飘忽着靠了过来,她腿间的血浸湿了衣裳,而手中的襁褓也露在了李嬷嬷眼前。

“你认出我啦,香兰…你看看我的孩子,香兰…他是不是很可爱,他长得多漂亮…”

李嬷嬷一眼看到那襁褓之中,里面哪有什么孩子,只看得到血肉模糊的一团,襁褓上还滴着血,那女人却好像感觉不到似得,温柔的抱着那襁褓轻哄着,那冲天的血腥味瞬间刺激的李嬷嬷尖叫出声。

李嬷嬷一把甩开了怀里的襁褓,那花色襁褓瞬间散落开来,而那女人瞬间像是被激怒了一样,苍白的脸上被狠厉取代,一把抓住李嬷嬷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尖利出声:“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我要你赔命,我要你给他赔命!!”

李嬷嬷只觉得喉骨都快要被捏碎开来,她拼命的拍打身前的女人,如同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张大了嘴断断续续道:“我…我没有杀他,这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还活着,他还活着…”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他真的还…活着…是谢姨娘换走了公子…是她害你…夫人,你饶了奴婢…饶了我…”

李嬷嬷涕泪横流,喉间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让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谁知道就在下一刻,那“女鬼”却是突然松开了手,而原本漆黑的房中也敞亮了起来。

213 换子

李嬷嬷捂着喉咙,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的眼前模糊。

她张大了嘴不断呼吸着新鲜空气,肺里疼痛的让她脸色青白,浑身颤抖着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险些死掉的后怕之中,耳边传来一声冷嗤,直将她从惊醒过来,而当抬头看清楚眼前“女鬼”是谁的时候,顿时如坠冰窖。

昏黄的灯光下,那原本凄厉恐怖的“女鬼”容颜清丽的披散着头发,嘴角噙着冷笑看着她,地上拖出来一道长长的倒影,而原本被她扔到一旁的襁褓之中,那团模糊的“血肉”散落了出来,却不过是一团不知道被淋上了什么东西,散发着刺鼻血腥味道的枯草。

她被骗了!

她被人装神弄鬼给骗了!!

李嬷嬷眼前一黑,想起自己刚才说出来的那些话,恨不得直接晕过去,只可惜还不等她有所反应,身后就传来道森冷的声音。

“你如果现在晕过去,那就不必醒了,我会送你全家下去,和你在地下团聚!”

“二…二爷…”

李嬷嬷僵硬着身子回头,当见到满脸寒霜的冯蕲州时,整个人心神俱丧,直接瘫软在地上。

房中几乎听不到冯蕲州的声音,只有李嬷嬷不时大哭和求饶的声音,当见到冯蕲州的时候,她就知道大势已去,却还想着垂死挣扎,想要编些谎言将所有的事情往冯老夫人身上推,可当她看到到冯乔手中把玩着的,属于自家孙儿的长命锁时,脑中的弦瞬间崩断,几乎毫不犹豫的就将当年的事情抖了出来。

当年冯老太爷冯文海娶了翁氏,借着翁家的帮忙在京中立府后不久,就纳了容颜殊丽的谢氏为妾,翁氏是大家闺秀性情温婉,不懂争抢,而谢氏却极为懂得讨好男人的心思,她表面温驯实则心机叵测,入府之后一面与翁氏交好,一面却处处挑拨冯文海和翁氏的关系。

冯文海与翁氏越渐疏远,再加上谢氏暗中收买了香兰,给翁氏下药让她一直不得有孕,自己却抢先生下了府中长子,让冯文海对翁氏更加冷淡,可是冯文海一心想要青云仕途,断然做不出宠妾灭妻的事情,在加上感激翁家对他扶持之恩,冯文海对翁氏始终留着几分情面,让谢氏嫉恨不已。

谢氏想尽办法的离间翁氏和冯文海,却不想翁氏却突然有了身孕,冯文海对翁氏的态度缓和下来,更是时常宿在翁氏房中,谢氏怕翁氏生下孩子后让她再无出头之日,便假借同样有了身孕拉拢冯文海,更在翁氏怀胎之际,数次出手想要害翁氏滑胎。

翁氏或许也察觉了不对劲,便极少再外出,更是每日都躲在房中养胎,不见外客,不吃外食,更是不用任何外人送来的东西。

“夫人防着府里所有的人,更以身子不好为由,让老爷请了大夫住在府中,日/日替她请脉,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着腹中孩子,谢姨娘寻不到机会下手,眼看着夫人就要生产,而她假孕的事情也瞒不下去,就…就威胁奴婢,让奴婢与她合谋做下换子之事。”

李嬷嬷当年因为贪心收了谢氏钱财给翁氏下过不孕药,而谢氏要挟于她,说她若是不合作,就将她下药的事情告诉翁氏,李嬷嬷当时害怕只能听从了谢氏的吩咐,换掉了翁氏的催产药,害得翁氏血崩而亡,让得翁氏一尸两命,变成了“不详”的存在。

“那个死胎呢,祖父难道就没有发现有问题?!”

李嬷嬷或许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必死,脸色灰败的哑声道:“当时夫人已经去了,谢姨娘却顺利产子,府中只有奴婢和接生的产婆知道夫人产子的真相,谢姨娘花了三百两银子买通了产婆,让她将从外面寻来的死婴冒充了夫人的孩子,成了那个死胎,而夫人生下的孩子,则是被奴婢偷偷送去了谢姨娘身边,成了她的孩子。”

冯蕲州紧紧握拳,看着她寒声道:“既然害死了我母亲,她又为什么要留着我!”

“谢姨娘是想要除掉二爷斩草除根的,特别是翁家的人来府中替夫人讨要公道时,她刻意激怒瓮老太爷,原是想要借瓮老太爷的手杀了您,只是老爷回来的及时,不仅救下了您,还因此和翁家起了冲突,扬言和翁家老死不相往来。”

“那日之后,老爷对您就格外上心,不仅亲自教导您,更因为翁家的事情起了让您承嫡的意思,谢姨娘眼见着能顶替了夫人的位置,便歇了杀您的心思,只是让人除了当初的产婆,又遣散了府中原本伺候夫人的下人,将您养在身边,处处对您好,用以来讨好老爷。”

“老爷去了之后,她便将您束在身边,原是想要将您养成废物,可谁知道您却越来越出色,不仅少时便成了举人,还早早就在朝中崭露头角得了陛下青眼,她见压不住您势头,而且这么多年翁氏的事情也无人知晓,您又对她孝顺至极,还能帮衬大爷和三爷,所以才歇了那份心思。”

当初冯老夫人在京中替冯蕲州挑选的那个女子,虽说是位侯爷的嫡次女,可是其母在府中不得势,那女孩儿性子也软弱好欺,冯老夫人一眼就相中了那个女孩儿给冯蕲州当夫人,甚至还想好了,等冯蕲州与那女子成亲后,她就能继续管着二房,让冯蕲州永远都跳不出她的掌心。

冯蕲州听着李嬷嬷的话紧紧咬着牙,手上青筋突起,一双厉眼中更是满满的暴戾之色。

原来,他叫了三十几年母亲的女人,是他的杀母仇人。

原来,那个女人对他的好,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讨好父亲,为了让他在得势之后能够帮衬她两个儿子,为了让她享受着冯家太君的荣华富贵。

冯蕲州一直以为,冯老夫人不喜欢萧云素,是因为他没娶她看中的女人,是因为怕萧云素娘家不显耽误了他的前程,却没想到,她的确是气他没娶她喜欢的女子,却只是因为他没选那个能将他困在手里,将整个二房都抓在她手中肆意摆弄的傀儡!!

214 暴怒

李嬷嬷跪在地上,看着盛怒的冯蕲州,她知道今夜之后,自己必死无疑。

翁氏的事情说出来后,冯蕲州不会饶了她,而冯老夫人知道她出卖她,更不会放过她。

今夜之后,这冯府,这世间,再也没有她容身之处。

“二爷,奴婢知道奴婢有罪,奴婢更知道您不会饶了奴婢,可奴婢只求您,求您饶了奴婢的家人…”

“奴婢当年背叛了夫人,害她枉死,奴婢罪有应得…奴婢拿这条贱命,去给夫人赔罪!”

李嬷嬷说完之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猛的从地上窜了起来,直接朝着身后的墙上撞了过去,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巨大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撞破的头顶上的鲜血瞬间就染满了她整张脸。

冯蕲州几乎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冯乔的眼睛,整个人挡在冯乔身前。

而满脸是血的李嬷嬷却是拼尽全力的仰着头,断断续续道:“饶……饶了…他们……”

冯乔被遮住了眼睛,只能抓着冯蕲州的手急声道:“我娘亲是不是谢氏害死的?!”

“…是…谢…大爷……还有三…”

李嬷嬷话没说完,头就垂在了一旁,衾九连忙上前碰了碰她肩膀,就见她整个人滑倒在地上,头上的伤口汨汨的冒着血,而伤处还插着一根钉削,全数没入了她头骨之中。

衾九沉声道:“二爷,人死了。”

冯蕲州遮住冯乔眼睛的手僵硬无比,他耳边还回荡着李嬷嬷死前的声音,而冯乔窝在他身前紧紧抓着冯蕲州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陷进他肉里去。

是谢氏害死了素素,是他们害死了素素!!!

母亲,素素……

他不会放过他们!!

————————

午夜轰雷炸响,本就浅眠的宋氏突然被惊醒,她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捂着狂跳的心口脸色白的吓人。

身旁的床上毫无温度,她知道冯远肃又没回来,自从那日无言的争吵之后,冯远肃便已经许久没有与她同房,甚至于无外人在时,两人连话都不说,以前两人也不是没有如此过,可这一次却闹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厉害。

宋氏抱着腿在床上坐了许久,这才披了件外衫走到桌前,提着茶壶准备倒杯水喝,却不想水还没入口,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直接吓得她手心一抖,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

“夫人,夫人!!”

“什么事?!”

“是小姐,小姐出事了…”

宋氏听到门外的声音,连忙大步走到门口,当打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浑身是汗的奶嬷嬷时候,顿时急了:“熹儿怎么了!?”

“回夫人,小姐不知怎么的,方才突然说她腹痛,紧接着就吐了起来!”

宋氏顿时脸色一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的去了偏房,冯熹在晚间的时候就已经搬了回来,虽说冯乔说过不介意冯熹住在榭兰院,可宋氏还是以怕扰到她为由,将冯熹强行带了回来,之前还一通闹腾好不容易才歇下,没曾想却突然这样。

此时房中的小床上,冯熹小脸煞白不断在床上翻滚,气息奄奄的嚷着好痛,宋氏眼见着女儿受苦,气得眼泪直掉怒声道:“还不去请大夫!!”

“已经让人去了,可还没回来…”

宋氏一把推开床前的人,守在冯熹身旁,急声道:“熹儿,熹儿,你怎么样?”

“娘…我好痛…熹儿好痛……哇!”

冯熹只说了半句,又翻身吐了起来,宋氏将冯熹抱在怀里,丝毫不管那些污秽之物吐了她满身,只是急的大哭:“大夫,快去看大夫来了没有!!”

整个三房彻底乱了起来,等到下人带着大夫赶回来时,冯熹的脸色已然开始泛青,嘴里更是轻到几乎没有声音。

那大夫本就是替冯老夫人看病的人,这些日子经常出入冯府,原虽是有些恼怒半夜被人砸门,可当被推着进来见到冯熹的情况后却是半点都不敢耽搁,连忙上前接替了宋氏的位置,翻了翻冯熹的眼皮,又把了脉之后才急声道:“五小姐这是中了木罗根的毒,快,去取热茶来!”

宋氏一听冯熹是中毒,瞬间吓得浑身发软,而奶嬷嬷则是快速下去,不过片刻就端着茶水过来。

那大夫将背着的医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瓶药粉倒进茶水里,然后让宋氏抱着冯熹将混了药粉的茶水给冯熹灌了下去,不过片刻,冯熹就再次吐了出来,而那大夫则是厉声道:“别停,继续灌,你们几个继续去煮茶,越浓越好!”

宋氏不敢停,眼见着冯熹边吐,她边给她灌下混了药粉的浓茶,一直到冯熹嘴唇的颜色恢复了苍白,吐出的东西里也见了血丝,那大夫才叫了停。

他把了脉,又替冯熹扎了针,然后开了方子让下面的人去取药之后,这才抹了把汗说道:“真是好险,好在五小姐中毒不深,而且平日身子康健吐出来不少,否则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宋氏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冯熹,沙哑着声音道:“大夫,我女儿她为何会中毒,那木罗根又是什么?”

“木罗根是一种带有剧毒的草植,外形与味道都与做菜时用的南香叶相似,若是误服之后,便会中毒,轻则腹痛呕吐,重则窒息身亡。”

宋氏闻言扭头看着奶嬷嬷,那奶嬷嬷脸色煞白道:“小姐入夜后便没有食用过什么东西,只是在奴婢带着她回来前,从四小姐房中取了些点心…”

“四小姐呢?”

“四小姐的丫鬟说她有事去了二爷那边,小姐等了许久不见她回来,奴婢得了您的吩咐要带小姐回来,小姐便使了脾气拿了四小姐的点心…”

宋氏脸色瞬间苍白,整个手颤抖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而这个时候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冯远肃也大步走了进来。

当看到床上苍白的冯熹时,冯远肃神色焦急的刚想要靠近,宋氏就如同发了疯一样一把推开了他,嘶哑着声音厉声道:“滚开!!”

215 争吵

冯远肃一时不察,直接被推的倒退几步,险些撞上了身后的人。

房中的下人都是被宋氏对冯远肃的态度吓得惊住。

她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宋氏这般失态过,宋氏说话一直都是温声细语,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都是从容应对,她和冯远肃的感情很好,这么多年冯远肃从未纳妾,只守着她一人,而宋氏对冯远肃也是极为深情,可是为什么刚才她在朝着冯远肃厉喝时,那声音竟像是带着浓浓的怨憎。

“文茵!”

冯远肃面色陡沉,嘴里叫着宋氏的闺名。

宋氏面色一顿,眉宇间划过抹戾气,转瞬却是快速收敛起来,垂着眼坐在床头。

因为之前冯熹吐过,整个房中全是一股刺鼻的味道,宋氏在询问了大夫之后,这才让下面的人送了热水过来,亲自替昏睡中的冯熹和自己清理好了身上的秽物,又替她换了之前被汗湿的衣裳,这才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去了自己的房中。

房中灯火透亮,里面点着熏香,那香气萦绕间带着淡淡的暖融之意。

宋氏手脚轻柔的将冯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拧着帕子替冯熹擦脸。

冯远肃站在床前,看着往日调皮的女儿变成这幅模样,心疼的伸手想要探探冯熹的脸颊,却不想手还没靠近时,就被宋氏一巴掌拍了开来。

“别碰她!”

“文茵,你到底怎么了?!”

冯远肃脸色发沉,从他接到消息到赶回来见到她开始,宋氏就没给过他半点好脸色,刚才甚至还朝他动手,她到底想干什么?!

冯远肃脸上满是沉怒,可当看见宋氏脸上的苍白和因为哭泣太过红肿的眼睛,他却是强压下心头郁气沉声道:“你还在担心熹儿吗,我刚才已经问过了大夫了,大夫说熹儿只是误食了有毒之物,所中毒性不深,只需服两副药好生修养几日,便没什么大碍了。”

“没什么大碍,你说的轻巧,你知不知道熹儿刚才差点就死了!!”

宋氏猛的抬头,紧握着拳头。

如果不是熹儿吃的少,如果不是她身旁嬷嬷发现的及时,如果不是今天夜里冯乔不在榭兰院,如果不是她强行让人将熹儿带回来,那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那后果,宋氏就如同被惹怒的母狼,赤红着眼看着冯远肃嘶声道:“冯远肃,你真当我傻吗,这府中厨房里皆是多年的老人,难道还分辨不出什么是木罗根,什么是南香叶,我们回京这么长时间,府中从没有出过任何问题,偏偏冯乔他们一回来,木罗根就混进了膳食送去了榭兰院,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

“你明知道熹儿天天混在榭兰院里,和冯乔同吃同住,你还让人送这些东西过去,你是想要害死熹儿吗?”

“够了!”

冯远肃脸色铁青,怒声道:“这不是我做的,熹儿是我女儿,我怎么会害她?!”

“那这木罗根是哪儿来的,除了你以外,这个时候谁会对榭兰院下手,除了你以外,又有谁会处心积虑在膳食中下毒…”

“我说了,我没有!”

冯远肃面对宋氏的质疑,脸上哪还有半点往日的冷肃,他猛的一拍床前的木栏,沉着眼看着宋氏怒声道:“二哥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二哥,他一直在追查当初济云寺的事情,前几日坊市之中更是抓到了活口,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你以为他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你当他真的是回来看望母亲,小住几日吗?!”

“明知道他已经对府里的人起了怀疑,甚至于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查当初的事情,我就算是再蠢,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明目张胆的给他们下毒,更何况我若真是要毒死他们,一瓶鹤顶红足以,又何必费尽心思弄什么木罗根。”

“今日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也永远不会拿你们冒险,我就算沦落地狱,也绝不会伤害你们母子。”

“我冯远肃这辈子对不起任何人,却唯独对得起你!”

宋氏从未见过情绪如此激烈的冯远肃,更从来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过这么直白却震撼人心的话语,她已经几乎快要忘却,当初两人刚成亲时,冯远肃也曾是肆意少年,他也远没有今日这般冷肃,他曾抱着她说,他一辈子都不会负她,他曾情动的告诉她,他会一辈子都护着她。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她对他满心防备,处处怀疑,而他对她也越来越淡漠,几至无话可说,两人明明同枕而眠,明明是这世间最亲近之人,心中却仿佛隔着数道天堑,彼此说不出半句实话,更永远都没有真心相对之时。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注①)

大抵,就是如此。

“远哥……”

宋氏被震的喃喃出声,微张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冯远肃却是快速侧过脸去,垂眼间脸上就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就好像刚才怒极大吼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这段时间你好生照顾熹儿,不要再让她去榭兰院,那边不太安全。二哥此次回来后性情大不同从前,卿卿的改变你也应当看在眼里,从今日起,若无必要,你不要再去见卿卿和二哥,更不要亲近他们,如果可以的话,带着熹儿回宋家探亲。”

宋氏脸色大变,冯远肃这是想要让她离开?!

“你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宋氏眼中焦急,她想要伸手去拉冯远肃的手,却被他避让了开来。

“我还有事要处理,天明之后会出城一趟,你也累了半夜,好生休息。”

“冯远肃…”

“我先走了。”

冯远肃深深看了宋氏一眼,没等她说完剩下的话直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而宋氏原本想要拦他,却是被他那一眼生生的钉在原地,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他看穿了所有一样,那一眼,复杂中带着决然,让她忍不住心颤。

——————

注①:出自李治《八至》

216 心软?

等宋氏回过神来,再想要追上去时,冯远肃早已经消失在门外。

宋氏满脸惶然的站在门口,看着夜色时心中如鼓擂动。

冯远肃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娘亲…”

屋内传来冯熹细弱的声音,宋氏瞬间回过神来,压下刚才那瞬间的惊慌,快步走进房中,就见到冯熹满脸苍白的睁着眼仰在床上低唤出声。

宋氏她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抱着冯熹如同抱着险些失去的至宝,大哭出声。

“熹儿,娘的熹儿……你吓死娘了…”

冯熹被宋氏抱在怀中,却不敢动弹。

宋氏哭了好半晌,发现冯熹并没有回音,她连忙低头去看她时,却见她眼神直颤,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缩在她怀中,往日全是笑容的小脸上此时毫无血色。

宋氏还以为冯熹仍旧不舒服,急声道:“熹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娘这就让人去叫大夫过来…”

“娘,不要大夫…我想哥哥…”

宋氏微怔,见冯熹小小的一团窝在她怀中,像是害怕极了似得紧闭着眼睛,双手拽着她袖口,她连忙柔声道:“好,娘明儿一早就让人去找你哥哥……熹儿乖,不怕,娘亲在。”

冯熹听着耳边的声音却没再出声,整个身子抖如筛糠,而谁也没看到她埋在宋氏怀中的眼睛里,满是惊慌。

为什么,为什么爹爹要杀四姐,为什么娘亲明明知道,却没有拦着爹爹?!

四姐…她不要四姐有事…

还有哥哥,哥哥一定能帮她,哥哥最疼她和四姐,哥哥回来之后一定能帮她……

冯熹中毒的事情被刘氏命人压了下来,夜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也只有刘氏院子里的人,刘氏严令不准任何人外传,整个冯府上下几乎没有旁的人知道此事,除了榭兰院。

冯乔和冯蕲州在从李嬷嬷那知道了当年真相之后,几乎整夜都没有休息,冯蕲州对冯府仅剩的那丝感情耗了个干净,心中也再无半点犹疑,而冯乔对冯家更是没有半点留念。

早间冯乔在梳洗的时候,衾九就在旁说道:“昨天夜里五小姐误食了小姐准备的点心,夜半毒发将整个三房闹的人仰马翻,冯远肃回来后好像跟宋氏吵了起来,两人闹的很厉害,然后没过多久,冯远肃就又离开了,直接连夜出了府,去见了七皇子。”

衾九见冯乔闻言没说话,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为何要准备那些点心…”

要知道,虽然最后中毒的是冯熹,可从一开始,那些点心却都是冯乔准备给她自己的。

冯乔伸手摸了摸了脸颊,淡声道:“不准备那些点心,怎么让他跳出来?”

衾九不解。

“我们回来是干什么的,你我清楚,冯远肃想必也很清楚,他知道我和爹爹不会对之前的事情善罢甘休,爹爹之前故意说过,他在坊市中抓了活口,甚至已经对济云寺劫走我的那些人有了眉目。”

“我之前就怀疑过,那个害我的人和暗中给我留生路的人是熟识之人,只是一个在明一个暗,可如今看来那害我之人未必就不知道有人暗中‘帮’我,这种时候,如果我突然出事,中的却是太容易解除的木罗根之毒,你说你如果是那个一心想要我性命却又屡次不得手之人,发现这件事情会如何作想?”

衾九心中细细思索,甚至将自己带入了那人的境地里去,片刻后蓦的睁大了眼:“奴婢会以为,是有人想要借机激怒小姐和二爷,让二爷不放心小姐留在府中,严查中毒之事的同时搬出府去…”

说到这里,衾九的话音猛的顿住,她像是想明白什么似得,满脸惊愕的脱口道:“那个几次给小姐留了‘生路’的人,会不会是宋氏?”

冯乔没说话,她还不能肯定是不是宋氏,因为宋氏和冯远肃争吵,更有可能是因为昨夜中毒的人是冯熹,冯远肃是她枕边人,这么多年暗中举止宋氏不可能不知晓,她恼怒冯蕲州牵连了冯熹也很正常。

至于冯熹……

冯乔想起那个最好抱着她胳膊撒娇耍赖,笑起来门牙漏风,满心依赖着她这个姐姐的冯熹,脸色沉默下来,半晌后才开口问道:“熹儿如何了?”

“昨天夜里毒发折腾了半宿,早起说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奴婢想办法抓了那大夫问过,五小姐中毒不深,又诊治及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身体还有些虚弱,怕是要在床上躺几天。”

衾九说完后,见冯乔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有些迟疑道:“小姐可是担心五小姐?”

“她是受我所累…”

“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冯乔抬头看着衾九。

“奴婢知道,你跟五小姐要好,但是谢氏杀了翁老夫人,让她和二爷母子分离,冯恪守和冯远肃更是染了夫人的血,是你和二爷不共戴天的仇人,二爷的性情你很了解,他今日既然已经动手就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而小姐若是要为夫人,为老夫人报仇,也势必会让他们以血报血。”

“五小姐虽然年幼,但她毕竟是冯远肃的女儿,小姐与她注定会是仇人,你对她如此心软,最后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恩怨两休的事情,当初谢氏害死翁氏,却一时贪念留下了冯蕲州,如今便给自己留下了祸端,而如果冯乔对冯熹心软,安能知道那个孩子,在数十年后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冯蕲州。

“小姐聪慧,当知道得舍,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衾九的话说完后,冯乔只是静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经历了一世,自然知道衾九的意思,更明白一时的心慈手软,最后大多都会换来永世不宁。

她恨谢氏,恨冯恪守,恨冯远肃,甚至于恨刘氏,恨冯妍,恨所有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若是对她们下手,她绝不会留情。

可是冯熹…

要她怎么对那个满心依赖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动手?

217 挑拨

冯乔心中犹疑尚且不说,常青院里,冯老夫人一大早起床之后,就发现李嬷嬷不见了踪影,问遍下人之后,也没人知道李嬷嬷去了何处。

李嬷嬷在冯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突然换了个人,冯老夫人只觉得处处都不顺,在身后的小丫鬟替她挽发时不小心扯掉了她几根头发后,冯老夫人反身一巴掌扇在那丫鬟脸上,直接砸了身前的水盆。

“贱婢,你想疼死我是不是!”

“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

那小丫鬟被打的脸颊通红,连连求饶。

冯老夫人却是直接掀了旁边的珠粉盒子,怒声道:“滚,都给我滚出去,去把李嬷嬷给我找回来!”

她昨儿夜里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原是想要找李嬷嬷商量该怎么样继续对冯蕲州示好,好让他心软能过来与她修复母子关系,可谁知道李嬷嬷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会儿她本就心神不宁,这些丫鬟笨手笨脚的样子更是惹得她心烦意燥。

把所有的丫鬟赶出去后,冯老夫人就坐在梳妆台前生闷气,冯妍过来请安的时候,就见到门口站着几个丫鬟,有人端着膳食不敢入内,还有个小丫鬟则是哭哭啼啼的半张脸都肿的。

“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

那几个丫鬟见到冯妍时连忙行礼,锦儿低声道:“回三小姐的话,昨儿个夜里李嬷嬷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夫人早起见不着她,正发着火…”

冯妍朝着门内看去,门口虽有竹帘遮着,可打开的缝隙里却仍旧还能见着房间里面的地上,躺着被砸碎了一地的东西。

她眼底浮现抹嫌恶,对冯老夫人这种撒泼似得举止十分不屑,想当初冯蕲州刚升任都转运使立下大功之时,就替冯老夫人请了诰命,御封淑人,可她哪有半点命妇该有的样子,这模样若是让外人见了,只会觉得她就是个市井泼妇。

冯妍心中不屑,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带着几分关心道:“李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她行事向来妥帖,怎会好端端的不见踪影?”

“奴婢们也不知道,往日里李嬷嬷因年纪大了,不替老夫人守夜,可是每天早上卯时之前定会来老夫人房中候着,等老夫人醒来后时伺候她梳洗,可今天都已经过了时辰了,还不见李嬷嬷身影。”

“奴婢让人去了李嬷嬷房中,发现她房中根本无人,厨房和内外院也已经找了,都没人知道李嬷嬷去了哪里。老夫人见找不到李嬷嬷,已经发了好一通火气,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锦儿低声说完,旁边被打了的丫鬟就小声啜泣起来。

冯妍闻言叹了口气,看着那个被打肿了脸的丫鬟道:“好了,你也别哭了,快去用冰水敷敷脸。你们几个也先去忙吧,我进去看看祖母。”

几个丫头听着冯妍的话都是松了口气,这会子只要不让她们进去讨骂就行,几人连忙打着帘子送冯妍入内。

冯老夫人还发着火,听着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时,还以为是李嬷嬷回来了,想都没想就拿着梳子朝着身前的妆台上一砸:“你死哪儿去了,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做了一夜的噩……怎么是你?!”

冯妍看着冯老夫人笑得乖巧:“妍儿来给祖母请安,祖母今日气色好多了,夜里睡的可还安稳?”

“还好。”

冯老夫人硬着声音道,就好像刚才说做了一夜噩梦的人不是她一样。

冯妍目光微闪,明知道冯老夫人是在撒谎,却也没有去戳穿她的谎言,而是上前拿着梳子亲自替冯老夫人将她剩下的长发梳成发髻,轻声道:“祖母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之前大夫不是说过吗,祖母的身子要静养千万不能动气,祖母要是觉得丫头们有什么做的不好,便差人告诉三婶一声,让她处置便是,您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说话间,冯妍手指利落的替冯老夫人挽好了发髻,又挑了支八宝牡丹金簪插好后,这才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得说道:“咦,今日三婶没来给祖母请安吗?”

冯老夫人一听冯妍提到宋氏,脸色瞬间就耷了下来。

原先她气刘氏惹出的是非,摘了她掌家的事情,宋氏一回来就把中馈之权给了宋氏,刚开始时宋氏的确是将下面打理的妥妥当当,让她十分满意,可随着时间越久,冯老夫人却已经隐隐开始后悔让宋氏掌家。

宋氏为人虽然温和,可对她时却远不如刘氏恭敬,当初刘氏管家之时,大小事都要先问过她之后才拿主意,可宋氏却根本没这意思,自打宋氏掌了家后,上下所有事情都必经她手,府中钱财更是算的一清二楚。

那宋氏看似老实实则却十分精明,将府中后宅牢牢握在手里,以至于她大病一场之后,等恢复了精力后再想要插手府中的事情时,都无从下手。

冯老夫人脸色难看道:“她如今忙的很,哪里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

“祖母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母亲就算病着时也惦记着祖母的身子,三婶又怎会不记得您,她恐怕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冯老夫人一听到冯妍的话,顿时就想起了昨天跟冯蕲州的事情,昨日里冯蕲州也是有事“耽搁”,害她白白等了一天丢尽了脸面不说,今日宋氏又是“耽搁”,连安也不来请,同样的理由瞬间挑得冯老夫人火气上涌。

“耽搁什么,这府中有什么事情难道我还不清楚,当初你母亲掌事的时候不照样每日过来请安,偏就她事情多,我看她根本就是当了家之后,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冯妍见着冯老夫人发火,更是对宋氏心生恼怒后,这才笑盈盈的拍着她后背替她顺气,一边说着宋氏的“好话”,惹得冯老夫人对宋氏更加不满,破口骂了许久,这才在冯妍的安抚下好不容易平缓下来。

218 官差

早膳是玉米南瓜粥,配的金丝红豆卷和马蹄糕,几叠绿油油的青菜让人格外有食欲。手机访问 m.

冯妍亲自服侍着冯老夫人吃过早饭,正想着再挑唆几句,好让冯老夫人彻底厌弃了宋氏,谁曾想她刚倒了杯茶水递到冯老夫人手中,门外就突然闯进个人来,满脸惊慌的模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冯老夫人手中正端着茶,被冲进来的人吓得手中一抖,茶水洒在手上烫的她惊叫出声。

“祖母!”

冯妍吓了一跳,忙把茶杯撤开,见她手中烫红了一片顿时扭头怒声道:“没规矩的东西,大喊大叫的干什么,惊扰到老夫人你担当的起吗?!”

那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簌簌发抖道:“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是下面的人找到了李嬷嬷。”

“找到了就找到了,大惊小怪做什么,让她赶紧回来。”

“可是,李嬷嬷她……她…死了…”

砰!

冯老夫人猛的站起身来,腿上撞到了桌脚,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得,只是厉声道:“你说什么?!”

“李嬷嬷,她死了,就在偏院。”

府中乱成一团,那偏院虽说也在冯府之内,可里头已经废弃了几十年,远远看去就荒芜一片。

冯老夫人被冯妍搀着赶到偏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穿着一身里衣,浑身是血的李嬷嬷被一根绳子挂在那破旧小院的横梁上,她头上的骨头凹陷了一块,一块木削从前面贯穿到脑后,血迹布满了整张脸和脖颈上,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旁边有血迹渗进了眼底,彷如血泪。

“啊!!!”

冯老夫人听到李嬷嬷死了之后想都没想就赶了过来,谁知道会看到这一幕,她吓得尖叫出声,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就连原本扶着她的冯妍也是满脸苍白,险些吐了出来。

宋氏原是在照顾冯熹,接了消息赶过来时,就见到院子里一群人围着那尸体,而冯老夫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她一把拨开身前人群,气急败坏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废物吗,还不赶紧把人放下来!!”

原本被惊着的那些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颤巍巍的爬上了横梁解开了绳子,将李嬷嬷从上面放了下来,下面的人原是准备伸手去接尸体,可是刚一抬头时,却如同见鬼了一样大叫一声,整个人连滚带爬的向后疾走,而原本放下来的尸体无人接住,就那么生生砸在地上,直接断了颈骨,整个脑袋都歪在了一旁。

旁边所有人都是吓得腿脚发软,齐刷刷的后退,宋氏刚准备喝问,那人已经颤着手指着那尸体身后的墙壁哆嗦出声:“墙,墙上有东西…”

院里的人这才抬头,猛然就见到刚才被尸体挡住的墙上,赫然用血写着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

血债血偿!

冯老夫人原还强撑着一口气,可当看清到墙上的字迹时,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昨天夜里梦见的东西,整个人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宋氏连忙让人将冯老夫人送回了常青院,而这偏院中的东西却半点都不敢让人触碰,二房和三房的男人都在外当值还没回来,冯恪守虽不当值却也不在府中,冯乔到时,房中就只有刘氏,宋氏和冯妍守在冯老夫人床前,而冯老夫人则是脸色僵青的躺在床上,大夫正在替她扎针。

常青院里围满了人,虽说上面有主子压着,可却还是免不了有人议论纷纷,只因为李嬷嬷的死太过蹊跷,也太过血腥,而且那墙上的字迹更是让得府中人心浮动。

血债血偿,偿的是什么债,李嬷嬷到底做过什么,居然要拿命去还?

冯乔看着站在人群外面听着下人议论了许久,这才走进了房内。

“三婶。”

宋氏正看着昏迷的冯老夫人心神不宁,没曾想却见到冯乔走了进来,她连忙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下面的人说,李嬷嬷死了,祖母也受了惊吓晕过去了…”

宋氏闻言顿时怒眼看向身旁的下人,厉声道:“谁让你们告诉四小姐的,是谁说的?!!”

那些下人垂着头不敢说话,而冯乔则是缓声道:“三婶,你不用怪他们,李嬷嬷的事情闹的这么大,就算他们不说,我也定会知晓,更何况李嬷嬷的死还有蹊跷。”

“我去看过李嬷嬷的尸身,又问过早间发现李嬷嬷尸体的下人,他们都说李嬷嬷是上吊而亡,可既然是上吊,头上又怎么会还有别的伤势,更何况那些墙上的血书分明也是有人故意弄上去装神弄鬼的,这事怕是府中有人捣鬼。”

宋氏听着冯乔的话,也明白这事情闹的这么大,根本就不可能遮掩的过去,当时在场的下人那么多,就算她已经严令不许人议论,可难免还是会有人碎嘴。

如今只能尽量将这件事情控制在府内,免得传扬出去,宋氏对着冯乔沉声道:“我也知道其中有鬼,所以我定会让人好好去……”查。

查字还没说出来,门外就又吵嚷起来,宋氏只觉得额上青筋直蹦,厉声道:“吵什么,没看到老夫人要好生休息吗!?”

“三,三夫人,是外面来了官差,说是奉天府的人…”

房中几人都是一惊,刘氏慌乱道:“怎么回事,奉天府怎么会来人?”

“听说他们是来拿人的,那些官差已经入了府了,大夫人,三夫人,咱们该怎么办?!”

刘氏本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之前被李嬷嬷的死已经吓得心惊肉跳,如今再听说府里进了官差早已经乱了方寸。

宋氏却是紧紧抓着掌心,她沉着脸看着报信的下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从昨天夜里开始,府中就闹腾不休,先是冯熹中毒,紧接着李嬷嬷出事,如今奉天府衙更是来了人进府中拿人,要知道他们冯家虽不算什么王侯之家,可冯蕲州位高权重,冯远肃如今也添为礼部侍郎,就算奉天府真要抓什么人,也不该像现在这样贸然闯进府中,难道他们就不怕开罪了冯家吗?!

219 出事

宋氏强压着心头不安,匆匆去了外院,而刘氏、冯妍也紧随其后。

等一行人全部到了外院之时,她们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来报信的管家神色那般惊慌,只因为此时整个冯家里外都已经被人团团围住,那些人里,不仅仅有穿着衙差服制的奉天府官差,而且还有一些穿着盔甲拿着大刀的军中之人。

府里的下人原都是被冯家以往的声势养大了胆子的,其中几个人和外面闯进来的人有了冲突,此时正被那些人拿刀压在地上,而不远处还躺着几个府中下人,双眼紧闭着早已经人事不知。

刘氏被外院的情景吓得脸色青白,冯妍也是软了腿脚,身后的丫鬟惊叫出声,顿时惊动了外院的那些人。

“住手!”

一道冷沉声音传来,那些官兵纷纷停了手,而那出声之人从后面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官袍,顶上带着乌纱,面容方正神色肃厉,见到宋氏几人之时,直接厉声道:“你们是何人?!”

“我是礼部侍郎冯远肃之妻,你们又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朝廷大员府邸,肆意伤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宋氏惊怒道。

那人听到宋氏的话后,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看向宋氏的时候冷声道:“本官乃是御林军统领邵缙,他是奉天府尹陈自岳,我二人奉陛下之令捉拿逆贼冯恪守,任何人不得阻拦,若有违者,一并收监!”

逆……逆贼?!

冯家所有人都是瞪大了眼,冯妍更是不敢置信道:“我父亲怎么可能是逆贼?!”

陈自岳扭头看向冯妍,或许是在判断她身份,随即满脸肃然道:“今日晨起,陛下兽园行马,谁知那御马却被人动了手脚下了毒,不仅冲撞了陛下,还伤了越妃娘娘。有人亲眼见到冯恪守曾在陛下入园之前出入过兽园,且事发之后,他又不知所踪,陛下命本官和邵统领一起带人捉拿冯恪守,严查兽园惊马一事。”

冯家所有人闻言都是吓得脸色发白,他们原还以为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可听完陈自岳的话后,却都是如丧考妣。

冲撞圣驾,伤了宫妃,无论哪一件都是死罪,先不论此事是不是冯恪守所为,就算不是他做的,身为太仆寺典牧令,掌管御马之责,如今御马出了问题惊了圣驾,无论如何都跟冯恪守都脱不了干系。

刘氏整张脸煞白,失声道:“这怎么可能,我家老爷一直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对御马下毒,更何况那御马又并非他一人管辖,那么多人都能出入兽园,陛下怎能如此不辨是非一口咬定是我家老爷……”

“放肆!”

邵缙没等刘氏把话说完,就双眼冷厉如刃,直刺向她那边厉声道:“你这妇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妄议圣上!”

刘氏长居于后宅,怎抵得住邵缙身上煞气,她直接被吓得倒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冯妍连忙抓住刘氏的手扶着她让她别再出声,嘴里连忙低声道:“大人息怒,我母亲只是一介妇孺,心忧父亲安危所以才会胡言乱语,绝不敢妄议君上之事,实在是此事太过突然。我父亲虽无大志,却对陛下忠心耿耿,且他本就是典牧令,御马出事他难辞其咎,他若真想害陛下必会另寻他法,又怎会做如此容易惹祸上身之事,大人,这此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本官自会细查,岂是你说了算?!”

邵缙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冯妍的话,抬头道:“来人,去搜,将冯恪守给本将找出来!”

原本站在外院的那些官差兵将闻言顿时就想朝着里面涌进去,宋氏顿时一急,那李嬷嬷的尸体尚未来得及处理,怎能让这些人入内?!

“慢着!!”

宋氏横身挡在众人之前,对着邵缙两人怒声道:“邵统领,陈大人,我冯家虽不是王侯之家,却也是重臣之府,我夫君是礼部侍郎,二哥更是都转运使,府中太君尚在病中卧病在床,现今更只有女眷在内,你等怎能擅自闯入?”

“我等奉皇命,岂管你是男是女,况且冯蕲州如今自身难保,你以为他还能护得住谁?!”

宋氏听到那句“冯蕲州自身难保”时整个人怔住,而刘氏和冯妍也都是脸色大变。

眼见着人已经冲进了里间,宋氏急声道:“冯恪守并不在府中……”

“让开!”

邵缙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接伸手推开宋氏,带着兵将就进了内厅,那些人一窝蜂的涌进了冯家后宅。

宋氏一个踉跄险些跪在地上,还是陈自岳伸手扶了她一把,等到扶她站稳之后,陈自岳才快速收回手道:“三夫人,冯转运使因与大皇子私下来往,且冯恪守之事跟他们脱不了关系,此间已有证据显示是大皇子意欲弑父夺位,冯转运使和大皇子都已经被陛下下狱。陛下还在盛怒之中,你还是不要阻拦邵统领的好,免得牵连了冯侍郎。”

陈自岳的话说的极轻,满脸惊慌的刘氏和冯妍都未曾注意,可宋氏却是听了个清楚,她原本还想要阻拦的动作瞬间僵住,而想要上前的双腿缓缓收了回来。

“冯侍郎刚回京不久,此事与他关联不深,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陈自岳见宋氏不再阻拦,又低声说了一句之后,这才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转身就欲跟着邵缙进入里间,谁曾想一抬头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花台后站着个穿着天青色底花软缎夹衫,容颜俏丽的娇小身影。

那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她斜倚在廊柱旁,身边跟着个青衣丫鬟,在此时整个冯府都陷入惊慌的情境下,脸上居然平静的吓人。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那女孩回过头来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里面盛满了……嘲讽。

嘲讽?!

陈自岳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惊到,连忙再想去看时,就发现那女孩已经垂着头快步朝着里面跑了进去,她手心紧紧抓着衣角,脚下的步子慌乱,看上去就是个被吓到的孩子。

220 查!

陈自岳暗自唾弃两声自己多疑,这才转身跟了进去。

冯乔进去之后就直接走到了宋氏身旁,她满脸惊慌的拉着宋氏的衣袖:“三婶,他们想要干什么?!”

宋氏见到冯乔时,瞬间就想起了陈自岳刚才的那些话,冯蕲州在朝中的地位谁人不知,永贞帝那般信任于他,如今却也将他锁拿下狱,就说明冯蕲州和大皇子的事情绝不会小,而冯恪守又出了事情,她心中隐约知道这些事情恐怕和冯远肃脱不了干系。

如若真是如此,冯蕲州他……

宋氏压下心中的异动,对着冯乔道:“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你留在常青院吗?”

“他们说府里来了好多官兵,我担心三婶…”

冯乔的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几分惶恐的颤音,她明明已经吓得小脸煞白,却还强装着镇定,只是抓着她衣袖的手却是在隐隐发抖。

眼前女孩的眼睛真挚而干净,里面满满都是对亲人的信任和依赖,宋氏被看的心中一慌,几乎下意识的挥开了冯乔的手,而等她惊觉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一抬头就见到冯乔被衾九扶着,如同受伤的小兽,泪眼迷蒙的看着她。

“三婶…”冯乔带着哭腔。

宋氏慌忙避开了眼,冷着声音道:“现下外面乱成一团,你大伯的事情恐怕难以解决,你先回常青院去呆着,我去处理这边的事情。”

说完后她根本就不等冯乔回话,整个人就快步离开了这边,等快要走到邵缙和陈自岳身旁时,宋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小小的冯乔垂着头站在人群里,瘦小的肩膀低耸着,手指紧紧拽着衣袖,像是在哭。

宋氏眼中一黯,面上满是复杂,她看着冯乔时,眼中像是犹豫,像是不忍,那小女孩娇笑着叫她三婶的声音犹在耳旁,宋氏脸上露出抹迟疑,片刻后却全数化成了冷硬,将那一丝丝刚刚才冒头的心软全数压进了心底深处。

进去搜索的官兵很快就陆续出来,随即便有人上前对着邵缙道;“统领,没有找到冯恪守。”

“我早已经说过,他自昨日出去后就未曾回来……”

宋氏闻言松了口气在旁接话,谁知道她才刚开口,刚才说话那个官兵就是接着道:“冯恪守的确不在府中,可是我等却是在里面发现了个死人…”

“死人?!”邵缙挑眉。

宋氏连忙道:“邵统领,他们说的那人乃是府中的嬷嬷,昨天夜里吊死在了府中,此事乃是我冯府家务,我们自会处理,就不劳烦邵统领和陈大人了。”

陈自岳今日来前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可说好的事情里却没有这死人,他闻言立刻点头道:“既是冯府家务,我等自然不会多管闲事,邵统领,那冯恪守如今还不知所踪,我们还是去别处寻寻…”

“慢着!”

邵缙听着陈自岳的话,没有半点移步的打算,反而冷声道:“冯恪守刚出了事情,这府中就死了人,谁能保证那人与冯恪守没有关系,来人,把那人的尸体带上来。”

陈自岳没想到邵缙居然想要看尸体,更没想到会节外生枝多出事来,他连忙说道:“邵统领,陛下命我等捉拿冯恪守岂能耽误,那府中下人上吊之事与我等无关,还是先命人去找冯恪守的好。”

“呵……”

邵缙闻言突然笑出声来:“陈大人这府尹做的可真是松快,先不论那人死在此时如此巧合,是否与冯恪守有关,就论这朝中职责,陈大人身为奉天府尹,管京中庶务刑责,如今有人死在眼前,你居然说与你无关,那是不是以后京中有命案发生,陈大人也不用理会?”

陈自岳脸色铁青,这邵缙是近几年才突然异军崛起的武将,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得了永贞帝的眼,入了御林军,短短两年就成了御林军统领。

他平日里便听闻邵缙是个炮仗性子,不懂人间礼仪,可往日两人也素无来往,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了,看似简简单单一句话,可若是传扬出去,坏了名声是小,若是有人较真引得御史弹劾,惹恼了永贞帝,怕是让他连乌纱都保不住。

陈自岳虽然暗恼冯远肃弄出了这么多事情,却连府中都没安顿好,可眼下却不敢多说,只能顺着邵缙的意思留了下来。

下面的官兵奉令将李嬷嬷的尸首抬了出来,邵缙俯身看了一眼,顿时冷笑道:“此人分明是被木削穿透头骨,重伤而亡,她颈上痕迹也是掐痕,分明是为人所害,你等却说她是上吊自缢而亡,如此谎话连篇,到底在隐瞒什么?!”

冯家所有人都是张大了嘴,宋氏更是神情一慌,急声道:“邵统领,我们也是不久前才发现李嬷嬷的尸体,当时她悬于偏院横梁之上,早已经身亡,府中下人惊慌之下尚还没来得及检查尸体,所以不知其到底是因何而亡,绝无存心欺瞒之意…”

“这李嬷嬷是何人?”

“她是府中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

“既能成为老夫人贴身嬷嬷,必定已在府中许多年,若无仇怨,怎会有人对她狠下杀手,来人,搜查尸身,再去偏院看看,或许会留下什么线索!”

宋氏听到邵缙的话后连忙看向陈自岳,陈自岳连忙说道:“邵统领,我等今日主要是捉拿冯恪守,若因此耽误了正事岂不是会被陛下怪罪,这嬷嬷之死既然涉及谋杀,奉天府自然会接手,我这就命人将尸体带回府衙,稍后让奉天府专职探案之人前来查探。”

“这人既然为人所害,那害人之人又怎会甘愿留下线索,等你府衙中的人过来时,说不定所有首尾都被抹除干净了,更何况,本官觉得此事颇有蹊跷,说不定与冯恪守犯上之事有关。陈大人不必多虑,本官早已经知会过巡防营,封锁城门在城内搜捕,那冯恪守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陈大人安心留在这里查案便是。”

“可是邵统领…”

“怎么,陈大人难道不愿查清此事,还是陈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查这冯家?”

221 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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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自岳倏然一惊,只觉得邵缙话中有话,就好像是意有所指在说他与冯家有所勾结,他连忙抬头朝着邵缙看去,就见邵缙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怀疑。

陈自岳心中暗骂一声莽夫,面上却是沉怒道:“本官与冯家素无往来,又有何不敢查?”

“既然如此,来人,去偏院,查!”

邵缙丝毫不顾后宅之地外男不得入内的规矩,带着身边几人直接就去了偏院,宋氏有心想要阻拦,可看着邵缙那毫不客气的架势,却只能暗自着急,一边想着冯远肃能够尽快回来,一边带着冯家一行人跟在邵缙身后。

偏院那边还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墙上的血字还在,悬挂尸体的长绳也落在地上无人理会。

邵缙领着一行人站在门外,片刻后,入房内察看的人退了出来,走到邵缙身前朗声道:“大人,这房中有打斗的痕迹,地上虽然清理过却仍能看到一些血迹,除此之外,房中门墙的地方有一处断裂的木削,与死者头上的木削相似,属下还在墙角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那人伸手将手上的东西呈了出来,赫然是个镶着金边的玉镯。

刘氏在看到那镯子的时候吓得面无人色,而人群里一个丫鬟却是瞪大眼失声道:“那…那不是大夫人的镯子吗…”

“你说这镯子是谁的?”

邵缙冷眼朝着那丫鬟看过来,那丫鬟吓得哆嗦道:“是,是大夫人的,早前这镯子一直戴在大夫人手上,奴婢亲眼见到过,奴婢听大夫人院中的秋蝉姐姐说过,这镯子是大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镯子上雕着牡丹三春图,之前大夫人院中的月香姐姐因为不小心磕破了那镯子,还被大夫人打了几十板子,差点没命…”

邵缙闻言手中一翻,就见到那玉镯靠内侧的地方果然雕着几朵盛放的牡丹,而其中有一处花瓣上像是有些细碎裂纹。

他抬头看向刘氏,刘氏早已经被吓得慌了神。

“不是,那镯子是我的,可是那镯子早起时就已经丢了,我不知道怎么会在李嬷嬷这里,我没有杀人…秋蝉,秋蝉知道的…我没有杀人…”

秋蝉也是满脸惊慌,急声道:“夫人不会杀人的,她昨天夜里一直都在房里,奴婢一直服侍在侧,她根本就没出去过!”

“是吗,那这镯子怎会到了这偏院里,还有,你身上的伤从何处而来?!”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刘氏,却是刘氏刚才慌乱挥手后退时,衣袖滑落下来露出的半截手臂上,赫然带着青紫,而上面还有指甲抓过的痕迹。

刘氏被吓得连忙将手收回去就想遮掩,邵缙却直接上前一步一把擒住她的胳膊,让那些伤势赫然露在众人眼前,冷声道:“你身上这些抓伤刚结痂不久,瘀痕也都是新伤,昨天夜里这嬷嬷死前曾有与人纠缠,你身上有伤,贴身之物又遗落在这里,说,是不是你杀了这嬷嬷,再命人将她做出上吊之状,来掩人耳目?”

“没有,我没有!!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刘氏奋力挣扎,那邵缙手一松,她就直接跌坐在地上,吓得哆嗦道:“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昨天夜里一直和秋蝉在一起,她可以替我作证的,我根本就没见过李嬷嬷!”

秋蝉急声道:“大人,奴婢真的不敢说谎,大夫人昨天整夜都未曾离开过房中…”

“你是她丫鬟,自然会替她作证,说不定你们主仆二人本就是合谋害人,你既说你家夫人没有来过这里,那她的贴身之物为何会在此处,而她身上这一身伤又是从何而来?!”

秋蝉顿时语噎,支吾着说不出来。

邵缙见状冷哼一声:“既然说不出来,这冯恪守之妻定与这嬷嬷之死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更与冯恪守谋害圣上有关,来人,将她们主仆二人抓起来,带回去细审!”

周围的人直接围拢上来,伸手就要去抓刘氏和秋蝉,冯妍脸色苍白的扑到刘氏身前,挡着那些想要抓她之人,对着刘氏急声道:“母亲,你难道真想要背上杀人之名吗,你这身上的伤势到底是从何而来!?”

刘氏惊慌中想要说话,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猛的闭上了嘴。

冯妍见状气得直打哆嗦,她知道刘氏的性子,刘氏根本就没有那胆子敢杀人,更何况她与李嬷嬷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对她下杀手,可如今李嬷嬷死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刘氏,如果她解释不清楚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今日必定不能善了。

眼见着刘氏不肯开口,冯妍扭头怒视着秋蝉道:“我母亲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你还不快说!”

宋氏也是被这一出弄的慌了神,眼见着邵缙的人抓着刘氏不肯罢休,宋氏上前一巴掌打在秋蝉脸上,厉声道:“没听到三小姐的话吗,还不老实交代,大夫人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如若敢说半句假话,我立刻着人将你发卖去勾栏!”

秋蝉听到宋氏的话,脸色倏然发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三夫人饶命,三夫人饶命,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大夫人身上的伤是大爷打的…”

“你闭嘴!”

刘氏尖声叫道,却被邵缙一个眼神,旁边立时就有人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邵缙当然知道秋蝉口中的大爷是谁,冷眼看着秋蝉道:“你说她身上的伤是冯恪守打的?”

“是,是大爷……自从二爷回府那日起,大爷和大夫人就时常争吵,昨天夜里,大爷不知道为什么在夜半时分突然来了大夫人院子里,两人说了没几句就大吵了起来,后来大爷就朝着大夫人动了手,大夫人在房里哭了一整宿,临到寅时才哭累了睡过去,奴婢不敢撒谎,奴婢昨夜一直守在夫人房中,夫人真的没有出去过。”

邵缙沉声道:“你可知道冯恪守为何与她争执?”

“奴婢,奴婢听的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他们提起了老夫人,还说,还说……”

222 谋害

“还说什么?”

秋蝉哆嗦着嘴不敢出声。

邵缙厉声道:“说!”

秋蝉一抖,整个趴在地上失声道:“大爷说,说要是让人知道老夫人和他害死了二夫人,他们谁都别想活命!”

秋蝉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冯家有三子,老大冯恪守,老二冯蕲州,老三冯远肃,那秋蝉口中的二夫人,岂不是冯蕲州的夫人?

京中谁人不知,冯蕲州对他夫人情深似海,当年其夫人死时,冯蕲州伤恸难抑,恨不能同去,如今数年过去冯蕲州从无续娶之心,更将其女宠的如珠如宝,人人都道冯二夫人红颜薄命,如今却说,那冯二夫人居然是被冯恪守和冯老夫人害死的?!

刘氏被人捂着嘴惊恐的瞪大了眼,被捂着的嘴里呜呜大叫出声。

冯妍更是脸色煞白,猛的上前一脚踹在秋蝉心窝处,声音尖利道:“你胡说,你这个贱婢,我父亲怎会害二婶,到底是谁收买了你,居然如此陷害我父亲和祖母?!”

宋氏也是怒极道:“邵统领,陈大人,你们千万别听她胡说,当年我二嫂是病重而亡,这件事情府中人人皆知,这贱婢分明就是胡言乱语,说不定李嬷嬷之死便是与她有关,嫁祸我大嫂,大人万不可轻信小人之言。”

秋蝉被踹了一脚后心口抽疼,眼看着冯妍和宋氏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她身上,疼的脸色扭曲道:“奴婢,奴婢没有胡说,大夫人虽然一直瞒着奴婢,可她和大爷争吵时,奴婢听的一清二楚,当年二夫人并没有断气,是大爷和老夫人活活烧死了二夫人”

刘氏双腿一软,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就连冯妍也是被吓得睁大了眼。

一直站在旁边毫无存在感,犹如置身事外,看着几人狗咬狗将当年的事情攀扯出来的冯乔身子一晃,被秋蝉的话震得摇摇欲坠,原本早有准备的心被刺的鲜血淋漓,她本就知道,是他们害死了娘亲,她本就知道,这些人是何等狠毒,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居然活活烧死了她。

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

“小姐”

衾九手心发凉,扶着冯乔。

冯乔拳心握的死死的,一步步走到人群之前,看着地上的秋蝉一字一句道:“你说是他们烧死了娘亲?!”

“卿卿,你别听她胡说”

“让她说!”

宋氏刚一开口,就被冯乔打断,宋氏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到冯乔朝着她看来,明明是同样的容颜,可那眼底的寒光却是骇人至极,那冷到极致的目光一眼看过来时,让得她心脏骤停。

秋蝉趴在地上,边哭边颤抖着声音道:“奴婢,奴婢也是偷听到大爷和大夫人吵架时,才隐约听他们说起,说当初府中替二夫人办丧事的时候,都以为二夫人死了,可等老夫人让大爷烧了二夫人尸体的时候,二夫人又突然活了过来,可是大爷和老夫人不仅没救二夫人,反而活活烧死了她。”

“二爷一直以为他们烧毁的只是二夫人的尸体,大爷和老夫人也一直瞒着二爷,可大夫人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了这件事情,大爷怕大夫人把这事说出去,已经不止一次对大夫人动手了”

“奴婢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不敢隐瞒求大人饶了奴婢饶了奴婢”

冯乔紧紧咬着嘴唇,口间已见血腥。

冯府下人一片哗然,就连邵缙和陈自岳带来的那些人也都是纷纷张大了嘴,显然被秋蝉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大燕崇尚土葬,尸体不全便入不得轮回,永不得超生,烈火焚尸本就不共戴天,更何况是活活烧死别人。

那冯老夫人和冯恪守与那二夫人到底有什么冤仇,居然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更何况那人还是他们的亲儿媳弟媳,他们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陈自岳此时也是满脸惊惧,看向同样满脸苍白的宋氏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他明明是照着与冯远肃约好的事情,不过是来府中走个过场,甚至于抓到一些冯蕲州的把柄,可谁知道冯远肃之前吩咐好的人并没有出现,反而却出了李嬷嬷之死,紧接着又牵扯出了刘氏,再牵扯出了冯老夫人和冯蕲州夫人之死的事情,一桩桩接踵而来,就好像之前所准备的一切都偏离了轨迹。

他想说什么,可总觉得此时说什么都错,总觉得踏入冯家之时,就已经错到不能回头。

邵缙早已经满目皆沉,看着站在场中脸色煞白的冯乔,见她脸色白的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心中怒道,果然是狼心狗肺的冯家人,居然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邵缙冷着眼沉声道:“冯恪守谋害圣上如今尚还在逃,其府中之人牵涉两条人命,来人,把刘氏主仆,冯老夫人,一并带回去!”

陈自岳顿时急了:“邵统领,此事牵涉甚广,当年的事情时过境迁早已经不可查,如今冯蕲州已然下狱,可冯侍郎仍然还在位,你何苦”得罪冯远肃。

陈自岳的话虽然没说完,可邵缙却知道他话中意思。

邵缙眼中满是嘲讽,冷哼出声:“他在又如何,难不成你以为本官还怕了他?”

“邵统领是陛下身边红人,自然不怕本官,可你如今无凭无据,只因这丫鬟几句胡言乱语便想锁拿本官府中内眷,是否太过荒唐?”

邵缙话音一落,不远处就传来冷厉声音,原本聚在院中的众人都是朝着外面看去,就见到冯远肃额上带着浅汗,满脸阴沉的朝着院内大步走了进来。

“远肃”

“三叔!”

院中宋氏和冯妍纷纷开口,冯远肃挥手拦了她们的话,大步走到邵缙身前不远处,站定后寒声道:

“邵统领,本官记得朝中有明文规定,三公六卿,皇室子爵,三品以上官员府邸,无圣上旨意不得擅入,你如今不仅带兵入府,还如此冲撞进了后院,惊动府中女眷,是否该给本官个交代!”(我就是如此娇花..7878376)--

( 我就是如此娇花 )

223 翻脸(无言MO+)

邵缙半点不惧。

“本官奉圣命捉拿逆贼冯恪守。”

“陛下只令你捉拿于他,可曾有迁怒于我冯家,下令命你带兵入冯家搜查,你如此作为,若不是本官知晓邵统领绝不会借陛下之意胡作妄为,恐怕还以为邵统领不是捉拿逆贼,而是想要查抄本官府邸!”

冯远肃话中暗指邵缙违旨行事,甚至隐隐带着逼迫之意。

邵缙闻言却只是微眯着眼,看着冯远肃满脸阴沉的模样,不仅丝毫不退,反而扯扯嘴角笑的嘲讽:“瞧冯侍郎这话说的,若不入府搜查,又怎能知晓冯恪守是否藏匿在府中,眼下冯蕲州入狱,冯恪守在逃,冯侍郎却依然能安稳在朝,想必是深解圣意,忧陛下之愁,如今这般恼怒,难不成想要阻拦本官捉拿逆贼,还是冯侍郎有意袒护你兄长?”

“你!”

冯远肃听着邵缙三两句话就曲解了他话中的意思,只觉得一股气直冲头顶,喉间隐约腥甜。

今天的事情本来进展顺利,他早就怀疑冯蕲州对他生疑,而进来冯蕲州所做之事更是让他明白,冯蕲州已经开始对他下手,所以昨天夜里外出之时,他故意引冯蕲州跟随,再和七皇子做局,将冯蕲州和大皇子一并诓入局中,欲置他们于死地。

早间兽园出事之后,永贞帝果然大怒,在隐约知道些线索后便将两人下狱,可谁知道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就得知他原本安排在兽园动手之人早已经不见踪影,那冯恪守不知道为何牵连其中。

冯远肃得知邵缙闯入府中之时,正在与七皇子商议接下来的事情,等他得到消息匆忙赶回来,却发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嬷嬷死了,刘氏和冯老夫人背上了杀人的罪名,就连程云素的死也被翻了出来,他绝不能让此事继续被查下去,否则一旦程云素的身份被人察觉,那一切就都完了!

更何况,还有翁氏……

冯老夫人绝对不能被带走,否则当年的事情便一件都瞒不住了!

冯远肃紧紧握着拳头,深吸口气道:“本官绝不会袒护犯上之人,只是我母亲乃是御封诰命,若无陛下旨意,或经刑部三堂议审,下批捕文书,邵统领无权锁拿于她。”

邵缙闻言看着满脸紧张的冯远肃,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和冯远肃对上之时,邵缙却是突然扬唇道:“冯老夫人身负诰命,本官无权捉拿,那这刘氏主仆应当没什么诰命在身吧?”

冯远肃脸色一变,旁边的冯妍更是面露惶然。

“刘氏既有人命在身,又是冯恪守妻眷,如今冯恪守在逃,冯侍郎想必不会阻拦本官将其带回吧?”

冯妍闻言满眼焦急道:“三叔…”

冯远肃侧开了脸,没去看冯妍眼中的哀求,对着邵缙肃声道:“邵统领办案,本官自不会阻拦。”

冯妍脸上血色尽失,原本伸手欲拉冯远肃衣角的手猛的僵在了半空,不敢置信的看着冯远肃,而邵缙闻言则是突然笑道:“果然不愧是冯侍郎,当舍既舍,难怪外任数年回京后还能官居三品,不过本官觉得冯侍郎选择的也没错,这冯恪守摊上了逆贼之名,他之妻儿本就与你无关,又何必牵连自己?”

一席话说的冯远肃脸色犯黑,看向他时恨不得撕了他时,邵缙才冷笑一声朗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主仆带走,去别处搜查冯恪守的下落?!”

旁边的官差和兵将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将之前吓晕过去的刘氏提着,又将秋蝉锁拿,然后面色各异的跟着邵缙离去。

陈自岳有心想要跟冯远肃说几句话,可此时人多眼杂,那邵缙又不是善茬,他只能压下心头不安,匆匆看了冯远肃一眼,就跟着邵缙一起,带着人离开了冯家。

等到所有人离开之后,冯府下人再看向冯远肃时,眼中已然多了异色。

冯妍看着冯远肃时,眼中满是怨恨之色,咬牙切齿道:“三叔,你果然是我的好三叔…”

“妍儿…”

宋氏连忙上前,却不想直接被冯妍推了个趔趄:“滚开,我如今是罪臣之女,当不起冯夫人这声妍儿,我真得谢谢冯侍郎,让我看清了什么叫做亲情。”

当初冯远肃刚回来时,是何等义正言辞的斥责冯蕲州不顾手足之情,是何等正义凛然的说冯蕲州所做不孝不悌,可如今他呢,他做了什么?!

刘氏的事情明明有机会挽回,冯恪守的事情也尚还未定罪,可冯远肃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官位,为了怕触怒龙颜,他毫不犹豫的就舍了父亲,舍了母亲,舍了他们整个大房!

冯妍狠狠的看着院中所有人,目光紧紧落在冯远肃身上,半晌后才又扫过宋氏和冯乔,当落在冯乔身上时,她目光顿了顿,随即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宋氏被冯妍走前的目光看的毛骨悚然,她连忙就想去追,谁知道冯远肃已经拦着她道:“不用去了,窦成,让人守着府内,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出,让人看好了三小姐,不准她出府半步!”

“三叔。”

冯乔好像没听到冯远肃的话似得,抬头看着他缓缓道:“我想回五道巷。”

冯远肃看着冯乔,脸上已无半点慈爱,面无表情道:“你爹爹因与大皇子合谋被陛下下狱,将来如何尚不可知,如今外面正值多事之秋,府中情形更不安稳,你一个人在五道巷,我和你三婶都不放心。”

“可是……”

“没什么可是,眼下你留在府中,无事不要外出。来人,送四小姐回榭兰院!”

原本站在冯远肃身后的几个人默默上前挡在冯乔身前,隐隐将冯乔和衾九包围在内。

“四小姐,请。”

冯乔隔着那几人看着不远处因为爹爹入狱,仿佛完全褪去了所有伪装的冯远肃,再看着他身旁沉默不语的宋氏,低垂着眼帘勾了勾嘴角,半晌后面无表情的带着衾九,在那几个下人的“护送”下,回了榭兰院。

224 抉择(一)

院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整个榭兰院彻底和外界隔绝。

窦成一直跟随在冯远肃身边,最明白冯远肃的打算,他抬头看了眼紧闭的院门,深吸口气说道:“你们几人守好此处,没有三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出榭兰院,如果四小姐出了什么差错,你们几个提头来见!”

“属下明白。”

衾九耳边能听到院外的脚步声来回走动之间,看守的人又多了一倍有余,心中明白冯远肃这是真正和他们撕破了脸了,如今冯蕲州下狱,冯远肃再没了任何顾忌,竟是想将冯乔囚禁在此,怕是为了能在万一之时,用冯乔来让冯蕲州束手待毙。

“小姐,那陈自岳是冯远肃的人无疑,可是那邵缙与二爷从无关联,他当真会将今日的事情大肆传扬出去?”

“他会。”冯乔肯定道。

邵缙此人来历神秘,近两年突然崛起,他性情古怪极少与人来往,可冯乔却知道,这个御林军统领不知道为何一直与冯家不和。

上一世冯蕲州意外而亡后,朝中原本针对冯家的人几乎都销声匿迹,后来新帝登基,冯远肃和冯长祗成为新帝身边红人,朝中更是人人相交,恨不能引为知己。

那时候的冯远肃在朝中地位,几乎能比拟冯蕲州在世时光景,而冯长祗更是朝中新贵,风光无匹,可唯独有一人,却从来不给他们父子脸面。

冯乔不止一次的在冯长祗嘴里听到邵缙的名字,说那个禁军统领如同疯狗一样咬着他们冯家不放,处处找他们麻烦,更是有一次出手险些断了冯远肃的官途,等冯远肃好不容易稳住了地位,回过头来想要对付邵缙的时候,邵缙却已经辞官没了踪影,气得一贯冷静自持的冯远肃破口大骂了许久。

冯乔对邵缙此人可谓是印象深刻,所以当她无意间知晓,如今掌管御林军的人就是上一世那个处处找冯家麻烦的禁军统领邵缙之时,她毫不犹豫就将他纳入了这次的计划之内。

今天的事情是冯家最大的丑闻,无论是刘氏杀人,还是冯恪守和冯老夫人为了一己私欲害死儿媳(弟媳),都足以毁了冯家,更何况刘氏知道的也许远不止这些,就算邵缙那边出了意外,没有动手,她和爹爹也早就安排了后手,今天在冯府发生的事情,不出一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冯远肃定会查刘氏的事情,让人将认出玉镯的丫鬟送出府,别漏了破绽。”

“小姐放心,之前趁乱时,我们的人已经将她送出去了。小姐,眼下这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刘氏和秋蝉被抓,谢氏的引子也已经埋下,剩下的其他人会继续,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府?”

冯乔抿了抿嘴角:“我暂时不走。”

“小姐?”

衾九听到冯乔的话,急声道:“你为何不走?冯远肃已经与我们撕破了脸,若有万一,他必定不会对你留情,你留在这里不安全。”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冯远肃不是蠢货,在永贞帝没有彻底降罪爹爹之前,他不敢对我动手,他还要留着我这个保命符,在关键时刻来要挟爹爹。”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冯乔看着紧闭的院门,脑子里划过道人影,半晌后才低声道:“因为我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邵缙离开冯家之后,带着刘氏和秋蝉回去时毫无遮掩,原本在他们带兵入冯家时就守在门外看热闹之人将此事看了个真切,而冯家里发生的事情不过小半个时辰更是传扬开来。

早间冯蕲州和大皇子勾结谋害圣上,被永贞帝关入大狱的消息还没让众人回过神来,那冯老夫人和冯恪守活活烧死冯二夫人的事情,就再次震得所有人差点惊掉了下巴。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是谣言,可当知道这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时,所有人都是难以置信,更是完全无法想象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狠毒之人。

冯长祗自从那夜听到冯恪守和刘氏提起当年的事情后,就去了太学,这几日一直自欺欺人埋首在太学里不敢回府,等他从旁人口中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当他知道冯恪守和冯老夫人的事情暴露出来时,整个人惊慌失措,几乎第一时间就赶回了府中,匆忙去了榭兰院时,却被守在外面的人拦在了门外。

“你们让开,我要见卿卿!”

“二公子,三爷有令,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榭兰院。”

冯长祗一巴掌打在说话之人的脸上,怒声道:“放肆,我是府中的主子,你们给我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话间冯长祗一把推开那人,撞开院门,大步就朝着里面走去,那人连忙就想上前阻拦,却是被旁边的人拉住,低喝道:“算了。”

“算什么,大人说过,没有三爷的吩咐,谁都不准去见四小姐……”

“大人的话说的是旁人,不是二公子,二公子是三爷唯一的儿子,若是惹恼了他,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可是…”

“行了,咱们只要守着这里,不让旁人进去就行。”

那人脸上疼的发麻,想起冯长祗和冯远肃的关系,半晌后才迟疑的咬咬牙,退了回去。

冯长祗大步走进院中后,就见到冯乔如那夜一样坐在秋千上,额头靠着秋千索,脚尖一点一点的推着秋千来回轻摇。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眼帘,而往日活力满满的身躯上满满都是落寞和冷寂。

“卿卿…”

冯长祗大步走到秋千架前,急声道:“你别担心,二伯他向来都不会参与党争之事,更不曾靠拢过任何人,他绝不会与大皇子合谋去害陛下,此事定是有人构陷。”

“如今陛下虽然将二伯下狱,但是却并没有下令惩处,只要没有定罪,这件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你放心,我和父亲一定会想办法查清楚此事,救二伯出来!”

225 抉择(二)

冯乔听着冯长祗焦急的话语,身下的秋千停了下来。

她缓缓抬头,看着冯长祗眼中的情真意切,看着他脸上真实的焦急,缓缓道:“三叔不会帮爹爹。”

“不可能!父亲和二伯虽然有过争吵,可是他和二伯是亲兄弟,父亲绝不会放任二伯含冤,他一定会救二伯的……”

“他不会的。”

冯乔的声音不大,却生生打断了冯长祗嘴里的激昂。

她脸上缓缓露出个嘲讽至极的笑容,看着近在咫尺的冯长祗,低声道:“二哥,这世上爹爹防备任何人,却从来没有防备过三叔,若不是三叔出手,你以为谁能害爹爹入狱,你又以为是谁能构陷爹爹,将他和大皇子牵扯在一起?”

“这一切本就出自三叔之手,从最初他帮着七皇子算计爹爹那一日起,他就已经开始对爹爹下手,他恨不得置爹爹于死地,又怎会救他?”

冯长祗如遭重击,身形摇晃着倒退了几步,嘶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父亲,父亲他怎么会害二伯?!

冯乔看着冯长祗,侧眼看着门外紧盯着里面的那些低嘲道:“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何要将我囚禁在此,如果不是他要用我来要挟爹爹,那门外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保护我吗?”

冯长祗手心颤抖,看着冯乔眼底的嘲讽,只觉得什么东西逐渐远离,他猛地上前抓着冯乔的肩膀,怒声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们守在这里肯定是因为别的原因,我父亲不会伤害二伯的,他更不会害你,你等着我,我这就去找父亲!!”

冯长祗说完之后,直接松开了冯乔,大步朝着外面走去,而冯乔看着冯长祗离开的背影,听着院门再次被关上,脚尖轻点了下地面,秋千就慢悠悠的晃了起来。

一直躲在门后的衾九走到冯乔身旁,不解道:“小姐,你留在冯家,就是为了二公子?”

冯乔闻言并没有说话,而是将头靠在秋千索上,微垂着眼帘。

这世上没人明白,冯长祗对她来说代表着什么,那是她上一世唯一的温暖,是她在黑暗里唯一的救赎,他对她的好早已经融入了她骨髓里,让她不能轻舍,不忍伤害。

她永远都记得冯长祗将她抱出黑暗,记得他为她发怒嘶吼,记得他彻夜守着她陪她挨过换皮之苦,记得他为她遍寻名医,教她朝策谋略,记得他陪她说笑,记得他为她做的一切……

哪怕重生之后,她也没有忘却过半点,可如今却蓦然发觉,那一切一切的好,却仿佛都只是一场骗局。

害她最深的,是冯远肃,而冯长祗又知道多少?

他对她的好,到底是因为那一丝亲情和怜悯,还是只是因为他明知道真相之后却仍旧装作无辜那让人作呕的愧疚?

冯乔想要知道,冯长祗会怎么选择,在明知道谁对谁错,明知道谁是罪魁祸首,明知道他若不插手,爹爹和她必死无疑的情况下,他到底会怎么选择。

冯长祗离开榭兰院后,就去找冯远肃,谁知道刚到外面就听到冯远肃的声音。

“你去告诉七皇子,事情怕是有变,我总觉得冯蕲州应该还留有后手,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绝对不能让他找到机会翻身,你让七皇子尽快将我们之前找好的人送进奉天府,坐实大皇子和冯蕲州暗中勾结一事,再将我之前准备好的那份东西交给大理寺。”

“属下明白,不过三爷,大爷那边……”

“冯恪守眼下就是个马蜂窝,尽快找到他,绝不能让他落到其他人手上。那个邵缙不知为何处处针对于我,刘氏被他带走,怕是什么都会吐出来,她知道的太多,留不得了。”

“哐!”

冯远肃的话音刚落,房门就猛的被人推了开来,冯长祗满脸煞白的站在门口,不敢置信的看着里面的冯远肃,之前冯乔的话一句句的回响在耳边。

——-他不会帮爹爹的。

——-他恨不得置爹爹于死地,又怎么会救他?

明明一直不肯相信,明明就算心中已经有了怀疑,还是坚信着冯远肃绝对不会害冯蕲州,可刚才的那些话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冯远肃做的,就如同冯乔所说,是他与七皇子合谋,想要置冯蕲州于死地。

冯远肃看都没看冯长祗,只是对着身旁的窦成沉声道:“去吧,我刚才交代的事情立刻去办,绝对不能出什么疏漏。”

窦成点点头,转身就准备离开,谁知道冯长祗却是横身挡在门口,怒声道:“你不准走!”

冯远肃皱眉:“长祗,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倒是要问你在干什么,父亲,你为什么要害二伯,你居然还让他去杀了大伯母?!”

冯远肃闻言眼色暗沉,站起身走到冯长祗身前,对着他说道:“你先让开,我等一下在跟你解释……”

“我不让!父亲,我不能让你去害二伯,二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怎能能这么丧心病狂,你居然和别人勾结陷害于他,你是不是疯了…”

“啪!”

冯长祗脸色狠狠挨了一巴掌,直打的他撞在了门框上,嘴里满是腥甜。

“你先出去!”

冯远肃冷声然窦成退出去后,这才伸手抓着冯长祗的胳膊将他拽进了房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等做完这一切后,回头见冯长祗站在自己身后,看着他时候满脸怒色,他想都没想就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父亲…”

“别叫我父亲,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冯远肃居然养出来你这么个蠢货,你大可以声音再大些,或者站在府外,站在闹市去喊,更或者干脆直接去圣前,告诉所有人冯蕲州是冤枉的,是我跟人勾结陷害于他,是我想尽办法置他于死地,然后让我,让你母亲,让你妹妹,将这整个冯家都为你的这些话陪葬!”

冯长祗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顶着红肿的脸,满眼通红的看着冯远肃嘶声道:“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226 抉择(三)

“你为什么要害二伯,为什么?!”

明明是最亲的人,明明是至亲兄弟,为什么,为什么要朝冯蕲州下手?!

冯远肃看着双眼通红的冯长祗,眼底划过抹复杂,转瞬即逝。

“长祗,你可知道,冯蕲州并非你祖母的亲生孩子。”

冯长祗脸色发白,狠狠握着拳头嘶声道:“就算二伯不是祖母亲生又能如何,他也姓冯,他从来没有害过我们……”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他生母死于你祖母之手,只为易子得贵,他妻子也是为人所害,害她的人就是你祖母和大伯,如果他知道这些,你觉得他还会跟以前一样,还是觉得他会放过我们?!”

冯长祗耳间轰鸣,被冯远肃的话震的倒退几步,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怎么…怎么可能?

冯长祗满脸惊骇的看着冯远肃,当看到他脸上不似做伪的神色时,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浑身发软的死死撑着桌子,才能让他不会跌倒。

冯远肃看着如遭重击的冯长祗,一字一句的沉声道:“我知道你心性善良,可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早已注定无法善解,从冯蕲州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他和我们之间必为仇敌。”

“你以为冯蕲州这次带着冯乔回来是为了什么,你难道当真以为,他是带着冯乔回来,看望你那个躺在病床上和他不共戴天有血海深仇的祖母?他怕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回来也不过是想要对付我们。”

“我若不动手,动手的就是他,我若不出手害他,今日入狱的就是我,你以为今日李嬷嬷为何会死,又为何会牵连刘氏,你以为无人主使,那些早已经无人知晓的隐秘为什么会被牵扯出来。你可有想过,如果不是我提前动手,当你祖母和大伯害死你二伯母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你祖母害死冯蕲州之母的事情暴露出来,你我还能安然站在这里?!”

“长祗,有些事情,早已经没了回头的可能,如果我这次罢手放过了冯蕲州,你觉得他还会放过我们?你难道想要用你的母亲,你的妹妹,这整个冯家,去为你这无用的善良陪葬,还是用他们的性命去赌,赌冯蕲州脱困之后,还会对冯家留有往日亲情?!”

冯长祗紧紧咬着牙,先前本就没好的手用力抓着桌面时,拳峰上鲜血淋漓。

冯远肃看着满目慌乱的的冯长祗,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好生想想吧,就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该说的话他已经全部说了,冯长祗是他的儿子,他知道他会明白怎么选择,而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冯蕲州虽然已经入狱,但是他总觉得心里不安,冯蕲州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而且向来心思缜密,就算他和七皇子合谋设局,今天的事情也进展的太过顺利。

他仔细想了一次所有的事情,却没有发现什么破绽,除了冯恪守的事情和刘氏被抓之外,所有一切都是在照着他们预计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他心中却有些着急,他必须要尽快坐实冯蕲州的罪名,让他没有翻身之力,否则一旦被冯蕲州抓住机会得以翻身,那他和整个冯家都将落到万劫不复之境!

冯远肃走了之后,冯长祗一个人在房中呆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夜色渐浓时,宋氏才找到了冯长祗。

宋氏来时,冯长祗正坐在最靠边的椅子上,他垂着头靠在那里,整个人仿佛死掉似得,连呼吸都弱到没有。

宋氏心中有些发慌,点着灯快步走到冯长祗身旁,急声道:“长祗,你怎么了?”

“母亲。”

冯长祗抬头,脸上白的吓人,他眼睛通红一片,看着近在尺咫的宋氏,想要问她知不知道冯远肃做的事情,想问她他该怎么选择,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因为宋氏眼底的担忧全数噎在了喉间。

宋氏脸上的温柔,她氲满担忧的眸子,让他猛然想起了冯远肃之前的那些话。

——你以为冯蕲州还会放过我们?

——你难道想要用你的母亲,你的妹妹,这整个冯家,去为你这无用的善良陪葬?!

冯长祗伸手扒了一把脸后,沙哑着声音道:“母亲怎么来了?”

“我听人说你回府来了你父亲这边,却一直没见到你人,所以过来看看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冯长祗感觉到宋氏将手放在他额头上,像是在探着他额上的温度,他微闭着眼,掩去了心中的纷乱,低声道:“我没事,只是和父亲起了争执。”

宋氏闻言揉了揉冯长祗的额发,柔声道:“你这孩子,总是倔强的不愿意服软,母亲知道你不喜欢你父亲的行事手段,但有的时候形势逼人,你父亲所为也是迫不得已,而且你要知道,无论你父亲做什么,他终究都不会害你。”

“母亲…”

冯长祗猛的抬头,想要问宋氏话中是什么意思,想要问她知道多少,可宋氏却仿佛只是随口一言,直接转声说道:“这几天府里不太安生,你妹妹昨天夜里中了毒,今日晨起时李嬷嬷又死了,长祗,你这几日不如就不要去太学了,住在府里陪陪母亲可好?”

“熹儿中毒了?”

冯长祗瞬间忘了刚才因宋氏的话升起的疑惑,看着宋氏急声道:“她怎么会中毒?”

“我也不清楚,只是她这几日一直住在榭兰院里,昨天我跟卿卿说要将熹儿接回来,结果晚间熹儿就中了毒,要不是发现的及时,她怕是早没了性命…”

冯长祗闻言紧抿着嘴唇,心中蓦的就浮现出冯远肃说冯蕲州早就知道一些事情,这次回来就是想要对付他们的那些话语。

他攥紧拳头喉间发紧,低声道:“熹儿现在如何了?”

“已经解了毒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一直闹着想要见你,没见着你连药都不肯吃。”

冯长祗想起总喜欢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妹妹,再看着眼前的宋氏,想起冯蕲州以往的手段,心中的天平渐渐朝着这边倾斜…

227 恶心

两人一路前行时,遇见一些府中下人时,都能见到他们害怕的目光,就连往日的一些亲近的下人,见到两人时也都是匆忙行礼离开。

冯长祗一言不发,跟着宋氏回了正院,等到刚到了房门外,原本守在冯熹身边的彩月就满脸焦急的跑了过来,急声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你说什么?!”

宋氏脸色大变,连忙快步走进房里,就见到床上原本冯熹躺着的地方堆着个枕头,而该在床上的冯熹却没了踪影。

“小姐呢,我让你们守着小姐,她人呢?!”

“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之前小姐说她想要吃莲叶羹,奴婢去厨房给小姐取回来的时候,小姐就已经不见了,奴婢问了院子里的人,谁都没看见小姐…”

宋氏急的瞬间白了脸,而冯长祗则是看了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屉匣,脸色也是难看到极致道:“还不快去找!”

这边因为冯熹失踪险些闹翻了天,而榭兰院中,冯乔坐在秋千上,自从冯长祗离开后就未曾动弹过,她一直就那般靠在那里,看着院子里的空旷处,随着天色越来越暗,脸上神色也越来越冷。

衾九站在冯乔身旁,低声道:“小姐,快亥时了…”

冯乔眼皮动了动,半晌后低笑出声:“衾九,我是不是很蠢?”

明知道上一世的好都是假的,明知道他对她的好是因为愧疚,却还期待着,冯长祗对她哪怕还能存着半点兄妹之情,她从未曾想过,要冯长祗为了她和爹爹,舍弃了冯远肃他们,可哪怕他回来告诉她一声,哪怕他能够像上一世那样,只说一句无论如何他都会护着她,她也能骗自己,冯长祗是不一样的。

冯乔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因为坐的太久,腿脚发麻险些摔在地上。

衾九连忙上前想要扶她,冯乔却是伸手挡开了衾九的动作,抓着秋千索缓过了那针扎似得感觉,等到双腿活动自如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之前的低落,而是冷声道:“这府中的事情已了,让葛千他们动手,立刻离开!”

“奴婢明白。”

衾九点头正准备发暗号之时,耳边却传来窸窣声音,她猛的回头看向院边的角落,低喝道:“什么人?!”

冯乔连忙转身,就见到那边墙角的草丛里,窸窣着像是有什么钻出来。

衾九脚下一点,整个人疾驰到了不远处的篱墙之下,手腕一转,一柄匕首就朝着那边急刺过去,而冯乔却是在看到那月光下闪过的萤石光芒,和那露出的毛茸茸的脑袋时,吓得急声道:“衾九,住手!!”

“啊!”

衾九手中的匕首堪堪转了方向,钉在了篱墙之上,而草丛里钻出来的身影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惊恐的眼泪直流。

她一手死死抱着怀中的小包袱,一手挡在脑袋上,手腕上的萤石链子断成了两截。

“五小姐?”

“熹儿?”

衾九和冯乔都是没想到,冯熹会突然从墙角钻进来。

冯乔脸色难看,快步走过去将冯熹拉了起来,对着她急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当手抓着冯熹时,才感觉到她身上凉的吓人,冯乔连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冯熹身上只穿着里衫,裹着的披风湿淋淋的,她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头上身上更是沾满了泥渍和草屑,白嫩的脸上像是在土里滚过似得,全是污迹。

冯熹被冻得嘴唇发紫,把怀里的小包袱塞进冯乔怀里,哆哆嗦嗦的抖着声音道:“四,四姐…爹,爹爹要害你…我,我找不到哥哥…娘亲不让我出来,四姐…快走…去找二伯…”

冯乔睁大了眼,只觉得手里的包袱烫的她手心发疼,眼中发涩哑着声音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偷偷听到爹爹和娘亲说话,我,我想告诉哥哥,可是我找不到他……四姐,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你快去找二伯…”

“哐!”

冯熹的话还没说完,院门就被人猛的推了开来,衾九拿着匕首下意识的横在冯熹身前,将冯乔挡在身后,而从外面进来的宋氏和冯长祗,几乎一眼就看到冯熹被衾九“挟持”。

“熹儿!”

宋氏尖叫出声,大步走到院内对这几人厉声道:“你们别乱来,别伤害熹儿,卿卿,熹儿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伤害她,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冯乔看着慌乱的宋氏,再看着身旁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冯长祗,突然低笑起来:“好好说…呵……说什么?”

“说冯远肃是怎么害我爹爹,说冯恪守是怎么害我母亲,说谢氏如何阴狠歹毒害死我祖母,还是说你明知道冯远肃害我,明知道他数次欲取我性命却装的若无其事,说你们这一家子是怎么狼心狗肺一脉相承的恶毒?!”

“熹儿是个孩子,她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冯远肃当初将我扔到乱民堆里的时候,他可有想过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他可有想过我也还是个孩子?!”

宋氏苍白着脸张大了嘴,而冯长祗猛的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宋氏,回头时嘶哑着声音道:

“卿卿…”

“你别叫我!”

冯乔冷眼看着冯长祗,对他之时,脸上已无半点往日亲昵:“你不是说你要救我爹爹,你不是说你要去找冯远肃理论,结果呢,你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继续害我爹爹,看着他将我囚禁在这里以做筹码,看着他如何一步步置我们父女于死地?!”

“我…没有,我会保住你的,我不会让父亲取二伯性命,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们。只要等这次事情过了,只要等大皇子入了罪,我会让父亲放了你们……”

“够了!”

冯乔面无表情的看着冯长祗,只觉得眼前这人陌生到让人心寒。

他嘴里的辩解,他焦急的神情,让人作呕,哪怕他说他选择了父母,选择了冯家,与她决裂,她也佩服他是个敢作敢为之人,可他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想着用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来骗她。

“冯长祗,你真让人恶心!”

228 对峙

冯乔冷眼看着冯长祗,声音冷到极致。

“冯远肃费尽心机害我爹爹,构陷他与大皇子勾结,意图皇位,一旦大皇子入罪,你以为我爹爹就能逃脱得了,还是你觉得你那个父亲肯放过我们父女,而不是在事后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早就绝了我们父女生路,如今囚禁我在此,不过是想要用我来要挟爹爹,以防万一而已,等我毫无用处之时,你以为他还会留我性命?”

冯长祗被冯乔的话刺的脸色煞白,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再抬头看着冯乔时,就见到她那往日宛如新月撒娇带笑的眸子里,满满都是讽刺。

他原本自欺欺人的表象被冯乔毫不留情的撕扯开来,鲜血淋漓的事实让他满脸难堪的想要辩解,可冯乔接下来一句话,就直接说的他面无人色。

“冯长祗,你口口生生的说要护我,你也不用拿那些连你自己都不信的话来骗我,你若真想帮我,就放我离开如何,你也不用跟我说你做不到,只要你愿意用你自己性命相逼,这府中无人敢拦你。”

“只是,你肯放我离开吗?”

冯长祗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却始终都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冯乔在看到他脸上的迟疑后,低笑出声:“看,这就是你所谓的护我,明知道冯远肃留我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明知道我留在这里会有多危险,可你还是照样不肯让我离开。”

“说到底,你和冯远肃没什么区别。”

什么事毕之后保他们父女周全,什么大皇子入罪后放他们父女安然,呵……

“衾九!”

冯乔看着满脸难堪的冯长祗,再看着跟在他和宋氏身后,那些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的人群,突然低喝出声。

衾九早就有了准备,闻言直接伸手提起冯熹的领子,用力朝外抛去。

“熹儿!!”

宋氏的眼睛几乎一直都放在冯熹身上,当察觉到衾九的动作后,嘴里惊叫一声,快速朝着前面跑了过来,伸手想要去接冯熹,而衾九等的就是这一刻,她脚下一蹬地面,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瞬息之间便到了宋氏身旁。

她措手在冯熹落地前拖了她腰间一把,在她背后一推,将冯熹扔进了冯长祗怀里,而另外一只手则是快速掐住宋氏的咽喉,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就已经抓着宋氏快步退到了冯乔身边。

场上形势瞬间变化,谁也没想到冯乔这边会突然动手,更没想到衾九居然抓住了宋氏。

冯长祗急喝出声:“母亲!!”

冯熹回头看着被衾九抓住的宋氏时,也是瞪大了眼,那满是泥渍的脸上泪水滚落,大哭出声:“四姐…你…”

冯乔紧抿着嘴唇,避开了冯熹难以置信的眼神,见衾九将匕首横在宋氏脖子上,冷声道:“冯长祗,让他们都让开,否则我要了她的命!”

“卿卿…”

冯长祗想要上前,衾九却是直接手上一扬,那匕首瞬间划过宋氏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宋氏疼的低叫出声,而冯长祗脸色大变,急声道:“衾九,你别乱来!”

“只要二公子和您身后的人不乱来,奴婢自然不会乱来,哦对了,二公子最好吩咐那几个弩箭手手稳一些,否则奴婢若是受了什么惊吓,这手一抖……”

衾九匕首朝着宋氏颈间要害一划,那血迹便又多了几分,直骇的冯长祗脸色铁青,连忙扭头朝后看去,而原本趴在不远处的树上,手里拿着弩箭指着院中之人,正准备下手的两人则是被吓得手心一抖,手里的弩箭差点落在地上。

衾九挟持着宋氏,一边护着冯乔朝着府外疾走,一边拉响了响箭,原本隐匿在榭兰院外的葛千几人快速围拢上来,将冯乔团团护在中间,逼得府中那些人投鼠忌器,丝毫不敢上前。

直到到了前院时,冯乔一行人才被冯远肃带来的包围在院内。

冯远肃看着大哭的冯熹和神色惊慌的冯长祗,再看着被衾九挡在身前脸色苍白的宋氏,寒声道:“冯乔,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你以为你挟持了她,我就会放你离开?!”

冯乔扯了扯嘴角:“那就要看在冯侍郎心里,到底是锦绣前程重要,还是这糟糠之妻重要了。冯侍郎若是看重夫人,自然会放我离开,可冯侍郎若是觉得夫人不如你的前程,那冯乔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外乎一死而已,至少还有冯三夫人替我陪葬,也不寂寞。”

冯远肃被冯乔的话说的脸色铁青,喉间呼哧作响。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冯乔知道越拖下去,形势只会越遭,而且她原想要不惊动人离开的想法,显然全部被冯熹的突然出现给打乱。

冯乔紧抿着嘴唇,看了眼周围越多的人影,对着冯远肃沉声道:“冯侍郎可想好了,是要锦绣前程,还是要你这陪了你几十年,替你生儿育女的夫人?”

冯长祗和冯熹都是扭头看着冯远肃,宋氏更是张大了嘴,想要说什么,只是被衾九紧紧擒着咽喉,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冯远肃被气得紧握着拳头,厉声道:“你以为你出了冯府又能如何,冯蕲州入狱,多的是人想要对他落井下石,你以为没了他庇护,这京中还有你容身之处?!”

“那就不劳冯侍郎操心了,毕竟论狼心狗肺心狠手辣,这世上又有谁能比得过你冯家众人,离开了这里,又何愁不能活下去?”

“你!”

冯远肃脸色黑沉,紧咬着牙根一声不吭,而冯乔在感觉到从他身上弥漫而出的杀意时,淡淡道:“看来在冯侍郎心中,还是前程更为重要,既然如此,衾九…”

衾九脸色一厉,手腕猛的一转,原本横在宋氏脖间的匕首猛的朝着她肩膀上狠狠刺了进去,再拔出来时,宋氏肩上鲜血淋漓。

“啊!”

宋氏惨叫出声,然而还没等她声音全然发出,衾九就一手紧紧扣紧她咽喉,直掐的宋氏口中惨叫倏然中断,整个人脸上涨的通红,片刻间就已然转青。

229 决绝

“母亲!!!”

“娘!!”

冯长祗和冯熹同时大叫出声。

冯熹吓得浑身冰凉,她想也没想就直接朝着冯乔那边跑去,却被冯长祗死死抓住了胳膊拉了回来。

她被冯长祗拦腰抱在怀中,整个人奋力挣扎,手脚不断踢蹬之间,望着冯乔时候脸上全是泪痕,嘶哑着嗓子大声哭道:“四姐…四姐…你放了我娘,你放了我娘……四姐……”

“四姐,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你别伤害我娘…”

冯熹哭得声音都哑了,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她拼命的踢打也挣脱不开来,扭头抱着冯长祗的胳膊狠狠咬了过去,直咬的他手臂上都流了血,这才大哭道:“你放开我,哥哥,你放开我……”

“呜呜…四姐,为什么…为什么……”

冯乔听着冯熹的哭声,眼皮微颤,下一瞬却是抿紧了嘴唇避开了她哭泣的脸颊。

“冯远肃,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让或是不让?”

冯远肃看着冯乔森寒的双眼,感觉到她身上毫不遮掩的戾气,这一瞬间比任何时候明白,眼前的冯乔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他揉捏的孩子。

她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顾念任何旧情。

如果他此时不让,冯乔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要了宋氏的命。

“好,我放你……夫人!!!”

冯远肃原想说放冯乔走,可谁知道口中话还没说完,场中就变故陡生。

原本被衾九掐着脖子的宋氏听着冯熹的哭声,眼见着冯远肃要因她妥协,她猛的一闭眼,一双手用力抓紧衾九握着匕首的手朝着自己反刺了过去,冯远肃大叫出声,而衾九也是吓了一跳,手腕一用力便震开了宋氏的手,条件反射的一掌拍在宋氏胸前,直打的她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朝后砸了出去。

衾九瞬间一惊,连忙伸手想要再去抓宋氏之时,半空一只弩箭射了过来,生生阻了她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冯远肃身旁的窦成将宋氏带离了开来。

“将他们拿下!!”

冯远肃顾不得去看宋氏的伤势,大喊出声。

周围的人瞬间围拢上前,而衾九在暗恨自己大意之时,扭头对着身后几人大声道:“送小姐出去!!”

葛千和衾九死死护在冯乔左右,带着冯乔朝外突袭,而其他几人则是挡在三人身旁,不断斩杀着冲上来的人,冯蕲州留在冯乔身边之人,皆是武功高强之人,在加上冯远肃想要留冯乔活口,用她来要挟冯蕲州,所以周围之人下手之时颇有顾忌,被衾九等人奋力拼杀之间,斩杀了不少。

眼看着死的人越来越多,而冯乔几人已然靠近府门附近,窦成急声道:“三爷,不能让他们出去,否则后患无穷。”

冯远肃脸上划过抹迟疑,当看到地上人事不知的宋氏时,想起还在狱中的冯蕲州,瞬间冷硬下来,厉声道:“拿下冯乔,生死不论!”

衾九和葛千脸色大变,只见着原本围在外面的弓箭手毫不迟疑的围拢上前,手中箭枝直指几人,两人都是心下发沉,显然没想到冯远肃真会起了杀心,眼看着必亡之际,身后紧闭的大门却是“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原本堵在门前的几人,直接巨力撞飞了出去。

院中所有人都是被吓了一跳,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之时,就见到一大批身穿盔甲的兵将从门外朝着里面涌了进来,直接将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包围其中,遇到反抗之人时直接动手将其按下,不过片刻就将让的院子里所有人不敢动弹。

冯远肃大惊,对着那些人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这么大胆夜闯本官府邸!”

“若论胆子谁能比得上冯侍郎,无武职在身,非王侯勋爵,私自豢养如此多的私兵,是想造反吗?”

门外走进来道颀长身影,踏过倒塌的漆红大门,径直走到了冯乔身旁。

他面带煞气,一双眼如利刃出鞘,身上寒意逼人,当见到站在身前安然无恙的小姑娘时,眼神这才柔和了几分,薄唇轻启道:“可有受伤?”

冯乔愣愣的看着廖楚修,眼中满是惊愕之色,见他一双眼落在自己身上,好半晌才呐呐道:“没…没有。”

廖楚修看着冯乔睁大了眼,粉唇微张,轻软的发丝贴在脸侧,白净的脸上乖巧的让人心头发软。

他忍下了想要摸摸她脑袋的冲动,转头看向院中的冯远肃,冷声道:“来人,将冯远肃拿下!”

冯远肃在廖楚修突然闯入的时候就已经惊觉不对,此时听到廖楚修居然要抓他之后,顿时脸色大变,对着他怒声道:“廖楚修,本官乃是朝廷命官,无圣上旨意,你无权拿我!”

“本世子身为军巡院使,掌管巡防营,受陛下圣令掌管京畿防务之事,你在京中豢养私兵,私藏弩箭重器,谋害重臣之女,更与晨起兽园行刺陛下之事脱不了干系,本世子为何拿不得你?”

廖楚修冷声说完后,直接对着巡防营的众人挥手道:“冯远肃狼子野心,对圣上意图不轨,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

冯远肃脸色黑沉,看着被廖楚修护在身后的冯乔,怒声道:“廖楚修,我定会禀报陛下,告你与冯蕲州勾结,以权谋私……”

“冯侍郎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好好想想等明日上朝之时,该怎么跟陛下解释,你一个礼部侍郎,单凭俸禄怎能豢养得起如此多的私兵,手中还有兵部还未曾向外公开的弩器。”

冯远肃脸色瞬间一白,尚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周围围拢过来的巡防营的人擒住,而原本围捕冯乔几人的那些人也都全数被巡防营的人擒获,连带着他们手中的武器也全数落在了巡防营的人手中。

巡防营的人来的快也去的快,在冯长祗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冯远肃就已经被人带走,整个前院瞬间空了下来。

“命人守好冯府上下,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廖楚修冷声吩咐完之后,这才低头看着冯乔道:“走吧?”

冯乔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展到了诡异的地步,甚至还没弄清楚,廖楚修怎么会突然出手。

她沉默了片刻,看了眼院中颓然跌坐在地上的冯长祗,点点头道:“好。”

“四姐…四姐…”

冯熹原本呆坐在宋氏旁边,眼看着冯乔要离开,连忙冲了过去,伸手抓着冯乔的袖子,边哭边低声喊着四姐。

她哭得小脸通红,之前被冻得发紫的嘴唇煞白一片,死死抓着冯乔的袖子不肯放手,小小的手上力道大的吓人,像是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浮木。

“四姐…别走…”

冯乔低垂着眼帘,缓缓伸出手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开了冯熹的手指,将被她攥着的衣袖扯了出来之后,不去看眼前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紧抿着嘴唇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外走去。

230 宣泄

一直出了冯府,耳边还能听到身后大门里传出来的嚎啕大哭声,那一声声嘶哑的叫着四姐的声音,让得守在门外的几人都忍不住回头,当看见被挡在门里面摔倒在地上,抱着膝盖哭的眼鼻通红的冯熹时,一帮大老爷们都有些不忍的别开了眼。

“世子,人已经全部带走了。”

蒋冲嘴里虽然叫着廖楚修,可抬头却是看向他身旁的冯乔,当见她半垂着眼帘,好像完全听不到身后哭声的样子,忍不住咂舌,这冯四小姐小小年纪就这般冷心绝情,难怪能入得了世子的眼。

廖楚修冷眼扫向蒋冲,蒋冲浑身一紧,只觉得背心发凉,连忙将打量的目光收了回来。

廖楚修冷声道:“把其他人先暂时关押在巡防营,留着活口,至于冯远肃…他有官职在身,不能入巡防营,你直接将他打晕扔去大理寺。”

蒋冲闻言顿时苦了脸,这事压根就跟他们没有一钱银子的关系好吗,今日永贞帝突然遇刺,紧接着冯蕲州和大皇子入狱,谁都知道冯蕲州怕是倒了大霉。

眼下人人对冯蕲州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可他家世子倒好,大半夜的突然带着巡防营的人闯了冯家趟了这趟浑水不说,眼下这意思还想干脆拉邬荣下水?

“世子,那冯远肃毕竟是礼部侍郎,邬大人这么贸然掺合进来,是不是不大好?”

“你有意见?”

蒋冲被廖楚修凉凉一扫,仿佛看到了自家世子扔过来的眼刀子,他忍不住一缩脖子,没骨气的挺直了背脊,大义凛然道:“当然没有,邬大人身为大理寺卿,理应处理如冯远肃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属下这就去大理寺!”

廖楚修冷声道:“让邬荣先发制人,宫里那边邵缙也动起来,明日之前,我要冯远肃图谋不轨的证据,出现在永贞帝的龙案之上。”

蒋冲:“……”

好吧,这不仅是要拉邬荣下水,感情还要干脆弄死冯远肃。

世子被下了降头了吗,这么帮着冯蕲州,居然不惜让邬荣和邵缙动手,要知道,就算是瞒过了永贞帝这一回,可只要弄死了冯远肃,他身后的七皇子必定牵扯进来,朝中之事牵一发动全身,邬荣和邵缙就算做的再不着痕迹,恐怕朝中之人都会认为,他们和冯蕲州是一路人,日后必会防备。

蒋冲痛心疾首的看了冯乔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那张还没长开的脸上看出了一股子红颜祸水的感觉来。

冯乔不是没看到蒋冲那诡异的目光,可是她却没心思理会,眼看着蒋冲领了命离开之后,她这才抬着头看着廖楚修半晌,然后低声道:“冯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掺合进来?”

廖楚修斜着脸看着冯乔没说话。

冯乔皱着眉心继续道:“勾结皇子谋害圣上是大罪,我爹爹被卸了官职已然入狱,眼下人人恨不能跟他撇清关系,冯远肃和七皇子早就布好了局,你今夜冒然抓了冯远肃,等于是和七皇子撕破了脸,你做这些图什么?”

廖楚修这人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若无利益可得,就算天王老子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上一眼。

如果冯蕲州还是以往位高权重之时,廖楚修出手相帮尚还能说的过去,毕竟那都转运使的位置人人眼红。

可如今冯蕲州已经入了狱,身上背的甚至还是勾结皇子谋害圣上的大罪,稍有牵连便会性命不保,廖楚修却在此时突然凑上来帮了他们,甚至不喜暴漏了邬荣、邵缙跟他的关系,也要置冯远肃于死地,他到底在图什么?

冯乔心思急转,想着她和爹爹的计策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廖楚修这般行事,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今日冯家之事只是个局,还是他想要趁机示好,让爹爹欠他人情,亦或是他还有其他什么打算?

廖楚修性情古怪,行事刁钻,他突然出手,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爹爹那边会不会受什么影响?

冯乔满心猜疑,心中对眼前男人的防备更重,她正想着开口试探廖楚修几句,看他所来到底为了什么,谁曾想刚说了个“你”字,一件披风兜头就朝着她脸上扔了过来,遮住了她整个头脸。

冯乔被砸的发懵,头上本就散乱的垂髻彻底散了开来,她一把扯开披风怒声道:“你干什么?!”

“脏死了。”

廖楚修上下扫了冯乔一眼,之前冯乔虽然一直被衾九几人护在中间,可身上仍旧是染了血迹,看起来狼狈的不行,他目光落在她沾了些血迹的脸上,只觉得碍眼至极。

廖楚修此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得知冯蕲州入狱之后冯乔一个人在冯府,眼巴巴的就带着人来救人,结果没讨到好不说还被疑心另有所图,八辈子难得一次的好心生生喂了狗。

他不由僵着脸,面无表情冷嗤道:“本来就长得丑,如今更丑了,用披风挡着点,免得碍了本世子的眼。”

“你!!”

冯乔原本满心的怀疑被廖楚修一句话给气得瞬间全忘了个干净,心头一股火气升腾,只觉得眼前这王八蛋果然是世界上最讨人厌的人,她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遇到他!

“我是长得丑,毕竟这世上谁能像世子你一样长得的比女人还祸水,穿上女装盛世美颜能堪比天下第一大美人,冯乔不敢用世子的东西,免得脏了世子你高贵冷艳的脸。”

冯乔说话间一把扯下披风就朝着廖楚修身上扔了过去,然后转身就走,谁知道刚走了没两步,就被只大手拽了回去,整个人撞在面硬梆梆的肉墙上。

冯乔想都没想抬脚就朝着廖楚修身上踹了过去:“放开!”

“不放!”

“廖楚修你个王八蛋,我叫你放开!”

廖楚修听着冯乔骂他,顿时气笑了,这狼心狗肺的小崽子,他救了她性命,她疑东疑西不说转头就骂他,而且还骂的这么熟练,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心里早就骂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横手抓着冯乔的肩膀,气声道:“本世子今天还就不放了,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还跟我闹脾气,就你这样子,本世子图你什么,难不成图你美色……嘶…”

廖楚修话才刚说完,就见到冯乔不知道打哪摸出来把匕首,直直的就朝着他身上划了过来,廖楚修一时不防,顿时被划破了胳膊。

他气得脸都青了,连忙一把抓着冯乔的手,手指用力一捏便将她手里的匕首夺了过来,然后抓着他的腰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伸手捏着冯乔的下巴怒声道:“你个小疯子,你信不信我……”

“你怎么,打我,杀我,有本事你来啊!”

冯乔被擒着下巴,仰着脖子,一双眼红彤彤的瞪着廖楚修,眼泪大滴大滴的顺着脸上滚落下来,她柔软的青丝垂落在脸侧,泪水冲着眼睛里面满是愤恨,冲着他嘶声道:“我就是疯子,被你们逼疯的疯子,我做了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对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王八蛋,你个王八蛋,你杀了我啊…来啊!”

冯乔脸上再没了半点冷静,一双眼红的吓得,死死瞪着廖楚修,边哭边骂道:“我不想杀人,我不想勾心斗角,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好好生活,我只想和爹爹一起,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不肯放过爹爹,为什么!”

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小小的人儿伸手拼命的捶打着眼前的人,她小脸哭的通红,身上哪还有半点往日的冷静。

衾九和葛千见状就想上前,却被巡防营的人死死拦住,廖楚修只觉得冯乔脸上的泪仿佛灼伤了他的手,瞬间就浇灭了他刚才的那股子火气,他连忙松开了冯乔的下巴,慌了神。

“你,你别哭啊,我不逗你了还不行吗,你别哭…”

他不劝还好,一劝冯乔越发委屈,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边哭边骂:“廖楚修,你就是王八蛋,你们都是王八蛋,我已经躲着你了,我已经想要放过你们了,为什么还要欺负我,我讨厌你…哇……”

“好好,我讨厌,我王八蛋,你别哭啊姑奶奶…”

“哇…你还骂我丑,你每次都骂我丑,呜呜…我哪里丑了,你才丑…”

“好好好,我丑,我最丑!”

廖楚修手忙脚乱的替冯乔擦眼泪,谁知道越擦越多,擦的他一贯冷硬的心都乱成麻花团了,家里的两个女人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无论是贺兰君也还,还是廖宜欢也好,她们要是受了委屈都是一鞭子抽过去打了过瘾再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在他面前哭成这个样子。

小小的人儿头发被泪浸湿,嘴里哭的直打嗝,那模样仿佛快要背过气去。

廖楚修直接被冯乔哭得没了脾气,半晌后用手中的披风将她一裹,然后连人带披风揽进怀里,抱着娇娇小小的人儿,僵着手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乖乔儿,不哭了…你要还气,给你咬我好不好?”

冯乔趴在廖楚修怀里,闷着头一声不吭,只是肩膀还是不停的耸动,间或传来几声啜泣声。

廖楚修感觉着胸前都湿了一片,垂着嘴角头一次明白为什么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他冷着眼扫了眼不远处憋着笑满脸八卦的属下,直接吓得那些人连忙移开了眼后,这才无奈道:“好了小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说你要怎样才能不哭?”

冯乔憋着气半晌,就当廖楚修掏空心思想着怎么哄她时,胸前才传来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

“手。”

“啊?”

廖楚修一愣,就见冯乔退开来了些许,伸手去抓着他的手,他连忙卸了力道主动将手送到冯乔身前,正想问她想要干什么的时候,就见小姑娘猛的抓起他的手,然后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嘶…”

廖楚修倒吸口气,疼的脸都青了,下意识的想要用力震开冯乔,可一低头见小丫头死死咬着他的手,一边抬着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眼泪汪汪的模样像是随时都会泪流成河,他顿时如同被戳破的布袋,蔫了下来,就那么在一群大老爷们暗搓搓的视线下,被小姑娘一口小米牙咬的鲜血直流。

许久之后,冯乔泄了气,这才松了嘴,廖楚修的手已经麻木到几乎没了知觉,他低头看着虎口上的一圈牙印,低声道:“不气了?”

冯乔闷闷的恩了一声。

廖楚修这才松了口气,从怀中摸出条帕子胡乱绑着伤口,然后伸手将冯乔身上的披风又系紧了一些:“不气了就走吧,冯大人入狱之后,先前与他不和的牛鬼蛇神都跑了出来,朝中那边郭阁老和我会替你爹爹周旋,但是你这边怕是不能安好,眼下五道巷那边有好几拨人在你们府外守着,你带着这几个人回去怕是自投罗网,如果不小心落到他们手上,冯大人也会束手束脚。”

“今天夜里你先跟我去镇远侯府,与宜欢做伴,她很担心你,如果不是我和我娘拦着她,她此时恐怕也过来了…”

冯乔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廖楚修低头道:“怎么,怕我骗你,还是怕我算计你爹爹?”

冯乔吸了吸鼻子摇摇头,之前哭时只顾着发泄了,眼下既难堪又不好意思,她沙哑着声音道:“你没必要掺合进来的,镇远侯府好不容易才有起复,若是让陛下知晓你如今所做的事情,你怎么办?”

“我的事情我自会解决,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廖楚修揉了揉冯乔的发顶,让人牵了马过来,伸手抱着冯乔放在马上,然后才翻身上了马,等到坐好之后,将身前的娇团子半揽在怀中,这才拉着缰绳对着身后的衾九两人说道:“去镇远侯府。”

“驾!!”

马匹疾驰而去,衾九顿时急了,她气得瞪着身前那些个巡防营的人,怒声道:“男女有别,廖世子他怎么能带着小姐回府!!”

葛千低声道:“好了,眼下去镇远侯府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廖楚修突然插手,冯远肃被抓,那些人难保不会狗急跳墙,让小姐去镇远侯府暂住一日,也算安全。”

“可是小姐的名声……”

“小姐还小,况且她是去陪廖小姐的,等到这次事了,有二爷在,谁敢说什么?”

衾九闻言跺跺脚,暗骂了几句,这才不得不跟着廖楚修的人,朝着镇远侯府赶去。

231 彪悍

夜间,京中万籁俱静,镇远侯府里却是灯火通明。

廖宜欢身上穿着夜行衣,手上不时的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在房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满脸焦躁的望向外面。

“哥他怎么还不回来,都去了这么久了,乔儿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冯蕲州下狱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她就去了冯家想见冯乔,可是却被冯府下人挡了回来,说是冯乔不想见任何人,她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却也没多想,毕竟冯蕲州突然出事,冯恪守也背着谋害圣上的罪名不知所踪,冯家突遭变故,哪有心思见外人。

当时廖宜欢虽然担心冯乔,却也没强闯冯府,可没想到她才离开冯家没多久,邵缙就带着御林军的人抓走了刘氏,紧接着李嬷嬷之死,冯恪守和冯老夫人谋害冯二夫人的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她更是从廖楚修口中得知,冯蕲州之所以会落得入狱的下场,全因冯远肃与七皇子合谋,从中陷害的缘故。

廖宜欢当场就急了眼,想要入冯府被挡在门外,好不容易捱到入夜,换了身衣服就想悄摸摸的潜入冯府把冯乔带出来,谁曾想她还没出府就被廖楚修和贺兰君抓了个正着,然后一顿好抽。

廖宜欢伸手揉了揉屁股,低声道:“怎么还不回来啊,这都什么时辰了,哥他不会骗我吧,他跟冯家又没什么关系,他会不会没去救乔儿…”

贺兰君被廖宜欢来来去去的身影晃得眼花,皱眉沉声道:“你给我好生坐着,别在这里走来走去的晃得我头晕,你哥既然答应了你要把冯四小姐带回来,自然不会有问题,你别在一边添乱就成。”

“我怎么叫添乱了,我是去救人好不好,那冯家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乔儿还那么小,性子又软,谁知道他们扣着乔儿想干什么,万一他们要害乔儿呢?”

“就算要害,你一个人去了能顶什么用,你以为朝廷大员的府邸就那么好闯的,还是以为人家敞开了空门等着你进去劫人?!”

贺兰君闻言没好气的瞪着廖宜欢,怒声道:“冯蕲州在朝中经营了那么多年,谁不知道他手段,那冯远肃既然敢跟七皇子合谋去害他,就必定做好了万全之策,想要置冯蕲州于死地。”

“他们明知道冯蕲州疼冯乔入骨,将她视若逾命,那冯乔就是他们对付冯蕲州时最好的利器,有了她进可攻退可守,冯远肃怎么可能不在府中设防,防着有人去救冯乔?”

“你这么贸贸然的闯进去,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还是你以为你会些功夫跟着你舅舅他们杀了几个毛贼就天下无敌了?到时候你一头撞进人家布好的陷阱里,不仅救不了冯乔,反而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届时你要你哥怎么跟人解释,你堂堂镇远侯府嫡女,为什么三更半夜的闯去朝廷重臣府邸,难不成是想要跟人家月下叙旧?!”

廖宜欢被贺兰君一骂,顿时一缩脖子,面对着自家娘亲那几乎喷火的架势,廖宜欢不敢硬抗,可是却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大不了打不赢就跑么,娘你当年不也闯过我爹的府邸,而且哥他不也去了吗…”

“你哥去闯那是因为他有把握能把人带出来还不把自己陷进去,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做什么都不计后果?你还敢跟我提你爹,我看你就是欠收拾,老娘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贺兰君闻言顿时竖了眉毛,抓起身旁桌上放着的足有五、六尺长的戒尺,挥手就朝着廖宜欢身上抽了过去。

廖宜欢连忙眼皮子一抖慌忙朝着一旁闪去,却不想贺兰君动作比她还快,手里头一颗佛珠弹了出去直接打在廖宜欢腿腕上,顿时阻了她闪躲的动作,疼得她嗷呜一声朝着地上扑去,而贺兰君直接欺身就到了廖宜欢身旁,手中的戒尺毫不留情的抽在廖宜欢屁股上,直打的廖宜欢惨叫出声。

“嗷,娘,说好了不打屁股……”

“嗷…娘你来真的…啊!!我错了,我不敢了……”

“嗷嗷嗷,疼疼疼…啊,娘,别打了…肿了……嗷!!”

冯乔跟着廖楚修入府的时,远远就听到了里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抬头就见到不远处的房门处,廖宜欢满脸狼狈的从里面窜了出来,嘴里嗷嗷大叫,而在她身后,一个挽着平髻,穿着水色素服,手中拿着一把超长戒尺的妇人几乎同时跟了出来。

那妇人手上的衣袖挽了起来,手中戒尺舞得虎虎生风,不管廖宜欢怎么闪躲,那戒尺就跟长了眼睛似得,每一下都精准的落在廖宜欢屁股上,直打的廖宜欢惨叫声不断。

“让你半夜偷跑,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还敢跟老娘顶嘴,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当年老娘叱咤江湖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到老娘肚子里,要不是老娘夜闯你爹府里,你跟你哥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跟老娘比,老娘今天要是不打的你心服口服,老娘就不叫贺兰君!!”

冯乔听着那一连串的老娘,看着彪悍无匹和传闻中完全不像的贺兰君,默默后退了半步,然后抬头看了眼廖楚修,眼里满是复杂之色。

廖楚修:“……”那同情是什么鬼?

他看着闹得鸡飞狗跳,完全没发现有人过来的贺兰君和廖宜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然后重重咳嗽了一声,顿时惊动了院子里两个女人。

贺兰君和廖宜欢几乎同时朝着这边看来,当见到站在廖楚修旁边几乎被玄色披风从头罩到脚的娇小身影时,贺兰君脸上一僵,手里高高扬起的戒尺险些抓不稳,差点戳到了廖宜欢的眼睛。

而屁股几乎快要被打开花的廖宜欢更是捂着屁股脸青了白,白了紫,心里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嚎啕大哭:

她的乔儿,她世外高人的形象,她才教了半天的小徒弟……没了,全没了……

哇!!!

232 软乎

贺兰君僵了片刻,然后就若无其事的把手里的戒尺扔了,伸手将廖宜欢提了起来,笑得一脸慈祥道:“宜欢这孩子就喜欢跟我闹着玩,明明没打着却每次都这样哄我高兴,让贵客笑话了。”

屁股肿了一圈的廖宜欢心中快要哭瞎,娘你睁眼说瞎话对得起你每天都去拜拜的菩萨吗?

廖宜欢委屈的心里泪流成河,可面对着武力比她高出一大截,挽着她胳膊拧着她软肉有种但凡她说错半句话毁了母上大人的形象母上大人就好好教她重新做人的贺兰君,她扯着嘴角强笑道:“对,对,我跟我娘闹着玩的,她最好了,从不打我。”

“……”

冯乔看着脸都快要疼青了的廖宜欢,沉默的不知道怎么接话。

廖楚修无语的看着恍如活宝的两人,在看身旁像是被惊着了的小姑娘,心里叹了口气,对着贺兰君道:“娘,这是冯四小姐,乔儿,这是我娘。”

冯乔屈身行礼道:“冯乔见过侯夫人。”

贺兰君看着软软糯糯的小姑娘,见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白嫩的脸颊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既不献媚又不过分骄矜,笑起来嘴边露出两个小酒窝,顿时心生好感。

她满脸嫌弃的瞥了眼身旁跟野猴子似得廖宜欢,快步走到冯乔身前,笑盈盈的伸手扶着小丫头站起来说道:“我早就听欢儿提起过你许多次,如今一见果然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你既与欢儿交好,便叫我一声伯母就是。”

冯乔闻言朝着贺兰君露齿笑了笑,软糯糯的叫了声伯母。

贺兰君顿时笑得眉不见眼。

廖宜欢见自家亲娘抓着冯乔的手不撒手,她绕了个弯从另外一边凑了上来,看着冯乔急声道:“乔儿,你没事吧,我听说了冯府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就担心的不得了,我想去找你,可是冯家的人堵了门不让我进去,思思那边也联系不上你,你还好吗,冯家的人有没有对你不好,他们有没有伤你?”

冯乔看着廖宜欢一副夜行衣的装扮,长发也束了起来绑在脑后,脖子上还挂着没解下来的黑色面巾。

想起刚才贺兰君口中说的那些夜闯府邸的话语,冯乔顿时就明白,廖宜欢怕是原本准备夜闯冯府去找她的,只是恐怕被贺兰君给拦了下来。

她看着廖宜欢一瘸一拐的样子,眼圈微红的低声道:“我没事,谢谢廖姐姐。”

廖宜欢刚才离得远没注意,此时才发现冯乔的声音不对,她连忙抬头朝着冯乔脸上看去,就见到她眼睛红肿,被披风挡着的衣领上还沾着血迹,而头上的青丝也胡乱披散在脑后。

她顿时一慌,急声道:“你是不是受伤了,怎么还哭过,是不是冯远肃那王八蛋欺负你了,我就说我该跟着去的,你快给我看看是不是伤着哪了……”

廖宜欢伸手就想去解冯乔身上的披风,却不想手还没靠近,就被廖楚修一巴掌拍了开来。

廖楚修不着痕迹的挡着廖宜欢,对着两人说道:“刚才我去的时候,冯远肃带着人正在围攻乔儿,她虽没伤怕也是惊着了,眼下天凉寒气重,别在外面染了风寒,有什么事情先进去再说。”

贺兰君听着廖楚修的话,见他下意识的将冯乔护在身后,顿时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家那冷疙瘩似得儿子,居然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她心中微动,忍不住又看了眼眼前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小丫头除了年纪小的过分了点,其他地方倒是处处都好,她那双眼睛澄澈干净,容貌也是一等一的,而且刚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情,脸上没有半点慌乱,镇定的不得了。

贺兰君顿时笑眯了眼:“楚修说的是,乔儿怕是受惊了,先进屋去吧,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些热羊乳和点心来,给乔儿暖暖身子。”

几人进了房中之后,冯乔解了身上的披风后,廖宜欢和贺兰君才发现冯乔身上裹着的那件披风是廖楚修的,怪不得那么眼熟,两人都是熟知廖楚修的洁癖有多严重,见冯乔把披风解下来,贺兰君刚准备开口让人去将披风拿走,谁知道就见到廖楚修伸手接过冯乔手中的披风,干脆利落的放在身旁。

贺兰君:“……”儿子,说好的洁癖呢!?

廖宜欢倒是没注意那么多,只是拉着冯乔左右看了看,见她身上虽然有血迹,但是都只是在衣裳表面,像是别人溅上的,这才松了口气,开口道:“还好还好,没受伤,真是吓死我了,对了,衾九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

“衾九和其他人稍后就到。”

冯乔说完后,有些迟疑的看了眼贺兰君,她知道廖楚修让她来镇远侯府是为她好,毕竟今天夜里的事情打乱了他和爹爹之前的计划,他们原就没想到廖楚修会突然搀和进来,更没想到廖楚修会这么干脆利落的直接抓了冯远肃。

眼下邬荣和邵缙确定是廖楚修的人无疑,两边出手,在加上郭阁老和廖楚修,难保七皇子不会狗急跳墙,而朝中还有别的人想要对付爹爹,她和冯蕲州想要趁着这次的事情将那些人一锅端了,难保那些人不会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拿她开刀。

她这个时候回五道巷只会成为靶子,呆在镇远侯府才是上上之选,可是……

冯乔看了廖楚修一眼,抿了抿嘴唇,她要是呆在镇远侯府,消息迟早会传出去,到时候镇远侯府便会被牵连到这次的事情之中。

廖楚修本就一直注意着冯乔,见她眼中迟疑之色,心中转了一瞬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突然就想揉揉这小丫头的脑袋,明明嘴巴又狠又毒,算计起旁人来从不手软,将冯家整成了如今的地步也没见心软,可面对对她好的人时,她却不愿意利用。

他心底软乎乎的,眼底划过抹笑道:“眼下冯府不安全,五道巷那边也不太平,乔儿这几日就住在咱们府上,跟宜欢做伴,娘,你再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几间厢房,让她身边的那些人安置。”

233 禽兽

贺兰君没想到廖楚修会让冯乔在府中留宿,面色古怪的看了自己热心的过分的儿子一眼,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只可惜廖楚修脸上什么都不显,丝毫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贺兰君只能作罢,笑着道:“这都是小事,我等一下便让管家吩咐下去给他们准备厢房,至于乔儿…就住在听月阁如何?”

听月阁毗邻繁星楼,而廖楚修所住的,就是繁星楼。

廖楚修闻言不解的看了眼贺兰君,不明白她怎么会把冯乔放在听月阁去,毕竟冯乔只是在府中暂住而已,更何况这个时候小姑娘刚经历了冯家那一摊子事情,应该想要有人陪伴才是吧?

他皱眉道:“不必了,听月阁太偏了,让乔儿住宜欢旁边的院子就行。”

贺兰君听到廖楚修的安排,险些将他脸上瞪出个窟窿来,一时间倒是有些摸不清楚廖楚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原本见廖楚修对人家小姑娘这般不同,还以为他是对人家起了心思,虽然有些嘀咕这小姑娘实在太小了点,可想着自个儿子这万年枯木好不容易开回花,忍上几年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此时听着廖楚修这话,她又忍不住心中暗自琢磨。

难不成她猜错了,自家儿子对这个冯家小姑娘没那意思,否则近水楼台都不要?

“倒是我想差了,那听月阁的确是偏了点,这天寒入潮了,乔儿身子娇弱住在那边怕是受不住,就按你说的安排,让乔儿跟欢儿住的近些。”

贺兰君面上不显,说话间拉着冯乔的小手道:“这几日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来,等你爹爹的事情解决了再回去,就当是在自家府中,有什么需要就告诉伯母或者是欢儿,千万别客气,知道吗?”

冯乔能感觉到贺兰君话中的真诚,知道她并非说的是场面话,心里头的迟疑散去了许多,眉眼弯弯的对着贺兰君软声道:“乔儿知道了,谢谢伯母。”

冯乔又陪着贺兰君说了会儿话,被哄着喝了些热羊乳后,整个人就暖和了起来。

贺兰君对眼前这漂亮懂礼的小姑娘喜欢的不得了,听着她软糯糯的声音,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眼见着贺兰君有拉着冯乔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廖楚修突然开口道:“娘,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乔儿折腾了一夜,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贺兰君闻言见小姑娘脸色有些发白,眉眼间更是难掩疲惫,连忙收了话头道:“倒是我疏忽了,你也累了吧,先让欢儿带你去歇着,咱们明日再聊。”

冯乔也的确是累了,点点头道:“那乔儿就叨扰伯母了。”

廖宜欢对冯乔留在府里的事情高兴的不得了,连忙拉着冯乔的手就带着她去了住的地方,等着两人离开后,廖楚修看了眼桌上半点没动的点心,和只喝了不到半碗的羊乳,不自觉的眉心轻皱。

他一边将旁边的披风拿起来,一边对着上来收拾东西的下人说道:“让厨房准备些咸的小食送过来,再做点易消化的咸汤。”

贺兰君诧异抬头:“你饿了?”

“不是,乔儿不吃甜食。”

贺兰君拉长着声音古怪的哦了一声,盯着自家儿子那张好看的过分的脸道:“连人家小姑娘喜欢什么口味都这么清楚?”

“之前见她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碰甜的东西,想来是不喜欢的吧……”

廖楚修随口解释完后,却见贺兰君斜眼看着他,脸上尽是促狭之色,他怔了怔,忍不住皱眉道:“娘,你这么看着我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东西是没有,就是感觉着有些人好像春心泛滥了…”

廖楚修懵了下,半晌没反应过来贺兰君话里是什么意思。

贺兰君见状挤挤眼睛道:“儿子,你跟冯家从无来往,之前更和冯蕲州没有半点关系,现在冯蕲州入狱,人人避他唯恐不及,你却偏偏这时候凑上去帮他,又对人家闺女这么好,你该不会瞧上人冯家小姑娘了,想要讨好未来岳丈吧?”

廖楚修闻言顿时黑了脸,哭笑不得的看着满脸八卦之色的贺兰君无语道:“娘,冯乔才十岁!”

他都快二十了好吗,虽说冯蕲州上次让冯乔叫他世叔让他措不及防,一时险些崩了脸,可是后来想想,就他的年龄来说的确是比冯乔大了近一轮,搁普通人家叫声叔叔也不过分。

之前他逗着说要让小丫头以身相许不过闹着她玩儿罢了,他只是喜欢看着小丫头炸毛跳脚气鼓鼓的样子,可真要说是肖想人家小姑娘,他只是想想都觉得有些禽兽不如……

贺兰君翻了个白眼:“十岁怎么了,翻过年就十一了,再四年就及笄了,你爹当年还比我大八岁呢,不照样跟我有了你们。我瞧着人家小姑娘挺好的,再说你要不是瞧上人家的话,对人家这么好干什么?”

“眼巴巴的凑上去替人家爹翻案,大半夜的带着人去救人,你的东西打小就不让外人碰,就连你妹妹靠一下你你都嫌弃半晌,如今人小姑娘用过的东西可还在你怀里呢,还跟我说你对人家没意思?”

廖楚修听着贺兰君的话整个人怔住,低头看着怀里的披风,想着刚才冯乔裹在身上的样子,一时无语。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以前总觉得别人碰过的东西不干净,哪怕只是挨着一下,他也忍受不了,可是冯乔……他想起刚才将那小娇团子揽在怀中的时候,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檀香又像是药香,明明脏的让人嫌弃,可他却生不出半点排斥的感觉。

他的确是挺喜欢逗那小丫头的,可那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跟男女之情无关,他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会对一个才十岁的小丫头下手…

廖楚修揉了揉眉心道:“娘,乔儿还是个孩子,我承认她是挺特别的,但是对她最多也只是兄妹的感觉,至于冯蕲州的事情,我不仅仅只是为了帮她们父女才出手。”

234 德行

“冯蕲州下狱本就突然,就算是遭了他人的算计,他也不该毫无半点还手之力,我倒是觉得他好像是在用自己为饵,做局对付朝中的一些人。我追查爹的死因这么长时间,全数断在了八皇子那里,而八皇子和柳家、温家的关系复杂,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不愿让人知晓。”

“这次冯蕲州的事情看似是冯远肃和七皇子动的手,可我的人却查到其中还有柳家人的手笔,说不准八皇子也从中掺合了,我救冯蕲州虽说是有一部分是因为冯乔和宜欢交好的原因,可更多的还是因为爹的事情。”

“这些话娘你以后别再说了,免得让人误会。”

廖楚修说的一本正经,头头是道,若是旁人听了怕就信了他真的没什么旁的心思,可贺兰君是什么人,她可是廖楚修他娘,她对廖楚修嘴硬的话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贺兰君斜眼看着自家儿子动心不自知的模样,撇撇嘴说道:“你确定你对冯家小丫头没别的心思?”

“你可从来不是这么心慈手软的人,如果不是你自己在乎那小丫头,就算欢儿再怎么求你,你也不可能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带着巡防营的人夜闯冯府去救人。”

“你刚才说冯蕲州入狱的事情有问题,如果你当真只是想要借此次查柳家的事情,顺藤摸瓜去查八皇子,你不是更应该希望那丫头出事好刺激冯蕲州,让冯蕲州出手彻底将柳家拉下水来,怎么反而还保住那丫头,不仅出手抓了冯远肃,如今还因为担忧她安危将她带回府来,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成了救世普渡的活菩萨了?”

廖楚修张嘴:“我没…”

“行了行了,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你刚才那话说的也有道理,人家小姑娘才十岁,娇娇的跟花骨朵似得,指不定还看不上你。”贺兰君见廖楚修反驳,也懒得多说。

她算是看出来了,他这儿子平时搁什么事情上都聪明,这会儿却蠢的跟什么似得,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对冯乔那丫头不对劲,偏他自个儿不觉得。

什么兄妹之情,当年她追着他爹来京城的时候,他爹不也说他对她也只是兄妹之情吗,结果后来她不乐意追了,他爹又死乞白赖的非要她嫁给他。

呸,和他老爹一个德行!

贺兰君想起已逝的丈夫,脸色黯淡了几分,挥了挥手道:“厨房那边的东西估摸着做好了,赶紧给人送过去,省的人家小姑娘睡了。”

“娘,我真没有…”

“没有就没有,老娘懒得管你,娶不上媳妇儿的又不是我。赶紧滚蛋,我要去拜菩萨,问问明天早上吃什么大吉!”

廖楚修直接被贺兰君赶了出来,等站在门外时,看着紧闭的大门难得的那张俊脸上挂满了黑线。

总觉得自己被他娘嫌弃了…

黄玉提着食盒过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世子站在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走到廖楚修身旁,低声道:“世子,这是厨房那边做好的东西,说是您要的。”

“让人给冯四小姐送过去…”

廖楚修原想着直接让下人给冯乔送过去就行,可话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

他对贺兰君的话没放在心上,只是之前在冯府的时候,冯乔虽然看上去冷漠决绝,可她如果真那么狠心绝情的话,后来也不会哭得那么狼狈了。

廖楚修想到那往日跟刺猬似得小丫头,趴在自己怀里哭的小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柔了眉眼,嘴里话锋一转道:“东西给我,你先下去吧。”

廖宜欢带着冯乔安顿好后,虽然有很多话想和冯乔说,可见着冯乔困倦的样子,只好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到送走了廖宜欢后,冯乔才满脸疲惫的洗了澡换了身衣裳,坐在窗前看着月色发呆。

“小姐。”衾九一边替冯乔绞干湿发,一边说道:“你晚间便没用饭,要不要奴婢去替你弄些吃的回来?”

冯乔摇摇头,她折腾了一晚上,的确是有些饿了,之前在贺兰君那里喝的羊乳本就不是她喜欢的东西,那些甜腻的点心她更是半块没动,若是在府中她铁定会弄些吃的,可是眼下毕竟是借住在人家府上,总不好大半夜的让人家厨子去替她做吃的。

冯乔伸手接过衾九手中的帕子,自己擦着头发,一边说道:“冯家那边如何了?”

“巡防营的人守住了冯府上下,而且廖世子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堵住了四周那几家被惊动的人的嘴,到现在为止,七皇子那边恐怕都还不知道冯远肃已经被人给抓了,而他之前藏匿在冯府的那些人也被廖世子给一锅端了。”

“奴婢派人给二爷递了消息进去,告诉他今夜的事情,二爷让人带消息出来,说事情虽然有所变动,但于大局并无影响,不过二爷让奴婢告诉小姐,说廖家突然出手意图不明,小姐待在镇远侯府恐怕会不安全,说让奴婢送小姐去郭府暂住几日。”

衾九说话间看着冯乔:“小姐,奴婢觉得二爷说的有道理,那廖楚修与二爷从无来往,他此次突然出手相助,怕是别有企图,不如奴婢送你去郭家,那边有郭阁老和郭大人在,没人敢伤害小姐。”

冯乔闻言低声道:“不用了。”

她虽然不清楚廖楚修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可是她却莫名觉得廖楚修不会伤害她和爹爹。

“郭阁老和爹爹本就是多年挚交,爹爹那边一旦动手,郭家怕是也安全不到哪里去,更何况眼下怕是早就有人防着我去郭家,在郭家外面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一头撞进去。”

衾九闻言顿时心头一紧,想起方才五道巷那边传来的消息,瞬间就歇了让冯乔去郭家的打算。

冯乔见衾九不再提此事,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宋氏那边如何了?”

衾九怔了怔,显然没想到冯乔会问及宋氏,不过她还是如实说道:“她肩上的伤并不要紧,不过她之前撞上来时,奴婢情急之下的那一掌怕是伤了她肺腑,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会没命。”

想及从墙角爬进榭兰院,叫着冯乔快跑的冯熹,衾九低声道:“小姐,可要奴婢请个大夫过去?”

235 心思

“小姐,可要奴婢请个大夫过去?”

冯乔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就听到衾九在旁低声道:“廖世子命人守住了冯家上下,在天明之前谁也不准出入,若是我们不请大夫,怕是没人能进得去,宋氏身上的伤势不轻,如果因此而亡,小姐和五小姐之间,怕是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冯乔抬头看着衾九,目光冷冽,而衾九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触及冯乔目光后,嘴里还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你不必试探我心意,在谢氏杀我祖母之时,在他们害我娘亲,欲取我性命之时,我和冯熹之间,早就没了转圜的余地,我感激她对我的好,也知道稚子无辜,但是我更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她和冯熹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她们身上没有隔着血海深仇,她必定会倾尽全力的去疼爱冯熹,做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护她一世安好,可冯熹是冯远肃的女儿,她们之间隔着累世之仇,就注定她们无缘去享这姐妹之情。

她虽然对冯熹不忍,可却绝不会为了她,去放过那些曾经伤害她至亲之人性命的人,否则她怎么对得起疼她入骨的爹爹,怎么对得起枉死的娘亲和祖母,又怎么对得起上一世被毁的面目全非的自己!

衾九听着冯乔的话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冯乔一时心软,为了冯熹放过了冯远肃等人,让她们这么长时间的筹划付诸流水,更给冯蕲州留下心腹大患。

眼下只要冯乔没有动摇就行,冯蕲州的计划自然能顺利进行,至于冯熹……

衾九想起那个冻青了小脸,哆嗦着嘴唇从墙角爬进榭兰院,拉着冯乔让她快跑的孩子,眼底闪过复杂之色,随即逐渐转冷。

冯乔对冯长祗早已经没了兄妹之情,就算将来对冯长祗下手,冯乔怕也不会留情,可冯熹不同,那个孩子对冯乔单纯的好才是她最大的利器,一旦冯家那群人解决了之后,留着冯熹终究是个隐患,看来,她得找机会下手才是……

“衾九。”

衾九心中正在想着除掉冯熹的事情,谁知道就听到冯乔唤她的声音,她连忙抬头,就见到冯乔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中的冷色仿佛要将她刺穿一样。

“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对冯熹下手。”

衾九心中一凛,面上强撑着一抹笑道:“小姐说笑了,奴婢怎敢…”

“敢不敢你心中知晓,若是让我知道你暗中对冯熹斩草除根,就算你之前救过我,我也必不留你。”

“小姐…”

冯乔将手里的帕子扔在桌上,打断了衾九口里想要辩解的话语,淡声道:“我知道你想要为裘家报仇,而你来我身边也并非是你心甘情愿,等到这次的事情结束以后,你就回爹爹身边去吧,以你的本事,待在我身边当个婢女太委屈你了。”

衾九脸色大变,她没想到冯乔会突然说出让她离开的话来,她连忙抬头看着冯乔,不敢置信的说道:“小姐,你要赶奴婢走?”

“我没有赶你走,你身手高强,性情果断,做事也自有章程,你本就是大将之女,名门之后,跟在我身边太过屈才了。”

“小姐…”

衾九听着冯乔那些夸赞她的话,不仅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彻底白了脸,她“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小姐,奴婢的确是有心想要除掉五小姐,可奴婢只是留着她会养虎为患,将来伤及你和二爷,奴婢绝非有意违逆小姐,奴婢知道小姐气奴婢擅作主张,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冯乔侧头看着衾九,她眼里的焦急不似作假,而紧握在身侧的拳头更是隐隐发抖,脸色煞白的样子,像是真的不想离开她身边,可冯乔却很清楚,衾九的这份情真意切,并非是为她。

当初冯蕲州说要找个人来保护她时,原本选定的是另外一个人,结果衾九自告奋勇来了她身边,后来衾九对她虽然处处周到,甚至屡次拼命保护于她,可冯乔却能感觉得出来,衾九并非是真的心甘情愿的留在她身边,衾九的心不在她这里,既然如此,如今她放她离开,她又为什么不愿意?

冯乔沉默半晌,才轻声问道:“衾九,你为什么想来保护我?”

衾九看着冯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冯乔继续说道:“我知道爹爹曾在裘家被灭之时救过你,但他从没有因你是女子就看轻你,他将天风堂交予你手,对你委以重任,你之于爹爹来说绝非普通婢女之流,又为何要放下身段,屈居于后宅之地来保护我?”

“是为了爹爹吗?”

衾九脸色一震,紧咬着下唇,手心猛的握紧:“奴婢没有…”

她如同被戳穿了心底最深处的心思,急声就想要否认,可是抬头时,却撞上冯乔澄净的双眼,那种仿佛所有辩解都会无所遁形的目光让得她脸色煞白,原本想要辩解的话全部堵在喉间。

自己肖想的事情突然被看穿,衾九满脸狼狈的垂着眼,背脊绷得笔直,不敢去看冯乔。

冯乔看着衾九的样子,之前的疑惑全数解了开来,原来衾九是喜欢爹爹的吗?

难怪上一世冯蕲州去世之后,天风堂会突然行刺永贞帝,又难怪冯蕲州死后,衾九紧跟着生死不明。

冯乔眼底柔和了几分,从榻上走下来,伸手附在衾九胳膊上。

“你先起来。”

“小姐…”

衾九紧抿着嘴唇,原是想要求情,可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加重,她这才站起身来。

冯乔见状这才松开了手,披散着青丝走到门前,淡声道:“先前几次你与爹爹暗中通信,将我所做之事告知爹爹的事情,我并非不知晓,只是我与爹爹之间并无秘密,所以我没有多问,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容忍我身边之人,可以背离我之意愿行事…”

“小姐,奴婢不是…”

“你先听我说。”

236 夜宵

冯乔阻了衾九想说的话,看着夜色道:“不过这并不是我让你离开的原因,我的确是不喜欢你之前所为,但我刚才那些话也不是作假,以你的武功才智,留在我身边当个婢女太可惜了。”

“如果你只是是为了怕有人拿我牵制爹爹才来保护我,那大可不必,我虽不会武,却也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成为爹爹的软肋,拖累于他,等到这次事了,我会告诉爹爹,让你回天风堂去,去做你原本该做的事情。”

“小姐……”

衾九看着冯乔,想要说什么,可面对冯乔认真的神色,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原以为冯乔知道了她对冯蕲州的心思,会觉得鄙夷,会觉得不屑,甚至于会嘲讽她几句让她不要异想天开,肖想自己不该企盼的,可是冯乔却是什么都没说,就好像她刚才那些话都只是随口之言,就像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她的心思一样。

眼前的少女没有瞧不起她的身份,也没有嗤笑她对她父亲的爱慕。

她看着她时,神色一如往常,眼中平淡中带着几丝柔软,让得衾九原本紧绷着的肩膀松懈下来,看着她涩声问道:“小姐,你不讨厌奴婢吗?”

“为什么要讨厌你?”冯乔回头。

“奴婢……奴婢对二爷,存了非分之想……”

冯乔看着衾九难以启齿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什么叫做非分之想,爹爹长得那么好看,又有本事,这满京城的男儿有几个能比得上我爹爹,有人爱慕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喜欢爹爹,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你不伤害他,不用手段去强求爹爹回应你,我为什么要讨厌你,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占着爹爹不许人喜欢他,还是会哭天喊地的不让爹爹以后续弦?”

衾九原本因为被戳穿心思而苍白的脸上猛的涨红,她没想到冯乔会说的这么直接,顿时满脸通红的结巴道:“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奴婢…我…”

衾九结巴了半晌,见冯乔眼中满是促狭之色,顿时就知道自己被冯乔取笑了,她瞬间忘了之前冯乔让她离开时的焦急,也没了方才被戳破心思的慌乱,那张惯来清冷的秀气脸颊上染满了红霞,又羞又气的急声道:“奴婢先去收拾东西,小姐早些歇息!”

眼见着衾九脚下慌乱的离开,冯乔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她刚才的那些话真不是假的,她虽然不会帮着别的女人去追爹爹,可如果爹爹真的有朝一日接受了别的女人,她也不会阻拦,毕竟这一辈子多长啊,她只希望爹爹能过的开心。

廖楚修刚进了院子,就见到冯乔靠在门框上笑得眉眼弯弯。

他像是被她笑容感染,嘴角也扬起抹弧度,开口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冯乔听到声音朝前看去,就见到廖楚修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她脸上笑意未敛,歪着头看着他道:“世子怎么来了?”

“刚才见你没吃什么东西,就让人备了些,也不知道和不和你胃口。”

冯乔闻言看着食盒,腹中饥饿感传来,可是想起在贺兰君那边喝的羊乳和点心,她还是摇摇头道:“我不吃甜食…”

“都是咸的,有翠玉酥,莲心藕片,炒耳叶,还有芙蓉蛋羹…”

廖楚修想着刚才揭开食盒看到的东西,嘴里报着菜名,就见到冯乔原本就亮晶晶的眼睛越来越大,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垂涎之色,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他险些忍不住低笑出声,却想及这小丫头好面子,强忍着笑意道:“府中的厨子手艺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冯乔听着菜名,鼻尖好像都能闻到食盒里的香气,她有心想要有骨气的拒绝,可是肚子和肠胃却在不断叫嚣。

冯乔眼睛在食盒上绕了两圈,挣扎了不过片刻,就勉勉强强满是矜持的说道:“既然是世子亲自送过来,那就尝尝吧,总不好让世子白跑一趟。”

廖楚修看着小姑娘满口不对心的模样,眼里的笑快要溢出来,见冯乔瞪他,忙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冯四小姐赏脸了。”

两人提着食盒进了屋,廖楚修将食盒里的东西摆放出来之后,冯乔也没客气就吃了起来,厨房的人或许以为是廖楚修和贺兰君吃,所以准备了两副碗筷,冯乔塞了块看上去颜色碧绿的翠玉酥进嘴里后,那带一点麻,还有一点小辣的味道顿时让她满足的眯了眼。

她长发披在身后,身上穿着的是廖宜欢的衣裳,衣袖太长卷了几圈,露出白净的皓腕,此时吃到好吃的东西,顿时如同猫儿似得,餍足的发出一声喟叹,然后又夹起一块塞进嘴中。

廖楚修见她像只松鼠似得,小嘴不停的嚼着,脸颊鼓鼓的,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脸颊:“有这么好吃吗?”

冯乔脸上受袭,顿时鼓了眼睛拍掉他的手,咕哝道:“好吃!”

见廖楚修光看着她不动筷子,冯乔顺手就夹片莲心藕片到他身前的碗里,看着他道:“你尝尝,真挺好吃。”

廖楚修见冯乔已经缩回了手继续朝着桌上的东西奋斗,见她吃的香甜,觉得也有些饿了,他拿着筷子夹着藕片放进嘴里,那又麻又辣带着点苦却又酸的过分的味道顿时让他皱了眉毛。

这特么是倒了一缸醋进去吗?

见冯乔夹着藕片塞进嘴里,眼也不眨的就咽了下去,廖楚修只觉得一阵牙酸,胃里翻滚着的感觉让他连忙收回了视线,伸手舀了碗蛋花羹放在冯乔手旁,低声道:“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安心待在府中,等到明日早朝之后,你爹爹的事情必有反转。”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连忙囫囵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抬头看着他说道:“你真要插手这次的事情?”

廖楚修闻言挑眉:“怎么,你当我之前的话逗你玩的?”

237 做局

冯乔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句废话。

廖楚修虽然让人封锁了消息,让七皇子那边暂时还不知晓冯远肃被他锁拿的事情,可明日早朝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到时候就算他说他没有从中掺合,又有谁信?

从他带着巡防营的人夜闯冯家,命人锁拿了冯远肃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入了这潭浑水之中,再也没了全身而退的可能。

冯乔瞬间没了胃口,拿着手里的筷子戳着碗里的东西,眉心皱紧。

廖楚修见她小脸都皱成了包子,低笑道:“怎么,担心我?”

冯乔条件反射的瞪了他一眼:“不自恋要死?”

廖楚修哈哈大笑,忍不住伸手揉乱了冯乔一头青丝,在她快要暴躁炸毛之前,这才收回手说道:“放心吧,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况且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爹就算再狠心,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救命恩人被人活活弄死吧?”

既敢用自己做饵,诱冯远肃和七皇子入瓮,冯蕲州又怎么可能没有留下后手?

冯乔头上几缕发丝翘起,倒是没去反驳廖楚修的话,他既然能这么说出来,就代表他怕是已经猜到了她和爹爹的打算,冯乔侧着头看着他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前就已经有所猜测。”

廖楚修见冯乔没有否认的打算,心情甚好的说道:“你爹在都转运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数年,行事向来小心谨慎,他从不靠拢任何皇子,更不参与朝中争斗,让永贞帝对他深信不疑,以他的心计,就算真有心想要辅佐谁人,也大可在暗中行事,又怎么可能会蠢到大庭广众之下与那人来往,甚至还被人给抓了个正着,扣上谋反弑君的帽子?”

“之前大皇子被永贞帝禁足,襄王和四皇子突遭训斥,七皇子和越妃却露于人前,牵累顾家成为众矢之的事情本就是你爹的手笔,他明摆着早就知道冯远肃和七皇子之间的关系,就算他因兄弟之情信任冯远肃,也不可能会信任七皇子,如此之下又怎么会对他们毫无防备之心,如此轻易就着了道?”

廖楚修轻笑着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冯恪守突然失踪是你爹故意留下的引子,而越妃为救永贞帝受伤之事怕也是他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要将七皇子牵涉在内,你爹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怕是想要将七皇子一脉的人彻底端了,至于冯家……”

“杀母易子,杀妻毁尸,与皇子联手构陷至亲兄长,待到消息传扬开来之时,就算你和你爹对冯家再狠,做的再绝,也绝不会有人说你们半句不是,而经此一遭之后,永贞帝必会因错疑你爹而对他心生愧疚,从此疑心尽去不说,同时也会因此越发憎恶陷害你们父女的冯家之人,到时候哪怕就是冯老夫人身亡,你爹也不必为她守孝丁忧,更不会为冯家之事所牵累。”

这世上最厉害的便是悠悠众口,最难防的就是人言可畏。

如果不将冯家人所做的事情先行暴露出来,做出弱者之态让所有人都知道冯蕲州是受害者,而是不管不顾的直接对冯远肃和冯老夫人下手,就算冯蕲州能将自己从中摘出来,也难保有人会以此攻歼他无孝无悌,无亲族之义,而一旦冯老夫人在此时身亡,哪怕她不是冯蕲州生母,朝中也必会有人以此为借口逼迫冯蕲州为她守孝三年,丁忧致仕。

三年时间何其之长,朝中局势瞬息万变,等到三年孝期过后,这朝中又怎还会有他冯蕲州立足之地?

冯蕲州这些年在朝中得罪了多少朝臣,又招惹了多少怨恨,一旦没了高位护持,没了永贞帝看重,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不对他落井下石,就如同这次他入狱之后一样,眼见着他一朝败落,就恨不能生生断了他所有退路,置他于死地!

冯乔早就知道廖楚修心智绝伦,更清楚爹爹以饵为局引冯远肃和七皇子上钩的事情瞒不了他太久,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廖楚修会这么快就将她和爹爹的打算看的一清二楚,更是一针见血的说出他们所有的顾虑。

冯乔忍不住抿了抿嘴角,抬头看着廖楚修时,眼中有些恍然:“所以,你才会让邵缙出面,抓走了刘氏?”

“若不带走她,又怎么能让消息传扬出去,不过说到这个,乔儿,你能否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邵缙和冯家有仇的?”

冯乔目光微闪,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廖楚修见她“心虚”的模样,淡声道:“我和邵缙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出五指之数,我确信那几人绝不可能会将消息透露给你,而邵缙在朝中一贯不与人来往,更无人知道他底细,你们父女若不是笃定邵缙和冯家之人有仇,又怎么多此一举,故意弄出冯恪守的事情来,引邵缙前往冯家?”

今天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有邵缙在场,就算那个嬷嬷的死牵连上刘氏,攀扯出冯乔母亲之死,冯远肃也定能有办法让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闭嘴,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不让其传出来,而如果不是邵缙态度强硬的抓了刘氏,谢氏杀母易子,冯氏一家一脉相承的恶毒又怎么会这么快的现于人前。

廖楚修刚开始还以为这些不过是巧合罢了,可后来细细思量,才发现无论是冯恪守突然失踪,还是邵缙主动出现,亦或是后来邵缙不顾冯远肃威胁抓了刘氏,想尽办法的将冯家的丑事闹大,让得冯家极力隐藏的事情传遍京中,这一切的事情就像是早就被人设计好了一样。

而能够布下此局,利用邵缙的人,除了冯乔和冯蕲州外,还会有谁?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上,邵缙虽说与廖楚修交好,可是平日却鲜少提及自己的事情,就连廖楚修自己也是今日事后才知晓,他和冯家之间居然有夙仇。

那么……

冯蕲州父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而且他们居然能这般笃定,邵缙知道冯恪守的事情之后,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踏入他们在冯府之中早就准备好的那出戏里?

238 反击

廖楚修说话间看着冯乔,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刺透似得。

本来他还怀疑是冯蕲州提前查到了邵缙的事情,所以才布下了此局,可是邵缙的事情岂是那么好查的,而且刚才他突然提到邵缙时,冯乔那几乎下意识的回避,却他隐隐有种感觉,邵缙的事情怕是和冯乔脱不了干系。

冯乔被廖楚修看得心中微慌,她知道邵缙的事情当然是因为上一世邵缙处处和冯家做对,后来更是险些弄死冯远肃,可是这个原因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她感觉到廖楚修的目光凝在自己脸上,心中想着该怎么才能瞒过廖楚修,小巧的鼻尖上不自觉的冒出滴冷汗。

廖楚修见她紧张的整个人都绷了起来,露在外面的小手不自觉抓着衣摆,小脸也没了刚才的红润,原本想要知道答案的心莫名其妙的就软了下来。

他是该怀疑冯乔的,毕竟邵缙的事情太过隐秘,还有之前的雀云楼,以及冯乔偶尔流露出来不符合她年龄的过分聪慧,可是看着她紧张的睫毛轻颤的样子,突然就不想再问了。

不过就是聪慧了些,他不也照样早慧,而且有冯蕲州那么个爹,冯乔心思多些才不会被人欺负。

廖楚修伸手拉开她手腕,低声道:“行了,不想说就不说吧,别想着怎么来糊弄我。”

冯乔松了口气,偷瞄了廖楚修一眼,见他真没追问的意思,这才呐呐道:“我又没想着糊弄你。”

“编,看你那心虚的样子,要是以后要是遇见别人问你你也是这个样子,谁还不能一眼就看出来你有问题?”

“别人又不是你……”

冯乔小声嘀咕,上辈子到这辈子,她还从来没怕过什么人,哪怕就是现在把她拎到永贞帝面前,她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二五六来,可是廖楚修不一样。

这家伙从上一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让她觉得心中发怵,谁让他那时候每次算计了谁之后,总会跟她叨叨几句,从前的时候没有细想,如今仔细想想,当初冯长祗是因为愧疚才教她,可毕竟还是防着她的,所以教她的大多都是君子之道,而她所有腹黑算计人的阴险本事,好像大多都是从这王八蛋那里偷师学来的……

冯乔的声音虽小,可奈何廖楚修耳力太好,当听到冯乔小声嘀咕后,伸着指头就弹了她脑门一下,没好气道:“别在心里头骂我,有话就说出来。”

冯乔怀疑的看着廖楚修:“我说了你不生气?”

“不生气。”

廖楚修斜眼看着她,见小姑娘眯着眼张嘴想要说话时,凉飕飕的飘了句:“我直接收拾你。”

“……”

冯乔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着廖楚修的面哭了一场的缘故,还是廖楚修并没有追问她邵缙的事情,冯乔对廖楚修的心防少了许多,两人闲聊时随意了不少,说话时偶尔甚至还带上了上一世两人相处时斗嘴的模式。

廖楚修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冯乔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将冯蕲州的打算告诉了廖楚修之后,廖楚修也没防着她,将他之前的准备也告诉了冯乔,两人合计了半晌,将原本分开的计划合并在了一起,先解决了冯远肃,再由他将七皇子拉进来。

“冯远肃这边我会解决,你爹那边准备什么时候出来?”

冯乔皱皱鼻子:“再等两日。”

廖楚修挑眉,还等两日?

冯远肃被抓,七皇子那边的人必定会乱了手脚,想要保冯远肃,就定会露出破绽,投更多的人进来,可若是不保冯远肃,冯远肃又怎么会放过七皇子……

“你们这是准备搞事啊?”

冯乔瞪了他一眼,娇声道:“是他们想要搞事,既然要搞,那就搞一场大的,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这么费尽心思的算计?”

廖楚修闻言哈哈大笑,对冯乔心黑手辣的娇俏模样没有半点不喜,反倒是有种欣喜的感觉,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什么以德报怨,得饶人处且饶人狗屁说法。

他又不是圣人,修不出那普渡众生的慈心,说到底,他就是俗人一个,有仇报仇才是硬道理。

第二天一早,冯远肃被巡防营的人捉拿,送入大理寺的消息才传扬开来,七皇子一方原本想要参冯蕲州罪名的折子尚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就被冯远肃豢养私兵,私藏军器弩具,在越州时便与西疆之人勾结,意图不轨的消息砸了个头晕目眩。

永贞帝对此怒到极致,廖楚修私闯官邸之事不仅没得到半点惩处,反而因及时发现冯远肃“不轨之心”而得永贞帝嘉奖,而冯远肃则是被永贞帝一气之下打入大牢,至此,冯家一门三人入狱的入狱,在逃的在逃,而原本风光无匹的冯家更是以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速度,迅速颓败下去。

朝中之人欣喜者有,心忧者有,更多的人却隐隐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在承受了永贞帝一通怒火之后,萧闵远回府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手下所有的人都约束起来。

“王爷,如此好的时机,正是铲除冯蕲州最好的机会,我们只需将之前准备的东西送到陛下面前,冯蕲州必死无疑!”

“闭嘴,本王说了,不准妄动!”

萧闵远冷眼看着身前之人,他的确想要除掉冯蕲州,更想要除掉所有冯家人,可是事情的发展太过顺利,让他隐隐有些不安,冯远肃突然被抓,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和冯蕲州脱不了干系。

如果这一切真是冯蕲州提前安排好的,那说明事情根本就不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他此时若再出手,无疑是给冯蕲州抓住把柄,一旦冯蕲州真的脱困,到时候受罪的就是他们!

更何况……

萧闵远握着手心里的纸条,想着纸条上所写的东西,眼底满是阴鸷之色。

“告诉所有的人,立即停手,扫干净首尾之后,不准再插手冯蕲州的事情,若谁敢异动,本王要了他的命!”

239 收手

“主子!”

柳西听到萧闵远的话后满心不解,从临安之后,主子之事便接连毁于冯蕲州父女之手,他知道主子是如何心心念念想要毁了冯蕲州,可如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不懂,不懂萧闵远为什么要放过这般大好机会。

如果错过这一次,再想置冯蕲州于死地,无疑难上青天。

柳西张嘴想要再劝,可抬头就撞上萧闵远满是阴鸷的目光:“怎么,还要本王再说一次?!”

“奴才不敢!”

韦玉春站在一旁,他身上穿着藏蓝短袍,看着像是普通麻布衣裳,袖口的花纹却透着几分精致,他一张脸十分消瘦,左额上有个伤疤,一双倒三角眼里带着几分浑浊。

见得柳西领命出去之后,韦玉春才开口问道:“王爷怎的突然收手?”

萧闵远沉着脸,将手中的纸条递给韦玉春。

韦玉春伸手接过展开来看之后,瞳孔微缩,下一瞬抬头皱眉道:“王爷就这般信任这女子,要知道冯家上下如今都被困于府中,冯远肃入狱,冯恪守下落不明,她若是真能知晓这些事情,为何不早早出手救她父亲,反而来帮王爷?!”

萧闵远冷声道:“本王也不知道她目的为何,但是不得不说,她先前所流露出来的消息,有七、八成都是真的,冯蕲州父女狡诈,本王不得不防。”

韦玉春捏着手中的纸条,沉吟了片刻才说道:“王爷思虑的对,这一次镇远侯府突然插手,连带大理寺也掺合其中,如果没有确切证据,廖楚修定不敢那般张扬带着巡防营强闯冯府。”

“眼下情况不明,陛下明显对冯家之事心存疑虑,虽然暂且还不能肯定这次的事情是冯蕲州做的局,但是我们与其这个时候冒险掺合进去,倒不如静观其变,如果冯蕲州真的是用他自己做饵,此事必拖不了多久,最迟三日,必有反复。”

“不过,这个冯乔……”

韦玉春看着纸条上最后几句话,想起探子回报的事情,对着萧闵远沉声道:“如果冯蕲州真是做局,那他这个女儿也不简单,原本王爷说她心思狡诈,我还心有疑虑,可如今细看冯家之事的发展,看似桩桩件件皆是巧合,可其中却隐隐像是有双手在暗中操纵,如果这一切都是那冯乔所为,那她之心计实在骇人。”

“照着信上所说,那冯远肃明显对冯乔起了杀心,只是可惜了……”

如果廖楚修没有夜闯冯府,坏了事情,说不定冯蕲州那个妖孽般的女儿早就死在了冯家。

萧闵远紧抿着嘴唇,脸色阴寒,耳边仿佛又出现了数月前在郑国公府中,冯乔满是嘲讽的那些话。

他紧紧握拳。

他萧闵远半生隐忍,无数起伏,周遭一切都算于心中,却从未有在冯四身上那样栽的那么狠。

总有一日,他会让她对他求饶。

总有一日,他会亲手折了她的脖子,一洗前尘之辱。

韦玉春见萧闵远阴沉的样子,知道他怕是又想起了临安的事情,当初萧闵远折戟在一个十岁稚子手中的事情,他隐约知晓,而他原就在曹佢手下,更知道那一场萧闵远败的有多惨。

如果不是后来萧闵远壮士断腕,剑行偏锋冒险挽回些许局面,说不定如今朝中已无襄王此人。

韦玉春曾听柳西说过,那稚子便是冯乔,他沉吟片刻说道:“冯乔如今在镇远侯府,有廖家之人相护,想要拿她怕已是不能,王爷可有其他打算?”

萧闵远寒声道:“住进镇远侯府便以为高枕无忧了?”

“王爷是意思是……”

“父皇这些年对镇远侯府的忌惮可从来都没有少过,前些日子廖楚修突然入仕,还接管了京中城防之事,这次冯蕲州出事之后,廖楚修却是带兵强闯冯府,虽说他借口冯远肃不轨,可到底为何谁人不知。”

“眼下父皇尚未生疑,可等到冯家之事解决之后呢,你觉得以父皇多疑的性情,他若是知晓廖楚修今日所为全是因冯蕲州所起,父皇还会如此信任他们?”

萧闵远说完之后,韦玉春顿时眼前一亮,他嘴唇轻扬脸上露出抹算计笑容:“王爷说的是,既如此,王爷不如再推他们一把……”

襄王府中,萧闵远吩咐手下所有人都撤了出来,而几乎在同时,四皇子也仿佛与萧闵远商量好了似得,手下之人的那些小动作也全部都停了下来,他约束了手下所有的人,将原本那些想要上告冯蕲州的折子全数撤了回来,连带着四皇子自己也闭府不出,一副做壁上观的打算。

几个时辰后,七皇子府中,萧俞墨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的位置,耳边听着身前之人说着朝中的变化,眼中满是寒色。

“襄王那边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我们的人送过去的东西全数被压了下来,四皇子在下朝之后,见了李丞相一面之后,也紧跟着闭府不出,不见任何人。属下方才问过,原本守在五道巷的那些人已经撤走了大半,殿下,襄王和四皇子怕是已经察觉了不对。”

“冯远肃那边呢,可能见到人?”

宁远之摇摇头,那往日圆润带笑的脸上满是怒色,咬牙道:“邬荣那厮油盐不进,我好说歹说,他也不许任何人探视冯侍郎,如今大理寺里外皆有重兵把守,想要混进去根本就不可能。”

萧俞墨气得眼色微红,眼下青黑更是显得他如今暴躁异常。

他没想到原本好好的事情会陡转直下,更没想到他跟冯远肃所计划好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实行,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将冯蕲州的“罪证”送上去,冯远肃就已经被人给抓了,而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他心中慌乱,此时哪还有半点往日沉着。

冯远肃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这些年他虽然人在越州,但是暗中替他出谋划策,甚至聚敛钱财的事情也没有少干,而冯长祗更是时常跟随在侧,几乎知晓他所有的事情。

240 反目

一旦冯远肃开了口,那他就完了,先不说陷害朝廷重臣的事情,就光他以前的那些事情暴露出来,他这些年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算,就都将全部毁于一旦。

萧俞墨如同困兽一般,想起往日最为聪明的顾煦,站起来站在原地低吼道:“子期呢,子期为何还没来?!”

满屋寂静,半晌后才有一人瑟缩道:“属下去了顾府,却没有见到顾大人,顾府的下人说,顾大人下朝之后就没有回府,不知道去了何处……”

“砰!!”

那人话还没说完,萧俞墨就一挥袖子掀翻了桌上的东西,那原本摆放着的茶盏落在地上摔的粉碎,萧俞墨怒红了眼睛嘶声道:“好,好的很!好一个顾煦,好一个顾子期!!”

宁远之脸色瞬变,急声道:“七哥,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子期也许有要事去了别处,我再让人去请……”

“够了,你不必替他解释,他明知道我如今处境,明知道我此时需要他,可他人呢?我萧俞墨就是瞎了眼,才会以为他顾子期是良臣,他以为没了他顾子期,我萧俞墨就会坐以待毙吗?!”

“七哥,你别冲动,子期绝不是如此背信弃义之人…”

宁远之眼看着萧俞墨怒红了眼转身就想朝外走去,他连忙伸手就想去拦他,谁曾想刚一靠近,就被萧俞墨推了开来。

“七哥!!”

宁远之大声叫道,可萧俞墨却根本就没回头,反而带着侍卫转身匆匆离去,宁远之心中不安,连忙叫了人弄了马车过来,匆匆就去了顾府。

顾家的下人见到来势汹汹的宁远之时候,连忙拦着他不让他进去,可宁远之却是强行硬闯,等到了顾煦院子外时,就见到顾家人口口声声说不在府中的顾煦穿着一袭青衫,神色淡然的坐在院中品茶看书。

宁远之顿时怒气上涌,一脚踹开院门,而顾家的下人吓得急声道:“公子,奴才拦不住宁公子,是他强行闯进来的…”

“没事,你们下去吧。”

那些下人闻言看了两人一眼,迟疑着退了下去,而顾煦却像是没看到宁远之的怒气似得,轻扬着嘴角温声道:“半月前刚采的美人裳,配以去冬寒梅雪水,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顾子期!”

宁远之气得脸颊上的肉直抖,见他这般风轻云淡的样子,大步走到他身前,拎着他的衣领怒声道:“你还有心思喝茶?!”

“为什么没有?”顾煦淡淡扬眉看着宁远之,神色温和。

宁远之怒道:“你难道不知道七哥如今的处境,冯远肃被抓,冯家的事情暴露出来,七哥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你明明在府中,为什么要借口不在不愿去见七哥?!”

“我见了他又能如何,替他排忧解难,还是替他出谋划策,他几时听过我的?”

“你……”

宁远之话语一噎。

顾煦伸手放在领子上,稍一用力,便将宁远之的手拂落下来,他伸手将衣襟整理平整,脸上没有半点恼怒之色,只是淡淡道:“当初我让他与冯蕲州合作,示之以诚,他不肯,后来我让他不要听信冯远肃之言,去陷害冯蕲州,他依旧不肯,我曾说过,陛下正值壮年,储君未立之前,他完全不必与他人争锋,只需暗中蓄力等待时机既可。”

“他本有机会与冯蕲州交好,本能一直隐于幕后,坐看朝中争斗后得渔翁之利,可他偏不愿放过眼前之利,一意孤行,宁肯被冯远肃利用去铲除异己,也不愿意听我半句谏言,你觉得我如今与他还有什么可说?”

宁远之眼神晃动,他记起之前顾煦和萧俞墨的争吵,记起那日顾煦气急说冯远肃从来就不是真心辅佐七皇子,他想要除了冯蕲州,只是为了私心而已,可是萧俞墨却根本听不进去,他被冯远肃描绘的将来晃花了眼,更被他所说冯蕲州的报复吓得容不下他。

那一日他第一次见顾煦发了火,而他那次离开之后,就再也没管过萧俞墨的事情。

宁远之哑声道:“我知道你气七哥不听你劝,可是子期,他是七哥啊,我们曾经说过,要辅佐他成一代明君,要在他登基之后,让朝政清明,让百姓安乐,让天下永无战乱…这些你都忘了吗?”

顾煦淡淡扬唇:“我从来都没忘过,所以我才会尽心辅佐他,甚至倾我顾家之力去成全他,我大哥为替他谋事,潜伏在大皇子身旁,不顾安危替他窃取消息,我父亲本性情淡泊,却也为了成全他暗中替他拉拢朝臣。”

“可是你可知顾家出事的时候,他做了什么,他竟因怕我大哥吐露出他,而让冯远肃让人在他饭食中下毒,想要暗杀于他,若不是我大哥警惕,如今早已经丧生狱中。”

“远之,我知你重情重义,但是萧俞墨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萧七了,你拿他当七哥,焉知他拿你当什么。若你不是宁家之子,若你手中没有倾天财富,你信不信,他即刻便能舍了你?”

宁远之脸色煞白,红着眼怒声道:“不可能,七哥不是这种人,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那不然我们打个赌可好?”

顾煦扬唇浅声道:“冯远肃知道萧俞墨太多的事情,如今他人在大理寺中,邬荣严防死守,定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杀冯远肃灭口,这次的事情十之八九是冯蕲州布局,他既敢拿自己做饵,就绝不会给萧俞墨翻身的机会,你相不相信,萧俞墨走投无路之下,定会将目光对准长祗。”

“长祗与他的关系,和你与他的关系相若,兄弟相称,情深意重。我们就赌,他会不会拿长祗的性命,去要挟冯远肃,更有甚者,在冯远肃闭嘴之后,要了长祗的性命?”

宁远之看着神情笃定的顾煦,看着他眼底那种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脸上忍不住轻抖。

他想要说他不信,想要说萧俞墨绝不会如此,可是嘴唇却犹如千斤之重,根本就张不开来……

241 倒戈

宁远之浑浑噩噩的离开之后,院子里就只剩下顾煦一人。

他坐在桌前,想着刚才宁远之血色尽失的脸,摇摇头将手上茶杯放了下来。

他们几人之中,冯长祗心性太软,萧俞墨以利为先,算起来只有宁远之最为赤子之心,将这份情谊放在了心上。当初他选择萧俞墨时,虽说有几分看重萧俞墨心性才能,只可惜,人都是会变的,而萧俞墨的选择,太让人心寒。

顾煦地叹口气,温声道:“人已经走了,出来吧。”

院中空无一人,而他身后的房内缓缓走出一人来。

顾煦浅声道:“你方才也瞧得清楚,我与萧俞墨之间可谓是撕破了脸皮,萧俞墨看似性情温和,却私心最重,容不得人背叛,我在这个时候拒绝见他,哪怕就算我之后再去找他,他也再不会如之前那般全然信我。”

“我是诚心与二爷合作,只希望二爷答应我的事情也能够做到。”

云生冷眼看着顾煦,面无表情道:“二爷说过,只要顾大人不从中作梗,顾炀定会安然无恙,七皇子之事也不会波及顾家分毫。”

顾煦闻言点点头,眼见着云生转身准备离开,他突然开口道:“我听闻冯老夫人因冯远肃之事气急攻心,病重在床,而冯三夫人更是被冯四小姐身边之人重伤,虽说眼下京中流言四起,局势看似对二爷有利,但是未有实锤之前,人心终究是同情弱者的。”

“如果这个时候冯老夫人或是冯三夫人身亡,于二爷和冯小姐名声无益。”

云生听到他的话目光微闪,却没有回头,他只是脚下停顿了片刻,就直接快速走到了墙角的地方,脚下轻点之下整个人就离开了地面,跃过高墙消失不见。

之前在门外拦着宁远之的小厮见到院内只剩下顾煦一人之后,这才走了进来,站在顾煦身前有些迟疑道:“公子,您为何要帮冯蕲州?”

“帮他?”

顾煦扯了扯嘴角,伸手添了杯新茶,淡声道:“我不过是在帮自己罢了…”

小厮不解:“您辅佐七皇子这么长时间,难道他当真就没机会了吗?”

顾煦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手中茶杯里飘起的热气出神。

没机会了吗?

当然是有的,就算冯蕲州拿捏住了冯远肃,就算他手中握着萧俞墨的把柄,也不代表萧俞墨就真的一丝机会也无。

朝中博弈本就危机四伏,从顾家出事那一日起,他便明白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无万无一失之事,萧俞墨看似得利,可却隐有危机,在早有预料的情况之下,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替他们留下退路?

眼下这种情况,想要让萧俞墨全身而退太过艰难,可如果只是想要保住他皇子的位置,保住他手上的那些权势,待到日后筹谋再来翻身却并非是没有可能,只是他不愿意帮他罢了。

顾煦早在踏入仕途那一日起,就将朝中之事看的明白。

他不恨萧俞墨出手暗害顾炀,更不恨他在顾家落难时袖手旁观,他只是不喜萧俞墨的偏听偏信,不喜他的一意孤行,更不喜他将他这个谋臣置于无用之地。

还未得储君之位就已经被野心驱使,看不清身份为眼前之利蒙了心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得一时之利张扬……

他顾煦绝不会辅佐一个如此愚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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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三四十年冬,第一场大雪飘落之时,京中不仅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严寒陷入冷寂,反而因为冯家之事的喧嚣于尘。

刘氏被抓之后,刚开始还死咬着不肯松口,可不过几次刑罚之后,便将冯家之事全数交代了出来,冯二夫人程氏被冯恪守活活烧死,冯老夫人谢氏杀母易子,谋害冯蕲州生母翁氏的消息彻底传扬开来。

整个京城如同落入了沸水之中,朝中民间一片沸腾,而不等这些人回过神来,冯远肃联合七皇子萧俞墨,陷害冯蕲州与大皇子勾结,意图谋害圣上的事情也暴露出来,随之还有冯远肃豢养私兵,在越州任太守之时便私下为萧俞墨敛财,临安叛乱之时,曾私下与曹佢来往,并伪造证据诬陷大皇子,杀害工部尚书娄永康嫁祸顾炀,故意搅乱朝局,意图帝位的证据也呈于圣前。

“好,好一个冯远肃,好一个老七!!”

永贞帝一把摔了手上的折子,满脸阴寒道:“朕道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却不想他才是藏的最深的人,居然敢如此戏弄朕,朕当真是小瞧了他!”

御书房中众人都是微垂着眼帘,心中凛然。

他们早已经预料到了冯蕲州会有后手,甚至于在想他到底会如何去做,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冯蕲州会下手这么狠,不仅自己将冯家的丑事揭露出来,几乎将他之身世隐秘置于天下人眼下,还几乎不顾后果,用几乎同样的罪名欲置冯远肃于死地,更是丝毫不给萧俞墨翻身的机会。

无论是暗中与曹佢来往也好,还是豢养私兵也好,亦或是杀害娄永康,私下敛财,收买朝臣,意图皇位……

桩桩件件,皆是死罪。

郭崇真看着暴怒的永贞帝,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那冯远肃不思圣恩,身居侍郎之职,非但不感激陛下对其重用之恩,反而狼子野心蛊惑皇子,此人绝不能轻饶,否则届时朝中人人效仿,哪还有纲纪可言!”

李丰阑听着郭崇真表面上只是要求严惩冯远肃,话语中却是句句不离七皇子,分明是想置萧俞墨于死地,忍不住心中骂了句老狐狸,面上却也是一片愤慨之色附和道:

“郭阁老说的是,冯家原也是一门三杰,各个忠义,老臣还曾羡慕他们三人能一同入朝,为陛下分忧,怎料那冯远肃居然是此等伪枉之人。”

“只是可惜了冯转运使了,居然有此等之人为兄弟,险遭陷害,还好老天有眼,先前之事已真相大白,冯转运使也能蒙冤得雪。”

永贞帝听到李丰阑提起冯蕲州,顿时脸色一沉。

242 生疑

如今所有的证据都能显示,冯蕲州和大皇子乃是为人所害,而冯蕲州也从未有过谋逆之举,按理他是该将冯蕲州放出来官复原职,甚至加以抚慰,可是李丰阑刚才的话却是让他心中生疑。

那冯蕲州和冯远肃毕竟是兄弟,当初冯远肃归京之时,若无冯蕲州从中周旋,冯远肃又怎能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

两人未曾翻脸之前,对外一直是兄友弟恭,冯蕲州当真是不知道冯远肃所做的事情,还是他从头到尾都有所隐瞒,而且冯蕲州入狱后没多久,冯远肃的罪证就全数暴露出来,这难道真的只是意外,还是这一切都是出自冯蕲州的手笔?

郭崇真见永贞帝脸色暗沉,心中同样骂了李丰阑几句,面上沉声道:“李丞相此话错了,冯蕲州与冯远肃虽同为冯姓之人,两人之间虽有血脉牵扯,可却算不得兄弟,反而有不共戴天之仇。”

“陛下或许不知,冯蕲州生母原是翁氏女,当年翁氏怀胎临产之时被冯远肃之母谢氏所害,谢氏瞒天过海将冯蕲州养在膝下,处处钳制,意欲掌控,后更与冯恪守一起,害死了冯蕲州的夫人程氏,更屡次向冯蕲州之女暗下杀手。”

“冯蕲州与谢氏母子三人,可谓是有血海深仇,那冯远肃与其母一脉相承,骗得冯蕲州信任,却暗中出手陷害,此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又岂能与冯蕲州同日而语?”

永贞帝皱眉:“还有这种事情?”

“臣不敢欺瞒圣上,那冯远肃怕是早就对冯蕲州有了杀心,更兼则冯蕲州这些年从不为人所用,所以才设局陷害冯蕲州,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遮掩当年的事情,还有冯蕲州手中的都转运司,只是冯远肃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最后会作茧自缚,不仅没有除掉冯蕲州,反而还将当年往事也牵扯了出来。”

郭崇真简单将冯家的事情说了一次,而有邵缙从旁作证,永贞帝自然深信不疑,他对冯蕲州虽然还有戒心,却也消散了许多,转而沉声道:“兽园行刺之事查的如何?”

邵缙上前道:“回陛下,臣已抓到了冯恪守,他虽不承认兽园之事是他所为,但是臣在他身上搜出了当日御马所中的乌芥草粉末。”

他简单的说了一下乌芥草的效用之后,这才继续道:“臣在调查冯恪守之时,发现他曾与冯远肃有所往来,而冯远肃的其中一名随从交代,他曾在数月之前伪装成冯府马夫,用同样的办法让得冯府马车在闹市惊马,险些害死了冯蕲州之女。”

“当时冯蕲州之女侥幸为人所救,那人便潜逃去了越州,直到冯远肃归京之后,他才又改头换面,以冯远肃随从的身份回到京中。”

永贞帝闻言脸色阴沉,冯远肃所为除了是为了萧俞墨,还会有谁,亏他还以为越妃为救他受伤,提了她位分对她宠爱有加,甚至对萧俞墨也另眼相看,谁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算计!

好一个苦肉计,好的很!

“来人,萧俞墨无君无父,与朝臣勾结,意欲染指国之重器,将其打入天牢,冯远肃狼子野心,冯恪守弑君犯上,将两人交由大理寺严审,朕要撬开他们的嘴,看看这朝中到底有多少人与他们勾结!”

“微臣遵命。”

眼见着永贞帝处置了七皇子和冯远肃的事情,却没提及冯蕲州,郭崇真心中有些着急,张嘴欲言,却见邬荣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再多说。

郭崇真皱眉片刻却还是闭了嘴,和几人一起行礼离开了御书房,这让得一心盼着郭崇真开口的李丰阑大失所望。

等到了宫门处时,郭崇真皱眉道:“邬大人,你方才为何不让我开口?”

邬荣低声道:“我知道郭阁老与冯大人交好,可是有些事情,过犹不及。”

郭崇真微怔,就听得邬荣继续道:“冯大人此次拿自己做局的事情,根本就瞒不过陛下,陛下性情本就多疑,在加上有李丰阑处处给冯大人使绊子,陛下对冯大人怕是已生不满。”

“郭阁老方才在圣前就已经屡次为冯大人出头,陛下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可难保心中不会怀疑你与冯大人早有勾连,你若再替冯大人求情,陛下只会迁怒于冯大人,反倒是成全了李丰阑的心思。”

郭崇真也并非蠢人,他刚才不过是关心则乱,一时心急,此时听着邬荣的话顿时也警醒过来,发现自己刚才险些着了李丰阑的道。

想起李丰阑数次故意提起冯蕲州,引他开口,郭崇真就忍不住黑着脸骂了句李狗头,然后沉声道:“是老夫心急了,多谢邬大人提醒。”

“郭老客气了,眼下冯远肃和七皇子已经入罪,冯大人出来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冯大人既然敢行此险招,就定然有办法让陛下释疑,替自己解围,你我现在只需静观其变就是,若有变故,再出手不迟。”

“你说的对,冯蕲州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郭崇真想起以往冯蕲州的手段,暗道自己多事,抬头看着邬荣时,倒是多了几分好奇:“邬大人,老夫能否问你个问题,据老夫所知,你与冯蕲州素无往来,此次为何会突然出手相助?”

邬荣心中翻了个白眼,谁特么想帮冯蕲州了,要不是廖楚修那疯子把冯远肃直接扔到了大理寺门口,又半夜让人把他从床上拎到了大理寺,害得他想关门装不知道都不行,谁特么管冯蕲州是死是活?!

他心里骂翻了天,脸上却是满面肃然。

“本官身受圣命,添为大理寺卿,自当秉持正义,刬恶锄奸,绝不能容忍忠臣蒙冤,奸臣祸乱朝纲,本官之力虽小,却也誓愿还朝中朗朗青天!”

郭崇真肃然起敬,这是个实诚人啊!

他双手抱拳朗声道:“邬大人实乃大义!”

“本官只是尽绵薄之力而已,郭阁老老而弥坚,不为外物所动,才是群臣表率…”

“不敢当不敢当,邬大人才是高义…”

“岂敢,郭阁老忠良…”

李丰阑匆匆从后面赶来的时候,远远看到的就是相谈甚欢的两人。

他对刚才郭崇真在御书房里居然没有替冯蕲州求情,刺激一下永贞帝的事情颇有不甘心,正想上前打探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再顺便说几句话撩拨一下郭崇真,谁曾想远远听到两人互相恭维的话险些一个踉跄。

眼见着两人你一句不敢当,我一句岂敢岂敢,嘴里谦虚的没边了脸上却笑的灿烂成了菊花,彼此托着手相视而笑你侬我侬意会言传的样子,李丰阑只觉得胸中一阵翻滚。

我呸,这两臭不要脸的!

243 失智

御书房中,永贞帝屏退了左右,身边只剩下陈安一人。

陈安低垂着眉眼站在一旁,看着被永贞帝扔在案上的奏折,心中暗叹了口气。

这些年朝中诸皇子为了争权夺利,暗中各种手段从来就没有少过,陛下有时候就算知晓也当不知道,毕竟当年陛下也是这么过来的,生于皇室,注定没有干净之人,若不学会自保就只能为人鱼肉。

七皇子想要出头没错,他如果只是针对大皇子和冯蕲州也就罢了,偏却选了最蠢的办法,用陛下安危来做筏子,陛下又怎能容他?

如今七皇子被打入天牢,陛下虽然未曾言明会怎么处置他,但是以他对永贞帝的了解,一旦坐实了七皇子意图皇位,串通冯远肃谋害圣上的事情,就算陛下不将七皇子贬为庶人,怕是也绝不可能再留他在京中。

原本大皇子禁足,四皇子和襄王被斥,越妃和七皇子突然异军崛起,他还以为这朝中局面多了变数,却不想这七皇子中看不中用,明明有着大好局/势在手,却偏偏自己作死,其他几位皇子尚还未出手,他就自己断了自己的前程。

陈安心中闪过无数想法,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是一如往常倒了杯热茶,放在永贞帝手侧。

“陈安,你说这次的事情,冯蕲州到底是有意做局,还是被人陷害?”

陈安垂眸恭声道:“奴才蠢钝,怎能猜测到冯大人之意,只是奴才记得那冯大人惯不与皇子朝臣往来,朝中许多人想寻他把柄都没得手,这次与大皇子……倒是稀奇了些……”

永贞帝睨了眼陈安,听出了他话中意有所指,横声道:“老东西,遮遮掩掩的作甚,有话直说。”

“陛下英明,那冯大人是否做局奴才不知晓,奴才只是觉得他忒惨了点,生母为人所害,妻子又死于亲族之手,几十年认贼做母,又将仇人当成了亲兄弟扶持,如果不是这次冯远肃对他下手,怕是这真相还不知道要隐瞒多久。”

“先不论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冯大人做局,那冯家的,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换成是奴才,怕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生撕了才是…”

永贞帝听着陈安的话,想着几乎等同于众叛亲离的冯蕲州,再想起冯蕲州以往的性情,心中的疑窦倒是释然了些。

那冯蕲州惯来就不是个忍让的性子,这些年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如果他知道冯家那些人对他做的事情,设局来整冯远肃,想要将冯家一锅端了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毕竟就算冯蕲州拿自己做饵,那冯远肃和老七若非早有异心,又怎会轻易上钩?

永贞帝沉吟了片刻,拿着折子翻看了眼,这才说道:“传冯蕲州入宫。”

“诺。”

陈安领命出门吩咐下去,而永贞帝便在御书房中看起了其他折子,等到临近晌午之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哭号声,永贞帝被扰了清静,皱眉唤人进来,沉声道:“门外怎么回事?”

陈安低声道:“回陛下,是越妃娘娘,她得知七皇子入狱后,想要求见陛下。”

“不见。”

永贞帝冷声说完,耳畔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哭声,想起之前越妃在他面前的温柔小意,不争不抢,再想起那一日兽园之中,越妃在危险来临时,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让得他万分动容甚至动了晋封越妃为贵妃念头,他就越发恼怒。

永贞帝摔了手里的笔,冷声道:“让她滚回自己的宫里去,若再敢来此哭闹,朕便送她去天牢跟那逆子做伴!”

陈安领了吩咐退出去后,看着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越妃,恭声道:“娘娘,陛下有旨,请娘娘回朝霞宫。”

“本宫不信,本宫要见陛下!”

越妃看着那边紧闭的御书房大门,姣好的容颜上带着伤后未愈的苍白之色。

陈安摇摇头避开了越妃想要来拉他的手,温声劝解道:“娘娘伺奉陛下多年,当知道陛下性情,眼下陛下正恼着七皇子,娘娘在此哭闹,只会让陛下与娘娘更加生分,娘娘倒不如听奴才一句劝,回去吧,待陛下消了气便好…”

“本宫不回!”

越妃瞪大了眼,等陛下消气,七皇子早就坐实了谋逆之名,他还怎么有机会翻身?!

越妃抬头看着陈安,厉声道:“昨日陛下还同本宫说,要护着本宫母子,今日七皇子遭奸人所害被打入天牢,本宫不信陛下如此绝情,你让开,本宫要见陛下!”

“娘娘怕是病糊涂了,七皇子谋逆,罪证确凿,又怎能说是陷害?”

陈安见越妃不听劝,也不着恼,只是扭头对着旁边几人斥声道:“越妃娘娘是主子,一时糊涂,你们几人身为奴才也不知道拦着点吗,娘娘身子还未痊愈,若是伤了主子身子,你们几个担待的起吗?!”

“越妃娘娘身子娇贵,来人,送娘娘回朝霞宫。”

“陈安你敢!”

陈安面对越妃的怒色丝毫没有动容,只是淡淡扫了越妃身旁几人一眼,就见得原本守在御书房前的小太监快步上前挡在越妃身前,低声道:“越妃娘娘,请。”

越妃气得浑身直哆嗦,而她身边的几个宫人也是吓得脸色苍白。

其中一人连忙扶着越妃的手急声道:“娘娘,咱们先回去吧,别惹恼了陛下……”

越妃闻言甩了那宫人一巴掌,挥开那几人搀扶的手后,这才扭头看着陈安怒声道:“好,好你个陈安,本宫记着你了。”

“娘娘慢走。”

陈安垂着眼帘,仿佛根本就没听到越妃口中的狠话似得径直说道,而越妃看着他那副样子险些气得踉跄,狠狠瞪了他一眼后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等到越妃离开之后,陈安身旁的小太监才忍不住开口道:“公公,这越妃眼见着失势了还这般猖狂,那七皇子还在狱中呢,她也不怕真惹恼了陛下,牵连了越家?”

陈安看了身旁稚嫩的小太监一眼,淡声道:“后宫起伏向来是朝夕之事,不过是被一朝恩宠蒙了心智,看不清形势罢了。”

244 辞官

想起越妃走前的狠话,陈安眼底划过抹嘲讽。

在这皇宫之中,除了帝王之外,谁能保证自己永远长盛不衰,圣眷再浓,也比不上一朝帝心生厌。

七皇子失势,越妃不懂自敛其身,以病弱之势博陛下怜心,反而如此上下奔走,处处招惹是非,这是生怕陛下不够震怒,而七皇子罪责还不够重吗?

往日看这越妃也是个聪明人,如今倒才觉得,也不过如此。

“让人吩咐下去,好生盯着朝霞宫,别让越妃闹出什么乱子。”

身旁的小太监点点头应承下来,陈安便准备转身入御书房,谁曾想还不待离开,身旁的小太监便突然开口道:“公公,冯大人来了。”

陈安面露诧异之色,远远见着冯蕲州过来,连忙收敛了方才脸上的那丝厌恶,堆起笑容上前:“冯大人。”

“陈公公。”

陈安笑着就想说话,谁知道却在看清楚冯蕲州身上的衣着时顿时愣了愣,只见冯蕲州身上穿着常服,上面染着些污迹,而他头发虽然梳理过了,脸上却看着有些狼狈,那冒出来的胡渣几乎遮住了整个下巴。

陈安忍不住说道:“冯大人,你怎得这幅模样就入宫来了,可要杂家让人带你去偏殿梳洗一番……”

“不必了,圣上召见,冯某不敢耽搁,劳烦陈公公通传一声。”

陈安迟疑了片刻,这才入内通传,而等到永贞帝见到冯蕲州这幅模样入内之时,直接黑了脸。

“罪臣冯蕲州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贞帝沉着眼看着冯蕲州,目光落在他尚未来得及打理,胡子拉碴的脸上,缓声道:“冯爱卿此话何意,大理寺已然查明,先前之事爱卿乃是遭人构陷,如今既已真相大白,爱卿又何来罪臣之说?”

“爱卿此次蒙冤受罪,朕定会好生惩处那些个奸人,还爱卿一个公道。”

冯蕲州听着永贞帝安抚的话,却半点没有起身之意,而是满脸难堪道:“罪臣多谢陛下宽宏,只是此次之事臣却依旧难辞其咎,臣有眼无珠,认贼做母,不识冯远肃居心叵测,为其奔走将其置于高位,却不识其狼子野心,任其在朝中兴风作浪,险些害了陛下性命。”

“罪臣枉负圣恩,本该以死谢罪,只是臣不愿这般轻易放过冯家众人,臣恳请陛下看在臣多年追随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让臣主审冯远肃一案,为臣之母亲,妻子昭雪!”

永贞帝看着毫不掩饰仇恨之意的冯蕲州,听着他想要报复冯府众人的话语,原本对他的忌惮瞬间便消散了大半,而守在一旁的陈安却是忍不住多看了冯蕲州一眼。

这冯蕲州表现的如此毫不遮掩,甚至还说出他之前暗中替冯远肃打点,将其推上侍郎之位的事情,他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知道陛下对他生疑,所以才故意如此,让陛下以为他睚疵必报,对冯家众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从而对他之前所行之事释怀?

如果是本性如此倒也罢了,如果是故意为之,那他之心思……实在太可怕。

永贞帝看着冯蕲州开口道:“冯蕲州,可知你方才所言代表什么?你虽不愿与冯氏众人为伍,可身上毕竟留着冯姓之血,你若亲手处置了冯家众人,就算缘有因果,也必遭闲言,辱及声名。”

“臣当然知晓,可是杀母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待到事了之后,臣愿舍一身官衣,决不让陛下为难!”

“你想辞官?!”

永贞帝双眼如利刃直向冯蕲州,满脸震怒。

冯蕲州面不改色道:“是。”

“放肆!”

永贞帝一拍桌子,怒声道:“冯蕲州,你以为这官位是什么,岂是你想当就当,想辞就辞,还是你想以退为进,拿辞官之事要挟于朕?”

“臣不敢,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从不敢有二心,臣只是在狱中反思自己,觉察自己大抵是不适合为官,所以才不得陛下信任,一朝蒙难便被群臣落井下石。臣无能,只想了却此间之事后,带着女儿离开这是非之地,还请陛下成全。”

永沉底闻言沉下了脸:“你这是在怪朕?”

冯蕲州别开眼,面对永贞帝的怒言丝毫不退,梗着脖子道:“臣不敢,陛下是天子,臣怎敢怨怪!”

永贞帝原本怒气勃然,可听到冯蕲州这仿佛赌气般的话却是险些被气笑了。

他哪能听不出冯蕲州话中的意思,冯蕲州这不是不怪,而是不敢怪,他这分明是在气他听信他人之人,对他生疑,将他关入大牢的事情。

按理说永贞帝是该生气冯蕲州不识好歹的,可是当他看着被关了几日,一身狼狈却梗着脖子的冯蕲州时,突然就不那么想追究他到底是故意做局,还是真被陷害。

这冯蕲州从入朝之时便是这般性子,自他接管都转运司那一日起,朝中弹劾他的折子就从来没有少过,若他懂得圆滑世故,愿与人虚与委蛇,这次落难之后,也不至于人人落井下石,只有个毫无实权的郭崇真为其奔走。

冯蕲州这人性子不讨喜,朝中许多人都容不下他,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是最适合掌管都转运司的人选。

永贞帝心中转了转后,对冯蕲州没了先前的怀疑,见着他怒冲冲的样子挥挥手道:“行了,朕知道你这次受委屈了,刚才的话朕只当你没说过,回去之后好好的当你的都转运使,年节将至,都转运司的事情耽误不得,至于冯家,他们的事情朕会交给张继礼和邬荣细审,你不必再管…”

“陛下!”

冯蕲州张嘴就想反驳,永贞帝瞪他一眼:“别得寸进尺,朕知你心思,可那冯家若真被你一锅端了,你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朕会吩咐张继礼和邬荣严审此事,你若再敢插手此事,朕就赦免了冯家的人,让你无仇可报!”

见冯蕲州还想开口,永贞帝直接道:“君无戏言!”

245 帝心(广寒宫主a+)

冯蕲州仿佛是被永贞帝给气着了,脸上顿时通红,一双虎目瞪得大大的。

见永贞帝不像是玩笑,半晌后冯蕲州才跟泄了气一般,垂着头道:“臣遵旨。”

永贞帝见他模样只觉得心气舒坦,他亲自起身扶着冯蕲州起来之后,对着他说道:“朕知道你恨冯家之人,也并非不让你报仇,但是人言可畏不得不防,你没必要将你自己搭进去。”

“朕会让陈安传旨,剥夺谢氏诰命,交由刑部严审其谋杀你母亲一案,至于冯远肃和冯恪守,大理寺自会查清他们所做之事,朕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你若觉得如此还不能解恨,朕答应你,等到审完之后,朕让你亲手送他们上路如何?”

永贞帝说完之后目光紧紧看着冯蕲州,想要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个清楚。

“陛下…”

冯蕲州猛的抬头,显然没想到永贞帝会做出如此承诺,眼中满是动容之色。

永贞帝很是满意,沉声道:“你要知道,朕已经做了退步,但是也须得暗中进行,否则若让人知晓他们死于你手,只会为你招来恶名。”

冯蕲州闻言震动,虎目微红的跪着道:“臣……对愧对陛下,只是陛下,臣方才所言也并非都是一时气话,臣虽非谢氏之子,但却养于她膝下,虽不愿承认,但与冯远肃、冯恪守之间仍有血脉之情。”

“冯远肃谋逆犯上,臣虽不知情,却难免受其牵连,朝中必会有人借此弹劾。”

“陛下倚重于臣,臣感激不尽,但是臣不愿意因一己之过,而让陛下圣名蒙尘。”

永贞帝闻言顿时沉了脸,看着冯蕲州冷声道:“朕乃天子,是这大燕朝的主人,朕看重谁人,谁敢妄言,你只管替朕守好都转运司,好好替朕办事,朕看谁有这胆子,敢拿冯家的事情与你为难!”

陈安没想到永贞帝原是对冯蕲州有疑,结果冯蕲州不过三两句话之间,便让得永贞帝对他释疑,甚至还亲自做出承诺,让他官复原职,甚至还大加安抚,他满心震动,直到永贞帝命他送冯蕲州出宫时,陈安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眼看着冯蕲州出了宫门,陈安看着他的背影,满脸沉凝。

这冯蕲州,到底是因为运气好,还是他对圣意揣摩到了极致?

如果是前者,时运总有不济之时。

可如果是后者……

陈安紧紧握着拂尘,心中蒙上层阴云。

冯蕲州不是没感觉到陈安对一路上对他的打量,只是他却不甚在意。

陈安此人虽只是太监,却历经两朝,服侍两任帝王,在先帝驾崩之后,还能以贴身近侍的身份得永贞帝倚重,就知他是心思极狡之人,这种人最是惜命,只要不是危及自身,否则他哪怕知道再多,也不会轻易吐露分毫。

冯蕲州出了宫门后,就见到左越驾守在宫门前,一见到他后便立刻迎了上来,而冯蕲州坐上马车之后,心中这才彻底安稳下来。

他知道他过了今天这一关后,之前所有的谋算布局,在这一刻才算是全数完成,无论是拿自己做饵也好,还是算计冯远肃和萧俞墨,若是不能让永贞帝信他,哪怕能毁了冯远肃两人,他自己也得不了半点好处。

如今永贞帝既信了他,冯远肃两人就再也别想再翻身,冯家依旧会倒,可他却能从这次的事情里彻彻底底的脱身出来。

“二爷,方才郭阁老让人传信过来,说李丰阑刻意挑起永贞帝疑心,襄王也在暗中出手散布谣言,应是想要坐实二爷设局之事,郭阁老问二爷,可要设法出手阻拦?”左越隔着车帘低声道。

冯蕲州闻言冷淡道:“无碍,随他们折腾。”

这天下能左右他冯蕲州生死的,永远都不会是襄王和李丰阑,只要永贞帝不想他死,只要永贞帝不想都转运使的位置落入一个不明底细的人手里,哪怕李丰阑说破了天去也没用。

至于流言蜚语,他又怎会惧怕?

说到底,手中有权才是硬道理,只要他冯蕲州还在朝中一日,只要他还是都转运使,还得永贞帝信任,哪怕流言喧嚣于尘,哪怕其他人对他再有不满,那也得憋着,又有谁敢在他面前置喙半句?!

冯蕲州入狱了几日,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想起被拐到了镇远侯府的宝贝闺女,冯蕲州敲了敲车壁道:“去镇远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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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乔入了镇远侯府几日,过的还算舒坦,她原以为住进别人府中会有些不自在,可等到待了两日后才发现,她完全想错了。

贺兰君是个十分好相处的长辈,她性情直爽,笑起来时跟廖宜欢像极了,她身上没有旁人府中妇人那般处处讲究礼数排场,反倒是偶尔会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比如,冯乔亲眼见识到廖宜欢之前所说,那些开过光的碗筷杯碟。

再比如,她入府第二天,贺兰君就让厨房给她送来了十全大补汤,只因为听廖宜欢说她有些气血不足入了凉…

贺兰君热情,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她待人处事之事和廖宜欢一样,让人觉得舒服。

日过正午,冯乔正在院中扎着马步,她身上穿着的是贺兰君替她买来的一袭桃红简衫,青丝束在脑后,少了几分娇软,多了些飒爽之色。

小姑娘脸颊红彤彤的,光洁的额头上浮着一层虚汗,明明两条腿已经有些发颤,却仍旧咬牙坚持着。

廖楚修得了宫里的消息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并没有惊动冯乔,而是一直站在外面,直到小姑娘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时,这才闪身上前,伸手捞了冯乔一把,取笑道:“你这是准备三五日就成武林高手,这么刻苦?”

“要你管!”

冯乔腿脚有些发软,撑着廖楚修的胳膊甩了甩腿站稳后,这才抹了把汗白了廖楚修一眼。

她当然知道不可能马上就成武林高手,可她想要快些学点东西,也不求能有多高强的武艺,至少在关键时候能够自保,而不是每一次都把命放在别人手上,以求侥幸。

246 嫂子?

廖楚修被冯乔俏生生的白了一眼后,忍不住低笑起来。

这小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宜欢呢?”

“去小厨房了,说是做了什么吃的。”

冯乔随口说完后,拿着帕子擦着汗,有些古怪地看着廖楚修说道:“我记得廖姐姐说你今日当值,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难不成是老天开眼丢了官了?”

廖楚修闻言就是一指头:“没良心的小东西,你就这么指望着本世子倒霉?”

冯乔瞪圆了眼睛捂着额头,磨了磨牙嘀咕了两声,正想着怼上几句时,就听到廖楚修开口道:“是宫里传了消息出来,你爹被永贞帝召见,已经从狱中出来了。”

冯乔闻言连忙抬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个时辰前,今日早朝之后,永贞帝就单独召见了李丰阑和邬荣等人,之后雷霆大怒将七皇子打入了天牢,并让大理寺严审冯远肃和冯恪守,随后没多久,就召了你爹入宫。”

廖楚修说完后,见冯乔松了口气,面露欣喜之色,不由挑眉逗着她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你就不怕你爹摆不平永贞帝?我可是听邬荣说了,李丰阑从中挑唆,暗指你爹早就知道冯远肃的事情,借此做局引他和七皇子上钩。”

“永贞帝生性多疑,最不喜遭人算计,更何况还事关他安危,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连你爹一起处置了?”

“呸,乌鸦嘴!”

冯乔想都没想就横了廖楚修一眼,没好气道:“我爹爹那么聪明,怎么会算漏了皇帝,再说爹爹要是倒了霉,你以为你这个带兵夜闯官员府邸帮着他抓冯远肃的家伙能好到哪里去,永贞帝能怀疑我爹,就能怀疑你,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你以为能独自蹦达?”

廖楚修闻言大笑:“那本世子算不算得上跟你爹同生共死了?”

“什么同生共死,哥你要跟谁去死?”

廖宜欢端着盘东西过来时,就听到廖楚修最后那句话,她忍不住上下扫了廖楚修一眼后咋呼道:“哥你可别乱来,你还没给咱廖家生儿子继承香火,你这会儿要是死了,娘能把你从地底下挖出来鞭尸!”

廖楚修:“……”

好想打死这个妹妹怎么办!

廖宜欢见廖楚修僵青僵青的脸,凑上前去道:“不是吧哥,你还真想啊,不对,我记得那同生共死一般说的都是男女吧,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已经给我找好嫂子了?”

“噗哧—”

冯乔喷笑出声。

廖楚修一巴掌打在廖宜欢脑袋上,黑着脸道:“闭嘴,再胡说八道我先抽你!”

廖宜欢疼的眉毛眼睛都皱在了一起,低声骂了句暴君,在廖楚修下一巴掌挥过来之前一溜烟凑到了冯乔身边:“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乔儿,这是我刚做的油糕,跟厨娘学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就把里头的东西换成了咸料,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冯乔被廖楚修的黑脸逗得咯咯直笑,眼见着廖楚修有种恼羞成怒的样子,这才扭头看向盘子里卖相不怎好的油糕,拿着咬了一口后娇笑道:“好吃。”

“好吃就行,等会我再做点别的口味的,对了,厨房的管事说今天晚上有狮子头和兔肉,全做成香辣的,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跟他们说…”

冯乔摇了摇头,啃着油糕道:“不用了,我爹爹等会儿就会来接我回府,晚上怕是不能陪你吃饭了。”

廖宜欢闻言睁大了眼:“冯大人出狱了。”

“恩,今天的事情…”

“真的啊,太好了,我就说冯大人肯定没事的,那些个不要脸的想害你爹爹哪有那么容易,那七皇子呢,还有冯家的人呢?”廖宜欢兴奋道。

冯乔看着廖宜欢真心实意替她高兴的样子,笑弯了眉眼:“七皇子被打入了天牢,冯远肃他们也难逃罪责。”

“活该!”

廖楚修见着两个姑娘笑得开心的模样,眼底也是染上了几分笑意,三人在院子里闲聊了没多久,院子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贺兰君请冯四小姐出去,冯蕲州来了。

冯乔高兴不已,也顾不得更衣,就快步跟着下人去了前厅,远远就见到坐在一旁正与贺兰君说话的冯蕲州。

“爹爹!”

冯蕲州正有些心思不属,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热情的有些过分的贺兰君说着话,听到冯乔的声音时几乎第一时间就站起身来,当见到跑过来的冯乔时,冯蕲州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伸开双手,任由小姑娘撞进了自己怀里,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爹爹,我好想你!”

冯蕲州从宫里带出的烦闷顿时消散一空,心口如同吃了蜜似得,险些被自家宝贝疙瘩娇糯糯的声音甜化了。

他低头打量着冯乔,见她脸色红润,笑起来眉眼弯弯,忍不住也同样弯了眉眼:“爹爹也想卿卿。”

贺兰君见着冯乔笑容甜甜撒娇的样子,心头直痒痒,只觉得这软糖似得小人儿要是她家闺女该有多好,偏就她一辈子就生了两皮猴子,打小就没撒过娇。

贺兰君心里头想要这小姑娘做儿媳妇的心思更重了,满是羡慕道:“冯大人父女俩感情可真好。”

冯蕲州闻言抬头,目光温和道:“让廖夫人见笑了,这几日多谢夫人对我家卿卿的照料,打扰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冯大人哪里的话,乔儿这丫头性子娇憨,招人疼爱,能来小住几日陪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况且我那一双儿女对冯四姑娘也极为喜爱,若非冯大人过来,我都舍不得让冯四姑娘回去。”贺兰君笑眯眯的说道。

冯蕲州原本还笑意盈盈,可在听到贺兰君说自家儿子(一双儿女?)喜爱冯乔的时候,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猛的抬头朝着门外看去,就见到那姓廖的狼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那张十分碍眼的脸上挂着能让小姑娘花了眼的笑容,一双桃花眼看着自家宝贝闺女的时候更是闪着绿光。

248 嫌弃

冯蕲州顿时心生警惕,想起那日在雀云楼里,廖楚修调戏自家闺女的事情,瞬间就黑了脸。

难怪他从进入这镇远侯府起,就总觉得这贺兰君好客的有些过分,让他觉得浑身不舒坦,感情是老的小的一窝都是野狼崽子,都不安好心想叼走自家宝贝疙瘩?!

贺兰君丝毫没察觉到冯蕲州的异常,只是笑道:“其实若不是怕冯大人介意的话,我真挺想再留乔儿多住几日,我这府中就只有这两只皮猴子,难得有个这般可心的娇人儿在旁,我都觉得年轻了几岁…”

想得美!

冯蕲州心中怒哼一声,此时的贺兰君在他眼里已经跟廖楚修那小王八蛋一模一样,他连忙上前一步挡在自家闺女身前,对着贺兰君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卿卿还小,怕是住不惯旁人府邸,冯某若不是情非得已,也绝不会让卿卿叨扰贵府,眼下事情已了,冯某自然要接卿卿回府。”

“来,卿卿,与廖夫人告辞。”

冯乔眨眨眼,不明白冯蕲州怎么突然这么急切想走,不过她也许久未见冯蕲州,更何况冯家的事情还没彻底了结,所以她也没迟疑,上前几步对着贺兰君软声道:“谢谢伯母,我和爹爹先行回府,有时间再来看望伯母。”

“怎么这般急,不若吃顿饭再走?”

“不必了,冯某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待到日后再亲自登门致谢。”

贺兰君越是留人,冯蕲州就越觉得他们有所图谋。

他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了贺兰君的话后,牵着冯乔的手朝着贺兰君点点头后,就朝着门外走去。

路过廖楚修和廖宜欢时,廖宜欢不舍道:“乔儿,你这就走啦?”

冯乔娇声道:“廖姐姐,我先跟爹爹回去了,你有时间便过府来玩,我让府中厨娘给你做好吃的。”

廖宜欢也知道冯家的事情还没处理干净,不舍的点点头也没多留。

廖楚修见着冯乔靠在冯蕲州身旁,说着要离开的话时没有半点不舍,反而笑得没心没肺,心中颇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坦。

他眉心轻皱,显然有些不解心里头那点酸酸涩涩的感觉是什么,片刻后轻摇了摇头,直接伸手从怀里拿出来份东西,交给冯乔道:“这是你之前要的东西。”

“这么快就查到了?”

“恩,你知道我之前在查旁的事情,凑巧查到了一些你想知道的东西,虽然有些地方还不甚清楚,但是你之前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冯乔闻言面露欣喜,连忙伸手接过那几张纸,难得好脾气的冲着廖楚修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软声道:“这次多谢你了。”

廖楚修被小姑娘笑得心中柔软,刚想说话,旁边早就有些不耐的冯蕲州直接横身挡在廖楚修身前。

廖楚修对着冯蕲州温和一笑:“还没来得及恭喜冯大人沉冤得雪。”

“不敢,此次若非世子出手相助,本官还没那么快出来,说起来,这京中人人都说廖世子乃冷情之人,却不想世子如此热心肠,若非知晓世子为人,知道镇远侯府家风凛然,本官怕是还会以为世子另!有!所!图!”

冯蕲州最后四个字咬的极重,眼色凌厉如刀,凉凉的刮在廖楚修身上。

“世子相助之情,本官定会报答,只是本官眼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先行告辞!”

明明才不过几日没见,他家宝贝闺女就对这狼崽子和颜悦色起来了,要是再多待一会儿,鬼知道这满脸桃花的小王八蛋会怎么诱拐自家闺女!

冯蕲州想起廖楚修爬自家闺女墙头的事情,又忍不住冷冷瞪了他一眼,然后像是防贼似得,完全没给廖楚修开口的机会,拉着冯乔转身就走。

廖楚修牙根生疼,这辈子头一次当了回好人,却半点没讨到好。

等到冯蕲州父女离开之后,一旁的贺兰君才满脸怀疑的凑上前来,看着廖楚修道:“你帮了冯蕲州,他不是该感激你吗,我怎么看着他对你怨念深重?”

廖楚修嘴角微抽:“娘你看错了。”

“真的?”贺兰君满脸狐疑。

廖楚修却是面无表情的避开了她打量的目光。

他当然能感觉到冯蕲州那恨不得片了他的目光,那嫌弃的没边的眼神瞎子才看不到,只是这话肯定是不能跟贺兰君说的,难不成要他告诉贺兰君,他以前爬人家姑娘墙头,逗着冯乔玩儿的时候被冯蕲州撞了个正着,以为自己觊觎人家闺女还揍了他一顿吧?

他要是真敢把这事情告诉了他娘,他娘绝对能笑话他一辈子。

冯乔跟着冯蕲州出了镇远侯府,手里握着廖楚修给她的东西,一直到上了马车走了许久之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冯蕲州像是在生气。

她扯着冯蕲州的袖子摇了摇,软声道:“爹爹,你不高兴?”

冯蕲州哼了一声,他家宝贝疙瘩都快被狼崽子叼走了,他能高兴?

“那天夜里是怎么回事,那小王八蛋怎么会去救你,后来我让衾九带你去郭家,你为什么不去?”

冯乔有些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冯蕲州嘴里的小王八蛋是谁,她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扯着冯蕲州的袖子撒娇道:“那不是因为郭家也不安全吗,那几日爹爹在狱中,萧闵远他们都派了人想要抓我,朝中不少人都知道郭阁老和爹爹交好,我去郭家只会更麻烦。”

“那廖楚修为什么会突然掺合进来?”

“我也不清楚,他跟我说他在追查当年镇远侯的事情,之前查到了萧元竺那里,后来又追着萧元竺查到了柳家那边。廖楚修说,这次萧俞墨和冯远肃联手的事情看似是他们两人为主,可暗地里柳家也有出手,在爹爹入狱之前,廖楚修在柳家监视的人回话说,柳家家主曾经私下和人见过面,那人的身形像极了冯远肃。”

“廖楚修的人在柳家查了许久都没有进展,所以这次才会突然出手,想要在冯远肃身上找突破口吧。”

249 疑点

冯乔娇声说完之后,见冯蕲州脸色依旧不大好看,撒娇道:“爹爹别担心了,廖楚修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来害我们的,他如果真有所图,大可以在暗中行事,何必这么麻烦来算计我们,更是将他自己暴露出来陷入其中?”

冯蕲州听着冯乔软糯糯的分析,心里头不仅没放松下来,脸色更黑了几分。

他就说廖楚修那小王八蛋莫名其妙出手相帮,肯定没安好心,好端端的还把自家闺女掳到镇远侯府去,他可记得以前卿卿见着廖楚修时,还说那狼崽子不是好人,让他防着他,可这才几天啊,他家卿卿居然就替廖楚修说起了好话!

冯乔没发现冯蕲州心底的复杂,只是倚身靠在他胳膊上好奇道:“爹爹,我听说七皇子已经被打入了天牢,你眼下出来了,永贞帝可有疑你?”

冯蕲州见冯乔关心的模样,心里又骂了廖楚修几句,面上却是伸手揉了揉冯乔的发顶,将之前在御书房里的事情说了一次。

冯乔好奇道:“永贞帝这是信了你了?”

“信不信又如何,永贞帝虽然多疑,但却更加自负,他很清楚我未必就没有谋算之心,但是他要的,只是一个能除他之外绝不可能与任何人勾结的人来掌管都转运司,替他把控这份人人眼红的巨利,至于其他,身为帝王,掌握天下人生死,他又何须在意?”

冯蕲州笑得嘲讽:“我如今众叛亲离,冯家声名尽毁,我身后无亲族帮扶,无兄弟扶持,膝下又无子,有什么人能比我更合适,来当这个都转运使?”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我这次入狱后,那些对我落井下石之人,更要多谢李丰阑在永贞帝面前提起此事,否则永贞帝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信了我那些话,更不可能这么快让我官复原职,还完好无损的从这件事情里脱身出来。”

冯乔心中微转,瞬间就明白了冯蕲州话中的意思。

他们虽然算计的很好,将冯远肃和七皇子全部扳倒,但是永贞帝性情多疑,他又并非昏君之流,就算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到事后回想之时,又怎么会看不破这其中有诈?

到时候哪怕他们已经扫干净首尾,哪怕永贞帝没有半点证据,但是单单只是帝王疑心,就足够引来滔天大祸。

帝王心,深似海,谁能保证永贞帝能够一直信任爹爹,而一旦经历什么事情让永贞帝疑心了爹爹时,今日的事情就会变成一根刺,让永贞帝如鲠在喉,觉得爹爹一早便是居心叵测。

李丰阑这次故意提起此事,表面看上去是冯蕲州吃亏,可实则却是帮了他。

永贞帝此时疑心,冯蕲州可以用办法让他释怀,可等到事后他自己反应过来,疑心的种子埋进心底,又岂是那般容易解决的?

冯乔咯咯直笑:“李丰阑要是知道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帮了爹爹,恐怕会被气死吧?”

冯蕲州扯扯嘴角,

李丰阑一向自视甚高,处处为难他,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谁知道他处处找茬不仅没伤害到他,反而帮了他,光是想一想,冯蕲州就能知道李丰阑会有什么反应。

那老家伙何止会被气死,估计会挠心挠肺恨不得扇上自己两巴掌。

马车晃悠悠的前行,父女俩说着话,冯蕲州眼睛一直瞄着冯乔的袖子,那里头放着廖楚修之前给她的东西,想着自家丫头对廖楚修笑容甜甜的模样,他就膈应,他原想着冯乔会主动告诉她那东西,可等了半天,眼见着马车都快到五道巷了,冯乔都还没有开口。

冯蕲州顿时有些酸溜溜起来,装作无意道:“刚才廖楚修给你的是什么?”

冯乔目光微闪:“没什么,就是让他帮忙查了点事情。”

冯蕲州心口一痛,瞧瞧瞧瞧,闺女都对他有秘密了!

“卿卿乖,那廖楚修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千万别被他给骗了,你想知道什么告诉爹爹,爹爹去给你查,干什么要用那小王八蛋,谁知道他有没有动什么手脚?”

“再说了,卿卿的事情外人都知道,却瞒着爹爹,爹爹好伤心…”

冯乔听着冯蕲州酸气冲天的口气,扭头看着自家爹爹抿着嘴委屈的模样,眼角抽了抽,她想起自己查的东西,其实早晚也会告诉冯蕲州,她原本只是想先弄清楚再说,可是眼下这模样,她要是不说,她家爹爹都快哭了。

冯乔连忙将廖楚修给她的东西拿出来,递给冯蕲州哄着道:“好啦好啦,爹爹不伤心,给你看就是。”

冯蕲州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东西,心里瞬间笑开了花,他在心里头骂着某个一直打着喷嚏还以为自己着了凉的家伙,以为他拿了什么东西忽悠冯乔,可是当目光落在纸上,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收敛了起来。

“这是……”

冯蕲州神情冷沉,猛的摊开后面几张纸,等到将纸上所写的东西全部看完之后,眉峰紧皱抬头看着冯乔:“卿卿,你为什么会突然查这些?”

冯乔低声道:“我只是有些奇怪……”

“那日爹爹不在府中,所以或许不知道,那天夜里我与冯远肃撕破脸时,他原本有好几次机会能够置我于死地,可是直到我挟持了宋氏快要逃出府门时,他都只是想要活捉我,我原本以为他是想要抓了我,用我来要挟爹爹,可是后来细想之下,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在那种情况之下,明知道彼此没有和解的可能,而且她知道冯远肃陷害冯蕲州的事情,更知道冯家和他们父女之间的夙仇。

以冯远肃这些年显露出来的心机,他怎么可能那般优柔寡断,直到最后一刻才向她下杀手,而不是在第一时间就对她斩草除根?

更何况还有冯熹……

冯乔到现在都还记得,冯熹颤颤巍巍的那句话,她说,冯远肃要杀她,既然冯远肃早就对她起了杀心,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反而让她抓住了机会,挟持了宋氏?

250 求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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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事情疑点太多,多到冯乔想要忽视都不能。

如果冯远肃当真有这份心性隐匿了这么多年,只为在暗中出手相害,他又何必在最后关头留手。

明知道早无缓和余地,明知道已经没有后退的可能。

他难道就不明白,他一旦输了这一场,不只是他自己,他的母亲,他的兄长,连带着整个冯家都会因为他所作所为跟着万劫不复?

冯乔微眯着眼,低声道:“这几天我又暗中去见了一次孙嬷嬷,再问了一遍当年的事情,孙嬷嬷说她两年前见过那个想要害我之人,冯远肃两年前的确也进过京城,但是爹爹你也看到了,当时他只不过在京中待了两日就返回了越州,期间一直宿于官邸,连冯府都没有回过,而且他回京述职的时候是十月,孙嬷嬷见到那人的时候却是年节前夕。”

“孙嬷嬷说,当初娘亲死后不久,那个人给她的药粉只是为了让我身体衰弱,被困于后宅,目的只是不想让我出现在人前,却并没有想要取我性命,可是济云寺和郑国公府那次,又怎么解释?”

冯乔说道这里,身子朝着旁边的软垫上靠了靠,小巧的细眉轻皱:“我原本也以为,这些事情都是冯远肃做的,可是有些地方却实在难以解释的清楚。”

“爹爹你说,那天夜里李嬷嬷死前口中所说的那个三……到底指的是什么,对我下手,和冯恪守、谢氏一起害死娘亲的那个人,当真是冯远肃吗?”

冯蕲州闻言冷肃着脸,看着那几张纸上所写的这几年冯远肃府中的事情,还有冯远肃归京之后,那些与之相关的异动,眼中浮现出阴霾之色。

冯乔能看出来的疑点,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冯远肃跟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但是他身后未必没有其他人,而且这件事情中间还有太多没有弄明白的地方。

冯蕲州将那几张纸折起来放进袖子里,冷声道:“不管是不是冯远肃,我都会查清楚。”

如果是冯远肃所为,那也就罢了。

如果冯远肃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袒护谁人,那他定会将那人揪出来。

害了素素,害了卿卿,无论是谁,他都绝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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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蕲州得永贞帝召见,人人都以为他就算能逃得重责,可冯家之事也难辞其咎,以永贞帝往日多疑的性情,就算不将冯蕲州定罪,也必定会对其加以贬斥。

可谁知道那些等着看冯蕲州笑话的人等了又等,盼了又盼,非但没等来冯蕲州被贬黜的旨意,反而等来了他官复原职,永贞帝下令对其大加赏赐,温言安抚的消息。

冯蕲州归朝,朝中一片哗然。

眼见其官复原职,不少人以冯家之事攻歼,言语间暗指冯蕲州与冯远肃沆瀣一气,出身不堪,却不想被永贞帝当朝训斥,不过三日时间,接连两名御史,一名言官,连带着两名四品朝臣因弹劾冯蕲州被贬,而永贞帝眼见着众臣针对冯蕲州,一封圣旨将原已是风口浪尖的冯蕲州赐封荣安伯,彻底堵了那些质疑冯蕲州出身的人的嘴。

永贞帝不仅没有因为冯家之事而疑心冯蕲州,反而对他更加信任,处处袒护,而冯蕲州不仅没有因冯远肃受到牵连,反而威势更胜从前。

朝中之人虽驱利附势,可俱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当赐封荣安伯的圣旨下来之后,原本闹腾不休的众臣纷纷偃旗息鼓。

原本对冯蕲州落井下石之人,都是心惊胆颤,夹着尾巴生怕触了永贞帝的眉头,而襄王和四皇子眼看着原本落难的冯蕲州再次风光无限,就算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掠其锋芒。

李丰阑在事后不久,就听说了那日御书房里的事情,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帮了冯蕲州一把,甚至还推波助澜让冯蕲州能够顺利官复原职的时候,当下气得险些吐血,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不说,还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整日未曾进食。

而相比冯蕲州的风光,冯家却是阴云罩顶。

冯远肃陷害冯蕲州之事罪证确凿,而他与冯恪守、七皇子一起谋害圣驾,收买朝臣,豢养私兵意图不轨等种种事情更是铁证如山,七皇子被贬为庶民,圈禁于府,而冯远肃、冯恪守更是死罪难逃。

冯老夫人谢氏原本咬死了不肯认罪,口口声声叫骂冯蕲州不孝,可有了刘氏和冯恪守证言,在加上当年翁氏身边的侍女陈翠和孙嬷嬷,以及当年为翁氏接生的产婆之女的证词,冯老夫人谋害主母翁氏,谋夺小主的事情不容辩驳,而她之后唆使冯恪守烧死冯蕲州之妻,暗害冯蕲州之女的事情更是震惊世人。

冯蕲州身世大白于天下,谢氏母子三人之恶毒罄竹难书,原本富贵的冯家一朝败落,府中下人各自逃散,而留在冯府之中的人简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冯乔再见到冯长祗时,是在冯家几人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之后,她本是接了郭聆思的消息准备去郭家,却不想刚出了府门,就见到了守在门外台阶之下的冯长祗。

天上飘着大雪,地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茫茫的看不到尽头。

冯长祗孤零零的站在台阶之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头上身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他身上围着大氅,却也挡不住严寒,一张脸冻得青紫。

过往的行人时不时的扭头朝着这边打量一眼,像是不解这少年为何会站在那里。

“你找我?”冯乔声音清冷。

她看着眼前浑身阴郁的少年,只不过短短数日不见,冯长祗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他原本清俊的脸颊瘦的颧骨突起,眼下一片青黑,而往日清明的双眼中遍布着血丝,整个人看上去颓废至极。

冯乔见他冻得嘴唇发紫,没有开口让他入内,也没有关心他是否会着凉,只是就那般看了他许久之后,这才垂着眼帘淡声道:“我记得,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251 求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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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长祗身形一震,明明早知道眼前的女孩对自己早没了兄妹之情,明明早知道她恨毒了他们,可是他却仍旧被她话中疏离所伤。

他们曾经那般亲近,他们曾经那般要好,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软软的叫着他二哥,拉着他衣袖撒娇,她会为他受伤心疼,会狡黠的眨着眼睛戏弄他,鼓着脸不厌其烦的在他身边唠叨着她的不开心……

冯长祗心中苦涩至极,恨不能转身离开,可是想起苦苦哀求他的母亲,想起已经数日不曾说话的妹妹,他颤抖着身子紧紧握着拳头,看着冯乔嘶哑着声音道:“卿卿,我有事求你…”

“求你…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放过我父亲。”

冯乔面色清冷,挥手止住了身旁想要骂人的红绫,垂眼看着冯长祗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

冯长祗声音干涉,嘴唇蠕动着想要说话,可喉间却仿佛堵住了一样,说不出半个字来。

冯乔见状低笑一声:“你让我放过你父亲,那当初谁又来放过我,谁又来放过我母亲,谁又曾放过我那枉死的祖母?!”

“冯长祗,你不觉得你可笑吗?”

冯长祗拳心被指甲刺破,不敢抬头去看冯乔,他仿佛能感觉到所有人看着他的视线里都是讽刺。他嘴角被咬破了开来,舌尖满满都是血腥味道,心口满是麻木。

“我知道父亲有错,他不该害二伯,可当年翁氏的事情,还有你母亲的死,父亲都不知情。我不求你能原谅他,我只求你和二伯能饶他一条性命,只求你们能让他活着…”

冯长祗说话之间,眼前又出现边哭边咳血的宋氏,耳边全是她哭泣的声音。

他红着眼双膝一软,“砰”的一声跪在了雪地上,然后抬起头来,满目哀求的看着冯乔哑声道:“卿卿,二哥求你。”

冯乔原本不想生气的,她原本早就对冯长祗死了心,可是此刻看着跪在那里,眼睛却突然红了,一股怒气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少年,看着他那双眼睛,看着他那张脸,看着他看似苦苦哀求却以以往的情分相逼,只觉得讽刺至极。

眼前的少年轻易就软了膝盖,断了脊骨,明知道不可能却还心存希冀,他身上哪有半点上一世冯长祗的影子,她当初到底是多瞎了眼,才会被他骗了半辈子,只以为他对她的兄妹之情是她的救赎,以为他是她那凄惨一世里唯一的阳光?!

“冯长祗,你是太高看你自己,还是觉得我冯乔有那么蠢,以为你这一跪就能改变什么?!”

“你说他不知情,他若不知情,他为何会早早便对我母亲下手,他若不知情,在我母亲死后,他又为何要数次取我性命,又与七皇子一起害我父亲?”

“你可知道,我当初被扔去临安时遭遇了什么,你可又知道,那些难民饿极了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我侥幸得存,当初在虎踞山中,我早就已经被人斩断了双腿扔进鼎里活活烹煮,当成食物吃进肚子里去?!”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熬不过临安一劫会如何,你又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们处处相逼,害死我母亲,今天所有的一切又怎么会发生?!你让我放你父亲一条性命,他又几时放过我,放过我母亲?!”

“冯长祗,他有如今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他?!”

冯乔赤红着双眼,满眼戾气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二哥,让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冯远肃,可你明知道冯恪守和谢氏杀我母亲,你隐瞒了我,你明知道冯远肃要害我性命,你还是瞒了我。”

“我从不求你会为了我大义灭亲,去伤害你的亲人,更不曾想过你会为了这点兄妹之情,帮我对付你父母亲族,可是你明知道冯远肃要做什么,却还能面不改色的骗我他没有想要害我和爹爹,明知道留在冯家对我来说何其危险,却还骗我拦我不让我离开。”

“冯长祗,你我之间的那点情分,早就在你骗我开始,便被你磨尽。”

“我和爹爹不对你动手,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因为你这一跪,就放过冯远肃?”

“卿卿……”

冯长祗身形微晃,颤抖着嘴唇看着冯乔。

冯乔却是狠狠一闭眼,不让自己去看冯长祗那张脸,面无表情的抬脚朝着马车那边走去。

红绫连忙撑着伞跟了上去,路过冯长祗时,红绫脸上浮现抹厌烦之色,沉声道:“二公子,你与小姐之间早就无可缓和,你如果心里还把小姐当妹妹,还记着你口中的情分,你今天就不该过来。”

“先不说三爷那般害小姐和二爷,本就是罪有应得,如今他犯上谋逆的罪名更是大理寺钦定,别说二爷和小姐帮不了你,就算能帮,你难道要让二爷冒着犯上的罪名去替一个逆贼求情?”

“二公子,小姐的名声本就因为冯家受损,你今日这一跪,让别人怎么看小姐,怎么看二爷?”

红绫说完之后,就没再去看冯长祗,而是快步跟上了冯乔,撑着伞替她挡住了雪,然后扶着她上了马车。

眼看着马车轱辘压着积雪咯吱咯吱的离开,冯长祗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心中冷的麻木……

———卿卿,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事情,你会不会原谅我?

———那要看二哥做错了什么,旁的事情我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你骗了我,瞒着我伤害了爹爹,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不过二哥对我这么好,你肯定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小女孩撒娇般软糯的声音犹在耳旁,冯长祗低声笑了起来,笑得声音嘶哑,笑得泪流满面。

是他错了,错不希冀她还是以前那个心软的女孩儿…

他该知道的,她从来都不是吓唬他。

他该知道的,从那天夜里,他选择了冯家,骗了她开始,他们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252 流血

脸上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手背上曾被冯乔包扎过的伤早已经全部好了,可是此时却突然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一下一下的翻开了皮肉,让得他手指疼得发麻,锥心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冯长祗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不顾周围人投来的各种目光,也仿佛看不到不远处那些下人鄙夷的眼神,就那么顶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五道巷。

长街之上,人潮并没有因为大雪就少了多少,冯长祗狼狈的站在路口,不远处围着厚厚帷幕挡着寒风的茶寮之中,几个书生一边喝着热茶啃着热饼,一边群情激奋的说着冯家的事情。

“你们知道冯家吧,就是那个一门三杰的冯家,以前多风光啊,虽然不是什么世家门阀,可这京中说起冯家,谁不叹一声殷贵,就连那些世家也想着与冯家攀亲,可谁能想到富贵门第之下居然如此污浊。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谢氏母子三人当真是一脉相承的恶毒,怎就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何止是恶毒,我听闻这些年冯家一直都靠着那冯大人才能有那般殷贵,就连冯远肃能当上礼部侍郎,也都是因为冯大人从中周旋,他们不只不知感恩,还害人妻女,简直是丧尽天良。”

“不过冯蕲州下也未免太狠了点吧,好歹是血脉至亲,这一下怕是要全死个干净……”

“我呸,这算什么血脉至亲,你没听人说吗,那谢氏根本就不是冯大人生母,当娘的杀了人家母亲,夺了人家母亲的正室之位,当儿子的又杀了人家妻子,还一心陷害别人,要换成是我,怕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让他们不得好死!”

“就是,人家冯大人已经够仁慈的了,听说只是报复了他们母子三人,那冯恪守的孩子和冯远肃的妻儿可都还好好的在冯家呆着呢!”

“要我说啊,冯大人还是太过心软了,斩草不除根,可是会后患无穷的,那母子三人俱都恶毒,谁知道小的将来会不会也害人,这种人,就该早死早干净,省的留下来祸害别人!”

冯长祗耳边全是议论冯家之事的声音,他耳中嗡嗡作响,紧紧咬着嘴唇的脸上煞白一片。

他想要辩驳,想要说不是这样的,想要说父亲和祖母没有害人,想要说他们不是这样的,可是他张了张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事实如何,他不是不知道,冯乔说的那些话,他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明白那些真相是何等残忍,那些自欺欺人的假象,那些他自己安慰自己的言语被人生生撕裂开来,让得他觉得已经麻木的心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

冯长祗身形摇晃,数日未曾休息的身子再也遭受不住,眼前发黑的站在路中央,只觉得天地都好像昏暗下来。

远处有马车疾驰过来,耳边仿佛有人惊恐大喊着让他让开,可是他却挪不动身子,脚下犹如被钉住了似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冲撞了上来,几乎下一瞬就会将他踩踏在马蹄之下。

“该死!!”

耳边传来一声咒骂声,原本立于原地的冯长祗被人撞了开来,那马车擦着他身前跃了过去,而冯长祗摔倒在了雪地上后,只隐约看到身旁不远处趴着的娇小身影,嘴唇动了动,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红绫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跑到了冯乔身旁,扶着她上下察看。

对面赶车的那人好不容易拉停了受惊的马匹,满脸铁青的抽着鞭子就想朝着地上的两人打去:“你们没长眼睛,看到车了不懂得让吗,要是弄翻了老子的东西老子要你们的命!”

葛千双眼一寒,扬手一马鞭打落那人手中的鞭子,听着那人口中污言秽语,再一鞭子直接打在了那人身上,余力抽断了半边车辕。

刚才还嚣张的车夫疼得大叫出生,声色内荏道:“我家老爷是诚郡王,你敢伤我不要命了…”

“我家小姐是荣安伯之女,回去告诉诚郡王,他若是想要找麻烦,直接去都转运司找我家二爷!”

那车夫先是没想起来荣安伯是谁,更何况一个伯爷怎么也大不过郡王去,他正想怒骂出声,谁曾想听到后面那句去都转运司找二爷时,瞬间想起了这几日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有关冯家的事情。

那荣安伯,不就是都转运使冯蕲州吗?!

想起那七皇子都因为冯蕲州还被贬为庶民,惨遭圈禁的事情,他顿时脸色煞白,吓得双腿发软。

诚郡王不过是个并无实权的富贵勋爵,在旁人面前还能显显威风,可那冯蕲州是谁,他可是朝中重臣,如今更是风头无二。

如果换成是旁人,诚郡王为了脸面或许还会袒护他,可是冯蕲州……

如果让诚郡王知晓他招惹到了这般麻烦,别说去找冯蕲州麻烦,怕是会毫不犹豫的打死了他,用他这条小命去给冯蕲州赔罪。

“小人…小人有眼无珠,绝非有意冒犯冯小姐…求冯小姐饶命……”

那人双腿发软,瑟缩着嘴唇求饶,而葛千早就知道结果,丝毫没有以势压人的不安,而是冷眼看着那人寒声道:“还不快滚!”

“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那人连忙手忙脚乱的爬上马车,期间还因为踩到了积雪险些栽了跟头,等到马车离开,葛千才快步走到冯乔身旁,看了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冯长祗,对着冯乔道:“小姐,你没事吧?”

冯乔沉着眼,她本就不满自己刚才会突然心软,出手救冯长祗,特别是抬头看到对面原是准备出手相救,却因为她突然出现而站在原地,满脸诧异的顾煦时,脸色更加难看。

冯乔僵着脸道:“我没事。”

顾煦让身旁的小厮将冯长祗背在身后,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孩膝盖上湿了一片,手心里也染着红色。

他伸手从袖间取出条帕子递给了冯乔,低声道:“你流血了。”

253 在意?

冯乔紧抿着嘴唇,低头看了眼手中擦破皮的地方,手指蜷了起来。

她没去接顾煦递过来的锦帕,也没理会他的言语,直接让红绫扶着她转身就准备离开。

顾煦侧眼看着小姑娘深深浅浅的踩在雪地上,腿上大抵是摔着了,走路有些不便,忍不住开口道:“既然还在意,又何必表现的那么绝情?”

方才在五道巷外,他离得虽远,却也看见了冯乔脸上的决绝。

那种冷酷无情的模样连他也险些被骗了过去。

冯乔脚下一顿,面无表情的冷声道:“顾大人未免想太多了,冯长祗与我早无关联,他之死活与我何干,我救他,只是因为他今日才出现在我家门前,若是随后就死在了大街上,别人知道后会怎么看我和爹爹?”

“是吗,那你又为何要替长祗的母亲请大夫?”

冯乔回头看着顾煦,原本冷然的脸上眉眼一挑,生生露出抹桀骜来:“顾大人知道的倒是多,那你有没有听过什么叫做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冯家和你顾家从无牵扯,你这般多事,是因为顾大公子出来了,所以你觉得顾家如今无后顾无忧了?顾大人怕是忘了,你父亲顾大学士如今还闲赋在家。”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旁边的小厮牧青顿时瞪圆了眼睛,怒视着冯乔就想骂人。

这冯家的小姐嘴巴怎的这么毒,专门戳人伤口,老爷近来郁郁寡欢,她还尽挑伤人的说!

顾煦伸手挡住了牧青,抬头看着冯乔道:“我并无窥探你心思之意,只是我与长祗是好友,不忍见他如此。”

“是吗,可我记得顾大人与七皇子之前也是好友吧,七皇子如今惨遭圈禁,怎不见得顾大人前去看上一眼?”

冯乔嘲讽扬唇,话语里满满都是讽刺。

牧青被气得跳脚,就连一贯温和的顾煦也是沉了眼。

冯乔看着顾煦撕掉了那层温润外衣,整个人愈显沉霭,这才扯了扯嘴角,也不等顾煦回话,就直接让红绫扶着她转身就走,手上和腿上怕都是磨破了皮,走路的时候微有些疼,冯乔爬上马车时却半声未吭,只是掀开车帘钻进去后,就淡然开口道:“走!”

顾煦看着女孩倔强的背影消失在车棚内,马车被车前之人驱使着离开,原本沉郁的脸上露出些若有所思来。

他与冯乔接触过数次,而她给他的感觉一次比一次让人惊奇。

这女孩聪慧,敏锐,远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人心思都要难以猜度。

之前在五道巷时,冯长祗那一跪连他都忍不住动容,可冯乔冷硬绝情,说话更是决绝,可等到冯长祗离开时,她却还是跟了上来,说到底这女孩心肠还是软的,若不然刚才也不会不顾安危的出手去救冯长祗。

可要说她心软,面对冯远肃几人的时候,她却又从来没留过情面。

如此复杂……

她到底在想什么?

“公子,这冯公子怎么办啊?”牧青狠狠瞪了眼冯乔离开的方向,这才低声问道。

顾煦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冯长祗,见他脸上被冻的青紫,消瘦的吓人的模样,就知道这几日他怕是不好过,想起刚才看着冯长祗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那些周围的议论声,他低叹了口气道:“先把他搬上马车,去别馆。”

“可是宁公子……”

“差人告诉远之,就说长祗也在别馆。”

冯乔离开了原地坐上了马车之后,整张脸就一直阴沉沉的。

她怨自己刚才的多事,更讨厌被顾煦点破了她对冯长祗的那丝不忍。

她该绝情的,哪怕做不到赶尽杀绝,也不该出手去帮冯长祗!

红绫小心翼翼的替她擦着手上的伤口,又取了暖炉过来,靠在冯乔方才被打湿的裙摆上。

暖炉的温度顷刻间就凉了下来,可裙摆上却还带着湿气,红绫只得将毯子盖在冯乔膝盖上替她取暖,期间望着冯乔时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可都怕惹恼了冯乔,不敢开口。

她忍不住低声暗骂冯长祗,以前老是听到趣儿说冯长祗不好,她那时候只觉得趣儿是小孩子心性,可如今才发现这二公子当真是讨厌极了,好端端的闹出这么一出来,让得小姐也跟着心情不好。

一想起叽叽喳喳的趣儿,红绫就忍不住有些难受。

趣儿失踪到现在已有月余,小姐和二爷费尽心思的去找,可是却一直没有查到趣儿的下落,虽然小姐一直没说,可是红绫心里却隐隐觉得,趣儿十之八九,怕是已经没了……

她见过小姐在趣儿房中发呆,也见过她拿着趣儿绣的荷包走神,那时候的小姐,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可那双眼睛中带着的哀伤却是让人难过极了。

红绫深吸了口气,不敢露出伤心的神色来,怕惹了冯乔难过,她低着头小心的将冯乔的手心清理干净之后,这才轻声道:“小姐,咱们还去郭府吗?”

冯乔过了这半天,脸上沉色已经消散了大半,她想起刚才面对顾煦那一针见血的话时激烈的反驳,想起看到冯长祗险些被车撞上时的心悸,想起她明明告诉自己该心狠,关键时刻脑中那根弦却崩断冲上去救人,整个人就烦躁的想要抓狂。

她眉心紧拧在一起,靠在一旁声音闷闷道:“不去了,让人给郭姐姐捎句话,就说我改日再去。”

葛千闻言便拉着缰绳驾车回了府,而等回去之后,一整天里冯乔都有些不得劲。

冯蕲州回府的时候,就听说了冯长祗来过的事情,他脸色顿时不大好看,叫来了红绫问清楚了白天的事情后,这才去见了冯乔。

冯乔一个人窝在软塌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整个人缩在里面,只露出白皙的小脸来,屋里炭炉烧的正旺,热气熏的她小脸通红,冯乔像是睡着了,斜靠在软枕之上,双眼轻闭着。

冯蕲州站在门外,扫干净身上的雪,又在隔间站了一会儿,让得身上的寒气消散了大半后,这才走进了屋子里。

254 夜探(一)

“二爷?”

红绫见着冯蕲州入内先是一惊,连忙就准备行礼,谁知却是被冯蕲州眼神止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不过冯乔本就睡的不熟,听到脚步声时已然醒了过来。

“爹爹,你回来了?”

冯乔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迷糊。

冯蕲州看着她乖巧的模样,柔声道:“吵醒你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要了,已经睡了许久了,越睡越困乏。爹爹这么长时间没去都转运司,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冯蕲州轻笑,揉了揉冯乔的脑袋道:“府衙里的事情下面的人自会处理,若是离了我就不转了,那这都转运司早就乱套了,倒是你,昨儿个不是说今日要去郭家找郭小姐玩吗,怎么没去?”

冯乔蹭了蹭爹爹的大手,咕哝道:“太冷了,就没去。”

冯蕲州见冯乔不想说冯长祗的事情,就知道小丫头怕是心里别扭,知道她会自己处理好,冯蕲州也就没有多提,只是伸手将她从毛茸茸的毯子里捞了出来,低声道:“不去就不去吧,这几天郭家和郑国公府那边闹着,你不去掺合也好。”

“还闹着呢?我听说郑国公不是已经给温禄弦寻好了亲事了吗?”

“寻是寻了,不过温家那小子死活不愿意,在府里寻死觅活的闹腾了几天,让郑国公松了口,这几天温家那小子每日都守在郭家外面,那模样看着痴情的不得了,只可惜郭家本就不看好温家,再加上这次柳家的事情,郭、温两家想要联姻,怕是不可能了。”

冯蕲州话虽然说的不甚详尽,但是冯乔却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次七皇子被贬,震惊朝堂,原本七皇子一脉的人要么投奔了其他几位皇子,要么都是各自收拢敛尽锋芒,丝毫不敢在朝中露头,更不敢提及半点与七皇子有关的消息,生怕被他所累。

七皇子和冯远肃行事之时,柳家便从中掺合,虽说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与爹爹交好的郭崇真定然知情,而柳家既然出手,柳老夫人和郑国公说不定也脱不了干系。

郭崇真本就是两朝老臣,经历过当年新旧帝换朝之事,他虽然不一定知晓萧沅卿和萧云素的事情,但是又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萧元竺的特殊,他对萧元竺与柳、温两家的关系多少也是有所猜测,而得知柳家出手,怕是稍作分析,就能猜到此事与萧元竺脱不了关系。

郭家本就不愿意让郭聆思嫁入郑国公府,免得引起永贞帝怀疑牵累了郭氏一族,经此一事之后,郭崇真怕是更不愿意郭聆思和温禄弦来往,如此之下,也难怪郭家的人会将温禄弦挡于门外,不让两人相见了。

冯乔想起郭聆思突然让她过府的事情,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郭聆思找她,怕还是为了温禄弦的事情。

冯蕲州见着自家闺女若有所思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卿卿,我知道你与郭小姐感情好,但是爹爹提醒你一句,若是旁的事情也就算了,唯独郭家和温家是否联姻的事情,你千万别去掺合。”

“郭家自有郭家的思量,郭崇真父子都不是会为了家族利益牺牲孩子幸福的人,他们不选择温家,除了有家族的考量之外,也定然是觉得那温家小子并非郭家小姐的良人。”

之前在济云寺的事情冯蕲州后来也听说了,虽说温禄弦是被廖家那小王八蛋算计了,可是他那般没脑子,在寺内便对郑覃下手,险些拖累了郭家那小姑娘和自家宝贝闺女的名声却是事实。

换成他,他也绝不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这种蠢货,更何况温家的情况还不只如此。

“郑国公府这两年不太安稳,我昨日在见过廖家小子之后,得知他在查萧元竺时,查到他与温、柳两家来往密切,之前朝中有许多事情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郑国公远不像他表面上显示出来的那般无害。”

“萧元竺此人太过邪性,如果温家的心思当真是在他身上,郭家把女儿嫁去了郑国公府只会惹祸上身,而郭家小姐到时候也怕是难以安泰。”

“聆思是个不错的孩子,配温家那小子,可惜了……”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抿了抿嘴唇。

她想起在济云寺那次,柳老夫人那异常的反应,还有萧云素、萧沅卿和柳家、温家的关系,甚至还有萧元竺……她沉默半晌后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爹爹,我不会插手的。”

“乖。”

冯蕲州替冯乔将头发梳好,见她懒洋洋的模样,弹了弹她脑门道:“好了,说完了闲事,陪爹爹去吃饭吧,等到吃完饭之后,咱们去一趟刑部大牢。”

冯乔闻言抬头,这个时候去刑部大牢,只有可能是为了冯远肃。

果然那冯蕲州淡声道:“永贞帝曾答应了让我亲手送冯远肃三人上路,眼下他们罪名已定,便是我出面的时候,我总要成全了永贞帝那份心思才是,而且你不是有话想要问他们吗?”

冯乔点点头,她的确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们,有些话耽搁了两辈子,她总要找机会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冯家三人都被定了死罪,三日后行刑。

如果此时不问,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是夜,刑部大牢之中,油灯摇曳之下里面显的昏暗不明。

几名狱卒刚巡逻了四下回来,守在牢门前望了眼外面的冰天雪地,耳边听着外面寒风呼啸声,被从牢门缝隙中吹进来的风冷的直哆嗦。

“这鬼天气,冻得我都快僵了,这才刚入冬不久吧,都能比得上往年最冷的时候了。”

“可不是吗,今年好像格外的冷,我听人说京外遭了雪灾。”

“又遭灾了?你们说今次这年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才不到大半年的时间,先是临安一场大水,赶秋收之前将田地里的粮食冲了干净,现在又是雪灾,这大学冻死了庄稼苗,来年也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255 夜探(二)

几人一边搓着胳膊,一边跳着脚取暖,皆是满脸唏嘘,这不太平的时候,再赶上了灾荒,上面的人倒也罢了,只是苦了下面的老百姓,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其中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年轻狱卒突然开口:“说实在的,咱们大燕也太倒霉了些,该不是上头的谁撞了哪路神灵了吧,我记得往年国祭的时候都是大办,偏就今年下了大雨皇室无人前去,搞不好是老祖宗发怒了……”

“啪!”

那个年轻狱卒的话还没说话,后脑勺上就猛的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只见他身旁一个年长的狱卒瞪大了眼睛,寒着脸道:“你不要命了,皇室的事情也敢随便乱说,要是传出去半点,妄议皇室的罪名就能抄了你九族!”

那年轻人捂着后脑勺疼的直咧嘴,嘴里还倔强的嘀咕道:“我这不是随口说说吗……”

“随口说说也是罪,你难道没听过什么叫祸从口出吗,皇室之事但凡沾惹上半点,你们全家都得倒大霉,你爹让你进来,是想让你攒钱娶媳妇儿,不是让你找麻烦的,再敢这么碎嘴,你就给滚回去!”

那年老的狱卒见着年轻人不听劝,没好气的骂道。

旁边几人见他真动了火气,连忙上前将他拉了开来,嬉笑道:“好了好了,头儿,他刚来,不懂事,吃几次教训就知道轻重了,这大冷天的别动了火气伤了身。”

“来来来,我今儿个带了点烧刀子进来,城南林家坊子的,来一口够劲!”

“就是就是,别气了,年轻人不懂事,喝酒喝酒!”

几人推攘着坐在一旁,刚开了封的酒散发出一股子辛辣味,周铁见状这次怒哼了一声,被几人拉到了桌前喝酒,大冷天的天一杯酒下肚,几人身上顿时暖和了起来,他们正准备说笑时,却不想牢房的大门就被突然推了开来。

几个狱卒来不及将酒藏起来,只能扭头朝着门外看过去,当见到从外面走进来的人时,顿时一哆嗦,连忙手忙脚乱的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失声道:“邬…邬大人,您怎么来了?”

“你们在喝酒?”

邬荣鼻尖微动,那空气里的酒味就传来过来,他顿时凝声道:“你们不知道当值饮酒乃是重罪吗?!”

几个狱卒都被吓得变了脸,周铁连忙急声道:“我们没有喝酒作乐,邬大人别误会,这不是天冷了吗,我们只是喝了点暖暖身子,绝不会耽误正事!”

“对对,邬大人别误会,我们绝不敢喝酒误事的!”

“只是一小杯,我们绝不敢多喝!”

旁边几人都是连声道。

邬荣扫了几人一眼,见他们脸上都不见醉色,眼神也还算清明,这才卸了几分威势沉声道:“你们知道就好,这次来的是本官,要是来的是张大人,你们怕是都没好果子吃。”

那几个狱卒听着邬荣提起刑部尚书张继礼,想起那张继礼铁面无私的为人,要是知道他们当值期间喝酒的话,非得扒了他们一层皮不可。

几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哆嗦,其中一人低声道:“邬大人宽宏,小的几个再也不敢了。”

邬荣见着吓唬住了几人,又抹黑了老对手张继礼,这才松了口道:“行了,本官今夜来是奉了圣命,提审冯家几人,这是你们张大人的手令。”

周铁上前看了眼邬荣手中之物,连忙道:“冯远肃就在最里面的西边牢房,可要小人带大人过去?”

“不必了,本官自己过去,你们几个先下去。”

邬荣说完之后,转身朝着里面走去,而那些郁卒这才发现,在邬荣身后居然还跟着三个人。那三人身上都是裹着厚厚的大氅,全身上下都被罩在其中,根本看不清楚面容,而其中一道身影更是不高,看着像是个孩子。

眼见着几人朝着里面走去,狱卒中有人低声道:“头儿,这冯远肃的罪不是已经判了吗,邬大人怎么还会大半夜的过来提审?”

“不关咱们的事,出去。”

“可是,他还带着个孩子……”

“闭嘴!”

周铁扭头看着身旁几人,目光落在刚才开口说话的那人的身上,压低了声音沉声道:“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的,多听,多看,少说话,你我的职责只是看守牢房,旁的事情不需要多管。”

“可万一冯远肃出了事情……”

“出了事情又如何,他本就犯了谋逆之罪,陛下已经下令三日后处斩,就算此时死了也不过是早一日罢了,而且邬荣手里拿着大人的手令过来,就代表今天夜里的事情大人也知晓,如果冯远肃真出了什么事情,自有大人和邬大人担着,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今夜之后,有人问起什么,你们只需要如实说大理寺邬大人前来提审就好,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也一概没看得到!”

周铁说完之后,沉着脸厉声道:“都听明白了没有?!”

那几人连忙点头:“明白了。”

邬荣根本不知道身后几人的心思,就算知道也不放在心上,毕竟今天夜里的事情是永贞帝吩咐的,他虽然不知道冯蕲州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永贞帝同意让他来处置冯家几人,可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也奉圣命行事,谁敢将他如何?

邬荣带着身后两人走到里面的过道时,这才开口道:“冯大人,冯恪守的证词我已经全数交给了你,冯远肃就关在里面,接下来的事情…”

“接下来就不劳烦邬大人了。”

冯蕲州伸手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下面的面容来,而站在他身边的小小身影也几乎同时掀开兜帽,露出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邬荣虽然早就有些猜测冯蕲州身旁的孩子可能是冯乔,但是直到真看到了那张脸,却仍旧忍不住皱眉。

之前廖楚修带兵夜闯冯府救人时,他就已经听说过冯乔的不同,可就算是再不同,那也终究只是个半大孩子,冯蕲州来见冯远肃,为什么会带着他女儿一起?

256 前尘

邬荣忍不住侧眼打量着那漂亮的小姑娘,想起一贯臭脾气难伺候的廖楚修难得这么在乎个人,他顿时心痒痒下,笑得跟摇着尾巴的大尾巴狼似得,眯着眼道:“冯大人想必与冯远肃有话要说,不如本官替大人照看一会儿冯小姐?”

“不必了,乔儿与我一起。”

冯蕲州说完之后,皱眉看了眼邬荣,总觉得他那笑容碍眼。

冯乔倒是没多想,只是觉得邬荣既然与廖楚修认识,怕这次也算是帮忙,永贞帝虽说答应让爹爹来处理冯远肃,可若是闹开来,对爹爹的名声也无益,所以她抬着头对着邬荣露出个笑容,声音软软的道:“多谢邬大人。”

好漂亮的小姑娘!

邬荣被冯乔的笑晃花了眼,往常总看着廖楚修那张脸,觉得天下美人尽皆失色,可是眼前这小姑娘笑起来时,却仍旧让他觉得眼前一亮。

乌黑大眼,凝脂玉肤,带着几分肉嘟嘟小脸好看和廖楚修完全不同,她笑起来时不带半点倾略性,仿佛岁月凝练下来的从容,和那稚嫩的眉眼糅合在一起,本该矛盾至极的组合却意外让人觉得舒服。

邬荣嘀咕着转了转眼睛,被冯蕲州拒绝也不着恼,见到冯蕲州带着冯乔朝着里面走了进去后,搓了搓手就想上前听墙角,只是脚下才刚一动,原本跟在冯蕲州身后的那个身影就直接扭过来头来,手中长剑带着剑鞘横在他身前。

“邬大人请止步。”

“呃…本官进去帮帮冯大人……”

“多谢邬大人好意,只是二爷吩咐,他与冯远肃有私事处理,不方便被外人知晓,还请邬大人出去等他。”

邬荣面色一僵,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牢房,心里好奇的不得了,可是眼前那斗篷下的青年面无表明的看着他时,分明不会退让,他有些尴尬的在那青年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一步一回头满脸不舍的去了外面。

云生见邬荣离开之后,这才横身站在过道口,抱着手里的长剑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通道尽头,靠西的牢房里一片昏暗,里面散发着一股枯草发霉的气味。

冯远肃垂着头坐在角落里,长发胡乱披散在肩头,身上单薄的囚衣之下,还能看到一些用刑后残留的伤痕。

门口牢门打开的声音传来时,冯远肃抬起头来,当看到进来的冯蕲州和冯乔时,那浑浊的目光微微晃动,眼底闪过抹复杂之色,随即干裂的嘴唇缓缓扬起,冲着冯蕲州沙哑道:“你来了。”

不是疑问,更不起波澜,就好像他早就料到冯蕲州会来一样。

冯蕲州在离冯远肃不远的距离站定,看着狼狈无比,却依旧傲着骨头的冯远肃,眼底带着淡漠道:“有些事情想要问你,所以来了。”

冯远肃点点头,面色不动道:“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所以在这等着你,只是怎么带着卿卿来了,牢中脏乱,怕会污了卿卿眼睛。”

“要污早就污了,又何惧这一回?”

冯乔见着冯远肃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的样子,再想起冯长祗替他求情时如同断了脊梁当众下跪的身影,眼底划过抹冷色。

他凭什么这么冷静,又凭什么好像所有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样子?

冯乔不等冯蕲州开口,就看着冯远肃说道:“比起三叔曾做过的,这些又算什么?”

冯远肃闻言看着冯乔,目光落在她那双格外清冽的眸子上时,眼底划过抹复杂之色:“我早该想到的,你不是普通孩子,那一次你回府中,故意与母亲起了争执,激怒我让我对你动手之时,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

“是有怀疑,但不是对你。”

那次她回冯府的时候,只是因为对谢氏生疑,所以才会借着冯远肃归京派人请她回府的机会回去试探虚实。

那时候她只以为,她母亲的死和冯老夫人有关,甚至于说不定就是冯老夫人对她母亲下的杀手,她怀疑了府中所有的人,包括李嬷嬷,包括刘氏,甚至包括冯恪守……可是却从来没有想到,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三叔,那个上一世里虽然严肃,却也默默帮过他的三叔,才是那个他恨了足足两辈子的人。

冯乔静静的看着冯远肃,见他看着自己时,眼里全是让人看不懂的复杂,缓缓开口道:“三叔,为什么?”

为什么对母亲下手,为什么对她下手,为什么明明是至亲,却要处处置她于死地?

冯远肃垂着脸没说话。

冯蕲州站在一旁,见状冷声道:“其实我曾经细想这些年的过往,才发现我忽略了很多事情,当年父亲去世时,你曾与我同吃同住了三个月,我原以为你是因父亲去世后难过,如今想来,你应当是怕谢氏在父亲死后对我动手吧?后来我入太学之后,有人在冤枉我舞弊险些断我仕途,也是你不顾众人质疑四处奔走寻人出面替我作证,我才有可能走到今天。”

“那一次之后我曾追查过那些陷害我之人,却每一次都在关键时刻断了线索,后来那几人更是远远离开了京城,此事才不了了之,我原以为那些只是意外,可如今想来,你应该早就知道了谢氏并非我生母,也知道那些事情是谢氏所为。”

“如果你是因为谢氏的事情想要对付我,大可早早就动手,可你不仅没有,还处处帮我,既然如此,后来你又为什么变了,是因为你知道了素素的身份,还是你害怕她危及冯家,害怕她被永贞帝发现,害怕她毁了冯家的一切,所以你才想方设法的杀了她?”

冯蕲州说话间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可那双眼睛却幽森的吓人:“你若是怕素素牵连了冯家,大可直言相告,我会带她离开,可你为什么要害死她?”

“当初素素明明没死,是你鼓动谢氏和冯恪守烧了她的尸体,后来她明明有机会能活下来,也是你让李嬷嬷煽动他们,让他们活活烧死了素素!”

“冯远肃,素素不过是个女子,她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257 过往

冯远肃抬头看着满脸戾气的冯蕲州,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容颜清冷,一颦一笑皆是如同画中之人的女子。

那个女子几乎不笑,可偶然一笑时,却有倾国倾城之能!

冯远肃背脊挺直,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冷厉之色。

“她是没有对不起我,可她是萧云素,是先帝的女儿,是八皇子的生母,是这整个大燕皇室之中最不堪的存在,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注定不容于世!”

冯蕲州身形一晃,再无了半丝冷静。

而冯乔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抬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冯远肃时眼底满是震惊之色。

萧云素,是八皇子生母?!

她的母亲,是萧元竺的生母?

那萧沅卿呢?!

萧沅卿又是谁?!

冯远肃看着冯乔脸上的震惊之色,带着丝让人看不懂的漠然道:“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你母亲的事情,也知道她是先帝的女儿,可是你爹爹有没有告诉过你,萧云素为何不容于世,他有没有告诉你,你的母亲,他的妻子,那个改名为程云素的女人,是当朝八皇子的生母,而你和八皇子萧元竺,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

多么可笑,兄妹***,育有子嗣,而那个子嗣如今是高高在上受尽帝王恩宠的皇子!

那本该是她舅舅的皇帝,是她亲哥哥的父亲,而本该让人不敢窥探的皇室,却是这世间最污浊不堪的地方!

冯乔紧紧咬着牙,猛然转头看向冯蕲州,就见到冯蕲州嘴唇颤抖,手心握的极紧,双眼看着冯远肃时已然带上了杀意。

耳边冯远肃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当初我知道她身份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要留她,也曾经想过她不过是受害者,也曾经想过,只要她留在后宅之中,终生不踏出冯家半步,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往,更不会有人知道她和皇室之间的关系。”

“可是难啊,太难了…萧云素的存在就是祸根,我每每想到她成了我二嫂,成了我们冯家的人,还为你生了孩子,住在后宅之中,我就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她不会放过皇室的人,永贞帝也绝不会放过她,她的恨,她的过往,她和永贞帝之间的一切,迟早会害死你,迟早会把整个冯家都拉入地狱!”

“她不能活着,更不能留在世上祸害我们冯家,所以我杀了她,我买通了替她看诊的大夫,将她的补药换成了毒药,可谁知道她明明咽气了,却又活了过来,我怎么能容忍她活着?!”

“我收买了李嬷嬷,让她在母亲和大哥面前说萧云素会耽误你前程,说只要萧云素死了,你就能跟另外寻一门亲事,让我们冯家更上一层楼,母亲本就讨厌她,一直记恨她夺了你太多的注意,让你不再顺从于她,所以母亲毫不犹豫的跟大哥一起烧死了她。”

“当时我就在后面,眼睁睁的看着她在火中嘶喊,看着她在火中断气,看着她被大火烧的漆黑,我知道,她死了,她再也害不了我们冯家……”

“砰!”

“你闭嘴!!!”

冯蕲州怒吼一声,犹如困兽一般,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提着冯远肃的领子将他狠狠甩在了身后的墙上,手指紧紧握成拳头一拳打在他身上,红着眼厉声道:“你闭嘴,你闭嘴!!!”

冯远肃脸上被打的流血,脚尖几乎离地,整个人被卡着脖子撞在墙上呼吸不畅,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撞的搅在了一起,他却还是扬着脸带着笑说道:“咳…二哥何必这么生气……咳咳,我为你除了这祸根…难道不好吗……她留着,只会拖累你……咳……”

“我本没想动卿卿,可是她太像了,她太像萧云素了…也太像萧元竺……咳……所以我想啊,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只要除了她…就再也没有后患了…”

冯远肃用尽力气透过冯蕲州肩头看着不远处的冯乔时,低笑起来,嘴里边咳边笑道:“怪只怪我太过心软,我早该送你和你娘一起上路的…”

“畜生!”

“你这个畜生!!!”

冯蕲州气到双眼爆红,一拳打在冯远肃的脸上,拉扯着他不断撞在牢房的墙壁上,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豹子,扑上去一拳又一拳的打着眼前之人,嘶吼道:

“素素的确恨着皇室,她的确恨不得永贞帝去死,可是她却从没有想过要伤害冯家半点,甚至不许我用任何对冯家不利的手段去对付永贞帝,我们两人布置良久,不过是为了寻一个皇子扶持,搅乱朝纲让新帝杀了萧夙而已,我费尽心机的想要护着冯家安稳,我想方设法的不让此事牵连到冯家,素素甚至还与我说好,提前送她和女儿离开京城,以免被人察觉了身份,牵累了冯家!”

“她处处替你们思量,处处护你们周全,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素素,为什么要杀了她?!”

冯远肃被打得满脸是血,整个人被压在墙壁之上,艰难的仰着头嘶哑道:“就算她不愿牵连冯家又如何,她是萧云素,她是萧元竺生母,她活着就是罪过…”

“二哥……她早就不干净了,她和永贞帝***…她这是这世上最污秽不堪之人,你该谢谢我,替你杀了她…你…啊!”

冯远肃嘴里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头,冯蕲州死死抓着他的脖子,几乎要生生掐死他。

“你闭嘴,闭嘴!”

“素素不是的,素素不是的……”

“都是萧夙,是他害了素素……”

“素素从来没有害过人,她从来没有伤害过谁,是你们,是你们逼死了素素,是你们害死了她!!!”

冯蕲州眼前全是萧云素的身影。

那一夜初次相遇时,她连姓名都没有,懵懵懂懂的撞进他怀里,羞的满脸通红的说着对不起。

那一日他为她取名,告诉她从此名叫云素,她高兴的的抱着他笑得如坠星河,那如星辰璀璨的眸子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

258 激怒

她柔柔的叫他蕲州哥哥,她靠在他身旁说着她想要的将来,他们互许终身她却从不告诉他身份,直到她突然失踪,他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他费尽心思在宫中寻到她时,她的天真,她的善良,她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染上了仇恨和悲伤,而她本该安稳的一生,他们本该有的幸福生活,生生被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被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给毁了…

素素从没害过任何人,她欣长柔软又善良,她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背负这些,为什么?!

冯蕲州整个人如坠疯狂,一拳又一拳的落在冯远肃身上,他仿佛没了意识,只知道要毁了眼前这人,要杀了他替素素报仇。

手中的拳峰上已然染了血,冯蕲州脸上身上全是被溅出的血迹,他像是想要生生打死身前的人一样,而冯远肃嘴里不断呕着血,本就受了刑虚弱的身体疼得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

他身上疼得刻骨,可被血模糊了的视线看着眼前的冯蕲州时,眼底划过抹歉疚,被血糊满的脸上更是露出个解脱的笑来。

二哥,对不起。

二哥,一命还一命,用我命,还给二嫂……

冯乔被突如其来的事实震得许久没回过神来,她原本就知道,冯蕲州在萧云素的事情上有所隐瞒,可是她却没想到,事实远比她猜测的还要不堪。

她先是被她和萧元竺的关系震的心神晃动,而她更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冯蕲州,那般疯狂,恨不得毁了一切的模样。

冯乔站在角落里,原是不在意冯远肃的生死,可是她蓦然抬头间却突然看见了冯远肃脸上那抹一闪而逝的释然,想起她和冯蕲州踏入这牢房开始时,冯远肃所说的那些话,所做的一切事情,却猛然惊醒过来。

不对,不是这样的!

冯远肃在撒谎,他在故意激怒爹爹!!

冯乔大惊之下,眼见着冯远肃几乎快要断气的模样,她连忙上前抓着冯蕲州的胳膊,急声道:“爹爹,别打了,爹爹……”

冯蕲州根本听不到任何的话,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他只想要杀了冯远肃。

冯蕲州的手挥甩之间直接将冯乔甩了开来,而冯乔被甩开时撞在旁边的木架上,却丝毫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后就紧紧抱着冯蕲州的后腰,一遍又一遍的叫着。

“爹爹,我是卿卿……”

“爹爹……你醒醒……他是要激怒你,他是想要你杀了他…”

“爹爹,你冷静下来。”

“爹爹……”

冯蕲州原本连神智都有些模糊了,可听着那软软的声音,听着那声音里的焦急,手间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他血红的双眼恢复了几分清明,而低头看着冯乔时,就听到她急声道:“爹爹,杀娘亲的不是他,他故意说起以前的事情,故意说起娘亲的死,他是想要激怒你,他想要用他的命来袒护别人!”

冯远肃原本已然模糊的神智如同被刺激了似得猛的清醒了过来,他睁着几乎模糊的双眼,断断续续道:“是我…杀了萧云素,是我让人烧死了她…冯…蕲州,你杀了我啊,否则我一定会杀了冯乔,杀了…这个祸根!”

冯蕲州双眼隐有血色浮现,却被冯乔紧紧拉着胳膊。

冯乔扭头看着满脸是血的冯远肃,看着他脸上那隐忍的痛苦和声嘶力竭的模样厉声道:“你说是你杀了我娘亲,那既然你杀了她,又想杀了我,那么血债血偿,我和爹爹也会杀了你全家,让宋氏,让冯长祗和冯熹,让他们所有人去给母亲陪葬!”

冯远肃猛的睁大了双眼,原本的风轻云淡瞬间崩裂开来,他身上疼的厉害,整个人如同受了刺激一样撕心裂肺的咳起来:“你,你不能……咳咳咳……不能……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为什么不能,就像你说的,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我娘亲当年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不照样被人所害,不照样背负罪名,不照样被你斩草除根?!”

“冯长祗和冯熹是你的儿女,他们就算什么都没做,活着也是祸根,我和爹爹一定会杀了他们,像当年你们害死我娘亲时一样,将他们置于火中,生生烧成焦炭!”

“不!”

冯远肃瞪大了眼,嘴里呕出口血来,疼得撕心裂肺。

他想要起身扑过来,想要阻拦他们,可刚才那一顿打却让他没有半点力气,他整个人趴在地上,死死抬头看着冯乔,眼底被血色染红:“你,恶毒!”

“恶毒,呵……你不是说过吗,我是祸根,既然是祸根,若是不能将你们冯家搅得天翻地覆,若不将你们彻底湮灭,又怎么对得起你这些年的照顾?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送他们三人上路,定会让你们黄泉路上相伴,绝不孤单!”

“冯乔,你!”

冯远肃再也稳不住心情,大口呕着血。

冯乔的语气太冷,她眼中的煞气丝毫不似作伪,他知道她不是说着玩的,他知道她一定会杀了宋氏母子三人,去给他陪葬。

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她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娇憨,不染尘世的女孩,是他们毁了这个孩子的天真,让她染上了阴狠,而如今她的阴狠,便要来反噬他们。

冯远肃双眼死死看着冯乔,嘴里断断续续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不想如何,我只想知道杀我母亲,害我性命的到底是谁!”

冯乔蹲在冯远肃身前,那白皙粉嫩的脸颊近在咫尺,漆黑的双眼中带着锋芒厉色,看着满脸惊惧的冯远肃时全是逼迫。

“冯远肃,你明知道我爹有多在意我母亲的死,可从我们踏入这里开始,就在不停的提起当年的事情,甚至于将不断用言语来挑衅我爹爹,用母亲的死来刺激他。”

“你想要我爹爹杀了你,你想要你这条命来赎罪,你想要用你的死来保护谁?”

259 真凶

冯远肃瞳孔猛缩,张着嘴就想要反驳,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冯乔就已经扬唇冷漠至极的继续道:“让我猜猜看,当年你的确是知道我娘亲的事情,你也曾对她动过杀心,但是最后下手害死她的却并不是你,而我娘亲之所以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你换掉了那暗中想要杀她之人的药。”

“你或许本想让我娘亲假死,然后再让她离开冯家,只是你没有想到,那人会鼓动谢氏烧我娘亲的尸体,我娘亲苏醒过来时,当是察觉到了什么,而你怕我爹爹发现我娘还活着,怕他知道那人想要杀害我娘亲,所以惊慌之下,才鼓动谢氏和冯恪守,烧死了我娘亲。”

“你原是没有想过要害我娘,可最终却成了杀人凶手,你恨,你难过,你愧疚,所以四年前你才会突然离开京城,离开冯家。只是你没有想到,那人杀了我母亲之后还不肯罢休,她买通了孙嬷嬷,想要置我于死地,你匆忙之下只能用同样的办法换掉了她给孙嬷嬷的药,让那些药变成了只会让我身体孱弱的药粉,让我不能出府,让我不会出现在外人眼中。”

“你别说了……别说了!!”

冯远肃惊恐的瞪大了眼,死死抓着身前的杂草,他脸上满是惊惧,看着冯乔时,仿佛看到了什么害怕至极的东西。

冯乔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眼里的害怕,更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似得,看了眼已经全然冷静下来的冯蕲州,继续说道:“那人屡次想要对我下手,你为了保我性命,所以才故意露出破绽,让那人以为你知道了我娘的身份,甚至让那人知道了当年我娘亲是死在你手上,让他以为你会对我下手,让他以为你会想办法斩草除根,所以之后几年间他才没有再朝我下手。”

“直到半年前,那人才突然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对我下死手,所以他恼羞成怒,想要在济云寺中害我,而你想要阻拦,两厢较劲之下,我虽没有死,却也被扔去了临安的难民潮里。”

“那人以为我回不来了,而你也将我的命交给了老天,可谁知道我不仅回来了,还开始逐渐出现在人前,那人急了,怕我这张脸被人看见,怕我娘亲的身份被人拆穿,怕我为冯家招来祸事,更怕我被永贞帝察觉,所以才有了闹市惊马,才有了郑国公府的行刺,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三叔,能让你如此袒护,就算招出你的母亲,招出你的兄长,不顾冯家殷荣,甚至让你自己搭上性命也要维护的人,是谁?”

“是三婶吗?”

冯远肃张大了嘴,如同噎住了血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冯乔,而冯乔看着他这模样,眼底全是冷色。

果然是宋氏吗?

是她害死了娘亲,是她屡次对她动手,是她毁了她该有的人生!

冯乔缓缓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冯远肃说道:“所以,是宋氏害死了我母亲,是她处处害我,而你,不过是为了保住你妻子的命,所以才故意刺激我爹爹,想要拿你自己的命来给我爹爹泄愤吗?!”

“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冯远肃想要辩驳,想要说萧云素是他杀的,可是面对着冯乔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就好像心底深处都被刺穿了一样,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冯乔看了眼旁边紧抿着嘴唇,满眼煞气的冯蕲州,面露嘲讽道:“冯远肃,你几时也这么天真了?”

“你就这么肯定,你激怒了爹爹,让他杀了你,他就会放过宋氏母子,你就这么肯定,我和爹爹会被你瞒一辈子,还是以为宋氏会因为你的死就罢手,而不是带着你一双儿女变本加厉,自投罗网?!”

“宋氏没这么大的能耐,她能对我动手身后又怎么可能没人,而她身后的那人又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你信不信你今日死在我爹爹手里,明日你的妻子,你的儿女,就会被那人送去紧跟着去黄泉找你?”

“还是你以为,你让宋氏冒充那个处处给我留生路的人,我和爹爹就会饶了她?”

冯远肃颤抖着嘴唇,看着冯乔,这是他的打算,他想要让冯乔误解,想要让冯乔以为宋氏是那个给她留生路之人,想要让冯蕲州从而放过宋氏,可是冯乔的话让他猛然惊觉,有些事情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死死抓着手里的枯草,仰头看着冯乔,清楚的看到了她眼底的狠厉,看到了她眉宇间的杀意。

“你那所谓的生路,殊不知是这世上最残酷的仁慈,你让老天决定我的生死,殊不知才是这世间最无情的冷酷。”

“如果宋氏真的告诉我,她是那个处处给我留生路的人,是她将我扔去了临安的难民堆里,我一定会一寸一寸斩断她的筋骨,打断她的脊梁,毁了她的所有,让她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上一世的痛苦,那夜夜哭号,那犹如死蛆躲在暗处不见天日的生活,那被人斩断双腿,被人活活烹煮,被毁了容颜,害死了爹爹,那生不得生死不得死,那一辈子躲在幕帘之后不见天日的日子,都缘于那所谓的仁慈!

冯远肃被冯乔毫不掩饰的仇恨说的浑身发抖,他脸上的伤处鲜血淋漓,心却凉透,抬头看着冯乔,再看看冯蕲州,半晌后蜷缩在地上如同泄了气一样低笑了起来。

他笑得苍凉,笑的凄惨,边笑边咳,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涌出。

“是啊,是我蠢,才会想着处处周全,是我蠢,才会想着用我的死,来护他们母子三人。”

“可是没办法啊……我能怎么办……她是我的妻,是我真心求娶的人……她哪怕害了再多的人,哪怕做了再多的错事,她也从没有对不起我,她为我生儿育女,是我孩子的母亲,我得护着她啊……”

“是我的错,当年就该阻止她,是我一念之差,以为我能周全所有的事情,没想到害死了二嫂,如今都是报应……是报应……”

260 熟吗?

冯蕲州看着满目凄凉的冯远肃,看着他双眼无神,嘴里喃喃自语的模样,仿佛又想到当年他和冯远肃都还没婚娶的时候。

他比冯远肃大两岁,两人却好的能穿一条裤子,那时候两人一起上树掏鸟,一起逃课打架,一起去扯师傅的胡子,然后并排跪着挨父亲的板子。

他刚遇到素素时,冯远肃也爱上了宋家的女儿,两人曾爬上房顶,对月饮酒,说着将来要一起娶妻,再一人生两个孩子,谁家的孩子是女孩儿,就要将她宠成公主,后来素素失踪,冯远肃娶了宋氏,两人生了孩子,再后来,他找到了素素……

冯乔紧抿着嘴,看了冯远肃一眼,沉声道:“爹爹,我们走吧。”

冯蕲州握着冯乔软软的小手,只觉得冰凉的心中升起丝温暖。

两人转身朝着牢房外走去,刚走了没两步,耳边就传来冯远肃声嘶力竭的声音。

“小心八皇子!”

冯蕲州脚下一顿,回头看着冯远肃,就见着冯远肃死死的抬头看着他,那眼中全是死寂之色,眼角的泪水染上了赤红:“萧元竺就是个疯子,他想毁了所有。”

“……二哥,文茵罪有应得,我只求你,饶了长祗和熹儿……”

“求你!”

冯蕲州眼帘微阖,手中握紧了冯乔的手,大步朝着牢房外走去。

身后的牢狱重新陷入昏暗之中,冯远肃用尽力气翻身,睁大了眼模糊的看着牢顶裂开了嘴唇,缓缓发出一阵似笑似哭的声音,他嘴里不断呕着血,那笑声伴随着哭声满是悲凉。

冯蕲州和冯乔听着那声音,谁也没有回头,只是刚走出了几步之后,身后就传出一声闷哼,紧接着像是有什么砸落在地上,身后的声音消失不见。

那牢中的一切重新归于死寂,再也没有半点声音。

冯蕲州和冯乔走到外面时,邬荣正跟一个人说着话,他神情不满的瞪着眼,而邬荣对面那人却是背对着牢里的方向,完全没给邬荣正眼。

听到脚步声时,邬荣和那人几乎同时回过头来,冯乔两人这才发现,站在邬荣身旁的是廖楚修。

“冯大人。”

廖楚修开口唤了一声后就顿住,他一眼就看到冯蕲州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迹,就连站在冯蕲州身旁的冯乔身上也沾染了不少,他目光微沉落在冯乔脸上,顿时就察觉到了她那不同以往,甚至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厉之色。

邬荣也被冯蕲州身上的血迹吓到,这么多血,这冯蕲州该不会真的活活打死了冯远肃吧?!

“冯大人,你还好吗?”邬荣试探着问道。

“我很好,今夜多谢邬大人帮忙。”

“不用不用,都是为陛下办事,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邬荣连忙摆摆手,拒绝了冯蕲州的道谢之后,有些迟疑的看了眼两父女身上的血迹,原是想要开口问冯远肃的事情的,只是在触及冯蕲州那双冷的吓人的眼睛时,却是下意识的住了嘴。

冯蕲州仿佛没看到邬荣的欲言又止,只是抬头看着廖楚修道:“你怎么来了?”

“有些事情想问冯远肃,不过现在……”

廖楚修有内力在身,耳目本就比常人敏锐数倍,刚才虽然站的极远,可是那牢房里的动静却还是听了个大概,他看了冯蕲州一眼,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冯大人,不知你可有时间与我说几句话?”

冯蕲州抬头看着廖楚修,就听到他说道:“我方才截获了点东西,是冯远肃在被抓之前就交代人准备等他死后送回冯府那边的……”说话间他顿了顿,继续道:“与你和乔儿有关。”

冯蕲州原还没放在心上,可当听到最后一句时脸色一沉,他看了眼周围几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对着廖楚修道:“出去说。”

见冯蕲州转身出去,廖楚修原是想要跟上去的,只不过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

他皱眉看了眼冯乔,在邬荣险些瞪脱了眼眶的神情下,拿出条锦帕擦了擦冯乔脸上被溅到的血迹,然后把手绢塞到她手里,沉声道:“脏了。”

“哪里?”

“左边。”

“哦……”

冯乔侧眼看了眼廖楚修,拿着帕子擦了擦脸,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后,仰着脸道:“好了吗?”

“好了。”

廖楚修满意的点点头,对面的冯乔就直接把帕子扔了回来,而廖楚修神情自然的把锦帕塞进衣袖里,也没再多说,就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邬荣瞪大了眼看着刚才那一幕场景,下巴都险些脱臼。

那那那那……那是廖楚修?!

见鬼了吧,这姓廖的疯子什么时候居然有这么温和的模样了?!

眼见着廖楚修跟着冯蕲州出了牢门,邬荣扭头看看站在那里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那个,冯小姐,我能不能问你个事儿?”

冯乔抬头看着邬荣,或许是心情不大好,一双眼睛没了之前的笑靥模样,冷冷淡淡看过来时,有些渗人。

邬荣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你和廖疯……廖世子,很熟?”

“不熟。”

邬荣顿时一噎,不熟那廖楚修能半夜带兵去冯家救人,不熟那龟毛洁癖的性子肯把自己的东西给旁人用,用完之后还会毫不犹豫的收回去塞在自己袖子里面?

他可还记得,他以前无意间碰了廖楚修的东西,被他整了个半死,回去被自家媳妇嘲笑了很久,他记得就连廖夫人和廖宜欢都不怎么能近的廖楚修的身,怎么突然对这小姑娘这么特别?

邬荣心间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看着冯乔时眼睛都在闪闪发亮,廖楚修那小子该不会是看上了人家小姑娘吧,这小姑娘看上去最多十一二岁吧,廖楚修简直是禽兽啊!!

冯乔只觉得邬荣的目光古怪,皱眉看着他道:“邬大人还有事情?”

“没有没有…”邬荣连忙摇头。

笑话,就算有也不能在这里问啊,周围还有几个狱卒,人多嘴杂,他要是再问怕是会坏了人家姑娘名声,到时候廖楚修非宰了他不可!

261 铺路

冯乔觉得这个大理寺卿有些古古怪怪的,虽然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看着自己时笑得那么寒碜,不过她心里装着事,倒是也没心思多管邬荣在想什么。

她原本想着来见见冯远肃,只是想要问清楚一些夹杂了两辈子的疑惑,却没想到冯远肃会给她这么大个“惊喜”,冯乔虽然之前就疑心过,冯远肃也许并不是最后那人,可是她却怎么都想不到,那个人会是宋氏。

小时候的印象已经模糊,可是宋氏归京后她却记得清楚,那个温温柔柔笑起来不带半点阴霾的女人,那个对她关心至极,疼爱儿女的女人,她为什么会做这么多事情,又为什么会这么疯狂?

冯远肃知道了萧云素的身份,尚且能容她,就算担心她会牵累冯家,也只是想要将她送走而已,那宋文茵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不惜利用冯远肃,不惜将所有人都牵扯进来,也要杀萧云素,杀了她?!

还有萧元竺……

刚才冯远肃说萧元竺疯了,让他们小心萧元竺,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和萧元竺脱不了干系,那是不是能够得出,宋氏身后帮她动手的人可能是那个病弱的八皇子,可是四年前,萧元竺也才不过十三岁而已,那个少年,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身旁的油灯被门口漏进来的寒风吹的摇曳不止,几个狱卒偷偷看着坐在桌旁的小姑娘,目光落在她漂亮干净的小脸上,看着她微垂着眼帘时,那长长的如同小扇似得睫毛轻轻扑扇,如凝脂白皙光洁的小脸怎能这般粉嫩,只觉得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这般好看,长大了怎么得了。

周铁家中也有个年纪相仿的孙女儿,以前觉得也挺好看的,可跟眼前这小姑娘一比,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冷不防撞上了一直守在冯乔身旁面无表情的云生的目光。

周铁吓得一哆嗦,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多看。

冯蕲州和廖楚修出去了大约盏茶的时间,等着两人回来的时候,冯蕲州脸色沉凝,手中拿着个盒子,而廖楚修倒是还一如之前,身上挂着几粒未化的雪花。

“爹爹。”

冯乔起身看着冯蕲州,原是有些疑惑廖楚修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想起现在所在的地方,只能咽了回去,侧眼看了眼廖楚修,就见他勾了勾嘴角。

冯蕲州朝着邬荣说道:“今夜的事情已了,邬大人,我先告辞了,至于冯远肃的事情,你如实向陛下禀报就行。”

邬荣闻言心中有了猜测,点点头道:“我明白。”

冯蕲州拱了拱手,便带着冯乔离开,眼见着父女两人出去之后,邬荣和廖楚修才让人带着去了冯远肃的牢房,等着几人进去之后,就见到冯远肃披头散发的仰躺在地上,脸上全是青紫和血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几乎没一块好肉。

周铁快步走上去察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死了。”

“被打死的?”

“不是,冯远肃本就内腑受损,又咬断了舌头。”

邬荣看了眼冯远肃浑身是血的尸体,心中摇了摇头,这冯家原本有一把好牌在手,若非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冯蕲州父女,又害死了冯二夫人,怕是当年翁氏的事情和冯蕲州的身世也揭露不出来。

那冯蕲州是何许人也,以他的本事,只要他在朝中不倒,至少能保冯家三代殷荣,可这冯家的几人偏生要自己作死,一头往死路上去撞,撞不死自己不回头,也活该落得如今的下场。

邬荣和廖楚修从牢中出来之后,看着身旁的男人拿着细绢擦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还以为这家伙没那么龟毛了,没想到还一如既往。

“你方才和冯蕲州说了些什么?”邬荣忍不住问道。

廖楚修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没什么,你明日去宫里回话的时候,记得告诉永贞帝,冯远肃是死在冯蕲州手里的。”

“为什么?”

邬荣侧眼,“那冯远肃身上虽然有伤,冯蕲州也对他动过手,可是最后的死因分明是自杀的,干嘛要告诉永贞帝他是被冯远肃打死的?”

廖楚修冷淡道:“冯蕲州这次虽然脱困,看似重得永贞帝信任,可难保永贞帝对他不会有所保留,只有让永贞帝知道,冯蕲州身无后盾,甚至知道冯蕲州杀兄之举,让他感觉到他能够轻易将冯蕲州握在手中,若有不顺能轻易罢黜,他才会彻底信任冯蕲州。”

邬荣听着廖楚修一如既往的心黑,摸了摸下巴:“你几时也这般好心了,竟然甘愿替别人铺路了?”

“先是不顾安危带兵硬闯冯府救人,后又让我和邵缙出手,与冯蕲州联手坑了冯远肃和七皇子,现在还这么眼巴巴的凑上来替人家解决后顾之忧,我说世子爷…你不会当真瞧上了人家小姑娘,眼瞅着先讨好未来泰山吧?”

廖楚修冷眼扫了过来,眼神锋芒如刃。

邬荣却半点不怕,腆着脸道:“你就告诉我呗,你是不是看上冯家那小姑娘了,其实我觉得也挺不错的,那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但是长得好啊,那模样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而且那小姑娘不简单,心黑手辣,配你正好…”

“蒋冲,邬大人心热,送他去护城河里泡澡。”

一道黑影闪身到了身前,邬荣嘴里的话顿时噎住,眼见着蒋冲伸手来抓他,他连忙脸皮子一抖,举起手道:“成成成,我错了我错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儿一早我就进宫,将今夜的事情告诉永贞帝成了不,不过你真不考虑下那小姑娘……啊……我不说了,蒋冲,你撒手,廖楚修……扑哧……”

邬荣尖叫着被一脚踹进了雪堆里,顶上的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砸了他满脸。

他惨叫一声,冷的直打哆嗦,而刑部大牢里面,几个狱卒原本准备将冯远肃的尸体裹起来,谁知道耳旁就听到那凄厉的惨叫上,顿时一哆嗦,手里的尸体砸在地上…

262 惊惧

冯府之中,以往的热闹半点不见,整个府中黑洞洞的,没了巡逻的护院,没了喊更的仆人,原本府中的下人在冯远肃三人皆被抓入狱时就走得走,散的散,只有几个签了死契的丫鬟奴才,胆颤心惊的留在府中。

大房的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积雪,许久未清理的房檐前也全是雪渍,窗纸被烛火透的昏黄,里头燃着熏香,而屋里虽然烧着炭炉,却依旧暖不了人心。

宋氏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满是苍白的脸上全是汗水,她死死抓着身上的被子,嘴里无意识的嘶喊道:“快跑,快跑…长祗……熹儿…别回头,快跑……”

“别杀他们,别杀他们…”

“快跑……跑啊……”

“远肃……不要…不要…不要!!!”

宋氏猛的睁开了眼睛,整个人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胸口还没好的伤势让她疼全身都是冷汗,她半匍在床头,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梦里面冯远肃那鲜血淋漓的脸,还有冯家被人闯进来后胸口被刀刺穿,胸骨仿佛被划裂开来时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

梦里长祗浑身是血,梦里的熹儿被钉在墙上,大火绵延之下,几乎要烧尽了整个冯家,而她只眼前全是萧云素和冯乔的脸,还有冯蕲州那想要赶尽杀绝的声音。

——-宋文茵,血债血偿!!

——-宋文茵,血债血偿!!

宋氏手里紧紧抓着床边的横梁,死死瞪大了眼睛,胸口的疼得她几乎快要窒息,而眼前发黑之下就朝着床下栽倒过去。

彩月原是守在侧间,昏昏欲睡时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巨响,她整个人猛的惊醒,连忙从小榻上爬了起来急冲冲的进去时,就见到宋氏整个人趴在地上。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彩月吓得慌了神,连忙上前扶着宋氏,伸手碰到她后背上时,才发现她贴身的里衫湿了大片,而垂落下来的额发更像是淋了水似得,头上颈上湿淋淋的一片。

彩月伸手扶着宋氏起来,等她靠坐在床上时,看着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连忙急声道:“夫人,您可是伤势又犯了,奴婢这就去让人请大夫过来……”

她用被子将宋氏身遭全部围拢起来,以免她受了寒气着凉,然后转身就想离开,谁知道她刚一转身,手上就被宋氏死死拉住。

彩月回头:“夫人?”

“死了,都死了……”

宋氏整个人蜷缩在辈子里,那沙哑的仿佛沙砾磨擦似得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时,让得彩月身上有瞬间的僵硬,她连忙反手握着宋氏的手,有些毛骨悚然的看着宋氏低声道:“夫人,您到底怎么了,什么死了?”

“远肃死了,他死了!!冯蕲州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们……”

宋氏声音簌簌发抖,而彩月却是被宋氏的话说的脸色都青了。

冯远肃谋逆犯上,勾结七皇子意图帝位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七皇子圈禁之后,永贞帝就已经下旨,将冯远肃和冯恪守处斩,可是算算时间,那也是在三日后,冯远肃怎会现在就死了?

彩月知道宋氏怕是做噩梦了,轻拍着宋氏的后背低声道:“夫人,您是做梦了,二爷虽与三爷嫌隙,夫人和公子小姐却是无辜,二爷和四小姐不会伤害你们的…”

“不,他们会,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宋氏紧紧抓着彩月的手,那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她骨头都捏碎开来,她瞪大了眼嘶声道:“长祗,熹儿…他们呢,他们人呢?!!!”

“夫人,公子和小姐都在侧间歇着,您别急,奴婢这就去唤他们过来……”

彩月出声想要安抚宋氏,谁曾想她却是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就那般赤足踩在地上,嘴里喊叫着冯长祗和冯熹的名字,跌跌撞撞的想要往外跑去。

宋氏眼前有些模糊,一路上撞翻了床边的架子,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她刚跑到门边时,就被外面匆忙赶来的冯长祗伸手拦住。

“母亲?!”

冯长祗身上随意披着件藏蓝毛氅,长发有些散落在肩头,脸上还带着病容,宋氏一头撞进他怀里时,他整个人被撞的倒退了几步,闷哼一声才堪堪扶着宋氏站稳。

“母亲,你怎么了?”冯长祗扶着宋氏急声道。

“走,快走,带着熹儿走…离开这里,离开京城…”宋氏伸手抓着冯长祗的衣袖,力道大的仿佛要将他胳膊都揉碎开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急声道:“他们来了,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冯长祗紧紧皱眉看着宋氏,见她像是神志不清似得,嘴里不停叫着让他快走,言语全是焦急,他伸手隔开了宋氏的手,皱眉沉声道:“母亲,他们是谁?”

宋氏却没有回话,冯长祗只能抬头看向一旁的彩月。

彩月见状急声道:“公子,夫人怕是魇着了,晚间的时候夫人还好好的,奴婢服侍夫人服了药后她便睡下了,可是刚才夫人像是做了噩梦惊醒,奴婢进去时她就是这样,她嘴里一直在喊着,说…说三爷死了,还说二爷和四小姐要杀了你们…”

彩月说话时有些哆嗦,显然刚才也被宋氏好像撞邪一样的反应将她吓得不轻。

近来府中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当初老夫人和大爷害死了老太爷的原配夫人,鸠占鹊巢,占了这冯府后宅的荣华,后来又烧死了二夫人,为保秘密除了府中太多的下人,这府里头死的人太多,一到夜里就总感觉阴森森的,而刚才宋氏惊恐的样子更是让她到现在都还觉得汗毛直竖。

冯长祗听到彩月的话,眼里闪过抹痛苦,他想起那一日他在五道巷中的那一跪,想起冯乔面对他时的决绝,想起那马蹄临身之前,被那娇小身子撞开的事情,微一闭眼道:

“母亲,二伯和卿卿不会伤害我们的,父亲和祖母罪有应得,大伯也为当初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卿卿不会让二伯迁怒我们,你别害怕,等过几日,雪停下来,我便带着你和妹妹离开京城。”

263 别怪他

“我们去南边可好,去远离京城的地方,到时候寻一处清静的宅子,你,我,和妹妹,我们三人好好生活,再也不管这京中的一切。”

京中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可如今对他来说却早已经没了半点眷恋,那一日在五道巷的哭求好像如梦昨昔,他以为他会死去,以为自己会熬不过去,可是当清醒过来时,顾煦却是骂醒了他。

他没资格去哭求,更没资格去颓丧,只因为他还有熹儿,还有母亲。

如今冯家倾覆,父亲没了,如果他再出了什么事情,熹儿和母亲要怎么办,她们两个女子要怎么活下去?

“母亲,你别怕,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二伯和卿卿不会伤害我们的。”

宋氏听着冯长祗那安抚似得的话语时,那被噩梦惊得不断颤抖的身子犹如被当头浇下了一盆凉水,只觉得冷的心都好像快要结成了冰块。

如果他们什么都没做,冯蕲州和冯乔的确不会伤害他们,那父女二人从来就不是会牵连无辜之人,否则那一日,冯乔不会放过更好挟持的冯熹而选择了她,否则之后她身受重伤之时,他们也不会让大夫入府。

那两人哪怕恨毒了冯家人,恨毒了冯远肃,却也不会因此牵连她一双儿女,可是,如果他们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所为,知道了冯远肃不过是替她挡了一切,他们还会放过她吗?还会放过长祗和熹儿吗?!

更何况,还有那人…

那就是个疯子,他不会放过长祗,不会放过熹儿,更不会放过她!

宋氏浑身轻颤,之前梦里的血腥还犹在眼前,她紧紧抓着长祗的手,低声道:“长祗…”

“母亲别怕,孩儿陪着你。”

冯长祗感受到宋氏手心冰凉,见她还赤足踩在地上,脸上已经冻得有些发青,他连忙伸手扶着宋氏低声道:“外间天凉,母亲身上伤势还未全好,别冻坏了身子,孩儿扶你进去。”

宋氏被冯长祗小心扶着回了房中,等坐在床头时,宋氏才感觉到胸口疼的厉害,她方才焦急之下,本就牵动了伤势,此时一冷一热之下,只觉得喉头一阵泛痒。

宋氏紧捂着嘴轻咳了几声,强行咽下了嘴里的腥甜,脸上却突然泛起抹潮红。

“母亲,你还好吗?”

冯长祗有些担忧的看着宋氏,让彩月下去暖个汤婆子过来,而他则是替宋氏轻拍着后背,等到她咳嗽声停下来后,这才低声道:“你身子本就不好,今夜又染了寒气,要不然我去把大夫叫来,让他替你瞧瞧。”

“不用了。”

宋氏连忙伸手拉着冯长祗,低声道:“我没事,长祗,同母亲说说话吧。”

冯长祗仔细看着宋氏的脸色,见她脸上虽然有些发红,可是精神却还不错,褪去了方才的惊恐和慌乱之后,她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他这才点点头坐在床边的矮凳之上。

宋氏看着冯长祗俊秀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道:“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一丁点大小,一转眼你就已经这般大了,娘的祗儿这般好,也不知将来会招多少女儿家喜欢。”

“母亲。”

“呵,娘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调皮捣蛋,每每都溜出去和宁家的孩子一起逗弄别人,有一次还偷偷拿了浆糊沾了你父亲的胡子,趁着他睡觉时在他额上画了小人,你父亲不知道,就那般顶着大花脸去了府衙,被同僚笑话了许久。”

冯长祗也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笑了起来:“娘你还说呢,那时候父亲脾气大的不得了,被人笑话了几句回家气得就拿着藤条抽我,撵的我满院子跑,后来还是二伯……”

冯长祗话音一顿,脸上刚刚才染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就淡了下来。

他记得小时候他每次挨打,好像都是冯蕲州出面拦着,那时候冯蕲州才刚娶妻,卿卿也才刚出生不久,他每每惹了祸,就会躲去二房寻求庇护。

二伯母是个不爱笑的人,对他却是极好,她会让人准备点心,会让他赖在二房跟卿卿玩耍,偶尔见他被父亲抓着耳朵拎走时,虽然不与人亲近,却也会开口替他求情。

那时候的冯远肃虽然性情严肃,可却也并不是每天都板着张脸,他也经常会大笑,会生气,会不高兴的时候骂他兔崽子,被他气得跳脚,甚至会举着藤条戒尺撵得他满府乱跑。

可是从什么时候就变了呢?

宋氏看着冯长祗晦暗不明的神情,摸了摸他的发顶,低声道:“长祗,别怪你父亲。”

是娘的错,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母亲?”

冯长祗没听清楚宋氏后面的话,不解的抬头看着宋氏。

宋氏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可是面对着他那双眼睛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该怎么告诉她的孩子,是她害的冯家落到如今的地步,她又该怎么告诉她的孩子,如果不是她那点不甘心,那点嫉恨,那点为人所利用的绮念,冯远肃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一念之差,就再也回不了头。

宋氏压下心头翻涌的疼痛,轻声道:“熹儿怎么样了?”

“还是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怕是被吓着了,不过母亲放心,等我们离开京城之后,咱们多陪着她,她会好起来的。”

宋氏点点头,柔声道:“好孩子,熹儿有你,我也放心了。娘累了,想歇着,你也回去歇着吧。”

冯长祗看着宋氏脸上露出疲倦之色,总觉得宋氏今夜有些不对劲,可是见宋氏靠在床头闭着眼的模样,他也没法再多说什么,他想着明日天明就去变卖府中的东西,等到雪一停,就带着母亲和熹儿离开京城,以后再也不回来。

冯长祗替宋氏掖了掖被角,低声道:“那母亲好生歇息,我先回去,有事让彩月来唤我。”

宋氏感觉到冯长祗离开,听到房门被关上之后,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这才缓缓睁开眼……

264 大火

宋氏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看着房中熟悉的一切,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对面的铜镜里映照出一道模糊身影来。

她微微前倾着身子,整张脸印入了铜镜之中,镜中的那张面孔让她陌生至极,印象中的明媚飞扬早已经被岁月磨的干净,剩下的只有那仿佛已经容于骨髓的温和,和时时挂在脸上从未淡过的浅笑。

宋氏打开一直珍藏的妆奁盒,不大的盒子里只放着一支梨花玉簪,簪身凝白无暇,花苞雕琢却不够精细,其中一朵盛开的花上,花瓣磕破了一角,那是她第一次和冯远肃争执时,不小心撞在床柱上弄坏的地方。

那一次他们吵得翻天覆地,那一次冯远肃赤红着双眼,那一次她险些掉了孩子,而从那次以后,她也将头上的玉簪取下,再也没有戴过这支簪子。

她犹还记得,当年还是少年的冯蕲州站在梨花树下,风吹花落,姿容若仙。

那时她还年少,匆匆一眼,便放进了心底。

她知道那少年是冯家公子,知道他天资聪颖,知道他于弱冠之时便连夺三元,知道他在殿试之时震惊四座,知道他入仕后便得帝王之心,更知道他是京中贵女相思之人,为朝中新贵世家之女趋之若鹜…

她想尽办法接近少年,学诗作画,大小宴会从未错过,哪怕少年只是偶然一瞥,清冷着嗓音叫她一声宋小姐,也能让她欣喜数日。

后来踏春偶遇之时,原本清冷的少年却突然问她喜欢什么花,她只记得她心脏仿佛都快要跳出喉咙来,原是酷爱牡丹的她却是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梨花,三日后,她便收到了这支梨花玉簪,随后冯家前来议亲,她喜不自胜的答应了冯家的亲事,却不想聘礼下完之后,她原本以为的夫郎,却成了少年红着脸的弟弟,而少年却站在那里,淡声唤她弟妹……

宋氏想起往事忍不住低笑出声,若不是当年那份绮念,她何故会嫁入冯家,若非那隐约的不甘和嫉妒,她又为何会被人利用,在知道萧云素的身份时,原本压下的嫉妒狂涌而出,那般迫不及待的对她下手,生生将自己逼到如今的境地,再也回不了头?!

宋氏手里紧紧握着玉簪,那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其都捏碎开来,手心摩挲间却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声音之后,原本一体的玉簪却是断开成了两截,从里面滚落出什么东西来。

手心展了开来后,上面放着的是张已然泛黄的小笺,笺上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注①)

宋氏死死看着小笺上的字迹,嘴唇不断抖动。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

宋氏紧紧抓着那张纸,手里的玉簪落在地上时,摔得粉碎,她看着上面那熟悉至极的字迹,眼前仿佛出现成亲那日,冯远肃看着她凤冠之下却还戴着玉簪时,不仅丝毫不怒,反而红着脸眼睛清亮的看着她时的模样。

——文茵,我好欢喜。

——文茵,我心悦你。

“呵……呵呵呵……哈哈……”

宋氏死死看着那纸上的字迹,过往的事情一件件浮现在眼前。

他红着脸叫她娘子时的欣喜,他对她毫不掩饰的心悦,他不解的看着她戴着玉簪却与他疏远,当她再也不戴玉簪,收心想要好好与他生活时他眼底的失落。

错了……

他们都错了……

宋氏嘴里缓缓的发出一阵嘶哑笑声,那声音似哭似笑,带着狼狈和难堪,带着极致悔恨,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时,让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冯远肃,你个傻子!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后悔了…

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

冯长祗从宋氏房中出来之后,却并没有休息,而是寻了管家过来,想要清点府中的东西,只是他没想到,府中所余的东西并不多,而管家却是另外交给他了一些东西。

“二公子,这些是府中的账册,还有这些册子,上面记录了库房里放着的东西。之前三爷出事前,便让老奴变卖了一些的东西,银票全数以公子的名义,存在宁家的钱庄里,剩下的这些,都是不好带走,和不能带走的东西。”

“三爷说,如若他出事,便让您带着夫人和小姐离开京城,别管京中的事情,以后也别再回来了。”

冯长祗听着管家的话有些恍惚,他没想到冯远肃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替他们准备了后路,如今冯家落难,若是这些钱放在别处,难保不会被人所夺,唯有宁家,哪怕他再落魄之时,宁远之也会替他守住他该有的那一份东西。

冯长祗拿过账册看了一眼,对着管家道:“你如此帮我们,不怕得罪了二伯?”

管家摇摇头道:“当年若不是三爷相救,老奴这条命早就没了,这些年三爷待老奴不薄,虽说人走茶凉,老奴却也不想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

“公子无须担心老奴,二爷他……毕竟不是无情之人。你这两日准备准备,等到雪停之后,就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管家提着灯笼离开,而冯长祗则是看着手里的东西,那上面记载的银钱数目不小,哪怕离开京城,没了冯家庇护,有了这些钱,也足以让他们母子三人,在其他地方安稳富足的过完后半生。

冯长祗想着明日早起便去问问有没有南下的商队,再想办法雇几个护卫,母亲和熹儿身子都不大好,这一路上颠簸,也需好好准备……

冯长祗一边想着之后的事情,一边将管家给他的东西贴身收好,外间的寒风吹的他身上发冷,他用手紧紧裹着大氅,准备回去准备一番,明早起来好去安排,却不想刚回到院中时,就听到一声惊叫声传来。

“熹儿?!”

冯长祗听着声音一惊,连忙快速的朝着侧间跑去,谁曾想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他心中不安,只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连忙转身跑去了宋氏的屋子,就见到那里房门大开,彩月手中的托盘落在地上,那温热的汤婆子掀翻一地,满脸惊恐的看着屋内,而只穿着里衫的冯熹倒坐门前,一双眼满是茫然的看着屋内横梁上吊着的人影。

梳妆台前,留着一张纸,寒风吹进来时,烛火湮灭,一片昏暗。

“母亲!!”

冯长祗赤红着双眼,厉喊出声,他快步冲进了屋里,想要抱下宋氏的尸身,可还没等他动手,身后就传来冯熹的尖叫声:“哥哥!!!”

冯长祗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感觉到身后有人靠了过来,随之颈间便是一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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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蕲州带着冯乔离开刑部大牢之后,两人便赶车朝着冯家而去,车中安静的吓人,冯乔没有开口去问冯蕲州萧元竺的事情,而冯蕲州也是没有开口。

马车“哒哒”的在雪地上前行,云生和左越坐在车外,都能感觉到那一帘所隔的马车之中气氛有多压抑。

“木头,冯远肃到底说了什么?”左越压抑不住好奇,嘴唇蠕动间压低了声音问道。

云生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可那目光却是让左越闭上了嘴。

左越有些悻悻然的扭头看了眼毫无声响的车内,有些不甘心的缩回了一旁,拿着鞭子抽了一下拉车的马匹,咕哝道:死木头。

马车一路从刑部大牢赶到冯家之时,因为积雪的缘故,原本只有一盏茶的路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而等马车刚靠近冯家所在的附近之时,原本该安静的夜里却是传来一阵喧哗声。

冯蕲州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京中有宵禁,特别是在之前出了难民闹事的事情之后,京中入夜后的宵禁便更严,按理说此时不该如此喧哗。

云生望了眼前方,隐约看到暗夜中有些火光,他扭头沉声道:“二爷,前面好像走水了。”

冯蕲州和冯乔都是同时心中一凛,这种天气之下怎会好端端的走水?

冯蕲州沉声吩咐让两人加快了速度,左越一勒缰绳,马车就快速跑了起来,当到了冯府不远处时,几人便看到冯府所在的地方火光冲天,整个冯府后院都被火光笼罩其中,而附近围满了被惊醒的人群。

冯蕲州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快步走到附近,一把抓住满脸漆黑从府中逃出来的下人厉声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起火?”

“二,二爷?”

那人扭头看见身旁之人是谁之后,吓了一跳,当听到冯蕲州的问话后,颤着声音道:“小,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惊醒的时候已经起了大火,火是从三夫人那边烧起来的…”

“三夫人呢?”

“不知道,三夫人和二公子,还有五小姐都还在院子里…”

冯蕲州脸上顿时一黑,而冯乔刚才也已经跟着下了车来,当听到冯长祗和冯熹都还在里面时,心中一颤,对着那些围在四周的人嘶声道:“那你们还不快救人,救人啊!!”

冯乔扭头看向冯蕲州,手心都在发抖。

冯蕲州厉声道:“卿卿留在这里,其他人进去救人!!”

冯蕲州带着云生和左越冲进了府门,里面的火势却是生生将他们逼了回来,原本围在四周的那些人各自拿着东西想要灭火,可奈何火势太大,等到廖楚修和邬荣带着巡防营的人闻讯赶来,将火灭了之时,已经是近两个时辰之后,整个冯府后院已经被大火烧了个干净。

“世子,里面找到了四具尸体,有大人,也有孩子,只是火势太大,尸体已经看不清样貌了…”蒋冲低声道。

冯乔看着倾塌的横梁,还有几乎看不出原样的三房院子,眼前发黑的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撞在身后温热的怀里,她颤抖着双手,死死抓着冯蕲州的衣袖,指间一片青白。

冯蕲州紧抿着嘴唇,伸手揽着冯乔不断发抖的身子,眼底尽是阴霾。

廖楚修看着冯乔紧咬着嘴唇的模样,抬头看着冯蕲州寒声道:“这种天气,怎会好端端的起火,更何况就算起火,也不至于会有这般大的火势。”

“冯大人刚刚才从刑部大牢出来,要来这冯家见宋氏,这冯家就被大火烧了个干净,宋氏母子三人也都葬身火海,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更何况……

廖楚修看着不远处被找到的几具尸体,眼底闪烁着锋芒。

他那次在雀云楼中见到萧元竺和冯乔会面,在察觉到两人眉眼之间的相似时,便隐约察觉到了冯家的事情怕是与皇室有关,如果冯远肃当真是替宋氏挡了一劫,以宋氏不过是个后宅妇人的能耐,若无人相助,她又怎么可能能做到那些事情,甚至还瞒了冯蕲州这么多年?

如今冯远肃已死,宋氏也暴露出来,今夜的大火,难保不是有人想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冯蕲州听着廖楚修的话神情一动,扭头看着左越道:“让人去查,看今夜忆云台那边有没有动静。”

他还记得冯远肃死前的那句话,如果这场大火真的是始于人为,那和萧元竺定然脱不了干系!

冯蕲州矮身将浑身发抖的冯乔揽入怀中,抬头看了眼廖楚修,然后转身便走,廖楚修对冯蕲州的态度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想起冯乔方才苍白的脸色,对着蒋冲道:“去问问监视柳家和温家的人,看他们今夜可有异动。”

邬荣一直跟随在旁,正在感叹冯家时运不济,一家居然全数死绝之时,听到廖楚修的话后,登时扭头道:“柳家和温和与此事有关?他们和冯家,应当没仇吧?”

廖楚修看着倾塌的冯府,面无表情道:“他们和冯家的确没仇,可他们却和萧元竺有关。”

邬荣微眯着眼:“你是说,八皇子有野心?”

廖楚修闻言并没有回话,萧元竺有没有野心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人绝非良善之辈,他一直在查的柳家和温家的秘密,却在查到萧元竺时便断了线索。

冯乔和萧元竺的长相,先帝的信物,温家和柳家的暗流,父亲之死…

他隐约觉得,真相就在眼前,而温柳两家隐藏的秘密,就是他所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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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出自《凤求凰》

265 七夕特供番(正文无关)

京中有一楼,名曰四方,聚士子儒生,议天下之事。

四方楼的主人是谁,知道的甚少,不少人打探之下,也只知道那楼主从不见外人,甚至于几乎无人真正见过四方楼主人的真面目。

四方楼水榭之中,冯乔靠在软垫之上,身上盖着张薄毯,毯下空空荡荡的,仿佛没有支撑一般凹陷下去搭在椅子上。

她身前的桌子上放着近来收集到的消息,有些还未来得及整理,而有一些则是已经整理好,准备专门存放起来。

冯乔手中拿着支笔,在其中一张纸上勾上着重标记之后,正准备将纸让玲玥收好时,就见到一道身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廖楚修坐在帘子外面的椅子上,如同回了自己府中一样,敲敲桌子道:“渴死本王了,上茶。”

冯乔抬了抬眉毛,声音沙哑道:“我倒是不知道王爷府中几时穷成这样了,还要来我四方楼中讨茶喝?”

“这不是知道你刚得了白玉雪芽,那玩意儿连皇帝宫中都没有,这般贵重之物,本王若不帮你压压贵气,万一惊着你可怎么是好?”

冯乔闻言翻了翻眼皮,她哪能听不出廖楚修话中的嘲讽,她挥手止住了准备去沏茶的玲玥,把手中的笔放在端砚之上上,没好气道:“王爷有时间惦记着我这里的东西,倒不如先想想该怎么处理御史状告你拥兵自重,放任府中下人闹市行凶,伤及皇族的事情,宫里头本就瞧你不顺眼,指不定趁此机会将你一锅端了,到时候王爷怕是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了。”

“乔儿这是在担心本王吗?”

廖楚修勾了勾嘴角,笑得一脸惫赖,一双桃花眼隔着纱帘看着里面那道模糊的身影时,像极了偷吃了糖的坏狐狸,那张脸好看的让不远处的小丫鬟脸红心跳。

冯乔磨牙:“对啊,担心你……怕你死的太早!”

“那乔儿可要失望了,本王怎么舍得比你先走,要是本王没了,乔儿该多孤单啊。”

冯乔:“……”

呸!

孤单个鬼!

冯乔抽出旁边一沓东西,啪的一声摔在了桌上,冷着脸道:“永定王,我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是四六分成,我负责寻货销货,寻找下家,而你负责船队的安全,这中间你不出一分钱,甚至货不经你手,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人直接抢了我的人,还扣掉了七成的银子?”

廖楚修看着翻飞的帘子,挑挑眉毛:“有吗,什么时候的事情,本王怎么不知道?这蒋冲也太不会办事儿了,他怎么能带着人抢乔儿的银子呢,乔儿别急,本王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蒋·背锅侠·冲狠狠打了个喷嚏。

“廖楚修!!”

冯乔听着廖楚修无赖的话,直接气笑了,他真当她是三岁小孩,没有这不要脸的王八蛋授意,谁敢吞他永定王麾下的东西,不怕这土匪似得王八蛋带着人直接打上门去吗?

冯乔险些骂出声来,好不容易压着怒气,声音沙哑道:“冯乔此次幸有王爷相互才能得此利润,这些银子交给王爷本也没什么,只是眼下冯乔手头不便,还请王爷高抬贵手将银两交还于我,待到日后,冯乔必当双倍偿于王爷,决不让王爷吃亏。”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轻笑道:“哦,乔儿急需银两,那不妨告诉本王为什么缺钱,本王也好去找蒋冲,让他将银子还给乔儿。”

冯乔语塞,半晌后咬牙道:“王爷地位尊崇,若需银钱,大可直说就是,何必做这等下作之事!”

“可本王就是觉得乔儿的银子热乎~”

“你!”

冯乔气得忍不住一锤桌子,只觉得这人可恶至极,她转身推着轮椅就想离开,却不想往后一仰时,轮椅下的插销松动,椅子轱辘便朝着身后滑过去,冯乔手上根本无处着力,轮椅猛地撞在横栏之上,而冯乔直接便翻了下去,整个人朝着水里掉了下去。

“小姐!”

玲玥脸色一变,伸手就想去抓冯乔,却不想她还没动作,身旁就一道黑影闪过。

廖楚修抱着怀里的人在水面上的莲花上一点,便借力回到了岸上,怀中的人轻如纸片,大腿以下空荡荡的,而她脸上的白纱落开了半截,露出里面斑驳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来样貌的脸来。

自那一日冯乔落水之后,她已经数日不曾见他,廖楚修站在水榭之前,听着里面的下人道:“王爷,主子已经回府去了,王爷请回吧。”

廖楚修抿抿嘴,转身离开,回了定王府后,却见到邵缙提着酒坛子在他院子里喝酒,邵缙显然从蒋冲嘴里知道了他去过哪里,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摸摸下巴道:“又去四方楼了?”

廖楚修没说话,邵缙喝了口酒道:“瞧你这样子,是又没见到人?”

“没见到。”廖楚修说完之后,皱了皱眉毛:“我是不是不该拿了那笔银子?”

邵缙闻言险些一口酒喷了出来,满脸古怪的看着廖楚修道:“你不拿那银子,难不成还等着冯家拿着那笔银子之后,跟顾家一起替皇帝招兵买马,转过头再来对付你?”

“我说廖楚修,你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了,还是你瞧上冯家那丫头了?”

廖楚修闻言一怔,想起冯乔那张满是伤痕的脸来,明明丑的吓人,可他却只记得那双眼睛,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如清泉澄澈,只是那么一眼,就撞进了他心底。

邵缙见廖楚修走神,咋舌道:“不是吧,你真看上了?”

廖楚修摇摇脑袋呸了一声,低骂道:“那丑兔子,谁看上她谁是狗。”

廖楚修说的信誓旦旦,可是没过多久就自己打了脸,原只不过是因为偶然知道冯家有这么一号人,所以才生了兴趣,知道冯家和顾家暗地里的勾当,想要帮着新帝夺权,他才逗弄着玩,却不想逗弄着逗弄着,却把自己的心也给逗弄了进去。

他开始时时朝着四方楼跑,为了让冯乔解气,他生生让了三成利给冯家,又故作不知的任由冯家和顾家吞了京畿卫的兵权。

两人喝茶,斗嘴,说着朝中的事情,甚至于江湖趣闻,他会因为怕冯乔吃亏,便毫不隐瞒的说着他与人勾心斗角的事情,看着她现学现用,逐渐强大起来;他会因为她一句鲜果难寻,便生生赶走了永定王府附近所有的人,拆府重建,将王府扩大了两倍有余,修了果园子种满了果树,再装作不经意将熟透的果子扔给冯乔。

他喜欢逗弄着冯乔,喜欢看她娇嗔鲜活的样子,喜欢看她瞪大了眼专注看着他的模样…直到他亲眼看到她热毒发作,整个人疼的蜷缩成一团,嘴里不断嘶喊低声惨叫时,他才慌了神。

他命人四处寻找能压制热毒的东西,他满天下的寻医问药,他开始调查当年的往事,想要知道她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而当一切真相呈于眼前时,他却不敢开口。

一年,两年,三年…

京中人人都知,永定王权势滔天,却年过三十,始终未曾娶亲。

转眼五年即过,开春之时,廖楚修约好了冯乔一起去踏青赏花,来带她出府之时,却赶上冯乔热毒再次发作。

她一只手死死的抓着身下的毯子,几乎看不出真容的脸上疼得几乎扭曲,嘴里不断的发出痛到极致的呻/吟,而另外一只手却仍旧抓着身旁的玲玥,断断续续道:“不,不准去找二哥…”

“不准去,啊!!!”

冯乔伸长了脖颈,身上热毒发作时,那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在身上啃噬的痛楚让她恨不得咬断舌头,她意识开始迷糊起来,整个人在床榻上不断翻滚,而当到了极致时,她猛的抬头用力便想朝着床头撞去,却不想撞上一片温软。

来人横身挡在床头,胸口被撞上时忍不住闷哼出声,他却半点都没有避开,而是一只手揽着冯乔,另外一只手飞快的捏着冯乔的下巴,手中一粒药丸放入了她口中,用着内力将其送入她喉间。

冯乔眼色有瞬间的清明,她满是虚弱的抬头,却只看到一片虚影,随即双眼一闭,整个人便软软的倒在了来人怀中。

廖楚修低头看着几乎被汗湿的人儿,伸手抱着她将她放在床上,手指掠过她腿间空荡荡的地方时,眼中划过抹暗色。他伸手拉过被子盖在冯乔身上,然后拿着锦帕擦着她额上的汗水,头也不抬的问道:“怎么会突然又发作了,寒玉蟾呢?”

“在小姐身上,可是王爷,那寒玉蟾的效用越来越低,小姐体内的热毒发作的也越来越频繁,今日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奴婢怕……”

小姐没多少时间了…

玲玥的话没有说完,可是廖楚修却知道她话中未尽的意思。

冯乔这条命,早就该没了,她热毒入骨,又因早年亏损了身子,若不是他想尽办法的寻来各种压制热毒的东西,又满天下的替她寻医问药,她怎能熬到今天?

廖楚修低垂着头,看着那张丝毫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容颜,手指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仿佛看到她睁开时犹如撒入漫天星辉,让人移不开眼的模样。

他明知道她痛苦,明知道她熬得辛苦,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放手。

玲玥看着廖楚修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前几日吏部尚书告老,小姐将她手中的东西全数交给了冯家,若不出意外,那尚书之位会落在冯长祗身上。”

廖楚修垂眸:“她高兴便好。”

“王爷!”

玲玥看了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冯乔,满是痛惜道:“小姐会有今日,全因冯家而起,她如今满心都以为冯家父子是她的恩人,竭尽全力的想要去报答他们,您为何不将真相告诉小姐。”

“小姐她这些年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若是教她知道,她一直以来感激涕零之人,才是将她害到如今田地之人,她绝不会放过冯家的人!”

玲玥原是廖楚修派来监视冯乔的,可这几年里,她却是将这个可怜的女子放在了心上,她亲眼看着冯乔饱受折磨,亲眼看着她热毒发作时痛不欲生,亲眼看这她将仇人当作恩人,一心依靠温柔相待……

她替冯乔不值,替她不甘,她想要问廖楚修,为什么不告诉冯乔真相,可是猛的对上廖楚修的双眼时,口里未尽的话却是全数咽了回去,玲玥只觉得浑身发寒,整个人猛地惊醒过来,她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出去。”

玲玥退出房内之后,廖楚修低头看着冯乔。

他如何不知道他不该瞒着她,他又如何不知道,她有多想知道真相,可是他不敢。

这几年,她能熬下来,是因为冯长祗给她的温暖,她能熬下来,是因为她心中还有执念,她想要查清真相,想要报答冯长祗,可如果让她知道,她所以为的一切都是假象,她所以为的温暖不过是怜悯,她所以为的恩人是挚仇,她还能熬得下去吗?

冯乔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床边的廖楚修,她低喘一声,沙哑道:“廖楚修…”

“乔儿,城外桃花开了,我带你去赏花。”

西山桃林桃花盛开,灼灼如云,冯乔被廖楚修揽在怀中,有些恍惚的看着漫天桃花,有遗憾,也有解脱,她伸手接着飘落的花瓣,低声道:“廖楚修…”

“恩。”

“你为何不娶亲?”

“我这么好看,找不到想娶的。”

冯乔轻笑,白纱后的双眼如新月微弯。

廖楚修双眼微涩,低声道:“那你呢,为何不嫁?”

怀中的人气息渐弱,无力回复他的问题,廖楚修只觉心中疼的厉害,那拼命想要抓住的东西却再也留不住,他心慌的伸手去撩开冯乔脸上的面纱,声音氤氲着水汽,带着些委屈不甘低声道:“真丑…”

我这么好看,你这么丑,所以……我娶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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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看上那丑兔子谁是狗。

——汪。

266 渔翁

冯家大火,宋氏母子三人葬身火海,冯远肃死于刑部大牢,冯恪守依律被斩,而谢氏在知道这一切之后,疯疯癫癫的叫骂了许久,最后一头撞死在了牢中…

邬荣将冯远肃之死的事情上报之后,永贞帝翻看着手中折子,淡声道:“冯远肃是怎么死的?”

“臣也不太清楚,当时冯大人说与冯远肃有私事解决,臣并未靠近,不过冯大人出来时身上沾了不少血迹,而且冯大人走后臣再进去之时,冯远肃已然断了气。”

邬荣说的模糊,可是永贞帝却是自动补足了他话里未尽的意思。

“你是说,冯远肃死于冯蕲州之手?”

“应是。”

永贞帝忍不住眼色微沉,挥手让邬荣退下去之后,这才抬头看着一旁的陈安。

陈安忙低声道:“奴才派人去了刑部,那冯远肃的尸体上伤痕累累,是被人殴打所致,冯大人从狱中出来时,冯远肃就死了,之后冯大人就去了冯家,只是冯家起了大火,听说冯远肃的妻子儿女全部葬身火海之中,无一幸免。”

“火是谁放的?”

陈安摇摇头:“还没查清楚,有人说是宋氏自焚,也有人说是意外,不过宫外的人都说,那火是冯大人放的,说是冯大人憎恶冯家之人,想要斩草除根,免留后患……”

“无稽之谈!”

永贞帝闻言嗤笑出声,手指轻点着龙案道:“冯蕲州若真想要斩草除根,又何需放火,那冯远肃一死,他妻儿的性命全在冯蕲州一念之间,他若真想让他们死,多的是办法悄无声息的取他们性命,又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反而坏了自己名声?

“朕才处置了老七,那冯远肃尸骨也还没寒,朕那几个儿子和这些大臣还这么不消停。不过朕倒是没想到,这冯蕲州当真如此心狠,竟然亲手杀了冯远肃,如今冯家几乎满门尽绝,冯蕲州倒真是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陈安目光微闪,试探着道:“那冯远肃终归是他兄长,以往总觉得冯大人谦谦君子,倒是头一次发现他如此狠辣。”

永贞帝斜睨了陈安一眼,直将他看的心中发毛,这才收回视线淡声道:“你以为能入朝中之人,又有几个是良善之辈,杀母杀妻之仇,若是换一个人,你当冯家就能好过?冯家那场大火,出自冯蕲州之手也好,他人嫁祸也罢,说到底,冯家不过是还债罢了,冯蕲州若真忍下此仇,那才让人小瞧。”

“可是,这冯大人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受陛下倚重,如今流言四起,难免连累陛下惹人非议。”陈安低声道。

永贞帝闻言冷哼一声:“非议什么,说朕昏庸无道,还是说朕宠信奸佞之人?”

陈安听出了永贞帝话中森寒之意,心中一咯噔,顿时知道他刚才多嘴,他连忙闭嘴不敢多言,而永贞帝却是面无表情的寒声道:“你真当朕不知晓,这朝野上下有几个不是野心勃勃,无时不刻的盯着朕身下这张龙椅,他们个个都想要从龙之功,恨不能辅佐新帝登位,庇荫三代,子孙青云。”

“冯蕲州的确设局,可他们又有几个干净得到哪里去,他们真当朕眼盲耳聋,连心也瞎了吗,如果不是他们推波助澜,冯远肃和老七又怎会败得这么快?!”

他知道冯蕲州不可小瞧,甚至于这次的事情,冯蕲州算计太多,若不是他故意设饵,以老七这么多年隐忍不发之势,绝不可能贸然对他动手,冯远肃也断不会败的这般凄凉。

冯蕲州之城府深不可测,可那又如何?

与其养出那一帮子狼子野心,处处算计他之人,倒不如挑一个能于他心安之人,冯蕲州身无氏族,无兄无父,膝下无子,他就算再倚重他,再让他走的多高,他也断不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

身为帝王,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是一个忠于他且绝无二心之人!

永贞帝翻看着手上的折子,之前左都御史告老还乡,朝中人人都在争抢此位,为此朝中一些人上串下跳闹了不少笑话,如今这折子上的人选大多都是与朝中几位皇子有所牵连之人,其中争议最大的姜鹏正和杨权,一个是丞相李丰阑的门生,而另外一个,则是娶了大皇子的妻妹。

永贞帝看着那上面有关两人的政绩和表言,冷哼一声,拿着朱笔直接划掉了两人的名字,然后挥笔在上面写上了冯蕲州的名字。

陈安在旁看的眼皮轻抖,心中为冯蕲州的好运叹了口气,耳边就听到永贞帝的声音。

“传旨下去,即日起,冯蕲州接任左都御史之职,都察院之事,皆由冯蕲州自处,赐其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之权!”

圣旨下后,满朝哗然,谁也没想到,冯蕲州才刚被封了个荣安伯不久,又直接一跃入了都察院,而朝中数人争得不可开交的左都御史之职,居然最后落到了冯蕲州的头上。

原本冯蕲州掌管都转运司,就已经让人忌惮,如今更成了左都御史,掌监察、弹劾之事,更被永贞帝委以重任掌管都察院,朝中谁人能够干净到哪里去,又有谁身后没点私秽,原本还因为冯家之事,对冯蕲州酸言酸语的朝臣尽皆闭嘴,就连一向与冯蕲州不和,恨不得将其置于死地之人也对其讳莫如深。

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看似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足以让所有人都不敢妄动。

襄王府中,萧闵远满脸阴沉,寒声道:“父皇他简直是疯了,他居然如此放权于冯蕲州,冯蕲州一步步走来皆在做局,他分明算计了冯远肃和老七,老七惨遭圈禁,那冯家也灭于他手,父皇重用于他,就不怕有朝一日遭他反噬吗?”

那都御史是什么位置,那可是与六部尚书并称七卿,有弹劾百官,监察吏治,督察审议之权。

上一任左都御史在朝中地位斐然,上至丞相,下至百官,谁不给他三分薄面,可即便是如此,永贞帝对其也并非全然信任,可是冯蕲州呢?!

267 礼物

他还未上任,永贞帝就已经给了他“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其中大小之分,根本没有界定,全在冯蕲州一念之间。

如此之下,还有谁人敢跟冯蕲州做对?

从今往后,谁还敢朝冯蕲州下手?

韦玉春也是脸色难看道:“是属下大意了,没想到冯蕲州经此一遭,不仅没遭损毁,反而换来陛下如此信任,之前有传言说冯远肃死于冯蕲州之手,属下还以为是谣言,如今看来,此事十之八九是真的。”

“冯蕲州怕是早就揣摩清楚了陛下心意,知晓王爷与其他两位皇子争夺左都御史的位置,所以才会自断其尾,以孑然一身换陛下信任,得了这渔翁之利。”

萧闵远阴沉着脸砸了手中东西:“该死!”

韦玉春压下对冯蕲州升起的惊惧,抬头对着萧闵远低声道:“王爷,属下知道你与冯蕲州父女有嫌隙,可如今陛下对冯蕲州宠信有加,冯蕲州权柄日盛,风头无两,王爷若真想更进一步,实不宜与其为敌。”

“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可我与他岂能缓和?!”

“为何不能?说到底,王爷与冯蕲州并无深仇,郑国公府中,王爷甚至还救过他女儿一命,王爷不如忍让一时,主动说和,我想那冯蕲州刚经历冯府之事,此时定不会主动与王爷结仇。”

韦玉春说话间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正色道:“冯蕲州绝非寻常之辈,他的确难以拉拢,可他对冯家小姐却是疼之入骨,王爷如今尚未娶亲,若能与其交好,让其动心,又何愁不能成就大业?”

“可是冯四,她才十岁…”

“翻年便过十一,女子十三、四岁定亲比比皆是,就算等到及笄,也不过四年而已,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用四年换帝王霸业,王爷可觉得值得?”

萧闵远神色阴鸷,眼底暗流涌动,许久之后,他脸上渐渐平静下来,反而多了抹志在必得。

“让人备礼,送去五道巷,就说本王恭贺冯大人高升之喜!”

四皇子府中,李丰阑和四皇子同样脸色铁青。

他们原以为冯蕲州用自己为饵做局,只是为了对付冯家的人,为了让冯远肃和七皇子入瓮,从而报复冯家杀母杀妻之仇,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在那之前,冯蕲州居然就已经想的这么长远。

他不仅以身为饵弄死了冯远肃,几近灭了冯氏满门,甚至还借此机会得了永贞帝信任。

四皇子和大皇子,和襄王为了那左都御史的位置抢得头破血流,却没想到最后便宜了冯蕲州。

“外公,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萧延旭皱眉道。

之前冯蕲州入狱时,他们也曾落井下石,虽非主谋,可如今冯蕲州翻身,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

如果冯蕲州还只是都转运使,他们大可防备就是,只要无所差错,冯蕲州也奈何不了他们,可如今冯蕲州入了都察院,还成了左都御史,如果他真的一门心思找他们麻烦,那他们以后什么都别想干了!

李丰阑脸色难看,若是早知道冯蕲州会有如此运道,他又怎会贸然动手?

他沉默半晌后才说道:“冯蕲州虽得陛下信任,但想必也不会故意针对于谁,殿下毕竟是有望储君之人,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殿下不妨暂时与他虚与委蛇,他当不会为难殿下才是。”

萧延旭闻言抿了抿嘴角,明白了李丰阑话中的意思之后,转身让人吩咐下去,准备厚礼,然后让人送往五道巷。

圣旨下后,五道巷中车人便是络绎不绝,冯府门前,各府送礼之人几乎踩烂了冯家门槛,冯蕲州既不拒绝,却也不招待,让人收下贺礼,人却闭门谢客,所有前往五道巷送礼之人,都没有见到正主。

冯蕲州被跟郭崇真一起入了宫,而冯乔则是留在府中,收下了东西之后,就让人开始清点。

左越看着几乎快堆满大堂的东西,撇撇嘴道:“这些人当真是不要脸,之前二爷落魄之时,人人恨不得落井下石,如今二爷高升,这些人立刻变了嘴脸,就那个刘大人,前些时日还信誓旦旦的指认二爷私德有亏,如今倒像是忘了,以为送点东西就能一笔勾销了,他倒是打的好主意。”

衾九在旁淡声道:“捧高踩低,朝中之人向来如此。”她看了堂中摆放着的东西,皱眉道:“小姐,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爹爹怎么说?”冯乔问道。

“二爷说让小姐处置就是。”

冯乔闻言看了眼屋内的东西,想了想道:“眼下爹爹虽然得永贞帝信任,但是坊间却到处都是诋毁爹爹之人,你们将这些东西全部折现吧,现在城外雪灾严重,难民积聚,将换来的银两在城外和城内分别开办粥厂,以爹爹的名义施粥赠药。”

衾九点点头,让人将东西清点出来,而她则是拿着一支锦盒单独递给冯乔。

冯乔挑眉:“什么东西?”

“襄王府送来的,是赤阳石磨出来的手串,能应对体质虚寒之人,小姐身体一直不大好,惧寒畏冷,戴着这赤阳石便能不惧严寒。”

冯乔打开盒子,看着躺在里面颜色赤红的手串,手指轻触其上,就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温热之意,瞬间驱散了手间的寒意,她轻抿着嘴唇,东西是好,只可惜是萧闵远送来的。

她正准备让衾九一并处理了,门外就传来一阵声音:“这赤阳石虽好,却不如炎魄精,更何况据说这东西是萧闵远从临安得来的不义之财,乔儿还是别带的好,免得损了阴德。”

冯乔一怔,抬头看去,就见到廖楚修和廖宜欢两人并肩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

廖宜欢穿着火红色披风,整个人站在雪地之中如同盛开的火焰,闻言大笑道:“来给你送礼呀,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我和哥哥替你寻来一份大礼,保准你喜欢!”

冯乔微怔,生辰?

这么多年,她几乎都快要忘了她生辰是在什么时候了,上一世时,爹爹走后,她便再也没过过生辰,而这一世,她也几乎快要忘了,再过几日便是她十一岁生辰。

她正想问廖宜欢怎么知道她生辰的,就见到两人身后站出来道娇小身影,那女孩脸颊圆嘟嘟的,眼睛通红,嘴里带着哭噎声大喊着朝着她扑了过来:“小姐,奴婢好想你!”

268 吃货

冯乔站在原地,看着扑过来的身影瞪大了眼,而趣儿则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她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嘴里哭得差点岔了气儿,呜呜咽咽的眼看着就要扑到冯乔身上求安慰求抱抱,后颈领子却是突然一紧,整个人手脚还保持着想要拥抱的姿势,生生被拎着脖子扯了回来。

趣儿手脚扑腾了两下,扭头哭得冒出个鼻涕泡,嘴里直打嗝:“呜呜…你干,嗝,干什么?”

廖楚修脸色一黑,手里一扔,小丫头就直接被甩进了一旁的左越怀里,满脸嫌恶掏出条拿着锦帕使劲擦着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又脏又冷还长得丑,居然还想抱乔儿!

趣儿被廖楚修眼风一扫,顿时瘪着嘴哭得更凄凉,她伸手扯着左越的衣裳一擦鼻涕,完全无视了看着袖子上亮晶晶液体黑了脸的左越,一溜烟的跑过抱着冯乔胳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姐…嗝…他是坏人…”

廖楚修黑脸。

廖宜欢噗哧一声大笑出声。

冯乔看着趣儿哭得眼睛通红,原本圆嘟嘟的小脸瘦了一大截,下巴尖尖的,而抓着她衣袖时原本小胖手上的肉窝都没了,她连忙伸手摸了摸趣儿的脑袋,抬头瞪了眼廖楚修道:“别欺负我家丫头,她胆子小。”

趣儿如同被安抚的小狗崽,哭红的眼睛泪汪汪的,抱着冯乔的胳膊边打嗝边瞪廖楚修: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小姐还是最疼她的!

廖楚修磨磨牙,他就不该救这丫头!

趣儿瘦了很多,脸颊小了一圈后,显得眼睛越发大了,小丫头像是受了惊吓,一直跟在冯乔身旁,等到入了屋后,冯乔让人送了热羊乳过来,又做了两碟子趣儿最爱的糖卷果和玫瑰糕,小丫头饿极了,捧着碗喝的狼吞虎咽,一只手抓着点心往嘴里塞。

“慢点吃,别噎着了,吃完了让厨房再做。”

趣儿闻言看着冯乔,眼睛眨了眨,嘴里还含着点心,眼泪就那么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冯乔看着小丫头瘪着嘴哭得脸都红了,心中泛起柔软。

自从趣儿失踪之后,她和爹爹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却一直没有找到趣儿的下落,她原以为趣儿没了,没想到她还能回来。

她想起上一世个头小小的姑娘趴在墙角给她递吃的,捧着水喂她,被发现后被打的浑身是伤,依旧抓着个馒头,明明满脸渴望,却忍着饿咧嘴告诉她说她吃了多少好吃的,然后伸着又细又瘦的胳膊,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将馒头掰碎了小心翼翼的喂给她吃。

二哥没了,熹儿也没了,可是趣儿还在,真好。

冯乔眼睛酸涩,忍不住伸手拂了拂趣儿额上的头发,软软的哄道:“不哭了,等会儿让李妈给你做水晶肴蹄和姜熏排骨。”

趣儿蹭了蹭冯乔,带着鼻音道:“还要糯米鱼卷和八宝饭…”

“好。”

小丫头顿时咧嘴笑了起来,明明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可唇边的酒窝却是露了出来,那黑黝黝的眼睛更是闪闪发亮,脆声道:“小姐最好了!”

左越瞧着趣儿笑得傻兮兮的模样简直不忍直视,他发誓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比这小丫头更爱吃的人,而且她怎么就那么容易满足呢,只是些吃的,就能让她笑得这么灿烂,明明刚刚还哭的稀里哗啦的,现在就已经满脸笑容,那酒窝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极了夜空里的星星。

眨啊眨啊,晃得他心头泛痒。

廖宜欢看着明明比冯乔还要大两岁的趣儿,却被冯乔哄的笑眯眯的,忍不住噗哧笑道:“你家这丫头可真够爱吃的,乔儿你都不知道,我跟我哥找见她的时候,她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找你,第二件就是她饿…”

当时还在城外,趣儿像是许久都没吃东西,饿得看见吃的就两眼发直,他们原是能早些回来的,可是在城外茶寮,小丫头瞅着人家手里的肉包子就移不开腿,抱着人开茶寮的茶老板不松手。

廖楚修黑着脸让蒋冲扛着小丫头走时,趣儿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瘪着嘴也不撒泼,就那么一步一回头的淌眼泪水,最后还是蒋冲被小丫头哭得没辙,顶着一群人以看诱拐良家少女的眼神,去买了两肉包子,这才哄的小丫头跟他们走。

廖宜欢一说起之前的事情,就笑得肚子疼。

冯乔听着廖宜欢的话,也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看了眼吃的正欢的趣儿,抬头看着黑着脸廖楚修,忍不住笑弯了眉眼:“你们是怎么找到趣儿的?”

廖楚修见冯乔笑得开心,撇撇嘴道:“那天夜里我不是截获了一些东西吗,后来交给你爹后,想着冯远肃既然早知道了宋氏所做的事情,还设法给妻儿留下了退路,不可能没有别的打算。”

“我让人顺着线索查下去,就查到半年前冯远肃借着别人的名义在城外西山附近置了处庄子,那边名义上是一户姓刘的员外的宅子,可是实际上往来的却都是冯远肃手下的人,那边庄子常年紧闭,不与外人来往,就连宋氏都不知道此处,我原只是去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结果就找到了这丫头。”

冯乔听到冯远肃和宋氏的名字,脸上的笑瞬间淡了下来。

她想起那夜的大火,想起葬身火海的冯长祗和冯熹,想起身亡的宋氏,还有那天夜里在刑部大牢之中,冯远肃似悔似很恸哭的声音……

冯乔垂着眼帘,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廖楚修看着小姑娘轻咬着嘴唇的样子,伸手想要摸摸她脑袋,抚平她紧皱的细眉,可是周围好几双眼睛盯着,他若真敢动手了,冯蕲州那暴脾气知道后非得拿刀砍他不可。

这几日他跟冯蕲州交换了不少信息,而在他坦言他在查他父亲死因,甚至怀疑上温、柳两家和萧元竺,甚至手中有些冯蕲州不知道的线索时,冯蕲州才同意与他联手。

只可惜,冯蕲州狡猾的跟什么似得,该拿的好处一样不少,该用他时半点不含糊,可但凡涉及到别的,比如冯乔,他能顷刻间跟他翻脸。

269 佛珠

廖楚修磨了磨手腕上佛珠,对着冯乔说道:“我在那个庄子里不仅找到了这丫头,还找到了个很奇怪的人,那人被挑断了舌根,废了四肢圈养在庄子里,他跟你爹的长相有五成相似,身高体形更是几乎无二,更有意思的是,在你爹入狱后,朝中最为险峻之时,冯远肃原是偷偷将那人带入了京城,只是不知道为何,又连夜送回了庄子上。”

“除此之外,大概在半个月前,冯远肃就买通了一条前往南越的商船,像是准备送什么人离开,只是后来却不了了之。”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双眼微凝。

半个月前,她和爹爹才刚刚对冯家起疑,他们才刚回冯家,而冯远肃也还未曾对爹爹动手。

那时候他或许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父女回府的原因,更有甚者他已经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善了,所以才买通了前往南越的商船,准备送宋氏母子离开?

可是如果当真是这样,宋氏为什么会不知情,以至于他身亡之后,母子三人葬身大火?

还有城外的庄子,冯远肃为什么要瞒着宋氏,他抓了趣儿为什么没取她性命,而那个被他藏在庄子里,和冯蕲州样貌相似身形相同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冯乔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可是那答案却太过难以置信。

衾九和左越对视一眼,也都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之前冯远肃和萧俞墨联手,陷害冯蕲州朝他下手的时候,可没半点留情,甚至于事后还布置好了一切意欲置冯蕲州于死地。如果不是冯蕲州早有准备,恐怕当真会背上谋逆的罪名,在加上朝中之人落井下石,别说保不住官位,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可是谁能想到,冯远肃表面那般狠毒,暗中却是早就替冯蕲州准备了退路,他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歉疚?

还是胜利者的宽容?

冯乔紧抿着嘴唇,沉声道:“柳家和温家呢,他们不知道此事?”

“应该是不知道的,冯远肃和他们两家之间有些复杂,那两家好像一直都在防着冯远肃,而冯远肃手中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能够要挟他们。冯远肃死了之后,京中就一直有人在暗中调查与冯远肃相近之人,而冯远肃和宋氏原本在越州的宅子也遭了贼,他们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冯乔抬头。

找东西?

冯远肃手上有什么东西,值得那些人锲而不舍的去找,而且冯家那场大火,宋氏、冯长祗和冯熹的死,是不是也跟这东西有关?

趣儿嘴里在吃着点心,可是耳朵却一直竖着,留意着几人的对话,当听到廖楚修说,柳家和郑国公府的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时,趣儿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她摸着胸口,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抬头看着廖楚修几人时,却又面露迟疑。

她眼珠子转了转了,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然后低头继续吃着东西,而房内其他几人都未曾留意到她那瞬间的小动作。

冯乔揉了揉眉心,满心的困惑。

廖宜欢见她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不满道:“好啦好啦,别皱着脸了,真丑,哥,咱们是来给乔儿送礼的,又不是来抓贼的,管他们是在找什么东西,反正都跟咱们无关,要是谁再敢上门找麻烦,我替你揍他丫的!”

“咱们先说说你生辰,乔儿,你生辰准备怎么过啊,这天气简直能冻死个人,要不然咱们摆个宴席好好热闹热闹?”

冯乔闻言仲怔了片刻,摇摇头道:“不用了。”

“怎么不用啊,你瞧瞧你这一年多倒霉,好不容易才熬过去了,冯二叔又刚升了职,怎么能不庆祝一下,而且我跟你说,我特地跟我娘拜了好几天的菩萨,菩萨都说了,你这辈子所有的不好都在十一岁以前,等咱们喜喜庆庆的办个生辰宴好好过了这个砍,以后就能顺顺利利万事大吉!”

冯乔听着廖宜欢胡说八道,只觉得连心也暖和起来,她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骗人,菩萨怎么能跟你说话?”

廖宜欢笑得张扬:“怎么不能,我昨儿个做梦菩萨跟我说的,菩萨还说了,我将来的夫君长得比我哥还美,唇红齿白,身高八尺,力能抗鼎,文能四方,而且我跟你说,我这么厉害,肯定比我哥先抱得美人归!”

噗——

旁边一群人都被廖宜欢不含蓄的话逗得大笑起来,身高八尺又唇红齿白的是个什么鬼,若是平常女子这般说话,实在是不知羞,可是这番话从廖宜欢嘴里说出来,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笑起来时露出一排白牙,眼睛清亮热情,赤红的披风衬得她整个人像是个小太阳,火热耀眼,有她在的地方,哪怕是寒冬腊月,也能融化所有寒霜。

冯乔从那夜大火之后,心中便一直发闷,此时却也是被廖宜欢逗得开怀,她看着手舞足蹈的说笑的廖宜欢,笑得险些栽倒。

廖楚修连忙扶了她一把,见她笑得开心,这才也勾了勾嘴角露出笑来。

见左越几人目光都落在廖宜欢身上,廖楚修伸手褪下手里的佛珠,套在冯乔细白的手腕上,时常把玩黑沉沉的珠子有些大,廖楚修松手之时,那珠串险些掉下来。

冯乔连忙伸手抓着佛珠,不解的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淡声道:“生辰礼物。”

冯乔怔了怔,上一世这佛珠一直戴在廖楚修身上,从未离身,她曾听廖楚修玩笑似说过,十方大师赠他佛珠,并非为了祈福,而是为了压煞。十方大师曾替他算过命,说他生来犯剋,戾气缠身,年过而与时杀孽必重,所以才会送他佛珠,让他修身养性,压制他一身煞气。

冯乔原是不信命的,当时听着这话只当是个笑话,可是如今她却是信的,她连忙把佛珠递了回去,低声道:“我不能要!”

廖楚修却是伸手挡了回来,然后直接拿着珠串套在冯乔手腕上,绕了两圈:“我送出去的,从无还回来的道理。这佛珠我戴了十年,是十方大师亲手开化之物,以无患子为珠,驱魔杀鬼,万邪不侵。”

“从此以后,我替你镇鬼神,驱邪魔,保你一生顺逐,安乐无忧!”

270 病秧子

冯乔有些恍然的看了眼手腕上的佛珠,余光看向廖楚修时,张了张嘴:“廖楚修,你…”

她想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还没等她问出口,廖楚修就已经收回了手。

他脸上没有半点异常,就好像刚才的话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直接转声便说起的旁的事情。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声音却有些恍惚,耳边廖宜欢叽叽喳喳的还在说着生辰的事情,冯乔却只觉得挂在手腕上的佛珠贴在肌肤上,那圆溜溜黑沉沉的珠子上,带着炙人的温度。

廖楚修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就因为有事离开,廖宜欢则是留了下来,等出府之时,一直跟在廖楚修身后的蒋冲,看着自家世子爷神不知鬼不觉的当着众人的面,在收拾东西的冯家下人那里顺来的赤阳石手串,只觉得眼睛都快瞎了。

“世子,这手串…”

“扔了!”

廖楚修淡声说完,刚想扬手扔给蒋冲,就见到那没有完全紧闭的锦盒里却是掉出来张红色笺纸来,他伸手接过来一看,当看清楚上面刚劲有力的笔迹写着的“聘聘袅袅,靥笑春桃”时,顿时冷哼一声,手指一搓,那纸就变成了碎屑。

他眼色深沉,扬手将手串朝后抛去,冷声道:“给我砸了!”

蒋冲手忙搅乱的接住东西,低声道:“可是世子,这赤阳石并非寻常之物,就这么砸了岂不可惜,不如……”他刚想说不如把东西收回去,还能换笔银子时,就见到廖楚修冷眼扫了过来。

“你很缺钱?”

蒋冲连忙把锦盒塞进了袖子里,摇头道:“属下等会儿就砸!”

廖楚修收回视线,轻哼道:“这萧闵远倒是精明,先前跟冯蕲州闹的不可开交,恨不得能将冯蕲州置于死地,眼下看着人家翻身就凑了上来,想要讨好冯蕲州,却又舍不得本钱,这种货色送过来也不怕丢人现眼。”

蒋冲轻咳一声,想说这赤阳石其实也不便宜,这东西产自地火之处,常年受地火灼烧得以成形,采集极为困难,就这小小的一串石头就能卖得了上万两银子,只是想想自家爷财大气粗的模样,他到底是没说出来,免得被自家看起来就心情不大美妙的世子爷给削了。

想起廖楚修把佛珠戴在冯乔手上的样子,蒋冲心情有些微妙,这段时间以来,世子为了冯家父女掺合了许多事情,不仅险些暴露了邬荣和邵缙,如今更是将所有温家和柳家的消息都全部告诉了冯蕲州。

刚才廖楚修虽然说的轻巧,但是蒋冲身为他身边之人,却是最为清楚,他一直都在找冯乔身边的那个丫头,城外那庄子的事情也绝非只是凑巧。

而且那串佛珠,世子居然也给了冯乔…

蒋冲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自家世子爷,好像是当真是栽在那小姑娘手里了。

廖楚修却是没想太多,见蒋冲盯着自己神情诡异,他冷声道:“看什么?”

“咳,没什么,世子,西山那庄子怎么处置,还有那个人…”

冯远肃早早就准备了个和冯蕲州相似之人,谁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冯远肃已死,柳家和温家又在四处搜索,那人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廖楚修闻言淡声道:“把人交给冯蕲州,他自会处置。”

蒋冲点点头。

廖楚修继续道:“萧元竺那边查的怎么样?”

“尚未查清楚,忆云台那边进不去人,八皇子又极少出来,外面很难知道他身边的消息,不过那天夜里冯家出事的时候,陆锋的确离开过忆云台,我们的人不敢跟的太近,只能远远吊着,结果在西五街附近被他甩掉了。”

廖楚修原本摩挲着衣角的手指一顿:“西五街?”

西五街已在城西,到头就是西城门,旁边毗邻岳西湖,那附近是整个京城里贫民居住最多的地方,而在那附近,唯一值得人看重的,就是郑国公府。

廖楚修想起郑国公近来的低调,忍不住轻嘲道:“这是沉不住气了吗?”

郑国公为人一向圆滑,之前他在查柳家和温家的事情时,查出不少柳家的事来,可是郑国公府却被温正宏守的滴水不漏,温正宏身上更是抓不到半点把柄。

若不是当初他在查柳家的时候,顺藤摸瓜查到了萧元竺和柳老夫人,恐怕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他父亲的死和那场大战的败亡,居然会和温家有关。

温、柳两家明显是在暗中辅佐萧元竺,而冯远肃和宋氏也和萧元竺脱不了干系,萧元竺与冯乔隐有关联,冯二夫人的死,冯乔之前屡次被害,都必有内情。

如今冯远肃一死,柳家便大肆搜索,而温正宏也坐不住,看似蠢蠢欲动,他们都在竭尽全力的找什么东西,而那东西能让他们这般放在心上,难不成是……

先帝印信?!

廖楚修脸色发沉,心中急转之下将近来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当年先帝突然驾崩,永贞帝虽有遗诏登基,可是手中却只有传国玉玺,却没有皇室帝王口口相传才能知晓的皇库私军的印信,先帝印信的事情只有历代天子和近臣知晓,而唯一知道此事的便只有他的祖父和老郑国公温贺。

永贞帝登基之后不久,祖父就死于一场意外,而温贺也重病退朝不见外人,一直龟缩在郑国公府中,如此巧合之下,他父亲才会怀疑先帝是被永贞帝所害,一直暗中查探此事,如今他父亲已亡,而能知道先帝印信的,便只有郑国公府的人。

能让温正宏这般沉不住气的,怕也只有此物。

廖楚修想到这里,眼中一片暗沉之色,抬头对着蒋冲道:“让人盯紧了温家和柳家,特别是温正宏,我要知道他所有的事情。还有,去信给医谷,让徐庶来一趟京城。”

“世子,你是说……”

“温家的人和永贞帝一直都在替萧元竺四处求医,他也一直以病弱示人,让徐庶亲自来,去看看那病秧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271 情种

廖楚修离开之后,廖宜欢就拉着冯乔说笑了许久,冯乔自那夜大火之后原是有些郁郁,可是后来却也被她逗笑了。

她原没有想着办生辰宴,毕竟冯家刚倒,他们与那边虽说有仇,可好歹还存着一份血脉关系,如今冯家死的死散的散,她却在这个时候大贺生辰,难免惹人非议。

只是再大的决心都经不住廖宜欢软磨硬泡,被她拉着磨了半晌,再加上趣儿在旁撒娇,冯乔最后只能无奈松口:“好了好了,我答应了就是,只是这件事情还要跟爹爹说一下才行,爹爹那边若不同意,可不怪我。”

廖宜欢闻言却是哼唧了一声,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冯蕲州最是心疼冯乔,平日里就恨不得宠上天去,如今只是个生辰宴罢了,他又怎么会拒绝?

廖宜欢欢天喜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生辰宴要办就得热闹点,我跟京中的人都不熟悉,我娘又不是个会来事儿的,明儿我就去找思思,让她来一起来商量着看都要请谁来玩。”

冯乔听着廖宜欢提起郭聆思,想起之前冯蕲州曾跟她说过的温家的事情,忍不住问道:“郭姐姐最近还好吗?”

廖宜欢笑容一顿,收敛了几分:“能好到哪里去,郭夫人最近一直束着她不许她出府,我前几天过去看思思的时候,她还偷偷哭来着,听她身边的锦枝说,郭阁老好像替思思看中了一门亲事,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定下来了。”

冯乔闻言一怔:“怎么这么快?”

“能不快吗,你知道之前郑国公替温禄弦选了桩亲事的事情吧?”

冯乔点点头:“我听爹爹说过,说是国子监祭酒林家的小女儿,不过温家不是拒绝了吗?”

廖宜欢闻言呸了一声,气恼的爆了粗口:“拒绝个屁,那郑国公府跟林家早就已经换了庚贴过了礼了,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谁知道温禄弦死活不干,还扬言说非思思不娶,林家小姐知道这事后觉得受辱,一条白绫挂了房梁险些吊死在府里。”

“本来这也就算了,说到底都是郑国公府和林家的事情,随他们怎么折腾,可是那个温禄弦倒好,那头悔了林家的婚事,这头就天天就那么眼巴巴的杵在郭家外面,一副深情不悔的样子。”

“现在外面闹的沸沸扬扬的,都是在传思思和温禄弦的事儿,那温禄弦名声本就难听,坏了也就坏了,可思思也被他连累,被人指指点点。我前几天去郭家的时候,就遇见思思一个伯母,当着思思的面儿就指责思思坏了郭家的门风,说的话可难听了,当时好多人都在,郭夫人更是被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廖宜欢想起那天那个张扬跋扈的女人,和外间那些难听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恨声道:“要不是思思拦着,我非得好好抽那个姓温的一顿不可。”

难怪郭夫人以前不让郭聆思嫁去温家,廖宜欢原本还以为郭家是顾忌温家处境,她虽不那么聪明,可是却也知道不是人人都像她这样,能够自己选择婚姻,可是如今看来,那个温禄弦根本就配不上郭聆思。

就这种男人,毫无担当,只知道嘴里说的好听,实际上却半点不为郭聆思着想,他明知道这样会坏了郭聆思的名声,却还是一意孤行,拿流言蜚语来逼迫郭家,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冯乔这段时间一直在小心应付着身边的事情,根本就分不出精力去管旁的,她原先只以为,温家和林家的亲事没成,却没想到两家都已经定下来了,温禄弦才去悔婚,不仅悔婚,他居然还用郭聆思的名义来拒绝林家小姐,如今居然还守在郭家外面,他这是想要把郭聆思架在火上去烤吗!?

冯乔一时也是沉了脸,她紧抿着嘴唇道:“温禄弦现在还在郭家外面?”

“在呢,怎么不在,风雪无阻,每日都要守好几个时辰,如今人人都说温家公子是个痴情种。”廖宜欢满脸嘲讽道。

冯乔紧紧皱眉,心中特别能理解廖宜欢刚才的话,她此时也恨不得能拿着鞭子狠狠抽上温禄弦一顿,她先是站起身来,想要去郭家,可是随即又停了下来。

她去了又能如何?

她跟郭聆思关系是好,也拿郭聆思当亲姐姐,可是这毕竟是郭家的事情,温禄弦是郑国公府的人,郭家受其牵累都没有出面赶人,就是不想事情再继续闹大,她此时过去一闹,不仅解决不了事情,反而还会给郭聆思招惹麻烦。

而且,她并不知道郭聆思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贸然出面反而坏了她们之间的情分。

冯乔想了想,抬头看着廖宜欢说道:“廖姐姐,你不是说要给我办生辰宴吗?”

廖宜欢点点头:“对啊,怎么了?”

“我府中没有长辈,娘亲又不在了,我想请你和郭姐姐过府来替我准备,所以这几日,你和郭姐姐就住在我府上可好?”

廖宜欢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拍了拍手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王八蛋天天守在郭家外面,不就是做给思思看的吗,咱们把思思带过来,看他还能闹出什么来。”

冯乔对温禄弦也是不喜至极,郭家最重门风,虽说不似其他世家大族那般勾心斗角,可家族里面却也不是和谐一片,郭聆思的父亲是长房嫡出,郭阁老百年之后,他父亲是要继承郭家的,如果女儿名声被毁,难免牵连父母,届时谁知道其他几房的人会不会跳腾?

更何况郭聆思的两个哥哥也刚入仕不久,正直上扬之际,若遭此事影响,郭聆思定会难过之际。

之前济云寺时,郑覃是被温禄弦所打,牵累郭聆思与她时,冯乔对温禄弦已经有些不满,如今对他更是全无好感。

冯乔拉着急冲冲就想要去郭家的廖宜欢,对着她说道:“廖姐姐,你现在先回府去告诉伯母,说你要过来小住的事情,至于郭姐姐那边先不急,等到晚一些的时候再去,到时候动静小一些,接郭姐姐过来的事情也不要惊动任何人。”

272 冷漠

廖宜欢听着冯乔的话有些不解。

“为什么?”

郭崇真和冯蕲州的交情那般好,难不成让郭聆思替乔儿操持生辰宴,郭家还会不允不成?

冯乔拉着廖宜欢的手,让她靠近一些,然后低声道:“那温禄弦每日都守在郭府之外,人人都瞧在眼里,郭姐姐的名声之所以受他牵累,并非是因为他刚刚才拒绝了林家转头就来了郭家,而是大家都以为,郭姐姐与温禄弦有私情,而他如今所做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是郭姐姐授意。”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郭姐姐与温禄弦早已经暗通款曲,只是因郭家之人为难才不得相见,那些人虽会指责温家教子不善,指责他们背信弃义,可温禄弦却仍能博一个痴情种子的名声,可是郭姐姐却生生因他成了红颜祸水,背了所有的罪过遭人唾弃。”

自古在男女之事上,女子都较男子吃亏,若是两情相悦成就好事也就罢了,可若是中间有所波折,最后受苦的总是女子。

男子名声毁了,还能博一个风流之名,可女子如果没了名节,轻则青灯古佛终老一生,重则便是白绫一根毒酒一杯,左不过一条性命全赔了进去,到死都洗不脱骂名。

冯乔从不觉得,温禄弦喜欢郭聆思有错,更不觉得他想要娶郭聆思有什么不对。

她厌恶的,只是是温禄弦的手段,还有他自以为深情实则却是凉薄自私。

他做事之前,从不为郭聆思着想,无论是郑覃的事情,还是这次林家的事情,他总是凭一己私欲妄自而行。

他也不仔细想想,他如今这般作为之下,先不说能不能感动得了郭家人,就算郭家最后迫于流言蜚语,当真让郭聆思嫁给了她,到时候郭聆思也已经名声毁了大半,他让郭聆思将来还怎么做人?

这满京城的勋贵世家,人情面子总要来往,可谁愿意与一个名声尽毁的女子相交,哪怕那女子成了郑国公夫人,也难保有人明捧暗贬,处处责诋于她。

冯乔眼神清澈,声音一如以往娇软,可话语里却是带着清寒:“温禄弦如此作为,摆明了让郭姐姐替他受过,可如果郭姐姐一早就不在府中呢?”

廖宜欢刚开始还有些蒙神,不懂冯乔的意思,可是当触及冯乔的眼睛时,却是神情一震,随即睁大了眼道:“你是说……可是,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不是也说过,自打林家出事之后,郭夫人就一直拘着郭姐姐在府中,从未在外露过面,人人都以为郭家是防着温禄弦和郭姐姐见面,可如果郭姐姐早就不在府中呢?”

“郭家之所以不曾开口,不过是觉得清者自清,不愿意招惹是非,更何况郑国公府家大业大,郭阁老顾全郑国公脸面,才不忍直言,谁知道却因一时忍让,反让人欺上门来,辱及自家女儿名声。”

冯乔眉峰带着丝清冷之色,说话时异常冷酷:“说到底,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温禄弦倾慕郭姐姐,他之所为,全是出自私心,郭姐姐毫不知情,哪怕温禄弦闹翻了天,又和郭姐姐,和郭家有什么关系?”

廖宜欢听着冯乔的话,看着她眉宇间的淡漠之色,神色有瞬间仲怔。

她只是不喜欢勾心斗角,但是不代表她傻,她怎么会不知道,冯乔话里隐含的意思。

原本如今的事情,受累的是郭聆思一人,累及的也是郭家名声,可事情如果按照冯乔所说的来发展,郭聆思和郭家自然会从中脱身出来,就算到时候仍有闲言蜚语,却也不会太多,可是温禄弦却是会名声尽毁遭人指责唾骂,甚至于他身后纵容他行事,却不知道约束的郑国公府也会跟着丢人现眼。

冯乔以往在她面前时,一直是温温软软的性子,那软糯可人毫无攻击性的模样让人觉得,好像只是稍一不留意,她就会被人欺负了去,可是如今她却是三言两语便决定了温禄弦的未来,甚至连带着温家也不放过。

廖宜欢就算气急之时,也只想着打温禄弦一顿,可冯乔却是三言两语间,就准备把温家推出来当靶子,那模样,竟是冷酷的有些无情。

冯乔不知道廖宜欢在想什么,见她傻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挥了挥手:“廖姐姐,你怎么了?”

廖宜欢猛的回过神来,见冯乔不解的看着她,她连忙摇摇头,暗道自己胡思乱想。

乔儿哪怕再冷酷,她也是护着自己人的,就如同她想要抽温禄弦一样,乔儿不过是选择了更有利郭聆思和更一劳永逸的办法罢了。

更何况,她本也瞧不惯温禄弦做的事情,不像个爷们儿,那温家明知道温禄弦如此会坏了郭聆思的名声,却也不管着温禄弦,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名声毁了也活该。

廖宜欢伸手揽着冯乔的肩膀,将她揽到身前,然后摸着她水嫩的下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办法简直聪明,我早瞧那个温禄弦不顺眼了,我这就回去跟我娘说,晚间就搬过来。”

“至于思思那边,既然不想惊动别人,你就别去了,等到天黑之后,我亲自去接她,到时候小心着点,保准谁都惊动不了。”

冯乔下巴被擒,有些别扭:“那我写封书信,你去时交给郭姐姐,顺道跟郭夫人解释一下。”

否则郭家怕是不会放人。

“行,你去写,晚点我带过去。”

廖宜欢嘴里随意说着,手中滑腻的感觉却是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她以前总听舅舅家的表哥说真正的美人儿肤如凝脂白皙如玉,那肌肤嫩的跟水豆腐似得,轻轻一掐便能留痕,那时候她心里不以为然,总觉得他们夸大其词,可是此时摸着冯乔的脸蛋时就有些明白了。

这手感,嫩到极致,让人舍不得移开。

眼见着冯乔白皙的脸上飘上两朵红云,廖宜欢忍不住又多摸了两把,然后凑上前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凑在她身边耸了耸鼻子:“乔儿身上抹了什么,真香。”

273 书信

冯乔无语的瞪了眼跟登徒子似得吃自己豆腐的廖宜欢,伸手拍掉了下巴上的爪子,翻了个白眼。

“你这模样,让伯母见着非得揍你。”

廖宜欢哈哈大笑,反正这会儿又不在府上,她娘长了翅膀也飞不过来,见冯乔转身去书房写信,她也不以为意,转过头吊儿郎当的调戏起旁边目瞪口呆的趣儿。

等到冯乔将信写好,带着来到前厅时,趣儿脸颊红彤彤,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又羞又气,那模样看上去都快哭了。

冯乔见着几乎快要趴在趣儿身上吃着趣儿豆腐的廖宜欢,突然就有些明白,贺兰君和廖楚修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头疼了。

这要是搁她有个这么不省心跟女土匪似得的女儿(妹妹),她估计也得一天三揍不可。

三两把将信塞给了廖宜欢,将她推出了门外,然后又被摸了一把脸后,廖宜欢这才笑眯眯的离开,等到那如火焰般红的耀目的颜色消失在院子里时,趣儿才瘪着嘴道:“小姐,廖小姐好过分,她摸人家…”

她就是流亡民!流亡民!!

冯乔看着趣儿委屈巴巴的样子,想着廖宜欢像是登徒子一样调戏自家丫头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小姐,你还笑!”趣儿不依的跺脚,那脸颊胀鼓鼓的跟包子似得。

冯乔揉了揉笑得有些发疼的脸,眼睛弯弯道:“好了好了,不笑了,你也别气,廖姐姐是喜欢你,才会逗着你玩儿,搁别人她都不带搭理。”

“奴婢才不要她喜欢呢!”趣儿皱着鼻子哼了一声。

看着小丫头眼睛圆溜溜气鼓鼓的鲜活模样,冯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就见她跟只猫儿似得,原本还气得炸毛,瞬间就被撸的顺了毛眯着眼哼唧哼唧的模样,冯乔眉眼弯弯的心情温暖。

“你回来真好。”

趣儿原本顺着冯乔的手,蹲在她身旁,听到冯乔的话突然就红了眼圈。

她垂着脑袋趴在冯乔的膝盖上低泣起来,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明明比冯乔还大上两岁,可是此时却像是寻着依靠的小孩儿一样,委屈极了。

“小姐,奴婢好想你…呜呜……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奴婢好害怕,呜呜…”

冯乔被她哭的眼睛发酸,拍着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被人掳了去?”

趣儿哭的抽抽噎噎的,一边哭一边说道:“都怪奴婢不好,是奴婢没长心眼…”

那天在闹市里,她在买零嘴儿的时候突然见到了三爷身边的那个车夫,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人了,以前只是觉得眼熟,后来细想之后,才发现那人之前曾经跟着三夫人一起回过冯家,只是那时候他一直守在外院,很少进入内宅,而她也是无意间见到那人和李嬷嬷说话,这才觉得有些眼熟的。

当时那车夫和另外几个人抓着孙嬷嬷的儿子,她只是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想起冯乔几次遇险,又一直在查幕后的人,所以才跟了上去。

当时那几个人一直在逼问吴大志什么东西,言语间还涉及到冯乔,说起孙嬷嬷暗害冯乔的事情,她吓了一跳想要离开时,却被人发现,然后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冯乔听着趣儿说着那天的事情,心有余悸,那种情况之下,趣儿居然没被人灭口,简直是万幸。

她低声道:“后来呢,他们没伤害你?”

趣儿摇摇头道:“刚开始有的,那人打了奴婢几次,问奴婢孙嬷嬷的下落,可是奴婢不知道,后来他们要处置奴婢的时候,奴婢就被人给救了,然后被送去了城外的庄子里,见到了三爷。”

“三爷一直把奴婢关在庄子里,不让奴婢离开,奴婢偷偷跑了两次,被抓回去后,三爷就把奴婢关进了柴房,饿着奴婢,那庄子里的人都不理人,三爷也一直没来见过奴婢。”

“奴婢想跑,可是饿得腿脚发软,没力气,直到没多久前,三爷连夜来了一次,给了奴婢两样东西,让奴婢不许告诉任何人,还说什么等离开了京城之后,再把东西交给小姐和二爷。”

趣儿说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俩个样东西来交给冯乔之后,然后有些迟疑的看了冯乔一眼,低声道:“小姐,奴婢觉得,三爷他……好像没想要伤害小姐和二爷…”

之前她一直被关在庄子上,所以很多事情不知道,可是被镇远侯世子和廖小姐救了入城之后,就已经听说了冯家的事情。

她听说,三爷是被二爷打死的。

她还听说,二爷放火烧了冯家老宅,烧死了三夫人、二公子和五小姐…

人人都说是冯家对不起二爷,说是三爷先对二爷下手,害得二爷入狱险些没了性命,还说三爷想要害死二爷,可是她却隐隐觉得,三爷一直没想要害过二爷性命,不然他为什么会救她,还拖她给二爷送东西?

冯乔闻言看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封信,和一个锦袋,锦袋是赤红色的,上面鎏金丝线绣着个大大的福字。

伸手打开袋口后,就能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个翠绿色的碧玉葫芦,而那玉葫的模样,赫然正是当年萧云素留给她的遗物,那枚被孙嬷嬷偷走变卖,后来又被人偷龙转凤浓的下落不明的螣蛇玉葫。

冯乔紧抿着嘴唇,手中握着那玉葫的力道大极了。

冯远肃,三叔……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冯乔沉声道:“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趣儿摇摇头:“没说什么,三爷只是说,这东西关系小姐和二爷性命,让奴婢必须亲自交给小姐和二爷,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趣儿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皱着脸道:“对了,那天三爷好像喝了不少酒,奴婢记得他走的时候好像还说什么,说他不是故意的,说什么一念之差就变得万劫不复,还说什么他回不了头了。”

“小姐,三爷说这话的时候还哭了,奴婢觉着,他哭的好可怜……”

274 心慈

冯乔听着趣儿的话,神色恍惚。

她突然就想到那天在刑部大牢里,冯远肃似哭似笑的声音。

他笑着说他蠢,笑着说他当初的贪心,笑着说他最初只是想要维护宋氏,只是想要护着他的妻。

他从未想过,一步踏错,便再也回不了头。

更未曾想过,一念之差,就生生毁了一切。

冯远肃满脸死寂,赤红着眼哀求着爹爹,求他饶了冯长祗和熹儿,他哭着说他和宋氏罪有应得,可是稚子无辜,求他们放过他们…

冯乔仿佛又看到了那场冲天大火,看到了那烧的焦黑的尸体。

上一世的所有一切都好像被推翻,就像是那一切认知都全是错的,耳边全是冯熹脏兮兮的小脸,她被冻得直哆嗦,伸着手拉着她让她快走,还有她扑到在那朱红大门前,哭的声音嘶哑喊她四姐的声音。

心口疼的厉害,那猛然抽搐,如同被大手紧紧拉扯的感觉让她呼吸一窒。

冯乔脸色攸然一白,忍不住闷哼出声。

“小姐!”

趣儿原还想着冯远肃的事情,可是却被冯乔的反应吓了一跳,眼见着冯乔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满脸慌乱的伸手扶着她,急声道:“小姐,你怎么了?”

冯乔紧紧攥着手里的书信,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曾经是真,还是现在是真,那些绝望,那些痛苦,那些像是被遗忘的东西原来从来都没消失过。

她心口疼的发慌,手掌胡乱的撑在桌沿上,想要汲取力量,谁知道那被强行戴上的佛珠和桌子磕碰之间却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砰的一声,仿佛划破了噩梦,让得冯乔猛然惊醒过来。

冯乔嘴里大口大口的穿着气,低头看着手腕上套着的佛珠,那毫不起眼的珠子却仿佛带着莫名的力量,让得她心中突然就安定了下来,那种惶然被奇异的安抚了下来。

上一世的事情已经过去,不管是真是假,如今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她拥有那些记忆,却并不会再如同那般痛苦,她有爹爹,有朋友,有关心她的人,有曾经最期待最渴望却从未拥有过的一切。

她不再是那个盘踞在黑暗之中苦苦哀求的弱者,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倚靠别人才能得到温暖的女子,爹爹会护着她,她也会护着爹爹,她会护着她曾经护不住的一切,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

趣儿脸色有些发白,颤声道:“小姐,奴婢刚才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别放在心上…”

她恨不得拍自己两巴掌,明知道小姐心思最软,她就不该替冯远肃说话,而且冯长祗和冯熹跟小姐关系一向要好,他们死了,怕是小姐最难受,她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冯乔闻言摇摇头:“跟你没关系,你这段时间也受委屈了,先去歇着吧。”

趣儿张了张嘴,见冯乔低头去看信的模样,这才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出去。

等到趣儿离开之后,四周再无旁人,冯乔才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将整个人裹成一团,看着那信许久,这才伸手拆了开来,纸上字迹遒劲有力,却又不失端秀灵动。

上一世时,冯长祗的字迹便肖似其父,而她跟着冯长祗也见过不少冯远肃的字迹,所以一眼便认出来,这纸上的字迹是冯远肃亲笔所写。

冯乔将信展开,仔细的看着上面所写的东西,一字一句,半点不漏。

另一边,冯蕲州刚得晋升,入的又是都察院要职,进一趟宫出来就接连“偶遇”了许多人,这里面有原本就与他交好的,也有先前对他落井下石的,见到他时俱都是对他笑颜以对。

冯蕲州知道这些人图的什么,他既不高傲,也不主动攀谈,哪怕就是面对之前那些与他为敌,在他入狱后落井下石之人时,脸上也看不出来半点异常之色。

“冯大人,有机会一起饮茶。”

“冯大人好气量,有机会一起对弈一局。”

“冯大人如今当是陛下眼前红人,这朝中当属冯大人头一号,听说陛下听闻大人在狱中受寒,钦赐了良药,大人真是好福气。”

“这算什么,陛下可是亲自替大人府上提了荣安伯的匾额,听说那五道巷的宅子原就是陛下钦赐的,宅中景色破好,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过府一看。”

冯蕲州听着身旁那些人的恭维话语,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清,半点没有应承之前那人话语的意思,他只是随口应和了几声,就打发了众人。

等到出来之后,郭崇真才咂舌道:“我还真小瞧了这些人的脸皮。”

冯蕲州淡淡道:“老话都说了,脸皮厚才能吃得够,这些个朝臣哪一个不是把这当成至理名言?”

郭崇真闻言摇摇头,他虽然也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却还做不出来前一刻还跟人要死要活,下一刻就这般腆着脸讨好的事情。

他与冯蕲州说了几句,原是想要邀请冯蕲州回府喝酒,替他去去霉运,可是刚到宫门前,郭家就有下人寻了过来。

那人满脸着急的在郭崇真耳边嘀咕了几句,郭崇真当下就变了脸,咬牙切齿的低声骂了几声后,只是跟冯蕲州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忙忙的回了府。

冯蕲州眼见着郭家马车离开,这才回了自家马车上,左越见着郭家的马车跑的飞快,忍不住低声道:“这郭家也是真够倒霉的。”

冯蕲州挑眉:“怎么回事儿?”

“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温家那档子事儿,那温家公子每天跟望妻石似得杵在郭家门前,郭家脸都丢尽了。”

冯蕲州也知道温禄弦那事儿,原以为那温禄弦闹出这桩子事情来,郑国公怎么也会管着点,可谁知道这都好几天了,那温家小子还守在郭家门外。

他虽然不知道温禄弦又干了什么蠢事,惹得郭崇真如此气恼,但是就温禄弦之前做的事情,换成是他,他早就让人两棍子打走,要是还敢纠缠,他就直接把人扔去郑国公府,让温正宏管好自家崽子,何至于留在府门前丢人现眼,还碍着自家闺女的名声。

275 过往

“郭崇真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左越听着冯蕲州的话赞同的点头,反正要是他有闺女,他是不稀得温禄弦那种女婿的,没点儿爷们儿气概,闹心。

冯蕲州跟左越说了两句之后,就没再开口。

左越驾着马车送冯蕲州回府,在路上随口问话的时候,冯蕲州就从左越口中知道了廖家兄妹来过的事情,他紧紧皱着眉毛,整张脸都险些倒竖起来,有些瓮声瓮气道:“廖楚修来干什么?!”

虽然最近他和廖楚修联手搞了不少东西,那小子对他也不曾留底儿,可是一听到廖楚修的名字,冯蕲州还是格外的膈应。

他总觉得那小王八蛋对自家宝贝闺女不安好心,每次说起卿卿的时候,眼睛珠子都在放光。

没事没干的又往他府里凑,该不会想叼走他家宝贝疙瘩吧?!

左越不知道冯蕲州心中已经骂了好多遍,只是随口回道:“廖世子找着了冯远肃在城外的一处庄子,在里面找到了趣儿那丫头,他和廖小姐将趣儿送回府的时候,说是给小姐的生辰礼,小姐见到趣儿之后很开心。”

冯蕲州先听到趣儿找着时,还挺高兴的,毕竟他知道冯乔对趣儿多在意。

自打冯长祗和冯熹死了之后,冯乔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可实际上却一直有些郁郁,那小丫头回来了,总能哄的卿卿开心。

只是一听到是廖楚修亲自送趣儿回府,居然还打探了自家闺女的生辰,冯蕲州顿时就黑了脸,牙齿咬的咯吱响,冷哼道:“不安好心的狼崽子!”

“啊?”左越茫然。

冯蕲州没好气道:“告诉府里的门房,以后不准放姓廖的入府!”

左越眨眨眼:“廖小姐?”

冯蕲州眼刀一扫,刀刃锋芒间险些片了左越。

左越皮肉一紧,连忙缩了缩脖子,他怎么觉得二爷脸黑的吓人,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瘆的慌?

冯蕲州回府之后,左越就一溜烟的去找云生安抚受了惊吓的小心脏,而冯蕲州则是去了冯乔那边,入内后就见到瘦了一圈的趣儿正坐在小杌子上啃猪蹄。

她身旁不远处摆着个炭炉子,里头炭火烧的正旺,整个房内都暖融融的。

趣儿听到脚步声,连忙扬着一张油光闪亮的脸,当见到是冯蕲州进来时,连忙起身一边行礼一边冲着冯蕲州打了个饱嗝。

“奴婢…嗝……见过二爷。”

冯蕲州见着小丫头模样贪吃的样子,忍不住被逗笑了起来,他倒是没怪趣儿失礼,只是点点头道:“卿卿呢?”

红绫抱着个暖手炉进来,刚好瞧见冯蕲州在问趣儿话,便行了礼后说道:“小姐在里面,之前一直写着东西,奴婢怕小姐冻着手,所以去取了手炉过来。”

冯蕲州伸手在炭炉子上取暖,等到手上暖和起来,又抖散了身上的寒气后,这才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冯乔正伏案拍在桌上,手里拿着支笔不时的在纸上写着什么,冯蕲州进去时,冯乔竟是没发现,一直到冯蕲州走到她身旁,低头看着她在纸上画着的那些他看不太懂的东西时,这才低声道:“在写什么?”

冯乔手中一停,瞧见是冯蕲州回来,放了笔扭头道:“就随便写写,以前有些事情时隔太久都有些记不太清楚了,怕万一有用先记下来,也许爹爹以后用的着。”

冯蕲州闻言一怔,刚想问什么事情,可是转瞬就想起冯乔之前曾经说过的上一世来。

他只记得冯乔受过的苦,知道她经历的折磨,却忘了,她也比他多经历了一世,知道更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冯蕲州对冯乔的话从没有怀疑过,却也没想过要通过冯乔那所谓的上一世来提前知道什么事情,这世间因果总有相连,提前知道未必就是好事。

他蹙眉说道:“忘了便忘了,记着那些干什么,这么冷的天,写字也不怕伤了手。”

冯乔笑着把暖手炉抱在怀中,说道:“这屋子里这么暖和,怎会伤着手。”

她说话间顿了顿,将身前写满的纸张收了起来,然后抬头看了红绫一眼,红绫意会的退了出去,拉着外间的趣儿一同离开,等着屋内只剩下她们父女二人的时候,冯乔才说道:“爹爹,若是没事的话,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娘亲的事情。”

冯蕲州原本的笑脸顿时一僵。

自从那天在刑部大牢里,冯远肃说了萧云素的事情后,他就知道再也不可能瞒得住冯乔,只是这么多天,冯乔一直没问,他也自欺欺人一直没说。

这么相安无事的平静让他存着侥幸,可是却没想到,就在他以为冯乔不会再问的时候,她却就这么措不及防的问出了口。

冯乔抱着暖手炉软声道:“爹爹,娘亲是我最亲的人,我不想以后再从别人口里知道娘亲以前的事情,更不想有朝一日,会因为我不知道的过去,被人用娘亲的事情利用。”

“我知道有些事情或许难堪,可是无论她过往如何,无论她曾经发生过什么,她都是我娘亲,任何人都可以嫌弃娘亲,唯有我不会。我只会和爹爹一样,心疼着她。”

冯蕲州看着冯乔专注的样子,见她像极了妻子的眉眼,原本僵硬的身子逐渐软了下来,垂着淹没沉默半晌后才低声道:“我并非想要瞒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冯乔看着冯蕲州的模样,却并不去催促,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半晌后就听到冯蕲州缓缓开口道:“我和你娘亲认识的时候,还是年少之时,那一年元宵灯会,我被你三叔拖着外出,结果就见到了你娘亲…”

那时候灯会上有人猜灯谜,冯蕲州被冯远肃拽进了人群中,他一眼就见到娇娇小小的女孩儿蒙着面纱,一双眼睛望着最上层的莲花灯,满是喜欢和渴求。

当时只是匆匆一眼,就留了意,他不知怎么就想要赢了那盏莲花灯,只是等到花灯到手时,那女孩儿早已经没了踪影。

276 美色

冯蕲州原以为只是一面之缘,谁知后来没过多久,他们就又再岳西湖边见了面。

那女孩儿像是在躲什么人,闷头乱闯之下一头撞进了他怀里,当时面纱落下时,他便看到了她的脸,而那一次之后,她的身影就撞进了他心底,犹如拿刀刻画,再也忘之不掉。

冯蕲州轻笑:“我以往总觉得,被美色所误之人都挺蠢的,而我自诩心性坚毅,绝不会为红颜所惑,可是不得不说,我最初喜欢上你娘亲,却真的是因为她长得极美。”

黛眉乌目,凝脂玉肤,说话时声音软软的,那双眼睛看着你时,似羞似娇似嗔,明明干净的跟孩子似得,可浅浅上挑的眼尾却仿佛能将人的魂儿都勾走。

冯蕲州最初只是没见过那般好看的女子,少年最是气血旺盛之时,所以心心念念着她的容色,可是接触的多了之后,他便开始更多的被她吸引。

他喜欢上她娇羞怯弱的性子,喜欢上她的单纯善良,喜欢上她看所有东西时都从不掩饰的热忱。

“你娘亲其实比我还大上两岁,只是性子却单纯的像是个孩子,那时候你娘亲没有名字,她说她家中的人都叫她卿儿,说她和她姐姐共用一个名字,我当时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觉得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离奇之事,名字代表身份,哪怕是普通人家,也绝不会出现两姊妹共用一个名字的事情。”

“我曾问过她她府中的事情,只是她从来不与我细说,每一次说起来时都是含含糊糊,问的急了她就躲着我,后来我便不再去问,只是为你娘亲取了云素的名字。”

“那时候你娘亲每个月总会失踪一段时间,行踪成谜,我与她感情日深之后,她才告诉我,她和她孪生姐姐彼此互换生活的事情,我心中隐有不安,总觉得你娘亲的事情太过离奇,便暗中去查,可是每一次都像是有人刻意阻拦,始终查不到你娘亲的出处。”

冯蕲州声音低沉,说道这里时,眼睛微微发红。

那时候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在与萧云素互许了终生之后,就提出想要上门求亲,萧云素欢喜极了,却也没告诉他该去何处,只说要回去与家中姑姑商议,可是谁知道,就是那一去,她便是再没回来,自那以后,整整四年时间,他都再也没见到过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

冯蕲州四处查探,培养了许多探子,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天风堂的雏形。

他先是查到了柳家,隐约听说柳家曾有个那般大的女子,后来失踪,可是柳家却无人知道她的身份,更不知道她的名字。

后来他听说那个女子曾与柳老夫人亲近,便又查到了郑国公府,那时候老郑国公温贺便已经早已经病逝,而与萧云素有关系的柳老夫人也已经掌管郑国公府近十年,他曾与温贺有几分师生之谊,而当时郑国公府内忧外患,他曾借口暗中援手过两次,便与温正宏有了几分联系,只是温正宏和柳老夫人那里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后来过了许久,久到冯蕲州已经觉得,他或许永远都找不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却是无意间在柳城发现了她的踪迹。

他当时欣喜若狂,快马加鞭的去了柳城找上去时,萧云素先是惊慌莫名,随即便也如他一般惊喜,两人依旧如以前那般如胶似漆,甚至谈及婚嫁之事,可是冯蕲州却渐渐开始发觉,身边的人陌生至极,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完全不同。

这个女人虽然和云素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知道他们过去的一切,可是感觉不对,所有都不对,面对着这个女人时,他找不到半分和云素在一起心跳的感觉。

冯乔低声道:“爹爹找到的,是真正的萧沅卿?”

冯蕲州咬牙道:“是,我察觉不对之时,便怀疑她不是云素,我开始查她,查到她出现在柳城是因为柳家的关系,后又查到,柳家和温家,以及柳家和皇家的关系,便猜测云素和她或许和皇家有关。”

“我查到皇家之后,就发现先帝在位时,钦天监曾言双生子是灾星,会祸乱大燕朝纲,而且先帝也曾下令,凡有双生子降世,立即处死,而云素和她姐姐的情况分明不属正常,我便朝着宫门内查探,便查到了真正的云素被囚禁在宫中,当时我找到她时,她……已经成了永贞帝禁/脔,为萧夙所辱,还……生下了八皇子。”

冯蕲州说起永贞帝时,声音仿佛泣血。

他犹记得当时看到萧云素时,她几乎疯颠的样子,她干净的眼睛染上了阴霾,她美丽的姿容仍在,脸上却只剩下疯狂。

那时候的萧云素,根本认不得人,她忘了过去,忘了一切,甚至于,认不出他。

冯蕲州当时恨,恨极了萧夙,恨极了萧沅卿,他对萧沅卿动了刑,从萧沅卿口里知道,她和萧云素的过往,知道她们以前的一切,更知道萧沅卿在察觉到萧夙对她起了异常之心时,是如何逃出了宫,又是如何偷龙转凤,哄骗了萧云素替代了她入了宫。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脸色也是染满了阴霾。

她从未想过,世间有如此恶毒之人,明明是孪生姐妹,萧沅卿享受了富贵,享受了尊崇,享受了皇室公主的威仪,享受了那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而萧云素却是没有名字,没有身份,不被任何人所知的活在她阴影之中十数年。

萧沅卿不愿为萧夙折辱,却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入宫中。

萧沅卿,她简直该死!

“当时云素精神几近崩溃,我想要将她救出来,就找到了当年与我交好的禁军统领裘常林,在他的帮助下,我将萧沅卿送入宫中,将你娘亲换了出来,只是没过不久,就传来萧沅卿的死讯,而你娘亲这边,则是顶替了萧沅卿的身份诈死,离开了柳家的视线。”

“那之后,我申请外调离京,带着你娘亲在外安心调养了好几年,她才逐渐恢复了过来。”

277 出卖

“你娘亲受了刺激,忘记了以前许多事情,后来我们两成亲有了你后,我到了时间必须回京述职,在加上你祖母……谢氏来信说她病重诓骗于我,我才不得不带着你娘一同回京。”

谁知道,回来之后,便困于京城。

那时候冯蕲州不知道谢氏并非他生母,他恪守孝道,不愿违逆母亲,更不愿因他牵连大哥和三弟遭帝王厌弃,再加上他怨恨永贞帝,想要替萧云素报仇,所以才留在了京中任职,努力的朝上爬,想要掀了永贞帝的皇位。

如果早知道会害死素素,如果早知道谢氏非他生母,早知道他视为亲手足的兄弟会那般恶毒,他宁肯带着云素远走高飞。

冯蕲州双眼通红,甚至隐有泪意,他将当初的事情全部说完之后,虽然难堪痛苦,可是却未曾有保留。

这些年,他曾悔过,恨过,怨过,想过……

午夜梦回之时,当年的那些事情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有冯乔,如果不是想要替云素报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扛到了今天。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语,听着娘亲过往的一切,等到冯蕲州说完之后,看着他一向硬朗的脸上带上泪痕,看着他脸上的懊悔和怨恨,心中难过至极。

她静默了许久,见冯蕲州伸手抹了抹眼睛,虽然知道不该,可是仍旧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疑惑:“所以爹爹这些年才会一直想要除了萧夙,想要毁了他的江山?”

“可是爹爹,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永贞帝已经对萧沅卿动了心思,甚至被先帝察觉,不惜为此弑杀先帝,既如此,他对萧沅卿必定是势在必得,仅凭萧沅卿一己之力,她怎么可能在永贞帝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宫来,还能偷龙转凤的将娘亲送进宫去?”

“除此之外,爹爹曾经说,娘亲和萧沅卿都曾与柳家生活过,柳家完全没必要为了救萧沅卿便将娘亲推出去,要知道娘亲才是在柳家生活更长时间的人,就算讲感情,柳家也该与娘亲更重要些。”

“更何况,如果他们当真和萧沅卿一起,做了偷龙转凤的事情,他们又怎么敢把萧沅卿留在柳城,留在那个柳家宗族所在之地?”

欺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更遑论是永贞帝这种无视人伦,心性阴暗的帝王。

若无倚仗,柳家怎么敢如此行事?

若无倚仗,柳家诺大的一族,上下族人数百,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没了先帝照拂,被新帝觊觎的萧沅卿,便甘冒欺君灭族之罪,将整个柳家,那数百柳氏族人,置于危险之境?

冯乔深吸口气,缓缓道:“先不说柳家所为太过不合常理,就说永贞帝…”

“爹爹可还记得,八皇子所住的地方叫什么,如果当年娘亲真的是做了萧沅卿的替身,代替她被永贞帝所辱,为什么那地方不叫忆沅台,忆卿台,而要叫忆云台?”

“永贞帝要忆的那个人,到底是萧沅卿,还是……娘亲?”

冯蕲州神情一震,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冯乔,嘶声道:“怎么……不可能!”

冯乔看着冯蕲州难以置信的神情,沉声道:“为什么不可能,爹爹当初能够看出来,萧沅卿不是娘亲,那永贞帝对萧沅卿那般痴情,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娘亲和萧沅卿的分别。”

“我虽不懂情爱,却也知道如若是真正放在心上之人,绝不会看不出其中真假,能让他毫不在意,依旧留在娘亲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永贞帝从头到尾要的,都只是那个假的萧沅卿。”

“爹爹也说过,娘亲和萧沅卿自幼便是同用一个名字,娘亲和她也会偶尔互换生活,那有没有可能,永贞帝自始自终看上的,都是娘亲?”

冯乔神色沉凝,她原本只是觉得冯蕲州所说的过去有太多矛盾的地方,所以才会换个方向来想,可是当她这话说出口之后,她却发现,心中原本的许多疑惑瞬间通透起来,那些矛盾,那些想不通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她坐直了身子,手心紧紧握拳,沉声道:“如果,永贞帝看上的,从头到尾都只是娘亲,那么萧沅卿能够逃出来,便是永贞帝刻意放纵所为,目的便是为了宫外的娘亲。”

“娘亲的存在能瞒住先帝,定是隐秘至极,永贞帝就算放了萧沅卿也未必能找到娘亲,除非是……”

“有人出卖了云素!!”

冯蕲州狠狠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除非是有人为了自保,或者为了其他的事情,出卖了云素,拿她去交换自身安危!!”

父女两彼此对视时,眼里都满是寒光。

两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原先没有起疑之时,尚且没有朝着这方面来想,而此时对当年的事情生疑之后,很多事情却都浮现在眼前,冯蕲州想起以往的事情,想起那些被他遗漏的细节,凝声道:“柳家!”

“不只是柳家!”

冯乔寒声道:“爹爹可还记得,廖楚修曾经说过,郑国公府曾是先帝身边近臣,极得先帝宠信,当年永贞帝谋害先帝夺得帝位之后,曾经极力打压过温家,那时候温贺已死,整个郑国公府陷入风雨飘摇,几近倾覆,照永贞帝的手段,他绝不会留下温家这种后患,可是他后来为什么又放过了温家?”

永贞帝突然收手,不再打压郑国公府,甚至于只是用子嗣一事为难郑国公府,这根本就不像是永贞帝的为人,除非温家用什么交换,换得了喘息的机会。

冯乔想起柳老夫人每次见到她时,那有些奇怪的神情,想起在济云寺中时,柳老夫人精神恍惚之间,对着她叫的那一声“卿卿”,更记得在她说出她娘亲的名字叫云素,甚至在无意间提起柳城的时候,柳老夫人眼中的惊惧和慌乱。

柳老夫人一向冷静自持,若非当真是有所前垢,她怎会心神动荡到让她都能看出她当时的异常来?

278 坑人

冯乔沉声道:“爹爹可还记得,柳老夫人也是出自柳家,而她曾经与娘亲,与萧沅卿之间最为亲密,我与柳老夫人有过几面之缘,我总觉得,她有些古怪,如果当真是有谁害了娘亲的话,柳老夫人一定知道。”

冯蕲州听着冯乔说着柳老夫人的异常,眼中满是寒霜:“我会查清楚的,如果真与他们有关,我不会放过他们!”

冯乔闻言点点头,眼中寒色不比冯蕲州少。

她将之前趣儿交给她的冯远肃的那封书信拿了出来,递给了冯蕲州,开口道:“爹爹,你看看这个。”

冯蕲州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冯远肃留给你的书信。”

冯蕲州拆信的动作一顿,就见冯乔手中又拿出一物来,对着他说道:“趣儿原是应该被宋氏的人掳走,后又被冯远肃所救,冯远肃在与七皇子联手陷害爹爹那夜,便将这螣蛇玉葫和这封信交给了趣儿,让她亲手交给我或者爹爹。”

“那段时间,我与爹爹都在猜测,那些人四处查找孙嬷嬷的下落怕是在找什么东西。而冯远肃死后,廖楚修也告诉我,说温、柳两家未曾罢手,一直在四处寻找什么,我想他们想找的,应该就是这个。”

冯乔将廖楚修之前所说,在西山庄子上发现那个与冯蕲州相似之人,还有冯远肃曾经买通了商船准备送人离开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冯蕲州。

冯蕲州紧抿着嘴唇,低头展开手中信纸,当看清楚上面所写的东西后,才抬头道:“这是……先帝印信?”

云素她,怎么会有先帝的东西?

冯乔低声道:“我曾经在萧元竺那里,看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玉葫,那个与我身上的玉葫应该是一对,爹爹,柳家和温家明显是选择了萧元竺,宋文茵应该是替他们之中的人办事。”

“可是,我有些不明白,萧元竺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支撑他坐上那个位置,柳家和温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还如此作为,到底是萧元竺利用了他们,还是他们在利用萧元竺,亦或是,他们还有别的想法?”

冯蕲州伸手接过那玉葫,手指摩挲间脸色暗沉。

他细想着这中间所有关联的事情,想着之前有可能遗漏的地方,猜测了半晌猛的一拧眉说道:“不管他们想要什么,我定不会让他们如意就是,至于这东西……”

冯蕲州低哼道:“他们这般渴求,这东西虽是祸根,却也是诱饵。”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玉葫如果运用得当,怕是能狠狠坑那些人一回。

“这东西我先收起来?”冯蕲州道。

冯乔摇摇头:“不用了爹爹,冯远肃既然瞒住了所有人,而且人人都以为他死于爹爹手中,如此之下绝不会有人知道,这东西又回了我们手中。”

“之前那么多人盯着我们,恐怕他们早就知道我手中有个赝品,既如此,我就大大方方的戴着就好,我倒要看看,等到最后他们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就挂在我脖子上时,那些人会不会气得吐血!”

冯蕲州闻言想了想,也没反驳,冯乔身上那枚假的玉葫已经戴了许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恐怕也已经知晓,既然如此,换成真的倒也没什么。

毕竟就像冯乔所说,在众人眼里,她手里的,就是假的,先入为主之下,哪怕就是有人见了,也不会当真。

当年的事情说开之后,父女俩之间彻底没了秘密,那夜冯家的大火,冯蕲州和冯乔都认为十之八九和萧元竺有关,冯蕲州近来一直和廖楚修一起,在查萧元竺,只是收效甚微。

父女俩又说了许久温家和柳家的事情,将当年的往事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外面天色已经幕黑。

红绫在外面小声询问着两人是否要用饭时,冯乔才猛的一惊,当看见外面已经黑了下来,瞬间想起廖宜欢和郭聆思要过府的事情,冯乔连忙将她准备让两人过府,替她操持生辰宴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道:“我知道爹爹刚近升迁,而且冯家的风波也还未过,当是低调之时,免得遭人流言蜚语,而且爹爹也说过,让我不要插手郭家和温家联姻的事情,可是郭姐姐那边……”她有些迟疑道:“郭姐姐是真心待我,我实在不愿意让温禄弦毁了郭姐姐。”

冯蕲州看着冯乔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见她眼睛水糯糯的,小嘴轻抿,有些害怕他不答应的模样,忍不住失笑之下揉了揉她的脑袋。

“有什么该不该的,我不让你插手他们的事情,只是怕你吃力不讨好,我原想着郭家会自己解决,再不济温家那小子也会多少顾忌一点,可是眼下那小子蠢的没眼看,郭家的又都是顾忌脸面的,一心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反而越拖越被动。”

“聆思是个不错的孩子,她与你真心相交,你自然不该眼睁睁看着她被毁了名声,你这样做倒也好,郭家原本估计是想要冷处理温家的事情,如今是有些骑虎难下,你让聆思过府来倒算是帮了郭家一把。”

郭崇真那人精明的跟狐狸似得,到时候只要郭聆思在他们府中大大方方的露几次面,让人知晓她一直都不在府中,郭家那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以郭崇真那温温吞吞的性子,温家能惹得他都动了火气,怕是这次不让温禄弦和温家脱一层皮,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至于低调……

冯蕲州眉毛一挑,无比张扬:“我冯蕲州的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说是办场生日宴了,哪怕把这天捅个窟窿,爹爹也能给你补了,爹爹的卿卿只需要开心肆意的活着,谁敢多嘴给你找不痛快,爹爹就让他全家都不痛快!”

冯乔听着冯蕲州嚣张甚至霸道的没边儿的话,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她忍不住仰着脸蹭了蹭冯蕲州的手,笑眯了眼。

怎么办,爹爹这么厉害,她越来越喜欢爹爹了!

279 放不下(一)

冯蕲州跟冯乔说了会儿话,又陪着冯乔吃了晚饭后,这才离开,等出了冯乔的院子,冯蕲州脸上的笑容才收敛起来。

之前冯乔说的那些话无疑让他起了怀疑,他本就是聪敏之人,以前是从来没有朝着这上面想,那时候无论是从萧沅卿嘴里,还是宫中传出的消息,都是萧云素顶替了萧沅卿。

当年萧云素被逼的精神出了问题,恢复过来时便忘记了许多东西,而他所知道的一切,也都是从萧沅卿口中所知,原以为那就是真相,可如今却才发现他遗漏了太多的事情。

萧云素的死,冯远肃和宋氏,柳家和温家,还有那个萧元竺……

真相也许从来就不是他所知道的那样。

冯蕲州冷着脸,眼底全是掩不住的戾气,他转头便吩咐下去,让原本盯着忆云台的人分出来去查温家和柳家,而衾九也连夜回了天风堂,亲自去办此事。

夜里将近亥时的时候,廖宜欢才带着郭聆思走侧门入了府。

廖宜欢穿着一袭夜行衣,身上裹着一袭黑袍,而郭聆思身上罩着个石青色的大氅,从头遮到了脚,而她里面的穿着和打扮也分明是乔装过的,与平日不同。

冯乔得连忙将两人迎进房内,一边伸手替郭聆思拍着身上的雪,一边对着红绫道:“快去将炭火烧旺一些,再让厨房把准备好的红枣姜汤送过来,这大半夜的又这么冷,可千万别入了寒气。”

说话间红绫退出去后,冯乔才又扭头看着廖宜欢问道:“廖姐姐,你们出来的时候没有惊动旁人吧,郭夫人那边怎么说?”

“惊动不了。”

廖宜欢直接把披风解了下来,交给了一旁的趣儿,一边搓着手汲取着炭炉里散发的温暖,一边说道:“我去的时候本来想带着思思走后门来着,结果发现郭家外面居然有人,所以我让人把马车停在拐角那边,然后自己翻墙进去的,出来的时候也走的天门。”

“郭夫人看过你的信后,知道我们要连夜出来,就让人闹了些动静引走了郭家外面的人,应该是没人瞧见思思出来的,至于郭府里头的人,郭夫人说有她和郭大人镇着,谁都不会在这事儿上多嘴。”

冯乔闻言松口气:“那就好。”

这事儿本就是出其不意才能替郭聆思解围,要想挽回郭聆思的名声,前提就得让人知道郭聆思一直不在府中才行,所以今夜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郭聆思身形瘦了许多,原本本就纤细的腰肢如今更加纤瘦,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袄都遮不住荏弱之姿。

她脸上容色不大好,也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怎么的,以前秀丽的脸颊少了些血色,看上去竟是带着几分苍白。

看着冯乔忙前忙后的样子,郭聆思抿了抿嘴,这才神色复杂道:“卿卿,廖姐姐,麻烦你们了。”

冯乔拉着郭聆思坐在榻上,伸手把暖手炉塞进了她怀中,又把早先准备好的毯子盖在郭聆思冰凉的身上,扭头见着廖宜欢已经凑到了炭炉前,而趣儿已经退了出去,她这才说道: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我姐姐,难道还不许我让你过来陪陪我吗,先前府里出事儿,我光顾着爹爹的事情,没留意你那边,谁曾想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我也不知道你是何打算,只是现在外面闹的沸沸扬扬的,我猜你恐怕心里不好受,所以才自作主张让廖姐姐把你接过来,你可别怪我才是。”

郭聆思抱着手炉,涩声道:“我怎么会怪你,我知道你和廖姐姐是为了我好,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才会让事情闹到了这般地步。”

她不是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人说些什么,虽然母亲不让她出府,可府中下人总有出去的,那几个堂妹伯婶不时指指点点,虽然碍着父亲和祖父,敢当着面明言嘲讽的少,可是背地里那些蜚短流长又怎么会没有?

母亲最好脸面,与父亲说话时,一边骂着温家一边抹眼泪的样子她也偷偷瞧见了,她不怨堂妹伯婶的那些话,她只怨自己,怨她因为一己之事,连累了郭家清名,让得母亲也立不起头来。

冯乔皱眉看着郭聆思神色哀戚的样子,抿了抿嘴角。

廖宜欢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蜷腿坐在炭炉旁边,见郭聆思有些自怨自艾,忍不住恼怒道:“怪什么你,别什么事儿都往自个儿身上揽,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不是那个姓温的脑子有问题,天天杵在你家门外,怎么会累的你到这般境地。”

“要我说那小子就是欠抽,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狠狠抽他一顿不可!”

郭聆思闻言垂着眼睫低声道:“我知道他不对,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与我在一起……”

冯乔听着这话,心中微沉,郭聆思这分明还是把温禄弦放在心上的模样,她忍不住有看着郭聆思沉声道:“如果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多的是办法,他大可以等林家的事情过去之后,好好解决了林家小姐那头,再让郑国公向郭家提亲,就算到时候郭伯伯和郭阁老不许,也未必没有别的办法来打动你家人。”

“郭阁老和郭伯伯并非是不讲道理之人,哪怕顾忌温家和郑国公府的事情,可只要他诚心相求,真心以待,他们未必就不会答应,更何况就算真的不愿,他也大可再等些时日,等朝局明朗之后再与你说婚嫁之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牺牲你的名节来逼迫郭家。”

郭家所顾忌的,无非是温家不像表面所显示的那般无害,而是掺合到了夺嫡之事之中,还出手陷害皇子,郭家本是纯臣,无论是郭崇真还是郭聆思的父亲郭柏衍,他们只想尊崇帝王,自保其身,可这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不懂变通。

帝位之事谁也说不准,说句不好听的,上一世永贞帝的帝位也至多还有几年时间而已。

储君之事迟早会定,届时朝局明朗之时,天子之位既定,郭家自然再无所顾忌。

280 放不下(二)

温家本是世臣,又传承数代,温正宏若真想让温家再复辉煌,又怎会真心辅佐一个将死之人?

冯乔虽然不知道萧元竺和温、柳两家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新君不出意外,绝不会像永贞帝这般忌惮温家。

郭聆思如今才刚及笄,温家只要诚意求娶,郭崇真也并非迂腐之人,就算暂缓婚事将郭聆思再留两、三年也未必不可,温禄弦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还是……

温家本就有其他的打算,所以温禄弦才非在此时娶郭聆思不可?

冯乔心中闪过个念头,只是却有些模糊,她抬头看着郭聆思轻声道:“郭姐姐,我虽年幼,却也知道一个人如果当真把你放在心上,定舍不得让你有半点为难,可是如今温禄弦先是用你之名来毁了林家的婚事,险些逼死了林小姐,后又将你放在火上炙烤,完全不顾忌你和郭家名声。”

“郭姐姐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这种情况下,就算你们真的走到了一起,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你,会怎么看郭家?”

“郑国公府不是小门小户,温家传承百年,旁支众多,氏族之力不可小觑,你如此入了温家,以后要怎么在温家立足,怎么掌管郑国公府后宅?”

郭聆思脸色煞白,嘴唇上血色尽失,她手心里紧紧抱着暖手炉,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去。

她如何不知道这结果,她又如何不知道,如果她在这种情况下嫁入郑国公府,哪怕温禄弦爱重她,柳老夫人也疼着她,可中间终究还隔着个郑国公夫人,还隔着那偌大的温家。

温家历经两朝四帝,哪怕如今威势不如从前,可底蕴仍在,温家的人自诩世家之人,向来高人一等,他们怎么会容得下一个名声有损的女子成为温家主母?

廖宜欢看着郭聆思摇摇欲坠,那瘦的都能见着下巴尖儿的脸上白的吓人,有些不忍,可到底也知道冯乔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为了郭聆思好。

如果郭聆思跟她一样,她定不会劝她,大不了与温禄弦成了亲后,合不来觉得过不下去和离了就是,可是郭聆思的性子,还有郭、温两家的情况却注定她不可能这般洒脱。

郭聆思不如她要强,也不如她眼里揉不下半点沙子,她哪怕入了世家大族,也不会忍着自己让别人给她气受,可是郭聆思不同,她这般世家儿女,最重规矩,到时候单单只是流言蜚语就足以让她崩溃。

廖宜欢忍不住说道:“思思,我知道我们本不该管你的事情,可是我和乔儿都拿你当亲姐妹,这事儿乔儿说的没错,明眼人都瞧得清楚,温禄弦这事做的不地道,温家也未必有什么好心思。”

“你可别犯糊涂,这世上的好男儿多的是,再不济我舅舅家的那些个表哥也比姓温的强,能文能武,还不花心,一个赶一个的痴情,而且这京中也有那么多好男儿,随便拿着块石头都能砸着好几个。”

“可是他们都不是他…”

廖宜欢一噎,那暴脾气险些没忍住:“你就这么喜欢他,他有什么好的?!”

满京城的谁不知道郑国公的儿子是个浪荡子,日/日流连花丛,那风流韵事都能写成故事集了,京城几个青楼女支院都有他温大公子的传说。

虽然她之前曾经听他哥说过,温禄弦这浪荡子的模样是装的,是为了让皇帝不针对温家,可是装的又能怎么样,那么多办法能跟皇帝示弱,装无能装懦弱做不善才智装文武废材,哪一个不比装浪荡子强?

温家的人知道温禄弦是装的,可别人家不知道啊,如果温禄弦真的跟郭聆思成亲了,人家到时候只会说,哦,郭家小姐嫁给了温家那个闻名遐迩的浪荡子,又有谁会去探究内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

“我真不明白,你喜欢他什么,长得不怎么样,脑子还犯抽,你干嘛非得吊死在他这颗歪脖子树上!”

郭聆思听着廖宜欢气急脱口而出的话,忍不住垂着头,半晌后伸手捂着脸,竟是低泣出声。

廖宜欢没想着郭聆思会哭,见着她眼泪瞬间慌了神,还不等她再开口,郭聆思就已经呜咽道:“我知道他不够好,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跟他青梅竹马,我喜欢他了这么多年,我甚至早就已经知道,等我及笄之后,是要嫁给他的。”

“我跟他自小便在一起,我也想要死心,我也想要放下……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

郭聆思哭的抽噎,刚开始时还只是流着眼泪,可是说到后来时,却像是勾起了伤心事,原本的呜咽声竟是变成了大哭。

她扭头趴在小榻边的矮桌上,埋头在臂弯里,肩膀哭的直抖,声音里满满都是伤心和委屈。

冯乔和廖宜欢都从来没见过她这般失态崩溃的样子,都是被吓了一跳,廖宜欢急的眼睛都红了,一边快步走到她身旁,一边手忙脚乱的结巴道:“那什么,你别哭啊,我就是说说,也没真要你怎么着,反正哪儿还不是个男人,不喜欢踹了就是,哎哎哎…你怎么还哭啊……”

郭聆思闻言不仅没被安慰到,反而哭的更厉害。

廖宜欢急的炸毛,本就不擅长安慰人,挠挠挠头忍不住把求救的眼神放在冯乔身上。

冯乔冲着她摇摇头,伸手拉了把廖宜欢,让她别在开口,要不照她这么安慰下去,好好的人都能被安慰哭了。

她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听着郭聆思哭。

这段时间,温禄弦做的事情伤及了郭家颜面,外面的流言蜚语,还有郭家内里的人指指点点,怕是郭聆思才是其中压力最大的,郭聆思心思细腻,怕是就算心中再委屈,在郭夫人和郭阁老面前也不敢露出分毫。

本是大家小姐,就算再成熟,也没曾经历过什么大事。

她心中的弦早已经绷到了极致,总要发泄一下才行,否则迟早连人都会被压垮了。

281 姐妹

冯乔人小手短,只能坐在一旁,而廖宜欢倒是能拍拍她安慰一声,可是被郭聆思的哭声一吓,生怕自己哄一哄反倒让她哭得更厉害,手掌伸了伸又缩了回来,有些怪自己不会说话,沮丧的蹲在炭炉旁边。

若是此时她有尾巴和耳朵,一定也都是垂下来的,原本飞扬的眉都耷拉了下来,看着好不可怜。

房中一时无比安静,只能听到郭聆思的哭泣声。

红绫提着姜汤原想要送进来,可是在外间听到里头传来的哭声,原本准备掀帘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松手放下了帘子,又退了回来。

“红绫姐姐,怎么不进去?”趣儿走在红绫后面,还站在门外。

“嘘…”

红绫摇摇头,示意趣儿别说话,然后提着装着姜汤的食盒又退了出来,将房门一关,低声道:“我突然想起来,廖小姐和郭小姐许会饿了,小姐晚上吃的也少,我们再去趟小厨房,做点吃的一起送过来。”

趣儿歪着头眨眨眼,想着小姐就吃了一碗粥,那水晶肴蹄都全给了她了,连忙点点头,屁颠屁颠的跟在红绫身后,两人朝着小厨房走去。

“小姐喜欢吃咸的,要三丝春卷和酥酥糕,还有香煎果子也不错,撒点椒盐再滴点麻油,那味道特别好吃……对了,还要再加一碗鸡蛋羹,小姐喜欢…”

红绫原只是听到郭聆思的哭声,怕进去会让郭家小姐不自在,所以才借口去小厨房,可谁知道趣儿直接在她耳边点起了餐,她听着小丫头一边说吃的一边咽口水的声音,险些没憋住翻了个白眼,可扭头看着她瘦了一圈的小脸,到底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我看是你想吃吧?”

“才么有,不是唔想粗…”

趣儿被掐着脸上的软肉,嘴里吐字不清,坚决表示不是自己想吃。

红绫翻翻眼皮,撇撇嘴角:信你才有鬼!

两个丫头去了小厨房,这边房中,郭聆思之前的大哭声也渐渐低了下来,随着时间过去,哭声变成了抽噎,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那抽噎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冯乔见郭聆思发泄够了,这才拿着条锦帕递到她面前,轻声道:“好些了吗?”

郭聆思哭的眼睛通红,见冯乔眼神平静的看着自己,里面全是关切,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结果帕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带着鼻音沙哑道:“好多了。”

廖宜欢见郭聆思恢复了正常,这才拍了拍胸口说道:“思思,对不起啊,我这人说话老是不经大脑,你别在意,那什么…你当我刚才说的都是胡说八道的…”

郭聆思闻言看着廖宜欢小心翼翼的模样,摇摇头低声道:“跟你没关系的,是我之前憋得太久,所以方才才会这么失态。其实我是知道,你和卿卿都是为了我好,你们说的那些话我也都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我放不下。”

“十几年的感情,十几年的爱慕,十几年认定的事情……哪怕明知道是错的,哪怕明知道他不够好,可是只要想到要跟他彻底划清界限,我就觉得这里像是有刀剜着的疼。”

廖宜欢摸了摸鼻子,她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她自小便长在男儿堆里,见的也大多都是爽利之人,在她眼里,合得来就继续,合不来就一拍两散,就像是沈家那个沈四,当初睡了贺兰迎月的妹妹辱了她,她也只不过是觉得有些恶心,狠狠抽了他一顿险些让他不能自理而已,过后了便抛在了脑后,她实在不明白有什么放不下的。

冯乔却不同,她虽然两世也都没有经历过感情,更不知道爱人是什么感觉,但是她却有些明白郭聆思的心思。

她想,温禄弦之于郭聆思,大抵和冯长祗之于她一样。

同样是深深的信任,同样是放在了心上记在了心底,当初她知道她笃信的事情全是假的,她依赖的温柔是因为愧疚,她记了两辈子的恩情来自仇人,她心中也是难受至极,那种感觉让她连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疼,恨不能蒙着眼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郭聆思现在,大抵也是如此。

冯乔在榻上滚了滚,整个人就靠在了郭聆思身旁,低声道:“郭姐姐,我和廖姐姐并不是强求着你做什么,我们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你们两的事情关系着你一生,我希望你最后不管怎么选择,都是遵从你自己的心,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乔儿说的对,我跟她一样,只要你开心,别的都无所谓,大不了以后我替你撑腰,那姓温的要是对不起你,我一鞭子抽的他脸蛋开花!”

郭聆思手臂被冯乔软软靠着,看着廖宜欢眉眼张扬的模样,眼睛酸酸的。

廖宜欢和冯乔的性子,都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她们行事说话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可就是这样的她们,却是让她心里温暖极了。

她伸手揽着冯乔,扬唇轻笑道:“好。”

冯乔见郭聆思露出了笑来,松了口气,抱着红绫替她做的软枕在榻上滚了滚,故意鼓着脸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别的事情咱们暂且不管。我与爹爹已经说过了要办生辰宴的事情,廖姐姐闹着要热闹一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郭姐姐快帮我想一想,免得到时候丢脸。”

郭聆思看着刚才还跟大人似得冯乔转眼在榻上滚成了一团,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和廖姐姐过来就是为了此事,保证不让你丢脸。不过你冯二叔有没有说过,这个生辰宴要怎么个办法,办大还是办小?”

“没有,爹爹只是说随我心意。”

郭聆思也知道冯家最近的事情,虽然有些详细的她不清楚,但是外界能知道的那些,她也都知道,而且也从父亲和祖父那里知道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眼下冯蕲州入了都察院,又成了左都御史,朝中没有比他再炙手可热的人,在加上冯家那一出子事情,人人都盯着这荣安伯府。

282 赌局

这个时候替冯乔办生辰宴,无疑是特别招眼的事情,可既然冯蕲州都说了要办,那也就没什么可在意的。

郭聆思想了想说道:“既然冯二叔都这么说了,反正到时候低调不了,还不如正正经经的大办。”她说话间起身去不远处的案上拿了笔墨纸张过来,将纸摊开了放在桌上,用端砚压住之后,这才说道:“既然要大办,那这客人便要考虑好了请,廖姐姐,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廖宜欢咧咧嘴耸耸肩膀:“我能有什么想法,这要是搁河福郡,我铁定拉一帮子人来捧场,可是京城就算了,我来了这么几个月,就跟你两熟,其他人……咳,我连长相都没太记清楚。”

只记得那些女子动不动就嘤嘤嘤了。

郭聆思扭头看向冯乔,冯乔也是赖皮的摊摊手。

她上一世倒是有几个说的上话的小姑娘,但是这都隔了两辈子了,她哪里还记得清楚谁是谁,而且她重生后就一直事情不断,根本没功夫管交际来往的事情,指不定那些小姑娘站在她身前,她都分不清谁是谁。

郭聆思看着冯乔眨巴着眼睛的模样就知道她怕是跟廖宜欢一样,指望不上了,她不由哭笑不得:“你们啊,我还指望着你们能分担点…这样,我先将要请的人名单写下来,到时候卿卿你再交给冯二叔过目,看看要添谁减谁,等定下来咱们再给人家送帖子。”

“好在还有些时间,府上可以先准备起来,吃的喝的用的一样都不能少,而且到时候也不能光吃吃喝喝,总得有些热闹的玩头,这么冷的天,赏花太麻烦,容易着凉,倒不如请个戏班子或者杂耍班子过来。”

“冯二叔新官上任,正是有人讨好的时候,你办生辰宴的事情传出去,说不得还有人上赶着不请自来,到时候人家打着给你贺生的名义咱们也不能怠慢了,省的被人指摘,所以这事儿也的放在心上……”

郭聆思虽然刚及笄还未嫁人,可是早在两年前,郭夫人就已经在教着她理账和管家的事情。

府里有大宴小宴的时候,郭夫人会让郭聆思跟在在旁学着,而人情往来之时,她也会不厌其烦的教给郭聆思,所以这一次郭聆思虽然是第一次亲手操持生辰宴,可是不过片刻就已经展现出和冯乔、廖宜欢的不同来。

冯乔和廖宜欢都是眨巴着眼儿看着郭聆思三两句话就几乎将要做的事情点了出来,再看着郭聆思时,眼里满是冒着泡泡毫不掩饰的崇拜。

郭聆思和廖宜欢就这么在荣安伯府住了下来,郭聆思拟定好了要请的人的名单之后,就交给了冯蕲州过目。

冯蕲州知道冯乔准备好生办时,想了想,便着手又添加了一些名声好的闺秀,将一些家中鬼魅太多,名声不好,或者是传言脾气不好,骄横跋扈的人勾了,等到重新整理好名单之后,这才吩咐管家做好了帖子一一给送了出去。

送贴的时候,都是明说了是替冯乔贺生,所以不过两日,冯蕲州之女大办生辰宴的消息就传扬了开来。

冯家那头被烧的精光,那腐木横梁都还没收拾干净,冯蕲州这边就大张旗鼓的开始替女儿庆生,不少人都觉得这冯蕲州可真够行事无忌的。

只是眼下冯蕲州正当权盛,永贞帝又护着他,就算有人心中有什么看法,却也没人真跳出来指责什么,而百姓之间原还有人觉得冯蕲州心狠,可是在冯乔让人办了粥厂,施粥布善,送医送粮之后,也没人再多说什么。

毕竟当初冯家的事情本就是谢氏母子不对在先,说到底,冯蕲州不过是报仇而已,而且高门宅户之间的事情,谁又能干净到哪里去,阴私手段勾心斗角谁也没少过。

与其藏着掖着各种陷害,倒是冯蕲州这般干脆利落毫不遮掩的,反而还让人觉得他磊落,而在冯乔的吩咐下,天风堂的人也有意将流言朝着这方面引,不过几日,城中便鲜少有人再议论冯家的事情,反而称赞起冯蕲州的仁义来。

而另外一方面,郭聆思和廖宜欢也开始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荣安伯府。

两人同冯乔一起同进同出,有时外出之时,三人也会一同露面,五道巷中那些人家不少都知道郭家的女儿在荣安伯府中,而在冯乔和廖宜欢有意无意的说辞中,郭聆思已经在荣安伯府住了近十日,期间一直在替冯乔操办生日宴的事情。

这天温禄弦还和往常一样,去了郭府门外,他不是感觉不到周围的人对他的指点,只是他不想放弃,郭家不愿意让聆思跟他在一起,那他就求,他总能求的他们同意的时候。

温禄弦站在郭家大门外,望着眼前高高的门墙,仿佛透过那墙看到了郭聆思温柔浅笑的模样。

寒风刺骨,卷着雪花儿吹的他忍不住发抖,可是他却只是咬着牙杵在那里。

他不想放手,他想娶聆思!

附近不少人看着,甚至有人开了赌局,赌郭家最后会不会妥协,而郭家小姐和郑国公府公子到底能不能成。

“我觉得挺玄的,这都守了六天了,要是能成早成了,哪还要等这么久?”

“我也觉得玄,这郭家可不是什么软柿子,郑国公府虽说也是家大业大,可他这儿子名声却烂的一塌糊涂,而且至今还没请封世子,郭家又不是什么需要攀附郑国公府的人家,怎么舍得把女儿嫁过去。”

旁边有人反驳:“那可不一定,那郑国公就这么一个儿子,继承爵位是早晚的事情,况且他还为着这郭家小姐毁了人林家的婚事,指不定两人早就有私情了,这头温禄弦闹着,那头郭家小姐说不定也不消停,你就瞧着吧,这事儿吧,早晚得成。”

“我看也能成,郭家是不需要攀附谁家,可那好歹是个国公爷,郭家当真能舍得推出去,我瞧着说不定就是拿拿乔。”

“呸,郭阁老能拿乔,崩瞎说了!”

“怎么就不能了,我可是下了二两银子……”

郭府斜对面就是家酒楼,里头不少人都在议论着郭家和温家的事情,几个人围成一团正争得不可开交,突然就有人惊呼道:“呀,郭家有人出来了!”

283 无耻

酒楼里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是扭头朝着郭家那边看去,果然就见到前几日一直紧闭着的郭家大门突然打了开来,里面涌出来几个下人,后面还跟着几道人影。

“是郭阁老。”

“还有郭大人和郭夫人!”

有眼尖的认出了那下人身后几人的身份时,嘴里惊呼出声,随即酒楼中的人都是面面相觑片刻,下一瞬直接齐刷刷的站了起来,一窝蜂的跑了出去。

郭府门外,温禄弦原是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打算,却没想到里面这么快就有人出来。

他站在雪地里头,身子冻得有些发僵,当抬头见到打头走出来的郭崇真,和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的郭柏衍夫妻时,心中忍不住一跳,连忙强抬着冻得麻木的双腿上前几步。

“郭阁老,郭伯父…”温禄弦双手抱在一起行了个大礼。

谁知道他弯腰下去之时,郭崇真和郭柏衍却是不约而同的直接侧身避了开来。

温禄弦见状神色微僵,紧抿着嘴唇扭头看着郭夫人。

以往郭家虽然要与温家避嫌,可是郭夫人待他却极好,他想起郭夫人与柳老夫人那层关系,又见着郭崇真和郭柏衍的样子,忍不住带着三分哀切,三分恳求,叫道以往玩笑话时曾叫过的称呼。

“姨母……”

郭夫人穿着缝了兔毛的藏蓝褂子,外面裹着披风,一张脸比冬雪还冷。

听到温禄弦叫她,郭夫人眉毛轻掀,脸上没有半点往日的亲近,反而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温公子莫不是在雪地里站的太久冻坏了脑子,认错了家门,我郭家与你温家无亲无故,怎能当得起你这声姨母。”

“温公子可得认清楚了府门再喊叫,否则叫错了人认错了亲戚,惹人笑话。”

温禄弦动作一僵,他知道他这次做的事情会惹恼郭家的人,甚至已经想过事后要怎么给郭家赔罪,可是那毕竟是关起门来的事情,他从没想过,郭崇真和郭柏衍会这般直接不给他脸面,就连郭夫人也这般不留情。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郭崇真就已经有些不耐的开口。

“温家小子,你日/日守在我郭家门外,到底有何指教?”

“小子只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不能明言,非要如此堵在我郭家门口,让人看我郭家的笑话?”

郭崇真脸上露出不耐之色,沉声道:“老夫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我郭家也并非是任人欺辱之家,你这般天天堵在老夫家门前,惹得流言四起,莫不是想要寻衅我郭家不成?”

温禄弦脸色一慌,急声道:“郭阁老,我并非寻衅,我只是诚心想要求娶聆思…”

“我呸,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求娶还有像你这样的,不请媒人不下聘帖,就这么不要脸面的堵在人家家门前,逼着人家嫁女的!”郭夫人一听到温禄弦提起自己女儿,顿时怒道。

她想起这段时间府中姑嫂的闲言碎语,想着自己女儿受过的委屈,眼睛发红怒声道:“莫不说我女儿本就看不上你,就算看得上你,我也绝不会将女儿嫁给你这种人!”

郭柏衍性子本就沉默寡言,见着自家夫人被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连忙伸手扶着她,扫了眼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对着温禄弦沉声道:“温公子,我郭柏衍的女儿是洁身自好之人,你这般直呼我女儿的闺名,简直太过放肆,我女儿与你本无瓜葛,你这般天天堵在我郭家门前,惹得流言四起,我原是顾忌你年少无知,不想伤了你父亲郑国公的脸面,所以才处处忍让,不愿与你为难,免得事情闹大难以收拾。”

“我本想息事宁人,可谁曾料想,你不仅不知收敛反而还得寸进尺,如今竟然还敢辱及我女儿的名节。你今日若不将事情说明白,我定会告上圣前,告郑国公府不会教子,欺辱臣女,告你温家横行无忌,辱我郭家!”

“郭伯伯,我绝无此意,我只是与聆思情投意合,不愿迎娶他人…”

“你给老夫住嘴!”

温禄弦张嘴想要辩解,可是郭崇真闻言却是猛的打断他的话,那张一贯温和的老脸上也染上了怒意昂沉:“你说你与聆思情投意合,那老夫倒是要问问你,你这般堵在府门之前,就是你所谓的诚心?””

“你之一人行为,惹得满城蜚语,累及郭家声名,更引来人人指点,让我孙女名节受损,好在聆思数日前就已经离府不在府中,否则到时候所有人都还以为,我郭家的女儿当真与你有私情,你让聆思如何自处?!”

温禄弦先是一怔,随即猛的抬头,失声道:“聆思不在府中?”

“当然不在!”

郭夫人恨恨的看着温禄弦,她早就不喜温禄弦和郭聆思的事情,只是以前碍着自己和柳老夫人的关系,所以才一直忍着。

这次七皇子出事,冯蕲州入狱,温家流露出野心来,先不论公公和冯蕲州的交情,还有自家丈夫和儿子的前程,就只是那郑国公城府之深,柳老夫人和郑国公夫人对温禄弦所做之事竟然也不加阻拦,任由他如此坏她女儿名声,她也断不会把女儿嫁去郑国公府。

更何况还出了林家的事情,温禄弦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她不齿,更让她女儿进退不得,这次如果不是卿卿提了话头,让聆思去了她府上,聆思的名声就真的生生毁在了温禄弦手上。

郭夫人瞪着温禄弦冷声道:“我女儿早在数日前,便应了荣安伯之女的邀请,过府小住,替荣安伯的女儿冯四小姐操持生辰宴的事情,她离府已有近十日,此事你大可去查。”

“温禄弦,你口口声声说我女儿与你怎样,她若真与你有私,你又怎会不知道她不在府中的事情?我原是想着,你或许是倾慕我女儿,所以我不愿与你计较,可是你却如此辱我女儿名节,妄想用我女儿的名声来逼迫我郭家嫁女,简直是无耻至极!”

284 骂名

“哗——”

周围之人闻言一片哗然。

那些原本等着看郭家笑话的人都是傻了眼,而那些原本以为郭聆思和温禄弦有私情的人,听闻人家正主都不在府中时,再看着天天守在郭家门外的温禄弦时,只觉得可笑极了。

“那郭小姐居然不在府中,该不会是郭家骗人的吧?”

“应该不会吧,荣安伯就是新上任的左都御史冯大人,如果郭小姐不在荣安伯府,这种谎言一拆就穿,那冯大人总不会帮着郭家撒谎。”

“对了,我倒是听说过那冯四小姐要办生辰宴的事情,据说京中权贵人家不少都接到了帖子了,之前就曾经有人说,见到郭家小姐和冯小姐在一起,我那时还当是郭家别的小姐呢,没想到就是这位…”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现在京里头谁不知道冯蕲州有多看重他女儿,听说为了这生辰宴,冯蕲州不仅让人请了京中头号的戏班子,还亲自进宫去借了御厨,对了,他还怕园子里的景不好,怠慢了客人让冯小姐脸上无光,特地让人去西山挖了许多红梅树回来,那阵仗,啧啧…”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原还是在说着郭聆思的事情,可是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到了冯蕲州身上。

这年头的人家大多都是重男轻女,对自家女儿稍微和颜悦色一些,替她说门好亲事,在出嫁前在家娇养着便已是宠溺,可像是冯蕲州这样,膝下无子,却也不续娶,反而满门心思的将独女宠上了天,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对独女看重的人,当真是找不到几个。

那冯家小姐也才十一、二岁,既不是及笄,又非重要节庆,这般大肆操办,完全不顾忌他人看法,其高调张扬的样子,简直是令人乍舌。

郭崇真余光看着周围人的神色,知道这关算是过了,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沉声道:

“今日之事,老夫定会亲自前去郑国公府要一个公道,温公子请回吧,若是再在我郭家门前留难,坏我孙女儿名声,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郭崇真怒哼一声后,一甩袖子,转身回了郭府。

郭柏衍原是想与郭夫人一同回去,只是郭夫人却是让他先走,等到门前只剩下她和一些下人时,她才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温禄弦身前。

温禄弦神色有些恍惚,见到郭夫人时忍不住目露哀求,被冻得发僵的身子有些摇晃。

“郭伯母,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要求娶聆思,我真的没想要伤害她…”

郭夫人闻言非但没有动容,反而流露出几分厌憎之色。

她原是还有些同情,同情温禄弦生在温家,所做之事全因情非得已。她原也以为,哪怕他表面再浪荡,名声再不好,可好歹他对自己女儿的心思是真的,可是经此一遭,郭夫人才发现,温禄弦或许真的对郭聆思有情,可是在他心中,郭聆思的地位却远比不过他自己。

看似情深意重,实则凉薄自私,做事冲动无脑,全凭一己喜好。

这种人,这种性情…

他怎么能好好护着她的孩子,又怎么能让她安心将女儿嫁给他?!

“不管你想不想,事实就是如此,我女儿为你所累,身负恶名,我郭家被你所害,辱及门楣清誉,你说你是无意之举,可是却比有意更加可恶,我郭家没那份福气,攀不上你温家这门亲事。”

郭夫人扭头对着身旁郭家的下人说道:“雪天路滑,你们几个,亲自送温公子离开。”见温禄弦仿佛遭了打击,脸色发白之下身形一晃,那样子像是要倒下去,郭夫人眉宇间多了份厌烦,冷哼一声道:“温公子还是别晕在我家门前的好,否则让人抬着回去,丢人现眼。”

温禄弦原是想要昏过去,以此换郭夫人同情,可是被郭夫人这话一说,脑中一阵激灵,不敢置信的看着郭夫人。

郭夫人见他神色清明,再无半点刚才那几近昏厥的模样,眼底厌恶更深,满脸嘲讽的看着温禄弦。

而周围那些人原本就看着两人之间的动静,郭夫人说话时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此时都是明白过来郭夫人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再看着温禄弦时,目光已然带上了鄙夷之色。

温禄弦脸上血色尽失。

郭夫人淡淡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温公子好自为之吧。”

锦枝一直跟随在左右,见郭夫人转身,连忙上前扶着她胳膊,有些怜悯的看了眼温禄弦,便直接扶着郭夫人一起,踩着积雪进了府门。

不怪夫人心狠,怪只怪温禄弦这次的事情做的太过,如果他不担了这骂名,受过的便只会是小姐。

郭夫人头也不回的跨进了大门,而那原本大开着让温禄弦欣喜万分的府门,此时却如同吞人的巨兽。

身前站着几个郭家的下人,都是警惕的看着他,而周围那些人的目光更是如同刀子一样,一下一下的割在他身上,让得他浑身疼的忍不住发抖。

“我呸,我还真当这温禄弦跟人家郭家小姐早就有私情,所以才天天来演这痴情种的戏码,原来是他一个人上蹿下跳,人家郭家小姐压根不知道他是哪根葱,亏得老子还压了他一两银子!”

“就是啊,郭家可是最重门风的,突然遭了这恶名,我要是郭阁老和郭大人,遇到这种人非得气死不可。”

“要我说还是那郭家小姐最倒霉,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在这次她早早就去了荣安伯府,跟着那冯家小姐在一起,这要是真还在府中的话,被人这般缠上来,怕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你们说这事儿郑国公知道吗?”

“哪儿能不知道啊,这京里头都传遍了,郑国公能不知道?你刚没听见人家郭夫人说的啊,这郑国公府的摆明了就是想借要流言逼着人家郭家嫁女,也忒不要脸了。”

“对啊,太不要脸了……”

温禄弦耳间嗡嗡作响,满身狼狈的抬着早已麻木的双腿,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只是蒙着头逃也似得踩着积雪离开了郭家。

285 野心

天上雪越下越大,寒风卷着雪花,夹杂着身后那些人丝毫没有掩饰的不屑的声音,走的极远了却好像那些人还在身旁,对着他指指点点。

温禄弦脸上白的厉害,心里不断的问着自己,他错了吗?

他只是不想娶别人,他只是想要娶郭聆思。

如果不是郭家的人拦着他不让他见郭聆思,如果不是郭家的人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他何至于如此?

他只是想要让郭家看到他的诚意,他只是想要让郭家答应而已,他真的没想过要伤害聆思,更没想过要害郭家名声……

温禄弦垂着头紧紧抓着衣袖,像是失了魂一样的朝前走着。

冯妍穿着一袭粗布棉袄站在拐角的地方,看着前面温禄弦的模样。

她耳边还回响着之前那些人议论冯蕲州是如何给冯乔庆生,是如何将冯乔宠上了天的话语,冯妍狠狠咬着牙,恨极了比她过的好的冯乔,甚至恨极了郭家甘愿跟郑国公府交恶也要护着的郭聆思。

她一直记得梦里冯长祗骂她的那些话,骂她勾引温禄弦才会落得那般下场,更记得她满身狼狈的回府之时,却被父亲和大哥驱逐的模样。

凭什么,凭什么她上一世和温禄弦过的那般不好,却从来没有人帮过她?

凭什么这一世郭聆思就能躲过去,甚至那偌大的郭家为了她宁肯和郑国公府交恶,也不愿意把郭聆思送去温家平息这次的事情,反而一力袒护她?

冯乔也好,郭聆思也好,她们除了投了个好胎,生的比她好外,有哪一点比她强。

她们凭什么过的比她好,凭什么?!!

冯妍眼底满是阴鸷,看着温禄弦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脚下一动就想朝着温禄弦的那边追过去,却不想才刚走出去一步,手腕就被人猛的抓住,然后整个人突然被人拽了回来。

那人的力气极大,拽着她时手下毫不留情,惯力之下,冯妍被甩到了一旁的墙角,撞的背脊生疼。

冯妍猛的抬头,当看清楚眼前是谁之后,皱眉道:“哥,你干什么!?”

冯长淮看着冯妍,见她恶狠狠的看着自己,那模样半点都不安分。

他想起刚才看到冯妍眼里的恶意,还是她看着温禄弦时的算计,伸手抓着冯妍的手腕沉声道:“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想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冯妍甩着胳膊,意图挣脱冯长淮的手,可是冯长淮的力气却是极大,死死抓着她根本让他挣脱不开来。

冯妍手腕上瞬间便生了一圈淤青,她恼怒抬头:“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捏疼我了。你快放手,我还要去给母亲买药…”

冯长淮听着冯妍的话,顿时一怒:“买药,药呢?你出来已经整整一个多时辰,若是真等着你买药回去,母亲早就病死了!”

冯妍瞳孔一缩,脸色有瞬间的心虚:“我刚才在路上耽误了,现在才去……”

“够了,冯妍,你要跟我装到什么时候,你根本就不是出来买药的,你也压根就没想着要去药铺!你以为我看不到你眼里的算计,还是还不到你刚才躲在郭家外面,煽风点火的坏人家郭家小姐的名声,还是眼瞎的看不到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跟在温家公子身后?”

“父亲出了事,冯家也没了,如今我们好不容易保住性命,我不管你想要干什么,你最好都给我安分点,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不管郭家还是温家,都不是你能染指的,你最好别再去做什么蠢事连累我跟母亲,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冯妍听着冯长淮的话,原本就不多的心虚瞬间没了,一双眼睛看着冯长淮时,里面满满都是愤恨。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眼前的冯长淮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骂她,怒她,却从不愿意帮她,他只会说她蠢,说她罪有应得,就像梦中那样,她苦苦哀求,跪在他和父亲脚下求他们帮她,可是他却是连半点目光都不愿意施舍给她,毫不留情的将她赶出了府。

冯妍脸色瞬间扭曲,抬起脚狠狠踢了冯长淮小腿一脚。

冯长淮疼的闷哼一声,手中力道瞬间松了下来。

冯妍趁机用力甩开了手腕上的大手,厉声道:“谁要你管,你个窝囊废,除了对我厉害在我面前逞狠你还能干什么,有教训我的这厉害劲,你怎么不去为父亲报仇,怎么不去啊?!”

“你凭什么报仇,是父亲先杀了二婶,是他先做错了事,更何况父亲是以谋逆之罪被陛下亲裁,你拿什么去报仇?父亲身亡之后,陛下只是收回冯家家财,却不对我们追究,二叔也不曾对我们赶尽杀绝,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如此不安分,难道要我和母亲也和三婶长祗那样死了才够吗?!”冯长淮怒声道。

“我呸!”

冯妍瞪着冯长淮嘶声道:“什么仁至义尽,什么不赶尽杀绝,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他要真那么好,明知道我们孤儿寡母,为什么要将我们从府中赶出来,为什么还要让那些小人来欺辱我们?冯家刚刚才死绝,他就大张旗鼓的给冯乔庆生,他也不怕拿冯家的血来庆冯乔的生辰折了她的寿?”

“冯长淮,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什么对错,什么善恶,说到底不过是成王败寇,他胜了,所以人人倾羡,我们败了,所以才遭人践踏,如果今日死的是他冯蕲州,如果今日胜的是父亲和三叔,谁又敢说我们半句不是?”

“你说的没错,父亲是死了,冯家是没了,可那又怎么样,你贪生怕死,愿意当只老鼠窝窝囊囊的活着,可是我不愿意,我冯妍不认输!!”

“我的人生还没开始,我一定会成为人上人,有朝一日,我定会让所有今日欺我辱我之人都跪在我脚下,忏悔他们今日的错!”

她是老天的宠儿,她有那么多别人没有的记忆,她一定能过的比所有人都好。

她一定能成为人上人,哪怕不折手段,也在所不惜!!

286 祸端

冯长淮被冯妍眼里的狠厉之色吓得倒退了半步,更被她话中所说的那些惊住。

他以前以为,冯妍很蠢,甚至于若不是她,也许冯家的平静也不会那么快就被打破,而他也许在父亲出事之前,就能入朝积攒一些人脉下来,也不至于在冯家倒塌之后,凄凉至此。

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冯妍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甚至于,眼前这个满眼都是谷欠望和狠毒的女子,和他记忆里那个虽然很蠢,性子却明媚张扬的妹妹完全不同。

眼前的冯妍,陌生的让他有些害怕。

冯长淮忍不住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惊悸,伸手想要去抓冯妍的手。

“妍儿,我知道你心中不平,可是如今我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与人相斗?不要再去算计那些不该算计的东西,你不会是二叔的对手的,跟我回去吧,母亲还在家中等着你,她最是疼你,你别让她为你担心…”

冯妍听到冯长淮提到刘氏,眼中有瞬间的迟疑,可是转瞬间那些迟疑就被心中不断攀扯的不甘和谷欠望所取代。

她侧身躲开了冯长淮,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是什么都没有,我还有命,只要活着一日,我就一定能出头!”她眼底沉凝下来,冷声道:“你先回去吧,跟母亲说,我一会儿就回去。”

“冯妍!”

冯长淮低声喝了一声,想要再去拉冯妍时,她却已经推了他一把,然后快步朝着外面跑了过去,等到冯长淮从巷子里追出来时,冯妍已经跑了很远,而她离开的方向,赫然正是温禄弦之前离开的那边。

“该死的!”

冯长淮紧紧握拳,低声咒骂了一声。

冯妍虽然没说要去干什么,也没说她到底想要算计什么,可是冯长淮方才也瞧见了郭家门前的事情。

他以为冯妍是见温禄弦受了打击,所以想要趁机算计温禄弦,算计郑国公府世子妃的位置。

那郑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哪怕父亲还在世时,冯家的事情还没有败露,那时候有二叔在府中撑着,郑国公府的人也未必看得上冯妍,更何况是现在?

冯家没了,父亲死了,他和冯妍几无依靠,陛下虽说没追究谋逆之罪未曾牵连亲族,可他们是罪臣儿女却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是普通富贵人家,也未必敢娶一个罪臣之女,更何况是郑国公府这种世家大族,他们可能迎冯妍入府?!

冯妍想要勾搭上温禄弦,再借温家来像冯蕲州报复,跟冯蕲州一较高下,无疑是痴人说梦!

冯长淮又气又恼,心中更满满都是担忧。

他怕冯妍招惹祸端,怕冯妍做出什么事情来,怕她不知天高地厚,更怕她给他们母子三人惹来杀身之祸。

那一夜冯家的大火他还记得清楚,不管那火到底是不是冯蕲州放的,冯蕲州都绝对不是如今的他们能去招惹的,而他只想安安分分的照顾母亲,再寻一份差事,而不是重新牵扯进纷争之中。

冯长淮满脸担忧的看了眼冯妍离开的方向,那边已经看不到她的人影,就算想要追上去,他也不能将冯妍带回来。

冯长淮眼里满是挣扎和怒意,半晌后才狠狠捶了墙头一下,愤然离开。

冯妍脱离了冯长淮后,却也不见了温禄弦踪影,她有些不甘心的在长街上晃了许久,一路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最后才在一处首饰铺子前看见了温禄弦。

温禄弦站在那里,神情木然的看着那店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圈红红的,发上肩上已经落了不少雪花。

店铺里面走出来一男一女,那男子一手打着伞,一手小心扶着女子出来,而女子被男子牵着手,脸上露出羞怯却又掩不住欣喜的笑容。

两人从温禄弦身旁走过时,那女子手上的东西突然掉在了地上,她连忙想要去捡,却不想脚下一滑险些跌倒,他身旁的男子连忙伸手扶着他。

温禄弦捡起了东西,那男子看了眼身旁的女子,连忙接过之后,对着温禄弦道:“多谢公子。”

两人转身离开时,还能听到那男人有些不满的声音:“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摔着可怎么是好?”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是你给我买的簪子掉了…”

“掉了重买就是,不过是一支簪子,怎能比得上你的安危重要!”

女子听着男子的话羞红了脸,手中却是攥紧了男子的手,而男子虽然口中怨怪,身子却是小心护着女子。

温禄弦眼睛蓦的就湿了,他连忙一低头,转身准备离开,谁知道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温公子请留步!”

温禄弦脚下一停,转身过去时,就见到身后一个穿着青色夹袄,脸颊冻得有些发红的女子跑了过来。

他上下看了那女子两眼,只觉得隐约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温禄弦皱眉站在原地,等到冯妍靠近之时,才疏远道:“这位小姐是?”

“小女子名叫冯妍。”冯妍福礼道。

温禄弦听到她姓冯之时,先是愣了一瞬,实在是近来冯家的事情闹的太大,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冯蕲州和冯乔,只是转瞬想起冯蕲州只有冯乔这一个女儿,而且很早以前柳老夫人贺寿之时,他的确是见过这女子与冯乔一起,当时说的好像是冯乔的堂姐。

也就是说,这女子是冯恪守的女儿?

温禄弦脸色微变,冯恪守以谋逆之名被斩,这冯妍乃是罪臣之女。

他顿时后退了半步,眼中带着几分警惕道:“温某好像与冯小姐并不相识。”

冯妍柔声道:“小女子与温公子的确不相识,只是方才路过郭家门外时,不小心见到了郭家之人侮辱公子的事情,那郭家未免太不留情面,公子难道就不觉得不忿吗?”

温禄弦顿时脸色铁青,之前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不能提及之辱,他猛的抬头看着冯妍,眼里已然带上了冷色。

“温某与郭家的事情自会解决,就不劳冯小姐多事,冯小姐府上刚逢新丧,应还在守丧之时,还是别出来招摇的好!”

287 挑拨

“温公子!”

温禄弦转身就想走,只是衣袖却猛的被人拽住。

女子急切的叫声仿佛就在耳边,他甚至能感觉到冯妍的声音靠的极近,整个人更是拽着他的衣袖快速靠了过来。

温禄弦心中一惊,连忙快速一甩手,挣开了冯妍的手后半侧着身子避开了她,甚至连退好几步后,这才带上了几分怒色看着冯妍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冯小姐请自重!”

“温公子,我只是有话想与你说……”

“我没什么话可跟冯小姐说的,我与你素不相识,更无来往,冯家虽然落魄,可冯小姐以前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礼义廉耻当应知晓,如此当街与人拉拉扯扯也不嫌丢了脸面。”

温禄弦说的毫不留情,先不说他跟冯妍本就从不相识,满打满算也就是见过一次而已,根本就没什么交情,就算是以往有过交情,冲着冯恪守谋逆被斩,冯家上下几乎死绝的事情上,他也断不会再与冯妍往来,给自己和郑国公府招惹祸端。

更何况温禄弦不是傻子,他只是装作不理世事的浪荡子而已,并不是真就什么都不明白,他怎么会看不出来眼前这女人在看着他时,眼里那掩藏不住的野心。

他浪迹花丛多年,这种女人他见的太多,冯妍从来就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而且那些人里,比她会掩饰,比她会伪装,甚至比她荏弱娇柔的,更是多的数不清。

冯妍听到温禄弦的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见温禄弦毫不迟疑的转身就走,避她如同瘟疫一般,她脸色扭曲顿时大声道:“温公子难道就真的不想娶郭小姐了吗?”

温禄弦脚下一顿,就再次起步。

他哪怕再恨郭家无情,再想娶郭聆思为妻,他也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和郭聆思的事情,更不想让自己两人成了别人算计的东西,可是身后冯妍却是不依不饶,紧跟在他身后大声道:

“温公子与郭小姐情投意合,郭家原也有意将郭小姐许配给公子,此事就连我这个小女子都知晓,当初柳老夫人庆生时,那些去过郑国公府的人谁又不知?郭家今日翻脸无情,分明就是睁眼瞎话故意羞辱公子。”

“今日之后,公子身负骂名,就连郑国公也会落得个教子不善,纵容亲子强逼郭家嫁女的恶名,公子难道就甘心吗?”

“你对郭聆思那般深情,甘愿为她受人唾骂,甚至拒绝了林家的婚事,却殊不知那郭聆思早已经为了郭家放弃了你,她早就已经准备另嫁他人,对你们之间的情谊忘了个干净,公子却还眼巴巴的守着你们的过往,当真是可笑至极。”

“你说什么?!”

温禄弦脸色一寒,猛的回头看着冯妍,大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厉声道:“什么叫她放弃了我,什么叫她要另嫁他人!?”

冯妍手腕被捏的生疼,原本那里就有些淤青,此时怕是更加厉害了,只是她却半点都没喊疼,只是抬头看着温禄弦嘲讽道:“温公子难道不知道吗,郭家已经为郭聆思另外寻了门亲事,这几日媒人都已经上门了,而且郭聆思之前根本就不在荣安伯府,她是为了避开你,才与我那个好堂妹一起算计,躲去我二叔府上。”

“她们就是为了给你难堪,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合,你在郭家门外守了这么多日,郭家都从未言语,如今她郭聆思刚在荣安伯府的消息才刚传出来,郭家就迫不及待的出来当众羞辱于你,温公子该不会这么蠢的以为,郭家当真是顾忌郑国公府的脸面,才等到了今日吧?”

“如果不是郭聆思从中配合,你怎会受今日之辱?”

温禄弦脸色铁青,身形发抖,他紧紧抓着冯妍手腕的手上,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她手腕都折断开来。

他想要说不可能,郭聆思不可能这么对他,她对他情深一片,对他早已经暗许终身,他们说好的要在一起,她绝不会如此对待他,可是冯妍脸上的嘲讽却让得他张不开嘴来,她所说的那些话更是如同刀子里一样,不断的钻进他的耳中。

之前郭崇真和郭柏衍的反应,郭夫人那毫不留情的话语,还有周围那些人的指指点点鄙夷嘲讽更是如同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其中。

冯妍手腕上疼的厉害,可是见到温禄弦眼底里痛苦时,她却只觉得舒坦,忍不住扬唇笑道:“原来温公子是当真不知道此事啊,枉你对郭聆思痴情一片,殊不知在人家眼中,公子也不过是个说舍弃便能舍弃的玩意儿罢了。”

“你说郭聆思此时在荣安伯府在做什么呢,说不定她正娇羞的说着与别人的亲事,更有甚者,等到冯乔生辰宴办完之后,郭家与别人定下了婚事,等到郭聆思再回到郭家时,便已经是待嫁之人,只可惜,嫁的那个,怕不是公子你……”

“你给我闭嘴,闭嘴!!”

温禄弦如同受了刺激一样,双眼赤红的怒视着冯妍:“聆思不会如此对我,她不会!”

冯妍缓缓上前两步,双眼直视着他轻声道:“公子何必要自欺欺人,如果郭聆思当真还记得你们之间的情谊,她为何会弃你一人承受这流言蜚语,又怎会不愿见你。我只是见公子可怜,不忍你被蒙蔽罢了…”

她试图伸手去安抚温禄弦,可是她手才一靠近,温禄弦便如同被蛰了一样,怒声道:“滚开!!”

温禄弦猛的抓着她的手用力一甩,冯妍措不及防之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直接就跌坐在了雪地上,而温禄弦则是根本就没去看她,而是如同困兽一般赤红着眼,转身就走。

冯妍摔得不轻,手腕上两次被袭更是已经红肿了起来,可是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反而坐在雪地上,看着温禄弦的背影缓缓轻笑了起来,她笑声低哑,声音里满满都是算计和阴寒。

冯乔,郭聆思……

我过的不好,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288 过府

郭家解决了温禄弦的事情之后,都是松了口气,虽说之前那一番言辞之下可说是几乎与郑国公府翻了脸,可是是郑国公府的人不地道在先,也怪不得他们心狠。

这种时候,不是郭家受损,就是郑国公府受损,他们自然要先顾全自己的家族和亲人。

至于旁的,别人都不在乎,他们又何必多管?

只不过郭崇真和郭柏衍都明白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为何而起,虽说温禄弦是走了,经历门前那一遭后也没人会在说郭家的闲言碎语,可是他们到底还是有些担心郭聆思那边。

郭柏衍和郭夫人回了房中之后,郭柏衍一边脱下身上的大氅,一边沉声道:“温家的事情已经无碍了,不过聆思那边也得稳住才行,否则今日这事儿就算是白费了,不仅伤不了温家,反而伤了自己。”

郭夫人自然明白自家夫君的意思,眼下郭家已经明明白白的说了,郭聆思与温禄弦从无私情,郭家更是不会把自家女儿嫁入温家,可如果这时候郭聆思那边再与温禄弦来往,先不说被人知晓后,郭家今日的话无疑是自打脸面,就算是郭聆思自己,也会名声尽毁。

郭夫人面露忧色道:“聆思那孩子重情多思,我怕她一时放不下。”

“放不下也得放,那温禄弦不是良配,温家更不是什么好人家。”

郭柏衍额上有些细纹,板着脸沉声说道:“以往你与温家来往也就算了,我念着那柳老夫人是你姨母,对你们母女也多有照拂,可是这次的事情他们实在太过分,我就不信温禄弦敢如此作为,你那姨母和郑国公会完全不知情。”

“他们明知道温禄弦如此行为会有什么后果,却丝毫不曾顾念过聆思反而放纵于他,如此之人,从今往后便是断了来往,也不可惜!”

郭夫人从来都知道郭柏衍的性子,见到他气得脸色发黑的样子,也知道这次是自己那娘家姨母太不地道,她连忙递了杯茶水上前,柔声道:“不来往就不来往好了,这般生气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冲我发火。”

郭柏衍火气一歇,端着茶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便板着脸生闷气:“反正不管说什么,我就是瞧不上温家那小子!”

郭夫人闻言拍了拍他的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瞧不上他,断不会把聆思嫁给他。你放心,聆思是个聪明孩子,我会好好劝她的。”

“这次卿卿的生辰宴让聆思过去帮忙,我听着父亲的意思,怕是那一日去的人不只是冲着这生辰宴去的,我等一下便去一趟荣安伯府,正好也瞧瞧看她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郭柏衍知道自家夫人有分寸,脸色总算是松了几分,郭夫人又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心里到底记挂着郭聆思,所以也没多耽搁,便收拾了收拾领着锦枝去了五道巷。

她到的时候,郭聆思正在吩咐下人装点着室内的戏台子,而廖宜欢则是亲自爬上了旁边的柱头,在上面挂着红灯笼。

“左…左……哎不对,稍微右一点…”

廖宜欢一脚蹬着梯子,另外一只脚悬空,整个人挂在房梁上摇摇晃晃的摆弄着手里的灯笼,看得刚进来的郭夫人一阵心惊肉跳,偏冯乔和郭聆思却半点都不担心,反而还笑眯眯的在下面指挥着。

眼见着那灯笼挂好,廖宜欢身子一晃脚下一空,郭夫人张大了嘴吓得险些尖叫出声,却不想原本该摔下来的廖宜欢却是猛地一提腰劲,然后脚下一蹬旁边的柱子,整个人便十分帅气的在空中转了两圈,那衣袂纷飞之间脸上带着张扬的笑容,飘然落在地上。

冯乔和郭聆思都忍不住露出羡慕之色来,两人围上去刚想说话,却不想身后就传来锦枝焦急的声音。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三人连忙回头,就见着身后不远处,郭夫人被吓得脸色发白,半靠在锦枝身上。

郭聆思心中一惊,连忙走上前去急声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冯乔和廖宜欢也是吓了一跳,见郭夫人脸色不好,连忙让郭聆思扶着郭夫人坐在椅子上,冯乔有些着急道:“郭伯母这是哪里不舒服,红绫,红绫,快去请大夫…”

“别!”

郭夫人见冯乔扭头就叫人去请大夫,连忙拉着她的手,她一边平复着刚才狂跳的心脏,一边抚着额头哭笑不得道:“我没事,就是刚才被廖小姐给吓着了,那么高的地方,我以为她会摔下来…。”

说道这里,郭夫人忍不住嗔怪着三人道:“你们几个丫头也是胡闹,好端端的这些事情不让下人去做,大家小姐的自己去爬什么柱头,像什么话…”

冯乔和郭聆思一怔,随即见着郭夫人脸上恢复过来的血色,瞬间也是哭笑不得。

廖宜欢挠了挠后脑勺,笑得一脸尴尬。

冯乔和郭聆思都不会武,不像她之前那样身边的人各个都比她厉害,她这几日只要稍微演示一下武功,就能让得两人又羡慕又崇拜。

她总觉得往日所有没得到的瞩目这两日都享受了个遍,所以刚才才忍不住小小炫耀了一把,谁知道居然会吓着郭夫人。

她尴尬笑了笑低声道:“我就是见着这府里都在忙着,我也帮不上什么,只能动动手了,没想着吓到了夫人。”

郭夫人摇摇头,虽然觉得廖宜欢这性子实在有些不怎么像闺秀,不过想想镇远侯府本就是武将出身,而且这姑娘虽然活的糙了点,可是性子爽朗,对郭聆思也是真心实意的好,所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把戏台子的事情安排下去,让红绫盯着下面的人继续打理,冯乔和郭聆思三人就陪着郭夫人一起进了正屋里。

屋中炭炉烧得正旺,将房中哄的暖融融的。

郭夫人解下披风,偎坐在椅子上喝了一些趣儿送来的热茶,缓过了身上那股子凉意后,脸色这才慢慢红润起来。

289 训女

郭聆思柔声道:“这大冷的天,母亲怎得想着过来了?”

“还不是来瞧瞧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郭夫人看着郭聆思说道:“冯大人这几日把帖子都发出去了,我原以为只是个小宴热闹热闹,所以才准了你来练练手,如果早知道要大办,我都不敢让你来接这差事。”

冯乔闻言在旁笑得的露出酒窝:“伯母这话可不对,郭姐姐厉害着呢,你瞧着这府里头上下都被郭姐姐理的顺顺当当的,就只等着到时候客人来了。”

“乔儿说的是,昨儿个我回府了一趟,跟我娘说起这事,我娘也夸思思能干,还说让我也跟着思思多学一些本事呢。”廖宜欢也在旁附和道。

郭夫人听着两人的话,想着自家女儿能得贺兰君如此夸赞,心里有些自得,不过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轻笑道:“你们这两个丫头就知道帮着聆思说话,她有几斤几两我这个当母亲的还不知晓吗,我的确是教了她一些,可是她到底是第一次亲自上手,我就是怕她办的不够好,所以特地来瞧瞧。”

郭聆思被郭夫人说了两句,也不怨怪,反而半倚在自家母亲的胳膊上笑得开心:“还是母亲了解我,我也正有些愁呢,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怕这事办的不够妥帖,有母亲帮我看着,我就放心了。”

几人在屋中说笑了一会儿,见郭夫人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冯乔便寻了个借口,拉着廖宜欢避了开来,将空间留给了郭夫人母女,等到两人离开之后,郭夫人才上下打量着郭聆思,低声问道:“你这几日过的可还好?”

郭聆思点点头:“卿卿和廖姐姐待我极好。”

郭夫人温声道:“她们都是好孩子,这次的事情多亏了她们,才能替你解围,所以你要好好替卿卿办好这生辰宴,当作谢礼。”

“女儿知道的。”

郭夫人闻言却是摇摇头:“不,你不知道。这次表面上虽说是给卿卿办生辰宴,可是你冯二叔刚升了官职,身处那个位置,朝中人人侧目,难免就有人盯着这府中后宅里的事情。”

“我向你祖父和父亲打探过了,等到卿卿生辰那一日,怕是来贺礼的不只是各府的夫人小姐,还有一些朝中的人,卿卿的生辰又刚好是在冬至前休朝之时,到时候来的人怕是会更多,所以该准备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含糊,甚至有些还得尽量准备周全,切不可让人觉得办的小气了,更不能出什么纰漏,免得遭人诟病。”

如今这冯家没有女主人,就连个能帮衬的亲戚也没有,郭聆思虽说是出来躲麻烦的,可到底对外是受了冯乔的邀请来替她操持生辰宴,如果这宴席办的好了,郭聆思自然能得人夸赞,可若是办的不好,到时候冯蕲州父女落人口舌,郭聆思也得不了好。

所以于公于私,郭夫人都希望这次的生辰宴能办的完美。

郭聆思先前就已经猜测过,那一日或许会有旁人来,如今得了郭夫人的话,连忙说道:“女儿明白的,我原也就并非只是准备了招待那些夫人小姐的宴席,还特地跟冯二叔商量之后,在外厅准备了正宴,招待男宾。”

“只是我头一次独自操持这种事情,怕有所遗漏,不如母亲也替我瞧瞧,看还有什么其他地方需要注意的。”

郭夫人自然不会拒绝,郭聆思便将之前用纸笔记下来的那些东西都拿过来给郭夫人过目,然后在一旁小声说着这几日的准备。

郭夫人一边翻看着手上的东西,一边仔细听着,等到郭聆思的话说完之后,郭夫人细想了一遍,发现没寻着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忍不住面露欣慰之色。

“我原还担心你不够周全,如今才发现你当真是长大了,见着你如此,母亲也能放心了,等到这次的事情完了之后,你与尹五郎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等到成婚之后,你定能好生操持夫家后宅,不让自己吃亏。”

郭聆思面色顿了顿,垂着眼帘道:“母亲,女儿还不想嫁…”

郭夫人见她的模样,抿了抿嘴角。

郭聆思有些气弱的连忙低声道:“我与那尹五郎从未见过面,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虽然母亲说他是极好的男儿,但是上一次那郑家三郎……母亲,我知晓你最是疼我,可是我不想这么草草就定下了婚事,亲事的事情不如再等一等可好…”

“等什么,你是不喜欢那尹五郎,还是对温禄弦还不死心?”

郭夫人一席话说完,见郭聆思俏脸刷的变白,虽心疼她却还是脸色发沉道:“之前那郑三郎的事情,是我与你父亲大意了,这次尹家求亲之后,我便告诉你父亲,让他亲自去查过尹家。”

“那尹五郎才学不错,性子刚正,尹家是世家大族,最重门风,而尹五郎早前更是一直在寒山院跟着随云先生求学,身边从没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若只是觉得与尹五郎不熟悉,我能求了你父亲,让你亲自见见他,你若是觉得尹五郎不和你心意,我和你父亲也可以替你回了这桩婚事,为你另外再寻,可是聆思,你若是因为还惦记着温家那小子才不愿意成亲,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和你父亲早已经有了决定,哪怕将你留在闺中,也绝不会将你嫁给那温禄弦!”

郭聆思身形一晃,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郭夫人:“母亲……”

郭夫人见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心疼的不得了,可是想起温禄弦,想起温家做的这些混账事情,她便是冷着脸态度强硬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也知道你对他有情,可是聆思,人活在这世上,并非是有情便能饮水自饱,你还有家族,还有父母兄长,将来还有孩儿……”

“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如果不是卿卿替你解围,你会落到什么境地,你又有没有想过,温禄弦做这些事情之前,可有替你考虑过半点?”

290 打出去

“你若是毁了名声,带着骂名嫁去温家,先不说你能不能在温家立足,就说是你自己,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郭家,又怎么看你将来的孩儿?!”

郭夫人活了这么多年,见惯了那些刚开始山盟海誓深情不悔,后来却被生活磨得彼此怨怼的‘有情人’。

温禄弦口口声声说喜欢郭聆思,想要求娶她,可他的喜欢却丝毫看不到半点诚意。

如果这份喜欢,给郭聆思带来的只有难堪,只有骂名,甚至累及亲族,这种深情要来什么用?

想起那些看热闹的人,甚至拿郭、温两家的事情来设了赌局,污言秽语的说着郭聆思的模样,郭夫人便硬着心肠说道:“今日我与你父亲还有你祖父都见过了温禄弦,就在郭家大门之外,我和你父亲已经明确告诉了他,你和他之间再无可能。”

“温禄弦若还要点脸面,就不会再来纠缠于你,你也尽早死了这条心,别再惦记着他。”

“这世间好男儿多的是,如果你不喜欢尹家五郎,娘亲可以替你回了这桩亲事,由你自己慢慢的挑一个让你合意的人,只唯独不能是温家!”

郭聆思听着郭夫人的话,紧紧咬着嘴唇,就那么睁大着眼看着郭夫人,眼里的泪水氤氲间顺着眼角滑落。

她听出了郭夫人话中的决然,更明白母亲与她并非是玩笑,郭夫人说的很清楚,除非她能舍弃亲族,舍弃父母,舍弃身边的一切,否则她与温禄弦之间,便再无可能。

郭夫人见着女儿无声哭泣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言语或许伤人,但是这件事情必须早早了断,长痛不如短痛,若不能挥剑斩了这段情,就此牵扯下去,最后伤的只会是郭聆思。

她虽然心疼女儿,却终究是什么都没再说。

母女两就这么在屋中坐着,一个人默默垂泪,另外一个也不言语。

约莫着大半个时辰之后,郭夫人和郭聆思才从屋中出来,郭夫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郭聆思却是眼圈红红的,眼睛有些微肿,一看就知道哭过了。

冯乔和廖宜欢上前,见着锦枝替郭夫人系好披风,又套上了毛绒绒的手笼子,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廖宜欢诧异道:“夫人这是要走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我府中还有些事情,今日过来本就是来瞧瞧你们准备的如何,如今看过了,自然就该回去了。”

郭夫人笑着说完之后,看了眼郭聆思,迟疑了一瞬才对着冯乔道:“卿卿,你之前曾赠了些拾遗香给我,那味道就连你郭伯伯也称赞不已,之前的那些已经用完了,不知你府中可还有?”

冯乔愣了一下,转瞬便轻笑道:“自然是有的。廖姐姐,你跟郭姐姐先忙着,我带郭伯母去取香料。”

廖宜欢没多想,点点头就去了郭聆思身旁。

冯乔带着郭夫人离开了堂外,顺着廊庑走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时,冯乔便开口对着身后两人道:“趣儿,你带着锦枝去取香料,香料盒子就放在梳妆台最上面一层。”

趣儿乖巧的点点头,而锦枝看了眼郭夫人,见她点点头后也不迟疑,便跟着趣儿一起离开。

等到两人走的远了,廊下只剩下她们之时,冯乔才转身看着郭夫人笑了笑道:“郭伯母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卿卿吗?”

郭夫人看着眼前年岁虽小,却玲珑剔透的小人儿,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小鬼精灵,难怪能想出那般主意来替你郭姐姐解围。”

其实刚开始郭夫人还以为想出这主意的是冯蕲州,可是后来细想之时,才觉得冯蕲州一个大男人,哪怕与自家公公交好,可也不会贸然插手自己女儿的事情,而如果不是冯蕲州的主意,能让他跟着一起撒谎,又给自己女儿撑腰的,怕也只有让冯蕲州疼之入骨的冯乔了。

虽然刚开始有些难以置信,可瞧着这会儿冯乔显露出来的聪慧劲,倒也觉得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冯乔娇声笑了笑,也不反驳,只是眉眼弯弯的说道:“伯母不怪我多事就好。”

郭夫人摇摇头道:“我又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你如此帮着聆思,我又怎会怪你。这次多亏了你和廖家小姐,否则聆思这事儿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冯乔闻言娇声道:“听伯母这口气,这事儿是解决了?”

“算是解决了。”

郭夫人也没隐瞒,挑着重点将今日在郭家门前,他们与温禄弦之间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次。

冯乔虽然没亲眼见到,而且郭夫人说话的时候也有所保留,但是她依旧能够猜到,以郭崇真的性子,郭家这次抓着这机会怕是好好的教训了温禄弦一顿,她扬唇浅笑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伯母为何还满面愁容的?”

郭夫人叹口气:“眼下是解决了,可是我这心中总有些不安,我怕那温禄弦经此一遭仍不死心,还会来纠缠聆思,而且聆思她……”郭夫人有些欲言又止,随即紧皱着眉心满脸担忧道:“我怕她糊涂。”

冯乔闻言就知道郭夫人这是怕郭聆思和温禄弦再私下来往,也怕郭聆思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她温言安抚道:“郭伯母,郭姐姐不是不分轻重之人,她就算一时放不下温禄弦,也断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情来。”

“至于那温禄弦……”

“伯母,这里是荣安伯府,可不是郭府,郭伯伯和郭阁老心有顾忌顾全郑国公的脸面,我爹爹可不会。如今郭姐姐是我的客人,我和爹爹自然会护着她,那温禄弦不来便也罢了,他若是敢来,我就命人将他乱棍打出去,让他也明白明白,这随便堵人家家门是要挨揍的。”

郭夫人听着冯乔毫不客气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这满京城里的人,怕也只有被冯蕲州宠的没边儿的冯乔敢说出这种话来,那温禄弦再不是,也是郑国公的儿子,温家的地位在那放着,哪家人能做出操棍子就打出去的事情来。

郭夫人伸手揉揉冯乔的发顶笑着道:“当真是孩子性子。”

291 放狗

冯乔见郭夫人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也没有解释。

她是真真儿不喜欢那温禄弦,也觉得她之前眼瞎才觉得他配的上郭聆思。

温禄弦如果真敢用对付郭家的办法来对付她,她定会让他脱下一层皮来,也好知道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事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

郭夫人被冯乔的话语逗笑,心中到底安定了些,她想着自家女儿的性子,也知道她不会那般糊涂。

两人站在廊下说了一会儿话后,等着趣儿领着锦枝拿了香料回来时,冯乔这才亲自将郭夫人送出了府。

等着郭家马车离开后,冯乔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去找郭聆思。

郭聆思已经和廖宜欢又忙了起来,廖宜欢一如之前那般笑得没心没肺,而郭聆思也是满脸笑容,如果不是她了解郭聆思的性子,刚才又听到郭夫人那番话,怕是连冯乔也看不出来郭聆思是在强装坚强。

冯乔心疼郭聆思,却也知道有些事情哪怕是朋友,也不能代替她做什么。

她尽到了一个朋友该做的事情,至于郭聆思跟温禄弦的事情,到底还是要郭聆思自己想通才行,这个时候旁人说的越多,反而让郭聆思越难受,指不定还激出逆反心理来。

不过刚才郭夫人担心的也不无道理,那个温禄弦做事冲动,甚至有时候脑子缺根弦,虽说这次郭家没给他脸面,但谁知道他还会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这事终归还是要防着些……

“卿卿,你在看什么?”

郭聆思感觉着冯乔盯着她看了许久,忍不住摸了摸脸颊:“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

冯乔笑着摇摇头,小跑着过去站在两人身旁,也不提郭夫人的事情,只是跟着两人说笑起来。

冯蕲州回府的时候,听说郭夫人来过也没多想,他去了冯乔院子,刚踏进院门时,就见着里头三个小丫头靠在窗边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郭聆思穿着鹅黄衣裳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个册子,而一身粉袄的冯乔和红衣的廖宜欢几乎半挂在她身上,三个人脑袋凑在了一块儿,边说边咯咯直笑。

冯蕲州脸上忍不住带上了笑。

“好久没见着卿卿这么开心了。”

“是啊,自打老宅那场大火之后,小姐一直就有些郁郁,可自打廖小姐和郭小姐来了之后,她便每日都是笑盈盈的,这府里也热闹的不得了。”

左越咧着嘴笑道,虽然如今已经知道冯乔不是普通孩子,甚至聪慧过人,可在左越眼中,小姐就是小姐,这般年纪本该就开开心心的才是,冯乔笑起来时特别好看,眼睛弯弯的,那模样简直甜的人心都快化了。

冯蕲州闻言扬了扬嘴角,正想入内,就听得左越突然说道:“对了二爷,差点忘了个事儿,今儿个府里截下来个东西。”

“什么东西?”

左越从袖子里摸出来个纸条,递给冯蕲州:“是给府里送菜的婆子捎带进来的,那婆子进来之后想要混进后宅的时候,被我给逮住了,她说她是收了人银子帮人送信的。”

“这纸条上虽然没有署名,但是瞧着像是给郭小姐的,属下也拿不准主意,二爷你说,这东西咱还要不要给郭小姐?”

冯蕲州伸手展开纸条,就见着上面写着首腻歪歪的情诗,然后后面写着亥时三刻在府中后门相见的约定,他勾了勾嘴角低骂了句蠢货,这温禄弦倒是不死心,居然把爪子都伸到他府里来了。

今儿个郭家门外的事情他也听人说了,郭家拼着和温家撕破了脸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才摆平了温禄弦这桩事情,这要是让郭聆思在他府上跟温家小子私会见了面,闹出什么乱子来,郭崇真那老家伙还不得掀了他家屋顶。

冯蕲州把纸条揉吧揉吧扔回了左越怀里,左越抬头:“二爷,这东西咱不给了?”

“你说呢?”

冯蕲州横了没脑子的左越一眼,然后扭头看着廊下趴着的三只大狼狗。

那狼狗在府中也养了几个月了,原本丁点大的小狗崽如今站起来足有半人高低,一身浓密长毛,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冯蕲州扬扬嘴角冷声嘲讽道:“我记得大毛它们许久没开荤了,今儿个晚上牵到后门去溜溜。”

左越闻言怔了怔,顺着自家爷目光瞅向那三只大狼狗,随即便明白了冯蕲州的意思,忍不住嘿嘿一笑,眼珠子转了转不怀好意道:“属下明白。”

“爹爹,你在那干什么,快过来…”

那头冯乔见着冯蕲州站在外面,远远的隔着窗户挥着小肉手叫他,冯蕲州脸上冷色瞬去,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瞬间扭头道:“来了。”

那天夜里谁也不知道后门处发生了什么,附近几户人家只是隐约听到狗吠的声音和有人惨叫,第二天早起时,荣安伯府后门外的雪地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那雪里隐隐约约好似还能看到些暗红之色。

冯乔的生辰在冬至前两日,正值一年最冷的日子,等到她生辰那日时,连着下来许多日大雪的京中难得放晴,阳光照耀着雪景,整个京城白茫茫的一片,虽然依旧还冷,可是荣安伯府前却是热闹的不行。

朝中依着冬至日休朝五日,冯蕲州没有上朝,等到了时辰后就亲自穿着便衣在外厅迎接男客,而冯乔则由郭聆思和廖宜欢陪着,在加上郭夫人从旁相随,在内堂迎接各府女眷。

来的人远比送出去的帖子要多许多,不过也许是碍着冯蕲州在朝中权位,能够入府的大抵也是三品以上朝臣家眷,在加上一些世家勋贵内眷,各有矜持,府内倒也不显杂乱。

冯乔为主,郭聆思、廖宜欢为辅,她们三人虽然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可是郭聆思出自大族,廖宜欢性情开朗,冯乔又经历过一世,再加上有衾九和郭夫人从旁照应着,这一场生辰宴虽说没有长辈帮忙操持,倒是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292 初见

些原本都有些看笑话的人都收起了轻视之心,对于亲自操办这生辰宴的郭聆思也忍不住高看了一眼。

冯乔在一众夫人之间也游刃有余,面对那些夫人小姐或是试探或是讨好的言语应对有余,却又不会显得油滑,既有小女儿的娇憨之状,让人会心一笑,却又不会显得太过单纯好欺,倒是让不少原本打算着借由冯乔来拿捏冯蕲州的人心里警醒了几分。

里面的花厅唱着戏,郭夫人与几个相熟的夫人小姐说着话,不少人都是忍不住夸赞着郭聆思。

“以前便听闻郭小姐美名,如今一见当真是贤良,小小年纪便能将这生辰宴操持的如此妥帖,将来必是一把掌家的好手。”

“对啊,我瞧着郭小姐有郭夫人的风采,就是不知道谁家儿郎有这机会,能娶得郭小姐这位贤妻了。”

郭夫人笑眯了眼,连忙摆摆手道:“你们可别这么说,李夫人,王夫人,你们府上的小姐不也都是各个玲珑,温柔可人吗,我家这丫头就是仗着几分胆大,才敢接过这差事来,我还一直担心她把这事儿办砸了。”

几人听着郭夫人自谦之言都是笑了起来,连声说着郭夫人谦虚了,倒是有几个府中正有适龄子侄的动了心思。

先不论这郭聆思是郭家小姐,其父亲祖父皆是朝中重臣,就端看她能替这冯家小姐操持生辰宴,而且与冯家小姐那般要好,还得冯蕲州信任,便知这姑娘是个能旺夫家之人。

若自家子侄能娶了郭聆思,不仅能攀了郭家这门亲戚,说不定还能借着冯家小姐交好冯蕲州,到时候青云前程指日可待。

那王夫人忍不住在旁说道:“郭小姐刚及笄不久吧,不知郭夫人可替她说了人家?”

郭夫人笑着道:“是有属意的人家,不过这丫头性子要强,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不过也不急,我和她父亲都觉得她年岁还小,就算再留她两年也没关系。”

“那是那是,姻缘这事儿可是关系着女子一辈子的事情,女子嫁人相当投第二次胎,若是找不到个好人家,将来怕是要辛苦,郭小姐条件这么好,慢慢挑便是,这京中好男儿多的是。”

郭夫人笑了笑没说话,她今日本也就有意让京中这些夫人与郭聆思相看,那尹五郎的事情还没定下来,郭聆思到时候若是不愿,也还有别的选择。

那些夫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而那些年轻的小姐们则是另外聚在另外一边,廖宜欢和冯乔与她们品茶看着戏,而郭聆思瞧着快到饭点,则是出去了一趟,原是想要问问席间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却不想刚走到拐角的地方,就险些撞上了人。

郭聆思被撞的额头通红,惊呼一声后仰着险些倒在地上。

邵缙原是跟着廖楚修过来的,只是那厮入府露了个面就没了踪影,他不耐烦在前厅见那些个讨好冯蕲州的人,再加上私心想要见见冯乔,于是才绕来了这后院,谁曾想一不留神居然撞上了人。

他连忙下意识伸手揽着眼前女子的腰肢,手臂一用力便将那女子带了回来。

郭聆思惊呼了一声,整个人便趴在了邵缙坚硬宽阔的胸膛上,男子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惊得她脸颊通红,而邵缙微一低头,便看到怀中女子微张着小嘴,鼻尖和额头红红的,脸颊和脖颈处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她眼睛带着丝水汽,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双手撑在他胸前,那发尾垂落在腰间在他手背上扫过时,让得他手上微微发痒,手下那纤细的腰肢异常柔软,邵缙忍不住动了动手指,轻捏了一下。

郭聆思察觉到腰间的动作,脸上瞬间爆红,她猛的伸手推了邵缙一把,快步退了开来,有些气恼的瞪着他道:“你……”

登徒子!!

邵缙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脸色瞬间一僵,他连忙板着脸说道:“这位小姐没事吧,方才是我不好,险些撞到了小姐,有失礼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郭聆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露出抹迟疑。

这男子容颜端正,双眼清明,身上裹着杀伐之气,一身气势更不像常人。

这般之人,当不会是好色之徒吧?

想着刚才那犹如错觉的摩挲,怕是她太过大惊小怪了,她连忙收敛了怒色福了一礼低声道:“无事,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公子,小女子还有别的事情,公子请自便。”

郭聆思说完之后,便匆匆离开,而邵缙直到郭聆思离开之后,那端方的脸上才瞬间崩塌了下来,他猛的伸着左手打了刚才作乱的右手一下,耳尖通红。

他低声骂了一声,刚想离开,脚下刚动却发现不远处躺着个淡紫色香囊,上面绣着朵白玉兰花,想起刚才那女子衣袖上绣着同样的白玉兰,知道这香囊怕是她不小心落下的。

邵缙迟疑了一下,原是不想捡,可又怕香囊这般贴身之物落到别人手里怕是对那姑娘不好,他将香囊捡起来塞进怀里,想着待会儿有机会再寻个无人的时候还给那姑娘。

郭聆思倒是没时间想太多,她只觉得自己有些流年不利,刚才险些撞了人,这才走了没多远又见着了几人,她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女子身上片刻之后,神色一顿,连忙就想离开,却不想才一转身,那边就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郭小姐。”

郭聆思抿抿嘴唇,不得不停了下来,深吸口气回过身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得体的笑容:“王小姐,范小姐,李小姐。”

“方才便瞧着郭小姐朝着这边过来,怎么见着我们几人就走,该不是在躲在我们吧?”李太傅家的女儿李萱芸上下扫了郭聆思一眼说道。

郭聆思面色不变的轻笑道:“怎么会,几位姐姐都是冯妹妹的客人,聆思怎会躲着诸位,只是方才想起有事要与冯妹妹商议,所以才想着回去内堂,倒是一时间没有看到几位姐姐身影,还望几位姐姐见谅。”

“是吗,我还当郭小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敢见我们呢!”

293 打起来

“萱芸,别胡说!”

之前率先开口叫住郭聆思的那女子闻言,顿时扭头轻斥出声。

李萱芸轻哼道:“我胡说,我哪里胡说了,若不是她私下勾/引温家公子,羞辱林家,我表姐怎会寻死,又怎会每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

“表姐因她险些丧命,可她倒好,装作若无其事,哪有半点内疚可言,你看看她刚才在内堂时那样子,郭夫人哪来的脸当众夸她,居然还口口声声要为她寻婿,我要是她早就没脸出来见人了!”

郭聆思听着李萱芸的话,手心被指甲戳破,面上却是半点异色都没有。

她淡淡的看着三人神情清冷道:“李小姐说完了,说完我就先告辞了,三位请自便。”

三人都是没想到郭聆思居然会这般镇定,当面遭辱仍旧面不改色。

范悦脸色微变,上前几步拦着郭聆思道:“郭小姐还请勿恼,萱芸性直,口无遮拦,她只是心疼林家妹妹,并非有意羞辱郭小姐…”

郭聆思没等范悦将话说完,直接后退半步说道:“范小姐说笑了,你既说她口无遮拦,我自不会与她计较,更何况流言止于智者,庸人才会自扰,聆思向来不会为莫须有之事多费心思。”

“今日乃是冯妹妹生辰,三位来者是客,聆思不才,得冯妹妹倚重帮忙招待宾客,内宅之事繁多,就不多陪三位闲聊了。”

郭聆思说完之后朝着三人点点头,转身就走,而在她身后,范悦三人则是脸色铁青。

李萱芸气得俏脸通红,郭聆思一句话看似是在向范悦解释,可实则却是处处嘲讽于她,说她愚蠢不智,说她庸人自扰。

眼见着郭聆思就要走开,李萱芸上前几步大声道:“郭聆思,你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温禄弦那点事情,你抢了我表姐的未婚夫婿,断人姻缘,勾引温家公子,如今竟然还敢出现在人前,简直是不要脸!”

“萱芸,别说了…”

王玉若脸色微变,伸手就想要拦着李萱芸。

李萱芸却是猛的甩开她的手大声道:“凭什么不说,林家和温家的亲事早就已经定下来了,我表姐欢欢喜喜在家中待嫁,要不是她突然横插一脚,引的温禄弦神魂颠倒,表姐怎会被温家退亲,又怎会遭人折辱,险些被他们活活逼死。”

“郭聆思,亏得你们郭家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世家大族,原是专出坏人姻缘的狐媚子,我要是你早就龟缩在府里没脸出来见人,怎么好意思还在这里丢人现眼!”

郭聆思原是不想与人计较,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将事情闹大,更是因为不想毁了冯乔的生辰宴。

今日来客众多,若是当真闹出什么事情来,丢的不仅仅是她的脸,更是冯蕲州和冯乔的脸面,更何况她知道府中不想她与温家再有所牵扯,可是李萱芸言语之间却是辱及郭家,她却是怎么都不会容忍。

郭聆思猛的回头,脸上寒色吓了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三人一跳。

“你,你干什么!?”李萱芸大声道。

郭聆思冷冷看了三人一眼,沉声道:“李小姐,你好歹也是当朝太傅之女,名门世家之后,如今却是口出秽言,一口一个狐媚子,这就是你们李家的教养?!”

“温家和林家如何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郭聆思不会,亦不屑去做毁人姻缘之事,你若要为林家小姐打抱不平,大可去温家闹腾,哪怕掀了温家也与我无关,可是我却绝不能容你拿我和郭家出气。”

“今日看在是冯妹妹生辰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可你如果再出言侮辱我郭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萱芸在家中本就受宠,更何况她和林家表姐一向要好,她也还一直记得,当初在郑国公府的时候,冯乔当众羞辱她母亲的事情,如今郭聆思与冯乔交好人人都知晓。

她脖子一梗大声道:“你勾/引温禄弦的事情谁不知道,那温禄弦能天天守在你府门前,说不定你跟他早就有了苟且珠胎暗结,你别以为你攀上了荣安伯府我就怕了你,那冯乔能这般帮你,说不定跟你一样,将来也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啪!!”

郭聆思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李萱芸脸上,直打的她整个人都踉跄了半步。

“不许你羞辱卿卿!!”

“你敢打我?!”

李萱芸没想到郭聆思居然敢打她,脸上疼的蒙了片刻,等到回过神来之时,顿时睚眦欲裂,嘴里叫骂着就猛地朝着郭聆思扑了过去……

冯乔刚陪着邬荣的夫人说了会儿话,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热情的有些过分的邬夫人,然后在周围一堆人热切的目光下扭头寻到不远处的廖宜欢。

廖宜欢揉了把脸颊嘟囔道:“这些人也太能说了,我脸都快笑僵了。”

天知道她在一堆女人中间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你来我往时不时藏着的暗箭的话,听得脑袋都疼了。

她宁肯跟人打一场,也不愿意受这折磨。

冯乔见着廖宜欢往日飞扬的眉眼都快耷拉成一团的模样,忍不住娇笑出声:“这可是你想要热闹的。”

“我哪儿能知道会是这样。”

她要是热闹就是喝喝酒看看戏说说笑笑而已,谁能想到来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廖宜欢耷拉着脑袋歪在冯乔脖子旁边,嘤嘤道:“早知道就不弄了。”

冯乔被压得身子歪了歪,脖子被热气喷的直痒痒,她伸手撸了一把廖宜欢的脑门顺毛道:“好啦,再忍忍,待会儿宴席开了之后便好了,等到宴后,不少人就会陆续离开,你要是嫌累就躲一躲。”

冯乔说话间四处看了眼,却没找到郭聆思,忍不住问道:“郭姐姐呢,怎么不见她?”

“没瞧见,之前说是去后厨看看,怎么还没回来?”

冯乔闻言扬眉,只觉得折腾了一早上肚子饿得慌,她正想拉着廖宜欢一同出去看看,却不想就在这时,门外却有个丫头突然跑了进来。

“不好了,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294 受伤

整个内堂里的人都被这一声惊得鸦雀无声。

冯乔顿时心下一沉,大声道:“在哪儿?”

“就在外面廊楼那边…”

冯乔和廖宜欢都是一惊,连忙越过那丫鬟就快步朝外走去,而身后其他人听闻居然有人打起来了,也都是面面相觑片刻,然后连忙跟在冯乔两人身后追了过去。

那小丫鬟所说的廊楼离内堂不远,众人不过片刻就到了那里,远远就见着那边站着几人,其中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廖宜欢眼尖一眼便认出来其中一人是郭聆思,她顿时大惊道:“思思!!”

郭聆思听到叫声,连忙扭头朝着身后看去,当见到不敢置信的郭夫人和其他夫人小姐时,脸上露出几分苍白之色。她知道她冲动了,不仅坏了卿卿的生辰宴,更丢了郭家的脸面。

郭聆思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却不想那边所有人都睁大了眼,而冯乔更是满脸惊恐的大叫出声。

“郭姐姐,回来!”

郭聆思尚且来不及问怎么了,就感觉到身后被人猛的撞了一下,她原本就站在廊楼边缘,被这一撞之后,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身子朝后倒了过去,直接就顺着廊台上断裂的栏杆摔了下去。

“聆思!”

“思思!”

“郭姐姐!!”

所有人都被吓得大叫出声,廖宜欢满眼通红的冲了出去,却根本就来不及抓住郭聆思,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足有两三丈高的廊楼上掉了下去,砸破了结了薄冰的湖面,整个人落进了水里。

廖宜欢冲到廊楼边缘,见状就想朝下跳下去,却不想不远处却有人比她更快,只听得另外一声水响,众人只见到下面一道男子身影紧跟着入了水,然后快速朝着水下游了过去。

廖宜欢见着入水那人是谁之后,扭头便一脚踹在了同样跌倒在地上的李萱芸身上:“要是思思有事,我要你的命!!”

“廖小姐,你疯了,郭聆思是自己摔下去的,和萱芸无关……”

“你给你闭嘴!”

廖宜欢抽出腰间鞭子就朝着开口的王玉若抽了过去,直打的她也惨叫出声,然后厉声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群里原是被郭聆思突然出事给惊呆了眼,此时被那狠狠一鞭子后的惨叫给震的回过神来,王夫人快步跑了出来,挡在自家女儿身前大声道:“廖宜欢,你疯了,你凭什么打我女儿?!”

廷尉范玉的夫人也是挡在自家小姑子范悦的身前,沉着脸道:“冯小姐,这就是你们荣安伯府的待客之道?”

“是客,我自然会好生招待,可若是来作乱之人,我也绝不会轻饶。”

冯乔抓着廖宜欢还想动鞭子的手,满脸寒霜看着怒气冲冲的几人寒声道:“方才之事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如果郭姐姐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她们三个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你…”

范夫人脸色铁青。

冯乔却根本没理会脸色大变的几人,开口让衾九看着她们,不许她们出府,然后转身就朝着下面跑了过去,等到了湖边的时候,原本入水的邵缙已经上了岸。

邵缙满脸阴沉的抱着浑身湿透早已经晕过去的郭聆思,眼见着其他人冲了过来,他连忙将郭聆思的身子揽紧了一些,遮挡住了她鲜血淋漓的脸,然后捡起地上的披风将郭聆思一裹。

“聆思!”

郭夫人满眼通红就想上前,邵缙却是抱着郭聆思后退半步避让开来。冯乔见着他这动作不由脸色一变,刚想过去,却不想手腕被人一拉,耳边就传来廖楚修冷沉的声音。

“先别动她,她受伤了,去请大夫!”

后院的事情闹的很大,等到冯蕲州和郭柏衍赶来的时候,郭聆思已经被送进了厢房,冯乔和廖宜欢满眼通红的坐在那里,而在她们身旁,则是站着胸前染满了血迹湿着一身衣裳的邵缙,和面无表情的廖楚修。

大夫很快就被请了过来,所有人都在外间候着,就连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萱芸,此时感觉着四周几乎快要凝滞的气氛,也吓得直哭,廖宜欢那一脚不轻,她身上疼的厉害,而王玉若更是被那一鞭子抽的胳膊上皮开肉绽。

廖宜欢听着李萱芸的哭声,暴躁的不行,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视着李萱芸道:“哭什么哭,再哭信不信我抽你?!”

李萱芸被吓得哭声一噎,而李夫人则是怒声道:“廖小姐,你方才动手我还没跟你计较,如今你还敢口出狂言,你们镇远侯府就是如此教你规矩的?!”

廖宜欢脸色一寒撸袖子就想上去,却不想被一只大手压在肩上。

廖楚修手中明明看着轻飘飘的,却是压得廖宜欢动弹不得,廖宜欢瞪着眼想要说话,却是被廖楚修淡淡一眼被憋了回去。

等到镇压了廖宜欢后,廖楚修这才抬头看着李夫人说道:“我镇远侯府的规矩就不劳夫人操心了,夫人还是好好想想,贵府千金众目睽睽之下害人性命,该怎么与郭家交代才好。”

李夫人脸色一白,见着郭柏衍怒视着她,连忙强声道:“郭小姐方才全因失足,与我女儿有何关系?”

“胡说八道,我亲眼看见她推了思思!!”廖宜欢怒道。

郭柏衍听到廖宜欢的话,满脸寒霜道:“今日之事人证颇多,你们狡赖不了,我告诉你们,聆思若是没事还好,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情,我定要她给我女儿偿命!!”

李萱芸被吓得满脸苍白,她只是想要替表姐讨个公道而已,她想要找郭聆思出出气,顺便打了冯乔的脸,好报她上一次在郑国公府让他们李家丢脸的事情。

她真的没想要郭聆思的命,更没想过会害她落下廊楼。

李萱芸被吓得直打哆嗦,嘴唇发抖道:“不是我,真是不是我……我没想要害她,我真的灭有,是有人推了我,我才撞上了她…”

屋中几人闻言都是猛的抬头,看向了一旁的王玉若和范悦。

之前在廊楼上时,所有人都离得很远,那廊楼上只有她们三人和郭聆思一起,如今李萱芸说是有人推了她,那除了她们两人还会有谁?

295 报官

今日来给冯乔庆生的客人都还没离开,几家有名望的夫人小姐也都守在外面,若是真担了害人的罪名,以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王玉若顿时急了眼,她捂着胳膊大声道:“我没有,她们打起来之后我就一直站的很远,我根本就没有推过谁!”

范悦也是被几人的目光看的脸色发白,颤声道:“我也没有,我跟郭妹妹无冤无仇,怎么会对她下此毒手?”说话间她抬头看了眼李萱芸,低声道:“冯大人,郭大人,我当真没有害郭妹妹,我今日过府本就是为了给冯小姐庆生,是萱芸和玉若寻到我,说是里面太闷,我才会与她们一起出去走走。”

“在廊楼遇到郭家妹妹时,我只是想与她招呼一声,绝无对她加害之心,我不知道,萱芸她竟会因她表姐之事迁怒郭妹妹,更不曾想到她会对郭妹妹如此…”

李萱芸猛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范悦,而王玉若也仿佛因为范悦一席话找到了出口。

她连忙拉着王夫人的手急声道:“对,我跟范姐姐根本就什么都没做,我们跟郭聆思无冤无仇,怎么会害她,是李萱芸,是她说郭聆思勾引温家公子,抢了她表姐的婚事,还说郭聆思险些害死了她表姐,所以才会跟她打了起来,这事情跟我们根本就没关系!”

屋中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当初温家和林家退婚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郭家更是因此事被牵扯遭人诟病,虽然两人都没说李萱芸那所谓的表姐是谁,可是屋内都不是蠢人,只需稍想,便知道那人怕就是林家那个被温禄弦退了亲的女子。

廖宜欢恶狠狠的看着李萱芸,抓着桌脚的手指上青筋直露,仿佛抓着谁人的脖子,恨不得生生拧断了开来。

温禄弦,又是温禄弦!!

那姓温的简直是阴魂不散,如果早知道他会害得郭聆思如此,她那一日就不该放了他!

郭柏衍则是一拍桌子怒声道:“胡说八道,我女儿清清白白几时与温家有什么,你们休要坏我女儿声誉!”

“是李萱芸说的,她说郭聆思早就跟温禄弦在一起了,温禄弦才会为了她退了林家的亲事,只是后来郭聆思攀上了荣安伯,才看不上温家……”

“啪!!”

王玉若的话还没说完,王夫人就已经脸色大变,她想都没想回头就一巴掌扇在王玉若脸上,直打的她半张脸都红肿了起来。

“母亲?”王玉若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夫人。

“你给我闭嘴!!”

王夫人厉声打断了王玉若的话,看着脸色阴沉的冯蕲州和郭柏衍,心里直跳。

她怎么也没想到,王玉若居然敢说出这种话来,更没想到她居然会暗指郭聆思与冯蕲州有私情,郭家如何尚且不说,就说冯蕲州此人,如今他在朝中威势如云,若是让此话传扬出去,郭家和荣安伯府怎么可能放过他们王家!

王夫人神情慌乱的站起身来,对着两人急声道:“冯大人,郭大人,小女绝非有意诋毁冯大人与郭小姐,她定是听了小人之言才会有所误会……”

“误会?我倒想知道,是什么误会,才会传出如此不堪之言,居然如此污蔑我爹爹与郭姐姐!”

王夫人的话还没说完,里间便有人走了出来,冯乔满眼阴云,冷冷看了眼王夫人和王玉若,然后目光落在李萱芸身上,冷声道:“李小姐,你可知道污蔑朝廷重臣,谋害朝臣之女是杀头的大罪?!”

李萱芸脸色发白,紧紧拉着李夫人的衣袖,吓得浑身发抖:“我…我没有,我没有说过这话…母亲,我没有…”

李夫人伸手护着李萱芸,她早就知道林家的事情,当时还看了郭家的笑话,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女儿居然会替外甥女出头,更没想到今天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她横身挡在李萱芸身前,神情再无往日跋扈,而是低声道:“冯大人,郭大人,萱芸和我姐姐的孩子自幼便要好,可是她却绝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害人性命,此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够了,有没有误会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女儿至今还躺在里面,你们三家谁都别想脱了关系。”

郭夫人厉声打断了李夫人的话,红肿的双眼在扫过邵缙时顿了顿,然后移开落在李萱芸身上:“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奉天府,杀人偿命,去了官府,有你们解释的机会!”

李家和王家夫人都是脸色大变,范悦也是手心微抖,她没想到郭夫人居然会如此干脆利落就报了官,丝毫不顾忌郭聆思的名声,她连忙伸手扯了下自家嫂子的袖子。

范夫人顿时上前急声道:“郭夫人,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便是,此事本就是都是后宅女儿家的事情,何必闹到奉天府去,这样若是让外间知晓怕是会坏了郭小姐声誉…”

冯乔冷眼看着范夫人,沉声道:“范夫人此言倒是有意思,郭姐姐为人所害险些丢了性命,难道如此在范夫人眼里还只是后宅小事?范夫人如此心宽,倒真叫人佩服。”

范夫人脸色一僵,想要说什么,冯乔却只是冷淡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清清淡淡带着三分冷色,仿佛看穿了一切似得,直叫范夫人后颈生寒,原本已经到了嘴边想要辩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廖宜欢早就发急,连忙上前道:“乔儿,思思怎么样了?!”

冯乔低声道:“还在昏睡着,大夫在里面替她诊治。”

廖宜欢紧抿着嘴角捏着拳头捶了下腿,而廖楚修则坐在她身旁,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小姑娘,今天本是她生辰,本该是好好庆贺的日子却生生叫人给毁了。

小姑娘嘴唇轻抿,浅浅的眉毛轻蹙,眉眼间满是担忧和倦色,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抬眼扫过李萱芸三人时,习惯性的想要去摸腕间的佛珠,谁知却摸了个空,而李萱芸三人却只觉身边温度骤然降了许多,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

大夫在里间待了许久,出来时脸色有不好看,屋中众人心中都是一咯噔,冯乔连忙问道:“大夫,郭姐姐伤势如何?”

296 你狠

大夫皱眉看了眼围在屋中的人,嘴唇动了动却没开口。

一直未曾开口的邵缙却是有些烦躁的扯了下盖在膝上的披风,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女子在怀中时的柔软,他有心想要知道郭聆思伤势如何,却也知道时机不对,他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冯大人,廖世子,不如我们先出去?”

冯蕲州几人顿了顿,才反应过来郭聆思身上怕是有什么不好跟外人说,他连忙起身退了出去,顺便还带走了李夫人几人,等到他们都出去之后,屋里就只剩下郭家夫妇、冯乔和廖宜欢三人。

“大夫,还请直言。”郭柏衍哑声道。

那年老的大夫叹了口气,对着几人道:“郭小姐滚落冰湖之中入了寒,又因受惊所以昏迷不醒,只需用药后好生歇息一段时间,便没有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郭夫人急道。

“只是郭小姐从高处跌落之时,脸上被湖面冰层所伤,伤口不浅,若不能寻到疗伤圣药,怕是会留痕,而且方才老夫替郭小姐看诊之时,发现她气血双亏,询问服侍之人后才知她正值阴葵之日,可她方才落水之时腹部却是遭到重创,老夫担心,经此一遭后,怕是会影响郭小姐以后子嗣之事…”

郭夫人如遭重击,脸色瞬间苍白,险些晕厥过去。

郭柏衍连忙伸手扶着自家夫人,急声道:“大夫,此事可有办法挽救?!”

那大夫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女子阴葵之时本就不能受寒,更莫说是伤了腹部又遭冰水浸泡,这简直是雪上加霜……”说话间,那大夫见郭夫人眼泪直流,有些不忍道:“不过此事也并非绝对,若是日后好生温养,也许还能怀上子嗣,只是会比常人艰难些。”

屋中几人听着那大夫之言,怎会不明白他只是安抚她们,郭夫人顿时靠在郭柏衍肩头大哭起来,郭柏衍也是眼中含泪,而冯乔和廖宜欢更是紧紧握拳,都是红着眼。

当今这世道,女子本就活的艰难,若无子嗣,郭聆思以后如何能在夫家立足?!

冯乔红着眼道:“还请大夫留个方子,看如何调养,还有此事还请大夫替我姐姐守密,断不可告诉旁人。”

“这是自然,病人病况,老夫绝不会言于外人。”大夫正色道。

冯乔点点头,这才开了房门,叫了红绫进来,送大夫出去开方拿药,而郭夫人看着门外几人,红着眼一把推开身旁的郭柏衍冲了出去,抓着李萱芸就是狠狠一巴掌,直打得李萱芸摔倒在地上。

“郭夫人,你…”

“滚开!”

李夫人伸手想要拦着郭夫人,却被她直接一把推开,郭夫人赤红着眼满脸怨恨的看着李家母女,厉声道:“你们害了我女儿,我郭家和你们没完!!”

李夫人浑身发寒,就连范家和王家几人也都是脸色一紧,眼看着郭夫人根本不给她们说话机会,满是恨意的看了她们一眼后转身就又回了房内,范悦忍不住低声道:“郭大人,郭小姐她…”

“郭姐姐身子受损,伤了容颜。”

轰——-

三家之人都是脸色大变,而冯蕲州也是满脸阴云。

郭聆思是为了替冯乔操持生辰宴才来的荣安伯府,如今却在他府上被人毁了脸,女子容颜何其重要,那个女孩儿才不过十几岁,尚还没嫁人,若是毁了容颜,以后该如何婚娶?!

冯蕲州整个人身上布满寒气,对着身旁左越寒声道:“左越,把她们送去奉天府!”

“不行!”

“不,冯大人你不能这样…”

王夫人此时早已经慌了神,连忙拉着王玉若厉声道:“冯大人,我夫君乃是鸿胪寺卿,我与玉若乃是过府替冯小姐庆生,你怎能如此?!”

范悦紧紧一握掌心,上前看着冯蕲州道:“冯大人,此事与我无关,我从未伤过郭妹妹丝毫,我哥哥常说冯大人正直清明,乃是朝中清流,难道冯大人当真要如此对待我们吗?”

“我与玉若皆是女子,若是入了奉天府,哪怕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也会让家族声誉蒙尘。”

范悦说话时眼中隐有泪光,美目里全是被人冤枉后的委屈,她脸色有些发白,却仍旧是挺直了背脊看着冯蕲州,仰着修长的脖颈倔强道:“我是范家的女儿,绝不会让范家为我蒙羞,冯大人若执意要将我们送去奉天府,倒不如杀了我!”

冯蕲州闻言微眯着眼看着范悦,而范悦半步不让,直直看着他。

冯乔紧紧皱眉,只觉得此时的范悦奇怪让她不舒服,而廖楚修站在一旁却是突然轻笑起来:“本世子今日倒是开了眼界了,原来在你们范家人眼中,入奉天府配合调查案情就是蒙尘,替郭小姐讨还公道就是蒙羞?”

“范小姐这般傲骨不屈,不如这样,本世子送你上青龙台敲个青龙钟,然后范小姐将今日这话当着满京城的人再说一次,然后一头撞死在青龙钟上以死明志,也好叫天下人都瞧瞧范小姐的风骨?”

范悦猛的扭头:“你!”

“廖世子说的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女子和男子又何不同,若没做亏心事,怕进什么奉天府,范卓当年尚且还在诏廷狱里挨过板子,范小姐莫不是觉得,你比范卓还金贵?”冯乔冷声道。

范卓就是范悦的哥哥,如今掌管廷尉司,位列九卿之一。当年裘家被屠之时,范卓牵涉进二皇子谋逆的案子里,也曾经被下过狱,进过刑部大理寺,更曾因此险被判流放,范家几乎倾颠,后来审清楚时知道他与此事无关,才又放了出来。

此事知道的人不少,只是这些年范卓一路攀爬,旁人顾忌范家如今威势,绝不轻易提起此事,冯乔此时话一出口,范悦和范夫人都是沉了脸,满眼怨毒的看着冯乔。

冯蕲州见状横身一挡,寒声道:“卿卿说的是,左越,你亲自送她们三人去,告诉陈自岳,稍后我会亲自去找他。”

“是!”

左越本就气这三人扰了小姐的生辰宴,闻言便毫不犹豫叫了人上前,不顾三人吵闹,直接押着三人便朝府外而去。

范夫人三人见自家女儿被送走,都是又急又气,拉扯间乱了发髻脏了衣裳,均是狠狠瞪了冯蕲州一眼,怒声道:“冯蕲州,你狠!”

297 人情

郭聆思落水的事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隐瞒都瞒不住,而郭聆思毁容,郭柏衍和冯蕲州将李萱芸等三人送交奉天府的事情,更是惊呆了众人。

谁也没想到两家会这般不留情面,本是后宅之事却生生闹上了衙门,原本该是热闹的生辰宴气氛诡异下来,勉强等到宴后,所有人就都各怀心思匆匆离开。

等到郭聆思被送回府中醒过来时,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郭柏衍前去处理范李三家的事情,而郭夫人早已经止了哭声,只是眼睛依旧红肿,本来红润富贵的脸上带着苍白之色。

“母亲,对不起。”

郭聆思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对着郭夫人说道。

今日之后,父亲和祖父之前为她所做的一切尽皆白费,她自己毁了名声,还连累郭家受辱,哪怕她与温禄弦清清白白,别人说起郭家女时,也会指指点点,而她就是让整个亲族蒙羞之人。

郭夫人本已经止住的情绪瞬间崩塌,看着女儿脸上那长长一道口子,眼泪滚落下来:“是娘不好,是娘不该顾忌柳家关系,放任你与温家的事情,是娘不好,娘该早早狠心让你断了这份孽缘,我不该心软的…”

“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

郭聆思看着郭夫人大哭的样子,想要笑着安抚一下她,却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她疼的嘴唇泛青,强行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声音虚弱道:“母亲别哭,这事是我自己的错,若不是我心有不甘,也不至于此。”

郭夫人闻言顿时赤红着眼睛:“与你何干,你又有什么错,温家,都怪温家…”

若不是温禄弦拿郭聆思当挡箭牌,退了林家的婚事,若不是他不顾流言蜚语,将郭聆思陷入这般境地,温家又不作为,她怎会遭来这些灾厄,又怎会被人害至如此?!

郭夫人恨李萱芸三人,可是却更恨温禄弦,恨温家。

她此时恨不得扒了温禄弦的皮,和他不死不休!

郭聆思见着郭夫人满脸阴云的模样,伸手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母亲,此事算了吧。”

“你还想护着他?!”郭夫人瞪眼。

郭聆思:“没有。”

“那你让我算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毁了你,毁了你的脸,毁了你的名声,还毁了你……伤了郭家……”郭夫人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一想起女儿将来会子嗣艰难,她就如同暴怒的母狮一样,怒红着眼道:“此事我和你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你祖父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郭聆思抬头:“不放过又能如何,是杀了他们,还是让他们也毁了脸毁了一切?”

郭夫人一震,看着郭聆思。

郭聆思冷静道:“李萱芸是李松年的女儿,范悦是范卓的亲妹妹,就连王玉若,她身后也站着鸿胪寺卿和林家,今日的事情,虽说错在她们,可是我毕竟没有伤及性命,如果当真追究下来,父亲和祖父与他们撕破脸,至多也只是让她们声誉受损,让她们亲族丢了脸面,可是我与温禄弦的事情照旧会被人翻出来,郭家也会因我蒙羞。”

郭夫人张嘴就想说话,郭聆思就已经开口:“我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你是想告诉我,父亲和祖父绝不是怕事之人,郭家也绝不会退缩,可是母亲可曾想过,只是为了让他们丢脸,父亲他们需要付出什么?”

“和当朝廷尉结仇,与太傅府生怨,还搭上一个鸿胪寺卿…郭家枝繁叶茂,分支众多,父亲即将核考,大哥、二哥也才刚入仕,几位堂弟也快到科考之龄,若此时与人结仇,难免仕途遭阻,而他们也定会反击。”

“范家、李家都不是普通人家,哪怕是为了家族颜面,他们也定会出手保住李萱芸她们,与其到时候与他们磕的头破血流,也奈何不了李萱芸三人,倒不如我们主动放过她们,用此事换范、李三家一个人情。”

郭夫人听着郭聆思的话,开口就想要反驳,可是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何尝不知道,就算今日将李萱芸三人送去了奉天府,她们三人最终也不会如何,如果郭聆思丧命,她们自然无从抵赖,可她只是毁了脸,有三家在后周旋,李萱芸她们出来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

“那你要怎么办?”

郭聆思微垂着眼帘:“我如今毁了脸,又落水毁了名节,等到这次事了,母亲便将我送去呈州吧。”

郭夫人闻言脸色煞白,急声道:“你胡说什么,你的脸还能医好,至于名节,那人救了你,你与他有了肌肤至亲,母亲便去求他娶了你,他若不愿,我便求了你祖父去说…”

“可他若已经娶了亲呢,难道母亲要我给人当妾?”

郭聆思抬头看着脸色灰败的郭夫人,低声道:“就算他没有娶亲,我也是不愿的。母亲,郭家不是仗势欺人之人,那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以后子嗣艰难,我不想做恩将仇报之人。”

“你……”

郭夫人猛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郭聆思,郭聆思幽幽道:“我之前醒着。”

邵府之中,廖楚修侧身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有些走神的男人,邵缙早已经换掉了之前入水后打湿的衣裳,长发未干随意披散在身后,沉着脸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廖楚修弹了弹手指:“你今儿个怎么多管闲事起来了?”

邵缙面无表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廖楚修轻讽:“你当我瞎?”

邵缙抿抿嘴角没说话,想起之前在水中时,看着那女子脸上的血融化在水中,紧闭着双眼人事不知的样子,眼底微寒,皱眉看着廖楚修道:“之前送去奉天府的那三个,都是谁家的?”

廖楚修:“李松年,范卓,王怀鲁。”

邵缙听着廖楚修这么快狠准的报出三人的名字,不由抬头:“查的这么清楚?”他复又看清楚廖楚修眼中那只有在有人惹怒他时,才会露出的熟悉的阴冷之色时,扬扬眉毛道:“你在生气?”

廖楚修冷眼,毁了他家小姑娘的生辰宴,难道不该生气?

想起冯乔垂着眉毛不高兴的样子,廖楚修捏了捏手指,扭头对着不远处的蒋冲说道:“我记得李松年那大儿子最近跟西境府商队的人走的近,明儿想办法把人送到醉春风来,然后把范卓妻舅的那封告密信扔去张继礼那,至于王怀鲁……”廖楚修想了半晌,也没想到王怀鲁身上有什么把柄,干脆利落道:“晚上套麻袋,揍一顿。”

邵缙见着廖楚修淡声吩咐的样子,脸上顿时忍不住笑起来:“哎我说你这是玩真的了,这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郭聆思落水自有郭家的人去讨公道,你这是出什么头,难道瞧上郭家小姐了?”

廖楚修冷眼扫过去:“你瞎?”

他站起身来,心里头还挂念着冯乔那边,之前他们离开的时候,小姑娘全程都没个笑脸,那好看的酒窝也不见了踪影,想着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小姑娘还指不定多难受,廖楚修便想着过去瞅瞅,嘴里冷淡道:“没事多想想今儿个的事情,众目睽睽之下你抱了郭聆思,小心郭家招了你当上门女婿。”

邵缙被怼,不以为意,眼见着廖楚修出了门,他也没拦着,只是摸摸下巴,他熟悉廖楚修的为人,若当真喜欢郭聆思,今天这事儿出来后,他怕是能把那三家人弄死,可眼下却更像是替谁出气。

他想起之前邬荣跟他说过的那些有些匪夷所思的话,眼神有些古怪,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嘿嘿笑了起来,如果邬荣那家伙说的是真的,廖楚修当真是瞧上了冯家丫头,那可真是有得玩了。

邵缙正想着要不要跟上去瞧瞧时,身旁小厮抱着堆衣服跑了过来:“七爷,七爷……”

“瞎喊什么?”邵缙回头。

小厮一噎,连忙改口:“七……大人,我在你衣服里瞧见个香囊……”

邵缙一怔,就见到他手里拿着个淡紫色香囊,香囊上的白玉兰花攸然绽放,瞬间便让他想到了之前不小心撞到时候,那个扑在他怀中羞红了脸,连耳朵尖都是粉粉的女子。

其实今日的事情他也知道莽撞了,若是换成平日里,哪怕就是有人当真落水死在他眼前,他也绝不会多管,毕竟男女之事一旦沾惹便是麻烦缠身,可是当时见到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郭聆思时,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跳进了水里。

想起刚才廖楚修走时说的话,邵缙忍不住有些头疼,郭家不会真赖上他吧?

行一奇怪道:“大人,你怎么了,这香囊…”

“扔了。”

“扔了?这么好的绣工,扔了多可惜啊,你瞧这玉兰多精致,这花瓣跟活的似得,大人你不要的话我留着…”

行一喜滋滋的将香囊放在鼻尖,顿时就闻到一股幽香,他顿时更觉得稀罕,小燕儿最喜欢这些东西,回头送给她铁定高兴,他正准备把香囊收起来,谁知道手中一空,手中香囊就没了踪影。

行一抬头就见到邵缙拿着香囊,他顿时大声道:“大人,你不是不要了吗?”

“谁说的?”

“你说让我扔了。”

“你听错了,我是说让你给我。”

邵缙面不改色的把香囊揣进怀里,拍了拍行一的肩膀道:“年纪轻轻就幻听了,回头让祥婶给你炖点猪脑补补。”

眼见着邵缙飘飘然出了府,行一气得直跳脚。

廖宜欢在郭聆思回府之后,又陪了冯乔许久,两人一起吩咐下人将府中剩下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廖宜欢见冯乔脸色不大好,原是想要留下来陪她,却被冯乔拒绝。

“乔儿,我留下陪你。”

冯乔挽着廖宜欢的胳膊轻声道:“不用了,你都在我府里待了这么多天了,生辰宴又已经过了,你快回去吧,过两日就是冬至了,你若不在府中不好,伯母该念叨了。”

“可是……”廖宜欢担心冯乔。

冯乔推着她往外走:“别担心了,我这边没事,你快回去吧,等过两日郭姐姐好一些了,咱们再一起去看她。”

廖宜欢上下看了眼冯乔,见她眉宇间有些倦色,也知道今天郭聆思的事情怕是让冯乔难受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生辰宴办的潦草,她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两声,早知道会闹成这个样子,她就不提办什么生辰宴了。

“那你好生休息,别想太多了,我回去就找人带信给舅舅,让他们送小六壬霜来,思思会没事的。”

冯乔点点头,亲自送廖宜欢离开,等见到她钻进马车,离开府门前后,她脸上的笑才收敛了起来,她脸色微沉,挥退了红绫和趣儿,独自去了之前郭聆思跌落冰湖的廊楼。

廊楼上到处都是脚印,原本靠着外面的横栏断了一截,她走过去仔细瞧着时,就看到那本该是朽木撞断的地方上整齐的有些过分。

冯乔脸上染上抹阴霾,走到旁边的横栏处,试探着抬脚一碰,那边看着完好的横栏顿时断裂开来,而她尚且来不及收力,身子晃了一下,手腕就被人猛的拽了一把,整个人朝后跌入一个怀抱里。

“你干什么?”

廖楚修心口怦怦直跳,刚才冯乔站在廊楼边上,身子朝外跌过去的时候,他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手中箍着小姑娘的腰,几乎将她半抱起来,将她软软小小的身子整个揽在怀里。

冯乔被耳边如雷震动的心跳声吓了一跳,拧着眉头看着廖楚修道:“你怎么来了?”

说了一句后,冯乔觉得这姿势有些不对,廖楚修站的地方比她要矮,而她高出一截来,平日相差甚远的身高如今被缩短了一大截,她趴着时嘴唇几乎要触到他脖子,而他嘴间呼出的热气全数落在她耳间,烫的她耳尖通红。

冯乔连忙抬头,想说让廖楚修放开,谁知道廖楚修忽然低头,她微张的嘴唇直接就印在了他下颚上…

298 负责

小姑娘的嘴唇软软的,印在肌肤上时,像是羽毛扫过,酥酥麻麻的让的廖楚修整个人僵住。

他只觉得被女孩儿碰过的地方如同烙铁落在上面,烫的仿佛要烧起来,下颚的地方绷得极紧,双眼下意识的便落在了怀中的人儿身上。

怀中女孩儿也像是惊呆了,瞪圆了眼睛,背脊绷得笔直,她睫毛扑扇了两下,下一瞬猛地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后捂着嘴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似得,朝着一旁蹦了开去,等到远离了他时,那有些肉嘟嘟的粉嫩小脸上一片通红,连大眼也仿佛带上了水气,又急又羞。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占你便宜…”

冯乔有些结巴,小手搅着衣摆,将那处衣裳上的绒花抓的皱成了一团。

廖楚修原也有些脸热,他不喜欢人碰触,更不喜欢人靠近身旁,可是刚才小姑娘软软身子窝在他怀中时,却是让他意外的让他不想推开,而等她离开时,他甚至觉得心头像是有个地方一空。

瞧见小姑娘羞窘的恨不得挠地的样子,他脸上那疑人的红色消散,倒是一双桃花眼中蓦的荡漾开笑来,逗弄着到:“可是你亲我了怎么办,本世子都还没娶亲,若叫以后的世子妃知晓,那可怎么是好?”

冯乔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廖楚修。

她整个人朝后又退了半步,如同炸了毛的粉兔子,满脸防备道:“我不负责!!”

廖楚修被小女孩儿条件反射的话弄的脸色一黑:“你嫌弃我?”

冯乔下意识想要点头,可是转瞬看到廖楚修那满是危险,好似她点头便会吞了她的眼神,呃了一下,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世子英明神武俊美无俦,是我配不上你…”

三十几岁还娶不到媳妇的老男人什么的,她不能戳人家伤疤。

廖楚修见冯乔鼓着脸睁着眼想要让他相信的模样,脸上顿时板不下去,哭笑不得的伸手将小丫头捞了过来,戳了戳她脑门:“我看你是长能耐了,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厉害了,你也用不着违心夸我,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本世子还没这么饥不择食。”

“唔……”

冯乔捂着被戳红的额头,瞪着廖楚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美你说了算。”

廖楚修扬手,冯乔连忙一缩脖子,一溜小跑往后躲了开来,皱着鼻子直哼哼。

两人嘴里闹腾了一番后,刚才那乌龙的羞窘倒是全没了,廖楚修抖了抖袖子开口问道:“我瞧着你方才一直在这走来走去的,在看什么?”

冯乔指了指断掉的横栏:“看那个,今天郭姐姐从这里掉下去的时候太古怪,我记得我和爹爹从冯府搬过来的时候,爹爹才命人将整个府中都修缮了一遍,绝不会出现这种木质老化断裂的事情。”

“郭姐姐不过是个女子,就算真有人推了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撞断了横栏掉下去,我想着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就过来看看,谁知道真发现这横栏是被人动了手脚。”

廖楚修闻言站直了身子,上前走到横栏旁边低身查看起来,果然就见到那横栏断裂的地方有些不对,那裂口正面的地方不齐,像是被外力撞断的,可在木头背面却是有一处凹槽,上面的木质漆黑,像是被什么腐蚀过,木头里面早已经空了大半。

他又起身看了旁边两处还没断裂的地方,就发现那两处也被人动了手脚,腐蚀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从正面完全看不出异常来。

如此之下,就算郭聆思当时站的不是她今日断裂的地方,怕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廖楚修扭头看着冯乔,就听到冯乔开口道:“今天出事之后,李萱芸一直说是有人推了她,她才会不小心撞上郭姐姐,我瞧她那样子不像是说谎。”

廖楚修眼中寒光微闪,沉吟片刻才说道:“看来是有人看不下去你爹和郭家的关系,见不得你们父女安稳。”

今天的事情与其说是对付郭聆思,倒不如说是对付冯蕲州和冯乔,上一次冯蕲州入狱的时候,朝中人人落井下石,只有郭崇真和郭柏衍父子替冯蕲州四处奔走。

这一次郭聆思有事,冯乔又毫不犹疑的将她接回了府,替郭家解难,冯蕲州更是同意让郭家的女儿替他的孩子操持生辰宴,摆明了是护着郭家女儿,明眼人都能看出郭家和冯蕲州父女的关系有多要好。

如果今日郭聆思当真死在了荣安伯府,哪怕此事与冯蕲州父女无关,郭家也定会迁怒他们,两家挚交之情定然生变。

冯乔心中微转就明白了廖楚修话中的意思,她沉着小脸道:“李松年和我爹爹不睦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这些年他在朝里没少找我爹爹的麻烦,可是若说他会这么蠢,让自己的女儿来做这事,我是不信的。”

“那个李萱芸同林家那位被退亲的小姐关系很近,怕是因为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才会来找郭姐姐麻烦,口口声声说是要替林家小姐出头,结果成了别人的棋子当了刀。”

冯乔脚下走动了几步道:“当时跟她在一起的,只有范家的和王家的人,范卓主管廷尉司,表面上靠拢大皇子,可暗地里有别的心思,但是他与爹爹无仇,王怀鲁是鸿胪寺卿,他应当是四皇子的人,四皇子今日还特地派人送了生辰礼过来讨好爹爹,就算他对爹爹心中不满,暂时也不可能与爹爹为敌才是…”

她说起王怀鲁时,声音顿了顿,脑子里闪过道念头,心里隐约觉得好像是有什么被她给忘了,可是一时半会儿却又没想起来,她眉心拧成了一团儿,小脸也皱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的,满脑子都在想着是谁下的手。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目光闪了闪。

他好像已经不止一次从冯乔口中听到朝中的事情,更是不止一次发现,冯乔居然对朝政十分熟悉,甚至于诡异的知道几个皇子手中都有些什么人。

299 咬他

那范卓跟大皇子早就搅在了一起,在外人眼中,廷尉司范卓一直都是大皇子一系的人,可是冯乔却是一口就道出他只是表面与大皇子交好,暗地里却是另有主子。

这件事情就算是他,也是才知道不久,冯乔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东西?

难不成,冯蕲州连这种事情也会告诉她?

冯乔嘀咕了几句后,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廖楚修突然伸手捏了捏她脸。

“干什么?”冯乔伸手拍他的手,抬头瞪人。

廖楚修扬扬嘴角:“我说你这么点大的小孩儿,没事少动点脑子,这事儿交给你爹去查就是,瞎操什么心。今儿个是你生辰,我准备了好东西带你去看。”

冯乔歪着头:“什么东西?”

“去了就知道了。”

冯乔迟疑,有些怀疑的睨了廖楚修一眼:“到底什么东西,你不说我不去。”

“哪儿那么多话,快走。”

廖楚修示意冯乔跟着他,转身就走,可走了没两步,扭头却发现冯乔没有跟上来,他又几步倒了回来,伸手拉着冯乔,几乎半拽着她走:“赶紧的,东西还摆在雪地里,待会儿若是受了潮气,就不成了。”

“哎哎哎,你别拽我啊…”

冯乔低声娇呼,可廖楚修却没撒手,一直到了廊楼下,廖楚修才松开手走在前面。

此时天色已黑,夜里的风有些冷,冯乔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恨不得能立刻回到自己那暖和的房里去,只是廖楚修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得,她才刚动了念头,想偷偷溜走,就被他直接被拎了回来。

冯乔无法只能跟在他身后,两人饶过湖边,穿过垂花门,又朝着府中偏僻些的地方走了一截后,冯乔忍不住嘀咕:“到底什么东西,廖楚修,你该不会是耍我吧……”

她话音尚未落下,原本走在前面的廖楚修就停了下来,冯乔一时不查,直接撞在他后背上,鼻子撞的通红,她捂着鼻子抬头就准备骂人,谁曾想不远处的空地上却是突然“砰”的一声响,吓得冯乔身子一抖,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原本漆黑的地方就冒出一串火星来,片刻那火星炸裂,流光喷溅而出,一簇簇烟火如花硕然绽放开来,瞬间便将四周照得通明。

冯乔呆愣在原地,看着不远处流光溢彩的花火,眼中浮现出惊喜,她睫毛扑扇着,傻傻的看着眼前的美景,粉唇微张间,吐出一抹惊叹来。

好美…

廖楚修站在一旁,隔着烟火熠熠看着小姑娘开心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小丫头,生辰快乐。”

冯乔仰头看着廖楚修,他容颜比上一世年轻许多,薄唇微微上扬时,软化了眉眼,看着她时眼里满是温暖之色,浅浅的盈满了笑意。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会是假的,可他也的确陪伴了她好几年,而她记得,上一世他也同样跟她说过生辰快乐。

冯乔鼻子微酸,连忙垂着眼眨了眨,忍下了眼圈中的涩意,然后抬头灿然一笑:“谢谢你,廖楚修。”

小女孩儿鼻头红红的,眼睛格外明亮,笑起来时露出两个酒窝,软软的仿佛将要将人心都甜化了一般,廖楚修舍不得移开眼来,只觉得在这一刻,小女孩儿的笑容胜过万千一切。

他靠近一些,垂头说道:“若是喜欢,明儿个我再取些来放。”

冯乔吸吸鼻子,眼前的烟火还没燃尽,她却已经有些回神:“可是还不到年节,京中不是禁烟火吗,这些东西你哪弄来的?”

廖楚修顿了顿没说话。

冯乔忍不住瞪大了眼:“你该不是偷了官炮坊吧?!”

廖楚修淡淡的拍拍她头:“偷什么偷,我只是去逛了一圈儿罢了。”

“……”

冯乔无语,默默替官炮坊的官员抹了把同情泪,以廖楚修身上这股子匪气,被他逛过的地方怕不是要寸草不生了。

因为皇家禁令,京中也只有年节和宫中节庆时才能燃放烟火,廖楚修弄来的大多都是盆花和架子烟花,升空的一个都没有,冯蕲州陪着郭柏衍去了趟奉天府,又陪着郭柏衍见了范卓三人后匆匆赶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原是去了冯乔的院子里,想要陪着她过生辰,可谁想去了之后却扑了个空,他在院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冯乔回去,便带着三只狗崽出来寻冯乔,谁知道闻着后府有硝烟味,带着人急冲冲的赶过来时,就见到盛放的烟火旁边,廖楚修的爪子放在自家闺女脑袋上,而自家闺女对着廖楚修笑靥如花。

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廖楚修的手朝着冯乔脸颊伸过去,冯乔咯咯直笑,却也没躲开。

冯蕲州顿时脑袋一蒙,气得火冒三丈道:“你们在干什么?!”

“冯大人…”

“爹爹!”

廖楚修和冯乔同时回头,就见到冯蕲州大步走了过来,他“啪”的一声打掉了廖楚修作乱的爪子,然后一把将冯乔拉开挡在了身后,挡住了她整个身影,然后怒视着廖楚修。

“你个小王八蛋,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廖楚修默,感觉着冯蕲州指头尖都快戳到他眼睛,他后退了半步说道:“冯大人别误会,我只是来替乔儿庆生。”

“闭嘴,我家乔儿是你叫的?”冯蕲州虎目含火。

冯乔感觉着自己爹爹气得都快炸了,生怕他再像在雀云楼那次一样,撸袖子揍人,她连忙软声道:“爹爹,你别生气,他只是来给我贺生的,你瞧,他还送了我好多烟花……”

冯蕲州闻言更气,他看着那满地的烟火,再见着自家宝贝疙瘩被廖楚修哄着居然开始维护他,心头顿时一酸。

他的小棉袄儿以前多乖多贴心,处处都以爹爹为先,可是如今居然帮衬个外人,冯蕲州顿时又委屈又吃醋又心酸,随后满腔怒火都落在了廖楚修身上。

这狼崽子居然敢跑来用这些小玩意哄骗他闺女,冯蕲州顿时满脸恼怒,指着廖楚修怒声道:“大毛,咬他!!!”

300 狗追

“爹爹!”

冯乔眼见着三只大狗扑了过去,连忙伸着小手拽着三毛的尾巴,急声道:“大毛,回来。”

三毛停在原地,尾巴被小主人拽住,嘴里呜呜直叫,而大毛、二毛则是呲牙朝着廖楚修低吼,圆溜溜的眼睛看看冯爹,再看看冯乔,不知道该听谁的。

冯蕲州见状更气,一把将冯乔捞了起来,跟小时候一样抱在怀里,捂着她的嘴大声道:“给我咬,咬的好有肉吃!!”

三只大狗听不懂人话,可是对“肉”这个字却是格外敏感,趣儿每日每日的都在它们跟前念叨着吃肉,然后会给它们喂肉,三只大狗耳朵尖瞬间就竖了起来,嗷呜大叫着就朝着廖楚修扑了过去。

廖楚修没想着冯蕲州居然真会放狗咬他,等想离开的时候袍子就已经被大毛咬住,二毛三毛更是张大嘴朝着他腿上扑过来,他伸手想要拍死大狗,可是落手之时却又想起这狗是冯乔养的,一抬头果然见到小姑娘虽然被捂着嘴,可是却呜呜直叫。

他连忙收回力道,不敢动手之下,只能运转内力震开大狗,转身就跑,而三只大狗却是念叨着肉,一边汪汪大叫,一边跟在他身后狂追不舍。

等到廖楚修好不容易从荣安伯府墙头上下来时,衣袖断了一截,衣摆被咬掉了一块,身上还留着狗爪印,看起来鲜有的狼狈。

还不等他站稳,墙角就传来噗哧大笑声。

廖楚修猛的抬头冷眼扫向蒋冲,蒋冲憋着笑连忙摆手:“不是属下。”

三道人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其中两人是邵缙和邬荣,而另外一个则是看着十五、六岁,身上裹着富贵裘衣的少年,只见他捧着肚子笑得不可自已。

“今天这一趟可真没白跑,镇远侯世子夜闯荣安伯府,偷盗官炮坊只为与狗同舞,小修修,要不要我给你来点药?”

“闭嘴!”

廖楚修面无表情的抖了抖袖子,强忍着换衣的冲动,想着下一次一定要找机会炖了那只咬的最狠最凶的狗崽,无视了邵缙和邬荣脸上的调笑,冷眼看着百里轩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刚到不久呀。”百里轩笑眯眯说道。

廖楚修抬头看向蒋冲,蒋冲嘴角抽搐:“百里公子是三天前到的京城,只是一直住在莳花馆中,晚间的时候莳花馆的人找上门来,说百里公子欠了他们家的钱,说是不给就要打断他双腿…”

“所以你是来找我替你还债的?”廖楚修挑眉。

“别这么说嘛小修修,我这是想你了,才会漏夜前来相见,我对你的情谊堪比天高,我这满心的热情你难道就半点都感受不到吗?”百里轩凑上前来。

廖楚修后退几步避让开那只想要攀上他肩头的爪子,满脸冷淡的看着百里轩,半点没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只是冷声道:“欠了多少?”

“不多不多。”

百里轩伸手竖起来三根手指头。

“三百两?”廖楚修怀疑的看着他,以百里轩的以往的性子,会这么少?

百里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蹭了蹭脚尖,一脸娇羞道:“三千两……黄金。”

廖楚修转头就走:“蒋冲,把他打晕了送回莳花馆去,就说我们不认识。”

邵缙和邬荣闻言大笑,邵缙上前上下瞅了眼廖楚修狼狈的样子,出声道:“真难得能看到世子爷吃瘪的时候,你几时这般心善了,居然让着冯蕲州?”

“未来岳丈,不让着怎么讨人家闺女…”

邬荣笑得不怀好意道,只是话还没说完就撞上廖楚修冷眼,连忙收声望天。

百里轩顿时来了兴趣,满脸八卦道:“岳丈,谁啊,小修修这冰坨子居然有喜欢的人了,哪家姑娘这么不长眼,居然能瞧上他,这也不怕天天睡醒就瞧见这么一张脸,心气不顺气的短命?”

廖楚修直接朝着百里轩身上就是一脚:“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我先让你没命?”

百里轩一跳避让开来。

廖楚修横了邬荣一眼:“别拿你那龌龊心思来看我,我拿乔儿当妹妹。”

那么小的小丫头,谁能下的去嘴?

邬荣翻了翻眼皮,什么妹妹,他廖楚修对着他自个儿亲妹妹也没见着这么好过,又是送礼物又是放烟花,如今还怕伤了人家“爱宠”宁肯被狗咬,这要不是喜欢什么是喜欢?

那天在刑部大牢的时候,他亲眼见过两人相处时的样子,廖楚修那模样简直恨不得把小丫头捧在心尖上,只是见廖楚修嘴硬,他也懒得拆穿,他等着看廖楚修自己打脸那一天。

几人一起去了邵缙府上,下面的仆人送了吃食过来,又温了两壶酒,等到其他人全部退出去后,百里轩才喝了口酒道:“还是你们这里舒坦,有酒有肉,哪里像在医谷,每天除了药膳还是药膳,我大哥他简直恨不得拿我当药人养了。”

邵缙轻笑:“你就知足吧,那些药膳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你稀罕你去啊!”百里轩哼声道。

“我倒是想去,可是擅入医谷者,非留即死,你们医谷的规矩谁敢去碰?”

邬荣盘腿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话奇怪道:“这都快年节了,百里怎么这个时候来京城了?”

“小修修叫我来的。”百里轩半趴在桌上,一边叼着肉吃,一边嘀咕道:“这肉有点咸。”

邵缙和邬荣都是看向廖楚修,廖楚修淡淡道:“之前我一直在查我父亲的死因,后来查到柳家和温家。”

“柳家和温家?”

邵缙皱眉道:“柳家和温家在先帝在位时权盛,可是自从新帝上位后,两家便日薄西山,如今柳家的家主柳相成不过担了个凤阁阁老的闲职,而温家那边,温正宏虽然是郑国公,可手中并无实权,温正宏此人更是事故圆滑,说好听了是谁都不得罪,可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个墙头草,风往哪吹就哪边倒,他们怎会与镇远侯之死有关?”

廖楚修闻言看向邬荣,淡淡道:“你觉得呢?”

邬荣拿着酒杯转了转:“我倒是觉得那两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先说柳家吧,柳相成虽然只是个凤阁阁老,甚至久不议政,可是你们别忘了,他十年前拒绝了陛下让他掌管太学的差事,反而去了寒山院。”

“那寒山院本就是容纳天下寒门学子的地方,而能入其中修学的,都是寒门士子中的佼佼者,每年科考之中寒山元中的学子都能占得一席之地,而那些人算起来几乎都是柳相成的门生,柳家子弟虽然官职都不算高,可是若论人脉,柳家却不输于任何人。”

“至于温正宏……”

邬荣闷了一口酒,将酒杯放下后说道:“温正宏这人表面上看上去或许有些窝囊,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我任职大理寺卿之后,曾经翻看过当年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后那几年的一些案子,你们或许想不到,当年先帝身边许多看重的朝臣,在咱们这位陛下登基之后,都或多或少因为各种原因获罪。”

“轻则官位动荡,贬黜出京,重则性命不保,全家流放,可是当年深受陛下信任的温家却是存留了下来,温贺可是先帝身边最倚重的大臣,陛下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我当时挺奇怪的,便有意跟一些朝中老臣打探过消息,得知陛下即位那一年,温家的确是被陛下打压的厉害,陛下更是一副想要将温家赶尽杀绝的架势,可偏偏奇怪的就是,就在温家风雨飘摇眼看着不行的时候,陛下却又突然收手,不仅保留了郑国公的爵位,后来甚至没再对温家出手。”

“这些年温正宏不求上进,圆滑为人,未必就是他的真性,郑国公府能屹立不倒,可绝非是一个墙头草能保得住的,而且我记得,郑国公府和柳家还有姻亲吧,温正宏的继母,那位郑国公府的老夫人可就是出自柳家。”

百里轩自在惯了,对朝政之事向来没什么兴趣,听着邬荣的话说完之后,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对着廖楚修问道:“所以小修修,你是怀疑是柳家和温家害了镇远侯?”

廖楚修点点头。

“原因呢?镇远侯与他们没什么仇怨吧,那一年大战之时,镇远侯战败的那般蹊跷,如果当真是他们下的手,总该有一个原因吧?”邵缙疑惑道。

廖楚修:“原因很简单,我父亲一直在查先帝死因,还有先帝印信的下落,当年南越之战前,已经有了头绪,他本是准备那场大战结束回来后就处理此事,只是没想到却殒命其中。”

“我母亲说,当年我父亲曾跟她提起过此事,说永贞帝即位之事恐有谋逆,而且你们可还记得郑春生?”

邵缙皱眉道:“你说的是,当年镇远侯身边那个临阵逃走的副将?”

“就是他,当年父亲带兵血战之时,郑春生临阵逃脱,带走了所有的援军,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父亲是死于战场,可是我却不信,我查了他许久,他都未曾露过马脚,直到上次我借着他儿子和郭家议亲之事,让得柳老夫人搀和进来,让他与郑国公府生隙后,他才露出些破绽。”

那次在济云寺里,温禄弦打了郑家三郎,温正宏和柳老夫人为了替温禄弦善后,亲自带着郑覃的外室和孩子上门,逼着郑春生松口不再追究其子被打的事情。

当时这件事情闹的很大,郑家和温家本该结仇,而郑家也吃罪于郭家,可是谁曾想没过几日,温正宏竟然亲自出面,和郑家联手压下了此事,而柳老夫人也亲自寻了郭夫人,替郑家说和。

若说其中没有蹊跷,怎么可能?

温正宏和柳老夫人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廖楚修眼底流露出些杀意,手指微动间,下意识的就想要去摸腕间的佛珠,只是到手指落空才想起来,那佛珠他已经送给了冯乔。

想起那笑起来软乎乎的小姑娘,他眼底杀意散了开来,收手摩挲着衣料开口道:“郑春生近来连升两级,他弟弟也从京外调了回来,入了吏部,我查过这其中有郑国公和柳相成的手笔。”

“郑春生手里应该是有什么把柄能要挟两人,才能让得温、柳家替他出力,可是他是武将,与文臣本无来往,除了当年南征战败之事外,我想不出来他还能有什么东西能当作把柄,来要挟他们。”

屋中三人听着廖楚修的话,脸上都是若有所思。

如果廖楚修所说的没错的话,那么当年镇远侯突然战败的事情,恐怕真的和温家、柳家脱不了干系。

百里轩吊儿郎当道:“小修修,你向来是有仇报仇,既然查到了这么多,按理说应该早就动手,可是你放任那个什么春生活着,也没下手去动温家和柳家,所以他们身后还有别人?”

邵缙也在旁说道:“对啊,温家和柳家既然做了这么多事情,想必是有所图吧,能让他们如此小心翼翼伪装行事,甚至暗中与武将来往,十之八九是与皇位夺嫡有关,他们支持的是谁,大皇子还是四皇子,还是襄王?”

廖楚修摇摇头:“都不是。”

“都不是,怎么可能,朝中有希望能够登上皇位的,也就他们三人,其他的皇子要么还年幼,要么就是才能不够出身太低,他们既然想要辅佐新皇,总要挑一个有希望的吧?”邵缙剑眉紧皱道。

旁边的邬荣却是一直面色微沉,他一直在想着廖楚修刚才的那些话,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脑子里闪过一道奇怪的念头,猛的抬头看着对面趴在桌上大口吃肉的百里轩,瞪大了眼对着廖楚修惊愕道:“你说的人,该不会是八皇子吧?!”

“八皇子?!”

邵缙险些没坐稳:“别闹了,八皇子就是个病秧子,他几乎一年四季都呆在忆云台养病,不进宫,不入朝,不与任何人来往,我这几年一直看守禁宫,八皇子入宫的次数都能数得过来,而且陛下一直都在替他满天下的寻找名医,听说他那病症恐怕活不过二十,你们别开玩笑了,温家和柳家怎么可能辅佐他…”

301 秘密

邵缙一边说一边笑,就八皇子那病秧子,别说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去夺嫡,就算他真能赢了其他人成了储君,他那身子又能熬到登基那一日吗?

在邵缙看来,温家和柳家辅佐谁也不会挑上八皇子,邬荣的话无疑是异想天开,他想都没想就反驳,可是说了半天却没得到回应,他抬头看了看邬荣,又看了看廖楚修,嘴里的声音慢慢的僵住,半晌后低声道:“不会真的是他吧?”

廖楚修淡淡点头。

邬荣和邵缙几乎同时出声。

“怎么可能?!”

“他们疯了?”

廖楚修理了理衣袖道:“温家和柳家一直和萧元竺有来往,萧元竺也不只一次私下与温、柳两家的人见面。数月前城门口难民暴动,陷害大皇子时就有萧元竺的手笔,而这次冯蕲州与冯远肃博弈之时,萧元竺也掺合其中。”

“这个八皇子看似无害,可实则却绝非那么简单,我的人在查他的时候,线索跟到忆云台就全部断了,他身边的守卫和防备滴水不漏,甚至比皇宫还要严密。”

“咱们这位陛下向来冷情绝性,当年的二皇子说斩就斩,如今的七皇子说废就废,剩下的那些皇子在他眼中怕是也没什么父子之情,可是你们看他对于萧元竺,却是爱护的跟眼珠子似得,满天下的寻访名医,为他单建忆云台。”

“永贞帝不仅下令免了萧元竺一切皇家礼仪,不允任何人入忆云台打扰,更是让一个堂堂虎啸大将,那个让他国闻名丧胆的战场杀神,大燕排名前三的高手陆锋去屈尊保护一个病弱的皇子,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那陆锋当年是朝中悍将,深得永贞帝信任,其兄陆奇更是一直驻守北宁,统领十万守军,震慑北境诸部落铁蹄。

当年镇远侯故去之后,镇远侯手中所剩军权便被陆家分走了大半,而陆锋更是入了禁军,在裘常林身边成了禁军副统领,数年前二皇子谋逆之时,裘常林因与其合谋被处斩之后,按理说陆锋应该会接管禁军统领一职,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陆锋居然会放弃大好前程,成了萧元竺身边随扈之人,贴身保护萧元竺的安全。

能将如此悍将降服,更将陆家收揽其中,若说这其中没有永贞帝开口,谁会相信?

邵缙和邬荣以往是从来没有朝着这方面来想,可当廖楚修点破此事之后,细想下来,两人才发现,如果这个八皇子当真不像表面上显示的那般无害,而是有心角逐帝位的话,他当真是不弱于任何人。

他深得帝心,武有陆锋辅佐,文有温、柳两家,若一朝风云变幻,皇权更迭之时,他之蛰伏定会震惊世人。

邬荣忍不住站起身来道:“如果八皇子当真有如此城府,那他之心性也未免太恐怖了,他以病弱示人,退居朝外,实则却与温、柳家暗中勾连,染指朝政。”

“如今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大皇子、四皇子和襄王身上,而他却在暗中蛰伏,如毒蛇一样盯着众人,坐等渔翁之利,如此心机,那几位皇子谁能匹敌?”

其他三人都是静默。

过了许久,邵缙才对着廖楚修沉声道:“所以你叫百里来京城,是怀疑八皇子病情有假?”

邬荣皱眉:“可是这么多年,给八皇子看过病的人不下数十,这其中未必没有其他人的探子,他如果不是当真有恙,怎么可能瞒得过这么多人?”

萧元竺深得永贞帝宠爱,在诸皇子中怎会不招人嫉恨,如果不是能够确定萧元竺的身体有恙,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参与储君争夺,其他皇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廖楚修说道:“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与萧元竺曾有过一面之缘,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孱弱,病症之状不像是装的,可是温家和柳家对他的态度又让我想不明白,以温正宏和柳相成那般聪明的人,怎么会选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去辅佐?”

他抬头看着百里轩说道:“百里,我要你亲自去替萧元竺把一次脉,确定他之前的病症是真是假。”

百里轩掰着橘子,塞了一瓣进嘴里问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廖楚修闻言满眼阴霾:“如果是真的,那也就算了,萧元竺充其量又是一个野心夺嫡的人,只是隐藏的深一些而已,可如果他当真有疾,那温家和柳家的态度就值得人考量了。”

温正宏为保温家以郑国公府龟缩多年,柳相成更是闲云野鹤不理政事,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们甘愿出手帮助一个注定要死的病秧子,而如果不是为了帝位,没有利益关联,温、柳两家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为他冒险,甚至拿着整个家族是将来去为他插手朝局?

而且廖楚修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怀疑,之前冯蕲州和冯远肃博弈之时,温、柳两家暗中出手,看似是想要挑起冯蕲州和七皇子之间的争斗,让他们两败俱伤,甚至借冯蕲州的手除掉七皇子。

可是后来冯远肃死后,冯家那场大火,还有他们一直都在追查的东西,和冯乔那张与萧元竺相似的脸,都让他隐隐觉得。

温家,柳家,冯家……

萧元竺,冯乔,冯蕲州,甚至已死的冯远肃……

他们之间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关系着先帝之死,关系着他父亲被害,甚至跟永贞帝弑君夺位,跟温、柳两家的异动都脱不了干系!

廖楚修一直都记得,当初在雀云楼中,萧元竺曾经对冯乔说过的那句话。

他对冯乔说,她该叫他一声哥哥。

而这声哥哥,到底指的是什么?

百里轩不知道廖楚修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只是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后,将果皮扔到桌上说道:“听着挺有意思的,那我就去看看,只不过想知道真假也得让我摸到他脉才行,你们也说那家伙身边守的严实,我怎么接近他?”

廖楚修冷淡道:“我会安排。”

302 女儿奴

荣安伯府中,鸡飞狗跳了一阵后,廖楚修狼狈的爬了墙头跑了,冯蕲州眼见着三只大狗没咬几口,而身旁那些烟花还在继续噼里啪啦的放着。

他气得让人端着水直接泼灭了之后,把堆在旁边剩下的花炮通通扔进了湖里后,然后气冲冲的回了正堂,叫来了府中所有的护卫。

冯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三只大狗咬着尾巴蹲在一旁,而向来稳重的冯蕲州却是站在堂中间,指着站了一溜垂着脑袋的护卫大骂,那中气十足的声音险些掀了房顶。

“你们一个个的都眼瞎了,啊?我让你们好好守着府里,守着小姐,看见廖家那狼崽子进来就给我乱棍打出去,不许陌生人入府,结果那小王八蛋都跑进后宅里来了你们都不知道,居然还一个个的有脸说自己是什么高手,是不是哪天被人割了脑袋了你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还有你,你,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枉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那烟火都烧了多久了你们都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京中禁令,知不知道私放烟火是要落罪的,那小王八蛋不安好心,谁知道他是不是偷了官炮坊的货想要嫁祸给我。”

“人家都欺到枕塌边了,你们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白瞎了老子那么多俸禄养着你们!!”

左越和云生险些被唾沫星子喷的睁不开眼,眼见着冯蕲州气得连“老子”都出来了,一口一个小王八蛋,那样子像是一言不合就准备撸袖子揍人,左越连忙缩着脖子躲在云生后面,拉着云生当挡箭牌,生怕扫到了狂风尾。

旁边大毛汪汪叫了一声,顿时惹到了冯蕲州。

冯蕲州瞪着眼扭头看了过来,满脸杀气的怒声骂道:“还有你们,叫什么叫,看家护院不行,连个小王八蛋都咬不住,还不如炖了吃肉!”

大毛皮毛一竖,如同受了惊似得夹着尾巴躲在冯乔脚边,狗腿蜷着冯乔小腿,二毛三毛也是蹭在一旁小声呜呜叫着,耳朵耷拉在下来,委屈极了。

冯乔看着冲着大毛它们发火的冯蕲州哭笑不得,她伸着小手挠了挠大毛的耳朵,又安抚的拍了拍二毛、三毛,这才说道:“爹爹,你别吓唬它们,还有左叔和云生他们也是,廖楚修的功夫那么好,这府里又这么大,他真要想进来,谁能拦得住他?”

“廖楚修与我也算是朋友,所以才来替我庆生罢了,我这里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图的,他对我也真没有什么恶意,他如果当真想要害我们,也不会用这么蠢的办法。”

没什么图的?

阿呸!

那狼崽子分明就是图谋不轨,想要叼走他家宝贝疙瘩!

冯蕲州心气儿不顺,有心想要骂几句,可是见着自家闺女眨巴着大眼软软的看着他时,那骂声顿时憋了回去,他气冲冲的说道:“庆生不会白日里来吗,大半夜的偷偷跑进来献殷勤,还放什么烟火,搞得像是浪荡公子哥儿,我看他就是不安好心!”

冯乔看着自家爹爹气哼哼的样子,噗哧一声笑出来声来:“爹爹,那浪荡公子哥儿要献殷勤,好歹也得找个美人儿吧,就我这样儿的,人家廖世子可瞧不上。”

“你可记着他那张脸,他要真是贪图美色,还不如自己回家照镜子,哪能瞧得上我,我在人家眼里指不定丑成什么似得,人家还嫌弃我呢。”

“他敢嫌弃?!”

冯蕲州竖着眉毛,他家卿卿这么好看,那小王八蛋敢说他女儿丑,他扒了他的皮!

“好好好,他不敢,他不敢。”

冯乔拉着冯蕲州的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然后左摇摇右晃晃的撒娇道:“好啦爹爹,不气啦,你要是不喜欢,以后不让他来就是了,爹爹才是最重要的。”

“爹爹最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卿卿全都听爹爹的。”

冯蕲州被小丫头一句话哄的眉开眼笑,想要板着脸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他眼角瞅着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小女儿,心里美滋滋的,嘴里却是轻哼道:“就知道哄我,等你以后长大了,有了心上人,哪还能记得爹爹。”

“才不会呢,爹爹在卿卿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卿卿要一直陪着爹爹,等什么时候爹爹不想当官了,我就带着爹爹去游山玩水,咱们去江南泛舟,去北境牧马,再造一艘大船出海,反正爹爹别想甩开我!”

“卿卿就这么喜欢爹爹?”

“当然了,爹爹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卿卿最喜欢爹爹了。”

小姑娘笑弯了眼睛,撒娇的挂在他胳膊上摇啊摇,直摇的冯蕲州笑了脸,醉了心,那软糯糯的话语让得整个心都跟浸了蜜糖似得,甜进了心坎里。

府中下人见着刚才还狂风暴雨的自家爷,转眼就变成了二十四孝女儿奴,被小姐哄的眉不见眼乐的都快找不着边儿了,转瞬就忘了之前廖世子的事情,都是忍不住捂嘴偷笑。

左越见父女俩腻在一起,连忙挥手让下人退出去,然后牵着三只大狗跟云生一起退了出来,等到了门外,任着大毛它们窜进雪地里撒欢。

左越看着看着,突然扶着廊柱低声道:“木头,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云生斜睨了眼他。

“我是不是长皱纹了?”

云生面无表情。

左越连忙凑上前,手指绷着眼角几乎要贴在云生脸上:“你仔细瞧瞧,我是不是老了,还是长皱纹了,啊,会不会是有白头发了,你瞧瞧我脸…”

云生抬脚踹了左越一脚,给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抱着剑转身就走。

左越闪开了那一脚,抽出腰间的小镜子仔细看了一眼,镜中的男人唇红齿白,肤白貌美,虽比不得廖家那位的盛世美颜,可也是丰神俊朗,明明好多小姑娘喜欢他,可是为什么小姐要叫他叔叔!!

左越委屈至极,抱着柱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明明还没满二十,为什么要叫他叔!

303 爱哭包

趣儿抱着毛茸茸的手笼,蹦跳着过来时,远远就见到左越趴在柱头上磕着脑袋。

她总觉得左越就是廖小姐嘴里说的那种娘们兮兮不是爷们儿的男人,她以前偷偷看到过,左越腰间藏着个小镜子,上面还镶着琉璃花儿,比小姐屋里的镜子都好看。

趣儿满脸鄙夷的皱了皱鼻子,给了他一个“你有毛病”的眼神。

左越顿时悲愤:“你那什么眼神?”

趣儿塞了颗松子糖进嘴里,鼓着脸哼声道:“我又没看你,管我什么眼神!”

见左越跳起来朝她瞪眼,像是想要动粗,趣儿连忙扭头朝着院子里撒欢的三只大狗招手:“大毛,二毛,快来吃肉肉了…”

三只大狗一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撒疯似得跑了过来,险些将趣儿扑到。

小丫头抱着大毛的脖子咯咯直笑,又扭头用脸蹭了蹭二毛、三毛的脑袋,这才得意的瞪了眼左越,嘴里“嘁”了一声,那又大又黑的眼睛翻了个白眼,然后满脸不屑,趾高气昂的带着三只护卫(大狗?)从他眼前晃悠悠的离开。

左越看着洋洋得意的小丫头,再看着她身后同样威风凛凛的三只大口,顿时呜咽着哭倒在墙头。

为什么都欺负他,呜呜呜…

他好气啊!

房中冯乔哄好了冯蕲州,让得他消了之前被廖楚修勾起来的那点怒气之后,就得了冯蕲州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一枚钥匙,和一个看起来十分别致的银镯子。

那钥匙看着普普通通的,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不过镯子倒是十分精致,戴在手腕上时,几乎将她手腕附近全部包裹起来,却丝毫不显得厚重,镯子上面雕着两尾憨态可掬的浮鱼,头部翘了起来,而两边鱼尾相碰的地方上刻着一个“卿”字。

“这钥匙是府中库房的钥匙,我把一些贵重的东西都放在了里面,你以后要用什么就自己去取。至于这镯子,是我特地托人打的防身之物,这鱼头和鱼尾处一按便能打开,鱼头里面藏着救命的伤药,鱼尾则是能瞬间让人毙命的毒药。”

冯蕲州伸手按了下镯子,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后,又将镯子扣了回去:“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见,也知道你不是普通孩子,你知道你娘亲的事情后,绝不会轻易罢手。”

“爹爹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你,可是祸兮旦福谁也说不准,如果有一天,爹爹出事……”

冯蕲州话音顿了顿,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沉吟了片刻后继续道:“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这镯子不仅能够防身,还能凭此驱使天风堂中之人,所以你一定要记得贴身带着,明白吗?”

冯乔紧紧握着手中的钥匙,看着冯蕲州脸上的郑重之色,眼里浮出水花:“爹爹不会出事的!”

眼见着冯乔眼圈通红的样子,冯蕲州揉揉她发顶轻笑道:“好了好了,怎么就哭了,我说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还要守着你,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亲生子,看着你安乐一生。”

“爹爹的宝贝还没幸福,爹爹怎么会出事呢?”

冯乔听着冯蕲州温声轻哄着他,眼泪反而流的更快,忍不住一头撞进了冯蕲州怀里,伸着小手抱着他的腰身,依恋在他怀中轻蹭着道:“爹爹~”

冯蕲州搂着自家宝贝闺女,大手轻拍着她后背,低声哄着怀里突然哭起鼻子的娇团子,脸上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好不容易才哄的冯乔停了哭声,小丫头却赖在他膝上不肯起来。

冯蕲州干脆任她窝着,一边调整了一下坐姿,用手护在一旁免得闺女滚下去,一边取笑道:“爹爹的卿卿可真是个爱哭包。”

冯乔脸颊红扑扑的,伸手扯着冯蕲州的袖子擦眼泪:“都怪爹爹!”

“好好好,都怪我,是爹爹不好,不该惹卿卿掉了金豆子。”

冯乔娇嗔的哼了一声,逗得冯蕲州大笑,房中一时间温馨极了,等着两人闹了一会儿,冯乔才靠在冯蕲州膝上瓮声瓮气的问道:“爹爹,李家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冯蕲州听到冯乔问起李萱芸她们,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他伸手将小女儿耳边的发丝绕到耳后,这才开口道:“郭柏衍将她们送去了奉天府,本想要借这事好好惩戒她们,可是后来三家来了人,陈自岳不愿出力,郭夫人也去了一趟奉天府,不知道跟郭柏衍说了什么,郭柏衍便没再追究她们。”

“我回来的时候,范卓、李松年和王怀鲁已经各自领着自家的人回去了,郭柏衍也回了郭家。”

冯乔闻言猛的坐了起来,不可思议道:“郭夫人竟然就这么算了?”

郭聆思的伤势她是亲眼瞧过的,也听大夫说的明明白白,后来王玉若还口口声声的诋毁郭聆思,当时郭夫人可是气得恨不得杀了她们的,怎么一转头就这么简单放过了此事?

那郭聆思的伤不是白受了吗?!

冯蕲州见着冯乔炸毛,开口道:“你先别急,其实之前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今天这事说到底不过是后宅小女儿间的事情,聆思虽然受伤,却没有伤及性命,李萱芸三人的罪过顶多是受点杖责,可是她们的家世在那里放着,你觉得陈自岳当真会处置她们?”

见冯乔听完这话脸上怒色沉了下来,冯蕲州才又继续道:“只要是没有闹出人命来,那三家迟早会想办法将她们保出来,而郭家如果一定要追究此事,最多也就是和那三家撕破脸皮,让他们丢些脸面罢了,可是同时却会让今日之事闹的更大,将聆思和温禄弦的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眼下与其大闹,倒不如沉寂下来,将此事抹过去,范卓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会明白该怎么报答郭家,用此事换三家一个人情,无论是对郭家,还是对聆思,都是最好的结果。”

冯乔一时没反应过来,忍不住问道:“可是既然没打算闹大,爹爹为什么又要郭伯伯他们报官?!”

304 挖坑

“傻闺女,不报官怎么能让范卓他们着急,不报官又怎么能逼得他们承了郭家这个人情?”

冯蕲州淡声道:“你以为范卓和李松年他们是好相与的,郭家若是不做出一副一定会追究的模样来,将此事闹到了奉天府,让他们没法遮掩,这件事情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而且虽说李萱芸她们已经被各自带回了府,可这一趟奉天府可不是白走的,她们回去之后,也自然会有人好好教训她们。”

冯乔眨眨眼,有些回味过来冯蕲州话里的意思。

世家大族最重声誉,无论是李家还是范家,亦或是家世稍次的王家,都是重脸面的人家,对他们来说,名声和脸面大过一切。

他们之所以会想尽办法的去保李萱芸三人,不一定是因为有多疼爱她们三人,或者是将这三人看的有多重要,他们更多的,还是因为不想让李萱芸她们所为连累了家中。

范悦白日里那番言语或许是作态,可她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不管她们三人到底做过什么,有没有在奉天府里如何,只要进了奉天府,再出来时,便与以往不同,将来就算是与人说亲,也会让对方有所顾忌,毕竟没有哪户人家愿意让自家的当家主母,是个进过府衙身有污名之人。

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冯蕲州,也不是人人都像她这般好运,能得父亲全心疼爱。

世家女儿存在的价值,更多还是为了联姻,为家族拉拢更强有力的资源,如果她们的行为让得她们连这份价值也没有了,无论是范家,李家,还是王家,都绝不会饶了她们。

冯乔看着冯蕲州道:“爹爹,郭伯伯报官的事情,是你出的主意吧,是你给她们挖的坑?”

冯蕲州没反驳,李萱芸三人虽说伤的是郭聆思,可却也毁了冯乔的生辰宴,郭家原谅不原谅她们那是郭家的事情,可是他却绝不会让她们好过,又怎么会让那三家这么容易就把这件事情揭过。

更何况还有郭聆思……

那个小姑娘本是来替冯乔操持生辰宴的,结果却在他们府上出了事情,他总归还是觉得有些歉疚。

冯蕲州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冯乔也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知道冯蕲州怕是在给她出气,她暖暖的漾出些笑容,冲着冯蕲州娇声道:“谢谢爹爹,不过爹爹,李萱芸这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冯蕲州不解。

冯乔软声道:“今天郭姐姐摔下廊楼的时候,我就在那里,郭姐姐是因为廊楼上的横栏断掉才会摔下去,我记得我们搬来之前,爹爹你才让人整修过整个府里上下,以李萱芸和郭姐姐的力道,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撞断了那横栏。”

“我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所以等到所有人离开之后我就又去了一趟廊楼,发现那里附近所有的横栏都被人做了手脚,那木头表面完好,里面却早已经被腐蚀空了,只需稍微一碰就会断裂。”

“我今天也见过李萱芸,她说当时是有人推了她,她才会撞到郭姐姐,我瞧着她不像是说谎。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这位李家小姐怕是被人当了刀使了。”

冯蕲州闻言顿时脸色微沉:“你怀疑谁?”

“王玉若。”

“她?”

冯蕲州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冯乔会怀疑范悦,毕竟范悦是范家人,范卓在朝中的地位不比他弱,而且郭聆思出事之后,范悦的反应也远比王玉若镇定。

冯乔沉声道:“我没证据,但是我直觉是她。”

郭聆思出事之后,是她反复提起温禄弦的事情,甚至还口口声声的污蔑郭聆思攀上了冯蕲州,这种话可不像是个普通小姑娘会说的,而且……“我觉得这事情不止是王玉若一个人做的,她挑拨李萱芸为难郭姐姐,但是廊楼上那些手脚怕是别人做的,王玉若一个人办不到,我想她身后怕是还有别的人。”

冯蕲州闻言脸色更沉,如果冯乔的猜测是真的,那么那些人费尽心思来害郭聆思,为了什么?

难道就只是为了让郭家出丑,还是为了要郭聆思的性命?!

亦或是……

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冯蕲州微眯着眼,眼里划过寒芒:“这件事情我会去查,如果真是王玉若动的手,我定会将那人揪出来。”说话间他看着冯乔同样有些发沉的脸,冯蕲州脸上温和了许多,伸手捏捏冯乔脸颊温声道:“好了,你也别多想,她既然这么做就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只要有目的,就不会轻易罢手,到时候不愁抓不住她们。”

“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冯乔鼓鼓脸颊:“那爹爹也早些休息。”

冯蕲州离开之后,冯乔这才觉得疲倦,白日里事情一出接着一出,晚间又被廖楚修拉着闹腾了一番,此时神情有些恹恹的。

她趴在软塌上打着呵欠,红绫端着热水时,忍不住轻笑。

“小姐,奴婢伺候你洗簌吧?”

冯乔点点头,却突然想起这半天都没见着趣儿,她开口问道:“趣儿呢?”

“跟大毛它们玩着呢,奴婢刚见着她领着大毛它们去了厨房那边…”红绫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摇头:“小姐你该管管那丫头,要不然明儿个李妈又该骂人了。”

冯乔噗哧笑出声来,趣儿打小就爱吃,以前在府中的时候没短着缺着时还好,可自打上次被掳走饿了段时间回来之后,整个人却像是被饿怕了,吃食不离手,嘴巴没停过。

她还记得趣儿随身都带着个小包包,里面装满了零嘴,这大半夜的跑去厨房那边,想也知道那丫头带着三只大狗在干什么。

冯乔将手泡在热水里,笑着道:“随她吧,你别瞧着李妈每次都教训趣儿,可她实际上疼着她呢,要不然厨房那边老丢东西李妈怎么从来不上锁?”

红绫说道:“那还不是小姐宠着她,谁家丫头像她这样,都快能上房揭瓦了…”

“呸呸呸,红绫你又说我坏话!”

305 寿包

门外挡风的棉布帘子被掀了开来,穿的圆滚滚的趣儿提着个大食盒气呼呼走了进来。

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瞪了红绫一眼,然后站在门边上跺了跺脚,让得屋中的热气熏染到身上,将在外面染上的寒气驱散了之后,这才提着手里的食盒走了过去。

“你就知道说我坏话,我明明是怕小姐饿了,去给她拿吃的,才不是去偷吃…”

说话间趣儿皱皱鼻子,白了红绫一眼,然后将食盒放在桌上,脆声道:“小姐,奴婢瞧着你晚间都没吃东西,想着你会饿,就特地让李妈准备了些你爱吃的,都是好克化的东西,小姐吃一点再歇着?”

冯乔闻言摸摸肚子,晚上该吃饭时,她去了廊楼,后来又被廖楚修拉去放烟花,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之前不说还不觉得,这会儿被趣儿这么一说,顿时觉得真有些饿了。

她拿过红绫手中的帕子,将手上的水擦干净之后,这才看着食盒问道:“里面都有些什么?”

“芙蓉羹,香酥云吞,翠玉豆卷,红柳果子…”

趣儿听着冯乔想吃,顿时笑开了眼,她一边报着菜名,一边打开食盒将里头的东西端出来,等到东西全部摆上桌后,她正想盖上食盒,却突然瞥到食盒里面居然还放着个东西。

“咦,这是什么?”

趣儿满脸疑惑的伸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才发现里面是两个拳头大小的寿包,白白的面团被捏成了桃子形状,桃尖儿不知道用什么染上了颜色,看着粉嘟嘟的,像极了熟透的桃子,诱人极了。

“这是谁放了寿包进来啊,我怎么不知道?”

冯乔伸手戳了戳漂亮的寿包,笑着道:“应该是李妈放的吧。”

李妈是原来冯府那边的下人,只是一直在二房这边当差,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当初她和冯蕲州从府中搬出来时,就连带着将李妈也带了过来,这寿桃怕是李妈为了给她庆生特地做的。

冯乔拿了个包子自己捏在手里,咬了一口后,见趣儿目不转睛的看着另外一个寿包,笑着把那个递给了她道:“给你和红绫分着吃。”

“谢谢小姐,小姐一定百福百寿,岁岁平安!”

趣儿拿着包子咧嘴直笑,小手将寿包从中间掰了开来,将其中一半交给红绫。

红绫连忙摆手:“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不吃算了。”

趣儿哼唧了一声,冲着寿包嗷呜一口,吃的一脸满足,冯乔见她吃的香,也是忍不住胃口大开,那寿包吃进嘴里,表皮混着里面包着的肉馅,又香又软,好吃极了。

晚间吃了东西和趣儿、红绫说了会儿话,躺下歇息后就是一夜到天明。

第二天起来后,冯乔刚用了早膳,准备去书房练会儿字时,廖宜欢就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廖宜欢依旧是一身红衣,大步走时映衬着白茫茫的雪地跟团火焰似得,直接就冲了进来,她像是被谁惹到了一样,气冲冲的进来后,脸上难看的不得了,什么都不说,扯着红绫要了冯乔的披风围脖和手笼子,然后抱在怀里拽着冯乔就朝外走。

冯乔人小腿短,力气又比不得廖宜欢,只能被她用披风裹着,在红绫和趣儿目瞪口呆之下,被廖宜欢半拉半拽的上了马车。

等坐在马车里后,听着廖宜欢让车外的人赶紧赶车之后,冯乔一边理着衣裳,一边哭笑不得道:“廖姐姐,你这么急慌慌的拉着我出来,倒是告诉咱们去哪儿啊?”

廖宜欢怒声道:“去郭家。”

冯乔“啊”了一声,奇怪道:“去看郭姐姐吗,可是她现在身子还不好,怕是不好见我们,咱们不是说等过两天再去看她的吗?”

“等什么等!”

廖宜欢气得瞪眼,横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昨儿个夜里,李萱芸她们就回府了?”

冯乔听着廖宜欢的话,这才知道她在气什么,她刚想开口说话,就见着廖宜欢一巴掌拍在车壁上,气急道:“郭夫人之前还说一定会为思思讨个公道,可是我今儿个一早听说,郭家的人根本就没有找李萱芸她们的麻烦,而且还是郭夫人和郭大人亲自开口,让奉天府的人放了她们。”

“思思被她们害成这个样子,郭家竟然就这么算了,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冯乔见郭聆思气得直咬牙,连忙说道:“廖姐姐,你先别气,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不是那样,难不成我听的着些都是假的?!”

廖宜欢气冲冲的说道:“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有人胡说八道,可是我后来出门去打听了,李萱芸她们是真被放出来了,而且我听说是郭夫人亲自替她们求的情,郭大人亲自开口让奉天府尹放的人,这难道还能有假?”

“思思好歹是郭家小姐,是他们亲女儿,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难不成思思毁了容生不了孩子,以后说不到好亲事没法帮郭家结一门好亲,郭家就不管她了?!”

“廖姐姐!”

冯乔见廖宜欢气蒙了头,说话时有些口不择言,连忙厉声喝道。

廖宜欢被冯乔的大声吓了一跳,等见冯乔沉着脸,才蓦然惊觉到她刚才说了什么,她顿时张了张嘴,刚才那横冲直撞的气势也软了下来,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思思…”

“我知道你是担心郭姐姐,但是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冯乔见廖宜欢又后悔又懊恼,垂着耳朵有些沮丧的样子,声音缓和了几分说道:“郭姐姐脸上的伤势是可以治的,而她身子的事情郭夫人定不会告诉她,你若是在她面前说漏了嘴,让她知晓她以后会子嗣艰难,她该有多难过?”

“郭姐姐与你我不同,你我能够不在意这个,她却不可能不在意,而且廖姐姐,郭夫人和郭大人是郭姐姐的亲父母,他们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会伤害郭姐姐。”

廖宜欢抬头:“可是李萱芸她们…”

“她们被放的事情我昨天就知道了。”

306 郭家

廖宜欢闻言忍不住不瞪圆了眼睛。

“你知道?!”

“对,我知道。”

冯乔点点头,她知道廖宜欢是真的关心郭聆思,廖宜欢待人至诚,对她也好,对郭聆思也好,都是放在了心上,只是廖宜欢的性子太直,为人处事也太冲动,有时候做事也不顾后果。

她要是不把这事说明白了,恐怕廖宜欢当真会以为郭家不在意郭聆思,横冲直撞的去了郭府里面闹腾,所以冯乔也没瞒着廖宜欢,将昨天夜里冯蕲州告诉她的那番话,全部说了一遍。

等到说完之后,她才对着廖宜欢说道:“郭家和别家不同,不论是郭阁老还是郭大人夫妇,都是真心疼爱郭姐姐的,否则之前出了温家那事情之后,他们早就逼着郭姐姐与别人定亲来撇清郭家了。”

“可是你看,郭夫人虽然说是替郭姐姐寻了人家,却也没逼着郭姐姐非要答应下来,如果他们真是想要用儿女亲事才攀亲的话,怕是早就逼着郭姐姐嫁人了,又哪还能等到今天?”

廖宜欢只是性子直却不是笨蛋,她听着冯乔的话就知道自己误会了郭家的人。

她蹲坐在一旁,有些讪讪道:“可是就这么放了李萱芸她们了?”

“昨天去了那么多人,她们害思思受伤不说,还那么诋毁她…我知道冯二叔跟那些人都打过招呼,可是这京里头哪有什么秘密能瞒得住的,就那些夫人小姐那般碎嘴的样子,昨儿个的事情怕是早就传出去了,思思以后该怎么办?”

冯乔闻言一时无言,这事情她何尝不担心。

昨天受害的是郭聆思,可被败了名声的,也同样还是郭聆思。

不管郭聆思以前到底和温禄弦有没有过什么,可昨天这事儿出了之后,郭聆思身上就背着个抢人家夫婿的名头。

即使她们知道林家的事情跟郭聆思无关,即使知道郭聆思从头到尾都没机会说话,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温家和林家的那桩事情,可是在别人眼里都只会觉得,郭聆思和温禄弦不清不楚,甚至若不是郭聆思自身有误,又怎么会招得李萱芸对付她。

这世道就是如此,有时候明明是受害者,到头来却遭人指摘,而人云亦云之下,又有多少人愿意探究这其中的真假,有多少人相信郭聆思是无辜?

冯乔小脸上染上了阴霾,心中对挑起这事端的温禄弦更加厌恶。

若不是他那么一闹,郭聆思何至于如此?

廖宜欢显然也和冯乔想到了一块儿去,她狠狠捏了捏全头说道:“说到底都怪那个姓温的,早知道这样,那天我就不该听思思的,该狠狠往死里抽他,他自己不要脸了就算了,还这般连累思思。”

“温家那头也是,我就不信他们不知道温禄弦干的这破事,就这么眼睁睁任由温禄弦折腾,我看他们就是成心的,上梁不正下梁歪,简直没一个好东西!”

冯乔闻言抿抿嘴角:“好了,别说他了,特别是见着郭姐姐以后,别在她面前提起温家的事情。”

“咱们还去郭家啊?”

“干嘛不去,你不是要去看郭姐姐吗,刚才又拉又拽的,让我连衣裳都来不及换。”

廖宜欢对着冯乔的眼睛,见她披风下穿着的不像外出时该穿着的,绣着黄色锦鲤的短褂袄,下面为了舒服套着棉裙,脖子上毛茸茸的围脖旁边还挂着耳朵,一看就是在家中穿着玩的。

她轻咳一声,有些讪讪道:“我这不是怕思思受委屈吗,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冯乔见她那样子,顿时就被逗笑了,廖宜欢这委委屈屈的小模样让她恍然间仿佛见到了犯了错的大毛,她忍不住噗哧笑道:“行了吧你,这都快到了,还回去干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外人,直接去郭府吧。”

马车到了郭家的时候,廖宜欢扶着冯乔下来后,就见到郭家外面已经停着几辆马车。

马车看着挺华贵的,不像是普通人家的,车前的小厮也穿着整齐。

冯乔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就跟着廖宜欢朝着郭府内走去。

冯蕲州和郭崇真本就是忘年交,两家关系也一直要好,冯乔以往少来郭家,所以郭家的下人大多都认得冯蕲州膝下这根独苗苗,见到冯乔和镇远侯府家的小姐过府时,管家连忙就吩咐下人将两人引进了府,直接带去了郭聆思那边,另外一边则是去禀报郭夫人。

冯乔对郭家的地形还算熟悉,她一边带着廖宜欢,跟着前面的小丫鬟朝着郭聆思的住处走去,一边随口问道:“郭姐姐还好吗?”

引路的小丫鬟连忙说道:“回冯小姐,三小姐一直都在屋中养着,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道。”

冯乔闻言便没再问,想想郭夫人那性子,怕也不会容许下人议论郭聆思的事情。

她随口道:“你们府上今天来客人了?”

小丫鬟认得冯乔,也没瞒着:“是啊,是范家和李家的人,说是来给三小姐赔罪的,夫人正在前厅招呼他们。”

“他们居然还有脸来?!”

廖宜欢一听着那两家来了人,顿时就有些冒火,不过被冯乔看了一眼后,顿时就想起刚才冯乔在马车里说的那些话,她瘪瘪嘴到底是没把后面的脏话骂出来,有些悻悻然的撇开了眼。

冯乔见状这才收回了目光。

廖宜欢走在冯乔后面,踢了踢地面忍不住直嘀咕:为什么她总觉得冯乔刚才那一眼,像极了她哥?

明明眼神淡淡的,可那目光扫过来时却是凉飕飕的,看得人后颈直发毛。

“廖姐姐,你在干什么,快点!”

冯乔走了一会儿,见廖宜欢站在后面不知道嘀咕什么,扭头叫了一句。

“来了来了。”

廖宜欢连忙答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她家乔儿这么可爱,又软又嫩又好玩儿,怎么可能跟她哥那个木头疙瘩一样!

廖宜欢摇摇头,甩掉了脑子里面冒出来的胡思乱想,一溜小跑的跟了上去。

307 杏仁酥

两人直接走的后堂入府,被丫鬟带着进了郭聆思的房间后,就见到郭聆思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

她脸色颜色有些不大好,嘴唇微白,整个人没什么血色之下,倒是显得脸上那一道伤口格外显眼。

床边坐着个穿着藏蓝色锦缎袄子的老妇人,正跟郭聆思说着什么,见到两人进来后,那老妇人收了话音,抬头看着她们。

而床上的郭聆思也是见着了两人,柔柔轻笑道:“廖姐姐,卿卿,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

冯乔如往常一般笑着说完,这才同廖宜欢一起上前,对着床边的老妇人行礼道:“卿卿见过老夫人。”

廖宜欢也跟着行礼:“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好。”

郭老夫人连忙笑着摆手:“快起来快起来。”

冯乔起身后就瞬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小跑着靠近郭老夫人,软软的娇声道:“老夫人,卿卿许久都没见你了,你还好吗,有没有想卿卿啊?”

郭老夫人被冯乔俏生生的模样逗的心里直乐,伸手作势拍了她一下,佯装着生气的板着脸道:“不想,你这丫头都多久没来看过我,是不是把我这老婆子都给忘了?”

“才没有呢,卿卿一点惦记着您,只是之前郭伯母说您老人家身子不好,要静养才行,所以我才不敢过来叨扰您,要不然我一定天天都朝着您这里跑,您赶都赶不走我。”

“真的?”

“当然是真的,卿卿摸着良心说的。”

郭老夫人被冯乔搞笑的话语一哄,顿时憋不住脸,噗哧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这小嘴儿是越来越甜了,难不成是过来前吃了蜜糖了?”

冯乔笑道:“蜜糖倒是没吃,就是惦记着老夫人这里的杏仁酥。”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打小就爱吃这一口,我这就让小厨房去做。”

冯乔连忙道:“要咸口的!”

郭老夫人见着冯乔这般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不仅不恼,反而十分欢喜。

冯蕲州和他家老头子同朝为官,关系一直都极好,两家一直都有往来,冯乔更可以说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

这小丫头性子好,模样好,说话讨喜,笑起来时嘴边两个小酒窝,眼睛漂亮的像是月牙儿,软软的娇娇的,让人打从心眼里喜欢。

而且依着两家的关系,冯乔不跟她客气,才说明她将她当成了亲近之人,若当真是客客套套的,郭老夫人反而还不开心。

她满脸宠溺着道:“好好好,咸口的,周嬷嬷,快去告诉厨房那边,就说冯家丫头来了,让她准备些咸口的杏仁酥送过来。”

周嬷嬷笑着道:“奴婢这就去。”

郭老夫人笑着揉揉冯乔的发顶,这才扭头看着廖宜欢:“你就是镇远侯府家的小姐吧?”

廖宜欢露齿笑道:“回老夫人,我叫廖宜欢,老夫人可以叫我宜欢。”

郭老夫人见着小姑娘露出一排白的晃眼的牙齿,大大方方的冲着她笑,也是忍不住扬起笑来。

她早就听自家媳妇提起过,聆思跟这个镇远侯府家的小姐交好,她原还担心这廖家姑娘不好,可是如今瞧着她穿着红衣笑容爽朗,半点都不扭捏的模样,顿时一眼便喜欢上了。

“我早就听聆思说起过你,如今见着,果然是个好的。你与卿卿、聆思情同姐妹,来了这里就当是在自己府上,别客气。”

“好呀,有老夫人开口,宜欢肯定不会客气,刚才乔儿要的杏仁酥,老夫人可要算我一份。”

听着廖宜欢毫不客气的话语,郭老夫人顿时大笑,“好好,定不会少了你的。”

老太太显然极喜欢冯乔和廖宜欢,两人入了屋后,就哄的她笑声没有停过,等着说笑了一会儿,郭老夫人才吩咐着让冯乔和郭聆思留下用饭,然后才让人扶着离开。

等到了门外,郭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一边替她带上手笼,系好披风,一边笑着说道:“这冯小姐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子,娇憨憨的,最是可人,而那个廖小姐性子也好,大方爽朗,一看就知道是武将家的。”

郭老夫人含笑道:“她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聆思能有她们当朋友,是她的福气。”

周嬷嬷听到郭老夫人提起郭聆思,忍不住心中叹口气,三小姐又何尝不是个好孩子呢,她性子柔和,端庄懂礼,最是孝顺,有郭家护持,三小姐本该顺逐安康,可是谁能想到,只不过错眼之间,原本好好的孩子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一想起郭聆思脸上的伤痕,周嬷嬷就是忍不住的心疼。

郭老夫人何尝不心疼郭聆思,郭聆思自小便与她亲,与府中其他几个心思多的孙女儿不同,郭聆思心思干净,也是真的孝顺她,可谁想她居然会被人害成这样。

郭老夫人眼底的笑容隐去,身上散着冷意。

周嬷嬷低声道:“老夫人,那李家和范家来人了,你可要去前厅看看?”

“看什么看,一个个不中用的东西,连自家女儿都护不住,如今倒知道拿这事做文章了?!”

“当初我就说了温家那小子要不得,可他们一个两个的却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若不是他们以前放任聆思和温家小子来往,让聆思对那小子生了情,事情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郭老夫人低声骂道。

周嬷嬷劝道:“这事情也怪不得大爷和大夫人…”

郭老夫人没好气道:“怎么就怪不得他们,这次的事情要不是他们没处理好,怎么会害的聆思如此,该果断的时候拖沓,该利落的时候下不去手,一个个还是朝中大臣,成天能的不行,结果没一个中用的!”

郭柏衍如此,郭崇真也是!

如果当初温禄弦找上门来之时,就不顾颜面的乱棍打出去,谁还敢说他郭家跟温家有什么,谁还会怀疑郭聆思和温禄弦有私情,又怎么会害的郭聆思背了林家被退亲的黑锅,如今名声全毁?

顾忌脸面,顾全大局,结果越拖越遭,都是些废物点心!

308 范悦

周嬷嬷见着郭老夫人连老太爷也一并给骂了进去,沉默着没敢接话。

之前温禄弦在府前闹腾的时候,郭老夫人刚刚才大病初愈。

她之前那场病来的凶险,几乎险些没有熬过来,好不容易才好了起来,郭家上下都怕温禄弦的事情再气着郭老夫人,所以从上到下都瞒着她。

郭老夫人那段时间一直在自己院子里养病没出来,而周嬷嬷又得了老太爷的吩咐,拦住了那几个有意想要来老夫人面前搬弄是非的人,所以郭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郭聆思和温禄弦的事情。

直到这次郭聆思受伤,事情闹的太大,郭聆思几乎是被人抬着回府的,温家那头的事情这才瞒不住了,连带着将之前的那些事情也一股脑的全部拉扯了出来。

郭老夫人本就是个脾气大的,昨儿个夜里已经将老太爷、大爷和大夫人挨个骂了一顿,还把老太爷赶出了房,这会子发起火来,周嬷嬷生怕郭老夫人气极了追究她之前的隐瞒不报,一时间缩着头没敢再说话。

郭老夫人看着周嬷嬷的样子,怒声道:“躲什么躲,之前瞒着我时怎么不见你害怕?”

周嬷嬷服软道:“是奴婢不好,奴婢也是怕气着老夫人…”

郭老夫人闻言瞪了周嬷嬷一眼,她哪儿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说到底是为了她好,可是她还是生气。

好在郭老夫人昨儿个夜里就已经发过了火,这会儿骂了几句后,见着周嬷嬷的样子到底是没再说她,她侧眼看着身后闭上的门帘,伸手拢了拢手笼子里藏着的汤婆子,扭头就走。

“老夫人,老夫人…您这是去哪儿?”

“前厅!”

周嬷嬷闻言一怔:“可您方才不是说不去吗…”

“怎么不去?!”

郭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他们一个个要脸,不好意思开口,我老婆子可不会,管他李家王家还是范家,就算豁出去我这张老脸,我也要替聆思讨个公道!”

就算那三家欠了他们郭家人情那又能如何,将聆思害成这个样子,当真以为这事情就这么了了,她家乖孙女的伤难道就白受了不成?!

郭老夫人说话间噔噔就下了台阶,见着郭老夫人踩在雪地上,步步生风的朝着前厅而去,周嬷嬷只觉得眼皮子直跳,生怕郭老夫人摔着,她连忙快步跟了过去。

这边房中,郭老夫人走了之后,冯乔和廖宜欢就脱了披风,围坐在郭聆思床边。

郭聆思瞧着冯乔身上的衣裳,见着她胸前那两只大大的锦鲤,还有领口绑着的绒球,忍不住失笑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就来了?”

冯乔鼓着脸:“还不是廖姐姐,她说要来看你,结果也不等我换身衣裳梳个头发,拽着我就塞进了马车里,好在现在天冷,外面还套着披风,否则还不知道人家瞧见了怎么笑话我。”

廖宜欢也想起自己之前冲动下干得蠢事,吭哧吭哧的红了脸:“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这样也挺好看的。”

“哪儿好看了,让人瞧见蠢不蠢?”

冯乔一个白眼,廖宜欢顿时噎住。

眼瞅着冯乔胸前那两条大鲤鱼,还有垂落下来的毛毛球,廖宜欢忍不住心中嘟囔:她就是觉得挺好看的,那鱼眼睛圆溜溜的,蠢萌蠢萌的。

郭聆思见着一贯飞扬的廖宜欢难得在冯乔跟前吃瘪,忍不住扬唇大笑起来,只是笑容才刚露出来,就一不小心扯到了脸上的伤口。

那伤口已经结了层薄痂,上面还敷着药,一扯之下顿时牵动了皮肉,火辣辣的疼起来,郭聆思嘴里忍不住吃痛的“嘶”了一声。

冯乔不敢再逗廖宜欢,等见着郭聆思缓过了劲儿来后,这才担心问道:“郭姐姐,可是还疼得厉害?”

廖宜欢也是忍不住看着她脸上的伤问道:“是啊思思,有好些了吗?”

郭聆思见着两人关心的目光,柔声道:“别担心了,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大夫说这伤口位置落得不好,脸上动静大一些就会扯到,所以最好不要大哭大笑,你们瞧,这几天我就只能板着脸当冰坨子了。”

廖宜欢见着郭聆思目光平静,不仅没哭没闹,反而还拿着自己脸上的伤来开玩笑,逗她们开心,她忍不住鼻头泛酸。

“思思,你别担心,我已经带信去河福郡了,让我舅舅送小六壬霜过来,等到东西到了以后,你天天抹,要不了多久伤就会全好,脸上也不会留疤的。”

“我知道,贺兰家祖传的小六壬霜可是极为出名的,听说千金难求呢,我这要不是有你,怕还求不到,只是你只能白送我了,我可没那么多银子跟你买。”郭聆思开着玩笑。

廖宜欢心中那点伤感顿时飞了,她没好气的横了郭聆思一眼,伸手捏了把她没受伤的那边脸颊,匪气十足道:“没钱就肉偿,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郭聆思嘴角扬了扬,想笑却又怕牵扯到伤口,连忙平了嘴角,可是眼睛里面的笑容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冯乔在一旁看着两人说笑,见郭聆思整个人受伤后不仅丝毫看不出半点阴翳,反而比起之前豁达。

之前因为温禄弦的事情,郭聆思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是冯乔却看得出来,她大多数时候都不过是在强颜欢笑而已,每当她一个独处的时候,浑身都弥漫着难过,可是现在的郭聆思却是整个人由里到外都透着股平静祥和。

她身上少了以往的那种不甘和执着,温柔安静如初,就好像看透了一切,也放下了过往。

冯乔心中微松,忍不住推了廖宜欢一下:“你又调戏郭姐姐。”

“怎么,难道乔儿吃醋了?”

廖宜欢扭头捏着冯乔的下巴,趁其不备猛的上前朝着她脸颊上“吧唧”了一口,然后色眯眯的摸着她滑腻的肌肤道:“放心吧,小美人儿,小爷还是最疼你的~”

冯乔伸手拍掉下巴上的爪子,冲着廖宜欢翻了个白眼,随即也是被廖宜欢给逗的笑出声来。

郭聆思原本还担心廖宜欢和冯乔见着她时,会因为昨日的事情和外间的传言小心翼翼的跟以往不同,可是两人对着她时有说有笑的,该赖皮赖皮,该撒娇撒娇,说说笑笑时也没什么顾忌,这让郭聆思不由松了口气,心情也是大好。

三人吃着小厨房那边送来的杏仁酥,廖宜欢尝了口咸味的,只觉得那味道怪怪的,她好不容易吞咽下去之后,伸手就摸向另外一旁掺了蜂蜜的甜味的杏仁酥,等到那甜甜的味道盈满了整个口腔之后,这才盯着拿着咸口杏仁酥吃的正香的冯乔。

“我说乔儿,我发现你怎么吃什么都不喜欢甜的?”

她认识的女子中几乎大多都嗜甜,可独独冯乔吃什么都喜欢咸口的。

这杏仁酥里头加了椒盐并不算难吃,可是对于打小就是吃甜口点心的廖宜欢来说,味道简直古怪极了。

冯乔一边咬着杏仁酥,一边说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郭聆思脸上受伤,咬合时用力会痛,所以吃不得硬物,她端着碗红枣燕窝小口小口的喝着,闻言拿着汤匙说道:“其实卿卿小时候是很喜欢甜食的,我还记得她那时候吃什么都要加双倍蜜糖,为此还牙疼过好几次。”

廖宜欢好奇:“真的假的,难不成是小时候吃多了,所以现在就腻了?”

冯乔闻言笑笑没说话,只是将剩下的点心全部塞进嘴里。

三人正闲聊着,门口挂着的厚重帘子被掀了开来,顿时带进一阵冷风。

锦枝手持着帘子侧身进来后,就连忙放下门帘隔绝了外头的寒气,免得冻着屋里三人,等着走到床前不远处,她叫了声小姐,原是想要说什么,可看了眼冯乔和廖宜欢,脸上又露出些迟疑。

郭聆思放下手中汤匙抬头道:“怎么了?”

锦枝开口:“小姐,前面李家的人已经走了,不过范家那边说想要来看看小姐,说是范家小姐想亲自跟你道歉。”说完后锦枝顿了顿,上前接过郭聆思手中的小碗,又将一方干净锦帕递给郭聆思后说道:“老夫人让奴婢来问问小姐可愿意见她,若是不想见,老夫人便替你打发了她。”

廖宜欢听着说范悦想来见郭聆思,顿时张嘴想要说话,冯乔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下,让她别插嘴。

郭聆思拿着锦帕擦了擦嘴角,这才说道:“她既然想来,就让她过来吧。”

锦枝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通传去了。

等着锦枝离开,廖宜欢才忍不住道:“思思,你见她干什么?”

郭聆思轻声道:“她既然想过来,我自然要见,父亲母亲既已经开口放过了她们,就代表昨日之事不再追究,如今她做足了姿态要来道歉,我若是将她拒之门外,倒显得我心胸狭窄,让人笑话。”

廖宜欢张了张嘴:“你知道她们的事了?”

她口中的话虽然没头没尾,可是郭聆思却是明白她话中说的是什么。

郭聆思之前本就有些奇怪,廖宜欢就算是想要过府来看她,也不会那般拽着冯乔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赶了过来,如今见着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才反应过来,廖宜欢怕是知道了李萱芸她们三人被放的消息,怕郭家不看重她,怕她受了委屈,所以才会这般匆匆忙忙的拉着冯乔赶了过来。

郭聆思心中熨贴,抬头对着廖宜欢说道:“知道的,这事情本就是我同意的。”

见廖宜欢满脸惊愕想要说话的样子,郭聆思柔声道:“是我央着母亲同意放她们出奉天府的,所以你别担心,她们的事情我有分寸的。”

廖宜欢见郭聆思说话时一脸平静,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冯乔听着居然是郭聆思开口求的郭夫人放人时,也有些意外,可是转而想起郭聆思的性子,倒是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郭聆思本就聪慧,而且在乎郭家,昨天的事情闹成这样是谁都想不到的。

她若是能想通其中关键,定然不会愿意让自己的事情拖累郭家。

“郭姐姐,那范悦过来,要我们先出去避避吗?”冯乔问道。

郭聆思摇头:“不用了,只是见见而已,她来不过是过个脸面,有什么可避的,况且外面这么冷,别冻着你们。”

冯乔见郭聆思不在意,也没多说,拉着心中还有些气闷的廖宜欢坐在一旁,没过一会儿,门口的帘子就再次被人掀了开来,锦枝首先进来,对着郭聆思道:“小姐,范小姐来了。”然后回头撑着门帘,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范悦在锦枝身后进来,入内时便解下了沾了些雪花的披风,露出里面的兰色锦缎小袄,袖口和颈边都缝制着雪白色的绒毛,衬得她肤色白皙。

范悦长着双好看的飞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眼角处有颗泪痣,让得她平白添了三分风情。

她显然没想到屋内除了郭聆思外还有旁人,见着冯乔和廖宜欢时忍不住怔了一下,随即便朝着两人露出个笑来:“冯妹妹和廖妹妹也来了?”

冯乔笑道:“对啊,我们来探望郭姐姐,没想到会遇见范小姐。”

范悦听到冯乔有些疏离的称呼时,脸上不露半丝异常,只是笑着点点头,便扭头转向床上的郭聆思:“郭妹妹,你伤势可好些了?”

郭聆思说道:“没什么大碍了,多谢范姐姐关心。”

范悦闻言目光落在郭聆思脸上那道伤痕上,见着那伤痕完全破坏了郭聆思原本姣好的容颜,眼中顿时露出抹歉疚之色:“我今日过府,是特地来为昨天的事情跟妹妹道歉的。”

“昨日我见着妹妹,本只是想叫住你与你聊几句,却没想到萱芸居然会记着林家妹妹的事情突然为她出头,若是早知道如此,我定不会与她们一同出去,更不会开口叫住妹妹。”

“如今妹妹受伤至此,我心中多有愧疚,还望妹妹能够原谅于我。”

309 好意?

范悦说的真诚,眼中的歉疚也不似作伪。

她像是真的想要求得郭聆思原谅一般,抬头看着郭聆思。

郭聆思听着范悦三两句话便将她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甚至还将李萱芸推了出来,眼中划过抹淡讽。

她只是向来不与人争,却不代表她傻,范悦和李萱芸那般要好,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李萱芸的性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若是让李萱芸见着她,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当时在廊楼那里,李萱芸分明是没有看到她的,而她之前便听母亲叮嘱过林家那边的事情。

若非范悦开口,她当时直接就躲了开来,根本不会与李萱芸撞见,可范悦偏偏就那个时候开口叫住了她。

郭聆思和这位范家小姐从无来往,以前的交际也止步于京中各府宴会时偶有一面相见点头之交而已,她从来不觉得,她与这位范家小姐有什么话好聊的。

郭聆思慢条斯理的轻笑道:“姐姐说笑了,昨日廊楼上时,姐姐虽与李家小姐在一起,但是我与她起了争执时,姐姐既没有开口,又未曾动手。”

“我听说姐姐与李萱芸向来交好,却能在那种时候一直站立在旁不曾靠近偏帮于她,聆思感激姐姐还来不及,又何谈原谅与否?”

范悦闻言仿佛丝毫没听出郭聆思话中的嘲讽,只是展颜一笑:“郭妹妹不怪罪我就好。”

她从怀中拿出个瓷瓶说道:“昨日之事虽非我过,可妹妹受伤我心中却也难过至极,昨日回府之后,我便央着哥哥求来了这疗伤良药。”

“我听哥哥说,这伤药乃是宫中珍品,陛下钦赐,对外伤极为有效,我今日过来时特地带着想要送给妹妹,只盼妹妹不要嫌弃。”

“姐姐一片心意,我怎会嫌弃?”郭聆思轻笑开口:“锦枝。”

锦枝会意上前,伸手接过范悦手中瓷瓶,小心收好。

郭聆思笑道:“多谢姐姐。”

“妹妹何必这般客气,我只盼妹妹能够早日安好,也能让我少一些歉疚。”

范悦表情温和,从头到尾脸上都带着让人觉得亲切却又不过分亲昵的笑容。

将手中伤药送出去后,她就像是了了一桩心事,眉眼间宽松了几分,对着郭聆思说道:“妹妹伤势未愈,我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等到妹妹伤好之后,我再亲自设宴给妹妹好生赔罪一回。”

郭聆思点点头,她本也就没想过要留范悦,见范悦一副想要告辞的样子,她轻声道:“我身子不适,就不送姐姐了,锦枝,好生送范小姐出去。”

屋中几人都以为范悦要离开,锦枝也已经上前准备送范悦出去,可谁知范悦重新系好披风之后却是突然开口:“冯家妹妹,不知道我能不能与你说几句话?”

冯乔微怔:“范小姐请说。”

范悦只是看着冯乔,却没开口。

冯乔顿时就明白范悦是有话想要单独与她说,可是她与范悦昨天才是第一次见,而至今都还只是停留在她知道这个人是廷尉司范卓的妹妹的程度上,她不明白范悦有什么话是要单独跟她说的。

冯乔看了郭聆思一眼,见郭聆思皱着眉眼色沉凝,而廖宜欢一脸不喜,她沉吟了片刻还是起身道:“郭姐姐,我去送送范小姐。”

“我也去!”

廖宜欢想也没想就站起身来拉着冯乔的手说道。

这个范悦人长得好看,看起来性子也温和没有攻击性,可是廖宜欢就是莫名的不喜欢这个人。

看着她盈盈浅笑的时候,总能让她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这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却让廖宜欢下意识的想要远离这个人,更是怕她伤了冯乔。

冯乔摇摇头:“廖姐姐,你在这里陪着郭姐姐,我和锦枝去送范小姐就行。”

见廖宜欢不愿意的模样,她伸着小手拍了拍廖宜欢的手道:“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老夫人还给咱们准备了好吃的,等回来咱们就去看看。”

廖宜欢跟冯乔认识的日子也不短了,听着冯乔的话就知道她是不想她跟和泽出去,廖宜欢虽然心里头担心,可到底还是松了手。

郭聆思一直都知道冯乔虽然年龄小,心中却是个有主意的人,而且在以冯蕲州如今的地位,眼下人又在郭家,范悦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冯乔如何。

她对着冯乔轻声道:“那你替我去送送范小姐,只是外间寒凉,送完便早些回来,免得冻坏身子。”

冯乔系好披风,套上手笼子,郭聆思怕她会冷,又让廖宜欢取了一旁雪白的兔毛围脖给她套上。冯乔个子本就娇小,如此之下,整个人像是陷入了细软的兔毛里,一张瓷净的小脸几乎被领子处的白色兔毛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两只黑玛瑙似得眼睛。

外间天光正好,飘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她和范悦并肩走在前面,而锦枝则是和范家的丫鬟落后了几步跟在两人后面。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人走在上面时踩着咯吱作响。

范悦看着冯乔抱着手笼子在雪地上走的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冯妹妹,你与郭妹妹关系可真好。”

冯乔闻言抬头:“是啊,郭姐姐很疼我,我自小便认识她,小时候我经常会来郭府里玩儿,她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也拿郭姐姐当亲姐姐一样看待。”

范悦目光微闪:“只是姐姐吗?”

冯乔顿足,有些不解的歪着头看着范悦说道:“范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姐姐还能是什么?”

范悦有些为难的抿抿嘴角,像是有些迟疑,片刻后才犹豫着说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毕竟你年纪还小,可是我却又觉得如果我不告诉你,任你蒙在鼓里,对你和冯大人不好。”

冯乔见着范悦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

就在范悦以为冯乔会问她是什么话的时候,冯乔却是满脸懵懂,像是完全没有听懂她话里意思似得,跺了跺刚才踩上雪水有些发凉的脚。

310 不要脸

“不知道该不该讲就不要讲了呀,爹爹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为难的事情,如果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爹爹也会解决,如果连爹爹都解决不了,跟我说了我也不懂,所以范小姐不用这么为难。”

范悦原本都到了嘴边,只等着冯乔追问就顺势说出来的话顿时噎在了喉间。

她没想到冯乔会不按常理出牌,一般这么大的小孩子不是该好奇心很重吗,怎么就她这么理所当然的直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她爹爹身上?

范悦开口:“也不是为难,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冯妹妹,你与郭妹妹关系要好自然是好,我也瞧得出来,你将郭妹妹当亲姐姐爱重,可是这世人却独爱编排与人,外间甚至有传言,说是…说是……”

她吞吐了两声,见冯乔只顾着去踩脚下的雪,笑嘻嘻的像是顽童,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更没像她想的那样,和其他人一样去接她的话。

范悦脸色微僵,那吞吞吐吐的样子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接不下去,她只觉得之前听闻的那些有关冯蕲州之女聪慧无双的传言简直都是无稽之谈,眼前这小丫头明显就是个被宠坏的娇小姐。

她也没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外间人都说,冯大人喜欢郭妹妹,还说郭妹妹之所以会去替你操持生辰宴,是冯大人想要替郭妹妹提前打好基础,好方便将来…”

“冯妹妹,我知你心性纯善,但是眼下郭妹妹与温家的事情尚未解决清楚,昨日又闹出和这么大的事情,若是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岂不是会牵连了冯大人?”

冯乔闻言有些不解的看着范悦,歪着头娇声道:“为什么会闹出乱子,他们说的没错呀,我爹爹是喜欢郭姐姐。”

范悦脸色大变,不可思议的看着冯乔:“你说什么?!”

“我说爹爹是喜欢郭姐姐,怎么了?”

范悦脱口而出:“不可能!”

冯蕲州怎么会喜欢郭聆思?!

“为什么不可能啊?”冯乔眨眨眼,看着范悦脸色几乎快要绷不住,这才软娇娇的脆声道:“爹爹和郭阁老是最好的朋友,郭家和我们家也一直最为要好,郭姐姐在爹爹面前就像是自家晚辈,爹爹喜欢一个晚辈很奇怪吗?”

“郭姐姐这一两年便要议亲,将来入府要操持后院之事全靠她自己,郭伯母怕郭姐姐手生,所以才央了父亲拿我的生辰宴来给郭姐姐练手,谁知道会被小人给破坏了,浪费了郭姐姐这么长时间的心思…”

冯乔说到这里,不满的撅了撅嘴,话语有些冲的对着范悦说道:“说起这个,范小姐,你跟那个李萱芸既然那么要好,都能一起说悄悄话,当时怎么就不拦着她。”

“我瞧着李萱芸还没你高呢,你和王小姐都在一旁,要是能及时拉着她,郭姐姐也不会被她欺负,后来还落水了。要不是知道范小不是那种人,我都还以为你们三个是一伙的,合起伙来欺负郭姐姐,想要破坏我的生辰宴让我和爹爹丢脸呢。”

范悦急忙道:“冯妹妹你别误会,我怎么会如此?”

“我知道呀,范小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听爹爹说过,范家的家教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范家那座贞节牌坊可是先太后钦赐的呢,范小姐得范老夫人真传,怎么可能做这种寡廉鲜耻,卑鄙龌龊的事情。”

“那个李萱芸还能说一句是脑子糊涂,冲动妄为,可到底她还能扯出来林家那个借口,误会了郭姐姐,可如果旁人也有参与,从中挑唆想要借着她的手害得郭姐姐名声尽毁,想要害得我们荣安伯府颜面尽失,心底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那才当真是不要脸。”

冯乔气呼呼的说完,抬头看着对面的范悦说道:“范小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范悦脸上依旧还像是之前带着笑容,只是细看便能发现她脸色有些僵硬,眼底的笑容也有些龟裂。

见冯乔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范悦手指紧紧抓着袖中的帕子,险些撕裂开来,面上却还不得不强笑道:“冯妹妹说的是,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恶毒之人。”

冯乔侧着头看了范悦一会儿,露齿笑道:“范小姐果然是个好人,对了,你方才说有话要与我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范悦顿了顿:“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日与冯妹妹一见如故,今日再见万分欣喜,所以想要与你说说话罢了,冯妹妹可别怪我。”

“怎么会,能让范小姐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冯乔笑得格外开心。

范悦却只觉得碍眼,她讨厌冯乔身上的娇憨,讨厌她身上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更讨厌她一口一个爹爹,仿佛炫耀似得自得。

只是她不能得罪冯乔,还得哄着她,眼看着已经快要到的府门前,范悦开口说道:“今日和冯妹妹聊得甚是投契,只是外间寒凉,冯妹妹不用再送了,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过府探望妹妹。”

范悦伸手招过远远跟在后面的范家丫鬟,那丫鬟快步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个东西,范悦接过后递给冯乔。

“我听说冯妹妹喜欢各式镇纸,便从雅闲居买了这方镇纸送给妹妹,一是贺妹妹生辰,二也是为昨日扰了妹妹生辰宴向妹妹赔罪,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冯乔看着那盒子里的极品白玉镇纸,目光落在上面极品雕工上,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多谢范小姐。”

范悦表示不用客气,又与冯乔说笑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身边的小丫鬟扶着范悦的手,而范悦的背影在雪地上显得格外绰约,只是谁也看不到,范悦抓着那丫鬟的手有多用力,好像隔着衣服要将她身旁的丫鬟胳膊拧出血来。

等着踏出郭家大门,坐上自家马车后,范悦脸上的笑瞬间就没了。

她猛的甩开那丫鬟的手,仿佛发泄似得一脚踹咋那丫鬟身上,那双原本笑盈盈的飞凤眼中满是怒色,胸口不断起伏的咬牙道:“该死的冯乔!!”

311 阿嬷

范悦发泄似得掐着小丫鬟,嘴里骂着冯乔。

小丫鬟疼的浑身发抖,可是她却像是早就习惯了似得,安静的跪伏着身子,任由身旁的人打骂,而车外的车夫像是完全听不到马车内的声音一样,径直驾车。

等到马车到了范家门外时,车一停稳,范悦就怒气冲冲的下了马车,大步回了自己院子。

丫鬟连忙跟在后面,可还没进屋,迎面一只茶杯直直的朝着她脸上砸了过来,她根本就来不及闪躲,就被茶杯砸了个正着,只听得“砰”的一声,茶杯碎落一地,而小丫鬟头上却是鲜血直流,眼前发黑的摔倒在地上。

“悦儿!”

门外传来沙哑沉喝声,范悦原本还想摔东西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她扭头看向门外走进来的人,一双眼睛忍不住微缩,原本抱着手里准备想要砸的瓷瓶站在那里。

进来的是个看起来苍老的妇人,她背脊弯曲,走路时身形微跛,头上带着短款帷帽,四周垂落的皂纱堪堪到颈,遮住了她整张脸。

她走进来时先是看了眼四周,然后就低头对着门口摔倒的丫鬟说道:“你先下去吧。”

那丫鬟连忙捂着头退了出去。

那老妇让人关上了房门,这才静静看着范悦。

范悦隔着那层黑色皂纱,仿佛感受到了老妇人锐利的眼神,她脸色不由有些发白,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跋扈,更看不到半点之前与郭聆思和冯乔相见时的从容。

她感觉着那老妇人靠近自己,伸出一双布满苍瘢的手朝着自己探来,她不自觉的打了个颤,险些没忍住后退,却逼着自己不敢动弹,正当她以为那人要教训她时,谁知道那双手却只是取走了她手中的瓷瓶。

范悦怀中一空,脸色有些发白:“阿嬷…”

“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喜怒要不形于色,更要时时注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范家小姐,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你想要最好的姻缘更高的地位,就要有与之相配的气度形容,可你看看你今日的言行,你简直太叫我失望了。”

那老妇人说话时语气没什么起伏,可是当她那犹如沙石摩擦极其沙哑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来时,却是让范悦脸色更白。

范悦被老妇人教训时丝毫不敢吭声,垂着头站在那里乖顺至极,而老妇人见她这模样,却失了训斥的心思。

她走到一旁撑着桌沿坐了下来,半晌后才说道:“说吧,今日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失态?”

范悦抿抿嘴没说话,她不想把今日的事情告诉眼前之人,毕竟说是被一个小女孩讽刺到言行失态,太过丢脸,可是那老妇人却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似得,淡淡开口:“你今日和谢氏去了郭家,郭家既然答应不再追究此事,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这几年你也算是有些城府,寻常事情断不会让你这般失态,而能让你如此的,只有你看重的人或者事情,我记得郭家的人和荣安伯交好,所以…你今日这般,是和冯蕲州有关系?”

被老妇人一口道破了心思,范悦脸上一阵赤红,见眼前之人隔着帷帽像是在看着她,她搅了搅手指。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范悦听出身前那人语气里的不满,心中有些慌。

她虽然叫眼前这人阿嬷,可是对她却根本不了解,她只知道她姓仇,年轻时毁了容貌,大半年前突然被范卓请进了府里,说是范家远房亲戚。

范卓对这个人一直十分敬重,让她叫她阿嬷,将这个女人当成长辈来孝顺,更将教导她的事情全部交给了仇嬷嬷。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范悦就跟着这个老妇人学了很多东西,眼界心思远远超过普通的同龄女子,可就是学的越多,她才越能知道这个人有多不好招惹。

范悦不敢瞒着她,将今日去了郭家后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仇嬷嬷,等到说完之后,仇嬷嬷开口道:“所以你就为了这点事情发火,还拿雪娟出气?”

雪娟就是范悦的贴身丫头,范悦闻言忍不住道:“我原还以为那个冯乔是个好哄的,可是她说的那些话……阿嬷,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仇嬷嬷见范悦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手指敲了敲桌面:“你这么害怕干什么,她能知道什么?”

“知道郭聆思的事情跟我有关系……”

她张嘴就忍不住说道,可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只觉得那帷帽后的视线凌厉的吓人。

“既然知道害怕,为什么还那么蠢的去动手?”

“我……”

范悦张了张嘴,紧紧搅着袖子。

她就是不喜欢那个郭聆思住进荣安伯府,更不喜欢她一副像是女主人的模样,帮着冯乔操持生辰宴,受着别人的夸赞,她讨厌冯蕲州对所有人都冷淡,看着郭聆思时却能带着几分温和,她更讨厌郭聆思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和视线。

仇嬷嬷隔着帷帽都能感觉到范悦的不甘心,她冷哼一声说道:“蠢货。你以为除了郭聆思,就能得了冯蕲州的眼,还是你以为没了郭聆思,冯蕲州就能看到你了?”

“先不说冯蕲州对郭聆思根本就没那份心思,他若是真要找继室,也断不会在郭家找,更何况郭崇真一贯骨头清贵,哪怕冯蕲州家世再显赫,他也决不可能舍了那张老脸,把嫡亲的孙女嫁给别人当继室。”

“当继室怎么了,冯蕲州手握重权,容貌俊逸,他除了年龄大点儿,哪里不如其他人了……”

范悦忍不住反驳。

她就是喜欢冯蕲州怎么了,当初在宫宴上,她曾见过那个男人,穿着一袭绛紫色长袍,容颜出色,身上气势惊人。

他明明早已经年过三十,可单从外貌上看,他却是年轻极了,说他二十六七也会有人相信,而且那个男人远不像那些世家公子哥儿,光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他还是陛下最倚重的近臣,是朝中风头无两之人。

他痴情,有能力,又膝下无子。

这种男人,她怎么就不能喜欢了?

312 自私

范悦忍不住说道:“阿嬷,你不是也支持我的吗,你也说过他好,而且也是你说他为人自持,让我主动去接近他去赢得他的心…”

仇嬷嬷沉声道:“我让你去接近他,不是让你去做蠢事,你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要选择最蠢的一种?!”

“冯蕲州和郭家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那冯乔跟郭聆思交好,你也不想想你做的事情若是被人知晓,冯蕲州会接受你,还是冯乔会接受你,你凭什么让冯蕲州娶你,又凭什么入主荣安伯府?!”

“我早就与你说过,想要冯蕲州接受你,你只需要与冯乔打好关系,让她喜欢你信赖你,你以后便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接近冯蕲州,可你却因为你那点可笑的嫉妒就朝郭聆思下手,简直是愚蠢至极!”

范悦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刚开始她还能升起些心思想要反驳,可是随着仇嬷嬷的话越往后说,她想起冯乔之前的那些反应,也忍不住生出些后悔。

仇嬷嬷冷声道:“你以为冯蕲州是那么好相与的,他这些年什么鬼魅魍魉的事情没见过,你以为那点小伎俩能瞒得了多久,一旦他知道你蓄意害了郭聆思,坏了他女儿的生辰宴,别说是娶你,恐怕往后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我教了你这么久,没想到就教出你这么个没脑子的蠢货来!”

范悦脸色发白,抓着袖子站在原地。

想着冯蕲州查出真相的后果,想到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事情毁了,范悦整个人都急了:“阿嬷,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嫉妒郭聆思,我也不想的…”

仇嬷嬷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范悦连忙蹲身挽着仇嬷嬷的胳膊,也顾不得心中那点害怕,满脸央求道:“阿嬷…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帮帮我,阿嬷你什么都懂,你帮帮我…”

“我以后什么都听你,我再也不胡来了,阿嬷…”

范悦低声央求,眼里甚至都有了泪花子,仇嬷嬷就那么坐着看了她许久,久到范悦以为仇嬷嬷不会帮她的时候,她才开口道:“当真知道错了?”

“知道了。”范悦哽咽点头。

仇嬷嬷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拉着范悦让她起来,等她坐在自己身旁,她这才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教训你,并不是因为怪你,而是我不愿意你走了岔路,毁了你一直以来的念想。”

“我知道你喜欢冯蕲州,可是冯蕲州不是其他男人,他对亡妻一往情深,这么多年一直不曾续娶,你该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无人愿意嫁给他,而是他自己不肯,他在男女情事上冷漠疏离,你想要靠近他,用这些手段是没用的,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他女儿身上。”

“他就只有这一个独女,只要让冯乔喜欢你,郭聆思能住进荣安伯府,你也照样能住进去,只要住进去,你这般聪明可人,难道还愁找不到机会拿下冯蕲州,成为荣安伯府的女主人吗?”

范悦听着仇嬷嬷的话脸颊微红,眼中泛起情思,似乎已经想到了她嫁给冯蕲州的样子,可是转瞬却又僵住:“可是阿嬷,那个冯乔根本就不好哄,我总觉得她在郭家的那些话,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口口声声说着范家教养,还提起范家那座贞节牌坊,逼着她开口附和不得不骂了自己,范悦只觉得那个冯乔简直可恶至极。

她掐了掐掌心说道:“而且之前在里面的时候,郭聆思说话的时候也是话里有话,像是十分排斥我,她们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什么?”

帷帽下的仇嬷嬷皱了皱眉:“郭聆思排斥你并不奇怪,就算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是你安排的,可当时你也在场,还开口留了她,她迁怒你很正常,至于冯乔……她除了那些话,可还说了其他什么?”

“没有,她就是骂了几句,之后就没说什么了。”

“那她当时的态度呢,对你可曾疏远?”

范悦摇摇头:“这倒是没有,对了,我还送了她一个镇纸,她也没拒绝。”

仇嬷嬷皱眉:“什么镇纸?”

范悦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我之前听说冯蕲州一直在四处给冯乔搜罗各种样式的镇纸,就想着买一个找机会送给他,今日去郭家之前我先去了一趟雅闲居,挑了个白玉镇纸,恰好在郭家遇到了冯乔,就送给了她。”

“你没提冯蕲州吧?”

“当然没有!”

仇嬷嬷闻言言语这才松了些:“好在你还没那么蠢,我听你言语,那个冯乔倒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她既然收了你的东西,应当对你是没有恶意的,你既说了回头会邀请她过府来玩,就多找机会与她见面,好好哄哄她。”

范悦点点头应承下来,可又犹豫道:“那昨天的事情…”

仇嬷嬷哼了一声:“昨天的事情好在你没有蠢到亲自动手,我听你的意思,那个王玉若本就是受了人的话想要去对付郭聆思的,挑拨李萱芸的也是她,她倒也算不得冤枉。”

“我会告诉你大哥,让他处理好你留下的尾巴,不会让人查到你身上来。”

范悦闻言大喜,抱着仇嬷嬷的手道:“阿嬷你最好了!”

仇嬷嬷又跟着范悦说了会儿话后,这才起身离开,范悦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而等在外面的一个其貌不扬的丫鬟连忙上前扶着仇嬷嬷。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时,范悦高兴的哼着小曲,让人进来收拾被砸的一塌糊涂的屋子,而仇嬷嬷被扶着出了小院后,她身旁的丫鬟忍不住开口:“主子……”

仇嬷嬷脚下一停,那丫鬟连忙改口:“嬷嬷,你这么帮小姐去亲近冯蕲州,会不会让范卓起疑?”

仇嬷嬷淡淡道:“起什么疑,你当范卓是傻的,若不是他准许,你以为范悦有本事在荣安伯府里伤人?”

她踩着脚下的积雪,本就有些跛的腿在雪地里行走时更加艰难:“范卓本就是个自私的人,当年在我找上他时,他能一口答应我,出卖了他最好的朋友,如今他就不会拒绝用他的妹妹去换取冯家这门亲。”

“你信不信,只要能成全他的野心,就算让他把范悦送到冯蕲州床上,他都甘之如饴。”

313 放下

那丫鬟被仇嬷嬷的话说的一震,想起这几年范卓的为人,不得不承认仇嬷嬷的话半点没错。

范卓这人,心狠手辣,又有野心,为了往上爬,他什么都能舍弃。

无论是当年视他为挚友的裘常林,还是拿他当心腹的二皇子,只要能保全他自己,只要能让他平步青云,他能毫不犹豫的就送他们去死。

她还记得当年主子找上牢中的范卓之时,甚至连身份都不曾表明,他就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同意了主子的要求,不仅仅出卖了二皇子和裘常林,甚至将他自己也卖给了主子。

这种人,怕是除了他自己,谁也难以让他放在心上。

那范悦不过是他妹妹,区区血脉,又算得了什么?

仇嬷嬷跛着脚,回头看了眼范悦的院子说道:“把范悦的事情告诉范卓,让他想办法善尾,别让冯蕲州查到她头上来,给我惹麻烦。”

“嬷嬷,小姐性子不堪大用,您为何还要帮她?”丫鬟不解。

“她是不中用,可要另外找一个对冯蕲州死心塌地,又有野心还算听话的人太难,留着她还有用处。还有,让人去查查,那个王玉若为什么会对郭聆思下手,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不像是那小丫头会的。”

“奴婢明白。”

仇嬷嬷吩咐完事情后,往前的身形就突然停了下来。

她站在雪地上,身后的积雪上留着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她伸手摸着变了形的腿骨,仰头望着天边,寒风吹过时,拂开她头上垂落的黑色皂纱,露出一截脖颈来。

那颈子上肌肤泛黄,上面遍布着赤红瘢痕,犹如盘根纠缠,几道瘢痕顺着下颚一路蔓延而下,一直到探入了衣领,而被皂纱遮着的脸上,也斑驳不平。

——————-

冯乔送走了范悦之后,就直接回了郭聆思房中。

郭夫人知道她们来探望郭聆思后,专程过来见了她们一面,只是也不知道之前在前厅出了什么事,郭夫人的脸色不大好,见着三人时虽然一直在笑,可那笑容却有些勉强。

与三人说了会儿话后,周嬷嬷便来传话,说是郭老夫人让郭夫人过去见她,郭夫人只能有些苦笑的起身,叮嘱冯乔和廖宜欢留饭之后,这才跟着周嬷嬷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等着郭夫人离开之后,廖宜欢才忍不住说道:“思思,我怎么觉得你母亲怪怪的?”

郭聆思苦笑:“母亲怕是因我的事情,受祖母责难了。”

见廖宜欢不解,郭聆思低声道:“祖母本就一直反对我和温家的事情,说不喜温家为人,上次我与郑家三郎说亲,就是祖母一力促成,只是那日在济云寺闹出了麻烦,祖母正值病重,回府后母亲便将此事瞒了下来,没有告诉祖母。”

“这次温家跟林家退亲,而我跟温禄弦闹成这个样子,家中之人也怕刺激到祖母一直瞒着她,祖母便一直不知道此事,谁曾想我昨日会受了伤被抬了回来。”

“祖母知道了近来的事情后,昨日便被气狠了,母亲是受了我的牵累,被祖母责骂了。”

廖宜欢原本根本就不敢在郭聆思面前提起温禄弦,入府之后就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嘴太快说了什么刺激了郭聆思,此时听着她自己提起温禄弦时,却是一片平静,言语间就像是温禄弦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廖宜欢忍不住问道:“思思,你现在对温禄弦,到底是怎么想的?”

郭聆思垂眸:“我对他,已无他想。”

“郭家和温家早就不可能联姻,我却抱着过去种种不肯放手,今日苦果皆因我自身而起,是我不够果断,心有不甘,才会给旁人中伤我的机会,所以落到今日,我不怨任何人。”

“我只想从此以后,再无瓜葛,至于将来,他自婚娶,与我无关。”

廖宜欢见郭聆思想通,像是真的放下了温禄弦,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来:“太好了,我早就觉得他配不上你,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咱们思思这么好,一定能寻一个最好的俊杰。”

郭聆思闻言苦涩一笑,她如今的身子,怎么去寻人?先不说容貌名声,就只是子嗣有碍,她也断不会去嫁给谁人,害人害己。

只是有些事情,廖宜欢和冯乔想要瞒着她,她便不让她们知道她已经知晓,郭聆思眼中苦涩不过一瞬,就全部收敛起来。

郭聆思跟廖宜欢闲聊了几句,半晌没听见冯乔的声音,她扭头看向一旁,就见冯乔安静坐在一旁,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桌上摆着的一个木盒,她忍不住问道:“卿卿,你在看什么?”

冯乔抬头。

“我见你从送了范悦出去回来之后,就一直盯着那盒子走神,那里面装的什么?”

郭聆思问完,廖宜欢也好奇的凑了上来,她眼里满满都是好奇,冯乔也没小气,直接将木盒递给了她,廖宜欢接过木盒打了开来,就见着里面躺着个白玉镇纸。

把手中的东西递给郭聆思后,郭聆思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惊讶道:“这是哪儿来的好东西,这镇纸莹白透澈,毫无瑕疵,所用的怕是极品白玉为材,价值不菲吧?”

冯乔扯了扯嘴角:“范悦送的。”

廖宜欢愕然:“她送的?她送这东西给你干什么,而且她今天不是来给思思赔礼道歉的吗,又不知道你在郭家,她怎么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这白玉镇纸本就不小,再加上为了不被磕着碰着,里面还垫了厚厚一层锦棉,外面的黄梨木盒可不小。

这么大的盒子,总不能是随身带着吧?

冯乔闻言轻笑:“是啊,我也想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范悦说她是听说她喜欢收集镇纸,所以才特地买了送给她做生辰礼。

可若是生辰礼,昨日她过府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送给她,反而要等到生辰之后才给她?

可如果不是生辰礼,她跟范悦无亲无故,范悦又不承认昨日的事情跟她有关,就连郭聆思她也只不过是给了一瓶伤药,随口几句道歉的话便敷衍了过去。

她又怎么会真的因为扰了她的生辰宴,就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314 拦车

冯乔很清楚,她本就没打算今天来郭家探望郭聆思,而廖宜欢拉着她来也不过是临时之行,范悦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她这个时候会在郭家,但她身边偏偏就带着这镇纸。

所以说,这白玉镇纸原本是范悦想要送给别人的,却是临时起意又送给了自己?

冯乔想起范悦编排郭聆思和冯蕲州的那些话,又想起冯蕲州因为她喜欢,时常会四处替她收集镇纸的事情。

她莫名的就觉得,那个范悦像是冲着爹爹来的。

冯蕲州如今在朝中权柄日盛,所以是范悦送这东西,是想要替范卓巴结爹爹?

郭聆思听着两人的话,忍不住皱眉:“这个范悦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两人抬头,有些不解的看着郭聆思。

郭聆思性子柔和,极少会在她嘴里听到她说谁人不好。

郭聆思说道:“我以前是见过范悦的,那时候她性子骄横,因为他哥哥身居高位的原因,身上总带着股不容他人的傲气,去年宫宴的时候,她还因为史家的女儿跟她衣服颜色一样,背着人拿酒泼了史家小姐。”

那时候的范悦蛮横的很,说话做事简直跟那个昭平郡主有得一比,可是如今的范悦,却是心性沉稳进退有礼,就连她故意讽刺了她几句,她也能面不改色的保持笑容。

短短一年时间,一个人当真会变得这么彻底?

如今的这个范悦给她的感觉,跟以前那个范悦完全就像是两个人。

廖宜欢闻言开口:“我也不喜欢她,她笑得太假。”

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是廖宜欢就是觉得,范悦笑起来的时候跟郭聆思和冯乔都不一样,后者是由心而发,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中温暖,可前者却是浮于表面,就像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让人觉得她在笑而已。

冯乔听着廖宜欢的话忍不住轻笑,廖宜欢的性子直接,不太懂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在看人的时候所很出现的直觉却是比野兽还准。

她觉得好的,大多都不会太差,可她若是觉得不好的,那一定就是不好的。

冯乔拿过镇纸,把盒子盖上随手放在一旁:“管她好不好,不喜欢不接触就是,那个范悦如果真有什么企图,十有八九也是因为爹爹,不过爹爹对范卓观感不好,他们如果是想要用这镇纸就讨好爹爹,怕是白费心思了。”

“那你还收她东西,不怕她缠上你?”廖宜欢瞪眼。

冯乔笑得开心:“她能怎么缠我,难不成送出手的东西还要我回礼不成?至于这镇纸,好歹也是极品白玉做的,回头送去宝月楼换点银钱,送去城里施粥的地方,还能救几个灾民。”

“我这人最不愿抢人功劳,到时候定会在善人册上写上范大小姐的名字,也算是给他们范家积德了。”

郭聆思和廖宜欢听着冯乔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冯乔这也蔫坏了,这白玉镇纸价值不菲,范家一看是就是用来讨好他们的,冯乔倒好,转手就卖了施粥了。

回头范悦要是不提起这镇纸也就算了,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如果范家兄妹当真是想要借这东西闹出什么名堂来,到时候那善人册子扔脸上,怕是能气死范家兄妹。

冯乔和廖宜欢在郭家呆了大半天时间,郭聆思有她们两人陪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两人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麻麻的,郭聆思身子还没好,脸上又不能见风,还是郭夫人亲自送的两人出府。

等到了府门前,郭夫人才低声说道:“卿卿,宜欢,谢谢你们能来看聆思。”

冯乔轻笑:“郭伯母可别这么说,郭姐姐可是我姐姐,我不来看她看谁?”

“是啊,而且郭伯母府中厨娘的手艺可是比我家厨娘的手艺好多了,我今儿个可是大饱口福,我和乔儿还跟思思约好了,等过几日再来,到时候郭伯母可别嫌弃我们。”廖宜欢也是露齿笑道。

郭夫人听着两人的话,忍不住眼中酸涩。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又怎么会不明白,眼前这两个孩子不过是借着玩笑让她宽心罢了。

如今的郭聆思坏了名声,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郭家大小姐,经此一事,以往那些与郭聆思交好的小姐,十之八九怕是都会和郭聆思断了往来,权贵人家向来便是这么现实,谁也不想因为郭聆思,而让自己名声有误。

冯乔和廖宜欢能在这个时候来看郭聆思,足以见得她们是真的将郭聆思放在心上。

郭夫人深吸口气眼圈微红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聆思能有你们两个朋友,是她的福气。”

冯乔和廖宜欢看着郭夫人难过的样子,都是沉默下来,郭夫人有多疼爱郭聆思,她们都看在眼里,而这次的事情,受伤的虽然是郭聆思,可是自责内疚的却是郭夫人。

面对这样的郭夫人,两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宽慰的好。

等到辞别了郭夫人,两人上了马车后,廖宜欢就忍不住说道:“我现在特别想揍那个温禄弦一顿。”

冯乔闻言捏了捏手心,别说是廖宜欢,就连她也想揍温禄弦。

她比廖宜欢更知道郭聆思和温禄弦过往的感情,这件事情温禄弦或许不是有意要害郭聆思,他只是执着自己的感情,可就是他的执着却太过自私,自私到不顾一切只想成全他自己,到头来却伤害到了郭聆思。

人心都是自私的,冯乔心疼郭聆思,自然会怨怪温禄弦。

冯乔沉声道:“只希望经此一事,温禄弦能够心疼郭姐姐,以后别再来打扰她。”

只是有些事情却永远不会如意,冯乔的话刚才落下没多久,两人的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马车突停,冯乔身子一歪险些跌出了车棚,廖宜欢连忙伸手搂着冯乔的腰将她带了回来,然后半抱着怀中有些受惊的冯乔一挑帘子,正想问车夫怎么赶车的,谁知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马车前面,横身拦车的温禄弦。

315 放过她吧

廖宜欢见着车外的人顿时就竖了眉毛。

她刚想揍这家伙,他就送上门来,不打简直对不起自己!

冯乔见着廖宜欢握着拳头就想出去,顺着车帘也见到了温禄弦,她连忙伸手抓着廖宜欢的胳膊:“廖姐姐,你别冲动。”

廖宜欢有些蠢蠢欲动,可想起如今本就在风口浪尖上的郭聆思,想起之前郭府门前含泪的郭夫人,她忍了那股子冲动,缓身扶着冯乔的腰身让她站好,这才朝着车外满脸嘲讽道:“这不是郑国公府家的公子吗,这明目张胆的拦着我家马车做什么,打劫吗?”

温禄弦眼睛红红的,穿着一身石青长袍,看上去比以往见时憔悴了很多,他仿佛没听到廖宜欢的嘲讽似得,只是抬头看着她身后的人开口道:“我找冯四小姐。”

廖宜欢闻言一挑眉毛:“你找乔儿干什么,我们家乔儿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温公子浪迹花场,要找也该去找你那些温柔乡的姑娘,我们家乔儿跟你可不是一路人。”

温禄弦眼皮一抖,脸色有些难堪。

见廖宜欢将冯乔护在身后,而冯乔安静的坐在马车里,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打算,温禄弦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冯小姐,你我以前也曾见过,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跟你说几句话。”

冯乔垂着眼帘,没有应声。

温禄弦见状忍不住声音大了几分:“冯小姐,你也不是无情之人,我知道你与聆思最为要好,她一直将你当成亲妹妹,我只是想要问一问聆思怎么样了…”

“温公子!”

冯乔本不想理会温禄弦,实在是她对这个男人无话可说,可是她没想到温禄弦会这般大大咧咧的提起郭聆思的名字,甚至完全没顾忌他们所在的地方。

冯乔脸色一寒,出声打断了温禄弦的话冷声道:“温公子,我与你并不相熟,跟你更没什么话好说的,温公子好歹也是出身世家大族,难道郑国公府的教养就是让你这般如同泼皮无赖,当街拦截女子车驾吗?!”

温禄弦:“我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温公子若有什么想问的,大可去问该问的人,我这里没什么可跟你说的。”冯乔淡淡说完,抬头便对着赶车之人说道:“天色不早了,走吧。”

冯乔放了车帘就想回车棚里,却不想原本站在马车前的温禄弦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马车缰绳,大声道:“冯乔!”

“闭嘴,乔儿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廖宜欢看不惯温禄弦死缠烂打的样子,更厌烦他害的郭聆思落到如此,还纠缠着不肯死心,她猛的抽出腰间的鞭子,直接就朝着温禄弦身前抽了过去。

温禄弦吓了一跳,连忙松开缰绳急忙后退开来,那鞭子擦着他胳膊划过,“啪”的一声打温禄弦原本站着的地方,直接将那一处雪地上抽出一条极深的鞭痕来,那鞭子落下再起来时候,带起积雪纷纷扬起。

“温禄弦,乔儿不是你爹娘,不是所有人都得顺着你,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滚回去做好你的郑国公世子,别再出来做些让自己丢人现眼,还连累别人的事情。”

“我警告你,你如果再敢缠上来,别怪我这鞭子不长眼!”

廖宜欢满是戾气的看了眼温禄弦。然后手腕一扬,那鞭子就如同长了眼似得快速收了回来,卷在她胳膊上。

她眼底划过抹可惜,如果不是现在在街口,如果不是怕现在打了温禄弦会给郭聆思惹麻烦,她那一鞭子一定抽在他脸上。

温禄弦胳膊上火辣辣的疼,他捂着胳膊,见廖宜欢拉着坐进马车里,而车夫甩着鞭子赶车就想离开,温禄弦顿时眼睛发红大声道:“冯乔,当初在济云寺的时候,你明明还支持我与聆思的,是你告诉聆思让她争取,可是如今你为什么连句话都不愿意告诉我!如果我能见到聆思,若我能去郭家,我怎么会来找你…”

冯乔听着温禄弦的声音,气得浑身发抖,而廖宜欢一把扯开帘子,挥鞭子就想揍人。

冯乔伸手拦着她,看着满脸怨愤的温禄弦寒声道:“你想说是吗,好,我跟你说!”

冯乔和廖宜欢下了马车,廖宜欢让车夫抓着温禄弦,直接连拎带扯的将他带进了旁边不远处的茶楼里,此时已近黄昏,茶楼里人并不多,几人进去时那满脸戾气的模样吓坏了店里的掌柜。

掌柜的上前就想拦着几人,冯乔直接扔了块碎银子在掌柜的手里,然后廖宜欢横身撞开了掌柜的,两人就直接带着人上了二楼雅间。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廖宜欢一把甩开温禄弦,让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冯乔,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你想干什么,温禄弦,你到底是没有脑子,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心,你知不知道郭姐姐如今是什么样子,你还嫌你害她害的不够吗?!”

冯乔看着温禄弦懵懵的样子,心头一股怒火升腾,她气得抓着桌上的杯子就砸在他身前,那碎掉的瓷片落了一地,吓了温禄弦一跳。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郭姐姐如今名声尽毁,你知道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她被人害的毁了容貌,坏了身子,如今只能躲在府里,不敢见人。”

“你自以为你自己痴情不悔,深情不倦,你以为你将你们的事情让得人尽皆知,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你拿舆论,拿流言蜚语来逼迫郭家,逼迫郭姐姐的时候,你可曾为郭姐姐想过半点,你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活活害死她?”

“她为你担了你退婚的骂名,为你担了与你有染的污名,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她不洁,言她不耻,她被你生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你还想要怎么样,你这么当街拦着我叫嚷着你跟她的事情,说着你们的过往,你是嫌害她不够惨,还是觉得逼不死她你就不愿意罢休?!”

温禄弦睁大了眼,怒看着冯乔嘶声道:“我没有,我只是喜欢她,我只是想跟她在一起。”

廖宜欢从没见过冯乔发这么大的火,她见着冯乔胸口起伏,她拍着冯乔的后背戾着眼看着温禄弦:“你想跟她在一起,你就拿她当挡箭牌,去退林家的婚事?你想跟她在一起,你就明知道林家之事未了,就那么杵在郭家门前,逼着郭家嫁女?”

“我…”

温禄弦张着嘴,满眼通红:“我不想的,我没想过要害她,当初父亲为我定下林家的婚事,是我去退了的,我没想过林小姐会寻死,我只是想娶聆思为妻,心中容不下别人。”

廖宜欢听着温禄弦的话半点没有感动,心中狠狠呸了一声,只觉得手心发痒。

没想到,什么都没想到,这男人到底能想到什么?

温家和林家亲事已定,连她这个不怎么懂这些礼仪规矩的人都知道,女子被退了亲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更何况当初温禄弦还是拿着郭聆思的名义去退的亲。

那林家小姐被如此欺辱,怎么会不寻死觅活?

冯乔在旁冷眼看着温禄弦,沉声道:“温禄弦,你说再多,也抵不过你害了郭姐姐的事实。你喜欢她,却不想着让她好,不想着处处替她周全,保她安宁让她不受半点委屈,反而将她拖进了泥沼。”

“你抱着你们的过往,用着你自以为是的深情,自私的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什么,却从来没想过你所做的事情会不会伤害到别人。”

“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郭姐姐,可你可有为她做过半点,你可有替她想过她的处境?从头到尾,从济云寺到这次的事情,你除了发泄你的不满,满足你的私心,你还做过什么?”

“你打了郑家三郎,柳老夫人替你善尾,你退了林家的亲,郭姐姐替你背锅。温大公子,如果你真的还有心,你对郭姐姐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吗?”

温禄弦脸色煞白,被冯乔的话说的忍不住倒退了半步,险些站立不稳。

冯乔看着深受打击的温禄弦,声音缓了几分,带着丝低哑道:“郭姐姐与你已无可能,郭家也绝不可能让她再和你有什么关系,温禄弦,如果你真的喜欢郭姐姐,就请你放过她吧。”

“别再去找她,别再用你们的过往去打扰她,她已经放下了对你的执念,也请你能心疼她一点,放过她。”

冯乔从不觉得温禄弦对郭聆思的感情是假的,他喜欢郭聆思,他想要娶郭聆思或许都是真的,只是温禄弦的喜欢太过自私。

如今的郭聆思好不容易才放下了过往,放下了这段感情,只要温禄弦不去打扰于她,不再在别人面前提起他和郭聆思的事情,这次的事情便能让时间洗磨,慢慢过去。

人性都是健忘的,等到郭聆思养好了伤,过个一年半载,以郭家的家世,未必就不能给郭聆思找一个疼她爱她的好男儿。

至于子嗣……

这世上未必人人都那般在乎子嗣,也未必没有第二个冯蕲州。

温禄弦被冯乔的话说的摇摇欲坠,狠狠抬头看着冯乔,眼底满是红色血丝:“不可能,你胡说,聆思是喜欢我的,她不会放弃我,她不会这么对我…”

廖宜欢见着温禄弦这样子,有气恼,有不耻,她声音冷硬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是思思亲口说的,她对你已无感情,她只想从此以后,和你再无瓜葛,一别两宽,各自相安。”

“你骗我!”

温禄弦几步上前,死死看着廖宜欢:“你说谎!”

廖宜欢看着温禄弦这样,只觉得他无药可救。

冯乔见着温禄弦还不肯死心的样子,只觉得厌烦,当初在济云寺时,她的确是告诉过郭聆思,如果是她喜欢一个人,她会尽力去争取,可是那喜欢的前提却是,她看上的绝不可能是个拎不清的人。

当初在济云寺,温禄弦动手打了郑覃,险些害了郭聆思,那次尚且还能说是他一时冲动而为,可是这次呢,这次的温禄弦却是自私的完全没为郭聆思着想。

明明能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解除温、林两家的婚约,能够不牵涉到郭聆思和郭家,能够更妥善的处理好三家的关系,可是他却什么想都没想,他只顾着自己舒坦,顾着自己心愿,就毫不犹豫的将郭聆思推了出去,选择了最坏的一种,如此之人,怎么能托付终生?

更何况还有温家,温、林两家的婚事本就是温家促成,温禄弦脑子不清楚,难道连郑国公和柳老夫人也一并糊涂了吗,他们明明能够阻拦此事,可是从头到尾他们就任由事情发展。

柳老夫人跟郭夫人也是至亲,郭聆思还叫她一声姨祖母,可是他们是怎么对待郭聆思的,明知道郭聆思是受温禄弦牵连,甚至就连这次也是因温禄弦出事,可是他们却一直都在装聋作哑,假装什么都不知晓。

如此凉薄之家,郭聆思嫁过去,哪能得到半点安好?

“温公子,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些话都是郭姐姐亲口所言。你想问的事情已经问了,能说的我们也都说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否则我定会让爹爹亲自去问候你们温家的教养。”

温禄弦猛的抬头:“冯乔,你当初支持我们的…”

“那是当初,我那时候的确说过,支持郭姐姐去争取她想要的感情,可是那是以前,如今的你,配不上郭姐姐。”

冯乔冷声说完,也不再去看脸上铁青紧紧咬着牙的温禄弦,只是对着廖宜欢说道:“廖姐姐,我们走吧。”

廖宜欢:“好。”

两人打开房门,就朝着外面走去。

廖家的车夫守在门外,见着两人出去之后,连忙微微躬身让着两人先行,等到两人离开之后,那车夫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雅间里面,就见着温禄弦胳膊上带着道鞭痕,低垂着头站在被摔碎的茶杯旁紧紧捏着掌心,看不清脸上神色…

316 蛊惑

茶楼的掌柜的之前本就被他们几人吓着,见到那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离开之后,那被拎着衣领入内的男子却还在楼上,他生怕闹出什么麻烦来,连忙带着店里的小二上楼时,就看到雅间的房门大开着。

里头地上是被砸碎的杯子和横七竖八的凳子,而那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蜷成一团,默不吭声的坐在那里,双手抱着腿,将头埋在膝上。

掌柜的一愣,见楼上有人朝着这边打量,他朝着扒着楼梯朝那边打量的小二屁股上就是一脚。

“过去看看。”

“我?”小二瞪大了眼。

掌柜的凶神恶煞的一叉腰,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你难道还是我?!”

之前那两个小娘子看上去就不好惹,眼下留着这公子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可是从穿着打扮看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这三人一看就知道之前闹过,他可没兴趣在这个时候去招惹麻烦。

可是放着这公子哥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不说这人来人往的,总不能就让他这么被人看着,而且看那公子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万一闹出什么来他可吃罪不起。

小二也是个人精,知道这种时候上去一准吃力不讨好,可奈何掌柜的是他衣食父母,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敲了敲房门,走进去有些讨好的说道:“这位公子,地上凉,你……”

他口中话还没说完,就被温禄弦突然的动作惊着,只见着他突然撑着地上的茶杯碎片上站起身来,手上染上了殷红,可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似得,转身就想着朝外走去。

小二看着那滴答流血的手有些哆嗦,条件反射道:“公子…”

温禄弦回头,眼里冷的看不到半点温色。

小二吓得后退半步,结巴道:“你,你的手…在流血……”

温禄弦抬手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手心被划开的伤口上,静静看了片刻,然后又看着里面被打碎的东西,突然从腰间摸出张银票来,扔给了小二,等着小二手忙脚乱的接住银票后,他才又收回视线,完全没理会被染上血的腰间,面无表情的朝着楼下走去。

等到他离开之后,小二才看了眼手中的银票,被上面的字样砸晕了眼。

“五十两…掌柜的,这是哪家的败家子儿…”

“呸!”

掌柜的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银票,眉开眼笑的亲了一口:“什么败家子,这是财神爷!”

他一边说话一边趴在楼梯上朝着下面看去,想要看清楚温禄弦的样子,这种动辄就甩银票的财神爷,他可要好生记着!

温禄弦从茶楼出来后,条件反射的就想往郭家那边走,只是脚下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冯乔和廖宜欢刚才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

——-她已经不喜欢你了。

——-她已经放下了你们的过往,只求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你的喜欢,你的深情,害惨了郭姐姐,你若不想逼死她,你若但凡还有一点真心,就请你放过她吧。

温禄弦眼底满是痛苦,死死抓着掌心,原本被割破的伤口裂的更深,血色顺着手掌滴落在雪地里,红的刺眼,他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时,身后突然有人走了上来,抓着他的手道:“你怎么受伤了?”

温禄弦抬头,看着眼前之人满眼漠然。

冯妍见温禄弦神态不对,想起她刚才跟在温禄弦后面,看见他拦住冯乔马车的事情,还有昨天荣安伯府里传出来的消息,眼底闪过抹暗芒。

看来那郭聆思,当真毁容了?

见周围有人朝着这边看过来,冯妍掏出条手绢来,快速绑在温禄弦的手上,然后说道:“你跟我来。”

温禄弦没有动作。

冯妍走了几步,见温禄弦没有跟上来,她扭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不会还抱着你那点可笑的心思吧,郭聆思早就不要你了,她哪怕落到现在这地步,宁肯跟那个救她的男人牵扯不清,都不愿意见你,你难道以为你求着冯乔她就能帮你?”

“我三婶和二哥这些年那么疼她,可是三叔入狱时,二哥跪在她面前求她,她都不曾有半点动容,她跟我二哥和五妹那么要好,他爹不照样一把火烧了老宅送他们去死。”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那个四妹就是个冷心绝情的人,她跟她那个爹一样,是没心的,她们连至亲骨肉都不放在眼里,你又算什么,你可别忘了那天夜里,你跟郭聆思约好见面,结果却被狗咬的事情。”

“那三只狗就是我那个好四妹养的,她明知道你跟郭聆思的关系,却拦着你们不让你们见面,你觉得如今她还会肯帮你?”

温禄弦听着冯妍的话,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浮现出寒霜之色来。

那天夜里,他好不容易才拖人带了信进荣安伯府,那个送菜的婆子出来时亲口说过,那信她已经交给了郭聆思,他满心高兴的熬到了时辰,等着与她一见,可却没想到,他没见到郭聆思,却被三只大狗追咬了一路。

“郭聆思与你的事情,本就跟冯乔无关,可是她却从中作梗为难于你,如果不是她暗中接走了郭聆思,说不定那日郭家门前的事情就不会有,如果不是她不让你和郭聆思见面,也许你们现在早就和好。”

“温公子,你就不恨她吗,没有她,你和郭聆思未必就会走到今天。”

温禄弦紧紧抿着嘴唇,想着冯乔那些刺心的话,想着她言语间的不屑,只觉得那日被咬到的地方隐隐作疼,眼中的冷色上染上了几分恨意。

冯妍看着温禄弦眼底染上仇恨的样子,带着蛊惑缓缓伸手道:“温公子,其实你何必折磨自己,你是堂堂郑国公府的世子,是将来的国公爷,你只是想要一个女人而已,又何必这么麻烦。”

“你相信我,我能帮你,我能让你在也不看他人脸色,让你得到郭聆思,我能让你报复那些曾经看低你的人。”

温禄弦看着那只细白的手掌,迟疑了片刻,缓缓抬脚朝着她走了过去,而冯妍见着落入她网中的男人,高高扬起嘴角……

20110

317 抓包

冯乔和廖宜欢离开茶楼之后,只觉得心里膈应的不行。

她们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本来就不喜欢温禄弦,今日这一见,对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郭聆思,想要求娶她,却害的她落到如此境地却没有半点愧疚的男人满心的厌烦。

廖宜欢本就忍不住脾气的人,出了茶楼就爆了粗口,冯乔虽然不像廖宜欢那么怒浮于色,但是单看她板着的小脸,和那双半点笑意都没有的眼睛,就知道她心情也是极为不好。

两人几乎都是同时庆幸,好在郭聆思已经放下了温禄弦,不愿再跟他纠缠,否则这个男人的言行迟早会害死郭聆思。

等到送了冯乔回府之后,廖宜欢也没了跟她笑闹的心思,坐着马车回去之后,坐在自己房中越想越不舒坦。

眼瞅着外面天色都暗了下来,她借口要休息,遣退了贴身丫头,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从一旁的箱子里翻出来套夜行衣,快速的换上之后,就偷摸摸的顺着窗边翻了出去。

廖宜欢小心翼翼的偷溜到了墙角,正准备翻墙出府,谁知道才刚跃身上了墙头,下面就传来淡淡的声音。

“你想去哪?”

廖宜欢脚下一晃,险些一脚踩空摔下去,她连忙稳住身形,扭头看见墙下不远处站着的面无表情的廖楚修,脸色一僵:“哥…?”

廖楚修:“你在干什么?”

廖宜欢:“咳,我那个…在赏月,对,赏月…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大啊…”

廖楚修抬头看了眼乌云罩顶,黑漆漆连半点光亮都没有的夜空,再看见趴在墙头上嘿嘿傻笑的廖宜欢,只觉得他这个妹妹越来越像是捡来的。

这么蠢,投胎的时候脑门被挤了?

廖楚修就那么淡淡看着廖宜欢,直到把她看的浑身发毛,忍不住簌簌发抖时候,才淡声道:“还不滚下来。”

廖宜欢看着廖楚修转身去了她房子,心中止不住的哀嚎,不断啊啊啊的叫着她哥怎么会大半夜的来她的院子,手上却是麻溜的翻身,下墙,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得,挪着小步子一小步一小步的跟着进了房里。

等进去之后,廖楚修直接转身坐在榻上,而廖宜欢刚才手里摸了雪,蹭啊蹭的也想坐下来,那头就传来廖楚修的声音。

“给我站好!”

廖宜欢瞬间屁股离席绷紧了身子,扭头看着廖楚修,脸上哭兮兮的道:“哥,我错了。”

廖楚修手指敲着桌面,冷淡道:“大半夜的,想去哪儿?”

廖宜欢哭唧唧:“我就是睡不着,想出去转转…”

廖楚修神色冷淡的看着她,那眼神明明淡淡的,可廖宜欢却被冻得直哆嗦。

廖宜欢瞬间认怂:“我就是想出去偷偷揍个人。”

“谁。”

“温家的。”

廖楚修脸上一冷,面无表情的看着廖宜欢,直接站起身来。

廖·怂人·欢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撑过去,眼见着廖楚修伸手朝着她领子拎来,她连忙飞快的跳了开来急声说道:“哥,别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廖楚修冷眼看着她:“说。”

廖宜欢噼里啪啦说道:“哥,我这次真不是胡闹,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姓温的。”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跟乔儿去看思思了,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结果我们回来的路上,那个姓温的就不要脸的来拦我们马车,还指名点姓的说是要找乔儿,让乔儿帮他去见思思。”

“哥你都不知道,当时还在大街上呢,他就大喊大叫的说着思思的事情,还把乔儿牵连进去,乔儿性子那么好的人,对着温禄弦都发火了,狠狠骂了他一通,可是那个温禄弦却还纠缠着不放。”

“哥,我知道我性子急,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次思思被他害的这么惨,郭家又不能去找温家替思思报仇,我要是不揍他一顿,我心里不舒坦。”

之前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不能对温禄弦动手,免得给郭聆思惹麻烦,也会牵连乔儿,可是眼下天都黑了,就算温禄弦出了什么事儿也扯不上她们。

廖宜欢知道不能给家里惹麻烦,所以也没想着一次就能揍到温禄弦,她就是先去踩踩点,找找机会,只要寻着那姓温的落单,麻袋一套,她一定打他个不能自理。

廖宜欢说完之后,就等着被廖楚修训,看着廖楚修抬手,廖宜欢条件反射的伸手挡在脑袋前面,心里哀嚎着今天怕是要挨打,可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她哥的暴暴揍。

廖宜欢小心翼翼的侧了侧头,顺着胳膊肘露出半只眼睛来,就见着廖楚修微眯着眼:“你说,温禄弦拦你们马车了?”

“是啊是啊,当时乔儿还差点滚下车。”

廖楚修眼底微寒:“她受伤没?”

廖宜欢完全没有接收到廖楚修在乎的点,忍不住张大了嘴:“什么受伤?”

廖楚修凉飕飕的看她。

廖宜欢被盯得后颈发凉,难得聪明了一回,连忙拍着胸口道:“当然没有,我当时就在乔儿身边,怎么可能让她受伤,马车突然停下来的时候,我就伸手抱着她了,哥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要不是我反应及时,搂着乔儿的腰,她就摔出去了…”

廖楚修听着廖宜欢的话,神色莫名的看着廖宜欢的爪子,目光在左右手上来回晃了一圈。

廖宜欢被看的浑身发毛,嘴里的话莫名停了下来,下意识的把手缩到了身后:“哥,你看什么?”

“没什么。”

廖楚修收回目光:“半夜出去找事,我看你是该修身养性了,今天晚上去小佛堂抄经,金刚经,五次,不抄完不准出来。”

廖宜欢瞪大了眼,哀嚎:“又抄经?”

廖楚修:“不想抄?”

廖宜欢连连点头。

廖楚修扬唇一笑,容色倾城,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很好,那就十次,抄不完,禁足!”

廖宜欢原本看见他脸上的笑还以为廖楚修同意了不让她抄经了,哪想到不仅没免反而五次变十次,她刚露了一半的笑僵住,气得直跳脚,险些破口大骂出来。18110

318 塌了

廖宜欢穿着夜行衣被“请”去了小佛堂,蒋冲亲自将人送进去后,毫不犹豫的关门挂锁,面对里面廖宜欢的骂声充耳不闻。

吩咐黄玉守好小佛堂后,蒋冲才转身朝外走去见了廖楚修。

廖楚修站在院子里,见蒋冲出来开口道:“人送进去了?”

“已经送进去了,属下让黄玉带人在外面守着。”

廖楚修淡淡“嗯”了一声:“让他们好生守着,不准放宜欢出来,十次金刚经,一个字就不准少。”

蒋冲闻言忍不住咧咧嘴,那金刚经可不是什么好抄写的东西,就他抄上两三次都会觉得手软,更何况是那么坐不住的廖宜欢,廖宜欢每次被罚抄经都跟打仗似得,抄完要废上许久,这次的十次抄完,小姐怕是得蔫儿许久。

他挺同情廖宜欢的,不过也只敢在心里头想想,面上却是低声道:“世子,邵大人那边传来消息了,说是八皇子昨天夜里犯了病,御医言说浸泡温泉能缓解病痛,陛下已经恩准,让八皇子三日后去东郊浮云山行宫小住。”

廖楚修抬头,眼底带着几丝寒光:“又犯病了?”

昨天是乔儿的生辰,萧元竺就犯了病,可真巧。

他一边迈步朝外走,一边冷声问道:“百里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蒋冲回道:“百里公子在莳花馆中与李家公子遂一见如故,听闻东郊红梅盛放,李遂特地邀请百里公子前往浮云山观景。”

廖楚修闻言挑眉:“他倒是会挑人。”

那个李遂是丞相李丰阑的弟弟,南郡督守李丰豫的儿子,李丰豫在外就任,常年不在京中,李家老夫人心疼孙子,便将李遂留在了京城养在本家。

李遂是李丰豫的幼子,从小就被娇宠,李丰阑也对这个侄子十分喜爱,李遂上头的几个哥哥都各自有了差事,唯独他却被养成了闲散性子,平日里最爱的就是赏花作画,谈论风月。

原本他们计划好的时候,百里轩说他会自己去挑一个合适的人选,没想到居然挑到了李丰阑家的。

蒋冲闻言在旁说道:“世子,属下原是打算先派几个人去东郊候着,好随时能够接应百里公子,可是百里公子却不让我们的人去,他说我们的人去了耽误事儿。”

廖楚修闻言想起百里轩那性子,见蒋冲坑吧的样子就知道百里轩当时说的怕是还要更难听些,他扬扬嘴角道:“他既然不要就算了,你告诉他,让他小心着点,那个萧元竺有些古怪,别阴沟里翻了船。”

廖楚修说完就朝外走去,蒋冲见着他一副准备出府的样子,连忙扬声道:“世子,你这是去哪儿?”

这都什么时辰了,世子还要出府?

廖楚修头也不回:“郑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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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乔跟廖宜欢分开之后,回去就直接找了冯蕲州,她开口便说让冯蕲州召衾九回府,冯蕲州见着冯乔板着张小脸,虽然奇怪她为什么会找衾九,可见冯乔不想说,他便也没多问,只是让左越通知天风堂那边,让衾九回府。

衾九回来时,冯乔让她去了自己房里,两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衾九就直接出了府。

等衾九离开之后,冯乔在房中一直没睡,抱着本《至兵通记》窝在软塌上看着,三只大狗蜷在她脚底,趴着脑袋嘴里不时的发咕噜咕噜的声音,而趣儿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红绫又替冯乔换了个汤婆子,低声说道:“小姐,这都快子时了,小姐不如先休息?”

冯乔抬眼,见那边趣儿被惊的坐直了身子,不住揉眼,对着两人说道:“你们先去睡吧,我等衾九。”

红绫见冯乔又低头将视线落在了手里的书上,一副不打算休息的样子,开口道:“那奴婢陪着小姐,”

红绫拍着趣儿的肩膀,将趣儿哄去睡了觉,就从一旁的针线篓子里拿出副针线来,坐在一旁安静的绣着。

房中只听到烛火噼啪的声音,还有冯乔不时的翻书声,又过了许久,门外才传来敲门声,紧接着裹着大氅的衾九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走进来。

“小姐。”

红绫见到衾九,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而冯乔也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衾九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柔声道:“辛苦你了。”

衾九闻言苦笑,自从冯乔知道了她的心意之后,就不再让她跟在身边,冯蕲州听说冯乔想让她回天风堂后,也几乎没做他想就同意了下来。

那次之后,她就很少再回五道巷这边,而冯乔面对她时,虽然一如往前,但是衾九总能感觉到她言语上的疏离和客套。

“小姐是奴婢的主子,为小姐办事,奴婢不觉得辛苦。”

冯乔闻言笑了笑,也没去辩驳衾九的话,只是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衾九瞬间就想起冯乔让她去干的事情,这一瞬间才突然觉得眼前的人还是个孩子,也会做一些孩子气的事情,她开口说道:“小姐吩咐的事情奴婢已经办成了,奴婢去了一趟郑国公府,也将小姐要送的东西送到了温禄弦身边,只是小姐让奴婢揍温禄弦的事情,奴婢没动手…”

冯乔捧着茶杯抬头:“没机会?”

衾九摇头:“不是,奴婢是有机会下手的,只是还没等奴婢动手,郑国公府的房梁塌了,温禄弦被横梁砸晕了…”

“噗——”

冯乔刚喝了口茶,听着衾九的话一口水喷了出来。

冯乔不可思议的看着衾九道:“你说什么,房梁塌了?”

衾九也是满心的无奈,别说是冯乔觉得不可思议了,就连她即使是亲眼所见,到现在都还觉得之前那一幕简直有种见了鬼的感觉。

她原本奉了冯乔的命令送了点东西去郑国公府,当时温禄弦正因为郭家的事情被郑国公训斥,她进房的时候里面没人。

等着她把东西送进温禄弦的房里,到外面等着温禄弦回来完成小姐另外一个吩咐,找机会揍一顿温禄弦的时候,谁曾想才刚看到温禄弦走到拐角处一个廊庑下,还没等她动手,那原本完好的房梁顶就直接“哗啦”一声塌了下来。

当时她就藏在离温禄弦不远处的树上,亲眼看到那上面的瓦片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而上面掉下来的横梁更是跟长了眼睛的一样,就那么刚好的砸在温禄弦身上,直接将温禄弦砸晕了过去,就连藏在树上的衾九能看到他被砸的扭曲的胳膊。

衾九轻咳一声道:“奴婢亲眼所见,当时动静太大,整个郑国公府里都听到了声响,奴婢怕惹出麻烦,就没敢多留,直接回来了。”

衾九将当时的情形跟冯乔说了一遍,当听到衾九说温禄弦叫的惨状时,冯乔原本有些惊愕的脸上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这算不算是报应啊,那郑国公府的房子偏不偏就塌了,好不好还刚巧砸在了温禄弦身上。

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该笑的,可她就是忍不住,白日里被温禄弦给惹出来的郁气瞬间消散一空。

衾九见着冯乔的笑颜,脑子里也浮现出之前那一幕,也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那种隔阂倒是少了许多。

过了许久,见冯乔眉眼弯弯的样子,衾九忍不住问道:“小姐,奴婢能不能多嘴问一句,你为何突然对温禄弦这般上心,还让奴婢特地将拾遗香过去?”

冯乔揉揉笑得有些发疼的肚子,开口说道:“那不是拾遗香,而是灵隐香,衣物沾染之后,数日不散,而且但凡与其有所接触之人,身上都会染上灵隐香的味道。”

灵隐香的味道清幽,寻常若是不注意时,几乎闻不出来,可是冯乔上一世研究古香方的时候,却是能够轻易的分辨出这种香味来。

郭聆思昨日受伤的事情有些古怪,今天见到范悦的时候,那种古怪的感觉就更加厉害,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和王玉若、范悦都脱不了干系,可是她跟郭聆思聊过之后,却发现她跟两人根本就没有往来,更不说这种想要她性命的仇怨。

王玉若和范悦,她可以继续去查,可是温禄弦那边她却不敢放松。

今天在茶楼里,她为了断了温禄弦的念想,说的那些话无疑会让他生恨,而且如温禄弦那般自私之人,他也未必会这么容易对郭聆思死心。

冯乔虽不是恶毒之人,也不怕遭人记恨,但是她却不会给自己,给爹爹留后患。

温禄弦如果不来招惹她,也就算了,那灵隐香甚至还有养神宁心的作用,可他如果因为今天的事情想要对付她,或者因爱生恨想要对付郭聆思,那今天夜里给他送过去的东西自然能让他好好喝上一壶。

冯乔的话虽然没说的太明白,衾九却是知道了她话里的意思:“小姐是在防着他?”

“以防万一罢了。”

衾九听着冯乔的话,忍不住开口道:“小姐,这京中如今越发的乱了,大皇子自从上次的事情后,行事就越发急躁,四皇子和襄王也是蠢蠢欲动,二爷如今位高权重,难免遭人嫉恨,红绫和趣儿都不会武,你不如让奴婢回来吧?”

冯乔摇摇头:“不用了。”

“小姐,奴婢只是想护你周全……”

“真的不用。”

冯乔见衾九脸色有些不好看,对着她说道:“你也不用多想,我不让你回来,不是因为其他事情,而是我真的觉得你不适合在我身边,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原因,而且你在天风堂能更好的帮助爹爹。”

衾九皱眉:“可是小姐你的安危…”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另外选一个身手好的人来保护我。”

衾九张了张嘴,见冯乔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等到衾九离开之后,冯乔才有些懒散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她知道衾九担心什么,也知道衾九为什么想要回来。

冯蕲州如今越发风光,朝中忌惮他的人就会越多,他如果真的只是忠于永贞帝的纯臣,哪怕不依附任何一派,他也无所畏惧,可是冯乔心里却很清楚,爹爹要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纯臣会做的事情,而他的那些打算更是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冯蕲州为人周全,行事从来都不会冒进,而她却是唯一能够牵制他的软肋。

一旦她出了事情,以冯蕲州对她的在意,难保不会再出现上一世那般冯蕲州因寻她遭人算计身死的场景。

冯乔一直都很清楚,她保全了自己,就等于保全了爹爹,所以她才会想要习武,可是习武这事情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就的,所以当务之急,她身边还是要有一个身手不错,又忠于她的人。

冯乔手指轻叩着桌面,微眯着眼,脑海中瞬间就划过一道身影。

也许她该去试试看,能不能提前找到玲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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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公府房梁坍塌的事情到底还是传了出来,听说不仅砸晕了温家公子,还砸断了他一条胳膊,让得温家公子一时间连床都下不来。

百姓总是信奉鬼神之说的,这房梁坍塌的事情一时间传的神叨叨的,京中的人都是议论纷纷,倒是郭家那边听说了此事后,郭老夫人拍着桌子叫了声“好”,然后大手一挥,给下人发了赏钱加了菜不说,若不是郭崇真拦着,怕是还得弄串鞭炮挂在府门前大放一回。

冯乔时隔两日出门的时候,还到处都能听到议论这事的人,而郑国公府这事儿一出,反倒是将之前郭聆思的事情压了下来。

廖宜欢整个人蔫哒哒的靠在桌前,听着周围那些人的议论声,忍不住说道:“什么鬼啊神啊的,不就是塌了个房梁砸断个胳膊吗,怎么现在传成郑国公府全都塌了,这要是再传下去,指不定传成郑国公府里的人全被砸死了…”

冯乔轻笑:“流言不就是这样吗,以讹传讹,到后来谁还记得真相是什么?”

廖宜欢翻了翻眼皮,瘫在那里连话都懒得多说。

她被廖楚修关在佛堂里抄了整整两天的经文,好不容易才解脱出来,现在她只觉得她手疼脖子疼腰疼屁股疼,就像是脱了水的咸鱼,恨不得直接躺尸。

楼上百里轩正跟廖楚修说话,眼角余光就扫到了下面有个挺眼熟的人,他倒退几步退回了楼道口,侧着脸道:“小修修,那不是你家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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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诚实

廖楚修正在和邵缙说着三天后浮云山之行的事情,听到百里轩的声音一顿,扭头朝着窗外看去,果然就见到对面的小吃摊上,廖宜欢毫无形象的半趴在桌上,而她对面则坐着冯乔。

小吃摊上摆着几张桌子,四周用草席帘子拉住挡风,或许是太冷,冯乔脸颊上被冻得有些发红,整个人缩在毛领之中,看上去越发的娇小,而她一双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斜对面的一家布庄。

邵缙也看到了两人,低声笑道:“那不是冯乔吗,这大冷的天,她怎么来这里了?”

百里轩眨眨眼,冯乔,姓冯,难不成就是邬荣嘴里,那个被廖楚修老牛吃嫩草啃了的冯蕲州家的小姑娘?

百里轩最是闹腾的性子,原本吊儿郎当的样子顿时来了兴致,一双眼睛里面泛着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直接趴在了窗前,一眨不眨的看着冯乔:“她就是冯二爷那女儿,果然长得标志,难怪能引得小修修夜探荣安伯府,只是…啧啧……这模样儿看着也太小了点,小修修,原来你好这一口?”

“啪!”

廖楚修闻言黑着脸,一巴掌抽在百里轩后脑勺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百里轩险些被廖楚修抽的掉下去,他连忙捂着脑袋朝着邵缙撇撇嘴:这是恼羞成怒了?

邵缙吭哧一声,手握拳放在嘴前低笑起来。

廖楚修扫了邵缙一眼,然后瞪了眼百里轩,这才又忍不住朝着冯乔那边看过去,却发现刚才一直安静坐着的小姑娘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快速站起身来,然后低声跟旁边的廖宜欢说了几句话,两人就朝着布庄走了过去。

邵缙一直也注意着两人的动作,见到两人进了布庄,忍不住“咦”看一声说道:“她们怎么去了那儿?”

百里轩好奇:“那怎么了,不就是个布庄吗?”

邵缙看了眼同样皱眉的廖楚修,开口说道:“那布庄是楚修的,只是明面上挂在一个俞姓员外的名下,这事儿知道的人很少。楚修,你说她们两干什么呢,我瞧着怎么不像是去买东西的?”

如果是去买东西,怕是方才就去了,他看冯乔那动作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廖楚修眉心微蹙,眼见着两人都进了布庄,心中转了转。

那个布庄是他在京中的一个暗点,那个姓俞的员外表面上更不是他的人,那布庄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廖宜欢更不可能知道那里,可是刚才冯乔的反应不仅邵缙看到了,他也看的清楚,冯乔和廖宜欢进布庄不是去买东西的。

廖楚修扭头招手叫过不远处站着的蒋冲,对着他低声道:“你过去一趟,看看怎么回事。”

蒋冲点点头就想退出去,谁知道廖楚修突然又叫住了他,补充道:“把宜欢叫过来。”

冯乔不知道自己和廖宜欢被人看见了,她拉着廖宜欢进了布庄后,就见到里面还有几个人。

里头掌柜的的见到她们两人,目光来回扫了一眼,就落在年长的廖宜欢身上,他连忙笑着迎了上来:“这位姑娘,我们俞氏的布料是京城顶好的,不知道姑娘想要点什么?”

廖宜欢到现在也还蒙的,她也不知道冯乔是来干什么的,只能说道:“我们先看看。”

打发了掌柜的,廖宜欢才拉着冯乔小声道:“乔儿,咱们到底来干什么的?”

冯乔低声道:“找人。”

廖宜欢张嘴刚想问冯乔找什么人,就见到冯乔在里面四处看了一眼,却像是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一样,皱眉了许久。

冯乔脑海中仿佛又浮现了上一世她刚见到玲玥时的场景,当时玲玥浑身是伤的躺在四方楼门外,被四方楼的人捡了回来,冯乔因为她眼中孤寂绝然之色起了恻隐之心,便救了她一回,等到玲玥伤好之后,她就留在了四方楼里,一直跟在她身边。

玲玥的武功不算多高强,但是却极擅医毒,等闲之人哪怕功夫强于她数倍也奈何不得她。

上一世玲玥跟在她身边数年,一直忠心耿耿,直到她死之前,玲玥也还守在她身边。

冯乔记得,玲玥曾经说过,她本是南地名医之后,家中之人遭人陷害,尽皆身亡,为报仇恨,玲玥从南地来了京中。

她身份不容于外人,医毒之术也会招惹麻烦,所以在进入四方楼前,一直藏于俞氏布行之中做工,而当年她受伤倒在四方楼前时,就是因为她去刺杀她的仇人,被人发现。

冯乔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出声,她倒是真蠢了一回,居然忘了上一世见到玲玥时,是在七年之后,这个时候,玲玥根本就还没来京城。

廖宜欢见冯乔转了一圈就兴致缺缺起来,有些纳闷道:“乔儿,你到底在找什么人?”

冯乔摇摇头:“没什么,是我认错了。”

廖宜欢挠挠头,倒是也没多想什么,只当冯乔是真的认错了人,她拉着冯乔说道:“认错了就认错了呗,不过你不是说在家闷得慌,特地出来散心的吗,我听说聚贤阁这几日在搞论道会,那边特别热闹,咱们过去看看?”

冯乔心里头歇了去找玲玥的心思,见廖宜欢一副憋坏的样子,点头道:“好。”

两人相携朝外走去,没想到刚一到门口,就看到站在外面的蒋冲。

廖宜欢见到蒋冲,条件反射的想起了廖楚修,想起了小佛堂和那一篇篇抄的她头晕眼花的佛经,她连忙拉着冯乔转身想躲,谁知道蒋冲已经开口:“小姐。”

廖宜欢动作一僵,见蒋冲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轻咳一声挺了挺胸脯,站直身子淡定道:“你怎么在这儿?”

蒋冲低声道:“属下是陪世子爷出来的,世子让属下来请小姐过去。”

廖宜欢听着他话说完,猛的抬头四下打量,然后就看到了对面二楼窗口站着的廖楚修,见着廖楚修面色淡淡的看着她,廖宜欢顿时垮了脸,一脸不淡定的嘟囔道:“怎么走哪儿都能看到他!”

冯乔也抬头朝着那边看了过来,正好跟在打量她的廖楚修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她先是怔了怔,随即给了他个笑脸。

百里轩坐在椅子上,看着窗边那个整个背影都柔和下来的男人,目光落在他扬起的嘴角上,忍不住啧啧出声,顺着胳膊肘撞了下邵缙道:“春天来了…”

之前百里轩听着邬荣提起冯家那小姑娘时,还只以为说的玩笑话,他刚才打趣廖楚修时也并没有当真,可是此时见着廖楚修这幅春心荡漾的模样,他对冯乔倒是真起了几分好奇。

他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心狠手辣龟毛洁癖的廖楚修能够笑得这么温柔,可那眼底的柔光都快把人给溺死了。

冯乔和廖宜欢过来时,蒋冲开的房门,两人入内后,没想到房内居然还有别人。

廖宜欢见着百里轩顿时瞪大了眼,而百里则是朝着她挥了挥爪子:“小欢子。”

“啊啊啊,百里?!”

廖宜欢尖叫了一声,下一瞬直接朝着百里轩扑了过去,然后抓着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兴奋道:“你不是在医谷吗,什么时候到的京城啊,为什么都没来找我玩儿?”

百里轩笑眯着眼:“我也是刚到的,原本是准备找你去玩儿来着,不过你哥说你最近修身养性,不宜外出。”

廖宜欢扭头瞪了眼廖楚修:“什么修身养性,明明是他把我关进了小佛堂,不让我出来!”

她抱怨了几句廖楚修罚她抄经禁她足的事情,转瞬间又眉眼飞扬高兴道:“你这里来京城要待多久啊,什么时候回医谷,我在京城都快无聊死了,你得陪我玩儿!”

百里轩面对廖宜欢时特别宽容,嘴里说了声好,哄住了廖宜欢后,这才朝着她身后的冯乔看去,见小姑娘一个人站在那里,对着她露了个大大的笑容。

“小欢子,你也不跟我介绍一下,你身后这位是?”

廖宜欢猛的回过神来,连忙走回去拉着冯乔上前:“这是冯乔,我最好的朋友,乔儿,他是百里轩,是个赤脚大夫!”

百里轩哭笑不得弹了廖宜欢脑门一下:“我怎么就成赤脚大夫了?”

廖宜欢捂着脑门吐了吐舌头,嘿嘿笑了一声,而百里轩脸上带着些无奈之色,抬头对着冯乔笑道:“冯小姐好,我叫百里轩,是楚修的朋友。”

“百里轩?”

冯乔双眼微睁,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百里轩,心神震颤不已。

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人叫百里轩,也知道他是医谷少主,上一世天医圣手百里轩之名,天下谁人不晓,而她那时候身患火热之毒,若不是百里轩想尽办法替她续命,她也活不了那么多年。

天下人人皆知,医谷不入外人,若想其出手万金难求,可是那时候百里轩却是每隔数月便会进京一趟替她诊治,从未谈过银钱。那时候她曾经问过百里轩,他为什么会救她,百里轩说过,他是受人之托。

她一直以为,百里轩口中的那个人是冯长祗,可是他如今却说,他是廖楚修的朋友,而且看他与廖宜欢相处的样子,他和廖楚修兄妹当是极为要好。

冯乔忍不住抬头看向廖楚修。

廖楚修一直注意着冯乔,见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那眼光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他刚想开口说话,百里轩就已经开口道:“怎么了,冯小姐认识我?”

冯乔笑了笑说道:“不认识,我只是之前听人提起过百里公子和医谷的事情,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百里公子。”

百里轩闻言笑了起来:“原来我已经这么有名了?”

“百里公子医术高强,自然有名。”

“哈哈,冯小姐慧眼,我就是喜欢你这么诚实的人。”

百里轩半点都没有被夸者该有的谦虚,笑得一脸灿烂,顺手从怀里拿出来个瓷瓶递给冯乔:“既然你是小欢子的朋友,相见既是有缘,这个给你,当见面礼。”

冯乔闻言想也没想就伸手接过了瓷瓶,装进怀里。

百里轩惊奇:“你都不问问我里面装的是什么?”

冯乔轻笑:“百里出手,从无凡品,既然是百里公子亲自赠与,想必定是好东西,冯乔多谢百里公子。”

百里轩原本还只是看在廖楚修和廖宜欢的面子上,对冯乔有些好奇,毕竟能同时让廖宜欢和廖楚修都喜欢的,可是极为难得,他原只是想全了些面子,可是此时听着冯乔毫不犹豫的话,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前这小姑娘眉眼清亮,行事大方,让人越看她越顺眼。

他又拿了个同样大小的瓷瓶扔给冯乔:“算你有眼光,这里面装着的是我特制的滋补丸,没事嚼两粒,对身体好。”

冯乔笑眯了眼,将这一瓶也塞进了衣裳里。

百里家的大补丸,名字虽然难听点,可是药效却是极好,上一世这一小瓶的大补丸可是能卖上天价的,如今突然就得了两瓶,等到回去之后交给爹爹,正好给爹爹补补。

百里轩本就不是小气的人,那滋补丸送的毫不客气,而冯乔则是因为上一世早就跟百里轩相熟,那时候百里轩常找她试药,东西也没少给,所以她拿了也没觉得不对,可是这一幕在某人眼里,就觉得有些刺眼。

廖楚修还记得,他送给冯乔东西的时候,她可左推右阻,从来没有这么爽快过,而且当初他跟冯乔见面的时候,这小丫头也从来没对他这么热情过。

廖楚修目光森森的看着百里轩,只觉得百里轩碍眼至极,他身上飘出些寒气,突然开口道:“百里,我记得你不是和莳花馆的盈盈姑娘有约吗?”

百里轩蒙了一下,瞅着旁边瞪大了眼的廖宜欢,连忙就想去蒙廖楚修的嘴,只可惜廖宜欢已经蹦了起来。

“盈盈姑娘?!”

廖宜欢不是京里头那些小姑娘,那个莳花馆她也听说过,是京城里有名的青楼小馆,她扭头看着百里轩的满脸惊讶道:“百里轩,你居然去逛窑子?!”

1910

320 兄弟

“不是,我没有。”

百里轩脸上划过抹暗红,抬头瞪了廖楚修一眼,连忙解释道:“你别听你哥胡说,我是去办正事儿的。”

谁想到廖宜欢闻言却是满脸促狭,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挤眉弄眼道:“得了吧你,你我还不知道吗,去那儿能有什么正事,我可是听说了,那莳花馆里的头牌盈盈姑娘琴艺双绝,怎么样,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有没有迷得你神魂颠倒?”

百里轩见着廖宜欢毫不在意,反而满脸八卦的样子,脸上红色消退。

廖宜欢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不好意思,拿着胳膊肘撞他:“哟,这还害羞上了,咱两谁跟谁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百里,你就告诉我呗,那个盈盈是不是真长的那么好看?”

“你以前对倾慕你的那些小姑娘可是从来都瞧不上眼的,这次居然有人能入了你的眼,回头也带我去看看那姑娘,也让我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儿,居然能勾的咱们百里公子也动了凡心了?”

廖宜欢说话间满脸促狭,笑得格外开心。

百里轩脸上却是彻底黑了,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廖宜欢的眼睛,见她眼中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模样,直接伸手拍开她的手道:“别胡说,我跟她不熟,我也不喜欢别人。”

廖宜欢只以为百里轩是宝贝那个盈盈,舍不得给她看,顿时撇撇嘴道:“小气,我就是去看看,又不会坏你好事儿的,亏我拿你当兄弟呢,我又不会怎么着她。”

说完廖宜欢哼了一声,转身拉着冯乔走进去坐在一旁,哼唧道:“邵大哥,你说百里是不是见色忘友!”

冯乔被廖宜欢拉着坐下来,眼角余光看到百里轩的脸色黑沉沉的,身上气势也冷了几分,就连刚才见面时还高高扬起笑得一脸肆意的嘴角也落了下来,紧抿成条直线,看上去心情极为不好。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百里轩,再看着她身旁没心没肺的廖宜欢,眼底也忍不住露出些笑来。

邵缙见着好友脸上都快沉出水来的模样,也是闷笑出声。

百里轩表面上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人,可只有他们这些熟识之人才知道,他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下藏着个怎样冷淡疏离的性子,可是他对廖宜欢却完全不同。

前两年廖宜欢还在河福郡时,百里轩隔三差五就会“路过”河福郡,每次去了就带着廖宜欢城里城外的四处疯玩,有什么好东西也是第一时间惦记着她,百里轩对廖宜欢的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可偏偏廖宜欢却只是把百里轩当成兄弟,半点都没男女之情。

廖宜欢虽然是廖楚修的妹妹,可打小就没朝着大家闺秀的方向去养,她从小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军营,身边尽是男儿,根本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含蓄羞涩,要让她明白百里轩的心思,简直比登天还难。

刚才百里轩跟冯乔那热络劲,还有廖楚修的神色都被邵缙看了个清楚,对于廖楚修这种拿着人家隐痛打击报复的行为,邵缙沉痛的表示……喜闻乐见。

邵缙笑着道:“对,他是挺见色忘友的。”

感觉着话一出后,百里轩那边飞来的眼刀子,邵缙面不改色道:“对了,我刚才见你们去了对面那家布庄,是要买衣料吗?”

廖宜欢刚想说话,冯乔就已经开口道:“对啊,马上快要年节了,我想替爹爹做身袍子,听说俞氏布行的料子和绣活都好,所以我才叫了廖姐姐一起陪我来看看。”

廖宜欢愣了愣,虽然不知道冯乔为什么说谎,不过倒是也没拆穿她,附和着道:“对,我也想买料子做两身新衣裳,只是去了没见着有喜欢的。”

“这样啊。”

邵缙闻言笑了笑,倒没再多问。

廖宜欢却是扭头看着廖楚修问道:“哥,我记得你不是跟娘说你这两天要出城吗,怎么跟邵大哥和百里在这里?”

廖楚修说道:“明日才出城,八皇子要去东郊浮云山行宫,巡防营这边要安排一些人跟禁军一起随行。”

冯乔闻言抬头:“八皇子要出城?”

邵缙在旁笑着道:“对啊,说是京中太冷,八皇子身子弱病情一直反复,所以陛下特地恩准让八皇子去那边的温泉行宫里修养。咱们那位八皇子可是个金贵的主儿,身边不仅有陆锋贴身保护,禁军随行,这次就连巡防营和戍卫营那边也会抽调一些人手前去行宫。”

“我今日找世子就是特地商议这事的,倒是没想到会凑巧遇见你们。”

冯乔听着邵缙的话神情微顿,她跟邵缙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他闯进冯家带走刘氏的时候,一次就是在她生辰宴上,他跳进湖里救了郭聆思。

她跟邵缙谈不上相熟,却也知道他绝不是什么粗心大意之人,邵缙能坐上禁军统领的位置,怎么可能是个会随便将皇子行程这般宣之于口之人。

萧元竺虽然一直以病弱示人,可是他却是永贞帝最宠爱的儿子,难保不会有人视他为眼中钉,若是因为泄漏他行程而致使他出了什么事,邵缙第一个就会给萧元竺陪葬。

她和廖宜欢虽然是女子,可他就这么自信她们不会说漏了嘴?

还是邵缙这话,根本就是说给她听的?

冯乔微垂着眼帘没说话,倒是廖宜欢大咧咧的说道:“这么厉害,那岂不是跟皇帝出行差不多了,那邵大哥,你和我哥都会一起去?”

邵缙摇头:“我会去,你哥不去,他可是掌管京城巡防事务的人,怎么能轻易离京。”

廖宜欢本就是个好奇宝宝,不管再冷的气氛都能被她给暖热了,更何况还是在对方有意配合的情况下,冯乔就在一旁坐着,什么都不用说,就听着廖宜欢扒拉着邵缙闲聊,不过一会儿就将近来宫里的事情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冯乔默默在旁听着,将有用的消息捡了出来,记在心里,而廖楚修见着她乖巧的垂着脸不说话的模样,突然伸手拿了块点心,递到冯乔面前。

321 炸毛

眼前突然出现的点心让得冯乔一怔,抬头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说道:“味道还不错,尝尝。”

冯乔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酥脆的口感和咸香的味道让得她双眼一亮,然后又咬了一口。

廖楚修看着小姑娘跟只小松鼠似得,小口小口的吃着点心,注意力不再放在邵缙和百里轩身上,心里这才舒服了些,他抬头打断了正跟廖宜欢说的兴起的邵缙:“你不是说你有事要回宫吗,怎么还不走?”

邵缙见廖楚修直勾勾的看着他,心中小人翻滚,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道:“宫里的事情不急,难得出来一趟,不用急着回去。”

廖楚修双眼微眯。

邵缙见着廖楚修黑脸的模样,低笑两声,还说不在乎,这副醋飞了的模样当人眼瞎呢。

他到底没想着将廖楚修真惹炸了毛,毕竟这家伙小气又记仇,要真是让他惦记上了,回头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他。

邵缙眼睛转了转,见百里轩脸色不大好看,而廖宜欢一副懵懂模样,他还是帮了他一把:“对了宜欢,我记得你最喜欢出去玩,这段时间东郊梅花开的正盛,你可要去看看?”

廖宜欢瞬间欢喜:“东郊梅林,那里红梅也开了?”

“对啊,红梅开的很好,远远看过去就是一片红云,刚才百里还说,他等一会儿要去看看,你如果要去的话,正好跟他一起。”

廖宜欢眼前一亮,扭头看着冯乔:“乔儿我们一起去。”

冯乔咽下嘴里点心,摇摇头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还记得冯远肃死前,曾经说过让他们小心萧元竺,这段时间以来,爹爹一直在让人查萧元竺和温、柳两家的事情,只是温、柳两家行事小心,一时半会抓不到错漏,而萧元竺身边有陆锋,忆云台也被永贞帝的人守的滴水不漏,爹爹的人根本就无法靠近他身边。

这次萧元竺突然离开京城,让他们有机会接近萧元竺,而且之前的那些事情如果真是萧元竺所为,或是萧元竺真有什么野心,那他这次去行宫怕不是养病那么简单。

爹爹或许还不知道萧元竺要去行宫的事情,她得回去告诉爹爹,跟爹爹商议对策才行。

廖宜欢顿时耷拉了耳朵,有些不开心:“为什么不去啊?”

冯乔对着她软声道:“我有些怕冷,而且出来时也没告诉爹爹,要是去了东郊回来晚了,爹爹会担心我。”

“那我也不去了,还要送你回府呢。”廖宜欢说道。

冯乔轻笑道:“不用了,你去玩吧,我自己回府就行。”见廖宜欢面露迟疑之色,冯乔说道:“这里离府中又不远,只要让马车送我回去就行,更何况你跟百里公子不是许久未见了吗,你们出去玩,等回来时记得替我摘几支红梅回来。”

廖宜欢本就是喜欢玩闹的人,最近在京中待着憋坏了,她到底是没耐住能出城的诱惑,而百里轩虽然气廖宜欢木头脑袋,但是能跟她一起出城,他心中也是欢喜。

最后几人商量之后,百里轩带着廖宜欢出了城,廖楚修送冯乔回府,等到百里轩和廖宜欢离开之后,邵缙无视了廖楚修的眼刀子,又赖着跟冯乔说了会儿话后,这才回了宫。

等着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冯乔看着廖楚修有些发黑的脸,疑惑道:“你不高兴?”

廖楚修见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自己,眼里尽是疑惑,脸色有些臭臭道:“没有,只是见你和邵缙聊得挺开心。”

冯乔摇摇头:“我跟邵统领不熟,你跟他说过我和爹爹的事情吗,我见他像是有意将八皇子出京的事情告诉我。”

廖楚修见冯乔关注的只是萧元竺,言语间对邵缙并不热切,他脸上和缓了几分,将之前的点心又递给了冯乔一块:“我跟邵缙是生死至交,冯大人的事情他也知道一点,我知道冯大人也在查萧元竺,本打算待会寻人去将此事告诉你们,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冯乔接过点心吃起来,也不知道信没信廖楚修的话。

廖楚修看着冯乔低垂着头露出来的发漩,低声道:“前两天夜里,你们府上有人去夜探了郑国公府?”

冯乔一惊,猛的抬头:“你怎么知道?”

廖楚修笑了笑没说话。

冯乔看了他片刻,心中闪过道念头,想起了什么满脸惊愕道:“郑国公府那房梁是你弄塌的?”

廖楚修见她粉唇微张,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模样,带着笑说道:“我只是听宜欢说,温禄弦拦了你们的马车,还当街为难你,所以给他个教训罢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们那边居然也会派人潜入郑国公府。”

“我原还以为那是什么想对付郑国公府的人,可是后来发现那人一直盯着温禄弦,温禄弦一出事后,那人就离开了,连半点停留都没有,我有些好奇就跟了过去,才发现他回了你府上。”

冯乔没想到衾九去郑国公府的事情居然会被廖楚修撞了个正着,她让衾九去揍温禄弦只是一时气愤,此时想起来简直幼稚至极,她半点都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冯乔垂着眼面不改色道:“是吗,可能是爹爹派的人吧。”

廖楚修听着她毫不犹豫的将锅甩给了冯蕲州,可是那双耳朵却是染上了粉色,忍不住低笑道:“原来是冯大人,我还以为是乔儿和宜欢一样,准备去揍温禄弦一顿,倒是我误会了乔儿。”

冯乔听着这话,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抬头刚想解释几句,谁想到就撞上廖楚修那满是笑意的桃花眼。

她脸上神色顿时僵住,此时哪能不知道廖楚修是在逗她,他怕是早就猜到了。

冯乔气得瞪了眼廖楚修,破罐子破摔道:“怎么,就许你砸人家房梁,不准我去揍人?”

“当然可以,乔儿要揍谁便揍谁,谁敢多说什么?”

廖楚修笑着逗她,冯乔听着这话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是将手里的点心塞进嘴里,鼓着脸嚼出了几分恶狠狠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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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 范卓

见小姑娘炸了毛,廖楚修惯来冷淡的脸上笑得格外开心,他嘴里又逗了冯乔几句,可是冯乔懒得理他,任他在旁边说了半晌也不接话。

廖楚修见小丫头侧着脸气鼓鼓的样子,又塞了块点心到冯乔手里,这才顺手揉了揉她乌压压的发顶,轻笑道:“真生气了?”

冯乔伸手去拍脑袋上的爪子,瞪他:“别动手动脚。”

廖楚修被拍了也不恼,冯乔看似用力,可那点力气在他眼里却跟猫儿似得,他淡定的又揉了两下,这才在她的瞪视下收回手低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不是在查郭聆思受伤的事情吗,我查到些东西,你想不想知道?”

冯乔明知道这男人是在转移话题,可还是开了口:“查到什么?”

廖楚修没回答她,反而问道:“你对那个李萱芸是什么看法?”

冯乔咬着软糕:“冲动,骄横,但是胆子不大,为人耳根子软,容易被人挑唆,最适合拿去当刀子。”

“那天出事之后,爹爹就让人去探过李家下人的口风,那个李萱芸跟林家小姐关系的确是不错,但是却也没好到为她出头,当众打郭家的脸面,李萱芸之所以针对郭姐姐,应该更多的是因为李松年和我爹爹以前的旧隙。”

“柳老夫人寿辰的时候,我曾在郑国公府扫了李夫人的脸面,而这一次爹爹和冯远肃较劲,李松年曾对爹爹落井下石,或许是因为太过迫切想要置爹爹于死地,所以他在状告爹爹时,曾呈上了不少未经实证的东西。”

“爹爹出狱后,永贞帝为了弥补爹爹,不仅提了爹爹的官职,更是将当时落井下石的一部分人降职查办,李松年虽然没有降职,却因误听误信,不辩是非之名被罚俸半年,而他的儿子,也就是李萱芸的大哥李成睿,更是丢了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的官职,被派去了闲职。”

“我这次生辰时,本没有邀请李家的人,可他们却不请自来,我想那李夫人最开始应该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来修复李家和爹爹之间的关系,只是没想到李萱芸会被人挑唆,不敢找上父亲风头正盛的我,所以才找上了郭姐姐,想要借着郭、温两家的事情,来打我和爹爹的脸。”

毕竟这次的生辰宴是郭聆思一手操办,郭聆思丢脸,她和爹爹又能好到哪里去?

只是恐怕就连李萱芸自己都没想到,事情最后会闹到这么大,险些大到没法收拾的局面。

廖楚修听着冯乔分析着李家的事情,看着她双眼清亮,脸上露出不附和她年龄的睿智和成熟时,眼底的柔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我查过当时跟她在一起的王玉若和范悦,两人都有挑拨的嫌疑。”

“王玉若在你生辰前一日,曾经去见过冯恪守的女儿,两人独处了许久,至于范悦……”

廖楚修脸上露出些古怪之色,看得冯乔直皱眉:“你那是什么眼神,范悦怎么了?”

廖楚修低笑两声:“我查范悦的时候,发现范家一直有在暗中打探冯大人的事情,特别是在喜好方面,那个范家小姐对冯大人的事迹可谓是如数家珍,而且私下曾经不止一次夸赞过冯大人深情。”

冯乔疑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范悦今年十八,早过了应嫁年龄,大半年前,范家曾有意跟玉家老三联姻,玉三也对范悦十分钟情,可是后来此事却突然不了了之,你可知范家是怎么拒绝玉家的人的?”

“是范悦亲口告诉玉三,她早有倾慕之人。”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蓦的想起范悦送给她的那个白玉镇纸,她满脸惊愕的睁大了眼,不敢置信道:“你该不会告诉我,范悦说的她倾慕的那个人,是我爹爹吧!?”

廖楚修点点头:“就是冯二爷。”

冯乔手里的软糕啪嗒一声落在桌上,想都没想就说道:“别开玩笑了,这事怎么可能?!”

先不说冯蕲州比范悦大多少,就算真不介意年龄,范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他们难不成还会同意将堂堂嫡女送来给冯蕲州当继室不成?

范卓掌管廷尉司,在朝中地位巍然,范悦可是他的亲妹妹,他要是真把范悦送给人当继室,难道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廖楚修见着冯乔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刚开始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可是后来缓过神仔细想想,他大概就能明白,范家那边到底打的什么心思。

他伸手扫掉冯乔身前的点心屑,又倒了杯热茶递给冯乔:“这事是玉家老三亲口所言,应该不会有假,而且乔儿,你大概不知道,范卓那人的为人。”

“范卓原是西北派系底层出身,武考时被永贞帝钦点成了御前侍卫,后来得了上一任禁军统领裘常林的赏识,成了他的副将,也就是当时的禁军副统领。”

“那时候裘常林与范卓是至交好友,两人关系极好,范卓也投奔在二皇子萧络合旗下,后来二皇子逼宫,禁军城门打开,让得叛军长驱直入险些逼入内廷。”

“二皇子谋反失败伏诛之后,裘常林便因谋逆之名被杀,裘家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可当时投奔了二皇子的范卓却是离奇的活了下来,不仅免除了杀头流放之刑,事后更只是被贬了官职,罚去了西北军而已。”

冯乔也曾听冯蕲州提起过这段过往,当年裘家被灭,冯蕲州只来得及救下了衾九。

冯蕲州曾说过,当年裘家之事是为人所害,只是那时候他刚想去查,却隐隐察觉有人将剑锋直指向裘常林帮助他将萧云素、萧沅卿互换出宫廷的事情,那时候萧云素还没去,永贞帝更是如暴君,杀得京城血流成河,但凡与二皇子谋逆之事有关联之人,无一人存活。

那暗中行事之人似乎在等着他自投罗网,冯蕲州当时根本不敢擅动,更不敢追查裘家的事情,只能费尽心力保下了衾九。

等到事端平息,他再去追查之时,当年的事情早已经被扫的一干二净。

..

323 问

冯乔开口:“所以,当年裘常林是被范卓所害?”

廖楚修淡声道:“没人知道,我只是很早以前曾经从外祖父那里听说过,说裘家数代都是只忠于皇室的纯臣,只要能得正统,裘家绝不会叛于他人。”

“当年范卓投向二皇子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而我外祖父恰好与二皇子的母家相熟,所以才知道这事,后来裘家被诛,范卓却活了下来,我外祖父当时便说裘家的人怕是替范家挡了灾,而范卓此人,阴险毒辣,野心勃勃。”

冯乔捧着茶杯,无意思的轻咬着杯沿。

镇远侯死后,廖家落败,与廖家有姻亲的贺兰明泉却还能掌握军权镇守河福郡,让永贞帝不敢动他,就足以说明那是个极为睿智之人,能得他这般评价,这八个字足以说明范卓的为人。

廖楚修见她跟兔子似得,拿门牙磕碜着杯沿,他眼底止不住发笑,伸手拨弄着手腕上新带上的无患子,心中越发柔软:“当初范卓因为二皇子的事情被罚去了西北军中之后,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回了京城,然后又用了四年不到,就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你可知道,范卓原本是当不上这廷尉秩的,可原来的廷尉秩却因为无意间翻查先帝之事触怒了永贞帝,才被范卓取而代之,他这种人,如果是真对他前程有益,别说只是送他妹妹去给人做继室,让他损些名声,怕就算是父母亲族恐怕都能舍弃。”

“乔儿可别忘了,你爹爹是何人,以他的身份,想给他为继室,想当这个冯夫人的,怕不只是范悦一个人,只是冯二爷一贯不曾理会,而那些有心思的人,也豁不出去脸面而已。”

冯乔闻言眼色微沉,她当然明白廖楚修所说的道理,她之前还一直不明白,范悦到底想干什么,原来她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爹爹?

难怪她那天在郭府时,会故意在她面前说郭姐姐和爹爹之间不清不楚。

又难怪她会送她白玉镇纸,感情那东西她原是想要送给爹爹的?

冯乔从不介意有人喜欢爹爹,更没想过要让爹爹以后都不娶,可是她却绝对容不下一个百般算计,甚至狡诡恶毒的人呆在爹爹身旁。

冯乔蓦的想起廖楚修刚才说过的话,放下茶杯抬头:“你说原来的廷尉秩是因为翻查先帝的事情触怒永贞帝,所以才被范卓寻到机会取而代之,那廷尉秩想必不是蠢货,不会无缘无故去翻查这些事情,所以是范卓动的手?”

她也不等廖楚修回话,就接着问道:“范卓怎么会这么清楚永贞帝的忌讳,他知道永贞帝谋害先帝的事情?”

廖楚修对冯乔的敏锐十分赞赏,他点点头道:“范卓和温、柳两家一样,表面支持大皇子,暗中却是萧元竺的人。范卓想让范悦拿下你爹爹,怕是想要将冯大人拉入萧元竺的阵营。”

“不可能!”

冯乔想都没想就反驳。

别人不知道,她还会不知道吗,爹爹当年和娘亲、和萧沅卿,还有永贞帝之间的事情,温、柳两家知不知情先暂且不说,萧元竺那边肯定是知道的,否则冯远肃死的时候,不会告诉他们让他们小心萧元竺,而萧元竺之前见到她时,也不会是那般反应。。

如果范卓真是萧元竺的人,他怎么可能还会痴心妄想,让爹爹入他们的阵营,难道不怕翻船吗?

廖楚修见着冯乔脱口而出的反驳凝声道:“为什么不可能?”

冯乔语塞,这才惊觉刚才说漏了嘴。

廖楚修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深意,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轻易的放过冯乔,而是追问道:“乔儿,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范卓所为不是为了拉拢你爹爹?”

冯乔有种被看透了秘密的感觉,垂眼避开了他的目光,镇定道:“我猜的。”

廖楚修闻言眼中瞬间暗沉,既是因为冯乔不肯信他,又是因为她面对他时的遮掩。

他很早前就察觉到,冯蕲州和那些人之间的不同寻常,更知道冯蕲州的根本就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忠于永贞帝的纯臣,可是他因为顾忌冯乔,一直没有去深查,更因为冯乔,他对他们父女询问之事几乎未做保留。

可是冯乔面对他时,却处处都是秘密,难道他在冯乔眼中,就这般不值得信任?

廖楚修看着她避开的眼神,和垂着头时乌黑的发顶,言语中带上了几分迫人之势:“猜的?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和冯大人为什么格外执着于温、柳两家的事情,甚至对萧元竺也格外不同?”

“之前冯远肃的事情,温、柳两家就曾经掺合其中,这次范家的又找上了你爹爹,你们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百般算计,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让他们买通宋氏,早在你年幼时就对你下手,数次欲取你性命?”

廖楚修见冯乔神色微变,想要起身,直接横身上前,伸手杵在桌上几乎将冯乔笼在身前,而本就不高的冯乔显得越发娇小,他沉声道:“他们对付冯大人,尚且情有可原,可是你不过是个闺阁小姐,能碍着他们什么事情,还是,从头到尾都是因为那个萧元竺,因为你这张跟他相似的脸?”

“所以乔儿,你跟萧元竺,到底是什么关系?”

冯乔心中一惊,脸色瞬间白了,她连忙后退半步,想要离开廖楚修身前,可廖楚修双手撑在她左右,几乎将她困在桌前。

冯乔低垂着头,后腰抵在桌沿上,整个人后背崩的紧紧的,心中快速想着该怎么应付廖楚修该说些什么,她心中不由暗恼,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居然对廖楚修放松了戒备。

是他这段时间表现的太过友好,还是他那一夜相救,亦或是他近来的平和,居然让她忘了,眼前这人心思有多警敏,更忘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她和萧元竺的关系,萧沅卿和萧云素的事情,无论哪一件都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哪怕是廖楚修,也不可以!

.

324 见过你

冯乔被困于逼仄之间,低垂着头睫毛轻颤,整个人背脊绷的笔直,后颈上生出虚汗。

她心中急转,想着这段时间可能会流露出来的破绽,想要找个说法来平息眼前之人的疑惑,可是当她细想之时,才蓦然惊觉,她在不知不觉间和廖楚修流露过多少。

雀云楼中,她跟萧元竺相见,济云寺里,柳老夫人的异常,温、柳两家对冯远肃的穷追不舍,还有那一夜冯远肃之死,冯家那场大火,她和他数次言及先帝之事……

冯乔紧咬着下唇。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对廖楚修不再防备?

廖楚修看着冯乔紧绷的身子,紧咬着嘴唇时,脸上血色一点点的消失,她额发软软的贴在额头,小巧的鼻上沁出了冷汗,像是害怕似得,那长长的睫毛不住轻颤,一双手紧紧抓着桌沿,指间有些泛青。

他原是想问的,想知道冯乔和冯蕲州到底瞒了什么,想知道他们和温家,和柳家,和八皇子,甚至和皇室到底有什么关系,想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是看着身前被他半圈在怀里脸色发白的冯乔,他却是不自觉的心软了下来,原本带着些暗沉的眼睛缓和下来,脸上露出三分无奈,伸手覆在她的手上。

冯乔身子一抖,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却被他一把捉住。

廖楚修声音低沉:“乔儿,我并非是想要探听你的秘密,否则我早就自己去查,你当初能找上雀云楼,能利用我来压制萧元竺保你自己周全,能利用醉春风来害冯恪守,你就应该知道,我有能力去查你们的事情。”

“我不去查,是我不愿伤你,更不愿因我之过,而让你们父女想要隐瞒之事露于人前,被别人所伤。”

冯乔心中一颤,忍不住抬头。

廖楚修看着她说道:“我从来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从第一次相见时,你对我满心戒备恨不能疏远时,我就知道,你虽然竭力淡漠,但是心中有恨,你这双眼睛骗不了我。”

“你虽然利用我,但是你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你心中是愿意相信我的,否则你不会带着萧元竺去雀云楼,不会在我面前显露锋芒,更不会让我看到你与人前不同的一面。”

“乔儿,你其实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冯乔微仰着头,心神震动的看着眼前容颜迭丽的男人,他说话时眼底格外认真,黑眸中印着她的容颜。

冯乔张了张嘴:“廖楚修…”

“嗯?”

“我…”

冯乔想说话,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

廖楚修看着她的模样,伸手抚过她的额发,专注的看着她黑而明亮的双眼:“你如果不想说,我不逼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你可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串佛珠,以后如果要用人,或者是想要知道什么事情,带着那串佛珠去找雀云楼的掌柜,他会听你命令行事,我在京中的人手你都可以调派,让他们去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想起他送给她的那串无患子,当天夜里她就把那串东西随手扔在了房里,却没想到那佛珠居然是廖楚修的信物。

她抬头看着廖楚修,忍不住开口道:“廖楚修,你为什么要帮我?”

廖楚修扬扬嘴角:“当我日行一善?”

冯乔瞪他。

廖楚修闷笑出声来:“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帮你,大概是你合了我的眼缘吧,我总觉得我以前应该是见过你的,只是你性子该更尖锐,嘴巴也更毒。”

“说起来,我廖楚修当了小半辈子行事无忌的坏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见着你时难得的想当一回好人。”

廖楚修随口说完之后,就直接牵着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将她拉到一旁坐下,完全没看到她眼底的震惊。

将冯乔掌心摊开来,果然就见到里面红红的一片,尽是被桌角磨出的痕迹,廖楚修伸手在上面扫了扫,抬头道:“疼吗?”

冯乔眼中一慌,连忙低头:“不疼。”

廖楚修放下她的手说道:“下次不想说的就直接说不想说,别折腾自己。”

冯乔点点头:“知道了。”

见着小丫头难得乖巧的模样,垂着小脑袋露乌黑的发顶,微翘的鼻梁下脸颊娇嫩嫩的,廖楚修心中软下来,柔声道:“可饿了?”

冯乔:“一点点。”

廖楚修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三分宠溺道:“小东西!”

叫了蒋冲去唤了小二上来,廖楚修就径直叫了人到身旁,蒋冲就站在门口,亲眼看着廖楚修神色自然的一边问着小二有什么特色菜,一边问着旁边的冯乔喜不喜欢,不由满脸钦佩的望向坐在一旁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自己这鬼见愁的世子脸上,居然有一天会露出这种温柔宠溺的眼神。

蒋冲暗挫挫的想着是不是要提前讨好讨好这未来的“少夫人”,不自觉的目光就落在冯乔身上打转。

廖楚修又点了道茶香排骨,见着小二退出去后,蒋冲却还直愣愣的看着他家小姑娘。

廖楚修冷声道:“好看吗?”

蒋冲浑身一冷,连忙道:“好看,呃……不好看…”见着廖楚修脸色微黑,蒋冲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急声道:“属下好像看到了熟人,先去打个招呼,世子和冯小姐慢用。”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蒋冲直接脚底抹油溜了。

冯乔看着轻颤的房门,忍不住噗哧轻笑起来:“你好像很吓人。”

廖楚修暗暗记了蒋冲一笔,淡声道:“他脑子不好。”

冯乔笑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手边有人,不仅能力高强,对你也是忠心耿耿。”

上一世廖楚修跟新帝对立的时候,新帝最开始并不想服软,那时候廖楚修手中握着兵权,新帝也曾下过大力气想要从他身边突破,收买廖楚修身边的人,可是他手下无论是蒋冲还是另外几人,都对他忠心耿耿。

即有能力,又忠心不二,能得这种人跟随,岂能不让人羡慕。

廖楚修闻言,脸上也柔和几分:“蒋冲是我父亲提拔起来的,他比我还要年长许多,是我最信任之人。”说话间他像是想起别的事情,开口问道:“你之前身边那个会武的丫头怎么没跟着了?”

冯乔摇摇头:“我让她离开了。”

廖楚修闻言皱眉:“京中如今形势复杂,温、柳两家和萧元竺怕是会有所异动,如今又掺合进来了范家的人,你和你爹爹所图非小,身边无人护持太过危险,明日我送个人给你,让她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安全。”

冯乔听着廖楚修要送她丫鬟,条件反射就想拒绝,可还没等她开口,廖楚修就直接说道:“你不用忙着拒绝,我既然说过不会查探你的事情,就不会安插人手在你身边,那丫鬟跟了你之后就是你的人,她会认你为主,生死随你,我不会让她探听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

冯乔看着廖楚修,迟疑了片刻,点点头道:“好。”

廖楚修见她松口,知道她是愿意信他,心中高兴了几分,对着她说道:“这次八皇子去行宫,你回去告诉冯大人,让他暂且勿动,我会让百里先去探一探他虚实。”

“除此之外,温家和柳家近来也是异动频繁,柳相成见了几个寒山院出身的朝臣,温正宏更是私自出了京,看样子怕是忍不住了,我会让人盯着他们,有什么消息会直接告诉你。”

冯乔抬眼:“你说温正宏出京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廖楚修:“两天前。”

冯乔皱眉,眼下大雪封路,来往不便,温正宏这个时候出京干什么?

廖楚修说道:“温正宏这人心思谨慎,行事更是狡猾,我的人跟了他一路,结果在京郊附近被甩掉了,温正宏或许是有所察觉,假装去了趟寺庙就改道回了京城,蜷缩在府里不曾外出,更不见外人。”

“我原是想要从温正宏身上寻突破口,可如今看来怕是很难,他这人警惕心太重,如果不能想办法让他先乱起来,想要从他那里抓住马脚怕是很难。”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想着之前和温正宏见面那一次,那个人在外人面前向来圆滑,做的滴水不漏,言行举止更是挑不出半分错来,想要让他乱起来怕是不容易,除非是……

让温家乱起来。

冯乔目光闪了闪,低声道:“你说,如果温家的独苗出了事情,温正宏还能稳得住吗?”

廖楚修看了眼冯乔,见她双眼微亮,眼睛圆溜溜的一副小狐狸的样子,忍不住低笑起来。

两人用过饭后,冯乔直接就回了府,她回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冯蕲州,将八皇子出城,和温、柳两家的异常告诉了他。

冯蕲州看着冯乔道:“柳相成私下联络官员的事情我知道,不过温正宏和八皇子那边,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廖楚修和邵缙说的,邵缙说,萧元竺这次出城,不仅有禁军随行,巡防营和戍卫营那边也会有人随同护卫,永贞帝对他的看重当真是非比寻常,至于温正宏,前两日温家才塌了房梁,温禄弦断了一条胳膊,温正宏却还选在这个时候出城,我总觉得他出城和萧元竺脱不了关系。”

冯蕲州闻言注意力却根本就没放在冯乔后面的话上面,他只是黑着脸道:“你怎么又去见那个狼崽子了!?”

冯乔“呃”了一声,低声道:“没去见他,只是碰巧遇见。”

“碰巧个屁,我看就是那小王八蛋不安好心!”

冯蕲州看着自家乖巧可人的宝贝闺女,毫不犹豫的抹黑着廖某人说道:“卿卿,你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那个廖楚修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心眼坏透了的不说,还长着一张招蜂引蝶的脸。”

“他表面上好像帮着咱们,可暗地里还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你以后千万别再去见他,不然万一被他害了怎么办,而且你瞧瞧他那张脸,比女人还好看,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冯乔哭笑不得,为什么每次一说到廖楚修,冯蕲州总是这么大怨气?

“爹爹,廖楚修那人的确不算好人,可他不会伤害我们,而且他一直在调查镇远侯的死因,那场战事又与先帝死因有关,我们目标和他也算是一致,他不会贸然对我们动手的。”

冯蕲州闻言委屈:“你居然帮着他说话?”

冯乔:“……”

“你以前说他不是好人的。”

冯乔:“……”

“卿卿居然向着外人,卿卿长大了,不要爹爹了,爹爹好难过……”

冯乔满头黑线:“……”

爹爹,你戏这么多,娘亲知道吗?

看着冯蕲州捂着脸悲伤难过恨不得嘤嘤嘤的模样,冯乔无奈道:“爹爹,我跟你说正事呢。”

冯蕲州见闺女居然没像往常一样抱着他胳膊跟他撒娇安慰他,一颗老男人的心瞬间千疮百孔,心里又记了廖楚修一笔,都怪那个小王八蛋,把他娇娇闺女带坏了,他跟他势不两立!

刚回巡防营的廖楚修猛的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背脊凉飕飕的。

冯乔不知道冯蕲州想了些什么,她想起廖楚修说过的那些话,又将范卓和范家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范悦的事情也说了出来,她知道冯蕲州为人谨慎,可是难保小人作祟,那范卓能做出将亲妹妹送给人当继室的事情,难保见事不成,到时候行什么鬼魅手段,冯蕲州若不心有防备,万一着了道,会惹出大麻烦。

冯乔说完后轻声道:“爹爹要小心些范家的人,那个范悦不是个好相与的,如若一旦被缠上,怕是难以脱身。”

冯蕲州冷着脸道:“你放心,我知道。”

冯乔知道冯蕲州有了提醒,自然会有所防备,绝不会轻易让自己被人设计,她又跟冯蕲州聊了几句话后,就准备离开,可刚走到门前时却是停了下来。

“对了爹爹,你知不知道刘氏母子在哪里?”

325 恨吗?

城西柳树巷,一处看上去十分破旧的小院里,冯长淮正领着个年老的大夫从里面的屋中走了出来。

院子四周篱墙塌了些许,一到院中,四周的冷风便朝着领子里直灌。

冯长淮搓了搓胳膊,缓和了些身上的凉意之后,这才对着身前之人问道:“陈大夫,我娘她身体怎么样了?”

“不太好,夫人她郁结于心,惊思交扰,再加上之前本就伤了底子,若是能好好将养加以滋补,或许还能得享天年,可如今又染了风寒,得了咳疾,怕是……”

那大夫摇了摇头忍不住叹息,方才他替刘氏把脉之时,发现她已呈见屋漏脉,急缓不均,急时如洪流汹涌,慢时却又如细丝将断,刘氏的身体早就毁在了根上,如此下去,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冯长淮低垂着眼,不见悲伤,只是低声道:“我知道了。”

陈大夫行医数年,见惯生死,闻言也只是拍了拍冯长淮的肩膀,将刚才在屋子里写好的方子交给他:“这方子给你,你去将药抓回来给你娘煎服,虽不能根除病症却也能稍缓咳疾,让她身子舒坦一些。”

“谢谢大夫。”

冯长淮连忙接过方子,小心的叠起来收进怀里,然后从怀中摸出来些铜板递给大夫,然后将大夫送了出去,等看着那大夫离开之后,冯长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就准备回院子里,却不想看到不远处马车前站着的人时,却是猛的顿住。

他脸色变了变,有怨,有恨,有愧疚,也有不解,最后眼帘轻闭后,再睁开时,已然平静下来。

冯长淮缓步上前,走到马车之前,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冯乔抬头看着冯长淮,他身上穿的不再是锦衣华服,身边也再没了仆从环绕,一袭最是寻常的深青色的棉袄,腰间束着绑带,脚上是沾了泥的黑色棉鞋。

他脸上再无当初那般贵公子的张扬,反而像是被磨平了棱角,敛去了一身风华,成了这京中最寻常不过的人。

冯乔说道:“我想与你谈谈。”

冯长淮并没有请冯乔入屋中,而是在冯乔开口之后,跟着她去了不远处的茶楼。

城西的茶楼远不如其他处那般华贵,里头的摆设半新不旧,里头的茶水一壶也不过才十个铜板。

两人寻了地方坐下之后,小二就上了茶,冯长淮伸手提着茶壶给冯乔倒了一杯,将茶放在她身前,开口说道:“这里的茶便宜耐喝,味道虽不如你府上的,却也不算太差,你若是不想喝,权当拿着暖暖手了。”

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喝下缓解了身上的寒意之后,这才又倒了一杯,将茶杯放在手心里,他手指有些红肿,蓦的触到杯里的热度,一时间竟是有些刺疼。

冯乔抿抿嘴,侧着头道:“你现在如何?”

冯长淮笑了笑:“还可以,虽然顶着这罪臣之子的名声,寻不到太好的活儿,但是也勉强能够糊口,以前在府中的时候,高床暖枕锦衣玉食,想的最多也就是该去哪儿赴宴该与谁交好,如今出来了,想得反而简单了,只要能填饱肚子,有一处安身之所就行。”

冯乔看着冯长淮,听着他说着他为生计奔波,听着他那微小要求,简直有些难以将眼前这人,跟当初那个张扬富贵的冯大公子联系在一起。

冯乔手指在杯沿划着,低声道:“你恨吗?”

冯长淮抬头:“恨?恨谁,你还是二叔?”

冯乔看着他没说话。

冯长淮说道:“如果你是问我恨不恨你们,我想应该是恨的吧,毕竟如果不是你和二叔,我现在还在高门府第之中,做着那个什么都不用愁的公子哥,府中仆役成群,富贵人人称羡。”

“你和二叔弄垮了冯家,害死了祖母和三叔,我父亲也因你们而死,要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你今日来找我,就是想问这个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就算真的对你们有恨,也不会报复你们。”

冯长淮手指红彤彤的,手中的茶水已凉,他又倒了杯茶水握在手中:“我父亲和祖母害死了二婶,祖母更是害死了二叔的母亲,他们落到这个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我如今不过是个罪臣之子,生计尚且苟已,没那份能力,也不想为他们报仇。”

“上一辈的恩仇已了,我知道二叔已经对我们母子手下留情,放了我们一条生路,我不会不知好歹,拿自己的性命去挑衅你们。”

冯乔听着冯长淮的话,能听出他这话是出自真心,冯长淮未必放下了冯家的事情,但是他却变得更加沉稳,心性也更加成熟,他不以己身仇恨论事,而是能清楚因果,如此之下的冯长淮,让冯乔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当初的冯长祗。

她猛的合上眼,扫去了心中杂思,再抬眼时对着冯长淮说道:“我今日来这里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冯妍。”

冯长淮脸色微变,看着她道:“为了她?”

冯乔也没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前些日子我生辰宴上时,郭家小姐被李太傅家的小姐推下廊楼坠湖的事情,那日与郭姐姐同在廊楼上的,还有鸿胪寺卿王怀鲁的女儿,王玉若。”

“事后爹爹已经查过,郭姐姐受伤并非意外,李家小姐也是受人挑唆才会与郭姐姐起了争执,当时郭姐姐坠楼时,李小姐是被人推撞才会撞上郭姐姐。”

冯长淮皱眉:“是那个王家小姐动的手?这跟妍儿有什么关系?”

冯乔淡声道:“王玉若在我生辰前一日,见过冯妍。”

冯长淮脸色一变,看着冯乔,冯乔开口道:“我和郭姐姐都与王玉若从无仇怨,王家那边更不可能让他们家的女儿,来我的生辰宴上闹事,得罪我爹爹。”

“王玉若与我们无冤无仇,她这般费尽心思借李小姐的手来害郭姐姐,下我和爹爹的脸面,除了是因为有人从中掺合,我当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326 阋墙

之前冯乔见到王玉若的时候,就隐隐觉得她眼熟,后来郭聆思出事,李萱芸说当时是有其他人推她时,她也有种她遗漏了什么的感觉。

直到前日见到廖楚修,从他口中得知王玉若见过冯妍之后,冯乔才突然想起来,当初柳老夫人寿辰,她去郑国公府的时候,可不就是见到王玉若和冯妍在一起。

那时候两人的关系极好,王玉若甚至还因为冯妍的关系对她指桑骂槐,如今王玉若牵扯在这事之中,她又在这之前见过冯妍,让冯乔怎么能不怀疑,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冯妍在中间捣鬼。

冯乔想起上一世冯妍对她的种种,眼底浮现抹暗色道:“大哥能够看透因果,但是冯妍未必能,如果她真的在暗中做了手脚,想要对付我和爹爹,哪怕我和爹爹不想赶尽杀绝,也断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冯长淮心中一凛,他怎么会听不出冯乔话中的意思,不留后患换个说法,不就是斩草除根?

冯乔分明是在告诉他,如果她真的查到了冯妍在暗中做了什么,或者郭聆思受伤的事情当真是冯妍教唆王玉若做的,她和冯蕲州,不会留他们!

冯长淮紧紧握着茶杯,突然就想起了那一日在郭家门外,他发现冯妍跟踪温禄弦后,想要带着她回来时候冯妍说过的那些话。

她满眼仇恨,满心怨怼,口口声声说要找冯乔和冯蕲州报仇。

她说她不会屈于人下,她说她早晚要成为人上之人,那满满的野心毫不掩饰,而言语间的恶毒更是骇人。

那一天冯妍跟在温禄弦的身后离开,而她又去见了王玉若,难道……

郭聆思的事情,真是她做的?

冯长淮心中不安,面上却丝毫不显:“卿卿,妍儿不会如此。”

冯乔闻言看着他没说话,冯长淮被那目光看得忍不住移开了眼。

两人在茶楼中坐了一会儿,冯长淮并没有告诉她什么,冯乔也没有期待当真能从冯长淮这里得到消息,她站起身来,扬声叫过外面的红绫,然后从她那里拿了一袋银子过来,放在冯长淮身前。

“之前我和爹爹并不知晓,下面有人对你们动手,我已经让人去告诉了那些人,他们以后不会再去打扰你们。”

“卿卿……”冯长淮张了张嘴。

冯乔看着冯长淮,神色认真道:“大哥,你是聪明人,别因为冯妍,而让我有朝一日容不下你。”

冯长淮神色震动,忍不住去看冯乔。

冯乔却是没再说什么,而是看了他一眼后,留下那一大袋的银子转身就走。

红绫跟在冯乔身旁,有些不解小姐明明是来找冯妍的,而且二爷也找人盯着冯妍了,她怎么会突然给冯长淮送银子,红绫偷偷扭头看了眼冯长淮,见他脸色有些发白,目光看着她们这边,她快速回过头来,朝着冯乔身后跑过去,在冯乔走出茶楼时跟上了她,然后扶着冯乔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起来时,红绫才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不是来找冯妍的吗?”

冯乔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是要找她,可我更想知道她想干什么,她一个人,是做不出来这么多事情的。”

她原是直接见过冯妍,试探一番,或是找人抓了冯妍从她嘴里得消息,可是见着如今的冯长淮,她却是改了主意。

不知道为什么,冯乔隐约觉得,冯妍和上一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上一世的冯妍也会害人,也会耍手段,弄心机,可是她却永远都是输的那一个,那时候的她没这么“聪明”,更不像现在这样,居然会藏在人身后,让别人替她出头。

人遭逢劫难时的确会成长,可是上一世的冯妍却是到死都没开窍的那一个,如今的她怎么会在这短短数月之间,就生出了这七窍玲珑心了?

红绫不知道冯乔的心思,忍不住说道:“小姐想知道冯妍做什么,可以让衾九姐姐去查,大公子可是冯妍的亲哥哥,他怎么会告诉我们?”

冯乔闻言轻笑:“他会的。”

“啊?”

“冯长淮,会亲口告诉我的。”

冯长淮在冯乔离开,又在茶楼坐了许久,直到那壶茶彻底凉了之后,他才默默将桌上的银子收起来,起身离开。

冯长淮去了药铺,拿着大夫开的方子,替刘氏取了药,又去买了只鸡割了些肉后,才回了之前的院子,他熟练的将鸡杀了放进锅里,又将从药铺买来的下品人参取出来,小心扯掉了一截根须丢进锅里,然后加了水炖煮起来。

旁边的小炉子上放着药罐,里头的药咕嘟咕嘟的翻滚着,他蹲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手中拿着蒲扇,愣愣的看着药罐出神。

一直到过了日昳时,一大早就出了门的冯妍才回了家中,她推开房门时,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那刺鼻苦腥的味道让得她眉心紧皱。

冯妍捂住了鼻子就想退出来,谁知道身后就撞上了人。

冯妍身形一歪,好不容易扶着房门站稳时,转身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端着药碗的冯长淮。

“哥,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响的?”

冯妍白了冯长淮一眼,大步朝着房里面走去。

冯长淮见着冯妍的衣裳,目光落在她头上插着的金簪上,眼神闪了闪,然后跟着她身后进了房里。

将药碗放在床头,看了眼还在沉睡的刘氏,冯长淮问道:“你今天去了哪儿?”

冯妍随口道:“就出去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这一随便就是好几个时辰?”冯长淮看着冯妍:“你早间天刚亮就出了门,现在才回来,这么长时间,你是将整个京城都走了一遭?”

冯妍闻言看着冯长淮,皱眉道:“你什么意思,说话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我阴阳怪气,呵……冯妍,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明知道我白日里要出去干活,母亲身子不好一个人在家,你不在家中照顾母亲,还每日每日的出去与人厮混?”

“你到底是心太大,还是根本就没心?!”

327 折寿

冯妍听着冯长淮的指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不想跟你吵架。”

冯妍说完之后,直接绕开了冯长淮,上前想要去探刘氏的额头:“我早起时见着母亲就在睡着,现在还没醒吗,要不然我去找个大夫……”

“啪!”

冯长淮一巴掌拍开了冯妍的手寒声道,“你去找大夫?要是等着你去找大夫,母亲早就病死了!”

冯妍被冯长淮一而再再而三的话弄的也恼了起来,她捂着被打红的手背后退两步:“冯长淮,你好端端的处处针对我做什么,我关心母亲不是,我不关心她也不是,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怎么样?”

冯长淮说的咬牙切齿,眼中泛红,话音刚落下,就几步上前一把扯掉了冯妍头上的簪子,他动作粗蛮,那簪子又勾住了头发,猛的被扯下来时,疼得冯妍“啊”的尖叫出声。

她原本挽起的头发散落在肩头,一手捂着发顶拿在手里看着冯长淮时,声音尖利刺耳:“冯长淮,你疯了?!”

冯长淮紧紧握着金簪,满眼阴霾:“我是疯了,我疯了才想着要好好照顾你,我疯了才会去四处寻工,只为了让你和母亲能够安稳度日。我们如今寄居在这小院,母亲连吃药的钱都得节省着,你却戴得起这赤金如意簪子,冯妍,你到底瞒着我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冯妍被他瞪的眼神微虚,目光飘开说道:“我做什么了,你别冤枉我,这簪子是朋友送给我的…”

“朋友,哪个朋友,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如今已经不是冯家小姐,她却还能对你这般阔绰,不如你也告诉我,让我也好知道到底是谁还会这般厚待你,将来也好回报一二?”

冯妍脸色难看,见冯长淮满脸嘲讽的样子,气急败坏道:“我管我是什么朋友,反正是人送的,家中要是没银子了,你就拿去当了,给母亲看病也好,还是你自己留着也好,随便你处置。”

冯长淮闻言嗤声道:“我可用不上你这钱,我怕折寿!”

“冯长淮,你到底什么意思?”

冯妍被冯长淮的话气得俏脸通红,怒看着他道:“我从一回来开始,你就看我不顺眼,处处找我麻烦,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对我?”

“我不过就是在家中呆的烦闷,才想着出去走走,结果遇见了以前的朋友与她多聊了几句,她心疼我落难才送了我这簪子,你至于为了这个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我是你妹妹,不是仆人,你凭什么给我使脸色,又凭什么阴阳怪气的嘲讽我!?”

冯妍说完之后,气得狠狠一踹旁边的凳子,那凳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惊动了床上的刘氏。

刘氏吃力的睁开眼时,眼前昏花一片,嘴里嚯嚯的轻喘着气,只能隐约听到有人争吵。

冯妍和冯长淮却都没有注意到床上的情况,冯妍尖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当初在府里的时候就是,你处处看我不顺眼,我走还不行吗?!”

她转身就气冲冲的朝着门外走,冯长淮见着她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冷冷开口:“你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心虚想走,你这么虚张声势,是因为怕我知道你暗中对冯乔和郭聆思动的那些手脚,还是怕人知道你险些害死了郭家的女儿?”

冯妍原本踏出房门的脚猛的僵住,回头看着冯长淮目光闪烁:“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

冯长淮冷哼一声说道:“你暗中教唆王怀鲁的女儿王玉若,让她在冯乔的生辰宴上挑拨李家小姐,让她对郭聆思动手又推她跌下廊楼,害得郭聆思落湖毁容,让得郭家名声被毁,还连累了冯蕲州和冯乔遭人指点。”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当初的冯家小姐,还是以为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动作能瞒得过谁,那天的事情只要追究下来,迟早会查到你身上,一旦被郭家和冯蕲州知道,是你在暗中做了手脚,从中捣鬼,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冯妍,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

冯妍听着冯长淮的话,虽然眼中有瞬间的迟疑,可是片刻之后,那迟疑却是消散殆尽,反而直接承认了下来:“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瞒的,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就是不想让她们逍遥,我就是不想让她们好过。”

“不过你大可放心好了,他们再厉害又怎么样,只要王玉若不开口,他们又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冯长淮眼中微凝,沉声道:“你凭什么觉得王玉若不会说出你?那王怀鲁不过是个区区鸿胪寺卿而已,身为他的女儿,王玉若就算跟你关系再好,面对盛怒的郭家,面对荣安伯府,你以为她真的会为了你这个朋友守密而赔上她自己?”

冯妍眼神流露不屑,嗤声道:“这个你别管,反正王家绝不会把我牵扯进来,冯蕲州和郭家的人也找不上你。”

“那天的事情是李萱芸做的,王玉若会咬死不认,没有证据,郭家那边难不成还能真杀了王玉若替郭聆思报仇不成,更何况郭家都已经放了她们了,王家也给了郭家补偿,郭家再抓着他们紧追着不放,只会丢人现眼。”

“你要是怕我连累你,就装做不知道这件事就行,反正我看你对现在的日子也这么满足,半点不想着为父亲报仇,我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冯长淮听着冯妍话语里的嘲讽,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反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冯妍那句“王家绝不会将她牵扯进来”上面。

冯妍嘴里面说的是王家,而不是王玉若,她这话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是与王玉若交好,可那点关系就能让王家守口如瓶?

她凭什么会这么肯定,王玉若那边会咬死不说,她又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让王家那边费这么大功夫,宁肯得罪郭家,也不把她供出来?

328 放手好吗?

冯长淮心中急转,面色却是装着被冯妍的话安抚下来,他垂着眼低声道:“妍儿,我是你哥哥,我们本就是一体,难分你我,你若是出事,我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我知道你恨冯蕲州和冯乔,也知道你想要对付他们,可是你想没想过我们如今的处境?”

“你我都是罪臣之子,寻常之人与我们来往尚且都怕惹人非议,若非有所图谋,谁又会帮着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去对付当朝权臣?”

“你心思单纯,我怕你被人利用,更怕你成了别人对付冯蕲州的工具。”

冯妍听着那句“无权无势的孤女”,顿时嗤笑出声,她是没权没势,她是没有家族护持,可她却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更能预知那些别人不知道的未来。

她是老天的宠儿,是注定要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之人,她凭什么要呆在这种地方混吃等死?

冯长淮看着她脸上不屑,虽然生气,却还是继续劝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平,可是冯蕲州和冯乔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王家咬死不认,但是他们只要有半丝怀疑到你,就足以让他们动手除掉你,绝不会留你。”

“今日我请了陈大夫来瞧过母亲,陈大夫说,母亲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如今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哪怕是为了母亲,你能不能不再去掺合这些事情,好好的过日子?”

冯长淮眼色认真,伸手拉着冯妍的手轻声道:“我会寻一份好的差事,努力做工,尽早替你攒份嫁妆,为你寻一个好的夫君。我们就安安稳稳的,好吗?”

冯妍听着冯长淮的话,没有半点动容,反而直接挥手甩掉了他的手,冷笑道:“替我寻一个好的夫君,凭什么,就凭你那连份好些的胭脂都买不起的工钱,冯长淮,你凭什么要我嫁给个市井之人,一辈子贫苦?”

“说来说去,你还是怕我连累你,你放心,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牵连你半点!”

冯长淮见着冯妍转身就走,脸色阴沉下来,开口道:“那母亲呢,你也不为她想想吗,母亲身染沉疴,怕是熬不了多久了,你难道忍心让她最后的日子里也难以安宁吗?”

冯妍脚下停了停,脸上划过抹迟疑之色,却终究挡不过她心底野望。

她不能停,她好不容易才搭上了那人,只要说动温禄弦为她所用,只要能除了冯蕲州,她就能成为人上人。

冯长淮看着冯妍头也不回的离开,甚至根本就没回头去看看床上的刘氏,眼底那仅剩的温度消失殆尽。

他紧紧抓着手里的金簪,低笑出声。

她说的冠冕堂皇,句句都说不会牵连于他,可她若真与人合谋,想要害冯蕲州和冯乔,成了别人手里的筏子,她以为她出了事情,冯蕲州他们会放过他和母亲?

说到底不过是自私罢了,无论是刘氏还是她,都抵不过她心中的野心。

她不安于现状,与虎谋皮,却从来没想过,事败之后会如何,甚至哪怕明知道刘氏身子衰败,快要死了,她依旧不肯让她的野心为她母亲的命退让半步。

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冯长淮倏然回头,就见到刘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趴在床头咳得死去活来。

她脸上沟壑苍白的如同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妪,半点看不出来当初还在冯府时的风光,她身子伏在床头,咳得脸上青白,张大的嘴里边咳边发出“嚯嚯”的喘气声。

冯长淮连忙上前,急声道:“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刘氏张大了嘴,剧烈咳嗽了急声,明明眼中浑浊到已经看不清楚物事,却还依旧伸手指着门前的方向,断断续续的叫了声“妍儿”,然后就双眼一闭,软软的倒在了冯长淮膝上。

冯乔去见了冯长淮后,本想直接回府,却想着趣儿那丫头惦记着林记的荷叶鸡,今儿个趣儿原是也要跟着她一起出府的,只是三毛有些病了,冯乔留了她在府中看着三毛,临出来前,还特地许诺了要给她带荷叶鸡回去。

冯乔让葛千驾着车去了林记,红绫下车进了铺子没一会儿,就拎着两大包东西回来,等她钻进马车里后,整个马车里都是烤好的荷叶鸡的香味。

葛千在外笑道:“这味道,香的属下也馋了。”

红绫素来不爱肉食,闻言说道:“有什么香的,我觉着和府里的味道没什么区别。”

说完后,红绫扭头看着冯乔低声抱怨道:“小姐,你可不能这么惯着趣儿了,她这才回来多久啊,整个儿就胖了一大圈了,那下巴上的软肉都多了两层。”

“昨儿个夜里,她钻奴婢被窝的时候,手里居然还拿着猪蹄,糊了奴婢被子上到处都是油水儿。”

一想起趣儿那张圆了的脸和油光水嫩的嘴巴,红绫说起猪蹄都有些恶心。

冯乔哈哈直笑,靠在软垫上气息不匀道:“谁让你跟李妈告她的状了,李妈特地换了内厨房的锁,她想去偷吃的只能费工夫翻窗爬狗洞,怎么能不记你的仇。”

红绫气闷的哼哼了两声,忍不住说道:“奴婢这不是为她好吗,哪有女儿家这么能吃的,她再这么胖下去,简直没眼看了。”

她们都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虽说不像寻常女子那样,要为嫁人生子准备,可好歹要跟着小姐出去见人的吧。

如今趣儿整个儿都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笑起来连酒窝都是圆的,年龄小时这模样尚且还能说有几分可爱,可若再年长个几岁,腰圆膀粗的像什么样子。

冯乔笑得瘫倒在软垫上:“你也别念叨她了,等翻年开春之后,我带她出去见见人,她自个儿就知道爱美了。”

马车晃悠悠的回了五道巷,红绫扶着冯乔下了马车,刚到了府门前时,就见到门前靠着边上的地方站着个人。

那人个子不高,戴着长边毡帽,身上穿着普通夹袄,身形瘦小,一眼看上去辨不出男女。

329 尽可告知

冯乔刚准备问门房那人是谁时,原本半垂着头的人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门房的人吓了一跳,连忙挡在冯乔身前,挥手急声道:“哎哎哎,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我都说过了我们府里不招下人。”

冯乔被门房的人一挡,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只能问道:“怎么回事?”

门房的人急忙道:“回小姐,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来了半晌了,说是想要寻一份差事,可是咱们府里不招下人,小人早打发她了,可是她就是一直赖在门外不肯走。”

“我说你这人,这是我们府中小姐,冲撞了她你吃罪得起吗?快走快走,再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

门房的人说话间就想去推攘那人,谁知道那人却是身子一晃就避让了开来,那人身形十分灵活,来回闪避间却不伤人,身形移转之时,头上带着的毡帽边沿掀起了些许,露出了小半张脸来。

冯乔见着那人面容顿时一怔,连忙叫住了想要冲上来的人:“住手!”

“小姐…”

冯乔挥手让挡在身前的那些人让开,上前几步走到那人身前,然后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玲玥。”

“哪个玲?”

“玲珑石转刀渐芒的玲。”

冯乔微一握拳,再松开时,冷淡开口:“让她留下。”

明镜院中,趣儿站在廊下,一手撸着病怏怏的三毛,一边隔着小半个院子看着对面半开的窗户,那里面冯乔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在她对面,则站着个身材纤瘦的少女。

趣儿扭头看着红绫:“那人是谁啊,怎么你跟着小姐出去一趟还带了个人回来?”

红绫看了那边一眼说道:“我也不认识,听门房的人说是她自己找上来说是要入府干活的。”

“还能这样,咱们府里也不缺下人啊…”

红绫随口道:“缺不缺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小姐既然留下她,就有小姐自己的用意。”见趣儿一脸八卦的还想再问,红绫有些头疼她的叽叽喳喳,她一把将之前从外面带回来的荷叶鸡塞进趣儿怀里,直接说道:“这是小姐带给你的荷叶鸡,你赶紧趁热吃吧,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哎哎,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趣儿伸手想要去拉红绫,谁知道红绫却像是早知道她要做什么似得,腰肢一扭就避了开来,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趣儿抱着荷叶鸡瘪着嘴,伸手撸了撸三毛背脊上的毛,嘟囔道:“跑什么跑啊,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三毛:“呜呜汪汪…”

“红绫讨厌对不对,还是三毛最好,待会姐姐分你个大鸡腿。”

趣儿撸了撸三毛的脑袋,抱着它的身子撒娇,三毛眯着眼舒服的蹭着她的手,直蹭的小丫头眯着眼咯咯直笑。

另外一边房中,冯乔看着站在身前的玲玥却是有些晃神,她没想到,那一日布庄之行后,她还暗中嘲笑她自己愚笨,居然妄图去找一个七年后才出现在京城,因落难才意外被她捡到的人,却没想到时隔不到三日,这个根本就不可能这个时候出现的人,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了眼前。

眼前这张脸让她无比熟悉,同样的眉眼,同样的神情,除了稍显稚嫩之外,她和上一世守在她身边的那个尽心照顾她,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没有什么分别,可是她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所谓的灭族之仇,没有所谓的报仇雪恨,没有人追杀,没有人为难……冯乔想起她上一世见到的那个倒在四方楼前,浑身血淋淋的玲玥,怎么还会不明白,她口中那些所谓的身世,所谓的血海深仇,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冯乔看着玲玥,那目光中尽是复杂:“是谁让你来的?”

玲玥低声道:“是世子,世子说眼下京中形势诡谲,处处危机,小姐深陷局中恐会危及性命,世子特地让奴婢前来保护小姐。”

冯乔紧紧抿着嘴唇,虽然已经猜到了,可是当从玲玥口中听到廖楚修的名字时,她还是忍不住心生迷茫。

她一直都以为,她和廖楚修之间,所有的牵扯莫过于那日复一日的互相嘲讽,和彼此的阴谋算计。

他对她格外毒舌,她对他也未曾留过情面,那个男人在她面前永远都流露出最恶劣的一面,小气,记仇,卑鄙,阴险,他毫不掩饰他算计人心时的狠毒模样,也从不掩饰他对她的利用之心,他骂她蠢笨骂她假善,逼着她与他一起“同流合污”,让得她学会那些阴诡手段,让四方楼声名鹊起。

她还记得他看着她时那满副嘲讽的模样,就连死前,他也依旧没有半分温和,可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是在上一世处处帮着她。

百里轩的诊治,玲玥的守护,那些原本以为与他无关之事,却处处都出自他手,廖楚修他到底还瞒了她什么?

冯乔心中头一次生出慌乱之情,总觉得她错过了什么。

玲玥见着冯乔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只以为冯乔不愿意留她,她直接跪在地上说道:“小姐,奴婢离开暗营时,世子已经言明,奴婢从此以后的主子只有小姐一人,奴婢的生死也在小姐一念之间,小姐若是留下奴婢,奴婢定当誓死效忠小姐。”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就那么看着她许久,才幽幽道:“我若不愿留你呢?”

玲玥眼色一暗说道:“返回暗营,成为死将,至死方休。”

她虽然没明说死将是什么,但是只看她神色就明白,那所谓的死将十之**与死士无差。

冯乔沉默了一瞬,才问道:“暗营是什么地方。”

“是世子用来培养暗中势力的地方,其中蓄养有部分兵力,和一些精于暗杀之人。”

冯乔皱眉:“你将此事告诉我,就不怕廖楚修处置你?”

玲玥摇摇头说道:“世子既已让奴婢认小姐为主,奴婢自然是唯小姐之命是从,小姐问话,奴婢不敢不答,况且世子说过,但凡小姐所问,尽可告知,无需隐瞒。”

330 约见

冯乔心中一震。

尽可告知,无需隐瞒……

廖楚修,你就这么相信我,还是,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当真对你不利?

冯乔手心抓着袖口,一时间心中无比纷杂。

她明明该怀疑的,怀疑玲玥所言言过其实,怀疑廖楚修不可能这么对她,可是想起上一世玲玥护着她数年,想起本是医谷少主的百里轩几乎长住在京城,她就无法说服自己。

玲玥护她忠她不假,百里轩救她数次更是掺不得半点水份,以往她总是觉得,廖楚修处处与她为难,以戏耍她为乐,可是如今想来,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伤过她半点,而他所谓的嘲讽只是逼迫她成长。

没有那时候的廖楚修,就没有今日的冯乔,如果不是他教会她那些阴诡谋算之策,哪怕她重活一遭,怕也走不出上一世的阴霾。

冯乔强压着心中震颤,突然很想见一见廖楚修,而她也没藏着直接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玲玥,告诉廖楚修,我想见他。”

玲玥听着冯乔的话先是一愣,随即面上一喜,知道冯乔既然这般吩咐她,便是已经同意了将她留下来了,她连忙应声道:“奴婢这就去通知世子。”

冯乔见着玲玥起身朝外走去,却又突然开口:“算了,你别去了。”

玲玥不解回头:“小姐?”

冯乔抿抿嘴,刚才是一时冲动想要见见廖楚修,问他为什么要帮她,可是回过神来,她却又突然想起来,此时的廖楚修并不是上一世的那个人。

她没有断腿毁容,没有困于暗中数年,廖楚修也还不是永定王,甚至连杀父之仇都还未报,此时让他过来,她又能说什么?

冯乔避开了玲玥疑惑的眼神,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今日八皇子出宫,巡防营派人随行,廖楚修事务繁忙,就不用去扰他了。”

玲玥虽然不明白冯乔为何突然变了话,却还是听话的走了回来。

冯乔轻咳一声说道:“你虽然留了下来,但是不要告诉别人你的来历,如果有人问起来,你便说你是南城大医世家之人,因家族落魄才来的京中,而你之所以要来我们府中为仆,是因为我之前曾经无意间帮过你,你是前来报恩的,明白吗?”

冯蕲州最是不喜廖楚修,如若让他知道玲玥是廖楚修送来的人,怕是绝不会留她。

玲玥听着冯乔给她安排下来的身世神情一怔,大医世家,小姐怎么知道她会医毒之术?

“怎么了?”冯乔见她没说话,奇怪道。

玲玥连忙回过神来,点点头说道:“奴婢明白。”

冯乔让玲玥去唤了趣儿和红绫进来,又吩咐了管家那边,就直接将玲玥留在了明镜院里。

趣儿知道冯乔将玲玥留作了贴身丫鬟之后,颇为吃味了许久,可见到玲玥有些木纳又不爱说话的样子,而且冯乔待她也一如之前,趣儿这才收起了那点醋劲儿,跟忘性大的小孩儿一般,转瞬又笑了脸,大大咧咧的把玲玥划归到了自己的圈子里,言明以后在府中罩着她。

冯乔对此哭笑不得,随着她闹腾,而玲玥本就不是寻常人,不过两三日时间,就顺利的融入了明镜院中,冯蕲州在得知冯乔新收了个丫鬟,在问过玲玥会武,甚至还懂些医毒之术后,让左越与玲玥切磋了一番,就同意了让她留在府中。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这一日冯乔正在府中摆弄着廖宜欢送来的梅花时,红绫拿着封信匆匆进来。

冯乔剪掉了一截花枝,将手中红梅插进瓶中后,这才抬头道:“怎么了?”

红绫低声道:“小姐,是大公子那边送来的信。”

冯长淮?

冯乔放下小剪,拿过干净的帕子擦着手,一边问道:“他人呢,这信是谁送来的?”

红绫说道:“送信的是个不认识的,奴婢跟那人打听了,听那人说,刘氏的病越发重了,身边离不得人。”

冯乔闻言伸手接过信封,拆开来看了一眼信中内容之后,脸上露出些笑容,红绫见状问道:“小姐,他可有说些什么?”

冯乔点点头:“说了一些。”说完后冯乔将信纸折起,站起身说道:“备车,玲玥,你陪我出去一趟。”

冯乔带着玲玥出了府直接去了那日的茶楼,茶楼中比起那日人多了许多,里面有人唱着小曲儿,咿咿呀呀的十分热闹。

冯长淮坐在那日同样的位置,依旧叫了那日的茶水,见到她来时,冯长淮替她倒了杯茶水开口道:“你来了。”

冯乔轻笑:“大哥相约,我怎能不来?”

冯长淮看着冯乔,她笑容灿烂,脸颊上两个酒窝甜甜的,若不是知道她心性如何,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笑起来干净的女孩儿,那一日会说出那般绝情的话来。

冯长淮低声道:“其实你不必勉强叫我大哥,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会告诉你,只是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冯乔闻言并没有应声,只是拿着杯盖靠着杯沿轻击,侧着头看着他。

冯长淮说道:“你能否饶冯妍一条性命?”

冯乔听着冯长淮的话,就那么看着他,她眼里的笑意丝毫未变,轻笑道:“大哥真是兄妹情深,让人动容。”

冯长淮听出了她话中嘲讽,低声道:“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是她是我妹妹,我不求你原谅她,我只希望你能饶她一条性命,只要她活着就好。”

冯乔笑道:“活着就好?大哥可知道,有的时候在有些人眼里,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强。”

冯长淮听着冯乔拒绝,沉声道:“我只是想留她一条命,其他我什么都不求,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冯乔闻言将盖子放在茶杯上,发出一声轻响,而她笑得清浅:“大哥可知道,从你今日送信给我约我见面起,你说与不说,就已经没有什么分别。”

“你既然求我饶她一命,就说明她当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和爹爹的事情,既然如此,我自然会有办法,从她嘴里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331 利用

冯长淮脸色一变,死死看着冯乔。

冯乔淡声道:“她能如此,无非是被人当了棋子,大哥的作用不过是让我早些知道,和晚些知道的区别而已。”

“大哥若说,我记大哥这份人情,大哥不说,我也自会去查,想必大哥清楚我有没有这份能力。”

冯长淮紧紧咬着牙,听着冯乔云淡风轻的几句话,此时哪里还不知道,他被冯乔给算计了。

从那日相见之时开始,冯乔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对他的称呼,都在不停的暗示他,她早已经知道是冯妍动的手,只是念在兄妹之情,才会找上他。

她不断的提醒他,冯妍所为会牵连他和刘氏,她更是不断的告诉他,她不会放过冯妍,更不会介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所以他才会心急,所以他才会担忧,所以他才会忍不住跟冯妍争执,甚至最后一脚踏进了冯乔设好的套子里,再也逃不出来。

他今天若是能按捺住不找冯乔,冯乔或许还不能那么确定,之前的事情跟冯妍有关,可偏偏他来了,这就等于是告诉冯乔,那些事情都是冯妍做的。

冯乔刚才的反应分明就说明,她之前根本就只是有些怀疑而已。

冯长淮死死看着冯乔,咬牙切齿:“你算计我?”

冯乔笑了笑道:“怎能说是算计呢,我本就已经猜到了是冯妍暗中做了手脚,只是不确定那些事情到底是冯妍一人所为,还是她身后还有别的人。”

“大哥上次见面时,分明还是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模样,可今日却主动前来见我,想必是你和冯妍没有谈拢,甚至还知道了冯妍在接触一些她根本无法掌控之人,而那些人的存在,迟早会给你们带来灭顶之灾。”

“你想要利用我和爹爹,除掉冯妍身后之人,替你免除后患,正好也还能借这次机会,让我和爹爹记你一份人情,一本万利不是吗?”

“你……”

你怎么可能知道?

冯长淮瞪大了眼,险些脱口而出,只是转瞬又强忍着那丝好像被看透的惧意,强撑着脸说道:“我没想让你们欠我什么,我只是想要保护妍儿…”

“如果真想保护冯妍,大哥此时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冯乔轻抚着杯沿说完,就看到对面冯长淮脸色僵住,开口说道:“我早就已经说过,冯妍若有做什么,我绝不会对她留情,经历过冯远肃他们的事情之后,你该知道我们父女是有仇报仇之人,无论我和爹爹,都断不会容忍一个随时会害我们的人留在身旁。”

“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放过冯妍,却还是提了出来,为的不过就是说服你自己,你从来没有出卖你妹妹,亦或是你想要告诉我和爹爹,你为了我们大义灭亲,所以不管冯妍做了什么,我们都不能迁怒你?”

“让我猜猜看,能让你这般忌惮的,冯妍做的应该不只是找了王玉若,害了郭姐姐这一件事情,她还做了什么?”

“是与爹爹的对头凑在了一起,还是她身后那人正在利用冯妍做什么事情,让你觉得那人迟早会把你们当成弃子一并除去,所以你才会这么不安,宁肯舍掉冯妍,也要保全自己?”

“砰!”

冯长淮手里的茶杯落在桌上,里头的茶水溅的到处都是,他手上被烫的发红,可是眼中却满是忌惮和惊惧,甚至还夹杂着不可置信。

他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提条件,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太多的话,冯乔就已经将他的心思和处境全数说了出来,他所谓的筹码完全没了用处,他所谓的条件更是说不出口。

他看着冯乔神色浅淡的模样,明明还是那般娇小,一张脸上连婴儿肥都还没褪去,眼睛笑起来干净澄澈,好似不谙世事,可偏偏那张小嘴里说出来的话,却直指人心,仿佛利刃出鞘瞬间将他所有的伪装都剥的一干二净,让他难堪又惊惧,

冯乔看着他惊慌失色的模样,轻笑道:“看来我是猜对了?”

冯长淮心神不稳,强咬了下舌尖,在那刺痛之下才勉强不至于太失态。他看着对面的女孩儿,半晌后才神色颓然道:“卿卿,我当真是小看了你。”

该说不愧是冯蕲州的女儿吗?

小小年纪,就精于算计,深谙人心,这般能耐,简直骇人。

冯乔听着冯长淮的话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拿着帕子擦着手:“这些不过是小道而已,上不得台面,倒是大哥可想清楚了,是否愿意告诉我你知道的东西,承我这份人情?”

冯长淮苦笑:“我说不说还有什么分别?”

“分别大了,你说了,我能少废些功夫去查,毕竟有些事情,早了结早好。”

女孩软糯糯的撑在桌边笑得甜软。

冯长淮却只觉得那笑容让人头皮发紧,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冯妍跟我一直都不亲,她对我十分防备,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她就不与我亲近,后来出府之后,她看着我的时候,更是偶尔会流露出仇恨的神色来。”

“冯妍一直有暗中与人来往,对方做的很小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上次温禄弦在郭家门外被郭家的人赶走时,冯妍一直在旁边看着,当时我觉得不对,所以跟在她身后,发现她好像是对温禄弦有企图……”

冯长淮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没有再有所隐瞒,他将那天在郭家外面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冯乔,甚至连冯妍言语间的怨恨和野心也丝毫没有隐瞒。

“我那时候只以为她是想要引诱温禄弦,趁着他与郭家翻脸之际,妄图嫁入郑国公府,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她对温禄弦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她所做的事情,倒更像是想要替什么人拉拢温禄弦。”

“前几日我们见面之后,我回去后就试探过冯妍,我拿言语激她的时候,冯妍曾经无意间说过一句十分奇怪的话,她说,不管郭小姐的事情最后到底如何,哪怕郭家和你们都去寻王家的麻烦,王家的人也绝不会把她吐出来。”

332 行宫

“我当时追问了几句,她囫囵而过,但是我觉得她既然敢这么笃定的说出这话来,恐怕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王家知道她身后的人是谁,或者说,王家的人跟她本就是同一阵营。”

冯长淮说完之后,就不再说话。

冯乔却是皱起秀气的眉毛,面上若有所思,她几乎是在听完冯长淮的话的瞬间,就产生了和之前冯长淮同样的疑问。

冯妍嘴里说的是王家,而不是王玉若。

如果是王玉若,尚且可以说是她为了朋友才会保密,可是王家又是为什么?

那王怀鲁再不济也是个鸿胪寺卿,冯妍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罪臣之女,凭什么让他为了她死守秘密,而不是把她推出来顶罪为王家开脱?

冯乔手心轻点着桌面,发面“笃笃”的声音,她微眯着眼想了半晌,才问道:“冯妍暗中与人来往,有多长时间了?”

“很久了,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她时不时便会借口出府,只是那时候祖母……”

冯长淮提起冯老夫人,蓦的想起她与冯乔有仇,话音顿了顿,含糊过去后继续道:“那时候府里知道她跟昭平郡主来往,又偶尔会出入长公主府,便没有太过拘束她,而且我那时候也没太留意她的事情,还是后来听我听母亲说起,她有段时间神神秘秘的,出府的时候从不带府中的丫鬟随从,回府后也不说她去了哪里。”

“我想她大概那时候便已经与人对上了头,否则也不至于搬出来后,能这么快就开始帮人做事。”

冯长淮此时心底已经肯定冯妍是在替人做事,而郭聆思坠湖,和温禄弦的事情就是那些人做的。

冯乔点点头,心中在思索着冯长淮的话,而冯长淮已经站起身来:“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你,剩下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我母亲还在家中无人照管,我得先回去了。”

冯乔抬头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冯长淮:“大哥等等。”

冯长淮停住。

身后的女孩儿温声道:“我想让大哥帮我个忙。”

约莫盏茶的时间后,冯长淮怀中装着一叠银票,带着冯乔的一份承诺从茶楼中离开,而等到冯长淮离开之后,守在一旁的玲玥才直接上前。

让小二替冯乔换了一壶白水,将冯长淮打翻了茶杯弄湿的桌面收拾干净之后,玲玥这才衬着楼下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的声音低声道:“小姐,可要奴婢去盯着他,免得他阴奉阳违,坏了小姐的事情?”

冯乔摇摇头:“他是聪明人,懂得怎么选择的。”

而且,就算冯长淮真的说一套做一套又能如何,他若是真心按着她的话去做,事成之后她自然会送他平安离开京城,让他有机会从头开始,可如果他阴奉阳违,拿她布下的局去讨好冯妍身后的人,她自然会让他明白,她是不是有那个能力毁了他。

玲玥听着冯乔的话后,便没再多问。

她在暗营中所学的,就是成为主子手里的利刃,剑之所指,披荆斩棘,主子愿意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听着,而主子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却绝不会多嘴。

冯乔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玲玥,就那么安安静静守在身旁,却让人极为安心。

她听着那哼哼呀呀的小曲儿,半趴在横栏之上,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想着事情。

夜里,浮云山行宫,邵缙亲眼看着陆锋照顾着那个身体苍白到好似完全看不到血色,捂着嘴咳嗽间像是随时都会断气的八皇子从温泉中起身。

萧元竺的身体十分瘦弱,披着狐裘时,那白色的软毛衬得他唇色更加苍白,漆黑的眼睛却是十分漂亮,脸颊上还挂着被温泉水浸泡后浮现出的红色。

他轻拢着狐裘,手指拂过未曾束冠的长发,脸上带着淡淡浅笑,那露出来的眉眼,让得等在这里的邵缙忍不住一怔。

以前他从未细看过萧元竺的面容,如今这般近距离一看,尽是让他觉得莫名的有些眼熟。

“邵统领?”

陆锋跟随在萧元竺身旁,寸步不离,见邵缙看着萧元竺有些走神,忍不住皱眉。

邵缙很快回过神来:“陆大人。”

“邵统领这个时辰过来,可有要事?”

邵缙连忙说道:“哦,是这样的,之前陆大人不是让我去寻那个与李家公子在一起的人吗,我命人寻了许久,才发现那人跟李公子一起住在济云寺里,我将殿下的意思告知之后,李公子便直接同意与那人一起来行宫拜见殿下。”

陆锋闻言脸上露出些喜色:“他们人呢?”

“在外间候着,微臣前来就是想要问问殿下,殿下可要现在去见他们,还是臣先将他们安顿下来,殿下休息一晚明日再见?”邵缙看着萧元竺。

萧元竺轻咳了两声本想说明日再见,却不想陆锋已经开口:“现在就见。”

邵缙闻言垂首:“那我这就去安排。”

等见到邵缙大步离开之后,萧元竺脸上露出些无奈之色,轻声道:“陆锋,你何必这般麻烦,我这身子如何,我自己知晓,见谁都还是一样,又何必麻烦他人。”

陆锋却是眉峰一拧:“这次不一样殿下,白日里那与李遂在一起的,是医谷的少主百里轩,他师承其父百里温言,医术极高,陛下之前曾经数次派人去医谷请人,可每一次都被拦在了医谷之外。”

“这一次若非臣早前曾经与百里轩有过一面之缘,恐怕都不知道他居然会出现在京城,而且还用了化名跟李丞相的侄子当了朋友。”

“殿下的身子寻常之人的确难以医治,可是医谷的人未必就没有办法,如今既有这般机缘,殿下绝不能轻易放过,算臣求殿下,去见见百里轩可好?”

萧元竺看着陆锋脸上认真的神色,手指划过挂在颈间的螣蛇玉葫,明明脸上像是受不住陆锋所求,轻扬着嘴角满是无奈之色,可眼底却冷冷淡淡的,不带半点波澜。

“好吧,去瞧瞧。”

333 神仙草

百里轩早就候在殿内,坐在那里时,明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可是李遂却是很清楚的感觉到了他心中的不耐。

李遂有些讨好的说道:“百里兄,我真的不知道今日会在这里遇见八皇子他们,你的身份不是我说出去的,那邵统领找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点明了要见你,我实在是推拒不了。”

百里轩神情淡淡的没说话。

李遂有些急:“我知道你不喜俗物,可是这八皇子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皇子,这些年陛下为了他四处寻访名医,就是为了替他保命。他若不知道你身份就也罢了,可已然知道你是医谷之人,我如果不带你来见他,怕是会牵累家中。”

“百里兄就当是帮我一次可好,只要百里兄肯出手替八皇子诊治,我定会记得百里兄这份恩情,将来刀山火海,我李遂在所不辞。”

百里轩面无表情的看着李遂,直将他看得坐立难安,额上都隐隐冒汗了,忍不住想要打退堂鼓时,他才说道:“下不为例。”

李遂闻言大喜,连忙说道:“好好,就这一次,我保证绝不会有下一次。”

萧元竺带着陆锋和邵缙到时,就见到李遂正无比殷情的替坐在那里的少年人斟茶,那少年穿着一身莲青色貂裘,肤白如玉,眉眼如星,仿佛习惯了人伺候似得,面对李遂的斟茶倒水,神情淡淡的像是面对自家的仆人,没有半点不适。

陆锋忍不住挑挑眉,他是认识李遂的,身为李丰阑的侄子,其父又身居要职,李遂的性子惯来高傲,居然会有这般讨好他人的时候。

屋内两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当看见入内的三人时,李遂连忙行礼道:“见过八皇子。”复又朝着另外两人道:“邵统领,陆大人。”

陆锋点点头:“今日让邵统领连夜将李公子请过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李遂连忙摇头:“不碍事,不碍事,我跟百里来浮云山本也就是来看花赏景而已,能得以见八皇子殿下,还入了这温泉行宫,实乃荣幸之至。”

陆锋闻言将目光落在百里轩身上,见百里轩未朝萧元竺行礼,心中有些不喜,可是他却也是知道,这些江湖中人本就没什么规矩,医谷的人更是特立独行,他们如今有求于他,倒也不能苛责。

陆锋开口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医谷少主,百里公子吗?”

百里轩放下茶杯,并没有去接陆锋的话,而是看着三人说道:“要看病的是谁?”

陆锋眉心一拧,百里轩却是继续道:“你们既然能认出我的身份,就该知道医谷的规矩,救生不救死,救疾不救厄,凡活命于医谷之人,便要替医谷办一件事情,否则我们会收回其命,以作补偿。”

陆锋听着百里轩的话,眼底顿时一暗,沉声道:“你可知道你面前站的是谁?”

百里轩挑眉:“求我治病之人。”

“你!”

“好了,陆锋。”

萧元竺伸手拦住瞬间被惹怒了火气的陆锋,扫过一旁被吓得冷汗直流,恨不得堵住百里轩那张嘴的李遂,轻笑着说道:“医谷的规矩我早有耳闻,想要我替医谷办事,也得要百里公子能救得了我才行。我自出生起便看过无数名医,夸下海口之人也有不少,但是最终他们都是铩羽而归,因狂言丧命更是比比皆是。”

百里轩仿佛完全没听出他话中的威胁,转了一圈茶杯道:“废物自然不需要活命,我不是他们。”

萧元竺定定看着百里轩,脸上笑容淡了下来,两人之间气氛凝滞,李遂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他连忙上前对着萧元竺说道:“殿下,百里不是这个意思,他江湖中人,说话直来直往并无恶意,还望殿下见谅。”

说话间他扭头看着百里轩,扯着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百里,你刚才不是答应了我会替八皇子看病的吗,我求求你了,千万别跟八皇子起冲突,否则会惹上大麻烦的。”

百里轩见李遂急的脸都白了,扯扯嘴角甩掉袖子上那只手,像是被他求的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直接起身走到萧元竺身旁,卷了卷袖子伸手想要去抓他的手,陆锋却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挡在了他身前:“你干什么?”

百里轩翻了翻眼皮:“不是要看病,不诊脉怎么看?”

陆锋被他的话说的一噎,见萧元竺没有反对,他才退回了一旁,而百里轩也没客气,直接伸手抓着萧元竺的手,指尖搭在他腕间轻点了几下,神情微微一顿,然后又换了另外一只手。

片刻之后,百里轩松开了手,一边放下袖子,一边有些稀奇的看着萧元竺说道:“先天残缺之体,胎气不足便从母体降生,出生时本就该没命,应该是有人用稀世灵珍吊住了你的命。能保住一个先天残缺的孩子,少说也是五、六百年往上的灵珍,拿来救一个必死之人,简直是暴敛天物。”

“不过说起来,你这身子注定死得早,怎么还会有人多此一举给你下毒,搞得本就破败的身子千疮百孔漏的跟筛子似得,摄入体内的药力十不存一。”

“你能活到这把年龄,得多谢谢你有一个好爹,舍得拿天才地宝来替你续命,否则换成是寻常人家,别说是熬命了,怕是早就黄土一抷,直接轮回了。”

陆锋听着百里轩的话,听他说的那么不中听,甚至话语里还带着几丝讽意,握着剑柄怒气勃然,可当听到百里轩一口说出萧元竺曾经中毒的事情,他脸上怒气瞬间僵住。

陆锋急声道:“百里公子,你医术高超,可能救得殿下?”

百里轩摆摆手:“没得救。”

“百里公子……”

百里轩打断了急声想要说话的陆锋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见过枯死的树没,根都烂死了还怎么去救?你家主子之所以如今还活着,不过是用药强吊着一丝生机罢了,若他肯什么都不做,寻一处静谧之地好好修养,我或许能保他再活个十年八载。”

“可是你家主子明显是个心思重的,多思则忧虑,忧虑则伤身,况且他体内还中了毒,如果不及时拔除,我约莫着他能再活个半年,都是老天开了眼。”

砰——

陆锋手中一松,入鞘的长剑落在地上,而萧元竺也是伸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从见到百里轩后第一次变了脸色。

他眼底满是阴霾,刚想开口说话,脸上就突然一白,他猛的捂住嘴巴,弯腰剧烈咳嗽起来,那嘴里发出的咳嗽声仿佛要将他胸腔都震裂开来,指缝间更是染上血色。

“殿下!”

陆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萧元竺,等扶他坐在椅子上后,才慌忙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来,快速从里面倒出一枚药丸,伸手就递到萧元竺嘴边急声道:“殿下,药,快服药…”

萧元竺颤抖着手去拿药丸,却不想还没碰到,百里轩的声音就凉飕飕的传来:“我劝你,如果还想多活几天的话,就少吃点这药。”

萧元竺手心一抖,连带着一旁的陆锋也是猛的抬头看着百里轩。

百里轩淡淡道:“这药虽然能暂缓病情,看似压制住了你体内病症,甚至让你觉得身体舒泰,可实则却是在损耗你体内本就不多的生机。”

“我方才替你把脉时,就察觉到你体内有金钩月的毒,金钩月又名鬼骨草,看你们这样子怕是没听过这两个名字,那我说它另外一个名字好了,你们肯定知晓,这玩意儿又叫神仙草。”

“听过一句话吗,神仙食欲醉,宁做凡尘人,这神仙草毒性缓慢,却能让人依赖成瘾,正常人长久服用,会导致神智受损,四肢僵化,最后身体衰败而亡,更别说你本就是个病秧子,这玩意儿在你体内积攒了不少,如今被另外一味药压着,但是你病情严重,等到那药压不住神仙草的毒性,让其爆发出来时,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的命。”

陆锋听着百里轩的话后,蓦的睁大了眼,失声道:“怎么可能,这药是……它怎么可能有毒…”

“噗——”

一旁的萧元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剧烈咳嗽了几声,原本潮红的脸上瞬间青白,猛的一口血喷了出来后,就直直的朝着一旁倒去。

“殿下!”

“八皇子!”

屋中几人都是吓得不轻,李遂更是簌簌发抖,他没想到,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带着百里轩来见萧元竺,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百里轩几句话说了之后,萧元竺就会被刺激成这个样子。

陆锋一把扶着萧元竺,而邵缙在上前路过百里轩的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让他收着点,别真把萧元竺给气死了,到时候他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百里轩翻了个白眼,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见着陆锋急的就想抱着萧元竺离开,百里轩终究是还记得廖楚修说过的那些话,不敢真坏了他的事情,连忙从怀中拿出个十分漂亮的锦盒,从里面取出枚药递给陆锋说道:“让他吃了。”

陆锋连忙接过药丸放进萧元竺嘴里,而百里轩见萧元竺面如金纸,直接让陆锋将萧元竺靠在椅背上,扒了他胸前衣裳,扶着他不要动弹之后,从锦盒里拿出几枚金针,快速朝着萧元竺胸前的地方扎去。

百里轩的手法极快,那金针入体后,他轻弹着针尾,片刻后,萧元竺脸上神色才缓缓恢复了几分,而他呼吸也清晰了起来。

百里轩摸了摸萧元竺的脉,见没什么问题之后,这才拔出他胸前金针。

陆锋急声道:“百里公子,殿下他怎样了?”

“死不了。”

百里轩拿着帕子仔细清理着金针,随口说道。

陆锋此时已经无心再计较百里轩说话难听,他一边替萧元竺整理好衣裳,一边说道:“百里公子,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我知道你医术高超,烦请你在行宫多留几日。”

百里轩横了他一眼:“我说过了,你家主子没救,就算我出手,他也活不了太久。”

陆锋咬咬牙:“我知道。”

“那你还留我,你可知道让我出手很贵的……”

“万金!”

“恩?”

“只要百里公子能保殿下性命,我愿万金相赠。”

陆锋说完,见百里轩一副不动心的模样,忍不住咬咬牙道:“百里公子,殿下虽然身子不好,但却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只要殿下开口要的,陛下从不会拒绝。”

“百里公子若能保殿下性命,殿下定会厚酬于你,可如若百里公子离开,你虽是江湖中人,却仍身处于大燕境内。”

百里轩微眯着眼:“你威胁我?”

陆锋连忙低头:“不敢,我只是想要留百里公子在行宫小住几日。”说完他抬头看着李遂:“李公子深明大义,想必也没有意见,会同意让百里公子留在这里吧?”

这一晚上的事情本就吓住了李遂,况且他带百里轩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让百里轩接触萧元竺,所以对于陆锋的话,他连忙摇头表示没有意见,然后还满脸哀求的看着百里轩,一副生怕他离开的模样。

百里轩皱眉。

李遂连忙抱拳连连相求。

百里轩冷眼看着他。

李遂被盯得后劲发毛,可想起与萧元竺交好能带来的利益,还有李丰阑吩咐的那些事情,他不得不腆着脸哀求道:“百里兄…”

百里轩沉着脸,早知道他绝不会跟着李遂来东郊,他一把将装好金针的锦盒合起来,塞进怀里说道:“给我安排住处,没事不准打扰我,还有,你说的万金相赠,把钱准备好给我送来!”

陆锋听着百里轩愿意留下来,顿时松了口气,他真怕百里轩硬扛着跟朝廷做对也不愿意留下替殿下诊治。

不过是钱而已,只要殿下能活着,再多的钱他们也舍得。

“百里公子放心,钱我明日就让人送过来。”

334 相似

陆锋说完后,抱着萧元竺转向邵缙说道:“邵统领,我现在先送殿下回房,还要麻烦邵统领,替我招呼一下百里公子。”

邵缙连忙道:“这是自然,殿下要紧,百里公子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陆锋看向百里轩,有些不放心。

百里轩没好气的摆摆手:“行了行了,我既然说要留下就不会走,你赶紧把这病秧子送回去,他这样子别再受了寒胡乱折腾,有什么事情等他醒了再说。”

陆锋感激道:“多谢百里公子。”

陆锋送萧元竺回房之后,厅里就只剩下邵缙、百里轩和李遂。

李遂跟百里轩虽然认识不久,可是却也知道他性子如何,他们本就是在莳花馆相识,谈的是风花雪月的事情,若不是他无意间知道了百里轩的身份,回去后告诉了李丰阑,弄出了今天这么一出,百里轩又怎么会跟八皇子牵扯到一起。

来东郊赏景是他邀请的,上浮云山也是他开的口,如今百里轩“被迫”留在温泉行宫,怕是心里头还憋着气。

李遂担心百里轩回过味来之后,跟他翻脸,想着趁机也留在行宫,不仅能讨好百里轩,还能跟八皇子攀攀交情,谁知道他才刚表示要陪着百里轩一起留下来,邵缙就直接拒绝。

“李公子,这行宫乃是帝王居所,百里公子因八皇子病症才能留下,其他人等是不能停留的。”

“可是……”

李遂还想说话,邵缙直接道:“李公子莫要让我为难。”

“天色也不早了,我让人送李公子离开。”

李遂心中不满,扭头看着百里轩,想要他帮忙开口,可百里轩却像是生着气,懒得搭理他。

李遂见没机会留下来,只好拉着百里轩,背对着邵缙小声说道:“那好吧,百里兄,今日之事你实在是因我才会受人掣肘,我承你这份人情,你且在此处暂住几日,等到回京之后,我定会好好摆一桌,给百里兄赔罪。”

百里轩淡哼了一声,虽然不高兴,但终究没拂了李遂的面子:“让盈盈作陪。”

李遂大喜:“没问题,我定会安排好,保证让百里兄满意。”

邵缙吩咐了人送了李遂离开,然后才带着百里轩去替他安排住处,等到离开了人前,行至早就安排好绝无外人的住处前时,邵缙眼瞅着百里轩还板着脸一副“爷很不爽被人坑了的”表情,给了他一胳膊。

“见好就收,这里没外人了,你还装上瘾了?”

百里轩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哥哥我是真不想留下来。”

那个萧元竺的身体扛不了多久,之前他说的话大半也都是真的,他虽然有办法替萧元竺续命,可是如今看这情况,那病秧子跟廖楚修分明是对着的。

他要帮廖楚修,自然就不能保萧元竺,这要是真留下来给萧元竺看诊,让人知道萧元竺是死在他百里轩的手上,砸了医谷和百里家的招牌,他大哥非得打断他三条腿!

邵缙莫名就知道了百里轩话里的意思,皱眉问道:“八皇子的身体真的有问题?”

“何止有问题,问题大了。你也甭问了,等下见到小修修我一起说。”

邵缙闻言也没多问,他们这次本就是来探萧元竺虚实的,而百里轩的医术他也信得过,他既然说有问题,就代表萧元竺的身体怕真是有问题。

百里轩倒是没在在意这事儿,只是摸摸下巴突然转了话题:“对了,邵七,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八皇子长得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邵缙微怔,也是想起八皇子那张脸来。

这些年八皇子一直住在忆云台,极少回宫,偶尔入宫一次时,也几乎都是乘坐轿辇或是马车直接到圣前,他以前从来没有近距离的看到过八皇子的长相。

邵缙到底比百里轩多见过冯乔几次,更何况他跟冯家有旧,对冯蕲州父女的关注也远超旁人。

刚才见到萧元竺的瞬间,邵缙就已经察觉了不对,那萧元竺的长相,竟是跟冯乔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萧元竺常年带着病弱之色,神色憔悴,而冯乔却如还未盛放的娇花,面容还带着娇软稚气。

邵缙皱眉道:“别胡思乱想了,八皇子常年在京中,极少见外人,你怎么会见过他。”

百里轩却是反驳:“不对,我肯定是见过他的,就算不是他,也肯定是跟他长得像的人…”他摩挲着下巴,仔细的想了半晌,片刻后脑子里突然划过道身影,蓦的瞪大了眼:“是冯乔!”

百里轩猛的顿在原地,扭头看着邵缙:“邵七,是冯家那小丫头,这个八皇子居然跟冯乔长得那么像,那小丫头该不是皇帝的种吧?”

“别胡说八道!”

邵缙听着百里轩口无遮拦,抬脚就朝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冯蕲州那么宠爱冯乔,冯乔怎么会是别人的孩子。”

百里轩朝后跳开,避过邵缙的袭击,翻了个白眼道:“我哪里胡说八道了,他们明明就长得很像,你没看八皇子的眉眼,几乎跟冯乔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他俩要是站在一起,说是亲兄妹都有人相信。”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的是,萧元竺是皇帝的儿子,冯乔是冯蕲州的女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是兄妹?”

邵缙皱眉看着胡说八道的百里轩,脸色黑沉沉的没好气的说道:“你有这胡闹的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楚修交代的事情。”

百里轩见邵缙朝里走去,连忙跟了上去,见邵缙沉着脸的模样,突然说道:“邵七,我发现你怎么好像在护着冯乔?”

邵缙脚下一顿:“你眼瞎了。”

“屁,你要不是护着她,干嘛这么怕我说她和萧元竺的事情,小修修护着那小丫头也就算了,你呢,难不成也想老牛吃嫩草,跟小修修学着养小姑娘?”

百里轩笑得贼兮兮碰了碰邵缙的胳膊。

邵缙脸色发黑,抬脚就朝着百里轩踹了过去:“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你以后都找不了姑娘?”

335 意图

百里轩一点都不怕邵缙,一边闪躲着攻击一边嘴巴还继续说道:“看看看看,还说不是护着她,这不就是恼羞成怒了,啧啧,我说邵七,咱们可是过命的兄弟,你可别觊觎咱们家小嫂子…”

“那冯家丫头还没长成,小修修惦记着就已经够禽兽了,你比小修修还大几岁,凑合凑合都够当人家爹了……”

“百—里—轩!”

邵缙脸色黑如锅底,听着百里轩嘴巴里的话,直接挥拳就朝着他扑了过去。

百里轩功夫不如邵缙,内力也不如他强,可脚底跑路却比谁都麻溜,他也不跟邵缙硬碰硬,整个人跟泥鳅似得,滑的逮不住手,嘴里一边不住的挑着话刺激邵缙,一边闪躲。

“哟哟哟,生气了…”

“不过说真的,邵七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是时候找媳妇儿了,你这些年不近女色,又跟着小修修常年呆在京城,你该不会是觊觎小修修的美色吧?”

百里轩脚底抹油,跑的飞快,嘴里贱的没边儿:“还是你那什么不行,要真不行跟我说啊,我给你弄点春风玉露丸,包你雄风威震娇玉在怀…”

“百里轩!”

邵缙被百里轩目光扫过下三路,气得咬牙切齿,手中再不留手,脚下一蹬地面就凌空朝着百里轩攻去。

百里轩哈哈大笑,冲着邵缙挑衅:“哎呀,你打不着我…”

他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的转身就想开溜,谁曾想一头就撞在人身上,还不等他回神,脖子后的领子就被人逮住,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廖楚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百里轩张大嘴:“小修修…”

“觊觎我的美色,嗯?”

百里轩瞬间塌了肩膀,跨着脸可怜兮兮:“修哥,我错……啊啊啊啊啊……”

他刚想求饶,身子就已经离地,整个人被廖楚修直接拎着扔给了对面追过来的邵缙,而邵缙阴沉着脸一把逮着百里轩后,手里毫不留情的就朝着他身上招呼。

许久之后,烛火摇曳的房中,邵缙神清气爽的坐在一旁喝茶,脸上满是惬意,廖楚修盘腿坐在另外一边,拿着锦帕仔细的擦着手指。

百里轩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好看的貂裘也满是灰尘,他嘴角被打破了皮,稍稍一动就疼的直抽气。

他揉着嘴角,瞪着邵缙道:“说好不打脸的!”

邵缙扬眉:“是吗,我忘了,要不然我再打你一次,这次保证不打脸?”

百里轩瞪他,再瞪他,瞪的眼睛都快脱框了,对面的人却半点都感觉不到他眼底的杀伤力,反而扳着手指头一副不介意再来一次的模样。

百里轩强撑不过片刻就认了怂,瘪着嘴揉着脸嘀咕道:“你给我记着。”

邵缙丝毫不怕他威胁,反而扬了扬拳头。

百里轩瞬间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的从腰间的翻出个瓷瓶来,将一些软膏倒出来抹在手上,然后朝着脸上揉着。

廖楚修见着他疼的呲牙咧嘴,半点同情心都没有,只是看着邵缙问道:“李遂那边安排好了吗?”

邵缙说道:“放心吧,萧元竺这些年表现的不争不抢,那身子又注定坐不上皇位,但是他在永贞帝心里的地位却无人能及,那几个皇子都想拉拢他为已用,借以赢得帝心,李丰阑算计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百里这么颗好用的棋子,恐怕李遂到现在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是他算计了百里。”

廖楚修擦着手指尖淡声道:“那就好,李丰阑那人老奸巨猾,想骗过他不容易,切莫留了破绽,还有莳花馆那边,把之前派去的人撤回来,别惊动了柳家的人。”

邵缙点点头:“好。”

廖楚修将手上仔仔细细擦干净后,将手里的锦帕扔到了一旁,这才抬头对着百里轩问道:“萧元竺那边什么情况?”

百里轩揉着脸,嘴里嘶了一声才说道:“我替他把过脉了,那就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他本就先天不足,后来又中过毒,毒解之后身体就彻底坏了,以他现在的情况,如果没有人替他续命的话,最多活个一年半载。”

邵缙扭头:“你刚才说他体内中了神仙草的毒?”

“我随便说说你也信?”

百里轩瞅着邵缙一副你智障的模样,看得邵缙捏着拳头想再揍他一顿,百里轩哼了一声才说道:“他体内的确有神仙草的毒,但是这东西本来就是毒也是药,对寻常人来说,神仙草的确能毁人神智,坏人根基,但是对萧元竺来说,这东西却是能替他续命的良药。”

“我观他体内神仙草药性入骨,想必服食时间已经不短,以他的身份,能将这药送到他身边的,除了皇帝,怕就只有温家和柳家的人。”

廖楚修闻言沉声问道:“他们想救他的命?”

百里轩摇摇头:“未必。”

“什么意思?”邵缙皱眉。

百里轩扯扯嘴角:“很简单,那神仙草的确能替萧元竺续命,但是其毒也同样潜伏在他体内,萧元竺自幼便服食各种汤药,其身体堪比药人,他体内的残存的药性能够暂时压制神仙草的毒,若无外力,他就算活不长,也不该像现在这般病弱。”

“之前在殿内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身上挂着个药囊,那药囊里装着的东西名叫血息香,不仅能够激发神仙草的毒性,还能压制萧元竺体内药性,两者混在一起后,能让人精神不济,身体虚弱,对于本就先天不足孱弱之人,更是能让其缠绵于病榻,日渐衰弱。”

“萧元竺若是一直带着那药囊,身体便会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衰弱而亡,而只要等他死后,有人拿走了那药囊,他体内的神仙草毒性便会彻底爆发出来,也就是说,如果萧元竺死后有人检查他尸体,便会以为他是中了神仙草之毒而亡。”

百里轩说道这里,揉着下巴看着对面两人说道:“所以你们说,那些人到底是想要救他,还是想要害他?”

336 别惦记

廖楚修和邵缙对视一眼,都是明白了百里轩话里的意思。

是害是救,都是一个道理,用这么复杂的手段来对付表面上想要辅佐之人,那所谓的温、柳两家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邵缙扯扯嘴角笑了起来:“看来他们也并非是如表面上那般一团和气。”

他之前还有些不解,廖楚修让他们来试探萧元竺虚实,百里轩为什么会那般大大咧咧的就将萧元竺中毒的事情说出来,现在他倒是明白了,萧元竺身后那些人分明早就知道他时日无长,那几家表面上辅佐萧元竺,可实则却分明是在拿萧元竺的命在较劲。

邵缙手指弹了下茶杯说道:“就是不知道那血息香到底是哪一家放的。”

百里轩哼声道:“管他哪一家放的,反正就是不想要萧元竺安好,我觉着那人的目的恐怕就是想要让他就这么吊着命病着,若是哪一日不想他活了,直接加大血息香的量,就能要了萧元竺的命。”

邵缙听着百里轩的话,心中若有所思,越发的觉着这事情复杂。

萧元竺只是个皇子,虽然得永贞帝宠爱,却注定无缘皇位,那些人若是想要萧元竺的命,又何必费尽心思来救他,可如若真是救他,那又怎会暗中做这些手脚?

想起廖楚修一直在追查温、柳两家的事情,邵缙扭头看着廖楚修,原是想要问他有什么看法,却发现廖楚修靠坐在一旁,居然望着窗外有些走神。

邵缙开口叫道:“楚修,你在想什么?”

廖楚修缓缓回过头来,将手放在碳盆上,神情懒懒道:“我在想,永贞帝为什么会那么宠爱萧元竺。”

邵缙和百里轩都是一怔,不明白廖楚修怎么突然说道了这个。

廖楚修张开手指,看着碳盆里烧的火红的炭块,那鲜艳的颜色将手指也映的红彤彤的,他神情淡淡的说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永贞帝登基之时,皇室子弟几乎尽绝,唯一剩下的福王、渝王也都被遣去了西北圈禁,京中除了个安岳长公主外,没留下任何人。”

“几年前,二皇子谋逆,他说斩就斩,毫不留情,这一次七皇子也是说贬就贬,将人送去北漠,形同流放,如此冷情绝性之人,怎就会独独对一个生母早亡的八皇子看的比眼珠子还重?”

廖楚修抬头看着两人:“那忆云台防守严密堪比大内,这浮云山行宫也只允八皇子一人通行,永贞帝不仅给了八皇子别人没有的殊荣,甚至还陆锋送给他做随从,隐有将整个陆家都交到他手中的意思。”

“如果八皇子不死,无论将来谁人继任新帝,陆家手中近二十万的兵权都足以保他安然无忧,永贞帝虽无意传位于他,可对他之心思,却计之深远。”

“萧元竺,他到底有什么东西,居然能让一个半点不在乎亲情人/伦的帝王,待他如此?”

房中一时无比安静,有些事情若不说出来,或许还尚且觉着没什么,可一旦撕开了表面上那层遮掩,暴露出来的东西让谁都无法忽视。

邵缙轻点着桌面,半晌后开口:“我记得,八皇子的生母钱氏,到死都只是个美人。”

百里轩忍不住嗤笑出声:“这皇帝倒是有意思…”

别说是在皇室了,就算是在寻常勋贵人家,也断没有儿子受宠,母亲却被贬为尘埃的。

虽说母凭子贵,可换言之子也凭母贵,哪怕八皇子再得宠,可他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娘,出身总会招人指摘,这皇帝这么做,要么他并不是真的看重八皇子,这一切都是作戏,要么就是……

八皇子那所谓的娘,有问题。

百里轩能想到的地方,廖楚修和邵缙自然也能想到。

邵缙直接说道:“等过几日回宫之后,我会想办法去查查那个钱美人。”

廖楚修点点头叮嘱道:“八皇子的出身这么多年都无人起疑,要么是大家心知肚明不便明说,要么就是有人刻意遮掩,当年永贞帝登基之时,留下的老臣便有柳相成和温正宏,他们明知道八皇子命不久矣却还敢靠拢于他,十之八九是知道些什么,你回去后行事小心些,别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邵缙扬唇:“这个我知晓。”

百里轩缩在一旁,顶着一脸涂了药膏的青紫说道:“那萧元竺这边呢,引子已经抛下去了,要不要我再加把火,让他们热闹热闹?”

“也可,你去……”

廖楚修刚准备说话,门口就传来敲门声,蒋冲在门外低声道:“世子,玲玥求见。”

玲玥?

廖楚修眼色微暗,挥手阻了一脸好奇的百里轩,开口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蒋冲带着穿着浑身笼罩在黑袍下的玲玥走了进来,玲玥入内后,目光落在百里轩和邵缙身上一扫,却没说话,只是朝着廖楚修恭声道:“世子。”

廖楚修看着玲玥,沉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玲玥低声道:“是小姐命奴婢来寻世子。”说话间她从袖口处的护腕夹层内取出一封叠的四四方方的信来,然后双手递给廖楚修道:“小姐说有要事告诉世子,耽误不得,所以奴婢才连夜来寻世子。”

廖楚修接过那封信却并没有立刻展开,而是看着她说道:“乔儿见到你后说了什么?”

“小姐只是问了奴婢几个问题,就将奴婢留了下来,不过小姐说,今夜的事情算是回礼,以后奴婢就是小姐的人,让世子没事不要瞎惦记。”

饶是玲玥经历颇多,说起这话也有些羞耻。

她又不是什么香饽饽,暗营中比她厉害的人多的是,小姐这话说的像是谁都惦记她似得。

廖楚修嘴里溢出声低笑,原本冷肃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想起那时而狡猾的跟小狐狸一样,时而又憨憨傻傻单纯的跟张纸似得小姑娘,仿佛她此时就站在他面前,翘着嘴角叉腰得意的模样,廖楚修眼中带笑的低喃了一声。

真是个小东西!

337 上心

廖楚修将手中折好的信展开来,一目十行的将信中的内容看完之后,顿时明白了冯乔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让玲玥连夜送信过来。

倒是没想到,这事儿还有旁的人掺合其中。

廖楚修思索了一下,吩咐蒋冲准备了笔墨,他将冯乔送来的信放在一旁,然后快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吹干了墨迹后,将信纸叠了起来,让蒋冲交给了玲玥。

“把这个带给乔儿,告诉她放手去做。”

玲玥将信藏在护腕夹层之中,朝着几人行了礼,就快速退了出去。

蒋冲重新将房门关好,屋内便再次只剩下三人。

百里轩瞪着廖楚修道:“你居然把玲玥送给了冯乔?”

廖楚修淡淡道:“京中最近太乱,冯蕲州又接连高升,小丫头身处漩涡之中不太安全,让玲玥守着,免得有人狗急跳墙。”

百里轩啧啧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会关心别人安危了,那玲玥可是暗营中拔尖儿的,你就这么送给了个小丫头,我都替你心疼。”

廖楚修闻言懒懒的没说话,反而拿着冯乔送来的那封信,眼神带笑的看着上面的字迹。

百里轩见着他那模样忍不住好奇:“这信有那么好看吗,你一直看个不停?”

廖楚修扬唇:“好看。”

百里轩被他说的心里痒痒,端着茶杯就朝着廖楚修那边凑了过去:“我瞧瞧都写了什么,让你都夸好看……”他刚想说一句难不成是文圣附体,谁知道一眼就看到那信纸上歪七扭八堪堪能看清楚写什么的字体,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

廖楚修眼疾手快的将信纸拿了开来,整个人闪到了一旁,等确信小女孩给他的信上没有沾上百里轩的口水后,这才满脸嫌弃的看着百里轩道:“恶不恶心?”

百里轩委屈,那字丑成这样怪我咯?

邵缙倒是好奇那纸上的字到底是什么样子,居然能让百里轩这么大反应,只可惜廖楚修已经直接将信纸折了折收进了怀里,邵缙只好问道:“冯乔都说了些什么?”

廖楚修淡淡道:“有人想撬这位八皇子的墙脚。”

“谁?”

“襄王。”

邵缙皱眉:“怎么是他?”

廖楚修没有多说什么,萧闵远这人的野心从来就没有断过,只是前段时间突然安静下来,就连在朝中也极少与人争抢,他还当他开始修身养性了,却没想到他图的居然更大。

也不怕被自己的野心撑死。

廖楚修想起冯乔信中说的那些事情,脸上浮现些嘲讽之色,对着百里轩说道:“你刚才不是在说想要热闹一些吗,现在就有人凑了上来,咱们自然要成全他们。”

百里轩眨眨眼,乐呵呵的说道:“怎么玩,你说!”

三人在房中说了会儿话,商量好接下来的事情之后,廖楚修就直接离开。

等着廖楚修和蒋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后,百里轩这才抱着手靠在门边上,看着邵缙问道:“邵七,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问冯乔的事情?”

那冯乔和萧元竺长得那般相似,他可不相信他们两什么关系都没有,如果他们之间真有什么牵扯,那冯蕲州必定也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冯乔能查出襄王的事情,还能让廖楚修心甘情愿的将玲玥送给替她,她分明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他原以为廖楚修对冯乔不过是逗乐居多,可刚才那样子,他分明是对那小丫头上了心。

邵缙见着百里轩眉目阴霾的样子,低声道:“问什么,冯乔的事情,你以为你我能看得出来,楚修会看不出来吗?他既然没说,就代表他不会告诉我们,你问了也白问,更何况冯乔那丫头,心思虽然重了一些,可却没有什么坏心眼。”

“从始至终,冯乔都从来没有害过不相干的人,无论是冯恪守,还是冯远肃,亦或是宋氏和冯老夫人,她所对付的,从来都是先对不起她的人。”

“她从来没主动招惹过是非,只是是非不饶人而已。”

百里轩抬头看着邵缙,他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邵缙对冯乔的不同。

邵七可从来不是一个会替不相干的人说话的人。

邵缙垂着眼帘避开了百里轩若有所思的目光,淡淡道:“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实话实说而已,而且冯乔可是宜欢最好的朋友,你可别去撩虎须,不然她得跟你急。”

百里轩听到邵缙提到廖宜欢,原本还有些沉沉的脸顿时塌了下来,他想起那一日带着廖宜欢来东郊赏梅,本想着能跟她培养培养感情互诉衷肠,可廖宜欢却跟个榆木疙瘩似得,不仅半点没接收到她的心意,反而还拉着他到寒山院欣赏美男。

百里轩一肚子憋闷,瞬间没心思去管冯乔的事情,扭头就进了房里。

“随便你们,当我爱管?”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邵缙见百里轩没有追问,松了口气,想起百里轩每次在廖宜欢那里碰的壁,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世上能治得住百里轩的,怕也只有廖宜欢一人了。

想起“为情所苦”的百里轩,邵缙摇摇头就准备离开,走到台阶下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伸手入怀,片刻后手中出现个淡紫色的香囊,那香囊上的白玉兰花仿若活物,让得邵缙不自觉的就想起了那一日不小心撞进他怀中,柔弱娇羞的少女。

邵缙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也不知那女孩儿如今怎么样了……

冯乔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温家的人,她原本得了廖楚修的消息,想着过了这几日翻过年节再着手对付他们,可没想到,她在府中跟管家商讨准备着年礼的事情时,却突然得了消息,说郭家要将郭聆思送回祖宅。

锦枝哭哭啼啼的说不清楚,冯蕲州又不在家中,冯乔担心之下,立刻就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事情赶了过去。

冯乔到时,郭府厅堂里还坐着许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而冯乔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紧皱着眉头的柳老夫人,和丧白着一张脸的温禄弦。

338 不嫁

冯乔原是以为郭家要将郭聆思送走,却不想见到温家的人也在时,便察觉了不对。

她看了眼身旁哭红了眼的锦枝,正想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就听到人群里传来一阵吸气声,她连忙抬头,就见到郭聆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郭聆思穿着一身素色长裙,身形纤弱如风,比起上一次见时,郭聆思瘦了许多,她腰间仿佛只有一握,而颈间浅黄色的软绒更是衬得她脸上苍白的几近透明。

她脸上没带面纱,那横布在脸上的伤痕就那么大刺刺的出现在众人眼前,让得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她。

郭老夫人和郭夫人都是脸色一变,郭老夫人厉声道:“你出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郭夫人也是一急,扭头对着杏雨急声道:“谁让你放小姐出来的,小姐身子未愈,你还不扶小姐进去。”说完她拉着郭聆思的手就想让人送她回去:“聆思,这里的事情母亲和祖母会好生解决,你先回去……”

“母亲,我不走。”

郭聆思没等郭夫人把话说完,就直接开口唤她,那话语中的沉静让得郭夫人和郭老夫人都是心中一跳。

郭老夫人心中不安,连忙就想说话,可却撞上了郭聆思义无反顾的眼神。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是郭老夫人却是被她眼中的决然看的老眼一润,瞬间便红了眼眶,而郭聆思见着郭老夫人嘴唇颤抖的模样,心中的歉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一旁的郭氏族老看着郭聆思脸上的伤痕,沉着一张脸说道:“老嫂子,不是我们不讲情面,既然身为郭氏女儿,自然要替郭氏一族着想,你这孙女儿如今是什么名声,你们也不会不清楚,她留在府中,误的是整个郭氏适龄的姐儿。”

“她与温家公子既然有情,眼下温家又诚意求娶,那何不成全了他们,只要她入了温家,之前所有的事情便都不再是问题,老嫂子又何必拒绝?”

郭老夫人气得脸色绯红,怒声道:“放屁,我家聆思与温家没有半点关系,我是决不同意将她嫁给温家的人!”

另外一个族老闻言颜色一厉,气盛道:“你不将她嫁给温家,还能嫁给谁家,你看看那她这张脸,看看她如今这模样,她还能有什么好姻缘?”

“她堂堂郭家大小姐,却与人私且,招惹是非,闹的沸沸扬扬,自己毁了容貌不说,还连累所有郭家的姐儿,若不是温家仁善,同意迎她过府,就她如今的样子,早就该绞了头发去当姑子,也省的留在京中丢人现眼!”

“你!!”

郭老夫人气得一个趔趄,郭夫人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郭聆思紧抿着嘴唇,脸上白的吓人,可是却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时候,突然开口:“那我就去当姑子。”

“聆思!”

郭老夫人和郭夫人同时回头,急切就想拦她,不想让她说话,可是郭聆思却是避开了她们,缓缓上前走到温禄弦和柳老夫人身前。

她站在离温禄弦不到两步的距离,将受伤的那半张脸都暴露在他眼前,倾身靠近他说道:“你说你要娶我,即便我毁了脸,变成这副模样,你还一定要娶?”

温禄弦蓦然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忍不住倒退了半步,可当触及到郭聆思眼中的冷漠时,他便猛的回过神来。温禄弦抓着郭聆思的手急声道:“聆思,我想娶你,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为了你的颜色,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娶你。你我青梅竹马,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还不知晓吗,我喜欢你,我温禄弦这辈子非你不娶……”

“所以你就带着族老来逼迫我,所以你就用我的名声,用郭家的名声来逼迫我祖母和母亲?”

“我…”

温禄弦被郭聆思眼底的冷漠刺痛,紧紧抓着她的手急声道:“我没有,我只是想要娶你,我只是想让你当我的妻子,可是她们都拦着我,她们都拦着我…”

“我只是想要娶你,我只是想要你当我的妻子…”

郭聆思手腕被抓的生疼,却不及她心口刺痛。

他不断的说着他喜欢她,他不断的说着他想娶她,可是他却从不曾为她想过半点。

母亲说他自私,祖母说他不值得依靠,就连廖宜欢也说他不是个男人,她自欺欺人的想着是他就算有错也没有这么不堪,可如今看着他带着人如此逼迫她,还口口声声的说他喜欢她,郭聆思蓦的就低笑了起来。

她笑自己有眼无珠,笑自己错付痴情,她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居然会一腔痴情的以为眼前这人会是她的良人,还为他落到这般境地?

温禄弦被她笑得脸色发白,他紧紧抓着郭聆思的手急声道:“聆思,你听我说,我只是想娶你,我已经与祖母商议好了,我们不会在意旁的事情,祖母也愿意让你入府,只要你入府,我们就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从此以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你的脸…你的脸没事的,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替你诊治,我会好好待你…”

“你也说过的,你心悦我,你说过你愿意嫁给我的,聆思……聆……”

“我不愿的。”

郭聆思猛的挣开了温禄弦的手,冷声道:“温禄弦,我是不愿嫁给你的。”

温禄弦惨白着一张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伸手想要去拉她:“聆思……”

郭聆思侧身避开了温禄弦,面对着他满是深情的模样,狠狠一闭眼,再睁眼时,她眼中已经不剩半点温情,而是抬头看着柳老夫人。

她眼中已无往日濡慕尊敬,只剩一片冷漠之色。

“柳老夫人,我敬你是长辈,温禄弦糊涂,想必你不会如他一样糊涂,郑国公府乃是公爵之府,世家门阀之所,难道你们会想要让一个名声尽毁,容貌不堪之人成为当家主母?”

“我对温家有怨,对温禄弦无情,若是嫁入郑国公府,我定不会伺奉双亲,更不会操持后府,我不会为不喜欢的人生儿育女,我更不会同意让我夫君娶小纳妾,如此这般,你还敢让我入温家大门?”

339 无耻

柳老夫人脸色一变,她来此不过是犟不过温禄弦要死要活,更何况她也曾想为温家寻一份助力,可她却绝无意让一个满怀怨怼之人入府。

郭聆思眼中尽是决绝,言语间更是不带半点虚妄。

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抱着她胳膊撒娇耍赖的姨表孙女。

她眼底是毫不遮掩的怨,而她那张脸……

柳老夫人的迟疑让得郭氏族老都是变了脸色,那之前说话的族老就已然气急道:“你给我闭嘴,婚姻大事岂有你说愿不愿的。”他扭头朝着柳老夫人急声道:“老夫人勿要听她胡言乱语,她之前调入湖中碰了脑子,如今还未全好,这郭家和温家的亲事自然是能成的。”

“聆思眼下只是一时气话,等入了郑国公府,她定会好好操持后院之事,孝敬长辈……”

郭聆思寒声道:“我说了,我不会嫁给温禄弦。”

“砰!”

那族老猛一拍桌子,怒声道:“你说不嫁就不嫁,你以为你如今还是人人求娶的大小姐,你这样子有人要你就不错了,你还想要如何?不嫁给温家公子,你还想嫁给谁,这满京城的,但凡有一个愿意娶你,你当我们郭氏愿意丢这份脸?”

“你若要清高,早干什么去了,若你能早些知道自重,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和温家公子的事情,你再来说你不嫁,谁给你的脸?!”

郭聆思被骂的脸色苍白,那戳心窝子的话直刺险些站立不稳,她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更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可是族老的一席话却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郭聆思紧紧握着掌心,满是决然说道:“族老说的是,我落得今日境地,是我咎由自取,我自己识人不明,我自己自甘堕落,这一切都怨不得旁人。”

“我不配为郭氏女儿,从今日起,我自请离族,从今往后,我郭聆思与郭家无半分关系,我之婚嫁迎娶,也不劳二位族老操心。”

厅中所有人都被郭聆思的决绝惊得张大了嘴,郭聆思挺直了背脊,不敢去看郭夫人和郭老夫人眼中神色,她知道祖父和父亲若在家中,定会为她周全,她也知道,祖母和母亲会设法帮她,可她却不愿意因自己的事情,而让家中之人遭人难堪。

祖母要强了大半辈子,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服过软,若不是因她,祖母又怎会被人欺至家中?

郭聆思扬着脖子大声道:“我今日便会离府,从此远离京城,我不会让自己成为郭氏一族的污点,更不会让我的事情耽误了族中姐妹……”

“啪!”

郭聆思话没说完,郭老夫人就猛的上前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直将她打的侧过了脸去,几乎半跌在杏雨身上。

郭夫人吓得急声道:“母亲……”

“你给我闭嘴!”

郭老夫人断喝出声,吓得郭夫人不敢言语,而郭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的看着郭聆思,见她脸颊上红肿起来,而她却依旧犟着一双眼睛看着她,那睫毛上已经染上了水雾,她却丝毫不退不的模样。

郭老夫人心神震动,嘴唇蠕动了片刻,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猛的回头,对着那两个郭氏族老怒声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云氏,你…”

“我什么我,这里不是宗族,更不是你们郭家的祖宗祠堂,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指手画脚!”

那族老一个气得拿着拐杖直捶地面,另外一个气得七窍生烟,破口骂道:“你,你们!不像话,太不像话,我是郭氏族老,郭温两家的亲事由不得你做主…”

郭老夫人冷声道:“我不能做主难不成你们还能做主,你们当你们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敬你们是郭家族老,才会一再忍让,若非如此,你以为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叫嚣?”

那两个族老气得脸色犯黑,其中一人指着郭老夫人怒声道:“你,你简直毫无妇德……郭崇真怎么会娶你这么个泼妇!”

郭老夫人“啪”的一声打开了那人几乎要戳到她脸上的手,伸手就推的那人一个趔趄:“我就是泼妇又如何,有本事你让郭崇真休了我!”

“为老不尊,仗着身份欺辱我孙女儿,之前还口口声声骂温家不要脸面,义愤填膺的恨不得踏平温家,如今却又逼着我家聆思嫁给他们,你们到底收了温家多少好处,也亏得你们也说的出口。”

“我今天就把话在这放着,我们郭家绝不会跟温家结亲,聆思更不会嫁给温禄弦!”

郭老夫人说完之后,抬头看着被吓到的柳老夫人和温禄弦,寒声道:“柳净仪,你若还要点脸,就带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孙子自己走,我郭家看不上他这种蠢货,我宁肯将聆思养在闺中一辈子,也绝不会让她嫁给温禄弦!”

柳老夫人涵养了大半辈子,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大骂,她没想到郭老夫人会当场爆发,甚至连郭家族老都不给半点颜面,她起身拉着温禄弦就想走,却不想温禄弦却是拽着她的手哀声道:“祖母…”

柳老夫人怒其不争:“放手!”

“祖母…”

温禄弦红着眼满脸哀求,他好不容易才说动了祖母,好不容易才见到了郭聆思,他知道若是错过今日,他与郭聆思就再也没有了可能,他紧紧抓着柳老夫人的手低声哀求道:“祖母…”

不中用的东西!

柳老夫人气得眼前发黑,可看着温禄弦的样子,却还是强忍着怒气说道:“郭老夫人,我今日过来并非是为了与你置气,我们是诚意想要求娶,聆思也叫我一声姨祖母,若非我怜惜她,又心疼我孙儿一片痴情,以她如今在京中名声,她哪配入我郑国公府?”

“她如今容颜已毁,又背着那一身污名,她若不嫁给弦儿,又还能嫁给谁,难道你就忍心让她这般如花的年纪便青灯古佛,当真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吗?”

340 我娶(无言MO+)

郭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

柳老夫人缓声道:“聆思是个好孩子,弦儿与她又有这么多年的情分,你我两家虽有误解,可你又何必因要与我置气而耽误了孩子。你仔细想想,如今在这京中,除了弦儿外,还有有哪户好人家的儿郎还肯娶她?”

冯乔听着柳老夫人的话,只觉得一股郁气在胸。

之前来时她还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情,可如今看了这半天,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柳老夫人和温禄弦,竟是联合郭家那两个族老,逼着郭聆思嫁入温家。

她原以为温禄弦只是自私而已,如今却才发现,他简直无耻至极!

他简直不配郭聆思这么多年的喜欢!

眼见着郭老夫人神色有片刻动摇,冯乔脚下一动就想上前,却不想手腕被人猛的一拉,紧接着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身边就有一道高大身影突然上前,对着厅内的方向扬声道:“我娶!”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动了厅内所有人,那些人纷纷扭头看向厅外,就见到穿着一袭褐色大氅,眉间带着冰寒之色的男子大步走进了厅内。

他长相虽算不得顶好,可行走间却自带一丝锋锐,就仿佛出鞘利剑一般,背脊挺直的站定在郭老夫人身前,冷冷扫了柳老夫人和温禄弦一眼,然后看向郭聆思时,眼底却带上了几丝温色。

“我邵缙,愿意迎娶郭小姐为妻。”

厅内所有人都纷纷失声,郭老夫人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神色恍然,而郭夫人却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是谁。

那一日邵缙跳进湖里救郭聆思时,她亲眼所见,只是那日之后,邵缙便再也没出现过。

郭夫人何尝没想过,想要让邵缙娶了郭聆思,可是郭聆思不愿,甚至还拦着府中的人去邵府,这事才不了了之。

邵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求娶的话来,许是看到少女眼中的决然,又或许是被她那突如其来的泪眼迷了心,他说出了求娶的话后,看着郭聆思瞪大的双眼,和脸上的不知所措,他心中却没有半丝后悔。

郭老夫人沉声道:“你是…那日救了聆思的人?”

邵缙点点头道:“正是。”

郭老夫人:“你想娶她?”

邵缙毫不迟疑的点头:“郭小姐如天边皎月,邵某心之慕之,如若能得郭小姐为妻,是邵缙三生修来的福气。”

郭老夫人深深看了眼邵缙,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似得,而邵缙面对她的目光,也半点不避,他双眼清明,容颜方正,郭老夫人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突然求娶自家孙女儿的孩子。

她看了眼不远处局促不安的郭聆思,对着邵缙笑了笑后,也没有说答应或是不答应他的求娶,而是抬头对着柳老夫人说道:“你方才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可聆思为何会如何,你当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若在当初,你肯记得聆思叫你一声姨祖母,肯记得哪怕半点情分,你也断不会纵容温禄弦胡作妄为,不会纵容他毁了聆思,如今你们明知道聆思艰难,却还找了郭家族老前来逼迫她。”

“柳净仪,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如你们温家。你们走吧,从今往后,郭、温两家恩断义绝,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老夫人…”

温禄弦脸上不剩半点血色,见郭老夫人根本就不愿搭理他,连忙扭头看向郭聆思:“聆思,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吗,你忘了我们的过往,你忘了我们的誓言?”

“你说过你要与我在一起,你说过你要嫁我为妻,我知道你还念着我,是她们对不对,是她们拦着你,聆思你别怕,只要你说一声,我定会带你离开…”

郭聆思垂着眼没有说话。

温禄弦见状就想上前,谁知邵缙却是直接上前两步挡在郭聆思身前,他伸手挡住温禄弦,沉声说道:“温公子自重。”

“你!”

温禄弦看着郭聆思躲在邵缙身后,想起那些传言,想起冯妍说过的那些话,他猛的就红了眼,怒声道:“是他对不对,郭聆思,你是因为他才不愿意嫁给我对不对,枉我对你一片深情,你却见异思迁喜欢上了别的男人?!”

“你是什么时候和他好的,是你去冯乔府上之前,还是你们在荣安伯府勾搭上的,难怪冯乔会那般拦着我……郭聆思,你以为他当真会愿意娶你,你别异想天开了,你如今早就声名狼藉,除了我谁还肯娶你,你别做梦了…”

郭聆思气得浑身发抖,紧紧咬着嘴唇齿间已见血色。

邵缙却是脸色一寒,一手将郭聆思朝后拉开了些许,然后抬脚就朝着温禄弦踹了过去,而郭老夫人则是厉声道:“来人,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周围一群下人围了上来,将温禄弦和柳老夫人围在中间,几乎半推半攘的将两人朝着门外挤。

冯乔扭头看了眼玲玥,低声说了一句后,玲玥就躬身钻进了那群下人里面,趁着两人被推攘到了厅外时,直接伸手在他身后推了一把,温禄弦整个人直接顺着台阶就滚了下去,摔在了雪地里。

郭老夫人走到厅前冷声道:“我郭家不欢迎温家的人,给我滚!”

柳老夫人早已经被气的险些厥过去,眼见着温禄弦爬起来还想再说,她直接上前给了他一巴掌,怒声道:“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温禄弦依旧赤红着眼睛瞪着邵缙,柳老夫人直接拉着他的手,拽着他便朝外走。

她这辈子都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更不曾被人这么嘲讽过,哪怕郭家如今愿意,她也断不会让郭聆思入府。

柳老夫人拽不动温禄弦,扭头怒声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带公子走!”

温家的下人都是打了个颤,连忙上前伸手拉拽着温禄弦,等到了门口时,他们还能听到身后传来郭老夫人的声音。

“以后谁敢放这种不要脸的人入府,就都给我滚出去,我郭家容不得吃里爬外的东西!”

341 教训

郭家两个族老几乎是被郭老夫人赶出的府,两人带着几个小辈,站在郭府门前,被气得直打哆嗦。

几个郭家小辈上前想要搀扶两人,却被他们挥开,之前说话难听的那个族老指着郭老夫人破口大骂:“好你个云氏,你今日之行我定会记着,我倒是要看看,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孙女到底能嫁个什么好人家!”

郭老夫人冷声道:“滚!”

那族老气得一个趔趄,而另外一人拿着拐杖捶着地面,气声道:“好,好好…我郭氏一族百年清誉,迟早会毁在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妇人手里,你就等着族中开宗祠奉祖宗,好好清算今日之事,我们走着瞧!”

回应他们的是猛然甩上的大门,那顶上房梁上掉落的雪渣子落了他们一脸。

郭家之中除了冯乔主仆和邵缙外,已不剩外人,郭老夫人回到厅内后,冷眼扫过二房三房的人,那两房的夫人小姐都是连忙侧开眼去,显得有些心虚。

郭老夫人见状怒声道:“吃里爬外的东西!”

郭二夫人周氏紧紧扯着手中帕子,心中不忿。

郭三夫人谢氏却是满脸赧然,眼底带着几分歉疚。

二房的小姐郭婉晴忍不住出头说道:“祖母,此事怨不得母亲和三婶,族老们言辞虽然难听,可到底却也是为了三姐姐好,母亲和三婶也是怕姐姐往后难过,才会同意让族老们进来……”

“你给我闭嘴!”

郭老夫人没等她话说完,就直接冷声打断:“聆思是你亲姐姐,她为人如何你不知晓,还是这次的事情你不知其中缘由?你姐姐本就艰难,你不思回护于她,却还连着外人这般糟践她,你当真是觉得她留在府中就碍着你姻缘,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把她推出去?”

“你如果当真这般恨嫁,我明日便寻了媒人替你说一门好亲事,保证风风光光的把你郭五小姐嫁出去!”

郭婉晴脸色涨的通红,又气又急的湿了眼眶。

郭老夫人却不去看她,而是目光凌厉的看着周氏和谢氏,寒声道:“你们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聆思是我郭家的小姐,是你们嫡嫡亲的侄女,这府中但凡有我在一日,你们谁都别想欺负了她。”

“你们趁早给我收起你们那起子龌蹉心思,否则别怪我不给你们脸面。”

“一群没脑子的东西,你们以为温家今日就存了什么好心思,也不仔细想想,今日若真逼得聆思下嫁,别人会怎么看我们郭家,你们这是上赶着让人伸着手戳我们郭家的脊梁骨,骂我们卖女求荣!”

周氏和谢氏被郭老夫人骂的抬不起头来,几个小辈缩在一旁根本不敢出声。

等到郭老夫人教训了一通之后,带着郭聆思几人离开之后,周氏心疼的看着一旁低声哭泣的郭婉晴,扯着帕子一边替她擦泪,一边愤声道:“都是郭家儿女,怎就得她郭聆思这般娇贵,自己毁了名节,还怨得人说。”

“我也是一片好心,想着她能入了温家,平息了这事,可是母亲她……她简直是老糊涂了,一味护着那污糟子的人!”

谢氏听着周氏说的难听,伸手拉了她一把,皱眉道:“嫂嫂慎言。”

她见着站在一旁的女儿,想起郭聆思方才的决绝,带着三分悔意道:“其实母亲说的没错,今日的事情当真是我们思虑不周,我原是以为聆思与温家公子还有情,所以才同意了与你一起,让族老和温家的人入府,想要替他们撮合此事,可是万万没想到,那温家公子……尽是这般……”

谢氏到底是自持身份,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可是想起温禄弦方才爱而不得,翻脸无情辱骂郭聆思的模样,她就忍不住说道:“如果早些知晓,那温禄弦是这般人品,我是断不会同意今日之事的。”

谢氏想起柳氏之前的样子,心中悔意更甚,今日这事不仅让郭老夫人生气,怕是这大嫂也彻底得罪了,她一时间歇了与周氏说话的心思,摇摇头道:“我院中还有事情,先回去了。”

周氏没想着谢氏会站在郭老夫人那边,眼见着谢氏带着人离开,她忍不住低骂道:“怕事的东西!”

郭婉晴哭得双眼通红,拉着周氏的衣袖道:“母亲,祖母不会当真随便寻个人将我嫁了吧?”

“她敢!”

周氏瞬间竖了眉毛,见着女儿可怜的模样,她横声道:“你放心,娘已经替你寻了门好亲事,定会为你做主。”

想起她替女儿相中的人家,周氏就忍不住怨郭聆思,若不是她闹出这桩子事情,那亲事怕是早就成了。

周氏拉着郭婉晴的手,想着之前在厅内出现的邵缙,她虽然不在朝中,却也大抵是听说过邵缙的名声的,她忍不住愤愤道:“瞧着吧,那邵缙不过是替她们解围,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要娶郭聆思!”

郭老夫人带着一行人回了后宅,行至院前时,郭聆思嘴唇蠕动着,想要开口说话,可是郭老夫人却是对她不假辞色,甚至于半分都没有看她。

她单独叫了邵缙入内,然后让人将其他人全部都挡在了门外。

郭夫人扭头看了眼郭聆思,她未受伤的半边脸颊已然红肿,就能看出来之前郭老夫人打她的时候有多用力,郭夫人对着郭聆思满眼失望道:“聆思,你今日的那些话,太叫母亲心寒。”

“母亲…”

郭聆思轻咬着嘴唇,身形微晃。

郭夫人眼眶微红,嘴里声音却是冷硬:“我知道你不愿嫁给温禄弦,母亲哪怕拼了性命,也定不会让你嫁入那般人家,你明知道我和你父亲定会护着你,可是你却要自请离族,甚至去当姑子。”

“就为了那几句轻讽之言,你便倔强如此,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想过你父亲,想过疼爱你的祖父祖母?”

郭聆思看着仿佛苍老了许多的郭夫人,想起郭老夫人眼中的失望,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342 求娶

郭夫人看着低声哭泣的郭聆思,并没有出言安慰,而是对着冯乔说道:“之前聆思知道温家上门求亲,便说着要离开京城,你与聆思最为要好,我原是想着请你过来劝说一二,却不想让你看了这般笑话。”

“眼下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你且先自顾一会儿,等这边忙完之后,我再让人做你最爱吃的杏仁酥给你。”

冯乔闻言点点头,乖巧道:“好。”

郭夫人转身便进了身后的房里,没再去看蹲在一旁低声哭泣的郭聆思。

冯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她哭得声音都哑了,那低声呜咽的声音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明明声音不大,却是哭得人心疼,她上前蹲在郭聆思身旁,伸着小小的胳膊揽着她。

郭聆思寻到了温暖,就那般将头靠在冯乔肩上,哭声道:“我不想的……我不想伤了他们……我只是不想拖累他们,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因我而低头……”

“祖母要强了一辈子,我不想她为我服软,母亲…父亲…还有哥哥……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郭聆思哭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蜷着自己,靠在冯乔肩头哭得力竭。

“卿卿,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怎么能逼我至此……”

那过往的情,过往的念,桩桩件件都在嘲讽她的有眼无珠,温禄弦那破口谩骂的话语刺得她遍体鳞伤,让得她心口仿佛像是被刀剜着,鲜血淋漓,疼的快要窒息。

郭聆思紧紧抓着心口,哭得不能自抑:“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冯乔伸手环着郭聆思,任由她眼泪砸落在自己颈间,那湿濡的感觉让得她眼前也红了一片。

她伸着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郭聆思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邵缙跟着郭老夫人入内之后,眼睛却还透过窗口,看着院内低声哭泣的女子,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看着她哭得浑身发抖,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呜咽声,让得他紧紧握拳。

郭老夫人一直留意着邵缙的神情,见着他一直留意着外面,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邵缙回过头来,低声道:“老夫人。”

郭老夫人看着邵缙说道:“邵缙,方才的事情多谢你替聆思解围,我不会将你的一时之言当真,只是下一次莫要这么冲动了,免得误了你自己。”

邵缙闻言看着郭老夫人沉声道:“老夫人,我刚才之言并不是为了给郭小姐解围,我是真心想要求娶郭小姐。”

郭老夫人皱眉看着邵缙,并没有说话。

邵缙正色道:“我与郭小姐之前便有过一面之缘,我对郭小姐确存倾慕之心,邵缙本不是热心之人,那一日落湖的若不是郭小姐,邵缙断不会救之。”

郭老夫人听着邵缙这般直白的话语,忍不住动容。

邵缙继续道:“我与郭小姐本就有了肌肤之亲,原是该早些上门求娶,只是却又怕唐突了郭小姐,所以才等到今日,虽说有些巧合,但我之求娶之心却是千真万确,老夫人若愿首肯,等翻年之后,我便禀明家中父母,让他们遣媒人前来议亲,断不会委屈了郭小姐半点。”

郭老夫人闻言紧紧看着邵缙,而邵缙半点不回避,就那么任她打量,眼底的认真之色,让得郭老夫人和郭夫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她们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人说的真话,而他求娶郭聆思之心,也丝毫不曾作假。

有了温禄弦在前,眼前的邵缙简直比他强上千倍万倍。

郭老夫人蓦的就软了神色,温声道:“你是个好孩子,聆思能得你求娶,是她的福分,可是聆思如今的名声你也当知晓,你家中父母可会愿意让你娶她?”

邵缙闻言说道:“这个老夫人大可放心,我家中本是行商之家,只因我习武所以走了仕途,我父母均是开明之人,我父本姓瓮,只因我母亲家中只得她一独女,所以父亲便让我从了母姓。”

“不瞒老夫人说,我家中当年也曾遭横祸,受尽了流言之苦,我父亲母亲断不会因他人之言而拒人于外,他们若是得知我能娶了郭小姐这般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之人,必定比谁都高兴。”

郭老夫人听着邵缙自爆“家丑”,而听到他父亲竟然肯为了妻子亲族,让儿子从母姓时,心中忍不住动摇。

郭夫人本就属意邵缙,此时更是尤为心动,以郭聆思如今的处境,若真能嫁给邵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她忍不住扭头看着郭老夫人,低声道:“母亲…”

郭老夫人摆摆手,止了她未尽的话语,抬头看着邵缙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眼下已近年节,不必着急婚娶之事,我给你一段时间好好考虑,若年节之后,你心不改,便让你家中遣人来议亲。”

“若是这段时间你心生悔意,我也不会为难于你,就当今日之话从未说过。不管如何,我都会谢谢你对聆思的这份心意。”

邵缙见郭老夫人心意已决,也没有再追着让她同意,只是点头道:“好。”

两人说定之后,邵缙迟疑了片刻,开口道:“老夫人,我想去见见郭小姐。”

郭老夫人脸上露出些笑来,柔声道:“去吧去吧,周嬷嬷,带邵公子去见三小姐。”

“嗳,公子这边请。”

周嬷嬷连忙领命,带着邵缙出了房门。

等到两人出去之后,门帘落下之时,郭夫人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母亲,你为何不直接同意下来,他若是反悔……”

“反悔便当今日这事没有说过。”

郭老夫人淡声道:“婚娶之事,岂能儿戏,如若短短半月便能后悔,又何谈将来?”

“眼下距离年节不过半月,就当是给他们个机会,让邵缙和聆思都各自想想,我见这邵缙说话做事都极有担当,若是年节之后,他还一心不改,我便亲自承下这桩婚事。”

343 投饵

郭聆思大哭了一通,眼睛又红又肿。

冯乔陪着她去了偏房之后,杏雨就立刻去取了水来,服侍着郭聆思梳洗,而锦枝则是去厨房煮了鸡蛋,剥了壳后用薄纱包着,轻轻在郭聆思脸上滚着替她敷脸。

郭聆思脸颊肿的厉害,锦枝动作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痛了她。

“小姐,你觉得好些了吗?”锦枝说话时还带着鼻音。

郭聆思点点头,没说话。

冯乔见状轻声道:“虽说只是些淤肿,但到底是在脸上,大意不得,眼下先且暂时敷一敷,稍后还是要上药才行。”说完她对着郭聆思道:“郭姐姐,廖姐姐送来的药膏你要记得勤抹,若是没了,再找廖姐姐要就是,她定不会小气。”

郭聆思闻言轻“恩”了一声。

冯乔见她神情恹恹的模样,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对她打击颇大,郭聆思本就是性情清傲之人,往日在整个京中,谁不知道郭家三小姐的美名,可谁能想到,不过是错了眼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便遭人如此折辱,那温禄弦今日行径,分明是想要生生逼死了郭聆思。

旁人的伤害便也就罢了,可温禄弦却是她一心一意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想起刚才郭聆思伏在她肩上痛哭失声的模样,冯乔就忍不住对温家更恨。

门帘被掀了开来,周嬷嬷走进来时,郭聆思连忙站起身来,急声道:“周嬷嬷,是不是祖母她寻我?”

周嬷嬷摇摇头。

郭聆思脸色瞬间黯了下来。

周嬷嬷见状心生怜惜,柔声道:“三小姐勿要伤心,老夫人待你之心从未曾变过,只是今日的事情来的太过突然,老夫人一时气急,等着她气消之后,自然会见您。”

“眼下邵家公子想要见您,老夫人让奴婢来问问小姐,您可愿意见见他?”

郭聆思听到邵缙的名字,猛的一怔,随即紧紧咬着嘴唇,想起邵缙在厅内说的那些话,想起他毫不犹豫的挡在她身前,她一时犹豫不绝。

冯乔见着周嬷嬷欲言又止,连忙起身道:“郭姐姐,我先出去走走。”

眼见着冯乔带着玲玥出去后,周嬷嬷才上前说道:“三小姐,奴婢知道您眼下心情不好,但是不管怎么说,邵公子先是救您有恩,今日又替您解了围,于情于理您都该亲自向他道一声谢才是。”

“老夫人今日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您丢了郭家的脸面,也不是因为您惹来的流言蜚语,老夫人希望的是,您一直都是那个矜贵骄华的三小姐,她想要让您记着,您是郭府的嫡出小姐,是郭家的骄傲,不管什么时候,您都要挺直了脊梁,傲着骨头,万勿做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郭聆思听着周嬷嬷的话,想起郭夫人之前失望的眼神,眼中酸涩的差点再次流泪。

她连忙伸手遮住眼,轻声抽噎了两声,这才沙哑着声音道:“嬷嬷请他进来吧,我见他。”

冯乔出门后,就见着邵缙站在门外,两人对视了一眼,身后周嬷嬷就已经出来唤邵缙入内。

邵缙原像是有话要说,闻言只能歇了话头,抬脚进了偏房,而周嬷嬷则是带着杏雨和锦枝退了出来,将房内留给了郭聆思两人。

周嬷嬷上前轻声道:“今日多谢冯小姐了。”

冯乔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只能眼看着郭姐姐难过。”

周嬷嬷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个时候能有人陪在身边,便是最好的安慰,三小姐本是无辜,谁能想到那个温公子……他们简直是……”

周嬷嬷一时咬牙,那模样竟是恨极了温家的人,周嬷嬷到底顾忌着冯乔还在,没有骂出声来,只是见冯乔在廊下站着,怕她受冻,连忙请了她去另外一边的屋里暖暖身子,直到过了许久,邵缙离开之后,郭聆思才又让了锦枝来唤她过去。

冯乔再去之时,见着郭聆思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个淡紫色香囊,怔愣出神。

冯乔轻唤:“郭姐姐?”

郭聆思回神,见着冯乔目光落在那香囊上,她缓缓出声道:“这香囊原本是我的,只是那一日替你办生辰宴时,遗失在你府上,我愿以为这香囊早就丢了,却不想被邵公子拾了去。”

冯乔闻言看了眼那香囊,安静的坐在一旁。

郭聆思看着她说道:“卿卿,邵缙说,他愿娶我,并非为我解围,他是诚意想要求娶于我。”

冯乔眼底有瞬间的复杂,突然开口说道:“我与邵缙并不相熟,但是却也知道,能以二十余之龄,坐上御林军统领的位置,其才智武功不逊于任何人。”

“我曾听爹爹提起过邵缙为人,他为人冷漠,素日里不与任何人来往,更因身处之位,不给任何人脸面,郭家与他并无旧情,他断不会只因为想要替你解围,便将自己的终身大事这般轻易许诺出去。”

冯乔并没有偏向邵缙,哪怕她前一世知道这人性情,可无论是冯长祗的事情,还是温禄弦的事情,都教她不敢再信任当初的判断,她只是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他对你是否有情,但是我却知道,邵缙绝不是那种会因外界之因,而委曲求全的人。”

郭聆思轻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冯乔也是点到即止,有些事情,外人就算说再多都没什么作用,更何况她总觉得邵缙那人,如若是真的喜欢郭聆思,他定会想办法取得郭家众人的认可。

冯乔在郭府陪了郭聆思许久,直到郭崇真和郭柏衍一脸郁色的回来时,她才告辞离开。

等出了郭府,原本神色温软的冯乔就沉了脸,转头对着玲玥说道:“冯长淮那边如何了?”

玲玥低声道:“回小姐,他已经答应了下来,冯妍这几日时常游走在襄王府和温家之家,八皇子那边的饵世子也已经投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冯乔眼中闪过厉芒,她原是准备年节之后才动手,却没想到温家一心求死,既然如此,她若是不成全他们,简直对不起他们。

冯乔被玲玥扶着,正准备上车离开,谁知道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唤她。

“冯乔。”

344 追媳妇

冯乔没想到,她在郭家耽误了一个多时辰,邵缙居然还没走,更没想到,他会在郭府外面等着她。

听着邵缙说想要与他谈谈时,冯乔只是迟疑了一瞬,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去了云雀楼,冯乔看着邵缙轻车熟路的样子,好奇问道:“邵统领对这里很熟?”

邵缙淡声道:“我与楚修是生死至交,这云雀楼本就是我赠与楚修之物。”他说话间替冯乔斟了茶,又让小二上了点心,等着人退出去后,他才对着冯乔说道:“你也别叫我邵统领了,叫我一声邵大哥吧。”

冯乔抬头,有些莫名的看着与她热络的邵缙:“邵统领这是何意?”

邵缙看着她,突然说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我父亲姓翁,我随母姓。”

冯乔先是一怔,没反应过来邵缙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片刻之后,她就突然想起爹爹的生母也姓翁。

她脸上神色有些龟裂,被邵缙的话吓得手一抖,险些将桌前的热茶打翻,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邵缙,就听到他继续道:“我祖父是你祖母的亲哥哥,算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七表哥。”

冯乔身子一歪,险些没坐稳,那一贯稳重模样瞬间消散殆尽。

邵缙见着眼前的小姑娘瞪圆了眼睛,双手撑着桌面满脸险些栽倒在地的样子,忍不住低笑起来,之前他还没觉着,可是此时细看之时,却意外的觉得这个从小便未曾见过的小表妹格外的可爱。

只见她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粉嫩的小嘴微张,额前的软发在脸前飘啊飘的,衬得她一张小脸十分讨喜。

邵缙忍不住笑声更大了几分,带着几分亲昵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怎么了,这就吓呆了,这可不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冯卿卿。”

冯乔鼻尖被碰,连忙捂着鼻子退开些许,虽然直觉邵缙没必要骗她,可却仍旧是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怎么会是翁家的人?”

邵缙扬眉道:“我为什么不能是?”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你也没告诉爹爹啊…”

邵缙怎么会是翁家的人?而且他怎么会是她表哥?

邵缙看着冯乔有些语无伦次的模样,翘着嘴角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当年京中还会留下翁家的后人,如果不是冯远肃死前,你父亲查出了当年易子之事,我也不会知道,我祖父念叨了大半辈子的那位妹妹,居然还留下了血脉。”

“你真的是翁家的人?”

邵缙点点头:“千真万确。”

冯乔连忙问道:“那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翁家怎么会离开了京城?爹爹在得知祖母的事情之后,就曾多方查探,想要得知翁家人的下落,可一直都没有线索,你怎么会来京城,翁家这些年一直在何处?”

邵缙听着她一连串的问题,颇有些头疼,却还是耐着性子安抚似得说道:“这事情说来话长。”

“当年冯文海借着曾祖父帮扶,在京中立足之后,姑奶奶却突然难产而亡,此事本就让得曾祖父伤心不已,祖父言说姑奶奶身子一向康健,怀疑她之死其中有诈,便要求要验看尸体。”

“谁知冯家却不允,后更是放纵流言,说是我翁氏一族灾星临门,姑奶奶才会母子俱亡,曾祖父因此被气得一病不起,冯家更是落井下石。”

“当时冯文海在朝中官职已稳,已经不再需要翁家,那谢氏更是想尽办法从中挑拨,让得冯文海一再为难翁家,后来曾祖父无意间得知姑奶奶是被谢氏所害,上门寻冯文海让他交出谢氏时,生生被冯文海气死。”

“冯文海心中有鬼,便和谢氏狼狈为奸,逼得翁家在京中无法立足,祖父无奈之下,只能弃武从了商,带着族人离开了京城。”

邵缙语气平缓的将当年翁氏出事后,翁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时候的冯家因为冯文海仕途通畅而正值新贵,翁家却是因翁老太爷之死而失了顶梁柱,冯文海生怕翁家会追查翁氏之死,便不断的想尽办法找翁家的麻烦,甚至放出流言,言说翁家与乱贼有染,逼得他们在京中无法立足。

翁家长子翁嘉澍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妻儿仓促离京。

“祖父离京之后,便带着族人一路向南,入了南越境内,成了走商,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却觉得南越始终不是故土,又带着我们回了大燕,落居在河福郡。”

“这些年祖父虽然颇得钱财,却一直不曾忘却当年姑奶奶之死,更是对曾祖父的病逝和当年冯家逼得翁家举族南迁的事情耿耿于怀,我因与楚修交好,又因缘巧合入了永贞帝的眼,所以才顺势来了京城。”

“我原是想着,找找冯家的麻烦,替翁家出气,却没想到你父亲会翻出当年旧事,更查出了谢氏易子的事情。”

“我已经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家中,祖父知道姑奶奶还有后人的事情,十分激动,若非身体不好,他恐怕早就来了京城。”

冯乔听着邵缙的话,只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可是细想之时,却又觉得不那么难以理解。

难怪上一世时,邵缙明明跟冯家没有任何来往,却是变着法儿的跟冯远肃做对,甚至想尽办法的害他,却原来中间还隔着这么一层。

只是…

那时候的邵缙知道她是谁吗?

而廖楚修和邵缙关系那般要好,他之所以跟她相识,到底是因为那次意外,还是因为邵缙知道了她身份的原因?

冯乔突然就开始怀疑,是不是上一世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唯独她一人被瞒在鼓里,所以重来之后,所有的事情才都跟她所认知的完全不同?

冯乔深吸口气,皱眉道:“那你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们?”

邵缙耸耸肩膀:“我原是没打算说的,毕竟这事儿太过离奇,你爹爹身居高位,我贸然找上门去,指不定冯大人会以为我是胡乱攀亲的势利小人。”

冯乔瞪他:“那你今日怎就说了?”

邵缙眼底划过流光:“因为……我想让你帮我追求你七表嫂。”

345 亲近

所以,她这个妹妹的存在,就是为了替他追媳妇?!

冯乔冷漠脸:“邵统领,你知道厚颜无耻怎么写吗?”

邵缙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人畜无害:“小表妹,我打小就书念的少。”

他爹只教过他,脸皮厚,才能吃得饱。

冯乔没绷住,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忍不住朝着邵缙翻了个白眼:“郭姐姐的婚事我不会插手,我也没能力插手,我与郭姐姐哪怕关系再好,也不过是个外人,你要是真有心想要求娶她,就让府中的人自己去找郭家说项,我想以你如今在朝中的地位,郭家应当是不会拒绝的。”

邵缙听着冯乔的话,撑着下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郭老夫人也允了此事,只是我终归是想要让她心甘情愿下嫁才行。”

冯乔皱眉,听着邵缙的话直接说道:“所以,你是在介意温家的事情?”

邵缙摇摇头:“我如果真介意温家的事情,今日就不会求娶于她,我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那你刚才的意思?”

“我和郭小姐算起来只有两面之缘,但是缘分这事情或许就是这么神奇,我之前没喜欢过旁的女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但是我知道,我不想她难过,不想她哭泣,也不想她为了这些纷扰而曲了一身傲骨。”

“我在意她,便是愿意接受她的一切,我希望她也是因为欢喜而嫁给我,不是为了温禄弦,不是为了郭家,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因为我这个人。”

冯乔有些动容,忍不住说道:“那如果她不愿呢,你就这么放弃?”

邵缙挑眉:“怎么可能,当然是先娶回去了再说,我认定了她,她就是我媳妇儿,我这么一表人才,聪明能干,我就不信日夜相处之下,我邵缙还比不过温家那废材。”

冯乔面无表情,所以他之前那么一堆情真意切的废话,都是说给鬼听的?!

邵缙其实并不难相处,他没有冯乔之前想的那么冷漠,也并不像外表显示的那般老成,他不会刻意的抬高自己,却也不会谦虚的过分,他对着冯乔时,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让人觉得意外的舒服。

就算不算上他是翁家人的这层身份,冯乔也觉得,邵缙比起温禄弦来,无疑是更适合郭聆思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不依靠家世,便能给一个女子遮风避雨之地,更有那份能力护着她安宁。

在邵缙说他回去后便会写信通知府里,让家中父母年节之后,便入京求亲之时,冯乔到底是没耐住他相磨,答应了会找机会,帮他探探郭聆思的心意。

冯乔咬着点心说道:“我只帮你问问,其他的我不管,还有,你不许打着我的名义,去接近郭姐姐……任何方面!”

邵缙瞪她:“你可是我表妹。”

冯乔呵呵:“我又没认你当表哥。”说完她扯扯嘴角:“咱们算起来从来就没见过,说不定你认错了人,要不然滴血认个亲……哦,也不对,咱们这关系,远的滴血认亲都融不到一块儿。”

邵缙噎住,半晌后才撇撇嘴说道:“小心眼!”

冯乔哼了一声,她就小心眼怎么着了,总好过这混蛋为了追媳妇儿才认她这个妹妹,说什么怕被她爹爹当成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她看他分明就是怕麻烦,要不是郭聆思这事儿,这混蛋肯定能一直瞒下去。

冯乔毫不客气的将身前的茶杯往前一推,开口道:“倒茶。”

“你……”邵缙瞪了瞪眼,想着他还得求着冯乔帮他,泄了气接过杯子认栽道:“行行行,你是小姑奶奶…”

冯乔顿时笑弯了眼。

两人明明才刚刚袒露身份,甚至于之前更没有来往,可是言语间不自觉的亲近却是让冯乔自己都觉得诧异,她不是没有防备之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邵缙的时候,她会下意识的觉得他值得相信。

冯乔朝着邵缙挑了会刺,泄了那股子气后,到底也没再怎么着他,她捧着茶杯说道:“既然你告诉我了你的身份,那你要去见见我爹爹吗?”

邵缙将茶壶重新放在小炉上,听着里面传出的咕嘟声,开口道:“暂时不要,我听楚修说过一些你和表叔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能让表叔这般筹谋,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我之前之所以没有主动找你们,最大的原因也正是这个,无论表叔想做什么,他如今的位置已经碍了不少人的眼,若是再叫人知道,我与你们有这层关系,难保不会有人忍不住对你们下手。”

“与其让人时时盯着我们,坏了表叔的事情,倒不如先就这样着,反正只要我们彼此知晓这件事情就行。”

冯乔也不是迂腐的人,她自然明白邵缙说的目前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爹爹如今掌管了都察院,手里又握着都转运司,永贞帝之所以信任他,不过是因为他膝下无子,冯家如今也没了旁人,他就算有再大的权利也生不出什么野心,可一旦让他知晓,爹爹又联系上了当年翁家的人,甚至翁家的后人还掌管着禁军,控制着宫内防务,恐怕永贞帝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卸了冯蕲州的权,而一旦失了帝王的信任,再想要筹谋其他事情,便再无可能。

更何况她和爹爹要准备对温家下手,牵一发动全身,此事必定会牵扯到皇室,到时候谁也不能保证所有的事情都能万无一失。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将翁家牵扯进来。

冯乔点点头道:“也好,反正不急在一时。”

邵缙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对了,楚修带给你的信你可看了。”

冯乔点点头:“看过了,八皇子跟温、柳两家本就不是全无缝隙,如今知道这事,他们之间怕是再难以如初。”

邵缙说道:“的确是,百里用神仙草的事情做饵,离间他们,昨日陆锋就悄悄下山,替八皇子秘密请了大夫,八皇子已经不再信任温、柳两家,对他们生了疑,你和表叔这边若是有什么打算,便尽快动手。”

“还有一事,你和表叔需尽早决断,今年年节宫中宫宴,京中三品以上官员,连带其亲属都需入宫,表叔如今膝下无子,以他在陛下跟前的恩宠,陛下届时或许会恩赏于你,借此向表叔昭显恩德,到时候叩谢圣前,众人便都会看到你容貌。”

“这些年八皇子虽然不常在宫中行走,但知道他样貌之人并不少,就算他因身体原因缺席宫宴,可其他人和陛下却都还在,你和表叔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才是。”

冯乔听着邵缙直言不讳,就知道他怕是对她和萧元竺的事情有所猜测,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萧元竺和她相似的长相,冯乔低声道:“我回去后会与爹爹商量。”

邵缙点到即止,并没有追问冯乔和萧元竺的关系,反而说起了旁的事情。

邵缙是借宫务回京,如今廖楚修和百里轩都还在城外,那天夜里廖楚修虽然传了字条,但是到底不如邵缙说的清楚,等与邵缙聊了一番之后,冯乔心中更有了成算。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一直到将近申时,邵缙才先告辞回了宫。

等着邵缙离开之后,冯乔又坐了一会儿,等到将从邵缙那里知道的事情消化完后,这才带着玲玥下楼。

两人走到楼前时,雀云楼的小二连忙迎了上来:“小姐,这是之前那位大人吩咐小的准备的点心,说是让小姐带回去吃。”

冯乔提着油纸包,拿着晃了晃后忍不住失笑:“这还真是为了追媳妇,不惜成本。”

玲玥抿着嘴轻笑了笑,将东西接过之后,这才跟在冯乔身后朝外走去,两人走到雀云楼前时,玲玥刚想扶着冯乔上马车,谁知道手中动作突然一顿,侧头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

“怎么了?”冯乔看她。

玲玥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冯乔闻言扬了扬嘴角,能在这个时候跟踪她的,除了那个跟襄王勾结,心心念念记着她,想要看她倒霉的好姐姐外,还会有谁?

而且今天温家的事情,恐怕也和冯妍,还有她身后的人脱不了干系,襄王想要拉拢温家,却也不想想温家到底烫不烫手,至于冯妍,她还没去找她,她就这么迫不急的撞了上来,冯乔眼底闪过抹厉色,她这一次若再心慈手软,她就不叫冯乔!

“小姐,可要奴婢去解决了他们?”

冯乔冷淡道:“解决了干什么,他们既然想跟着,那就跟着好了,我还正愁怎么让她找上门来。”

冯乔乘车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让葛千驾着车在京中晃了一圈,一直走到天色幕黑,这才回了五道巷,等她回去时,冯蕲州也已经回了府。

冯蕲州坐在屋中,手中捧着冯乔的字帖看着,炉中的炭火将整个屋子都烘的暖融融的。

冯乔本就怕冷,在外面呆的久了,整个人都冻得脸都有些发白,她任着玲玥解了披风之后,就直接蹭到了冯蕲州身旁,伸着小手窜进他大手里,嘴里呼出冷气道:“好冷呀爹爹。”

冯蕲州被她手中的凉意惊着,也不嫌冷,只是皱着眉道:“怎么弄的这么凉,之前派人去了郭家,那边说你早就走了,怎的耽误到了现在?”

见冯乔伸手就想要朝着碳盆上凑,冯蕲州将她拎了回来,一边替她搓着手,一边说道:“刚受了这么久的凉,别急着凑过去,小心起了冻疮。”

说完他抬头道:“红绫,去打盆热水进来,让小姐泡泡手。”

红绫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后,就连忙出去打水,而冯乔见着冯蕲州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呵着气替她温手的模样,娇笑着倒在他胳膊上,糯声道:“爹爹,你怎么这么好?”

冯蕲州失笑,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今天吃了蜜了,嘴巴这么甜?”

冯乔咯咯直笑,挂在冯蕲州胳膊上蹭了蹭,这才眼角弯弯道抱着他的手糯糯道:“我说真的呀,爹爹这么好,我觉得特别特别幸福。”

冯蕲州被闺女哄的眉开眼笑,白日里在朝里和那些大臣皇子间的算计疲惫都消散一空,整颗心都像是泡进了糖水里,温温的,软软的,一丝丝的,简直甜进了心坎里。

冯乔赖在冯蕲州身旁,等着红绫端了热水进来后,她才坐直了身子,将手泡在热水里,一边打着盆里的水渍,一边软软道:“爹爹,你猜猜我今日见着了什么人?”

冯蕲州好奇:“谁?”

“翁家的人。”

冯蕲州脸上瞬间疑惑:“翁家的人?”

冯乔点点头,却没有直接说邵缙的事情,而是先说起了温家逼亲:“今天在郭家的时候,温家的人合着郭家两个族老,逼着郭姐姐嫁给温禄弦,当时郭老夫人气得够呛,将他们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而且那个御林军统领邵缙,也当场求娶了郭姐姐。”

冯乔将她今日去了郭家后发生的事情,全数告诉了冯蕲州,冯蕲州虽然之前就知道郭家那边又闹出了乱子,只是事情毕竟发生在郭府里面,当时郭崇真和郭柏衍得了消息走的匆忙,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却没想到温家的人会这么下作,居然会联着郭家族老逼着郭聆思下嫁。

他原是心中鄙夷温家的人越活越回去了,却不想听到后来,得知邵缙当场求娶郭聆思时,冯蕲州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人倒是有担当,可当听到后来,知道邵缙居然是翁家的后人时,忍不住有些愕然。

“你说邵缙是翁家的后人?”

冯乔笑道:“爹爹也没想到吧,邵缙是从了母姓,他在翁家排行第七,是祖母的哥哥翁嘉澍的嫡亲孙子。”

“听邵缙说,他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算起来可是很大一家子人了。”

346 动手

翁嘉澍育有四子一女,儿女又分别有了各自的孩子,其中娶亲嫁人,生儿育女,如今整个翁家枝繁叶茂,堪比大族。

邵缙的父亲翁明尉排行第三,与上面两个哥哥一起,继承了翁嘉澍的生意,时常游走在南越和大燕境内,而其妻子邵思童,则是贺兰明泉军中副将,当年和镇远侯一同葬身在南越战场上的偏将军邵谦的独女。

冯乔声音温软的说着邵缙告诉她的那些事情,而冯蕲州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后来的了然。

等到冯乔说完之后,冯蕲州才神色恍然的开口道:“难怪当初我落难之时,邵缙会突然出手相助,又难怪你曾说,他与冯家之间有隙…”

当年翁家被冯家逼得走的无路,举族离京,翁老爷子被活活气死,翁氏也是死于谢氏之手,翁家和冯家之间不共戴天。

冯蕲州原以为,邵缙之所以会出手帮他,是廖楚修的目标与他一致,却不想他居然是翁家的后人。

冯乔靠着冯蕲州说道:“如果不是邵缙亲口告诉我,恐怕我们谁都想不到他是翁家的人,我与他聊过之后,都觉得暂时不要将他和翁家的关系暴露出来,当初邵缙从西南军中晋的仕途,走的本就是邵家的路子,翁家又远在河福郡,知晓的人甚少。”

“与其将他和咱们的关系暴露出来,让人忌惮,倒不如先就这么搁着,咱们一明一暗,有他在暗中帮衬,爹爹以后行事也会方便很多。”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几乎瞬间就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邵缙知道我们想干什么?”

冯乔摇摇头:“具体的应该不知晓,但是他对我和萧元竺的身份有所猜测,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言语之间再三提醒我,让我转告爹爹,今年年节宫宴之时,宫中十之**,会召见于我。”

冯蕲州闻言瞬间握紧了手心,脸上有瞬间的难看,他看着冯乔那张和萧云素越来越相似的容颜,心中有瞬间的慌乱,他怎会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前几年时,冯乔身子不好,在加上她年幼,冯家又有其他命妇,所以每一年入宫之事,皆是交由冯老夫人和刘氏几人应付,可是今年冯家经历大变,他府中又无女眷,宫里若要召见,他有什么借口将冯乔留在府中?

冯乔年岁越来越大,眉眼间也逐渐脱了稚嫩,她不可能一辈子都龟缩在后宅之中,不见外人,到了年龄,她迟早都要外出,与人交际,参加各府宴会,否则只会惹人猜忌。

当年萧云素和萧沅卿的存在,知道的人本就不少,见过她们容貌的老人,也还有许多都还存活在世,一旦冯乔显露于人前,旁的人或许只是会觉得人有相似而已,可当年那些和此事有关的人呢,他们会这么轻易就将这件事情揭过?

冯蕲州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阵紧迫感,无论是为了冯乔的安危,还是为了其他,有些事情,都不能再拖。

冯乔问道:“爹爹,可要我这段时间离京避避?”

冯蕲州摇摇头:“暂时不用,我们并无远亲,年节出京太过招眼,你暂时留在京中,等到宫宴时,我会以要替你祖母和娘亲重建新坟,按制守孝的缘由想办法推了你进宫之事,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看来,咱们要尽快动一动温、柳两家了。”

只有京中的水浑起来,只有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别的事情上,让他们分不出精力来,那些人才不会关注这些毫不起眼的“小事”。

冯乔本也有动温家的心思,自然对冯蕲州的决定双手支持,她凝声道:“冯长淮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冯妍这几日动作也越发大了,我瞧着萧闵远那边已经动了心思,萧元竺也对温、柳两家生了疑,眼下正是时候。”

冯蕲州闻言冷然:“既然这样,咱们不妨送他们一份大礼。”

临近年节,原本因为冬日寒冷逐渐萧条的京中又重新热闹起来,各家都在准备各自的年礼,而不少府邸门前都也都贴上了门联,一派热闹景象,可城西郑国公府中,府里却是一片冷肃。

柳老夫人站在厅内的观音像前,那往日慈眉善目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森寒,看着下面的一群人冷声道:“还没找到公子?!”

下面的人都是垂着头,不敢言语。

柳老夫人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们都哑巴了,我问你们话,公子呢?!”

那些人都是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人颤声道:“老夫人,找…找着了……”

“在哪儿?”

那人紧紧垂着头支吾着不敢说话。

柳老夫人登时被气笑了,厉声道:“说!”

那人结结巴巴的说道:“回,回老夫人,公子,公子他在醉春风…”

柳老夫人先是一怔,显然有些不明白醉春风是什么地方,她扭头看向一旁的温正宏,就见到温正宏铁青着一张脸,狠狠一脚踹在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身上。

温正宏怒声道:“这个畜生,叫他装成浪荡,没让他真去女票,眼下是什么节骨眼,他居然给我跑去青/楼?!你们几个既然找到了他,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任他留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那人被踹的跪在地上,急声道:“老爷,不是我们不把公子带回来,实在是公子他,他不愿意回来,这几日邵家那位大人求娶郭小姐的事情,京中所有人都知晓了,公子跑去邵家闹了一回,被那位大人给打了一顿,回来后就日/日在醉春风里买醉…”

“我们去了好几回,可那醉春风根本就认钱不认人,不仅把我们打了出来,还说公子在他们那里欠了四万两银子,让老爷带着钱去赎人,不然,不然就拿公子抵债。”

“放肆!”

温正宏气得满脸铁青,四万两,他们怎么不去抢,那醉春风卖了能值四万两吗?!

柳老夫人也是脸色难看,她没想到温禄弦会这么不争气,不过是个女子罢了,怎就偏要那郭聆思不可。

347 赎人

那一日在郭家时,郭老夫人给她的难堪她还记得清楚,那明晃晃打脸让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没想到,那个御林军统领当真求会求娶郭聆思,更没想到,她费尽大半辈子心思,精心养大的孙子会这般不中用!

她紧紧捏着掌心,心里气得发狠:“四万两,他们简直是做梦,想要诓我郑国公府的钱财,也不怕没那个命花!”

柳老夫人对温禄弦怒其不争,更恨他成了那些人拿捏郑国公府的软肋,她存心想要给温禄弦一个教训,更不相信一个烟花柳巷的下贱之所,敢跟郑国公府对着干。

柳老夫人怒声道:“你们谁也不准去赎他,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敢将我郑国公府世子如何!”

温正宏也是被温禄弦气得不轻,这几日他本就有些惴惴不安,只因为他察觉到近来他身边的事情隐隐变得有些不对,他总觉得暗中有人在窥探他,窥探整个郑国公府,甚至就连当初很多时过境迁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

他本就是小心谨慎的人,刚察觉不对时,就停了手中所有的事情,原本很多计划好的事情全部收了首尾,不敢去做,而与柳家那边,和八皇子那边也少了往来,就怕被人抓了把柄。

前些时日,八皇子出城之前,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出京,谁曾想却被人跟踪,让他根本就没有办好八皇子那边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八皇子这次去了行宫之后,对他的态度突然就冷了下来,算算时间,那边竟是已经有将近十日没有跟他们联系。

温正宏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眼下八皇子那边是决计不能出问题,如果没有了八皇子,他拿什么去挣郑国公府的前程,又拿什么去给郑国公府翻身?

他这几日本就在忧心八皇子那边的事情,想办法打探行宫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没想到温禄弦这边还不给他省心。

郑国公府看起来家大业大,传承百年,可是他们要在永贞帝的强压下苟延残喘,有诺大的一族要帮扶,要替八皇子筹谋,要为自家谋事,这些年暗中打点上下,行各种事情,早已经掏空了他们的家底。

眼下莫说他一时间拿不出来四万两银子,就算他能拿出来,他又怎么可能去花在温禄弦寻花问柳,软玉香怀上面?

所以面对柳老夫人所言,不准去赎温禄弦的事情,温正宏根本就没迟疑就表示同意,毕竟在他看来,那醉春风不过是个青/楼,士农工商,民不与官斗,他们若还想在京中立足,难不成还敢真的将他郑国公府的继承人如何不成?

醉春风里,温禄弦躺在地上,脸上满是被打后留下的青紫,他双手被人用绳子反缚在身后,用破布堵着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身上的衣袍上全是脚印和泥垢。

一个长相阴柔,穿着深紫色锦袍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个小刀,飞快的在细长的手指间转着。

见到地上的温禄弦愤恨的瞪着他,眼里满是仇视,他笑嘻嘻的直接朝着他肚子上就是一脚,踹的温禄弦惨哼一声,疼得浑身冷汗的蜷缩成一团。

那男子弯下腰来,用手勾着温禄弦的下巴,拿着手里的小刀在他脸上来回轻划着,看着他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声音尖细道:“温公子,你可别用你这黑溜溜的眼睛瞪着奴家,免得奴家一个忍不住,一不小心将你这双眼珠子挖出来。”

“不过说起来,温公子这长相倒真是俊俏,这皮肉比咱们楼里最出色的姐儿还细嫩,你说要是你府中不肯拿银子来赎你,奴家是该将你挂牌送去南风馆呢,还是干脆在你这脸上,刻上白piao二字?”

那刀尖贴着温禄弦面上流走,最后停在了他脸上的颧骨附近,稍一用力,刀尖就刺进了皮肤里,让得他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浸出一滴血珠。

“就刻在这里好不好,既显眼,又好看,奴家的手艺可好了,定能给温公子纹一个漂亮的花纹儿,绝不减公子风采…”

“唔唔唔唔!!”

温禄弦看不到脸上的情形,他只觉得脸上像是被划破,眼前这长相阴柔的男人手里的刀刺得他皮肤生疼,他满脸惊恐的不断朝后缩去,嘴里不断的发出巨大的声音,之前的怨恨都被恐惧所取代,整个人都在发抖。

“唔唔唔唔…”

你放过我…

彦青挑眉:“让我放过你?”

温禄弦连连眨眼,脸上哪还有半点贵公子的样子,他满脸哀求,只要能放过他,他什么都愿意给他。

彦青笑得妖娆:“这奴家可做不了主,你睡了我们醉春风准备送进襄王府里的头牌,如果没有银子,总不能让奴家亏本不是?”

温禄弦挣扎着想要说话,彦青伸手扯掉了他嘴里堵着的东西,就听到他剧烈咳嗽了急声,然后涨红了脸急声道:“我是郑国公府世子,是温家的人,我府中定会拿钱过来。”

彦青闻言眨眨眼,明明是男儿身,却硬生生比女子还要妩媚动人,他伸手扶着温禄弦站起来:“早说嘛,若是有钱,万事都好商量,只要你府里肯送银子过来,替襄王了结了这事情,奴家又怎么舍得这么对待公子……”

温禄弦打了个寒颤,满脸惊恐的避开了彦青想要来摸他脸的手。

他以往也来过醉春风,却从来不知道这里竟然与襄王有关系,更没有想到,他会因为一是醉酒,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温禄弦正想要说话,门外就有人来报,说是郑国公府来人了。

温禄弦满脸激动的看着彦青施施然的走出去,想着等他回来之后,就立刻放他离开。

可谁曾想到,那彦青不过片刻就又回来,脸上带着令人发麻的笑意,没等他迎上去问什么时候放他走,就直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踹翻在地上冷笑道:“我还当你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却原来也是个说弃就弃的废子。”

“还郑国公府世子,连四万两银子都不肯为你花,来人,把他拖下去,好好照顾照顾咱们这位世子爷!”

348 羞愤

“不…不会的!我父亲定会来赎我,他定会来的!”

温禄弦被两人抓着胳膊,只觉得肩胛处疼的快要碎了,他剧烈挣扎起来,大声道:“你们别碰我,我是郑国公府的世子,我父亲是郑国公,你们若是敢伤我,我父亲,他定会要你们的……唔…”

温禄弦口中的狠话还没说出来,嘴里就惨叫出声。

彦青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直让得他疼的弓起了身子,胃里酸水直冒,整个人直打哆嗦。

彦青勾着他的下巴,拍了拍他的脸皮嘲讽道:“就你这样子,还敢威胁我,也不照照你自己这怂样,听说你连自个儿喜欢的人都守不住,我要是你,直接跳河算了,还国公府世子,我可是没听说过哪家勋贵府里,年过二十了还没请封的。”

“说起来你这些年就担着个浪荡子的名,如今你那爹又这么容易就舍了你,连四万两银子都舍不得为你花,你该不会不是他的种吧?”

周围几人大笑出声。

温禄弦恨恨的瞪着彦青,肿着一张脸恨不得撕了他。

彦青挥手让人把温禄弦带下去,看着他满眼悲愤的被人如同拎东西一样拎到门外,身旁一人说道。

“彦哥,这温禄弦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本来还以为那郑国公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肯定舍不得他受罪,谁知道人家要银子不要儿子,压根儿就不在乎他。以前就常听说这些世家大族污糟子事情多,指不定那郑国公暗地里还有别的儿子,想着毁了这一个也没什么。”

“那他?”

“既然他爹都不在乎了,还留着他干什么,难不成真把他扔去做小倌,也不怕脏了我的地儿。”

彦青挑了挑手指,眉眼间尽是风情:“这小子白睡了临柳,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给我打一顿,扒了衣服,然后扔出去。”

“你们敢!呜呜呜……”

温禄弦急的扭着身子就想挣开身后的手,可那手却如同铁钳,死死将他摁在原地,身上的拳脚如雨点落下,直打的他蜷缩成一团,温禄弦双手抱着头,只觉得浑身疼的都像是要裂了开来,嘴里不断发出惨叫声。

片刻之后,见他被打的气息奄奄,那两人直接伸手扒了他衣裳,然后一把抓着他的脖子,就那么拎着光溜溜只穿着半截底裤的他从醉春风正门走出,然后在一众男女的哄笑声中,一把将他扔在了门外。

“咱们醉春风最讲究的就是童叟无欺,温公子白piao了咱们家姑娘,我们好歹还给你留着个底裤,温公子下次可要好生记着,这睡青/楼的姑娘,可是要给银子的。”

彦青斜倚在楼前,笑着说完,周围顿时哄堂大笑。

温禄弦羞愤欲死,他光着身子缩在雪地上,恨不得蜷成一团,手指紧紧抠着地面,鲜血直流的指甲里混着泥土,却半点都不及心中羞耻。

他想要逃离,想要离开,可是腿上被打的地方却疼的根本就站不起来,他强撑着身子才刚离开地面,却又疼的重新栽倒在雪地上,那狼狈的样子逗得周围的人笑声越发的大。

温禄弦嘴唇上咬的鲜血淋漓,他死死的将头埋在雪地上,眼里泪水直流。

冯长淮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狼狈不已的温禄弦,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郑国公府公子被人如此笑弄,看着他光着身子躺在青/楼门前,他莫名就想起了冯乔。

那一日冯乔的人来找他时,他在答应了替她办事后,就知道会面对什么。

他知道无论是冯蕲州也好,还是冯乔也好,他们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可是当真真切切的看到她折磨人的手段,他仍旧心中忍不住生寒。

她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想得出这种手段,来羞辱于人?

如果说之前冯长淮还有些犹豫,眼下他却是再无半点,论心机,论手段,论狠辣无情,冯妍没有一样能比的上冯乔。

冯长淮握了握拳,看着温禄弦已经被冻得神智不清,而那些看笑话的人也都已经散去,他快步走到醉春风前,脱下身上的外衫将温禄弦冻得发青的身体包裹起来,然后半扶半抱着,将温禄弦带离了醉春风。

彦青站在楼前,旁边女子说道:“阿彦,就这么让人把他带走了?”

彦青懒洋洋的说道:“那不然呢,邵爷说了,该折腾的,一样不许少,要让他以后没脸在京中见人,再不敢去纠缠郭家,至于其他的,咱们也不能坏了冯小姐的事儿,不然世子得扒了我的皮。”

临柳闻言好奇出声:“世子当真这么看重那位冯小姐,我听说,她可才十一…”

彦青闻言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看透似得,直将她看得脸色僵住时,才淡声道:“不该问的别问,以世子的身份,哪怕不是冯小姐,也绝不会是你。”

“临柳,你该明白,世子的妻子,绝不可能是个妓子。”

临柳脸上瞬间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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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长淮将温禄弦带回了家里,安置在了自己的房中,他烧了热水替温禄弦擦干净身上,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便用棉被裹着他,架起了炭炉,将整个屋子烘的暖融融的。

温禄弦躺在被子里,睁大着眼。

冯长淮拿棉布蘸了清水,替他清晰手指的伤口,水一碰到被抠翻的指甲盖,温禄弦顿时疼的一哆嗦,却被冯长淮紧紧抓着手。

冯长淮小心的清理着上面的泥土,一边低声道:“我知道有些疼,但是如果不清理干净,会化脓的,我这里没有什么伤药,只能用清水替你洗洗,你暂且忍忍。”

“你身上的伤大多都是皮外伤,但是腿上那处却是伤了筋骨,眼下天寒,伤势耽搁不得,等一会儿替你弄干净伤口,我就送你回去,等你回府之后,让府中替你请个好大夫。”

温禄弦原本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对于冯长淮的话没什么反应,可是当听到他说要送他回府的时候,他却是猛的瞪大眼,死死拉着冯长淮的手嘶声道:“我不回去!!”

349 夺食

冯长淮紧紧皱眉:“温公子,你是郑国公府的公子,是勋贵人家的儿郎,你这一身的伤,若是不回去,还能去哪儿?”

温禄弦死死看着冯长淮,抓着他的手不放。

“我不回去。”

“温公子…”

冯长淮满心不解,像是不明白温禄弦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只是想起刚才温禄弦的狼狈模样,他原本拔高的声音又压了下来。

“温公子,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问题。”

“我刚才之所以出手,只不过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从前的我自己,不忍见你受人戏弄,却并非是与你有什么,而且我不妨与你直言,如果我还是以前的冯家大公子,身后有诺大的家业,我就算帮衬你也没什么。”

“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如今不过是个罪臣之子,家徒四壁,身无钱财,只有这一墙砖瓦能遮风雨,我母亲病重在床,尚无钱医药,我实在没有能力收留你。”

隔壁传来女人低哑的咳嗽声,周围甚至有寒风灌了进来,温禄弦这时才发现眼前这间屋子有多破败。

身下是普通的木板床,身上盖着的是有些霉味的被子,而冯长淮的身上,穿着的不是貂裘锦衣,而只是最普通只能够御寒的厚重袄子。

温禄弦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冯长淮再次替他清理起指甲,开口道:“我如今破落无所依靠,有我那个二叔在,他也不会让我出头,但是你不同,你是温家的公子,是郑国公府的世子,是未来的国公爷,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别为了一时之气,而耽误了身子。”

温禄弦听着冯长淮的话,突然就红了眼。

他一把扯过了冯长淮手里的帕子,摔在地上大声道:“前程,我还有什么前程?”

“你见过名声尽毁的世子吗,你见过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在青/楼前的未来国公爷吗,我毁了,我回不去了,他们毁了我,毁了我!!!”

温禄弦赤红着眼:“我与聆思青梅竹马,我从来没想要过别人,是他们,是他们要我装作寻花问柳,是他们为了帝心要我纨绔无能,聆思对我心生误会,他们让我忍,郭家要将她嫁于旁人,他们还要我忍。”

“我年过二十,却还没请封世子,我被人算计,他们却眼睁睁看着,让我被人羞辱,让我被人扒了衣裳,让我成为这满京城的笑话,只因为我这个人,在他们心里连四万两都不如!”

“我算是什么,我算什么?”

“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

冯长淮看着发疯的温禄弦,开口道:“那你不回去,能去哪儿?”

温禄弦一时怔住,他脑子里一片糊涂,只觉得不管去哪儿,都比回去的强。

回去之后,祖母会骂他不争气,父亲会骂他丢了郑国公府的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他们在乎的只有郑国公府。

温禄弦突然就想起了冯妍,他想起冯妍曾经说过的话,想起冯妍和冯长淮的不同,他连忙说道:“你替我找冯妍,冯妍能帮我!”

醉春风的事情一夜间就传遍了京城,温禄弦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出了青/楼的事情,让得温正宏和柳老夫人被气得险些闭过气去。

两人谁也没想到,那醉春风真有这么大胆子敢这么对温禄弦,更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个青/楼而已,他们竟然敢这么不给温家脸面,这般打他们郑国公府的脸。

温正宏踹翻了身前的东西,气得大骂:“好一个醉春风,好,好的很!!”

他这些年的确是不显人前,郑国公府也的确是韬光养晦,他怕招了永贞帝的眼,怕让永贞帝想起当年的事情,怕他对他们下手,可这却不代表,他们堂堂一个国公府,什么人都能上前来踩一脚。

那醉春风的人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般折辱郑国公府,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往后别人怎么看他们温家,怎么看郑国公府,怎么看他温正宏!

温正宏第一时间就让人去砸了醉春风,然而他的人才刚动手,奉天府的衙差就将那些人围在了当场,而醉春风的老板谢彦青直接拿着温禄弦亲手画押的四万两欠条,以郑国公府欠债不还,反仗势行凶,伤人致死的罪名,一状把温禄弦和郑国公告上了府衙。

襄王府中,萧闵远听着下面的人回报,沉声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把郑国公告上了奉天府?”

韦玉春低声道:“那温正宏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从无行差踏错,那温禄弦虽然行事荒唐,可也断不至于做出这等糊涂事来,王爷难道没觉着,这事来的蹊跷吗?”

萧闵远微眯着眼,仔细想着整件事情,越想越觉得是有人在算计温家,无论是温禄弦还是温正宏,明显都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可是若说是有人要害他们,这般浅显的计谋,除了能让温家丢脸外,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伤筋动骨,那些人这般设计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萧闵远想起之前冯妍跟他说过的话,冯妍说过,温家在未来一直显赫,甚至于在永贞帝死后,他们远比现在还要富贵。

他对冯妍所谓的预测之能一直都是半信半疑,可是他暗中查过温正宏,却发现他的确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温家表面不争不抢,处事圆滑,可实则却一直隐于暗处,温正宏手上更是还有一股暗中的势力,游走在京中各处,所以他才会同意让冯妍借温禄弦拉拢温家。

韦玉春也是知道萧闵远有意拉拢温家的事情,他想了想说道:“王爷,温家这些年一直鲜少得罪于人,如今突然遭人算计,会不会是有人也和我们一样,发现了温家的异常,所以生出了和我们一样的心思,想要借这次的事情,拉拢温家?”

萧闵远先是一怔,随即却是越想越觉得可能。

如果真像是韦玉春说的,那么温家这次遭人算计,却又这般容易解围的事情倒是说的过去。

萧闵远想到有人想要从他手中截胡,忍不住冷哼道:“想虎口夺食,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让下面的人去一趟醉春风,将温禄弦的那张借条拿回来,还有,盯着老大和老四,别让他们捡了漏子。”

这温家,他要定了!

350 守岁

冯乔在坐在小杌子上,剥着邵缙特地从南边弄回来的蜜橘。

因为今年大燕境内大雪,原是该量产的蜜橘也成了稀罕货,冬至前后时,本是有两船送到了京城,只是还不等冯蕲州让人去弄些回来,便被京里各大府里的人分刮了个干净。

邵缙写信回河福郡,说起要向郭家提亲的事情时,顺嘴提起了和京里头姑奶奶家的小表妹相认的事情。

翁老爷子知道了冯蕲州父女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当场就老泪纵横,险些要直接来京,最后还是被府中的小辈劝住,而那几个婶婶则是心疼冯乔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愣是让人赶在年节前,送了一大堆的年货入京。

这蜜橘便夹杂在其中,除了五道巷这边,也就只有镇远侯府,和郭家那边送去了一些。

蜜橘皮薄而软,撕开之后,就直接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橘子瓣,冯乔取了一瓣还没入口,就感觉到裙摆处被扯了扯,低头时,就见到大毛瞪着圆溜溜的眼,吐着舌头呜呜的冲着她撒娇。

冯乔笑道:“这可不能给你吃,会闹肚子。”

大毛抖了抖耳朵,就想去舔冯乔的手,冯乔连忙将手举起来想要避开,却冷不防手里一空,原本抓在手里的橘子被三毛张嘴叼了去,大毛见着自己的食物被叼走,顿时呲牙冲着三毛低吼了一声。

三毛顿时跟炸了毛似得,叼在嘴里的橘子吧唧一下落在地上,然后夹着尾巴,呜咽着缩到了冯乔腿边,两只前腿抱着冯乔的小腿,低声叫着。

趣儿伸着爪子扳过大毛的脸,凑到它跟前俏声训道:“大毛,不准吓你弟弟。”

大毛呲牙,刚想给这个狗胆包天敢弄它脸的人类一口,可看到是时常喂她东西的趣儿时,缩了嘴里的尖牙,尾巴却是不断摇晃,前腿搭在趣儿脸上,使劲推开了她,然后下一瞬就缩到了冯乔腿边,将头靠在冯乔腿上亲热的直蹭。

趣儿瞬间黑脸:“你个没良心的,我那么多肉都喂了狗…”

话还没说完,就想起了大毛真是狗,她顿时一阵憋屈,连忙抱着身旁明显安静很多的二毛,揉着它的耳朵说道:“二毛,不许学你哥,它就是坏蛋!”

旁边正在剪着窗花儿的红绫听着这话,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当初冯乔养着这三只大狗时,都还只是小狗崽子,这几个月过去,原本的小狗都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样子,旁的人见着了怕都能吓得腿软,可就只有府里的人才知道,这三只大狗就是黏人精,只要冯乔在府中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赖在冯乔身边,而且还个顶个的会撒娇。

当初不过是随便取的名字,可却生生被趣儿分出了大小,每次听着她哥哥弟弟的说话时,红绫都忍不住发笑。

红绫熟练的把剪好的窗花展开来放在一旁,一边笑道:“小姐,再过三日就要过年了,二爷已经推了宫里的宫宴,说是今年要陪着小姐一起守岁,咱们得要多准备些吃食,说不定到时候表公子也要过来呢。”

自从知道邵缙是小姐的表哥后,红绫就高兴的不行。

这偌大的荣安伯府只有二爷和小姐两个主子,终究是冷清了些,如今好不容易知道,当年老夫人还有亲人在世,而且那边的人对二爷和小姐又这么和善,她是真心的替小姐高兴。

红绫还记得当初小姐对二公子和五小姐有多在意,自从二公子和五小姐去了后,小姐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心底肯定是难受的,如今多了个哥哥疼她,她甚至比冯乔还要开心。

冯乔听红绫提到邵缙,把手里脏了的蜜橘放在一旁,然后学着趣儿抱着大毛说道:“宫中有宴,到时候禁军那边定会繁忙,邵缙大抵是离不开的,而且这个时候,他也不适合过来。”

而且别说是邵缙,就是冯蕲州也不一定能留在府里。

他虽然说是推了宫宴,但是毕竟还是要入宫的,到时候如果永贞帝兴起想要留他,冯蕲州能不能回来守岁还不好说。

红绫闻言有些失望,但到底也明白小姐顾虑什么,想了想说道:“那奴婢让李妈准备些吃的,悄悄给表公子府里送过去?”

冯乔笑着点点头:“好。”

主仆三人在屋中逗着狗说着话,玲玥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风雪气,红绫已经有些习惯这个被小姐亲自带回来的丫鬟,冲着她笑了笑,然后说道:“小姐,奴婢先去贴窗花。”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趣儿最是耐不住性子,一听有得玩,连忙扭头道:“小姐,奴婢去给红绫帮忙!”

冯乔见着她圆溜溜的大眼里全是憋不住的想出去三个大字,好笑道:“去吧,回来的时候去找李妈拿些吃的过来,我有些饿了。”

“嗳!”

趣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连忙提着裙摆,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冯乔听着门外传来她和红绫说笑的声音,摇了摇头,这才看着玲玥说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玲玥回道:“一切都很顺利,彦青将郑国公告上了奉天府,陈自岳虽然不敢去捉拿郑国公,可是却迫于流言收了状纸,眼下郑国公府的那群人还在奉天府里关着,郑国公疲于应付御史台的人,根本无暇去管温禄弦。”

“而襄王那边,冯妍已经将温禄弦接回了襄王的别院,襄王更是派人去了醉春风,想要将温禄弦之前写的那张四万两银子的欠条拿走。”

冯乔诧异抬头:“襄王怎么这么快就出手?”

她和冯蕲州的计划,原是给萧闵远另设了个局,让他不得不出手,可是怎么还没等她们动手,萧闵远就自己凑了上去,还贸然出手去帮温家?

玲玥脸上有瞬间的古怪,像是想笑,只是她大约是不常笑,最后只是扬了扬嘴角:“奴婢听说,襄王的人这几天一直盯着大皇子府和四皇子府,而且还在暗中打听,彦青是他们谁的人。”

冯乔愣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萧闵远,竟是以为有人打着跟他一样的主意,想要拉拢郑国公府,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的出手,想要替温正宏解决“麻烦”,免得被人截了胡。

冯乔抿着嘴笑得眼睛都弯了,揉了把大毛的狗头,笑眯眯的说道:“这倒是省了我们的麻烦,八皇子那边是什么反应?”

“据说陆锋前天夜里回京了一趟,在陆家呆了一天就回了行宫,今天行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八皇子准备启程返京,今年年节,八皇子想要回宫与圣上一起过节。”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脸上的笑容更盛。

萧元竺这个时候回京,除了是因为温家的“背叛”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冯乔始终都记得,她跟萧元竺见面的那两次。

一次是在城门口,他站在楼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那些城外的难民,明明是人间炼狱,他却笑得那般温和,温和的让人毛骨悚然,而第二次,他让陆锋出手险些杀了她,与她见面的时候,又是那么风轻云淡,好像什么都掌握在他手中。

那是个连冯乔也觉得看不透的人,可就算看不透又能如何,他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之前的那副模样,也只是因为没有碰触到能让他动容的东西。

如今一旦有人碰了,他也不过只是凡人一个。

“看来今年的宫宴,当真是要热闹了。”

萧元竺给她的感觉,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容得下人背叛的人,如今只要有一个契机,让他相信温家有了下家,给温家的背叛一个理由,她相信,萧元竺一定会让这个即将到来的年节,无比精彩。

冯乔捏捏大毛的耳朵,低笑了一声。

只是可惜了,她不能入宫。

大年三十那一天,京中开放了宵禁和私烛,四处都能听到鞭炮的声音。

冯乔早早就被冯蕲州从床上挖了起来,梳妆打扮了一番,然后就跟着府里的人一起忙碌起来。

整个府里虽然只有两个主子,但是下人却不少,而且当初能跟着冯蕲州在外建府,甚至一直在旁服侍的,都是些老人,冯蕲州和冯乔都不愿意亏待了他们,不仅人人都赏了三个月的月钱,冯蕲州还吩咐了下去,让厨房准备了好的年饭,让府里所有的人都过个好年。

府中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云生,今日也破例多说了几句,那张长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块脸上也带着浅软的笑容。

趣儿见到云生的笑,满是稀奇道:“云生居然笑了…”

那边云生听到这话,瞬间平了嘴角,抱着剑杵在一旁,身上飘着寒气。

趣儿见状忍不住吐吐舌头,刚想说云生笑得好看,谁知道云生就冷飕飕的看过来,她连忙扯了把左越的衣裳朝着他身后一躲,打了个哆嗦道:“快给我挡挡。”

妈呀,好吓人…

左越险些被扯掉了腰带,瞪着趣儿。

“你摸哪儿呢!”左越咬牙。

趣儿“啊”了一声,想要去看手,谁知道脚下踩到了石子,整个人一歪,然后就只听到“噗通”一声,趣儿满脸茫然的坐在雪地上,手里抓着条云青色的腰带,而她对面的左越则是一手提着裤子,一面黑着脸咬牙切齿的看着趣儿。

个!女!流/!氓!

冯乔坐在房间里面,见着窗子外面左越一把抢了趣儿手里的腰带,提着裤子狼狈而逃,哈哈大笑的滚做一团,而冯蕲州一边伸手拦着冯乔怕她滚下软塌,一边也是被左越的蠢样惹的发笑。

冯乔笑得直喘气:“爹爹,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活宝?”

冯蕲州闷笑道:“捡来的。”

冯乔哈哈大笑,等到笑够了,见院子里趣儿也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那胖乎乎的小脸红的都快烧起来,捂着脸嘤嘤嘤没脸见人的样子,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抱着冯蕲州的胳膊直不起腰来。

厨房里准备了许多零嘴,桌上满满都摆的是吃食,而且为了应年节的喜庆,那些吃食大多都是些颜色十分漂亮的,看着极有食欲。

冯乔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和冯蕲州说说笑笑,房里不时传出父女俩的笑声。

一直到了申时,冯蕲州才换上了官服,准备入宫,冯乔将冯蕲州送到门口,看着冯蕲州坐上马车去了宫里,这才回来,挺着有些吃多了圆滚滚的肚子,窝在软塌上,听着趣儿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宫里的宫宴戌时才开,冯蕲州就算要回来,最早也得亥时,更何况宫中也有守岁的习俗,年节时,若是皇帝兴致好,官员被留在宫中过了子时也并非没有。

等过了亥时,冯蕲州还没回来,冯乔就知道今年永贞帝大抵心情不错,她便也歇了等冯蕲州回来一起守岁的心思,搬着小板凳和趣儿,玲玥,红绫一起围坐在外间的火炉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等着李妈做的更岁饺子。

廖宜欢和郭聆思来的时候,冯乔是惊讶的,而更让她张大了嘴的是,跟在两人身后的廖楚修,邵缙和百里轩。

“你们怎么来了?”

冯乔嘴里的瓜子掉在了地上,随即连忙起身,把几个人全部迎了进来:“今儿是三十,你们怎么都不在府里,跑来了这里?”

廖楚修看着冯乔呆呆傻傻的模样,嘴角上还沾着瓜子壳,半点不见平日的机灵劲,忍不住轻笑出声,指了指旁边的廖宜欢说道:“是她非要过来。”

廖宜欢白了廖楚修一眼,之前在府里的时候,可是他突然说冯蕲州今天夜里被永贞帝留在了宫里守岁,乔儿一个人在府中孤零零的。

她娘本来就喜欢冯乔,而他们家也不那么守寻常人家的规矩,所以她娘直接把他们赶出来找冯乔,她嫌弃三个人太冷清,又拉上了郭聆思和百里轩,邵缙不知道怎么的也跟了过来。

不过廖宜欢也懒得拆穿自家老哥,欢呼一声上前抱着冯乔大笑道:“我们当然要来了,不然怎么够热闹,我去找了思思,她一口就答应下来了跟我们一起过来陪你守岁,怎么样,高不高兴,惊不惊喜?”

351 醉酒

冯乔当然高兴,更是惊喜。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来陪她守岁。

郭聆思站在一旁,脸上围着面纱,看着冯乔和廖宜欢时,眼底也盛满了笑意。

“祖母知道我要来寻你,特意让人准备了许多东西,都是你喜欢的口味,我知道你府中定是不缺这些的,但是都是祖母的心意,你别嫌弃。”

冯乔闻言看着站在郭聆思身后,手中提着食盒笑得一脸灿烂的邵缙,郭老夫人和郭夫人竟然能同意让郭聆思在这种时候,同邵缙一起出来,看来这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她笑着说道:“怎么会嫌弃,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老夫人最是疼我,等明儿一早,我就去给她老人家拜年。”

廖楚修见着小姑娘从火炉边离开,身上就穿着里面的红色小袄,在门外不过站了一小会儿,鼻尖就冻得红彤彤的,他开口说道:“外面冷,有什么先进去再说吧。”

冯乔点点头,脸色全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之色,扭头说道:“红绫,玲玥,快去准备茶水,趣儿,去告诉李妈,让她多准备些饺子。”

“知道了小姐。”

三人都是应声退了出去,冯乔一左一右的拉着廖宜欢和郭聆思进了屋。

邵缙三人跟在后面,进屋后百里轩则是鼻尖微动,惊讶问道:“这是什么香,味道好特别?”

冯乔一边让廖宜欢和郭聆思落座,一边笑着说道:“这是拾遗香,是我无意间得来的一张古方,你若是喜欢,回头我将方子写给你。”

百里轩咧嘴笑道:“好呀。”

邵缙把郭老夫人送来的食盒放在桌上,一边说道:“你可别对百里这么大方,他就是块牛皮糖,小心他缠上你。”说完邵缙扭头看着百里轩说道:“你这么大的人也好意思,要想要香方,就拿东西跟乔儿换,这么大个人还占人家小姑娘便宜,脸不疼?”

百里轩笑嘻嘻的蹲坐在小杌子上,半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你这话可说的不对,小乔儿可是咱表妹,大家都是亲戚,谈钱多伤感情。”

邵缙翻了个白眼,那是他表妹,谁跟他咱,他扭头冲着冯乔叮嘱道:“乔儿,你可千万别理这不要脸的。”

冯乔抿着嘴偷笑,而郭聆思也是被逗的轻笑起来。

红绫和玲玥端着热茶送进来,又摆了些零嘴在旁,几人都是熟人,再加上气氛太好,都没怎么顾忌身份,反而都学着之前冯乔主仆那般,就着炭盆四周就围坐起来。

冯乔眨眨眼问道:“今天宫里热闹,七哥你怎么混出来的?”

邵缙笑着道:“陛下留了一众朝臣在宫中守岁,守卫的事情自有人担着,更何况今天晚上宫里头还有热闹可瞧,我总得离开才好给人钻空子不是。”

见冯乔不解的看着他,邵缙笑道:“你放心吧,我出来是陛下授意的,让我代替圣驾随同内监给各府派福,现在宫里的守卫禁军会担着,不过我估摸着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时辰,我就要回宫。”

廖宜欢闻言立刻不满的哼唧道:“你可真麻烦,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还得回宫,咱们不是说好了大家一起陪着乔儿守岁的嘛。”

郭聆思到底比廖宜欢懂得多一些,在旁轻声道:“廖姐姐,邵统领也是职责所在,他是御林军统领,今夜宫中夜宴,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会有麻烦的。”

“虽说宫中守卫森严,但是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在圣驾前当差看似风光,实则处处艰险,动辄便是杀身之祸,邵统领自然是要小心谨慎的好。”

郭聆思话音一落,一屋子的人都是忍不住瞧她。

邵缙神色间有些惊喜,这半个月来他时常会想办法去见郭聆思,郭老夫人和郭夫人都是已经松口,郭阁老也算是应了这门亲事,只等他父母上门提亲,但是郭聆思这边却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他还以为这个女孩儿对他没半点好感,可却没想着郭聆思会突然帮他说话。

邵缙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满眼火热的看着郭聆思。

郭聆思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再见廖宜欢和冯乔都是满脸促狭,她面纱下的脸颊忍不住一红,低声道:“你,你们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廖宜欢嘿嘿轻笑,碰了碰她肩膀:“你挺关心邵大哥的嘛。”

郭聆思眼睫微垂,轻咬着嘴唇搅着手里的帕子:“邵统领是卿卿的表哥,若是出事,会牵连卿卿。”

“是这样吗…”廖宜欢拖长了尾音。

郭聆思心中涌出股羞意,只恨自己刚才开口太快。

邵缙见郭聆思又羞又窘,生怕她恼了怒了,好不容易才松了些许肯与他亲近些,结果又缩回了自己的壳里去,他伸手就在廖宜欢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佯怒道:“怎么的,就不许人关心关心我了?倒是你,话这么多,我看我府里那把飞狐剑还是送给别人吧。”

廖宜欢瞬间就被引走了注意力,连忙高兴的哇哇大叫:“飞狐剑,你怎么弄来的,我听说那剑不是在铁家的藏宝室里头吗,你什么时候拿到的,怎么拿到的……啊啊啊…邵大哥,你快告诉我!”

郭聆思见廖宜欢转了话题,微松了口气,可谁知道一抬头,就撞上了冯乔的目光。

她有些紧张的抿抿嘴角,刚想解释句什么,可冯乔伸手拉着她的手,笑了笑就移开了眼,然后跟着掺合进了廖宜欢的话题里。

“那飞狐剑是什么?”冯乔好奇道。

廖楚修说道:“是江湖上挺有名气的一把武器,据说剑刃薄如蝉翼,使用时灵动如狐,见血封喉,那剑是少有的短剑,十分轻灵,宜欢肖想了很久了,只是原主人一直舍不得割爱。”

冯乔闻言好奇:“那这次怎么就舍得了?”

廖楚修笑了笑:“你猜。”

冯乔眼睛转了转,看着拉着邵缙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的廖宜欢,再看她旁边笑得宠溺的百里轩,若有所思道:“是百里?”

廖楚修看着聪明的小丫头,也没瞒着她:“百里之前救了铁家的人,铁家欠百里家一个人情,再加上这次出够了价钱,这剑自然就拿出来了。”

果然廖楚修的话刚一落下,那边廖宜欢就知道的这剑是百里轩替她弄回来的,高兴的转身就给了他一个熊抱,高兴的又叫又跳:“百里,你真好,你真是我好兄弟,等下次你再去河福郡,我请你吃烧鹅!”

百里轩突然被抱住,手脚都僵成了一团,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温软,白玉似得耳朵瞬间跟染了颜色似得,绯红一片。

郭聆思被廖宜欢的“豪迈”吓得张大了嘴,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头廖宜欢就已经松开了百里,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得,跑过来拉着她和冯乔就叽叽喳喳的说起了飞狐剑的事情。

郭聆思看着完全没把刚才那动作放在心上的廖宜欢,偷偷朝着百里轩那边瞧了一眼,就见百里轩望着这边笑得有些傻兮兮的,一张脸在炭火的映衬下微微泛红。

她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羡慕起了廖宜欢,羡慕她活的自在,也羡慕她有个这般喜欢她的人。

她想起家里的事情,还有祖母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忍不住偷偷朝着邵缙所在的方向看去,谁知道一眼就撞上了邵缙火热的目光。

郭聆思心头猛的一跳,急忙收回了视线,心口慌的厉害,仿佛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原本平缓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几人窝在炭炉边,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邵缙因宫中还有事情,不能久离,陪着他们闹腾了一会儿,就直接回了宫,剩余几人则是一直守到了子时。

李妈端来了早就准备好的饺子和温好的甜酒,外面到处都是响亮的鞭炮声,宫中升仙台庆贺的烟火在空中炸裂,映红了大半个京城的天空,几人脸上都是漾开了笑容,那笑容衬着杯中酒味香甜,暖暖的弥漫在心头。

郭聆思第二日还要给府中长辈拜年,自然不能留在冯乔府上,等缓过了酒劲,廖宜欢和百里轩便一起送了郭聆思回府,冯乔本也要去,却被廖楚修留了下来,一句你去送了她她再送你便断了她出门的心思。

廖楚修一边朝外走,一边对着冯乔说道:“今天夜里好好休息,等明日开始,便不得闲了。”

“你之前做的布置大半都已经起了效,温禄弦在襄王别院的事情,萧元竺已经知晓,他本就因为神仙草的事情对温、柳两家起了疑,再加上这次萧闵远从中作为,萧元竺对温家已然不如之前信任。”

“今天宫宴之后,冯大人安排的事情一旦奏效,萧元竺就会彻底不再信任温家,到时候只要再加把火,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会彻底乱起来。”

廖楚修想着冯乔安排的那些事情,到底是怕她冲动,他对这小丫头的性子可谓是十分了解,看似沉稳,可有时候却又太过冒进,而且急于求成之下,难免会把自己陷进去。

“我知晓你和冯大人安排了许多后手,也准备好了应付意外的办法,但是温正宏到底不是普通人,他倚靠着八皇子筹谋这么多年,定是有些底牌,你们也需要小心一些,切记不能大意,特别是你,有些事情,哪怕慢一些来,也不准以身犯险。”

廖楚修不厌其烦的低声叮嘱,可是说着说着,却发现半晌都没听到回音,他停下来回头,就发现身后的冯乔正低头跟着他,神情认真的提着裙摆,踮着脚一步一步的踩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朝前走。

他停下来时候,冯乔却没发现,就那么踩着脚印一头就撞在了他身上。

廖楚修见着小丫头低呼一声,整个人后仰险些跌倒在地上,他连忙伸手拉了她一把,等她站定后,这才低声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冯乔鼻尖被撞的生疼,眼里泛着泪花,不满的抬头看着廖楚修,软娇娇的控诉道:“痛。”

廖楚修看着这样的冯乔,这才发现有些不对。

小姑娘脸颊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一双大眼因为吃痛泛起些水光,雾蒙蒙的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哪有半点机灵。

廖楚修连忙伸手摸了摸她脸颊,当感觉到她脸颊上发烫的温度时候,扬眉道:“这是喝醉了?”

冯乔整个人脑子里都迷迷糊糊的,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喝酒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之前只觉得那甜酒味道甜甜的,一点也不醉人,所以就跟着廖宜欢一起喝了不少,可等到出来后,冷风一吹,那酒劲就全部涌了上来,整个人都开始迷糊。

她只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冰凉凉的,特别舒服,连忙靠了上去,眯着眼轻蹭,嘴里如同猫儿似得,发出舒服的嘤咛声。

廖楚修顿时被逗笑了,只觉得这样的冯乔罕见的可爱,他弯腰凑到冯乔眼前,伸手捏了捏她红彤彤的脸蛋,低笑道:“真喝醉了?”

“小丫头,酒量真差。”

冯乔脸颊被袭,顿时不满,见廖楚修还笑话她,她新仇旧恨全涌了上来,突然就张嘴一口咬在了近在咫尺的脸上。

廖楚修嘴里的笑声瞬间中断,整个人僵住。

冯乔却是得意的叼着嘴里的软肉,牙尖用力的磨了磨,然后松开嘴时,还印在那处舔了一下,然后退开半步,得意的捏着廖楚修的脸,用力朝外一拉,直接将他的俊脸拉变了形,然后看着他的模样咯咯直笑道:“廖楚修,你好丑。”

廖楚修刚开始羞窘,居然被冯乔给咬了脸,可随即被拉的脸疼,看着小丫头得意的模样一时又气又笑。

见着小丫头笑得欢,他抓着脸上的手就想扯下来,可谁知道原本娇笑的小姑娘的笑声突然就停了下来,朝着他凑了过来,一张小脸几乎要贴在他脸上。

“廖楚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为她找了百里,替她找了玲玥,在所有人都瞒着她时,用他自己的办法,逼着她学坏,逼着她学会比人更狠……

想着上一世死前,廖楚修都还孤零零的一个人,冯乔歪着头,看着他说道:“你一直不娶媳妇,是不是喜欢我啊?”

352 痴汉

夜风寒凉,小姑娘的脸贴的很近,近的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浅绒。

她眼睛很亮,眉眼轻弯,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歪着头轻软道:“廖楚修,你是不是喜欢我?”

廖楚修睁大了眼,下意识张嘴就想反驳,他对小姑娘好,只是因为她聪明,因为她识时务,因为她不像别的女孩儿那样让人厌烦…可还没等他说话,冯乔那双小手就再次爬上了他的脸。

那手软软的,温温的,带着从未有过的触感,划过他眉眼,划过他的薄唇,最后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片刻后,捧着他的脸说道:“那你等我好不好,你这么好看,我也不丑,我给你当媳妇儿好不好?”

冯乔凑到近前,直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就像是小奶狗,虽然亲昵,却不带半点情/色,可就是这么简单的碰触,却是让得廖楚修整个脑子轰得一声炸裂开来,

他浑身僵硬,全身的热气突然就全部朝着头上涌了过来,往日精明的眼中带着几分慌乱。

廖楚修板着一张脸,耳尖鲜红如血,感觉着小丫头在他脸上胡乱蹭着,还如同小狗似得轻舔,他手忙脚乱的压着她的肩膀后退半步,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回了院前,一把将晕乎乎的冯乔塞进了玲玥怀里,然后……

落荒而逃。

玲玥扶着几乎软成了一团的冯乔,再看看背影狼狈的世子爷,一脸莫名。

红绫连忙上前:“小姐,小姐?”

冯乔嘴里哼哼唧唧,闭着眼已然醉倒了过去。

玲玥忙将她抱了起来,轻声道:“小姐怕是醉了,你们先收拾着,等二爷回来,我送小姐回去歇着。”

廖楚修脚步匆匆的从荣安伯府里出来,顶着填上硕大的月亮,脸上红成一片,他胸口的位置砰砰直跳,浑身燥热不已,耳边全是小姑娘靠在他脸上,娇娇软软的话语。

“你这么好看,我也不丑,我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他脸上一阵发热,薄唇紧紧抿了起来。

小丫头居然喜欢他?

小丫头还要给他当媳妇?

他竭力的板着脸,想要做出冷漠之色来,可是那双桃花眼却是止不住的眼尾上扬,面上却还一本正经的低声微斥道:这丫头,她怎么能这么主动,还这么的……让人羞耻。

蒋冲就在旁站着,张大了嘴,看着自家世子爷脸上跟染了色似得,红成一片,忍不瞠目结舌。

他他他……

他没看错吧,世子他,脸红了?

百里轩和廖宜欢送了郭聆思回府之后,就去了镇远侯府,廖宜欢在荣安伯府还没尽兴,再加上年节时贺兰君也不拘着她,她便拉着丫鬟婆子闹酒,百里轩则是去找了廖楚修。

廖楚修正坐在窗边发呆,百里轩走到廊下的时候,就正好看见屋内的廖楚修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一扬,露出痴汉似得笑容。

百里轩呆住,一把拉着身旁不远处的蒋冲,瞠目道:“你家世子怎么了?”

蒋冲摇摇头:“不知道,方才从荣安伯府出来后,世子就这样了。”

百里轩闻言顿时眯着眼,推着房门进去之后,发现一向警醒的廖楚修居然不知道他来了,而是看着桌上一张纸出神,他轻着脚步靠近之后,就发现那纸是那日在浮云山行宫的时候,冯家那小姑娘让人给送过来的。

信上的字有些张牙舞爪,半点不似小姑娘精致。

百里轩啧啧两声,一把抓过那信一屁股坐在廖楚修对面,看着他说道:“我说小修修,你不会真对人家小姑娘有什么想法吧,那丫头跟根豆芽菜似得,你也下的去嘴?”

廖楚修淡淡扫了他一眼,伸手就夺过了他手里的信纸,他将信纸小心翼翼的摊平在桌上,手指轻抚着上面的字迹,仿佛又看到了小姑娘红着脸靠着他说着,让他等她长大的模样,他眼底忍不住就泛起抹笑来,柔和的一塌糊涂。

百里轩见状瞪大了眼,瞧着廖楚修春情泛滥的样子,指着他结巴道:“我靠,你这样子……廖楚修,你不会真把人家小姑娘怎么着了吧?”

那可是邵七的亲表妹,别看邵七好像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可是百里轩却知道,邵七家里有多护短,那翁家老爷子要是知道廖楚修糟蹋了他才刚找到的孙女儿,非得跟他拼命不可。

廖楚修皱眉看着百里轩,低声道:“龌蹉。”

百里轩噎住,他龌龊?谁龌龊了,谁龌龊了!

明明是他廖楚修惦记人家小姑娘好吧?!

廖楚修伸手小心翼翼的把信纸叠了起来,放在一旁的锦盒里收好,想着冯乔的年岁,抬头对着百里轩说道:“以后别胡说八道,乔儿还小,我就算要娶她,也得等她及笄。”

虽然小姑娘对他有些急不可耐,又摸他亲他,还那般喜欢他,可她还太小,而且这京中太乱,他就算要娶她,也要先承了父亲的爵位,处理掉威胁他家小姑娘的那些人才行。

百里轩被廖楚修的话惊得张大了嘴,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廖楚修说,他要娶娶娶冯乔……?

百里轩总觉得这事儿忒特么吓人,明明几个时辰前,这厮还口口声声的说着,那冯乔是他“妹妹”,任凭他们怎么调笑他也不肯松口,怎么一转眼就直接说要娶她了?

百里轩开口道:“小修修,你真要娶冯乔?!”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不然呢?”

小姑娘亲了他也摸了他,还亲口说喜欢他,要嫁给他了,还那般软软糯糯的央求着他让他等她长大,他要是拒绝了,小丫头得多伤心,更何况这京中的女子都一个模样,还不如他家小姑娘。

虽然脾气坏了点,性子倔了点,可撒起娇来时却是让人招架不住,软软的,娇娇的,像只猫儿似得,这般小娇气包,他要是不答应,小孩儿一准得哭鼻子。

廖楚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所以以后别胡说八道,你要是喜欢宜欢,乔儿就是你嫂子,长嫂如母,别坏了她名声。”

说道这里,廖楚修又暗戳戳的在想,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喜欢他了多久了,她还夸他好看来着……

百里轩被廖楚修的话雷的不轻,脑袋上黑线直冒。

长嫂如母…

面对才十一岁的小丫头,他怎么就能说的出口?

眼看着廖楚修又露出一脸痴汉模样,画风扭曲到像是邪灵附体,百里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开口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喜欢人家小姑娘,可也不用这么炫耀,你这还没娶到人家呢。”

那冯蕲州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官居二品,又重权在握,深得永贞帝信任。

这半个月来,因是合作,他也曾见过那人,那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这京中人人都知晓,想要讨好冯蕲州,就先得讨好了冯乔,以他对冯乔那种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溺,想要从他手里把冯乔娶回家,怕是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还有翁家。

那翁老爷子可是个护短的人,冯乔嫩的跟花骨朵似得,廖楚修却已经双十,他对冯乔来说……

老了点?

百里轩心中腹诽了一堆,嘴里倒是没说打击的话,只是说道:“我来找你,是为了八皇子的事情,眼下八皇子的身体并不太好,今日他进宫之前,曾经开口让我替他拔除神仙草的毒,我来是想要问你,你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八皇子是留是去?”

想要拔除神仙草的毒,对他来说不是难事,而想要稳住萧元竺的病情,对他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萧元竺先天不足,后天又被人动了手脚,想要长寿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替他续几年命却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只是眼下冯乔和冯蕲州对温家动手,廖楚修也明摆着要处理温家和柳家的事情,甚至顺藤摸瓜去查当年镇远侯之死。

廖楚修把锦盒放在一旁,淡声道:“他暂时还不能死。”

先不说温、柳两家还没倒,就单是萧元竺和冯乔的关系,就暂时还不能动他。

萧元竺那人有些邪性,虽然不知道他和冯乔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以他在冯远肃的事情里做的手脚,他对冯乔绝无善意。

如果他真的没救,廖楚修怕萧元竺会玉石俱焚,拉着冯乔给他陪葬。

廖楚修想了想说道:“你先暂时稳住他病情,今夜之后,八皇子必然会和温家翻脸,冯蕲州已经准备好了后手,彻底断了他跟温正宏之间的后路,到时候温正宏为求自保,再加上独子在襄王手中,他十之八九会投向襄王。”

“你想办法让萧元竺有精力去和襄王撕扯,这样才能迫使柳家动手,只有把水彻底搅浑,让他们乱了方寸,他们才会露出马脚。”

他追查了这么长时间,对温、柳两家的事情已经知道了十之八九,可是有一件事情他却一直没有弄清楚,那就是温家和柳家,为什么会辅佐八皇子,甚至于温、柳两家中间,到底有什么东西,或是人,在维系着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温家和柳家虽然同是先帝臣属,但是先帝在世时,两家并没有这般亲密,直到先帝死后,新帝即位,柳老夫人成为郑国公府主母,两家才同时开始退出人前。..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表面上,两家这些年暗地里所做的一切布置,甚至这些年所有的手段,都是在替八皇子筹谋。

萧元竺的身份成谜,邵缙从行宫回宫之后,就一直在调查萧元竺那所谓的生母钱美人的事情。

当年钱美人诞下皇子,虽然难产而亡,但是萧元竺这般受宠,按理说钱美人就算不被追封,她的事情也绝不该无人知晓,可是邵缙费劲功夫,却发现宫里几乎没有人知道钱美人的事情,甚至就连当初宫里的老人,对那位钱美人也是没什么印象。

所有人都只知道,钱美人是萧元竺的生母,但是萧元竺这么多年从来未曾祭拜过她,就连永贞帝也几乎未曾提起过她。

廖楚修已经让人去查钱美人的母家,只是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有消息传来,他总觉得萧元竺身上的秘密,就是温、柳两家一直在竭力隐藏的东西,也是冯乔一直对他隐而不说的事情。

而这东西,和他父亲的死,和先帝之亡,都脱不了干系。

百里轩说道:“行,等明日我便去忆云台,替八皇子拔毒。”

宫中的夜宴一派盛景,本该是热闹开心之事,只是临到子时,永贞帝与宫妃庆贺年节之时,却发生了一桩事情。

席间有人喝多了酒,醉语玩笑间说起了京中的趣事,不知道怎么的就提起了郑国公府公子温禄弦的风流韵事。

温禄弦那日女票女昌不给钱,被人扒光了衣裳丢在青/楼门前,后又因仗势砸了人家青/楼,被人一状告上了奉天府衙,此事京中之人知道的不少,那人虽然没有明言,可一提起温禄弦,却还是引得人人侧目,看向温家在朝仅余的人时都是神情鄙夷。

温家这些年一直隐忍,在加上永贞帝一直压着,所以除了郑国公温正宏外,也只还有一人还在朝中任了个不高不低的三品闲职,没什么实权,却刚好够入宫赴宴,而那个名叫温庆的算起来还是郑国公族中叔伯辈的老头儿恰好是个脾性暴烈的。

温庆没资格靠近圣前,离正殿也远,这么被人当众羞辱后,就与人起了争执,谁曾想却撞上了个混不吝的,再加上喝多酒,不仅在跟温庆起争执后丝毫不退,后来更是无所顾忌的揭了温家的短。

言语不仅直指温家纵子行凶,仗势欺人,还言及温禄弦近来在京中种种,嘲讽温家教子无方,无德物品。

温庆本就是个暴烈脾气,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最后两个人竟是当众扭打成了一团。

等到温正宏知道此事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到了圣前,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永贞帝看着被打的一团乱的宴席,和满脸青肿的温庆两人,龙颜大怒,而温正宏则是被这个族叔牵连,被当众训斥不说,温家更是因此倒了大霉。

353 年节

郑国公府这个年节过的可谓是水深火热,冯乔却是一觉到天明。

早晨醒来的时候,冯乔只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疼,喉咙干的发痒,她怔怔的躺在床上望了许久床顶的横梁,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有种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红绫进来时,就见着冯乔抱着被子仰躺在床上发呆,忍不住轻笑道:“小姐醒了?”

冯乔点点头,从床上爬起来时,浑身酸软的厉害,脑子里更像是被塞了棉絮,连反应都慢了几分:“昨天夜里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是谁去送的郭姐姐?”

红绫笑着说道:“廖小姐他们陪着小姐吃了更岁饺没多久便走了,是廖小姐和百里公子送的郭小姐回去,当时小姐也说想去来着,不过却是醉了酒,廖世子就拦着没让小姐同行。”

“廖楚修什么时候走的?”

“廖小姐走后没多久,与小姐说了会儿话后,世子也就走了。”

冯乔脑子里嗡嗡作响,隐隐约约的记着一点,好像廖楚修的确是跟她说话来着,可是后面的事情她竟是完全没了印象,压根不记得当时他们都说了什么。

她没想到自己酒量这么差,竟是喝断了片。

“爹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冯乔揉着眉心问道。

红绫说道:“快五更天了,二爷回来的时候小姐已经睡着了,二爷便没叫奴婢唤小姐起来,只是在外间陪着小姐守岁到天明。”

冯乔听着冯蕲州在外间守了大半夜,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原是说过要和冯蕲州一起守岁的,谁知道竟是睡了一夜。

“爹爹呢?”

“二爷回去更衣了,小姐可是要起了?”

冯乔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起起起,红绫快帮我取衣裳,我要去给爹爹请安。”

红绫见着冯乔急慌慌的样子,连忙上前服侍着她洗漱,等着洗簌完后,冯乔挑了件极为喜庆的红色袄裙穿上,袖口和领子上均是白色兔毛,头上带着顶同样毛绒绒的小帽,衬得她越发的粉雕玉琢。

冯乔见到冯蕲州时,冯蕲州正在跟身旁的下人说话,他就那般侧身坐在桌旁,一夜未睡,眼下虽有些青黑,却丝毫不损他容色。

“卿卿昨夜饮了酒,让厨房准备些醒酒汤,早上的饭菜也清淡着些,她不嗜甜,以后便少些甜食…还有,吩咐门房的人,这段时间若是有人上门送礼,能推的便直接推了,不能推的收好了礼先记下来,等过了初七再一一回礼,不要让他们扰了卿卿的清静。”

冯乔听着冯蕲州低声叮嘱的声音,心中暖融融的,娇声唤道:“爹爹!”

冯蕲州听到冯乔的声音,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着闺女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头朝着他飞扑了过来,冯蕲州吓了一跳,生怕冯乔摔着,连忙起身伸着手接住冯乔,等着她站稳之后,他这才有些心惊胆颤的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小坏蛋,一大早就吓爹爹,也不怕摔着!”

冯乔咯咯直笑:“有爹爹在,我才不怕呢。”

冯蕲州嘴角上扬,这世上有什么能比自己在女儿心中最厉害来的让人高兴,他笑着拧了下冯乔的鼻子,拉着她坐在一旁后说道:“就会嘴甜,也不知是谁之前说好的要陪我一起守岁,结果睡的天昏地暗的?”

冯乔小脸微红,她也没想到她酒量会这么差,不过是被廖宜欢哄着多喝了几杯甜酒,那般浅淡的味道,居然就能让她醉了。

见冯蕲州一脸取笑的样子,冯乔不好意思道:“那是人家醉了嘛,不然我一定会陪爹爹的…”

冯蕲州低笑出声,到底是心疼她昨夜宿醉,揉了揉她的发顶道:“醉了一宿,可有哪儿不舒服?”

冯乔娇气道:“头疼。”

冯蕲州连忙伸手替她揉着额头,让人去取醒酒汤来,又让厨房送了早膳,等冯乔喝了醒酒汤后,父女两就围坐在桌前,一边说笑一边吃饭。

冯蕲州向来疼宠冯乔,从来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以前冯家尚在时,二房就与旁的不同,冯老夫人谢氏时常会因此训诫,拘着冯乔,如今府中没了旁人,父女两便更加自在。

耳边听着冯乔软糯的声音,冯蕲州脸上笑容就没下去过。

等到用完饭后,冯乔才与冯蕲州一起说起了昨日在宫中的事情,冯蕲州把昨天夜里在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冯乔听着冯蕲州说起温正宏遭永贞帝当着众人的面训斥的事情,便是笑道:“看来温家这年,怕是过不好了。”

冯蕲州扬扬唇:“永贞帝对温家本就从来没有放心过,这么多年放任他们留着,也不过是因为温正宏为人谨慎,从来都没有被他抓到过错处罢了。”

“温庆这一闹,不仅把自己闹了进去,连带着温家和整个郑国公府也得罪于圣前,永贞帝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当年的事情温、柳家定然知晓,也必定用这事情来保全过自身,你猜,永贞帝能容得下温家要挟他一次,还会不会容不下第二次?”

冯乔闻言笑了起来,以永贞帝的狠绝,别说是第二次了,怕是只要有这苗头,他都会立刻处理了温家。

昨天夜里的事情,他们所做的很少,更多的则是出自萧元竺之手,萧元竺的本意或许只是想要试探温家,顺带着警告温正宏一番而已,只可惜他却忘了,帝王心思深似海,那高坐在皇位上的人,还不是他。

永贞帝的心思哪是那么容易猜度的,萧元竺或许算准了一切,可是他恐怕唯独算漏了,永贞帝,他本就是容不下温家的。

冯乔娇声说道:“京中这下,可真是要热闹起来了。”

冯蕲州神色间带着丝暗沉说道:“他们安稳了这么多年,也该热闹热闹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当年厚赐?”

他查出了许多事情,很多他曾经没有留意,查出来后却恨不得杀人的过往。

他的素素,他孩子的娘亲,那个美的让人心疼的女子,她本该有安稳的一生,本该幸福终老,可就是因为他们,因为这些人的私心,因为他们要保全自己,因为他们所谓的殷荣,生生为了弃子,成为了他们换取荣华的筹码,被他们毁了一生。

看着冯乔如花儿的小脸,冯蕲州突然就想起了妻子对着他温柔浅笑的模样,他蓦的就红了眼眶。

冯蕲州温声又与冯乔说了会儿话,就借口要休息回了房,只是等出了房门后,他整个人身上却多了股萧瑟。

他站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去了书房,等进了房门之后,就径直走到了书架旁边,打开了那已经有许久未曾打开过的秘阁。

秘阁墙上挂着的画带着浅浅熏黄,画中的女子温柔浅笑,看着他时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冯蕲州手指轻抚着画上的人儿,轻声呢喃道:“素素,我来看你了,你可有想我?”

“今天是初一,又过去一年了,我总觉着你还在我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你知道吗,昨天我陪着咱们的女儿一起守岁,她贪杯醉了酒,那酒量就和你一样,几杯甜酒,便能醉的一塌糊涂…”

“我昨夜就那么守着她,才突然发现,当初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已经这么大了,我就在想,会不会再一眨眼,咱们的卿卿便要嫁人,到时候我若舍不得该怎么办……”

冯乔站在书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眼圈红了一片。

刚才冯蕲州说是要回房休息,她想起来送些拾遗香过来,帮助他安眠,却不想取了香时,却见他进了书房。

冯蕲州在她面前,永远都是笑吟吟的,他会哄着她,宠着她,会满足她所有想要的一切,冯乔见到冯蕲州时,他总是高大伟岸的模样,可此时的他却身形轻抖,明明在笑,声音却无比沙哑。

她一直都知道,爹爹爱着娘亲,爱的很深很深,若不是为了复仇,若不是有她还在,怕是爹爹早就去陪了娘亲。

“小姐…”玲玥轻声开口。

冯乔小心的关上房门,声音低哑道:“走吧。”

玲玥点点头,跟着冯乔一起转身离开。

——————

冯家倒了之后,冯氏祖族又不在京城,京中除了刘氏母子外,冯乔父女没什么亲戚要走,在加上冯蕲州如今的地位,也无需要讨好于谁,所以整个年节之后,父女俩都窝在府中,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光,除了那络绎不绝上门拜年的人外,几乎未曾出过府门。

一直过了初七,开朝之后,冯乔才磨蹭着带着节礼,去了郭府拜年。

郭家枝叶繁茂,远不比荣安伯府只有冯乔父女二人,再加上郭阁老一向在朝中人缘不错,而其子郭柏衍三人皆是在朝,几个孙儿又都是俊杰,虽然出了郭聆思的事情,丢了些脸面,但是前往郭府拜年的人,却是依旧多到数不过来。

冯乔去时,郭老夫人正带着儿媳孙女儿,招待着上门的亲戚。

郭老夫人之前骂了族老,虽有郭崇真护着,可到底得罪了不少人,惹了不少闲话,这几日正在气头上,这会儿又听着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憋了一肚子的气,见着被周嬷嬷领着进来的冯乔时,难得露了个笑脸。

“卿卿来了?”

冯乔没想着自己会这么巧,居然赶上了郭家亲戚“聚会”,见着那一双双盯着她的眼睛,她神情自若的笑着道:“我想着老夫人忙了许久该是能得些空闲,这就立刻来给您老人家拜年了,祝您今年事事如意,大吉大利。”

郭老夫人顿时笑了:“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周嬷嬷早已经命人将节礼收了起来,此时闻言在旁笑道:“冯小姐可不知道,老夫人已经念叨了好几日了,说着让厨房都给您备好了您爱吃的东西,您怎么还不过来,您呀若是再不来,奴婢这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就你多嘴。”

郭老夫人嗔了周嬷嬷一眼,冯乔抿着嘴轻笑。

旁边坐着个妇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明蓝色镶绣缎袄,头上带着浅灰色卧兔儿,一张脸笑得格外热切:“这就是荣安伯府家的小姐吗?长得可真是标志。”

冯乔扭头看着那人,郭老夫人有些冷淡开口:“她是我娘家侄儿的媳妇,姓段,你管她唤段氏便是。”

冯乔闻言笑了笑,唤了声段夫人。

段氏笑得一脸和气,带着几分亲昵道:“往日里便听人说,这荣安伯府的小姐甚是俊俏,没想着今日见了真人,才知道那些人简直是胡说,这长得何止是俊俏,简直就是仙女儿下凡。”

冯乔淡笑道:“段夫人过奖了。”

段夫人却是笑道:“哪里是过奖,我这人啊,向来就爱说实话,你这模样再过几年,怕是要冠绝天下,比那宫里的娘娘还要美。”

郭老夫人听着段夫人不着调的浑话,紧紧皱眉,什么叫比宫里的娘娘还美,这话乍一听像是夸人,可实则这京中有几个女子愿意入宫?

更何况后宫的女子皆是最重容色,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说她们美色不如人,如果段氏这话传了出去,简直就是在给冯乔找麻烦!

郭聆思也是不喜,眼瞅着段式说话间还想去拉冯乔的手,她皱了皱眉站出来说道:“祖母,哥哥前日送了我只鹦鹉,毛色极是漂亮,我想带卿卿过去看看。”

郭老夫人也知道周围这些亲戚都是什么模样儿的,恨不得抓着杆子就往上爬,她自然不会让冯乔留在这里被人围观,于是说道:“也好,你们年轻人也别围着我这个老婆子瞎转悠,自己出去玩儿吧,不过午膳卿卿可要留在府里,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狮子头。”

冯乔笑着答应了下来,郭聆思就领着冯乔出了院子。

郭二夫人周氏见着郭聆思与冯乔交好,想着冯乔身后的冯蕲州,连忙就想让自己女儿也跟上去和冯乔打好关系,可是郭婉晴却是厌烦的撅嘴不愿,倒是段氏的女儿和另外一个眼生的女孩儿跟了出来,借口要一起去瞧鹦鹉,硬是跟着郭聆思二人。

354 少年

好三个女孩对冯乔都格外好奇。

郭聆思介绍道:“这是我舅舅家的女儿,闺名敏芳。”

柳敏芳个子高挑,长着双丹凤眼,神情冷冷淡淡的,像是不怎么爱笑。

听着郭聆思的话,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却没开口说话。

冯乔略显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郭聆思便又指着那对长相极似的女孩说道:“她们是表叔家的双胞胎,云琪和云彤,穿粉衣的是姐姐云琪。”

云家便是郭老夫人的娘家,也就是这两个女孩是刚才那个段氏的女儿。

冯乔对那个段氏没什么感觉,一看就知道是个嘴巴没把门的,讨好人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说话也不过脑子,倒是这个柳家的女儿,冯乔忍不住多留意了几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除了郭夫人和柳老夫人外的柳家人。

柳家韬光养晦,行事比温家还要小心,温正宏多少还会与朝臣来往,可是柳相成却是从不过问朝政之事,常年呆在寒山院中教习学子,柳家子弟更都是居于闲职。

若说起柳家,人人都会赞一声门楣高洁,寻常挑不出半分错来。

云琪和云彤一路上都在拉着郭聆思问东问西,时不时还会与冯乔亲昵,倒是柳敏芳,她一直跟其他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不喜与人靠近,冷淡着一张脸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等到了郭聆思的住处,杏雨领着几人去瞧鹦鹉,云琪和云彤都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柳敏芳则是站在一旁远远看着。

郭聆思见冯乔一直在打量柳敏芳,在旁压低了声音说道:“敏芳表姐几年前曾大病了一场,之后便患了口疾,不能言语,她性子孤僻,除了舅舅舅母外,很少与人来往。”

“我与她还是在大半年前见过,当时她身子弱,舅舅就把她送去了柳城养病,听说这次年节前才将她接回来。舅母带她过来,是想要让祖母和母亲帮着敏芳表姐看看这京中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只是……”

郭聆思轻叹了口气,柳敏芳模样不差,家世也出挑,可处境却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坏了名声,京中无人敢娶,而柳敏芳却是身患哑疾,这京中但凡有些门第的人家,谁肯娶一个哑巴回府,而愿意娶她的,几乎都是没什么家世,甚至毫不掩饰想要攀附柳家的人。

柳家父母心疼柳敏芳,不愿意把女儿低嫁,所以柳敏芳才会一拖再拖,如今已近十八,却还没许配人家。

冯乔没想到柳敏芳居然是哑巴,怪不得性子这般孤僻,她轻声问道:“她的父亲是?”

“柳家三房,柳申。”

冯乔想了想,之前廖楚修和爹爹交给她的有关柳家人的资料里,倒是有柳申这么个人,只是着墨不多。柳申是柳家三房的次子,上面还有个哥哥,在翰林院任职,而柳申则是领了个中宪郎的闲职。

她记得资料上说,柳申只有一个女儿,却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在郭家见着。

郭聆思见冯乔若有所思,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卿卿,你在想什么?”

冯乔回神:“没什么,只是觉得柳姐姐有些可惜。”

柳敏芳的外貌不是寻常女儿家那种娇软之貌,虽然看上去冷淡淡的,但是姿容却在中上,柳家表面没什么实权,可在京中也曾是钟鸣鼎食之家,自有传承。

如果不是因为口疾,柳敏芳定是各家求娶之人,哪用的着家人上门求人,竟是还求到了郭家来。

郭聆思闻言点点头,低声道:“对啊,所以她若是冷淡了些,你也别在意,她没什么坏心的。倒是你要多注意点云琪和云彤,那两姐妹心思太多,跟着段氏学的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祖母先前就想打发了她们,可那段氏却是赖着不走,我听母亲悄悄跟我说,那段氏像是想求祖父替她儿子谋职,待会儿云琪她们若是跟你说了什么,你全当没听到,可千万别应承她们什么事儿,知道吗?”

冯乔听着郭聆思的话,忍不住轻笑起来,抱着她的手说道:“郭姐姐,我有这么蠢吗?”

“什么蠢,你们在说什么?”

身后传来道好奇的声音,冯乔和郭聆思都是回头,就见到门外站着两人,其中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面容刚毅,身材颀长,而在他旁边,则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淡紫色锦裘,唇红齿白,煞是好看。

郭钦本是领着人来看鹦鹉的,却不想郭聆思和冯乔居然在此,他问道:“妹妹,你不是在祖母那里吗?”

郭聆思闻言正想说话,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里头的云琪就已经高兴的冲了出来。

“钦哥哥,你怎么来了?!”

郭钦神色一顿,显然没想到这里除了郭聆思和冯乔,居然还有旁人,眼见着云琪和云彤同时朝着这边过来,他连忙后退了几步,等到与她们拉开距离之后,这才开口道:“表妹。”

云琪见着郭钦躲开,顿时不满的跺跺脚,娇声道:“钦哥哥,你怎么对我这般生疏,你以前可是唤我琪儿的,钦哥哥你不记得了吗?”

冯乔在旁听着云琪嘴里前一声“钦哥哥”,后一声“钦哥哥”,嘴角微抽,肩膀耸着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而跟着郭钦来的那个少年却是没什么顾忌,直接笑出声来。

云琪正在对着郭钦诉说着思念之情,听到笑声脸色一黑,瞪着少年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少年扬了扬嘴角,恶劣道:“是没什么好笑的,只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当众叫人亲哥哥的,你这般豪放,你爹娘知不知道?”

“你!”云琪脸色难看,随即扭头红了眼圈,看着郭钦道:“钦哥哥,你看他,他欺负琪儿…”

“亲哥哥,你看她,她欺负我!”少年紧跟着一本正经的告状。

冯乔本就憋着笑,被少年那模样一逗,顿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而不远处站在门里的柳敏芳也是一捂嘴角,连忙侧身朝内,抖了抖肩膀。

郭钦脸色犯黑,瞪了少年一眼之后,连忙又后退了三步,对着云琪说道:“云表妹,你唤我表哥便是。”

“可是钦哥哥……”

云琪伸手就想来拉郭钦的袖子,郭钦连忙避开,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表妹自重。”

云琪脸上挂不住,一旁的云彤却是没说话。

郭钦对着几人说道:“我本是带着小九来看那只鹦鹉,来之前并不知晓你们也在此,眼下既然你们在此,我便不好多留。”他抬头看着郭聆思说道:“妹妹,你好生招待她们,我先走了。”

郭聆思连忙说道:“哥哥慢走。”

郭钦如避瘟疫,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见那少年还站着,连忙调转头来,咬牙道:“你还不走?”

“亲哥哥,人家还没看到鹦鹉呢。”

郭钦听着少年那声亲哥哥,黑着脸快步走了回来,一把拎着少年的衣领,几乎是拎着他朝外走,那少年也不反抗,只是在快到院门口时,突然回头,朝着已经止了笑的冯乔做了个鬼脸。

冯乔瞬间被逗乐,在云琪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嘴里止不住的溢出笑声来。

云琪看着冯乔的笑容,又羞又气,郭钦刚才的行为本就是伤了她脸面,此时听着冯乔的笑声,她顿时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不就是有个好爹,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来笑话我!”

“云琪!”

郭聆思挡在冯乔身前,有些警告的看着云琪。

云彤见云琪跟冯乔发难,想着冯蕲州的身份,也是连忙上前拉着云琪,避开郭聆思和冯乔,朝着云琪使眼色:“姐姐,冯妹妹定不是笑话你……”

云琪见两人都挡着,感觉着云彤掐了下她手上的软肉,提醒她切莫得罪了冯乔,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见冯乔就那么看着她,一时心中羞怒,用力跺了跺脚,嘴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云彤连忙说道:“表姐,冯妹妹,我姐姐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喜欢表哥,你们切莫怪她…”

郭聆思皱眉沉声道:“我哥哥已有婚约在身,你休要胡言。”

云彤脸上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郭聆思本就不喜欢云琪和云彤,那段氏本就是个不怎么要脸面的,没想着教出来个女儿还青出于蓝,她见状就还想再说话,冯乔拉拉她的手道:“算了。”

云彤见冯乔拦着郭聆思,连忙感激的对她笑了笑,见郭聆思依旧满脸不愉,她连忙说道:“表姐,我先去看看姐姐。”

郭聆思没说话,云彤咬咬嘴唇,连忙转身出了院子。

等到她走之后,郭聆思扭头说道:“你护着她们干什么?”

冯乔眨眨眼:“我哪有,只不过这大好的日子,干什么为着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

“可是她那般说你…”郭聆思不满。

冯乔娇笑道:“她说的也没错啊,我是有个好爹,能够护着我宠着我,让人就算不喜欢我也得憋着讨好我,郭姐姐难道觉得我爹爹不好?”

郭聆思被冯乔的歪理给说的噎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冯乔抱着郭聆思的胳膊,朝着台阶上好奇的看着她的柳敏芳咧嘴一笑,然后娇赖道:“好啦郭姐姐,不生气了,生气可是会长皱纹的,郭姐姐这么好看,可不能为她们变丑,咱们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郭聆思被冯乔摇着胳膊晃来晃去,听着她戳了她脑门一下,嗔怪道:“就会胡说八道。”

冯乔甩甩脑袋,咯咯直笑,郭聆思也是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到了晌午,冯乔留在郭府用饭,饭后柳敏芳便被柳夫人带着离开,郭老夫人听着郭聆思让人偷偷告诉她先前在院子里,云琪痴缠郭钦的事情,面对段氏时顿时冷硬起来,三言两语便将段氏母女送走。

下午郭家又有客人上门,郭老夫人和郭夫人心头允了邵缙的婚事,便也没藏着掖着的打算,带着郭聆思招呼上门的女眷,冯乔见她们忙着,便也没多留,与她们招呼了一声,就先行离开。

郭家对冯乔来说,本是熟悉至极,冯乔让丫鬟自行离开,自己路过一处横廊时,突然一团雪球直接从顶上砸了下来,那样子竟是朝着她后脑勺落去。

冯乔跟着廖宜欢学了几个月武,身手虽然不强,可是五感却超过旁人,她听见脑后风声,连忙转身挥手去挡,那雪团子便啪嗒一声被扫落在地上,只是却还是有一些落在了冯乔衣领里。

冯乔抬头朝着看去,就见到旁边一颗光秃秃的树上,之前曾戏弄过云琪的少年正歪着头看着她。

那少年干坏事被抓了个正着,却半点都不心虚,反而满是恶劣的咧嘴笑道:“哎哟,真是可惜,居然没打着…”

冯乔见着他目光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一副等着她哭鼻子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她心里头升起股逗弄的心思,朝着少年嘲讽道:“幼稚鬼!”

少年顿时瞪大了眼,见到小丫头像是懒得搭理他,转身离开,他连忙从树上滑了下来,快步就跑到了冯乔身旁,抓着她的胳膊说道:“哎,你别走……啊!”

冯乔反手一转,矮身避开了少年,然后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将少年踢到在地,还没等少年回过神来,就觉得腰间一麻,整个人竟是动弹不得。

“喂,臭丫头,你做了什么!”

冯乔看着地上涨红了脸的少年,没想到她照着廖宜欢教她的法子,居然真能定住人,顿时高兴不已,见少年嘴里巴拉巴拉的说话,她乐呵呵的从地上捧着一团雪,直接塞进了少年衣领里,然后蹲在他面前,笑眯眯的说道:“好玩吗?”

少年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尖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快放开我!”

冯乔好笑的捏了把少年滑嫩的脸颊,笑得甜甜道:“怎么的,打不过就准备告诉家里,以势压人,还是要回去找你爹娘,让他们给你出头?”

少年脸色涨的通红:“我才不会!”

“真的?”

少年梗着脖子瞪她。

冯乔顿时笑了:“那你可要记着,谁告诉爹娘谁是小狗。”

见少年拿眼睛瞪她,冯乔心中直乐,笑嘻嘻的又往他脖子里塞了一团雪,这才挥挥手转身就走。

少年被气得哇哇大叫,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大声道:”臭丫头,你给我等着,嗷……我会找你的!!!“

355 兔子

放冯乔压根没把少年的话放在心上,逗了乐子之后,一直到出了郭府的时候,脸上都还挂着笑。

玲玥和葛千等在郭家门外,见着冯乔的样子,葛千笑着问道:“小姐这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般开心?”

冯乔随口道:“没什么,就是遇到个有趣的孩子。”

葛千听着冯乔的话,嘴角抽了抽,见着冯乔尚不及他胸高的个子,再看看她稚嫩的脸,实在对她嘴里那句颇显老成的过分话有点接受无能。

玲玥扶着冯乔上了马车,等到冯乔坐定之后,玲玥才对着冯乔说道:“小姐,奴婢方才瞧见了温禄弦。”

“在哪儿?”冯乔顿时抬头。

玲玥指了指街角的方向,冯乔朝着那边看去,就见到那边站着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身影快速一闪,整个人飞快的躲到了那边的柱子后面,冯乔只看到了个衣角。

冯乔忍不住嗤笑道:“温家都快倒大霉了,他怎么还敢来郭家?”

玲玥低声道:“可要奴婢去处理了?”

冯乔淡声道:“不用。郭姐姐和七哥的事情算是定下来了,七哥自然会护着郭姐姐。”

温禄弦以往仗着的不过是不要脸三个字罢了,也就是因为郭家顾忌脸面,才让他闹了起来。

邵缙可不是郭家的人,还讲究什么礼仪脸面,如果温禄弦真敢继续纠缠郭聆思,惹毛了邵缙,邵缙自然会教他,怎样才能好好做人。

冯乔放了帘子,马车便直接离开了郭府门前。

等到回府之后,红绫一边替冯乔解着披风,一边说道:“小姐,刚才镇远侯府送了东西过来。”

“什么东西?”冯乔有些怕冷的窝进了软榻里。

红绫笑着从旁边拿着个笼子送了过来,而冯乔见到笼子里的东西后瞬间就笑了起来:“怎么是只兔子?”

只见那笼子里关着只毛绒绒的兔子,像是怕冷,小兔子团成了一团,红色的眼睛盯着外面的人,丝毫不怕生,一双耳朵抖啊抖的,远远看着像极了雪团子。

冯乔把兔子抱在怀里摸了摸,忍不住笑道:“廖姐姐怕是又去哪儿玩了。”

廖宜欢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性子,年前的时候被束着在京中憋了段日子,险些没憋出病来,赶上年节的时候,贺兰君那边忙着顾不得她,廖宜欢顿时就撒了欢,约了百里轩没事就往城外跑。

这兔子怕是她抓了送来的。

趣儿双眼发亮的盯着冯乔手里的小兔子,舔了舔嘴巴说道:“小姐,廖小姐这是给咱们加餐吗?”

那小兔子原是团成一团,被冯乔摸的舒服的眯眼,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它耳朵顿时竖了起来,朝着冯乔怀里就钻。

红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吃!”

趣儿鼓了鼓腮帮子:“那不吃留着干嘛?”

冯乔笑道:“先养着吧,抱着暖融融的。”说完后她对着红绫说道:“你去让李妈做些廖姐姐喜欢的点心给她送过去,廖伯母食素,她怕是也憋坏了,让李妈多加点肉馅的,装的时候放在下面,别让廖伯母察觉了。”

晚间廖楚修散值回府的时候,就见到管家正提着个食盒朝着府内走。

见到他时,管家连忙行礼:“世子。”

廖楚修看着那食盒淡声道:“这是什么?”

秦管家连忙说道:“回世子,这是荣安伯府的人送过来的,说是他们家小姐的谢礼。”

廖楚修听到是冯乔那边送过来的东西,还说是谢礼,顿时就想起早上让人送去荣安伯府的兔子,那兔子本是他在坊间无意看到的,见着那兔子瞬间就想起了撒娇的小姑娘,他便买下来命人送了过去。

想着娇娇软软的冯乔弯了眉眼,靠在他耳边糯声对他说着喜欢的模样,廖楚修眼底顿时溢出些笑来,直接伸手接过了食盒说道:“给我吧。”

秦管家有些发懵,眼见着廖楚修拿走了食盒走了,刚想说话,那边廖楚修走了两步后突然回头笑着道:“下次冯小姐再送东西过来,就直接送到我那里。”

“啊?”

秦管家被廖楚修的笑晃花的眼,等到回过神来时,廖楚修已经提着食盒不见了人影。

秦管家顿时莫名,脑子里面有些发蒙。

他记得之前荣安伯府的人说,这东西是给小姐的来着……

廖楚修提着食盒入内的时候,贺兰君正在厅内喝茶,她刚刚才送走了几个来府中串门的女眷,抬头就见着自家儿子穿着官服,手里提着个完全不搭的食盒进来。

贺兰君顿时笑了起来:“你这是打哪儿回来,怎么还带了吃的?”

廖楚修心情极好,轻笑道:“娘怎么一个人在府里,宜欢呢?”

贺兰君说道:“她你还不知道,跟野猴子似得,不耐烦应付府里的客人,一大早就出城去了,说是去打猎,我估计没个一两天的时间不会回来了。”

廖楚修对廖宜欢出城的事情没怎么担心,廖宜欢的身手不弱,身上又装了一堆护身的东西,单就是百里轩给她的那些淬了毒的暗器都够放倒一群人了,寻常出不了事。

他只是有些不喜的说道:“怎么又有人上门?”

贺兰君随口说道:“逢年过节,难免的事情。前两年你父亲走了,咱们府中不讨圣心,自然没人讨好,如今你入了朝,又得了皇帝的眼,那巡防营掌管京畿防卫乃是要职,难免会有人凑上前来。”

“你现在适逢婚娶之龄,又还没说亲事,这京中盯着你这个世子夫人位置的人可不少,从年后到现在,上门说亲的已经有五、六家了,各个儿都恨不得直接把你定下来。”

廖楚修听着贺兰君的话,顿时眉心一拧。

他都有他家小姑娘了,怎还能定别人?

“我的婚事自有主张,下次如果再有人提这事情,娘你一概回了就是,不必怕伤了颜面。”

贺兰君本来也没有答应那些人,实在是那些上门的没一个能入得了她的眼,只听着听着廖楚修这话,她却是来了兴致,笑眯眯的看着廖楚修说道:“我回了倒是没什么,反正咱们也不怕得罪了人,只是我瞧着你这意思,怎么像是自己有中意的了?”

廖楚修脸上一顿,连忙道:“怎么会,娘你别胡思乱想。”

乔儿才十一,就算要定下来也还要几年,更何况他总觉得自己勾着小姑娘对他动心,还那般急不可耐的说要嫁给他,心中有些莫名的羞耻,脸颊微热难得的冒出些不好意思。

见贺兰君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廖楚修轻咳一声说道:“我先回房换身衣裳。”说完廖楚修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不忘带走桌上的食盒。

贺兰君看着廖楚修狼狈而走的背影,想起他刚才有些发红的耳朵尖,直接靠在椅子上就笑了出来。

他这个儿子,简直跟夫君一模一样,动不动就红耳朵。

秦管家入内,对着贺兰君问道:“夫人,是否让厨房备饭了?”

“备着吧,世子回来了,正好一起用饭。”说完后,贺兰君突然想起廖楚修手里提着的食盒,随口问了句:“对了,世子提着的食盒是哪儿来的?”

“回夫人,是荣安伯府的冯小姐送过来给小姐的,说是给小姐的谢礼。”

贺兰君扬扬眉毛,给廖宜欢的东西怎么会在廖楚修手里?

想着刚才廖楚修那般宝贝食盒的样子,后来提到婚事的时候又红了耳朵,还有年节的时候,廖楚修诓着廖宜欢去陪着冯家那小丫头守岁的事情,贺兰君忍不住哈哈笑了了起来。

她可是还记得某人当初信誓旦旦的说,他拿那小丫头当妹妹来着,这才多长时间,就忍不住了?

廖楚修回房之后,换了身衣裳就坐在桌旁,桌上摆着的是打开的食盒,里面放着八、九种点心,每一种点心的份量都不多,但是看着却十分精致。

他随意拿着一个放进嘴里,轻咬了一口后,那甜腻的感觉瞬间在口齿间弥漫开来,顺着喉间一路滑进了心底,那甜甜的味道让的他忍不住嘴角轻扬。

甜腻的枣泥糕,软糯的粉卷果,被研磨的极细的红豆和绿豆糕,还有咸味的香酥圆饼,还有最下面放着的肉馅的七巧点心…

廖楚修十分克制的每一样都只尝了一些,然后看着食盒里剩下的点心满脸迟疑。

乔儿的心意,总不能一次全吃了。

可是,好舍不得啊……

蒋冲敲门进来时,就看到自家世子爷正不舍的看着旁边的食盒,满脸的犹豫不决,而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后,他瞬间收了脸上神色,又恢复了以往高冷的模样。

廖楚修顿时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把食盒的盖子盖了起来,放在一旁后,这才抬眼看向蒋冲冷声道:“什么事?”

蒋冲嘴角抽了抽,只觉得世子眼里有杀气,他连忙低头说道:“世子,咱们的人回报,温家那边扛不住了,已经约了八皇子见面。”

廖楚修闻言看着他:“这么快就抗不住了,看来我还真高看了他们。”

他还以为温正宏能多抗些时候,至少等萧元竺主动过问,可谁想到这么快就扛不住了,居然主动约萧元竺见面。

萧元竺对温家已经起疑,温正宏这个时候跟萧元竺见面,无非是为了解释这段时间的事情,只可惜,他恐怕的错估了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更会惹疑。

廖楚修说道:“让人盯好了他们,然后让忆云台那边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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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其他人年节的轻松,温家这个年过的可谓是水生火热。

所有的事情就如同连环锁套似得,从开始没曾留意,后来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

年三十夜里,温正宏被永贞帝责令治家不严,罚俸三月后,回府第一件事情便是让人去将温禄弦抓回来,只可惜温禄弦恨透了府中之人不理他生死,任由他被人羞辱之事,不肯回府不说,还干脆躲在了襄王别院里醉生梦死。

温正宏又气又怒,温夫人心急之下找到了别院要人,谁知道人没要回来,反倒是被襄王给设了套,让人以为郑国公府和襄王府来往密切。

襄王根本就不知道温正宏和八皇子的事情,只以为难捏到了郑国公府的命脉,不仅开始大张旗鼓的带着温禄弦出入襄王府,言谈间更是偏向温禄弦,直言他年少风流,遭人陷害,言语间处处袒护郑国公府。

京中众人都猜测,襄王和郑国公关系匪浅之时,温正宏却是有苦难言,特别是在发现八皇子对他日渐疏远之时,他更是心生急切。

柳老夫人很清楚自家的事情,更明白他们此时绝不能跟八皇子出了嫌隙,所以匆忙去找人约见八皇子。

书房之中,温正宏束手站在柳老夫人身前,柳老夫人满脸愠怒,拧着眉心怒声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为了个女人,他就这般作践自己,他怎么敢,怎么敢跟襄王扯上关系,他简直是疯了!”

“还有吴氏,她到底有没有脑子,谁让她这个时候去襄王府要人,她这是想要害死我们温家吗?!”

永贞帝有多忌惮他们,没有谁比柳老夫人更清楚,更没人比她明白,永贞帝为什么能留着他们到现在。

这些年里,温家之所以能够安然,除了他们小心谨慎之外,就是因为他们识时务,从来不掺合到任何朝争之中,更不会靠拢任何皇子,可是温禄弦倒好,这般明目张胆的亲近襄王,那吴氏更是个糊涂东西。

眼下他们与襄王府撇清干系都来不及,她怎么敢在这个时候,送上门去被人下了套子。

温正宏脸色难看,低声道:“母亲,吴氏是被人算计了。”

那天吴氏去襄王别院之前,是在永宁侯府做客,当时在场的人众多,吴氏是因为被人诓骗,听了闲言,以为温禄弦被襄王拿捏受苦,这才忍不住找上门去。

吴氏一贯都是小心谨慎的性子,更不会冒进,可唯独关心独子,这分明是有人故意用温禄弦的事情误导吴氏,才闹出后面的乱子。

356 捂不热

柳老夫人怒声道:“那也是因为她蠢,才会被人算计。”

明知道府里是什么情况,还上赶着去襄王府,这是嫌府里的麻烦还不够多?

温正宏看着柳老夫人的脸色,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有多棘手,他也气吴氏的糊涂,更气温禄弦的不中用,可是眼下光气又能有什么用?

温正宏压了压心头的火,对着柳老夫人说道:“母亲,眼下事情已经出了,生气也不是办法,咱们该想想怎么善后才是。”

“襄王府那边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不能解决,襄王就算做出再多姿态,只要我们没有真与他如何,陛下也不会贸然朝咱们动手,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八皇子。”

柳老夫人沉着脸,紧紧皱眉。

温正宏满脸忧心说道:“这些年八皇子和我们一直亲近,就算长居忆云台,也从未断过来往,可是自从年前他出城去行宫之后,就突然对我冷淡起来,年后开朝之后,尹家老二取代了吴兴入了兵部,吴兴被调离京城的事情我更是半点都不知晓,母亲应该明白,这代表什么。”

柳老夫人眉心微跳,她当然明白这代表什么。

这些年为了让永贞帝安心,温家之人一直安分守己,就算入仕也从不入六部三司,更不担朝廷要职,可是想要在京中生存,想要保住温家,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不能抬举温家的人,族中姻亲便成了首选,那吴兴就是吴氏的堂弟,和吴氏关系十分亲近。

吴兴为人谦谨,有些本事在身,又有眼色识实务,这几年在温正宏的帮衬下,得了些政绩,温正宏之前替吴兴奔走,本已经替他定了下来,让他年后便入兵部,承了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一职,可是不过短短十几日时间,这板上钉钉的事情却是黄了。

而代替吴兴成了兵部郎中的尹家老二,却是陆锋的妻舅。

柳老夫人原本转着珠串的手指突然一停,抬头看着温正宏说道:“他这是对你起疑了?”

温正宏点点头低声道:“我也觉得,八皇子怕是因为襄王的事情,对我起了嫌隙。前两日我去见过柳相成,本是想让他替我说和,让八皇子释疑,可是柳相成言语间却甚是推诿,我总觉得,八皇子和柳相成之间怕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母亲,我知道您与八皇子最为亲近,我们温家和八皇子早就同坐一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乱子来,反倒是让人钻了空子,所以我想让您替我劝劝八皇子。”

柳老夫人听着温正宏的话,拨弄着手里的珠子对着他说道:“我知道了,等他来了之后,我会跟他好好说说,但是襄王那边,你也要尽快想办法解决了。”

“永贞帝本就是多疑的性子,这些年对我们从来就没放松过,如果任由襄王这么闹下去,哪怕不是事实也成了事实,一旦他认定了郑国公府参与党/争,支持皇子夺嫡,他不会对我们留情。”

柳老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着温正宏,眼底有些暗色:“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你该知道,当年的事情,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温正宏听到柳老夫人提起当年的事情,心神猛的一震,连忙肃容道:“母亲放心,我明白的。”

温正宏对柳老夫人是极为信任的,更知道柳老夫人对郑国公府、对温家有多看重,她绝不会任由温家败落,更不会让人毁了郑国公府。

他陪着柳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径直离开了书房,而柳老夫人则是坐在那里了许久,一直默默摆弄着手里的珠串,直到将近亥时时,听着金嬷嬷来报,说八皇子已经来了之后,这才深吸了口气,让金嬷嬷扶着她朝着后厢而去。

依旧是那间偏僻的厢房,四周十分安静,只有陆锋在门口守着。

因为天寒,厢房内顶上的天窗已经被关上,房中打着炭炉点着烛火,里面被照得透亮。

萧元竺穿的又厚了几分,整个人几乎团在了衣裳里,脸上依旧是常年不见血色的苍白,只是比起以往时,他整个人又瘦了几分,眼睛淡漠的看不到一丝鲜活之气。

他神情专注的看着墙上的仕女图,像是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听到身后房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却没有回头。

柳老夫人入内时,看见的就是萧元竺消瘦的背影,本该是年少张扬的年纪,却孱弱病态,甚至时时预知着死亡,就算如柳老夫人心底冷硬之人,见到他时候仍旧忍不住露出抹复杂之色。

萧元竺像是感觉到身后之人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柳老夫人时,顿时露出个笑容,身上的冷然瞬间消散了大半,笑着道:“老夫人怎么站在那里不进来?”

柳老夫人连忙收敛了心思,转身关上房门之后,笑着说道:“我就是看着殿下一时有些出神,我还记得记得殿下小时候身子不好,最是羡慕别的皇子能外出游玩,你七岁时陛下冬猎不许你随行,你就偷偷跑来了我府上,趴在我怀里哭了鼻子。”

“那时候的事情还犹在眼前,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殿下就已经长大了,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殿下可有心仪的女孩儿,央了陛下替你赐婚,来年说不定便有了小殿下。”

萧元竺闻言笑着上前,扶着柳老夫人的手说道:“我这身子骨常年病弱,又没两年好活,何必去祸害人家姑娘?”

“呸呸呸,瞎胡说什么!”

柳老夫人瞪了萧元竺一眼,手中握着他的手时忍不住直接皱眉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出来时也不曾带个汤婆子吗,这要是冻着了怎么是好?”

萧元竺见着柳老夫人拉着他坐到了碳盆旁,伸手想要替他搓着手驱寒,他手中微一用力就挣脱了开来。

“老夫人不用忙活了,我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一入冬就手脚冰凉,寒气早已经入了体,捂不热的。”

357 各怀心思

柳老夫人听着萧元竺的话,忍不住愣了愣,就看见萧元竺挣脱了她的手,然后将白的有些透明的手掌放在碳盆上方,手指映衬着碳盆里的火光,隐隐有些发红。

柳老夫人嘴唇轻抿,开口幽幽道:“殿下可是在怪我们与襄王的事情?”

萧元竺垂眸看着掌心,没有说话。

柳老夫人见状眉心紧蹙,开口说道:“殿下怎得这般糊涂,郑国公府辅佐你这么多年,对你忠心耿耿,何曾对你有过二心,你该知道我和国公爷的心思,殿下于我们来说,即是主子,又是亲人,我们绝不会背叛殿下,投向别人。”

“那襄王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们这些年暗中做的事情,知道了我们手中藏着的势力,所以才会想方设法的拉拢郑国公府,弦儿糊涂,为了个女人着了道,才会被襄王拿捏在手,而襄王所做的这些事情,不过就是想要告诉世人,他与我们郑国公府亲近,我们郑国公府靠向了他,可是事实如何,殿下难道不清楚吗?”

“无论是我,还是国公爷,我们与殿下早就荣辱一体,我们绝不会辅佐旁人,殿下这般聪慧,难道也被这些事情蒙蔽了吗?”

萧元竺听着柳老夫人的话笑了笑,他当然不会被人蒙蔽,更不会被萧闵远表现出来的跟郑国公府的亲近而迷惑,他从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明白,他和温家,和郑国公府早就已经绑在了一起。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温家都只能选择他,也必须选择他,哪怕他们有别的心思,亦或是真的想要拿他当踏脚石,来成全他们的野心,温正宏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去跟别的皇子亲近,所以如今的事情,不过是萧闵远一厢情愿而已。

可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

那神仙草是假的?

还是他们以毒害他,想要将他变成傀儡是假的?

他的确是从没有希冀过,这世上能有人真心待他,可是真的当唯一一处温软之地,也染上了世俗算计,染上了不堪阴霾之时,他凭什么不能……毁了它?

萧元竺弯了弯手指,像是想要抓住炭火的温暖:“老夫人过虑了,我与温家早是一体,若不是有您和国公爷,我早就已经死了,又何来的今日?”

“您与国公爷对我的恩德,我铭记于心,厚报尚且不及,又怎么会对你们生出怀疑之心?”

柳老夫人听着萧元竺的话,看着他脸上一如之前的神情,却半点都没有放松,只是皱眉看着萧元竺。

萧元竺温声道:“襄王的事情其实我早就已经知晓,无论是他替温大哥还清那四万两的欠债,还是后来他将温大哥接到了别院,甚至为难国公夫人,为的都只是想要逼国公爷就范罢了,国公爷不是蠢人,他如果真的有心想要投靠襄王,为襄王举事,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暴露出和襄王的关系来?”

“温家以前的事情别人不知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父皇有多忌惮郑国公府,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个时候投靠襄王,掺合进夺嫡之战里,无疑是把郑国公府和温家送上绝路。”

“国公爷不会这么愚蠢,老夫人您也断不会同意让他这么做的。”

柳老夫人听到萧元竺的这番话,才算是相信了,他真的没有因为襄王而对他们生出嫌隙的事情来,她忍不住皱眉说道:“既然你知道此事和我们无关,你为何会让尹家老二替了吴兴的差事?”

萧元竺对着她说道:“吴兴在入兵部之前,曾带兵去庆兰剿匪,当时他与地方流寇勾结,获取大量钱财,进而谎报军功欺上瞒下,以钱财疏通得了个昭信校尉的职。”

“老夫人可知道那武库清吏司与兵库司之间的关系,入了武库清吏司,就相当于半个兵库司的人,这朝中上下,谁不盯着这个位置?吴兴谋的虽然只是个五品郎中之职,可如果要入职,兵部上下,乃至掌握兵库司的镇远侯世子定会清查吴兴所有的过往。吴兴当年在庆兰的那些事情做的并不算隐秘,如果有人诚心清算,败露是早晚的事情,一旦被查了出来,别说是兵部郎中,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我知道吴兴与国公爷有姻亲,他入兵部的事情更是国公爷一手促成,可是如果他出了事,老夫人觉得,吴家倒霉,国公爷可还能置身事外?”

柳老夫人只知道那吴兴是吴氏的亲戚,却从来不知道他还干过这种混账事情,此时听着萧元竺的话,她脸色忍不住有些难看,心里更是对温正宏选人的眼光生出了不满。

萧元竺继续说道:“吴兴根本不适合入兵部郎中的职,与其让他留着成为隐患,倒不如让尹家的取而代之,总好过吴兴的事情败露之后,那位置便宜了旁人。”

说完后,萧元竺看着柳老夫人说道:“此事我原是想要与国公爷商议,可是这几日襄王那边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父皇本就多疑,已然对此事心生不满,若是再让他察觉我与你们暗中来往,他定不会容我们。”

“我身边的人中,有资历有能力取代吴兴的,也就只有尹家的尹政,开朝后这事便要定下来,我便直接让人替换了他们,老夫人应该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柳老夫人闻言连忙摇头:“自然不会。”

“那就好。”

萧元竺笑了笑,又陪着柳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之间仿佛回到了之前的亲昵,等到外面传来敲门声时,萧元竺便知道这是陆锋在告诉他该回去了。

萧元竺起身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柳老夫人连忙跟着站起身来,关切道:“回去的时候小心一些,还有多注意身子。”

说话间她从袖子里拿出两个精巧的瓷瓶来,递给萧元竺说道:“这是新制的药丸,药效比先前的那些还要强一些,你若觉得不适时,便服上两粒,用完了就差人来告诉我,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萧元竺眼色微暗,片刻后伸手接过瓷瓶,笑着道:“好。”

358 离心

萧元竺朝外走去,刚行至门口,柳老夫人便突然开口。

“殿下,当初冯远肃突然投靠我们,说是有另外半块印信的下落,更借此来换我们一个承诺,可是他死之后,那半块印信却不知所踪,冯远肃在出事之前,曾单独与你见过面,他当时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殿下可知道,那另外半块先帝印信的下落?”

萧元竺脚步轻顿,夜色之下,他脸上神色不明。

陆锋站在萧元竺身旁不远,见着萧元竺停下来,正当他以为萧元竺会说什么的时候,却见萧元竺缓缓转身,神色间带着些冷清之色。

“不知。”

柳老夫人握紧了手里的珠串,神色微深。

“那殿下觉得,那印信,会不会落在了冯蕲州手里?”

萧元竺轻笑道:“老夫人为何会这么认为?”

柳老夫人看着萧元竺的神情,双眼落在他脸上,像是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异色:“冯蕲州毕竟是冯远肃的大哥,他们兄弟虽然相斗,但是冯远肃死前,冯蕲州定然去见过他,而且我曾经见过冯蕲州的女儿,那个孩子的眉眼和殿下极其相似。”

“殿下应该知道当年的事情,那冯乔……也许和你母亲有关。”

萧元竺听到柳老夫人提起当年的事情,脸上的神色不变,眉眼间更是带着清朗笑容:“老夫人怕是想多了,当年的事情老夫人比谁都清楚,她早就死在了宫廷里,与她有关的人事更是被一场大火烧的干净,父皇对她的执念从来就没有减少过,如果她还活着,父皇怎么会轻易罢手?”

“至于冯乔…我也曾远远看见过她一次,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世上长相相似之人千千万,她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以冯远肃和冯蕲州水火不容的关系,如果冯乔真与她有关,冯远肃怎敢找上门来与我们合作,如果印信真的在他手里,他又怎么会在冯蕲州置他于死地的情况下,把印信交到一手毁了冯家,害他妻儿尽丧的冯蕲州手中?”

见柳老夫人若有所思,萧元竺扬了扬嘴角说道:“老夫人如果有所怀疑,那就找人试一下就是,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人,若真觉得有什么不妥,除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老夫人命人行事时还需小心一些,冯蕲州如今正当权盛,又得了父皇的心思,莫要叫他抓住手脚,省的惹来麻烦。还有,眼下国公爷还是尽快处理了襄王的事情,否则我怕再闹下去,父皇那边会忍不住。”

萧元竺仿佛对冯乔的死活,对冯蕲州的事情全然不在意,他拉了拉衣领,像是被寒风所侵,嘴里轻咳了一声后说道:“外面天寒,老夫人止步,我先告辞了。”

柳老夫人站在门口,耳边还是刚才萧元竺的那些话,看着萧元竺踩着夜色消失在院子里,脸上神色莫测。

她原是有些疑心冯蕲州和冯乔,可是萧元竺的反应……

他分明是对那两人全然不在乎。

“母亲。”

温正宏看着萧元竺离开之后,才从房内的密室走了出来,那密室就建在挂着仕女图旁边的墙后,前面挂着副兰草图,墙上留了暗孔,外面瞧不见里面,可人在里面时,却能看到外面的情景。

温正宏刚才就躲在密室里面,将萧元竺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原以为萧元竺是因为襄王的事情对他起了嫌隙,所以才会疏远于他,甚至让尹家的人替了吴兴的差事,可是他没想到,吴兴之前居然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温正宏之所以挑中武库清吏司的职位,为的就是靠近兵库司,他替吴兴走动的时候,虽然做的小心,可未必没有留下首尾,如果任由吴兴进了兵部,还攀上了兵库司,那些眼红的人定会将他查的一清二楚,到时候吴兴以前犯的事情被翻出来定然保不住,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哪怕那些人不知道他跟吴兴之间的事情,单凭吴兴和吴氏的关系,他们郑国公府也要跟着倒大霉。

温正宏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吴兴几声,见柳老夫人脸色不好看,低声说道:“吴兴的事情是儿子大意了,如果早知道他如此不堪大用,我是绝不会选他去承兵部的事情的。”

“好在吴兴现在已经被调离了京城,八皇子也没有因为襄王的事情对我们心生嫌隙,我会想办法尽快处理了吴兴那边的隐患,到时候只要再解决了襄王这边的麻烦,让所有的事情就能回归正轨。”

柳老夫人看了温正宏一眼,见他神色放松像是卸下了心中大石,好似觉得萧元竺这边的隐患已经接触了一般,眼底带着些失望之色说道:“你当真以为,八皇子对我们毫无芥蒂,待我们还一如当初?”

温正宏愣了一瞬,忍不住道:“母亲,八皇子方才也说的清楚,襄王的事情他一早就知晓,他既然能分析出其中利弊,自然是不会因为襄王的事情而对我们疏远,而且他也解释了吴兴的事情……”

“你个糊涂东西!”

柳老夫人没等温正宏的话说完,就忍不住喝骂出声,见着温正宏一脸茫然,她脸上满是阴霾的怒声道:“你凭什么觉得八皇子没对我们疏远,又凭什么觉得他对我们毫无芥蒂?

“你方才就在后面,亲耳听着八皇子说的那些话,你难道就没有半点察觉,八皇子与我之间根本就没有说实话吗?”

温正宏睁大了眼,张了张嘴,柳老夫人就紧紧握着手里的珠串怒声道:“那吴兴就算再有过错,当初的事情也早已经时过境迁,并非没有办法遮掩,他若早早就知道了吴兴的事情,大可以暗中告诉你我,提前去替吴兴善尾,而不是任由他的事情如隐患留着,事到临头,才突然发难。”

“而且吴兴是什么人,他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就算吴兴入不了兵部,他也还能有其他的用处,凭他攒下的那些资历,朝廷每年升迁,多的是位置可以让他入,可是八皇子却连通知你一声都没有,就直接让尹家的人替了他的位置,还将吴兴调迁出京,断你臂膀,你有没有想过,你若再想培养一个吴兴出来,要花费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你向来都是机敏之人,怎就这一次这愚蠢,你有没有想过,连你这个提前查过吴兴底细,又推举他入兵部的人都不知道当初他在庆兰做下的事情,八皇子从未离京,他是怎么知道的吴兴的事情,他若非对我们起了疑,又怎么会派人去查你的人的底细?”

柳老夫人说话间声音渐厉,看着温正宏陡然发白的脸,怒其不争道:“你居然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天下太平,殊不知八皇子早已经与我们离心,你,简直是糊涂至极!”

温正宏被柳老夫人骂的脸色大变。

他根本就没想过,八皇子所做的事情有这么多隐意,更没想到,刚才在厢房里和柳老夫人言谈甚欢,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的萧元竺,心里竟然已经对他们也多了这些防备和算计。

温正宏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他也经历过阴暗之事,更明白人心算计,之前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此时被柳老夫人这般一提,他顿时冒出一阵冷汗。

此时再去想萧元竺之前的那些话,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他断了吴兴的前程,提拔尹家的人,将吴兴调离京城,当真是为了他们好?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他却是选择了最让他们吃亏的一种,足以见得八皇子的心中对他们已有多不满,而他刚才在屋中的言笑晏晏,和柳老夫人的那些亲近之语,也都不过是伪装罢了。

八皇子,他已经不再信任温家……

想到这里,温正宏猛的抬头看着柳老夫人失声道:“母亲,八皇子他为何会如此?”

他自认为对八皇子极好,甚至可谓是言听必从,就算他有旁的心思,至少在现在来说,他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半点,他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帮八皇子,八皇子怎么会对他起疑?

难道……

“母亲,八皇子会不会知道我们帮萧……”

“闭嘴!”

温正宏嘴里的话还没说完,柳老夫人就已经厉声打断,她看着温正宏时,脸上有瞬间的狞色,怒声道:“你想死是不是?!”

温正宏被柳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吓到,整个人后退了半步,眼见着柳老夫人满脸阴沉的怒视着他,温正宏连忙深吸口气,低垂着头小声说道:“母亲……”

柳老夫人寒声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你是这一代的国公爷,是整个温家的顶梁柱,你肩挑着郑国公府和整个温家的兴衰,当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口舌之祸的事情,你见的还少吗?”

温正宏没有辩解,只是垂着的头更低了几分:“儿子知错。”

柳老夫人看着温正宏的样子,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翻滚的怒气,对着他说道:“八皇子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否则他早会对我们动手,他应该是因为别的事情,才会疏远我们。”

“此事既然是从年前开始,你便尽快去查,查清楚八皇子年前去行宫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襄王那边必须尽快平复下来,把温禄弦给我带回来,别再让他留在外面,给我们郑国公府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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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竺带着陆锋从郑国公府出来,走密道到了隐秘之处后,就站在密道口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像是耗光了所有心力,他惨白着一张脸,整个身子都咳的弓了起来,他一手用力的撑在墙上,另外一只手则是紧紧握着手里的瓷瓶,那力道大的几乎要将手里的瓷瓶都捏碎开来。

“殿下!”

陆锋见萧元竺的模样,连忙上前就想要搀扶着他,可是萧元竺却是挡了开来。

“我…咳咳咳…我没事…咳咳……”

萧元竺的声音虚弱,整个人几乎半靠在墙上,咳得蜷成一团,原本清明的眼中出现灰暗之色。

陆锋看着萧元竺手里握着的瓷瓶,想起刚才在后厢之中,柳老夫人明明心怀叵测却满怀笑意一如之前的对殿下的关怀,他脸上带着怒色,更有藏不住的杀意,可是见着萧元竺咳得几乎站立不稳,唇间更是隐现血色,他咬咬牙夺过那瓷瓶,从里面倒了两粒药,就递到了萧元竺嘴边。

“殿下,您先服药…”

“滚开!”

萧元竺眼中浮现阴翳,一挥手就扫落了药丸。

陆锋被打开了手,脸上浮现急色道:“殿下,百里公子出城寻药,他曾说过殿下要心平气和,不能再受刺激,他走时曾说,若殿下不小心再次犯病,便先服着这药稳住病情为先,不必硬抗…”

萧元竺闻言嗤笑:“稳住病情……咳咳…我这身子,还有什么好稳的……咳咳咳咳……左右不过,不过是等死罢了…”

“殿下!”

陆锋脸上露出焦急之色,看着萧元竺脸上被百里轩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的神色瞬间就灰败下来,唇上更是带上了青灰之色,紧紧握着拳头,对温家的人生出了杀意。

那些人狼子野心,怎敢一面害着殿下,一面却又做出这般姿态。

殿下的身子在百里轩的调养之下,已经比年前好了不少,可就是走了这一遭,便受了刺激,生生衰败的还不如从前。

见萧元竺不肯吃药,陆锋咬咬牙,只能照着百里轩之前所说的办法,将手搭在萧元竺后背上,将体内的内力缓缓的朝着萧元竺体内探去,替他护着心脉,用内力替他舒缓着体内,好不容易才让萧元竺嘴里的咳嗽声缓了下来,陆锋却也因内力损耗,脸色有些苍白。

见着萧元竺唇边挂着血迹,额上布满了冷汗的模样,陆锋忍不住说道:“殿下,您这有是何必…”

萧元竺手脚发软,胸腔处像是烧了一团火,疼得他紧紧咬牙。

他缓了半晌,许久后才推开陆锋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道:“我萧元竺的命,哪怕是没有明天,也轮不到他们做主。”

359 岳丈?

萧元竺站在那里,明明身形瘦弱,苍白的好像随时都会随风散去,可是他眼中浮现的厉芒却是让人不敢直视。

他从不信天地,从不信鬼神,更不信这世间万物。

他萧元竺的命,谁也别想替他做主。

就算是死,那也是他愿意去死,谁都别想拿他当筏子!

陆锋从未见过这般锋芒毕露的萧元竺,萧元竺一贯是心思深沉,病中也常年带笑,那笑和温和几乎成了面具一样的物什,遮住了他所有的心绪,让人看不出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跟了萧元竺数年,从最开始永贞帝调派后的不情愿,到后来心甘情愿的守着他,他亲眼看着这个每天都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他的死期,明知道没有将来的黄胄贵子一步步的走到今日。

殿下,从未错过什么。

错的,从来就是这世道,是他人。

可是世道何其不公,偏偏所有的罪过,却全部落在了殿下身上。

陆锋眼底有些发红,嘴唇微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萧元竺就已经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的踩着地上的积雪,转身朝着黑夜中行去。

夜色之中,他背脊挺直,哪怕瘦弱,却无惧黑暗寒冷,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陆锋默默的看了萧元竺的背影一会儿,便将嘴里所有想要劝解的话全数咽了下去,平复了心中涌动,快速跟了上去,小心的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之处,护着萧元竺。

马车停在密道出口不远的地方,赶车的是陆家的亲信。

陆锋扶着萧元竺上了马车之后,见萧元竺靠在车壁上像是睡过去了的模样,他小心的将车上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过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忍住,低声问道:“殿下,您刚才为何要帮冯乔?”

明明一直放任不理,明明没在乎过她死活,殿下对冯乔的冷漠,他看的最清楚。

刚才柳老夫人问起冯乔的事情时,陆锋以为萧元竺会告诉柳老夫人冯乔的身份,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与在柳老夫人问及先帝印信的时候,萧元竺也选择了隐瞒。

他明明就知道,那另外半块的先帝印信,就在冯乔手中。

萧元竺闻言没说话,他就那么安静的阖着眼靠在马车壁上,像是已经睡着了似得,可是陆锋看着他突然颤了一下的睫毛,却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陆锋张了张嘴,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去问,可是看着萧元竺苍白如纸的脸色,可有眼底的青影,他终究是将那些疑惑全部咽了回去,只是替萧元竺掖了掖身上的毯子,然后将被夜风吹开的帘子小心闭上。

夜寒如水,马车离开后许久,郑国公府密道外的一处横檐下,才缓缓走出来三道人影。

廖楚修看着身旁的冯蕲州和冯乔,就见到他们父女两脸上的神色几乎是如出一辙,就在听到萧元竺的那句话后,两人也都是满目复杂。

三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暗处便有道身影快速朝着这边而来,等到了近前时,就能看到那是个容貌十分普通,身材有些瘦弱,几乎丢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男子。

那人身上穿着的是郑国公府的下人衣裳,见到廖楚修三人时,脸上没有半点异色,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冯乔和冯蕲州也没有半点关注。

他只是走到近前,对着廖楚修恭敬道:“世子。”

“如何?”廖楚修问道。

那人说道:“八皇子与柳老夫人先是在后厢密谈了半个时辰,因四周都有人守卫,而且陆锋也在门外,属下不敢靠近,怕惊动了他们,所以并不知道他们在房中所谈之事,但是后来八皇子离开之时,柳老夫人曾开口问他有关冯大人和冯小姐的事情,言语间提及八皇子的生母,还有先帝印信。”

冯蕲州和冯乔都是忍不住眉心一跳,下意识的抬头看着那人。

他们都是知道,萧元竺是知道他们身份的,他清楚萧云素是冯蕲州的夫人,甚至也知道冯乔是萧云素的女儿,之前宋氏和冯远肃的事情,虽然没有证据是八皇子指使,可是冯远肃死前所说让他们小心八皇子的那句话,却分明是在告诉他们,以前的事情,包括冯远肃和宋氏这些年所作所为,萧元竺一直都是知晓的。

可是冯乔却也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济云寺时,柳老夫人在看到她的时候,虽然神情有些恍惚,但是她分明是不知道她是谁的,而且当年的事情温、柳两家最清楚详情,他们害了萧云素,是绝不可能容忍和萧云素有关的人留在世上,可是这么多年,温家和柳家都没有朝冯蕲州下过手,甚至在他们动手之后,温、柳两家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

这也就意味着,知道她身份的,只是萧元竺,温、柳两家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身份,甚至不知道萧云素当年还活着。

如今骤然听到这人说起柳老夫人询问萧元竺她的身份,冯乔和冯蕲州都是心中一紧,萧元竺会说什么?

廖楚修一直都在留意着冯乔父女两的神情,见他们在听到这人说起八皇子的生母时脸色瞬变,心中隐隐像是抓住了什么,而且后面那句先帝印信,更是让他脸色微沉。

廖楚修说道:“他怎么说?”

“八皇子说,不知。”

那人将萧元竺在院中的话复述了一次之后,冯乔和冯蕲州的脸色可谓是十分精彩,两人眼中都是有些愕然,更多的,还是意外。

那人却没有去看他们的神色,只是继续说道:“八皇子和温家嫌隙已露,温家已然开始怀疑八皇子对吴兴下手的缘由,郑国公在和柳老夫人说话的时候,流露出温家好像另有其主,只是当时离得太远,而且郑国公尚未说完,就被柳老夫人打断,所以属下并没有听清楚。”

“那冯大人他们呢,柳净仪和温正宏可有起疑?”廖楚修问道。

“应当是没有,属下出来之时,郑国公已经开始着手去查八皇子去行宫后的事情,言语间并没有提及冯大人和冯小姐。”

廖楚修闻言皱眉了片刻,才朝着那人挥了挥手。

那人朝着廖楚修行了礼,整个人就如同幽灵一般,快速的消失在黑夜里,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等着那人离开之后,三人心中各有思量,廖楚修开口说道:“柳净仪是个不简单的人,当年温贺出事,郑国公府风雨飘摇,柳净仪凭一己之力保住了郑国公府,让永贞帝歇了对温家的杀心,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但是足以见得她的手段。”

“她眼下显然已经对你们起疑,再加上还有萧元竺这个隐患在,虽然温正宏暂时还没有让人来查你们,但是也不得不防。冯大人,你和乔儿要小心一些才是。”

冯蕲州心中有事,一时没有注意到廖楚修唤冯乔名字时的亲昵,倒是冯乔听着那声“乔儿”后,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廖楚修,实在不明白之前还被她爹爹揍过又放狗咬过,闹的鸡飞狗跳之后,这人怎么还敢在爹爹面前这般放肆。

他就不怕爹爹再揍他?

廖楚修一直注意着冯乔,见她看过来,白净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的大眼格外好看,他忍不住扬了扬嘴角,眼底满是温柔之色。

冯乔看着他脸上的笑僵了僵,直接撇过脸去。

这人什么毛病,好端端的笑这么荡漾干什么,弄的她毛骨悚然的。

廖楚修见小姑娘匆匆侧过脸去,只以为她害羞,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小姑娘娇软着嚷嚷着要嫁给他的样子。

廖楚修眼角微弯,不由抿着嘴才勉强掩住了险些流露出来的笑声,看着眼前的冯蕲州连带着未来岳丈大人,神色郑重道:“冯大人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温家不是善茬,我与温、柳两家又有旧账,正好跟他们一并清算。”

冯蕲州听着廖楚修仿佛承诺的话,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廖楚修。

他在京中并非没有自己的势力,所以远比旁人更清楚,眼前这个才刚满二十的年轻人有多大的能耐,廖楚修能夺了巡防营,掌了兵库司,暗中更是将温、柳两家,甚至萧元竺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在他还没得到消息时,就已经知道萧元竺今夜会来郑国公府,还邀他们父女一同前来。

消息如此灵通,若没有手段,怎可能做到?

更何况冯乔也曾经告诉过他,在上一世里,廖楚修在新帝登记之后,手掌军权,不仅逼着新帝封了他个永定王,甚至还让得新帝对他无可奈何,成为这大燕朝最特殊的存在。

如此之人,心机手段远非常人可比,又怎么会轻易许以承诺?

冯蕲州不由多看了廖楚修两眼,见他神色郑重不似玩笑,想起冯乔之前曾经说过,廖楚修一直在追查镇远侯的死因,还有南岳战场战败和先帝之死,这其中无论是哪一件,都和温、柳两家脱不了关系。

他不由想着,也许廖楚修是知道了他们和温、柳两家有仇,所以只是想要与他们合作而已?

冯蕲州说道:“多谢廖世子,若有需要,互通有无。”

廖楚修听着冯蕲州难得认同的话,心里头舒坦,忍不住看了眼冯乔,就见她脸上也是露出笑来。

看着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廖楚修手指有些发痒,想要上前戳一戳,可是他如今已经将小姑娘当成了自家人,将来可是要娶她的,眼下未来岳丈还在旁边站着,总不能让他觉得他为人轻浮。

廖楚修揉了揉指尖,开口说道:“萧元竺这一次回去之后,怕是会躺上几日,那边暂且可以歇一下,倒是温家这头,柳净仪和温正宏身后当是还有别的人,冯大人有什么打算?”

冯蕲州淡声说道:“既然有旁人,总不能让她一直在后面藏着,萧元竺既然已经和温家离心,那就让他们闹的再大一些,借襄王的手,让温家彻底脱不了身。”

廖楚修听着冯蕲州的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这个未来岳丈,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他再心狠手辣,那也是自家人,终究是要护着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夜间的风越发大了起来,冯乔冷的缩了缩脖子,扯紧了披风,整个人都恨不得蜷进衣裳里。

两个男人都是同时看向她,当见到冯乔冻得有些发白的小脸时,廖楚修有些心疼,而冯蕲州更是直接解下了身上的大氅,将冯乔裹了起来。

“今天的事情多谢世子,只是眼下天寒,我们父女不便久留,温家的事情我明日再去寻世子细说。”

廖楚修点点头:“那我送你们回府。”

冯蕲州闻言并没有拒绝,今天得知萧元竺和温家见面的事情本就突然,廖楚修带着消息上门之后,询问他们是否要一起过来之时,他们父女同意下来之后便是跟他一起出来,而且直接寻到了这处连他都不知道的温家密道之外。

眼下夜色寒凉,又刮着风,若是这般走回去,卿卿定会冻坏了,所以冯蕲州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下来:“那麻烦廖世子了。”

廖楚修笑了笑,转身就跟两人一起,走到了另外一处的拐角口,那里蒋冲正守在马车前面。

见到几人过来时,蒋冲连忙站直了身子:“世子。”而又看向冯蕲州两人:“冯大人,冯小姐。”

冯蕲州点点头,直接上了马车之后,再转身来拉冯乔。

冯乔把手递给冯蕲州,软软笑了笑,手臂就被人一拉,然而还没等她用力,就感觉身子一轻,被廖楚修伸手扶了她一把。

腰间的大手火热火热的,稍一用力就扶着她就上了马车,然后还不等冯乔开口说话,腰间的手就松了开来,在她身上那长长的大氅遮掩之下,就连冯蕲州也没注意到刚才那瞬间的事情。

冯乔站在车上低头看着廖楚修,就见到他仰头温和道:“小心一些,别摔着。”

360 娇气包

一?????/1?}?5?!?m)?????:???1??i?f?rh?5?i?g7H??{?E???摇晃晃的前行时,冯蕲州微闭着眼思量着萧元竺和温家的事情。

他原以为温、柳两家害了云素,永贞帝不顾人/伦就是所有的真相,可是如今却又发现,这些事情依旧是扑簌迷离,柳净仪和温正宏身后还有别的人,而萧元竺为什么要替他们遮掩?

他一直觉得萧元竺对他们满怀恶意,而冯远肃也说过,让他们小心萧元竺,可是如今萧元竺这番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和冯蕲州不同,本该也满腹心思的冯乔此刻却根本沉不下心来。

她坐在软垫之上,小心的挪了挪屁股,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刚才廖楚修扶着她上车之时,那低沉的嗓音像是羽毛似得,扫的她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而后上车之后,她更是有种感觉,对面的男人一直在盯着她。

那视线直直的落在她身上,让得她坐立不安。

这家伙,难不成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廖楚修见着冯乔粉嫩的嘴唇轻抿,手指不住的搅着衣角,时不时的偷偷抬头看上他一眼,然后又飞快的“害羞”的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似得,扑扇扑扇的,低垂着小脑袋露出乌黑的发顶。

他心中不由的一片柔软,只觉得他家小姑娘怎么这么好看,若不是冯蕲州还在,他真恨不得伸手捏捏她白嫩嫩的脸颊,再揉揉她的软发,告诉她不用偷偷看他。

他既然已经决定了娶她,小姑娘就是他将来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若是想看他,大可明目张胆的看,想看多久都行。

冯乔低垂着脑袋,感受着对面看过来越发火热的目光,脸上几乎快要皱成一团。

这王八蛋到底在看什么?

她仔仔细细的把最近做过的所有的事情都回想了一次,根本没有找到半点能值得廖楚修介意的地方,她在察觉到上一世百里轩和玲玥都是廖楚修找来帮她的之后,就对他放下了芥蒂,歇了以往的那些利用的心思,甚至还劝着爹爹和他合作。

按理说她没有得罪他吧,可是他这么看着她干什么?

两人的脑回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就这么南辕北辙的各怀心思,等着马车到了荣安伯府门外停下来时,冯乔忙不迭的就下了马车,而廖楚修和冯蕲州紧跟着下来之后,冯蕲州开口道:“多谢世子相送。”

“冯大人不必言谢。”

廖楚修笑了笑后,转头看着冯乔说道:“宜欢这两日出城去了猎场,等她回来后,估计会送些猎物过来,你和冯大人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我让宜欢替你们留着。”

冯乔连忙说道:“不用了,你们已经送来了只兔子,我还养着呢。”

廖楚修见着她摇着头乖巧的模样,想来是极为喜欢那只小兔子的,爱屋及乌什么的…不要让人心情太好,廖楚修扬了扬嘴角柔声道:“好吧,我知道了。”

冯乔满脸茫然的眨眨眼。

他知道了什么?

廖楚修转头看着冯蕲州说道:“冯大人进去吧,我先告辞了。”

“世子慢走。”

廖楚修转身上了马车,蒋冲挥着马鞭赶车离开之后,冯蕲州才发现自家闺女有些愣神,他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开口道:“卿卿,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

冯乔愣了愣,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甩去了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就裹着身上的大氅打了个大大喷嚏。

冯蕲州见她小脸都冻得有些发白了,连忙心疼说道:“看你冻成什么样儿了,快些进去吧。”

父女俩一起进了府,回了房间之后,冯乔解了身上沾了寒气的大氅和披风后,迎着屋里暖融融的温度反而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脸颊白苍苍的,鼻尖却冻得发红,说话的时候连声音有些不对劲,带上了些鼻音。

冯蕲州连忙让红绫和玲玥去打热水又熬姜汤,一边对着冯乔心疼道:“你看看你,本就怕冷,一入冬就恨不得每日的窝在被窝里,今儿个夜里偏偏非要跟着我们一起过去,眼下冻着了吧。”

他伸手摸了摸冯乔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有些皱眉说道:“我瞧着你这样莫不是着了凉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我让人去请个大夫过来?”

冯乔听着冯蕲州絮絮叨叨的话,拉着冯蕲州的手让他坐了下来,这才软娇娇的说道:“这大过年的,请什么大夫呀,我就是吹了点凉风,不碍事的,等一下喝点姜汤就好…阿嚏……”

冯乔又打了个喷嚏,冯蕲州顿时皱眉:“我瞧着不行,我还是让人去请大夫。”

眼见着冯蕲州起身想走,冯乔连忙拉着他的手,几乎半拽半拉的将他拉了回来,她娇赖着抱着冯蕲州的胳膊撒娇道:“爹爹,不要去请大夫了,我不想吃药,而且这大过年的就吃药,意头多不好呀。”

见冯蕲州皱眉,冯乔抱着他的手晃啊晃啊:“爹爹,爹爹……”

冯蕲州被小女儿嫩嫩软软的声音叫的无可奈何,见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撒手,冯蕲州只能又坐了回去,伸着另外只手弹了她额头一下,没好气的说道:“你啊!”

冯乔见着冯蕲州无奈的模样,咯咯轻笑出声,只是还没等说话,就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冯蕲州有些心疼,他约莫知道冯乔为什么不喜欢看大夫,也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吃药,那些仿佛梦境一样的过去虽然没再提起,可是冯乔多少还是会在意。

他也没强求,只是伸手将冯乔整个人都埋进了厚厚的绒被之下,见着她露出张小脸来,这才扭头催着厨房那边送姜汤过来,等着冯乔捧着碗喝完了姜汤,小脸因为暖和下来恢复了血色之后,冯蕲州才接过空碗放在一旁,对着她说道:“今夜就也算了,可如果明日还不见好,还是要请大夫。”

冯乔哼唧哼唧的朝着绒毯里钻了钻,露出个后脑勺表示了抗议。

冯蕲州被冯乔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娇气包。”

361 漠然

一7?A2t???Pg?}a????l?UOn????c???,G?A??TQ??? n{y?8??逗乐了一会儿,身上都是暖和了下来,冯蕲州这才屏退了屋中其他人,和冯乔说起了正事。

“卿卿,你对萧元竺的事情怎么看?”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顿时想起之前他们在暗中时,听到的萧元竺说过的那句话,眼中有些复杂:“我也说不上来。”

萧元竺给她的感觉很复杂,说他对他心怀恶意,他却偏偏从没有告诉过温、柳两家她和爹爹的身份,哪怕在他和那两家还没有嫌隙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跟他们提及过萧云素生还的事情。

如果他说了,那两家早就会对爹爹动手,如果他说了,当初宋氏对她动手的时候,哪怕冯远肃从中阻拦,她也不可能活的下来。

温家和柳家对当初的事情有多忌讳,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他们利用了一个无辜的人,保住了自身的荣华富贵,保住了身后的氏族荣耀,这样的他们,怎么可能会容忍有人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

萧云素的事情一旦见光,当年永贞帝谋害先帝,强占亲妹乱欲人伦的事情暴露出来,永贞帝的江山别想坐稳,而温、柳两家更是一个都别想逃过。

所以他们如果知道冯蕲州和萧云素之间的牵扯,知道冯乔是萧云素的血脉,他们绝不会留下他们,更不可能到现在都还对他们全无防备。

萧元竺瞒住了所有的消息,甚至隐瞒了萧云素的事情,从这方面来说,他是在帮他们。

可是……

如果说萧元竺对他们没有恶意,却又根本不可能。

当初萧云素的死,宋氏对她的残害,无论是几次刺杀,还是将她扔去了难民营里,萧元竺都是知情,甚至有可能都是出自他手,冯乔还记得很清楚,趣儿被掳那一次,陆锋在闹市区里对她下手。

当时如果不是衾九反应快,如果不是她运气好,那道淬了剧毒的暗器是真的会要了她的命的。

冯乔想起当初的事情,低喃着说道:“萧元竺的心思,我看不清。他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冯远肃死的时候,曾经说起过萧元竺,他让我们小心他,可是爹爹,我在萧元竺身上感觉不到杀意,或许说,我觉得他对我是毫不在意的冷漠,他不在乎我的死活,但是却也不会帮着别人来置我于死地。”

就好像,她若活着,就让她活着。

她若死了,便也死了……

他就那么冷眼看着,置身事外。

冯乔心底满是复杂,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忍不住抬头看着冯蕲州问道:“爹爹,你说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冯蕲州闻言脸上满是阴霾,别说是冯乔看不懂,就连他也看不懂萧元竺,冯蕲州声音有些低沉道:“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至少现在我们能肯定,他并没有告诉温、柳两家我们身份的意思。”

“眼下温家和他已生嫌隙,柳净仪和温正宏身后的那人,能替萧元竺准备神仙草的药,怕是对萧元竺也未存善心,温家既然想要利用萧元竺来做什么,以萧元竺表现出现的性子,他定然不会容下他们。”

“你说如果萧元竺要对温家下手,他会选择哪里动手?”

冯乔坐直了身子,抱着怀中的软枕细想了片刻之后,蓦的抬头说道:“吴兴。”

冯蕲州看着冯乔,冯乔郑色道:“温正宏一直小心谨慎,柳净仪更是处处留意,从不落人话柄,这一次襄王的事情,虽然让他们吃了暗亏,可是在见过萧元竺之后,柳净仪和温正宏定然会第一时间想办法把襄王这边的事情解决。”

“萧闵远这人野心极大,表面温善和气,实则却是因为幼时之事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他身边又跟着个最善阴诡之道的韦玉春,他废了这么多功夫来拉拢郑国公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温正宏想要尽快解决萧闵远的事情,定然会用非常手段,而一旦萧闵远察觉温正宏对他动手,他定然会翻脸无情对温正宏下手,如果我是萧元竺,我大可以挑起他们之间争斗,坐山观虎斗,而不用自己出手。”

“眼下对于温正宏来说,吴兴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冯蕲州丝毫不觉得冯乔能分析出这些有什么奇怪,他只是点点头说道:“我明日便会去找廖楚修,与他商议吴兴的事情,既然他们乱起来,我们自然也要出一份力,让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冯乔点点头,这种机会,他们自然不能放过。

温家行事向来小心,难得会出了差错,好不容易抓住漏子将温家拖下了水,他们想要全须全尾的上岸,哪有那么容易。

冯蕲州说道:“不过廖楚修那里…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容易帮我们,我们之间无亲无故,以前也素无往来,就算有邵缙和翁家的原因,他也犯不着处处与我们联手。”

“他暗地里的势力惊人,心计手段也远超常人,虽然你说过他的目标也是温家和柳家,与咱们算得上一致,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还是得防着他点,你以后若与他有所交际,也得存着些防备之心,别被人利用了。”

冯乔听着这话眨眨眼,她直觉廖楚修不会伤害她和爹爹,只是直觉这东西谁也说不准。

廖楚修上一世虽然处处帮着她,对她也从无恶意,但是难保他会一直如此,而且她总觉得这一次见面,廖楚修变得有些怪怪的,他看着她的眼神儿老是让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面对冯蕲州的话,冯乔倒是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我知道了爹爹。”

冯蕲州见冯乔应承下来后,先是松了口气,只是转瞬又想起廖楚修之前那些不着调的事情,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还有,不许单独去见他。”

廖楚修那模样太过招蜂引蝶,一张脸长得比女人还好,卿卿还小,万一被美色迷了眼可不好。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见他一副让她快点答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好,不见。”

362 不丑

一冯蕲州这才心满意足,虽说那小混蛋最近帮了他不少,而且看着也像是没有坏心,可是冯蕲州总是看他不顺眼。

他可是还记得廖楚修爬墙的事情。

事关闺女,轻忽不得。

冯乔倒是没冯蕲州想的那么多,她脑子里转了转,突然想起了一事,开口问道:“对了爹爹,之前廖楚修的人曾经说,柳净仪和温正宏言语间曾经流露出,他们身后另有其人,你说那人会是谁?”

能驱使温家,让柳净仪和温正宏心甘情愿的替他办事,甚至拿萧元竺当筏子,那人会是什么人?

温家和那人的关系,看样子不仅是萧元竺不知道,就连表面上和他们同进退的柳家怕是也被蒙在鼓里,那个人能让温家替他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有什么能耐?

冯蕲州皱了皱眉说道:“这段时间我们一直盯着温家,从没见过温正宏他们和其他人来往,就连书信方面也没有,想要找出那人来,怕是要费些手脚。”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跟温家的人混在一起,让温家心甘情愿替他们做事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天家那张椅子罢了,温家想要复起,郑国公府想要恢复到以往的殷荣,也只有皇帝才有那份能力能够帮他们。”

“我会着手去查一下宫里的几个皇子,看看他们和温家是否暗中有所往来,能继承皇位的,总不可能是外人。”

冯乔闻言点点头,这倒也是,除了那个位置,能让温家费心筹谋百般算计的,还能有什么?

冯蕲州见冯乔脸颊红扑扑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着温度正常,这才说道:“好了,不管那人是谁,只要温家乱起来,他定然藏不了多久,今天晚上折腾了一晚上,你也累了,让红绫服侍你洗簌之后,就早些歇着吧。”

“外间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只要好好儿的就行。”

冯乔被冯蕲州的话说的笑了起来,软软的说道:“好。”

晚间好好休息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冯乔鼻子有些塞,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沙哑。

红绫服侍着冯乔起身后,看着她有些困倦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小姐,你这怕是真的着了凉了,眼下天还冷着,若是病了怕是不好,奴婢去请个大夫替你瞧瞧吧?”

冯乔的身子自从在临安折腾了一番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大好,畏寒畏冷不说,手脚更是时常都是凉的。

冯乔不喜欢吃药,更不喜欢看大夫,冯蕲州就吩咐厨房里变着花样的做些滋补的东西好好的替她养着,可是这么长时间却还是没将养过来,这入冬之后,就已经着凉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折腾许久才好。

冯乔有些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摇头道:“不要了,待会再弄些姜汤过来喝了就好。”

“可是小姐……”

红绫还想再劝,冯乔就已经自己将毛领围在了脖子上,然后冲着红绫说道:“不碍事的,你可别告诉爹爹,我不想吃药。”

红绫听着冯乔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而冯乔则是将身上都捂严实了,听着门外传来趣儿的笑声,忍不住问道:“外间怎么了,她们怎么这么高兴?”

红绫连忙道:“是今儿个早上又有人送来了几只兔子。”

“啊?”

冯乔惊讶抬头,连忙朝着外面走了出去,站在门口时,就见着廊下原本为了给兔子遮风搭建的小草棚下面,又多了几只兔子,只是这次送来的不仅有白色的,还有灰色和黑色的兔子。

趣儿就蹲在一旁,和旁边吐着舌头的大毛二毛三毛一起,看着一窝子小兔子一副几乎快要流口水的模样。

玲玥就站在一旁,见着冯乔出来后,连忙叫道:“小姐。”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送兔子过来了?”

玲玥摇摇头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是镇远侯府那边送来的,也没什么交代,把笼子放在外面就走了。”

冯乔一脸莫名,之前廖宜欢送来只兔子,她还以为廖宜欢是想让她养着玩,可是眼下又多了这么多只兔子,难不成真是送来给他们加菜的?

“小姐,这些兔子怎么办?”趣儿眼巴巴的看着冯乔。

冯乔摸了摸下巴,看着那兔子躲在草棚子里面簌簌发抖,耳朵尖都竖了起来,被三只大狗连带着一个吃货盯着,恨不能蜷成一团,心里到底是不忍心宰了它们吃肉,随口说道:“把这窝再加大些吧,先养着它们吧。”

“哦…”

趣儿失望的垂着头,倒是红绫挺喜欢这些兔子,笑着就去忙活着给兔子搭窝。

冯乔在外间站了一会儿,就又缩回了房里,拉着玲玥和趣儿聊天。

廖楚修白日里见了冯蕲州,跟他说起了吴兴的事情,又商议了接下来的事情之后,就匆匆回了府。

只是回府之后,在府中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从荣安伯府送来的“谢礼”。

晚间天色暗下来时,贺兰君拉着廖楚修拜了会儿菩萨,把摆在菩萨像前开光的玉佩取下来后,扭头就见到自家儿子有些走神。

贺兰君好奇的凑到廖楚修跟前,拿着手里的玉佩挥了挥。

廖楚修瞬间就回过神来,抬头道:“娘?”

“你想什么呢,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出了什么事了?”

廖楚修抿抿嘴唇,低声道:“没有,就是在想温家的事情。”

贺兰君听到廖楚修说起温家,就没再多问,她把玉佩给廖楚修系在腰间说道:“前儿个菩萨给我托梦,说你这几日犯小人,这玉佩我替你在菩萨面前开了光,好好带着,压邪祟。”

廖楚修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家亲娘,他浑身上下所有的物件就没有一件不是找菩萨开过光的,这世上要真有菩萨,怕也得被贺兰君给烦死。

门外秦管家匆匆进来,廖楚修眼睛一亮快速转头看着秦管家,可是当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时,顿时眼中一暗,紧紧皱眉。

秦管家满脸懵逼的被廖楚修的视线扫视,束着手僵笑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廖楚修冷冷看了秦管家,没搭理他,只是扭头说道:“娘,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秦管家被冷眼扫过,顿时委屈,他只是想来跟夫人说一声,文侍郎家夫人送了拜帖,明日要上门拜访,怎么就被世子给嫌弃了?

秦管家有些委屈道:“夫人,世子他这是怎么了?”

贺兰君想起昨儿个还提着个食盒笑的跟朵花儿似得,大半夜去荣安伯府接人小丫头“看戏”的儿子,再想起他刚才时不时走神,后来又冷着张脸的模样,摸了摸下巴语出惊人道:“难不成是被甩了?”

“啥?”

秦管家更加懵逼。

贺兰君却是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想着自己儿子稀罕人小丫头,却被小丫头给拒绝了,就止不住的直乐,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扭头就回了小佛堂,唯独秦管家看着夫人高高兴兴的边笑边神叨叨的又去拜菩萨,茫然的拿着文夫人送来的拜帖,满脸茫然。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

正月初十之后,天气便开始放晴,四处都在化雪之后,气温较之下雪的时候更冷了几分。

冯乔怕冷,就一直窝在府中没有外出,每天都裹成了毛球儿,恨不能一直缩在火炉旁边。

萧元竺和温家的事情有冯蕲州在处理着,玲玥也时不时带来廖楚修那边的消息,冯乔也知道这种时候爹爹和廖楚修定会布置万全,她就算插手也没什么用处,干脆放宽了心思,窝在府中吃了睡,睡了吃。

等到十五这日,廖宜欢缠着冯乔去灯会,好不容易将她哄出了府时,冯乔的小脸已经圆了一圈,原就粉嘟嘟的脸上多了几丝肉感,笑起来酒窝深深的,看上去喜气极了。

郭聆思忍不住惊讶道:“你这些日子都吃了些什么?”

怎么就胖了一圈了?

冯乔也知道自己胖了,虽然不至于难看,可是对着抽条一样漂漂亮亮身材纤细的郭聆思,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咳了一声说道:“都是爹爹,我前些日子着了凉,爹爹就日/日让厨房里变着花样的做补汤,等察觉到长胖的时候,衣裳都紧了。”

廖宜欢在旁边大笑道:“胖什么胖啊,现在这样多好看啊,这小脸水嫩嫩的,可不比瘦了好?”说完她笑着看向郭聆思道:“思思你也是,看着太瘦了,要我说你也该补补,邵大哥你说是不是?”

邵缙和廖楚修跟在一旁,听着廖宜欢的话,邵缙神情温和的看着郭聆思,点点头说道:“嗯,我也觉得胖点好,不过聆思怎么样都好看。”

郭聆思瞬间就红了脸,她脸上的伤痕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淡化的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痕迹。因是在夜里,她便没有带面纱,只是用脂粉遮掩了一下,若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她脸上曾经受过伤,看上去就和之前一模一样。

此时听着邵缙一本正经的话,感觉着他目光一直痴缠在自己脸上,郭聆思心中羞怯的不行,伸手就拧了廖宜欢腰间一把,轻嗔着道:“你别胡说八道。”

廖宜欢瞅瞅邵缙,再看看郭聆思,顿时吃吃笑了起来,然后拉着郭聆思挤眉弄眼道:“呀,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被风吹的?邵大哥跟着百里学了几手,要不然让邵大哥替你瞧瞧…”

“廖姐姐!”

郭聆思被廖宜欢的话羞得脖子都染上了粉色,见邵缙脸上的笑容更盛,她忍不住反击道:“我可听说了,百里说要娶你。”

廖宜欢没想着郭聆思会突然说起百里轩来,瞬间就想起前几日出城去猎场的时候,百里轩拉着她突然跟她说的那些话,她脸上瞬间爆红,扭头就朝着邵缙瞪了过去。

邵缙连忙耸耸肩,他家媳妇儿想要知道,他总不能瞒着,况且百里喜欢廖宜欢的事情,是个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廖宜欢一直不自知。

这次百里轩拉着廖宜欢出城,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的时候,一向大方的廖宜欢对着百里轩竟是扭捏了起来。

他好奇问了一句,才知道百里轩居然在城外对廖宜欢袒露了心迹。

今天若不是萧元竺那边抽不开身,百里轩定会也跟着过来。

郭聆思见着廖宜欢红着脸的模样,哼了一声,取笑道:“你怎么脸也红了,要不要找百里大哥来替你瞧瞧?”

廖宜欢顿时羞恼,伸手就朝着郭聆思腰间挠了过去。

郭聆思叫了一声,连忙就朝着邵缙身后躲去,等避开了廖宜欢的袭击,这才笑着朝着远处跑了过去。

冯乔瞧着郭聆思和廖宜欢打闹着跑远,再见着郭聆思刚才下意识的举动,心里不由替郭聆思高兴。

年前温家上门那一次时,郭聆思对着邵缙的态度时还复杂,言语间满是疏离,这才多长时间,邵缙竟然就能让郭聆思对他放下心防,还露出这般女儿家的娇态来,虽然不知道邵缙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能让郭聆思为他的话脸红,还会下意识的朝着他身后去躲,看来他们之间的好事怕是不远了。

冯乔忍不住冲着邵缙比了个大拇指。

邵缙得意的一挑眉,咧嘴笑了笑,转身就又朝着打闹中的两个女孩儿跟了过去。

冯乔看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以前她还总觉得邵缙是个挺冷淡自持的人,没想到在男女情事上面却是热情如火,不过怕也只有他这种人,才能化解郭聆思的心结,让她从温家的事情里解脱出来,重新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眼见着郭聆思和廖宜欢打打闹闹的在前,冯乔笑着就想追上去,却突然感觉到眼前一暗,廖楚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前。

冯乔抬头看着廖楚修,就见到他神色专注的看着她的脸,冯乔忍不住说道:“看什么呢?”

廖楚修收回视线:“胖了挺好,圆润点,不丑。”

肉嘟嘟的,粉嫩嫩的,就像是甜腻的点心,让人忍不住看了就觉得欢喜。

363 别扭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脸上一黑。

她知道她胖了好吗,用不用一直跟她说胖了圆了,而且她知道她自己不丑。

冯乔有些愤愤的瞪了廖楚修一眼,看着他那张好看的天妒人怨的脸,嘀咕道:“就你最好看!”

廖楚修弯了嘴角,听着小姑娘夸他好看的话,心里甜蜜蜜的,很是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的脸片刻后,认真说道:“你也好看。”

冯乔原本想要吐槽的话全数被他这句诡异的夸她的话给噎了回去。

她一张小脸上神色来来回回的变化,看着廖楚修时有些欲言又止。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家伙画风有点不对?

冯乔有些迟疑的问道:“廖楚修,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廖楚修不解:“什么事?”

冯乔张张嘴,要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为什么每次遇见他的时候,他都笑得跟只花孔雀似得。

只是想想廖楚修记仇的性子,她到底是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咽咽口水道:“算了,没什么。”

远处廖宜欢寻了几盏好看的花灯,扭头见着冯乔和廖楚修还站在后面,连忙扬声笑道:“哥,乔儿,你们干什么呢,快过来,这灯可真好看。”

“来了!”

冯乔正被廖楚修瞅的浑身不自在,听着廖宜欢的声音连忙应了一声,就朝着她那边跑了过去。

廖楚修丝毫不知道冯乔心里的心思,只是见着她跑进了人群里,连忙跟了过去,生怕她被人撞到了。

元宵节这日的灯会异常热闹,满目的花灯几乎能让人看花了眼,花鸟鱼虫,人物小像,各式花灯悬挂起来之后,整个凤阳街附近都被映的红彤彤的。冯乔几人被喜欢热闹的廖宜欢的拉着四处凑热闹,又猜了灯谜,赢了一大堆的花灯回来。

冯乔难得的被气氛感染,释放孩子天性,抱着盏玉兔花灯,嘴里啃着糖葫芦,就连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的甜味,也因为里面山楂的酸味压了下来,一边跟廖宜欢他们说笑,一边含着糖葫芦,脸颊圆鼓鼓的。

几人顺着人流玩闹了一会儿,正打算找地方歇一歇时,冯乔眼角突然看到人群里走过来的人,她连忙朝着身旁的人身后一躲。

廖楚修怔了怔,看着缩在他身后的女孩儿,还没等问她怎么了,就见到前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满正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那少年穿着紫衣锦裘,带着同色翘角毡帽,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眼中满是怒气,还没等他走到近前,蒋冲就突然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这位公子…”

蒋冲话还没说完,那少年就已经踮着脚瞪着躲在廖楚修身后的冯乔咬牙切齿的说道:“臭丫头,你躲什么躲,我都看到你了!”

冯乔装死。

少年见状着恼,瞪了眼蒋冲说道:“你让开!”

蒋冲见少年穿着富贵不像是普通人,也不敢对他动手,少年在原地推攘了几下,就矮着身子绕过蒋冲,几步冲到了廖楚修身前,伸着手就想去抓冯乔。

“你给我出来!”

廖楚修横手一挡,冷着眼啪的一声打落了少年的手。

这一下不轻,少年手背蓦的通红,嘴里痛呼了一声,瞪着廖楚修的模样像是快要跳起来,而廖楚修则是沉着脸拿锦帕擦手,皱眉道:“别动手动脚。”

冯乔见少年疼的眼睛都红了,怕廖楚修一言不合真动了手,那少年能出现在郭家,还和郭钦那般亲近,必定是和郭家有什么牵连的人。

玩闹一番也就算了,如果当真不小心伤了人,到时候跟郭家不好交代,只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倒霉,这京城这么大,她难得起了回逗弄的心思,居然会这么快就再遇见正主儿。

冯乔连忙拉了拉廖楚修的袖子,示意他别动手后,这才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朝着那少年挥了挥手,笑着道:“真巧。”

巧个屁!!

萧金钰气得剜了对面那死贼死贼的臭丫头一眼,小脸都气青了。

那天在郭家被冯乔放倒之后,这臭丫头拍拍屁股就走了,而他却是就那么躺在雪地里,他当时跟冯乔交手的地方本来就偏僻,再加上天寒地冻的,等着郭家的人发现他时,他险些都已经冻成了冰条子,回去之后就被灌了好几日的汤药。

母妃一直追问他那天在郭家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他却一直记得这死丫头的话,谁告状谁是小狗,所以咬死了没说,只是偷偷的让人去打听那天在郭家的小丫头是谁。

好不容易知道了冯乔的身份,可他却一直被母妃留在宫里,今天趁着灯会才被放了出来。

萧金钰原还在想着,怎么去找冯家这臭丫头,却没想到居然在灯会上看见她,简直就是冤家路窄。

他过来时看着冯乔朝后躲,还想着她心虚,可是转瞬见她知道躲不过之后,就这么没心没肺的冲着他笑着打招呼,萧金钰险些一口气没缓过来。

这臭丫头脸皮怎么能厚?

居然还笑得一脸没事人的模样!

邵缙是认识萧金钰的,萧金钰是永贞帝第九子,生母是云妃,也就是郭老夫人娘家侄女。

这些年云家势弱,郭老夫人又因为一些事情和往日旧怨,不愿意让郭家与云家牵扯过多,所以两家的往来并不太多,但是云妃和郭家的关系却一直不错。

邵缙在决定了要向郭家提亲之后,就曾经梳理过郭家的关系,知道郭老夫人是十分疼爱萧金钰这个不受宠的九皇子,对在宫中同样境遇不好的云妃也是多有关照,而云妃母子也是因为郭家,才能在宫中安稳度日。

萧金钰在皇子之中并不受宠,但他身份却在那放着,在加上郭家的原因,寻常也无人敢怠慢。

此时瞧见他对着冯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知道他这小表妹怎么得罪了这位九皇子了?

郭聆思先是被萧金钰的出现给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后,下意识的挡着冯乔皱眉道:“小九,你干什么?”

萧金钰见着郭聆思,忍着气叫了声表姐,然后冲着冯乔说道:“臭丫头,那天是我一不小心才会着了你的道,今天我们再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廖宜欢顿时就竖了眉毛,瞪着他道:“臭小子,毛都没长齐,你想收拾谁呢,信不信我抽你?”

萧金钰顿时瞪了眼,指着廖宜欢就想单挑,郭聆思却是知道廖宜欢身手的,萧金钰充其量就是跟着宫里的侍卫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比的过廖宜欢。

眼见着廖宜欢撸袖子就想揍人,郭聆思连忙说道:“廖姐姐,他是九皇子。”说完后她转身看着萧金钰说道:“小九,别胡闹,你和卿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卿卿性子最好,她怎会与你动手?”

萧金钰闻言狠狠翻了个白眼,她叫性子好,那他都是百世善人了,那般恶劣的朝着他颈子里塞雪球,还把他踹了的腰疼了好几日,走的时候还嘲笑他,她哪里性子好了?

只是那天的事情太过丢人,戏弄人不成反被戏弄,而且他还跟冯乔说好了不准告诉别人,谁说谁是小狗。

萧金钰气鼓鼓的憋着气,闷声道:“才没有误会,她就是个讨人厌的丫头!”

冯乔在听着郭聆思说眼前的少年是九皇子的时候,还有些后悔那天一时起了玩心,居然逗弄了皇子。

九皇子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点,当初爹爹给她的资料里她也曾经见到过有关萧金钰和云妃的事情,云妃性情平和,不喜争抢,而九皇子年幼,又没什么实权,朝中几个皇子对他都没有忌惮之心,在加上永贞帝对他也不算看重,所以萧金钰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需要太过关注的人。

萧金钰在皇室之中不受宠,但是他终究是皇子,身份在那里放着,如果他真要计较那天的事情,怕是少不得一番麻烦。

冯乔原还在想着要怎么平息了此事,可是看着萧金钰明明气得不行,却赌气的不肯说半句有关那天的事情,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好笑起来。

到底是个孩子,也没有参与那些阴谋算计,天真的可爱。

冯乔拉了下护着她的廖楚修,又示意郭聆思不要担心,这才上前说道:“那天的事情咱们都有错,是你先动的手,我才被迫还手,咱们一报还一报,就当扯平了怎么样?”

萧金钰生气:“凭什么扯平?”

他腰疼了好几日,还险些冻成了冰条子,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冯乔歪着头道:“那不然要如何,难不成要打我一顿,我们这儿现在这么多人,你确定你能打得过我?”

萧金钰张了张嘴,想起冯乔那天干脆利落的动作,被踹过的腿和击中的腰又传来了一阵疼,而且她身旁还跟着邵缙他们,还有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女人……

以一打五,明显吃亏。

萧金钰更气了。

冯乔见着萧金钰气得小脸铁青,一双大眼瞪着她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咧嘴对着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好啦,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别这么小气,大不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再不然我请你吃糖葫芦?”

亮晶晶红彤彤的一串糖葫芦被凑到了嘴边,那上面还看得到被主人咬过之后留下的牙印。

萧金钰看着那糖葫芦上的月牙,在看着几乎凑到他跟前,仰着头胖乎乎软绵绵的小脸,见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直的看着他,睫毛长的好像快要能扫到自己,嘴边的小酒窝更是甜的能溺死人。

萧金钰嘴唇上被染上了糖色,心里猛的一跳,先前的怒气“唰”的一声就没了,脸上的红色却是更盛。他猛的倒退了半步,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的说道:“谁,谁要吃你的糖葫芦,脏死了!”

冯乔见萧金钰的反应,扭头看了眼糖葫芦,这才记起这糖葫芦自己吃过的。

她连忙收了回来,笑嘻嘻的说道:“那我待会儿再给你买一串,就当给你赔礼道歉了,九皇子殿下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萧金钰偷偷看了眼冯乔的笑脸,然后别扭的别开了脸,嘟囔道:“我才不会被你收买。”

旁边几人听着萧金钰的话,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见他们两人之间不过是误会,心下都是放松了下来,唯独廖楚修看着那头红着脸却不停的偷瞄着自家小姑娘的萧金钰,格外的不顺眼。

见冯乔笑眯眯的逗着萧金钰玩,那模样甚是碍眼。

廖楚修突然皱眉道:“不是要去歇脚,还不走?”

邵缙看了眼廖楚修,又看了眼萧金钰,见冯乔跟萧金钰说笑时廖楚修黑黝黝的脸,心里升起股好笑来,他强压着笑意说道:“我记得前面内城墙上单独辟了一片观景台,站在那里能看得到这一整条街的花灯,咱们不如去那里歇歇脚。”

说完后他看了眼廖楚修,有些坏心眼的说道:“相请不如偶遇,九皇子不如也同我们一起?”

萧金钰闻言有些迟疑。

他今日出来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宫里的内监,更何况母妃也跟他说过,让他不要和朝中的人走的太近,更不要私下来往,以免招来那几位皇兄的忌惮。

萧金钰是认识邵缙的,知道他是御林军统领,是父皇眼前的红人,而另外那个冷着脸的男人看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在加上冯蕲州的女儿…这种情况,他本是该走开的,可是扭头看了眼冯乔,却又有些不想走。

冯乔见着萧金钰满脸的纠结,看了会邵缙又看了会廖楚修,有些猜到他在顾忌什么。

九皇子母家不显,云妃又不得宠,他这些年之所以能安安稳稳的当这个皇子,除了郭家的照拂之外,也是因为云妃不争不抢,而九皇子年不到十四,一直显示的对其他皇子没有半分威胁,更对皇位没有半点意向。

这个孩子,怕是担心他靠近了邵缙和廖楚修,会给他和他母亲惹去麻烦。

364 吃醋

冯乔看着年岁不大,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萧金钰,心软了几分。

说到底,萧金钰还不过只是个半大孩子。

冯乔笑着说道:“殿下与我们一起吧,我听说那观景台上视野开阔,站在那里能将小半个京城都纳入眼底,殿下若是没去瞧过,怕是有些可惜。”

萧金钰抿抿嘴,面对着冯乔的笑脸,有些别扭的说道:“我又不想看。”

“可是我想看啊,我这么诚意相邀,殿下难道不赏个脸?”冯乔笑道。

萧金钰看着冯乔亮晶晶的大眼,脸色有些微红,对着一直笑嘻嘻的冯乔怎么也板不下脸,只能仰着头哼了哼:“看在你这么诚意邀请的份上,本皇子就赏你这个脸面。”

冯乔笑嘻嘻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萧金钰哼了一声,转头就大步飞快的走到了几人前头。

郭聆思几人都是被萧金钰给逗笑了,见萧金钰故作老成的背着手大步朝前走,就连之前嚷嚷着要揍萧金钰一顿的廖宜欢也是忍不住噗哧直笑。

“这小孩儿可真有意思。”

郭聆思轻笑着说道:“小九就是有些顽皮,偶尔喜欢捉弄人,但是心性是好的,云妃娘娘不想让他招惹是非,所以他这些年一直没什么玩伴,只有我哥哥有时候会带着他玩。”

“他虽然是皇子,但是没什么架子,与家里来说就是个孩子,挺好相处的。”

廖宜欢听着郭聆思的话,对萧金钰突然多了分同情。

她还记得她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玩伴,身边每日每日的都热闹的不行,要是换成让她一个人,她非得闷疯了不可。

冯乔在旁说道:“所以说出生于皇室未必就好,身为皇子,若是出身好一些,或许还能在年少时恣意,可若是没有个好的出身,没有母族护持,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

萧金钰如果有个强大的母族,有人护持,又何至于不过是看个灯会,也怕招惹了麻烦,须得处处谨慎?

廖楚修在旁边听着冯乔的话,听出了她言语里的心软和同情。

冯乔一贯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主,可是今天却是主动邀请萧金钰一起去观景台,言语里还处处感慨。

廖楚修不由冷着张脸淡声说道:“享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富贵,享受了帝王之子的尊崇,不过是付出些自由为代价,算什么难处。”

“就算是在寻常富贵之家,兄弟隔阂,勾心斗角难道就少了,不过是自己不中用罢了,身为皇子,就注定危机四伏,不自强自保,靠着母族护持而得的恣意又能有几日?”

萧金钰好歹还有个郭家护持,云妃也算争气,可和他差不多境遇的萧闵远呢,他也同样没有母族,更无人相帮,身后还有个脑子不好使处处拖后腿的丽嫔,可萧闵远依旧从当初人人欺压的困境走到了今日。

如果不是当初在临安被冯乔算计,后又被冯蕲州拦了兵库司的差事,凭他心狠手辣的手段,如今他早就是朝中所有皇子里头一人,可就算是如此,他依旧是压下了背景深厚的大皇子和四皇子,成了朝中第一个封王的皇子。

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至少如今谁敢看轻了他?

冯乔被廖楚修的话一堵,有些莫名,她当然知道这道理,只不过是看到萧金钰那小孩有趣多说了几句罢了。

见廖楚修冷着张脸转身走了,冯乔满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身旁几人:“他这是怎么了?”

不就是随口感叹了几句,怎么就惹了这大爷了,还直接翻了脸?

“谁知道呐,反正他向来都是这样,咱别搭理他。”

廖宜欢完全不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只觉得他大哥较真的不是时候,她撇撇嘴拉着冯乔就朝前走,一边说道:“不是说要去观景台吗,快走快走!”

冯乔被廖宜欢拉着朝前走,一时也懒得搭理阴晴不定的廖楚修,倒是郭聆思落后了几步,站在邵缙身旁看着离开的廖楚修满脸担心道:“小九他是不是得罪了廖世子?”

她怎么觉得廖楚修刚才那番话,是在有意针对萧金钰?

邵缙闻言忍不住闷笑出声:“他是得罪了楚修。”

没事没干的往老廖定下来的小媳妇儿身边凑,不得罪才怪。

郭聆思“啊”了一声,连忙转头看着邵缙,急声道:“那可怎么是好?”

萧金钰不同于其他皇子,身后无人,又不得圣宠,最近这段时间,郭聆思也从邵缙口中知道了不少事情,廖楚修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如果真得罪了他,他会不会对萧金钰动手?

邵缙见郭聆思满脸担忧的样子,忍不住轻笑着说道:“放心吧,只要你劝着你那小表弟,以后少跟我那小表妹接触,咱们那位世子爷不会怎么着他。”

“为什么?”

郭聆思听着这话满脸疑惑,为什么萧金钰不能跟卿卿接触?

萧金钰的年纪和卿卿相仿,性子也算是投契,两人就算交好也属正常。

她看着邵缙笑得一脸古怪,又想起刚才廖楚修的反应来,脑子里突然划过道念头,忍不住瞪大了眼失声道:“你…我……廖世子他……”

他该不会是喜欢卿卿吧?!

邵缙见郭聆思满脸震惊,低笑出声:“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以后让你那表弟离卿卿远着点,楚修可是个小心眼的,不然还指不定怎么折腾那小皇子。”

郭聆思张了张嘴,扭头看着跟廖宜欢打闹嬉笑的冯乔,忍不住说道:“可是卿卿她…她还这么小…”

她才十一,她不过是个孩子,廖楚修他怎么会看上冯乔的?

邵缙能理解郭聆思心中惊愕,其实他知道廖楚修对冯乔起了心思的时候,何尝不也愕然。

之前邬荣和百里轩说起廖楚修和冯乔的时候,他也只当是玩笑,可是前几天百里轩却是告诉他,说廖楚修认定了冯乔,竟是已经准备等冯乔及笄便迎娶她的事情。

当时邵缙受到的惊吓不比郭聆思少,还亲自去找了一次廖楚修,可是和廖楚修谈过一次后,他却歇了劝解的心思,而且后来细想之时,却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奇怪。

廖楚修的性子本就古怪,而冯乔虽然年龄小,可说话行事却丝毫不像是孩子,廖楚修和冯乔如果真能走到一起,想一想也挺般配的,都是心黑手辣的主儿,谁也不输给谁。

见着郭聆思有些担心,又满心不解的样子,邵缙伸手拉着郭聆思的手,对着她说道:“他们的事情他们会自己处理好,卿卿虽然年纪不大,可她有她爹爹护着,她自己又是个有主意的,她若不愿,楚修也强求不得。”

“今天夜色这么好,你就不要想别人了,不如多想想我可好?”

郭聆思闻言蓦的一慌,连忙就想抽出手来:“你,你有什么可想的……”感觉着手心传来的温热,她急声道:“你快放开我,好多人…”

邵缙不仅没放,反而牢牢抓着她的手,与她指间交缠,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放。”

“聆思,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郭聆思脸上染上热意,只觉得耳边仿佛被羽毛撩过,一阵阵的酥痒到了心里,她颤着睫毛抬眼看着身前的男人,声音低喃道:“邵缙…”

邵缙被她明亮的双眼看的心神摇曳,他是真的喜欢眼前这个女子。

喜欢她的娇羞,喜欢她的清傲,喜欢她流露出的一切…

邵缙快速凑到她脸颊上轻琢了一下,然后低垂着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缱绻道:“聆思,喜欢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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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观景台,就是在城楼附近的高台上开辟出来的一片空地,专供京中的官眷勋贵们赏灯所用。

冯乔她们到了观景台上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冯乔他们一行人男的俊,女的俏,就连冯乔这个年岁最小的也长得粉嘟嘟的漂亮的如同福娃娃,瞬间就招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廖楚修的模样最是招人,不少女子都偷偷朝着他打量,只可惜他心情不太美好,冷着张脸往那一站,生生的让得人不敢上前。

冯乔见着他这模样,也不想自讨没趣,远远的避了开来,跟着廖宜欢和萧金钰说笑。

廖楚修见到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情更不好了。

邵缙牵着郭聆思上来时,见到的就是廖楚修黑着脸的模样,他低声对着郭聆思说道:“我去瞧瞧楚修,你去跟卿卿她们玩,待会儿我再来寻你。”

郭聆思有些不好意思,心里虽然已经认同了邵缙,但是这般大胆的手牵手却还是觉得羞怯,她红着脸点点头轻应了一声,就感觉着邵缙的手指在她掌心里勾了勾,她脸上红霞更盛,俏生生的瞪了邵缙一眼,甩开他的手就朝着冯乔她们那边小跑了过去。

邵缙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凑到了廖楚修身前,笑着道:“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家小表妹有仇。”

廖楚修面无表情的垂眸,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明明说喜欢他的,转眼就忘了个干净。

小没良心的!

邵缙乐呵呵的说道:“怎么,真生气了?”

廖楚修冷眼看他:“我有什么好气的。”

他才不气,一点都不气……眼见着萧金钰凑到了冯乔跟前,那脸几乎都要靠到了冯乔脸上,廖楚修手中一用力,吧唧一声,木质栏杆生生被拽下来一截。

邵缙被廖楚修的样子逗得险些喷笑出声,眼见着他满眼杀气的看过来,一副他要是敢笑就弄死他的模样,邵缙连忙憋着笑吭哧说道:“好了,你也别气了,你要真是气不过,待会我将萧金钰那小子偷偷揍一顿?”

廖楚修眉心微拧,冷脸道:“幼稚。”

邵缙撇撇嘴,你要不幼稚你倒是别抓着栏杆撒气啊。

不过他刚得了郭聆思的话,心情正好,懒得跟眼前吃不到葡萄瞎酸眼的男人计较,好脾气的对着他说道:“你就别嘴硬了,你我还不知道吗,要真是不在乎,何必冷着张脸。”

“不是我说你,你要是真认准了卿卿,就别老板着张脸,卿卿跟旁的女孩儿不同,她心思重又敏感,你这副样子,搞不好回头她还以为你对她不喜。”

“她才十一,难得遇到个与她同龄的玩伴,逗趣着也不过是玩闹罢了,你堂堂镇远侯世子,难不成还觉得自己比不过那个萧金钰?”

廖楚修闻言看了邵缙一眼,冷着脸哼了一声。

邵缙靠在栏杆上笑了笑,看着那边不知道跟冯乔她们说起了什么,轻柔浅笑的郭聆思,眼底带着温柔神色说道:“喜欢她就对她好点,宠着她疼着她,让她舍不得离不开你,别人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其实说起来,我挺希望你能娶到卿卿的,卿卿的性子太过要强,小小年纪又经历了那么多,温家和柳家的事情越发复杂,如今还牵扯到了皇室,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况,萧金钰不适合她,你若能护着她一辈子,终究是好的,而且我也期待着你娶了卿卿,将来也好叫我一声表哥。”

廖楚修面无表情的横了邵缙一眼,总觉得他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不过听了邵缙的话,他心中虽然气冯乔没良心,但到底还是缓了下来,其实他也清楚,冯乔之前不过是随口感慨了句罢了,未必代表小姑娘就真跟萧金钰有什么,可是他就是不喜欢她看着别人笑。

他之前总觉着,小姑娘娇赖着说要喜欢他,说要嫁给他,他当时并不觉得厌恶,所以便娶了就是。

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对冯乔的心思,远不像他之前以为的那样淡然。

他在乎着小姑娘,而且不只是一点点在乎,那感觉就像是,他的小姑娘是稀世珍宝,如今只有是因为年幼才只有他看到她的珍贵,而随着她年岁长大,展露风华,将来不知道会招来多少人觊觎。

廖楚修只想将小姑娘藏起来,只想一个人看着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好。

365 心动

那头廖楚修心里复杂,这边几人却是热闹的不行。

萧金钰的性子单纯,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跟着冯乔她们说笑了一会儿后,已经跟她们熟了起来。

虽然跟冯乔还有些别扭,绷着张脸不肯主动找他说话,但是跟之前嚷嚷着要揍她的廖宜欢却是好的不得了,没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叫起了姐姐。

冯乔跟着他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早就把廖楚修抛在了脑后。

郭聆思却是惦记着邵缙的话,眼角余光还能看见廖楚修一直盯着这边,过了好一会儿,她到底是没忍住,伸手拉着冯乔去了一旁。

冯乔笑盈盈的问道:“郭姐姐,你怎么了?”

郭聆思看着冯乔满是稚嫩的面庞,又看了眼不远处和邵缙说话的廖楚修,有些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

冯乔见着她满脸迟疑的样子,又见她时不时的朝着邵缙那边看,她忍不住笑道:“郭姐姐老看着七哥干什么,是不是七哥欺负你了,他要是真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揍他…”

“不是不是!”

郭聆思没想着冯乔会提起邵缙,瞬间想起了刚才他向自己袒露心迹的那些话,忍不住脸上一红,连忙说道:“他没有欺负我,他…挺好的。”

冯乔见郭聆思提起邵缙时,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春意,半点不见之前的晦涩,忍不住促狭道:“怎么个好法呀,郭姐姐说来听听?”

说完她笑着道:“我可是听七哥说了,表叔和表婶再过些日子就会来京,跟老夫人她们商议你和七哥的婚事,郭姐姐,再过些日子,我是不是就要改口叫你七嫂了?”

郭聆思被冯乔的话臊的不行。

她和邵缙的婚事祖父祖母都已经同意了下来,一贯重规矩的父亲甚至都不反对她和邵缙的来往。

她虽还没见过邵缙的父母,可是年节前夕,邵缙的家中却是从河福郡送来了许多东西,里面虽没有什么名贵之物,可是论起节礼却远超过普通亲族。

邵缙的母亲还亲自写了封信给她,言语间亲昵却不苛责,一副已经将她当作了儿媳的样子。

郭聆思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柳老夫人的事情在她心里落下了阴霾,温家更是在她心中犹如暗疮,可是这段时间邵缙的陪伴,还有翁夫人的那封信,却是让她卸下了心防。

她不想再固我执守,她也不想辜负了邵缙。

想起邵缙方才握着她的手,抵着她的额头软声说着喜欢他好不好的样子,郭聆思心中就一阵柔软,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鼓起勇气说道:“邵缙他…他很好,祖母和母亲都很喜欢他,我也想嫁给他。”

“我不想再记着从前,更不想再念着那些不该念着的人事,祖母说的对,人这一生能遇见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不容易。”

“我虽然还没有完全喜欢上他,但是我知道,我这里……”郭聆思轻抚着胸口,眉眼轻柔:“见着他时会跳的很快,不见他时会偷偷思念,我知道,我是对他动心了。”

郭聆思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对邵缙动的心。

也许是在那一日,她被温家为难,邵缙突然挺身而出说要娶她的时候;

也许是在他告诉她,他从不为人解围,只因是她,他才会心甘情愿的说娶她的时候;

也许是在她告诉他她将来或许会子嗣艰难,邵缙却只是笑着说那样最好,免得她生产时艰难,以后只看着孩子不喜欢看他的时候,她就悄悄动了心。

她喜欢享受着他对她的好,喜欢看着他对着她笑,哪怕明知道她还不够爱他,可她愿意去努力爱上他。

而郭聆思知道,她一定能爱上他。

“邵缙能不在乎我的过去,好好待我,我便嫁给他,一心一意的,从今以后只守着他。”

郭聆思的声音轻柔,眼里的光芒比之以前还要耀眼,她身上再看不到半点痛苦,也看不到半点晦涩,反而满满的是快要溢出来的甜蜜和温暖。

冯乔从没想过惯来羞涩的郭聆思会说出这种话来,见着郭聆思脸上流露出来真切的欢喜,冯乔由衷的替她开心。

“郭姐姐,你和七哥一定会很幸福。”

郭聆思抿唇笑了笑,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就见着那边的邵缙也正好看着她。

两人视线相对时,郭聆思头一次主动的朝着邵缙露出了笑颜,就见到那边的邵缙朝满是惊喜的瞪大了眼,然后高兴的笑得一脸灿烂。

郭聆思心中温暖,回头对着冯乔说道:“我也觉得,我们会很幸福。”

冯乔就在边上站着,亲眼看到了两人之间的互动,打心眼里为他们高兴的同时,也心生羡慕。

郭聆思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也被温禄弦伤及至深,可是她最终还是寻到了一个真心待她之人。

之前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再困扰着她,而郭聆思的将来,已经和上一世不同。

郭聆思跟冯乔说了会儿话后,因着头一次跟人袒露心迹,脸上有些微红,但是见冯乔没有笑话她,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等着缓了缓后,郭聆思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廖楚修的事情,忍不住拉着冯乔有些试探说道:“卿卿,你可有喜欢的人?”

冯乔顿时笑道:“郭姐姐,我才十一。”

虽然实际上她已经比现在这具身子大了好几轮了,可是至少眼下她还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别说爹爹不可能让她这么早谈及亲事,若是有人敢现在就上门说将,怕是爹爹能气得将人打残。

更何况她前一世被困了太多日子,从刚开始的不见天日,到后来的孤单寂寞,哪怕脱离了冯家之后,她也只能常年呆在四方楼里,永远都只能看得到那一方景色。

她不想再过那种只有一方天地的日子,她也还有太多的心愿没有完成,等到京中的事情处理完后,爹爹不再有危险,她就想四处走走,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366 作死

郭聆思见冯乔不似说笑的样子,就知道她是真的没这方面的心思。

她也不由暗道自己糊涂,冯乔还这么小,她怎么会有什么喜欢的人。

郭聆思犹豫了片刻,又问道:“那卿卿,你觉得廖世子怎么样?”

冯乔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郭聆思会突然问起廖楚修,她有些诧异道:“郭姐姐问他做什么?”

郭聆思轻咳了一声:“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我瞧着你与他也算相熟,而且冯二叔又时常与他走动,应是对他有些了解,所以才想问问你,你觉得廖世子的为人怎么样?”

冯乔听着郭聆思的话,再看她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突然明悟道:“是你们家有谁想要跟镇远侯府议亲吗?”

“啊?”

郭聆思微张着嘴,没想到冯乔会突然提起这茬来,见冯乔误会了,她连忙说道:“不是,你别误会,我就是问一问…”

冯乔摆摆手,笑着道:“行了行了,你就别解释了,肯定是有人想要跟镇远侯府议亲,要不然怎么会让你来打听廖楚修的事情?”

郭聆思顿时噎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好。

那边冯乔见她一时没再说话,就认定郭聆思是在替郭家那些未出阁的女子打听廖楚修的事情,顿时说道:“廖楚修的为人是没问题的,他有本事,有能力,出人头地自是不再话下,如果只是想要求一门富贵,与镇远侯府攀亲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如果与你亲近之人,我看你们还是要多考虑一下才是。”

郭聆思没想着冯乔会说出这话来,不由疑惑道:“为什么,廖世子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他那人吧……”冯乔啧啧嘴,有些嫌弃道:“你别看他长得好看,可是心眼却特小,而且脾气特别差,有洁癖还性子龟毛,脾气阴晴不定,动不动就跟人翻脸。”

冯乔说着廖楚修的时候,只觉得他的毛病一箩筐,简直滔滔不绝:“他那人心黑手辣,生起气来睚眦必报,而且你不知道,他那人嘴巴特别毒,要是跟他不熟的,三两句都能被他给气死。”

“我觉得你们家真要想议亲,还是换个人家吧,廖楚修那人一看就不像是个疼媳妇儿的,更何况他那张脸长得跟妖孽似得,偶尔看上一眼还行,可这谁要是嫁给她,每天对着张比自己还好看的脸,心里落差太大,会短命的……”

郭聆思瞠目结舌的听着冯乔滔滔不绝的说着廖楚修的坏话,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冯乔身后的廖楚修脸上已经黑如锅底。

廖楚修咬牙切齿,邵缙则是捂着嘴险些笑破了肚皮。

“卿卿…”

郭聆思有些瑟瑟发抖,总觉得自己惹了大祸。

冯乔却还不自知,继续吐槽道:“郭姐姐你都不知道,廖楚修的性子有多怪,你刚才也瞧见了吧,好端端的就突然发了脾气,谁知道哪里又招惹到了他,简直是莫名其妙…”

郭聆思见着眼里满是阴云的廖楚修,伸手拽了拽冯乔的袖子,低声道:“卿卿,别说了。”

冯乔莫名:“怎么了,我实话实说啊,你府中若真有什么人要议亲,他真不是什么良人…”

“咳!”

郭聆思重重咳了一声,用力拉了下冯乔的袖子,见冯乔满脸茫然惹了祸事犹不自知的模样,满脸讪笑的对着冯乔身后尴尬道:“廖世子…”

“什么世子,他不在……咳!”

冯乔扭头正想说廖楚修在另外一边,谁知道就撞上了他黑沉沉的双眼,只觉得他眼底的目光冷飕飕的快要将她冻成冰坨子。

看着廖楚修那黑的能滴水的脸色,冯乔猛地瞪了眼旁边幸灾乐祸的邵缙,然后干笑了一声,拔腿扭头就想跑。

廖楚修见状上前一步,大手一伸,直接就抓住了冯乔颈子后面的兜帽。

冯乔直接被他拎住,整个人像只兔子似得,蹬着腿被拽了回来。

廖楚修磨牙:“想跑?”

冯乔弱弱道:“没有…”

她满脸哀怨的看了眼郭聆思,她简直被她害死了,她费力仰着头,对着满脸寒霜黑沉着眼看着她的廖楚修干笑着道:“那个,咳…人有三急…哎哎哎……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廖楚修,世子爷……我刚才就是说笑的,您性格极好模样出挑长得漂亮,是顶顶好的议亲人选,郭姐姐家中特别有眼光……啊……你干什么,你放开…唔唔…”

冯乔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一直大手拦腰爆了起来,她双脚离地顿时大惊失色,整个人被廖楚修一只手夹着就走。

冯乔嘴里发出声尖叫,还没嚷嚷出来,就被廖楚修扯了锦帕堵住。

郭聆思见着冯乔被廖楚修提着离开,神情有些慌乱,连忙就想追上去:“卿卿…”

邵缙伸手拉着郭聆思的手,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有些喘气道:“你别去,没事儿的。”

“可是卿卿她…”

她觉得廖楚修刚才掳走卿卿的那架势,分明是一副快要打人的样子怎么办?

郭聆思急的团团转,却见邵缙在旁乐不可支,她忍不住伸手捶了邵缙一下,气声道:“你还笑!”

“好,我不笑了,咳……”邵缙刚说完,就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见着郭聆思俏眼瞪着他,一副快要跟他拼了的架势,他一边笑一边抓着郭聆思的手说道:“你放心吧,真没事的,楚修不会打女人。”

他充其量就是收拾冯乔一顿而已。

郭聆思听着邵缙安抚她的话,却还是放不下心来,想起冯乔误会了她府中有人要跟廖楚修议亲才会跟她说那么多实话,结果惹恼了廖楚修,她就忍不住满心的内疚。

她本来只是听了邵缙的话,得知了廖楚修对冯乔的心思之后有些担心,所以这才想要来打听一下冯乔对廖楚修是什么看法,可是她没想着自己居然会弄巧成拙。

一想起刚才廖楚修直接提着冯乔就走的样子,她怎么能安心的下来。

邵缙却是笑得不行,他刚才可是好不容易才说动了廖楚修,散了那股子气想要主动示好来着,谁能想到他们才刚一过来,就听到冯乔那滔滔不绝的话,没想着廖楚修在冯乔心里居然是那么个印象。

想起冯乔刚才那满脸的嫌弃,邵缙就觉得自家好友想要的追妻路,简直是遥遥无期。

满目绝望……哈哈哈……

367 独占?

冯乔嘴里被廖楚修夹在臂弯里提了一路,被颠地胃里一阵翻腾,险些没吐出来。

感觉着廖楚修的大手就那么穿过她腰肢,将她提在身侧,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她腰的勒断一样,她就知道这男人有多生气。

她嘴里被堵着,心里却是不住哀嚎,后悔刚才一时嘴快,有些哀怨郭聆思怎么不早些提醒她,更恨邵缙那个混蛋居然幸灾乐祸的看她笑话。

早知道她就不该帮着他追郭聆思。

什么表哥,他就是个讨人嫌的王八蛋!

冯乔最是熟悉廖楚修的性子,他本那般阴晴不定,又小心眼记仇,寻常之事都能记恨很久,这次被他抓个正着,冯乔总觉得自己下场堪忧。

冯乔被廖楚修拎着走了一路,就当她被颠的快要吐出来时,就发现廖楚修带着他快速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那里里观景台有些距离,旁边就是一处拐角的墙底,墙边立着一道木索,直接通往上面的城墙。

廖楚修抓着木索脚下轻点,片刻就带着冯乔跃上了间隔很近的墙头。

城墙上空无一人,四周黑漆漆的远离喧嚣,正是杀人毁尸的好地方。

冯乔正在胡思乱想,就感觉到廖楚修伸手将她抱了起来,然后直接把她蹲在了狭窄到只能站脚的墙头上。

四周的冷风刷刷的吹,冯乔站在上面,甚至比廖楚修还要高出一点。

她有些心虚的微一低头,视线就那么直直的对上了廖楚修的。

感觉着身后就是悬空的城楼,看着廖楚修凉飕飕的目光,四周寒风一吹,冯乔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的仿佛随时都能掉下去。

冯乔连忙一把抓住廖楚修肩上的衣裳,有些哆嗦的说道:“唔唔唔唔唔唔……”你快放我下去…

廖楚修冷眼看着冯乔,勾了勾嘴角。

“我心眼小?脾气差?洁癖还龟毛?”

冯乔僵着着脸,心虚的侧开眼不敢看他。

廖楚修却不想放过她,扳过她的小脸正对着自己,然后继续说道:“我心黑手辣,翻脸无情,嫁给我还会短命?”

冯乔被他冷飕飕的声音说的快哭了。

她之前还存着侥幸,想着他没听多少,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全听到了。

冯乔心中哀嚎。

完了完了,这次作死作大发了…

想起廖楚修以前有多记仇,想起他对付起那些得罪过他的人有多黑,冯乔心中已经有个小人在瑟瑟发抖,总觉得今天要是过不去这关卡,她搞不好会死无全尸。

冯乔伸着小手紧紧抓着廖楚修的衣裳,生怕他一撒手自己就被风吹到城楼下去,满脸讨好的望着廖楚修,嘴里呜呜的轻叫。

廖楚修冷哼一声,扯掉了她嘴里的锦帕。

冯乔连忙心虚的扯了个笑脸,干笑道:“那什么,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

廖楚修微眯着眼,看着冯乔:“这么败坏我名声,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恩?”

淡淡一个恩字,甚至还带着撩人的尾音,可是那后面隐藏的扑面而来的杀气却是让得冯乔簌簌发抖。

冯乔心中嘤嘤哭个不停,恨不得给上自己两个嘴巴,只恼自己嘴太快把心里头的话都说了出来,她脑子里使劲的转啊转啊,想着该怎么才能让廖楚修歇了火,而廖楚修见着冯乔眼珠子直转一副不老实的模样,就只觉得心里气得慌。

他没想着这小没良心的亲近着萧金钰那小兔崽子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编排他。

他什么时候对她心狠手辣了?!他什么时候对他有半点不好了?!

一想到她满脸嫌弃的说他不是良人嫁给他会短命的样子,廖楚修就忍不住想要教训她。

廖楚修往后退了一步,原本撑在冯乔后腰的手蓦的一紧,直接抱着她就想将她悬空置于城墙之外。

冯乔察觉到他的意图,顿时尖叫出声:“廖楚修,你王八蛋!!”

“还敢骂人?”

廖楚修直接被气笑了,手里的动作更大了一份,冯乔脚尖几乎要离开城墙,感觉着腰间的大手一松自己掉下去瞬间就会变成肉饼,她顿时不敢再骂,瞬间认怂哇哇大叫着用尽力气蹬着脚朝着廖楚修扑了过去,一把抱着他的脖子大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想让别人跟你议亲,不想让你娶逼人,所以才说你坏话的!!”

耳边的声音瞬间炸响。

廖楚修被冯乔抱住,看着她小小的一团扑在自己怀里,双手搂着自己的脖子吓得哇哇直叫,尚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她嘴里脱口而出的话,廖楚修忍不住怔了一下,想要侧头去看她。

“你刚才说什么?”

冯乔紧紧抱着廖楚修的脖子,刚才慌乱之下的话瞬间涌了上来,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后,顿时整个人僵住,满心羞耻的涨红了脸,只觉得这话实在是歧义大发了。

什么叫做不想让别人跟他议亲?!

什么不想让他娶别人?!

嘤嘤嘤…

她能不能把话收回来?

冯乔想要开口解释,可是自己现在还半边身子挂在墙头上,全靠着廖楚修才不至于掉下去。

刚才被抱离墙头那瞬间的失重感她还记得清楚,虽然知道廖楚修不会真的把她扔下去,可是她还是有些直哆嗦,更何况感觉着被他抱着的男人突然加快的心跳声,她隐隐觉得,她要是开口说她刚才说的都是胡言乱语,廖楚修这王八蛋肯定会气到直接把她扔下墙头去。

冯乔破罐子破摔的死死抱着廖楚修,整个头都埋进了他的颈窝里,咬死了不开口。

廖楚修被她用力抱着,明明被勒的极紧,可是却半点都不觉得难受,只是感受着颈后软软环着他的小手格晃得他有些发痒。

他侧头想要去看冯乔,可是却只能到她趴在他肩上露出的后脑勺,感觉着颈窝处不断传来小丫头呼吸时吐出的软融融的热气,想着她刚才那脱口而出的话,廖楚修之前的怒气就跟遇着阳光的冬雪似得,滴答滴答的消融了个干净。

他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连眼底里也染了笑意。

原来,乔儿是不喜欢他与别人议亲吗?

原来她只是不喜欢他娶别人?

廖楚修伸手环着冯乔,脸上笑容愈大,手上的力道温柔了下来,却坚定的托着冯乔,低声道:“你不喜欢我与别人议亲,所以才跟郭聆思说我的坏话,想要坏了我名声,让我不能和别人亲近?”

冯乔身子僵了僵,有些心虚的挪了挪脑袋。

廖楚修瞧不见她脸上神色,却只感觉到她跟猫儿似得,在他颈间蹭了蹭,蹭的他脖子微痒,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所以你这是在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先跟别人宣示我是你的人,想要独占我?”

呃…

冯乔被廖楚修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总觉得廖楚修误会了什么。

听着几乎靠在耳边的低声呢喃,和他言语间掩饰不住的笑意,冯乔飞奔的思绪连忙就拉了回来,顾不得之前的心思,连忙抬头就想解释。

可是两人靠的太近,廖楚修侧脸倚在她头旁边,下巴抵在她头上,冯乔这一抬头,就猛的撞上了廖楚修的下颚,冯乔顿时吃痛的叫了一声,捂着后脑勺险些泪流满面。

廖楚修也被撞的下巴上青了一块,可是他却顾不得自己,听着冯乔吃痛的声音,连忙就伸手摸着她被撞到的前着急道:“怎么样,是不是伤着了,给我看看?”

冯乔被撞的脑子犯晕,眼泪先于思想顺着脸颊就往下落,捂着头直哭。

廖楚修见着她眼泪汪汪的小模样,只以为小姑娘受了委屈,顿时心疼的不行,他有些后悔刚才故意吓唬她,连忙将她搂紧了些,如同哄着孩子似得,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道:“乔儿乖,不哭啊…”

“我不会跟别人议亲,我也不喜欢别人。”

“我会好好等着你长大,然后风风光光的娶你。”

耳边的声音嗡嗡作响,那类似表明心迹的话震的冯乔张大了嘴。

冯乔瞪大了眼看着满脸宠溺的廖楚修,脸上还挂着泪珠子,犹如见鬼。

廖楚修却是亲昵的靠了靠她的发顶,伸手抹着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怎么了,高兴傻了?”

冯乔被碰着脸颊,瞬间一哆嗦,愣是被廖楚修突如其来的温柔宠溺给吓得打了个哭嗝,顾不得自己还站在城墙上,冯乔用力推开了他边打嗝边说道:“廖楚修,我不是……嗝…我没让你…嗝…娶我…”

你丫误会了!

廖楚修见她一直打嗝,脸上糊着眼泪,眼睛红彤彤的,脸颊也急的泛红,一副又羞又气的模样,他好脾气的顺着她的话道:“对,你没让我娶你,是我想娶你,乖,不哭。”

“不是…嗝……我不是这个意思……嗝…你听我说…嗝…”

“我知道你的意思,慢慢说,我听着。”

“可是…嗝…我不喜欢你…嗝…”

“恩,我喜欢你就好。”

冯乔看着廖楚修,见他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你别解释解释我也不听”的样子,急的都快哭了。

她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廖楚修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娶她了?

他们明明是互相看不顺眼,明明每次见面都得掐架,上一辈子甚至从来没好好说过一次话,甚至他还处处戏弄她,见面就嘲讽她,嫌弃她长得丑,可是怎么突然就变了画风,一副像是她想嫁给他他也不讨厌她,所以大家凑合着一起过了的模样?

冯乔满脸着急的想要解释,可是越急就越打嗝,嘴里连话都说不清楚。

廖楚修见着她这模样,连忙伸手轻拍着她后背,替她顺着气,嘴里轻笑着说道:“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反正以后还有一辈子时间,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一辈子……

个屁啊!

冯乔欲哭无泪,恨不得嚎啕大哭,看着廖楚修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得,宠溺的拍着她后背替她顺气的还给她说情话的模样,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作孽作大发了…

一直到从城墙上下来,冯乔都没把事情解释清楚。

每次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一直以来都精明无比的廖楚修却蠢的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不管她说什么,满心认定了她的廖楚修都会自动的把她的话替换成他想要听的话。

她说她不喜欢他,廖楚修以为她不好意思。

她说她没想要嫁给他,廖楚修说没事他娶她。

两人就这么鸡同鸭讲着直到下了城墙,回到了人群里的时候,冯乔一边打嗝一边惨白着一张脸满脸绝望,而廖楚修却是笑得春风满面,像是捡了银子。

郭聆思一直担心着冯乔,怕廖楚修对她怎么着,而廖宜欢发现冯乔和自家大哥一起不见了,追问了几句。

郭聆思虽然担心冯乔,但是见着萧金钰也在,不想坏了冯乔的名声,只能推脱了几句。

好不容易等着冯乔回来时,郭聆思连忙就迎了上去,可到了近前时就发现冯乔的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郭聆思心中一咯噔,连忙仔仔细细的将冯乔身上看了一遍,见她衣衫整洁发丝未乱,只是绷着小脸不住的打着哭嗝,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郭聆思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仍是忍不住拧着眉心,强压着怒气对着廖楚修带着沉声道:“廖世子,卿卿虽然说错了话,可她还小,你好歹也是个世子爷,怎么能欺负个小女孩?”说完后郭聆思拉着冯乔的手急声道:“卿卿,你没事吧?”

冯乔听着郭聆思的问话,满心凄凉的想着刚才在城墙上的事情,一边打着嗝一边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能怎么说,她也好绝望。

她总不能告诉郭聆思,她刚才说了廖楚修一堆坏话,结果廖楚修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脑子抽筋了说要娶她?

郭聆思见冯乔委屈的眼里面雾蒙蒙的,一脸生无可恋恨不得嚎啕大哭的样子,她顿时急了眼:“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他要是欺负你,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368 出事

“思思。”

廖宜欢和萧金钰也是围了过来,听着郭聆思的话,廖宜欢连忙出声:“我哥他不会欺负乔儿的。”

见到哭红了眼睛的冯乔,萧金钰只觉得她这副样子难看的要死,可是心里却是隐隐的不舒服,他扭头等着廖楚修说道:“你欺负她了?”

如果在之前,萧金钰敢说这话,廖楚修立刻能教他做人,可是这会儿廖世子被冯乔之前那番话顺了毛,见着小姑娘瘪着嘴一边打嗝眼睛红红又委屈又可怜的小模样,心中柔软,自然没把毛都没长齐的萧金钰放在心上。

他淡淡瞥了萧金钰一眼,连话都懒得跟他搭。

这鸟人!

萧金钰见着廖楚修这幅模样顿时气炸了,撸着袖子就想上前。

冯乔早就知道廖楚修的性子有多恶劣,见着萧金钰一副要跟廖楚修单挑的样子,她几乎已经能看到萧金钰被揍扁的下场,她连忙伸手拽了萧金钰一下,打着嗝说道:“我没事…嗝…我就是不小心撞到了头……”

廖宜欢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心情极好的廖楚修,又看了眼冯乔,她本来就不觉得廖楚修会欺负冯乔,毕竟他哥向来喜欢下黑手,如果真想要对付谁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更何况之前有好几次,廖楚修都明里暗里的护着冯乔,比对她这个亲妹妹还好,他怎么会没事欺负她。

她听着冯乔说撞到了头,连忙凑过去仔细一看,果然见到冯乔发际的附近青了一块。

她轻轻一按,冯乔就疼的哎哟了一声。

廖宜欢连忙说道:“怎么会撞到头了,好像都有些肿了,疼的厉不厉害。”说完她扭头瞪了眼廖楚修说道:“哥,你是怎么照顾乔儿的,居然让她撞到了头?”

廖楚修见着冯乔疼得直皱眉头的样子,也觉得自己下颚的地方有些疼,他顿了顿就想开口,说替冯乔看看,可是冯乔见着他似乎要上前的模样,生怕他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廖楚修说要娶她的事情她到现在都还回不过神来,而且她打从心眼里没想着要跟廖楚修怎么着,满心的只当他这话是随口说说。

这要是让别人也知道了,那以后得多尴尬。

冯乔连忙抢先着边打嗝边说道:“是我不小心撞的,…没事……不怎么疼了…嗝……”

郭聆思看了眼冯乔,又看了眼廖楚修,见她真不像被廖楚修欺负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有些歉意的看了眼廖楚修后,然后拉着冯乔的手担心说道:“没事就好,只是怎么就打嗝的这么厉害,是不是冷着了?”

她摸了摸冯乔的掌心,觉得有些凉,连忙说道:“这城头上虽然视野好但是却风大,眼下天还没暖和起来,不如咱们下去吧,反正也没什么好瞧的。”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更何况冯乔打嗝的这么厉害,脸都红了,若不早些平复下来,总是难受。

一行人连忙就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萧金钰瞪了廖楚修一眼,然后趁着廖楚修没上前的时候挤到了冯乔身旁,语气有些冲的问道:“臭丫头,你真没被那个不男不女的人欺负?”

冯乔听着萧金钰的话,虽然还惦记着刚才城墙上的事情,可却仍是忍不住发笑。

廖楚修的长相虽然比女子还美,可是他身上的气势和脸上的棱角却丝毫不会显得女气,萧金钰这话分明是在赌气。

冯乔摇摇头,冲着萧金钰笑了下:“没有,谢谢你。”

萧金钰看着冯乔,见她脸颊映衬身后的灯火仿佛染上了一层莹色,而她刚哭过的眼睛又黑又亮,整个人笑得软软的,萧金钰有些别扭的哼了一声,嘟囔道:“又哭又笑,丑死了。”

见冯乔笑眯眯的看着他,萧金钰抿了抿嘴唇,不自在的别开眼直接说道:“我等下就要回宫了。”

冯乔打了个嗝,见他扭头时红着脸的模样,开口道:“那你回宫后小心些,下次有机会出宫的话,再来找我玩。”

“谁要找你玩。”

萧金钰白了冯乔一眼,颇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后,转身就跑了。

冯乔看着他急冲冲的背影,一边打着嗝一边低声轻笑。

她见过野心勃勃的萧闵远,也见过冲动易怒的萧显宏和虚伪造作的萧延旭,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帝王家不可忽视的习性,和在权谋算计,阴暗争斗之后养成的性子,可是这个容易脸红,性子别扭的半大少年却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被云妃保护的很好,或许也是因为还没接触阴暗的一面,性子里还保留着孩子的天真和善良。

冯乔难得的对皇室中的人升起那么一丝好感来,想起萧金钰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可是当一抬头碰上廖楚修的目光时,整张脸直接僵掉。

特别是在他那诡异的带着宠溺满是温柔的目光下,原本已经有些平息下来的打嗝越发的厉害了。



郭聆思见状连忙替她拢了拢披风,皱眉说道:“先下去吧,找个地方弄点热茶替你缓缓,这要是一直打嗝下去,万一岔了气可不好。”

廖宜欢闻言点头,她以前可是真有见过人打嗝岔气险些闹出人命的。

她一手拉着郭聆思,一手拉着冯乔就下了墙头,而邵缙则是落后了一步,看着春风满面的廖楚修到底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对着他问道:“这么快就心情好了,她可是那般编排你了,你不生气?”

刚才他可是亲耳听到冯乔那番话的,言语间对廖楚修满是嫌弃,编排他的时候可没留嘴。

廖楚修可不是什么好安抚的性子,他带走冯乔的时候,还一副想要掐死她的模样,怎么转个身回来,冯乔红了眼,廖楚修却消了气,还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廖楚修淡淡扫了邵缙一眼,心中哼了一声。

他懂什么,小丫头不过是心生妒意,想要独占着他,才会那般说他坏话不想他跟别人议亲罢了,虽说有些霸道,可到底是他家小姑娘在意他,更何况在他眼里,冯乔哪怕是霸道那也是好的。

他也不在乎那点名声,反正又不靠着名声吃饭,小丫头要是喜欢就随她说好了,他也没有想过要跟别人议亲。

只是没想到冯乔这般在乎他,看来他以后得离旁的女子远远的。

嗯……

去家里说亲的人也得打发了,而且还得跟娘说好别胡乱与人搭话,免得惹恼了这坏脾气的小丫头。

廖楚修心里头转了一大堆的念头,对冯乔对他的在意很是欢喜,面上却不露分毫,见着邵缙一脸好奇的模样,淡淡看着他说道:“你懂什么。”

邵缙稀罕:“我怎么不懂了,卿卿这丫头可不是个爱哭的性子,你倒是说说,你们到底说什么了,这就好了?”

廖楚修满脸嫌弃的看了八卦心浓厚的邵缙一眼,只觉得他跟百里轩凑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整个人也跟着讨人嫌了起来,廖楚修将邵缙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然后意味不明的“嘁”了一声,转身就走。

邵缙:“……”

日了狗了,他为什么有种被人鄙视的感觉?

邵缙看着廖楚修的背影满脸抓狂,愤愤道:他一个已经追到媳妇儿,眼瞅着就要成亲的人,廖楚修个单身汉凭啥鄙视他?!

他凭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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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观景台上下来之后,廖宜欢就拉着几人在街上转了一圈。

街上的灯会依旧还热闹着,赶在元宵佳节,杂耍闹狮的锣鼓声不断,五光十色的彩灯让得街头亮如白昼,而四周的人群不见少反而更多了一些。

几人在灯会上转了一圈,将手中的花灯送给了街头的小孩,最后找到家卖馄饨的小摊,要了几碗馄饨,等到碗里的热馄饨下肚之后,冯乔一直打个不停的嗝这才停了下来。

等着缓下了心里头的惊吓之后,冯乔原是想要找机会跟廖楚修说明白的,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廖楚修府中的侍卫就已经脸色焦急的找看过来,跟蒋冲低语了几句后,蒋冲就神色难看的走到了廖楚修身旁。

廖楚修凝眉站在那里,蒋冲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之后,廖楚修脸色有些微变。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陛下震怒,下令严查此事,并且急召世子和邵统领入宫。”

廖楚修闻言忍不住冷哼一声:“他们倒是好手段,也不怕野心太大了撑死自己。”

冯乔几人听着蒋冲提及宫里,又言语间涉及廖楚修和邵缙,心知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几人心中都是忍不住一紧,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廖楚修。

能让永贞帝震怒,急召两人入宫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小事?

邵缙见廖楚修脸色冷沉,直接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廖楚修看了周围一眼,见四周无人靠近,蒋冲黄玉也守在一旁,这才冷声道:“兵库司起火,库中军器损毁过半,巡防营协同灭火之时,有人趁乱混入了宫墙,伤了在宫中内府苑行走的长公主。戍卫营偏将鲁啸恰巧入宫,惊见乱贼奋而灭之。”

“如今整个宫中防卫都暂由鲁啸接手,长公主被刺受伤,陛下震怒,急召你我二人入宫,想是为了今夜的事情问罪。”

邵缙听着廖楚修的话后,脸上也是瞬间沉了下来。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更不是不熟悉宫中情况的人,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廖楚修话中的破绽。

兵库司建于皇城之中,毗邻宫墙,与南九门成进出之势,因兵库司所辖之事事关重大,所以那附近常年都有人镇守,轻易怎么可能会突然起火,而且就这么巧的是,兵库司刚乱,宫中就进了贼人,不仅伤了安岳长公主,还“恰好”遇见了本该在城外刚好进宫的鲁啸。

冯乔也是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蹊跷,嗤笑一声冷声说道:“大燕开朝之后,太祖皇帝就设下兵库司,不仅用来制管军中器械和营中调配,更是为了研制最好的利器用于军中征战。”

“兵库司建于皇城,虽与宫墙毗邻,可里外皆是用的巨石之器相隔,内里更是暗设水道,直通夜荷湖,如果说是进了贼人强破兵库司毁了器械也就算了,哪来的那么容易起火,而且兵库司里里外外皆是有人把守,怎么就会让火烧掉了过半军器,那些守卫之人都是瞎子吗?!”

“更何况居然还牵连到了宫里,那宫墙的守卫都是摆设,满皇宫的禁军都死光了?兵库司设于东华门附近,女眷入宫走的是西华门的内府苑,长公主怎么就能大半夜的被从兵库司窜入宫中的贼人给伤了,还这么巧的遇见了本该在城外驻守,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宫中的戍卫营偏将?”

冯乔说到这里,原本拿在手里的东西朝着桌上一掷,满是嘲讽的轻哼了一声:“这些人是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吗?”

想要算计人,也不知道找个好些的借口?

这般滑稽,糊弄谁呢?

廖楚修听着冯乔嘲讽的话语,见着她替自己打抱不平,原本有些阴沉的心情被逗得突然好了起来。

邵缙却是有些奇怪的看了冯乔一眼,兵库司内里的事情,别说是外人,就连他也是在廖楚修接管巡防营和兵库司之后,才进过那里一次,知道那边的具体详情的。

冯乔长于内宅,她是怎么知道兵库司巨石为墙,里面还暗设水道直通夜荷湖的?

见廖楚修脸上没有半点惊异之色,邵缙只当这些东西是廖楚修告诉冯乔的。

虽然心中有些惊讶,廖楚修居然会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冯乔,可是冯乔是他表妹,见着廖楚修对他这般宠溺,毫无隐瞒,他心底到底是替自己这小表妹开心的。

邵缙沉了沉心思说道:“眼下不管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出的,还是有人算计的,兵库司和宫中出了事情是事实,我和楚修都脱不了干系。”

“能费尽心思闹出这么一出来,那些人要的,恐怕没那么简单。”

369 真巧

冯乔几人闻言,脸色都是沉了下来。

能让那些人费心图谋,百般算计的,除了廖楚修和邵缙身下的位置,还能有什么?

他们两人一个总管京畿防务,兼管兵库司,另外一个统领禁军,负责宫城守卫。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至关重要之职。

一次性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将兵库司、巡防营和禁军都牵扯在内,还设计了这么大一出戏触怒了帝心,那些人好大的心思,也不怕骨头太硬一口咬不下来,嗑断了牙!

冯乔皱眉道:“眼下永贞帝正在怒中,你们须得快些进宫,别被人抢了先进了谗言。”

“这个我们知道,只是你们……”

邵缙有些迟疑的看了郭聆思一眼,开口道:“先送你们回去。”

郭聆思听闻宫中出事的时候,脸色就有些发白,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闺中少女,更明白宫中出事对于邵缙这个统领御林军,负责禁宫守卫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见邵缙这个时候还顾着她的事情,郭聆思心中忍不住动容,面上却是急声说道:“你别管我们,正事要紧,你和廖世子先入宫,我们自己回去就是。”

廖楚修却是有些不放心,那天夜里的事情他还记着,柳净仪和温正宏难保不会动什么手脚,他皱眉开口道:“让蒋冲和黄玉送你们回府。”

“不用。”

冯乔条件反射的拒绝,见廖楚修看着她,她皱眉说道:“虽说今天夜里这事处处破绽,但是难保那些人不会还有后招,你和七哥要立刻入宫平息陛下怒火,短时间内更是无法脱身,兵库司和巡防营那边眼下也要有人守着才行,免得被人钻了漏子。”

蒋冲和黄玉对于廖楚修来说,不仅仅只是他贴身随从,更是廖楚修最为信任的副将和属下,他们两人本就在巡防营和兵库司挂有官职,就算是在上一世廖楚修前往南越与人两军交锋之时,这两人也一直都跟随在他左右。

特别是蒋冲,对于廖楚修来说,无疑是左膀右臂。

这种时候,蒋冲不能离开,他必须要尽快帮着廖楚修先稳住局面,免得被人钻了漏子。

见廖楚修皱眉,冯乔开口道:“你放心吧,我们这边没事的,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节外生枝来对我们下手,更何况还有廖姐姐和玲玥在,她们会护着我们的。”

玲玥自从到了她身边后,便一直护在她左右。

今天夜里出来赏灯时,玲玥也是在的,只是之前廖楚修他们在侧,玲玥便一直远远跟着她们,只要廖楚修他们离开,玲玥自然会过来。

廖宜欢也是知道玲玥的,闻言立刻道:“对啊哥,我会把乔儿和思思安全送回府中的,你们快去宫里。”

廖楚修看着冯乔看着他的模样,看清了她眼底的担心,知道冯乔说的是对的,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先稳住局面,虽然留有后手,可难保那些人不会还有别的打算。

他心中被小丫头的关心弄的熨贴不已,也没在意身旁还有别人,伸手揉了揉冯乔的发顶:“那好,我听你的,你也别担心,没事的。”

冯乔怔了怔,抬头看着廖楚修,就见到他对着她露出个笑容,然后转身时脸上笑容已经尽数收敛。

廖楚修和邵缙对视一眼之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如刀芒出鞘的煞气。

“邵七,我们入宫!”

“好。”

邵缙点点头转身就想跟上去,谁知道衣摆处却是突然被人拉住。

他有些皱眉的回头,就见到郭聆思满脸担忧的看着他。

郭聆思见邵缙回头,方知自己动作大胆,她连忙松开他衣角,却不想邵缙却是快速伸手握住她的手,两人手心交缠之下,一个火热,一个温凉。

郭聆思这次却没挣脱,只是轻咬着嘴唇低声道:“你…你小心些…”

邵缙听着郭聆思的话,眼底瞬间绽放出璀璨的光芒,他对着郭聆思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朗笑道:“你放心,我还没娶你呢,怎会让自己出事?”

郭聆思眼眶瞬间有些泛红。

邵缙笑的张扬:“你先回去,我会小心。”

郭聆思点点头,邵缙就没再多停,见到那边廖楚修已经吩咐了蒋冲带人去兵库司和巡防营,他直接就松开了郭聆思的手,然后转身大步朝着廖楚修那边追了过去。

两人走了之后,郭聆思脸上的笑容消退下来,脸色满是担忧之色的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周围依旧热闹,可却掩不住她心里慌乱。

“卿卿,他们会没事吗?”

冯乔说道:“会没事的。”

哪怕永贞帝震怒,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轻易入了两人的罪,更何况今天夜里的事情这么多破绽,永贞帝性情多疑,稍有异常便会让他圣心更改,廖楚修是聪明人,他定然会想办法将今日之事拖延。

只要缓过了今天夜里,其他什么都好说。

廖宜欢看着两人担心的样子,整个人还停留在刚才廖楚修满脸柔情的安抚冯乔的样子。

她心里头觉得有些古怪,总觉得自家大哥对乔儿的态度是不是好的有些过头了,毕竟从小到大,廖楚修别说是摸她的头了,就连碰她一下都嫌弃的要死。

廖宜欢不停的吐槽着廖楚修差别对待,却也没想到男女情事上面去。

见郭聆思忧心忡忡的样子,廖宜欢忍不住开口道:“思思,你就放心吧,我哥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更何况今天的事情连我都能看得出来是有人想害他们,那皇帝总不能是没脑子的糊涂蛋吧……”

“廖姐姐!”

郭聆思吓了一跳,连忙打断了廖宜欢嘴里犯上的话。

廖宜欢轻咳了一声,也知道刚才的话有些过了,吐吐舌头道:“反正就是那意思,我哥和邵大哥既然都说没事,那他们就一定会没事的,你大可以放心。”

廖宜欢虽然爱吐槽廖楚修,可是心里对自家大哥却是盲目自信。

反正她从小到大所知道的,但凡跟她哥做对的,从来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郭聆思被两人安抚了几句后,虽然还是有些担忧,可是面上却已经松了几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三人也都没了玩乐的兴致,眼见着四周人群涌动,三人商量了一番就直接就出了人群,想要返回府邸。

等送了郭聆思回府之后,廖宜欢这才又送冯乔回五道巷。

“乔儿你有没有觉得,思思好像对邵大哥不一样了?”廖宜欢有些八卦道。

冯乔拢着披风:“七哥对郭姐姐真心实意,郭姐姐自然能感觉到他的好。”

这世间的感情本来就是有付出才有回报,更何况是之于受过情伤的郭聆思。

廖宜欢点点头说道:“也是,邵大哥以前可从来没对哪个女孩这般好过,我瞧着呀,等瓮伯伯他们入京之后,邵大哥和思思的婚事怕就定下来了,只希望到时候能一切顺利,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特别是那个温禄弦和温家的人,他们可别再出现在思思的面前了。”

那天温家上郭家求亲的事情,廖宜欢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当时听着温家的人那般折辱郭聆思,廖宜欢险些气岔了气。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小的无耻,老的更无耻。

害的郭聆思名声尽毁,害的她险些毁了容貌,他们怎么还有脸上门逼着郭家嫁女?

冯乔听着廖宜欢的话,想起温禄弦和柳老夫人干的那事,冷声道:“他们若是还敢去,七哥自然会让他们知道厉害。”

邵缙可不是郭家那般好脾气的人,容得他们那般侮辱自己喜欢的人,温禄弦如果还敢找上门去,邵缙能立刻打断他两条腿,让他这辈子都下不了床。

因着人流众多,马车行走不便,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带着玲玥朝回走,只是在经过凤阳街,靠近荣华巷的附近时,却是突然见着前面围了一群人,里头传来一片嘈杂。

三人被挡了路,眼看着还有人不断朝那边走,廖宜欢踮着脚看了看后,拉着个人询问。

“大姐,前面出了什么事?”

那人是个穿着布衣的中年女人,扭头看了廖宜欢一眼,见到问话的是个小姑娘,随口说道:“听说是有人在前面闹了起来,其中一个还是宫里的郡主娘娘…我听人说那郡主娘娘还跟人打起来了呢。”

她说话时脸上有些兴奋,显然是个好热闹的,说完见着廖宜欢身边还跟着个小丫头,有些好心劝道:“前面可乱着呢,你们几个小姑娘赶紧回去吧,我得去瞧瞧热闹!”

那女人说完之后扯了袖子转身就走,那模样像是生怕去晚了一点就瞧不见热闹了。

廖宜欢扭头看着冯乔:“郡主?这京中哪家的郡主这么能的,居然当街打人?”

她还以为就她有这性子。

冯乔也是忍不住挑眉。

这京中的贵女都是要脸面的人,而且但凡是门第较高的,府中大多管束严格,哪怕只是普通的官家小姐也都不会轻易当街与人红脸,更何况还是与人大打出手?

别以为戏文里所说的皇亲贵戚仗势欺人,或是动不动就与人动手的事情能当真,这世上越是身份贵重的人家,越是珍惜羽毛,轻易绝不会让自己沾惹上污名。

更何况有了爵位的勋贵人家的人更为爱惜名声,能做出当街打人这种事情的,又被封了郡主留在京中的…

好像也只有那个人。

冯乔脑子里不过转了一圈,就浮现出一个人来,而就在这时,前面的人群里就传来那有些熟悉,张扬又霸道的声音。

“你还敢跟我狡辩,本郡主亲眼看见了你拿着他贴身之物,你说你没有勾引他,那这是什么,啊?你当本郡主这双眼睛是瞎的?!”

冯乔听着这声音之后,双眼微迷,脚下就停了下来。

就当廖宜欢以为她会直接离开的时候,却不想一向不怎么喜欢凑热闹的冯乔,却是突然拉着她朝着人群里挤了过去。

“乔儿?”

廖宜欢见冯乔朝里走,怕她被人撞着,连忙和玲玥一左一右护着她。

等到三人站到了人群边上,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张扬跋扈,手中拿着条锦帕,正狠狠打了对面的女人一巴掌整个神情张扬跋扈的女人时,廖宜欢忍不住开口道:“乔儿,咱们不回去了?”

冯乔看了廖宜欢一眼,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着里面的人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那是谁?”

廖宜欢看了眼里头的人,不解道:“谁?”

“昭平郡主。”

见廖宜欢茫然,显然不知道昭平郡主是什么人。

冯乔想起廖宜欢进京之后就极少参加各府聚会,也不怎么与京中其他贵女来往,想必没有听说过昭平的名声,她对着廖宜欢低声解释道:“她是安岳长公主的独女。”

廖宜欢一听“长公主”三个字,顿时就想起了之前蒋冲传来的消息,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就是今天晚上在宫里受伤的那个长公主?”

冯乔点点头。

廖宜欢顿时瞪大了眼:“蒋冲不是说长公主在宫里受了重伤,皇帝还因此迁怒了哥哥和邵大哥,这女人的亲娘生死不明,她却在这里跟人……”

她话音顿了顿,看着和昭平郡主捏着那方锦帕骂人的样子,言语间更是提及她对面的女子勾引了什么人,她组织了一下措词,才说道:“争风吃醋?”

冯乔被廖宜欢嘴里的形容词给逗笑了,可不就是争风吃醋吗?

堂堂郡主,长公主之女,为了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大打出手,这昭平郡主在皇室里可当真是独一份的。

冯乔抬头看了会儿站在里面的昭平郡主,又踮着脚想要去看那个得罪了昭平郡主的倒霉人,谁知道目光落在她对面那个背对着这边的女人时,却是皱了皱眉,只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玲玥微眯着眼看了片刻,突然开口:“小姐,那是冯妍。”

冯乔皱眉:“冯妍?”

她不是在襄王府里,怎么会在这里跟昭平郡主起了争执?

370 凉薄(一)

玲玥也是知道冯妍的事情,更知道她这段时间一直都拿捏着温禄弦住在襄王府里。

她下意识的抬头朝着附近的人群里看了一圈,半晌后目光突然落在了斜对面人群中站着的一人身上,仔细看了一下后,这才低声对着冯乔说道:“小姐,襄王府的谋士韦玉春,也在对面的人群里。”

冯乔心中微跳,连忙顺着玲玥说的那边看过去,果然就见到那边人群的后方站着个中年男人。

那人脸型瘦尖,留着簇山羊胡,头发用簪冠束在头顶,露出高挺的额头和一双精明的过分的小眼。

此时那人正脸色难看的看着冯妍和昭平郡主,见昭平郡主拦着冯妍大骂,他皱眉了片刻后就朝着身后走了过去,冯乔连忙顺着那边看去,就发现在韦玉春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个人。

那人半张脸都隐在了梁柱投射下来的阴影里,看不清楚容貌,可是冯乔却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谁。

冯乔眼色微冷,她倒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萧闵远。

她想起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兵库司起火,还是有人趁乱闯入宫里,行刺安岳长公主的事情,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就是有人刻意针对廖楚修和邵缙而为。

廖楚修掌管着兵库司,又监管巡防营,早就让不少人眼红,而邵缙负责宫中护卫,手握禁军,那位置更是招人觊觎。

朝中想要招揽两人的人不少,可是廖楚修和邵缙从未理会过,这难免触及到了某些人的神经,而但凡想要坐上皇位,想要成为胜者之人,怕都是会将两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急于将他们两人身下之位握在手中。

今夜之事,为的就是将两人拉扯下来,那个突然出现在宫中的戍卫营偏将鲁啸,定然是与那些人一伙的。

至于安岳长公主……

冯乔低笑一声,元宵佳节,安岳长公主就算要在宫中陪永贞帝共度,也不可能选在入夜之后才入宫,更何况宫中四处宫门一过戌时是要落锁下钥的,只有东华门持宫中腰牌能够进出。

长公主若是出宫,须得走东华门,怎就会在内府苑附近被人行刺?

这其中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内情,谁能说的清楚,谁能保证那一向不与人掺合的安岳长公主到底是不是耐不住性子,掺合到了中间。

只是眼下不知道那个鲁啸到底是谁的人,而安岳长公主又是帮的谁。

冯乔原还是有些担心,那些人留了后手对付廖楚修和邵缙,却没想到昭平和襄王会撞上门来。

如果不让他们也掺合一把,怎么对得起宫里那一出?

廖宜欢听到冯乔突如其来的低笑声,总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渗人,这笑容简直和他哥要整谁的时候一模一样。

廖宜欢想起廖楚修这般笑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搓了搓胳膊,低声道:“乔儿,你笑什么?”

冯乔低笑着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人啊,还是不要干坏事的好,如果真要干坏事之前,也得先确定身边没有个拖后腿的,否则害人不成终害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啊?”

廖宜欢满脸懵逼的眨眨眼,“什么意思?”

冯乔笑了笑,没跟廖宜欢解释,只是看了玲玥一眼,玲玥就直接靠拢过来弯腰凑到冯乔身前。

冯乔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之后,玲玥点点头,看了廖宜欢一眼后,低声道:“奴婢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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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闵远站在角落里,整个人都隐藏在阴影里。

他今天本来是受邀出府,与永宁侯小聚了片刻,谁曾想回府的时候居然会见到冯妍和昭平郡主起了争执。

这段时间冯妍在他面前表现的一直很温顺,而且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冯妍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他也因为冯妍给的那些消息办成了几件事情,所以他对这个女人颇为容忍。

虽然他知道这个女人野心极大,而且攀附着他是为了朝上爬,可是只要冯妍的存在能够对他有利,她所知道的那些所谓的“预知”能够帮他夺取皇位,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他可以纵着她,容着他,给她脸面,甚至于满足她的一些虚荣。

只是这一切的东西,都是建立在她对他还有利用价值的前提下。

萧闵远不知道冯妍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那些消息,他对冯妍的话也一直都未曾全然相信过,因为冯妍每一次给他的消息都只是模糊的大概信息而已,每一次他都要查过之后才能动手,包括拉拢温家,他也是在得到绝对肯定的消息之后,才对温禄弦下手。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对温家做到了该做的,可是郑国公府却还没有半点朝着他靠拢的打算。

萧闵远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但是想要罢手却又不甘心之前投入的心思和精力,所以他才会牢牢抓着温禄弦不肯放手,只是他没想到,之前一直在他面前那般听话,本该在府里照看温禄弦的冯妍,居然会当街和昭平郡主起了冲突。

韦玉春脸色不好看的走到萧闵远身旁,还没说话,站在萧闵远旁边的柳西见着人群中冯妍又挨了一巴掌,连忙朝着萧闵远问道:“主子,冯小姐她…可要奴才想办法出手拦拦?”

冯妍之前就一直在萧闵远身侧走动,后来更是直接住进了襄王府,襄王府里没有正妃,只有一个常年都不管事的侧妃。

王爷对侧妃的感情一直淡淡的,反而是对这个冯三小姐一直另眼相看十分纵容。

这段时间里,冯妍在襄王府里虽然没有正式的身份,可是府中所有下人都已经认定了她是萧闵远的人,也以为她入主襄王府是迟早的事情,而冯妍自己也几乎以半个襄王府的女主人自称,府中下人见着她时,都须得恭敬的叫上一声姑娘。

眼下见到冯妍受难,柳西下意识的就开口说道:“奴才去将冯小姐带过来。”

371 凉薄(二)

谁知道他的话刚落下,萧闵远就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冷的吓人。

柳西头皮一紧,连忙低垂着头道:“主子…”

萧闵远冷声道:“你可知道跟她争吵的是什么人?”

柳西微怔,下意识道:“是昭平郡主。”

“你既然知道跟她起争执的是昭平,你居然还想出手帮她,是嫌本王的麻烦事不够多吗?!”

萧闵远一声冷斥,直接说的柳西身子发紧,心中一阵惶恐,而萧闵远则是继续寒声道:“昭平是安岳长公主的独女,安岳姑姑这么多年只得了她这一个女儿,宠的如珠如宝,父皇敬爱安岳姑姑,连带的对她这个独女也十分宠爱。”

“昭平惯来就是张扬跋扈的性子,在宫中就连后妃都要让她三分,本王一直想要与安岳姑姑交好尚且来不及,你居然让本王去为了以个罪臣之女,去得罪昭平和安岳姑姑?!”

“蠢货!”

柳西紧紧垂着头,一声不敢出,心底更是满是懊悔。

他原是想要讨好王爷,见着之前王爷对冯妍那般纵容,更是任由她在府中行走,他才以为王爷会护着冯妍,可是他没想到,王爷根本就没将冯妍放在心里。

倒是旁边的韦玉春听着萧闵远的话,松了口气,他就怕萧闵远一时糊涂,为了冯妍去得罪安岳长公主。

要知道当年永贞帝登基的时候,皇室子弟几乎尽绝,能活着留下来留在京中,不仅安然幸存得永贞帝宠信,还稳坐在长公主的位置上富贵了这么多年的安岳长公主,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当年的事情无从追究,谁也不知道安岳长公主是怎么让永贞帝容下了她,这些年安岳长公主一直在府中安稳度日,从不曾掺合过任何朝中的事情,看上去就是个富贵闲人,可是韦玉春却不会小瞧任何人,特别是能在皇室倾辄,血海枯山中存活下来的女人。

那些人中,没有一个是简单角色。

“王爷说的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王爷大业未成,绝不宜与长公主交恶,只是这冯妍……”韦玉春皱眉。

萧闵远闻言看了眼场中异常狼狈的冯妍,那平常待人时惯是温和的眼中全是凉薄。

“她若乖顺,本王自能容她给她富贵,可她如今招惹了麻烦……”

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些模糊消息的女人而已,虽然没了有些可惜,可是却还犯不上让他为了她,去得罪长公主府。

阻挠他大业的,谁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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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妍被昭平郡主身边的两个丫鬟抓着胳膊,脖子上更是被那个叫玉儿的丫头挠出了血印子,心里早就已经破口大骂。

她不过是趁着今夜元宵节出来看看花灯,然后有些小心思想要去打探一下那个人的消息,谁知道就撞上了昭平郡主这个疯女人。

当时两人不小心碰着了,昭平郡主心情不好反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冯妍刚开始根本就没有认出来昭平郡主的身份,突然被打了一巴掌,忍不住就跟她起了争执,谁曾想两人拉扯之间,这帕子就落在了地上,还没等她捡起来,这个女人看着锦帕时就发了疯,然后二话没说就让她的婢女拉着她打。

冯妍被打懵了神,半天才从那些丫鬟嘴里知道,眼前这个嚣张跋扈动辄就喊打喊杀的女人,就是当初她曾经从王玉若口中听说过,那个只因为顾煦夸赞了别人几句,她便心生妒意,生生将闵家的庶女,那个曾经名动京城的才女闵柔生生滃死在了井底的那个昭平郡主!

冯妍是自觉不是普通人,可是她却没有蠢到不知死活的地步,她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得了襄王的眼。

襄王一直对她若即若离,也不肯纳她入府,她如今只是个没有身份的罪臣之女,如果真的因为冲撞了昭平郡主,被她打杀了,就算是襄王也奈何不了昭平郡主。

冯妍脸上疼的厉害,被抓住胳膊动弹不得,只能哀声道:“郡主,我真的不认识你说的那人,更与他不相识,我虽然不及郡主尊贵,可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怎可能做那勾引之事……”

昭平郡主“呸”了一声,拿着手里的锦帕朝着她脸上一扬,眼里尽是嫉恨之色:“不认识,不认识你手里怎么会有他的帕子,又怎么会拿得到他的贴身之物?!”

那帕子上面绣着几线墨竹,看着虽然有些陈旧,也没有那熟悉的松韵清香,但是那墨竹的样式却是顾煦的最爱。

昭平郡主喜欢了顾煦那么多年,一直追在他身后,恨不得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个清俊温雅的男子身上,满心满念的都是想要嫁给他,她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这锦帕上的墨竹,与顾煦身上衣袖上时常会绣的墨竹一模一样?

顾家自从上一次七皇子的事情之后,便受牵连日渐颓败。

顾明方丢了东极阁大学士的位置,被永贞帝饬令在府,顾炀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丢了所有的差事,还成了大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顾煦虽比他父兄要好,可是原本该晋升的官职没了,还在永贞帝那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再加上被记恨顾炀帮着七皇子算计他们的陈品云和大皇子故意为难,这几个月里被同僚排斥,上司责难,就连先前处处讨好顾家的那些人也狗眼看人低,疏远了顾煦。

昭平缠着安岳长公主了许久,才让安岳长公主松了口,说顾煦若是愿意娶了她,长公主便会替他在永贞帝面前进言。

昭平为此满心欢喜的去找了顾煦,本以为会换来好的结局,可谁知道她才刚一开口,就被顾煦毫不犹豫的拒绝,顾煦言语间对她颇为感激,一如之前柔和,但是他却说他无心婚娶之事。

昭平郡主被伤了颜面,气冲冲的就出了顾府,谁曾想就撞上了冯妍,还在这个女人手里看到了本该是顾煦的锦帕。

“你说啊,你若与他不相识,这帕子哪里来的?难不成是你偷的?!”

372 北边

“不是,我怎会偷…”

“那你倒是说说,这帕子哪来的?!”

冯妍心中羞恼,当初她捡了这锦帕时,顾煦根本就不知情,她原只是想留个念想,如果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昭平郡主见她说不出来,就认定了她和顾煦有关系,她忍不住心中怒火升腾,之前所有的不满都爆发了出来。

她就说顾郎为什么不愿意娶她,原来是被这个女人勾走了魂魄。

想起顾煦方才的拒绝,昭平郡主直接给了冯妍一巴掌,然后在她被两个丫鬟抓回之时,靠在冯妍的耳边满是嫉恨的说道:“怎么,说不出来了?被本郡主抓到了,居然还想骗我,这帕子分明就是顾郎的贴身之物,你若不是勾引了顾郎,你手中怎会有他的锦帕。”

“本郡主自十岁起,便认定了顾郎是本郡主的郡马,你这个贱人竟敢勾引于他,你说本郡主是划花了你这张脸,还是砍了你手脚,把你丢进夜荷湖里喂鱼?”

冯妍听着昭平郡主杀气腾腾的话,原本还存着些侥幸的心里瞬间慌乱了起来。

她想起之前听说过的昭平郡主的名声,还有被她害死的闵柔,知道昭平郡主是真的做的出来她说的那些事情。

冯妍再也顾不得脸面,神情惊慌道:“郡主,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帕子是我无意间捡来的…”

“捡来的?”

昭平微眯着眼,神情间满是阴鸷。

冯妍低声道:“我父亲以前也是朝廷官员,顾大人有一次去府中拜访的时候,无意间掉落了这锦帕,我…我只是将其捡起来,想要找机会还给顾大人,我与顾大人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昭平仔细的看着冯妍的神情,见她说的不像是假话,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

冯妍见状松了口气,正以为昭平郡主会放了她时,谁知道昭平转瞬就翻了脸,对着她寒声说道:“既然是无意得来,你还贴身收藏?无意得来的男子的物件你居然随时都带在身边,说什么找机会还给顾郎,本郡主看你分明就是肖想于他,这才拿着他的帕子睹物思人,想要借机靠近他!”

昭平郡主伸手一把抓着冯妍的下巴,看着她那张姿容不过是普通的脸,手中狠狠一掐,就在她下巴处留下了一道血痕:“就你这模样,也想要跟本郡主抢男人,你算是什么东西!”

冯妍疼的叫了一声。

昭平郡主直接狠狠甩开了手,站直了身子戾声道:“把她的嘴给本郡主堵起来。”

那两个丫鬟用力按着冯妍的胳膊,将她压在地上,而玉儿则是上前熟练的掏出一团帕子来塞进冯妍的嘴里。

昭平郡主这才站直身来,看了眼周围围观的人,到底是没蠢到当场打杀了冯妍,只是寒声道:“这个女人偷盗本郡主之物,还故意冲撞了本郡主,近来京中不太平,本郡主怀疑她与逆贼有关。”

“把她给本郡主带走,本郡主要好好审审她!”

“唔唔唔唔!!!”

冯妍听着昭平郡主的话顿时惊恐的瞪大了眼,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说了实话之后,昭平郡主居然还不肯放过她。

她听过太多有关昭平郡主的事情,知道她性情暴戾,更知道她视人命如草芥。

这京中死在她手中的人已经有好些个,每一个都是被她安上了冲撞她的名声,如果她还是原来的冯妍,还是原来的冯家三小姐,昭平郡主或许不敢真把她怎么样,可是如今她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冯妍。

她只是个罪臣之女,没有父母护佑,没有亲族可依,一旦被昭平郡主带走,她就真的会没命的!

冯妍拼命的挣扎了起来,想要逃开,可是长公主府的两个丫鬟力气却是极大,用力抓住她的时候,她根本就挣脱不开来。

冯妍扭头朝着人群里面看去,想要有人能够帮她,可是那些人都在看着热闹,都是在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指指点点。

之前昭平郡主在提及顾煦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周围的那些人都只以为冯妍是真的偷了东西,敢碰郡主的东西,被打杀了也正常,大部分人对她都生不起同情,而就算其中有一两个觉得这郡主太过狠辣的,却也碍着昭平郡主的身份不敢上前。

这郡主可是说了,这女子有可能是逆贼,谁敢跟逆贼沾染上关系?

冯妍看着冷漠的人群,心里生出绝望来。

她不能被昭平郡主带走,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她还有心愿没有完成。

她不要死,她不要!!

“王爷。”

耳边嘈杂的声音里突然传出一声清脆声音,冯妍猛的睁大了眼睛,拼命的扭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就见到那边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一道人影踉跄着被人从里面撞了出来。

襄王?!

萧闵远看着昭平让人堵了冯妍的嘴,一副绝不可能放过他的样子,便绝了帮冯妍的念头,转身正准备离开,谁曾想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感觉到身边一阵嘈杂,然后有一道身影猛的朝着他撞了过来。

柳西和韦玉春甚至都还来不及反应之时,萧闵远就直接被撞出了人群,踉跄着倒退了几步露于人前,而萧闵远听到那道十分陌生的声音,开口叫他“王爷”的时候,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萧闵远伸手就想去抓刚才撞他的那人,却不想那瘦小身影却是早就在防备着他,腰肢一扭肩膀一矮就避开了他的手,然后快速的从他身前离开,不过转眼之间,就如同泥鳅一样钻进了人群里,甚至让他连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瞧清楚。

冯妍见到萧闵远居然出现在这里,整个人神情激动到不行。

她拼命的想要撞开身旁的人,嘴里呜呜大叫。

昭平郡主也看到了萧闵远,更察觉到了冯妍异常激动的模样,她不由眯着眼道:“三表哥?”

萧闵远见着昭平郡主朝着他看了过来,而她身旁的冯妍更是激动的满脸是泪,他心里骂了一句“该死的”,暗恨他刚才就不该留在这里看能不能留下冯妍,该早早离开,不然又怎会被人推了出来。

他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可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那人对他动手,定是没安好心。

萧闵远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怒意,面上不动声色的笑道:“昭平。”

昭平郡主皱眉看着萧闵远道:“三表哥跟这个女人认识?”

萧闵远看了眼冯妍,在她满是期盼的目光下却是摇摇头笑道:“只是见过几面罢了,算不得认识。”

冯妍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剧烈挣扎了起来。

而昭平郡主听着萧闵远这话,看着他脸上温和笑容,刚才的尖锐散去了些许,面对着萧闵远露出个笑容:“那就好,这个女人冲撞了我,还偷了我的东西,我正准备将她带回去审问。”

“三表哥若没事的话,那昭平就先走了,等回头我再去三表哥府中玩。”

萧闵远点点头道:“好。”

昭平朝着萧闵远露出个笑容,转头看着冯妍时眼里只剩下阴狠,挥手就让人带着冯妍朝外走。

冯妍根本没有想到,萧闵远会说不认识她,更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这么无情,她处处帮他,甚至为了他想方设法的拉拢温家,不惜暴露出她梦中梦到的那些事情,可是他竟然就这么舍了她,眼睁睁的看着昭平郡主将她抓走。

冯妍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腿上更是不断踢腾,望向萧闵远的时候更是满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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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乔站在人群里,虽然早就知道了萧闵远心性凉薄,可真的亲眼看到他就这么毫不犹豫的舍了冯妍,如同上一世在得知她毫无用处,如同破布一样舍了她,将她推进火坑一样,她仍旧忍不住生寒。

在查到冯妍与萧闵远勾结的时候,在知道王玉若的事情是冯妍捣鬼之后,天风堂的人就盯上了冯妍,而冯乔也得到了许多有关冯妍和萧闵远亲近的消息。

冯妍不仅仅是住进了襄王府,甚至还替他得了温禄弦的信任,拉拢郑国公府,可当萧闵远察觉到冯妍可能会坏了他的事情,甚至为他惹来麻烦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就舍了她。

所以说,也许整个皇室里头,萧闵远才是最像永贞帝的人。

凉薄如斯,冷漠绝情。

整颗心里,怕是只装得下他自己。

冯乔既然让玲玥将萧闵远推了出来,又怎会让昭平郡主这么容易带着冯妍离开,她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自己身边的玲玥,低声道:“别让她们离开。”

玲玥点点头,手指在腰间一抹,手中就多了两块碎银子。

她眼中厉芒一闪,手指轻弹,那碎银子便灌注了内力朝着压着冯妍的那两人腿上打去。

那两人突然被打中了腿,都是疼得惊呼一声脚下一歪,而冯妍却是在察觉到身上的手松了几分后,扭头就撞在其中一人的身上,将她一个趔趄撞倒在地,然后飞快的挣开了另外一人的手,一把扯掉了嘴里的帕子,大声道:“王爷,我是你的人,你怎能将我送给昭平郡主!”

萧闵远没想到会突生变故,听到冯妍的话说出来后,周围人哗然一片,就连昭平郡主也是满脸惊愕的看着他,萧闵远顿时大恼,怒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几时是本王的人!”

他从来就没有碰过冯妍!

冯妍此时却是红了眼睛,她根本就顾不得什么声誉什么名声,她只知道她不能被昭平郡主带走,襄王更别想甩了她。

“你曾答应过要娶我为侧妃,我处处替你谋事,为你拉拢温家的人,若不是我那温禄弦怎可能入襄王府,若不是那些消息你怎么能寻到北边的那些人,又怎么能得到席公!你明明说过只要你能登基为皇,你就封我为妃,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冯妍!!”

萧闵远听着冯妍那脱口而出的话气得脸色铁青,而韦玉春和柳西更是脸色大变。

这朝中的皇子,谁不想当皇帝,谁又不想那龙椅,他们费心筹谋,彼此算计,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君凌九霄,能够成为这大燕之主,掌握那至高无上的权利。

可是这些心思哪怕人人皆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想要的东西,却也绝对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否则就是不尊君王,就是谋逆犯上。

冯妍刚才的这些话,一旦传到永贞帝耳朵里,简直能害死萧闵远!

更何况她居然不知道怎么的,还知道了北边的事情,更提及了席公……

萧闵远简直恨不得掐死她。

冯妍被萧闵远脸上的杀意吓了一跳,见着周围那些人满目惊骇的模样,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她嘴唇有些发抖,满脸苍白的开口道:“王爷,我不是……”

“你给我闭嘴!”

萧闵远没等冯妍开口辩解什么,就径直上前几步,直接一把将她扯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厉声道:“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本王要了你的命!”

冯妍惨白着一张脸,满目惊慌的不敢言语。

而萧闵远看着她这幅模样,咬牙低骂句蠢货,这才发现眼前事情棘手,他缓了口气,才抬头对着昭平郡主说道:“昭平,今日给本王一个面子,将她交给本王,本王定会为今天的事情给你一个交代。”

他不由也骂了昭平郡主一句,明明已经拿了人,竟然还能让她当众闹出乱子来。

如果冯妍刚才的那些话是在昭平郡主一个人面前说的,他大可以推脱是她胡言乱语,而且安岳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哪怕多听了几句,她也断不会让昭平说出什么来。

可偏偏冯妍的话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有这么多人听到,一旦冯妍被昭平郡主带走,萧闵远几乎可以肯定,不用等她们回到长公主府,冯妍就定然会落到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手上。

大皇子和四皇子早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让人盯着他,寻着机会想要对他下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素日里没事他们都会找出事情来,如果真让他们得到了冯妍,一定会拿她来大做文章,将他牵连下水。

无论是北边的事情还是别的,都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373 得罪

萧闵远做事一直是瞒着冯妍,甚至从不让她知道府中机密,可谁知道,她竟然会说出北边的事情来。

他不可能冒险,也绝不能让昭平郡主带走她。

昭平郡主听到萧闵远的话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沉声道:“襄王刚才不是还说,你跟这女人不认识,现在居然又让本郡主放过她,你是在戏弄于我吗?!”

“昭平,她于我还有用,就当给我个颜面…”

“给你颜面,谁来给本君主颜面?!”

昭平郡主听着萧闵远的话,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

她本就是最好面子的人,今日事情闹的这么大,周围又有这么多人,她要是不能把冯妍带走,以后谁都敢冲撞她,谁都敢跟她反嘴。

更何况她满心女儿情思被顾煦一口拒绝,又亲眼看到冯妍拿着顾煦的锦帕睹物思人,那副模样要说她不是对顾煦有意思鬼才相信。

她追着顾煦这么多年,连她都没有顾煦的贴身之物,这个女人凭什么能有,而且她既然与襄王有了苟且,居然还敢肖想着顾煦,简直是恶心至极。

昭平郡主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你不用说了,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带走,你就直说,你给不给人。”

萧闵远见着昭平郡主满脸骄横的模样,就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萧闵远深吸了口气,知道眼下这种情况,拖的越久麻烦越大,他也只能日后再想办法去跟安岳长公主请罪,平了昭平这口气,但是现在,冯妍却是绝对不能跟着昭平走。

萧闵远开口道:“我不能让你带她走。”

“好,好的很!”

昭平顿时气得冷笑出声:“襄王果真是怜香惜玉,今日的事情我会记着!”

说完昭平郡主抬头,看着躲在萧闵远身后,眼里的怨恨还没来得藏下去的冯妍,满是阴狠的说道:“你叫冯妍是吧,本郡主记着你了,你最好能祈祷襄王能护着你,一辈子躲在襄王府里别出来,别叫本郡主看见,否则……”

昭平怒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萧闵远被昭平骄横的话气得脸色难看至极,眼见着昭平郡主气冲冲的离开,他只觉得脑子里一根弦不断的跳,额间青筋直冒。

“王爷…”

冯妍伸手想要去拉萧闵远的衣袖,却直接被他一挥手“啪”的一声打了下来。

萧闵远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冯妍,眼中的阴鸷吓得冯妍险些站立不稳,他转身看着周围的人,满满都是杀意,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动这些人,也动不起。

明知道今夜之后,流言四起,甚至会麻烦不断,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萧闵远狠狠一闭眼,掩去了眼里的杀意之后,冷眼看着旁边不知所措的柳西,和脸色难看的韦玉春,寒声道:“还嫌不够丢人,走!!”

柳西连忙打了个寒噤,连忙上前开路,而周围的那些人知道萧闵远的身份之后,也不敢挡着,连忙让了开来。

萧闵远黑着一张脸,带着冯妍三人快速离开的人群,等着他们走后,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瞬间哗然,所有人都在低声议论着刚才的事情。

“这个是襄王吧?”

“对啊,京里头就只有这一位王爷,你们听见了之前那女的说的了吗,说是襄王登基后要封她为妃呢…”

“该不是太子已经定下来了吧?”

“不会吧,那不是还有大皇子他们吗…”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的传进萧闵远耳朵里,萧闵远紧紧握着拳,脚下大步流星。

冯妍亦步亦趋的跟在萧闵远身后,等远离了人群,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后,萧闵远突然停了下来,转身一巴掌就打在冯妍脸上。

冯妍之前本就被昭平郡主的人打了,萧闵远这一下更是没有留情。

一巴掌落在脸上之后,冯妍牙齿松动,嘴里一阵腥甜,而整个人被他打的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为什么会得罪昭平?!”

冯妍身子一紧,感受着萧闵远身上的杀气,她根本不敢说出顾煦来,那个温雅清隽的男子,他根本什么都没做…

冯妍捂着脸低声道:“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出来赏灯,没想到会不小心撞到了昭平郡主,是她突然找我麻烦…”

萧闵远微眯着眼看着神情闪烁的冯妍,寒声道:“昭平是嚣张跋扈,也骄横不讲理,可你如果只是冲撞了她,她也断不会对你不依不挠至此,甚至连本王的面子也不给。”

昭平郡主是蠢,可是安岳长公主却是最重规矩和脸面,她可以由着昭平任性,由着她骄横,但是绝对不许她丢了自家脸面。

昭平以前做那些污糟事情,甚至害人人命,都是在暗地里做的,若非是冯妍做了什么,刺激了昭平,她怎么会当街就对着她做到如此地步?

“之前昭平手中拿的那帕子是谁的,她口中的那个人又是谁?”

之前离得远,昭平提及那帕子的主人时候又一直压低了声音,萧闵远根本就没听清楚,只是他想到昭平郡主一直痴缠的那人,忍不住眯着眼说道:“是不是顾煦?”

冯妍猛的抬头。

萧闵远看着她寒声道:“好,好的很,你在暗中竟然还跟顾家的人有来往?!”

冯妍没想到萧闵远会一口猜出顾煦的身份来,更没想到他会以为她跟顾煦有所来往,冯妍连忙急声说道:“不是,我没有,王爷…那锦帕是我捡来的…跟顾大人没有关系…”

萧闵远却根本就不信冯妍的话。

捡来的,哪有那么巧合,锦帕这种贴身之物,怎么会这么容易落到一个外人手里?

萧闵远是知道顾煦的,当初萧俞墨利用顾炀算计大皇子的时候,其中就有顾家人的手笔,后来萧俞墨被贬为庶民之后,原本所有跟着萧俞墨的人,包括越翊伯和越妃都遭了贬斥,越妃更是被打进了冷宫里。

其他人都遭了难,可唯独这顾家,却是在那场清洗下存留了下来。

顾明方和顾炀虽然丢了官职,可顾煦却还在朝中占着一席要职,能在那种情况之下保全自身的人,岂是那么简单的?

如果他当真跟冯妍勾结……

萧闵远眼底多了些阴霾之色,细想着近来所有的事情,然后看了眼满脸慌乱的冯妍,冷声说道:“柳西,把她给本王带回去,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准她出府,更不准她跟任何人接触!”

柳西连忙上前,一把抓着冯妍的胳膊就将她拉了起来。

“王爷…”

冯妍吃痛之下,连忙就想开口求饶,可是一抬头触及到萧闵远脸上的阴霾之时,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原本到了嘴边求饶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萧闵远根本就不看他,任凭柳西将冯妍拉着离开。

韦玉春也是没想到本来没多大的事情,最后居然能闹到这种地步,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心中仔细思量之后,忍不住在旁皱眉说道:“王爷,今天的事情怕不是巧合,我总觉得像是有人在针对您。”

“本王自然知道。”

萧闵远恨声说道。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如果之前昭平和冯妍闹起来的时候,还有可能是意外的话,那么后来的事情却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想要害他。

那个在人群里突然朝他动手,将他推出来的人,还有后来昭平带着冯妍离开时,那个突然动手帮了冯妍的人,无论是哪一桩都分明是有人在暗中谋算,他们就是想要将他牵扯到这件事情之中,逼着他和昭平对立。

安岳姑姑有多宠昭平,没人比他更清楚。

而他现在最不想得罪的人,也就是安岳长公主!

他如今的处境看似风光,实则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一旦行差踏错,便会被人抓住机会踩在脚下,再也翻不了身。

萧闵远紧紧握着拳头,正在想着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害他,却不想就在这时,原本提着冯妍离开的柳西却是快步走了回来。

没等萧闵远开口,他就已经急声道:“不好了主子,宫里面出事了!”

萧闵远猛的抬头:“什么事?”

柳西急声道:“兵库司起火,长公主被刺,陛下震怒,已经命人急召邵缙、廖楚修入宫。”

--------------

昭平郡主被萧闵远伤了颜面,气冲冲的离开了那处之后,也没看着前面是哪里就闷头朝前冲,谁知道走了没多远,就被不知道是谁掉在地上的花灯给绊了脚。

她一个踉跄身子一歪,整个人就跌倒在了地上。

身后三人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去,玉儿在还有几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倒是那两个丫鬟被吓得不行,连忙扶着昭平郡主就想起来,嘴里急声道:“郡主,郡主您没事吧,您可有摔着…”

“奴婢替您看看,郡主您可有伤到那里?”

两个丫鬟急忙忙的就想去看昭平郡主的伤势,昭平郡主却是一把推开了她们,怒声道:“都给我滚。”

她一脚踹翻了地上的花灯,将其踢着一个咕噜滚了老远,这才扭头瞪着她们说道:“你们都瞎了吗,居然摔着本郡主,本郡主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等回去之后,我就告诉母亲让她打发了你们,让你们通通都滚出府去。”

那两个丫鬟听着昭平郡主说要打发了她们,吓得面色如土,“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她们都是长公主府里买来的奴才,早就已经签了死契,如果不能留在长公主府里,就只有死路一条,怎么可能安然出府?

两人满是惶恐的连连磕头求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昭平抬脚就朝着两人踹去,嘴里大声骂道:“没用的东西,看着本郡主被人欺负,本郡主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那两个丫鬟就那般跪在地上,被昭平郡主泄愤的踹着,却丝毫不敢还嘴,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一声,两人紧紧咬着嘴唇,跪匐在地上,簌簌发抖。

昭平郡主连着踹了好几脚,一直到踹累了之后,这才有些喘气的停了下来。

玉儿一直守在一旁,却没有近前,只是等着她发泄了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些,对着昭平郡主恭敬说道:“郡主息怒,没着为了两个奴才伤了身子。”

昭平郡主横了她一眼,到底是陪着她长大的丫鬟,怒气冲冲的骂道:“本郡主咽不下这口气。”

“那个冯妍是个什么东西,她居然敢肖想顾煦,还敢拿着顾煦的贴身东西,还有那个萧闵远,他以为他当了襄王本郡主就怕了他,往日对着母亲时处处讨好,今日却为了那个贱人这般扫我的脸面。”

她虽然气冯妍,可是更气萧闵远。

她今天夜里先是被顾煦拒绝,紧接着又遇到冯妍,后来又被萧闵远伤了颜面,她怎么能气得过!

“萧闵远以为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因为投机取巧让得皇帝舅舅封了他个王位,他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将来的皇帝了,还说要封那个女人为妃…”

“他居然这般对我,我跟他没完!”

昭平郡主话音刚落,在她身后就传来一声嗤笑。

昭平郡主顿时跟惊了的猫似得,炸了毛扭头怒声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冯乔带着玲玥从暗处走了出来,伸手捡起了刚才被昭平郡主踢飞的灯笼。

“郡主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天干物燥,小心伤了身子。”

“是你?!”

昭平郡主看清了冯乔的面容之后,迟疑了瞬间就将她认了出来,那次在五道巷里,冯乔害的她翻了车,还被她用御史将她堵的没敢动手,当时她气冲冲的离开之后,回去后就让人查了她是什么人,等着查清楚她的身份之后,母亲却是严令她不许找冯乔的麻烦。

安岳长公主告诉过她,冯蕲州在朝中地位特殊,又得皇帝舅舅宠信,让她不要轻易招惹了他的女儿。

昭平当时气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憋下了这口气,却没想到今天夜里居然又会再见到冯乔。

昭平看着冯乔脸上的笑怒声道:“本郡主的事情,要你管!”

374 激怒

冯乔对着昭平郡主怒气冲冲的样子,半点都不着恼,只是说道:“郡主的事情,自然是轮不着我管,我只是替郡主觉得不值罢了。”

昭平恶狠狠的看着冯乔。

冯乔笑了笑道:“堂堂郡主,长公主之女,与人在街头大打出手不说,还被襄王当场扫了颜面,今天夜里这事儿,怕是不到明日就能传遍了京里头。”

“我听说连云县主和程侍郎家的公子亲事近了,那程侍郎又与襄王有旧,此事定能传到他们耳朵里,连云县主与郡主你交情深厚,你说她若是知道了今天夜里的事情,会不会去找找冯妍,听听郡主的笑话,再好生替你宣扬一下,也好叫人知道,郡主你为着个求而不得的男子闹出来的笑话?”

昭平郡主一听冯乔提起慕连云,整张脸都青了。

慕连云是忠义候慕薛的妹妹,两人父母亲早逝,府中只有慕家二老,早年慕家因为救驾有功,慕薛为了救永贞帝而死,事后慕薛被追封为忠义候,而慕薛的妹妹慕连云被封了连云县主。

慕家虽被封侯,可慕家两老却因嫡孙之死心伤难愈,不愿居于京城,便带着慕连云回了慕家老宅,一直到了大半年前,慕连云才回了京城居住在舅舅家中。

慕连云容貌出色,又颇有才名,其舅母那时候看中了顾家的顾煦,便想寻了人为他们说亲,两家本来都是有意,只是后来因为顾家牵扯到了七皇子的事情里,顾家无心此事,慕连云的舅母也怕自家外甥女牵扯到了顾家的麻烦里,从而歇了这心思,两人的事情就不了了之,可是谁知道这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了昭平郡主的耳朵里。

昭平郡主这些年本就视顾煦为禁脔,不许任何人窥探,一知道这事怎还能忍得下去,结果就在几个月前,趁着一次赏花宴的时候,昭平郡主让人弄湿了慕连云衣裳,然后又趁着她去房中更衣的时候,引了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坏了慕连云的名声。

好在男方肯认账,也是个有担当的,当场就认下了这桩亲事,可就算是这样,慕连云也是被坏了名声,跟昭平郡主可谓是成了生死仇敌。

慕连云的舅母是个不肯吃亏的,又心疼慕连云被人算计,一状就告进了宫里,慕家两老得知此事,更是险些一头碰死在御书房外,永贞帝记挂着忠义候的救命之恩,为着这事骂了昭平郡主,回了府后,安岳长公主也狠狠教训了她一顿。

慕连云记恨昭平郡主毁她名节,一心一意的跟她做对,但凡是有昭平的场合,慕连云从来就没有给她留过脸面,更是将昭平扒着顾煦不放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偏偏不管是永贞帝还是安岳长公主都不许她对慕连云动手,如今那慕连云简直就是昭平的克星。

明明只是个县主,却生生的压了昭平一头,要是让慕连云知道了今天夜里的事情,她还指不定会怎么嘲笑她。

昭平郡主想到这里,脸色铁青的看着冯乔说道:“你是故意来笑话本郡主的?!”

冯乔收了笑脸说道:“我笑话郡主,对我有什么好处?”

昭平郡主抬头看着冯乔。

冯乔淡声道:“郡主可知道那个冯妍是谁?”

冯妍…

冯乔…

都姓冯?

昭平眉毛微掀,心中有些猜测,而没等她开口,冯乔就已经直接说道:“她是我大伯的女儿,也就是我杀母仇人的女儿。”

“郡主应该听说过冯家以前的事情,我祖母被她祖母害死,我母亲也被她父亲害死,早年还在府中的时候,她也曾处处找我麻烦,我与冯妍之间不共戴天,只是当初冯家上下死的死,散的散,我爹爹怕落人话柄,说我们斩尽杀绝,所以才留了他们母子性命。”

“经此一遭,我原以为他们会远离京城,从此不再出现在我们眼前,可是没想到她居然留在了京城不说,还和襄王牵扯到了一起,而且她居然还能让襄王应承了将来登基要封她为妃…”

“我怎能让她如愿?!”

冯乔脸上带着冷色,说起冯妍时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昭平郡主对她的话也没怎么怀疑。

她虽然没想到那个冯妍会是冯家的人,但是当初冯家的事情她却也是听说过的。

冯老夫人为求正室之位,易子杀死原配,又因不满冯蕲州的妻子,和冯家老大联手杀死了冯蕲州的妻子,那时候冯远肃入狱之后,冯家的事情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几乎将冯家的过往掀了个底朝天,那时候府中的丫鬟还拿这事当笑话说给她听过。

听着冯乔对冯妍满是厌恶,昭平心中的气总算顺了一些,只是脸色依旧难看,嘴里嘲讽道:“她与你有仇那又如何,本郡主要是你,早就直接弄死了她,凭什么白白让那个贱人活着碍自己的眼。”

“你跟本郡主说这些,莫不是想要本郡主出手替你对付她,我告诉你,别做梦了,本郡主是不会放过那个贱人,可照样也看你不顺眼,你们两个在本郡主眼里,没什么区别!”

要不是碍着母亲的话,她当初早就收拾了冯乔。

她可还记着那天在五道巷时,冯乔害的她差点“车毁人亡”的事情。

想要让她出头去对付冯妍,她想得倒美!

“玉儿,我们走!”

昭平郡主冲着冯乔冷哼一声,转身就想走。

冯乔见着她那模样,站在那里低笑出声:“我还当郡主真如传言那般天姿盛宠,却不想原来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怎么,见着冯妍有襄王护持,连郡主也肯对着她忍气吞声了?”

昭平郡主猛的回头,看着冯乔柳眉倒竖:“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今天夜里的事情谁都看得出来,襄王为着冯妍,踩着你昭平郡主的脸面不说,连安岳长公主的面子也被踩到了脚底,他如果真的只是想要护着冯妍,难道就不会等你带走她之后,再私下与你讨要于她吗,非得当着众人的面扫你的脸面,让得所有人都看你笑话?说到底,他不过是不将你放在眼里罢了。”

“你陷害连云县主和程家公子的事情,京中人人皆知,如今程家和慕家好事将近,程侍郎又占着刑部的口子,指不定这事就是襄王拿着你的脸面去给程侍郎做贺礼,既能收拢了程家的心,又能让得忠义候府对他感恩戴德,不过是得罪了个毫无实权的郡主,回头再寻上些小玩意,上长公主府哄哄你母亲,此事便会不了了之,而你昭平郡主却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冯乔说话时,脸上露出些嘲讽:“我的确与冯妍有仇,今日恰巧看到了她和襄王的事情,也想着你眼里是个揉不下沙子的,可如今瞧着,也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

“玲玥,咱们走吧,也别为难人家昭平郡主了。”

冯乔把手里的花灯一扔,带着玲玥转身就走。

“冯乔,你给我站住!”

昭平郡主却是被冯乔的话气得满脸铁青,眼看着冯乔离开,就开口让人去抓她,可那两个丫鬟还没靠近冯乔就被玲玥给掀翻在地。

玲玥对着两个丫鬟没有留情,眼见着昭平郡主朝着这边扑了过来,顺脚将地上的花灯挑起朝着昭平踢了过去,那本是轻巧的灯笼却像是附着了巨力,直直的砸在昭平肚子上,撞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冯乔扭头上下看了昭平郡主一眼,然后撇撇嘴不屑的“嘁”了一声说道:“郡主怕也就只能在我这里逞逞能了,那冯妍有襄王护着,以后说不定还真能赚个妃子当当,也不知道到时候郡主是不是也得跪下叫她一声娘娘。”

“你!!”

昭平气得一口气险些喘不过眼,眼见着冯乔带着丫头大摇大摆的离开,顿时狠狠的抓着花灯砸在地上,气得泪珠子直转。

冯乔…

该死的冯乔!!

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玉儿想要扶她,昭平却是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疼的用力推开玉儿怒声道:“回府,我要找母亲,我要告诉母亲冯乔冒犯我!”

玉儿张了张嘴:“可是…可是长公主她进宫了…”

“进宫,我也要进宫!!”

玉儿听着昭平郡主的话顿时急声道:“郡主,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宫里怕是已经落锁了,不如咱们先回府,等长公主回来……”

“你给我闭嘴!冯乔敢打我,就是冒犯皇室,我要去见皇帝舅舅,我要去见母亲…该死的冯乔,该死的襄王,我不会放过他们!!”

昭平郡主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她此时只觉得肚子被撞的一阵阵的抽疼,像是有刀子在那里来回磨似得,疼得她冷汗直冒,她心里对冯乔简直恨进了骨子里。

让玉儿搀扶着她,昭平一边骂一边转身就朝宫中的方向而走,而等着她离开之后,本该离开的冯乔却是带着玲玥、还有一直被她要求隐藏在暗处不准露头的廖宜欢走了出来。

冯乔拍拍手看着玲玥问道:“刚才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玲玥摇头:“没有,奴婢留了些暗劲,能让她疼上一会儿,但是验不出伤。”

冯乔满意的点点头,果然还是玲玥办事靠谱。

廖宜欢有些愕然的看了眼蜷着肚子爬上了不远处的马车的昭平郡主,再看看身旁的冯乔,动了动嘴唇:“为什么不能留伤?”

冯乔闻言扭头:“打人不打脸,昭平好歹也是皇室的郡主,寻常打闹大可以说是小女儿家的矛盾,她欺负了我我还手罢了,可如果留了痕迹,那就是冒犯皇室,她娘可是长公主,我可招惹不起。”

廖宜欢听着冯乔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要是相信了她的话才有鬼!

廖宜欢望了眼宫墙的方向:“眼下宫里出了事情,怕是各处宫门都已经禁严了,昭平郡主真能入得了宫?”

冯乔轻笑:“当然能,你可别忘了她是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被人行刺受了伤,昭平入宫探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更何况你别小看了昭平闹腾的能耐,皇室里那几个公主合起来都比不过她一人,这满宗室里面,昭平的骄横可是头一份的。”

廖宜欢想起刚才昭平郡主的所作所为,倒是有些认同冯乔的话。

如果不闹腾,哪能弄得出来今天晚上这出事情,而且端看她对襄王的态度,就能知道昭平郡主平日里有多跋扈。

襄王好歹也是封了王的皇子,她都能那般谩骂,面对其他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廖宜欢见着冯乔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乔儿,你为什么要故意让昭平郡主和襄王对上?”

冯乔扬扬嘴角:“不对上,怎么能替你哥和七哥解围?”

不管今夜的事情是何人所为,她都要让昭平成为今天晚上事情中的意外,去解廖楚修和邵缙的困局。

“什么意思?”

廖宜欢闻言有些茫然,显然没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昭平入不入宫,跟她哥他们有什么关系?

昭平又怎么替她哥他们解围?

冯乔见着廖宜欢不解,笑了笑也没多说,廖宜欢的干净就是因为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在这些弯弯绕绕上面,廖楚修将她保护的很好,她自然也想廖宜欢就这般恣意活着,不必去学着那些阴私诡计的事情。

冯乔伸手挽着廖宜欢的胳膊说道:“好啦,也别想她了,大过节的扫兴,现在时辰还早,不如你去我府上,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李妈做的元宵。”

“啊?”

廖宜欢瞬间被拐偏了心思。

冯乔拉着她一边朝回走,一边说道:“李妈最近手艺又长进了,你不是爱吃山楂吗,回去让李妈多做些山楂核桃馅的,对了,我还让李妈做了些咸汤圆,待会儿你也尝尝…”

“咸的?我不要!”

“别不要呀,咸的也挺好吃的…听说南边还有人家吃肉汤圆呢,混着辣酱一起好吃…”

廖宜欢脸都绿了,对冯乔喜欢的口味满心抗拒:“不要,我不吃!!”

375 针对

皇宫之中。

廖楚修和邵缙奉命进宫之后,就直接去了御龙台,而原本因事入宫的冯蕲州和李丰阑等数位朝中大臣,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杀被留在了宫中。

廖楚修两人到了御龙台的时候,宫中还在搜捕是否有漏网的刺客,殿外有些乱糟糟的,而大殿里面永贞帝则是沉着一张脸,满目阴霾的坐在那里。

冯蕲州几个朝臣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而在一帘之隔的后间里,匆匆被宣召入宫的太医正在为被刺客弄伤的安岳长公主诊治。

两人与冯蕲州错身而过之时,冯蕲州神色不大好的给了两人一个眼神。

廖楚修和邵缙心中都是微跳,他们都是看清楚了冯蕲州方才那眼神里担忧,便知道永贞帝对于今天的事情怕是恼怒至极。

廖楚修和邵缙同时走到永贞帝面前,跪下行礼。

“臣廖楚修(邵缙),参见陛下。”

永贞帝抬头看着两人,眼底满是阴霾。

“你们还有脸来见朕?!”

两人都是半垂着头还未说话,永贞帝就抬着头神色莫测的看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个,一个是统管京畿防卫,监管兵库司之职的重臣,另外一个统领这宫中禁军,负责保护朕的安危的武将,可是今天夜里先是兵库司失火,再是进了逆贼,这宫里宫外都被闹翻了天,可你们在何处?!”

“你们果真是朕的好臣子,好好在替朕分忧!”

廖楚修闻言抬头,脸上并没有半点慌乱之色,只是沉声道:“陛下息怒。兵库司失火,臣自知罪责难逃,本该第一时间入宫向陛下请罪,可是兵库司中之物事关重大,轻忽不得。”

“所以臣先去了兵库司安排好那边的事情,命人清算兵库司内损失,以及一应物事损毁情况,并命人详查今夜纵火之人,等安排妥当之后,方才入宫,还请陛下恕罪。”

永贞帝听着廖楚修的话怒气一顿,显然也是知道兵库司那边耽搁不得,不论今天夜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出了,可是廖楚修的反应和处理办法无疑是对目前来说最好的,更何况他言语间还提及纵火之人……

永贞帝心中有怒,不由眉心紧拧。

邵缙等着廖楚修说完之后,也在旁恭声道:“罪臣也是先行去了禁军之中,原是想要安排宫中之人紧闭四门,捉拿刺客,可是却已有人接管禁军,并告诉微臣,陛下已让鲁大人接管了禁军,鲁大人还下令宫中众人不得擅闭宫门。”

“陛下,臣也自知有罪,但是眼下那刺客还未归案,留着定成后患,还请陛下先行下旨,捉拿刺客为先,不能让刺客逃出宫外。”

永贞帝听着邵缙的话脸色一寒,扭头看向一旁,原是站在那里的鲁啸脸色瞬间一变,连忙上前跪在地上急声道:“陛下,微臣已经下令让人捉拿刺客,宫中四门也已有人把守,定不会让刺客逃脱。”

永贞帝微眯着眼看着鲁啸,正想要说话,身后的帘子后就突然传出一阵窸窣声,紧接着太医连着安岳长公主一起走了出来。

安岳长公主曾嫁于两任夫君,第一任驸马与长公主成亲不过大半年便因意外去世,之后数年长公主便一直守寡,直到先帝去后,新帝继位,怜惜长姐守寡多年,才又特意为她聘了驸马,而昭平郡主便是长公主与第二位驸马所生,只可惜那驸马也不过与长公主相处了几年,便也因病没了。

安岳长公主比永贞帝还要年长两岁,可却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不过才三十出头,她穿着一袭中黄底色的牡丹织锦袄裙,发间梳着的高髻散落下来几缕发丝,手臂处被白色的细布绑着,上面隐隐还能看到些血迹。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安岳长公主脸上丝毫看不出来方才被人行刺后的惊吓。

她出来后便朝着永贞帝曲了曲膝,低声道:“陛下。”

“皇姐不必多礼。”

永贞帝见着安岳长公主面上的苍白,扭头看向太医,沉声道:“长公主伤势如何?”

那太医连忙说道:“回陛下,长公主只是伤及了左臂,幸好伤口不深,也并未伤到要害,臣已经替长公主处理了伤口,只要之后好生修养,便无大碍。”

永贞帝闻言这才挥了挥手,让太医退下去之后,这才扭头看着邵缙说道:“好在长公主无事,否则就算是摘了你的脑袋,也偿不了你的罪过!”

安岳长公主在旁轻声开口劝道:“陛下息怒,今夜的事情本就事发突然,那刺客趁乱入宫,邵统领想必也未曾预料得到,好在我无意间撞破了那人的踪迹,否则若是让他混进了内宫,伤及了陛下,那才真的是万死莫赎。”

“眼下那刺客逃窜,我又幸得鲁大人相救,也算是没有酿成大祸。”

鲁啸连忙说道:“长公主折煞微臣了,微臣不过是尽臣子义务,就算是换成旁人,见到长公主被人行刺,也定会挺身而出救长公主殿下于危难。”

安岳长公主闻言摇摇头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是鲁大人这般忠肝义胆,不惧生死的…”说完后,她抬头对着永贞帝说道:“陛下,眼下我也没什么大碍,我看今日这事情不如就算了吧,邵统领虽有失察,但到底是无心之过。”

廖楚修和邵缙听着安岳长公主的话,都是忍不住眼中一寒。

他们哪里听不出她话中深意,安岳长公主刚才的那番话看似是在替邵缙开脱,可实则却是处处都在提醒永贞帝邵缙失职之罪。

这宫中里外禁军无数,却让刺客混进了宫里,今日是因为长公主“无意”撞破,才惊走了那人,可若是长公主没有撞见那人,那岂不是会被人混到帝王身边,取了永贞帝性命?!

永贞帝最是惜命之人,一旦得知那刺客有可能会伤及到他,他怎能不怒?

安岳长公主如果什么都不说,今天夜里的事情最终都只是意外罢了,永贞帝或许有怒火,但是只要发泄了出来也就没什么了,可是如今她反复的提及这件事情,分明是在朝着永贞帝的心窝子里戳。

果然永贞帝脸上怒意浮现,对着安岳长公主寒声道:“没有酿成大祸,那是不是要让人将朕都给杀了才是大祸?”

“陛下……”

“你不必替他求情,他统管整个宫中防务,朕对他更是信任有加,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可是他呢,堂堂禁军统领,却连宫中进了刺客都不知晓,朕要这宫中禁卫还有何用?!”

“今日那刺客能伤了你,来日就能伤了后妃,伤了朕,是不是要等到哪一日朕被人割了脑袋,在你们眼里才算是弥天大祸?!”

永贞帝的话说的极重,殿内所有人都是被他怒气所摄,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李丰阑早就觊觎禁军统领这位置,见着邵缙垂头不言的模样,正思量着该怎么替邵缙和廖楚修解围,说不定还能将两人招揽至四皇子麾下,可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一旁的董年之就已经率先出声。

“陛下息怒,今夜之事邵统领虽有失职,但是却也并非是他一人之过,这宫中禁军无数,怎会守不住一个刺客,而且好端端的怎会就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先是兵库司失火,再是被人趁乱混进了宫中,这其中难免不是有人陷害。”

“臣以为,现在与其追究邵统领失职之罪,倒不如先行彻查今夜之事为先,免得有人在其间动了手脚,伤及了长公主,还蒙蔽了圣听。”

李丰阑听着董年之的话,顿时脸色一黑,心里暗骂了句蠢货。

邵缙担的是禁军统领之职,可谓是永贞帝身边最为亲近之臣,最忌讳的就是与朝臣皇子走的太近。

永贞帝向来多疑,董年之是大皇子的人,他在这个时候迫不及待的替邵缙求情,不仅不会让永贞帝放过邵缙,反而是火上浇油,让得永贞帝更怒。

永贞帝沉着眼看着董年之道:“董卿觉得,邵缙冤枉?”

董年之闻言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永贞帝那眼底的冷凝,反而是大声道:“邵统领对陛下向来是忠心耿耿,这几年护卫宫中也是尽心尽责,陛下万莫要因为一次小事便误会了邵统领,臣以为陛下应当给他个机会,彻查此次刺客之事。”

冯蕲州和廖楚修听到董年之的话后,心中就暗叫了一声不好,而邵缙也是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董年之多嘴。

董年之的话刚说完,还没等他去看永贞帝的反应,迎面一个茶杯就直直的砸在了他身前的地上,溅了他一身茶水,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永贞帝就满脸怒色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声道:

“小事?!宫中进了刺客是小事?还是伤及了长公主是小事?”

“董年之,朕看你的心是太大了,大到朕要如何行事,还要你来教朕,那要不要朕将这龙椅也让给你,让你来替朕当这个皇帝?!”

董年之被永贞帝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等听完他的话时,脸色瞬间煞白,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急声道:“陛下,臣绝无此意,臣只是觉得今夜的事情太过蹊跷,臣只是……”

“够了!是不是巧合朕会查,有没有人陷害,朕也绝不会放过,但是邵缙失职却是罪责难逃!”

永贞帝脸色发寒,将所有的怒气都落在了邵缙身上,厉声道:“来人,将邵缙给朕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棍,以儆效尤!”

邵缙看着暴怒的永贞帝忍不住苦笑着抿抿嘴,这董年之怕是想要对他示好,可谁知道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不仅没有帮他求情,反而还激怒了永贞帝,让他对他起了疑,累的他白白受过。

邵缙也知道今天夜里这顿打怕是逃不过去了,低声说道:“罪臣领罚。”

郭崇真站在一旁,见着邵缙被人架出去时,忍不住一皱眉头就想上前替他求情,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被旁边的冯蕲州拉住了衣袖。

冯蕲州不着痕迹的对着郭崇真摇摇头。

先不说眼下邵缙有罪在身,就说邵缙之所以被打,最关键的就是因为董年之的求情,董年之是谁的人朝中无人不知,他跟大皇子的关系永贞帝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永贞帝怕是猜忌邵缙和大皇子有所牵扯,所以才会怒而杖责。

这个时候,如果郭崇真再上前替邵缙求情,怕只会火上浇油,到时候邵缙得的怕就不仅仅只是三十大棍而已了。

郭崇真也是心思玲珑之人,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咬了咬牙退了回来。

冯蕲州看了廖楚修一眼,他是知道廖楚修和邵缙之间的关系的,见门外传来杖责的声音,廖楚修却只是垂着眼一声不吭,冯蕲州心中不由放下心来。

他刚才还担心廖楚修会忍不住替邵缙求情,邵缙掌管宫中禁军,廖楚修则是手握京畿防务,眼下邵缙已经让永贞帝不满,如果再让永贞帝怀疑邵缙和廖楚修私交甚笃,甚至两人有所勾结,那才是麻烦大了。

冯蕲州沉默了片刻,这才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息怒,小心龙体。邵统领两人失职,量刑而罚,若有错处,陛下惩处了就是,别为了这些事情伤及了身子。”

永贞帝听着冯蕲州的话,脸色好了一些,只是在看着董年之时候,眼底的阴沉依旧是将他看得浑身生寒:“今夜的事情,朕定会命人详查,廖楚修,兵库司失火之事,你有什么话好说?”

廖楚修抬头,仿佛根本未曾留意邵缙被责之事,只是开口道:“臣已去过兵库司,并命人详查了库内所有地方,兵库司里外都被人浇了火油,埋了火线,兵库司起火之时,周围侍卫被人故意调走,这才致使火势刚起之时无人扑灭。”

“臣已命人拿下了私自调走守卫之人,随时能移交陛下圣裁,今夜之事臣无可辩解,只望陛下能让臣查清此事之后,再行惩处于臣。”

376 转折

永贞帝沉着脸看着廖楚修,脸上有些迟疑。

显然和惩处廖楚修比起来,他更想要知道,今天夜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库司起火,宫中入刺客,无论哪一件都不是小事,如果廖楚修当真能尽快查清真相,无疑是最好。

旁边的安岳长公主见永贞帝面露迟疑,突然开口说道:“我也觉得廖世子的话有道理,那兵库司这些年都一直未曾出过问题,若非有人动了手脚,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起火,那么多守卫在旁,还能浇了火油埋了火线,若有朝一日,那些人把火油火线送入了宫中…”

她话语顿了顿,继续道:“眼下还是抓到贼人最是要紧,廖世子掌管兵库司,兵库司里外皆是他的人,那些人能在出事后这么快便抓住了内贼,对廖世子定是忠心耿耿,此事我也觉得由他来查才是最好,否则若换了旁人,兵库司那边的人怕不能信服。”

安岳长公主的话一落,冯蕲州就是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别说是冯蕲州和廖楚修,就连李丰阑等人也都是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安岳长公主,分明就是在一直针对着廖楚修和邵缙。

从刚开始面对邵缙之时,到现在面对廖楚修,她看似处处在替他们说话,可实则却是处处挖坑。

什么叫做兵库司一直未曾出事,廖楚修一接手就出了问题,这是在暗示廖楚修无能?

还有那所谓的对廖楚修忠心耿耿是什么意思,廖楚修不过是个臣子,永贞帝才是皇帝,这世上有哪一个皇帝能容忍手下之人对一个臣子忠心?

而且那兵库司是什么地方,与兵库司相连的巡防营又是什么地方,如若兵库司的人只信服廖楚修一人,那么巡防营会不会如此,镇远侯府手中握着的那数万兵权会不会也如此,他们会不会也和兵库司一样,只认识廖楚修是谁,而不知道君上是谁?

那些人眼中还有没有皇帝,还有没有皇室萧家?

李丰阑微眯着眼暗道了一声狠毒。

这安岳长公主分明是知道永贞帝的忌讳在哪里,言语间句句都朝着那些地方去说,言语温柔如水,可话里的意思却分明就是想要置廖楚修于死地。

永贞帝果然脸色难看,再抬头看着廖楚修时,眼底闪过抹冷寒。

镇远侯死了好几年,他一直压着廖楚修没有继承侯爵之位,早先几年时,更是打压过镇远侯府,将原本属于镇远侯府的兵力分走了大半交给了忠心于他的陆家,那几年中如果不是顾忌着贺兰明泉,廖家怕是早就已经削了爵。

后来他重新启用廖楚修,也不过是因为廖楚修识时务,对他也足够忠诚,可如果他这种忠诚只是假的,而且还在暗中私揽兵权,甚至目无君上,那么……

永贞帝眼中杀意闪烁,看着廖楚修刚想开口,谁知道这时候门外却是传来一阵喧哗声,不时有声说话的声音,隐隐还能听到有人大声哭喊的尖锐声。

永贞帝瞬间抬头,怒声道:“陈安!”

陈安听到声音,连忙匆匆走了进来,就听到永贞帝怒声问道:“外面怎么回事,什么人敢在宫中喧哗?!”

陈安小心的看了安岳长公主一眼,低声道:“回陛下,是昭平郡主…”

安岳长公主被陈安那一眼看的莫名,可当听到昭平居然入宫了之后,眼皮子猛的一跳,暗道一声不好,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永贞帝就已经缓了神色说道:“昭平怕是知道了皇姐在宫中受伤的事情,所以才特意入宫的吧?”

“倒是个孝顺孩子,陈安,去让昭平郡主进来。”

“是,陛下。”

陈安应声之后就转身出去,不过片刻之后,就带着昭平郡主走了进来。

昭平郡主刚踏入房门,尚且还没有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就已经大哭出声:“皇帝舅舅,你要替昭平做主啊!”

永贞帝原还以为昭平郡主是入宫探望安岳长公主,可谁曾想看着她此时的模样时却是紧紧皱眉,只见到昭平郡主脸上挂着眼泪,双手捂着肚子,身上衣裳沾了不少泥土,就连发髻也有几分凌乱,看着狼狈不已。

永贞帝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安岳长公主看着这样的昭平时也是脸色一冷,怒声道:“昭平,你怎么这般狼狈就入宫?”

昭平郡主走到里面之后,就已经发现了里面还站着其他的人,可是此时她腹中痛的厉害,那股暗劲犹如刀子,不断的在她腹中拉扯,再加上看到了安岳长公主,顿时晚间受的所有委屈都忍不住爆发了出来,嚎啕大哭出声。

“皇帝舅舅…母亲,你们要为昭平做主啊,昭平被人打了,那冯乔…那冯乔欺负昭平,让她的丫鬟打了我…”

昭平郡主的话一出,殿内之人就都是忍不住一怔,待想起那冯乔是什么人之后,齐刷刷的将目光落在冯蕲州身上。

冯蕲州也是忍不住一愣,随即紧紧皱眉说道:“郡主说我女儿打你,怎么可能,我那女儿最是乖巧懂事,从不与人轻易红脸,更何况是命人殴打郡主?况且她还只是个孩子,郡主却说她欺负你,简直是无稽之谈!”

说完后冯蕲州扭头看着永贞帝说道:“陛下,臣虽无能,却也容不得人随意污蔑臣的孩子,臣那女儿从不主动与人交恶,她胆子小,又老实,昭平郡主这般污蔑与她,还请陛下主持公道。”

昭平郡主听着冯蕲州一口一个冯乔胆子小,一口一个她老实,还义愤填膺的说着冯乔乖巧懂事,说她冤枉了冯乔时候,心中又气腹中又疼,险些没晕过去。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睁眼说瞎话也不带这么不要脸的。

那冯乔嘴巴恶毒,心思奸狡,对她动手都不带留情的,她哪里老实了,哪里乖巧了?!

她那模样如果还叫胆子小,这世上就没有胆子大的人了!

可是永贞帝看着冯蕲州脸上难看的神色,却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他对昭平郡主很是了解,这些年昭平郡主惹是生非从来都没少过,向来都是她欺负别人,从来还没有别人欺负她的。

几个月前,昭平还害的忠义候的妹妹丢了名节,为这事忠义候府的人为求公道,险些没一头碰死在宫里,这事闹的他头疼不已,好不容易他升了那程昱那儿子的官职,许了两家的亲事,又赏赐了一大批的东西,才将这事情压了过去,可他心里未必不是没有对昭平的跋扈愚蠢心生怒气的。

反观冯蕲州那个宝贝女儿,听说今年才不过十一还是十二,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又从未传出过什么坏名声,和她相比,昭平才更像是那个动手打人的人。

哪怕两人真起了冲突,受委屈的恐怕也是冯家那孩子。

永贞帝先前还以为,昭平郡主是得知了安岳长公主受伤,这才入宫探望,可没想到她是又惹了是非,还恶人先告状,顿时忍不住沉着脸道:

“简直是胡闹,以往你蛮横也就算了,可现在居然还学会了撒谎,你就是为了这点事情就闯朕的御龙台?朕看朕这些年是真的太过宠你,让得你越来越不知分寸!”

昭平郡主被骂,委屈道:“皇帝舅舅,我没有…”

“够了!”

永贞帝打断了昭平郡主的话,看着她满身的狼狈模样,只觉得碍眼,直接沉声道:“陈安,把昭平郡主带出去!”

陈安连忙上前,想要拉昭平郡主出去,就连安岳长公主也以为是昭平胡闹,瞪着她示意她快些离开,可是昭平郡主怎么肯?

她平日里就算是没理都蛮横,更何况这次是她占着理,她先前被人欺负,又被人打,此时腹中还疼的厉害,可是永贞帝和安岳长公主都不信她。

她顿时挣开了陈安的手,大声道:“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的,是冯乔打了我!”

“我今天夜里本来是去赏灯,可是却被人冲撞,我本来只是小小教训了那个人一下,谁知道襄王就冲了出来,为着那个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没脸,后来我遇到冯乔,才知道那个人是冯恪守的女儿冯妍。”

“冯乔想要让我替她出头教训冯妍,我没答应,她就出言讽刺于我,然后还让她的丫鬟打了我…舅舅,我现在还腹中疼的厉害,我真的没有撒谎!”

冯蕲州听着昭平郡主的话,看着她神色激动不像是作假,而且襄王和冯妍的事情他也知道,他心中一动,不由扭头看了廖楚修一眼,就见到廖楚修同样抬头看着他。

两人都是知道冯乔的性情,就算她再厌恶冯妍,也不会贸然让昭平郡主对冯妍出手,更何况冯乔性子向来谨慎,明知道昭平郡主是个受不得委屈的,这事必定会闹进宫里来,她怎么会让人动手去打昭平郡主?

想起今天夜里的事情,再想想之前安岳长公主的针对。

冯蕲州忆起今夜冯乔与廖宜欢几人外出游玩,怕是也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情,而她故意激怒昭平,让她闯入宫中,除非是……

她本就是为了替宫里的事情解围。

冯蕲州见廖楚修眼底也是露出同样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恐怕猜的不错,直接皱眉说道:“郡主此话未免太过前言不搭后语,乔儿与冯妍关系的确是不好,我们与冯恪守也的确有大仇,可就算是如此,她也断然不会去找你这个外人去对付冯妍。”

“冯妍如今不过是个普通人,当初我既然求了陛下饶了他们,没有让冯恪守的事情牵连他们母子三人,乔儿又怎会突然对她下手,郡主这些话未免太过无稽。”

冯蕲州对着永贞帝说道:“还望陛下明鉴。”

永贞帝也是怀疑的看着昭平郡主。

当初冯恪守的事情出来之后,冯家满门本都该被斩,的确是冯蕲州求情,他才放过了刘氏母子三人,更何况当时他也有其他思量,所以才没追究冯家谋逆犯上之事。

冯蕲州既然已经饶过了他们,如今他女儿又怎会好端端的对付他们?

昭平郡主见所有人都不信,顿时急声道:“那是因为以前冯妍什么都不是,可是她现在跟襄王在一起,冯妍说她替襄王招揽了温家,还替襄王谋事,说襄王答应过她,等到他日后登基为皇之时,会封她为妃…”

“昭平!!”

安岳长公主听着昭平郡主的话脸色大变,猛的怒喝出声。

昭平郡主吓了一跳,身子猛的打了个哆嗦,就见到安岳长公主用从来没有过的眼神看着她,而殿内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她身上。

永贞帝听着昭平郡主的话,已然脸色森寒,一字一句道:“你刚才说什么?”

昭平瑟缩不敢言。

安岳长公主连忙说道:“陛下,昭平年幼,怕是一时胡言乱语……”

“你闭嘴!是不是胡言乱语,朕自会辨别,昭平,你说!”

昭平郡主此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更知道她方才的那番话怕是触及到了什么,她刚想要借口肚子疼避开来,可是面对着永贞帝满是阴鸷的目光,原本绞痛的腹部突然就停歇了下来,而她后颈之上却是浸出了冷汗,眼神犹疑着不敢看他。

“皇帝舅舅…”

“说!”

永贞帝冷喝一声之后,见昭平郡主扭头朝着安岳长公主那边看去,直接寒声道:“怎么,朕这个舅舅的话在你眼中,还不如你母亲管用,朕问你话,还需要你母亲应允你才肯回答?”

安岳长公主听着永贞帝的话,脸色瞬间惨然。

永贞帝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昭平目无君上,甚至暗指她僭越了身份,行了谋逆之心。

昭平郡主虽然莽撞,可却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听着永贞帝的话,直接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没,没有,昭平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把有关那个冯妍和襄王的事情再说一次。如果胆敢有半点隐瞒,那你这个郡主,也就不用做了!”

377 脱困

昭平郡主原本还存着侥幸之心,可是听着永贞帝的话,却是真的吓着了。

这些年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情,无论她惹了多大的麻烦,永贞帝哪怕当面怒斥了她,也从未对她说过这般重话。

她是长公主的女儿,身上留着皇室的血脉,如果不是郡主,那她以后要怎么办?

这偌大的京城,她还怎么能待的下去!

昭平郡主吓得浑身发抖,此时哪还记得半点想要报复冯乔的心思,只是惨白着脸哆嗦着声音说道:“昭平…昭平不敢隐瞒,我与那冯妍起了争执,便出手教训了她,随后襄王就突然露了面。”

“刚开始的时候襄王并没有承认他与冯妍的关系,还说冯妍任由我处置,我就想将冯妍带走教训她一顿,可是谁知道后来冯妍挣扎之时,突然说出她是襄王的人,还说她为了替襄王拉拢温家的人,将温禄弦拢入了襄王府……”

“冯妍还说了什么北边的事情,说她帮襄王收复了什么人,还说襄王答应过她,等他登基之后就封冯妍为妃…当时襄王听了冯妍的话就变了脸色,直接把冯妍抢过去护着她不让我带走。”

“我与襄王争执了几句,负气离开,然后就遇到了冯乔,冯乔说她讨厌冯妍,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说冯妍和襄王在一起,以后就是娘娘…我,我跟冯乔争执了几句,她就让婢女打了我……”

昭平郡主颤颤巍巍的将夜里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竭力将她的错掩了过去,却也没敢隐瞒其中真相,跪在地上哭着道:“皇帝舅舅,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您…是,是冯乔打了我…我没有说谎…”

永贞帝看着哭得满脸是泪,异常狼狈的昭平郡主,此时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关注是不是冯乔打了她。

他全部的心思都落在昭平说的有关冯妍和萧闵远的事情上,几乎瞬间就认定,那冯妍所说的事情,十之八九都是真的。

永贞帝知道昭平的性情,她口中所谓的教训是什么,他也清楚,萧闵远刚开始任由昭平将冯妍带走,分明没想要救冯妍,可是后来冯妍的话说出来后,他立刻就反了悔。

如果冯妍说的是假的,他何必那般在乎?

果冯妍所说的与他无关,他何必宁肯与昭平起了冲突,甚至得罪长公主府,也要护着那个女人?

襄王…

温家!!

永贞帝心中怒火翻腾,突然一脚踹翻了身旁的东西,挥手就扫掉了桌上摆放的物件,那些东西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而他却是寒声道:“好,好的很,他果然是朕的好儿子!”

“朕还没死,他就觊觎朕的皇位,迫不及待的与人封妃,封的还是个罪臣之女,朕看他是想反了天了!”

“这般狼子野心,视朕于无物,焉不知今夜之事是不是就是他所为,朕看他是恨不得要了朕的命,将这整个大燕都视作他囊中之物,恨不得将朕取而代之!!”

殿中所有人都是吓了一跳,被永贞帝的怒气吓得齐刷刷的跪在地上。

对于襄王,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心生怜悯。

永贞帝的这番话实在是太狠,直接就给襄王扣上了大逆不道的帽子,不仅是如此,永贞帝甚至连今天夜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也都直接扣到了襄王的头上,一旦坐实这些事情,襄王的前途,也算是彻底完了。

所有人都是不敢说话,生怕扫到了帝王之怒的风尾,遭了鱼池之殃。

永贞帝狠狠喘息,想起冯妍话中的那些意思,萧闵远竟然与温家有了关系,甚至还拉拢了温家,那温家与他之间也不知道联系了多久,他们之间也不知道已经做了多少阴谋算计之事。

他现在就已经敢允诺登基之后封妃的事情,他是不是以为,他有了温家,有了郑国公府,他就真的能当上皇帝,真的就能成为万人之上,主宰这大燕天下?!

永贞帝狠狠咬牙。

想起温家这些年的温顺,想起温正宏显露出来的不争不抢,他还以为温家当真是已经完全顺服,能够安分守己的守着那郑国公府,守着那富贵失了逆骨,却没想到他们不是没了逆骨,反而是变得野心更大,他们竟然敢勾结皇子,图谋他的皇位。

他们真当他是摆设,还是以为他当真不敢动他们。

简直是好大的胆子!

永贞帝紧紧握着拳头,眼中满是阴寒之色:“来人,去将襄王给朕抓起来,还有那个冯妍,通通押入天牢!”

“朕倒是要看看,那个逆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敢想要朕的皇位!”

陈安连忙领命,转身吩咐下去,立刻就有御前之人带人前往襄王府。

等着人都走后,永贞帝才站直了身子,看了眼殿中跪着的廖楚修,还有刚受玩杖责被人带进来后背全是鲜血的邵缙,眼中已不剩之前杀意,甚至对两人接连遭到针对,起了怀疑。

今天夜里的事情太过蹊跷,之前他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安岳长公主受伤,而且两人失职,他心中生怒才想要责罚两人,可是此时襄王和温家的事情爆出来后,他才猛然惊觉,这两人一个掌管京畿防务,一个掌管宫中禁卫,都是这朝中十分要紧的职位,更是几乎代表了大半个京城的防卫,怎么会好端端的两处同时出了事情?

永贞帝想起之前安岳长公主说的那些话,想起突然出现在宫中的鲁啸,想起廖楚修之前所说,有人在兵库司中放置了火油火线,甚至调走了司内守卫的事情,突然就扭头朝着安岳长公主看了过去。

安岳长公主心中一跳,只觉得永贞帝那一眼仿佛将她看透了似得,后背上浮现出一层冷汗,袖子中的手更是紧紧握了起来。

她知道,今夜的事情,彻底完了。

廖楚修和邵缙无事,而她,却让永贞帝起了怀疑。

永贞帝就那么淡淡看着安岳长公主,直将她看得惊吓不已之时,这才收回视线说道:“昭平擅闯禁宫,圣前失仪,念在皇姐今日受伤,此事朕便不与计较,只是昭平毕竟是皇室郡主,代表着皇室颜面,从今日起,皇姐便在府中好生教导昭平规矩。”

“皇姐今日也受了惊吓,回府好生休息去吧,无事就不用进宫来请安了。”

安岳长公主听着永贞帝的话,之前不过是装作苍白的脸色,这次是真的失了血色,她身子瘫软的委顿在地,紧紧掐着掌心,那指甲几乎都要嵌进掌心里去。

永贞帝,这是变相禁了她的足。

永贞帝却是没有去看安岳,而是扭头看着廖楚修两人,目光在邵缙身后的血迹看了一眼后,这才说道:“你们二人今日失职,致使兵库司失火,宫中遇刺,朕本该降罪于你们二人,但是念在你们过往功绩,便暂不予追究,现令你们二人通力追查今日之事,务必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

“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算计于朕!”

廖楚修和邵缙都是松了口气,沉声道:“臣领旨。”

永贞帝在知道萧闵远和温家的事情之后,便没了其他心思,无论是邵缙也好,还是廖楚修也好,哪怕整个兵库司的事情,也及不上温家有谋逆之心半点。

此时他满心满眼都是襄王和温家的事情,等着发完了一通火后,殿内所有的人都纷纷散去,殿内只留下了永贞帝和陈安两人。

陈安小心翼翼的看着永贞帝,站在他身前不远处不敢言语。

他跟着永贞帝几十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永贞帝到底有多忌讳温家。

当年先帝在世时,温家辅佐先太子之时,就曾对当时还只是皇子的永贞帝多方打压过,那温贺更曾直言永贞帝性情暴戾,不适合为君,后来永贞帝登基之后,老郑国公温贺更是知道了先帝死因。

永贞帝根本就容不下温家,哪怕温贺借病不见外人,更不与人谈及先帝之事,永贞帝也容不下他们,甚至在那时便对温家起了斩草除根之心,若不是温家拿那个人交换,保全了自己,甚至还捏住了永贞帝的把柄,如今这世上怕是早就没了郑国公府,也没了温家。

想起那个人,陈安就是忍不住心生颤意。

如若温家当真是与襄王勾结,甚至起了谋逆之心,那便真的是自寻死路。

毕竟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那人,来让他们保全自己。

只是……

陈安想起当年的事情,想起那个女子,想起那仿佛一团乱麻的过去,还有忆云台的八皇子……如果永贞帝当真要对温家出手,当年的事情怕是就要瞒不下来,一旦温家鱼死网破,将当年的事情捅了出来,这天,怕是要大乱了!

陈安想到此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有股风雨欲来之势。

永贞帝却不知道陈安心中已经百转千回,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背着手站在殿前,看着前方的龙椅许久之后,才幽幽说道:“陈安,今夜的事情,你怎么看?”

陈安连忙低头,恭声道:“奴才不知,奴才只是觉得,那兵库司失火和宫中入刺客的事情太过巧合了些,陛下应当知道那兵库司四周环境,轻易怎能起火,而且长公主遇刺这事…鲁大人本该是在戍卫营,就算是有事入宫禀报,又怎会刚巧出现在内府苑附近?”

陈安点到即止,可是永贞帝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内府苑在西华门,出入宫之路却是在东华门,而且这个时辰,没有他的旨意,鲁啸一个戍卫营偏将,怎会入宫?

内府苑和入宫的路南辕北辙,内府苑又靠近后宫,鲁啸一个外臣,又怎会这般巧的就路过了内府苑,还那么刚好的遇见的被人行刺的安岳长公主?

永贞帝眼中闪过些阴霾,想起之前他刚对鲁啸生疑,安岳就迫不及待为他解围,而他对邵缙和廖楚修本无杀意,安岳却处处挑衅言语刺激,让得他一时不察,险些处置了那两人。

他嘴里忍不住嗤笑一声,带着冷意道:“朕一直都以为,这朝中只有那些个大臣,还有朕那几个好儿子对朕这皇位感兴趣,处处阴谋算计排除异己,可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朕这个皇姐居然也跟着掺合了进来。”

“她当年那般胆小怕事之人,这些年也过一直清静富贵,朕还以为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却没想到到头来,她却还是和那些人一样,起了算计朕的心思。”

当年他登基之时,杀了不少皇室中人,他这个皇姐是第一个向他投诚的人,甚至还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支持他登基,并言说父皇已经传位于他,支持他是正统。

他念着安岳当年情谊,再加上她不过是个女子,才封了她长公主,赐了她荣华富贵,而安岳也向来安分守己,从无半点僭越之心,所以这些年他才会捧着长公主府,甚至纵着她女儿胡闹,可却没想到,安岳居然也会与人合谋,算计他身下这皇位。

看来他这些年对她们母女是太好了些,好到让她们已经忘了,她们能有今日的地位,能得众人尊崇,能有现在的富贵恣意,都是谁给的。

永贞帝的声音中说不出的嘲讽:“你说,朕这个皇姐到底是向着谁的?老大?老三?还是老四?”

陈安低垂着头没有说话,而永贞帝也没想着听他的回答。

整个殿中一时安静下来,许久之后,永贞帝才开口说道:“让暗卫去给朕盯着温家的人,还有柳家,朕倒想要知道,他们龟缩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有什么本事,来谋算于朕。”

“还有,下旨,昭平郡主年逾十七,却骄横跋扈,性情鲁莽,命皇后派教养嬷嬷前往长公主府,好生教昭平规矩,顺便照顾安岳长公主养伤。”

陈安心中微凛,知道永贞帝这是彻底不信任安岳长公主了。

表面上是派教养嬷嬷前去教导昭平郡主规矩,甚至照顾安岳长公主养伤,可实则却是为了警告和监视。

那安岳长公主,是彻底触怒了帝心…

378 试探

冯蕲州等人出了御龙台后,廖楚修便借口要与邵缙一同查案,扶着被杖责之后几乎没法走路的邵缙一起,先行离开。

其他朝臣则是各自出宫,只是心中都对今夜之事,心中惶然,实在是想不到,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他们不过是入宫了一趟,那本是煊赫的襄王就出了事,朝中的局势瞬间大变。

特别是董年之,他一直到走出了西华宫的大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觉得今天夜里这事情简直是百转千回。

他之前替邵缙求情不成,反让得邵缙挨了杖责,后来又见永贞帝有意要惩处廖楚修,甚至言语之间一副要撤了他职位的样子,还以为今天夜里这两人怕是翻不了身了。

董年之正有些懊恼自己不该一时冒进出头之时,却没有想到,不过是转眼之间,昭平郡主就闯了进来,然后所有的事情便都朝着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

长公主被斥,襄王被抓,永贞帝龙颜大怒。

大皇子忌惮了这么久的人,费尽心思都没有拿下的襄王萧闵远,可就是昭平郡主这么糊里糊涂的一告状,襄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她给送进了天牢,这其间种种,董年之和其他几个在朝中资历稍浅的朝臣都是满脸懵逼,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

其中一人早就靠拢了四皇子,拉着李丰阑问道:“李丞相,你说这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那襄王就算当真是言行有失,也不至于会被打入天牢吧?”

“不过是豢养了个没分寸的女子,又当众胡言了几句,陛下为什么会如此动怒?”

之前昭平郡主的那些话他们也都听到了,不过是襄王府养着的一个女子与人争执的时候说了几句话而已,襄王就算真对皇位有野心,也暗中拉拢了谁人,这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朝中的皇子,有几个是不想要皇位的,又有几个是没有暗中拉拢过朝臣的?

哪怕他们平日里对陛下恭敬孝顺,可永贞帝身为皇帝,他不可能心中不明白这一点。

至于冯妍说的那什么襄王登基之后就封她为妃的话,极有可能只是两人的闺房蜜语罢了,只是在怒极之下,才被冯妍吐露了出来。

永贞帝就算是因为这事生气,最多是将襄王唤进宫中饬责一顿,然后给些教训也就罢了,怎么会发了这么大的火,直接让人将襄王抓起来,投了天牢?

要知道那天牢向来都是有进没出的地儿,最早的二皇子直接在里面被斩了头,后来的七皇子也在里面被贬了庶民。

如今的襄王被抓进去,搞不好就再也没机会出来了。

李丰阑此时心里也还惊骇着,他本就是先帝旧臣,对当年的事情也隐约知道一点,虽然不那么详尽,但是也知道永贞帝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怒气。

可尽管如此,今天夜里的事情的发展,也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以他的眼光,他当然能看出来那安岳长公主是在针对廖楚修和邵缙,连他都以为那两人今夜是完了,可是那昭平郡主却是突然闯了进来,不仅闯进来,还就那么好的坏了安岳长公主的事情,几句话就把襄王给推进了万丈深渊。

这个时机也未免太巧合了一点。

巧合的就像是……

今日所有事情,都是提前算计好了的一样。

李丰阑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前面和郭崇真走在一起的冯蕲州,对着身旁那人说道:“圣心难测,陛下的心思我等怎能知晓。”

那人还想再问,李丰阑就直接说道:“吴大人,眼下襄王惹了圣怒,陛下对此事定是十分介怀,这里还是宫中,隔墙有耳,咱们还是少议论的好,否则若是一不小心传到了陛下耳中,怕是你我都得不了好。”

“朝中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多听多看,少说少做,与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不要费心掺合,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那个吴大人顿时打了个冷噤,想起永贞帝方才连安岳长公主都一并斥责的样子,连忙歇了探究的心思,他可不想为了知道一些小道消息就被这事给牵扯进来。

而那边原本竖着耳朵偷听的董年之却是紧紧皱眉看着李丰阑,他总觉得李丰阑肯定是知道什么。

能让永贞帝如此动怒的事情,绝非小事,可是之前昭平郡主话中,却是好像没有说过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像那个吴大人说的一样,不过是个女子气急时胡言乱语几句,怎么就惹出了麻烦来?

那皇位之事,还有襄王的心思,大皇子和四皇子也都有,而拉拢温家……

不对,温家?!

董年之猛的一惊,仔细回想着之前的事情。

陛下好像是在听着昭平郡主说起温家的事情时,才突然动怒的?

想起这段时间,京中流传襄王与郑国公府的那些事情,董年之心中不由提了起来,难不成陛下动怒的原因,是因为襄王拉拢了温家?

一想到会是这个原因,董年之顿时便呆不住了。

之前萧闵远突然对郑国公府热切起来,不仅是替温禄弦赎了欠条,让他住进了襄王府,处处施恩于温家,大皇子便也对温家起了心思。

在他们眼中,萧闵远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若非是温家有什么值得他看重的东西,他断然不会那般突然讨好温家,本着敌人要通通要抢,抢不回来就要毁掉的心思,他们也在计划着对温家示好。

如果萧闵远这一次当真是因为温家的事情而让得永贞帝降罪,那么这个温家简直就是个马蜂窝,谁碰谁倒霉,之前陈品云也说过让他们不要去打温家的主意,可是大皇子向来是个独断专行的主。

董年之恨不得能立刻去到大皇子府,告诉他今天夜里的事情,让他歇了招揽温家的心思,否则恐怕会惹祸上身。

李丰阑却丝毫不知道董年之的心思,他摆脱了身后之人后,就快步朝着冯蕲州追了过去,急声道:“冯大人留步。”

冯蕲州和郭崇真同时停了下来。

冯蕲州回头看着追上来的李丰阑,神色冷淡道:“李丞相有事?”

李丰阑仔细看着冯蕲州脸上的神色,似乎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异常来,只可惜他一直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就好像是今天夜里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李丰阑忍不住说道:“冯大人真是好手段,人在宫中,什么事都没做,却能救了廖楚修和邵缙,让他们承了你天大的人情,不仅如此,还让得襄王吃了如此大的亏,本官佩服。”

冯蕲州听着李丰阑的话不由皱眉:“李丞相这是何意,本官和他们无亲无故,何时救了他们,又何时让襄王吃亏?”

李丰阑沉声道:“冯大人何必装傻,今天夜里的事情,若非是冯小姐打了昭平郡主,激怒于她,她怎会突然入宫告状,若非是她入宫告状,又怎会提及那襄王和冯妍的事情,让陛下动怒?”

“陛下先前分明是对廖楚修和邵缙起了杀心,若无昭平郡主之事,今天夜里,哪怕他们能保住性命,也会丢了官职,再加上安岳长公主从旁算计,他们两人定不会好过。”

“冯大人人不在宫外,却能算计到如此地步,当真是让人心生钦佩。”

冯蕲州听着李丰阑的话先是皱眉,紧接着嗤笑出声:“我看李丞相大概是算计人算计的太多,看谁都像是在算计于人,你说的头头是道,如不过不是知道你说的是本官的事情,就连本官自己都会信以为真,以为今夜的事情当真是本官所为。”

李丰阑听着冯蕲州嘲讽的话,抬头看着冯蕲州。

“冯大人何必狡辩?”

“狡辩?本官为何又向你狡辩?”

冯蕲州睨了李丰阑一眼,嘴里虽然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可那未尽的意思却很明显,你李丰阑算什么东西,值得他费心狡辩?

李丰阑气遏,冯蕲州满目嘲讽之色说道:“先不说今夜出事之前,我就已经在宫中,那兵库司起火和宫中入了刺客的事情,我也是与你一同知晓,我怎能早早就知晓有人会算计廖楚修和邵缙,还提前准备好了来替他们解围。”

“就说那襄王和冯妍的事情,他们与昭平郡主起了争执是事实,那些话出自冯妍之口也是事实,我怎能提前知晓他们会得罪了昭平郡主,又怎会知道那冯妍和襄王之间龌龊,还安排好让人激怒昭平郡主让她入宫?”

李丰阑听着冯蕲州的话,看着他脸上淡定神色,全然不似作假,忍不住说道:“那你怎么解释你女儿会与昭平郡主动手之事?”

冯蕲州嗤笑出声:“解释,为何要解释?”

“我女儿听话乖巧,那昭平郡主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人,若非她有意为难,我女儿怎会对她动手?更何况我们家的确和冯恪守有仇,我女儿也极其讨厌冯妍,更恨冯妍的父亲害死了她的娘亲,之前我顾忌着名声,不想对冯家赶尽杀绝之时,她就有些不满,就算当真是想要借着昭平郡主的手教训冯妍,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心思罢了,也值得李丞相这般大费周章的猜测其中真意,李丞相这般在意,不如我让我女儿回头与你解释解释,她这个才不过十一的孩子,是怎么算计襄王的?”

李丰阑被冯蕲州的话讽刺的满脸通红,更是让他后来那句,要让他那个才十一岁的女儿跟他讨论谋算之事的话给羞得一阵面红耳赤。

今天的事情太过巧合,所以他才会下意识的觉得是冯蕲州所为。

可是就像是冯蕲州所说,他今天一直都在宫里,甚至于临到夜间之前,几人还陪着永贞帝在商议政事,根本就未曾离开过宫门半步,更未曾见过外人。

那兵库司起火的事情,还有宫中入了刺客的事情,分明是安岳长公主与人合谋算计的邵缙和廖楚修,目的十之八九是为了两人的手中的权势。

事发突然,冯蕲州怎么可能会提前知晓,除非他和安岳长公主本就是一伙的人,可如果他们真是一伙的,冯蕲州又何必要去救邵缙和廖楚修,又怎会安排冯乔去激怒昭平郡主,让昭平郡主入宫坏事?

难不成只是为了得邵缙两人一个人情,就这么把安岳长公主都给搭了进去?

而且最主要的是,无论是襄王还是冯妍,都不可能和冯蕲州是一起的,那两人怎么可能会配合冯蕲州行事,那昭平郡主也不是那么听话的人,那个冯乔怕真的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他怎么会怀疑一个孩子,居然能跟着冯蕲州算计了这么多?

特别是在冯蕲州把她女儿宠上了天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愿意让冯乔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毕竟如果今夜的事情出了半点差错,那冯乔可是会落下个冒犯皇室的罪名。

李丰阑忍不住尴尬笑了笑:“倒是我多想了,只是今天夜里的事情太过巧合,冯大人不要见怪。”

冯蕲州看了他说道:“李丞相以后还是少想些的好,我那女儿这些年多灾多难,好不容易才能安稳了大半年,李丞相一句多想,就险些将她拖进这滩烂泥里来。”

“李丞相心思这么多,我看我也得找机会替四皇子找点事情做做,也免得李丞相闲极无聊,无事找事!”

冯蕲州说完之后,也不理会李丰阑瞬间噎住的脸色,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郭崇真看着李丰阑铁青的脸,也是忍不住摇摇头说道:“李丞相,不是老夫说你,以往你针对冯大人的事情也就算了,那时候冯大人与你们之间,尚且还有利益相争,可如今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这些话,也未免太过了些。”

“那冯乔不过是年幼稚子,心思单纯,冯大人向来什么都不在乎,可唯独对他那女儿宠的如珠如宝,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你居然……”

郭崇真说着说着就住了嘴,只是瞅着李丰阑摇摇头,仿佛是对他刚才的话满心的无语,最后直接道:“你这简直没事找事儿,老夫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的好。”

379 背锅

冯蕲州气愤的甩袖走了,郭崇真也是一脸说不上来的表情晃悠悠的离开。

李丰阑看着两人的背影,险些悔的肠子都青了。

以前冯蕲州油盐不进,手中把持着都转运司那般殷实之地,却不肯靠拢于他们,他总觉得冯蕲州是个障碍,恨不得除了他让自己的人上位,可是后来经历过冯远肃的事情之后,他算是见识到了冯蕲州的心狠手辣。

冯家被他折腾的家破人亡,冯蕲州却是丝毫无伤,甚至还因为那次事情被封了荣安伯,入了都察院,权势比以往更盛。

李丰阑在看明白冯蕲州虽然不靠拢四皇子,却不也曾靠拢于其他人之后,就已经歇了与冯蕲州为仇的打算,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冯蕲州也的确是未曾做过半点针对四皇子的事情。

他们之间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可是没曾想着他突然这么一嘴,就直接得罪了冯蕲州。

冯蕲州刚才那明晃晃的威胁李丰阑可听得清楚,给四皇子找事,那不就是想要为难四皇子吗?

李丰阑站在宫墙之下,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

你说你多什么嘴,先别说这事不可能是人家冯蕲州做的,就算当真是人家做的,人家对付的也是襄王,又不是你四皇子。

今天这一遭,不仅去掉了四皇子一个心腹大患,还为他以后的夺嫡之路扫了障碍,你没事没干的去显示什么聪明?

简直是自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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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蕲州和郭崇真离开了那处之后,就直接朝着宫外而去,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言语,一直等到出了宫门,四周不再有人窥探之后,郭崇真方才还算和缓的脸上却是突然严肃了起来。

郭崇真将冯蕲州拉到一旁,沉着眼说道:“冯蕲州,你跟我说实话,今天的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李丰阑不知道冯乔的事情,郭崇真却是隐约知道一点,那个孩子远不像她外面那般稚嫩,聪明稳重的简直不像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而且他也远比李丰阑要清楚,冯蕲州父女和襄王之间早就有了嫌隙。

当初襄王在临安的事情,本就是冯蕲州一手毁的,后来他更是断了襄王入兵库司的差事,还让得永贞帝对襄王起疑,让本该因为临安平叛而得到重用的襄王功劳折损了大半。

襄王对冯蕲州父女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没少跟冯蕲州暗中交手,而郭崇真与冯蕲州关系甚笃,对其中事情也知道一二。

更何况邵缙和冯家父女的关系他也知道……

这次襄王突然被下了大狱,事情又是这么巧合,冯蕲州刚才那番话能够瞒过李丰阑,却瞒不过他,他满脸正色的对着冯蕲州说道:“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实话跟我说,襄王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那昭平郡主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冯蕲州看着郭崇真满是忧心的神情,心中有些无奈。

他知道这次的事情怕是因为冯乔想要替廖楚修和邵缙解围,所以才弄了这么一出,可是他却也知道,冯乔今天这事,来的有多及时。

如果当时昭平郡主没有闯进来,永贞帝势必会重责邵缙和廖楚修。

邵缙是他侄儿,对冯乔极好,翁家的人自从得知了他们父女的存在之后,也是极为热情,邵缙出事,他总不能不管,而廖楚修那狼崽子虽然有些讨厌,可到底曾经救过冯乔的性命,当初在与冯远肃的事情上,也曾出手相帮。

如今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对付温、柳两家,所以廖楚修也不能不管。

可是当时的情景,永贞帝明显是已经对两人生了重责之心,再加上一个安岳长公主从旁作梗,他若是贸然开口求情,怕是反倒是会惹得永贞帝更怒,甚至惹得一身腥。

想要救人,冯乔的办法无疑是最好的,而且还趁机将温家拉了进来,甚至连带着温家身后的柳家,也逃脱不过,可谓是一举数得。

冯蕲州和郭崇真是很多年的交情,知道郭崇真不会出卖自己,更何况眼下邵缙和郭聆思的婚事也算是定下来了,他们算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郭崇真心思玲珑,他既然开口问他,就代表他几乎已经认定了此事与他有关。

如果他否认了此事,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难免会起了嫌隙,所以今天的事情,冯蕲州根本也没打算瞒着郭崇真。

只是这事儿却是绝对不能说是冯乔干得,他这个爹又得替自家闺女背黑锅。

冯蕲州心中无奈,面上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是我。”

郭崇真闻言瞪大了眼,失声道:“你疯了,你向来自持,也曾经说过你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事当中,又为何要对襄王下手?更何况你不是不知道陛下对温家有多忌讳,你怎么敢拿这种事情来对付襄王,居然还把卿卿也牵扯到了其中!”

“你就不怕出了什么问题,要是今天夜里的事情有半点差错,或者是中间有半点错漏,你知不知道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又会把你们父女陷入怎样的境地,你……你简直是疯了!”

郭崇真心中又急又气又担心,那已经花白了大半的胡子几乎要翘了起来,眉毛高高拢起,那模样简直是恨不得拉着冯蕲州使劲的摇上几下,嘴里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冯蕲州看着郭崇真的样子,认真说道:“那不然怎么办,邵缙是我侄子,我不能不管,廖楚修救过卿卿也帮过我,我也不能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方才在大殿里的时候,你也应该看到了安岳长公主那副样子,她分明是想要置他们于死地,我如果不想办法,难不成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

见郭崇真仍旧是气呼呼的样子,冯蕲州拍了拍他肩膀:“郭老,我知道你一贯不想掺合朝中的事情,更不想与任何党争之事扯上关系,可是有些事情,我与你立场不同,更何况那邵缙可是你的未来孙女婿。”

“那小子对聆思一心一意,翁家的人眼看着也就要上京了,他们两的婚事算是定了下来,你总不能让你的孙女婿还没过门,你孙女就守了寡吧?”

郭崇真整个人一噎,瞪着冯蕲州连呸了好几声,然后怒道:“你才守寡,我孙女花儿一样的年纪,你个乌鸦嘴,信不信老夫揍你?”

冯蕲州连忙道:“好好好,我说错了话了,他们定会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郭崇真哼了一声。

冯蕲州说道:“反正终归就是这个道理,邵缙那小子也算是半个郭家人,一家人总不能不帮不是?再说,温家害的聆思如此,而且还累得郭家被人指摘,你难道就不想出出气,让温家吃点罪?”

郭崇真听着冯蕲州的歪理,明知道他是强词夺理,可却是半晌没说出辩驳的话来。

说到底,他还是在意邵缙的。

邵缙能在当初那种境况之下,挺身而出护着自家孙女,还能不在乎流言蜚语迎娶聆思,郭崇真怎么能不心生感激。

如今整个郭家,上至他那向来不怎么讲理的老婆子,下至儿子媳妇,都对邵缙这个孙女婿满意的不得了,要不然之前永贞帝盛怒,下令杖责邵缙的时候,郭崇真也不会想要上前为他求情了。

邵缙是半个郭家人,他怎么不想要帮他。

至于说温家……

郭崇真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可看着他们倒霉,他到底还是高兴的。

郭崇真瞪了冯蕲州一眼,忍不住说道:“我说不过你,不过你是从哪儿知道今天夜里的事情的?”

果然一个谎话就要无数个谎话来圆。

冯蕲州面不改色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之前就隐约得了些消息,只是不确定,便只大概做了些准备,没想到居然会用上。”

郭崇真听着这话恨不得掐人:“你这人……你说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你既得了消息,有什么打算怎么也该提前跟我说上一声,也好让老夫有点准备,你知不知道刚才在宫里的时候,简直快要吓死老夫了。”

“还有邵缙那小子,好端端的挨了三十大棍,这大冷天的,什么时候才能好……”

这百转千回的,一出接着一出,就是他身体一向康健,都险些吓得心跳停摆。

冯蕲州听着郭崇真有些心疼邵缙的话,忍不住低笑了几声,见郭崇真拿眼睛瞪他,他连忙对着他正色说道:“郭老,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告诉,而是不能告诉你,先不说今天这事能不能成,就算是明知道能成,我也不会告诉你。”

“郭家这这些年一直都未曾投效过谁人,而你也是朝中纯臣表率,我不可能为了我的事情,而去牵累郭家。”

郭崇真紧紧皱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我们之间,有什么牵累不牵累可说?!”

冯蕲州认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愿意与我共进退,但是郭老,你与我不同,我无家无族,哪怕出了什么事情,也牵连不到谁人,可是你身后却有偌大的郭家,一旦行差踏错,丢的就是整个郭氏一族人的性命。”

“我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么可能将你牵连到危难之中,甚至将整个郭家,和你身后的郭氏一族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郭家向来遵从中庸之道,绝不冒进,才能保了这么多年的平安,郭老怎能为我,而将郭家拖入浑水之中?”

郭崇真听着冯蕲州的话,看着他脸上认真的神色,心中瞬间沉寂了下来。

他如何不懂得冯蕲州的意思,郭家这些年能一直存留下来,甚至深得帝心,就是因为郭家这些年从未曾靠拢过任何人,他们效忠的只有帝王,也只有皇位上的那个人,也正是因为知道郭家人的秉性,所以哪怕是多疑如永贞帝,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郭家。

郭崇真忍不住说道:“可是你还有卿卿,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卿卿该如何是好?”

冯蕲州笑了笑说道:“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出事,我还要护着我的卿卿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护着她安乐一生。”

他不放心将冯乔交到任何人手里,更不放心让任何人替他照看于她。

他始终都还记得,他与卿卿坦白那一日,卿卿那彷如噩梦般的绝望无助的哭声,虽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可是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和如潮水般的懊悔怨恨,却是深深的刻在了他心底深处。

他的卿卿,他的孩子,自然要他自己来守着。

哪怕有朝一日她长大成人,哪怕将来她嫁入生子,她依旧是他最疼惜的女儿,只要有他在,天大的风雨都有他替她遮挡,再大的困难有他帮她渡过,谁都别想欺负了她。

冯蕲州想着自家那爱撒娇的宝贝闺女,心里软乎的不得了,连带着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下来:“郭老,我要的,从来就不是那皇位,更不是那世人都想要的从龙之功,这次襄王的事情纯属意外,并非有意为之。”

“我心中有所牵挂,所以无论做什么之前,我都会小心周全,万般谋算,我绝不会伤了自己,所以你也无须为我担心。”

郭崇真看着神色坚定的冯蕲州,听着他口中的话,脸上神色渐渐缓了下来。

“那就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郭崇真大概知道了今日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后,心中放心了不少,这才告辞匆匆间回了郭府,准备跟府中交代些事情,而冯蕲州则是在宫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才钻进了左越和云生来接他的马车。

云生在外面赶车,左越则是坐于车棚之中。

冯蕲州开口:“他们人呢?”

左越低声道:“廖世子和表公子已经在雀云楼了,二爷是否要现在过去?”

冯蕲州皱眉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夜色,轻敲了下车窗道:“走吧。”

外面云生闻言一甩鞭子,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离开了宫门前,朝着雀云楼那边而去。

380 杖毙

安岳长公主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冷漠的有些吓人。

昭平郡主坐在她对面,一张小脸惨白,面对着浑身冷鸷,却没有如同以往那样,对她怒声斥骂的安岳长公主,她整个人绷紧了身子,心中充满了不安。

她仔细回想着之前的事情,可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她更不明白,为什么安岳长公主会这般生气。

就算她当真是将襄王“告状”弄进了天牢,就算是因此惹了皇帝舅舅动怒,可是那又怎么样,襄王跟她们本就没什么来往,他就算真的出不来,就算皇帝舅舅真的处置了他,又和长公主府又有什么关系?

昭平郡主根本就不知道,她坏了安岳长公主的事情,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母亲在气什么。

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安岳长公主领着昭平入了府门,等走到了内厅之内后,身边再无外人,安岳长公主才回头看了昭平一会儿,直将她看得心虚不已时,才突然开口道:“今天夜里,都是谁在伺候郡主?”

玉儿和那两个丫鬟有些心惊胆颤的上前。

安岳长公主看了眼三人说道:“郡主与人争执时,你们可在?”

玉儿害怕的低声道:“长公主,奴婢知错了,是奴婢没有拦着郡主,奴婢下次一定会好生劝诫着郡主……”

“行了。”

安岳长公主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直接冷声道:“既然知错,来人,把她们三个拉下去,杖毙。”

玉儿猛的瞪大了眼,脸上血色“唰”的一下消失的干净,而她旁边那两个丫鬟更是吓得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长公主饶命,长公主饶命……”

“母亲?!”

昭平郡主见着安岳长公主居然让人杖毙她身边的丫头,急声道:“母亲,她们都是我的丫鬟,她们做错了什么你要将她们杖毙?!”

说话间,见着长公主身边的人已经去拉扯玉儿三人,昭平郡主连忙推开了其中一人,挡在玉儿身前气急败坏道:“你们都给我住手,不准动她们,你们谁敢动玉儿,本郡主要了你们的命……”

“啪!”

昭平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已经猛的挨了一巴掌,被直接打的侧过了脸去。

“本宫可有告诉过你,今夜不许出府?”

“本宫又可有告诉过你,这几日给本宫安分守己的在府里待着,不许外出惹是生非?!”

安岳长公主满脸寒霜的看着昭平郡主,嘴里的话说完之后,直接朝着身旁的人厉声道:“齐嬷嬷,把郡主给本宫拉开,让人杖毙她们三人,就在这里,当着郡主的面,给本宫打!”

齐嬷嬷是安岳长公主的贴身嬷嬷,从当年安岳长公主还是公主时,就一直跟在她身旁走到了今日,陪着长公主立府嫁人,陪着她经历了数十年,她虽然还不知道今天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却看得出来,长公主是动了真怒。

她连忙扭头让着身旁两个丫鬟签上,抓着昭平郡主将她拉了开来,然后门外的侍卫直接涌了进来,手里拿着棍棒,不由分说的朝着玉儿三人身上就打了过去。

玉儿自小就跟在昭平身旁,虽说是丫鬟,却过的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还要娇贵,此时被一打顿时大叫起来:“啊…长公主,长公主饶命……”

“奴婢…奴婢知错了,求长公主饶了奴婢……饶了奴婢…”

“奴婢再也不敢了…”

“长公主饶命……”

整个厅中满是三人的惨叫声,那棍棒落在三人身上的声音又急又重,不过是十几棍子下来,三人就被打的皮开肉绽,而玉儿只觉得筋骨皮肉都仿佛要被打碎了开来,她眼前一阵模糊,脸上泪水血渍混杂,拼命的朝着昭平郡主那边伸着手。

“郡主…郡…主,救救奴婢……”

“郡…主…救我……”

“玉儿,玉儿!放开她,你们放开她,别打了!!”

昭平郡主满眼通红,拼命的挣扎着想要过去,可双手却是被人死死抓着,整个人根本就挣脱不开来,她红着眼大哭道:“母亲,母亲我知道错了,你放了玉儿,放了她吧。”

“我以后再也不胡来了,我再也不敢惹事了,母亲你放了她,我求你放了她啊…”

昭平郡主大哭出声,可是安岳长公主却是没有半点动容,在她眼里,玉儿不过是个奴才,是个能随意让她决定生死之人,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玉儿三人从最开始的凄厉惨叫,到后来的奄奄一息,再到那棍棒加身之时,张大了嘴瞪着眼再也叫不出声来,满脸绝望的瘫在血泊之中断了气。

“玉儿!!”

昭平看着玉儿死不瞑目的看着她,趴在地上被打成了血人,后背上皮开肉绽,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一只手还拼命的朝着她这边伸来,好像想要求她救她。

她眼睛瞪得很大,脸上嘴上都是血,那满目刺鼻的血腥气息几乎将昭平整个人都笼罩在内,而眼前的地上一片殷红,让她头一次知道这血的颜色这么刺眼,也头一次发现,死人的场面会是这么可怕。

昭平郡主身子发软,整个人滑倒跌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泪水,她抬头看着安岳长公主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玉儿,她做错了什么?”

安岳长公主闻言脸色冷漠道:“她是没做错什么,可是她身为婢女,不懂得拦着主子胡来,不懂得为主子分忧,还眼看着主子闯祸,这就是错。”

“既然她不能好好服侍你,那本宫自然也就没必要再留着她了。”

昭平郡主满脸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长公主脸上的冷漠之色,眼里泪水跟决了堤似得,哭得连声音都嘶哑了:“为什么,为什么…”

“是我偷偷出府的,也是我要进宫去见皇帝舅舅的…玉儿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

安岳长公主闻言冷声道:“你是我的女儿,哪怕做错了事情,我也舍不得打杀了你,所以自然要有人替你受过,你是主子,她是奴才,这就是她的命。”

“如果她是主子,你是奴才,她就能安然坐在这里,而不是受你连累去死。”

昭平郡主紧紧咬牙死死看着安岳长公主。

安岳长公主见状眼底闪过抹戾气,突然上前走到了昭平身前,俯下身子冷声道:“你恨本宫?”

她伸手抓着昭平的下巴,目光锐利如利刃。

昭平心底刚升起的那点怨恨刺得消散了个干净,眼神不敢看她。

安岳长公主看着一脸害怕的昭平郡主,手中一松,直接甩开她的下巴,寒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恨本宫?”

“你的尊崇,你的富贵,你的高高在上,乃至你肆意张扬的资本,都是因为你是本宫的女儿,是大燕朝的郡主。你能留在这里,让人代替你去死,让人代替你去为你所做的事情赎罪,甚至有人为你的过错承担,也是因为本宫念着你我之间血脉之情,否则你以为若是换做旁人,经过今晚的事情,本宫还能让她安稳的活着?”

“让她用这种怨恨的眼神,用满心的怨怼,来看我这个给她带来一切,护她周全的母亲?!”

昭平猛的打了个冷颤,嘴唇发白。

安岳长公主站直了身子:“你以为你委屈,以为她们无辜,可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夜里坏了我多大的事情,你可又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本宫只是杖毙了你的丫鬟而已,你有什么好不知足?”

“本宫费尽心思,布局良久,好不容易才换来了今日这之事,可就是因为你这个蠢货,我多日布局终成流水,这么多年隐忍化作虚无,你那皇帝舅舅因此事对我生了疑心,那镇远侯世子和邵缙谋算不成反成祸害,你以为这个郡主还能坐的安稳?”

“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如果你身上不是流着我的血脉,我恨不得能能亲手掐死你!”

想起之前在宫中的事情,安岳长公主眼中就满是戾气。

之前永贞帝分明就已经动了处置邵缙和廖楚修的心思,只要能顺利下去,她定能唆使着永贞帝撸了那两人的职,甚至让鲁啸取而代之,只要宫禁和城防落到了他们手上,往后无论是想要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

可就是因为昭平,就是因为她没脑子的胡言乱语,因为她在殿上的那一番话,才打乱了所有的事情,让得原本顺利的事情变得复杂,不仅没有算计到廖楚修和邵缙,甚至还将襄王和温家牵扯了进来!

邵缙和廖楚修安然无事,定会对她心存恨意,报复于她,而襄王因昭平下狱,若是被处置了也就罢了,可若是他能够挣脱牢狱之灾逃了出来,他定会将她们母女恨之入骨。

更何况还有温家……

那个温家!

安岳还记得在御龙台时,永贞帝看她时那格外阴冷的眼神,更记得他口中那几乎于变相禁足的话。

她这个弟弟,对她再无信任。

昭平被安岳长公主眼中的戾色惊到,更被她那翻话吓得浑身发抖。

她惯来嚣张,可那是因为她知道她是长公主的女儿,她知道长公主会护着她,可是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母亲会对她生了杀心。

昭平郡主到底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子,所有的嚣张被恐惧所取代后,剩下就的满满都是不安,昭平伸手抓着安岳长公主的裙摆,边哭边说道:“母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安岳长公主深深的看了眼昭平,看着她那张异常狼狈却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到底是忍住了杀意,只是开口道:“今天夜里的事情,你给我从头到尾的说一次。”

“你是怎么遇到那冯妍,又是怎么和襄王起了冲突,还有那个冯乔…你仔仔细细的跟我说一遍,不准漏掉半点细节!”

她熟知昭平的性子,之前在宫内的时候,昭平说的虽然是实话,可是她定然还有所隐瞒,至少她肯定将对她自己不利的事情瞒了下来,可是今天夜里的事情太过巧合,巧合的让人根本就不相信,这真的只是意外而已。

昭平选的时机那般的准,若是她能晚上半个时辰,所有的事情就全部都不一样了。

昭平郡主被吓了一通之后,心里早就有些崩溃,听着安岳长公主的话,丝毫不敢隐瞒,将她从怎么去看顾家,又怎么故意找冯妍麻烦,包括后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

安岳长公主听着昭平去了顾家,求亲被拒,而且居然只是因为一张顾煦的贴身锦帕,就闹出了这后来的事情,她额头上青筋直冒,这次是真的生出了想要掐死昭平的心来。

她怎么能生出这么个蠢货来!

等着说完之后,昭平郡主跪坐在地上,哭着说道:“母亲,我不知道会惹这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皇帝舅舅会生那么大气,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除了说你不知道外,还能说些什么?!”

安岳长公主看着昭平的样子,第一次怀疑她这些年将她养成这般模样到底是多大的错,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呆在府里,哪里都不准去。”

说完后她扭头看着身旁的人说道:“齐嬷嬷,让人看着昭平,她如果敢踏出府门半步,就给我打断她的腿!”

昭平被吓得险些晕过去,而安岳长公主实在是被她气得喘不过气来,怕自己忍不住掐死这个蠢货,直接让人将昭平带了下去。

等这昭平走了之后,安岳长公主才狠狠砸了桌上的东西,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脸上一片铁青。

她左臂上的伤口崩裂开来,原本绑着伤口的布巾也被鲜血渗透。

齐嬷嬷急声道:“公主息怒,小心伤口…”

安岳长公主此时却哪还有心思去管左臂上的伤口,她只是满心满念的都是昭平方才的那些话。

面对着最为亲近的嬷嬷时,安岳长公主整个人彻底爆发了出来,怒声道:“本宫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蠢货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381 废棋

昭平以往蠢些也就算了,安岳长公主总想着昭平是她的独女,她能护着她恣意,更何况她那个皇帝弟弟也容不下她膝下有个聪明机敏的孩子。

她的孩子哪怕再张扬,只要不触及皇帝的逆鳞,她可以肆意而活,皇帝也愿意宠着她。

所以安岳长公主纵着昭平,甚至于对着她做的那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一次昭平却是会给她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坏了她的大事不说,甚至被人利用了都还不自知。

她能容忍昭平跋扈,能容忍她张扬,能容忍她仗着身份的不可一世和惹是生非,可是却忍不下她这般愚蠢。

昭平甚至到现在都还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意外,而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齐嬷嬷脸色也是不好看,她知道长公主算计的事情,更知道她今夜想要做什么。

之前见着长公主神色不好之时,她就已经有些明白今夜的事情败了,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安岳长公主的事情,竟然是败在了郡主手里。

齐嬷嬷一边替安岳长公主顺气,一边低声道:“长公主,郡主性子急,又冲动,所以这才会被人算计了,可是今夜的事情您从未告诉过旁人,那些人怎么可能会知晓,甚至还提前算计了郡主?”

“如果郡主真当是被人算计,那襄王,冯妍,甚至还有宫中的事情,乃至那冯乔的出现,怕是都在那暗中之人的谋算当中,这朝中有谁能算计的这般大,难不成是那冯蕲州?”

“他?他怎么可能?!”

安岳长公主沉着脸说道:“冯蕲州一早就入了宫,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今夜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提前算计?而且他如果早就已经算计好了,要拿昭平来坏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我们母女?!”

“昭平去顾家的事情是意外,遇到冯妍也是意外,可后来从襄王出现开始,到冯乔出现,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人算准了昭平的性子,算准了冯乔对那个冯妍的厌憎,更是一早就知道了冯妍和襄王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将本宫,将昭平,将襄王,将冯蕲州的女儿都算计在了其中?!”

安岳长公主的脑海里闪过冯乔的名字,可是却不过转瞬间就直接抛在了脑后。

那个冯乔不过是个才年仅十一的稚子,她怎么可能有本事布下这么大一出局来,将他们所有的人都算计在其中。

若是冯蕲州在宫外,或是在宫内对她赶尽杀绝,她或许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冯蕲州授意,可是冯蕲州却一直在宫里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单凭一个孩子,她怎么可能能做得下这般缜密诡谲之事?

今天夜里的事情只有她和那人知晓,甚至于连动手的人都是那人的人,如今却突然有人如此算计了她,还拿昭平来破了局,除非是那人那边走漏了消息!

安岳长公主冷了脸,她正想吩咐齐嬷嬷去寻范卓,可是门外却突然却快速跑来个下人,对着安岳长公主急声道:“长公主,宫里来人了。”

安岳长公主脸色微变,朝着门外看去,就见到那人身后不远处,站着个内监,而在那内监身旁,还站着两名看上去极为内敛的妇人。

她连忙走了出去,那内监看着安岳长公主裙摆上的血渍,目光微闪,直接开口道:“安岳长公主接旨。”

“陛下口谕,昭平郡主年逾十七,却性情骄横跋扈,不堪皇室子弟之尊,现特赐教养嬷嬷两名,入住长公主府,教导昭平郡主皇室礼仪规矩。”

安岳长公主听完那内监的话后脸色大变。

那内监却好像没有看到她脸上神色似得,只是恭敬笑道:“陛下心疼郡主,又怜惜长公主身上伤势,特命这两位嬷嬷教导郡主之余,服侍于长公主身前。”

说完后他指着那两个嬷嬷说道:“这两位分别是李嬷嬷和王嬷嬷,都是宫中的老人,曾服侍于先太后身前,陛下让奴才转告长公主,若觉得两位嬷嬷行事差错,或有不如意的地方,尽管告诉宫中,陛下再让皇后娘娘寻更好的嬷嬷过来,定不会让长公主和郡主觉得的为难。”

安岳长公主听着这话,险些咬碎了牙根子。

这两个嬷嬷是服侍先太后的人,虽然太后早就去了,可她身份在那放着,就连永贞帝在外人面前也不敢置喙半句,对待先太后留下的这些人,更是宽宥有加。

她女儿不过是个郡主,能得先太后身边的人教养,已是天大的恩德,她若是敢说个不字,立刻就能得了不敬太后的罪名,这内监虽然说的谦逊,可却是明摆着告诉她,这两名嬷嬷她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哪怕明知道她们入府是干什么的,可她却也只能将她们留着,甚至还得好好敬着。

安岳长公主脸色灰败道:“谢陛下隆恩。”

那内监宣旨之后就直接离开,将那两名嬷嬷留在了长公主府上,而长公主府外,原本想要入内的两道人影看着那离开的内监,都是停在了原地。

天上月亮轻移,月光落下来时,两人的身形隐在墙下。

仇嬷嬷脸上蒙着黑纱,半边身子隐藏在阴影里,一双眼睛看着那内监上了马车离开了长公主府门前之后,转身淡漠道:“走吧。”

“主子,您不是要去见长公主吗?”

“不必了。”

仇嬷嬷眼底满是淡漠,朝后走时,弓着脊背身形微跛:“萧夙已经对她起了怀疑,从今往后就不会再信她,这般好的机会,她都没将那两人拉下来,她这颗棋子,算是彻底废了。”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神情微怔,想起刚才之前收到的消息,还有宫里今夜的事情,忍不住说道:“那要不要奴婢去让她闭嘴?”

仇嬷嬷脚下一停,回头看了她一眼,直将她看的后脊生寒。

眼见着那丫鬟低垂着头不敢言语,仇嬷嬷才转身继续朝前走,一边淡声道:“萧夙既然已经对她起疑,自然会查今天夜里的事情,你以为他会相信对付廖楚修和邵缙是安岳一人所为?你相不相信,只要你敢踏进这长公主府半步,还不等你动手,便会直接成为瓮中之鳖,落入萧夙的手中?”

“可是安岳长公主她……”

“安岳不是个蠢人,她与人合谋,算计廖楚修和邵缙,图谋禁军之位本就是大罪,萧夙没对她动手,不过是因为没有证据罢了,只要她不妄动,不生不该有的念头,萧夙不会冒着寡情之名对她下手,此时她多说一句,便是多给了萧夙一个惩治她的借口,她不会那么傻的出卖我们。”

毕竟如今这大燕朝中,与永贞帝同辈的,除了那还圈禁在西北的废王之外,也就只有安岳一人。

永贞帝早年手中染满了皇室之血,落得个寡恩薄情的名声,年轻时,他尚可不在乎这些东西,可越到老了,就越发开始珍惜羽毛,在意他人言论,甚至担心史书工笔后世评说,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善待安岳,除了是回报当年安岳第一个以皇室中人的身份,认同他帝位的事情外,未必也没有堵住天下人之嘴的心思。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安岳与人勾结,图谋不轨,永贞帝不会轻易动安岳长公主,否则今天夜里,他不会只是送了两个嬷嬷入长公主府,而是直接让禁军带人封锁府邸,拿了安岳母女。

仇嬷嬷想起永贞帝,眼底浮现些寒芒,抬头对着身旁之人说道:“安岳的事情暂且放一放,让长公主府的眼线盯着就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查清楚今天夜里到底是谁坏了我的事情。”

她绝不相信,今天这事只是意外。

那丫鬟连忙道:“奴婢明白。”

仇嬷嬷想起从宫中得来的消息,还有昭平话中说的内容,目光微闪之下,开口道:“回去告诉范悦,让她找机会去一趟荣安伯府,去见见那个冯乔。”

那丫鬟闻言心中一震,忍不住抬头:“主子,你是怀疑今夜之事,和冯乔父女有关?”

“不知道,只是觉得那个丫头出现的有些蹊跷,让范悦去试试她,看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仇嬷嬷说完后,微皱着眉心。

冯蕲州那个女儿,应当是跟今天的事情关系不大,可是无论今天的事情是不是跟冯乔和冯蕲州有关,他们帮了那邵缙和廖楚修是事实,若无冯乔激怒了昭平,昭平不闯入宫中,按着他们之前的计划,那邵缙和廖楚修今夜难逃罪责。

如今两人化险为夷,他们就算是再不甘愿,也都要承了冯蕲州这份人情。

眼下冯蕲州已经将都转运司和都察院紧紧抓在手中,风头无两,绝不能再让他与廖楚修和邵缙交好,继续坐大,否则他迟早会坏了他们的事情……

仇嬷嬷冷声道:“让范悦想办法去接触冯乔,讨得那父女好感,尽快嫁入荣安伯府。冯蕲州性子谨慎,范悦如果近不了他的身,你适当的时候,帮她一把。”

她言语间虽然没有明说要怎么帮范悦,可是她身边的丫鬟却是心领神会。

范悦如果能得了冯蕲州的心自然是好,可如果不能…

只要让范悦与冯蕲州有所牵扯,范家再行逼迫,冯蕲州就算再不愿,也只能娶了范悦。

“奴婢明白,范小姐对冯蕲州心仪已久,这段时间也问了好几次荣安伯府的事情,想必不用主子吩咐,她也定会前去,到时候奴婢会帮范小姐。”

仇嬷嬷闻言点点头后,抬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长公主府,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直接转身身形微跛的朝着暗处走去。

月光撒落下来时,将她驼起来的身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拉的很长,直到她领着那随侍之人离开,长公主府外重归于安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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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府中。

萧闵远得知了宫里出事的消息后,先是直接去了宫门前,只是宫门处早已经戒严,因要在宫中搜捕刺客,所以他根本就无法入内,只能在宫门附近站了片刻后就匆忙返回了襄王府,与匆匆入宫告状的昭平郡主刚好错过。

等回到府中之后,已经有几人等在了府中,一见到萧闵远后便连忙将今夜宫中的事情告诉了萧闵远。

萧闵远本就是个野心勃勃之人,早在他将眼睛落在皇位之上,意图谋权之时,就早已经买通了宫里的宫人,所以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今天夜里所有的事情,甚至知道,永贞帝欲朝廖楚修和邵缙问罪之事。

萧闵远有野心,有能力,待人有礼,礼贤下士,又听得进谏言,几乎具备所有想要成为皇帝的资质。

从临安回京封王之后,他便收拢了不少朝臣,此时吏部尚书岑宗光、刑部左侍郎程昱,还有内阁大臣瑞敏和其他几个靠拢萧闵远的朝臣都暗中聚集在襄王府中。

等着宫里那送信之人说完话后,房中所有人都是脸色变化不断,几乎都是第一时间从今日的事情里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瑞敏沉声道:“看来是有人看上了廖楚修和邵缙的位置,想要将他们拉下来。”

岑宗光闻言皱眉道:“如果照今夜之事的发展,邵缙两人受惩定是逃不过的,就是不知道那暗中谋划之人是否还有后手,如若真的是想要将邵缙二人置于死地,后面的事情恐怕也不简单,那巡防营、兵库司乃至禁军统领的位置便都空缺了下来。”

说到这里,岑宗光抬头看着萧闵远凝声道:“王爷,无论是巡防营和兵库司也好,还是那禁军也好,都绝对不能落入别人手中,以往廖楚修和邵缙虽不与我们交好,但他们两人也从不与其他人靠近,虽说中立却也对我们无碍,可若是一旦让这几处落到了大皇子或是四皇子手中,那对于王爷来说,便是天大的祸患。”

382 算计

萧闵远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虽然暂时还没有谋反之心,也未曾想过要逼宫夺位,但是一旦踏入夺嫡的漩涡之中,便只有生死两境的选择,也难保日后不会有其他变故。

无论是掌管京中城防的巡防营,还是掌管宫中防卫的禁卫军,都是最为能钳制他将来成事之处,就算不能入了他的手,也绝对不能落到其他人手中。

否则得手之人一旦起了逆心,那他便成了这瓮中之鳖,甚至于连半分反抗之力都没有。

程昱性情最为谨慎,听着几人的话,却是没有附和,而是在旁皱眉道:“话虽说如此,但是今天的事情太过突然,宫中虽然送了消息出来,但是却不知道后续如何,也不知陛下到底有否惩处那两人。”

“眼下宫中禁严,消息定然传不出来,王爷若是贸然入宫替那两人周旋,根本无法解释您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到时候若是再有人从中挑拨,怕是会给王爷安上一个窥探圣驾的罪名。”

“而且那廖楚修和邵缙是陛下一手所选,能让他们掌管禁宫和京中防卫,也正是因为他们两人从不与朝臣牵扯,王爷如果在此时表现的与他们二人交好,定会惹陛下猜忌,甚至怀疑你与他们早有勾结。”

“以微臣之见,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王爷不如稍微再等一等,莫要着急行动,等到宫中有确切消息传出来之后,我们再动也不迟。”

萧闵远听着程昱的话若有所思,转头看着韦玉春道:“韦先生,你怎么看?”

一直端坐在旁的韦玉春目光微闪说道:“我觉得程大人的话说的有道理,今天夜里的事情虽然事发突然,但是廖楚修和邵缙被人算计是事实,那暗中对他们二人出手之人,十之八九是为了他们身下的位置。”

“王爷,你当知道陛下向来多疑,他就算因为兵库司和宫中的事情怪罪廖楚修二人,也不一定会真的罢了两人的官职,那军巡院使和禁军统领的位置,绝非那么容易就能被那些人握在手中。”

“这个时候,王爷宜静不宜动,免得不小心入了他人陷阱,遭了他人算计。”

瑞敏听着韦玉春的话皱眉说道:“可是如果我们不动,任由他们把廖楚修他们弄下来,到时候禁军统领和京畿防卫之事,岂不是拱手让给了别人?”

韦玉春摇摇头:“瑞大人此言差矣,我所说的不要擅动,并非是真的什么都不做,王爷此时虽然不宜入宫与那两人牵扯,但是那暗中之人所图,和廖楚修两人身下的位置咱们也不能不防。”

“那些人既然敢烧了兵库司,又弄出刺客的事情来嫁祸廖楚修和邵缙两人,想必他们还会有后手,万一廖楚修二人真的因为这次的事情被撸了官职,到时候这两处必有一番争抢,我们也要提前准备好合适的人选顶上去,定不能叫那两处差事落到了别人的手里,将来与我围困。”

几人听着韦玉春的话,心中都是认同,而萧闵远本就对韦玉春信任有加,更知道韦玉春看事眼光极准,所以点点头道:“韦先生说的有道理,诸位,你们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瑞敏和岑宗光几人都是沉下心来,细想着合适的人选,而其他几人则是七嘴八舌的说着谁谁谁适合担当哪个职位。

“我觉得何野可以,他本就是武将出身,之前也曾在禁军效力,对宫内防卫之事应当是熟悉…”

“夏永胜也不错,心思机敏,身手又好,以前还被陛下亲口夸赞过勇武过人。”

“齐猛呢,你们觉得齐猛如何?我倒是觉得齐猛比夏永胜更适合,他与齐老将军有丝亲戚关系,而且也曾跟着齐老将军前往过北宁,与北境交战,他本就有战绩在身,又得齐家照拂,是个极好的人选…”

“对,齐猛不错。”

“我觉得齐猛好……”

屋中几人议论声不止,萧闵远一直认真听着几人的话,不时与他们讨论几声,脸上哪还能看到半点之前与冯妍在一起时的狠厉和凉薄。

他此时心中早已经将冯妍抛在了脑后,更对得罪昭平的事情忘却了一空。

一群人说了许久,眼看着时间又过去了半晌,萧闵远正想差人前去打探宫里的消息时,门外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柳西神色间满是慌乱,完全没去看其他几人的脸色,对着萧闵远急声道:“王爷,不好了,出事了。”

萧闵远沉着脸站起身来,皱眉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他话还没说完,柳西就直接急声道:“王爷,宫里面急送来的消息,昭平郡主入宫面圣,将今夜凤阳街上的事情告知了陛下,陛下龙颜大怒,不仅怒斥王爷其心不轨,目无君上,更是下令命人出宫捉拿王爷。”

“你说什么?!!”

萧闵远脸色大变,连带着旁边的岑宗光等人也都是面露惊慌。

萧闵远大步走到柳西面前,寒声道:“宫中不是早就已经禁严,昭平怎会入宫,她跟父皇说了什么,父皇怎会命人抓我?!”

柳西急声道:“长公主在宫中遇刺受伤,昭平郡主是凭借长公主入得宫,她将冯小姐在街上那番话直接告诉了陛下,陛下当即就龙颜大怒,怀疑王爷心怀不轨,甚至还怀疑今夜兵库司和宫中之事是王爷所为。”

“陛下已经下令宫中,命人直接抓捕了王爷之后送入天牢,不必带进宫中问话……”

萧闵远身形一晃,脸上瞬间煞白。

瑞敏几人听着柳西的话,心中也是惶然,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柳西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永贞帝分明是动了真怒了。

如果是寻常时候皇子犯了错,只要不是谋逆弑君的大罪,都会先行押入宫中问话,再行处置,可是这一次永贞帝却是直接让人将襄王送入天牢,不必入宫回话,这就意味着永贞帝是当真厌弃了萧闵远,甚至可以说是对他动了杀心。

当初二皇子死在天牢,后来七皇子在天牢中被贬为庶民永不得入京,如今却成了襄王……

他们明明前一刻还满怀抱负,信心满满的讨论着该让谁人来顶替了廖楚修和邵缙的职位,将那两处要职揽入手中,替襄王铺平夺嫡之路,可是转瞬之间,襄王却就招了帝王之怒,甚至马上就有牢狱之灾。

这……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瑞敏神情有些慌乱道:“王爷,那冯小姐是什么人,你和昭平郡主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会将你告进宫中?”

程昱也是在旁脸色发沉,他始终都还记得自己儿子被昭平郡主算计,与那忠义候府连云县主结亲的事情,虽说他对慕连云那个儿媳妇并没什么不满,而且忠义候府还得着圣心,慕连云的舅舅也身居要职,若是寻常情况下,他们家与忠义候府攀亲还是高攀,他儿子能娶了慕连云也不吃亏。

可是当初的事情终究不光彩,那一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少,虽然事后有陛下赐婚,也下了御旨让众人不敢明言,但是私底下还是有许多人议论,哪怕两家结亲,终究还是有人指指点点。

程昱对昭平郡主的恶感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听到瑞敏的话也是在旁问道:“王爷,那昭平郡主惯来就是个不讲道理嚣张跋扈的,你怎么会与她起了争执,还让她一状告到了圣前?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居然让陛下这般动怒?!”

“是啊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会命人捉拿你?”

“对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闵远听着几人的问话,紧紧咬着牙。

他们与昭平说了什么?

说他拉拢温家,收拢了北边的人,寻到了席公?

还是说他心中已经将皇位视作囊中之物,私下里觊觎帝位,甚至已经起了登基后封妃的念头?

萧闵远此时根本就不知道昭平郡主入宫之后,到底跟永贞帝说了多少,更不知道她说的那些事情为何就能让得永贞帝对他如此决然,当初萧俞墨起了谋逆之举,和冯远肃、冯恪守一起谋算冯蕲州,也是因为伤及了永贞帝和宫妃,甚至将皇帝也算计在内,所以才会触怒了永贞帝,将萧俞墨打入了天牢,可是他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冯妍的那些话不过是胡言乱语,甚至根本就不是他亲口所说,永贞帝为何就会这般动怒,甚至不愿让他入宫回话,就直接将他打入天牢?!

韦玉春是知道之前的事情的,冯妍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也在当场。

他虽然知道那些话会给萧闵远惹来麻烦,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昭平郡主居然会直接入宫告状,而永贞帝也居然会就因为那几句话,就对萧闵远动怒至此。

韦玉春看着萧闵远忽白忽青的脸色,沉声开口:“瑞大人,程大人,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之前的事情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他说完后对着萧闵远说道:“王爷,陛下动怒至此,言语间不留半分余地,我们要不要……”

韦玉春说话间眼底闪过抹狠色,而瑞敏几人都是脸色一变。

他们都知道韦玉春那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那是他们最后的后手,也是到了万不得已之下才会做的事情,因为一旦做了那事,若不成功,便是万劫不复。

几人都是转头看着萧闵远。

萧闵远紧紧握着拳头,眼中满是挣扎之色,片刻之后他强逼着自己平静了下来,摇头道:“不行。”

“王爷!”韦玉春皱眉。

萧闵远握紧着拳心沉声说道:“那件事情,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之境,绝不能轻易动手,况且今日事发突然,宫中又已经禁严,哪怕我们动手,成功的几率也太小,甚至于有可能是飞蛾扑火,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父皇对我起疑,可昭平的事情我自认没有哪一件足以让父皇对我动了杀心,而且你们不觉得宫中的消息来的太及时了一点吗?”

“父皇才刚下令,连宫中禁卫都还没出宫来办差,就已经有消息先行送了出来,这难道不会是有人在刻意算计于我,为的就是让我惊慌之下犯错,坐实了父皇口中心怀不轨,意图谋逆的罪名,然后让父皇动了真怒,毫不留情的斩了我?”

韦玉春听着萧闵远的话,神色动容,片刻后说道:“可是王爷,这未免太过冒险了,万一陛下他当真对你起了杀心,那你这次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萧闵远紧抿着嘴唇,神色间满是沉重。

他如何不知道他的决定有多冒险,又怎能不知道,一旦他猜测的错误,这么束手就擒被人送入天牢之后,便就此再也没有了翻身的可能,更失去了去争夺皇位,问鼎那天下之主的机会。

可是……

他却是不得不赌,甚至于他也只能去赌。

永贞帝对于朝中的掌控,远比他们所看到的还要多,这京中上下除了巡防营和城卫军外,还隐匿着永贞帝的人,只是那些人轻易不擅动。

今天夜里的事情这般突然,他们根本就没有提前准备,更何况眼下宫中禁严,又因为出了刺客和兵库司起火的事情,四处都入了军队防备,他们在这个时候贸然行事,成功的几率不到三成,甚至于还要更低。

更何况永贞帝难道下令让人抓他,难道就没有防备着他吗,而且这消息送来的这般及时,一旦是有人刻意想要激他动手,而他一脚踏入了圈套,到时候哪怕原本没有什么事情,也会有事了,而到时候永贞帝也绝不会再留他。

萧闵远虽然有野心,但是却懂得什么时候不该冒进。

这些年,他能凭借着自己,在没有母族、没有受宠的母亲,没有强大的背景的情况下一步步走到今日,花了多少功夫,又费了多少心血。

他决不允许有人轻易毁了他,更不允许因为他踏错一步,就毁了他所有的希望。

383 威胁

萧闵远看着身前神色各异的几人,沉声道:“我知道这其中风险,但是眼下我不能动,哪怕入天牢,父皇想要处置我,也要有罪名才行,单凭那几句流言蜚语,父皇不至于杀我。”

“瑞大人,岑大人,还有诸位大人,你们先行走暗道离开,此时绝不能让父皇知道你们在我这里,还有,回去后先不要轻举妄动,见机再行事。”

“本王与你们保证,本王定能成功出来,只要有本王一日,定会保你们安然。”

瑞敏几人都是脸色变了变。

原本有几个人见着萧闵远落难,甚至遭了永贞帝厌弃之后,心思有些动摇的人,在听到萧闵远的话后,瞬间便收敛了心底的那些小心思。

他们跟随萧闵远,除了认定萧闵远有能力有机会能走到那个位置,更重要的是,他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把柄落在萧闵远手中,甚至他们每个人都收取了萧闵远一些好处。

萧闵远刚才的话说的很清楚,只要有他一日,定然会保他们安然,可相反,一旦他出了事,或者是他们之中有人反水,那么等着他们的,就是萧闵远拉着他们一起去给他陪葬!

萧闵远的话分明是在告诉他们,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这船若是扬帆起航,自然人人受益。

可这船若是沉了,谁也别想好过。

岑宗光看了萧闵远片刻,才说道:“王爷的心思,我等明了,我等也自然会唯王爷马首是瞻。”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附和:“我等定会唯王爷马首是瞻。”

萧闵远见着他们表态,眼中的阴鸷散去了些。

韦玉春见着萧闵远压下了那些人的心思之后,这才开口道:“宫里的人怕是就快要来了,几位大人先行走暗道离开吧,王爷会吩咐人送各位大人安好回府。”

几人说道:“那王爷小心。”

萧闵远点点头后,就看着柳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房内,等房中再不剩其他人时,萧闵远脸色才猛的阴沉了下来,扭头对着韦玉春说道:“韦先生。”

“王爷有什么吩咐?”

“让人去处置了冯妍,绝不能让她落到父皇,或者其他人的手里!”

冯妍知道太多的事情,也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而且那个女人的野心太大,一心想要攀附着往上爬,一旦离开了他,她定会第一时间找上另外一个人,而她所谓的预知如果是在他手中,他自然是好,可一旦冯妍落到了其他人手里,那她对他来说就是个祸害。

更何况冯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他的那些事情,甚至还曾经说过永贞帝将来会暴毙,大皇子萧显宏前往刘江之时意外身亡的事情。

一旦她落入永贞帝手中,以她那种贪生怕死的性子,根本就不可能受得住刑罚受得住嘴,万一她将这些事情都吐露了出来,永贞帝绝不会疑心冯妍是有所谓的预知之能,而是会以为冯妍口中的那些事情是她从他这里听说,到时候他若是以为,他早起了逆心谋算着想要害他性命,害萧显宏性命,到时候,那所谓的父子亲情便会丝毫不剩。

有意伤及他的,永贞帝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绝不留于世上!

韦玉春也明白萧闵远的意思,萧闵远近段时间因为冯妍做成了好几件事情,虽然冯妍的那些消息并不真切,有些甚至只有一点模糊的线索,但是一旦落入别人手里,却会惹来天大的麻烦,所以无论如何,冯妍绝不能留!

韦玉春沉声道:“王爷放心,我会处置好她。”

萧闵远点点头后,就没有再说什么,韦玉春因要处置冯妍的事情也匆匆告退,这个时候,襄王府是最不安全的地方,萧闵远入了天牢,外面必须要留着他打理事务,甚至想办法救萧闵远出来,所谓的同甘共苦陪着萧闵远被抓才是最蠢的事情。

韦玉春离开后,萧闵远就打开了门,站在廊下,静默的看着外间的夜色。

他身形绷得笔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没过多长时间,襄王府的大门被人撞开,而身穿盔甲的军士闯了进来,身前围着许多襄王府的下人。

那领头的人原还以为这入夜之后,想要拿下襄王,这襄王府中怕是还有得一阵闹腾,谁知道入内之后就见到萧闵远就那么站在那里,好像再等着他一样。

那人神情微怔,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大步上前朗声道:“奉陛下圣旨,捉拿襄王萧闵远及其府中藏匿罪臣之女冯妍,无干人等一律退让。”

他一挥手,身后的人就快速朝着萧闵远围拢过去,将他困在中间,拿于廊下,而那人上前道:“襄王殿下,那冯氏女在何处?”

萧闵远淡漠道:“冯妍口出狂言,本王已将她逐出府去。”

那人闻言却是不信,只是看了萧闵远一眼后说道:“襄王殿下此刻还是莫要有所隐瞒的好,陛下口谕,命微臣捉拿冯妍归案。”

“本王不知她在何处。”

那人见萧闵远不肯承认,紧紧皱着眉,片刻后冷着脸大声道:“将襄王带走,你们几个,给我搜!”

萧闵远被人带走,韦玉春则是去了冯妍的院子,他原是带着人想要处置了冯妍,可是没想到去了之后,才发现冯妍和温禄弦都没了踪影。

韦玉春怒声道:“人呢!?”

那丫鬟困顿在地,瑟瑟发抖的说道:“温,温公子来寻冯小姐,说是让奴婢去替他们准备些吃食,可奴婢去厨房取了东西回来之后,他们就都不见了…”

韦玉春听着那丫鬟的话顿时脸色难看到极致,那冯妍,她竟然敢带着温禄弦跑了!

旁边一人急声道:“韦先生,可要我去追?”

韦玉春听着外面动静,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兵士入府,他脸色难看的说道:“来不及了,王爷怕是已经被人带走,先离开这里,那冯妍,以后再说!”

韦玉春说完之后,看着那丫头说道:“待会会有人来抓冯妍,你只需说冯妍早就被王爷逐出了府,明白吗?你身为襄王府的人,当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敢胡言乱语…”

那丫鬟看着韦玉春脸上的寒意,吓得簌簌发抖:“奴婢不说,奴婢什么都不会说,冯小姐今日出门之后便没再回来,其他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韦玉春听着那丫鬟的话,虽想杀了她灭口,可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这个时候死人只会更麻烦。

他冷着脸又叮嘱了几句,才匆匆带着人走了襄王府后面一处隐蔽的侧门出了府内,快速消失在襄王府外。

等着外面的人冲进来搜查时,里面早已经人去楼空,那些人只找到了个被吓得脸色发白的丫鬟,还有襄王侧妃和府中的一些下人,而对于那个冯妍,却是不见踪影。

384 精明

兵库司起火,宫中入贼人的事情因为宫门森禁之因,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传扬出来,被其他人知晓,而还没等那些人从这两件事情里回过神来之时,就被爆出了襄王失了圣心,吃罪于永贞帝,被打入天牢的消息。

朝中依附于襄王府之人皆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而就算是与襄王为敌,一直视萧闵远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皇子和四皇子,心中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反而看着入狱之后乱作一团的襄王府,心中充满了不安。

他们和萧闵远虽然是敌人,可却也是最了解彼此之人。

萧闵远素日行事从不冒进,做事时更是无比周全,他们一直派人盯着萧闵远,尚且抓不到他半点手脚,可是这一次,他却是突然就被打入了天牢。

如果这次的事情是他们所为,他们定会因为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而高兴不已,可偏偏这件事情他们从头到尾都未曾参与,更未曾出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与他们势均力敌,甚至堪称劲敌的襄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倒了这么大的霉,惹怒了永贞帝,直接被送进了天牢。

不知缘由,就心中惶惶。

谁都怕步了萧闵远的后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怒了永贞帝,成了第二个襄王。

朝中一众大臣在得知萧闵远入狱的消息之后,也是哗然,那些人只知道昨天夜里兵库司起火和宫中进了刺客,却不知道后来的事情,他们都不明白,为何本该受到惩处的廖楚修和邵缙安然无事,而襄王却是入了天牢,难不成昨夜的事情是襄王所为?

可是襄王怎会这么蠢,既然动手,又怎么会没有万全准备,怎么才不过一夜就把自己折腾了进去?

朝中不知道详情的人,都在纷纷打听头一天夜里的事情,而那几个知道详情,甚至于知道襄王为何入狱的人却都是纷纷闭紧了嘴。

他们谁都看得出来,永贞帝这次是对襄王动了真怒,甚至这次的事情极有可能会将襄王拉扯下来,这个时候,无端议论此事,只会给自己招来麻烦,甚至惹怒了圣心,落得个跟襄王一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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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安伯府的书房里,冯乔穿着厚厚的鹅黄厚袄坐在椅子上,听着左越跟冯蕲州汇报着宫里和京中四处的消息。

她旁边的桌上摆着个下了一半的棋盘,上面黑白两子胶着,分不出胜负,而她双手之间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歪着脑袋看了棋盘半晌,才将手中黑棋落在了上面。

左越对着冯蕲州说道:“昨天夜里的事情出来之后,宫里头便有了异动,永贞帝刚下令捉拿襄王不久,襄王府中就得了消息,原本在襄王府议事的那些个大臣匆匆离开,韦玉春也跑了,等着宫里的人去时,只将襄王拿下,却没有找到冯妍,而且那温禄弦也赶在宫里的人去之前就不见了。”

冯蕲州手中勾画的笔顿了顿,抬头似笑非笑道:“这两个人倒是跑的快,不过我倒是小瞧了萧闵远,明明提前就得了消息,知道永贞帝对他如此不留情面,他居然还能稳得住不动手。”

他还以为,以萧闵远对权势的看重,在得知宫中的消息之后,就会直接动手。

冯乔看着棋盘上的走势,斟酌着放了颗白子上去,听到冯蕲州的话后扭头笑道:“他怎么敢动手,不怕被人一锅端了?”

冯蕲州看着自家闺女,就听到她说道:“当时所有知道详情的人都在宫里,宫中四门禁严,御龙台外又有人守着,外面谁能得到消息?”

“大皇子和四皇子派人四处打探,也不过只是隐约知道事情和廖楚修、邵缙有关,提前召集手下之人,想要图谋他们二人被贬之后空缺出来的位置而已,那襄王府怎么就能提前知道了永贞帝要对萧闵远下手?”

冯乔眉眼轻弯笑着说道:“爹爹可别小瞧了咱们这位襄王殿下,他那人精明着呢,在加上身边还有个韦玉春,怕是他们当时就已经猜到了是有人在借着这次的事情故意给他设套,他一旦动手,不过是钻进了别人的套子里,成了那个被人套死的蠢货,他怎么肯可能轻易踏进去。”

昨天夜里这事儿,说大也大,若是较真了来说,冯妍那些犯上的话如果放在寻常人家,足以让他们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往小了说,如果不较真的话,也不过就是襄王养在后宅之中的女子与昭平郡主争吵,气急之时的胡言乱语罢了。

冯妍那些话虽然听者之人众多,可到底不是萧闵远亲口所言,永贞帝之所以抓他,不过是因为言语之间涉及了温家而已,萧闵远就算不知道永贞帝在意的是温家,但是他也应该明白,永贞帝就算想要定他的罪,也需要有所凭证才行。

永贞帝不是傻子,他在最初的怒过之后定会去细查那些事情,只要萧闵远扫干净了首尾,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就不会轻易被定罪,萧闵远就是笃定他哪怕入了天牢,也能够出来,又怎么会轻易走到最后那一步。

要知道,无论是哪一个皇子,除非是走投无路,已至绝境的情况下,否则谁肯走到逼宫篡位那一步?

一旦行事,赢了,落得个弑君杀父之名,就算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而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到时候别说是荣华富贵,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萧闵远那般聪明,又善于隐忍,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怎么可能那般轻易就行这种险招?

冯乔想及此处,抬头说道:“萧闵远的选择不奇怪,我好奇的是,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到襄王府的?”

“昨天夜里爹爹与那些大臣都没有时间传消息出宫,其他人也无法靠近御龙台,安岳长公主那头的人也不可能提前知道事情会走到这一步,那么到底是什么人,会在那个时候传信给襄王府,甚至借着这事儿给萧闵远设局?”

385 陈安

昨天夜里那种情况,帝心盛怒,四门均有重兵把守,想在那个时候传信出宫,至少也是能够自由出入宫禁之人,否则那种情况下,怕是连宫门都走不出来,又怎么赶在宫中之人到达襄王府之前就把消息送出去?

更何况,御龙台守卫森严,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半步,消息是怎么送出去的?

左越听着冯乔的问话,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我们也还在查,襄王惯来谨慎,他府中能够近前之人全是他多年培养出来的亲信之人,寻常人根本靠近不了他身边,我们的人在襄王府中,也不过是在外院徘徊。”

“昨夜的事情,他们也只打探到送消息那人是宫里的人,做的是宫中内监的打扮,但是具体是谁,长什么模样,他们也打探不出来。”

冯蕲州听着这话轻笑出声:“打探不出来才是正常的,做这种将脑袋拴在腰带上的事情,如果不小心谨慎,扫干净守卫,怎么能够在宫中藏这么久。”

冯乔问道:“爹爹,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那永贞帝可不像是个能容得下身边有钉子的人,能背着他走漏消息出去,从而设计陷害萧闵远的,还能将自己摘除去的,会是谁?

冯蕲州拿着手里的笔,在桌上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张上圈了一笔:“你刚才不也是说了,昨夜在御龙台的,除了我们几个朝臣,廖楚修、邵缙和安岳长公主外,外人别说是得到消息,就连靠近那附近也根本都不可能。”

“而在那个时候,能够靠近御龙台,又能够自由出入宫禁,甚至能在那个时候将殿内的消息送出的,就只有一个人。”

冯乔怔了怔,看着冯蕲州笃定的眼神,心中思量了不过一瞬,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她忍不住惊讶道:“爹爹是说,陈安?”

当时冯蕲州几人,包括廖楚修,邵缙和安岳长公主,都是没有机会送出消息的,而能在御龙台自由进出,又有那个本事让人把消息送到襄王府的,就只有大太监陈安了。

陈安是永贞帝身旁最亲近之人,永贞帝对他信任有加,而他在宫廷之中服侍帝王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他的渠道和手段,在得知永贞帝要下令抓捕萧闵远,赶在宫中之人前去之前就先行通知,还不被宫门所阻拦的,怕也只有陈安的人。

冯乔想明白这点之后,皱了皱眉:“可是陈安为什么,他何必陷害襄王?”

冯乔一直都以为陈安是永贞帝的人。

他早在永贞帝还是皇子之时,就是他身边贴身内侍,后来伴随着永贞帝夺位登基,成为皇帝,陈安也一跃成了宫内一众内监之首。

这么多年,陈安一直服侍在永贞帝身前,对他之忠心人人皆知,而永贞帝对陈安也从无半点怀疑,对他最为倚重。

陈安因为是永贞帝身边最为亲近之人,虽说算不上呼风唤雨,但也是手握大权,比之朝中大员也丝毫不差,甚至就朝中那些一二品大员,皇子勋贵,在见到他之时,都会恭敬的叫一声陈公公,等闲之间,更是绝不会轻易得罪于他。

这种情况之下,陈安按理说不该投向他人才是,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冒险传消息出宫去陷害萧闵远,毕竟他是最熟悉永贞帝的那个人,他应该明白,永贞帝那人性情有暴躁多疑。

如果昨天夜里萧闵远在得到消息之后,当真没有忍住动了手,甚至于逼了宫,永贞帝虽然震怒萧闵远,但是事后未必就查不到有人提前将消息送出去这事,一旦叫永贞帝知晓那消息是陈安传出去的,永贞帝绝不会留他。

左越也是不解,在旁问道:“那陈安如今也算手握大权,比之朝中重臣也丝毫不差,他为什么会突然靠向别人?”

冯蕲州将笔放下,笑看着两人说道:“这世上能让一个人动心更改其行事准则甚至于冒险的,十之八九都和利益有关,陈安虽然是太监之首,更是侍奉于圣前,可是他也总要为将来打算。”

“这历朝历代,但凡新旧帝交替之时,除非是在旧帝在位时就投奔新帝的,否则有几个侍奉圣前的宦官能安稳活下来的。陈安本就是聪明人,永贞帝虽然还在位,但是他总要替自己找一条出路。”

“以他的地位和身份,能被他看重的,定然是他认为将来最有可能能够坐上皇位,保他周全之人。”

只是明显,陈安所看重的那人,亦或是说陈安所想要示好效忠的人,不是襄王萧闵远。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眉心轻敛,眼底带着几分沉思。

萧闵远如今在朝中威势虽不如大皇子和四皇子,但他毕竟已经封王,是这整个京城之中唯一的一个皇室亲王,手中又握着一些底牌,甚至以利益相连收拢了一大批的朝臣。

他虽然不像大皇子和四皇子那般,有母家扶持,身后有李丰阑和陈品云这种朝中老将相扶,但是他凭着手段心计却也收服了吏部、户部、刑部多人,而且跟齐老将军的侄孙仁信尉副将齐猛关系密切。

那齐猛与齐家人虽已隔了两代,但是齐老将军对齐猛的看重谁都清楚,齐家能同意让齐猛跟随萧闵远,就代表着齐家也有意辅佐于他,如此之下多了军中之人,再加上萧闵远本身的心计,手段,城府和性格,远远足以弥补他和大皇子,以及四皇子之间的差距。

陈安在宫中沉浮这么多年,他的眼光定当比寻常人还要老辣,他不会看不出来萧闵远已有问鼎皇位的资格,更是已经具备了和大皇子、四皇子争夺储君之位的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陈安就算不支持萧闵远,也定不会这般明显的和萧闵远做对才是。

身处陈安那个位置,最应该明白的就是叫明哲保身之道,哪怕真他的有意想要投效谁人,也断不会做出这种明显能让人抓住把柄的事情,他只需要稍作示好,无论是大皇子,四皇子,还是萧闵远,都定会将他奉为座上之宾,捧着天大的利益去拉拢他。

386 把柄

可是如今陈安如今不仅是做了,还做的这般明显,甚至几乎已经是在设局,想要将萧闵远彻底拉下来,如此不附和他为人的事情,就只能说明,陈安与他投效的那个人之间,恐怕也并非只是利益关联那么简单。

冯乔看了冯蕲州一眼,而冯蕲州显然也想到了冯乔所怀疑的事情。

他微眯着眼细想了片刻,就朝着左越吩咐道:“去告诉衾九,让她通知宫里的人,想办法查一查陈安,看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入了别人手里。”

冯乔在旁听着冯蕲州的话,突然想起上一世曾经听说过的一件事情来,开口道:“如果陈安那边找不到什么突破口的话,就去一趟陈安的老家,我记得陈安应该是梧州那边一个叫平阳庄的地方上的人,当年永贞帝登基后不久,曾经给过陈安一次特赦,对象好像是陈安的子侄。”

“左叔,你去查查那个人,看是不是那个人被人捏在了手里,否则以陈安以往的谨慎,他不该这么冒险才是。”

左越早已经习惯了冯乔每一次突如其来的神来一笔,以前他还会奇怪这些乱七八糟,甚至毫无头绪的消息冯乔是从哪儿知道的,但是后来多经历了几次,他也就习惯了。

他本就是个神经比较粗的人,反正在他看来,冯乔是二爷的女儿,是他的小主子,她说什么二爷都不会反对,而且冯乔聪明的像是生来知事的天才,以往几次冯乔让他办的事情从来都没有错过,所以几次之后,左越也懒得再问,每次冯乔吩咐之后,只要二爷不反对,他就照着去办就行。

左越应下来之后,转身就想出去,可是走了没几步,他却又是皱着浓眉倒退了回来。

冯乔看着左越满脸复杂,看着她欲言又止,侧着头软声问道:“左叔,怎么了?”

左越被她一句“左叔”叫的脸颊一抽搐,看着冯乔有种一言难尽的意味,半晌后才缓缓问道:“小姐,我是不是很老?”

“啊?”

冯乔满脸莫名,显然没想到左越坑吧了半天,居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她不由上下看了左越一眼,目光落在他算得上唇红齿白俊俏有加的脸上,那上面的肌肤虽没有贵家公子哥那般白皙,可却也光滑的很。

冯乔摇摇头认真道:“不老。”

左越心里苦,眼巴巴的看着冯乔:“那小姐为什么要叫我叔,却不叫云生?”

冯乔被左越的话问住,看着左越苦巴巴的眼神,那眼里都快挂泪花子了,一脸幽怨的看着她,她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的好。

她上一世对于左越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十岁之前,那时候左越和云生虽然也是冯蕲州的贴身随从,但是因为她身子不好,常年幽居府中,而冯蕲州又忙着朝中的事情,所以她跟爹爹这两个随从接触的并不太多。

在她那已经有些模糊的的童年记忆里,只记得左越这个“叔叔”肯陪她玩,甚至会在冯蕲州忙碌的时候,带一些小玩意儿给她,哄着她开心,而另外一个叫云生的人却从来都是木着张脸,让人有些害怕。

年幼的她对左越是很亲近的,也会叫左越叔叔,而在十岁之后,冯蕲州意外在沧州身亡,左越和云生也都死在了沧州,她对左越的记忆也就都停留在了十岁的时候。

这一世回来之后,左越依旧和上一世的性子一样,只是因为她和冯蕲州坦白之后,冯蕲州知道她不是温室的花朵,让她参与到了那些事情当中,她和左越、云生见面的机会便也远多于上一世。

在见到左越的时候,冯乔下意识的便会依着上一世的叫法来,只是瞧着左越这样子,他好像是……不太乐意?

冯乔轻咳了一声道:“左叔……左越,你不喜欢我叫你叔?”

不喜欢,当然不喜欢!

他还青春,他还貌美,他还是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美男子!

他才不要当叔!

左越心里的苦都快要溢出来,面上委屈的瘪瘪嘴,半晌哭丧着脸憋出来一句:“我还没娶媳妇儿……”

把他叫老了,以后没人肯嫁他怎么办?

冯乔被左越的话说的咳了连声,险些噎住,而原本见着左越跟冯乔嘀嘀咕咕说悄悄话,而端着茶杯竖着耳朵偷听的冯蕲州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慌忙放下茶杯一把将书桌上的东西移了开来,抖着纸上的茶水,然后一边咳一边直笑,抬头时就见到左越一脸幽怨的的看着他。

冯蕲州抖了抖身子,连忙道:“你放心,你肯定能娶到媳妇。”

冯乔也是憋着笑说道:“对,一定能,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不叫你叔。”

“……”

左越看了眼冯乔,又看了看冯蕲州,总觉得他们在嘲笑他,他嘤嘤的在心中哭了两声,怏怏的走了出去,等出了房门之后,就听到身后传来冯乔父女俩的大笑声。

左越顿时委屈极了,看着门外站着的云生,张嘴想要哭诉,却只得了云生一个后脑勺。

他顿时大气,骂了句“死木头”后,就气冲冲的走到了侧院,等到四周没人后,左越才抱着柱子哭唧唧的委屈的瘪嘴。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是男人,想娶媳妇儿怎么了?!

又不伤天害理,有什么好笑的。

一群讨厌鬼!

趣儿牵着大毛从前面走过的时候,就见到左越抱着柱子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委屈巴巴的撞头。

左越撞了几下之后,突然觉得不对劲,眼角余光见着前面站着个人,他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朝着那边看去时候,就见到小姐身边那个爱吃嘴贼还讨厌的胖丫头瞪圆了眼睛,牵着条大狗站在那里神情诡异的看着他。

左越顿时愤然,瞪着眼看着趣儿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这种美男?”

趣儿闻言顿时“呸”了一声,看着左越撞着那昨儿个刚刷了树脂的柱子时,脑门上染上的那坨可笑的红色,斜着眼骂道:“脑子有毛病!”

387 冒险

左越顿时叉腰:“胖丫头你骂谁呢?!”

“娘娘腔你骂谁胖?!”

左越顿时瞪她,这死丫头居然敢骂他娘娘腔?!

他想都没想就脱口骂道:“你这胖妞嘴巴这么毒,小心没人要!”

趣儿小圆脸瞬间鼓了包,她最恨的就是人家说她胖,她自己忍不住嘴,看到好吃的就想动口,这一个冬天还没下来,脸上就已经圆了两圈,红绫和玲玥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掐着她脸蛋说她胖,就连小姐都说要开始禁她的食。

眼下听着左越左一句胖丫头,右一句胖妞,趣儿整个人直接就炸了毛,扭头一拍大毛的背脊怒声道:“大毛,咬他!”

大毛被趣儿喂的皮毛油光水亮的,身材也壮实矫健,听着趣儿的话顿时朝着左越呲牙,然后汪的一声就扑了过去,而原本在不远处玩耍的二毛、三毛见着老大跟人咬了起来,也汪汪叫着跟了上去。

左越见着扑过去的三条大狗,顿时大叫着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破口大骂:“胖丫头,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大毛二毛三毛,咬他!!”

“嗷…别咬别咬,自己人自己人……哎,我的裤子…别咬……嗷……”

外院那边闹的鸡飞狗跳,冯乔隐约听到了声音。

她刚才下棋的时候把自己给下进了死路,黑白棋对峙之时,各不相让,眼见着两边胶着之局已定,冯乔对棋盘上的棋局顿时没了心思,直接放下了手里的棋子转身趴在窗户上,推开窗门嘀咕道:“爹爹,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冯蕲州挑挑眉:“什么声音?”

冯乔踮着脚,顺着窗户朝外看,却见外面没人,出去的左越也早已经没了踪影,外面也没见到三只大狗的身影,她这才收回视线摇摇头说道:“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她刚才好像听到家里那三只大狗的犬吠声,还有人的惨叫声。

可是……

大毛它们那么乖巧,应该不会随便咬人的吧?

冯乔想着时常蜷缩在她脚边,温顺的不得了的三只大狗,心中肯定的点点头,然后便直接将窗户拉上,隔绝了外面那若隐若现的声音。

冯蕲州倒是没留心外面的事情,他的心思全在自家闺女身上,他走到冯乔刚才下棋的地方,看了眼上棋盘上的局面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时候,将自己逼入了死路,卿卿的棋艺越发出众了。”

冯乔听着冯蕲州意有所指的话,软声说道:“既然是对弈,当然要全力而为才行。”

冯蕲州:“可出招太狠,贸然前进,也容易将自己陷进去。”

冯乔抬头:“可是若不狠,给了对手反击之力,断我臂膀,且看破自己虚实,岂不是反将自己陷入绝境?”

父女俩看似说的是下棋之道,可言语交锋间却都是知道彼此在说的是什么。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后忍不住皱眉,而冯乔却是已经继续说道:

“爹爹应该最是清楚我们如今的处境,而你也曾告诉过我,我们父女本就是被群狼环伺之人,如今能得一时安稳,不过是因为狼群还未嗅到血腥,还未被触及到生死而已。”

“一旦被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事情,知道我们和娘亲的关系,知道爹爹这些年在朝中所为,知道我们和他们早就已经处于你死我亡之境,那些表面的平和就会被凶残所取代。”

“那些看起来毫无伤人之心的人会化身为豺狼,那些往日和煦之人会变成野兽,他们会踩着我们父女的尸骨,吞噬我们父女的血肉,只为掩埋过去的真相,成全他们的野心,而到时候我们若想自保,便只剩下血战一途。”

“他们经营了这么多年,臂膀颇多,而他们几个家族,乃至和皇室之间的牵扯也复杂至极,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要先斩断他们的爪子,拔掉他们的利齿,让他们无所依靠,等到真有血战那一日,让他们空有豺狼之心,却无伤人之力。”

冯乔说到这里,眼底带着些暗色,看着冯蕲州说道:“爹爹,说到底,我们不过是自保而已。”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就知道冯乔是在告诉他,她昨夜为何要那么做。

他不是不理解冯乔的做法,也不是看不穿冯乔那般做了之后,所能达到的目的对他们多有利,只是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冯蕲州忍不住说道:“可你这次的确是太冒险了。”

昨天夜里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襄王是被人算计了,从一开始凤阳街上,与昭平争执开始,襄王就已经被人请入了瓮中,挣脱不得,那人算计好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将每个人的反应和人心都算计在内,而那昭平郡主就是那人的棋子。

利用昭平郡主的跋扈,利用她的不肯吃亏,利用她这些年养出的激进性格,激怒她让她入宫告状,甚至利用昭平的口来将冯妍那番话说于永贞帝跟前。

当时情况紧急,再加上事出突然,所以宫中的人都没细想,可等到事后心中平静下来之后,那些人未必就不会怀疑到冯乔在这次事情里扮演的身份,虽然他已经在宫里想办法骗过了李丰阑,甚至也借李丰阑的口,和当时在场之人的嘴将此事遮掩了过去,但是昨天夜里冯乔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

如果没有冯乔出现,昭平郡主哪怕与襄王起了争执,甚至恨襄王带走了冯妍,她也未必会进宫。

如果不是冯乔动手打了昭平郡主,激怒于她,昭平郡主也不会因为要告冯乔的状,从而将襄王的事情拉扯了出来。

昨天在御龙台时,冯蕲州在猜到冯乔将昭平激进宫中的意图时,曾经有瞬间的犹豫,是不是要继续下去,可是当时形势所逼,而且也只有那一个办法能够替廖楚修和邵缙解围,而不引起永贞帝的怀疑,所以他才会顺着冯乔所想要的方向去走。

可是,他却仍旧是担心,会有人真的因此盯上了冯乔。

388 赖皮

冯蕲州看着冯乔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昨天夜里在宫中的时候,没有人将话引到襄王身上,昭平入宫不过只是为你寻一桩麻烦,你不仅救不了廖楚修和邵缙,反而会惹祸上身,到时候若是落得个冒犯皇室的罪名,怎么办?”

冯乔闻言笑起来:“这不是有爹爹你在吗。”

冯蕲州见她娇赖,忍不住瞪她。

冯乔拉着冯蕲州的手,让他坐在一旁,然后伸着小手放在冯蕲州身后替他捏着肩膀,嘴里软声说道:“爹爹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我想要做什么,昭平郡主入宫之后,只要她开口,只要她提及了我,爹爹定会为我出头。”

“昭平郡主性子跋扈,又吃不得亏,今日被我这般欺辱,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的让永贞帝惩处于我,而爹爹这般疼我,定会为了保我在圣前为我出头,只要爹爹和昭平有所对峙和交谈,爹爹一定能发现其中蹊跷。”

“以爹爹的聪明,怎么会不发问,而一旦知道昭平郡主在遇到我之前,就已经先见过襄王和冯妍,爹爹你又怎么会察觉不到我这点小心思,不逼着昭平说出他们的事情?”

无论是昨天行事之时,还是后来的事情,她从来都不怀疑,冯蕲州会发现不了她在其中设下的机巧。

冯蕲州会为了她出头,昭平则是会想要置她于死地,两厢较量之间,冯蕲州定会抓住昭平言语间的破绽来保护于她,而昭平若想让她落罪,甚至不被反告她冤枉于人,就一定要当着永贞帝的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只要她开口,她就根本别想避开她针对冯妍的事情,而一旦牵扯出冯妍,冯蕲州定然会察觉其中蹊跷,那襄王,乃至于襄王和冯妍的关系,还有冯妍当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那番话,又怎么可能遮掩的过去?

更何当时况除了冯蕲州,廖楚修也在宫中,那个男人心思向来警敏,又狡诈的跟只狐狸似得,他定然能发现昭平的事情与她有关,也能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从而知道怎么利用昭平郡主事来替他自己和邵缙脱困。

冯蕲州听着冯乔吹捧她的话,明知道冯乔是怕他说她所以才处处抬高他,但到底听到闺女这般夸自己聪明,而且言语间对他信心满满,他还是忍不住高兴的冒泡。

冯爹心里已经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死死绷着不肯露出来,仍旧板着脸说道:“拍马屁也不顶用,要是我当时不在永贞帝跟前,要是永贞帝根本就不听解释呢?!”

冯乔笑嘻嘻的说道:“怎么会不在,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爹爹和那些大臣只要还在宫中,永贞帝定会将你们叫到跟前,而且就算爹爹不在也没什么啊,大不了就是让昭平郡主告我一状呗。”

“我好歹也是朝廷重臣的女儿,永贞帝想要替他这个外甥女出头找我麻烦,也总得有证据吧,找太医验伤什么的我可不怕,那昭平郡主身上除了狼狈点,可没留下半点伤痕。”

“要是永贞帝真要替昭平郡主来找我麻烦,大不了我就耍赖呗,就说是昭平先欺负了我,我才忍不住跟她起了争执,反正当时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又没外人,谁能看到我打了她了?”

“无凭无据的,永贞帝还能为着自家那个嚣张跋扈的外甥女来找我这个孩子的麻烦,他也不嫌丢人?他要真敢来,爹爹尽管闹就是,反正爹爹就我一个孩子,还是个不能承爵的闺女,永贞帝难不成还真敢要为了这点小女儿家的口角之事,就让爹爹绝了后,他不怕天下人议论,那安岳长公主还怕人戳她脊梁骨呢。”

冯蕲州听着冯乔孩子气的话,虽然背对着冯乔,可是却依旧能够想象出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得意的小模样,粉嫩白皙的小脸上仿佛染了光似得,黑白分明的大眼璀璨又明亮。

他原是想要教训她几句,免得她下次再拿自己冒险,可到底是没忍住,被她嘴里那些赖皮言论说的险些笑了出来,他拼命的压着嘴角,不想让闺女看到之后下次更加大胆,把自己置于险境,可是站在冯蕲州身后的冯乔却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家爹爹的伪装。

见冯蕲州拼命想要严肃的板着脸,冯乔小手握拳,力量大了几分替冯蕲州捶着肩膀,娇声道:“好啦,爹爹别气了嘛,我虽然没有爹爹那么聪明,可是做事情前总会给自己留好退路。”

“昨天夜里那事,成了自然是好,就算是不成,我也不会把自己陷进去,而且昭平闹了那么一通,不管能不能把襄王拉下水,永贞帝因为她怕也是会被闹的没心思处置七哥他们,能替七哥他们暂时解围,不被人算计了他们身下位置,也算是有个不错的结果。”

“而且我敢动昭平,动襄王,也是因为知道爹爹不会让我出事。有爹爹在宫里,爹爹定会保护卿卿的,对不对?”

冯蕲州被冯乔又娇又软又赖皮的声音磨得心里头软成了一团,感觉着小丫头捏着拳头替他捶肩的殷勤讨好样,忍不住扭头伸手戳了冯乔脑门一下:“鬼丫头,尽会拍马屁!”

“哪有,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冯乔皱皱鼻子,哼唧道。

冯蕲州别她那模样逗得再也绷不住,眼里溢出笑来,只觉得自家闺女怎么就这么贴心的让人心暖。

感觉着冯乔替捶了几下肩膀,然后伸手按着有些疲乏的后肩,而小丫头年龄小力气也小,不过一小会呼吸都有些吃力起来,冯蕲州伸手拉着冯乔的小手,将她从身后拉到了身前,有些心疼的看着她用力后泛红的指尖说道:“好了,别按了,爹爹不累。”

见冯乔鼻尖冒出些细汗,他拿着绢子一边替她擦汗,一边柔声道:“卿卿,爹爹不是怪你昨天对襄王动手,我知道你做事有自己的成算,也知道你在行事之前会顾虑到所有的后果,不会轻易把自己陷进去,但是爹爹却还是会担心,担心你的安危,担心你会被人察觉,担心那些人会因为你出现的时机而怀疑到你身上。”

389 父爱

“早慧者妖,智者易折,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你如今只有十一岁而已,在所有人眼里,你还只是个孩子。”

“你如果只是稍微聪慧一些,不会有人如何,可是如果让人知晓,你竟然能一手布下这种大局,将襄王,昭平郡主,安岳长公主,甚至于宫中所有人和永贞帝都算计在内,不费吹灰之力就救了邵缙和廖楚修,那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这世间之人本就愚昧者多,他们容不下一个聪明如妖的女子,更容不下一个聪慧的让人害怕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如果会伤及他们的利益,甚至于伤及他们的根本,他们绝对不会让她安然长大,留着她成为她们的心腹大患。

冯蕲州看着冯乔神色认真的说道:“爹爹不会要求你什么都不做,也不会约束你不让你参与那些事情,但是卿卿,你若是想要做什么,尽量由爹爹来出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的保护你自己,至少在及笄之前,不要让太多的人看到你的特殊,也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你的聪慧。”

如果他不是冯蕲州,如果冯乔的母亲不是萧云素,如果他们的仇人不是那高高在上之人,冯乔的聪慧定能为她博来举世目光,成为世人最为倾羡的女子。

可是他们如今却深处漩涡之中,身遭群狼环伺,处处危机不说,更有个知道了冯乔身份,甚至知道那些过往的萧元竺在暗处,随时可能会对他们出手,在这种情况下,冯乔的聪慧若露于人前,只能给她自己带来麻烦,而那所谓的举世瞩目,也只会将她陷入险境。

冯蕲州不想压抑冯乔的本性,也不想让她成为普通女子那般,为了一个男人为了府中上下而活的没有自我,但是至少在眼下,冯乔还需要隐忍,还需要淡化于人前,哪怕只有半点几率会暴露她自己,为她招来危险,冯蕲州也不愿意。

冯乔原是以为冯蕲州是怪她昨天夜里擅自动手,却没有想到,冯蕲州是怕她为自己招来麻烦。

她突然就想起当初她第一次对冯蕲州坦白的时候,冯蕲州说过的那些话,忍不住抬头看着冯蕲州,低声道:“爹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昨天夜里的事情,却没有人比我出面更好。”

她与昭平郡主本就有旧怨,当初五道巷那次相遇之时,她不仅扫了昭平颜面,还让她吃了亏,再加上她又和冯妍有仇。

当时的情况下,无论是谁出面都没有她出面的效果好,只有她才能最快的激怒昭平,也只有她出面,才能圆的过为何会激怒昭平甚至于牵连襄王和冯妍的事情。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冯蕲州见冯乔解释的样子,揉了揉她额间软发道:“爹爹知道,卿卿远比爹爹想的还要厉害,爹爹只是觉得做的不够好,才要让卿卿这般费尽心思的去谋算于人。”

“爹爹会尽快料理了温家和柳家,也会尽快处理好八皇子那边,只要没了他们,卿卿便能自在而活,等到将来替你娘亲报了仇后,卿卿便无需要再隐忍半分,哪怕真的暴露出你的聪慧,也无人敢对你如何。”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忍不住动容。

她知道冯蕲州的意思,更明白冯蕲州是怕她显露出不符年龄的聪慧,会让人忌惮,让人怀疑,甚至让人知道她的特殊。

她的长相便也罢了,只要萧元竺不开口,哪怕温、柳两家,哪怕永贞帝也对她疑心,可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千千万,此间也并非没有解释之由。

萧云素已死,知道萧云素身份的冯远肃和宋氏也已经死了,冯蕲州又早已经扫干净了当年的首尾,所以哪怕有人看到了她的容颜,只要他们父女不承认,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们父女。

可如果是一个与萧云素长相肖似,又聪慧如妖孽甚至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深沉心思的孩子,甚至于她还出手算计了襄王,算计了温家,算计了长公主,那么那些人定会起了忌惮之心,甚至不会留她。

冯乔眼中有些发涩,靠在冯蕲州肩头说道:“爹爹,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你是爹爹的闺女,爹爹不对你好对谁好?”

冯蕲州感觉着她靠在自己肩头,轻笑道:“无论如何,你都要记得,万事有爹爹在,爹爹会护着你。”

冯乔鼻子有些微酸,瓮声道:“嗯。”

父女俩腻歪了一会儿,冯蕲州才笑着拍了拍冯乔的后脑勺道:“好了,别撒娇了,襄王那边你是怎么看的?”

冯乔蹭了蹭自家爹爹的肩膀,不好意思的吸吸鼻子,坐回了冯蕲州对面,说话间还带着点闷闷的鼻音道:“这次襄王入狱,永贞帝明显是因为听说他拉拢温家的事情,触及了他心中逆鳞,但是端看永贞帝并没有直接处置温家,就说明他心中怕是还有所怀疑,所以萧闵远在天牢里暂时应该没事。”

“萧闵远和温家毕竟没有真的怎样,温正宏也没有靠拢襄王府,只要查清楚这一点,萧闵远出来是迟早的事情,而且温家手里又握着永贞帝的把柄,永贞帝哪怕恨极了温家,怕是也不会轻易动他们。”

“鱼死网破这种事情,永贞帝未必也承担得起后果。”

当年萧云素和萧沅卿这对姐妹的事情,永贞帝本就是罔顾人/伦,后来他为此弑杀先帝,篡位登基,夺了大燕江山,又将先帝子嗣几乎杀了个干净。

一旦这件事情暴露出来,哪怕永贞帝是皇帝,他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更堵不住朝中大臣心生异心,哪怕他能靠铁血手腕镇压下来,他这个皇位也未必能够坐得稳?

所以哪怕知道温家起了异心,永贞帝也不会直接动他们,至少他要保证,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到时候哪怕毁了温家,也绝不会危及到他自身。

冯蕲州闻言却是轻笑道:“那可未必,这世上的事情怎能尽如他心意?”

390 夜探(一)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眨了眨眼。

冯蕲州低声道:“难得有这种机会,怎能让他们轻易脱身。”

“那爹爹准备怎么做?”

冯蕲州低笑:“我什么都用不着做,自然会有人替咱们去做,你说如果牢里面那位襄王殿下知道,温家早就是萧元竺的人,知道他从头到尾都不可能拉拢温家,他会怎么做?”

冯乔听着这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会怎么做?

当然是将萧元竺恨进了骨子里。

萧闵远那人记仇又心狠,他要是知道温家根本就不可能投靠他,甚至知道温家早就是萧元竺的人,他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怀疑自己是被萧元竺给耍了。

他会记恨冯妍,记恨温禄弦,以为他们和萧元竺本就是一伙的,甚至他还会怀疑萧元竺这些年是示弱于人,甚至于他是在扮猪吃老虎,坐看他与大皇子四皇子争斗,想要渔翁得利。

只要怀疑之心一起,以萧闵远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不好过,也定然不会让萧元竺好过,更不会放过戏耍于他的温家。

“爹爹是想拉萧元竺下水?”

冯蕲州闻言漠声道:“我们这些人斗的水深火热,恨不能将朝里搅得天翻地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隔岸观火不是?”

萧元竺的存在终究是个祸患,他知道冯乔的身份,知道萧云素的事情,知道冯远肃和宋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甚至于当年宋氏对萧云素、对冯乔出手所做的那些事情他也未必不知晓。

这两年京中看似安宁,萧元竺一直龟缩在忆云台中,不曾参与朝中半点事情,可实则他收拢温家、柳家、甚至还有重兵在握的陆家,无论是七皇子的倒台,还是当初大皇子与皇帝离心,四皇子遭皇帝斥责,这其中桩桩件件都有他的身影。

萧元竺对温家,对柳家之人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大到让那两家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冯蕲州虽然不知道萧元竺为什么会跟温家和柳家隐瞒冯乔的身份,甚至于隐瞒萧云素和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让得那两家对他们从无防备之心,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想些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萧元竺有多危险,更能感觉到那个同样出自云素血脉的皇子,虽然极力隐藏,却仍旧掩饰不住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起来,毁灭一切的决然。

他绝对容不下这个威胁留在冯乔身侧,随时有可能暴起伤人,甚至将他们父女两人置于死地。

冯乔明白冯蕲州为什么要对付萧元竺,萧元竺的心太诡谲,也太难以让人猜度,他们看不穿他的心思,甚至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种人,若是无关紧要,他们本该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只可惜,萧元竺的身份和他所做的事情,注定他无法置身事外,更无法和他们安然共处。

他们和萧元竺对上,是迟早的事情。

冯乔抬头对着冯蕲州说道:“萧元竺那边,百里会配合我们,只是有一件事情我有些担心,昨天夜里冯妍在跟昭平郡主起争执的时候,她曾经无意间提起过,萧闵远收服了北边的人,言语间还提及了席公,这才让得萧闵远神色大变。爹爹,萧闵远从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能让他这般在乎的,你说那个席公会是什么人?”

“席公?”

冯蕲州皱眉,能被称为“公”的人,大多都是身份地位极高,或是在某学之道上登顶之人,天下这种人极少,而在这京城之中,就算是一直在寒山院中执教门生遍布朝堂的柳相成,都配不上一个“公”字。

而能让萧闵远这般在意的,又能被称为“席公”的,想必绝不是什么简单之人。

冯蕲州神情慎重道:“我会尽快让人去北边查探,看近来襄王府那边与北边什么人有过接触。”

只要襄王府与那人有来往,就不可能毫无痕迹留下。

此时京中情况越发紧张起来,绝容不下任何意外的存在。

冯乔跟冯蕲州说了会儿话后,就离开了书房,而冯蕲州则是忙着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那之后数日,冯乔就一直待在府中,再无外出,而每一日冯蕲州和玲玥都会给她带来朝中和外面最新的消息。

廖楚修和邵缙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十五那天夜里在兵库司纵火之人,那人是兵库司一个管理司中器械之人,被人收买之后,在兵库司里外埋了火油火线,又与防守的一个侍卫勾结,调走了防守之人,这才导致兵库司大火无人扑灭。

他们赶在那人自尽之前抓住了他,只可惜那是个硬骨头,用尽了刑罚什么都不肯招,如今奄奄一息的被关在地牢之中,而那天夜里入宫行刺之人在被抓捕之时,就自绝于当场。

当夜所有的线索便断在了此处,永贞帝得知之后气怒之下下令严查,更命邵缙将整个皇宫内卫所和禁卫军统一梳理了一次,但凡有暗中与人来往者,与人有所勾连者,与人私下泄漏宫中消息防卫主事者,尽皆下狱,宫内侍卫更替了近小半,一时间宫廷内外都是人心惶惶。

而另外一边,萧闵远吃罪永贞帝的事情果然如他们之前所料,永贞帝虽然直接将他送入了天牢,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惩处于他,反而是命人查探他与温家的事情,在得知近段时间萧闵远与温禄弦来往密切,甚至曾替温家揽下四万两银子的“烟花债”之后,龙颜大怒,下令让都察院详查襄王之事。

得知萧闵远的案子移交到了冯蕲州手中之后,岑宗光和瑞敏几人都是稳不住了,就连之前一直未曾有过大动作的韦玉春心中也焦躁起来。

萧闵远曾跟冯蕲州有过嫌隙,更因为当初临安的事情,私下里没少对冯蕲州动手。

如今萧闵远落到冯蕲州手上,冯蕲州怎么可能会让他好过?

襄王府手下的那些人都是心中惶惶,瑞敏更是私下异动开始联络萧闵远所属朝臣,朝中局势越发紧张起来…

391 夜探(二)

萧闵远入狱后第十日,户部郎中卢有封因贪赃渎职,被卸去郎中之职,打入大理寺诏狱。

萧闵远入狱后第十五日,詹事府少詹事孟伦因私议储君之事,言辞不逊于圣上,欲解襄王之围困,言辞激烈间失言于圣前,触怒龙颜而被革职。

萧闵远入狱后第二十二日,翰林院重书《大燕徵记》,翰林院中原本所属支持襄王者,落职的落职,离京的离京,而因翰林院较考之时论及先前临安动乱之事,牵连朝中之人更是不胜枚举,同与襄王前往临安,后助襄王平叛的京卫指挥使司同知蔡衍也被牵涉其中。

……

短短不过二十余日,除却瑞敏,岑宗光,程昱等身处要职无法轻易动摇之人外,萧闵远这一年间所收拢之羽翼被剪除无数,而瑞敏等人眼看着之前还同他们一起支持萧闵远之人接连落难,也越发稳不住了。

萧闵远身上有些狼狈的站在牢中,手中拿着的是刚才从送饭之人那边得来的纸条,上面虽没有详细写着朝中的事情,但是卢有封、孟伦、左豫、向林苑等人名字上被红笔勾勒的叉字,却让他清楚的知道,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纸条最下面写着一行蚊蝇小字。

“形势不稳,瑞、岑二人私下会面频繁,李家、陈家已送拜帖,欲探访二人。”

萧闵远眼神阴鸷的看着那行小字,手背上青筋直冒,将手中纸条缓缓揉成一团,然后丢进了嘴里咽了下去,他低头看着摆在身前的饭菜,脸上全是阴霾。

自从冯蕲州接手调查他的事情之后,这几天能够送入牢中的消息越来越少,而他的人送来的这些消息之中,提及瑞敏和岑宗光等人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那几人如今心思难测,虽然当日他们所谓的唯他马首是瞻的话犹在耳边,但是萧闵远却很清楚,这朝中从来都没有什么人能够真的誓死效忠于谁,更没有谁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会豁出性命去保谁。

无论是瑞敏也好,还是岑宗光等人,他们之所以靠拢他,除了那些利益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手中拿着的那些把柄,和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能与大皇子和四皇子争锋的能力。

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从龙之功,无非是将来在他登基之后族内的平步青云,子孙三代殷贵,可是一旦朝中给他们的压力超过那些把柄给他们的压力,甚至于让他们认定,他再无翻身之力,那些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背叛他。

萧闵远原是以为,永贞帝对他不过是因为冯妍那些话的一时迁怒,等到他心气平顺之后,若是查不到证据自然会放他出去。

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几日,永贞帝不仅丝毫没有将他带入宫中问询,警告一番将他放出去的打算,反而还让都察院接手了他的事情,甚至连他手中之人也接连折损。

朝中那些事情是何人所为,不用想也知道,除了他那两个惯会落井下石的兄弟外不会有旁人,但是他如今最在乎的就是,他那个父皇,这一次为什么会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因为冯妍?

不可能。

不过是几句不着调的胡言乱语,还并非是出自他口,永贞帝绝不至于恼怒至此。

那么如果不是因为冯妍说的那些话,就只可能是因为别的事情?他自认为这段时间来一直行事周全,而且因为萧俞墨的突然败落,他更是收拢手下之人,不允他们妄动,如此之下,怎还会惹来麻烦,而且这一切的麻烦还都是因为昭平突然入宫之后开始。

萧闵远仔细回想着那天夜里的事情,反复想着他在见到昭平之后,到底说过什么,还有冯妍的那些话,也一次次的在他耳边浮现。

北边?

席公?

都不是,若是因为这两样,永贞帝绝不会对他这么“温和”,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些,那么就只有——温家?!

萧闵远倏然抬头,眼中划过惊愕之色。

温家?!

父皇对他生怒的原因,竟然会是温家!?

萧闵远心中起疑之后,就知道他不能再在这牢中待下去,如果永贞帝真的是因为温家才对他如此,那他必须要尽快想办法出去才行,可是如今他却是偏偏落到了冯蕲州手里……

一想到他跟冯蕲州的纠葛,萧闵远就忍不住气的直咬牙,一挥手将身前的饭菜全部打落在地,碗中的汤水直接翻滚着溅到了牢门之外。

门外有人后退了半步,而萧闵远听到脚步声,这才发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那人从头到脚都笼在黑袍之中,看不清容颜。

萧闵远还以为是韦玉春的人入牢中来看他,面色难看的怒声道:“本王不是告诉过你们,若非是攸关性命的事情,否则不要来牢中探我,要不然被人抓住马脚只会让父皇以为本王在牢中还贼心不死,到时候会更加迁怒本王?!”

那人站在牢门之外,听到襄王的话后低笑道:“襄王殿下倒是知道怎么取信帝王,只是外间情形瞬息万变,你真以为还没有到性命攸关之时?”

“你身处这牢中,外界羽翼却接连被剪除,你如果再不出去,怕就真的只能在这牢中任人鱼肉了。”

萧闵远听到这声音猛的抬头,就见到站在牢门之外的身影,他猛的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说完他顿了顿,连忙朝着外面四下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他想见到的人。

萧闵远忍不住问道:“席公呢,他是否也入京了?”

“襄王难道觉得,主人入京,会冒险来此探你?”

那人话说的不留情面,让得萧闵远脸色难看。

而他却是直接将头上兜帽解了下来,露出一张劲瘦脸颊,那人的脸看着十分年轻,至多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但是须发却已经有些发白,颧骨处微有些突起,一双眼睛中眼白几乎占过大半,眼黑只有极少一点,当他专注看人之时,显得格外诡异。

392 夜探(三)

萧闵远虽然已经见过此人几次,可是每当被他这般看着时,却仍旧忍不住心生寒意,下意识的侧过眼不敢与其直视。

那人见状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冷淡道:“主人应襄王殿下之邀来京,却不想刚一入京,就得知王爷居然已成了阶下之囚,这可不像是王爷之前所说,形势一片大好的样子。”

萧闵远听到那人的话后脸色微寒,咬牙说道:“是本王一时大意,才会遭人算计,落到如此困窘之境,不过你告诉席公让他大可以放心,本王之困只在一时,不日之间定能脱困。”

那人闻言微侧着头道:“襄王殿下确定你还能脱困?”

萧闵远脸色瞬变:“你什么意思?

“襄王从临安归来之后,收拢京官不过寥寥,其中担任要职,能在关键时刻为你所用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人,可这才不过短短大半个月,你手中就已经接连折损数人,而剩余之人也都人心惶惶。”

“韦玉春虽在外替你四处走动,可是他却不知,他所作之举早就已经落入其他人的眼里,但凡他有半点异动,恐怕你那两位皇兄和皇弟便会第一时间将他拿下,再借他之名将你彻底碾下深渊,再也无法翻身。”

“如今临安之事被人旧事重提,蔡衍受累牵涉其中,襄王殿下又落入了冯蕲州手里,王爷你说,以你之前曾数次朝冯蕲州下手,又在冯蕲州落难之时落井下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时所做的那些动作,若是冯蕲州拿住蔡衍不放,将当日在临安你为脱困所行之事暴露出来,你可还有机会逃脱这囹圄,重回襄王府,与大皇子、四皇子争锋?”

那人的言语间的语气可谓的清淡至极,就像是在说着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可是随着他言语的落下,牢中的萧闵远却再也稳不住。

他每多说一句,萧闵远脸上的神色就难看一分,等到他最后一句落下之时,他脸上已然失了血色。

萧闵远急声道:“本王绝不会轻易落败,我早就做了安排,他们不敢背叛本王……”

“不敢?”

那人看着牢中紧紧握拳的萧闵远,轻笑出声:“襄王身陷囹圄之中,仍旧能让韦玉春代你在外间行事,不可谓不是顾虑周全,可是你却忘了一点,只要你还在这牢中,便是他人砧上鱼肉,而你襄王府的余威,在朝中又能持续多久,你对你手中那些人的威慑又还能有多大的用处?”

“一旦你在牢中时日过长,让他们失了信心,那些人还有可能会尽心为你办事,甚至于费尽心力的保你出去?你手中的那些所谓的把柄,想必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都会有能力为他们料理干净,不留后患。”

萧闵远听着那人的话,紧紧咬牙:“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我家主人让我转告襄王殿下,三日内你若是还不能脱困,履行你之前所做承诺,那你们之前所说之事便全数作废。”

萧闵远脸色大变,急声道:“他不能…”

“为何不能?”

那人没等萧闵远的话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淡声道:“襄王应该清楚,我家主人为何会同意帮你,若非他从你身上看到变数,想要通过你寻找那变数所在,他怎会为你出山?”

“这大燕有能之人比比皆是,哪怕没了你襄王,主人也还能去通过别人寻找变数,还是你以为,我家主人非你不可?”

萧闵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那人直白的话说的脸上难看至极。

他早就知道这些人根本无法驯服,更知道他们会同意助他,不过是因为各取所需。

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人口中的变数是什么,更不知道当初那人明明是拒绝了他,后来为什么见到他时又同意了帮他,但是他既然同意助他,他就以为那人至少会助他脱困,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人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没了他还有别人”这种话,更没有想到,那人在见他落难之后,直接便告诉他若不能脱困之前所说之事便全数一笔勾销。

牢外的黑袍之人说完之后,也没去理会萧闵远怎么想,他只是直接将兜帽拉了起来,罩住了脸上容颜和那双有些诡异的眸子之后,对着萧闵远说道:“主人与你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不过看在你当日送给主人的那些东西的份上,主人会帮你一次,保蔡衍三日。”

“以你如今的处境,三日若还不能脱困,蔡衍在冯蕲州手上必定会开口,而一旦蔡衍开口将临安之事吐露出来,你过往的一切功绩便皆成罪孽。”

“你该明白,当日你是怎么平了临安叛乱,也该记得,你是怎样逼迫邱鹏程旗下守城之人开的城门,一旦你当初为求胜者所用的手段暴露出来,那死于你手的人命,那焚于你手的枯骨,会将你推向万劫不复。”

“虽说自古成王败寇,但是一个手段残忍是人命如草芥的暴君,却是绝对无人会信服。到时候朝中之人会紧咬着你不放,而永贞帝为了肃清朝纲,为了给臣民一个交代,也定会拿你开刀,为当初那些人偿命。”

萧闵远被那人的话说的身形摇晃,猛的倒退了半步。

“襄王殿下好自为之。”

萧闵远脸上神色煞白一片,紧紧握着拳咬着牙,眼见着那人身影快要融于黑暗之中,他猛的上前,伸手抓着牢门上的木栏大声道:“你若是本王,会如何去做?!”

那人脚下停了片刻,像是回头,又像是根本没有半点动作,并不高的声音幽幽传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爷应该很清楚,身为一个皇帝,最想要的是什么。”

那人说完之后,就已经走到了牢门前,他伸手扔了一些粉末落在一旁的油灯之上,看着那灯芯之火将那些粉末燃烧之后,这才走出了牢门,脚下轻点便跃上了一旁的横栏,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393 发难

那黑袍人离开后不久,外间被人迷晕的狱卒才缓缓转醒。

“我怎么睡着了?!”

那狱卒见自己突然睡着先是吓了一跳,后看着周围无人,连忙起身进牢中察看,当见到牢中一切如常之后,这才安下心来,朝外走去,正巧撞上之前去外边巡逻的几个狱卒。

“里面可有事情?”那牢头沉声问道。

刚才睡着的那人连忙摇头:“无事。”

“无事便好,这几日朝中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这牢中又关着襄王,你们切不可大意,否则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咱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保不住,明白了吗?”

“明白。”

所有人齐齐应声之后,那人才挥手让他们下去各自执勤,而那个人则是朝里走了一截,直到站在最里面看清楚里面襄王依旧安然待着后,他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天字号牢房里面关着的襄王,然后摇摇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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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闵远耳边听着外间那些狱卒说着话散去,甚至也看到了那个牢头看向他时,那像是怜悯又像是同情的眼神,他一个人站在牢中,静默良久,这才转身看着身后的牢房。

他虽说是入狱,可因为并没有判刑,又还是王爷之身,所以这天字号牢房里面远比其他牢中要干净的多。

他身后是还算整洁的床铺,地上铺着一层防潮的干草,人在上面行走之时,脚底发出枯草断裂时的“嘎吱”声,而萧闵远沉默片刻之后,就只是木然着一张脸走到床铺前坐下,脑海里却一直是刚才那人所说的那两句话。

永贞帝想要的是什么?

他脑中不断回响着那人走之前的那句话,一边想着这些年永贞帝所做的那些事情,和对待他们这些皇子和朝臣的态度。

永贞帝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信任谁人的人,哪怕是他们这些亲生儿子,他也绝不会放任他们不断坐大,更不会放任他们威胁到他的皇权。

这些年,但凡有哪个皇子权势过剩,他便会着手打压,而他对于他们这些皇子的态度,也从来都是暧昧不明,除了居于忆云台常年不再外界露面的萧元竺外,永贞帝对其他人没有表现过明显的喜恶和恩宠。

他像是对谁都看重,给他们希望让他们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却又像是谁都不看重,从来没有开口明确表示过,有意立谁为储君,坐看他们为了那个位置争斗,坐看他们为了皇位不断彼此谋算杀伐。

如此之人,他要的当真是父慈子孝,兄弟友爱的局面?

还是他要的,根本就只是朝局平稳,是皇位安然,他要的是所有人对他的顺服,和永远高高在上能够左右所有人生死的大权。

萧闵远伸手放在眼前,手指微曲间缓缓一握,原本因为之前那人的一席话而没了血色的脸上缓缓露出抹笑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我的父皇,如果你希望的局面被打破,如果朝中失了平衡,如果老大和老四野心愈大,大到让你觉得威胁……

你还会舍得将我关在牢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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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之时,朝中数人突然联合弹劾襄王,言其私会朝臣,豢养府兵,更与军中有所勾结,在珧台、关泉等地私开矿产,插手盐运之事,聚敛钱财贿赂官员。此间之事尚未完结,便又有御史状告蔡衍与襄王合谋草菅人命,私扣军饷扰乱军纪之时,朝中一时间沸沸扬扬,仿佛人人都欲置襄王于死地。

永贞帝被一大群人的突然上告逼得戳不及手,而等他沉着脸退朝之后,刚踏进后宫之中,便有人匆匆来报,说皇后发现了当年郑妃之死并非意外,而是宫中丽嫔所为,她命人替换了郑妃当年的安胎药,不仅害死了郑妃腹中皇嗣,更累的郑妃与孩子一起殒命。

刚退朝从大殿下来的永贞帝便被人拦在了回御书房的路上,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寒意,甚至于眼中盈满了怒气。

“陛下,皇后娘娘说那丽嫔乃是襄王之母,又是一宫主位,娘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特地让奴才来征询圣意,将丽嫔娘娘交予圣裁。”

皇后宫中的太监跪在永贞帝面前,言语间虽然恭谨,可是永贞帝却是分明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那一丝兴奋之意。

他在兴奋什么?

兴奋能替他主子除了丽嫔,还是兴奋能因为丽嫔之过彻底断了襄王后路?

前朝后宫,居然同时发难,想要将襄王置于死地。

他们是真当他是傻子,还是以为他愚蠢至此,竟敢如此愚弄于他?!

那太监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永贞帝身上的怒意,见永贞帝没有开口,低声道:“陛下,丽嫔娘娘那里不知该如何处置?”

“处置?”

永贞帝面无表情的开口:“直接杖杀,以儆效尤如何?”

那太监连忙抬头,显然没想到永贞帝会直接下令将丽嫔杖杀,他眼中带着三分惊然,可当他触及永贞帝的眼神之时,才猛然惊觉到不对来,他连忙磕头就想求饶,可是永贞帝却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出声。

“来人,把这个嚼舌污蔑宫妃之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陛下!!”

那个太监吓得面如土色,慌乱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是奉皇后娘娘之令,奴才没有污蔑丽嫔,陛下……”

陈安见着永贞帝随着那人口中之话越多,眼中阴沉之色就愈重,他连忙上前一巴掌扇在那太监脸上,扯了布巾堵上那人的嘴后,对着旁边之人怒声道:“没长眼吗,留着这狗奴才胡言乱语污了陛下的耳朵,还不把他拖下去!”

周围一群人连忙上前,将那小太监拖了下去。

而那小太监到死都没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地方触怒了龙颜。

四周有风吹过,吹的永贞帝身上衣袂飘扬。

陈安在旁站了一会儿,才从旁边站着服侍的小太监手中取了披风上前,将其搭在永贞帝肩头低声道:“陛下,何必为这等奴才胡言动怒,眼下天色虽好,可春寒料峭,陛下也还是要小心龙体才是。”

394 提点

永贞帝闻言拉着肩头的披风,背对着陈安道:“陈安,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都以为朕是老糊涂,能任由他们愚弄摆布?”

陈安眉眼微垂,不敢说话。

永贞帝像是也没有等他回话的意思,就径直说道:“老三入狱不过二十余日,朕对他冷待不见,朝中各路鬼魅魍魉就都冒了出来。”

“他们以为朕除襄王之心已定,这些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将襄王所有的罪证呈上,甚至连后宫里,皇后都迫不及待的给丽嫔布下罪名,他们这是恨不得能将襄王置诸死地,还是逼着朕废了襄王,好给她们的儿子,给他们的主子腾路?”

陈安见着永贞帝怒气勃然的样子,连忙低声安抚道:“陛下息怒……”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

永贞帝满面怒然:“朕不过才说要查襄王而已,他们一个个就上赶着给朕送所谓的证据,军/政勾结,贿赂朝臣,豢养府兵,连丽嫔都背上个谋害皇嗣宫妃的罪名…!”

“他们这是恨不得能将襄王除之而后快,这么迫不及待的铲除异己,朕看他们一个个心里头怕是恨不得也将朕掀下来,让他们自己来坐这个皇位!”

陈安听着永贞帝带着怒气的话,面上虽然恭谨,但实则心中却突然升起抹讽刺来。

生于皇室,谁不希望能坐上这个位置,谁心中又能留下多少亲情。

当初放任几个皇子相争的是永贞帝,如今说他们绝情铲除异己的也是他,连他自己当年也经历过这些事情,面对那些兄弟甚至于亲父也未曾留情,如今却只是因为那几个皇子所做之事就愤怒至此,难道就不觉得好笑吗?

陈安心里头忍不住摇摇头,面上却是柔声劝慰道:“陛下别多想,今日之事也许只是凑巧罢了,朝中大臣对陛下向来忠心,几位皇子对陛下也是孝顺至极,这次的事情,说不定只是有小人作祟,和两位皇子无关。”

永贞帝闻言冷哼了一声。

“小人作祟,朕看是朕那两个儿子作祟才是,你还真当这世间有这么多的巧合之事?”

前朝后宫同事发难,还这般巧的所有事情都针对襄王,若非是他那两个儿子所为,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驱动那么多朝臣,谁又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一国之母,让安居后宫的皇后为他们做事?

永贞帝想起御书房里堆积如山的奏折,再想起早朝之上,那些人口口声声的叫嚷着要严惩襄王,而李丰阑和陈品云那两个老东西居然还装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言语中不由带上了几分讽刺。

“朕倒是没想到,朕那两个好儿子,居然会有一日联手排除异己,朕往日倒真是小瞧了他们!”

“陈安!”

陈安神情一紧,就听到永贞帝寒声道:“招冯蕲州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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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蕲州接到宫中传召的时候,正在都察院里处理蔡衍的事情,当得知永贞帝召他入宫的消息后,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等进入宫中,就被人领着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等快走到御花园前时,对面陈安便迎了上来,见着冯蕲州时,陈安目光微闪,对着领路的小太监说道:“你先下去吧,杂家领冯大人去见陛下。”

“诺。”

那小太监连忙行礼恭敬退下,等到四周无人之后,陈安才转头看着冯蕲州笑道:“陛下就在前面,冯大人这边请。”

冯蕲州笑了笑道:“难得能劳烦公公领路,公公怎么不在陛下身前伺候?”

陈安摇摇头:“伴君如伴虎呐,陛下圣心难测,杂家也是莫可奈何,这不是知道冯大人入宫了,所以想着来迎迎冯大人,也好能让自己出来喘个气儿?”

冯蕲州听着陈安的话,脸上露出抹若有所思,低声问道:“陛下还在为早朝上的事情生气?”

“何止啊,这前朝后宫哪一点儿不是千丝万缕牵扯不断,早朝的时候才有人弹劾襄王,这回了后宫没多久,皇后那边又抓住了丽嫔的把柄,说是丽嫔谋害宫妃皇嗣,求着陛下处罚。”

陈安说完之后,见着冯蕲州紧皱着眉头,眼底神情莫测,他仿佛随口般的说道:“眼下陛下还在气头上,他最是恨自作聪明愚弄于他之人,这次偏生都撞到了刀口上,冯大人见到陛下后还是小心着些好。”

冯蕲州闻言看了陈安一眼,点点头道:“多谢公公提点。”

陈安见着冯蕲州领了他这份提点之情,眼底笑意更胜。

冯蕲州本就是精明之人,否则也走到今日的地位,他这些话就算是不说,冯蕲州也未必不能自己领悟到,倒不如让他赚一份人情,反正也不过是随口几句话而已。

不管他如今到底是靠拢于谁,也不管将来谁人上位,至少是对于冯蕲州这种深得陛下恩宠之人,能得一分情面便是一分情面,谁能保证将来没有会用到之时?

陈安领着冯蕲州入了御花园,一直朝着内湖的方向走了许久后,这才见到守在外面的一群侍卫,还有独自站在凉亭之中,看着不远处风景出神的永贞帝。

御花园中积雪早已经融化,处处绿芽萌发,温暖的阳光之下,连翘和结香更是已经绽放,点点鹅黄落于绿叶从中,带着欣欣向荣的欢喜,只可惜此时的永贞帝身上却不带半丝温暖之意。

两人上前之后,陈安走到永贞帝身前低声道:“陛下,冯大人来了。”

冯蕲州半跪行礼:“臣冯蕲州参见陛下。”

永贞帝回头,朝着冯蕲州挥挥手让他起来之后,这才走到一旁说道:“过来坐。”

“谢陛下。”

冯蕲州走到永贞帝下手处坐下之后,永贞帝拿着桌上的茶杯轻饮了半口茶后,这才开口道:“冯卿,你可知道朕为何唤你入宫?”

冯蕲州闻言并没有装作不知道,毕竟早朝上的事情人人都知晓,他若是说不知道太假。

更何况永贞帝虽然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可也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太蠢的臣子当心腹。

395 饶了

“陛下可是为了早朝上的事情?”

冯蕲州直言不讳。

永贞帝闻言看着冯蕲州问道:“早朝上的事情,冯卿怎么看?”

冯蕲州微垂着头细想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臣不知道那些人的弹劾之词是真是假,而送交圣前的那些所谓的证据也还需要去仔细查证,臣只是觉得,襄王未免有些太过倒霉了一点。”

“这朝中若说真正干净之人能有几个,而私下为自己谋些好处的也有大把,别说是其他人,就连微臣被陛下送入了都察院后,府中也没少收礼,怎就得襄王这般倒霉,这才没入狱多久,就被人连皮带骨的扒了出来?”

永贞帝听着冯蕲州直白的话语,蓦的就笑了起来。

他信任冯蕲州,不仅仅是因为冯蕲州够聪明,也不只是因为他有能力又无亲族牵累,更因为冯蕲州这人在他面前说话的直白。

若是换一个人来,谁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又有谁敢明目张胆的当着他这个皇帝,告诉他他们私下谋了好处?

永贞帝斜睨了冯蕲州一眼:“你这般跟朕说话,也不怕朕撤了你这左都御史的职?”

冯蕲州摊手道:“陛下圣明,这朝中的事情有多少是能瞒得过陛下的?臣只是觉得,与其等将来臣办差的时候得罪了谁人,那些人拿着臣收礼这事儿来在陛下面前告臣的状,倒不如臣自行先招了的好,不过陛下若是为此事撤了臣的职,那臣倒真是委屈。”

“那些人送到臣府上的东西,臣虽收了,却都被臣家里那败家闺女拿去城中的当铺银楼变现成了银子,然后弄到城外去用陛下的名义设了粥棚赈济京郊四处的灾民了,臣可是半点好处都没落着。”

“陛下若是为此罚了臣,那臣可是要到神武门前去喊冤的。”

永贞帝听着冯蕲州嘴里状似抱怨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之前因为朝中的事情所染上的阴霾之色消散了不少,指着冯蕲州大笑道:“该,你这人惯来就讨人嫌,这朝中三五不时就有弹劾你的折子,也不见你跟人示个软。倒是你那闺女是个伶俐的,小小年纪就懂得替朕分忧,朕得好好赏她。”

冯蕲州顿时求饶:“陛下可别再惯着她了,她身子骨打小就不好,平日里也难得出门,臣就是心疼着她才将她宠的娇憨憨的傻的不行,陛下若是再是赏她,那败家丫头赶明儿还不把臣那荣安伯府都给掏空了。”

永贞帝被冯蕲州的话逗得笑声更大,乐的眼泪几乎都快要流出来。

一旁的陈安看着冯蕲州不着痕迹的拍着永贞帝的马匹,三言两语就将原本恼怒至极的永贞帝哄的开怀,还一边夸奖了自家闺女一通,心中忍不住将冯蕲州的份量又提了几分。

君臣两说笑了一会儿,永贞帝脸上的阴霾便全数散去。

他再跟冯蕲州说起襄王的事情时,脸上已无之前那般恼怒,整个人都是冷静了下来,而冯蕲州面对永贞帝的询问也没什么隐瞒。

永贞帝问道:“襄王在牢中如何,还有那个蔡衍,可有审出什么?”

冯蕲州摇摇头道:“襄王这段时间在牢中没什么异动,除却不肯承认当初之话出自他口之外,其他什么话都没说,至于蔡衍,臣奉命查过他的事情,当初临安平叛之时,他军中的确存在克扣粮饷的问题,但是问题出在他旗下一名粮饷官的身上,暂且还不知道此事与蔡衍有没有关系,更不知道襄王在中间是否得利。”

“至于草菅人命的事情,臣之前也去过临安,未曾在那边听说过有关的消息,而且目前也还没有任何实证能够证明此事。”

“臣会尽快命人前往临安查实此事真伪,待有确切消息时,再向陛下禀报。”

永贞帝听着冯蕲州的回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当见到冯蕲州满脸正色的模样,嗤声道:“你真当你去查的就是所谓的真相?”

冯蕲州侧头:“陛下此话何意?”

永贞帝伸着手指虚点了点冯蕲州,眼底染了几分笑谑:“你啊你……刚还觉得你这脑子聪明过人,怎么这会子就榆木脑袋了?”

“你以为今日早朝时,那些弹劾襄王的折子是怎么来的,你又以为这几日朝中接连数名朝臣出事又是谁动的手脚?”

“无论是户部的卢有封,还是那孟伦,亦或是如今的蔡衍…他们哪一个不是跟襄王牵扯颇深,你刚才也说过,这朝中的大臣有几个是真正干净的,又有几个是不为自己谋利的,怎么偏就他们出了事情,还牵连到了襄王。”

“朕敢跟你说,如果你照着这次的事情查下去,查到最后,那蔡衍所涉之事定然不只是贪墨军饷这一桩,而襄王也一定会涉事其中,等查到最后罪证确凿,朕就算不想处置襄王,也必须要处置了他,否则怎么跟天下臣民交代?”

他那几个儿子,那些个朝臣,目的不外乎是为了想要置襄王于死地,彻底铲除他们的心腹大患罢了。

至于用什么手段,还有那些所谓的证据,只要能将襄王铲除,怕是哪怕他当初没有做过什么,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的弄出证据来,证明襄王有罪!

冯蕲州听着永贞帝的话,紧紧皱着眉头开口道:“陛下的意思……襄王是为人所害?”

永贞帝冷哼道:“有人害他不假,可是他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冯蕲州皱眉看着永贞帝,像是不解永贞帝的意思:“那陛下的意思是,蔡衍的事情无须去查?”

“查,为何不查,既然朝臣弹劾,朕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只是冯卿应当明白,有些罪名朝臣能当,皇子却不能,朕不希望皇室之人受人指摘,更不希望有什么事情让皇室声誉蒙尘。”

冯蕲州听着永贞帝的话,瞬间就明白了永贞帝话里的意思。

他这是要让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断在蔡衍身上,而不追究襄王罪责?

永贞帝这是要……

饶了襄王?

396 结亲

永贞帝说完之后见冯蕲州没有应声,看着他说道:“冯卿可明白朕的意思?”

冯蕲州垂头恭敬道:“微臣明白。”

永贞帝点点头,他知道冯蕲州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更知道冯蕲州不会违拗他心意,见冯蕲州应承下来这事之后,便没再与他谈及襄王,而是说起了朝中其他的事情。

等过了一会儿,冯蕲州才神色恭谨起身行礼离开,等冯蕲州走后,永贞帝一个人站在凉亭之中,低头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茶盏之后,这才起身走到凉亭边上,看着眼前御花园中的景色。

凉亭边上有一簇迎春垂落了下来,翠绿的枝叶绕着凉亭的一角朝下蔓延,细长的藤蔓绕在了凉亭的柱子上,那枝叶连带着上面盛放的黄花迎风招展。

永贞帝伸手掐落了其中一簇花叶之后,看着那嫩黄的花瓣淡声道:“襄王跟温家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一直守在一旁未曾出声的陈安连忙上前,低声说道:“奴才已经命暗卫查过,襄王府和温家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往,前段时间京中突然有流言说襄王与郑国公府关系不浅,襄王也的确替温家公子赎取了一张四万两银子的借条,但是除此之外,襄王府与郑国公府之间再无其他走动。”

永贞帝掐着手中花瓣:“温家公子?”

“回陛下,就是郑国公之子温禄弦,那温公子之前钟情于郭阁老府中的三小姐,郭家却嫌弃温公子声名狼藉,不肯与之结亲,后两厢之间起了嫌隙。郭柏衍的夫人与温家那位老夫人都是同出柳家,之间还有些亲戚关系,不过郭家当众拒了温家的求亲后就断了往来,如今郭家三小姐正与邵统领议亲……”

“邵统领?你是说邵缙?”永贞帝神情微顿。

“正是,听闻是邵统领早就对郭三小姐一见钟情,只是之前碍着温家的事情才未曾上门提亲,那个温家的公子之前做了些事情,坏了郭三小姐的名声,郭家宁肯郭三小姐永远不嫁也不愿与郑国公府结亲,后来邵统领得知此事便寻上了郭家,说是要娶郭三小姐为妻…”

永贞帝听着陈安将郭、温两家之间的嫌隙说完,又说出了市井上流传的那些有关温禄弦是如何害的郭聆思名声尽毁,后来还“毁容”的事情,心里对邵缙和郭家结亲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猜忌。

邵缙的确是掌握宫中防卫之事,也护卫皇宫安全,对他来说可谓是至关重要之人,但是上一次他虽然在气怒之下杖责了邵缙,却不代表他不再信任邵缙。

邵缙若是与旁人结亲,他或许会忌惮几分,可若是和郭家,还是和一个毁了容貌坏了名声,甚至根本不可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的女子,他倒是半点都起不了疑。

郭家数代为臣,最是谦谨之家,更不曾参与过任何一次夺嫡之争,郭阁老更是只忠于皇位之人,绝不会有异心。

永贞帝想及此处,扭头问道:“那个温禄弦和四万两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郭家拒了温家求亲之后,那温禄弦一气之下便入了京中最大的青/楼。”

陈安小声将温禄弦之前为难郭家,后带人上门逼迫郭家嫁女,被郭家赶了出来,还有后来在醉春风的事情全部说了一次,等永贞帝听到温正宏的儿子居然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在青楼前时,也是面露愕然之色。

“温正宏就没有去赎他?”

“没有,听说当时那青/楼之人押着温公子让郑国公府拿钱赎人,郑国公直接就拒绝了,那些人一气之下便将温公子羞辱了一顿,温公子也就再也没回过郑国公府。”

“后来襄王不知怎么和温公子攀上了交情,将温公子请回了襄王府中,听说为了这事,郑国公夫人还专门找上了门去,想要将温公子带回去,只是那温公子记恨郑国公之前所为,不愿回去还大闹了一通,这才传出温家与襄王府走动的消息。”

永贞帝听着陈安的话,心中对于温正宏的儿子闹出这种丑事有几分高兴,面上却是疑声道:“也就是说,温家并没有靠拢襄王?”

陈安摇摇头:“应当是没有,这次襄王入狱,温家一直没有与襄王府的人接触,郑国公也未曾入狱探监,完全不在乎襄王是否落罪,如若他们真的想要辅佐襄王,应当不会如此才对,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温家的确是在暗中与柳家来往过密,而且前些时日,郑国公的堂弟,温家一名外放姜堰的官员曾私下去过西北督军府,奴才已经命人去追查他去时是否见过什么人,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

永贞帝双眼微眯,眼底浮现一抹阴沉之色。

他本就忌讳温家的事情,这些年也一直打压他们,不允温家之人过问朝政军/政之事,如今乍一听到温家居然派人去了西北督军府,更与柳家暗中来往,他心中怎会不怒?

永贞帝一把捏碎了手里的花,寒声道:“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把手伸到军中去,真当朕不敢处置他吗?!”

陈安见着永贞帝震怒,站在一旁闭口不言。

半晌后,永贞帝才冷声吩咐道:“去给朕查,看温家的人去西北军中到底和谁人有过来往,还有,郑国公府中子侄纨绔成性,不堪为爵,郑国公身为人父,不思教养之事,其子无德无品,不堪宗府之教。”

“自今日起,撤除郑国公在宗府之职,不必入朝,并罚俸半年,令其在府中好生教养子侄,别给大燕勋贵之家丢人现眼!”

陈安听着永贞帝的话,那句句之词将温正宏父子贬进泥里。

他知道永贞帝是故意为之,而温正宏这些年除却郑国公之职外,也只在宗府之中还担任了职位,如今将他撤职,再不允其入朝,算是彻底断了温正宏与朝中关联。

如今西北军中之事尚未查清,永贞帝便已经如此对温家,如若当真查出温家之人与军中有所勾连,怕是永贞帝真的会将温家斩草除根。

397 难测

陈安低声应下之后,见永贞帝转身想要朝亭外走,他迟疑了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道:

“陛下,那襄王殿下那边……他与温家虽无关联,可朝中那些弹劾之人,还有他与蔡衍等人的关系,难道真要就此放了他……”

他口中话还没说完,就见到永贞帝停了下来,转身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安顿时心中一惊,被永贞帝眼中的寒意吓得毛骨悚然,他暗自后悔自己多嘴碰触了永贞帝的禁忌,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

“你跟着朕这么多年,当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襄王如何,岂是你能置喙的,还是连你也被谁收买开始插手这些事情?”

陈安被吓得连连磕头,急声道:“奴才没有,奴才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绝不敢生二心。”说完后他整个人趴在地上颤声道:“方才是奴才多嘴,不该妄议朝中之事,求陛下饶了奴才这一回…”

永贞帝闻言就那般看着陈安许久,直将他看得身子发抖,整个人都快要匍匐在了地上,脑袋在地上磕的“咚咚”作响,甚至已经渗出了血迹之时,永贞帝这才缓缓开口。

“你服侍朕多年,是朕最为信任之人,当该知道朕最不喜欢的是什么,如若让朕知晓,你存了不该存的心思,休怪朕不念往日情面。”

陈安连忙磕头,颤声道:“奴才不敢。”

永贞帝听着陈安的声音,看着他额上浸出的血渍,皱眉道:“好了,起来吧。”

“谢陛下…”

陈安听到永贞帝的话时,这才松了口气,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等重新站立在永贞帝身旁的时候,这才惊觉到后背上的里衣早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小心翼翼的跟在永贞帝身后,低垂着眉眼满脸恭敬之色,而永贞帝仿佛已经忘了他刚才所说的事情,从凉亭里出来后走了几步之后问道:“安岳那边现在如何了?”

陈安小心回道:“安岳长公主回府之后,就杖毙了昭平郡主身边的几个丫鬟,除此之外便再无异常,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府中教养昭平郡主,未曾踏出府门半步。”

永贞帝想起那天夜里安岳掺合进宫中的事情,还有昭平闯入宫中时朝着他叫嚷的样子,冷声道:“她是该好好教养昭平,好端端的一个皇室郡主,却养成了心思歹毒的市井泼妇,若再不教养,以后还该闯出弥天大祸来。”

陈安听着永贞帝言语间毫不掩饰的嫌弃,低垂着头没敢接话。

之前安岳长公主得永贞帝圣心,连带着昭平郡主也得圣宠,昭平郡主的肆意跋扈并非是一朝一夕间的事情,可那时候她们母女得永贞帝恩宠,昭平郡主的那些事情在陛下眼里,便是性情率真,单纯没有心机。

可如今安岳长公主不安过往富贵,掺合进了夺嫡之事当中,失了圣宠,过往的一切便都是烟消云散,而当初被永贞帝容忍的昭平郡主也变成了心思歹毒的市井泼妇。

说到底,不过是圣心转变罢了,而昭平郡主从今往后,怕是再难如同当初那般张扬。

永贞帝淡声道:“让那两位嬷嬷好生教昭平规矩,等到春闱之后,也是时候该寻个合适的人,将昭平嫁出去了。”

“诺。”

永贞帝提起昭平,倒是突然想起来那天被昭平告状时说命婢女打了她的冯蕲州的那个女儿,顺口说道:“那天夜里的事情,怕是冯蕲州的女儿也受了委屈,冯蕲州那厮别的都不在乎,就是把他那女儿看成了命根子。”

“听说那孩子身子不大好,几次宫宴都没赶上,你去挑几件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送去荣安伯府,替朕好生安抚了那孩子,莫让她对皇家生了间隙。”

陈安闻言低声道:“奴才明白。”

将永贞帝送去了最近新得宠的周贵人处,有了那边的人服侍之后,陈安才从圣前退了出来,直接领命去了宫中尚宝监。

尚宝监的掌印太监看着陈安亲自在里头挑选赏赐的东西,又得知东西是送去荣安伯府的之后,忍不住在旁说道:“这冯大人果真是得陛下恩宠,连带着冯家小姐的赏赐之物,居然也要公公您亲自来挑选。”

陈安闻言挑选物件的手顿了顿:“陛下之意未必是如此。”

冯蕲州得永贞帝恩宠是不错,可是却也没有到让永贞帝如此另眼相看的地步。

那天夜里的事情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但是昭平郡主却是一口咬定了冯乔命人打了她,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少,那天夜里的事情瞒不也瞒不住多久。

如今永贞帝不仅下令禁了安岳长公主的足,又派了教养嬷嬷去教昭平郡主规矩,这一边却又对和昭平起了争执的冯乔大加赏赐,这几乎等于是明晃晃的打长公主府和昭平郡主的脸面。

怕是等到他将这赏赐送去荣安伯府之后,这京中人人都知晓,安岳长公主母女的恩宠,不复从前了…

那掌印太监虽然不明白这其中弯弯绕绕,却也是人精,那天夜里的事情他也知道个大概,闻言忍不住道:“公公是说,陛下对长公主……”

“慎言!”

陈安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说道:“陛下的心思,岂是杂家能猜测得透的,你也不要胡言乱语,小心掉了脑袋。”

那掌印太监看着陈安脸上沉色,心中打了个寒噤,连忙说道:“是是是,小人多嘴,公公见谅。”

陈安抿抿嘴唇,皱眉看了眼眼前的箱子说道:“这些东西贵重倒是挺贵重的,但是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冯大人对他那女儿宠的如珠如宝,怕是这些东西都看不进眼里,陛下既然有意恩赏冯大人父女,总不好随意糊弄,你这库中可还有什么稀罕的东西?”

掌印太监闻言连忙道:“有有有,前些日子宫中刚得了一些夜光珠做成的珊瑚琉璃盏,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但是却很稀罕,公公不妨瞧瞧能不能看得上眼…”

“带杂家过去瞧瞧。”

“公公这边请。”

398 防备

宫中的事情外界不可得知,而冯蕲州从宫里出来之后,就又去了一趟都察院,等着安排好后续的事情,又去见了一趟蔡衍,交代了下面人继续追查蔡衍的事情之后,天色便已经暗了下来。

冯蕲州原是想要再去一趟天牢,只是在得知邵缙和廖楚修都已经过府,在府中候着他之时,这才打消了念头,改道回了府。

府中灯火通亮,后湖水榭上的凉亭里挂着年节时的灯笼还未取下,照得凉亭附近明晃晃的,亭子里,穿得圆滚滚的冯乔正跟着邵缙和廖楚修说笑,外面守着几个丫鬟和随从。

见着冯乔笑得眉眼弯弯,而对面的廖楚修两人也都是脸上带笑,冯蕲州一边朝那边走,一边问道。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左越说道:“酉时后不久,说是有事要与二爷商议。”

冯蕲州刚走到附近,就听到前面传来冯乔清脆的笑声,也不知道邵缙说起了什么,冯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一边笑一边骂了他一句“不要脸”。

冯蕲州大步走到亭中好奇问道:“什么不要脸?”

冯乔听到他声音,扭头笑着道:“爹爹你回来了?”说完她连忙起身,拉着冯蕲州坐下,见到冯蕲州嘴唇有些起皮,眼底也有些红丝之后,连忙扭头说道:“玲玥,去给爹爹沏一壶莲心茶来,用我之前取好的雪水,红绫你去厨房取些点心…爹爹可曾用过饭了,不然让厨房里做些吃的送来?”

冯蕲州连忙将她拉了回来坐好:“别忙急忙慌的了,我在府衙用过饭了,还有那茶,这几日天天都喝,少一点不碍事。”

冯乔皱眉:“哪里不碍事了,爹爹你最近忙的都没时间回府,又没有好好休息,你瞧瞧你眼里都是血丝,嘴唇也都干的起皮了,莲心能安神降火,那茶虽然不怎么好喝,但是也好过身子不舒服吧?”

“我之前问过百里了,他说爹爹这种是内火重,喝莲心茶时最好能再加些黄莲,不仅清火还能安神定心,不如待会儿我准备一些给爹爹试试……”

冯蕲州面对着自家闺女连续不断的叨叨,连忙讨饶。

那莲心茶本就苦了吧唧的,连着喝了三日,喝的他满嘴都是苦味,要是再加些黄莲,他还要不要活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好了小姑奶奶,那茶待会儿再说,先别忙这个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冯乔见着自家爹爹苦哈哈的样子,还这么蹩脚的转移话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冯蕲州别看着年过三十又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实则却是怕苦怕辣,冯乔原本也是没发现的,还是上次瞧着他偷偷将莲心茶倒掉之后,又让李妈给他做了甜汤醒喉她才知道。

冯乔到底是没在强求弄莲子黄莲茶给自家老爹喝,只是顺着他的话坐在一旁说道:“还不是七哥,他上次挨了杖责之后,就去郭姐姐面前卖惨,害得郭姐姐没少为他掉眼泪珠子,我听郭伯母说,郭姐姐现在对他可是要紧的很,爹爹你说,他这么卖惨博同情,是不是不要脸?”

邵缙闻言得意道:“你懂什么,这叫策略,我跟你七表嫂感情好,你嫉妒?”

要知道之前郭聆思虽然说对他已经放下了心防,也愿意稍稍开始回应他的感情,可到底为人含蓄害羞,从没有对着他表现过她的在意来。

这次在宫中受了杖责之后回府之时,居然惊讶的发现郭聆思居然守在他府中,当见着他身上血迹之后,那个惯来不怎么表现的女子居然为他落了泪,还在府中照顾了他半宿,第二日还亲自送了汤药过来。

邵缙当时只觉得这顿打挨得真值,特别是在郭聆思对他显示出来越发在意的情形下,他甚至不想要自己身上的伤好的那么快,还偷偷摸摸的想尽办法崩裂了伤口,然后痛并快乐的面对着郭聆思担忧嗔怪的眼神,两人之间的感情简直是飞速发展。

冯乔听着邵缙自得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呸”了他一声。

她嫉妒个什么鬼!

邵缙哈哈大笑起来,廖楚修见着冯乔的模样也是低笑出声。

冯蕲州见着冯乔气鼓鼓的模样,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这才对着两人说道:“你们怎么又过来了,之前的事情还没完,你们就这么频繁的往我府中跑,也不怕惹人惦记。”

廖楚修淡笑着道:“永贞帝下令让我和邵七严查那夜的事情,又让都察院协办,我和邵七是奉旨来跟冯大人商讨案情,好方便能尽快查清真相,奉旨办差,谁敢惦记?”

“对啊,若真有人想怎么着,大可去宫里告一状试试看,看是他们倒霉,还是我们倒霉。”邵缙也在旁说道。

冯蕲州听着两人的话摇摇头:“终究还是小心着些,别叫人抓了话柄。”

廖楚修说道:“这个我们自然明白,不会给冯大人带来麻烦。”

冯蕲州闻言并没有反驳,他虽然不怕麻烦,也知道这个时候哪怕他们走的近一些,也不会有人敢去御前告状,永贞帝那里既然让他们三人协同去查兵库司起火宫中入刺客,还有襄王的事情,他们走的近一些也没有人敢置喙。

只是有些麻烦,能省则省,更何况这廖楚修隔三差五的上门,连续好几次都挑着他不在府中的时候,又跟冯乔聊得甚欢。

这几日他回府后,冯乔言语间提及他们的时候也越发多了起来,特别是在知道玲玥那个丫头居然也是廖楚修送来的时候,冯蕲州对廖楚修的防备之心越发浓重了起来。

他可还记着,廖楚修这小王八崽子之前爬墙,又哄着冯乔放烟花的事情,上一次去镇远侯府时,那个镇远侯夫人瞧着他家闺女时也是一副热情的过分的模样,他到底是防着这狼崽子,怕他真拐跑了他家宝贝闺女,所以干脆顺着廖楚修的话说道。

“你们知道就好,朝中事朝中了,虽然眼下时机甚好,但是私交过密终究会引人忌惮。”

399 退路

廖楚修侧头看了眼冯蕲州,见冯蕲州满是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廖楚修笑了笑没说话,也没应承好不好。

邵缙和冯乔倒是没听出冯蕲州话里对廖楚修的防备,冯乔一边替冯蕲州斟茶,一边好奇问道:“爹爹,今日你这般晚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冯蕲州听到她问及正事,开口说道:“今日早朝之上,突然多了一大批弹劾襄王之人,更暗指蔡衍与襄王勾结,言辞间异常激烈,而瑞敏和岑宗光等人也一反常态的没有替襄王辩解,午间过后,陛下召我入宫之时,才听到宫内也有人说,丽嫔被下人揭穿谋害宫妃皇嗣之事。”

“宫内宫外一致要求严惩襄王母子,陛下龙颜大怒,命我严查蔡衍之事,却也止步于蔡衍。”

冯乔闻言挑挑细眉,自然是明白了那句“严查蔡衍之事,却也止步于蔡衍”是什么意思。

蔡衍这次既然被牵扯了进来,想要全然脱身定不可能,无论是上一次被蔡衍算计过险些失了圣宠的大皇子,还是眼红蔡衍之位的四皇子,都不会让蔡衍这么轻易的脱罪,永贞帝更不允许朝中有这种欺上瞒下之人,哪怕为了他自己的君威,也定会严惩蔡衍,可事情却也仅仅止步于此。

这件事情无论是什么人做的,亦或是背后有多大的牵扯,在永贞帝那里,都与萧闵远无关,天大的罪过都由蔡衍一个人来扛。

永贞帝这分明是因为朝前朝后联合逼迫之下,起了逆反之心。

昨日还想着要严惩萧闵远,结果今日反倒是决定放过他了…

冯乔将斟好的茶水放在冯蕲州身前之后,摇摇头说道:“这是谁干的蠢事,朝中发难,宫内也跟着出事,这是上赶着替襄王脱罪呢?”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廖楚修两人。

廖楚修低笑道:“这事儿可不一定是别人干的,最近这段时间,大皇子和四皇子那边虽然有心打压襄王,但是有陈品云和李丰阑压着,两人除了动手争抢卢有封和孟伦落下来的两处空缺之外,都没有插手襄王府其他的事情。”

“之前冯大人提议翰林院重修《大燕徵记》,将临安之事旧事重提,又把蔡衍牵扯出来的时候,那两人还暗中打探是谁在对襄王下手,彼此防备着对方生怕自己出手之后被人坑害,落了对方的算计之中,如今这么大场面,可不像是他们两人能做出来的。”

萧显宏和萧延旭两人虽然野心不小,也未必没有趁机将萧闵远一脚踩下去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如果他们真的只凭自己的意愿,怕是早就已经出手,可谁让那两人身后却站着陈品云和李丰阑呢?

陈品云和李丰阑都是奸狡巨猾的老狐狸,两人在朝中沉浮多年,又深知永贞帝心性,他们怎么可能不明白什么叫做过犹不及。

他们可以动手脚,也可以暗中剪除萧闵远在朝中的羽翼,趁机取而代之,甚至可以给瑞敏等人找些麻烦,暗中撬萧闵远的墙脚,趁着他在牢中行动不便之时,将他麾下之人拉入自己阵营之中,可是这种时候,他们却绝对不可能这般冒进,在朝中对襄王发难,还同时在后宫置丽嫔于死地。

先不说他们手中有没有那么多确凿的证据,就算是有,这不是也是明摆着告诉永贞帝他们收拢了多少朝臣,只要他们想,他们就能铲除异己,甚至逼迫皇帝将襄王母子连根铲除吗?

永贞帝那人最是多疑,十五那夜的事情本也就处处破绽,如果让他认定,那夜所有的事情都是大皇子和四皇子所为,目的就是为了算计陷害襄王,那么哪怕眼下襄王之前犯得罪过再大,只要不涉及皇位,他不会轻易处置了襄王,让得朝中局面失控。

如今朝中有襄王,有大皇子和四皇子,呈三足鼎立之势,彼此争斗却又彼此防备,不敢轻易出全力,怕两厢较量之下被剩下那人得了渔翁之利,可一旦襄王被贬,三足鼎立之势变成大皇子和四皇子两厢较劲之局,到时候谁能保证那两人心中还会有所顾忌,而不是竭尽全力的除了对方。

一旦两边势力不计后果的争斗起来,朝中的局面又怎么还会全数为永贞帝所掌控?

永贞帝的控制欲比任何人都要强,他绝不会让人轻易破坏了朝中如今的“平衡”局面,甚至危及到他的皇位。

“我想萧闵远恐怕是得了消息,知道蔡衍落在了冯大人手里,而他与冯大人又有旧怨,再加上近来李丰阑和陈品云又一直挖他墙角,跟瑞敏等人来往密切,所以他才会等不下去了,豁出去用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

邵缙听着廖楚修的话,皱眉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也就是说,今儿早朝上的事情是襄王自己弄出来的?可是他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出问题吗?他把自己的底牌全都掀了出来,如果不能让陛下对大皇子和四皇子起疑,他岂不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还是那些折子上说的事情都是假的,能经得住陛下命人去查?”

冯蕲州摇摇头说道:“假未必是假的,但是肯定不可能全部是真的。早朝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那些人说的那些罪名和证据,真的不足十之一二,我想如果萧闵远也是把握不准陛下的心思,怕真的豁出去没有退路才会如此。”

“他此行虽然冒险,但是却也给他自己留下了退路,他让人抛出来的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哪怕陛下没有如他所料因顾忌朝局平衡放他出来,甚至下令去查那些所谓的罪证,恐怕到最后查出来的东西,也伤不到他根本。”

“是可如果永贞帝信了他,甚至以为朝中之事是大皇子和四皇子勾连朝臣所为,认定他们是想要排除异己置襄王于死地,那么他就能趁机彻底翻身,甚至轻易逃脱牢狱之灾重回襄王府,彻底脱离如今的困境。”

400 高人

邵缙最不喜的就是这等弯弯绕绕之事,只觉得颇费脑子,之前还没有想到这么多,等听完几人的话后,才惊觉到萧闵远所做之事居然还有这么多暗意。

他有些惫懒的半趴在桌上,拿了块点心在手里把玩,挑眉道:“这萧闵远怎么突然就变的这么精明了,他被陛下送进天牢也已经快将近一个月了,他如果早点能对自己狠得下心来,用了这办法,怕是早早就已经出来了,为什么眼巴巴的等到今日?”

要知道朝中之势瞬息万变,就连他这个武将都知道,想要夺权争的就是朝臣支持。

萧闵远在朝中的权势本就弱于大皇子和四皇子,经此一遭之后,羽翼更是被拔掉无数。

他如果早有办法脱困,为什么要等到今日?

不仅白白的将手中大好局面葬送,甚至还将他费尽心力才维持的势均力敌之局一手打破?

冯乔忍不住笑道:“七哥该不会以为,这办法是萧闵远自己想出来的吧?”

邵缙眨眼:“难道不是?”

“要真是他想出来的,他怎么会坐以待毙这么长时间?我估摸着萧闵远身后是有高人在给他指点,只可惜呐……”

“可惜什么?”

冯乔双手杵着下巴,整个人懒洋洋的说道:“只可惜这高人再高,也经不起猪一样的人扯他后腿,这办法是好办法,却生生的让萧闵远的自作聪明给毁了。”

“毁了?”

邵缙一脸莫名,不明白冯乔话中的意思。

倒是冯蕲州和廖楚修听到冯乔的话,脸上都是露出了笑来。

廖楚修手中拨弄着新得来的珠串,看着小姑娘懒洋洋笑眯眯的模样,在旁对着邵缙解释道:“你可明白什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邵缙瞪他,他当然懂,他虽不像他们学儒问文,可好歹也读过几年兵法好吗?!

廖楚修却没感受他的怨念,只是淡声道:“所谓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意之断绝退路,以死境之决然谋一线生机,既然都说了是置之死地而求存,可萧闵远却偏偏给自己留了后路,看似聪明周全,可实则却是后患无穷。永贞帝这次因为情势所逼信了他,自然不会将他如何,他或许也能一时脱困,可是将来呢?”

“那给萧闵远出主意的人聪明绝顶,他怕是不仅仅是为了让萧闵远脱困而已,甚至也为他将来出来后的事情铺了路,那人是算准了永贞帝的心思,甚至算准了朝中如今局面,才会让萧闵远将他的那些过错主动暴露出来。”

“在这种时机之下,永贞帝不仅不会将他如何,甚至还会将那些平日里动辄便能要他性命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过去,只要不涉及皇位,不涉及夺权,永贞帝都不会轻易动他,明明是最好的时机能将他过去所做危机之事呈于圣前一笔带过,可是他却偏偏要自作聪明,真假混淆,蒙蔽圣听。”

“萧闵远难道就没有想过,永贞帝之所以会放过他,是因为怀疑大皇子和四皇子与朝臣联手,想要破坏如今的朝局,可是一旦永贞帝知道,那些所谓的罪名都是假的,完全就伤及不了萧闵远根本,他还会认为这事情是大皇子他们做的?”

“永贞帝可不是什么蠢人,这朝中怕是也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李丰阑和陈品云,那两人如果真要动手置萧闵远于死地,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无用功夫,甚至连罪名的真假都不知晓,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陷害一个当朝亲王?”

“恐怕到时候,永贞帝立刻就能反应过来,今日之事是萧闵远自己做局,以永贞帝的心性,他怎会轻饶了萧闵远?”

不仅仅是这些,萧闵远在朝中自作聪明也就罢了,可连带着皇后宫中也着了他的道,皇后出自陈家,把控宫中多年,萧闵远要费多大的功夫才能够将人手安插进皇后宫中?

这明明是最好的棋子,能够留待更好的机会来做更大的用处,可是萧闵远不敢让自己冒险,却又想取信永贞帝,所以毫不犹豫的将生母丽嫔抛了出来为自己添加筹码,不惜暴露了皇后身边的内线,惊动了陈家乃至李家。

恐怕不等萧闵远脱困,皇后,还有李淑妃那边便会将整个宫中之人全数清理一次,而将来若再想安插人手过去,无疑是难于登天。

萧闵远的自作聪明,不仅仅是浪费了他身后那人替他铺好的路,甚至还一手葬送了他原本的大好局面,留下无数隐患。

这些事情他们能想到,陈品云和李丰阑等人未必就想不到,哪怕就算他们真的一时因为事情变化而想不明白,可难保将来回过神来之时,不会以此做筏,到时候萧闵远便真的是生生断了他自己的前后之路。

邵缙本也是玲珑之人,只是他本是武将,难免会对这些阴谋算计之事少了几分敏锐之心。

他先前还觉得萧闵远敢冒险用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简直是精明至极,可是被廖楚修这么一说,他才觉得萧闵远所为简直处处都是漏洞。

而且如果照着廖楚修所说的这些话,一旦有人抓住这些事情,将其捅到了永贞帝跟前,怕是萧闵远这次才是真的把他自己给作死了!

邵缙忍不住默默冷汗,只觉得自己果然不是搞阴谋诡计的主儿,不过却更吃惊于自家这个小表妹对于朝政之事的敏锐。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冯乔,就见她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正皱眉在盘子里挑选着合口的东西。

小丫头脸蛋白嫩嫩的,小嘴轻抿着,秀气的眉毛皱在了一块儿,正满脸嫌弃的将甜食刨到一旁,挑挑捡捡了半晌,才在一堆甜食里挑了块酸的发涩的梅子扔进嘴里。

邵缙之前也吃过那梅子,那酸味几乎能冲破天际。

见着冯乔嚼的起劲,邵·牙酸·缙顿时觉得胃里一阵冒酸水,连忙咽了咽口水收回视线说道:“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做,把这事捅到圣前吗?”

401 聘礼(一)

冯蕲州看着自家傻侄子,给了他一个“你蠢吗?”的眼神。

邵缙满脸懵逼。

冯乔在旁见着两人对动作,再见邵缙一脸莫名的样子,忍不住无语说道:“把这事儿捅到圣前干什么,先不说你捅出去永贞帝怎么想,就算是他信了,那我们这段时间所做的不就都变成无用功了吗?”

见邵缙还是不明白,冯乔解释道:“我们本来也就没有打算要将萧闵远置于死地,否则他刚入狱的时候,爹爹就会想办法直接断了他的后路,怎么还会给他机会让人给他传信,让他知道朝中和外界的消息?”

“萧闵远应该已经知道了温家的事情,就是还不知道温家和萧元竺的关系罢了,找个机会告诉他后,他自然会对温家下手。”

如今永贞帝明知道温家起了异心,甚至于有可能和皇子勾结,却也只是派宫中密卫暗中查探,却还不肯对他们下手,这无疑是证明了他们之前的猜测,摆明了温家手中应该是有什么让永贞帝顾忌的东西。

冯乔能猜到那东西是什么,能让永贞帝不敢对温家下手的,除却能够威胁他皇位,动摇大燕江山的秘密之外还会有什么,可就是因为她猜到了永贞帝的顾忌,明白了温家的凭仗之后,她才越发憎恶温家当年所为。

更让她恨不得能够立刻……

毁了温家!

既然永贞帝不肯动手,那就只好他们来了,以萧闵远睚眦必报的性子,只要他能脱困,定当会回报温家对他的“厚待”,而只要能将温家拉下水来,到时候萧元竺和柳家,还有温家身后的人又怎么可能还能置身事外?

冯蕲州跟冯乔的心思一样,父女俩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其他人,而是温、柳两家,乃至于高高在上的永贞帝。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拦着萧闵远出来?

冯蕲州没有说话,而是喝了口莲心茶,一股苦味瞬间盈满了口腔,让得他连眉毛都忍不住怂了起来,他放下茶杯将嘴里的苦涩压下去后说道:“我们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只是让萧闵远去牢里走一遭,让其他人看热闹。”

那温家靠着出卖云素快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还债了。

冯乔递给了冯蕲州一块甜酥,歪着头说道:“不过有一件事儿,爹爹还有你们两人都要小心着些,这次给萧闵远出主意的人,不像是他身边的那个谋士韦玉春。”

“韦玉春会的大多都是阴诡手段,走的也是暗者之道,而且他为人阴狠狡诈却又贪生怕死,他出不了这种将自己置诸死地来求生路的计策,萧闵远身边怕是还有旁的高人在替他出谋划策。”

“眼下那人虽然还不知道是友是敌,但是他毕竟是在为萧闵远谋事,我怕那人会察觉到我们的手脚,若是他帮着萧闵远的话,我们会很麻烦。”

冯蕲州闻言神情一凛,显然也是明白了这道理。

廖楚修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道:“那人未必是像韦玉春这种辅佐萧闵远的谋臣,否则萧闵远这次不会这么久才脱困,还任由他在朝中的羽翼被剪除无数。”

“我会让人去查查看,萧闵远身边除了韦玉春外,还有谁人,虽然不知道是敌是友,但是乔儿说的对,之后行事还是小心着些,别被人钻了漏子。”

几人都是点点头,那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的存在,对他们来说虽然有些隐患,但到底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几人虽然都放在了心上,面上却也没太过忧虑,毕竟对于未知的事情,担忧太多也毫无用处。

他们只要谋算好自己这边的事情,尽量的将局面掌握在手中,到时候哪怕出现变数,他们也足以自保。

晚间过半的时候,厨房那边李妈做了宵夜让人送了过来,几人一边说着事情,一边吃着东西,等着吃完了宵夜,冯蕲州想起翁家的人过几日就该要入京去郭家求亲的事情,唤了邵缙一起去了书房。

虽已开春,但书房里的摆设却还留着冬日的痕迹。

自从年前入冬之后,冯乔喜欢往冯蕲州的书房里钻,冯蕲州知道她怕冷,便让人在房中添置了不少毛垫子和绒毛细毯,又搬了个软塌立于窗前,榻上还摆着几个粉色和黄色的软枕,上面还放着之前冯乔用过的兔毛手笼,和刻着笑脸娃娃的汤婆子。

邵缙看着那明显和书房不同颜色的小女儿家的东西,忍不住笑道:“表叔可真有童心。”

冯蕲州顺着他视线看了眼榻上的东西,并没有因为邵缙的取笑而生气,反而目光柔软的轻笑道:“卿卿那丫头喜欢来这里翻书看,每来一次就添置些东西,这才一个冬天就弄成这模样了,倒是让你笑话了。”

邵缙看着眉眼温和的冯蕲州,笑道:“表叔很疼卿卿。”

“她是我闺女,不疼她还能疼谁?”

冯蕲州理所当然的说道。

邵缙笑了笑没说话,说到底,他之所以对冯蕲州这个表叔的观感那么好,就是因为他对冯乔的那份父爱之情,这在大家族中,是极为罕见的东西。

邵缙拿着桌上榻上小几上摆着的翻看了一半的游记,看着上面随手被做的注解和注解旁边画着的小人儿,仿佛看到了自家那小表妹笑眯眯软嘟嘟的算计人的精明模样,忍不住失笑。

说起来明明没有相处多久,甚至于彼此相认将关系摊开来也才不过月余的日子,但是他对那小丫头的感觉,却是比家中那些与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们还要好。

冯乔不同于翁家那些女孩儿,她有小孩该有的天真娇软,却也有不同于孩子的成熟稳重,他可以放心与她说笑,甚至于放心与她打闹,看着她谈论政事有时候聪慧的不像个孩子。

其实也不怪廖楚修对那小丫头动心,连他也觉着,那小丫头鬼精鬼精却又不失娇憨的性子,能让人疼进了骨子里。

冯蕲州却没有注意到邵缙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来两个锦盒,扫了扫上面的灰尘之后,将其放在了邵缙身前。

402 聘礼(二)

“这是什么?”

邵缙诧异看着锦盒。

冯蕲州笑着道:“打开来看看。”

邵缙闻言放下手里的书本,打开桌上那一长一方的锦盒,就见到长的锦盒里面放着一副画卷,而方的里面则是放着几本表皮都有些泛黄的书。

邵缙有些疑惑的看着冯蕲州,不解他什么意思。

冯蕲州轻笑道:“这画是徐夫子的真迹万鹤朝阳图,早些时候卿卿弄回来的,另外这个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几本我无意间得来的前朝古籍,这些东西虽然不是金银,可是在看重的人眼里却是比金银更值钱,可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你父亲母亲他们过几日便要进京,到时候去郭家说亲时,为了避嫌,我不能以你长辈的身份前往,这些东西便当作我这个表叔送给你的,等去郭家提亲之时,将这些东西添作聘礼,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邵缙闻言吃惊,他就算是再不懂行,也知道徐夫子的一副真迹万金难求,更何况还有这些古籍,能让冯蕲州这般珍视的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他连忙说道:“这使不得,给郭家的聘礼父亲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冯蕲州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们会准备好聘礼,而且翁家这些年行商,家底殷实,定不会缺当聘礼的东西,但是邵缙,这些不仅仅只是我的心意,也是你去郭家求亲的底气。”

“你要明白,聆思的婚事和旁人不同。”

冯蕲州并没有说些好话来粉饰太平,而是十分直白的说道:“聆思先前便与温家牵扯不清,后又被温家那小子害的接连损了名节,此事你虽不在意,却不代表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郭家是个重脸面的人家,这京中的勋戚权贵、大家氏族又都是些惯于捧高踩低之人,虽说翁家立于河福郡,但是你成亲之后却会留在京中,你可有想过,届时聆思成为你夫人,便要与其他夫人间来往,哪怕碍于你如今身份,你迎娶聆思之事那些人不敢明面上说什么,暗地里也难免会指指点点,让聆思和郭家难堪。”

“我看得出来,你对聆思那孩子是动了真心的,既然如此,自然要最风光的将她迎娶回来,不只要堵住外面人的嘴,还要让郭家那边知道你对郭聆思,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郭氏一族向来以文人立本,奉行中庸之道,族中上下皆从儒学,而徐夫子乃是儒道大家。这两样东西并非是交给聆思,而是借郭阁老之手转赠郭氏一族,虽说以物易情有些庸俗,可你到底是要与郭家结亲,日后与郭家也要继续来往,以这两件东西,能让郭家看清楚你对聆思的看重,也能让郭氏一族中有异议的人闭嘴,又何乐而不为?”

邵缙听着冯蕲州的话,也明白冯蕲州虽然说的复杂,可话里就只有一个意思。

这两样东西是替他,替郭聆思和郭阁老等人涨脸的,文人之家不重金银,对这些东西却格外看重,如果能拿着这两样东西添置在聘礼之中,定能让郭家众人知道他对郭聆思的看重。

这世上女子殷荣在家依靠父母,出嫁便依靠夫君,有什么比夫君的看重更能让一个女子有立足的底气?

可是……

邵缙迟疑:“这东西该留给卿卿……”

冯乔年过十一,再有三年便也该议亲。

冯蕲州闻言颇为奇怪的看了邵缙一眼,然后将他从头打量到尾,目光最后落在他脸上,直将邵缙看的浑身发毛,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忍不住摸摸脸。

怎么了,他刚才说错话了?

冯蕲州啧啧嘴,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他:“你该不会觉得,我给卿卿留下的东西会比给你的东西差?”

卿卿可是他亲闺女,邵缙说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几年都没有露过面的便宜表侄,给两件东西涨涨脸,顺带着替卿卿一直当成姐姐的郭聆思撑撑脸面,打一下郭家那帮子老古板的脸而已,怎么就能让这小子想那么多,以为他将家底都掏出来给他了?

冯蕲州把锦盒的盖子盖上,随手拍了拍邵缙的肩膀:“别想太多,这东西我府中还有不少。”

邵缙听着冯蕲州的话,分明从自家这便宜表叔眼里看到了他对自己智商的怀疑。

他刚才因为冯蕲州给他东西的感动瞬间消失无踪,低头看着桌上“价值连城”的书画,心中只剩下日了狗的感觉。

明知道冯蕲州心里头只有他那宝贝疙瘩闺女。

他刚才瞎感动个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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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外面,冯乔和廖楚修站在廊下,夜风吹过时,冯乔发间垂落的软发被吹的落在了眼睛上面。

她怕冷的朝着衣领里缩了缩脖子,发丝绕在眼睛上却又不想伸手去拨,便嘟着嘴使劲的朝上吹了吹,吹的那缕青丝在她大眼前飘啊飘的,调皮的就是不让开。

廖楚修见状手指有些发痒,见她几次都没能将那缕发丝吹开,还被扰得一直眨眼,忍不住有些失笑的伸着手指将那缕头发勾了起来,绕在她耳后,然后说道:“怎就这般懒了?”

冯乔哼了一声,避开了廖楚修的手,瞪他:“男女授受不亲。”

她可还记得那天在城墙上,这家伙说的那些话。

虽然事后廖楚修没有再提起,每次见着她时虽然老瞅着她,却也没再像那日那般发过疯,但是一想到他当时一边笑一边说什么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好好相处,冯乔就忍不住直打哆嗦。

她的一辈子里面从来就没有计划过廖楚修,更没有计划过要跟他一起走下去。

她很难想象,明明该是彼此针对的两人,她跟廖楚修这厮要是在一起过一辈子会是什么场景。

廖楚修见着冯乔皱着鼻尖哼唧的模样,丝毫不知道自己早已经被冯乔排除在了“人生计划”之外,他整个身子前倾,那张俊脸直接就凑到了冯乔眼前,高挺的鼻梁险些撞上她的。

403 消息

冯乔被吓了一跳,猛的朝后一退,双手抵在身前仰着脖子急声道:“廖楚修,你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廖楚修任由她小手推着自己,那软软的小拳头跟小猫爪似得,抵在他身前时挠得他心头痒痒。

看着小姑娘那张还没完全长开的小脸上满是惊慌,连唇色都有些发白了,一边还担心的朝着书房的方向看去,生怕冯蕲州突然出来。

廖楚修微叹口气,有些无奈的伸手将小家伙拉了回来,低声说道:“怕什么,你还这般小,我就是想做什么,也得等你长大了才行,不过说起来,你对我做的倒是不少,怎就还将我当洪水猛兽了?”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便宜都占尽了,结果这小丫头还一副她吃亏的模样?

他虽然看上了小丫头,可却也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他对她可什么都还没做过。

比起小丫头对他做的,他简直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脸上瞬间涨红。

那天从城墙上下来之后,她就察觉到自己跟廖楚修这厮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要不然这家伙怎么会一口咬定了她对他“意图不轨”,还说出那种天方夜谭,什么她要独占他,甚至说要娶她的话来。

她自然是不敢去找廖楚修打听她做了什么,只能回来之后问了红绫她们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几人都说没什么异常,只有后来玲玥提起,大年三十那天夜里,她曾经跟廖楚修独处过一会儿。

当时她和廖楚修在前院,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着玲玥她们出现的时候,她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人事不省,而廖楚修当时则是脸色通红的狼狈而逃,那模样,像极了被她……

调戏了。

冯乔想起自己当时听到玲玥口中那三个字时的表情,简直比天塌了还要让人崩溃,她仔细想了很久,却根本就记不起来那天夜里到底做了什么,可是能让廖楚修这种脸皮厚道一定程度的人“落荒而逃”,事后更一副她对他钟情他勉强接受两人凑合凑合过日子的样子,冯乔也怀疑自己那天怕是真的吃了廖楚修的豆腐。

她本来就心中有鬼,此时再听廖楚修说起,顿时红着脸心虚道:“我…我那是喝醉了酒了……”

廖楚修笑眯着眼:“酒后吐真言,我懂。”

冯乔张了张嘴,险些一句“你懂个屁”骂了出来,她压根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想解释又怕碰到了雷点,而廖楚修见她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当小姑娘“羞恼”,伸着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放心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冯乔瞬间脸黑,伸手“啪”的一声拍下脑袋上的爪子,扭头懒得理他。

廖楚修见着她扭头气哼哼的样子,憋着笑道:“生气了?”

冯乔不说话,只是打鼻子里冒出了一声轻哼。

她脸颊鼓鼓的,侧着脸时月光落在脸上,映衬的她皮肤更加白皙,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眼上的睫毛又卷又翘,扑扇扑扇的像是蝴蝶,一直飞进了廖楚修的心中。

廖楚修心中柔软,只觉得自家小姑娘哪怕是生着气也格外好看,他忍着笑说道:“真不与我说话了?我还想着告诉你冯妍的事情呢,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等回头我自己去料理了就是……”

“哎等等!”

冯乔听到冯妍的名字,连忙扭回头,见着廖楚修一副要走的模样,直接拽着他的袖子问道:“你找到冯妍了?”

那天永贞帝下令让人去抓萧闵远的时候,也曾经因为冯妍当街说过的那些话命人将冯妍一起抓起来,可是等着宫里的人去的时候,却只在襄王府里找到了萧闵远,那冯妍早就不知所踪。

冯乔刚开始还以为,会不会是因为萧闵远察觉到了不对劲,怕冯妍落到了永贞帝手里,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来,所以提前让人将冯妍处理了,可是后来等到萧闵远被送进天牢之后,留在外面的韦玉春却一直在四处打听冯妍和温禄弦的下落,甚至于就连温家外面也留了不少人打探的时候,她才察觉到,那冯妍怕不是死了,而是趁着当时的混乱跑了。

而且看着这情况,冯妍不仅仅只是自己跑了,连带着把温禄弦也给带走了。

冯乔和冯妍之间,原本因为上一世冯妍对她的折磨,中间就存着仇恨,只是那时候冯恪守死了,冯家也彻底倒了,而冯妍这一世也还没有对她动过手,所以她并没有存着赶尽杀绝的心思,只是哪怕就算是换了一世,冯妍的恶毒却也半点没少。

她将她恨进了骨子里,想方设法的找她麻烦,不仅挑唆温禄弦,后来甚至还利用王玉若,险些害死了郭聆思…

冯乔从来就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人,她又怎么可能会轻易饶了冯妍?

见廖楚修不说话,冯乔急声问道:“冯妍在哪里,她是不是和温禄弦在一起?”

廖楚修看着小姑娘抓着他衣袖,反手握了握她的手,这才松了开来:“前两日就找到了,只是一直在忙着兵库司的事情,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那天襄王府出事的时候,冯妍就带着温禄弦提前跑了。”

温禄弦那人本就是自私的性子,一直记恨着那日在醉春风中,温正宏和柳老夫人不出面赎他,害的他在人前丢尽了颜面的事情,而冯妍在得知了永贞帝当时下令抓捕襄王的时候也有她的份,而且在知道襄王出事全是因为她和昭平争执时脱口而出的那些话,知道韦玉春等人也一直在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时,更是吓得一直抓着温禄弦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有她从旁撺掇,温禄弦就算是有意低头想要回府,过他以往的日子却也放不下脸面。

两人当时从襄王府出来时,冯妍顺手拿了不少钱财,眼下和温禄弦一起租住在城北的民居里,靠着当初从襄王府里带出来的银钱生活,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两口。

404 熟悉

冯乔听着廖楚修说着冯妍和温禄弦的近况,很快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你是说,他们两个现在住在一起?”

孤男寡女,又逢困境。

如今襄王恨毒了冯妍,冯妍想要再靠着襄王出头定然是不可能的,她想要保命,想要保住荣华富贵,就只能紧抓着温禄弦不放,以冯妍不折手段的性子,那两人该不会滚做了一团了吧?

冯乔有些惊愕的抬头看着廖楚修,廖楚修冲着她点点头:“我看冯妍那意思,怕是想要彻底攀上郑国公府保命,他们手里的钱熬不了多久,冯妍前两日还去见了冯长淮,想要冯长淮帮她,只是冯长淮那边却因为刘氏的死,对冯妍彻底冷了心。”

“冯长淮转头就把冯妍的消息带了出来,说是只当他以后没有这个妹妹。”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脸上有瞬间的恍惚。

刘氏她……

居然就这么死了?

自从上次去见过冯长淮之后,她就再没有过多的关注那边的消息,她记得当时刘氏就已经病重,当时她站在那破旧的小院外时,都能听到那里面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咳嗽声,而冯长淮身上更是带着股浓重的汤药味。

她想过刘氏会不好过,也想过她可能活不了多久,可是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走了。

想起上一世刘氏对她的绝情,想着那日/日夜夜的鞭打,冯乔心底复杂难言。

“刘氏是什么时候走的?”

“五天前的夜里。”

冯乔沉默下来,看了月色许久。

廖楚修侧身看着沉默不语的冯乔,看到了她在知道刘氏身亡之后,眼底那突然浮现出来的沧桑,他莫名就觉得心中一紧,总觉得冯乔身上藏着什么事情。

她明明不过才十一,可是廖楚修每每与她说话时,总觉得面对的是个异常成熟之人,而且冯乔的聪慧,她的灵敏,她对朝政之事的敏锐,还有深谙那些阴诡谋算之策,这期间种种都不像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

而且廖楚修总觉得他在面对冯乔的时候,异常的熟悉,她知道他的秉性习惯,而他也觉得和她在一起异常舒适。

那感觉……

就好像是上一辈子,他们就认识一样。

邵缙出来的时候,就见着两人并肩站在廊下,廖楚修比冯乔足足高出了一大截,冯乔面无表情的看着夜色,而廖楚修则是一脸复杂的看着冯乔。

邵缙手里捧着装着书画的锦盒,上前伸手想要拍廖楚修的肩膀,却被他敏锐的躲了开来。

邵缙见着他一脸嫌弃的皱眉看着自己的模样,惹不住撇撇嘴说道:“我说你这不叫人碰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廖楚修没理他,只是淡声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和冯大人的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卿卿,你爹爹让你进去。”

冯乔闻言点点头,对着两人说道:“你们也该回去了,近来无事别过来了,省的引人惦记,永贞帝也不是蠢货,那查案的由头用多了会让他起疑。”

廖楚修点点头道:“恩,我们会小心,你和冯大人也是。萧闵远出来之后,虽然会对温家下手,可蔡衍毕竟是折在冯大人手里,他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你和冯大人也需小心些,谨防他对你们下手。”

冯乔点点头,这个她自然知道。

毕竟这世上没谁比她更了解萧闵远那个人,宁肯我负天下人,也决不允许别人负他半点。

冯乔跟两人招呼了一声,也没想着要送他们出去,反正两人对府中也熟悉至极,倒是廖楚修见她准备进书房时,开口道:“乔儿,冯妍那边,你准备如何?”

冯乔脚下顿了顿,想起冯妍对郭聆思做下的事情,再想想温禄弦那日在郭家对郭聆思的羞辱,她冷淡道:“拦着温家和韦玉春的人,别让他们打扰了冯妍两人的生活,等冯妍怀上了温家的孩子,想必郑国公和柳老夫人应当会高兴不已。”

她说完之后,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等到房门关上之时,邵缙才忍不住皱眉道:“我怎么觉着,这小丫头又在使坏?”

廖楚修没回答邵缙的话,反而想起冯乔刚才在提起冯妍时的冷漠,心里直接将冯妍划归到了跟乔儿有仇的那部分人里,既然乔儿想瞧热闹,让冯妍跟温禄弦凑堆,他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他定会让人好好的帮他们一把,比如……找百里要点能让妇人催孕的药?

廖楚修摸摸下巴,轻笑出声。

邵缙打了个哆嗦,瞪他:“我说你别这么笑,笑得我毛骨悚然的。”

廖楚修扫了他一眼,没理会邵缙的话,而是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邵缙得意:“徐夫子的画…表叔给我让我去郭家求亲时当聘礼。”

廖楚修闻言挑挑眉:“你这声表叔叫的可真热切。”先前可还口口声声叫着人家冯大人…

邵缙翻了翻眼皮,他也是有心的好吗,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怎么可能感觉得不出来。

冯蕲州虽说看着他时经常都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可到底是在意他这个亲人的,否则谁会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只为了给他和他媳妇儿涨脸?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直接从荣安伯府大门离开,等走到门外时,邵缙明显感觉到有人在窥探这边,他忍不住笑道:“这大半夜的还在盯梢,那些人也真够不死心的。”

廖楚修朝着不远处的暗角扫了一眼,淡淡道:“爱盯着就盯着吧,我要去一趟巡防营,你呢,回府还是回宫?”

邵缙耸耸肩:“宫里早就安排妥当了,那些人之前才闹了一出,我虽然被打了三十大棍,但是也趁着机会把那些不是咱们的人清了出去,眼下宫里有陈阶守着,又因为长公主的事情震慑了不少人,那些人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我得回府一趟,过两日我爹娘就要来了,总得准备准备才是。”

廖楚修听到瓮时尉两人入京的消息,脸上也柔和了几分:“那你先回去吧,等伯父伯母来了之后,我再去探望他们。”

405 清白

两人在荣安伯府门前分开,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而等到两人离开后许久,之前拐角的阴暗处,才有两个人小心翼翼的现出身形。

其中一人看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低声道:“还要跟吗?”

另外一人脸色有些发白,他早知道廖楚修和邵缙两人功夫不低,可是方才那个镇远侯世子朝着他这边扫过来的那一眼,明明平平无奇,却让得他好似被无边的压力笼罩一样,差点窒息。

他轻轻的舒缓了两口气,一直等到心境平缓下来之后,才苍白着脸说道:“不必跟了,把他们两人探访冯蕲州的消息送回去即可。”

反正主上的意思,是让他们盯紧了冯蕲州父女,其他的自会有人在意。

之前说话那人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后,两人同时又隐回了暗处,留下一人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府邸,另外一人则是循着夜色悄悄离开。

三天之后,原本一直不肯招认的蔡衍突然开口,不仅吐露出私吞军饷的事情,更将与军中几人强征慕兵,以次充好,甚至冒用襄王的名义私开矿产等罪状全数吐了出来。

永贞帝看到蔡衍亲手所写的供状之后,去了他的官职,抄了蔡家的家底,将蔡衍斩首示众,而与蔡衍私相勾结之人,重则去其官职,发配逊河充当苦役,轻则降职查办,去其军权。

襄王萧闵远因御下不严,使皇室之名蒙污,被罚俸一年,禁足半月,并亲书罪己书一份诏告天下,以儆效尤。

圣旨下来之后,举朝皆惊。

瑞敏等人因为襄王脱困而欣喜不已,反倒是李丰阑和陈品云等人,却是险些捏碎了手指骨。

从金銮殿中出来之时,李丰阑和陈品云都是沉着脸,两人同时走到了白玉石阶下面时,陈品云忍不住说道:“如今这局面,可就是李丞相想要的?如若早知道李丞相这么沉不住气,居然会对襄王动手,老夫当日就不该应承与你联手,白白便宜了襄王!”

李丰阑脸色黑如锅底,听着陈品云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反声道:“本相沉不住气,本相若真沉不住气,怎可能让你们白白将卢有封留下的位置夺了去却不动手,若不是你们突然对襄王发难,还让皇后在宫中针对丽嫔,襄王怎么可能这么快脱困,还让得陛下如此轻放此事?!”

陈品云本就是武夫,听到这话顿时虎目一瞪,怒声道:“老夫何曾动手,那皇后宫中之人不是你派去的吗!?”

“本相何曾派人去过皇后宫中,不是你们突然对丽嫔下手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那模样恨不得吞了对方,可是半晌后两人却又都是猛的紧紧皱眉,几乎同时开口。

“老夫压着大皇子,从未动过手,那日皇后知道了丽嫔的事情,也并未主动向陛下禀告。”

“本相也压着四皇子,未曾在朝中发难,更不曾指使过皇后宫中之人。”

两人说完之后,都是同时怔住,脸上神色不仅没有因为彼此开门见山而有所好转,反而都是霎时间黑成一片。

李丰阑险些咬碎了牙根子,气得脸皮子直抖:“好,好一个襄王,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夫当真是小瞧了他!”

陈品云也是握紧了沙包大的拳头,若是萧闵远此时就站在他面前,他怕是恨不得直接一拳头挥过去,那阴险狡诈的东西,为了脱困,竟然将皇后推了出来,自己给自己设局,却让皇后失了帝心,难怪永贞帝这两日对皇后格外苛责。

他们两边的人,竟然都被萧闵远给算计了!

冯蕲州与郭崇真从后面走过来的时候,就见着李丰阑和陈品云两人犹如斗鸡似得,须发皆扬,冯蕲州自然是知道两人为何会这般又气又恼,但是郭崇真却不知道。

见着两人大眼瞪小眼,郭崇真疑惑道:“陈将军,李丞相,你们二位这是?”

陈品云和李丰阑同时收回视线,心里气得快要吐血,可面对着周围那些朝臣之时,脸上却还非逼着自己滴水不漏。

李丰阑扭头看了冯蕲州一眼,见他好像对襄王脱困一事毫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本相还是第一次发现,冯大人也会心慈手软。”

陈品云还记得冯蕲州当初帮过他的那一次,按理说他本该多谢冯蕲州,甚至趁机与其交好,可这冯蕲州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锯嘴葫芦,谁也甭想从他这儿得到半点好处。

那次的事情之后,他原是以为冯蕲州是有意支持大皇子,才会暗中出手相帮,可谁知道之后几次试探,却发现冯蕲州压根就没那心思。

后来冯家出事之后,陈品云才猛然惊觉,冯蕲州之前之所以提点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帮他们,更多的只不过是想要借他们的手去教训他冯远肃父子,还有七皇子和顾家的人罢了。

从那之后,陈品云就歇了拉拢冯蕲州的心思,可是这次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蔡衍的事情绝非是他一人所为,蔡衍不过就是个三品武将,身后若无人指使,他怎么敢做出那么多事情来,而蔡衍行事之上,若不是萧闵远指使,他把他脑袋砍下来给人当凳子坐。

可是以往惯不留情的冯蕲州偏偏这次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蔡衍认罪之后,他就直接收了手,甚至连深挖都没有,便就直接将蔡衍那所谓的罪状送往了宫中,半点都没有牵连到襄王。

陈品云忍不住在旁说道:“冯大人对襄王可真是手下留情,想必经此一遭,襄王定会对你感恩戴德,由衷感谢你今日助他脱困之恩。”

冯蕲州听着两人带着嘲讽的话,脸上神色不变,只是淡淡说道:“二位的话本官听不明白,本官向来都是遵照陛下旨意行事,都察院中之事也全出自陛下圣裁,襄王如何,跟本官有什么关系?”

“二位若是觉得本官对襄王一事徇私枉法,大可去陛下面前奏言,陛下圣明,定会给二位大人个交代。”

406 离开

李丰阑和陈品云都是一噎,纷纷抬头瞪着冯蕲州。

这个时候去圣前奏言,不是找死吗?

要知道朝中不想襄王出狱的可不只是他们,刚才在金銮殿上,御史台的人才因为问及襄王的事情遭了永贞帝训斥,他们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凑上去,冯蕲州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故意拿话来堵他们!

冯蕲州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两人眼底的气急败坏,看了眼天色说道:“眼下时辰还早,都察院中还有要事需本官处理,本官就不妨碍二位大人叙旧了。”

“陛下已下令释放襄王,二位大人若有什么不解的,可去天牢前看看,说不定襄王今日脱困心情好,会好好与二位大人好好说道说道,本官就先告辞了。”

冯蕲州说完之后拱拱手就走了,郭崇真瞅着那两个脸黑成锅底的一品大员,忍不住颇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

说实在的,他有时候挺看不明白李丰阑和陈品云的,总觉得这两人简直是没事儿找事儿,这冯蕲州的嘴巴之毒从未输于人前,特别是对他有恶意之人,冯蕲州能三两句话就毒的人怀疑人生。

更何况襄王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陛下授意,不予追究襄王的事情,否则就算是冯蕲州肯放了襄王,永贞帝又怎么可能肯轻饶了他?

如今永贞帝轻拿轻放,虽处置了蔡衍等人,对襄王却只不过是罚俸禁足写一份罪己书罢了,摆明着是要将这件事情掀过去,这两人平日里精明似鬼,这会子却还抓着冯蕲州不放,不摆明了找怼吗?

郭崇真摇头晃脑的离开,李丰阑和陈品云却是都气得脸色铁青。

他们恨恨的看了眼冯蕲州的背影,紧紧咬牙收回目光后彼此瞪了一眼,然后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子就走。

两人虽然背对背离开,可脑子里几乎是同一个念头。

该死的冯蕲州!

真的好想揍他一顿!

萧闵远出狱这一日,韦玉春亲自来迎,天牢所在的方向在城东,而等着韦玉春将身形狼狈,神情却格外熠熠的萧闵远接入马车,送回襄王府的同时,冯乔和冯长淮正坐在当初两人见过面的茶楼里。

昨日晌午的时候,冯长淮就送了信约她今日见面,冯乔只是稍作迟疑,就应约而来。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一壶茶,两人相对而坐,那茶炉上寥寥升起的青烟,让得彼此的脸都有些模糊不清。

冯长淮坐在那里,神色复杂的看着冯乔,就算早知道她没那么简单,可当真正见识过她的手段之后,他才知道他当初到底有多小瞧了他这个妹妹。

冯妍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有参与,他知道温禄弦是怎么入的襄王府,知道冯妍是怎么和襄王搭上的关系,更清楚知道襄王的事情和冯乔脱不了干系,他原是以为,冯乔图谋的,只不过是为了报复冯妍当初对她的算计而已,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他们最后居然会弄出这么大的局面来。

冯乔父女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冯妍,而是襄王……甚至于,是郑国公府。

得知襄王被送进天牢之后,冯长淮整个人就一直有些坐立难安,生怕襄王的事情牵扯到他自己,更怕郑国公府的人找到他,直到数日前刘氏之死,还有冯妍突然找上门来向他求助之时,他才忽然发觉事情到了何种地步。

这几日他刻意在人流聚集之地徘徊,当得知襄王逃脱囹圄之时,他就知道,他在这京中,留不得了。

冯乔能感觉到冯长淮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微侧着头,黑而明亮的大眼直直的看着冯长淮,浅声开口问道:“大哥今日约我出来,不是为了请我喝茶吧?”

冯长淮抿抿嘴角:“我准备离开京城了。”说完他语气微顿看了冯乔一眼,才又继续道:“今日见过你之后,立刻就走。”

冯乔手里把玩茶杯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冯长淮的模样,这才发现冯长淮身上的穿着打扮格外的简练,一袭夹层的青布短袄,往日的长袍换成了利落的长裤,脚下穿着外出的马靴,他左手边的凳子上放着个灰色包袱,包袱口打开了一些,能看到里面放着衣物…

冯乔开口道:“大哥怎么会突然想要离开京城,还走的这么急?”

冯长淮摇摇头说道:“离开京城本就是我早就打算好了的事情,父亲本就是罪臣,圣上虽然仁慈,未曾追究亲族之罪,但我终究是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声,在京中难以立足,与其在这京中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倒不如离开京城,去外间谋一份生计。”

“早前我原是想着,等母亲身子好一些了,再带着她一起离开,只是她终究是没等到这一天……”

冯长淮提起刘氏,声音有些晦涩,像是难过,却又像是解脱。

冯乔听着冯长淮的话,沉默了半晌后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离开京城…”

“你知道。”

冯长淮没等冯乔把话说完,就直接说道:“我知道我不用离开,你和二叔也不会为难于我,当初父亲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二叔也从未对我赶尽杀绝,哪怕我留在京中,你和二叔也不会针对于我,可是卿卿,这京中却并非只有我一人,有冯妍在,她的野心太大,大到她自己承受不了野心之后带来的结果,她的野心迟早会害死她自己,也害死我。”

说道这里,冯长淮脸上有瞬间的晦暗,自嘲道: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我明明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之前为了自保,我毫不犹豫的就选择出卖了我的亲生妹妹,甚至帮着你们算计了她,利用她去算计襄王,算计温家,可是如今眼看着她被她的野心贪婪所支使,眼看着她一步步的把自己送上绝路,我却又狠不下心来,不敢想象有一天我会再因为什么事情,去亲手葬送了她的性命。”

“你说我胆小也好,说我懦弱也罢,我如今只想远离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407 聪明

冯长淮如今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看,而这京城里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再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冯妍过的好,那是她的本事,他不想攀附她半点。

她若过的不好,那也是她应得的,从她在刘氏病床前离开,从刘氏那彻夜叫着她的名字,而她却只顾着和襄王讨论大计,直到刘氏闭眼之前都没回去看过她一眼的时候开始,冯长淮就当他再也没有了这个妹妹。

冯乔听着冯长淮直白的话,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那大哥可想好了,离开京城之后要去什么地方?”

冯长淮笑了笑:“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这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冯乔知道冯长淮这是不打算告诉她他接下来要去哪里,她便也没再多问,见冯长淮去意已决,而且将其中所有的事情都看的那般透澈,她也没有再劝,只是拿着茶杯对着冯长淮一敬。

“既然如此,那卿卿便以茶代酒,祝大哥一路顺风,从此远离世间纷扰,逍遥自在。”

冯长淮抬头看着冯乔,见她脸上没有半点鄙夷,脸上的神色格外真诚。他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松,声音柔和了几分道:“我也祝你和二叔,顺心逐意,一世安好。”

两人在茶楼里坐了一会儿,冯长淮便起身提着包袱离开,而等他刚走到楼下之时,身后就传来玲玥的叫声。

“大公子。”

冯长淮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玲玥。

玲玥快步走上前来,将手中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冯长淮:“这是小姐让奴婢交给大公子的。”

冯长淮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接过那盒子,等打开来之后,就见到里面整齐的放着一叠银票和几片金叶子,除此之外,上面还摆着有人提前为他做好的通关文牒和路引。

“这些东西…”冯长淮豁然抬头。

玲玥低声道:“小姐说,大公子出门在外,须得银钱防身,而若要出关或是前往南地,路引和通关文牒也一样都不能少,如今南越和大燕关系虽然看似和睦,可暗中却潮涌不断,大公子此行须得小心才是。”

说完玲玥又递给冯长淮半包碎银子,继续道:“那些银票大公子留着往后置业,这些碎银子大公子路上花使,小姐让奴婢转告大公子,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冯长淮张了张嘴,眼底满是震惊之色。

他握着那盒子和手中的半包碎银子,一手还牵着马匹的缰绳,豁然回头朝着刚才所在的楼上看过去。

冯乔正站在窗前,她身量不高,站在那里时显得格外娇小,白玉般的小脸正对着楼下,看着他这边。

见到他回头时,冯乔扬唇给了他一个笑容。

那笑容中没有试探,没有利用,没有恶念,干净单纯的就好像是送哥哥远行的妹妹,美好的仿佛能驱散先前所有的阴霾。

冯长淮咬了咬嘴唇,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哪怕他们之间隔着世仇,哪怕他们之间的恩怨牵扯不清,但是冯长淮知道,无论如何,他永远都不会去恨眼前这个女孩儿,虽然无法泰然相处,但是无论他去了哪里,无论他身处何方,他都会记得,曾经有一个美好又聪慧的让人心生柔软的小姑娘,叫过他一声大哥。

冯长淮将东西全数收好,朝着冯乔回了个笑容,隔空说了声“保重”之后,便再无停留,直接拉着缰绳翻身上马,骑着马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玲玥见着冯长淮离开之后,这才转身上了楼。

茶楼之上,冯乔已经离开了窗前,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她身前依旧摆着哪壶茶,桌上还有两叠瓜子,玲玥看着冯乔坐在那里一边剥着瓜子壳一边听着楼下小曲儿,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你怎么知道他要走?”

早在好几天之前,冯乔就让她托了廖楚修,做好了冯长淮的通关文牒和路引,只是一直放着未曾用到,而昨日得知冯长淮要约她见面之时,冯乔便让她将这些东西带上,还准备好了那些银票和碎银子,这明显是早就知道冯长淮要准备离开京城,而且今日是来跟她辞行的。

玲玥低声问道:“小姐怎么知道,他是想要去南越的?”

冯乔将剥好的瓜子放进嘴里,尝着那咸香酥脆的味道,轻声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我让你去查他的事情,当时你说,他将刘氏葬了之后,便没再去上工,而是连续好几日去京中几个人流聚集之地打探消息,回去之后便将住处的东西大多都变卖了?”

玲玥点点头,这事情她当然知道。

冯乔笑了笑说道:“他定然是察觉到了我之前让他做的事情不仅仅只是针对冯妍,襄王因为冯妍入狱,如今出来之后,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如今刘氏已死,冯妍只会惹是生非,他留在京中迟早会被冯妍给害死,倒不如一走了之。至于南地的事情,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早先冯家还未出事之时,冯长淮还是个世家公子哥,他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倾慕南地温雅之风,还曾不只一次的提起过南地习俗和那些传诵的风流韵事。

当时为了这事儿,冯恪守没少教训冯长淮,如今想来,无牵无挂之下,冯长淮会去一偿所愿也不奇怪。

冯乔想起冯长淮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忍不住摇摇头。

以往她总觉得,冯家这么多子侄当中,当属冯长祗最为聪明,可如今想一想,冯长淮也许才是那个真正的聪明人。

冯长淮或许贪生怕死,或许自私贪利,但是他无疑是最能认清局势的那一个。

当初还在冯家之时,冯长淮便不认同刘氏和冯妍经常从二房谋私的行为,后来冯蕲州因为恼怒大房之事,断了冯长淮的仕途,他虽然心中不忿,却也没太过纠缠于此。

冯家倒了之后,他们本有杀父杀母之仇,可是冯长淮却能辨清处境,直接示弱,又能在察觉到冯妍的事情或许会害死他和刘氏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出卖冯妍,与她合谋。

408 送他

冯长淮的确是如他所说,胆小怕死,可这也正说明了他看得清利害。

明知道事不可为,明知道结果是送死,他宁肯选择远离是非之地,也不愿意搀和其中。

冯乔从廖楚修口中得知刘氏已死,而冯长淮毫不犹豫选择将冯妍的消息卖给他们之时,就察觉到了冯长淮的意图,只是没想到冯长淮会这么果断,连最后的结果都不等,说离开就离开。

冯乔心中叹了口气,抬头对着玲玥说道:“之前让你安排送他的人,可都安排好了?”

玲玥抬头:“小姐为何要让人送冯长淮出城……”

“冯妍将襄王得罪了个透底,温家那边也在四处找温禄弦的下落,如今冯妍和温禄弦躲在城北民居自然是不惧,可是萧闵远和温家的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找不到冯妍,自然只能去找她唯一的亲人。”

冯长淮说,他不再将冯妍当妹妹,看似无情,可那冯妍又何曾将冯长淮当过哥哥?

她作天作地,野心勃勃的想要往上攀爬,招惹出一大堆的祸事来,她自己拍拍屁股一躲倒是干脆,可曾想过冯长淮会受她牵连?

冯妍失踪,冯长淮这个身为她唯一“亲人”的人定会成为那两方的眼中钉肉中刺,冯妍之前找冯长淮求助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了多久,以如今冯长淮的情况,无论是襄王府还是郑国公府,捏死他就跟捏死个蚂蚁似得,冯长淮想要安然离开京城,哪有那么容易。

冯乔想了想说道:“之前的人也不知道够不够,让衾九再多派几个人过去,送他安然离开。”

玲玥点点头道:“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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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长淮离京的事情就如同是小水花,除了襄王府和郑国公府外,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更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在意的这两家,原都是自信满满的派了人去截留,却不想连人影都没留下来。

等到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冯长淮早已经安然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

而他们两家派去的人手不仅空手而回,还都是折损了好几个人,连带着惊动了城外的驻防军队,险些闹出乱子来。

萧闵远看着格外狼狈的柳西,直接一脚就将他踹了个跟头。

桌上的茶杯砸了一地,萧闵远气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你们这群废物,让你们看着个女人看不住让她跑了,至今都还查不到她的下落,如今让你们去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们居然也抓不回来,本王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冯妍不知所踪,温禄弦下落不明,如今连冯长淮也跑了,他这些日子的罪过都白受了不成?!

他大好的局势被那个女人一手葬送,如今哪怕出来了,他折损的人手一时也补不上来,这让他怎么肯放过冯妍?

柳西跪在地上,额上还溅着血迹,手中的长剑上是被利刃砍过后留下的缺口,他低垂着头不敢出声,倒是他旁边跪着的那人忍不住低声辩解道:

“王爷,非是我等无能,而是那冯长淮身边有高手护佑,我们一路追着他出城之后,就与那些人交了手,本来两厢争斗之时就已艰难,却不想中途又冒出来另外一批人,也想要争夺冯长淮,结果打斗起来后才惊动了城外的驻防军,让那冯长淮趁机给跑了…”

萧闵远听着那人的话,沉声道:“你是说,当时还有另外两拨人?”

“属下不敢欺瞒王爷。”

萧闵远闻言怒气微歇,微眯着眼道:“那冯长淮不过就是个废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争他?”

地上两人不敢言语,倒是韦玉春站在一旁,想了片刻后低声道:“冯长淮或许是没什么用处,可是那冯妍却是他的亲妹妹,冯妍从上次逃走之后就下落不明,只有前几日找上过冯长淮一次,我们能为了冯妍去找冯长淮,自然也会有其他人为了她去找上冯长淮,王爷可别忘了,你这次被打入天牢是因为什么。”

“那冯妍对我们来说就是个祸害,可是对其他人却未必是如此,王爷此次脱困,朝中不甘心的人比比皆是,他们也未必肯轻易对冯妍善罢甘休。”

萧闵远听着韦玉春的话,眼中满是厉色。

他进入天牢将近一个月,虽然未曾受什么刑罚,可是整个人却也瘦了一大截,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双颊也有些凹陷下去,再配上此事满是阴鸷的双眼,整个人显得格外的阴沉。

想起他被困天牢时,朝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就恨不得掐死冯妍。

“那保护他的人呢,是谁会出手护着冯长淮?”

韦玉春沉默了片刻说道:“王爷觉得会是谁。”

“当初冯妍从府中逃脱的时候,走的可不是她一个人,她还带走了温禄弦,将温家从这件事情里摘了出去,而且王爷可曾想过,单凭冯妍那几句话,陛下为何会对你这般动怒?”

“王爷进入天牢之后,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这次的事情到底是因何而起,王爷所为并没有触及陛下的利益,可是陛下为何会单单对你如此决然,甚至连半句辩解都不曾听你所言?”

萧闵远早在狱中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此时听到韦玉春的话后,咬牙道:“温家!”

“正是温家!”

韦玉春沉声道:“先前王爷听了冯妍的话,想要收复温家之时,谁都没料到她有异心,全以为她是为王爷着想,所以我等也未曾去细查过温家的过往,可后来王爷入狱之后,我才惊觉不对,这才去派人仔细打听了当年的事情。王爷可知道,早在陛下登基之初,曾经刻意出手打压过温家,甚至于一度想要除掉温家的。”

“虽然不知道温家后来是用何种办法保全了自身,但是能让陛下这般忌惮,郑国公府和温家在陛下的眼里,绝对是不能碰触的存在,这段时间以来,冯妍不断蛊惑王爷去接近拉拢温家,甚至于交好温禄弦,后又当街与昭平郡主争执时,将此事吐露了出来,这难道当真只是意外吗?”

409 间隙

韦玉春说起冯妍的时候,语气里面全是森寒。

“王爷可还记得那天夜里的事情,那般巧合之下,若说无人算计,我韦玉春定是第一个不相信的!”

萧闵远在知道他之所以倒霉和温家有关之后,就已经怀疑过冯妍是和温家联手坑了他,如今再听到韦玉春一番话后,整个人越发的确信自己是被人算计。

想起他先前竟然拿着四万两银子,去赎了温禄弦的“花柳债”,又想起他对郑国公府处处示好,那温正宏却欲拒还迎,既不刻意交好,却又给了他希望不直接拒绝的样子,直接气得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桌子。

“好,好一个郑国公府,好一个温正宏,他们竟敢将本王当傻子愚弄。”

“去给本王查,郑国公府如此陷害本王,定不会毫无缘由,他们身后定然还有其他人,本王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躲在后面如此算计本王!”

说完之后,萧闵远想起冯妍,眼底越发森寒:“还有冯妍那个女人,去给本王找,她野心那么大,定然还在京城,去把她给本王找出来,本王定要扒了她的皮,卸了她的骨,以泄本王心头之恨!”

柳西连忙领命道:“奴才这就命人去查。”

等到柳西带着人退出去后,屋中只剩下萧闵远和韦玉春两人,萧闵远胸前起伏半晌,方才因为温家和冯妍升腾而起的怒意这才淡去了许多。

他看着被自己刚才砸出来的满地狼藉,忍不住揉着眉心,他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有些急躁了,无论是因为突然入狱,还是因为后来手下之人被接连剪除,他都有些乱了方寸。

萧闵远深吸口气,竭力稳下心神后,对着韦玉春沉声道:“对了,我听说那天夜里的事情,冯乔也有掺合?”

韦玉春怔了怔,说道:“昭平郡主的确是因冯乔才会入宫……”

“韦先生,你觉不觉得,那冯乔出现的太过巧合?”

韦玉春皱眉看着萧闵远,见萧闵远提起冯乔时语气格外冷冽,而且言语间像是怀疑这次的事情是冯乔所为,他忍不住说道:“王爷是怀疑,这件事情跟冯蕲州父女有关?”

萧闵远没说话,可心中的确是有所怀疑。

韦玉春皱眉说道:“王爷,我知道你与冯蕲州父女有隙,也曾暗中与冯蕲州动手,但是若说这次的事情是冯乔所为,那未免也太过离奇,冯乔虽然聪慧,但她毕竟只有十一岁,怎可能妖异到能算计人心到这般地步?”

“而且王爷试想,如果那天夜里的事情当真是她所为,他们父女两便是想要置王爷于死地,冯蕲州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了王爷?”

见萧闵远脸上仍旧带着怀疑之色,韦玉春低声劝解道:“王爷这次虽说是靠着手段脱困,可王爷当该明白冯蕲州那人,如果他真有意与王爷为难,早在蔡衍被抓当日,怕是就已经牵连到了王爷的身上,又怎会给王爷数日时间应对?”

“虽然这次的事情有陛下从中偏袒,但是冯蕲州若紧咬着蔡衍不放,将当初临安的事情暴露出来,王爷觉得,陛下可还能容你?无论这次的事情到底是因何而起,冯蕲州对王爷绝对是手下留情了,否则王爷此时怕还在囹圄之中,怎能安然出来。”

萧闵远虽然怀疑冯乔,甚至因为之前的几次接触,知道冯乔远不像普通孩子那么简单,但是韦玉春的话却又合情合理,甚至于让他挑不出半点错来。

冯蕲州的手段他也是知晓,如果正月十五的事情真的是他们父女所为,冯蕲州怎么可能会放过蔡衍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白白让他脱困?

萧闵远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道:“也许……是本王想多了。”

韦玉春在旁说道:“这次冯蕲州对王爷手下留情,虽算不上示好,但也算是有意修复彼此关系,王爷虽然不喜他们父女,但是往后还是莫要轻易招惹的好。”

萧闵远皱眉挥手道:“本王知道了。”

他也知道冯蕲州不宜得罪,而且他若是想要问鼎皇位,如果能将冯蕲州拉拢过来,无疑是如虎添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将那父女视作寻常人。

无论是当初在虎踞山中的事情,还有后来郑国公府那一次,他跟冯乔对峙之时,他都觉得,那个冯乔与他之间像是早有纠缠,她对他的冷漠毫不掩饰,而让他放下身段去讨好那父女二人,就算是惯来会做表面功夫的他都会忍不住下意识的抗拒。

不想跟韦玉春再说冯蕲州父女的事情,萧闵远直接换了话题问道:“席公现在在哪里?”

韦玉春怎会看不出萧闵远脸上的不耐,见他无意和冯蕲州修好,言辞间又提及“席公”,韦玉春忍不住垂了垂眼帘,头一次觉得,萧闵远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能隐忍。

当初临安的事情,在他看来,那冯乔虽说坏了萧闵远大事,但是回京之后,萧闵远和冯蕲州之间并非什么生死大仇无法可解,若不是他一直记恨当初临安一时失利,心中不忿处处找冯蕲州的麻烦,他们未必不能与冯蕲州交好。

冯蕲州跟冯远肃对峙之时,他就劝过萧闵远结果未明之前不要落井下石,后来冯蕲州被封荣安伯,进入都察院之后,他也数次劝解萧闵远,让他对那二人示好,别再针对冯家父女,可他却数次暗中动手,命人找冯蕲州的麻烦不说,居然还配合着冯妍那个女人,在冯乔的生辰宴上险些毁了郭家的小姐。

这次冯蕲州分明已经对萧闵远手下留情,萧闵远却还不懂趁机与其修好。

如此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到看不清楚形势的人,他当真能得大业所成吗?

韦玉春满是精明的眸子里闪过抹沉色,心中之前所坚信之事出现动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席公入京之后从未跟我们的人联系过,若非王爷告知那徐骘去见过您,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已经进京了。”

“眼下无人知道席公的下落,王爷,可要我们派人去查?”

410 糊涂

萧闵远听着韦玉春的话,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厌恶极了像席公这等不受他支配的情况,却又不愿意放弃席公的能力,这次的事情,席公不过是短短一句提点而已,就能助他脱离困境,如果能将席公彻底收揽于麾下,定能让他如虎添翼。

如今他要忙着安抚瑞敏等人,还要收拾先前朝中留下的烂摊子,再加上冯妍和温家……

萧闵远揉着眉心说道:“不必去查了,席公本就是不受束缚的性子,他既然已经入京,定会来联系本王,莫要让人去触了他的忌讳,更何况经此一事,京中怕是人人都盯着本王,你们若是去找席公,怕只是把他送到了老大和老四的跟前。”

当初席公答应他出山之时,他不知道为何,如今更不敢轻易拿他的事情去冒险。

以席公的能耐,若现于人前,萧闵远根本就不确定,他到时候还会不会继续选择于他。

韦玉春听着萧闵远对那“席公”这般谨慎,低声道:“王爷何必对那席公如此费尽心思?”

萧闵远想没想就回道:“他是能人,值得本王为他费心,等眼下的事情解决一些,本王亲自去拜访于他。”

他说完之后,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疲乏,这些日子在天牢之中他虽未受刑罚,可却也过的不好,天牢中阴冷,心神焦虑之下又几乎睡不安寝,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虽事情未断,他却也觉得困倦极了。

萧闵远跟韦玉春随口吩咐了几句之后,转身便回了后间休息,却根本就没有看到,韦玉春眼底的那越积越重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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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在得知萧闵远入狱之后,刚开始时温正宏还高兴了两日,觉得萧闵远好歹不再来纠缠,可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却是渐渐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来,他在朝中接连因为小事被御史弹劾,被永贞帝严斥,而他手中原本握着的那些暗中之势也接连招到打击。

不过短短大半个月时间,他费尽心力才培养出来的人力便折损了小半,连带着他原本派出去想要打探消息的人也尽数失踪,而到了后来,永贞帝更是一道圣旨夺了他在宗府之中的职位。

等到得知萧闵远脱困之后,温正宏心中就不安了起来,连续数日不得安寝,总觉事情越来越难以掌控。

外间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送来,温正宏终是没忍住动了手,可不过三日,等着他派着前去处理吴兴的人回来,告知他吴兴受伤跑了之后,温正宏这才彻底慌了神。

他找到柳老夫人的时候,柳老夫人正在小佛堂里敲着木鱼念着经。

听到温正宏的话后,柳老夫人手里拿着的原本敲着木鱼的犍稚直接一歪,撞在了旁边铜制的龛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眼见着柳老夫人身子一歪,温正宏连忙上前扶着他急声道:“母亲,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现在你知道来问我了,早先你都干什么去了?!”

柳老夫人挥手推开了温正宏,脸色铁青的转过身来看着他怒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行事之前要再三思量,若无万全的把握,不准对吴兴下手,就算要动手,也定要斩草除根绝不能留下后患,可你倒是好,直接派人动手了不说,之后居然还被他给跑了?!”

“你现在可知道他跑去了哪里,是有人援手还是意外,有没有落到谁人手里,他的事情可有被其他人知晓?”

温正宏被柳老夫人一连串的问题问的答不上话来。

柳老夫人见状恨声道:“你,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匆忙动手,你连半分退路都不给你自己留!”

温正宏被柳老夫人骂的抬不起头来,却还低声辩解道:“母亲,我只是怕吴兴留着会是祸害,他身上的尾巴太多,若是让人抓住他做的事情,定会趁机来攻伐于我。”

“母亲,你也知道如今府中的情形,之前因为那不孝子的原因,永贞帝已经借口卸了我的官职,断了我在朝中的路子,如今若再让他抓住把柄,他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们……”

所以他才会想要去彻底除了吴兴,免得吴兴的事情牵连到了他身上,将他们整个郑国公府都拉进去不得翻身。

谁知道柳老夫人听着他这话不仅没有缓和下来,反而更怒。

见着温正宏到现在都还没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一心推卸责任,她仿佛是气急了,直接拿着身旁的犍稚就朝着他身上砸了过来,那力道大的直接打的温正宏闷哼一声,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一片。

温正宏捂着额上失声道:“母亲…”

“你别叫我!”

柳老夫人气得怒声道:“当年你父亲死前,曾让我用心教你,护着这诺大的郑国公府,我以为你这些年早就学会聪明,学会审时度势,学会看清楚这些事情,可没想到你居然蠢到这种地步。”

“你只看得到萧夙卸了你的官职,只看得到他对你的打压,可你有没有想过,萧夙如果真想对郑国公府下手,想拿你开刀,那天他将襄王送进天牢的时候,你就已经没命了,他怎还会等到今日?!”

“他对我们有所顾忌,他害怕我们鱼死网破,更因为他怕他毫无证据的就将我们郑国公府毁了,将温家斩草除根会落人话柄,所以他只是打压你,只是训斥你,只要你在这个时候能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被人抓到把柄,他就绝不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轻易对你动手。”

“可是你呢,你却是好端端的把大好的把柄送到萧夙手上,生怕他没有借口处置我们。”

“你有没有想过,那吴兴是吴家的人,无论他犯了多大的罪,哪怕他真的被人抓住,也有吴家在前面顶着,就算你当初曾经提拔过他那又能怎样,那吴兴就算是为着身后的吴家,也不敢肆意攀咬于你,可是你如今却派人去杀人灭口,偏偏还叫他给跑了。”

“你可有想过,吴兴若落到别人手上,他最恨的人是谁?”

411 良心

“你信不信,经此一遭之后,哪怕你原本跟他的事情毫无关系,他也会如同疯狗一样紧咬着你不放,将你这个欲将他灭口的人拉着和他一起陪葬!”

温正宏听着柳老夫人的话,脸上早已经煞白一片。

额上被打中的地方流出一些粘稠的血迹,温正宏眼前染上猩红,却只觉得骨子里都透着凉意:“那,那该如何是好?”

柳老夫人看着温正宏那不争气的样子,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温禄弦的事情出来之后,柳老夫人就觉得往日顺风顺水的日子一去不回头,就好像是有人故意与他们为难一样,柳老夫人只觉得身遭事事都不如意,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偏离了轨迹一样,不断的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郑国公府花了这么多年才稳住的局面一朝尽丧,不好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接踵而来,让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温正宏脸色发白,低声道:“母亲,我知道是我行事冒进,可是眼下事已至此,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柳老夫人听着温正宏的话,虽然气温正宏糊涂行事,但到底更在乎郑国公府和温家,她努力平复着心中怒火,半晌后才开口说道:“你做都做了,还能怎样,如今之计,只能尽快想办法去让人寻吴兴的下落,定不能让他回京,如果他真的落到了别人的手里,那到时候,也只有舍了吴家……”

“砰!”

柳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柳老夫人吓了一跳,而温正宏更是脸色一变,他快步走到门前拉开房门,就见到郑国公夫人吴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

她身上穿着明艳的衣裳,可是脸上却是煞白一片,身前散落着个瓷盅,里面的汤水之物溅了一地,而吴氏却是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从里面出来的温正宏,眼里一片通红。

温正宏一惊:“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吴氏双眼发红,看着这个昨天夜里还在她枕边温言细语的男人,嘶声道:“我怎么在这里,我若是不在这里,怎么能知道你们居然要杀吴兴,甚至还这般算计我吴家人?”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吴氏之前前去襄王府的事情,柳老夫人和温正宏都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她在府中委曲求全,甚至于低声下气,只为了弥补当日一时冒失。

刚才她原是炖了补汤,想要送去给温正宏,却没想到刚好见到温正宏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而来,她一时担忧就跟了上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的枕边人,她口口声声说要与她同富贵共甘苦的夫君,居然和他那母亲一起要算计她的父母亲族!

温正宏听着吴氏的话,脸色微变,伸手就欲去拉她:“你胡说什么,我几时想要算计他们?”

吴氏伸手打开了温正宏的手,红着眼厉声道:“你还想骗我,我方才听的分明,是你派人去截杀兴弟,也是老夫人亲口说要舍了吴家。”

“温正宏,你摸着良心想想,我吴家这些年可有半点对不起你,当年郑国公府遭皇帝打压,因我嫁给了你,整个吴家受你牵连,我父亲连降两级,我哥哥外调阳桧,他们却从未有过半点怨言,后来你要辅佐八皇子,想要重振郑国公府,我娘家也竭尽全力为你行事,我哥哥四处为你募兵奔走,为你联络各方势力,他可曾怠慢过你半点?”

“如今八皇子尚未登基,你就想着卸磨杀驴,毁了我吴家,温正宏,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温正宏被吴氏的话说的满脸铁青,而吴氏口不择言的吐出募兵之事更是让得柳老夫人脸色大变,柳老夫人气急道:“吴氏,你休得胡言!”

“我何时胡言,我哥哥这些年替郑国公府四处奔走,当初南越大战,我哥哥为替你们行事,连顺哥儿夭折之时都无暇回来看过一眼,让得嫂嫂与他绝情,至今不肯相见,他为了你们殚精竭虑,可你们却将吴家当成弃子,你们也不怕报应吗?!”

“够了,你给我闭嘴!”

柳老夫人眼见着吴氏跟疯了似得,越说越多,甚至还提起了那些早该埋于尘埃永不会被掀出之事,她连忙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直接伸手一巴掌就打在了吴氏脸上,直接打断了她嘴里的那些话,怒不可遏道:“你疯了,你想害死我们,害死你哥哥和温、吴两家是不是?!”

“母亲…”

温正宏被柳老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挡在吴氏身前。

吴氏满脸是泪的看着柳老夫人,就听到柳老夫人压低了声音怒声道:“当年的事情是什么情况,你心中清楚,你哥哥做的那些事情,虽说是为了温家,可他难道就没有半点为自己谋利,为吴家铺路的意思?你可知道,你刚才那些话但凡有半点流露出去,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是生怕害不死我们是不是?”

“我…”

吴氏张了张嘴,脸上疼的厉害,心中也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可到底恨他们截杀吴兴,算计吴家。

她捂着脸嘶声道:“你们若不是想要算计吴家,我怎会口不择言…”

“我是说要舍吴家,可那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如果吴兴回京,如果你父母要庇护于他,如果他的事情暴露出来,难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你那个隔房弟弟害死你哥哥,害死你夫君,害死你儿子,害得我们整个郑国公府和温家都跟着他一起跌入万丈深渊?!”

“吴家若能清明,舍了吴兴,你当我们愿意放弃他们,那是你的娘家,更是我郑国公府的盟友,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怎回轻易走到不能回头那一步?”

吴氏听着这些话说不出话来。

柳老夫人见着吴氏面露迟疑,知道吴氏虽然在乎吴家,可到底更在乎温正宏父子,而且她刚才的话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412 要债

柳老夫人心中忍不住松了口气,对着吴氏时,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敏萱,你嫁入郑国公府也有这么多年,我和国公爷待你如何,你应该清楚,我们可曾有半点亏待过你?”

“我刚才的那些话你自己好生想一想,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说完后柳老夫人扭头对着守在门外的金嬷嬷说道:“送夫人回去好生休息,命人取些药膏,替夫人敷敷脸。”

金嬷嬷闻言上前,见着柳老夫人给她的眼色,便心领神会知道柳老夫人的意思。

她搀扶着吴氏,从柳老夫人的院子里退了出来,等走到外间之后,才轻声劝解道:“夫人,老夫人也是为了咱们国公府好,吴老大人是明智之人,定不会为了那吴兴与老夫人为难,老夫人方才那话也不过是气话罢了。”

“夫人也别放在心上,老夫人和国公爷终究是记着夫人的,眼下公子还未回府,外间也这么乱,夫人不若想想公子的事情?”

金嬷嬷一边低声劝着吴氏,一边搀扶着她从一旁的回廊将她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着吴氏走了之后,柳老夫人脸上瞬间冷了下来,她以往总觉得吴氏是个知情识趣的,却没有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会口不择言说出这么多事情来。

如今郑国公府本就麻烦缠身,几乎风雨飘摇,要是让吴氏那些话再传出去,简直是雪上加霜。

柳老夫人眼底划过抹杀意,被旁边的温正宏看了个正着。

温正宏心中一抖,他如何不了解他这个母亲,虽然不是亲生母子,可是他对柳老夫人的心狠程度却是早有体会。

温正宏对吴氏是有真感情的,这些年夫妻两相濡以沫,吴氏在府中相夫教子从无半点过错,并叫着娘家人一心一意的帮他,眼见着柳老夫人竟然对吴氏起了杀心,他连忙低声道:“母亲,方才是事情是敏萱不对,可她到底是向着我们的,我回去定会好好教训她,定不会让她再做出今日这般的糊涂事来。”

柳老夫人如何听不出来,温正宏是在替吴氏求情,她扭头看了温正宏许久,半晌后才缓声道:“你该知道,什么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让人看好了吴氏,若是叫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到时候别怪我无情。”

“儿子明白,儿子定会让人看好了吴氏,不会再叫她胡言乱语。”

柳老夫人听着温正宏的保证,冷哼了一声,她正想询问府中的人可有找到温禄弦的下落,眼角余光却是突然见到院外像是站着道人影,柳老夫人眼皮子一抖,突然大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站在那里?!”

温正宏吓了一跳,朝着外面看去,就见到那边的树丛后面走出个脸色发白,梳着双丫髻的丫鬟,那丫鬟被柳老夫人的厉喝吓了一跳,几乎都快要同手同脚,从树丛后面出来的时候还险些跌倒在地上。

柳老夫人快步走了过去,眼里带着危险之色看着那丫鬟。

那丫鬟不明所以,颤声道:“老,老夫人……”

“你是哪个院子的丫头,来这里干什么?”

柳老夫人一边厉声问道,一边双眼如刀片刻不眨的看着那丫鬟。

那小丫鬟却是怔了一瞬,有些懵神的“啊”了一声,见柳老夫人满脸煞气的模样,连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奴婢,奴婢是外院的粗使丫鬟红儿,是奉了管家的吩咐过来的寻国公爷的。”

“既然来了,为何要躲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不进来?!”

那丫鬟张了张嘴,被柳老夫人逼问之后有些害怕的低声道:“奴婢刚到外面,就瞧见老夫人和夫人……奴婢不敢进来…怕冲撞了贵人…”

柳老夫人见着小丫鬟脸上虽然被吓得面无血色,但是身子上却还留着像是急速奔跑后的热气劲,还不算热的天气里,小丫鬟的鼻尖冒着一层细汗,说话间还有些气息不匀,像是真的刚来不久。

而且红儿的话合情合理,她若是真看见她打吴氏的那一幕,不敢进来也的确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柳老夫人眼中还带着几分凉意,面上像是已经信了她的话,皱眉道:“管家让你来找国公爷做什么?”

红儿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想起刚才来之前的事情,脸上带着几分慌乱之色急声道:“不是,是不好了,国公爷,老夫人,襄王府来人了!”

柳老夫人面色一紧,而旁边的温正宏已经沉声道:“他们来干什么?!”

襄王,他现在一听到襄王两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萧闵远,温禄弦怎会有府不回,若不是萧闵远处处一副与他们有关联的样子,永贞帝又怎么会突然怀疑郑国公府有意掺合皇子夺嫡之事,再次出手打压他们,而他若不是接连出事乱了心智,又怎么会派人贸然去截杀吴兴,惹出这天大的麻烦来?!

他还没去找萧闵远的麻烦,他襄王府居然还敢来人,当他郑国公府真这般好欺负吗?!

红儿听着温正宏的话,抬头看了几人一眼,一时不敢回话。

温正宏怒道:“看什么看,我问你话呢,襄王府的人来干什么?!”

红儿吓了一跳,有些结巴道:“他们说…他们说公子欠了襄王的银子,还骗走了襄王府的婢女,他们是替襄王来要债的……”

“你说什么!?”

“要债,要什么债,我们郑国公府何时欠他什么债了?”

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红儿低声道:“那些人说,是当初襄王替公子赎身的那些银子…”

温正宏和柳老夫人险些一个趔趄,他们千想万想,想了无数种可能,却都没有想到襄王府的人居然是来要债的,更忘了当初那四万两银子。

两人心中都是咯噔一跳,连忙匆匆赶到前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围拢在郑国公府门前的一群人。

襄王府所来的下人不下十数,将门前领头的那人围了起来,而郑国公府的下人像是跟他们起了争执,都是满脸怒色的挡在那些人前,若不是管家在旁边拦着,两边甚至一副快要打起来的模样。

413 还钱

襄王府领头的那个是个看着有些精明的下人,他一直留意着郑国公府的情况,见着温正宏和柳老夫人联抉而来,突然语气一转,从怀中拿出当初温禄弦亲笔所写的那张四万两银子的欠条,对着围在郑国公府门外的那些人朗声道。

“非是我今日来郑国公府闹事,而是事出有因,大伙可以来瞧瞧,这可是温家公子亲笔所写的欠条,当初温公子去花楼买醉,却无钱付账被人扣押,遭人戏弄,是我家王爷好心好意的替他赎了这欠条,不仅如此,我家王爷得知温公子与府中起了嫌隙,不愿回府,更是好心收留温公子在王府中小住。”

“可是谁曾想到,那温公子不出自国公府却无半点涵养,不仅不感激我家王爷,反而还指使与他相好的女子陷害我家王爷,趁着我家王爷出事之际盗走了府中贵重之物,与那女子私逃。”

“我家王爷本不欲与他计较,可那女子当初却口出狂言污蔑我家王爷,害的他吃罪于圣前,我家王爷忍无可忍,这才来郑国公府寻一个公道,却不想这郑国公府却是无礼至极,竟将我等全数拦于门外。”

“我就想要问一句,郑国公府是不是仗着门庭欺辱我襄王府,还是当初之事本就是你们唆使,那女子和温家公子所行之事,也都俱是国公爷所指使?”

柳老夫人听着那人大放厥词,言语间诋毁郑国公府,险些气晕过去。

温正宏连忙上前怒声道:“你休得胡言,那什么女人本国公从未听说过,而且我儿怎会干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你再如此污蔑我郑国公府,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人听着温正宏的话,连忙拍着胸口倒退了几步:“国公爷可莫要吓小人,温公子当日在那醉春风的事情,这京中可是人人皆知,他好花柳之色的事情,岂是小人就能污蔑的了的?”

“那个女人的事情,国公爷不愿意承认也就罢了,反正我家王爷也早就说过,这世上敢作敢当之人本就太少,只是这欠债还钱总该是天经地义了吧?”

“我手中这欠条可是贵公子亲笔所书,上面还盖着贵公子的手印,这东西总做不了假吧,国公爷这般威胁小人,难不成是想要赖账不成?”

那人说话间拿着手中的欠条挥了挥,那上面血红的手印人人可见。

周围的人听着他的话更是一片哗然,都是踮着脚去看那欠条,仿佛想要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一样。

温正宏被那些人的样子气得满脸铁青,指着那人怒声道:“你!!”

“哎哟,看小人这张嘴,又说错话了。”

那人见着温正宏恼羞成怒的样子,连忙作势拍了下自己的嘴,嘴里说着歉意的话,只是那脸上眼里,哪有半点说错话的愧疚之意。

他眼中带着嘲讽之色,言语轻挑道:“国公爷可别动怒,小人这张嘴向来不怎么会说话,今日不过是奉我家王爷之命,来向国公爷讨债罢了,我家王爷说了,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只是这些钱却是王爷从王府的口粮中苛省下来的,郑国公府传承百年,国公爷高风亮节,定不会欠我们王府区区数万两银子。”

“眼下也已经开春了,我家侧妃娘娘和王爷也得要裁制新衣,王爷又刚被罚了一年俸钱,还等着这些银子吃饭,还请国公爷三日之内将银子送去襄王府,若不然,王爷就只好将温公子这欠条送去奉天府和大理寺,请两府的大人替他做主了。”

那人说完之后,看了眼围在周围的人,那些人里面有几个甚是眼熟,都是京中几大家里的眼线子。

有些人是一路跟着他从襄王府过来的,还有的人则是一早就在郑国公府外面盯着的,他知道经过这么一闹,不到晌午,这事儿就能传遍整个京城,而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那人笑了笑将欠条小心翼翼的折起来贴身收好,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温正宏和柳老夫人行了一礼。

“小人的话已带到,就不打扰国公爷和老夫人了,哦,对了,王爷还有句话让小人转告二位,那温公子喜好美人固然没错,可口味也未免太重了些,那与他一起陷害王爷的,可是当初冯家的罪臣之女,此女心机狡诈,最善蒙骗人心,国公爷还是要小心着些,否则若是哪一日让她咬上一口,可不只是像我家王爷这样,伤筋动骨而已。”

眼见着温正宏脸都绿了,他拱拱手说道:“小人就先告辞了。”

襄王府的人闹腾腾的来了,又闹腾腾的走了,等着襄王府的人全数离开之后,郑国公府门外还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些人围在郑国公府门前,望着郑国公府时神色各异。

以往温正宏十分得意,郑国公府与朝中所有府邸都不同,立于城西之地,其中虽然有前朝留下来府邸难以变动之因,更因为这城西贵胄少,且周围各色人等混杂,容易让他在周围安插自己的人手,遇到危险时也易逃脱。

可是此时看着外面那些兴致勃勃,完全没有半点眼色,甚至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的围观的人群,温正宏却是头一次后悔,当初为了留下个谦谨之名,从未清理过周围人家,此时却是被人守着看了笑话。

眼见着那些人指指点点,甚至小声议论着温禄弦的事情,温正宏转身一脚蹬在管家身上,怒声道:“你们没长脑子,为什么不放襄王府人的入府?!”

若是入府,哪怕闹出天大的事情,府门一关,又有谁能看他们笑话?!

管家被踹的一个趔趄,扶着门边好不容易才站稳,满脸委屈的颤声道:“国公爷,不是我们没放,是他们根本就不肯进去……”

那襄王府的人摆明了就是来找麻烦的,那一大溜的人朝着国公府来的时候,丝毫没有遮掩,一路上气势汹汹言辞好不收敛。

要不是那些人还有点顾忌的话,简直恨不得吹锣打鼓的让人知道襄王府是来找郑国公府要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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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气晕

当时他们见着这群人气势冲冲的冲过来,一看就像是来找麻烦,怎么敢轻易将他们放入府中。

门房的人匆忙就去告诉了管家,管家外出时先是让人将这些人拦了下来,想要询问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可谁知道他才只不过开口问了一句,半点不敬都没有,那些襄王府的人立刻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直接拿着温禄弦写的那张欠条就滔滔不绝的说起了郑国公府的“恶行”。

等他们回过神来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想要阻拦都根本已经来不及了。

谁都看得出来,襄王府就是来找麻烦的,他们就是故意将郑国公府的里子面子一并踩在脚底下践踏!

柳老夫人今日本就经历太多的事情,先是吴兴的时候,后又是吴氏,眼下再听着管家的话,瞬间气急攻心,她只觉得心口一阵憋闷,眼前犯黑,直接气得双眼一番,整个人就朝着一边倒了过去。

“老夫人!”

“母亲!”

“来人,快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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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各大家之间的消息向来都传的快,更何况是有人刻意宣扬之下,那消息更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之前那所谓的襄王欲拉拢郑国公府的消息还没有散去,那些看热闹的人就被襄王府和郑国公府翻脸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在得知襄王让人拿着当初温禄弦写的那张四万两银子的欠条,外加温禄弦离府时带走的那些损失清单去郑国公府要账的时候,更是给惊呆了眼。

温禄弦先前在醉春风中被人扒了衣服羞辱之事,本就不少人知晓,而经过襄王府的人这么一闹,更是弄的人尽皆知,连带着那个“心机狡诈善于蒙骗人心,忘恩负义陷害襄王,后和温禄私逃”的罪臣之女冯妍,也名扬京城。

冯乔得知柳老夫人被气晕过去的时候,正跟廖宜欢一起在郭家做客。

翁家的人两日前就已经到了京城,住进了邵缙的府内,今日邵缙的母亲请了人前来郭家提亲,冯蕲州不便露面,冯乔便代替他们这一支的“亲属”,应了郭夫人的邀请来郭家做客,顺便也借机会与翁家夫妇见个面。

廖宜欢本就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再加上与翁家的人也是熟悉,得知冯乔要过府便也跟着过来,此时翁家的人和郭家的人在前厅讨论亲事的事情,而她们两人则是窝在后花园中躲懒。

说起早间温家门外发生的事情,廖宜欢笑得肚皮都快破了。

“乔儿你是不知道,那襄王府的人嘴巴有多损,几乎就快指着郑国公的鼻子说他养出个忘恩负义的儿子,听说郑国公当时气得脸都绿了,而那个柳老夫人直接就给气晕了过去。”

“郑国公府那头现在乱成了一团,连太医都跟着过去了,你说这襄王也真够损的,要债就要债,结果却这么打郑国公府的脸,我瞧着温家这次可是倒了大霉了,那城西人多嘴杂,也不知道后面事情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冯乔在旁听着廖宜欢滔滔不绝的话,一边拿着竹签插着盘子里的山楂糕,那山楂糕颜色紫中带红,却又晶莹透亮,看着让人十分有食欲。

她插了一块递到廖宜欢面前,廖宜欢直接嗷呜一口张嘴就咬了下来,含着竹签一边嚼着嘴里的山楂糕一边八卦道:“你说那郑国公到底怎么得罪襄王了,居然让得襄王这么不留情面的跟他们撕破脸,我要是郑国公和柳老夫人,保准半年都没脸出门见人。”

冯乔看着嘴巴鼓鼓的廖宜欢,浅笑道:“他们的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那何止只是得罪而已,简直是得罪的狠了。

萧闵远本来惯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人,他懂隐忍,又沉得住气,所以这些年才能耗死了他那些兄弟,成了唯一能跟大皇子和四皇子争锋的人。

如果换成是以前,他就算是再恨郑国公府和温家,也断然做不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他肯定会想办法在暗中谋算,表面上与温家言笑晏晏,私底下对他们下狠手,可是这次他怕是也是气狠了,又认定了温正宏他们联合冯妍来坑害他,所以才会闹出这么一场来。

萧闵远察觉了温家的事情之后,闹出这么一出来,不仅是要告诉永贞帝他和温家的确没有什么,更是明摆着将当初的事情全数推到了温家的身上。

那冯妍成了与温禄弦相好之人,而他就成了一时好心反被人算计的弱者,如今还只是开端而已,照着萧闵远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跟郑国公府之间结下的梁子,还有得闹呢。

眼下冯妍和温禄弦“不见踪影”,萧闵远就更认定了冯妍是温家的人,等着温正宏和柳老夫人反应过来,明白萧闵远为什么跟他们对立的时候,怕是该牵扯的不该牵扯的都已经全部拉下了水来,到时候就算是萧闵远和温正宏想要收手,也来不及了。

冯乔见廖宜欢吃着山楂糕吃的欢快,又递给了她一块儿说道:“他们早先害得郭伯伯和郭姐姐丢尽了颜面,这一次也算是一报还一报,让他们也尝尝当初郭家因为他们,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

廖宜欢咬着山楂糕点头:“就是这个理。”

那时候温禄弦闹事的时候,郑国公府装死,如今换成他们自己,也教他们明白一下,这种被人欺上门去还百口莫辩的滋味。

入春之后,京中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眼见着外头草长莺飞,廖宜欢整个人都有些安静不下来,恨不能天天出门去野。

只可惜近来京中事情太多,萧元竺不太安分,百里跟着他无法脱身,廖楚修又亲自警告过她让她最近不许出城,廖宜欢只觉得整个人都快闲的长毛了。

她仰着头背靠在桌上,双手撑着桌面,双脚瘫了开来,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她一边咬着嘴边的竹签,一边懒懒散散的说道:“乔儿,你说思思和邵大哥要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啊?”

415 邵母

冯乔看着廖宜欢一副“我想找事我无聊我快闲死了”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哪有那么快,七哥的爹娘今日才刚请了老容侯夫人来郭府提亲,虽说两家都认了这桩亲事,可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呢,少说还得好几个月。”

不仅仅是后面该走的那些礼节,最关键是,冯乔之前曾经听冯蕲州说过,郭聆思的二哥郭济要参加今年的春闱。

郭济在读书上面是郭家同辈里面最出彩的一个,在去年的乡试之中郭济摘了解元,今年会试和殿试更是有望问鼎魁首,郭阁老和郭柏衍对此事都十分看重,就连郭家大哥郭钦从开年之后,也谢了平日里在外的各种事情,亲自陪着郭济做考前的温补,整个郭家几乎都把心思放在了郭济的身上。

郭聆思和邵缙的婚事就算是定下来,想要正式成亲怕也得等到郭济科考之后,到时候会试、殿试所有下来,便已是近五月底,而算算时间,春闱后不久就是先皇的祭礼,不管当初永贞帝是怎么登的基,也不管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这祭祀之事却是年年都办,而且为显永贞帝“仁孝”,每一年的先帝祭礼都办的极为隆重。

郭家最是重视君纲伦常,郭柏衍又在礼部任职,不管是存心避让开这两个大日子,还是到时候郭柏衍的忙碌,都无暇分心去操办郭聆思的婚事,所以等到这些全部过去之后,郭聆思和邵缙的婚礼,怕是最早也得在七、八月之后了。

廖宜欢听着冯乔的话,不由咂咂嘴道:“怎么这么麻烦啊,我听我娘说,她当年和我爹在一起的时候,可是定亲成亲加起来不过三日就完成了。”

冯乔听着廖宜欢的话忍不住失笑出声,那贺兰君当年追着镇远侯入京的事情人人知晓,听说当年贺兰君和镇远侯的婚事可谓是热闹非凡。

贺兰君和镇远侯的亲事没走三聘六礼,甚至连提亲都是她带着人上的门,定亲、问名、取期、纳采全放在了一起,前后不过数日贺兰君摇身一变就成了镇远侯夫人,她的彪悍可不是常人能够企及的。

冯乔正想说话,旁边不远处就传来一道妇人大笑的声音。

“小欢子,你这般在编排你娘的事情,也不怕她知道了之后,拿戒尺抽你?”

廖宜欢和冯乔连忙回头,就见着不远处站着的几人,郭聆思脸上带着浅淡红晕,可是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笑容,而在郭聆思旁边,则是站着郭夫人和另外一人。

冯乔的目光几乎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人身上。

那是个容貌并不出挑的中年妇人,身上穿着打扮不像京中妇人那般繁杂,她穿着上下两分的短打,精神却又不显失礼,那妇人肤质不如京中女子白皙,可是小麦色的肤色看起来却是十分健康,一双眼睛看着两人时弯了起来,笑着时露出一口白牙,一看便让人知道她是个爽朗性子。

那妇人长发被挽了起来,髻上只插着一支镂空玉钗,只那一点玉色,便让人不敢因她身上朴素而小瞧了她。

廖宜欢见着那妇人,瞬间从原地蹦了起来,朝着那妇人就扑了过去,大声道:“邵姨~”

邵思童的父亲邵谦是贺兰明泉手下副将,邵思童和贺兰君年龄相仿,两人从小便是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打闹,在未成亲之前,邵思童和贺兰君是最好的朋友。

早年镇远侯出事之后,贺兰君便将还年幼的廖宜欢送去了河福郡贺兰明泉那里,贺兰家一帮子大老爷们,将廖宜欢养的跟野小子差不多,而在河福郡时,邵思童可说是将廖宜欢当成了亲生闺女。

眼见着廖宜欢扑了过来,邵思童伸手轻巧的接住了廖宜欢,朝着她脑门上就是一个暴栗,嗔怪道:“臭丫头,我还以为你在京中玩的乐不思蜀,早将我给忘了。”

廖宜欢捂着脑门反驳道:“人家哪有,这京中有什么好啊,处处都是规矩,烦都烦死了,我早就想回河福郡了,可是我娘不准,我偷跑了两次被她抓回来差点没打断我腿,邵姨你这次来可得帮我!”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京城,虽然有思思,有乔儿,可这里终究不如河福郡山高水阔,这里不能大声谈笑,不能与人习武,不能跟着舅舅他们入山剿匪,连骑个马儿都怕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邵思童早前就有些猜到贺兰君的心思,也明白贺兰君为什么会将廖宜欢留在京城,见着廖宜欢入京了大半年,整个人还和河福郡一样的性子,摇摇头道:“我可劝不动你娘,你娘那性子,她若是不放你走,谁敢开口?”

廖宜欢瘪瘪嘴,低声的哼唧了两声,而邵思童就已经抬头看向了冯乔。

见着小姑娘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婴儿肥,俏生生的跟瓷娃娃似得,好看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邵思童笑容瞬间柔和了几分:“这就是卿卿了吧?”

冯乔见周围只有郭夫人和郭聆思,没有外人,而邵缙和他们的关系她们都是知晓的,所以笑着朝着邵思童行了个晚辈礼,脆生生的唤道:“卿卿见过表伯母。”

邵思童连忙松开廖宜欢的手,上前牵着冯乔将她拉了起来,小女孩儿的手上也是肉嘟嘟的,手背上有几个肉窝窝,指尖还泛着粉嫩的颜色,握着时和她的模样一样,软软的,娇娇的,生怕不小心便捏痛了她。

邵思童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了冯乔一眼,笑着说道:“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孩子,难怪你七哥写信回去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夸你。”

冯乔闻言眨眨眼:“七哥夸我?我还以为他会说我坏话呢。”

她跟邵缙两个人与其说是兄妹,更像是朋友,打从邵缙第一次表明身份,直白的告诉她他之所以认她是因为想要让她帮着他追媳妇的时候开始,冯乔就没当这个表哥是个正经人过。

416 礼物

两人没少吵嘴,平日里你损我我损你更是常事,那家伙只会看她笑话,顺带着幸灾乐祸的逗着她玩儿。

邵缙能夸她?

简直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邵思童听着冯乔的话顿时大笑出声,她总算是有些明白,邵缙当初写信回去的时候,为什么会说他这个小表妹有多古灵精怪了。

那时候她还觉得邵缙有些夸大其词,这京中的水土怎么能养得出来他口中那般灵动的人儿,没成想今日一见之下,才觉得邵缙所言的那些都还只是皮毛。

有些人,相处一世依旧不和,可有些人,不过一眼,便心生欢喜。

邵思童倒也没替自己儿子辩解,直接就笑道:“你倒是熟悉那小子,不过他就那性子,越是在乎的,才越是喜欢玩闹,若是不相干的,他半点儿都懒得理会。”

“不过你别怕他,回头他若是欺负你了,你来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冯乔对邵思童的性子极为喜欢,邵思童和贺兰君有些相似,却又有些不同,两人同样的爽朗,同样的不拘小节,同样的带着军中的飒爽之气,和长居京城因为常年向佛性子收敛了一些的贺兰君相比,邵思童性子更加外向,但是两人给人的感觉无疑都是毫无压力,甚至让人觉得舒服的。

冯乔主动挽着邵思童的胳膊说道:“那可说定了,以后七哥若是再笑话我,表伯母可要让他好看。”

“好好好。”

邵思童也喜欢极了冯乔,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言语间却没有半点生疏。

郭夫人站在一旁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瞧瞧,方才还担心着怕与卿卿生疏,这才一见面,你们娘儿两倒是把我们这些人都撇在了一旁,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早就见过面了,哪还用得着我这个外人来替你们招呼?”

方才说定了亲事之后,郭老夫人招呼着老容侯夫人,而邵思童就拉着郭夫人来见冯乔。

当时还怕两厢生疏,说是让她来打圆场,却不想两人一见面,就跟亲娘俩似得,哪有半点生疏的样子?

邵思童闻言轻笑:“亲家母笑话了,我刚开始是真的担心会与卿卿合不来,谁曾想着会是个这么招惹疼的孩子。不过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我总觉着卿卿这孩子与我投缘,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喜欢。”

冯乔抿着嘴轻笑。

郭聆思在旁笑着说道:“这也许就是血脉之情了,哪怕隔得再远,哪怕数年不见,见面后却依旧能彼此觉得亲切。”

郭夫人笑着点点头:“聆思说的是,要不怎么叫亲人呢。”说完后郭夫人拍拍手说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们也都见着了,就别站在这里了,去那边坐着说吧。我和聆思还要去见见老容侯夫人,亲家母先和卿卿聊一会儿,我们稍后再来。”

邵思童知道郭夫人这是给她和冯乔单独说话的机会,眼底露出几分感激。

郭夫人朝着廖宜欢招手:“廖家丫头,我听着你今儿要来,特意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紫薯豆沙糕,要不要跟我去尝尝?”

廖宜欢虽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却也知道邵思童和冯乔定是有话要说,如今京中的形势紧张,荣安伯府乃至五道巷附近都有人盯着,邵缙的府邸也并非绝对安全,翁家夫妇想要与冯蕲州见面怕是很难,更别提私下说话了,否则一旦被发现了邵缙与冯蕲州的关系,永贞帝定会生疑,到时候于谁都不好。

今日冯乔来郭家,本就是为了见翁家夫妇而来。

廖宜欢想起之前贺兰君跟她说过的那些话,毫不迟疑的蹦跳着起来挽着郭聆思的手笑道:“好呀,我最喜欢夫人府上厨娘的手艺,等会儿我吃完了还要装一些带走。”

郭夫人瞬间被她逗笑,爽快道:“成,要多少我都让厨房里给你备着,缺不了你个小馋嘴的。”

三人说说笑笑的离开,不过片刻时间,原本热闹的凉亭里就只剩下冯乔和邵思童两人。

郭家的下人送了热茶点心过来,玲玥接过茶壶替两人斟了茶后,便放下茶壶神色谨慎的退到了凉亭之外,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是刚好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邵思童看着玲玥毫不起眼的容貌和眼中不自觉流露的目光,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个丫头倒是不错。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应该是个练家子,而且武功相当不错吧?”

冯乔看了眼不远处的玲玥,笑了笑说道:“表伯母慧眼,这京中龙蛇混杂,爹爹的身份又注定不得安稳,我是爹爹唯一的软肋,总要好好保护自己才行。”

邵思童闻言点头:“你倒是看的明白,我和你表伯父原本听小七说了你和你爹爹的情况之后,就有些担心你们,京中的事情我们离的太远,就算有心也帮衬不到,我原还计划着寻几个丫鬟入京来护着你,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你爹爹将你教的很好。”

冯乔轻笑,冯蕲州对她的在意旁人难以明白,而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和冯蕲州之间彼此的牵绊,保护好她自己,就是对爹爹最大的保护,同理,哪怕是为了她,爹爹也会尽力保护好他自己。

她没在这话题上过多纠缠,而是看着邵思童好奇问道:“表伯母,我之前听七哥说,你是与表伯父一同进京的,今日怎么就您一人来了郭府,表伯父呢?”

之前邵缙送来的消息里,瓮时尉和邵思童是一起入京的,按理说今日来郭家提亲这种事情,瓮时尉不可能缺席才是,怎么却不见他人,反而只有邵思童一人?

邵思童闻言笑了起来:“他啊,去给你和你爹爹准备礼物去了。”

冯乔诧异睁眼。

“礼物?”

邵思童笑着说道:“我和你表伯父从河福郡入京的时候,途径阳桧附近,遇到个倒霉催被人追杀的人,之前小七给府中去信的时候,就曾经提起过你们父女在京中的境况,我和你表伯父想着那人你们或许能用得上,便顺手救了他,将他带进京来了。”

417 意外

邵思童说道这里,端着茶轻抿了一口:“我们原是想将那人直接带进城来,却在入城之时发现城门附近有人窥探,你七哥又一直被人盯着,所以那人被安排在城外,今儿个你表伯父和你七哥出城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把人带回了城。”

冯乔听着邵思童的话,先还是满脸疑惑,不明白邵思童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一茬,可是后来当她言语里提及阳桧,又说起那人与她们父女有关之时,冯乔忍不住扬眉。

她记得,郑国公的夫人吴氏的哥哥,那个从武将后来却入了文官之列,成了一方太守的吴家长子吴世军,好像就在阳桧吧?

当初冯蕲州和廖楚修同时盯上温家的时候,就曾经连带着查过与温家有所往来的吴家之人,顺藤摸瓜的查到了吴世军,只是阳桧那地方靠近西疆,又毗邻安山,与河福郡一河之隔,周围靠近山野之地,一直都是为各方势力盘踞。

吴世军成为阳桧太守之后,便将那处守的密不透风,旁人根本难以渗透进去,所以之前冯蕲州和廖楚修都是几次派人前往阳桧,却都无功而返。

如今邵思童却突然提起阳桧,冯乔神色间忍不住微动,惊讶道:“表伯母说的那人,可是吴家的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被人追杀之人,可是叫吴兴?”

邵思童原本还想拿这事逗逗冯乔,却没想到她居然一口就猜出了那人是谁,甚至连那个被他们凑巧救下来的人的名字也说了出来,顿时面露惊愕之色:“你怎么知道是他,小七之前跟你说过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冯乔回话,邵思童就皱眉说道:“不对啊,这事儿小七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你今天应当是没见过他的,他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当时他们遇到那吴兴之时,并不想招惹麻烦,只是后来听他提及京中的事情,而且言语间对郑国公府满是愤恨,他们才会出手救了那人,并且将他带回了京中。

之前邵缙就已经跟他们说过京中的形势,他们自然是不敢直接将吴兴送进城里,怕惹来大麻烦,直到昨夜才将此事告知了邵缙,而邵缙今日则是以出城去戍卫营与鲁啸商议当日宫中刺客之事,去将人带进来。

冯乔今日是不可能见到邵缙的,她是怎么知道,他们救得人居然是吴兴的?!

冯乔见邵思童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见邵思童满脸不解,冯乔轻声解释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您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那人与我和爹爹有关,这几年我跟爹爹在京中虽然遇到许多事情,但能让七哥特意与你们提起的,怕也只有我们与温、柳两家之间不睦的事情,而且您和表伯父也应当知道,廖楚修这些年一直在追查镇远侯死因,而当初南越那场大战也和温家脱不了干系,而与温家有关,又在阳桧之人,只有郑国公夫人吴氏的哥哥,阳桧太守吴世军。”

“年前吴兴本是能入兵部,得兵部郎中一职,可后来却因为两方较力成了弃子,被调离了京城不说,后更因为失去了温家庇护,得了个空闲的巡视偏将之职,那吴兴心高气傲,怎能甘愿,他擅离职守前去投奔吴世军也不奇怪,至于追杀他的人,除了怕因他之事被他牵连的郑国公外,还会有谁?”

近来郑国公府麻烦连连,襄王的事情他们牵扯其中,温禄弦更是处处拖他们后腿,永贞帝虽然没有直接处置了他们,却也出手处处打压,甚至于除了温正宏在宗府中的职位,断了他在朝中的路子。

温正宏哪怕再沉得住气,恐怕也有些乱了方寸。

当日萧元竺拿吴兴之事做筏,让尹家的人替了吴兴的差事时,冯蕲州就去查过吴兴的过往,那吴兴身上背的罪名若较真论起来,能牵连整个吴家,郑国公府如今本就风雨飘摇,温正宏害怕当日吴兴的事情最终会牵连到他,从而铤而走险对吴兴狠下杀手想要斩草除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冯乔没想到温正宏这般蠢,他居然会这般冒失的选择阳桧附近对吴兴下手,更没有想到,吴兴居然会被从河福郡上京正巧路过阳桧的瓮时尉夫妻给救了,还连带着直接将他带回了京城。

邵思童既然能跟她说这话,便代表那吴兴定然是没有见到吴世军的,也就是说,如今怕是连吴家人也不知道吴兴的下落,恐怕现在那温正宏还在满天下的寻找吴兴,却根本就想不到,那吴兴已经到了他眼皮子底下,还落到了他们手上。

邵思童听着冯乔三言两语的分析,就几乎将他们从吴兴口中得出的消息说出了大半,忍不住面露动容之色。

她先前就听邵缙说过,冯乔和一般的孩子不同,说她聪慧绝伦也不为过,那时候她还以为邵缙是夸大之词,可如今一见才知道他所言语远不及真人一二。

邵思童忍不住说道:“你爹爹是怎样教你的,这般年龄,却已有如此之智,好在你是我表侄女儿,否则,真叫人觉着害怕。”

冯乔听着邵思童的话,突然就想起了上次冯蕲州跟她说的那些话。

冯蕲州说,这世人向来迂腐,他们容不下太过聪慧的女子,更容不下聪慧过人的孩子,就连邵思童这般心思爽朗之人都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足以想象,如果是让温、柳两家的人知道她的存在,知道上次的事情出自她手,那些人怎可能会留她。

邵思童见冯乔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她连忙说道:“卿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从未见过你这般聪慧的孩子。”

无论是在翁家,还是她过往认识的人,哪怕再聪慧的孩子,也远不及冯乔,最主要是冯乔的模样和年龄太具有欺骗性,明明是个让人无法起疑的孩子,可她言语间却透露出与她年龄完全不匹配的老练。

这种感觉……

就像是在孩子的躯壳里,装了个年老的灵魂。

418 婚期

邵思童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弄的一惊,连忙摇摇头甩去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拉着冯乔的手说道:“总觉着越说越乱了,卿卿,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我只是觉得,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该是无忧无虑的才是,心思太重,难免会辛苦。”

冯乔听着邵思童的解释,见她看着她时生怕她误会的样子,柔柔一笑:“表伯母不必说了,我知道您的意思。”

她半点都不觉得辛苦,如今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好到让她如同在梦中。

与上一世想比,她很幸福。

邵思童见冯乔没有误会,不由松了口气,却对她更是喜欢了几分。

这般懂事的孩子,难怪能让所有人都疼进了骨子里。

见着冯乔猜到了吴兴的事情,而且明显也知道了那些隐秘的事情,邵思童也没有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原还想找机会见你爹爹一面,不过如今看到你,倒是不用了。”

“卿卿,小七说过,你们如今和楚修联手在查温、柳两家的底,我不知道你和你爹爹与他们有什么不睦,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针对他们,但是当初廖大哥在南越失利和他们有关,我爹之死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些年楚修和小七一直在京中查探当年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有所进展,那吴兴对你们应当有些用处,我和你表伯父别的也帮不上你们,不过你回去后告诉你爹爹,无论如何,翁家都在,如果你们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直接让小七转告我们,我和你表伯父定不会推辞。”

“翁家别的或许没有,但是银钱上面,你们可以尽管开口。”

这世上的事情,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银钱搞定,但是至少大半的事情都能靠着银子解决。

冯乔听着邵思童的话,瞬间就明白了她后面没说出来的意思,虽然这话未免有些庸俗,可冯乔却是明白庸俗才是真理,她笑着点点头道:“好,若有需要,我和爹爹不会与您们客气。”

邵思童简直爱极了冯乔的干脆,两人说完正事之后,聊起来更是无所拘束,等着郭夫人她们再出现时,就发现邵思童和冯乔之间的关系融洽的让人插不进话来。

几人在后花园中聊了没多久,便被郭老夫人命人请去了房中。

郭聆思和邵缙的婚事定了下来,两家本就都彼此属意,翁家诚意满满,郭家也无半点为难,等着邵缙办完了城外的事情,赶到郭家与郭聆思交换了定亲信物之后,翁家便一并将准备好的聘礼单子交到了郭家的手上。

郭老夫人看着那长长的聘礼单子,原本还有些担忧郭聆思会被怠慢的心情全数落地,笑得合不拢嘴来,而郭家二、三房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人,瞧清楚那单子上的礼金和东西时,也都只剩下眼红。

她们原本以为,郭聆思好歹也是损了名声的,那邵缙就算是再钟情于她,他父母因为郭聆思先前和温家闹出的乱子怕也会为难郭聆思,可谁能想到,这邵缙的父母对郭聆思不仅没有半点挑剔,就连这聘礼也是远远超出了常人,那长长的聘礼单子哪有嫌弃的样子,分明是将郭聆思当成了金娃娃,那邵缙的母亲更是半点寻常人家婆婆的架子都没有,拉着郭聆思时,言语间温和亲昵的不得了。

郭婉晴几人再瞧着郭聆思时,哪还有半点同情之色,只剩下满满的倾羡和嫉妒,言语间忍不住有些泛酸,倒是郭阁老和郭柏衍,捧着邵缙送来的徐夫子的画和古籍,对这个女婿(孙女婿)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两人婚期的事情果然被推到了六月之后,郭老夫人特地请人采好了期,定在七月二十七,距离现在还有约莫小半年的时间,照着郭老夫人的话来说,是个宜嫁娶诸事大吉的好日子。

从郭家出来时,冯乔眼前仿佛还能看到郭聆思羞红了脸的模样,她能看得出来,郭聆思是真的高兴,而她身上那满到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更是让人感同身受。

玲玥见着冯乔靠在马车上笑容满面的样子,轻笑着说道:“小姐心情很好?”

冯乔轻声道:“郭姐姐能幸福,我很开心。”

她攀着车窗的边沿看着过往的行人,神情有些恍惚。

上一世她和完全不知道她身份的郭聆思在四方楼中见面时,郭聆思那满是枯槁几近冷寂的容颜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可是冯乔依旧还记得,哪怕那时候的郭聆思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哪怕她对她的未来再无期望,但是她们用不同的身份谈及过往时,她依旧提及她曾经有个叫做卿卿的小妹妹,而在提起那个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去的孩子时,她如枯木般毫无生气的脸上,流露出来的那份温柔和怀念。

冯乔还记得,郭聆思带给她的温暖,也还记得,她的那份惦念之情,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是多大的安慰。

让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忘了她,也让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不记得,曾经有个孩子,名叫卿卿。

冯乔双手放在颚下,随着马车轱辘着朝前走,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温禄弦来。

那时候郭家远无如今殷盛,郭聆思嫁给了郑覃,过的并不幸福,温禄弦也一直流连花丛未曾娶妻,她还记得她那时候一直以为温禄弦是因为钟情于郭聆思才不肯娶妻生子,可如今再经一世,所有的认知都变得不再真实,温禄弦不是她以为的那般痴情之人,上一世的真相也未必如她所想。

冯乔倒是弄不明白,上一辈子的温禄弦当真那般长情?

想起之前廖楚修曾说过的温禄弦和冯妍的事情,冯乔直起身子来敲了敲车壁。

“小姐?”

“先别回府,去一趟城北。”

马车外的葛千拉了下缰绳,只不过想了片刻,就明白了冯乔要做什么,他轻应了一声,提着缰绳朝后一拉,那原本朝着五道巷而去的马车就直接调转了头,朝着城北的方向行去。

419 “深情”

京中东南为贵,西北为贫,如果说城西是京中平民聚集之地,龙蛇混杂,那城北便是比城西更为混乱的地方。

仅不大的北城之中,以凤阳街横道口与北市为界,往北依旧繁华,却和城南的富贵清雅不同,这里聚集了京中最多的青楼妓/院,也聚集着大量的花娘小倌,而京中大半的江湖势力和堂口等地,也都几乎都聚集在城北一片。

当初冯妍和温禄弦趁乱从襄王府逃走之后,温禄弦是动过回府的念头的,只是冯妍怎么肯放手,她害得萧闵远进了天牢,又被永贞帝下令抓捕。

刚开始的时候,冯妍还想着能靠着她那所谓的“预知”之能去投靠别人,可谁知道当她刚一露面,就险些被人抓了送进大牢,更有甚者还想抓了她去向大皇子等人邀功,从那时候开始,冯妍就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再不比从前。

京中没人容得下她,就算想要抓她,也都是为了对付襄王,她如今身边只有温禄弦一人。

冯妍心中再不喜温禄弦,却也知道她如今只能紧抓着他不放,只有靠着郑国公府,她才能保命,而也只有靠着郑国公府,她才有机会再次翻身。

两人从襄王府逃出来时,冯妍顺手取了不少贵重东西,只是两人都是大手大脚的性子,那些东西全数当掉也经不住他们花销,如今才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两人的生活便已经过的格外的拮据。

两人住着的是租来的民宅,宅子旁边的土墙的与旁边的人户相连,外面看上去虽不至于破败,但是任谁都难以想象,堂堂郑国公的儿子,温家嫡出公子,居然会落魄到住在这种地方。

那边的房子里突然传出一阵隐约的争吵声,紧接着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发出哗啦的声音,然后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撞了开来,紧接着,一脸铁青的温禄弦从里头大步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普通的靛青衣裳,头上长发随便绑着,那往日白皙俊秀的脸上带着病态苍白,因为素日饮酒,他双眼浮肿,眼下青黑,看着人时显得有些阴沉戾气,那模样哪还有半点当初世家公子,翩翩如玉的样子。

温禄弦身前的衣裳有些乱,他一边绑着身上的带子,一边大步朝外走,而他才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便有人拦住了他。

冯妍穿着浅灰色对襟小褂,下身是半腰长裙,往日的姑娘长发被梳成了妇人发髻,髻上插着的鎏金步摇和鬓间的簪花虽然艳丽,却让得本还年轻的冯妍平白老了好几岁,看上去竟是如同二十岁的妇人一般。

冯妍跟着温禄弦身后就追了出来,见着温禄弦要离开,连忙一把抓着他的手急声道:“你要去哪儿?!”

“回去!”

温禄弦伸手甩开了冯妍,直接就朝前走。

冯妍被甩了个趔趄撞在门框上,眼见着温禄弦一路朝外走,那模样竟是头也不回的模样,直接大声道:“回去,你能回哪儿去,难道你还想回国公府去?!”

温禄弦脚下微停,冯妍撑着门框站起来说道:“你别傻了,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襄王府去郑国公府讨债气晕了温家老夫人,不仅如此,你那父亲更是因你之事被御史弹劾,连带着被陛下申饬,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你这个时候回去,他们怎么可能会认你?”

“你别忘了醉春风的事情,你这个时候回去,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们定会直接将你赶出府来,不认你这个儿子……”

“你给我闭嘴!”

温禄弦听着冯妍的话,顿时恼羞成怒的看着冯妍,眼中尽是血色:“我是郑国公府世子,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他不会不管我…祖母和母亲也不会不要我…”

哪怕父亲和祖母当真厌弃了他,他也还是郑国公府唯一的儿子,而且,而且他也还有母亲。

吴氏向来最是宠他,事事都依着他,她绝对不会不管他的!

冯妍被温禄弦凶狠的模样吓了一跳,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生怕当真激怒了温禄弦,她小心翼翼的靠了上去,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郑国公府世子,他们不会不要你,可是上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又因你丢尽了颜面。”

“之前襄王府寻衅的事情才过去了没几日,国公爷和老夫人怕都还在气头上,你这个时候回去,岂不是火上浇油,到时候他们怎会轻饶了你?”

她伸手附在温禄弦手上,声音柔和了下来:“阿弦,我知道你想回去,可是现在还不行,咱们不如再稍微等等,等到风头过去,等他们怒气消下来之后,你再回去…你想,到时候襄王的事情已过,你又是郑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只要你好好与他们认错,他们定会原谅了你,待你如从前。”

冯妍言语间满是蛊惑。

温禄弦想起当初柳老夫人的责骂,还有那天夜里温正宏怒极时拿着藤条对他动手,想起他们过往那般看重颜面,温禄弦原本急欲回去的心思顿时有些退缩,可是……

他真的受不了现在这种日子,更不愿意龟缩在这一小方院子里,他本该是鲜衣怒马,本该是高高在上,为什么要过着连喝酒都要算计银钱的日子?!

冯妍跟着温禄弦许久,看着他脸上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个男人自私懦弱,又糊涂怕死。

他耳根子极软,又没什么定性,若没了郑国公府嫡子的身份,他当真是连寻常男子都不如!

冯妍伸手覆在温禄弦手臂上,柔若无骨的身子小心的倚进了他怀中,带着三分委屈三分楚楚可怜的说道:“阿弦,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与你已经…我怎会不盼着你好?”

“再等等可好,等再过上些时日,等着老夫人和国公爷气消一些,我陪着你去向他们请罪可好,到时候他们若想打骂,我一并承担了就是,哪怕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让你回去,只要能让你往后顺逐,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420 催命符

冯妍靠在温禄弦耳边,言语如水深情,手指更是攀上了他胸前,仿佛他是她的依靠,他是她的全部。

只是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眼底却全是狠色。

她绝不能让温禄弦这个时候回府。

一旦他走了,她怎么办?

如今她回不去襄王府,满京城都有人在寻她,这种情况下,郑国公和那个柳老夫人怎么可能会留她,就算她跟着温禄弦回去,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她怀上了孩子,只有她有了郑国公府的子嗣,只有她腹中的孩子成了郑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他们就算再不喜欢她,也只能容她。

耳边女子声音温柔至极,那里面蕴含的深情让人动容。

温禄弦低头看着冯妍姣好的容貌,听着她的柔情细语,脑海里划过郭聆思的容貌,身体却是下意识的揽住朝着他怀中靠过来的娇软。

胸前被划弄的一阵酥痒,鼻尖嗅着冯妍身上淡淡的香味,他仿佛又回到了两人醉酒时同处一榻时的那天夜里,冯妍刻意逢迎,身姿娇软浅声吟哦之下,让他享受了从未享受过的舒爽。

人欲无穷,食髓知味。

温禄弦只觉得身体被冯妍勾的一阵火热,双眼下意识的落在冯妍不知何时微敞开的胸前,他忍不住伸手覆着其上,另外一只手半揽半抱着怀中的女人,低声道:“妍儿…”

冯妍见着温禄弦动情,眼底划过抹自得,她伸手攀上了他的脖颈,将胸前更往他手里凑过去了些,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阿弦,我们回去好不好?”

“再等几日,你暂且忍忍,等风头过去之后,我再陪你回去…”

“你若觉得难受了,我替你受着,你不是想……我…什么都依你……”

冯妍声音勾人,面颊上绯红一片,

温禄弦气息有些不稳,眼见着怀中之人娇软如水,一副任他施为的模样,他低头在她颈间轻嗅了一口,那熟悉的味道让人血脉偾张,他伸手揽着冯妍的腰肢,顺从的转身回了房中,早将刚才的迟疑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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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关上之后,不远处的房檐下,陪着冯乔和玲玥偷看的大老爷们葛千都被温禄弦和冯妍的大胆给弄的面红耳赤。

眼见着两人腻歪着回了房里,他甚至还眼尖的看到了温禄弦摸着冯妍胸前的那一幕,两人那腻歪歪的模样压根不用细想就知道进去后是去干什么去了。

葛千只觉得脑门都有些冒烟,连忙瞅了身旁的冯乔一眼,朝着那边房子的方向唾了一口:“这两人可真是不要脸面,大白天的就……小姐还是不要看了,免得脏了眼睛。”

葛千说话时还忍不住嘀咕,这要是让二爷知道了,他居然跟着小姐瞧见了这一幕,怕是能活活掐死他。

冯乔对此倒是没多大反应,当初廖楚修告诉她这两人住在一起并没有回郑国公府的时候,她就曾想过两人会不会走到这一步,只是她没有想到温禄弦当真这般经不起引诱。

冯乔对着玲玥道:“他们的事情,你们的人有没有动手?”

玲玥摇摇头道:“世子只是命人守住了这附近,挡了郑国公府和襄王府来寻他们的人,其他的什么都没做。听暗营的人说,是冯妍自己主动花了银子,去跟花楼娘子买了药,又灌醉了温禄弦后,跟他成了事。”

说完之后玲玥顿了顿,显然想起了刚才冯妍和温禄弦在一起时的“香艳”场景,抿了抿嘴唇看了旁边的葛千一眼,才又低声说道:“听说冯妍还在私下找大夫调养身体,服用助孕的汤药,除此之外还给温禄弦弄了虎狼之药,两人经常会连续好几日都不曾出房门。”

“之前暗营的人去找过给冯妍调养身体那大夫,听他的意思,那冯妍一心求子却不顾忌温禄弦身体,用的很多药都会伤及根本,那大夫说温禄弦已有亏损的迹象,如果不加以节制,怕就算是得了孩子,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冯乔扬眉。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误的话,玲玥的意思是,冯妍根本就没给温禄弦留后路,她一心想要怀上温禄弦的孩子,而且那样子看似极其希望她怀上的孩子,是温禄弦唯一的一个,也是郑国公府唯一的一个子嗣。

她倒是不知道,冯妍几时变得这般“聪明”。

在明知道回不去襄王身边,明知道这京中又再无她容身之处之后,她不仅紧紧抓着温禄弦不放手,甚至还能用身子去留住温禄弦,甚至给自己创造最大的利益。

只是冯妍难道就没有想过,哪怕她当真怀了温禄弦的孩子,腹中有了郑国公府唯一的子嗣,那孩子未必就能保她性命,以温正宏和柳净仪的性子,如若当真知道那孩子的存在,怕是那孩子真的可能成为冯妍的催命符。

虽说温正宏只有温禄弦一个儿子,可温家子嗣却不少,哪怕就算要留下那孩子,大世家之中,去母留子的事情做的少吗?

玲玥声音虽小,可奈何葛千站的近,听见她小声嘀咕的话后,葛千瞬间咳了起来。

他忍不住瞪了玲玥一眼: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跟小姐说,也不害臊!

玲玥对于葛千的腹诽却是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她从小就在暗营里生活,十岁便进过花楼,亲眼见过暗营里的那些花娘怎样与人行男女之事,十二岁开始杀人,手上染得血早已经让她忘却了女子该有的一切。

她心中没有害羞,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寻常女子会有的羞臊之情,再她看来,冯妍和温禄弦之间的事情不过就是冯妍以色勾引,没什么说不得的。

而冯乔上一世也习惯了玲玥的性子,她正想问旁的事情,却见葛千一边咳嗽一边对着玲玥挤眼,玲玥皱眉看了他一眼,不由奇怪道:“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葛千噎住:“没有。”

玲玥没感觉到葛千的“杀气”,只是看了眼那边的房子,低声问道:“小姐,冯妍他们现在要怎么处理?”

421 说话

冯乔扬扬嘴唇:“有什么好处理的,随他们去吧,只是让你们的人守着这附近,别让人来打扰他们这对野鸳鸯。”

“听说自打襄王府的人去郑国公府门前闹了一通之后,那柳老夫人这几天一直卧病在床,说不定等她知道冯妍怀上了她的重孙,郑国公府后继有人之时,她那病症能不药而愈,岂不是皆大欢喜?”

葛千在旁听着冯乔的话忍不住咧咧嘴。

那冯妍要真是怀上了温家的种,带着孩子寻上门去,怕是郑国公府非被闹的鸡飞狗跳不可,到时候那柳老夫人别说是养病了,估摸着不被气死都是命大。

而且冯妍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到时候怕是还有得闹腾。

玲玥却是没想那么多,只是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奴婢明白。”

冯乔又多看了那边的宅子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

冯妍和温禄弦选的地方在一条民巷最尾的地方,之前过来时怕惊动冯妍他们,三人便将马车停在了巷口的柳树下,等着回去时,马车还在原地,拉车的马儿正仰着头咬着树上新发的叶子,只是车旁却是多了一人。

冯乔见着那人时神色有瞬间的怔愣,而玲玥和葛千几乎第一时间便挡在了冯乔身前。

“小姐…”葛千低声道。

冯乔挥手止住了两人的动作,抬头看着陆锋道:“陆大人突然过来,不知有何指教?”

陆锋仿佛没有看到葛千两人防备的样子,只是上前了几步对着冯乔行了一礼,面色有些复杂道:“冯小姐,殿下想要见你。”

冯乔挑眉,顺着陆锋侧身的方向朝着他身后看去,就见到他们的马车上面,先前闭合的帘子被人掀了开来,萧元竺倚身坐在她惯常喜欢坐的软垫之上,手上拿着她之前看过的话本。

萧元竺脸上又瘦了一些,下巴尖尖的,唇上白看不到半点血色,如今天气愈暖之下,连向来怕冷的冯乔都已经退了两层夹袄,萧元竺身上却还裹得严严实实。

他一手打着帘子,把玩着手里那翻看了几页的话本,对着冯乔满是探究的眼神开口说道:“这话本倒是有意思,没想着你居然会喜欢传记类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小女儿家看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冯乔闻言没说话,对于不请自来的萧元竺,心中带着三分警惕。

萧元竺也没想着她会回话,只是抬眼道:“今日天气不错,你可有时间与我说说话?”

冯乔敛眉:“我与殿下之间,应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萧元竺闻言放下话本,看着冯乔时带着笑:“怎会没话可说,好歹你也该叫我一声哥哥,这般绝情,可真是叫人伤心呢…”

冯乔听着萧元竺毫不掩饰的话,神色猛的一厉,看着车中那病的好似随时都要断气的人时眼底闪过寒芒,而玲玥和葛千听到萧元竺的话后都是一惊,下意识的觉得危险。

玲玥满是警惕的看着萧元竺上前了一步,手指已然握住了长袖里的袖剑,葛千则是紧紧盯着陆锋,将冯乔护在随时都能离开的地方。

冯乔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元竺见着她满是防备的眼神,突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确实脸色突变,伸手捂着嘴咳了起来,他嘴里的咳嗽声来的又快又急,等着咳的额间都有青筋浮起时,他才一边掩着嘴唇,一边喘息着说道:“别这么紧张,我不会对你如何,只是想找你说说话罢了。”

“如今这城北,怕到处都是你们的人,我就算真想对你动手,也断不会选在这种地方。”

冯乔听着萧元竺的话忍不住眉心微跳,这城北的确是有不少天风堂的人,更有廖楚修暗营中的人,萧元竺的话到底是在说她的人,亦或是“他们”的人?

他知道了什么?

看着萧元竺咳嗽之后,指缝间突然多了抹殷红,见他脸色随着咳嗽之后又灰败了几分,冯乔眉心微拧,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那天夜里,在郑国公府密道旁的萧元竺。

她突然伸手拉住了欲动手的玲玥,开口说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萧元竺轻咳一声说道:“冯妍和温禄弦就在那边,这外面更是人来人往,我想你应该不想与我在这里闲聊惹人窥探吧?”

冯乔皱眉。

萧元竺说道:“上来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冯乔看了萧元竺一会儿,两人目光相对,他没有半点闪躲,冯乔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好。”

“小姐,你不能去!”

葛千见冯乔答应,连忙拦着她急切出声。

这个八皇子太过危险,早前二爷就吩咐过他们,绝不能让小姐和八皇子的人的接触,而且冯蕲州也曾经交代过他们,让他一定要护好冯乔周全。

冯乔安抚出声:“没事的,我只是与他说说话,你们也陪着我一起去。”说完后她看着萧元竺:“八皇子大费周章的来找我,想是有要事要谈,冯乔胆子小,不敢一人前往,想必八皇子不会介意,让他们与我同行吧?”

她的确是想要知道萧元竺来找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更想知道这个与她有一份血脉牵连的人到底存着什么心思,萧元竺一开口便提及两人的身世,言语间更是提及了城北的事情,还有温禄弦和冯妍…

他知道的远比他们先前所以为的要多,言语看似寻常却句句都带着威胁,她不知道她若是真不去的话,萧元竺会不会对她动手,更不知道激怒了萧元竺后,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哪怕只是泄露出她的身份,也足以让她和爹爹再无安宁。

在萧元竺愿意维持平和的时候,冯乔不愿跟他撕破脸,可是她也不会傻到真的什么防备都不做,就一个人跟着他离开。

萧元竺的确没有告诉温、柳两家她的身份,甚至还替她和爹爹隐瞒了不少事情,可是这不代表他对她就毫无恶念,冯乔始终都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萧元竺的冷漠,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更不会轻易将自己性命置于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人手中。

422 生死

她的命,不仅仅关乎她自己,更关乎爹爹。

她绝不会拿自己去冒险,更不会给人拿她的安危去威胁爹爹的机会。

萧元竺看着冯乔警惕的眼神,笑了笑说道:“你若是喜欢,让他们跟着就是,只是别让他们坏了气氛就行。”他上前朝着她伸出手道:“上来吧,那地方你定然喜欢。”

冯乔闻言直接上前,只是她却没有去拉萧元竺的手,而是上前撑着车辕,手中一用力,便直接上了马车,玲玥也直接钻进了车棚,面无表情的坐在冯乔身旁。

萧元竺见着冯乔干净利落的动作,丝毫没有被无视的尴尬,他收回手将手拢进了衣袖里,然后靠坐到了原处,对着车外说道:“陆锋,走吧。”

马车车帘被放了下来,陆锋和葛千一左一右的坐在车辕旁。

葛千一直小心的看着周围的道路,就发现陆锋驾车并未驾车朝着偏远之地去,而是一路避开了闹市,朝着夜荷湖的方向而去。

周围人烟渐少,陆锋驾着车在夜荷湖边驶了一段距离,像是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葛千一直留意着外面,倒是冯乔沉得住气,就那般坐在马车里和萧元竺相对而坐。

萧元竺像是有些疲惫的阖着眼休息,她也没开口询问。

一直到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葛千第一时间跳下马车察看周围的环境,而萧元竺也睁开了眼。

陆锋转身撩开车帘,伸手扶着萧元竺下了马车,萧元竺站定之后,才抬头对着车上的冯乔说道:“到了,下来吧。”

冯乔既然跟了过来,自然不惧,她和玲玥一起下了马车之后,才发现马车停在了一处竹林前,那竹林格外茂盛,林边种着几棵梨树,春日阳光灿烂之下,枝头上绿芽尚少,但是白色的花苞却已经挂满了枝头,偶有一两朵似开欲开。

梨树旁是一条石子小径,路旁是郁郁葱葱的兰草,隔着一道栅栏之后便是间竹楼,简单却又精致。

冯乔跟着萧元竺走进去后,忍不住有些惊奇,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在京城这种繁华之地中,居然会有这般安静宁和的地方,闹中取静,若非她并没有出城,怕是会以为这地方根本就不在京城。

萧元竺走在前面,径直上了竹楼。

冯乔见状沉默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竹楼是上下两层,下面落空,上面视野极好,里面摆放着桌椅等物,一路朝里,就发现楼中还单开了长窗,靠窗的地方是竹篾编成的帘子,帘后摆着张贵妃椅,椅子上落着褐色的绒毯,旁边的小榻上摆着些书,不远处的书桌上也有文房四宝。

房间里看着十分清冷,但是清冷里却又透着几分人气,应是时常会有人过来。

冯乔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翠绿的竹林和挂满了花苞的梨树,开口道:“这里倒是个安静的地方。”

萧元竺直接走到桌前坐下,轻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京中到处都是纷杂之地,我每次心烦意乱,或者是不想与人说话的时候,便会来这里坐坐。”

“这竹楼虽设于夜荷湖旁,抬头便能看到对面夜荷湖上的花船,但是因为位置取巧,外面又隔着水道,若非有意来寻,极难找得到这里,所以不必担心有人打扰。”

冯乔回头道:“殿下深得陛下宠爱,又有什么值得心烦意乱之处?”

“人活于世间,除了入土那一刻诸事皆消外,有谁能真正万事顺逐?”

冯乔听着萧元竺的话,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从萧元竺口中听到他提起生死之事,看似洒脱随缘,不在乎生死,可如果当真有那么不在乎的话,又何必不断的将生死之死挂于嘴边?

萧元竺或许不怕死,但是他未必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

冯乔神色冷淡道:“八皇子应该不是找我来跟你看风景的吧,你先前不是说有话要与我说?”

“是有话说,你且先等等。”

萧元竺听着冯乔的话随口回了一句后,就抬头朝着外面唤了一声,不过片刻,方才从下了马车后就不知所踪的陆锋便提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

陆锋将食盒放在桌上,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冯乔才发现那食盒中的东西都是些颜色鲜艳的小菜,和小巧好看的点心。

萧元竺一边摆弄着食盒里的东西,一边说道:“过来看看?”

冯乔不知道萧元竺想干什么,皱眉没动。

萧元竺也没在意,只是继续道:“我小时候极喜欢吃甜食,因为总觉得吃到甜的东西后,哪怕日子再不好过也能熬过去,可是后来身子越来越差,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好像染上了汤药的味道。”

“吃的是药膳,用的药囊,日/日都是汤药不离口,时间长了,嘴里除了苦外,就好似再也没有尝出过甜味来……”

萧元竺用筷子夹了块浅粉色的玫瑰糕,侧着脸说道:“这是宫中御膳房做的玫瑰糕,听说最得后妃的喜爱,你来尝尝看,味道应是不错的,若是喜欢,下次让他们做了给你送去…”

他说话时眼中带笑,神情动作好像与冯乔相熟至极,两人仿佛来往许久,就如同彼此关系极好似得,那口中熟稔的语气让得冯乔忍不住皱眉。

“八皇子…”

“怎么,不喜欢吃点心?那不如尝尝这个,这个鹿肉极为考究火候,先卤后熏,再入温油烹炸,看着虽然寻常,但是味道也还不错,咸香酥软,我记得我小时候挺爱吃的…”

冯乔看着萧元竺根本就不接她的话,反而自顾自的又指向另外一盘小菜,眉心紧紧拧起,眼底染上了几分郁气。

她看不透萧元竺,也不明白他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但是却不代表她愿意和他相处,更不代表她会愿意和他如寻常人那般谈笑。

他们之间哪怕当真是有那份血缘,也远远不可能真的融洽,无论是萧元竺还是她自己,他们都在彼此戒备,甚至于算计彼此,就像是她不相信萧元竺一样,萧元竺也一样不相信她。

423 不是她

明明是两厢仇对之人,如今却又摆出这幅温和无害的模样来,甚至跟她探讨哪种点心好吃,那种菜色味道可口,简直是让人觉得滑稽。

冯乔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萧元竺,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冷淡。

萧元竺原还说的起劲,可是慢慢的,他口中的声音渐渐的淡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冯乔时,有些无趣拿着筷子敲了敲碟子,摇头道:“你这人,还真是没意思。”

冯乔闻言淡声道:“八皇子不是早就该知道,我本就是个没意思的人,忆云台上下皆可供你取乐,这朝中宫中也多的是人愿意费尽心思哄你一笑,八皇子若想寻乐子,又何必找上我?”

“我们彼此都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也知道你我不可能真如寻常人般相处,八皇子今日大费周章的去城北寻我,要挟我来此,如今这里也没有旁人,你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的逗弄于我。”

萧元竺看着冯乔,听着她的话有瞬间的仲怔,片刻后才微垂着眼帘说道:“不过是寻你陪我吃顿饭罢了,怎就这么多心思?”

冯乔听着萧元竺的话,眉心紧紧皱起,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一道道精致的小食和点心,看着神情淡淡的好似一切就该理所当然的萧元竺,只觉得郁气上涌。

“我若是心思不多,哪能对付得了身边的鬼魅魍魉,又怎么经得起一些人费尽心思的算计,八皇子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我该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她的天真,她的单纯,早就在他们的算计里毁了,哪怕她如今能控制住自己的戾气,哪怕她能竭力让自己不去受过去影响,但是她终究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开心活着的冯家卿卿。

萧元竺听着冯乔的话,突兀的轻笑了起来:“也对,你若真的什么都不懂,也不会有本事算计了昭平,算计了襄王,坏了安岳姑姑的好事,却能将你自己置身事外。”

“温家被你搅的家宅不宁,襄王折损了那么多人手却连败在谁手里的都不知道,说起来如果不是知道,冯蕲州待你如常,你也不可能是旁人伪装,否则连我都要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当初那个被宋氏玩弄于鼓掌,险些死在临安的冯乔。”

冯乔心中一跳,猛的抬头看着萧元竺。

他果然知道。

他知道临安的事情,知道宋氏对她做过的事情,更知道当初宋氏所做的一切,甚至于他早就知道了有关她的一切。

冯乔听出了萧元竺话中的怀疑,脸上强自镇定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元竺拿着手里的筷子把玩,淡声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能够这么大?”

在临安之前,冯乔虽然聪慧,却只是个寻常孩子,她有着孩子的天真痴傻,眼里心里都单纯的不染半点尘垢,可是从临安回来之后,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心机深沉,谋断老辣,算计人心时滴水不漏。

宋氏的死,冯远肃的败亡,冯家的倒塌,到后来郭家,温家、襄王府……

虽然看似毫无牵连,可实则处处都有冯乔的身影。

就如同她能那般冷静的看着冯妍和温禄弦欢好,挖坑算计郑国公府一样,能冷静的面对他这个曾经想要毁了她的人,这个女孩儿,聪明的有些过分。

前后变化大的……

像是换了一个人。

萧元竺侧眼看着冯乔时,那之前还温和的眸子微眯起来,里面闪过些危险。

冯乔紧抿着嘴唇,心中有些发紧。

明知道萧元竺不会猜到前世今生的事情,更不会知道她重活的事情,可是面对着他那突然冷冽下来的目光,冯乔还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心。

玲玥感觉到了冯乔瞬间绷紧的脊背,而陆锋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瞬间紧张起来的气氛,两人几乎都是同时戒备起来,双双将各自主子护在安全范围之内。

眼见着屋中剑拔弩张之时,竹楼之下却是突然传出了葛千的声音。

“世子爷?”

一声轻唤,屋中几人都是瞬间惊醒,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房门被推了开来,冯乔一眼就看到了脸色阴沉的廖楚修。

廖楚修脸色不大好看,往日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的眼睛厉的吓人,若是细看还能发现眼底掩不住的急切之色,他大步走进竹屋中后,当见到里面安然无恙的冯乔时,脸上神色缓了几步,原本紧绷着的背脊也松了下来。

今日翁家夫妻去郭家提亲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后来冯乔去了城北看温禄弦和冯妍他也是知晓。

最近这段时间,廖楚修忙着公中的事情,已经好些时日没见过冯乔,他原是想着去城北见见小丫头的,可谁知道去了之后,人没见着,却听暗营的人说,冯乔跟着萧元竺走了。

没人比廖楚修清楚,萧元竺有多危险,更没人比他明白,萧元竺那人有多邪性。

廖楚修早就察觉到了萧元竺和冯乔之间藏着秘密,他怕萧元竺伤了冯乔,更怕冯乔会出事,好在玲玥机警,当时与冯乔一起离开之时,便留了暗号,让暗营中监视冯妍两人的人跟了过来,所以他才能这么快的找了过来。

廖楚修看了萧元竺一眼,大步走到冯乔身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说道:“你怎么样?”

冯乔微怔,似是没想到廖楚修会赶了过来,她摇头道:“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心中安定下来,可是转瞬又因为冯乔明知道萧元竺危险,却还跟着他一起离开而动怒,他没有回答冯乔的话,只是冷着脸看向萧元竺:“八皇子不在忆云台好生待着,请乔儿来此有何用意?”

萧元竺早在廖楚修出现时,脸上就已经有些恍然,此时再听见他带着三分寒意的问话,脸上也是冷了下来。

想起他和冯乔第一次见面时,突然出现的廖楚修,还眼前他对冯乔那种毫不掩饰的独占之色,萧元竺眼底带着些嘲讽之色冷淡出声。

424 决然

“廖世子这话未免可笑,本皇子想要与冯乔做什么,几时也要世子准许了,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本皇子问这句话?”

“我是皇子,你是臣子,见面不曾行礼便也罢了,如今还来质问于我,廖世子是不是觉得如今权势在手,兵库司一事让你安然躲过,还让你借机铲除了异己,将整个巡防营上下和京中防卫都握在手中,便让你志得意满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萧元竺话中带刺。

“你算什么东西?”

廖楚修听着萧元竺满是挑衅的话,眼色一寒。

冯乔感觉到廖楚修动怒,忙伸手抓着他的手。

她总觉得,萧元竺在廖楚修出现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对劲。

他分明是在针对廖楚修。

萧元竺目光落在冯乔抓着廖楚修衣袖的手上,眼色越冷了几分,抬眼看着冯乔时哪还有半点方才的和煦,反而带着三分冷嗤道:“我原还在奇怪,你为何会在那夜突然动昭平和襄王,却不想是为了替他解围。”

“宁肯将自己陷入险境,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动手,为着的不过是个连侯位都还没继任之人,冯乔,我原以为你很聪明的,却不想也这般愚蠢……”

“够了!”

冯乔皱眉:“萧元竺,你大费周章的带我来此,就是为了嘲讽于我?”

萧元竺被冯乔突如其来的喝声打断,见冯乔沉着脸的模样,面无表情的缓缓道:“你觉得我在嘲讽你?”

“难道不是吗?”

冯乔脸色沉凝,双眼直视着萧元竺:“你今日突然来找我,告诉我你知道温家的事情,告诉我你知道昭平的事情,不就是想要告诉我,你早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你有能力出手阻拦而没有出手,你原是能够揭穿这一切也没有揭穿。”

“萧元竺,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什么?”

“要我对你感恩戴德,感激你未曾出手坏了我们的事情,还是赞叹你在不喜欢温家之后,想要借着我的手除去温家,却还能不沾染半点麻烦,将自己置身事外,最后却又来嘲讽这个为你所用帮你解决了麻烦的人的本事?”

冯乔说话时候毫无遮掩。

她原以为萧元竺寻她是有什么打算,更曾想过他找她会不会是为了温家的事情,为了这些时日襄王的事情,亦或是为了其他。

她满心的防备,生怕不留神着了他的道,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人费尽周折的把她带来这里,又故弄玄虚了半晌,不仅仅什么事情都没有,反而一副言语刻薄极近嘲讽的样子。

冯乔只觉得再好的涵养,怕是碰上萧元竺都能被气得破功。

眼见着萧元竺听了她的话沉着脸没有开口,冯乔深吸了口气,压着心里的暴躁说道:“萧元竺,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你所谓的聪明,未必就当真是我所需要的。”

“你该知道,哪怕我们身上有一样的血,我们也注定不是同一路人。我从未想过用我的想法去归束于你,你也别拿你的心思来衡量于我。”

“你若容得下我,那就各自安好。”

“你若容不下我,也只是各施手段罢了。”

说完冯乔看着脸上已然不剩半点温色的萧元竺,缓缓说道:“我想我们往后,也不必再见了。”

萧元竺脸上神色冷的吓人。

冯乔说完之后,却没有等他回话的意思,也没有去看他脸上神色,直接拉着廖楚修的手转身就走。

玲玥一直守在冯乔身旁,手中握着小巧袖剑,小心戒备,生怕萧元竺被冯乔刺激的让陆锋暴起伤人,一直到两人离开之后陆锋都没有动手,她才看了屋中两人一眼,抿了抿嘴唇将袖剑收回了原处,然后朝着外面两人追了过去。

葛千之前便一直守在外面,见着冯乔拉着廖楚修出来,两人脸上神色都是不怎么好看,他连忙迎了上来。

“小姐,八皇子他没做什么吧?”

冯乔摇摇头没说话,倒是廖楚修冷着眼看他。

葛千被廖楚修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总觉得他身上带着股子煞气,他摸了摸鼻头,见廖楚修被冯乔拉着朝外走去,他连忙伸手拽了后面跟上来的玲玥一把,压低了声音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小姐和廖世子他们怎么了?”

玲玥抿抿嘴角,想起刚才在竹屋里冯乔说的那些话,还有话里流露出的隐秘之事,摇摇头道:“走吧,别问了。”

葛千见玲玥神色也不大好,心中虽然还是疑惑,但到底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竹楼,然后跟着玲玥一起,快步朝着冯乔两人追了过去。

竹楼之上,萧元竺坐在之前的位置。

他垂头看着桌上半点都未曾用过的饭菜和点心,想着冯乔刚才离开前说过的那些话,脸上神色变幻不断。

不是一路人吗?

为什么不是?

他们流着一样的血,行事一样的狡诈狠辣,她和他怎么会不是一路人?

陆锋有些担心的看着萧元竺,生怕他被冯乔方才的那些话刺激到,可谁知道在他的注视之下,萧元竺原本满是寒霜的脸上突然露出抹诡谲的笑来,随即方才被冯乔那般决绝相待的冷厉也缓了下来。

萧元竺拿着手里的筷子扯扯嘴角道:“年纪不大,脾气却是不小,当真是无趣的很…”

陆锋听着这话,见着萧元竺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忍不住蹙紧眉心说道:“殿下,你既与她见了,刚才为何不告诉她今日是你的生辰?”

萧元竺抬头:“说了能如何?”

陆锋张了张嘴,说了那冯乔也许会陪着殿下一起用饭,也许会因着是殿下的生辰而陪着他一会儿,也许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说话那么绝然……

陆锋虽然不那么聪明,可是他却是能够感觉得到,一贯对任何事情都冷漠的萧元竺对冯乔是不一样的。

或许刚开始,他厌恶冯乔,甚至于明知道宋氏和冯远肃的所作所为,却从来没有阻拦,甚至于从中推波助澜,想要毁了冯乔,可是后来他却是变了。

425 疯子

他替冯乔瞒住了所有的事情,甚至于明知道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就在冯蕲州父女手上,殿下却从来都没有对冯乔真正的动过手。

陆锋不明白,萧元竺对冯乔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是他知道,萧元竺对冯乔,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明明该是与至亲团聚的生辰之日,他却选择了来见冯乔。

陆锋虽然没把那些话说出来,可是所有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萧元竺说道:“你想太多了,她不会愿意与我同食。”

他在冯乔眼中,怕就是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疯子,她和冯蕲州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怕都已经知道,没瞧见那婢女入内之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而她甚至不曾靠近他分毫,在廖楚修出现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廖楚修身边?

之前就算是他说了今日是他生辰,冯乔估计也不会动这些东西半点,说不定她心中还会想着,他会不会在这些饭菜里下毒。

不过说起来,能让冯乔起了怒气,倒也是难得。

想起冯乔方才明明气得咬牙,却强忍着板着脸朝外走的模样,萧元竺忍不住低笑起来,笑着笑着,嘴里的笑声便变成了咳嗽,他捂着嘴咳得仿佛连心肺都要蹦了出来,等着歇下来时,手指间全是血色。

“殿下!”陆锋瞧见萧元竺又咳了血,急声道:“殿下,你怎么样?”

萧元竺喘息了两声,喉间呼吸时心肺处都拉扯的疼,可是他却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似得,明明脸色白的吓人,却只是拿着桌上的帕子擦掉指间的血迹,声音有些喘息道:“没事。”

“殿下,不如我再去找百里…”

萧元竺摇摇头,低笑道:“没用的,百里轩是人,不是神。”

更何况……

他低头扫了眼腰间挂着的那个香囊,眼底闪过道寒芒。

总有人算计着他的生死。

见陆锋面露悲戚之色,脸上绷得极紧,萧元竺朝着他笑了笑安抚说道:“好了,别做出这幅表情来,我从小听的最多的就是自己活不长,总想着明日就会死,可是谁能想着,每一日每一日的这么熬着,居然又熬过了一年。”

“你瞧瞧京中如今的光景,多热闹啊,你放心,如果真到了熬不下去那一日,我总不会让自己走的孤单。”

地狱黄泉,总要人做伴才是。

陆锋闻言咬咬牙,见着萧元竺又咳了起来,他连忙伸手扶着他,替他抚着后背,想要给他倒茶。

而萧元竺却是推开了他了手,撑着桌沿站起身来低声道:“走吧,该回去了。”

“殿下,你身子不舒服,不若再缓缓?”

“不用了,再缓也还是一样,况且父皇今日会去忆云台,他若是见不到我,会不高兴的。”

萧元竺说的浅淡,可是陆锋却是蓦的红了眼。

他跟随萧元竺数年,自然知道萧元竺话中的意思,当初刚开始时,他只知道萧元竺得宠,永贞帝更是将他放在了心尖尖上疼着,他的生辰虽然从来没有大肆操办过,可是每一年这一天,永贞帝就一定会去忆云台。

那时候的陆锋只以为永贞帝是因为去给萧元竺过生辰,可是直到后来有一次,他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这样,永贞帝从未记得过萧元竺的生辰,甚至于他从不记的这一日该让萧元竺开怀,他只是每一次都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对着萧元竺那张脸,又哭又笑的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而那时候萧元竺脸上的神色,至今他都还记得。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陆锋才知道,这个深受皇宠的八皇子到底背负着什么。

萧元竺在永贞帝面前,永远都是毫无威胁的,他可以以病弱换来别的皇子永远都得不来的恩宠,也可以成为皇室中最特殊最尊贵的那一个,但是独独不能有他自己的谋算。

如果让永贞帝发现萧元竺不在忆云台,而是来见了冯乔,那所有的秘密就都不再是秘密,而以永贞帝的狠绝,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陆锋几乎能够想象的到。

他手忙脚乱的将桌上的饭菜放回了食盒里,着急下漏掉了摆在另外一旁的寿包,等他扶着萧元竺离开了竹楼后,房中便又安静了下来,桌上有染了血迹的帕子,而不远处的小桌上,则是放着一碟子拳头大小的寿包。

白白的面团被捏成了桃子形状,桃子尖儿上不知道用什么染了颜色,粉嘟嘟的像极了熟透的桃子,诱人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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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乔拉着廖楚修从竹楼出来之后,就直接走到了夜荷湖旁,此时的夜荷湖边也染上了春色,杨柳堤岸,翠色盈盈。

玲玥和葛千牵着马车落后了一些距离跟在两人身后,等见着他们停下来时,两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葛千见着冯乔和廖楚修一直紧紧拉在一起的手,眼皮子有些跳的慌,就想要上前。

玲玥拦了他:“你干什么?”

干什么?

当然是护着小姐,二爷可是特地交代过,不许小姐和廖世子独处…

玲玥像是看出了葛千的心思,面色冷淡道:“你信不信你这个时候过去,世子会直接打死你?”

葛千:“……”

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再想想刚才在竹楼之下,他见着冯乔时才刚凑上去,廖楚修那如同刀子似得直接剐得他后颈发毛的眼神,眼皮子抖了抖,连忙收回了想要迈出去的腿。

二爷只说不能让廖世子占小姐便宜,也没说过,不让小姐占廖世子便宜。

刚才小姐拽了廖世子一路,怎么看也不像小姐吃亏……

冯乔丝毫不知道自己在葛千眼里,已经成了占了便宜的人,她刚才在竹楼里因为一时之气,直接跟萧元竺摊了牌,如今被湖风一吹,整个人冷静下来之后,虽不至于会后悔,但是总觉得她刚才有些冲动,也有些太容易受萧元竺影响。

她不知道萧元竺有没有因为她的那些话被激怒,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只是回去之后怕真的要开始防备着他了。

426 争吵

冯乔抿抿嘴角,正思量着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却突然感觉到手中有些发热,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是拽着廖楚修的手走了一路。

她连忙就想松手,却不想腕间大手却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直接反手握住了她,将她整个手掌都包裹在掌心里。

廖楚修的掌心热的炙人,大手合拢之间,将手心里的小手握的极紧。

冯乔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忍不住抬头看向身前的男人:“廖楚修……”

廖楚修沉声道:“为什么要来见他?”

冯乔皱眉。

廖楚修看着她说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危险吗?这满朝的皇子里面,只有他性子最诡谲,也只有他最让人琢磨不透,百里跟在他身旁这么长时间,尚且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明知道他危险,为什么还要来见他?”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问话,忍不住皱眉低声解释道:“我知道他危险,也没有想着要见他,只是他今日在城北找上我时,直接拿温家和之前的事情来要挟我。”

“我怕不与他过来会激怒了他,更担心他会从中作梗,你也知道眼下温家的事情正在紧要关头,若是这个时候出了岔子,让温正宏他们反应过来,我们难免还要多费许多手脚,甚至会生出许多麻烦来……”

她刚开始是真的觉得,若非必要,实在无须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招惹麻烦,所以她才会跟着萧元竺过来,只是她也没想到,萧元竺找她只是为了逗弄她,更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冯乔口中的话还没解释完,就觉得手心一紧,而廖楚修已经开口:“你担心麻烦我知道,可是再多的麻烦也比不上你的安危重要,你有没有想过,他如果对你有所图怎么办,他若是想要伤你又怎么办?你如此贸贸然就跟着他过来,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情,谁来救你?”

冯乔张张嘴:“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玲玥和葛千都在,他们会护着我……”

“他们只有两个人,如果萧元竺早有准备,他们能挡得住多少,如果萧元竺想要置你于死地,甚至早就准备要算计你,你就这么傻的一脚踩进去?!”

廖楚修听着冯乔丝毫没有意识到之前的危险,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意来,用力一拉冯乔的手,直接将身材娇小的她拉到了胸前,整个人几乎倾身而上带着怒意道:

“你不是向来都小心谨慎,不是一直都不愿意轻信任何人,连与我一起时都处处防着我,为什么独独对萧元竺你就肯这么信任他,信他伤不了你,信他不会对你动手,信他不会跟疯子一样,明知道自己会死,却拉着你一起给他陪葬?”

“冯乔,你到底有没有心?!”

知不知道他会害怕,知不知道他会担心?!

冯乔猛的被拉进了一步,身形一个踉跄撞在廖楚修身前,险些崴了脚。

等她伸着左手杵着身前男人的胸口站稳之后,听着廖楚修满是怒意的话后,之前就被萧元竺撩拨的还没有消下去的怒气“腾”的冒了出来,她直接抬头怒道:“廖楚修,你干什么?!”

手腕上被拉的生疼,她用力甩了甩,想要甩掉廖楚修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如同铁钳一样,牢牢抓着她的手腕。

冯乔顿时恼怒,也不挣扎了,就那么抬头瞪着廖楚修:“你发什么疯?!我几时不愿意信你,又什么时候防着你,我要是不愿意信你,我怎么可能会让爹爹与你合作,甚至于那天夜里还冒险去帮你?!”

“我知道萧元竺危险,我对他也从来都没有断过防备,萧元竺心思的确难以捉摸,但他不是真的疯子,他也怕死,他也有顾忌的东西,他对我有没有恶意尚且不说,就算他真的想要做什么,也不会选择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找我。”

“廖楚修,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城北都是你的人,爹爹也有人在那里看着,葛千和玲玥都是机警之人,见势不对自然会留下消息给你们,萧元竺不会这么蠢,在所有人都知道我跟着他一起离开的时候直接对我动手。”

她和萧元竺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他们可以彼此算计,可以彼此利用,甚至可以借对方的手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们彼此绝不会轻易朝对方下死手。

萧元竺因为神仙草的事情,再加上温、柳两家对他的算计,分明是已经他们的人起了杀心,可是他不愿意自己动手,更或者是说,目前为止他还不能跟两家翻脸。

他还要借他们的手来对付温家的人,如果他真的伤了她,或者是当真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他们之间这种诡异的平衡就会瞬间破裂,到时候不管温家和柳家如何,爹爹为了她定会直接朝萧元竺下手。

萧元竺就算握着她的把柄,可他们也有他的,单只是他和温、柳两家的事情,还有他远不像表面上所显示的那样与世无争,反而处处都在算计,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一旦当真撕破了脸,她的身份,娘亲的事情,虽然会给她和爹爹带来灭顶之灾,可是萧元竺也好不到哪里去,永贞帝绝对容不下一个在他眼里病弱无争的皇子,竟是心思狡诈骗了他十几年,甚至于阴狠算计想要夺他皇位之人。

冯乔紧紧皱眉看着沉着脸的廖楚修,这些事情她能想得到,廖楚修也自然该想得到才是。

她来见萧元竺,虽说有些冒险,可到底还是有六、七分的成算,算准了萧元竺不会伤她,所以她才会觉得廖楚修的这顿火气冲她发的有些莫名其妙。

冯乔今日被萧元竺莫名其妙逗弄了一通,本就心情不好,如今再被廖楚修一通指责,心情更是恶劣。

她看着廖楚修满眼沉色,脸上积聚着阴云,深吸了口气说道:“廖楚修,我现在心情不好,你也有些不对劲,我不想跟你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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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咬她

“今天多谢你能过来,但是有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也分得清我自己在做什么。”

“我是个怕死的人,我还没有活够,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所以我不会轻易拿我自己的命去冒险,更不会让人有机会拿我命,去要挟爹爹。”

“你如果因为我来见萧元竺的事情生气,实在是没有必要,你要相信,哪怕我真的因为今天过来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将你牵连其中,更不会跟他说什么不该说的事情。”

冯乔嘴里说完之后,看了眼面无表情廖楚修后,转身就走。

她以为廖楚修是怕她跟萧元竺见面之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怕她说漏了嘴将他们之前的打算被萧元竺探听到,坏了他的事情牵连到他才会这般恼怒,她心中带着火气,不愿意跟廖楚修争吵,只是她脚下才刚走了两步,腕间就再次被人抓住,身后那人一用力,她整个人直接被大力拉着跌回了原地,一头撞进了廖楚修怀里。

“啊!”

冯乔惊呼出声,张嘴就想去骂廖楚修是不是有病,可还没等她开口,廖楚修整个人就倾身下来,伸手捏着她的脸颊,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她的脸都拉的摊开来,整个人气得直咬牙。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我自己?你以为我怕你说出我的秘密?!冯小乔,你是不是没脑子?!”

你才没脑子!

冯乔突然被骂尚且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脸上被拉的几乎都变了形,疼的眼泪水都快要掉下来,气得伸手去挠他:“廖楚修你个唔八蛋!!”

廖楚修你王八蛋!!

她嘴里的骂声直接被拉到破音。

“还敢骂我?”

廖楚修听着小丫头嘴里的骂声,见她疼的直掉眼泪,手里先于脑子直接就松开了手,可是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又不甘心,想起冯乔刚才说的那番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的事情她自己会处理跟他没什么关系,就算她真的出事也绝对不会牵连到他”。

廖楚修顿时气得再次朝着她脸上捏了上去,只是这次却不敢再像刚才那般用力,而是变捏为揉,大掌几乎将冯乔的脸颊当成了面团子:“你个小没良心的,胆子肥了?”

居然敢跟他划清界限?

居然还敢那般怀疑他?

他不过因为担心念叨她几句,这死丫头就一副“你是你,我是我,大家各走各路,各回各家”的样子,简直气得他牙疼!

冯乔被揉的脑门都懵了,胡乱伸手去拍廖楚修的手,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脸蛋拯救了出来,整个人跟兔子似得连忙就想要后退逃开,谁知道廖楚修却像是早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似得,眼疾手快的一把抓着她的腰,伸着大长腿抵住她的腿腕,直接将她整个人都困在怀中。

“想跑?”

“你!”

冯乔见躲不开来,只能用手捂着被捏的发红的脸颊,气声道:“你有病啊?!”

廖楚修垂眸看着她:“我也觉得我有病,明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却还是在知道你有可能会有危险的时候,眼巴巴的赶了过来,明知道你算计好了一切,也明知道你不会拿自己冒险,可却依旧怕你受伤,怕你遇险,怕那个疯子会伤了你。”

“冯小乔,我也觉得我病的不轻……”

在知道冯乔跟着萧元竺走了的时候,他往日冷静的心瞬间就乱了起来,他没时间去想以冯乔的心思,她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跟着萧元竺走,没时间去想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着顾忌能让萧元竺不敢对她下手,他只知道,萧元竺太过危险,只知道他对冯乔曾经存有恶念,而冯乔跟他之间存在的那丝关系,更是有可能会让那个疯子拉着他家的小姑娘去给他自己陪葬。

他当时脑子里乱成一团,哪还记得去想其他的。

他只知道冯乔不能出事,他家的小姑娘不能出问题,他连想都没想就赶了过来,甚至还动了除掉萧元竺的心思。

廖楚修也觉得他自己病的不轻,而病因就是眼前这个忒没良心,动不动就要撇下他的臭丫头。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整个人怔住,仰头对上廖楚修的眼时,看清了他眼底那种让人心颤的神色,那种神色她从没有见过,可是却下意识的觉得危险,好像上次在城楼上时,廖楚修跟她说要娶她的时候,也是一个模样。

她刚才的怒气消融了个干净,甚至被他看的有些心虚。

其实说到底,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刚才迁怒,廖楚修本是个冷清的人,若不是在乎,他也不会眼巴巴的赶过来“救”她。

廖楚修见着她心虚闪躲的模样,那眼睛都不敢看他了,明明刚才还张牙舞爪跟只刺猬似得浑身带刺儿的骂他,心里不知道怎么腹诽他,此时瞅着情况不对,瞬间就变成了小可怜儿,睁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小红嘴儿抿了起来,那娇娇俏俏的小模样是在蛊惑谁呢?!

廖楚修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被冯乔的模样看的心里软了下来,想要教训她有些下不去手,可不教训他却又气得胃疼。

他忍不住伸手将小丫头的脑袋拢进怀里,在她脑袋上使劲揉了揉,带着三分无奈三分泄气道:“冯小乔,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冯乔被揉乱了头发,本就有些发懵的脑子此时更懵了。

那靠近耳边的低叹声似气似恼,带着让人发颤的缱绻,像是羽毛似得挠得她耳尖发痒,挠得她有些心慌意乱。

冯乔忍不住伸手推拒着身前的男人,趴在他胸前瓮声瓮气的说道:“廖楚修,你先放开我…”

她脸被压在他胸前,快被闷死了……

廖楚修仿佛没听到她声音似得,眼见着她甩着小脑袋不舒服的想要退开,却因为力气不够反倒是像猫儿似得,蹭的他胸前发痒,那双小爪子还不安分的挠他。

廖楚修眼神暗了暗,手中松开了些许,然后在小丫头愣神的时候,突然低头凑到近在尺咫的小脸跟前,张嘴就咬了一口。

428 往事

冯乔吃痛之下猛的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被咬的脸蛋又羞又怒:“你干什么?!”

属狗的吗?!

干什么咬她!!

廖楚修呲呲牙:“小没良心的,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下次再敢说你的事情跟我没关,我就咬死你。”

冯乔瞪着廖楚修,见他呲着牙一副你敢说不我就咬人的模样,之前被他的话撩的有些心软动摇的心思瞬间没了,她张嘴就想说话,却见到廖楚修盯着她呲牙,她心中一虚不敢再放狠话,只能气得抬脚就朝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恼怒出声。

“臭不要脸!”

廖楚修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小腿被踢得有些发疼,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得,直接伸着大手将冯乔拉到身前,完全不顾冯乔的抗议,伸着大手覆她脸颊上揉来揉去。

……

两人莫名其妙的吵了一架,又莫名其妙的和好。

玲玥和葛千站在不远处,原本见着两人起了争执的时候,还想着上前,只是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廖楚修就开始满是宠溺的揉着冯乔的脑袋,而冯乔脸颊红红的,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得,反正那模样让得两人下意识的止了步子。

等着从夜荷湖出来之后,廖楚修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阴霾,直接带着蒋冲离开,而冯乔则是一边揉着被廖楚修像是面团子似得“蹂躏”了半晌的脸颊,一边骂着那家伙王八蛋,臭不要脸。

玲玥在旁看着冯乔活力十足的模样,强收着眼底的笑意低声道:“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儿?”

冯乔揉揉脸:“先回府。”

她刚才跟萧元竺几乎已经算是直接摊了牌,甚至言语间没有给两人之间留半分余地,虽然知道萧元竺未必会冒着牵连他自己的风险将她的事情捅出来,可是廖楚修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萧元竺的有些行径跟疯子无疑。

他的行事手段,和往常做的那些事情,都显示出他的心思与常人不同,而他的事情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哪怕只有一两分暴露的可能,她也要先告诉爹爹才好,提前做好准备,哪怕他当真一气之下说出了他们的事情,他们也好能有应对的办法,免得到时候被打的措不及手。

一想到廖楚修,冯乔顿时就想到那王八蛋咬她的那一幕,她只觉得脸上仿佛还挂着廖楚修的口水,黏腻腻的让人难受。

冯乔黑着脸扯了张帕子,一边用力擦脸一边低声骂道:

“王八蛋,幼稚鬼!”

居然咬她,简直属狗的!

廖楚修跟冯乔分开之后,走了没多远,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一个比一个响亮。

蒋冲忍不住看着廖楚修道:“世子,您这是着凉了?”

廖楚修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头,低笑出声:“肯定是那丫头在骂我…”

廖楚修心里念叨了两声小丫头的名字,想起刚才被他揉的脸颊通红跟只兔子似得,举着爪子挠他时气恼的样子,眼底尽是笑意。

蒋冲看着被骂了还笑得一脸灿烂的自家爷默默垂眸,总觉得他家世子爷在瞧上冯家小姐之后,整个人画风都变得不对了,原本的高冷崩了个一干二净,每次见了冯小姐后都笑得这般春光泛滥的模样,简直让人没眼去看。

廖楚修不知道蒋冲心里腹诽,笑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来。

“之前去柳家的人查的怎么样了?”

“回世子,有消息了。”

廖楚修脸上笑意收敛了起来,回头看着蒋冲。

蒋冲低声道:“我们的人混进了柳家之后,刚开始一直一无所获,柳家的人十分警惕,对于这些中途进入府中的人盘查的十分仔细,并且从不让这些人进入主家的内院,我们的人从他们那里一直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还是来有一次无意闯进一间废弃的院子,在里面见着了个的老嬷嬷后,才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柳家在先帝在位时,曾经送了个女儿入宫,当时颇得先帝宠幸,被封了贵妃,赐号为淳。后来淳贵妃产下一女,取名为沅卿,那沅卿公主据说容貌十分出色,极为得先帝喜爱。”

沅卿…

萧沅卿?

廖楚修眼神微眯,得先帝宠爱,又出自贵妃膝下,照理不可能毫无痕迹才是,可是为什么宫里宫外,都没有人曾经提起过有关这个公主的事情,就好像她这个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甚至于就连邵缙在宫中也不曾查出过分毫?

蒋冲低声道:“那间院子就是淳贵妃当年还在府中时居住的闺房,而那嬷嬷也是当年服侍过尚在闺中的淳贵妃的下人之一。听那嬷嬷说,当初柳家依靠着淳贵妃在先帝跟前的盛宠,曾经也是盛极一时,先帝对于柳家的倚重虽不如温家,但是却也曾经有意让柳相成居于宰辅之位。”

“那时候,那沅卿公主经常会来柳家小住,每次来时便都会在那小院里不见外人,只是后来那个沅卿公主不知为何突然病故,淳贵妃也因丧女之痛而早早去了。”

“先帝驾崩之后,新帝对柳家虽不如先帝在世时那般看重,但是却也没有刻意打压柳家,甚至于刚开始时,曾动过分封左右相的打算,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柳家却是突然失罪于圣前,整个族里从上到下尽皆蛰伏,柳相成更是主动退出朝堂之外,前往寒山院任教。”

廖楚修听着蒋冲的话,很快就抓住了这其中关键的地方,皱眉道:“那个淳贵妃,亦或是萧沅卿,和萧元竺有什么关系?”

“还有,柳相成惯来是个谨言慎行之人,当年永贞帝登基大势不可逆,柳家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居然会在那个时候得罪了新帝,导致柳氏一族盛极而衰举族蛰伏?”

“当年温家被永贞帝打压,甚至于险些被灭族之事柳家这种两朝旧臣定然知晓,明知道永贞帝忌讳温家,他们为什么还会跟温家的人混到了一起,甚至于还肯和温家一起,去辅助萧元竺这个明知道活不长久的病秧子?”

429 线索

蒋冲听着廖楚修一连串的问话,只是摇摇头。

“那嬷嬷年龄很大,言语有些不清,她只知道一些有关淳贵妃的事情,和早年柳家的变动,但是当年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她却是不知道,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属下觉得有些蹊跷。”

“当年沅卿公主每次去柳家的时候,都不与柳家其他人接触,鲜少有人见过沅卿公主的真貌,据那嬷嬷说,当时柳家为了照顾过沅卿公主,曾派了一人特地在沅卿公主去柳家小住的时候照顾她,世子可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谁?”

“那人名叫柳净仪,据说沅卿公主唤她姑姑。”

廖楚修脚下一停:“柳净仪?”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蒋冲见着廖楚修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想起来柳净仪是谁,不由低声道:“世子难道忘了,郑国公府的那个柳老夫人,在闺中之时就叫柳净仪。”

“听说当年柳净仪曾经因为年轻时犯错,被罚去女庵悔过数年,等到回府之时已经过了婚嫁的年龄,年过三十却还待字闺中,沅卿公主每一次出宫时,都会先去柳净仪那里与她独处一段时日,那中间从不见外人,后来柳净仪嫁给了老郑国公,成了郑国公府的续弦之后,那个沅卿公主也就没有再在柳家出现过了。”

廖楚修微眯着眼,很轻易的就发现了蒋冲言语里矛盾的地方。

萧沅卿身为一个公主,自然是常住在宫中,哪怕与柳家交好,也断不可能以公主之躯时常来柳家小住,这无关于亲近与否,而是皇家忌讳,身为皇子皇女,与外祖家亲近自然没关系,可亲近的太过,便会招来皇帝的怀疑。

而且柳家那么多人,子侄更是众多,萧沅卿如果当真与柳家人那般亲近,为什么每次去柳家的时候都不见外人,反而是独独跟犯错被驱逐甚至于名声差到极致的柳净仪交好,而那柳净仪后来还偏偏成了郑国公温贺的继室,嫁进了郑国公府?

柳家的突然蛰伏,温家当年明明被永贞帝打压到了极致却又突然放手,那仿佛从未曾存在过的沅卿公主,还有萧元竺……

这些事情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廖楚修想起萧元竺对冯乔有些诡异的态度,还有他曾经说过,冯乔该叫他哥哥的事情,不仅如此,宋氏对冯乔的下手,还有冯远肃对冯蕲州父女的态度,还有冯乔母亲的死…

这种种事情之间,都好像有着条看不见的线彼此牵系。

廖楚修之前说气话的时候,虽然说冯乔防着他,但是他自己能感觉到,那丫头对他其实是很信任的,否则她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出对温、柳两家的恶意,她会同意让他和冯蕲州联手,会同意让他掺合到他们的事情当中,更会同意让玲玥留在她身边伺候,就断然没有瞒着他的道理。

而如今能让她不肯明言,甚至于从不愿意跟他提及的事情,绝非小事,怕是一旦揭露出来,就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廖楚修心中有道念头闪过,却是快的让他来不及抓住,他隐隐约约的觉得,所有问题的关键点就在那个萧沅卿身上,只是却不明白,这中间到底还有着什么隐秘。

廖楚修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问道:“其他的呢,可还有什么别的线索?”

蒋冲开口:“暂时还没有,柳家将府内整治的极严,而且府中的下人对当年淳贵妃和沅卿公主的事情也几乎都不知道,那个嬷嬷是早年曾经服侍过淳贵妃,后来又服侍过沅卿公主一段时日,所以才知道了这些事情。”

“那个嬷嬷嘴巴极紧,说了这些事情之后便生了警惕,我们的人不敢探的太多,怕惊动了柳家的人。”

廖楚修闻言想了想后说道:“想办法去查清楚萧沅卿的事情,这个人定然有问题,还有,让在温家的人留意柳净仪的动静……”说完后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柳净仪身边的那个嬷嬷,是跟着她一起从柳家去到温家的吧?”

蒋冲怔了怔,显然没想到廖楚修会突然问道那个嬷嬷,点头道:“那人姓金,是柳净仪身边的贴身嬷嬷,当年柳净仪入郑国公府的时候,她就已经随伺在侧。”

“让人去查查那个金嬷嬷,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软处。”廖楚修说道。

蒋冲闻言就知道了廖楚修的意思,是想要让他们通过那个金嬷嬷去撬开柳净仪所藏着的那些秘密,他面露迟疑:“世子,那个金嬷嬷跟着柳净仪几十年,对她忠心耿耿,她应该不会开口吧?”

廖楚修闻言冷然:“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

哪怕再忠心之人,只要她不是孑然一人,只要她有软肋,终究是有办法能让她开口的。

更何况哪怕那金嬷嬷不肯开口,但是她终究是柳净仪的破绽。

她跟着柳净仪这么多年,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柳净仪如今一直龟缩在郑国公府中,根本无法接触,可是那金嬷嬷却不同,只要有机会接触,就能有机会探出那些隐秘来。

蒋冲听着廖楚修的话,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属下明白。”

廖楚修吩咐完之后,想起之前在竹楼里,萧元竺满是挑衅的那些话,还有冯乔跟萧元竺所说的话,脸上泛起些寒色说道:“还有,让人盯紧了萧元竺,告诉百里,如果萧元竺想要说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或者想要伤及乔儿,让他不用顾忌其他,直接动手。”

蒋冲心神一凛,挺直了背脊:“世子,他毕竟是皇子,若是贸然动手取他性命,惊动了陆锋等人,怕是会有大麻烦……”

“再大的麻烦也能解决。”

廖楚修冷声道:“萧元竺本就是个病秧子,他那身子也没多少时日好活,百里说过他体内神仙草和血息香的药性快要压制不住,以百里的手段,想要无声无息的除了萧元竺虽有些冒险,但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430 二十万银

“可是世子…”

蒋冲还想要再劝,廖楚修就已经直接说道:“你不必说了。”

他知道,用这种办法去动一个皇子,甚至于直接取他性命,无疑是最愚蠢的手段,这不仅不是万全之策,甚至于还有可能将自己陷入险境,毕竟哪怕那皇子再弱,他也是皇帝的儿子,更是永贞帝最看重的儿子。

萧元竺身边有陆锋,更有暗卫存在,一不小心若是被人发觉,便会惹来滔天大祸。

廖楚修不是不明白其中风险,可是萧元竺实在是太危险。

先前他还有些怀疑,可经过今天的事情,他却是看得分明。

萧元竺手中十之八九握得有冯乔和冯蕲州两人的把柄,甚至于他手中的东西能危及两人性命,所以他才能让两人一再对他忌惮,甚至于在朝着温家和萧闵远下手之时,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能将萧元竺牵扯进来,甚至能将他置于死地,一贯精明的冯蕲州父女却都没有提起半点,更没有要将萧元竺与温、柳两家关系暴露出来的事情。

能让他们如此忌惮,甚至只能借萧闵远的手去对付萧元竺的把柄,定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如今京中形势越发紧张,温、柳两家迟早会直接与他们对上,到时候萧元竺的存在便成了最大的。

如果萧元竺不去打冯乔的主意,他自然不会动他,可如果他真的想要做什么不利冯乔的事情,那他宁肯冒险杀了他,也不会让冯乔涉险。

蒋冲原是还想要再劝,可是看着廖楚修脸上的决然之色,就知道他主意已定。

世子定下来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改变。

蒋冲只能低声说道:“属下会让人去通知百里公子,让他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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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乔丝毫不知道,先前还与她打闹的廖楚修,竟是已经起了除了萧元竺永绝后患的打算,她回府之后就直接去见了冯蕲州,将她和萧元竺见面的事情告诉了他。

冯乔并没有隐瞒当时的事情,甚至于将怀疑萧元竺早就知道他们对温家,对昭平动手,甚至早就知道冯妍和温禄弦是被他们算计的事情全数告知了冯蕲州。

冯蕲州闻言之后,也有些想不明白萧元竺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面对着那个心性阴晴不定的八皇子,心中多了抹警惕,不仅做好了萧元竺揭破他们身份的准备,更是让人加快了温家那边事情的进度。

吴兴落到冯蕲州手里之后,对温正宏为了保自己安危,毫不犹豫对他下手的事情耿耿于怀,更对当日在阳桧城外的截杀心有余悸。当初吴兴本就职位不低,又有肥差在手,若不是为了替温正宏办事,他也不会贸然同意去掺合兵部和兵库司的事情。

他自认对温家从无半点异心,可是原本说好的兵部郎中的事情黄了,后来他也被调离出京,手中的权势被削了个一干二净,温正宏却还对他赶尽杀绝,半点不曾顾忌两家的关系和他当初替他做过的那些事情,让得吴兴心生怒意之下彻底反水。

冯蕲州本就擅长于人心之术,看准了吴兴对温正宏心存怨恨,言语刺激之下,便让吴兴将他知道的温家的事情吐了个一干二净。

冯蕲州仔细分辨着吴兴话中的真假,挑拣着有用的消息,等着消化完他所说的那些话后,冯蕲州才看着吴兴说道:“所以说,当初你在庆兰的事情,本就有郑国公的份?”

吴兴之所以被萧元竺轻松的弄出京城,就是因为当初他在庆兰剿匪时留下的隐患。

从他们得来的消息里,当初吴兴去庆兰剿匪之时,与地方流寇勾结获取了大量的钱财,后又谎报了军功以此欺上瞒下,用所得的钱财上下疏通得了官职。

当时他们查出的消息里面,郑国公应该是不知晓这件事情的,可是如今吴兴却说,温家那边却是早就知道了此事?

吴兴身上还带着伤,脸上在之前躲避杀手时被蹭掉了一大块的皮,此时那些伤口上已经结了痂,但是看上去却还是极为狰狞。

听到冯蕲州的问话,吴兴顿时冷笑道:“没他的份?如果不是为了他们,我何必那般大费周章的去弄银子,我吴家虽不如温家传承百年,可却也是殷实之家,若不是这些年替温家行事掏空了家底,我何至于如此?”

吴兴越说越气,想起他这些年费尽心思的替温正宏办事,他对他却说舍就舍,临了了还怨怪他贪财,甚至要对他斩草除根,吴兴就忍不住怒道:“冯大人可知晓,当初我在庆兰共计得了二十八万两银子,可其中有二十万两都交给了温正宏!”

“这些年郑国公府看似风光,可实则根本就是虚有其表,靠着他们自己拿不出半分银子,温正宏想要我人替他做事,想要辅佐皇子,想要让温家翻身,没有银子,他拿什么去招揽人才,又拿什么去让人替他谋事?”

“我大哥在阳桧为他做事,那二十万两也不过是大半年的开销罢了,我若是真只是贪财,大可直接去阳桧找我大哥,我又何必去干这种会留下把柄的事情?”

“他口口声声说我行事不干净,留了首尾,他要用银子,要让我吴家为他办事的时候,怎么不嫌弃我吴家的银子不干净,如今眼见着有麻烦了,他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在我身上,想要杀了我灭口,简直是虚伪至极!”

当初他给温正宏送银子的时候,虽然没有明言那些银钱是哪里来的,可是以温正宏的心思,他难道就没有怀疑过那些银子的出处,没有想过,凭借着他当日的职位,若非是用了非常手段,怎么可能突然拿出那么大一笔银子来?

那时候他拿的爽快,没有问过那些银子从何处来,如今倒是嫌弃他惹了麻烦,给他埋了隐患,当真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简直恶心至极!

冯蕲州听着吴兴那些怒极而出的话,目光微闪。

吴兴口中的那些话十之八九都是真的,至少他没必要在这些上面去污蔑温正宏,只是,那吴世军在阳桧到底在替温正宏做什么,二十万两银子居然只够大半年的开销?

431 交谈

冯蕲州虽然心中生疑,却并没有试图去套吴兴的话,也没有试图去追根究底。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哪怕吴兴恨极了温正宏,恨极了温家,他也断不会出卖吴家的人,更不会将攸关吴家生死的事情告诉他一个外人。

那吴世军是如今吴家的顶梁柱,若是他出事,吴家也就完了。

吴兴哪怕再蠢,也断然不会告诉他,那吴世军到底在替温家做什么。

吴兴刚才怕也是怒急而言,才会不小心说出了吴世军的事情,如果他去追问,怕是只会适得其反,让吴兴对他起了戒备,甚至连之后的事情怕也不好再继续下去。

得不偿失!

冯蕲州伸手倒了杯茶递给吴兴,低声道:“郑国公府那边的事情,怕是只有你们自己去解决,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孰是孰非,而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也不好插手。只是如今郑国公既然已经对你动手,怕是也会断你后路,朝中要不了多久,也许就会出现与你不利的消息。”

“这京中如今正乱着,我身边也处处都是他人的眼线,我这里也不可能一直留你,否则怕是会被温家的人察觉。吴大人,你可想了好接下来要怎么办,要不要我命人帮你联系吴家那边,先送你回去避一避?”

冯蕲州说完之后,看着他说道:“我记得吴家最是重视亲情,如果知道你被郑国公截杀的事情,想必他们定然会替你向他讨一个公道。”

吴兴听着冯蕲州的话,只觉得心中一“咯噔”,想也没想就急声说道:“不行,我不能回去!”

冯蕲州皱眉看着吴兴,满脸不解。

吴兴却是紧紧握着拳头,咬牙没有说话。

当时他在阳桧城外遇到杀手截杀的时候,活命下来之后便一心想要回京城,那时候他的确想要跟吴家的人揭穿温正宏的狠毒,更想要直接跟温正宏翻脸,可是等到他真正回到京中,心情冷静下来之后,才突然发现他当初的想法有多天真。

这些年因为吴氏的关系,吴家替温家做了太多的事情,他们早就已经和温家绑在了一起。

明明同处一条船上,温正宏却还敢这般不留情面的对他下手,说明温家那边怕是早就已经对吴家起了异心,甚至于做好了吴家翻脸的准备。

他这个时候回去,吴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为了稳住温正宏而舍了他,要么为了保他而与温家交恶。

吴家的家主虽然只是他的隔房伯父,可是对他却是极好,而且吴世军待他更是如同亲弟弟,他们十之八九都会选择护他,到时候以温正宏的狠毒,察觉到吴家与他离心,他定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吴家。

眼下他虽然活着,但是温正宏却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跟不可能知道他已经回了京城,只要他没有露面,只要吴家一天还不知道他的事情,温正宏就不会轻易去动吴家,断他自己臂膀。

与其让吴家和温家正面对上,倒不如先行将此事告知吴世军,到时候吴世军定然会有办法护着吴家和他,哪怕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们也有能力去应对。

吴兴看着冯蕲州正色道:“冯大人,我现在不能回吴家,否则惊动了温正宏,他定然会对我下毒手,而且府中也并非那么安全。”

“那你怎么办?”

“我想先回阳桧,去找我大哥。”

“你是说吴太守?”

冯蕲州听着吴兴的话,想了想说道:“也好,这京中毕竟是是非之地,那阳桧山高水远,又有吴太守护着你,倒是比留在这京中安全的多。”说完后他抬头道:“这样,你伤势还未痊愈,怕是还得修养几日才能走,你能辗转到我这里也算是缘分一场,等过两日京中安稳一些,我让府中下人送你去阳桧,路上若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吴兴听着冯蕲州的话,脸上浮现些怀疑之色:“冯大人,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早前就曾经听说过冯蕲州的名声,他惯来不与人相交,寻常更是不给人脸面,这朝中想要拉拢他的人比比皆是,可是冯蕲州从来都是不曾接受过谁,对所有人都是冷淡至极。

冯蕲州从来都是冷漠性子,如今怎会突然插手他的事情,还这般替他周全?

冯蕲州看着吴兴怀疑,淡声道:“我并非是帮你,不过是念着郭家的关系罢了。”

“郭家?”

吴兴皱眉,不解这事情和郭家有什么关系。

冯蕲州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当日在阳桧城外凑巧救了你的人,是禁军统领邵缙的父母,你年前就已经离京,所以不知道京中的消息,那邵缙和郭崇真的孙女订了亲,他父母此次进京便是与郭家议亲的。”

“你们吴家和温家的事情我无意插手,若你出现在旁的地方,我也绝不会过问半句,只是偏巧救你的是与郭家有关之人,郭阁老与我是至交好友,郭家向来与世无争,我不想因为邵缙父母的一时好心,而将整个郭家都拖进你们和温家的这潭浑水里。”

冯蕲州说的坦白。

而吴兴在听完冯蕲州的话后,却是明白了冯蕲州为何会帮他。

这京中人人都知晓,冯蕲州软硬不吃,不结党私交,却唯独与郭崇真交好,当初冯蕲州落难之时,郭崇真是唯一一个在朝中为他出头替他说话之人,如今郭家因为邵缙父母救他之事,极有可能会招惹到郑国公府和温家的麻烦之中,冯蕲州为了郭家而出手帮他,倒也不算奇怪。

冯蕲州见吴兴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直言说道:“我这次帮你,也不求你回报,只希望你能记得邵缙父母好歹救过你一命,待到去了阳桧之后,你们吴家若与温家起了争端,不要将郭家牵连其中。”

吴兴听着这话正色道:“冯大人放心,邵统领父母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吴兴虽不是好人,但也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我定不会将事情牵连到他们身上,更不会攀扯到郭家,至于冯大人今日相助之恩,我更是铭记于心,将来若有机会,吴兴定当报答。”

432 募兵

冯蕲州听着吴兴的话,脸上这才放松了下来。

“你记得你今日所言就好,别让我后悔今日帮你。”

说完后他站起身来说道:“你先好生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麻叔,他会替你办妥,最迟两日,我便让人送你出城,到时候护送你去阳桧。”

吴兴点头:“多谢冯大人。”

冯蕲州并没有在吴兴这边多留,与他说完话后,就直接离开。

这处院子是他早前还在冯府的时候,经由天风堂的手置办的,那时候他凑巧救了这院子的主人麻叔,后来麻叔干脆就留了下来,一直住在这里。

这里地处闹市,紧邻着朱雀街,和五道巷并不算远,外间是一家贩酒的小馆,冯蕲州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麻叔直接就迎了上来。

“麻叔,这两日还要麻烦你替我看着吴兴,切不可让他与吴家的人接触,也不要让他在外界露面,被温家的人知晓他已经回京。”冯蕲州对着麻叔说道。

麻叔是个看上去和气的老人,表面上看上去就只是个普通的卖酒小贩,他点点头道:“大人放心,我知晓的。”

两人走到酒馆门口,外面有人正朝着里面窥探,麻叔手脚利落的将之前准备好的一坛子好酒交到冯蕲州手里,笑着大声道:“冯大人,这可是小老儿亲手釀的桃花醉,酒气熏人,闻之欲醉,这京城里可是头一分儿的,您回去喝了之后,保准让您满意。”

冯蕲州伸手接过酒轻嗅了嗅,笑道:“倒是不错,不过你下次记得给我准备些不醉人的果酒,我家丫头喜欢。”

麻叔顿时笑开了脸:“大人放心,小老儿今儿个夜里就釀,也就是两三日便能装坛。”

“那好,等装坛之后,我派人来取。”

“好叻!”

两人说笑了几句,冯蕲州就将抱着手里的酒坛子走了出来,马车就停在酒坊门口,等到了近前,左越连忙伸手接过酒坛,而冯蕲州则是直接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面,冯乔正靠着车窗摆弄着先前得来的珠串子,见到冯蕲州进来之后,就忍不住扬唇对他笑出声道:“爹爹这作戏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冯蕲州拍了拍袖子上被酒坛子蹭上的东西,坐在一旁说道:“有什么办法,谁让你爹爹我英俊潇洒,那朝中那些子人的眼睛,都恨不得直接贴在我身上,走哪跟哪儿,你爹我若是不做点戏给他们看,他们成日成日的跟着,多无趣。”

冯乔听着冯蕲州自得的话,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可不是吗,要不是荣安伯府里养着三条大狗,冯蕲州又将里里外外看的极死,寻常根本不启用任何外面的丫鬟仆从,怕是那些人都恨不得蹭到他身边去,半步不离的盯着他。

冯乔掏出帕子替冯蕲州擦干净袖子上蹭上的泥渍,等着冯蕲州坐好之后,这才问道:“爹爹此次可有什么收获?”

“有一些。”

冯蕲州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情都与冯乔商量着来,免得两人之间消息不通,出什么漏子,更何况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冯乔如今都知道,而她有时候看事的角度与他不同,经常会给他一些让他眼前一亮的建议。

听着冯乔问起吴兴的事情,他也没有隐瞒,直接就将他见了吴兴之后得到的那些消息简单跟冯乔说了一次。

左越和云生在外面赶车,马车走的十分平稳,等过了一会儿之后,冯乔才说道:“所以温家这些年所用的银钱,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

“十之八九,吴兴眼下将温正宏恨进了骨子里,没必要在这事情上说谎,而且我也查过,温家这些年的确没什么进项,为了让永贞帝能安心,温正宏除了当年温贺留下的那些家业之外,根本不敢去插手那些赚钱的行当。”

冯蕲州淡声道:“你也知道当初永贞帝虽然没有将温家赶尽杀绝,但是温家能够留下来,大半的家产也都充入了国库,后来温家暗地里收拢人手,和柳家一起培养暗卫,收买朝臣,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不用花钱,光靠着郑国公府早年留下来的那些家底,怕是早就已经掏空了。”

“吴兴说他从庆兰回来之后,曾经将他在庆兰所得的银子交给了温家大半,我也查过当初的事情,那段时间,温家的确是有一大笔进项,而且还用这笔钱与宁家的商行做了笔交易,具体的事情虽不清楚,但是数目上却和吴兴所说的二十万两对得上。”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忍不住咂咂嘴。

难怪那吴兴会那么恨温正宏,这温正宏拿了人家的银子,让人家办了事,如今见势不对就想将人家灭口,还连带着嫌弃人家的东西不干净。

谁见了不觉得恶心?

冯乔想起刚才冯蕲州话中提到的阳桧,开口问道:“那吴兴说起的吴世军的事情爹爹怎么看?那阳桧就只有那么大,吴世军身为太守,那城中各项均有朝廷开支,还有民间征税,那吴世军做什么,居然一年的开销便超过二十万?”

冯蕲州之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皱眉说道:“能有这么大开支的,绝不是寻常事情,那吴家为温家做了不少事情,吴世军又一直将阳桧守的滴水不漏。”

“我怀疑,吴世军是在替温家私下募兵…”

冯乔惊愕:“募兵,他们疯了?”

要知道大燕本有征兵制度,闲时十丁取二,战时十丁取四,这也是维持了大燕军队常年保持强盛状态的标准,但是募兵不同,太祖立燕朝之,设下募兵制,近招募选,为的是在战时能以冗募募集军队,但是无论是募兵还是征兵,都是朝廷的事情,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私下插手。

吴世军在阳桧替温家募兵,他简直是疯了,他就不怕事情暴露出来之后,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吗?

不对……

温家本来就存了谋反的心思,他们怕是早就已经准备,若不能以柔和手段获胜,便以武力取之!

433 状元(祝企企生日快乐)

冯乔想到这些东西,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一年二十万两白银,十年下来就是两百万两,这么银子足够多少人花销,在加上阳桧的税收和吴家这些年的投入,那吴世军去了阳桧已经十数年,那阳桧之中,到底藏着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威胁?

如果吴世军当真在替温家私下募兵,这么多年,他手中的私兵又会有多少?

“爹爹,咱们怕是要想办法,去探一探阳桧了。”

放任这么大的威胁存在,实在是太过危险。

冯蕲州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暗示吴兴回阳桧,等他回去的时候,我会然让云生和衾九亲自送他,那吴世军将阳桧把守的滴水不漏,咱们也只有借吴兴的事情,才能够将人手混入其中。”

“只是吴家的事情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次温正宏对吴兴下手,算是出了昏招了,那吴世军可不是蠢人,吴家也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温家随时可以舍弃的弃子,等到吴兴这次去了阳桧之后,吴家十之八九会和温正宏起嫌隙,到时候只要在中间做些手脚,让他们反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吴世军手中如果当真握着私军,的确是莫大的威胁,可如果吴家和温家翻脸,那吴世军不再是温家扈从,不再替温正宏做事,那他手中握着的那些人,便成了温家的威胁,足以让温家,乃至柳家如鲠在喉,甚至于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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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离京的事情,冯蕲州安排的极为小心,云生和衾九亲自护送吴兴前往阳桧,为了避人耳目,三人混入了准备前往阳桧的商队里,在吴兴以为他们只是为了安全才会与人同行的情况下,却不知道那商队里早就被冯蕲州提前安插好的探子。

等到吴兴走后,温家和吴家一切如常,谁都不知道,吴兴曾经回过京城,更不知道他从京中带走了什么。

冯蕲州和冯乔在吴兴走后,便一直防备着萧元竺发难,可谁知道萧元竺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声响,甚至于百里借廖楚修的口转告了他们,萧元竺在那日从竹楼回去之后,便又犯了病,连续十数日不曾出过忆云台。

冯乔见着萧元竺并没有真正撕破脸的打算,总算松了口气。

邵思童和瓮时尉在京中逗留了十日,瓮时尉便因河福郡的事情返回了翁家,而邵思童却是留在了京城,开始着手准备着几个月后邵缙和郭聆思婚礼的事情。

三月初的时候,京中迎来了大考,连续数日,朝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大考之上,就连之前一直针对温家动作不断的萧闵远也收敛了不少,不仅仅是因为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乱子,招来帝心厌恶,更是因为开始谋算着,等着大考结束提前招揽那些即将入朝的新贵之人。

四月的时候会试出了结果,郭济在考中失误,错失魁首,只得了会试第九,郭家对此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之后还有殿试,郭济并不是没有机会再起,反而是朝中一些人开始取笑先前说郭济能夺状元之事。

郭崇真对此虽有些恼怒,但到底更看重郭济,在殿试之前,郭崇真请了冯蕲州过府,亲自与郭济谈了一次之后,郭济便重整旗鼓,将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抛在脑后,一心准备之后的殿试。

五月初,殿试之上,永贞帝以《民生》为题开考,郭济早年便常与郭柏衍、郭崇真讨论时政之事,后来更是常与冯蕲州谈及民生百态,以一篇《论何以为本》,深入浅出的分析了如今大燕百姓生活近况,又以商论仕,以民养户,言辞犀利却不激进,赞扬永贞帝如今推行国策,又加以阐述自己的观点,让得永贞帝大赞,钦点其为头名状元。

郭济以十九之龄夺得状元,震惊朝野,而先前那些看郭家笑话,以为郭济根本就进不了三甲之人都是险些惊掉了下巴。

京中那些勋贵人家,还有朝中一些大臣府中女眷开始频繁的朝着郭家跑,原先因为郭聆思和温家的事情,而让郭家受损的名声,因为郭济的大考结果,彻底被那些人遗忘。

那些人不仅仅看上了郭济的亲事,就连带着郭家府中那些儿女,也都成了京中最热门的求亲人选。

毕竟郭家有郭阁老在,那郭柏衍眼看着也要更进一步,如今郭济、郭钦两兄弟更是成才,郭聆思又与邵缙定亲,只要郭家不作死,不去做谋逆大逆不道的事情,至少三十年内能长保不衰。

京中的人惯来都是会锦上添花的,这种情况之下,谁不想与郭家攀上亲家,又有谁不想与郭家多一份关系?

大考结束之后,名次列出,郭济游京祭礼结束之后,郭家便大摆宴席,而郭家宴客这一日,京中但凡有些脸面之人,都前来祝贺,整个郭家迎来送往,热闹的不得了。

冯乔和廖宜欢都是带着贺礼前来,两人与郭家之人相熟,自不将自己当客人。

在花厅陪着郭夫人和郭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后,廖宜欢便有些好奇的拉着郭聆思问东问西,冯乔身为冯蕲州的女儿,又加上府中没有年长女眷,也成了众人重点关照对象。

等着在里面被连续问了一堆问题,而且句句都是绕着冯蕲州不放,甚至还有人来言语间试探着冯蕲州“婚事”的事情,冯乔被闹的有些头大,干脆躲懒出了人群,与两人招呼了一声后,便去了后花园赏花。

郭家的后花园和荣安伯府不同,郭老夫人看着性子急,却是个喜欢摆弄花草的,再加上郭崇真也喜欢这些,所以整个后花园里被弄的极为繁盛。

时近六月,天气已经开始渐渐热了起来,冯乔绕了几圈,才找到了一处清静之地,她热得挥着小手扇着风,正想让玲玥去郭家的小厨房取些冰汤过来,却不想抬眼就见着不远处寮寮桡桡走过来的人影。

冯乔手中动作一顿,直接拉着玲玥转身就走。

“冯妹妹走的这么急作什么,难道就这般不愿意与我们相见吗?”

434 脸大?

那声音哀怨中带着三分委屈,委屈中带着几分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幽怨泣诉。

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她对对面那女子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冯乔脸上瞬间就垮了下来,有些无语的扯了扯嘴角。

这算不算出门遇鬼?

早知道会在这里撞上范悦,她宁肯呆在花厅里,跟着郭聆思她们一起应付那些夫人小姐间的八卦。

果然老话说的对,躲懒是要招报应的…

听着身后范悦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冯乔知道躲不过去,只能停在原地转过身去,仿佛刚刚才见到范悦似得,扬唇露出道笑容,略带几分诧异说道:“原来是范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可真巧。”

范悦见着冯乔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谎,眼底阴了阴。

刚才她瞧得很清楚,冯乔明明是看到她之后才转身就走的,那模样分明是在躲她,这会子倒是装的好像没事儿人一样。

看着冯乔嘴角边的两个小酒窝,还有她脸上不似作假的笑容,范悦心里头嘀咕,这丫头,果然像阿嬷说的,有些鬼也有些不对劲。

范悦其实是不喜欢冯乔的,就像这京中大多数的闺中女子都羡慕着冯乔一样,范悦打心底里嫉妒着冯乔,冯乔长得好,出身好,运气更是好,她上无祖母亲眷管束,下没有姨娘没有姐妹没有勾心斗角。

她活的肆意,过的随心,就连她与长公主府对上,打了昭平郡主,皇帝也能碍着她爹爹的颜面护着她,在整个京城当中,几乎没有哪个女子过的比冯乔更好。

在范悦看来,冯乔就是运气好投了个好胎,有冯蕲州这么个宠她如命的父亲,若是换了她……若是冯蕲州也这般待她……

她一定比冯乔更好!

范悦遮掩了心中的嫉恨,走上前来时看着冯乔说道:“冯妹妹当真是没看到我吗,我还以为妹妹是不喜见我,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吓得妹妹见着我转身就走。”

冯乔笑的天真:“怎么会,范小姐容色殊丽,是出了名的端庄贤淑之人,怎会是洪水猛兽?”

范悦听着冯乔的话脸上总算是露出些笑容来:“妹妹过誉了,若说容貌之色,这京中怕是没有人能比得上妹妹,妹妹如今尚且年幼,便已然能看得出是美人胚子,待到几年之后,容颜大成,倾国之色,这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号,怕也只有妹妹才能担得起了。”

冯乔听着范悦的夸赞,莫名的起了一串鸡皮疙瘩,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廖楚修来。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差,毕竟爹爹和娘亲的容貌在那里放着,可若说是第一美人,谁能比得过那长着一张妖孽脸的家伙去?

廖楚修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端着他那张脸,便能称得上盛世美颜。

与他夺第一美人的称号,冯乔总觉得搁谁谁都会被打脸。

忒疼。

范悦丝毫不知道冯乔心中腹诽,只是看着冯乔说道:“我先前与妹妹见面时便觉得一见如故,后来几次想邀妹妹过府,却都遇上妹妹身子不适,我本想去你府中探望于你,却又怕扰了你的清静。”

“我之前便一直担心着妹妹的身子,还想着拖我哥哥请个太医去瞧瞧你,如今见着你精神这般好才算是松了口气,妹妹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年后范悦就曾经递了好几次的帖子,邀她过府,那名目花样齐全,有赏花的赏月的谈诗论话的,那时候她刚算计了昭平和襄王不久,京中正是乱着的时候,冯蕲州生怕有人察觉到那事情与她有关,而冯乔自己也懒得应付范悦,又知道范家对她爹别有所图,所以便一概以身子不好全数拒了。

后来范悦也曾递拜帖想要去荣安伯府探望,可是冯蕲州怎么可能会让她入府,直接吩咐了门房将范家的人直接堵在了门外,告诉他们冯乔需要“静养”。

这一静养就直接是好几个月,除了郭聆思和廖宜欢外,冯乔几乎没有见过旁的人。

范家的帖子递不进去,冯乔又难得出来,每次出来要么是来郭家,要么是去廖家,仅余的时间在京中小逛时也几乎没惊动过旁人,等着范家的人知道冯乔出门,范悦再赶过去时想要和她“偶遇”时,却是次次都完美错过。

范悦根本就找不到机会接触冯乔,更没机会与冯乔试探,别说是跟冯乔交好借机会去接触冯蕲州了,她甚至连冯蕲州的面都见不到,冯蕲州从来都不去京中各府的宴会,也不参加一些朝臣的私下聚会,除了上朝,回府,宠女儿,就都是在都察院里待着,范悦就算是脸皮再厚,也没脸去衙门里堵人。

冯乔此时听到范悦的话后,像是完全没听出她话里的试探,只是轻笑着说道:“倒是让范小姐担心了,我身子自小便不太好,怕冷怕热怕伤怕动的,隔三差五总会闹出些小毛病来,爹爹向来心疼我,才将我拘在府中不许我出府。”

“年前的时候府中闹了一场,郭姐姐受伤的事情也吓着我了,之后一整个冬天都蔫蔫的,连带着年节时的宫里的宫宴都没去成,为了这事爹爹还向陛下请罪来着,好在陛下宽宏,没有怪罪爹爹,还送了不少赏赐过来。”

范悦听着冯乔直白的话语,险些没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冯乔明明言语娇软,可是那话中的却是句句带刺,偏生还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年前冯乔生辰宴上的事情,范悦也从中掺合,虽然后来郭家没有追究此事,甚至主动将这事圆了过去,但是当时在场的人谁知道郭聆思到底是怎么跌下冰湖的。

冯乔话里说的明白,她身子不好,又受了惊吓,连皇帝的宫宴都没去参加,皇帝也不曾怪罪她分毫,范悦若再是拿之前帖子被退回的事情来说事,言语间暗指冯乔装病,岂不是说她范家比皇家还要计较?

冯乔能拒了宫宴,就不能拒了范家的请帖?

范家有这么大的脸吗?

435 连云

范悦就算是再蠢,也不敢去接冯乔的话,否则一个不好就落下藐视君上的罪名。

到时候传出去范家比皇室的脸还大,简直是找死。

范悦嘴唇动了动,有些难过的垂眸:“妹妹这是还在怪那日你生辰宴上,我没有拦着李家妹妹,让她伤了郭小姐吗?”

冯乔实在是有些腻歪范悦这幅装模作样的姿态,见话到这份上了,范悦还想缠着她不放,甚至还提起了李萱芸,冯乔干脆直接的说道:“范小姐怎么会这么想?”

“那日的事情你已经与郭姐姐解释清楚,说清了当时的情况,又亲口指证了李小姐,那李小姐罪有应得,后来被远嫁出京也算是受了惩罚,你虽与李小姐交好,但事情并非你所为,我又怎么会怪你?”

“范小姐心地善良,又明辨是非,那次的事情只不过是交友不善罢了,算不得什么罪过,只是往后怕是要小心谨慎些,切莫再与心思恶毒之人交好,否则若是再遇到同样的事情,被交好之人牵累,怕是会影响自己的名节。”

范悦听着冯乔的话,脸上猛的一僵。

当初李萱芸的事情,她为了脱身,也为了交好郭聆思和冯乔,在以为李萱芸不能翻身之时,将李萱芸当时与郭聆思的争吵内容,和她所做的事情全部吐露了出来。

后来郭家虽然没有追究这件事情,但到底和李家交恶,再加上李萱芸坏了冯乔的生辰宴,冯蕲州又早就和李松年之间有旧怨,直接和郭崇真一起从中施压,而范悦在进入奉天府后,也曾经开口指认过身为她闺中密友的李萱芸。

李家老夫人最是重视颜面,李家那边更是不堪外界流言,又为了给郭家一个交代,让冯蕲州不再打压李家子侄,年初刚过,便匆匆为李萱芸订了一门亲事,将本该在京中高嫁的李萱芸远嫁去了邱州的氏族罗家。

罗氏一族虽也是邱州大族,可怎及得上京中殷贵,再加上远离京城,嫁过去后无依无靠,对本是太傅之女,该享人之富贵嫁入高门的李萱芸来说,远没有比这个更为严重的惩罚。

听说李萱芸出嫁那一日,最恨的人不是郭聆思,也不是冯乔,更不是当时在高台上推过她的人,反而是她曾经以为是好姐姐,后来却在奉天府里开过口指认她,将本该能缓和的事情推到没有转圜余地,让得她的父母不得不在其他亲族,在祖母的厉声斥责下放弃了她的范悦。

出嫁那一日,李萱芸临出京城之前,还曾与她曾经交好的闺秀说过,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与范悦交好,更后悔那一日与范悦在一起。

这京中本就没什么秘密,而当时李萱芸说这话的时候,满是怨愤,也没有遮掩,这些话不过转眼之间便流传了出去。

虽然碍着范卓的原因,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指责范悦如何,但是私底下却有不少人怀疑,那一日李萱芸会对郭聆思动手,中间怕是也有范悦的原因在,而李萱芸的下场,更是让得原先不少跟范悦交好的闺秀下意识的疏远于她,生怕自己成了第二个李萱芸。

眼下冯乔提起这事,虽然口口声声在说李萱芸的不是,甚至还夸赞范悦明辨是非,聪明善良,但是范悦却是分明从冯乔的话中感受到,她那掩不住的嘲讽之意。

范悦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哪怕城府再深,也有些忍不住气,而就在这时,旁边不远处的林荫后面,更是突然传出一阵笑声。

范悦没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抓着机会能见到冯乔,却被冯乔堵了话头,还偏生被人听见了笑话。

她脸上有些恼羞成怒,扭头朝着那边怒声道:“什么人躲在那里偷听人墙角!”

“这话说的,郭家的园子什么时候成了你范家的地方了,我们不过是路过罢了,怎就好端端的成了偷听墙角了?”

那边的树后传出道清脆声音,紧接着就走出三个人来。

那三人身上穿着的都是十分富贵,打头的女子身上一袭绿萝纱裙,裙摆上绣着翠色枝蔓,袖口和腰肢的地方则是大朵金线绣成的艳丽花朵,明明是有些艳俗的撞色,穿在她身上却丝毫不显的庸俗,反倒是衬得她本就娇美的容颜多了几分艳丽之色,肤色白皙的耀眼。

而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人,其中穿着浅黄素衣长裙的女子身材高挑,丹凤眼中带着清冷,是冯乔之前曾经见过的柳家三房的女儿柳敏芳,而旁边另外那个粉衣女子脸蛋微圆,梳着百花分梢髻,一缕青丝斜落在肩头,上面簪着几朵小花,衬的她容颜看上去十分娇俏。

那绿裙女子从树后走出来时,半点都没有偷听被发现的尴尬,反而是睁着一双杏眼娇笑道:“我本还说是与柳家姐姐还有秦妹妹出来看看,这郭阁老府中早就闻名京城的百花园,却没想着这花儿还没来得及赏呢,倒是先听见这娇花儿似得言语了。”

“范小姐往日不是走的高雅清冷的路子吗,端着大家小姐的范儿,怎么今日突然就变成小可怜儿了,这娇滴滴的小模样,要不是知道与你说话的是冯家小姐,我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负了范小姐的心了,你这哀怨的,这是在怨人家负心汉不肯回头呢。”

旁边那个秦姓的娇俏粉衣女子憋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柳敏芳连忙扭着头掩饰般的轻咳一声,颊边因为憋笑染上些淡红。

范悦被那女子的话气得恼怒不已,有些羞怒道:“慕连云,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说你突然变成小可怜儿的事儿呢,还是说你负心汉的事儿?”

“慕连云!”

范悦气遏,连嘴唇都有些发抖。

慕连云听着她的大喊声,连忙“哎哟”一声,有些惊吓的拍拍胸口:“你声音这么大的吼我做什么,真真是吓死个人了,这也太失你这范家大小姐的风范了吧?”

436 嘲讽(絲紗羅+)

慕连云说完后,像是还嫌弃不够似得,直接走到冯乔身旁,拉着冯乔就后退了几步,满脸关心道:“冯妹妹没有吓着吧,瞧瞧你这小脸都有些吓白了,可真是可怜见的,你可千万别误会了,这范小姐啊,往常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人。”

“她说话向来是温声细语,性子更是端庄贤淑,连皇后娘娘都赞过她是这京中闺秀表率,今日怕是遇着事儿了才会失态,冯妹妹莫要害怕。”

柳敏芳和秦珍听着慕连云的话,脸上一阵古怪。

秦珍本来见着范悦脸色难看,强忍下的笑意再次破功。

冯乔脸上因为受热,粉扑扑的颜色正好,哪有半点发白的模样。

慕连云这话也太损了点。

听着慕连云出现之后就连讽带刺句句挖坑,还偏生句句带理没半点失礼的,憋得范悦有气发不出来,冯乔也是险些被逗得笑出声来。

她好歹还记着今儿个是在郭家,而且是郭济的好日子,眼见着慕连云几句话就将范悦气得脸都绿了,冯乔眼里带着几分笑意,低咳了一声朝着慕连云行了个礼道:“冯乔见过连云县主。”

“快起来,行这般大礼做什么,没瞧见人家范家小姐都没行礼,你还小呢,咱们不兴这一套。”

慕连云直接拉着冯乔的手就将她拽了起来,言语里依旧是没放过范悦。

范悦本不是能忍得住气的性子,听着慕连云连二连三的话,怒声道:“慕连云,你别太过分了!”

慕连云挑眉:“我做什么就过分了?范小姐这脾气未免太大了些,现在是连夸你也不对了吗?”

柳敏芳眼见着范悦气得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那模样像是立刻就能暴起,她上前伸手扯了扯慕连云的袖子,朝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见好就收,别闹的太过了。

今天本就是郭家大喜的日子,郭济摘得状元,郭家大摆宴席本就是为了庆贺郭济夺魁,府中又都是来贺的宾客,若是闹出乱子来,可不像是年前郭聆思那次那般好解决的,郭济如今正是入仕的关键,到时候若是因为府中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坏了郭济的好事,郭家绝不会轻饶了她们,她们几个谁也得不了好去。

慕连云也知道柳敏芳的意思,撇撇嘴。

她就是看不惯范悦那样子,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跟什么似得,装的端庄贤淑,高贵典雅,见谁都是一副“我比你高贵,比你优雅,比你有底蕴”的模样,如今倒是在冯乔这里卖起了可怜来。

当初昭平害她的时候,她本就是受害的一方,可是范悦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什么女子性命是小,失节是大,还说什么女子名节大于天,拿着三从四德,女训女诫来彰显自己的好。

那时候她本就受辱,险些活不下来,范悦那番话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些人只要称赞范悦一句,便会拿她的事情出来说一次,好像是有她在便能衬托的范悦越发高雅脱俗,而她就越发的不堪。

如果不是程家后来顶着压力求了亲,祖父祖母和舅母更是去宫中讨了赐婚的圣旨,几乎以性命相逼,让得陛下亲自开口处罚了昭平,平息了这事,她怕是当时真的会被那些流言蜚语逼得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从那以后,但凡是与昭平郡主不对付的,就是慕连云的朋友,而范悦无疑也是被她和昭平划到了一样讨厌,见面就怼的人里面。

慕连云看得出来范悦在讨好冯乔,虽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可只要能让范悦不舒坦,能坏了她的事情,慕连云就觉得高兴,更何况冯乔还打了昭平,一想起昭平挨了打入宫告状却反被禁足,听说还被永贞帝亲口训斥,连带着安岳长公主也被扫尽了颜面,她心头就是一阵爽快。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能打了昭平还能半点麻烦都没有,这冯乔绝对值得相交。

柳敏芳见慕连云眼睛直转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又扯了扯她的袖子,眉心又紧了几分,不赞同的看她。

慕连云有些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范小姐不喜欢人家夸她,那我不夸她了就是。”说完她却还用着不高不低的,刚好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连夸个人都讨不了好了,这以后见着范家人,还不得躲着让道…”

冯乔抿着嘴,低咳出声。

秦珍掩嘴偷笑,被柳敏芳不赞同的看了一眼。

范悦脸上又青了几分,她狠狠瞪了一眼慕连云,气得险些破口大骂,可想起阿嬷跟她说过的话,想起她心心念念的事情,她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为了冯蕲州,她不能失态。

为了冯蕲州,她不能交恶冯乔。

哪怕冯乔不喜欢她,她也绝不能在郭家闹了笑话,否则若是传出不好的名声,她还怎么能嫁入荣安伯府?

阿嬷曾经说过,就算是冯乔不喜欢她,只要她不做错事情,阿嬷就一定会帮她,等她嫁进了荣安伯府,等她成了冯夫人,到时候冯乔算什么!

范悦心里连续说了好几次,这才压下了心头的火气,面上深吸口气说道:“连云县主,我与你从无旧怨,你为何要这般针对于我?如果只是为了当初我说过的那些话,那我向你致歉,我当初说那些话,当真不是故意讽你。”

慕连云连忙摆手:“可别,你的歉意我可受不起,而且你说当初那些话,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你说过什么了?”

范悦脸上青白交加,对慕连云如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性子简直恨的不行。

冯乔见着慕连云一句话就让得做了半晌心理建设的范悦再次扭曲了脸,心中虽然觉得好笑,但是到底担心慕连云刺激的太过,让范悦闹出什么乱子来扰了郭家的喜事。

她在旁开口道:“好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若是不喜欢就不说好了。”

“范小姐,连云县主,今天是郭家的好日子,咱们来者都是客,别闹了笑话。”

437 试探(一)

冯乔说完后对着玲玥使了个眼色:“眼下天气也热了,大家站在这里也热得慌,玲玥,你去找郭家的下人取些冰汤过来,让大家都泻泻火气。”

玲玥听着冯乔的吩咐,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转身便朝外走。

冯乔见玲玥离开后直接就朝着花厅的方向去时,就知道她懂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收回视线避开了慕连云和范悦,反倒是上前拉着柳敏芳的手说道:“这外间这般热,咱们去亭子里去躲躲荫凉。”

“柳姐姐,上次一见之后便在未曾见过,你这些时日可好?”

柳敏芳对冯乔的突然靠近有些不适应,她性子本就内向孤僻,再加上患有哑疾,寻常几乎不与人来往,而能与慕连云交好,还大多都是因为慕连云连续很长时间主动与她接触。

此时被冯乔挽着手时,柳敏芳身子立刻就有些僵硬,她张了张嘴,刚想伸手挣脱开时,就见着冯乔背对着慕连云两人,朝着她眨了眨眼。

柳敏芳愣了愣,见冯乔可怜巴巴的垮着脸,一副无奈无法又祈求她帮忙的模样,顿时便明白,冯乔是在当和事佬。

柳敏芳和郭家的关系一向都还好,郭老夫人和郭夫人虽不常与柳家来往,但是却待她不错,柳敏芳也不愿意因为她们的事情搅了郭家的面子,更何况她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害怕慕连云招了麻烦,所以她收敛了推拒的动作,朝着冯乔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

冯乔见柳敏芳没有甩开她,脸上顿时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之前郭姐姐还与我说起你呢,还想着请你来玩,今日见着正好,待会儿咱们去见郭姐姐,顺道去瞅瞅那只胖鹦鹉。”

柳敏芳闻言点点头后嘴唇动了动,大抵是在笑,只是不怎么明显。

冯乔之前就听郭聆思提起过柳敏芳的事情,知道她性子冷,能朝着她露笑脸已是不易,也没缠着她说话,一边拉着她走进凉亭,一边扭头看向旁边一直好奇看着她的秦珍:“这位姐姐是?”

秦珍笑的开朗:“我叫秦珍。”

冯乔愣愣,没想起朝中有哪个姓秦的大臣。

秦珍见状补充道:“我爹是御史台的秦青豫。”

秦御史的女儿?

冯乔这次是真的诧异了,那个秦御史可是个性情古板至极的人,他重规矩,重礼法,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这朝中上下,皇子朝臣,几乎就没有没被那秦御史弹劾过的,就连冯蕲州之前也挨了不少秦青豫的折子。

只是冯蕲州说,这秦御史虽然性子倔强,有时候顽固的不讲道理,但是却是个难得为官清廉,连半点尘垢都不染的人,而且秦青豫上折子的时候,向来对事不对人,他曾经在朝堂上因为永贞帝所为和祖制相冲,便能跟永贞帝死磕,气得永贞帝险些摘了他脑袋,经过那一遭后,朝中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秦青豫有多难搞。

想不到那个古板的秦御史,居然有个性子这般活泼的女儿。

旁边慕连云见冯乔听到秦珍的身份面露诧异时,在旁笑着道:“想不到吧,珍珍她的的确是秦御史家的女儿,只不过她性子随了秦家老太太,所以和秦御史有些不同。”

冯乔笑道:“原来如此。”

几人进了凉亭,围着桌面坐了下来,慕连云有意想要孤立范悦,便拉着冯乔一直说话,而冯乔对范悦观感本就不好,特别是在知道范悦觊觎自己爹爹,那范家更是十之八九想要算计爹爹之后,自然也不会去主动与范悦说话。

柳敏芳不能言语,秦珍又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所以不知不觉间,几人聊得开心,倒是把一直没离开的范悦给晾到了一旁。

范悦有心想要说话,却每每一开口就被慕连云连削带打的给堵了回来,几次之后,见着她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她脸色难看的起身说道:“冯妹妹,我嫂子刚有了身孕,怕是有些不便,我先去前面看看她,待会儿再来找你。”

冯乔闻言笑道:“范小姐慢走。”

范悦见冯乔半点没有挽留之意,抿抿嘴强撑了个笑脸,等着转身时就直接沉下了连,紧紧捏着帕子离开,而等着她一走,慕连云就直接“嘁”了一声说道:“就会装模作样,让人恶心。”

柳敏芳不赞同的看着慕连云。

慕连云说道:“怕什么,我难道说错了吗,明明是个最狠毒的性子,偏生要装出一副高洁无双的样子来,她要真是什么好人,那李萱芸能落到那种地步吗?”

“上次那事儿,郭小姐受伤,连王玉若都知道闭紧嘴巴什么不说,偏就她一进奉天府就迫不及待的把人家卖了个干净,还说是什么好朋友,那李萱芸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交了这么个玩意儿。”

慕连云说完之后,见柳敏芳皱眉瞪了她一眼,像是怪她提起郭聆思的事情,她扭头看了冯乔一眼,这才想起冯乔和郭聆思交好,那郭聆思还是在荣安伯父受的伤。

她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抿了抿嘴转声道:“反正我就是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她以前那模样,眼睛都快长到脑袋顶上了,几时这么与人说过软话,她这么处处跟冯乔讨好,指不定打着什么歪主意呢!”

说完慕连云对着冯乔道:“冯乔,你可得小心着点范悦,她那人最会作戏,心眼又多,你可千万别被她那副样子给骗了。”

冯乔听着慕连云的话,有些失笑。

这慕连云对范悦可真是讨厌到骨子里了,简直不遗余力的给范悦拖后腿,想起同样被慕连云见一次闹一次的昭平,冯乔轻声道:“多谢连云县主,我知道的。”

慕连云听着冯乔的话顿时一皱眉:“叫什么县主,叫我连云,要不然慕姐姐也行,这县主叫的也忒生分了些。”

冯乔闻言笑着叫了声慕姐姐,一副乖巧模样。

慕连云见着她这样,有些好奇的看着她问道:“冯乔,我听说你之前打了昭平,还扫了长公主的颜面,是不是真的?”

438 试探(二)

冯乔听到她这话,侧着头笑道:“慕姐姐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我怎么会打昭平郡主,不过是一些小争执罢了,长公主身份尊贵,她若真因我折了颜面,我哪儿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慕连云听着冯乔否认,有些不相信的说道:“怎么可能,我之前可是听人说了,正月十五那天夜里,昭平被你伤了之后还入宫去告你的状了,说是被你打的腹痛不止。”

冯乔眨眨眼,一脸无辜道:“可是我真的没有打她呀,那天夜里我和昭平郡主只是吵了几句嘴而已,怎么居然被人传成了这个样子?”

冯乔说完之后,手指轻扯着袖子,脸上有些委屈的说道:“昭平郡主受不得气才会入宫,没想到她居然说我打她了,难怪爹爹那天特别生气。”

“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冤枉我,我怎么敢打郡主,这可是冒犯皇室,大逆不道的罪呢。”

秦珍性子本就单纯,见着冯乔说完后就在旁说道:“对啊连云,你怕不是听错了吧,那昭平郡主惯来是个骄横跋扈的,向来都只有她打别人的份儿,别人哪敢打她?”

她看了眼冯乔,这冯乔看着娇娇弱弱的,她能动手打昭平?

慕连云听着冯乔的话,见冯乔脸上认真的神色,目光微闪。

她很确定程榭告诉过她,那天昭平的确是挨了打,而且若不是挨了打,昭平也不会贸然闯进宫里,为了告状说出了冯妍的事情,后来还把襄王牵扯了进去。

程榭的父亲程昱一直在辅佐襄王,襄王受困之后,程家上下都是为此忧心不已,后来襄王虽然脱困,但是到底是折损了不少,一时远不如之前那般势大,程榭曾经听他父亲说过,说襄王有些怀疑那天晚上的事情和冯蕲州有关。

慕连云已经和程榭订了亲,再过一月便要嫁入程家,她原是想要打探一下消息,只是没想到冯乔居然不肯承认她打过昭平。

冯乔脸上的神色太过认真,而且那丝委屈丝毫不像是作假。

慕连云一时看不明白,冯乔到底是怕担上殴打皇室血脉的罪名,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不肯明言,她见冯乔不肯承认,也没有追问,只是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真的打了昭平,还想着好好谢谢你呢,真是可惜,我早就想打她了。”

秦珍没想着慕连云心底的那些心思,只以为她当真是针对昭平,忍不住说道:“算了吧连云,你还是收着点,也别处处找昭平郡主的麻烦了,那件事昭平郡主有错,陛下也因此护着你,但是昭平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是皇室正正经经的郡主,你这般跟她做对,会吃亏的。”

柳敏芳虽然不能说话,却也是点点头,一副赞同秦珍的意思。

慕连云闻言眼底浮出些戾气:“算了?她那般害我,我怎么可能轻易跟她算了!”

她虽然跟程榭感情不错,程家也待她不薄,可是当初她被昭平害得毁了名节的时候,她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

如果不是她哥哥当年对永贞帝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祖父祖母和舅母去宫中以死相逼,她怎能得永贞帝庇佑?

如今她虽然能入程家,但是当初到底是毁了名声,嫁的也不光彩。

昭平害了她一辈子,她跟昭平不共戴天,凭什么算了?

秦珍听着慕连云戾气极重的话,有心想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冯乔在旁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似得,只是半垂着眼帘把玩着手腕上的佛珠串。

那无患子的佛珠串还是廖楚修给她的,珠串带在廖楚修手腕上刚好,到了她手上,却是足足绕了两圈,好在无患子做成的佛珠本就是小珠,绕了两圈盖着衣袖也不打眼。

先前她将这佛珠仍在府里没带,后来廖楚修问过好几次,她嫌被追问的烦就随身带着,带了两个月习惯了之后,倒是觉得无事的时候盘一盘珠子,真的能静气凝神。

如今她手腕上右边是爹爹给她防身的镯子,左边是廖楚修的珠串,倒是没有空下来的。

慕连云说完话后,压了压戾气,她到底还是想要替程家试探一下冯乔,看当初襄王的事情到底和冯蕲州有没有关系,只是还没等她再次开口,不远处传来了说笑声。

亭中几人连忙抬头,便见着冯乔那丫头端着个托盘朝着这边走来,而在她身旁,郭聆思,廖宜欢,连带着原本该在花厅里的那些姑娘小姐们都是一起跟了过来。

郭聆思远远见着亭中几人便笑着说道:“我说你怎么半晌都不见人影,感情偷溜来了这里与连云县主一起躲懒,卿卿,你这可是不厚道,我母亲和祖母还念叨着你呢。”

廖宜欢也是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是怪你,我就说乔儿肯定一个人溜出来了,出来看景也不带上我们,要不是她贪吃让玲玥去找人拿东西,让咱们抓了个正着,怕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把咱们撇在前厅里,她一个人跑来这儿赏花了!”

冯乔听着两人的声音,顿时笑了起来。

这笑容与先前面对范悦还有慕连云等人时的不同,不带半点的虚假,眉眼微弯之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冯乔站起身来说道:“郭姐姐,廖姐姐,你们来了?”

郭聆思和廖宜欢带着一大票的人走了过来,等到了近前,郭聆思扫了眼冯乔身后的慕连云三人,伸手戳了冯乔额头一下,嗔怪道:“怎么,我们不来你就一个人躲懒了?”

冯乔嘿嘿一笑。

廖宜欢瞪着她道:“我觉着咱们该把她绑去老夫人那里,让她陪着老夫人去。”

冯乔连忙告饶:“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会子郭老夫人那里全是京中各府的女眷,那些人有女儿的是冲着郭济、郭钦来的,有儿子的是冲着郭家几个未出阁也还未定亲的女儿来的,偏生那些人眼里还盯着荣安伯府这块肥肉,连她这个离及笄还有好几年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她要是去了,非得被烦死不可。

439 亲昵

先不说她现在这年龄,根本就没有想过成亲的事情,关键是那些人也未免想得太多了点。

她府中虽然没有年长的女眷,也没有母亲长辈帮忙说项,但是冯蕲州还在那站着呢,那些人凭什么就觉得,跟她这个“小孩子”谈婚论嫁,说这些她这个年龄还不会去想的东西,她能应承下来她们什么。

更何况,她就算当真什么都不懂,不小心应承了她们,她爹能答应?

过不了冯蕲州那关,谁能将她娶回去?

也不怕被她爹爹朝死里折腾!

郭聆思认识冯乔这么久,自然是知道她什么性子,也知道冯乔最不耐烦应付那些,见着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一副讨饶的模样,顿时被逗得笑出声来。

“你啊,祖母那般疼你,要是知道你这么躲着她,非得觉着那些杏仁酥都白给你吃了不可。”

“郭姐姐。”

冯乔拉着郭聆思的手摇啊摇,满脸的娇赖:“我人小吃的少,廖姐姐吃的才多呢,每次吃了还带走,让她去陪老夫人…”

廖宜欢顿时伸手去捏冯乔的耳朵,佯装大怒道:“好啊,你敢说我吃的多?”

“哎哟疼疼疼…”

廖宜欢的手还没靠近,冯乔便被装模作样的叫起了疼,一边还朝着郭聆思身后躲,嘴里叫着救命,廖宜欢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而身后一群人都是被三人的逗得大笑起来,对三人之间的亲密颇为羡慕。

这京中谁不想要交好冯蕲州和镇远侯府,如今郭府更是锦上添花人人称羡,偏生冯乔和廖宜欢一个躲懒从不参加京中聚会,有爹万事足,另外一个更是不耐烦应付这些事情,去了几次宴会被招惹的烦了险些抽鞭子打人,后来更是压根就不接她们的帖子。

唯一一个正常些的,往常还经常会和郭夫人去各家走动的郭聆思,先前因为受了温家的牵连名声不好,让她们有所顾忌不敢相交,后来等着想要来往时,郭聆思却又定下了亲事要在府中待嫁。

这三人如今都是个顶个的好,想要与其交好的人许多,偏生都是找不到门路,此时见着三人打闹,那模样就算说是亲姐妹怕是也有人信的,那些跟着郭聆思两人身后一起过来的人群都是眼热的不行。

“廖小姐可小心着点,别捏坏了冯小姐的耳朵。”

“就是就是,冯小姐快过来,咱们给你挡挡,廖小姐是高手,咱们人多,定不输给她…”

“哈哈,对啊,我们给你撑腰!”

一群人都凑趣的说着笑。

冯乔也不扫兴,扭身就跑进了人群里,仗着人多一副小人得势的模样,挽着郭聆思的胳膊就朝着廖宜欢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廖宜欢顿时竖了眉毛,作势欲打。

冯乔惊呼一声,扭头就躲在郭聆思身后,那又怂又搞笑的模样逗得所有人都是大笑出声。

郭聆思伸手将冯乔从身后拎了出头,敲了敲她脑门说道:“好了,别闹了,瞧瞧你这样子,也不怕别人笑话你。”说完她却是伸手作势挡着廖宜欢说道:“廖姐姐,你也别逗她了,她打小身子就不大好,别回头受了热又不舒服,回去又得难受许久。”

“你就护着她吧。”

廖宜欢有些不满的撇撇嘴,面上嫌弃的不行,手里却是拉过冯乔,摸了摸她的脸颊:“这大热的天,好好的屋子里不待,非得跑来赏花儿,自己不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吗,脸都晒红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先前冯乔就与她们说过,如若外人问起,便都说她身子骨不好。

年前的时候那宫宴之上,冯蕲州用这话回了宫里让冯乔进宫的事情,后来宫中皇后和李淑妃也提起过冯乔几次,那模样像是想要招她入宫,冯蕲州不想冯乔掺合到宫里的事情,更担心冯乔危险。

冯乔的眉眼和萧元竺太过相似,两人不在一起时,寻常的人虽会觉得熟悉却也不会轻易联想到一起,毕竟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但是宫里的人却都是人精,寻常没事都会生出事来,更何况是这中间本就藏着事,经不起深究。

冯蕲州不愿意让冯乔冒险,所以次次都以冯乔体弱性子软而婉拒了过去。

郭聆思和廖宜欢虽然不知道冯乔为什么要装体弱,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牵扯,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衬着冯乔,她们可不会傻到去揭穿冯乔扯她后腿,若较真论起来,那可是欺君的大罪。

而且刚才玲玥去找她们的时候,也说过这边的事情。

虽然两人不知道,那个本该在这里纠缠冯乔的范悦为何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慕连云三人,但是却还是顺着之前冯乔说过的话来圆场。

廖宜欢趁机在冯乔脸颊上捏了一下,忧心道:“这有些烫,不会真热着了吧?”

冯乔瞪了趁机占她便宜吃她豆腐的女色狼一眼,嘴里说道:“没事的,就是有些热了,歇歇就好。”

慕连云在郭聆思等人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插上话,而且她也一直在注意着冯乔几人说的话,当见着郭聆思和廖宜欢都将冯乔当成了小娇娇似得女孩宠着,之前想要试探的那些话到底是不好再说出口。

虽然有些不甘心,可慕连云到底还是知道轻重,她起身说道:“郭小姐,你们与冯乔可真是要好。”

郭聆思笑了笑,看了眼冯乔道:“她性子软,又娇赖,单纯的就还是个孩子,谁见了能不喜欢她?她在我眼中和我亲妹妹没什么分别,倒是连云县主,先前在前面时,祖母还跟田夫人问起了你,还在奇怪怎么不见你出现,没想到你居然来了后花园,还和这丫头凑到了一起。”

田夫人姓姚,早年嫁给了慕连云的舅舅,是个性子温和极少与人红脸的老好人。

她心疼慕连云早早没了双亲,后又失了兄长,对这个外甥女极为怜惜,再加上田夫人自己只生下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就将借住在田府中的慕连云当成了亲闺女去疼。

440 诘问

田夫人对慕连云十分疼惜,四处为她周全不说,上次慕连云被昭平郡主陷害,失了名节之时,一贯好脾气的田夫人比任何人都强硬,一状告进了宫里。

她态度坚决的要让永贞帝给慕连云一个公道,还合着慕家两个老人一起险些碰死在宫墙上,这才逼得永贞帝不得不处罚了昭平,还为了替慕连云挽回名声,又是赐婚又是抬举了程榭父子,让得程榭年纪轻轻便成了光禄寺署正。

那可是从六品的京官,又是个油水不错的衙门,若是单单凭着程榭自己,怕是再过几年也捞不着那缺口,如今凭白便得了晋升,程家还不知道怎么偷着乐呢。

说起来,程榭和慕连云能得御赐姻缘,借此堵了旁人的嘴,让人不敢再拿当初慕连云失节的事情来笑话两人,其中田夫人的作用功不可没。

听着郭聆思提起田夫人,周围不少人都是看向慕连云。

她们都记得,自打慕连云那次出事之后,田夫人便有些惊弓之鸟,她不能束缚着慕连云不出来见人,但是又怕她在和程榭完婚之前再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但凡是有这种群宴的地方,田夫人几乎都是带着慕连云和她寸步不离,而就算是有需要离开的时候,慕连云也从不去偏僻的地方。

今日慕连云怎得没跟田夫人在一起,反倒是来了郭家这后花园,还这么巧的遇到了鲜少在外露面的冯乔了?

难不成,慕连云也是想要讨好荣安伯?

那些人一时间看慕连云的眼神有些怪异,慕连云脸上的笑僵了僵,看着郭聆思解释道:“我是早前就听说你们府上的百花园不输宫中御花园中景色,今日难得过来便心生好奇,所以才忍不住拉着敏芳和秦珍一同过来赏花,没想到会这么巧遇到了冯乔和范家小姐……”

“原来如此。”

郭聆思没等慕连云提起范悦,就直接恍然说道,她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见着慕连云解释了之后,也没再追着这话题不放,只是转身对着身后那些女子说道:“不过连云县主谬赞了,御花园乃是天子行所,聚天下奇珍,岂是其他地方可以比拟的?”

“我祖父、祖母只是极为喜欢摆弄花草,这些年精力全落在了这园子上面,当初陛下知道他们两位醉心此道,还笑着赏了几株珍品给祖父,让他老人家带回来府中来养着,这才为这园子增色了不少。”

“说起来,我祖母前些日子羡慕陛下御花园中的那几株绿香球,刚巧央着祖父去向陛下讨了一株回来,那花娇贵,花期也与旁的牡丹不同,眼下还正开着,大伙儿要不要去瞧瞧?”

周围人听着郭聆思的话,都是动心。

那绿香球是牡丹新品,据闻花开成冠又如绣球,绽口时通体碧绿,如翠玉之色,盛放时颜色渐淡却依旧通体浅绿,其色清爽雅致,风韵独特,这整个大燕朝中,也只有宫中的御花园中有那几株。

宫中毕竟不是寻常之地,能够自由进出,而能得以入宫赏花之人更是甚少,这群人里有许多都只是听说过那绿色牡丹,谁也没想到郭崇真居然能向永贞帝讨要了一株过来,还就种在这园中。

一时间,谁都没心思再去管慕连云,都是纷纷开口。

“真的是绿香球?”

“就是那个绿色的牡丹花儿,我听说好像只有宫里才有呢…”

“对啊,我听说那花十分罕见,花期又短,没想到能在这里瞧见,郭小姐快带我们去瞧瞧!”

听着那些人催促,郭聆思笑着道:“大家别急,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郭聆思拉着冯乔的手,和廖宜欢一起,带着一群人边说边笑的走了,秦珍也是好奇那绿香球长什么模样,跟慕连云招呼了一声就跟了过去。

慕连云见着人群匆匆来,又匆匆走,郭聆思根本就不给她时间让她跟冯乔相处,更别提替程榭探听什么有用的东西,她忍不住脚下动了动,就想跟着过去,好找机会看能不能再试试冯乔。

却不想她才刚走了半步,身旁一道人影直接上前伸手拦住了她。

“敏芳?”

慕连云见柳敏芳站在她身前,还以为她也是想要去看绿牡丹,轻笑道:“你也是好奇那绿香球?我之前也只是听过却没见过花开的模样,咱们也去看看吧。”

说话间慕连云伸手想去拉柳敏芳的手,却不想柳敏芳却是皱眉躲了开来。

柳敏芳避开了慕连云后就继续挡在她身前,脸色有些不好看的看着她。

慕连云皱眉:“敏芳,你怎么了?”

柳敏芳看了慕连云片刻,示意她伸手出来,等慕连云将手掌摊开时候,她才用手指在她手中轻划:“为什么试探冯乔?”顿了顿,继续写到:“你想知道什么?”

慕连云心中一惊,面上却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似得,佯装不解道:“什么试探冯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柳敏芳写:“昭平。”

慕连云皱眉:“昭平怎么了,你是说我问她正月十五那天夜里的事情?”

柳敏芳点头。

慕连云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也知道我有多恨昭平,我先前不过是以为冯乔当真打了昭平,又让得长公主当众丢脸吃罪了陛下,我心里觉得痛快,所以才想着问问她那日的事情罢了。我跟她无亲无故的,好端端的试探她做什么,更何况她有什么值得我试探的?”

“敏芳你实在是想太多了。”

柳敏芳听着慕连云的话脸色微冷。

她虽然口不能言,但是却不是傻子。

她先前分明看得明白,慕连云打从进了郭家开始,就一直留意着冯乔,她是见着冯乔出来之后才跟着过来的,虽然慕连云叫上了她和秦珍,说是要来赏花,可是她分明是冲着冯乔过来的。

先前冯乔和范悦撞上,两人之间起了争执时,慕连云明明是看出了冯乔对范悦的不喜,所以才出来处处针对范悦,甚至于故意挤兑范悦给她难堪,借以亲近冯乔。

441 为难

如果今天换做是昭平郡主在这里,慕连云如此不留情面尚还有道理,可是范悦和昭平不同。

慕连云虽然也不喜欢范悦,甚至厌恶她当日拿她当垫脚石抬高自己,但是范悦毕竟是范家的人,与她也没有直接撕破过脸,慕连云是个顾忌声名之人,而且性子并不冲动,她往日就算是为难过范悦,却也没有直接这般给她难堪,让范悦下不来台。

如果不是有所图,她怎会冒着和范悦闹起来牵连到她自己的风险,直接和范悦撕破脸?

“你不必瞒我。”

柳敏芳冷着脸写道:“我知道程大人如今支持襄王,是程榭让你来试探冯乔的?”

慕连云手掌一颤。

柳敏芳却是继续写道:“是襄王怀疑冯大人害他,还是怀疑冯大人利用冯乔算计昭平,所以程榭才让你拿那天晚上的事情来试探冯乔,想要让程家能在襄王面前得脸?”

慕连云猛的抬头,手心因为紧张直接紧握成拳,险些没绷住脸:“敏芳,程榭没有。”

柳敏芳听着慕连云狡辩,却是半点都不相信,她只是就那么直直的看着慕连云,幽黑的丹凤眼中全是冷淡之色。

慕连云不是这种性子的人,也没这么多心眼,如果不是程榭暗中开口,她定然想不到用这办法来试探冯乔。

她如果一早便是这种人,她根本就不会与慕连云相交。

慕连云先还强撑着,可是片刻之后,就被柳敏芳眼中的冷色看得忍不住侧开了眼。

她早就知道柳敏芳的性子冷,但是却也知道她对她没坏心,见知道瞒不过她之后,忍不住对着柳敏芳低声说道:“敏芳,程榭没让我来试探冯乔,他只是前几天无意在我面前提过一句。”

“他说那天晚上的事情冯乔有份参与,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激怒了昭平,昭平不会闯进宫中,也不会因此连累了襄王。襄王怀疑是冯蕲州从中做了手脚,估计设计陷害他,所以我才想要从冯乔那里探听些消息。”

“敏芳,程榭不会让我做危险的事情,但是我就快嫁进程家了,往后程家的兴衰就是我的兴衰。”

“你也知道夺嫡之争有多残酷,胜者为王,败者却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知道你们柳家从不参与这些事情,你也不用计较立场,可是程家不同,他们既然已经选择了襄王,我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将来的夫家走向败境。”

柳敏芳听着慕连云的话,不赞同的看着她。

慕连云虽然说程榭没有开口让她做什么,但是程榭如果当真那般爱护慕连云,就不该在她面前提起襄王的事情。

慕连云的性子如何程榭不可能不清楚,更不可能不知道,他在说了这些之后,慕连云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连襄王都查不出什么来,程榭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来,还偏生是选在慕连云来郭家赴宴之前?

柳敏芳甚至怀疑,程榭是知道慕连云会来郭家,而冯乔今日也一定会出现,所以才故意提起这事,就为了让慕连云替她探听消息。

还未成亲,就这般利用慕连云,柳敏芳心中对程榭的印象简直跌进了谷底

“那该是程家男人的事情。”

“我知道。”慕连云看着柳敏芳写的字低声道:“可我只是想帮程榭。”

“可你知道吗,这很危险。”

柳敏芳手指轻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次的事情真的是冯蕲州所为,连襄王都查不出什么来,冯乔怎么可能会告诉你,而且如果让冯蕲州知道你们试探冯乔,甚至于探听那天的事情,程家惹来麻烦不说,你今日是跟你舅母一起过来,你舅舅家和整个田家也会受到牵连。”

她手指写字的速度极快,等着写完上面那些之后,她才又加重了几分力度继续写道:“冯蕲州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晓?当初的娄永康,冯家,后来的七皇子,顾家,蔡衍,还有那些曾与他做对之人…多少人折在他手上,他做事从不留余地,你觉得你舅舅担得起他的迁怒?还是田家能和襄王一样,遇到险境还能化险为夷?”

慕连云脸色瞬间发白。

她舅舅官职不高,担的也只是闲职,他没野心,也安于现状,所以从来不站队攀附于谁。田家这些年过的安稳,舅母更是待她如亲女,如果当真是因为她的原因而牵连了田府,让得舅舅舅母陷入麻烦之中,她真的是万死莫赎。

柳敏芳见慕连云被她的话吓到,心里安稳了些,拍拍她的手:“别再管襄王的事情了。”

“可是程榭还有冯乔…”

“程榭是男子,该有他的担当,这些事情不该让你来做,至于冯乔…”柳敏芳手中停了一下,才继续写到:“那冯乔心性不坏。”

慕连云抬头:“什么意思?”

柳敏芳轻抿了抿嘴唇,她不知道慕连云之前提起的事情和冯乔到底有多大的关系,也不知道襄王的事情,冯蕲州和冯乔到底参与了多少,又是不是有算计昭平去害襄王,但是她看得出来,冯乔怕是一早就察觉到了慕连云在试探她,甚至更有甚者,她早就看明白了,慕连云之所以针对范悦,也不过是为了借机亲近她罢了。

所以明明是慕连云替她“解围”,冯乔当时却是主动靠近了她和秦珍,反而和慕连云保持了距离。

冯乔明显是早就察觉了慕连云的心思,只是她应当是无意为难慕连云,所以才只是让她那丫头去引了郭聆思等人过来替她自己解了围,如果她当真存了什么坏心,端看她之前与范悦相处时不留情面的就知道,那个看着年龄不大的孩子若真想要为难一个人,那人一定不会好过。

更何况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冯蕲州。

慕连云自以为她踩着范悦接近了冯乔,殊不知若非冯乔愿意,今天这事怕是没完。

442 光棍(happyhk+)

柳敏芳心中看的通透,但是却没对慕连云多说什么,她只是摇摇头用手写道:“冯乔是个明白人,你别与她交恶。”

慕连云抿抿嘴角,依旧不明白柳敏芳话里的意思,她想要追问柳敏芳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是柳敏芳写完那句话后就直接收回了手。

慕连云原还有心想要找机会再试探一下冯乔,可是却突然想起了柳敏芳刚才的那些话。

她想起对她极好的舅舅舅母,想起十分疼她的表哥和表弟,心里瞬间动摇。

程榭虽然重要,但是她却更不能拖累田家,不能拖累了舅舅舅母,否则和忘恩负义有什么区别?

敏芳说的有道理,连襄王都查不出来的事情,哪怕那天的事情当真是冯蕲州做的,他也定会早就叮嘱过冯乔,怎会轻易让她说漏了嘴让她知晓些什么…

慕连云这边和柳敏芳低声说着花,那边一群少女却是围着盛开的绿色牡丹十分惊奇,那牡丹花成冠绽开,比寻常的牡丹要大近乎,花叶皆绿,在一众盛开的花中格外显眼。

郭聆思吩咐了人照看着那些小姐们,又让锦枝等人守着附近,这才拉着冯乔退远了一些,等着身边就剩下她和廖宜欢时,她这才低声说道:“不是说被范悦缠上了吗,怎不见她人?”

“那大小姐被慕连云给气跑了。”

郭聆思皱眉道“那慕连云又是怎么回事?”

冯乔热得脸颊有些发红,一边挥着手扇风,一边随口说道:“还能怎么回事,替人来打探消息的。”

“还是上次那事?”

郭聆思有些皱眉。

正月十五那事,冯蕲州没瞒着郭崇真,在加上邵缙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郭聆思去照顾受伤的邵缙时,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这段时间冯乔一直呆在府里,极少出府,外间的事情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就算偶尔有与她有关的,也全部被冯蕲州挡了回去,此时听到冯乔说慕连云是来替人打探消息的,她瞬间就猜到了怕是正月十五襄王那事。

她忍不住皱眉说道:“襄王那事不是已经了了吗,怎么又有人提起,而且慕连云向来不像是会掺合这些事情的人。”

冯乔笑了笑:“她自然是不掺合,可是总有旁的人想要掺合,郭姐姐难不成忘了,慕连云和程侍郎家的公子订了亲,年底便要完婚了,她如今可是半个程家人,自然要替夫家打算。”

郭聆思听着冯乔的话,才瞬间想起程家的事儿来,想着之前祖父曾经提起过,程家偏向了襄王,她不由抬头道:“她是替襄王办事?”

廖宜欢是个直性子,襄王之前下手害冯蕲州的事儿她听廖楚修说过,而且那襄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着慕连云居然是在帮襄王办事为难冯乔,她顿时忍不住说道:“原来是来使坏的,早知道刚才就不对她那么客气了。”

冯乔闻言顿时失笑,摇摇头说道:“她也算不得替襄王办事。程家从了襄王,她又要嫁入程家,如今慕家除了慕老太爷和老夫人外就只剩下她一人,田家夫妇虽然疼她但到底只是甥舅,等她嫁入了程家之后,那里就是她以后最大的依靠。”

“程家的人若要她做什么,她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说到底不过是替自己的将来谋算罢了。”

说起来慕连云接近她虽然有所图,但是冯乔还是得谢谢她替她赶跑了范悦。

那范悦的脸皮厚的让冯乔都觉得佩服,她实在是腻歪极了范悦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而且范悦的企图都快写到了脸上,当时如果不是慕连云她们突然出现,怕是跟范悦翻脸的就该是她了。

虽说冯乔不怕,但是麻烦事情,能少一桩是一桩。

有人替她出头顶风,她求之不得。

廖宜欢闻言撇撇嘴,对冯乔这种说法有些嗤鼻。

为着夫家连自己都搭进去,傻不傻?

她娘说过,女人哪怕是嫁了人,也不能全然依靠夫家,他们贺兰家和廖家的儿女,就算是嫁了人,遇到不喜的也能和离。

那河福郡的军中娶不到媳妇儿的汉子大把,成天嗷嗷叫着要找媳妇儿,那军队里头上至将军下至小兵,随便谁人讨着了媳妇儿,那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恨不得宠上了天去的,谁像程家似得,那慕连云还没嫁进去呢,就使唤着人做事。

这种要搁在河福郡,那铁定是一辈子的老光棍。

“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放着?”廖宜欢问道。

冯乔看了不远处正跟柳敏芳不知道说什么的慕连云,随口道:“她要是知情识趣,不再来探不该探的事情就算了。”

郭聆思问道:“那范悦呢?”

冯乔一听到范悦的名字就直皱眉,郭聆思见她那模样忍不住问道:“说起来,那范悦跟你也不过只见过一两面罢了,她为什么总缠着你不放?”

先前范家几次三番的送帖子去荣安伯府,都没人搭理,后来那范家见帖子送不进五道巷,干脆就迂回送到了郭家来。

那时候郭聆思还不知道范悦已经邀请过冯乔好几次,只是有些奇怪,给她的帖子上面怎么还连带着写着冯乔的名字,后来跟冯乔一问之下才知道,范家居然早就已经请过冯乔,只是冯乔那边拒了才找到了她这里来。

郭聆思奇怪道:“我记得范家跟你们家也没什么来往,范卓也犯不上巴结二叔,那范悦这般作态是想干什么?”

冯乔张张嘴,见廖宜欢也是一脸好奇的模样,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总不能告诉两人,那范悦看上了她爹,想嫁进荣安伯府给她当后娘吧?

冯乔一想到两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反应,瞬间就打定注意绝不能把这事儿说出去,这要是两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让郭阁老他们知道,还不得笑话死爹爹。

冯乔扯扯嘴角说道:“谁知道她想干什么,反正无事献殷情,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儿。廖姐姐,郭姐姐,待会儿你们两可得替我挡着点儿。”

443 闹事

现在温家和柳家的事情还没解决好,而廖楚修和爹爹之前都查过,范卓和温、柳两家来往不深。

他虽然极有可能也是萧元竺的人,甚至几年前裘常林那事跟他脱不了关系,但是至少眼下来说,他们没必要饶过温、柳两家直接跟范家对上。

萧元竺明显已经动了舍弃温、柳两家的心思,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先将这两家彻底解决,除了后患弄明白一些事情再说其他,至于范家和其他人,没了那两家的牵制,到时候手底下见真章就是。

所以这个时候,她没必要当真怎么着范悦,挤兑几句也就算了,真撕破脸还不知道范家会做什么事情,她眼不见为净,不想见那人躲着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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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范悦离开了后花园后,脸色就再也绷不住,她根本就没有去前面找怀孕的范夫人,反而是气冲冲的一路朝着后院僻静之地行去,一直在走到四周无人之后,她这才伸手拍了几下身旁的丁香花枝蔓,用力拉扯了几下,那上头开着的小花落了一地。

范悦不解气的又狠狠拿脚碾了那花几下,直将那花踩的烂的不成模样,她却仍旧觉得不解气,紧紧扯着帕子气得直咬牙。

该死的慕连云!

自己蠢中了昭平的算计,当众失了名节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当初说那些话的时候有哪句话错了,她从来没有指名点姓的去骂她慕连云毫无廉耻,她不去跟昭平拼死拼活,如今跟疯狗似得咬着她做什么?

还有那冯乔,她都已经放低姿态,处处讨好,她却油盐不进不说,反倒是还出言讽刺于她。

她算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有个好爹,她凭什么能那般不给她好脸。

如果不是为了冯蕲州,她简直恨不得掐死那个死丫头!

范悦一想起之前在后花园里,她强压着怒意处处讨好,冯乔却和慕连云一起接连讽刺,甚至眼见着她被慕连云挤兑,却不曾开口替她说过半句话,反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不由气得脸色铁青。

范家的丫鬟一直的远远跟着范悦身边,眼见的范悦生气,低声道:“小姐,我们要不要去找夫人…”

“找什么找,有什么好找的,找了她又能怎么样,她能帮我什么?!”

范夫人虽是她嫂子,表面上对她处处周到,可是范悦却能感觉得到,她根本就不是真心待她,她那副温柔贤惠的模样也是做给她哥哥看的,特别是在范夫人被诊断出了身孕之后,就越发怠慢她。

以往范夫人至少表面上还对她殷切,可如今两人却是连表面功夫都有些难以维持,那范夫人还接连在他哥哥耳边说着她早过了嫁龄,鼓动着哥哥将她嫁给旁人,她不愿意便与范夫人争执了几句,却不想那女人就泪盈盈的捧着肚子喊嚷着疼,连带着哥哥训了她一顿,对她冷淡了不少。

范悦想起府中的那些糟心事,心中就更气,眼见着那丫鬟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怒视着她道:“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我将你眼睛挖出来,刚才我被人笑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跟木桩子似得站在那里,现在多嘴多舌的简直就是废物!”

那丫鬟见着范悦动怒顿时被吓得一缩脖子,想起以前被范悦打的头破血流,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丫鬟,双膝一软就想下跪。

范悦使劲拽着她将她拉的身子一歪,然后伸手就朝着她身上拧了一把:“你是嫌人家看我笑话看的还不够多是不是,你在这里一跪,如果让人瞧见,别人会怎么说我,你是想害我是不是?!”

那丫鬟疼的险些惊叫出声,却连忙紧紧咬着嘴唇压了下来。

“废物!”

范悦见着她那窝囊样,又用力在她胳膊上掐了几下,等着泄完气之后松开那小丫鬟时,那小丫鬟已经疼的脸都白了,可她却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些,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范悦又骂了几句,心里的火气卸下来之后,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先不说仇嬷嬷之前让她试探冯乔的事情,她一直都没做成,仇嬷嬷对她已经有些不满,已经许久没去见她,如今她和冯蕲州的事情更是半点进展都没有,她根本就接触不到冯蕲州那人,想要进荣安伯府,除了豁出去脸面去勾引冯蕲州外,就只有和冯乔交好这一条路子。

仇嬷嬷身边那丫头说过好几次会帮她,但是不管怎么帮,至少也要让她能接触到冯蕲州才行,否则像如今这样,两人离得十万八千里,连面都碰不上一次,她更是连荣安伯府都没有踏进去过,她就算真有什么法子,闹出点什么事情来,也赖不到冯蕲州身上。

范悦扯着手里的帕子紧皱着眉,之前在郭家遇见冯乔那一次,冯乔不过就是个任性的像是被人娇惯坏的小丫头,那时候她满心以为,只要顺着她的喜好讨好一下,再送些她喜欢的东西说些好话,那冯乔就能被她哄的服服帖帖,可是却没想到那臭丫头那么难搞。

软硬不吃不说,还油盐不进,她根本就不给她靠近她的机会。

府里送去的帖子不接,她投的拜帖又全部被拒,从年前那一次见了之后,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她才又再见到冯乔。

如此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入荣安伯府,又什么时候才能嫁给冯蕲州?

范悦心思急转,眉心都拧在了一块儿,她正准备去前厅,找找机会看能不能想什么办法去接近冯乔,却不想就在这时,耳边却是传来一声“噗通”声,就见到不远处的墙边上突然掉下来个人来。

“什么人?!”

范悦吓了一大跳,顿时惊叫出声,而那边从墙头掉下来的那人也是被她的喝声吓到,原本才刚爬起来的身子一趔趄直接一屁股又跌在了地上。

那人手里紧紧抓着什么东西,脸上沾着些泥,一脸的戾气,一抬头就跟站在丁香花丛旁的范悦主仆两人眼对上了眼。

两边都是没想到毁在这里看到旁人,那人抓着手里的东西就朝着范悦两人这边扑来,范悦则是紧紧抓着那小丫鬟吓得尖叫出声…

444 血腥味(一)

郭家的宴席摆的十分热闹,因知道郭家时来运转,朝中但凡有脸面的人家要么来人,要么来礼,皆无落空。

郭济为主,跟着郭柏衍和郭崇真一起,连带着大哥郭钦和郭家其他几个晚辈一起,在外间招呼着男客,而郭老夫人和郭夫人则是带着二房、三房的女眷招待着过府的女宾。

冯乔等人在后花园里赏够了花,也看够了热闹,回去陪着郭老夫人说笑了一会儿后,在前面忙完的郭济和郭钦兄弟,还有郭家二房、三房的几个孩子才被郭老夫人唤着来了后院,答谢来贺的女客。

几人过来时,身旁还跟着来凑热闹的长得唇红齿白的萧金钰,一厅的夫人小姐见着郭家几个子侄都是忍不住眼前发亮,除却郭家二房已经成亲的长子郭志,还有先前便已经订了亲的只等成婚的郭钦,和婚事寻常人难以攀附尚也还年幼的九皇子萧金钰外,郭济和郭家三房的郭双、郭彦兄弟都成了这些夫人眼中的香饽饽。

在场的人无不都是人精,心中敞亮的很,知道郭老夫人之所以让郭家几兄弟过来,口中说的是为谢客,可其中未必没有让他们与各府小姐见见面的意思,郭济三兄弟都到了说亲的年龄,长得又都是好模样,特别是新科状元郎郭济,如今得了陛下的眼,亲赐了其入翰林院为翰林院修撰。

年仅十九,便已有如此高的起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所有人望着郭济的眼睛都是忍不住发光,里头满是火热。

“咱们状元郎可真是好模样,容颜俊俏,才学出众,也不知道将来谁家姑娘有这个福气能做了这状元夫人。”

“是啊,这郭家的孩子个个出色,老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我家儿子若有济公子半点争气,怕是睡着也能笑醒了过来…”

周围的一众人都是忍不住赞道。

郭老夫人脸上笑开了花,看着几个孙儿眼里满是骄傲,她郭家的儿郎自然个个都是好的,虽然心里头高兴的不得了,可郭老夫人嘴上却是自谦道:“你们可别再夸了,回头这几个小子尾巴都快要翘上天去了。”说完她朝着几人招招手道:“你们几个臭小子,还不快来跟夫人们见礼。”

郭家几个孩子都是上前见礼,而萧金钰直接“噔噔”几步跑到了郭老夫人身前,撅着嘴道:“姑姥姥,你偏心!”

郭老夫人对萧金钰无疑十分疼爱,对待他时没有半点将他当成皇室子弟的样子,反而就是个撒娇的晚辈,听着萧金钰的话,郭老夫人顿时没好气的轻拍了他一下:“净胡说,我什么时候偏心了?”

萧金钰哼哼:“那姑姥姥怎么都不让我跟大家见礼,这么多好看的姐姐,说不定还能娶一个回去。”

这话若是放在郭济几人身上,自然是孟浪至极,可偏偏说话的是唇红齿白年龄还不到十四岁的萧金钰,郭老夫人登时大笑出声,就连旁边那些夫人小姐也都是捂嘴笑了起来。

郭老夫人戳了他脑门一下:“你这混小子,才多大点儿,就想着娶媳妇儿了?”

一旁的严于侯夫人也是大笑:“九皇子可别着急,这些姐姐们啊,你怕是娶不着了,她们可都是冲着你郭家哥哥们来的,等回头你长大了,自是有漂亮姐姐等着你挑…”

严于侯夫人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这话一出,满屋子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忍不住扭头朝着郭家三兄弟看去,落在郭济身上的目光格外的多。

郭济本还是少年模样,脸皮子薄,被一屋子女眷的目光瞅的脸色发红,虽然极力镇定,可是红艳艳的脸皮和耳根子却是逗得不少人都忍不住发笑。

严于侯夫人见状大笑:“瞧瞧瞧瞧,咱们这状元郎脸皮子可真薄,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可别瞅了,再瞅状元郎该跑了。”

一屋子小丫头闻言,大多都羞的收回了眼。

只剩余几个胆子大的,依旧在偷瞄着郭济,那模样像是对他极为中意。

廖宜欢对郭家的人没什么企图,早早便躲在靠边的地方,瞧着里头这些人逗的郭济满脸绯红,羞得脸皮都快烧起来的模样笑个不停。

郭聆思倒是心疼自家哥哥,扯了扯廖宜欢的袖子瞪了她一眼,廖宜欢这才止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哪里是什么状元宴,我看改成相亲宴还差不多。”

郭聆思闻言又瞪了廖宜欢一眼。

廖宜欢告饶:“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不过思思,我瞧着这个个儿都瞅上了你家二哥了,他如今可是香饽饽,回头该挑花了眼了。”

郭聆思抬头朝着人群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是提前相看一下罢了,到时候具体如何还说不一定。”他们郭家选儿媳,重的不是出身家世,而是品性为人,就像是她哥哥郭钦,还有二房大哥郭志,从相看到定亲便花了足足一整年时间,祖母是绝不会在他们的婚事上面轻易下决定的。

郭聆思说话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邵缙了,他今日当值不能过来,早早便将贺礼送了过来,想起邵缙对她的体贴,郭聆思眼中带了三分笑意,扭头朝着人群里看了看后,目光却是落在小腹已有些微微凸起的范夫人身上:“对了,怎么不见范悦?”

冯乔原在旁磕着瓜子看热闹,闻言手里一顿:“没过来?”

“不知道,好像不在……”郭聆思的话刚说完,却不想就见到范悦从一旁的回廊走了过来,她转了话音道:“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范悦身上看不出半点不对,她入了花厅时,听见的就是一阵说笑声,见着范夫人在人群里与人谈笑,她目光微闪就直接移开了眼,最后见到冯乔所在的地方后,直接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冯妹妹。”

范悦像是完全忘了之前在后花园里的事情,对着冯乔笑道:“我原以为你还在外面赏花,没想着已经回来了,这里这般热闹,在说些什么?”

445 血腥味(二)

冯乔见着范悦热切,借着伸手去挽郭聆思的手避开了范悦想要靠上来的动作,倒是廖宜欢见着范悦缠着冯乔不放,直接横跨一步若无其事的挡在了范悦身前,刚想说话,鼻间却是忍不住动了动,扭头看着范悦的时候,眼里多了抹奇怪之色。

这个范悦身上,怎么有股子血腥味儿?

虽然味道极淡,但是廖宜欢早年本就跟着出入沙场,又寻捕剿匪,在山中靠着这把子鼻子寻人是常事,她又怎会闻不出来?

“廖小姐?”范悦皱眉。

廖宜欢早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横冲直撞的人,她仿佛没看到范悦眼里的不喜,笑嘻嘻的说道:“范小姐来的晚了些,所以不知道,郭老夫人正说着郭家几个公子的事情呢,我瞧着范夫人热切的很,好几次提到了范小姐,范小姐不过去看看,指不定就有望成了状元夫人了。”

范悦闻言顿时一怒,扭头看向里头与人说笑的范夫人时,眼中划过抹恼恨。

郭聆思和冯乔都一直注意着范悦,自然都将她眼底那抹愤恨瞧的清楚,郭聆思还记得,之前范悦和范夫人一同来时,两人可是说说笑笑,姑嫂关系好的令人称羡,可是如今怎么瞧着,这范悦对范夫人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想起之前范悦当着众人时,对范夫人言语亲昵的模样,郭聆思心中不由生了些警惕。

范悦回头时,眼里已经恢复如常,对着廖宜欢说道:“廖小姐可别胡言,我与郭公子没有可能的,郭公子天资明月,自有更好的姑娘与他相配,而我也早已经有了意中人……”

说话时,范悦状似无意的看了冯乔一眼,见她仿佛好奇的看着自己时,范悦脸上浮现抹苦楚之色,像是难过又有些难堪说道:“虽然知道他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我,甚至不知道我,可我还是只喜欢他一人,情之所钟,若不是他,我宁肯永远不嫁。”

廖宜欢和郭聆思神色都是忍不住僵了僵,谁都没想到廖宜欢不过是随口一言,范悦居然就说出这些话来。

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的同时突然冒出一个词来。

这人有病吧?!

她们又不相熟,就算算上上次在郭家的那次见面,她们统共见过的次数也就两三次而已,充其量只是知道彼此是谁连朋友都算不上好吗?好端端的,范悦突然对着她们诉起了情思,甚至毫不掩饰她思慕别人别人却不知道的事情。

这范家的家教什么时候这般“豪放”了,还是范家那座贞节牌坊已经不需要维持了?

这范悦就不怕她这些话说给她们听了之后被传扬了出去,到时候那个最重颜面以那座贞节牌坊为傲的范老夫人会不会被活活气死?

廖宜欢无语的扯了扯嘴角,半晌才吐了一句:“是我失言,范小姐勿怪。”

范悦眼睫颤了颤,抬头勉强笑道:“没事的,我只是不想让他误会。”

那个“他”明显是指范悦倾慕的那人。

廖宜欢有些接不下去话,总觉得范悦有种能把天聊死的感觉,她干笑了两声,扭头时候垮着脸说道:“思思,听说你那里有只鹦鹉特别好玩,待会儿带我去看看。”

郭聆思对廖宜欢强行扭转话题的尴尬模样,心中笑得不行,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道:“好啊,咱们去跟周嬷嬷说一声就过去,反正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情,那鹦鹉如今刚学着说话,你一准喜欢,卿卿也一起去。”

冯乔点点头,收敛了刚才范悦那番作态后眼底升起的寒芒,淡笑道:“好啊。”

三人好像完全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范悦,更没有半点想要邀请她一起去看鹦鹉的意思,兀自说完之后,转身便朝着周嬷嬷那边走去,范悦见状心里的气一阵一阵的上涌,眼见着冯乔就要从她旁边走过,范悦突然伸手抓住了冯乔的手腕。

冯乔回头,皱眉道:“范小姐?”

“冯妹妹,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让你不喜,但是我是真的想要与你交朋友,也是真的与你一见如故,我知道你喜欢镇纸,便让哥哥替我收罗了许多放在府里,等到你回府之后,我便让人给你送过去。”

冯乔闻言说道:“不必了,我府中不缺镇纸…”

“冯妹妹。”范悦没等冯乔把话说完,就直接轻咬着嘴唇低声道:“你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只是想送些东西给你,你如果不喜欢,到时候再扔了吧,往后…我再也不来缠着你。”

说完之后,范悦就直接松开了冯乔的手腕,像是被她的冷漠所伤一样,垂着眼帘直接朝着范夫人那边走了过去。

冯乔看着范悦的背影一脸莫名,完全不知道范悦弄出这一出来到底想要干什么,她知道范悦对爹爹有意,也知道范家想要算计爹爹,可她不愿成为范家跳板,更不想让范悦能因为她的原因踩着她去接近爹爹。

范悦的野心她看得出来,甚至她刚才那番话更是十有八九是说给她听的,可是她后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冯乔满脸雾水,而郭聆思和廖宜欢更是一脸懵逼。

廖宜欢看了眼离开的范悦,再看了看冯乔,张嘴道:“乔儿,她什么意思?”

为什么她有种冯乔成了负心汉的错觉。

郭聆思也是扭头看着冯乔:“你到底做什么了,招惹上了她?”

冯乔无语,她怎么知道她爹是做了什么了就让范悦给看上了,而且两人这话说的,好像那范悦看上的是她不是她爹似得。冯乔扯扯嘴角说道:“谁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反正她只要不再来找我就好。”

至于那唠什子的镇纸,鬼知道里头到底有没有什么,还是范悦又在耍什么把戏。

如果范家当真把镇纸送过来的话,直接让玲玥扔了就是。

郭聆思也是被范悦的那番话和那些作态弄的一头雾水,只是范悦哪怕姿态做的再好,她依旧下意识难以对她生起什么好感来,所以她直接说道:“算了,别理会她了,我们去找周嬷嬷吧。”

446 小狼狗

冯乔和廖宜欢都是点头,转瞬直接就把范悦抛在了脑后。

厅内一群人说说笑笑热闹的不行,三人没有贸然上前去找郭老夫人,而是找到了站在稍微靠后的地方的周嬷嬷,告诉她她们先回房待一会儿,若是郭老夫人问起,让她替她们回一声。

周嬷嬷笑着点点头,郭聆思已经订了亲正在待嫁当中,这种场合本就不用一直守着,至于冯乔和廖宜欢,来者是客,自然也不用在花厅作陪。

三人与周嬷嬷招呼了一声转身就想离开,却不想人群里面的萧金钰却是一眼瞧见了冯乔,顿时眼前一亮,撇开了刚才正在说话的人直接大声道:“臭丫……冯四!”

他原是想要叫臭丫头,可是想起这里是什么场合,旁边还站着许多人,连忙换了称呼。

周围人听到他的声音,都是朝着冯乔三人所在的地方看了过去,原本一直站在外面躲闲的冯乔顿时暴露在众人眼前,冯乔见着朝着她这边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萧金钰险些捂额,见他还想大声说什么,她急忙瞪了他一眼。

萧金钰见状也察觉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儿,这里毕竟都是外人,他对冯乔太过热切难免找人闲言,见冯乔白眼看他,他顿时有些委屈,谁让他都有许久没见着她了,之前几次他偷溜出宫时,偶尔还能在郭家见到冯乔,可是后来冯乔躲在府里不出来,他又不敢去荣安伯府,免得给母妃招来麻烦。

算一算,他们都快要有两个月没见面了!

冯乔见萧金钰跟小狼狗似得,原本亮晶晶的眼中黯了下来,满是委屈,那模样若是有耳朵有尾巴的话怕也是耷拉了下来,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府里那三只越来越会撒娇的大狗,心中无语片刻,只能开口道:“九殿下,好久不见。”

萧金钰眼睛亮了亮,蹭到了冯乔身旁,低声道:“上次你说的那东西我做好了,今天也带来了,待会儿给你看。”

冯乔眼底带上些浅笑,萧金钰嘴里的那东西是她早些时候跟着萧金钰一起玩儿的时候,曾经提起过的简化版弩箭,那东西被减轻了许多重量,又改制了其中的机关,做的既小巧又有杀伤力,适合拿来防身,也是她上一世在四方楼时无意得来的。

当时萧金钰听说有这东西,便缠着她画了图纸去,冯乔本对这些东西就不感兴趣,也只隐约记得那图纸的一些大概,她原以为萧金钰就算喜欢,怕也至少也大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弄出来,却不想这才不到两个月时间,他居然就真的捣鼓了出来了。

冯乔忍不住失笑,果真是个孩子。

“你待会儿再给我。”

那头郭老夫人见着两人熟稔的模样,倒是没有多想,毕竟先前萧金钰在郭家遇到冯乔的那几次她也知道,而两人玩到一块儿的事情,郭家上下也都知晓。

两人都还是半大孩子,没那么重的男女大防,也想不到旁的上面去,郭老夫人不由笑着招手道:“卿卿,廖丫头,来,过来。”

冯乔听到郭老夫人叫她,只能扭头看了郭聆思和廖宜欢一眼,两人也都是挺无奈的,原是想偷个懒回去歇着,谁想着居然会被萧金钰给叫住。

廖宜欢瞪了萧金钰一眼,倒是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冯乔和郭聆思跟着过去,等到了跟前后,郭老夫人顿时笑道:“你们两个丫头,打从之前溜了就不见人影,如今可叫我逮着了,可别想跑,在这陪着我老婆子。”

廖宜欢顿时告饶:“老夫人,您就饶了我们吧,今儿个这么多夫人小姐陪着您,可用不着我们,我还心心念念着思思那只鹦鹉呢。”

郭老夫人顿时嗔道:“怎么的,嫌弃我老婆子唠叨?”

冯乔在旁娇声说道:“哪儿能啊,老夫人您容光焕发,精神奕奕,整个人都带着股仙气儿,谁能被你唠叨几句那可是求不来的福气,我们怎敢嫌弃…”

郭老夫人顿时被冯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逗得大笑:“就你能说会道,还仙气儿呢,你怎么不干脆说我是王母娘娘,你们两个丫头就会哄着我开心。”

冯乔正色:“哪有,王母娘娘可不就是老夫人这模样吗?”

郭老夫人被冯乔哄的大乐,而其他人原是还有些怀疑冯乔和萧金钰的相熟,可见着冯乔这娇憨憨的模样,还有和郭老夫人这份毫不掩饰的亲昵,心中才恍然记忆那萧金钰和郭家的关系,知道恐怕是因为郭家,冯乔才会和九皇子那般相熟,更何况瞧着两人年龄都还是孩子,她们一时倒是为自己先前起的那点怀疑失笑。

郭老夫人见着那些夫人眼里的怀疑散去,又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她这才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知道你们两个丫头坐不住,去吧去吧,自个儿去玩去。聆思,待会儿记得把那鹦鹉送来花厅,也让大家伙也瞧瞧热闹…”

郭聆思福了福身子,柔声道:“知道了,祖母。”

三人得了话后,便朝着周围那些个夫人福礼准备离开,而萧金钰见着冯乔要走,也连忙说道:“姑姥姥,我也听表哥说了表姐那鹦鹉,我也想去瞧瞧。”

郭老夫人闻言瞪他:“就你贪玩儿,去吧,与你表姐一起。”

萧金钰顿时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直接小跑到了冯乔身旁,就跟着她们一起朝外走,花厅离正厅有些距离,旁边就是回廊,四人说笑着离开时候,人群里便又恢复了热闹,而冯乔正被萧金钰拉着嘀嘀咕咕说着话。

四人还没出花厅,甚至连人群还没走出去,就刚巧迎面碰上了几个郭府的下人端着茶点过来,其中还有几人端着冰盆,盆里放着冰镇过的一些果子,看上去颜色好看极了。

几人迎面而过时,原本正在跟郭聆思问着那鹦鹉情况的廖宜欢脚下突然停住,脸色微变的扭头便朝着身后那人看去。

447 死了

“廖姐姐,你怎么……”

了?

郭聆思见廖宜欢突然停下,还扭头朝后看去,她不由有些奇怪的疑惑开口,只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身后的人群里就突然传来一道惊呼声,而她尚来不急回来,就见到刚才从她身边过去的那几个端着东西入内的仆从里,其中一人像是脚下没站稳,直接就端着冰盆朝着冯乔撞了过去。

冯乔正跟萧金钰说话,根本没注意到旁的,冷不丁被那人撞到之后只觉得整个左肩都有些发麻,人被撞的倒退了几步,还没等她站稳,耳边就传来廖宜欢的大喊声:“乔儿,退!!”

“郭济!!”

“啊!!!”

人群里也几乎是同时传来尖叫声,冯乔听到那声大喊,几乎是下意识的整个人就朝着后面急退,抬头时就见着方才撞到她那人朝着她身上扑了过来,那人眼里毫无半点温度,手里拿着把匕首就朝着她身上刺来,而人群里另外一个人也几乎是同时朝着郭济扑了过去,手里的刀几乎用同样的姿势朝着郭济身前扎去。

“济儿!”

“卿卿!”

“杀人了!!!!”

整个花厅里瞬间乱作一团,郭老夫人和郭聆思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出现,冯乔脸色大变脚下根本来不及退开,眼见着那人就要到身前,原本站在旁边的萧金钰想也没想就直接朝着冯乔扑过去,用力将冯乔撞的一个趔趄倒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而他则是替冯乔挨了一下,胳膊上瞬间血流如注。

那人见状一脚踢开萧金钰,就再次朝着冯乔扑过去,而廖宜欢眼睁睁看着那人扑到冯乔跟前去根本无法上前,因为她面前早却被几个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的女人给挡住。

等她怒极推开那几人时,那人已经扑到了冯乔跟前,冯乔先前跟着玲玥和廖宜欢学过武功,刚想矮身闪躲,旁边却是突然冲出一人来,用力拉了她一把之后反身挡在她身前大声道:“冯妹妹,你快走!”

冯乔脸上出现抹错愕之色,原本闪躲的动作直接被拉的施展不出来,而范悦则是紧紧抱着她后肩上被刺了一下,冯乔闻到血腥味时就惊觉不好想要躲开,可是范悦却是死死挡在她身前,双手更是以保护的姿态抱着她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眼见着那人再次过来,拿着匕首就再次朝着范悦后背扎去,冯乔瞳孔猛的放大,若是让范悦死在这里,她就算是有嘴也说不清楚,她猛地一转身就想拉着范悦朝地上滚,可范悦却是一动不动,冯乔急的险些大骂,却就在这时,旁边有人狠狠推了她们一下,直接将她和抱着她的范悦一起推翻在地上,而那人更是抓着个瓷瓶就朝着身前那刺客头上砸了过去。

那人神情恍惚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被砸,因为距离太近那花瓶直接撞在了他头上,顿时流下一大摊血来,柳敏芳刚才情急之下砸了花瓶本已经有些害怕,此时见着那人顶着满头血满脸阴鸷的看着她时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她张嘴发出一声又急又快的尖叫,眼见那人朝她扑上来,猛的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后面直接打晕了拦着她的那个女人刚赶过来廖宜欢见状,狠狠一甩鞭子就朝着那人抽了过去。

外间玲玥早在里面乱起来时就察觉到了不对,此时赶过来时,就见到廖宜欢和那人战在了一起,她扭头看了眼和范悦滚做一团的冯乔,见到她身上血色,脸色大变的几步推开人群跑过去,一把拉开了范悦急声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我没事!”冯乔挣脱了范悦之后,看了眼混乱成一团的花厅满脸带着怒气道:“抓住这两个人!!”

玲玥见冯乔没事,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时身上尽是寒意,见廖宜欢已经纠缠上一人,她直接朝着另外一个人扑过去,而那人被郭济躲开之后,本就乱了方寸,而且全然不同另外一个人,根本就不懂功夫。

玲玥过去后直接抓着他手腕猛的一敲,瞬间断了他腕骨,将他手里的短刀打落在地上,然后抓着那人腰间猛击一下一脚踹断了他腿骨,那人直接惨叫着摔倒在地上,而不等他反抗,玲玥的手指已经掐上了他咽喉。

“留活口!!”

郭钦扶着猛然被突然暴起的人刺伤的郭济大喊出声。

玲玥手指一顿,伸手朝着那人脖子上就是一按,原本惨叫的人猛的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等解决了这人,廖宜欢那边和那人却还在缠斗之中,那人的功夫极高,廖宜欢与他打斗本就只是在伯仲之间,再加上周围还有不少人,那人不停的拿着其他人当挡箭牌,眼见着形势不对,直接抓着田夫人就朝着廖宜欢这边砸了过来,廖宜欢不得不伸手去接田夫人,而那人转身就跑。

玲玥早就堵在了门外,“锵”的一声抽出袖剑就朝着那人扑了过去,而廖宜欢放下田夫人后也跟了过来,两人很快便将那人压制在回廊边上。

眼见着那人拼着受了玲玥一击借力跳出回廊想跑,空中却突然传出一阵破空声,一道利箭直接射在了那人大腿上,那人一个踉跄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而廖宜欢一鞭子打在他另外一条腿上,直打的那人闷哼出声。

萧金钰惨白着脸用了袖珍版的弩箭之后,整个人就歪倒在地上,之前被伤的地方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裳,而那头玲玥已经上前,袖剑猛的穿透那个穿着郭家下人衣服的人的手掌,直接废了他两只手,廖宜欢则是将鞭子一甩收回到手间,见那带着倒刺的鞭子横在那人脖颈之上,寒声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脸色惨白,突然用力一咬牙。

“不好!”

玲玥脸色大变,伸手就朝着那人下颚出打去,可是却已经来不及,那人嘴角流出一抹黑血,整个人瞪大了眼直挺挺的就朝着地上倒了过去。

玲玥上前探了那人鼻息,将手放在那人颈脉上摸了一下,寒声道:“死了。”

448 伤势

廖宜欢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毫无声息的那人,气得一甩鞭子怒声道:“该死的!”

每次都是这样。

上次叫那些人跑了,这次居然又死了!

这些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玲玥却没太多情绪,她只是将手从那人的颈脉处移开之后,就快速在他下颚、耳后和颧骨附近轻抚而过,确认这人没有易容,将他的面貌仔细记下之后,便看到他微敞开的衣领附近露出来的地方有一道伤痕,看上去年份已久,而被割断了手筋瘫软在地上的手上全是老茧,虎口之处最甚。

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玲玥蹲下身子快速在那人身上上下搜索起来,片刻后从那人腰间摸出来几个类似暗器的东西,还有几个瓷瓶,打开来轻嗅了片刻,便确定下来里面是伤药和毒药…

耳边全是嘈杂的声音,玲玥却敏觉的听到回廊尽头已经有大量的脚步声冲了过来,她来不及细查,只能伸手拿着衣角在地上那人嘴边的毒液上轻蹭了一下之后,将之前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全部装进了怀里,然后就快速退回到了冯乔身边。

郭府后院出了刺客,还伤了人,郭崇真和郭柏衍等人带着人匆匆赶来之时,见到的就是一大群吓得花容失色的女眷,而萧金钰、范悦、郭济三人身上则是流了许多血,柳敏芳脸上发白的歪倒在地上,而花厅里和回廊外还躺着两个穿着郭府下人衣裳,生死不知的人。

郭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前的状元宴自然开不下去,郭老夫人受惊过度,脸上惨白,却还是强撑着和郭夫人一起安抚各家受惊的女眷,郭聆思原是一直都未曾在人前,这时候却是站了出来,帮助两人安排府中下人将无关女眷先行送出府去。

郭崇真被受伤的几人吓着,连忙着请了大夫过来,受伤的几人连带着当时动了手的廖宜欢、冯乔,还有砸了花瓶的柳敏芳都留了下来,等着奉天府尹陈自岳听说郭家出事带着人匆匆赶来之时,邵缙、廖楚修、冯蕲州等人也已经都赶了过来。

范卓和柳申也因为自家妹妹和女儿匆匆而来,而巡防营的人将郭府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陈自岳一进去时,见到的就是躺在地上的两人,还有一屋子脸色难看之人。

冯蕲州身形绷的笔直,面无表情之下,手中却是有些发抖。

天知道当他听说郭家进了刺客,那刺客还明显是冲着冯乔而来,甚至一直紧追着她不放之时,他险些没眼前一黑晕过去,一直到来了郭家见到安然无恙的冯乔时,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下来,手心和后颈上全是冷汗。

冯乔就在冯蕲州身旁,见着冯蕲州握着她手的大手微颤,她反手拉着拉着冯蕲州的手指低声道:“爹爹,我没事,我没事…”

“我没受伤,也没事,别怕…”

冯蕲州手中稳了稳,半晌才低声道:“没事就好。”

对面的廖楚修和邵缙并排站着,他从入了郭家之后目光就一直落在冯乔身上,小丫头衣服上不知道是谁的血看着殷红的刺眼,原本白皙的脸颊上被溅上的血迹,往日软软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上看上去格外狼狈。

廖楚修用力握了握拳心,强忍着上前将冯乔团进怀里的冲动,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神色阴鸷的吓人。

里头的大夫正在给受伤的几人包扎,等着过了半晌大夫出来时,郭崇真才连忙迎上去问道:“陈大夫,他们情况怎么样,可要紧?”

那大夫忙了一通额上有些虚汗,见着满屋子神色难看之人,他也不敢多言就直接说道:“那两位小姐都没什么大碍,范小姐伤了后肩,但伤口不深,没有刺到骨头,只需要将养一些时日便能痊愈,而柳小姐脚腕有些扭伤,除此外就是受了些惊吓,稍后服一些安神凝心的汤药便好。”

“只是郭公子和九皇子的伤势不轻,九皇子手臂上那一刀划到了筋脉,又流了不少血,若是不想影响往后手臂灵活,至少两、三个月内不能大动,而郭公子……”

那大夫提起郭济时脸上满是后怕之色:“郭公子当真是运气好,他腰间那一刀虽然扎的极深,但是好在的是没有伤到内俯,否则那一下怕是就能直接要了郭公子的性命。”

“眼下郭公子和九皇子都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已经替他们上了药,应是没有大碍了,之后府中多准备些补气血的饭食,替他们好生补一补,再配以补血的汤药服食便无事了。”

郭崇真听着那大夫的话,说里面几人都是没什么大碍之后,他一直紧紧提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下来,之前一直绷着的那口气泄了之后,脸上瞬间苍白的吓人,整个人直接晃了晃,险些跌倒。

邵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搀着郭崇真,小心将他扶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让人将那大夫送出去,而郭聆思则是连忙倒了杯茶水过来让着郭崇真喝下之后,又低声劝慰了几句之后,郭崇真呢脸上这才好了一些,只是还是没有什么血色。

一旁匆匆赶来的陈自岳听到那大夫的话后,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这里头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皇帝之子,一个是廷尉范卓的亲妹妹,就算最差的也是柳家的女儿,那柳申虽然只领了个中宪郎的闲职,可柳家却不是那么好安抚的,这里面的人若是有一个出了问题,今天这事情麻烦就大了天了。

陈自岳心里松了下来之后,这才提及了正事,他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两人,对着郭崇真说道:“郭阁老,这两人你可认识?”

郭崇真仔细看着那两人的容貌,半晌后沉声道:“老夫从未见过这两人。”说完后他扭头看向郭柏衍,郭柏衍皱眉片刻也是摇头说道:“我也未曾见过他们。”

陈自岳皱眉,这无缘无故的,若是没什么仇怨,这两个人怎么会闯进郭家伤人,而且还选在郭家大摆宴席的时候?

449 身份

这分明就是选定了今日想要下郭家脸面,甚至于当众杀人。

今日来郭家的都是京中的权戚贵胄,无论哪一个的身份都低不到哪里去。

如果当真是在郭家死了人,那恐怕不要半日就能传遍京城,而郭家也会惹上大麻烦。

陈自岳说道:“郭阁老可否细想一下,郭家可有与什么人结过仇怨,或者是之前与什么人有过纠葛,这两人冒这么大的风险闯入郭家,怕是早存了杀人之意,会不会是郭公子得罪了什么人?这若非是有生死大仇,他们怎么做到这地步…”

郭阁老闻言顿时神色一厉,而郭柏衍则是猛的抬头看向陈自岳:“陈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郭家向来与人为善,从不轻易与人结怨,我和我父亲更是从未在官场上做过什么对不起旁人之事,会有什么生死大仇?”

“这两人混入府中之后,便欲取我儿子和冯家小姐性命,当时在场那么多人都瞧的明白,照陈大人这意思,你不去追踪凶手查明是谁人想要害我儿子和冯小姐,反倒是来怪我儿子和冯小姐招惹了麻烦?”

陈自岳被郭柏衍问的面色一僵,他的确有这个意思,可是这话是绝然不敢应下来的。

眼见着冯蕲州陡然冷下来的脸色,还有那边邵缙廖楚修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神,他连忙说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这两人若无缘由,怎会豁出性命来闯贵府…”

听着陈自岳的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廖楚修直接冷声道:“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他弄醒一问便知。”

陈自岳瞠目:“他们不是死了?”

他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并排着躺在地上的两人,两人的胳膊腿都是格外扭曲,身上又都是血淋淋的,他们还以为两人都已经死了,却不想那种混乱的情况之下,郭家居然还留了活口?

一直未曾开口的范卓心中一凛,听着居然有活口留下,他眼神有瞬间的晃动,只不过垂眸看了那两人片刻,看到其中一人已经泛青的脸,眼底的神色瞬间收了回来。

廖楚修冷冷看了陈自岳一眼,直将他看的头皮发麻,这才看向玲玥。

玲玥知道廖楚修的意思,直接上前走到了之前被她封穴弄晕的人跟前,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她快速的拿着银针刺入那人神门和百会两处,然后伸手朝着他后颈用力一按,那人便惨叫着醒了过来,只是那尖锐的叫声才刚出口,就看到了身前站着的玲玥,他瞬间便想起来之前的事情。

手腕和腿骨早已经疼的没了知觉,而之前她掐住他脖颈险些拧断他脖子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眼见着玲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人嘴里的叫声嘎然而止。

玲玥见人已经醒了就直接收了银针,退后几步站到了冯乔身旁。

陈自岳便已经上前,朝着那惨叫不已的人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混入郭家行凶?”

那人听到“郭家”二字,惨白的脸上顿时涌出血色,刚才的害怕像是被其他心思所取代,想起他之前扎进郭济身体里的那一刀,他猛的抬头看向陈自岳急声道:“郭济死了没有,他死了没有!!”

郭崇真气得脸色铁青,郭柏衍怒声道:“闭嘴,我儿与你什么仇怨,你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那人怒声道:“他该死,他罪有应得,他该死,他就是个伪君子,小人,他该死…!!”

郭家所有人都是气得恨不得破口大骂,郭聆思更是眼圈微红就想上前,却被邵缙拦住。

邵缙直接走到那人身前,一巴掌将那人打翻在地,然后抬脚踩着那人大腿,那人退下原是已经发麻,可是邵缙脚下用力一碾,一股剧痛便直接冲了上来,直将那人疼得惨叫出声。

眼见着那人疼的双眼一番快要晕过去,邵缙直接换了个地方继续踩过去,将那人疼的又瞬间惊醒过来。

邵缙眼中带着冷厉之色的说道:“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你今日进郭府行刺,伤的不仅是郭家的人,还有宫中的皇子,你如果实话实说,尚且有可能只是你一人去死,你如果再敢说半句不相干的,到时候诛九族,去亲眷,我定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疼的嘴巴已经泛青,双眼如同充血死死瞪大,而那股疼痛却远不邵缙刚才那些话带给他的冲击。

当听到邵缙说他伤了皇子,那人猛的张大了嘴嘶声道:“我没有伤皇子,我只是杀了郭济,我没有伤别人…”

邵缙移开了脚,听着那人的话寒声道:“你是没有伤其他人,可他伤了,你们两人伙同一起进入郭家行凶伤人,你以为你能逃脱的掉?!”

那人闻言猛的扭头看向一旁,当见到躺在那里早已经没气的那人之后,顿时瞪大了眼急声道:“我不认识他,我没有和别人联手,我根本就没有。我是一个人进的郭府,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我只想杀郭济,我没想过要杀别人…”

屋中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微变,那人的神情模样,不像是说谎。

邵缙看了廖楚修一眼,两人眼中瞬间交流。

廖楚修开口道:“那你为什么要杀郭济?”

那人听到郭济的名字,整个人顿时如同染了血嘶声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他就是个小人,是个伪君子!!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在会试里被驱逐,要不是他多管闲事,我怎么会被赶出贡院,我早就已经进士及第光宗耀祖!!”

郭柏衍本就在礼部任职,当的又是侍郎的实职,而郭阁老更是身处内阁,往年大考之时来两人或多或少都会参与其中之事,郭柏衍更是曾担任监考之职,可是因为今年郭济有份参考,为了避嫌,这一次大考从出题到后来的监考郭家人都没有参与。

两人虽说并没有直接参加大考之事,但是大考之中出的一些事情他们却是清楚。

450 泄题

听着那人嘴里的骂声,郭柏衍猛的想起什么来,睁大眼看着那人失声道:“你是麻玉杰?”

郭崇真听到这名字,也是猛的想起这人的身份来。

这麻玉杰是今年的考生,和郭济曾还有同窗之谊。

先前会试之时,郭济和这麻玉杰便在同一个考场,当时这麻玉杰因为作弊之事,被郭济察觉,郭济性子本就像极了郭柏衍,眼里容不得沙子,直接便将此事捅了出来。

大考之上怎容得徇私舞弊之事,麻玉杰被剥夺了考生的资格闹的不可开交,而郭济为了此事险些缺席了一考,后来又受了麻玉杰的影响,答题时漏审了题面,要不然郭济在会试之中也不会只得了第九,险些无缘于殿试。

当时麻玉杰被剥夺了应考的资格,赶出了贡院,这事情便只在那些考生中流传,郭家还没去找他的麻烦,他竟然还敢混进来行刺郭济。

郭崇真顿时气得一拍桌子怒声道:“你个无耻之人,你被剥夺会试资格是因你考中作弊,不修其身不问己过,如今却来怪我孙儿,你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麻玉杰怒声道:“当然有关系,我是与他交好,才愿意告诉他考卷的内容,可是他不领情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将我供了出去,如今我被剥夺了应考的资格,这么多年的准备都成了流水,他凭什么能够风风光光的当这个状元,凭什么?!”

“你!”

郭崇真和郭柏衍都是被麻玉杰的话气得满脸铁青,只觉得这麻玉杰简直无耻至极。

冯蕲州和廖楚修却是几乎同时开口。

“你怎么会知道考卷内容?”

“你从哪里知道的考卷内容?”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落下,面上都是顿了顿,难得有默契的彼此看了一眼之后,冯蕲州直接走上前几步站在了麻玉杰身前,低头看着地上的麻玉杰说道:“每年大考的卷页题目,都是由内阁、吏部乃至朝中大臣出题后再行挑选入页,待到题定之后所有参与之人便都会留在闭所之处待到大考结束,而卷页则是由礼部之人专人看管,期间绝不可能外泄,你们考试期间,贡院闭锁,严禁出入,内外绝不可能联系更不可能有人与你串通舞弊。”

“麻玉杰,你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提前知道的考卷内容,还能大方到拿去与人共享,甚至于那么早的时候就知道你能进士及第光宗耀祖?”

麻玉杰脸色一白,这才恍然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原本愤怒瞬间熄火,脸色灰败如土。

而厅内所有的人听到冯蕲州的话后也都反应过来,麻玉杰之前脱口而出的话代表着什么,他们都是脸色大变,而郭崇真和郭柏衍更是猛的起身,怒声道:“居然有人敢泄题?!”

之前他们只是知道,郭济在贡院考场上揭穿了一个舞弊之人,影响了自己的考试,可是其中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却没有细问,却没有想到麻玉杰所谓的舞弊根本就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样,他居然提前知道了考卷内容。

陈自岳几人也都是脸色难看至极,谁也没有想到,麻玉杰的事情居然还会牵扯到刚刚结束不久的新科大考。

冯蕲州见麻玉杰惨白着一张脸,皱眉道:“说,你怎么提前知道考题的?”

麻玉杰身形一抖,垂着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是吗,原来还是个硬骨头?”

冯蕲州见着麻玉杰整个人都降下去却不不肯开口的样子,知道怕是追问不出结果,他脸色冷寒看着陈自岳说道:“陈大人,此人怕是不能交给你了。”

陈自岳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他虽然是奉天府尹,可是先前曾经靠拢过七皇子,还曾经与冯远肃交好,虽然只是泛泛之交,但是若是放到有心人眼里,他便是七皇子的人,后来两人倒下之后,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也会跟着倒霉,只是没想到冯蕲州却并没有追究他,甚至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他。

眼下冯蕲州开口,他自然不可能不答应,更何况如果麻玉杰犯的事情只是行刺郭济等人,这事他奉天府管得了,可是如今麻玉杰居然还涉及到了考题泄漏的事情,他却是根本就没那个胆子去管。

能参与这种事情的人,有几个是简单角色,他一个小小的奉天府尹,怎么能吃罪得起那些人,冯蕲州愿意接手麻玉杰,陈自岳心里没有半点不愿意,反而感激的不得了。

“此事自然是要交给都察院处理,冯大人自便就是,只是这行刺郭公子和冯小姐的事情……”

陈自岳看了眼已经死掉的那个刺客,心中也已经隐约有些明白,今日这两个人怕根本就不是同一拨人,那麻玉杰目标明确,就是冲着郭济来的,而之前在郭家后院,另外一个人却是紧盯着冯乔不放,那个人怕是冲着冯家父女来的。

冯蕲州面色冷淡道:“此事我自会去查。”

敢伤害卿卿,甚至敢利用郭家的事情趁乱想取卿卿性命,他若是不将那身后之人揪出来,他就不叫冯蕲州!!

陈自岳匆匆带着人赶来,又匆匆带着人离开,此时已经无人去细审麻玉杰的事情,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知晓,那麻玉杰无论吐露出什么,怕都是会在朝中掀出一场天翻地覆的变故来。

冯蕲州命人直接将麻玉杰看管起来,等着陈自岳离开之后,郭崇真才看着范卓和柳申说道:“今日的事情是我郭家的问题,没想到居然会被贼人混入府中,还伤了两位府中小姐,老夫实在是对不住二位。”

柳申是个看上去十分稳重的人,他模样端正,眼底清明,身上穿着的还是官袍,足以见得之前得到消息的时候,怕是正在府衙当值,听到郭崇真的话后,柳申连忙说道:“郭阁老不必如此,此事并非是你们之过,实在是贼人狡猾。”

范卓也是开口道:“柳大人说的是,今日之事谁也不想发生,更何况我妹妹早前便说过她与冯小姐一见如故,虽未曾深交却已将她当作挚友,如今她能以一自之伤便换得冯小姐周全,也算是值得。”

451 小心她

冯蕲州听到范卓的话脸色微寒。

而冯乔听见范卓这般堂而皇之的将范悦的“救命之恩”摆了出来,她眉心一皱张嘴就想说话,却被冯蕲州伸手拉住。

冯蕲州看了冯乔一眼,直接开口:“今日之事,无论是范小姐,柳小姐,还是九皇子,都对乔儿有恩,我冯蕲州记在心里,日后定当厚报。”

范卓听着冯蕲州将柳敏芳和萧金钰一起拉了出来,想要冲淡范悦的功劳,他却半点都不急也不恼,只是笑了笑。

不管如何,范悦救了冯乔是事实,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都亲眼看到范悦是怎么替冯乔挡刀,甚至于豁出命去保护冯乔,这事情冯蕲州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

哪怕范悦不如萧金钰和柳敏芳做的多,可只要她担着冯乔救命恩人的名头,往后冯蕲州父女就别想再如之前那般与她撇清关系,甚至于如之前陌路,只要有了这份牵绊在,其他的事情以后多的是时间慢慢来,何必急于一时?

范卓笑着说道:“冯大人客气了,我妹妹怕是也不求冯大人什么回报的,她这人一根筋,认准了的事情谁劝都不肯回头,想来今日怕是为了冯小姐丢了命,她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他意有所指的说完之后,见冯蕲州像是根本就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也没有细说,便直接说道:“今日的事情闹的这么大,各位怕都有各自要处理的事情,我妹妹又受了伤,就不耽误郭阁老和冯大人了,我先带她回去。”

“冯小姐,悦儿先前说你喜欢镇纸,便央求着我替她收集了不少,她说了许多次想要送去给你,眼下怕是没机会出府了,你若是有时间便过府来取,我想她定会十分高兴的。”

冯乔听着范卓的话,心里头一股子气止不住上涌,只觉得范卓这拿着范悦的“救命之恩”来逼着她就范的嘴脸简直和范悦如出一辙。

她深吸口气,没有应承范卓的话,更没有答应要去范家,只是带着三分疏离道:“多谢范大人。”

范卓看了冯乔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片刻,这才带着范夫人进去将范悦接了出来。

范悦后肩受了伤,伤口处的血染红了肩上附近的衣裳,此时她伤口处上了药,却因为流血之后脸色十分苍白,被丫鬟扶着时走路都有些不稳,走到众人面前时,她眼睛落在安好的冯乔身上,像是因为她安然无虞松了口气。

冯乔淡声道:“之前的事情多谢范小姐。”

范悦摇摇头轻声道:“你没事便好。”说完她偷偷抬眼瞧了冯蕲州一眼,又快速垂下了眼帘,苍白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像是抹了胭脂似得低声呢喃道:“你若是出事,冯大人会伤心的。”

这话一出,厅内所有人都是忍不住一怔,当目光落在范悦偷看冯蕲州后微红的脸颊上时,其他人的目光都是变了几分。

冯蕲州面色冷淡,半丝没有去接范悦话的意思。

范卓见状拍了拍范悦的手说道:“好了,你今日也受了伤,有什么话往后再与冯小姐说。”

范悦垂了垂睫毛,像是有些害羞道:“我只是难得与冯妹妹见面…”

范卓闻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和冯小姐好歹也算是生死至交了,还怕往后没有见面的机会?走吧,先回去好好休息,养好了伤,你才有精神跟冯小姐出去玩。”

他说完之后,抬头看着厅内其他人道:“郭阁老,冯大人,我们便先走了,柳大人,告辞。”

“告辞。”

郭崇真连忙起身让人将范家的人送出去,等着范家的人走后,柳敏芳也是被人扶着出来,柳申连忙迎了上去,先前那稳重的模样中带了三分担忧,看着柳敏芳问道:“敏芳,你没事吧?”

柳敏芳摇摇头,伸手安抚的拍了拍柳申的手,表示自己没什么,便扭头看向冯乔,而那边冯乔也已经是走了过来,脸上再无半点之前对范悦和范卓时的冷淡,满是担心道:“柳姐姐,你的脚怎么样?”

柳敏芳摇摇头。

冯乔看着她一只脚站着,另外一只脚扭伤了筋不敢着地,便伸手扶着她,脸上十分认真道:“柳姐姐,之前的事情,多谢你。”

那时候她被范悦抱着挣脱不开,虽然被遮挡了大半的视线,可是却也看得分明,那个时候柳敏芳冲上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其他事情,她撞开了她和范悦之后,拿着花瓶去砸那人时,连冯乔都被她吓到。

她从没想过,之前两次见面都显得性子内向孤僻的柳敏芳居然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更没想到她会在那个时候冲出来救了她们,如果不是廖宜欢及时赶到,拦住了那人,柳敏芳说不定会没命。

冯乔还记得,当时柳敏芳砸了人之后也是被吓得不轻,那一声又急又促的尖叫和后来抱着头簌簌发抖“啊啊”大叫的模样,足以说明她根本就没想过后果,可是她依旧是冲了上来,依旧是救了她们。

柳敏芳见着冯乔认真的模样,突然伸手拉着冯乔的手放在掌心里,然后拿着手指写道:“不用谢,我不想郭家出事。”

冯乔怔了怔,看着柳敏芳。

柳敏芳继续写着:“你如果在郭家出事,郭家所有人都会受牵累,姑姑姑丈待我很好,我不想他们出事。”

冯乔看着柳敏芳写的字,看着她神色认真像是半点都不想让承这份恩情,反而直白的告诉她她只是因为郭柏衍和郭夫人他们才会救她,她心底没有半点不喜,反而越发的觉得眼前这个不会说话,但是心思玲珑的女子让她喜欢。

冯乔轻笑道:“我知道,但是还是谢谢你。”

若不是柳敏芳,范悦说不定还会替她挨一下,如今不过是刺破了肩膀,便仗着救命之恩逼她就范,若是落下了再大的伤痕,怕是范悦直接便会开口让冯蕲州娶了她!

柳敏芳看着冯乔明明狼狈,却笑起来软软的模样,想着之前在厅内她无意间看到的东西,原是停下来的手指却又继续写了起来,只是这次却是写的很快。

“你要小心,范悦。”

452 死士

你要小心,范悦。

柳敏芳的指尖有些凉,而她写的东西也让得冯乔微怔。

冯乔抬头:“柳姐姐?”

“她没救你。”

柳敏芳看到了,那个人冲上去的时候,匕首对准范悦的时候换了位置。

当时范悦抱着冯乔,那个人的匕首如果落在范悦身上,原是该在靠近后心的地方,可是那个人却是临时换了地方,只将匕首刺入了范悦的后肩。

柳敏芳原是以为那个人只是想要杀冯乔,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才冲了上去将两人推开,可是后来那人面对她时的狠厉却根本没有半点想要留她性命的模样。

那时候她才明白,那个杀手手下留情的,只是范悦一人。

柳敏芳并没有说的特别明白,但是她知道,以冯乔之前显露出来的聪明,她应该明白自己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爹爹本就是老实性子,从不愿意牵扯到麻烦里,甚至和府中其他的叔伯都甚少走动。

她提点冯乔,一方面是因为郭家和冯蕲州之间的关系,那人若真与范悦有关,今日行刺之事范家定有参与,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冯乔之前对慕连云所表现出来的大度,还有面对她时的淡然。

自从她患了哑疾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能像冯乔这般如同常人般待她,没有可怜,没有怜悯,就好像她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她不想让冯乔被范悦所骗,但是也仅仅如此。

无乱是范家还是荣安伯府,都不是她愿意招惹的,她不想将自己和爹爹牵扯到麻烦里。

柳敏芳写完之后,见冯乔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她伸手在冯乔微握起来的手上轻拍了两下之后,便收回手转身看向身旁的柳申,对着他做了个离开的动作。

柳申与自家女儿自然是极为熟悉,他虽然没看到柳敏芳和冯乔写了些什么,但是见冯乔脸色不大好看,他也不想多留,毕竟他从未想过要让自己的女儿掺合到这些事情里来。

他让身边的丫鬟扶着柳敏芳,而他自己则是说道:“阁老,柏衍,这边若是无事,我也先带敏芳回去了。”

郭柏衍也知道柳申的性子是个不愿招惹麻烦的,再加上柳敏芳的哑疾,这些年他更不愿意让自家妻女在外往来,生怕柳敏芳受了委屈,如今柳敏芳在他家受了伤,还被扯进了麻烦里,柳申怕是还是有些怨怪的。

郭柏衍不愿和柳家的人来往,但是对柳申却是例外,他连忙起身说道:“三哥,我送你们出去。”

柳申迟疑了片刻,到底没有推拒,直接与柳敏芳的丫鬟一起,一人搀扶着一边扶着柳敏芳朝外走。

等着柳家人也离开之后,郭柏衍回来之后,整个厅内便只剩下郭、冯两家的人,还有廖楚修兄妹和邵缙,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外人。

郭崇真遣走了四周的下人,让人守着门外之后,里面所有人都是脸色难看。

冯乔收回掌心,心中还琢磨着刚才柳敏芳的那话。

冯蕲州见她神色不对,开口问道:“卿卿,你怎么了?”

冯乔看了房中几人一眼,知道他们都不是外人,更何况今天这事情和郭家有关,刚才范卓兄妹的作态他们更是瞧的清楚,有些事情如果不说明,她怕往后范悦会借这事在其他人面前生事。

她想了想就直接开口说道:“刚才柳姐姐离开前告诉我,她说让我小心范悦,还说她并没救我。”

换句话,柳敏芳是在提点她,让她不必去承范悦的救命之恩。

冯蕲州等人闻言皱眉,而郭聆思看了眼地上已经没了生息的尸体说道:“可是怎么会,当时范悦的确是替你挡了刀,而且这人对表姐动手的时候分明是没有留情的,以范悦和你当时的情况,要不是表姐及时将你们撞了开来,说不定范悦受伤会更重……”

郭聆思虽然也不喜欢范悦,更不喜欢范卓刚才说话那挟恩图报的姿态,但是当时的情况范悦的确是帮了冯乔。

她说着说着,却发现冯乔和冯蕲州脸上神色都有些不对,廖楚修唇边噙着冷笑,连带着邵缙也对她摇摇头,她嘴里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来。

玲玥突然开口说道:“奴婢想,奴婢或许知道柳小姐的意思。”

所有人都看向玲玥。

玲玥上前几步,将之前放在怀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手上说道:“我之前检查过这个人的尸体,他虎口和掌心老茧极多,应是惯于用匕首短刃等兵器之人,而且他身上有许多老伤,看伤口的恢复程度至少已经超过十年。”

“我和廖小姐与这人交过手,他的武功路数刁钻,下手狠辣,关键时刻宁肯以伤换伤来钳制于人,我和廖小姐两人联手也难以将他擒获,如果他当真是有意想要取人性命,绝不会只是伤了范小姐的肩胛…”

说完后,玲玥停了片刻才又继续道:“而且我看过他齿后的毒囊,里面是剧毒之物,服之即死,腰间暗囊和指甲发间也装了淬毒用以自尽之物,这种手段,向来只有死士才有。”

玲玥也曾经是暗营中的死士,深谙死士之道。

死士杀人,力求一击毙命。

就算是正面迎敌,也定会将击杀之处控制在能够废去人行动之力的要害之上,更何况当时范悦是背对着那人,那人若真是一心想要杀冯乔,又怎会只是伤了范悦的后肩,却没一刀取了她的性命,免得她碍手碍脚?

厅中众人听着玲玥的话都是脸色微变。

死士?

多大的仇怨,才会用死士来杀人?

廖宜欢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等着玲玥的话说完之后,她也是想起之前和那人交手时的事情。

她突然记起之前范悦进花厅的时候的,她在范悦身上闻到的那股子极淡的血腥味,而之前对冯乔动手那人身上也有一样的味道。

她微眯着眼有些迟疑的开口:“那个范悦,和这杀手会不会本来就是一起的,我记得柳敏芳一直就站在离乔儿不远的地方,她会不会是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提醒乔儿,让她要小心范悦,还说范悦根本就没有救乔儿?”

453 联姻?

廖宜欢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是看向她。

廖宜欢将范悦身上有血腥味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接着道:“范悦之前就纠缠过乔儿,后来被慕连云错有错着的给打发了,乔儿原是打算躲着她的,谁想到会出了这事。”

“她先前就一直借口接近乔儿,被乔儿拒绝了好几回,她该不会是自己闹了这么一出来吧?”

廖宜欢说话压根就没想过因由,直接就将心里想的给说了出来,但是在场的其他人却都是面露沉思之色。

他们没一个是蠢的,而且有些事情不能细想,细想之后处处都是破绽。

先不说范悦跟冯乔的关系根本就没有好到能为她舍身的地步,就说那杀手对范悦的手下留情就绝不正常。玲玥的话,廖宜欢的话,还有柳敏芳走时对冯乔的提醒…

桩桩件件都是显示,这事情和范悦脱不了关系。

然而那范悦不过是个女子,就算她真有什么心思,又怎么可能有能耐去驱使这种死士为她行事,这后面必定有范家的身影,可是……

“范家图什么?”

郭柏衍紧紧拧着眉心:“他们找个人来我郭家闹上一通,伤了这么多人,范悦却又出来救人,他们图什么?”

难不成费这么大功夫,就只想换冯乔一个救命之恩?

冯蕲州虽然势大,可范卓也权势不小,他们犯的着如此算计冯乔父女?更何况范悦就算当真救了冯乔那又能怎样,冯蕲州就算是再宠爱冯乔,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救命之恩,就当真什么都听从范家替他们做事。

郭柏衍是个脑子里一根筋的人,心中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根本就不可能想到那个看上去和她女儿年龄一般大,还是如花年纪的范家小姐居然会瞧上了比她大上一轮,甚至都能当她父亲的冯蕲州,可是郭崇真不同,他心思本就比郭柏衍要多。

范家定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而范悦费尽功夫的闹这么一出,定然不可能只是想要担这么个救命恩人的名头,他想起刚才范悦在冯蕲州面前的作态,还有范卓之前说的那番话,脑子里突然划过道念头,有些不可置信看着冯蕲州说道:“那范家,该不会是想要借机与你联姻吧?”

所有人都忍不住怔住。

联姻自然是一男一女,冯乔年幼,范家也没有适龄的男子,自然不会是冲着冯乔来的,那荣安伯府里就只剩下冯蕲州一人。

先前郭崇真没说的时候,他们尚没有察觉,如今都是想起来,刚才范悦与冯乔说话的时候,眼神却是落在冯蕲州身上,那句冯乔出事冯大人会伤心更是说的尤为动情,想起范悦那羞红的脸颊和扭捏的神态,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张大了嘴,满脸愕然的看着冯蕲州。

那范悦……

居然看上了冯蕲州?

冯蕲州被一众人瞧得脸色黑如锅底。

郭崇真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见冯蕲州瞪向他的模样,他连忙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强行转了话题:“既然这事和范家有关,先前的事情倒也说的通了。”

“那范卓摆明了想拿今天的事情来胁迫你们就范,如今死无对证,范悦又担上了卿卿救命恩人的名头,往后怕是少不了借此来往,如果范家真存了这心思,怕是你们得防着他们,若不然稍有不慎,你和卿卿便会落得个忘恩负义的名头。”

冯蕲州闻言冷哼一声说道:“死无对证又如何,他们以为人死了就一了百了,我当真找不到证据?”

郭崇真不解看着冯蕲州。

冯蕲州脸上满是冷色道:“这人是死了,可麻玉杰却还活着。今天这事情谁都看得出来问题,麻玉杰是怎么混进郭府的,他又是怎么知道郭济在后院不在前厅,还能这么巧合的跟这个死士一起动手?”

“如今九皇子受伤,郭济也伤重在床,麻玉杰又吐露出来新科大考时考题泄漏之事,此事必定惊动圣前,范家想要浑水摸鱼担这个救命恩人的名头,拿这件事情来胁迫我们父女就范,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敢借麻玉杰的事情来生事,也不怕被牵扯进大考之事里面,如果那麻玉杰入郭家的事情当真和范家有关,而范家沾惹上插手新科大考,到时候别说是来占他们的便宜,怕是永贞帝大怒之下说不得还能折了他们的脑袋!

郭崇真看着冯蕲州戾气横生的模样,就知道范家这次是真的惹恼了冯蕲州,一旦被他抓住把柄,怕是会将范家狠狠折腾一通。

几人在厅内说了一会儿话,后厢守着郭济那边的人便有人来报,说是郭济醒了,冯蕲州、郭崇真几人都是关心麻玉杰的事情,匆匆去了后厢。

他们都想知道,当时麻玉杰所谓的将考卷内容告诉郭济的事情到底说了多少,而郭济到底有没有从麻玉杰口中知道考卷内容,如今郭济是永贞帝钦点的状元,本该是风光无限,可一旦沾惹上提前知道考题的麻烦,这状元哪怕真的真材实料,也难免会遭人置喙。

今日之事一旦呈禀圣前,定会要求严审麻玉杰,到时候必将牵扯到郭济。

他们得先弄清楚,郭济和麻玉杰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更要先知道,此事会不会给郭济,给郭家带来麻烦。

冯蕲州和郭崇真父子直接去了厢房,而冯乔则是跟着郭聆思和廖宜欢去梳洗,郭聆思命人送了热水和换洗衣物过来之后,便与廖宜欢在外间候着。

冯乔身上全是范悦流受伤时溅出的血迹,之前被人撞到的左肩更是疼的有些发麻,她小心的动了下左肩,瞬间疼的倒吸口冷气,紧咬着牙才忍住了险些出口的痛呼声。

“玲玥,帮我看看我肩上是不是青了。”

玲玥应声之后,正想上前替冯乔更衣,却不想身后脚步声传来。

她吓得猛地回头,就见到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廖楚修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玲玥脸色微变连忙就想行礼,廖楚修却是挥了挥手止了她的动作,径直走到冯乔身后,伸手放在她肩头。

454 舍不得

冯乔肩膀受力,顿时低叫出声:“玲玥你轻点…”

“受伤了?”

带着三分愠怒,三分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冯乔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就见到廖楚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她慌忙就想转身,廖楚修却是轻松就让得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廖楚修伸手半揽着冯乔,一边转身对着玲玥说道:“你先出去。”

“世子…”

“出去。”

玲玥脸色变了变,见廖楚修眼色暗沉,她沉默的福了一礼就就退出去了些许,只是却没有离开房中,而是站在屏风之后。

廖楚修见状微眯着眼,直接拉着冯乔走到一旁坐下:“你倒是有本事,这么快就能让她向着你了。”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看着玲玥站在屏风后面却依旧能看得清楚的身影,知道玲玥的心是向着自己的,她忍不住带着几分得意道:“你将玲玥送给我了,她就是我的人,自然是要向着我的,你可不许跟我抢人,更不许欺负她。”

廖楚修这人心眼最小,今日她受伤,玲玥怕是会受责罚,所以冯乔便想先堵了他的嘴。

廖楚修听出了冯乔的意思,皱眉看着她:“错了就该受罚,明日将她调回暗营,另外换一人过来。”

“不准。”冯乔直接瞪他:“玲玥是我的人,我不开口,谁也别想让她离开。”

廖楚修看着冯乔的模样,又扭头看了眼屏风后垂着头的玲玥,依旧没松口:“我让她来保护你,你的安全便是她头等的事情,她既然护不住你,便没资格留下。”

“廖楚修,你这话说的没道理,今天这事本就事发突然,没人想得到会有人闯进郭家行凶,更何况我一直和廖姐姐在一起,当时又有那么多人在场,谁能想到会出事?”

冯乔看着他:“上次察觉到范家有问题后,你和爹爹就都派了人盯着他们,可是连你们都没有半点消息知道范家会在今天动手,就说明他们极有可能是临时起意,甚至于只是在察觉到麻玉杰的存在之后,才想要浑水摸鱼而已。”

“当时所有的丫鬟都留在了厅外,玲玥察觉到不对之后就已经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如果不是她和廖姐姐联手留下那个人,我们怎么能知道那人的身份,又怎么能察觉到他跟范家有关系?”

冯乔皱眉瞪着廖楚修,见她说了一通之后他还是不为所动,怕他真动了将玲玥带回暗营的心思,冯乔干脆直接瞪着他说道:“反正我不管,玲玥是我的人,我就只认她一个人,你如果把她带走,以后就别让人来了,我身边不留由不得我自己做主的人。”

廖楚修听着冯乔“威胁”的话,见她睁大了眼睛瞪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伸手将冯乔拉近了几分,捏着她脸上的软肉:“你就是吃准了我舍不得你是不是?”

“谁让你舍不得了!”冯乔脸颊被捏的鼓鼓的,说话带着几分鼻音,伸着右手拍他:“轻点,疼。”

廖楚修手背被拍了一爪子,手中力气轻了几分转而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颊,见着小丫头一副吃定了他的模样忍不住有些磨牙,他为什么总有种他在这小丫头面前越来越没地位了的感觉?

见冯乔的左肩一直垂着,连说话的时候也不敢动弹,廖楚修认命叹了口气:“行了,随你吧,你想留着就留着。”

冯乔顿时笑起来,刚想说话,谁想到就见着廖楚修伸手来拉她衣襟,冯乔被吓得连忙就后仰着身子,一把捂着领子满脸戒备的大声道:“你干什么?”

“替你看伤。”廖楚修顿时气笑:“你以为我干什么?”

就这豆芽菜,他能干什么?

冯乔捂着衣襟瞪他:“男女授受不亲!”

“你都亲我好几回了,还有什么不亲的?”

廖楚修见着冯乔一副他是登徒浪子随时都会将她怎么地的模样,瞬间就想起了大半个月前邵缙突然来找他打听大年夜晚上的事情的事。

先前他一直以为冯乔对他倾心不已,非他不嫁,扰得他满心将小姑娘恨不得疼进了心坎里,可是自从去见萧元竺那一次回来之后,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冯乔待他说走就走那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喜欢,等着再从邵缙嘴里得知,这臭丫头根本就不记得那天醉酒之后干过什么之后,廖楚修怎么还会不明白他先前闹了什么笑话。

想他心心念念想着等冯乔长大就娶她过门,谁知这臭丫头却是只是醉酒之后贪恋美色。

吃干抹净就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廖楚修直接伸着就就将她拎了回来,也不顾冯乔挣扎,就伸着腿将她困在身前,冯乔半边肩膀动不了,抬腿就想踹人,廖楚修反应极快伸腿就直接将双腿一夹,让她整个人都缩在他胸前,然后拉着她衣领就朝左肩褪去。

“廖楚修你个流氓!!”

冯乔惊叫出声,挥着手想去挠他,廖楚修朝着她肩上轻按了一下,冯乔顿时疼的一哆嗦,惊叫瞬间变成了惨叫。

啊啊啊啊好疼啊……

廖楚修低头看着她:“你信不信你再叫,我明儿个就去你府上提亲,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流氓?”

冯乔脸色涨的通红:“你敢,我爹爹会揍你。”

“他打不过我。”

廖楚修淡淡说完,一边伸手覆在冯乔肩上,避开她被撞青的地方小心察看着她有没有伤到骨头,一边淡声道:“更何况当初是你亲的我,摸的我,占了我便宜,还说要嫁给我,我如今不过是如你所愿,冯大人怎么会对我动手?”

冯乔听着廖楚修嘴里话,脸上的红色几乎快要烧了起来,那绯色直接蔓延到了脖子上。

她之前的确是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可是后来邵缙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了年三十晚上的事情,足足笑了她三天,她就已经从邵缙嘴里知道了个大概,如今廖楚修说起来时,她更是隐约想起来自己曾经干过什么蠢事。

455 守身如玉

想起那天夜里她趴在廖楚修身上又亲又摸,还连带着啃着人下巴叫人家娶她,冯乔又羞又恼整个人险些烧了起来。

廖楚修检查了她肩上伤势,见没有伤到骨头,这才从怀中拿出伤药倒在手心里,用内力化开之后在她肩头轻揉,见她脸色绯红,却没放过她的打算。

“我这二十年来守身如玉从未与女子亲近,如今被你占了便宜吃干抹净,你总不能毁了我名节转身就跑,不然咱们去找冯大人评评理去?”

冯乔被困在廖楚修身前动弹不得,感觉着廖楚修在她肩头揉捏,她又疼又气又羞又恼,半晌后只能涨红了脸侧过眼去低声骂道:“臭不要脸!”

廖楚修替冯乔上完药后,等着感觉着药力在她肩头化开,而她原本白皙的肩头也被他揉的有些发红之后,他这才替冯乔将衣服拉好,对着她说道:“好在没伤到筋骨,只是有些淤青,回去之后用东西热敷,养上几日就不碍事了。”

冯乔拉着衣襟,一副小可怜儿的模样。

廖楚修伸手揉揉她发顶,见着冯乔垂着脑袋不肯看他,他将脸凑了过去,将额头抵在冯乔额上,逼着她抬头看着自己:“乔儿,你要知道,是你先来招惹的我,所以别想着逃跑。”

“这里是你…”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低声呢喃道:“所以乖乖长大,等我娶你过府。”

冯乔张了张嘴,她想要拒绝,想要说不,想要说她不是故意招惹的他,说他们不合适,说她对他没那种意思……可是对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看着里面满满的认真,还有手心下那强劲有力的心跳,所有的话却都被堵在了喉间说不出来。

她对廖楚修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不知晓。

但是她知道,她不讨厌他的靠近,甚至习惯了有他。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可唯独有一样没变,那就是廖楚修一直都在。

廖楚修知道冯乔懂他的意思,见小丫头安静下来垂着眼帘不说话,他也没逼她,反正他已经认定了眼前这小丫头,哪怕还要好几年,但是他会好好守着她,等她长大,等她及笄,他们之间时间多的是,他长得这么好看,小丫头怎么会不喜欢他?

廖楚修垂首在冯乔脸颊上亲了一下,一触即放。

冯乔抬头看他。

“你先收拾洗簌,换身衣裳,我去瞧瞧郭济。”

冯乔见廖楚修松开了她,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忍不住开口叫他:“廖楚修……”

“恩?”

“你喜欢我什么?”

廖楚修没想着冯乔会问他这个,他忍不住顿了顿,见小姑娘十分认真看他,他侧首想了片刻才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廖楚修说完之后,朝着冯乔笑了笑便转身离开,而冯乔却是呆愣在那里。

玲玥见着廖楚修出来停在她身前,她直接行礼:“世子。”

廖楚修看着玲玥半晌,直将她看的后颈生寒,他这才收回目光淡声道:“好好护着乔儿,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有下一次。”

“奴婢明白。”

廖楚修离开之后,玲玥神色复杂的回头看着廖楚修的背影,刚才冯乔替她求情的话她听的清楚,更明白如果不是冯乔开口,今日之后她便会重返暗营,再次成为以前那般毫无生气只为杀人的存在。

她深吸口气缓下了心中感激,走到屏风后直接跪在冯乔身前说道:“多谢小姐替奴婢向世子求情。”

冯乔看着玲玥道:“从你刚才没有走出房门,甚至肯为我防着廖楚修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我的人,你心里向着我,我自然会护着你,更何况今天的事情本就不是你的过错。”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起来吧,我肩上疼的厉害,你帮我换一下衣服。”

玲玥闻言连忙起身,转身先去关上房门,将房门反扣上之后,这才上前帮着冯乔更衣梳洗。早前冯乔常来郭府玩耍,在郭家小住也曾是有的,郭聆思那里放着一些冯乔以往留下的换洗衣物,此时正好让她换下了身上之前弄脏的衣服。

等着冯乔收拾妥当出来之时,却发现本该在外间的郭聆思和廖宜欢居然不知所踪,她让玲玥去寻人问了之后,这才知道萧金钰也已经行了,两人都去了萧金钰那边。

冯乔带着玲玥过去时候,却见到两人坐在屋里,萧金钰却还闭着眼躺在床上,她忍不住走到床边,看着床上小脸苍白双眼紧闭的萧金钰,转头看着廖宜欢两人问道:“不是说已经醒了吗?”

廖宜欢翻了个白眼:“还说呢,刚才有个丫鬟跑来跟我和思思说,说是小九醒了,我们两忙着赶过来看他,谁知道来了之后才发现他还没醒。”

“说起来郭济一个文弱书生都比他醒来的快,这小子这段时间的武功算是白练了!”

456 作祟

自打几人认识之后,便多有往来。

萧金钰除了和冯乔玩的好外,就是缠着武功高强的廖宜欢教他习武,前两个月冯乔待在府中懒得动弹时,廖宜欢却是三五不时的往郭家跑。

两个人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拜过师,不过廖宜欢却是认了萧金钰当徒弟,连带着萧金钰也要管廖宜欢叫上一声小师父。

廖宜欢嘴里嫌弃的不行,心里却是在琢磨着是不是要找百里给萧金钰瞧瞧,而冯乔听着廖宜欢说有人将她们两人支开,莫名的就想到了刚才闯进屋里的廖楚修。

想起他刚才抵着她额头说的那番话,冯乔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大夫不是说了吗,他失血过多,想着等一会儿就该醒了。”

说完后见郭聆思微垂着头,脸上有些担忧,冯乔走到她身旁说道:“郭姐姐,你怎么了?”

郭聆思轻抿了抿嘴唇:“我有些担心二哥。今天的事情闹的这么大,不知道二哥会不会被牵累。”

冯乔闻言劝说道:“你别担心,爹爹不是说过吗,只要郭二哥没有与麻玉杰有过什么实质性的接触,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况且那麻玉杰就算想要咬二哥下水,有爹爹和郭伯伯他们在,他们也一定会想办法将二哥摘出来。”

“眼下你们要先稳住,才能防得住那些小人流言,说到底,二哥能得了这状元靠的是他的真才实学,而他的才学更是得了陛下亲口称赞,到时候如果当真有人质疑不公,便是质疑陛下,质疑皇权。”

“只要二哥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人会傻到去得罪圣前,得罪郭家。”

郭聆思听着冯乔的话,脸上神色松了许多,她知道家中会护着郭济,也知道冯蕲州定会想办法将郭济摘出来。

郭济的性格她很清楚,他和郭柏衍的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人眼里都是容不下半点沙子的人,更不会与人同流合污做出考场舞弊的事情来,否则郭济也不会揭穿了麻玉杰,让得麻玉杰被剥夺了考生的资格。

郭聆思想起今天本来是大喜的事情,结果闹了这么一出来,好端端庆贺郭济夺得状元之位的宴席险些染上了人命,她叹了口说道:“我总觉得这一两年府中简直是诸事不顺,好不容易二哥大喜,结果又闹出这种乱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了。”

廖宜欢正在把玩着从萧金钰那得来的改良的弩箭,闻言抬头:“什么神仙,我看就是小鬼作祟,今儿这事要不是范家掺合,能闹的这么大?”

那个麻玉杰说到底就是个不懂功夫的,要不是当时那个死士追杀冯乔,她早就拿下了麻玉杰,事情又怎么能闹到后来那地步?

廖宜欢想起范悦那作态,心里头就是一阵恶心:“乔儿,你可得防着点范家的人,那个范悦也忒不要脸了…”

喜欢一个人是没错,虽然年龄相差的大一点,但是廖宜欢从来就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可错就错在那个女人不该拿乔儿的命,拿郭家的脸面来换冯蕲州的人情。

她自己弄了这么一出大戏,后来又跳出来以救命恩人的姿态救了冯乔,偏还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如今瞧着那模样,怕是还不得缠上冯乔父女。

“我看她之前那样子,回头一准还得拿今天的事情来恶心你,那个范卓也是个不要脸的,开口闭口就是他妹妹对你怎么怎么,你得小心点,我娘说男人都是耳根子软的,被女人缠一缠就摸不着东南西北,你可别真让她踩着你进了你们府里,给你当了后娘。”

这换谁给冯蕲州当续弦都行,唯独范悦不行,要是以后天天都能见着,怕还不得恶心的饭都吃不下去。

冯乔白了廖宜欢一眼,没好气道:“别胡说,我爹爹才看不上她。”

廖宜欢耸了耸肩膀,被冯乔瞪得没脾气,她拿着手里的弩箭随手抽了一下箭槽,正感慨着这玩意这么小怎么能那么大力道,之前居然能直接将那个死士腿骨都射穿了,谁知道不知道碰到了哪儿,只听到轻微的咔嚓一声,那箭“咻”的一声就射了出去。

那箭破空而出,廖宜欢吓得掌风一挡,这才将直射而出的箭枝改了方向“咚”的一声射在了床横上,冯乔两人都是吓了一跳,惊呼出声,而床上刚刚才转醒过来,甚至有些迷糊的萧金钰直接被床头那箭吓得翻身而起,然后一脑袋撞上了床沿,惨呼出声。

“小九,你怎么样?!”

郭聆思连忙上前,就见到萧金钰脑门上青了一块,疼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萧金钰险些哭了鼻子,脑子里嗡嗡直响,瞪着廖宜欢道:“师父,你干什么?!!”

廖宜欢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弩箭扔了,讪讪道:“那什么,失手失手……我没想着这玩意这么不靠谱,你快给我瞧瞧,脑袋没事吧?”

她连忙上前,伸手就去戳了一下萧金钰脑门上撞到的地方。

萧金钰疼的大叫了一声,冯乔连忙伸手拍掉廖宜欢的爪子,险些被两人蠢哭:“你快别动他了,没见都肿起来了?”

眼见着萧金钰额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个青包来,而萧金钰疼的眼泪水直打圈,郭聆思也是瞪了廖宜欢一眼,连忙低声道:“小九,你怎么样,要不要去把大夫请回来?”

萧金钰缓了半晌,脑子里被撞晕的那股懵劲才缓了过去,抬头就见着三人都凑在跟前。

他鼻子里闷闷的,眼前还湿润,有些嫌丢人的连忙抹了一把脸摇头道:“不用了,我就是刚才撞蒙了一下。”

郭聆思连忙扶着萧金钰让他靠着坐好,又仔细看了下他的胳膊,见他胳膊上包扎好的地方没有崩开,她这才松了口气,忙让锦枝去取些冰块过来替萧金钰冰敷。

萧金钰却是顶着脑门上的大包扭头就看向冯乔说道:“冯四,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457 手弩

冯乔被萧金钰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逗笑,只觉得这小孩怎么这么招人疼。

见着萧金钰满脸焦急的模样,冯乔安抚着说道:“放心吧,我没事。”

“那就好。”

萧金钰松了口气,却又想起那杀手,连忙问道:“那那个想杀你的人呢,抓住了没有,知不知道是谁派来的,还有济哥,我见他受伤了,他没事吧,其他人呢,有没有受伤……”

廖宜欢在旁见着萧金钰嘴里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好似没完没了了,她直接翻了个白眼说道:“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有这功夫去关心别人,倒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个儿。”

“你说我也教了你好几个月的功夫了,你怎么还脆的跟块脆皮点心似得,打不了人也就算了,流点血还能晕这么久,人家郭济一个文弱书生都比你先醒,萧金钰你丢不丢人?”

萧金钰闻言顿时垮着脸:“师父,我才跟你学了几个月,又不是几年…”

他连皮毛都还没学会好吗?

“要真是几年还是这废材样子,我就先打断你腿废了你功夫,再把你逐出师们!”

萧金钰瘪瘪嘴嘀咕:“这么凶,难怪别人说你是母老虎……”

廖宜欢瞪眼:“你说什么?”

“我说师父最好最棒最厉害,天下无敌徒儿佩服!”

郭聆思和冯乔离得很近,都是听到了萧金钰刚才的那些嘀咕,直接被逗得喷笑出声。廖宜欢显然也听到了萧金钰的话,眼见着她气得伸手就想去抓萧金钰的耳朵,冯乔连忙抱着廖宜欢的胳膊说道:“好啦好啦,廖姐姐,看在九皇子受伤的份上你就饶了他吧。这次的事情九皇子其实也出力不少,当时那人摆明了想跑,要不是九皇子那弩箭射的及时,我们也留不下那个人来。”

“他那是狗屎运,赶了巧。”

“不管赶巧还是怎么,他终归也是立了功了。”

廖宜欢听着冯乔的话哼了一声,瞄了眼萧金钰受伤的胳膊,身子又被冯乔抱着,心里琢磨着等丫好了再好好教他什么是尊师重道。

萧金钰听着冯乔提起弩箭,顿时笑开了脸:“那手弩的威力不错吧?”

“我照着你给我的图纸改良了一下,将其中两种机关更换了位置,又精较了准度,将弓角和臂机做了调整,弦牙和悬刀的地方也设置了机关,操作简单又不易折损,关键是体积不大也不会太重。”

萧金钰说起那弩箭来,简直是滔滔不绝,原本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些激动的红色,一双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他让冯乔将那弩拿过来给他之后,三人就见到萧金钰见弩匣中的箭枝抽出来,单手在弩身之上轻轻用力,那原本展开足有双手大小的弩箭弓身的地方便直接对折过来,本就不大的弩箭前后和两边折叠之后,变成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木盒”。

而原本足有近两尺的箭枝中间竟然也是空心,箭端的地方被直接收缩到箭尾那一段里,然后放置在那“木盒”上面留下的凹槽里,直接卡进去之后,半点都看不出来这东西展开之后居然是之前萧金钰用来射杀那死士的弩箭。

廖宜欢和郭聆思原还只是觉得萧金钰拿来的弩箭杀伤力很大,可是当亲眼看着弩箭变成了普通“木盒”时,两人都是看的目瞪口呆。

萧金钰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有些遗憾的说道:“只可惜朝中铁器管制,母妃又不让我接触这些东西,这手弩只是用铁木制成,箭枝也只是竹箭,如果能换成铜铁弩机,再铸以专门的弩箭,加以改良,这手弩的威力至少还能增强三倍以上。”

冯乔在萧金钰将弩箭合拢之时就已经面露惊色,而当听到萧金钰云淡风轻的说着这弩箭威力还能增强之时,眼中已经闪过骇然。

她接过萧金钰手中的木盒上下看了一眼,发现那手弩早已经和她上一世所看过的那种弩箭完全不同,萧金钰自己摸索出来的这种,更为精巧,便于携带,杀伤力也极为惊人。

冯乔拿着手弩,脸上带着抹慎重之色看着萧金钰问道:“九皇子,这手弩是你自己弄出来的?”

萧金钰点头:“是啊。”

“那你之前有没有给其他人看过,或者将这手弩给旁人经手?”

萧金钰不明白冯乔问他这个干什么,虽然不解但还是说道:“还没有,你之前给我的图纸不全,我就自己摸索着来,前几天才刚把这手弩做出来,我自己试了试觉得还不错,就想着给你送过来瞧瞧,还没来得及给旁人看呢。”

说完他脸上露出抹自得,带着几分得意道:“怎么样,我厉害吧,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肯定能够做出来,等赶明儿我求了父皇让我去一趟兵库司,找他们帮忙改制一下弩机,到时候把这手弩送给你防身。”

冯乔听着萧金钰的话,得知他还没把这手弩给别人看过,不由松了口气:“九皇子,这东西你不用给我,以后也别给其他的人看了,特别宫中的人。”

萧金钰愣了愣,而廖宜欢在旁不解道:“为什么,这手弩有问题?”

“不是手弩有问题,而是怀璧其罪。”

冯乔说完后看着屋中三人,直言道:“我当初将图纸给九皇子,不过是玩闹之举,可是我没想到九皇子居然会根据那残缺的图纸,将这手弩做了出来。”

“刚才在花厅的时候,你们也应该都看到了这手弩的威力,如今不过是木弩竹箭,就已经有这么惊人的杀伤力,若是真如九皇子所说,将弩机换成铜铁,再配以专门的弩箭加以改良,到时候这手弩会有多大的威力?”

“如今军中器械专由兵库司统管,所用弩箭也大多都是携带不便的老式弓弩,一旦这种便于携带,杀伤力又惊人的手弩落到了心思不纯的人手里,只需要配备十数具,便能轻易围困高手,甚至于以射杀他人用于战场之上,到时候一手握着这手弩制作办法的九皇子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458 怀璧其罪

这朝中这么多人,萧金钰握着这手弩无疑是烫手山芋,他若想要将手弩图纸交出去,交给谁?

无论萧金钰把制作办法告诉了谁人,都势必会得罪另外的人,而那些人在知道这手弩的制作方法之后,又怎么还会留着萧金钰这个知道详情极有可能出卖他们的“外人”?

萧金钰并不笨,甚至于因为他自身处境,他远比普通的同龄人要更为敏感。

冯乔的话说的已经足够明白,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想到被人知道这手弩的后果,萧金钰脸色瞬间苍白:“我可以把这手弩献给父皇。”

冯乔看了眼萧金钰:“之后呢?陛下会因为你献上手弩而对你另眼相看,而得知你有此才能,陛下十之八九会让你入兵器制造司,甚至让你插手兵库司的事情,到时候你便不再是如今的闲散皇子,而是深得陛下看重之人。”

“你虽不在朝中,也还未出宫建府,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如今朝中情形。大皇子和四皇子针锋相对,襄王更是对皇位虎视眈眈,他们筹备多年,身后有无数人帮衬才能彼此抗衡彼此争斗到今日局面,在他们眼中,对手只有彼此,也只容得下彼此,如果在这个时候,你突然冒了出来,甚至有成为第四个人瓜分朝局的趋势,你觉得他们可会容得下你?”

萧金钰脸色煞白:“那我把这手弩交出去…”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冯乔开口道:“手弩不在你手里,的确是能够保全你自己,可是一旦被人知道这东西是从你手里流传出去,你那父皇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国之器械,岂能流传他人之手,况且这大燕朝里可不缺南越等地的探子,这手弩若是落入他们之手,反再拿来对付大燕,永贞帝定会恨不得杀了萧金钰。

萧金钰被冯乔的话吓到。

郭聆思也是脸色微白:“卿卿,这事有这么严重?”

冯乔低声道:“如果这手弩不在九皇子手里,而是在大皇子他们任何人的手里,都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因为他们无论是献给陛下还是留作自用,都有能够自保甚至于保住手里东西的能力,可是九皇子不同,郭姐姐该明白他和云妃娘娘在宫中的处境…”

两人无母家帮扶,云妃又一心想要萧金钰远离麻烦,半点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这些年两人可说是处于边缘,如果这个时候招了眼冒了头,两人根本就没有半点能力去应对宫中的狂风骤雨。

冯乔看着萧金钰说道:“九皇子,你如果不想给你和你母妃招惹麻烦,不想毁了你们母子如今的安然,这手弩的事情就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包括与你亲近之人,明白吗?”

萧金钰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心思单纯,待人至诚,他没有经历过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更没有见识过那些不折手段之下的黑暗,冯乔实在不希望这孩子抱着这么危险的东西,糊里糊涂的丧了命。

萧金钰有些害怕的看了眼手弩,半晌后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冯乔见他明白其中轻重,摇摇头之后就没再继续多说,而廖宜欢被冯乔那番话一吓,也歇了原本想要把玩那手弩的心思。

锦枝去取了碎冰回来,郭聆思将用软巾将冰块包在里面,然后放在萧金钰的额头上替他冷敷,而萧金钰原先还兴致高昂笑容灿烂,被冯乔的话给一吓之后,如今却像是被打败的公鸡似得,垂着头再看不到之前那生机勃勃的样子。

郭聆思见状有些不忍,在旁劝道:“小九,你也别不高兴了,卿卿的话说的对,在没有足够自保的前提下,宁肯委屈一些也别将自己陷于险境,等再过几年你出宫建府,能够不在宫中那种人多眼杂之地后,只要不被人发觉,随你怎么折腾都行。”

萧金钰听着郭聆思的话后,忍不住握了握拳心。

自保之力吗?

……

三人陪着萧金钰说了会儿话后,宫中得了消息的云妃就派了人过来,那公公见着萧金钰吊着半边胳膊,衣裳上还有血迹的模样吓得险些晕过去,好不容易稳下来,得知萧金钰并没有伤到要害而胳膊也能养的好时,这才手忙脚乱的扶着萧金钰将他接回了宫中。

等着萧金钰离开之后,冯蕲州他们那边与郭济也说的差不多。

几人出来之时,脸上神色各异,但是相比起之前刚知道麻玉杰的事情和郭济有关时提着心的模样,都是放松了不少。

郭聆思有着着急问道:“祖父,二哥他怎么样?”

“济儿身上伤势不算太重,你祖母和母亲在里面照顾着。”

“那麻玉杰的事情……”

郭崇真见郭聆思担忧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神色间带着几分轻松说道:“没事了,那麻玉杰的事情,牵扯不到你二哥。”

郭聆思闻言松了口气,她知道郭崇真既然这么说,就代表郭济是真的没事了,她连忙说道:“那我去看看二哥。”

“去吧。”

郭崇真点点头,郭聆思便提着裙摆朝着房中快步走去,等她离开之后,冯乔才有些好奇问道:“爹爹,那麻玉杰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蕲州揉揉冯乔的软发低声道:“那麻玉杰的确是找上过郭济,不过当时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旁边还有其他三人,麻玉杰并没有提及他之前便知道考题的事情,他只是说谁愿意给他两百两银子,他便能帮谁中第。”

“郭济秉性耿直,只以为麻玉杰是想要要舞弊,便跟他起了争执,后来惊动了其他考生引去了巡考之人,这才将麻玉杰带走,我们刚才问过郭济,郭家说麻玉杰之所以被剥夺了考生资格,除了他意图舞弊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扰乱考场,影响到了其他考生。”

“只要能找到当时和郭济一起的那三个考生,还有当时带走麻玉杰的贡院巡考,就能够证明郭济并没有从麻玉杰那里知道任何和考卷相关的事情。”

459 美色

冯乔闻言脸上露出些笑来:“那真是太好了,只要能证明郭二哥和麻玉杰的事情无关,爹爹在处理那麻玉杰的时候,就不必留手了。”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脸上也是染上轻笑。

他先前有所顾忌,怕的就是麻玉杰攀咬郭济,甚至郭济牵扯到考卷泄漏的事情里面,如今郭济无事,能够干干净净的摘出来,不影响郭家,他自然能有办法撬开麻玉杰的嘴,让他吐出所有的事情来。

“眼下你准备怎么做?”郭崇真看着冯蕲州问道。

冯蕲州淡声道:“先进宫。”

郭崇真点点头:“是要先禀报陛下才行。”无论如何,哪怕就是要查麻玉杰,这事情也要先过了明路,考卷泄漏之事绝非是一人所为,若不提前禀明情况,到时候难免有人会在暗中动手脚。

郭崇真想起今天这事情是在郭家出的,而且九皇子也是在他府上受的伤,直接抬头说道:“我跟你一起进宫。”

“好。”

冯蕲州知道郭崇真多少还是担心郭济受牵连,也没有拒绝,直接应承下来之后才看向冯乔。

邵缙见状直接说道:“表叔你和祖父进宫,稍后我送卿卿回去。”

冯乔也是说道:“爹爹你先去办正事,有七哥和玲玥,我没事的。”

冯蕲州看了眼邵缙,知道有邵缙保护,冯乔出不了问题,而且如今麻玉杰的事情多少和范家有所牵扯,范家拿着冯乔的救命之恩来牵制他们父女,他必须得尽快先处置了麻玉杰的事情,才有精力才收拾范家。

“那好,你替我送卿卿回去。”冯蕲州说完之后看向廖楚修说道:“廖世子可要一起进宫?”

廖楚修摇摇头:“此事是都察院的事情,我不适合插手。我会让人先去查麻玉杰的底子,等您出宫之后也好方便下手。”

免得到时候还得耽误时间,小丫头又会心疼爹爹。

冯蕲州听着廖楚修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廖楚修今天的态度莫名的有些殷情,不过廖楚修脸上的神色太过正经,而一旁的冯乔好像完全没听到廖楚修的话似得,连半点眼神都没给他。

冯蕲州没看出什么不对来,想着廖楚修做的事情对他有好处,到底没开口拒绝:“那麻烦廖世子了。”

“您不必客气。”

岳丈大人么,能帮自然是要帮,反正都是一家人。

冯蕲州压根不知道廖楚修已经将他连带着冯乔划到了一家人的范围里面,更不知道狼崽子居然已经管他叫了岳丈,他安排妥当了冯乔的事情之后,就和郭崇真稍作收拾直接进了宫。

等着冯蕲州和郭崇真离开之后,冯乔去看了眼受伤的郭济,又在郭家待了一小会儿后,这才和邵缙和廖楚修一起出了郭府。

冯乔以为邵缙会送她,谁知道等她爬上马车之后,廖楚修直接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冯乔心中一跳,见廖楚修直接开口说走,她连忙大声道:“等等。”

她趴在窗户处,掀开帘子瞪着邵缙:“七哥,你不是说你要送我回去?”

邵缙笑得一脸纯良:“可是聆思受了惊吓,我得留下来安慰她呀,再说楚修说他送你回府,他身手比我厉害,定能好好保护你。”

冯乔大气:“邵七!”

邵缙见着冯乔炸毛的样子连忙挥了挥爪子:“快走吧,我得回去了,免得聆思等得太久,你们路上小心一些。”说完他转身就回了郭府。

冯乔看着邵缙的背影气得牙痒痒,只觉得邵缙这王八蛋如今比廖楚修还要讨厌,她是他妹妹,他居然这么放心让她跟个男人独处,亏她之前还帮他在郭聆思面前说好话,简直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冯乔心里暗骂了好几句,这才有些蔫哒哒的回过头来靠在车窗旁边:“你不回巡防营?”

“巡防营的事情有蒋冲看着,不急。”

冯乔“哦”了一声,便缩在角落里没再开口说话。

倒是廖楚修看着小丫头缩着肩膀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样子,抬眼道:“怎么,不想见我?”

冯乔抬头看了廖楚修一眼,摇摇头说道:“没有。”

她跟廖楚修的熟悉,不仅仅只是这大半年而已,只是以往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甚至于勉强算得上朋友的关系,她觉得很自在,可是之前在郭家廖楚修说了那番话之后,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廖楚修见她那样子,忍不住低笑起来:“乔儿,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什么?”

“你这样,像极了被自己垂涎美色许久的人表明了心迹之后,明明高兴的不行却非得要装出一副愁苦的样子来。”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条件反射的瞪他:“呸,谁垂涎你美色了?”

要不要脸?

就算他长得好看了点,容颜俊了点,可她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廖楚修看着小丫头瞪着他气哼哼的模样笑了起来,冯乔喜欢不喜欢他他是不知道,可是至少小丫头肯定是在意他的,否则她如果当真是厌恶他,以她往日所展现出来的心性,她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

这小丫头发起狠来,可是从来不留情面的。

见冯乔恼怒的样子,廖楚修到底没再招她,今天该说的都说了,这小丫头不经逗待会儿再说该真恼了,他伸手轻而易举的伸手放在她脑袋上,如同安抚小狗似得拍拍她脑袋说道:“好了,不逗你了,我来是跟你说件事情。”

冯乔大恨廖楚修长手长脚,甩掉了头上的手朝后缩了缩才说道:“什么事?”

“郑国公府的人发现了温禄弦和冯妍了。”

冯乔身上动作一顿,连忙抬头。

廖楚修淡声道:“冯妍已经有四个月身孕,昨天夜里温正宏的人已经将她带回了郑国公府,柳净仪原是想要打杀了冯妍,结果冯妍不知道说了什么,把柳净仪活生生气晕了过去,之后温正宏便将冯妍留了下来,如今已经让她住进了郑国公府后宅。”

460 老实人

“又气晕了?”

冯乔听着说柳净仪被冯妍给气晕,忍不住乐了。

这都是第几回了?

打从上次襄王府的人去郑国公府门外闹了一通,柳净仪被生生气晕过去之后,郑国公府就再没消停过。

刚开始的时候,是襄王府的人三五不时的去郑国公府门前讨债,闹的满城风雨,皆道郑国公府欠债不还,后来温正宏好不容易想办法凑齐了银子给襄王府送过去之后,大考开始,襄王便暂时歇了找麻烦的心思。

郑国公府原以为没了襄王之后他们会消停一段时日,可谁知道转眼间阳桧那边就来了消息,说是吴兴出现在了吴世军身边,吴世军气恼温正宏截杀吴兴一事,出手截了郑国公府的人从西疆带回大燕至少能换回近十数万两银子的药材奇珍,让得本就因为赔了襄王府一大笔银子的郑国公府雪上加霜。

温正宏为此事找上了吴家,吴氏的父亲却是借口不知此事,后更是拒而不见,听说柳净仪为着吴家和襄王府的事情,前前后后已经被气晕过好几回,那大夫更是直接住进了郑国公府时时替柳净仪看着身子,如今冯妍仗着肚子里那个孩子住进了郑国公府,以后怕是不缺热闹瞧了。

廖楚修见着冯乔直乐的样子,也是低声笑道:“能不气晕吗,那温禄弦和冯妍可不是他们的人找到的,而是冯妍挺着肚子自己找上了门。柳净仪原是想要直接除了她的,谁曾想那温禄弦被冯妍掏空了身子,又被下了绝育的药,柳净仪就算再狠,也不可能真断了温家的根。”

“不过柳净仪也是个狠的,温正宏让人将冯妍送进了后宅之后,她就直接让人把温禄弦赶去了另外一边关了起来,柳净仪让她身边那个金嬷嬷专门去看管冯妍,我瞧着她那样子,怕是打着去母留子的主意。”

冯乔笑声道:“冯妍会肯?”

她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又几乎将她自己赔了进去,用尽手段这才拴住了温禄弦,得了肚子里那张保命符,她如果知道柳净仪的打算,会这么容易让柳净仪得逞?

廖楚修笑道:“当然不肯,冯妍刚住进郑国公府那天夜里,她的饭食里面就被发现了堕胎药,被查出是金嬷嬷下的手,冯妍又哭又闹的动了胎气,吓得吴氏直接将她接进了自己的院子。”

“金嬷嬷担着个谋害小主人的罪名,被打了二十板子,险些去了半条命,而吴氏为了冯妍也直接跟柳净仪对上,转身回吴家要了好些个丫鬟仆人,将整个院子守的水泄不通,让柳净仪那边根本就接触不到冯妍半点。”

冯乔跟听故事似得,好奇道:“那温正宏呢?”

“温正宏自然是向着吴氏的,那温禄弦是他的亲儿子,往后绝了子,冯妍肚子里的就是他唯一的血脉,温正宏就算是再大方,再听柳净仪的话,也绝不会同意让自己断了根。”

“如果没有温正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吴氏怎么能把吴家的下人带进郑国公府?”

廖楚修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是冯乔已经可以想象如今郑国公府里乱成什么样子。

端看柳净仪过往行事,便知道她是个心狠手辣,为了自己所求之事能舍得下一切的人,她心中最看重的怕就是郑国公府和温家,所以当年才会毫不犹豫的舍了她照顾那么多年,视她为亲姑姑的萧云素。

如今郑国公府处境艰难,京中明面上有襄王处处相逼,暗中还有萧元竺四处设绊,吴家虽还没有和郑国公府直接翻脸,但吴家之人却已经不再为郑国公府所驱使,吴世军更是直接断了郑国公府来钱的路子,让得郑国公府捉襟见肘。

柳净仪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容得下冯妍这个祸根留在府中,可偏生她肚子里怀着温禄弦的孩子,而温禄弦此生怕是都不能再有别的孩子,她就算真的狠得下心能除了他们,吴氏又怎么可能会允许柳净仪去动冯妍母子?

先前温正宏截杀吴兴的事情,吴氏心中怕就已经留了疙瘩,与柳净仪之间注定水火之势,如今再加上冯妍这根导火索,无论是为了吴家,还是为了冯妍肚子里的孩子,吴氏和柳净仪再难安然相处。

而温正宏和柳净仪本就不是亲生母子,哪怕两人这些年表现的再亲近,再母慈子孝,她们都少了一份血缘牵绊,一旦涉及到香火传承之事,得知柳净仪起了狠心想要断了自己的根,温正宏就算是再感激柳净仪当年相护之恩,怕也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对柳净仪笃信不疑。

没想到只是冯妍一人,就能将郑国公府搅得天翻地覆。

这冯妍倒是有些本事,难怪当初连萧闵远都会被哄的信了她。

冯乔对温家的事情喜闻乐见,反正冯妍和柳净仪都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凑到一起,也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她说起吴氏反而是想起了吴家的事情,忍不住好奇问道:“对了,上次爹爹让人去阳桧时,原是只打算查一下吴世军在阳桧的事情,后来他怎么会劫了温家的东西?”

“吴世军跟着温正宏这么多年,哪怕因为吴兴的时候对他心生提防,也定不会这么轻易就对他下手。我听爹爹说,那些东西十之八九是你的人动的手脚,你到底是怎么让吴世军吃了闷亏背了这个锅,让得吴家和温家闹到现在这地步的?”

廖楚修靠在车壁上,闻言懒洋洋的一伸腿,那双长腿直接便凑到了对面冯乔腿边。

“谁跟你说那东西是我劫的?”

“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这么老实,怎么会去做打劫的事情?况且你以为吴世军会那么傻,如果不是东西直接入了他的私库走了他的账,温家那边的人又亲眼瞧见是他的人动的手,吴世军怎么可能会轻易认账?”

他这人向来老实,怎么会去贪图别人的东西?

他不过是借了点人手给吴兴,又顺便鼓动了吴兴几句罢了,那些东西他可半点都没沾手。

461 贺寿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要是老实人,这世上就没有心黑的了。

她心里转了转就猜到廖楚修怕是借了吴兴的手,吴世军身边也只有那吴兴能恨温正宏恨到会不计后果,被人鼓动几句就直接上手去抢,而也只有吴兴做的事情,吴世军哪怕再气再恨再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吴兴是吴世军的弟弟,阳桧又是吴世军的地盘,温家的东西被人劫了他们自然只认他吴世军,谁管是吴兴还是他下的手。

“吴世军没被吴兴气死?”

这么莫名其妙就跟温家翻了脸,吴世军怕是能气得吐血。

老实人廖楚修伸了伸腿:“应该还剩半口气吧。”

吴世军的确是被气得不轻,看到那满满几仓库的药材时险些没气得打死吴兴,他派人去追温家的人时那些人却已经回了京,而温正宏因为东西被劫气急之下也找上了吴家。

两家争执之下,温正宏自己说漏了嘴,吴世军的父亲知道了温正宏派人截杀吴兴的事情,更从吴氏嘴里知道温家有意拿吴家当弃子,关键时刻舍了他们保全自身。

吴家一听这还得了,当场就险些撕破了脸,而吴世军那边眼看着温正宏已经认定了他是为了吴兴的事情才对他的人下手,温正宏更是暗中对吴家在京中的事情使绊子来要挟于他,吴世军也直接气恼,干脆懒得解释直接认下了之前的事情,两边越闹越僵几乎到了两件两相厌的地步。

如果不是还顾忌着有些事情一旦彻底闹开,两家谁也得不了好,怕是吴家和温家连如今表面上的平和都维持不了。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路数倒是像极了这家伙会干的事情,看着他一副做了坏事坑了人还云淡风轻的模样,而温家和吴世军那边怕还不知道什么人下的手,冯乔开口道:“你可真够坏的。”

廖楚修抬眼:“我哪儿坏了?”

他这么老实,可什么都没做。

冯乔被逗得笑声更大,直接歪倒在软垫上。

马车走到五道巷的时候,两人之间已经没了之前那层膈膜,廖楚修像是察觉到了冯乔的别扭,不喜她对着他那份疏远,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下也没再提之前的事情,反正小丫头离能嫁人还得两、三年,有他在旁边守着,小丫头怎么着也逃不出他手掌心。

冯乔见着他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瞬间自在不少,两人回到之前相处时的样子,而冯乔而已从廖楚修那得了不少消息,又知道了不少温、柳两家的近况。

等着马车停在荣安伯府门外,两人都下了车后,冯乔脸上带着笑道:“你赶紧回去吧,今天你调了巡防营的人去郭府,又掺合了刺客的事情,怕是之后少不了麻烦,我先回去了。”

冯乔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等等。”廖楚修却是伸手拉住她。

冯乔回眸:“怎么了?”

“再过大半个月就是翁老爷子的寿辰,翁家和郭家已经商议过,要将邵七和郭小姐的亲事直接在京城里办,翁老爷子身子骨不大好,怕是到时候来不了京城。”

“宜欢过几日要回河福郡一趟,到时候邵姨也会同行,你可要去河福郡看看,顺道去见见翁老爷子替他贺寿?”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有些皱眉道:“这个时候离京?”

“怎么,不想去?”

冯乔抿抿嘴角,倒也不是不想去,邵思童和翁时尉待她极好,不是冲着冯蕲州的身份,也不是冲着其他东西,而是那种真的将她当成了晚辈去疼爱的好。

翁时尉回河福郡之后,邵思童住在邵缙府上,两人虽然怕被人察觉到关系并没有经常见面,可是邵思童但凡是得了好的东西,有了什么新奇玩意,或者是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她总会念着她送过来一份。

冯乔还记得之前两人入京的时候,翁老爷子就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让两人带来给他们父女,可以说,无论是这个表伯父夫妇,还是那个素未蒙面的舅公都是打心底认同了他们父女当亲人。

照理说两边刚认亲不久,又恰逢翁老爷子寿辰,她去河福郡贺寿是应当的,只是……

如今京中情况这么复杂,她不放心爹爹。

无论是温、柳两家的事情,还是萧元竺,亦或是范家和那个未曾露过面,躲在温家身后数年之人……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爹爹想要动他们,势必会遭到反扑,她不放心留爹爹一人在京中。

廖楚修见冯乔犹豫的样子,目光微闪劝说道:“你如果是担心冯大人的话大可不必,他自己足以保护自己,也足以应对京中所有的事情,而且眼下范家那边吃准了你欠他们一份救命之恩,以范卓和范悦的心思,不出几日,他们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你要怎么应对?顺着他们,范悦定会得寸进尺,算计冯大人,可如果不顺着他们,范家便会拿今天的事情来说事,到时候你们父女就会担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更重要的是麻玉杰的事情,你也应该清楚,麻玉杰的事情一旦开始彻查会牵扯出多少麻烦,到时候京中便是水深火热之地,而冯大人更是会成为这火中之源,定会成为各方靶子。”

“你留在京中,不仅要防着范家的人,更要防着其他人的手脚,那些人若是寻不到冯大人的软处,说不定会狗急跳墙之下会对你下手,就如同今天的范家一样,拿捏住你来让冯大人就范。”

廖楚修说到这里,见冯乔一张小脸上没了笑容,声音柔和了几分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你爹爹,可是这种时候,你与其留在京中,倒不如去河福郡一趟,一是替翁老爷子贺寿,二也算是出去避一避。”

“此去河福郡来回数日,到时候再和宜欢在河福郡游玩几日陪陪翁老爷子,麻玉杰的事情也就处理的差不多了,而且有这段时间缓冲,我和你爹爹也会想办法解决了范家那边,届时你再回来,也不用再担心范家借你的事情来找冯大人的麻烦。”

462 脸红

“至于冯大人的安危……”

廖楚修顿了顿:“只要有我在,我定不会让你爹爹出事。”

他会护着他家小姑娘,护着她所在意的人,护着她所在意的一切,只要她开心便好。

冯乔微微仰头看着廖楚修,既是被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怔然,也同样被他之前的话说的心里动摇。

她很清楚,以京中如今的形势,她留在京中能帮到冯蕲州的地方少之又少,反而因为她的存在,有些时候会成为冯蕲州的掣肘,甚至成为他的拖累。

冯蕲州虽然从来未曾说过,甚至一直都告诉她万事有他,但是冯乔知道冯蕲州有多在意她。

一旦她当真被人拿住软处,或是为人所挟,冯蕲州哪怕占据再好的形势也会束手就擒,就如同上一世被人借口她的消息引去了沧州,就再也没回来一样。

能够触及到科考之事,又有能耐在其中动手脚的,绝非普通之人。

麻玉杰的事情一旦闹开,牵涉之人必不会少,朝中势必会重新洗牌,到时候他们父女便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一旦要动那些人,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这个时候她离开京城,对谁都好。

只是道理是道理,冯乔一时间却是又决定不下来,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廖楚修也不催着她做决定,只是柔声道:“你先好好想想,若是决定要去便让玲玥告诉我一声,到时候让宜欢和邵姨来接你,我也提前准备好一些东西。”

冯乔点点头:“好。”

见冯乔脸颊被晒的有些发红,廖楚修伸手揉了揉她额顶:“快进去吧,外面天热。”

“好。”

冯乔点点头,就见着廖楚修冲着她笑了笑转身离开,等着廖楚修走了以后,冯乔才伸手摸了摸被他揉乱的额发,只觉得那处像是被什么撩过,有些痒痒的。

冯乔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看着廖楚修离开的方向愣神,直到玲玥上前唤她时才回过神来,领着玲玥回了府。

府里趣儿正带着三只大狗在院子里撒欢,而红绫则是拿着一篮子菜叶子正在喂兔子。

那些兔子刚被送来的时候都是小小瘦瘦的一小只,趣儿刚开始还每日惦记着兔子肉,红烧的清蒸的烧烤的,没事儿就流着口水等着冯乔几时厌弃了几只兔子好宰了吃肉,可等着后来抱了几次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稀罕的不得了。

不仅不惦记吃肉了,还把几只兔子当了宝,将那几只兔子和大毛它们一并好吃好喝的供了起来,如今那几只兔子哪还有半点当初的模样,直接被养的圆滚滚的像极了毛团子。

见着冯乔回来,红绫连忙放下了菜篮子迎了上来,刚笑着想要跟冯乔说趣儿闹出的笑话,谁知道却瞧出了不对来。

“小姐,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早上冯乔出府的时候穿的是浅红长裙,配着霞影纱衣,可是此时却换了鹅黄彩蝶裙,连带着发髻也不是早上出门时梳的模样。

冯乔点点头:“有人扰了郭家的宴。”

红绫闻言眼中露出担心之色,若只是郭家的状元宴被扰了,冯乔定不需要换一身衣裳,况且她也瞧见冯乔的左肩好像有些不对,见冯乔脸色不好,红绫也不敢多问,连忙错身让冯乔进了屋。

趣儿连忙跟了进来,圆圆的眼中也满是担心:“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冯乔安抚了两人,对着她们说道:“我身上觉得不舒服,去让人送些水来,我要沐浴。”

之前虽然在郭家换了衣裳,也简单梳洗了一下,但是被范悦抱着的时候让她身上沾了血,总觉得鼻间有股血腥子味道一直萦绕。

红绫闻言连忙转身去了小厨房,让那边送水过来,而趣儿和玲玥则是服侍着冯乔脱了外裳,等着水送来之后,冯乔整个人泡进了水里,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连带着之前疼的发麻的肩膀也好受了些。

冯乔不习惯有人在旁伺候,将几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眯着眼睛半趴在浴桶上,想着今天在郭家的事情。

突然冒出来的杀手,范悦那看似相救实则却是紧紧抱着她,几乎阻挡了她所有退路的动作,还有不顾生死的萧金钰,突然出手的柳敏芳,范卓的为难,范悦的无耻,麻玉杰口中的考题之事,还有……廖楚修。

她脑子里各种事情不断闪过,最后全部变成了郭家厢房之中,廖楚修抵着她额头低声呢喃的模样。

他说他心里有她。

他说让她乖乖长大,等他娶她。

冯乔还记得当时手掌放在他胸口之时,掌心下强劲有力的心跳,她也记得,当时他们视线相对之时,鼻尖靠着鼻尖,那薄唇轻启时两人呼吸彼此交缠……

……

廖楚修,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

那仿佛随口说出却让她动容的话不停的在冯乔脑子里回荡,仿佛廖楚修的声音就在耳边,想起廖楚修大手放在她肩上替她揉伤,后来又在她脸上亲的那一下,冯乔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些红晕,低声骂了句色狼,然后整个身子滑进水里,将脑袋也闷了进去…

……

外间红绫替冯乔整理着等一下要穿的衣裳,趣儿却是想起刚才看到的冯乔肩上那一大片的乌青,拉着玲玥问道:“玲玥姐,郭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小姐的肩上是怎么回事?”

玲玥回头看了眼里间,低声道:“郭家进了贼人,不小心撞到了小姐。”

趣儿有些心疼:“小姐怎么这么倒霉,去赴个宴也能碰上贼人,我回头真得去拜拜菩萨,李妈说菩萨能保佑我心想事成,到时候我就求菩萨让所有的小人都离小姐远着点。”

玲玥被趣儿的话逗得弯了弯嘴角。

红绫敲了下她脑袋:“菩萨要真管用,哪还那么多事。”

见趣儿撅着嘴小声嘟囔,红绫推了推她肩膀道:“别嘀咕了,快去取点跌打损伤的药过来,等一下好替小姐揉揉肩,还有郭家闹出了乱子,小姐怕是也没吃东西,去厨房取点过来。”

463 赠弩

冯乔洗完出来,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后,身上这才觉得舒坦了许多,之前那股子血腥气总算是没了,而被范悦抱着碰过的地方,也才觉得不那么膈应。

她穿着里衣坐在榻上,红绫拿着帕子替她擦着长发,一边绞着发上的水一边说道:“小姐肩上的伤看着不轻,可要奴婢去请个大夫回来瞧瞧?”

冯乔撑着下颚:“不用了,让玲玥替我揉揉就好。”

之前在郭家的时候还疼的厉害,半边肩膀都疼的发麻,后来廖楚修用伤药替她揉肩的时,虽然当时疼的她恨不得咬人,可是这会儿却觉得之前被撞的地方已经好了很多。

红绫闻言便没再多说,只是替冯乔将头发绞干之后,这才去收拾她之前换下的衣裳,将里间打扫干净。趣儿取了伤药过来,便又去了小厨房,让李妈替冯乔准备吃食。

等着屋中就剩下冯乔和玲玥两人时,玲玥才将伤药倒进掌心里,将手互搓到发热之后,覆在冯乔肩头轻揉。

冯乔疼的两条眉毛都轻拧了起来。

“小姐忍着些,这药力须得揉进去淤血才能散开,否则明日怕是会更疼。”玲玥轻声道。

冯乔“恩”了一声,轻咬着嘴唇忍着疼,手里拨弄着腕间的佛珠,心里头却是给范家又记了一笔。

要不是范悦做妖,范家没事找事,她也用不着受这罪。

白白伤了不说,还被人占了便宜。

玲玥见冯乔吃痛,想着替她转移注意力,开口说道:“对了小姐,之前九皇子走的时候给奴婢留了样东西,说是让奴婢转交给你。”

冯乔原本疼的直咬牙,听着玲玥的话瞬间分散了心思:“什么东西?”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九皇子交给奴婢的时候,特地吩咐了奴婢,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玲玥从单手怀里拿出来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冯乔见了之后脸色微变,也顾不得玲玥还在替她揉肩,直接将肩上的衣裳拉了起来之后就将木匣拿了过来。

这木匣她之前才在萧金钰那里看到过,赫然就是萧金钰跟她演示过的那个威力惊人的手弩,此刻手弩完全是合拢的状态,半点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冯乔将匣子开关照着萧金钰之前的顺序打开,取出了箭枝,将两侧弩机和弓身展开,调整好望口,那木匣瞬间就恢复成了精巧手弩。

玲玥之前是见过这手弩的,之前萧金钰射杀那个死士的时候她也在场,当时那弩箭射出之后直接洞穿了死士的大腿,足以见得此物若是在暗中突然发动,足以要人性命,只是她没有想到,之前萧金钰交给她的木匣居然就是他之前用过的手弩,更没想到那威力惊人的弩箭居然只是普通竹箭。

玲玥看着冯乔手中的东西,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她见过无数暗器武器,甚至于军中重器,她也曾见识过别的弓弩,可大多都是携带不便甚至于体积太大十分招眼,可是这手弩样式精巧,杀伤力惊人,合拢之时便能随身携带,哪怕玲玥还不知道这手弩还能够加以改制增进威力,就目前看到的这些,若是能给暗营中的人配备,空i足以提升他们的能力数倍。

而相反,这手弩一旦流传出去,怕是会惹来滔天的麻烦!

“小姐,九皇子怎会给你这个东西?”玲玥颤声问道。

冯乔摸了摸弩身,便在内侧的地方看到被刻上去有些歪歪斜斜的“乔”字,之前萧金钰就说过,这手弩是他做好送给她让她防身所用,只是后来她告诉了萧金钰这手弩的重要性后,她还以为萧金钰已经打消了这主意,甚至会将手弩好生藏起来,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是送给了她。

冯乔沉默片刻,才开口问道:“九皇子将这手弩给你的时候,可还说过什么?”

玲玥低声道:“他只是告诉奴婢,说此物不能被别人知道,还说这东西留在他手中没什么用处,让奴婢交给小姐之后,由小姐自行处置。”

冯乔闻言低头看着手弩,心中大抵是猜到了萧金钰的打算。

萧金钰虽说不像其他几个皇子那般有很深的城府,也懂得阴谋算计,但是他毕竟是出身皇族,自幼在宫中长大,哪怕有云妃护他周全,两人也无心皇位,但是他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懂。

刚开始他没想到这手弩暗藏的危险,所以才会当着众人之面拿出来用,甚至还用这手弩留下了那死士,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未必就不会有消息传扬出去,而那个死士如果当真是出自范家之手,范家的人定会去查今日在郭家发生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查到萧金钰身上。

宫中人多口杂,这手弩留在萧金钰身边,只会给他和云妃带去危险,而以萧金钰和云妃在宫中的处境,根本就护不住这东西,而一旦这手弩的特殊之处被人察觉,或者是被其他的人知晓其中威力,到时候只会给他们母子带去灭顶之灾。

萧金钰将这手弩送给她,除了是让她防身所用之外,怕是更多的还是因为萧金钰想要借她的手,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小姐,九皇子是什么意思?”玲玥问道。

冯乔淡声道:“没什么,就是个礼物罢了。”她将手弩重新合好,恢复成了木匣的模样,然后放到了一旁对着玲玥说道:“你可有熟识的铁匠?”

玲玥怔了怔,摇摇头说道:“奴婢以往除了出任务的时候,其他时间极少在外间行走,也不太认识外面的人,不过暗营中有自己的铁匠和木器师傅,小姐可是要做什么东西?奴婢可以回一趟暗营让里面的人帮忙,那里面绝对安全。”

冯乔想了想,这段时间以来萧金钰时常跟他们接触,他虽然不知道她和邵缙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廖楚修和爹爹早就站在了一起,但是他或多或少可以察觉的到,邵缙,廖楚修,郭家和荣安伯府之间隐有的联系,所以他才会直接将这手弩给了她,而不是给郭聆思。

464 机会(一)

萧金钰知道这东西烫手,郭家向来不惹纷争,拿着这东西毫无用处不说还会招惹麻烦,而他虽然叫廖宜欢一声师父,但是廖楚修的身份毕竟在那放着,镇远侯府又握着军权,他不想涉及党争,就不能太过靠近更不能结交,所以算来算去,也只能将东西塞给了她。

她父亲有权,又无争雄之心,这东西交给她虽然也难免会惹来麻烦,但是却远比给其他两人要好,而萧金钰明显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告诉玲玥说随她处置,算做报酬。

冯乔原是想寻人按照萧金钰之前所说,将弩机换成铜铁所制,试试这手弩的威力,可是想了想又有些犹豫。

这手弩一旦做了出来,就会成为利器,到时候若是保管不善,是真的会惹来大麻烦。

冯乔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先不急,回头需要时再说。”

……

晚间冯乔等了许久,原是想要跟冯蕲州商量这手弩的事情,还有麻玉杰那边的消息,只是一直等到将近子时冯蕲州也没有回府,左越回来说了一声,说冯蕲州留在了府衙,冯乔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一直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才见到冯蕲州。

冯蕲州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那身衣裳,眼下有些青黑,下巴上的胡渣也长了出来。

冯乔见到他的时候,还没开口询问旁的事情,冯蕲州就提起了翁老爷子过寿的事情,说是让冯乔跟邵思童一起去河福郡给翁老爷子贺寿。

“你表伯母说,你舅公很想见见你,前些时候送来的信中也几次提起你,眼下我这边的事情腾不开手来,你便跟她一起去一趟河福郡,一是给他贺寿,二也正好去避避暑。”

“眼下京中越发的热了,等过了六月,便是酷暑,我之前听邵七说这个时候的河福郡正是避暑的好地方,你去那边玩上一段日子,等着京中不热时再回来……”

冯蕲州坐在冯乔对面,低声说着河福郡的好,可是冯乔听着他的话眉心却是越皱越紧。

眼见着冯蕲州几乎已经定下来让她去河福郡的事情,冯乔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开口道:“爹爹,朝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冯蕲州一顿。

冯乔看着他:“是麻玉杰那边的事情有什么麻烦,还是有旁的什么让爹爹觉得不安全,所以才想要送我出京城,去河福郡避难?”

先前廖楚修就开口说让她去河福郡,那时候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以为廖楚修怕范家找她麻烦,所以才让她去河福郡避一避,可是此时连冯蕲州也这么说,就由不得她多想。

冯蕲州有多在乎她没谁比她自己更清楚,若非当真有什么事情让冯蕲州觉得超出预料之外,甚至是让他觉得危险,他怎么可能会将她送离身边,甚至让她远去河福郡避难?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看着她脸上的认真之色,就知道瞒不过她。

他心中微叹口气,伸手朝着冯乔招了招,冯乔便直接走到了他身前。

冯蕲州拉着冯乔让她坐在他身旁,这才开口低声说道:“我昨天夜里连夜提审了麻玉杰,从他口中知道他手中的考题是他花费了八百两银子从一个名叫霍甲的人手里买来的,而此事不仅是今年有,早在三年前那一次大考之时,就已经出现过贩卖考题舞弊之事,而麻玉杰之所以认识霍甲,是因为那霍甲的叔伯是寒山院中柳相成的辅教。”

“麻玉杰曾在寒山院中进学,而据麻玉杰所说,那贩卖的考题的分三、六、九等,他所买的考题只是最次的一种,其中只有墨义、帖经之题,而如若想要买全套大考的题目,至少需得这个数。”

冯蕲州手中比划了一下,冯乔瞬间瞪大了眼:“这么多银子,当真有人去买?”

冯蕲州沉声道:“有,只是很少。大部分的人都和麻玉杰一样,拼尽家财也只够买其中一两科的题目,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考题早已经泄漏,却直到大考结束也没有被人察觉的原因。”

麻玉杰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根本受不住刑罚,他不过是用了点小手段,麻玉杰就将他知道的事情吐了个一干二净。

据麻玉杰所说,贩卖考题之事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之所以没被人察觉,就是因为想要买全所有题目的价钱实在高到吓人,能够出得起价钱的只是寥寥几人而已,而如他一样卖尽身家拼揍下来只有数百两银子的,只能挑选自己的弱项去买题,所以大多都不是同一科的题目。

那卖题之人十分狡猾,他只贩题,却不解题,所以像是麻玉杰这种人就算提前买了考题,也只能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甚至于他人那里想办法提前准备好答案,但是大多数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所以此事才能瞒了这么久。

如果不是麻玉杰这次因为愤恨郭济坏了他的事情,想要取郭济性命被他们拿下,此事怕是到现在都还不会流露出半点消息来,也绝不会有人察觉,这朝中竟是有人将大考之事当成了生意来经营。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心中震动不已,能将这事情做到这般滴水不漏,所经之手绝非一两人。

她想起冯蕲州话中关键,皱眉问道:“爹爹觉得,这事情和柳相成有没有关系?”

冯蕲州直接摇头:“不是他做的,柳相成是聪明人,为人谨慎,柳家上下这些年更是比温家低调很多,他就算想要敛财,也断不会用这种方法。”

要知道那寒山院中出了多少寒门士子,而柳相成在其中任教又有多少门生?

柳相成本就会参与出题,而柳家人中更也有曾进士及第,后虽然任闲职却也有官名在身之人,一旦麻玉杰所说的事情暴露出来,那些自寒山院中出来的朝臣各个身上都会染尘,而柳相成和柳家更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柳相成就算是再蠢,也断不会用这种方法去敛财,生生断了柳家后路,将自己推进万劫不复之境。

465 机会(二)

冯蕲州低声道:“柳相成和柳家都明白自身处境,否则当年也不会急流勇退只求自保,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去做这种自断其尾的事情。”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有人借柳相成之名所为,借着柳相成在寒山院中的影响贩题敛财,而那柳相成,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被推到了进退不得之境。”

冯乔闻言脸上露出抹沉凝之色,半晌后才迟疑道:“爹爹是不是怀疑…温家?”

能让柳相成毫无察觉,却又能借他之手,甚至能让柳家毫无防备的以与他们关系密切之人贩题敛财的,定是与他们相熟之人。

这些年柳家不问朝事,柳相成更是极少与人往来,柳家自敛其身让人难以寻到错漏之处,让得冯蕲州和廖楚修一直都无处下手,在这种情况下,能跟柳家这般毫无间隙,甚至于能够策动柳相成身边之人为其谋取巨利的,只有和他们绑在一起的温家。

冯乔突然想起之前百里轩替萧元竺看诊之时,曾经提到过的神仙草和血息香,那明显不是同一人所为,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有看出来到底是柳家在防备温家,还是温家在算计柳家,但是足以见得,两家之中必有一家在利用另外一家。

之前廖楚修混入郑国公府中的人就曾经说过,他们发现温家身后还有别的人,如今看来,怕是早在很久之前,温家就已经开始谋算柳家,甚至于借柳家之名聚敛钱财,却丝毫不曾顾忌过柳家半点,甚至将柳相成和柳家置于绝境之地。

一旦萧元竺出事之后,温家和柳家翻脸,只需牵扯出这一件事情,就轻易能让柳家跌入万劫不复之境。

冯乔想明白其中关联,忍不住抬头看着冯蕲州:“爹爹,你是知道此事和温家有关,想要借这件事情对温、柳两家下手,甚至借柳家之力除去温家。”

“你怕温家和柳家翻脸之后,当年之事会被提及,若被温家察觉是你出手,定会怀疑到我身上。柳净仪曾与我见过数次,本就对我有所怀疑,若是被逼至绝境之下狗急跳墙,或许会对我不利,所以才会想要让我去河福郡暂避?”

冯蕲州早就知道冯乔能看明白这事情其中关键,听着她一口就说出他心中担忧,便也不再隐瞒,点点头低声说道:“温、柳两家的事情已经拖的太久,如今温家焦头烂额,正是除去他们最好的时机。吴家对他们生隙,萧元竺又已经生了舍弃之心,永贞帝再起疑心之下,温家所能依靠的就只有柳家。”

“先前我一直寻不到机会去动他们,就是怕两家同时起复会有反扑伤及到你,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离间两家,柳家若是知道温家所为,定不会再与他们如之前彼此信任。只要让柳家和温家翻脸,让得温家彻底没了依靠,温家必定能亡。”

“没了温家,柳家定会元气大伤,再不复之前威胁……”

冯蕲州说道这里,话语停了下来,神色认真的看着冯乔说道:“卿卿,如此机会,我不愿放过。”

自从察觉到当年事情的真相,他便恨不得除了他们为云素报仇,他等这一日等的太久,也等的太难。

只有除了他们,他才能腾开手去为云素报仇,也只有除了他们,他的卿卿才能在真正安全,从此后再无所顾忌。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看着他脸上神色,心中知道冯蕲州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别说是他,就连冯乔自己也明白,这次机会有多难得,就算换成是她自己,她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她伸手拉着冯蕲州的手说道:“爹爹,我去河福郡。”

只有她走了,冯蕲州才能彻底放开手。

也只有她不在京中,那些人才不能拿她当成软肋来要挟于他。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看着她懂事的模样,伸手握着冯乔娇软的小手,眼中发涩。

冯乔对他说道:“我会好好呆在河福郡,等爹爹来接我,但是爹爹要答应我,你绝对不能出事。”

冯蕲州点头:“好。”

……

父女两说了许久的话,冯乔提及了手弩,提起了廖楚修,提起了很多事情,冯蕲州对冯乔也没隐瞒,将之后要做的事情也告知了她,两人就那般盘坐在榻上,聊至深夜。

第二天一早,冯乔便让玲玥去通知了廖楚修,说她要和廖宜欢同去河福郡的事情,对外冯乔自不会是以去翁家为名,对府中下人和其他人都是以她不适应京中炎热,所以与廖宜欢一起去河福郡避暑为名。

人人都知晓冯蕲州对冯乔疼宠,对此倒都觉着正常,毕竟许多人都知道冯乔体弱之事,只有冯蕲州一边忙着将麻玉杰的事情压下来,一边准备着冯乔离京所需要用到的东西。

此间又过了两日,冯乔将红绫留在府中照管那几只大狗和兔子,带着趣儿和玲玥离京。

冯蕲州和廖楚修亲自将一行人送到城外,直到上了官道之后,马车才停了下来,冯蕲州满脸不舍的看着冯乔,低声叮嘱道:“河福郡那边有贺兰老将军镇守,应是没什么宵小,但是你也还是要小心一些,有什么事情多与你表伯父他们商量。”

“我替你准备了些银子和吃食,路上销用,给你舅公他们的礼物也都备好了放在后面的马车里,等去了之后你直接分交给他们就好,虽说不是在自己府中,你也别太委屈自己,若是觉着不方便,便寻个好些的酒楼住着也行…”

冯蕲州嘴里的声音不断,心中满满都是担忧。

既怕了冯乔去后不自在,又怕了翁家对她不喜,甚至还担心她借助在翁家受了委屈,那模样简直恨不得直接陪着冯乔一起去河福郡。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没有半点不耐,只是听着他絮絮叨叨说着昨儿个夜里已经说过了好几次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466 不舍

“爹爹,我都知道的,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冯乔对着冯蕲州娇声说道。

廖宜欢蹲在车辕上,见着冯蕲州和冯乔依依不舍的模样,忍不住在旁附和道:“冯二叔,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乔儿的,她要是在翁家住的不舒坦,就跟着我去贺兰家,到时候谁要是敢欺负乔儿,看我不拿鞭子抽死他…嗷!”

“胡说八道什么?”

廖宜欢的豪言壮语还没说完,后脑勺上就直接被邵思童伸手给了一巴掌。

邵思童瞪了眼捂着后脑勺“哎哟”直叫的廖宜欢,只觉得这丫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能让冯蕲州更担心,她抬头轻笑着说道:“表弟放心,父亲很是想念卿卿,卿卿去了他定会欢喜。”

“我会好好照顾好卿卿,等你们在京中的事情处理完后,也差不多是小七成亲的日子,到时候你再派人来接卿卿回京。”

冯蕲州听着邵思童的话点点头,低声道:“麻烦表嫂了。”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着天色不早,邵思童便开口说要启程,冯蕲州就算是再不舍,也只能跟冯乔道别,而廖楚修那边拎着廖宜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廖宜欢盯着冯乔时脸上满是说不出来的古怪,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廖楚修将两人送到车前,等着廖宜欢钻进了车里之后,他这才叫住了冯乔,低声道:“去了河福郡后,有事便找黄玉,蒋冲将你们送到之后,会让黄玉带着其他人留下来,有什么事情他会帮你处理。”

廖楚修这个时候不能离京,毕竟温、柳两家的事情并非是简单之事,单靠冯蕲州一人定然艰难,况且他查他们也已经太久,所有的线索都落在两家身上,如今有这种机会,他定是要留在京中,和冯蕲州一起料理了他们,从他们那里查清楚他父亲的死因。

此去河福郡需走数日,廖楚修不能亲自相送,就让蒋冲带着黄玉,又带了十几个暗营中人沿路护送,加上冯蕲州安排的人,原本只有几人的车队如今足足多了三十余人。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看着他脸上关切之色,点点头道:“好。”说完她迟疑了一下,才又继续道:“你在京中也要小心。”

廖楚修见着小丫头难得表露出的关心神色,脸上瞬间露出笑颜:“我知道,我会小心。”

冯乔被廖楚修的笑容晃得脸上有些微红,见他目光柔软,那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冯乔忍不住脸颊微烫的侧开眼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我们走了。”

“好。”

冯乔转身钻进马车之,廖楚修伸了伸手,险些没忍住将她留下来。

他的小姑娘,真舍不得她离开。

冯乔一直坐在车里之后,还仿佛能感觉到廖楚修灼热的视线,她忍不住偷偷撩开了车帘,就见到廖楚修和冯蕲州并肩站在那里,两人都是望着这边。

冯乔眼圈瞬间就红了些许,扒着车窗朝着两人挥了挥手,那边两人见状都是朝着这边露出笑容。

等着蒋冲带队护着马车走上官道,渐渐看不见身影之后,冯蕲州才放下了刚才一直挥舞的手,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了起来,扭头看着廖楚修说道:“你刚才跟卿卿说了什么?”

廖楚修笑得无害:“没什么,只是让他们一路小心。”

冯蕲州闻言微眯着眼:“这么简单?”

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狼崽子的眼神儿有点不对劲,而且跟卿卿之间好像有点什么,之前他就开了口让卿卿和廖家小丫头一起去河福郡,刚才他家宝贝疙瘩跟他说话的时候好像还脸红了?

廖楚修看着冯蕲州满是防备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就这么简单。”

见冯蕲州还是盯着他,廖楚修眼下可还没有告诉冯蕲州他心思的打算,冯乔还小,冯蕲州又将他护得跟眼珠子似得,要是这时候知道他已经在打他宝贝闺女的主意,冯蕲州一准能跟他翻脸。

廖楚修倒不是怕冯蕲州,只是他却不想惹恼了未来的岳丈大人,毕竟将来还要娶人家闺女,要真是惹恼了,受罪的还是他自己。

“冯大人,眼下还是正事要紧,这几日你一直压着麻玉杰的事情不肯动手,就是怕有人会狗急跳墙伤及乔儿,如今她已经离京,咱们是不是该放开手了?”

冯蕲州听到廖楚修说起正事,先前的怀疑瞬间便淡了。

他抬头看着已经看见马车身影的官道之上,眼中带着丝森寒道:“这是自然。”

“冯大人准备由谁开始?”

“上一届大考探花,柳相成门生姜劲松。”

……

马车离了官道,等到见不到冯蕲州两人身影之后,冯乔才放下了车帘有些蔫蔫的靠在车窗边。

才刚不过离开,她就已经有些想爹爹了。

邵思童见着冯乔的模样,笑出声道:“瞧你这舍不得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准备回来了。不过是待一个月罢了,又不是太久,等着京里头的事情解决好了,你再回来就是。”

冯乔蔫嗒嗒的靠在那里:“我只是不习惯离开爹爹。”

邵思童顿时笑起来:“小丫头,你和你爹爹早晚是要分开的,现在就这么舍不得,等你将来嫁人了怎么办?”

冯乔鼓鼓脸颊:“不嫁人就是。”

“净说孩子话,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邵思童被冯乔逗得直乐,嗔笑着说完,只以为冯乔是第一次离开冯蕲州这么远所以才不开心,等着回头见着好吃的好玩的,自然便没了这忧愁心思。

冯乔也没去辩解,她只是趴在窗口看了会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致,就被阳光晃得眼睛发晕,等她不舒服的眨着眼睛回头时,就见着一贯跳脱的廖宜欢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满脸古怪的看着她。

“廖姐姐,你怎么了?”冯乔纳闷。

廖宜欢张了张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还没等说出来又像是有所顾忌被她生生咽了回去,然后一脸憋着的表情闷声道:“没事。”

冯乔奇怪的看了廖宜欢一眼,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真没事?”

“没有!”

冯乔见廖宜欢一直否认,便也没再追问,毕竟在她看来,廖宜欢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她要真有什么事情,肯定会直接告诉她,如今不说,怕是要么是没事,要么就是不方便说。

廖宜欢见着冯乔没再继续问,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朝向另外一面的窗外,心里小人不断大叫。

卧槽卧槽卧槽!

她哥居然看上了乔儿?!

乔儿居然是她未来大嫂!?

想起之前廖楚修偷偷摸摸跟她说的那番话,还有那几乎拎着她耳朵的威胁,廖宜欢脸上就忍不住抽搐,她偷偷的看了缩在那里的冯乔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默默骂了一句禽兽。

467 同谋

冯蕲州和廖楚修从城外回城之后,就各自离开,冯蕲州原是准备回府里一趟,去取一些东西,只是才刚走到了府门前,就遇到了范家的人。

那人被门房挡在门外,正不知在说些什么,见着冯蕲州时顿时眼前一亮,直接舍了门房转身朝着冯蕲州过来,将原本准备交给门房的东西直接递到了冯蕲州手里。

冯蕲州拿着手里的檀木锦盒,看着上面附着的浅青小笺,笺上用的是簪花小楷,字迹清秀,帖子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熏香味道。

“这是我家小姐前些时日新得的溪山血芙蓉雕刻的镇纸,色如朝霞,红艳似火,小姐知道冯小姐喜欢收集此物,今日特地让小人送过来给冯小姐把玩。。”

冯蕲州打开锦盒,看着里面殷红似血的镇纸,眼底划过抹嘲讽。

溪山血芙蓉,传闻是佛祖割肉喂鹰时滴落的鲜血染红玉石而得。

范悦这是在提醒他们父女,她为卿卿流过血吗?

冯蕲州看了眼帖子上娟秀的字迹,神色不明道淡:“我记得那日范小姐受伤颇重,这么快便能提笔了?”

当时在郭家的时候,明明脸色惨白羸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去了的模样,如今才不过三日,居然就能写的一手好字了?

他记得那范悦伤的的右肩吧?

还是她是左撇子?

那范家的下人脸色一僵,想起在府中生龙活虎,甚至于一大早起来就梳妆打扮的范悦,忆起她将这东西交到他手中时说过的那些话,连忙低垂着头说道:“小姐的伤势刚好了一些,虽能勉强提笔,但活动还是有些不便,多谢冯大人关心。”

冯蕲州扬了扬嘴角,眼底嘲讽更盛。

他原还觉得,范悦先前能弄的那么一出戏来,先是让人刺杀卿卿,后又拼着受伤担了这救命之恩,在众人面前赚了他们父女人情,好歹算是有几分聪明,可如今才不过是三日,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寻上门来。

那所谓拼死相救的伤口三日渐好,而弱不禁风的大家小姐刚经历了那场杀戮,转眼就能送这些玩乐之物,那范悦到底是心大,还是真的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蠢货,竟是连半点掩饰都不知道?

这般之人,居然还想算计他们父女?

冯蕲州心中冷哼一声,手中“啪”的一声将锦盒扣上,直接递回给了范家那仆人。

“这东西还请带回去交还给范小姐,她于乔儿有恩,我们父女重谢尚且来不及,又怎能收她如此贵重之物?”

“冯大人,此物是我家小姐的心意……”

“范小姐的心意我们父女心领了,只是眼下乔儿已不在京中,此物于我无用,还请物归原主吧。”

那人闻言惊愕:“冯小姐不在京中?”

冯蕲州点头:“乔儿身子向来都不大好,前几日在郭家又受了惊吓,再加上这京中越来越炎热,我怕她身子受不住,所以今天一大早便让她和镇远侯府的小姐一起前去河福郡避暑去了。”

“乔儿此去怕是没一两月不得回返,等乔儿从河福郡回来之后,我再让她亲自过府去探望你家小姐。”

冯蕲州说完之后目光微闪,想起之前他和冯乔都曾经猜测过,那麻玉杰之所以能顺利去到花厅,趁乱伤了郭济,其中十之八九有范悦的原因,而且那个死士如果不是提前就知道麻玉杰的事情,知道他会闯进花厅伤人,他也不可能那般巧合的选在那个时候对冯乔动手。

他曾经听冯乔说过,那一日在郭家花厅之中,范悦抱着她时与其说在救她,倒不如是说拿她自己当靶子,替那人指出她所在的位置,而且那死士之前明显并没想过会被留下来,他分明只打算着伤了人之后就直接逃窜,却没想到会遇到玲玥和廖宜欢。

冯蕲州淡声说道:“不过你回去可以转告你家小姐和范大人,那日在郭家擒获之人已经开了口,言语间曾提及当日他在郭家行凶时另有同谋,我定会严审那人让他将幕后之人招认出来,绝不会让范小姐之伤白受。”

“我府衙中还有事情,就不留你了。左越,替我送送这位小哥。”

冯蕲州说完之后,直接就进了府中大门,而那个范家的仆人则是站在府门之外,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荣安伯府下人,握着手里被退回来的东西,脸色一阵青白。

他出来之前,小姐再三叮嘱过,这东西一定要送进荣安伯府,交到冯乔手上,可是如今冯乔离开京城,冯蕲州又直接将东西退了回来,他已经可以想象,等他回府之后,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左越看着那人发白的脸,半点同情心都没有,直接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小哥,请吧?”

……

范家之中,范悦正坐在镜台前对着铜镜抹着口脂,她容色娇丽,眼角的泪痣平添几分风情,而当那嫣红的颜色落在唇上之后,更是让得她脸上添了几分艳色。

贴身丫鬟碧桃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着发髻,手指灵巧的将发尾送入并好的半髻里,然后挑出几缕青丝侧落在肩头,与身后半披的长发一起,冲淡了范悦身上的艳丽。

“小姐今日带哪支钗?”

范悦心情极好,眼神扫了前面一眼说道:“就那支金镶翠挑的,这颜色好看…”说完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对着镜子问道:“对了,哥哥不是说要过来用饭,怎还不见人过来?”

碧桃挑出范悦说的那支发钗,嘴里低声道:“早起的时候,夫人说身子不爽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夫人是之前在郭府之中惊了胎,大人担心夫人,便留在了那边,说是晚一些再过来……”

“又是这一招,她除了仗着她肚子里的那块肉,还能做些什么?”

范悦不屑的说道:“仗着自己坏了个孩子,就闹得满府不宁,今儿个身子不爽,明儿惊了胎,往日怎不见得她这么弱不禁风的,也不怕天天咒着自己不好,哪日真把那块肉给弄没了…”

468 气恼

碧桃听着范悦嘴里恶毒的话,脸上微微泛白。

有些话范悦说的,她听不得,就算是听得,可若是让夫人知晓,她奈何不了小姐,却奈何得了她。

范悦却是在想着范夫人的事情,自打范夫人怀了孩子之后,便时不时的在范卓耳边嘀咕,如今范卓对她就越来越冷淡。

这几日因为冯蕲州的事情,范卓好不容易才又对她看重了几分,今日原是说好了来陪她用饭,商量荣安伯府的事情,可谁曾想居然被范夫人给截了胡。

范悦嘴里低骂了范夫人几句,刚想让碧桃去请范卓过来,谁曾想外面的小丫头就来回话,说之前她派去荣安伯府的人回来了。

范悦瞬间一喜,哪还记得范夫人的事情,她连忙让人将那人叫了过来,见着那人进来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东西送过去了吗,冯乔怎么说?”

她刚想问冯乔有没有提起要过府来探望她的事情,可谁知道转眼就见到那人手里捧着的檀木锦盒,连带着上面的浅青色小笺也被带了回来,她脸上瞬间难看,怒声道:“冯乔她没收我的东西?!”

范悦气急。

她怎么敢?

先前不给她颜面也就罢了,那时候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她奈何不了她,可是如今她救了她性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对她有恩,冯乔竟然还这般拒了她的示好?

那人低声道:“不是没收,小人去时就没见到冯小姐,只是见到了冯大人。冯大人说,冯小姐今儿个一早就和镇远侯府的小姐一起离了京,说是去了河福郡避暑……”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范悦直接伸手拿着镜台前装着口脂的盒子就朝着他脸上砸了过来。

“避暑?这京中还没到热的时候她避什么暑,还赶在这个时候?!”

她看她分明是就避她,避他们范家!

“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被砸了一脸的口脂,却根本就不敢躲:“冯大人说,少说要一两个月,归期未定……”

范悦闻言顿时一股气直冲上头,她本就是想要借着这次的事情让冯乔不得不与她交好,借着当日在郭家那些人的嘴,逼着冯蕲州父女承了她的情不能对她疏远。

可是如今冯乔却是突然离京,还一去就是一两个月。

这么长的时间,就算当日郭家的事情闹的再大的也都足以淡了下来,而且没有冯乔做底,她怎么去接近冯蕲州,怎么能进入荣安伯府?!

一旦错过这次的机会,冯蕲州拿其他东西来谢了这救命之恩,堵了外面那些人的嘴,到时候等着冯乔回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范悦胸口不断起伏,怒声道:“那冯蕲州呢,你不会把东西交给他吗,不会告诉他我伤重难愈?!”

那人垂着脸心里险些骂出声来,他说伤重难愈也要有人信才行啊,要真是伤重难愈,怎么有心思给人送礼,还有心思鼓捣着写了那么一张情真意切的小笺,人家冯蕲州又不是傻子。

只是这话他断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小人已经给了,可是冯大人不接,说是不喜欢这些东西……”

眼见着范悦怒的又想砸东西,那人也是怕了范悦的脾气,连忙改了口急声说道:“不过小姐,冯大人对小姐还是很关心的,他说他眼下府衙里繁忙,等冯小姐回京之后,再与她一起来探望小姐,而且冯大人还说了,他正在尽力追查那日伤到小姐之人,说是已经有了线索,过不了几日便能查出到底是什么人与那日行刺之人合谋,揪出幕后之人来给小姐一个公道。”

范悦脸上的怒色一僵,而站在她身后,原是替她整理头发的碧桃更是脸色瞬间苍白,手中一用力,瞬间扯掉了她几根头发。

范悦吃痛的“嘶”了一声,扭头就朝着碧桃脸上就是一巴掌,怒声道:“笨手笨脚的,你想疼死本小姐吗?”

碧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滚一边去。”

范悦闻言朝着碧桃踹了一脚,也不管那一脚将碧桃踹成了什么模样,捂着被扯痛的发根转身厉色道:“什么幕后之人,那天动手之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的确是死了,不过冯大人说,那天抓住的另外那个人已经开了口,说是当日在郭家有人与他同谋,冯大人正在严审那人,想必不用多久,便能抓住那幕后之人替小姐讨一个公道…”

这人根本就不知道之前在郭家事情的详情,他只知道那日有人行刺冯蕲州的女儿,而范悦在关键时刻挺身救了冯乔。

他进了范家也已经好些年了,多少知道范悦的心思,想着讨好范悦说不定能换来个好差事,这人献媚着说道:“小姐,照小人看来,冯大人还是很在意小姐的,那冯小姐离京虽说是意外,但是不也正好成全了小姐吗,她不在京中正好给了小姐跟冯大人独处的机会。”

“小姐救了冯大人的女儿,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冯大人就算是碍着名声也不能将小姐置之不理,到时候定会来探望小姐,只要冯大人见着小姐,定能感受到小姐的心意的……”

那人说到后来,言语间已有些露骨。

他这些年凭借着机狡心思得了府中掌事的眼,比其他人更明白范家人的本性,范家除了个范老夫人重视脸面名节,其他人都不过是表面功夫,特别是范悦。

她房中的丫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上两人,除了碧桃以外,这两三年间已经有好几人没了踪影,虽说对外是打发出了府,可府中的下人多少都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悦表面上看着遵循范老夫人的教导,十分大房得体,可是暗地里却根本就不是那样子。

如今她看上了冯蕲州,那人确信这番话定能让范悦高兴,说不准一高兴便能赏他些银子给个体面差事,可谁知道还没等他自得,迎面一个脂粉盒就再次砸了过来,直接砸的他脑子发懵,里头的脂粉洒了他一脸。

469 兄妹

那人瞬间呆住。

“小姐……”

“滚出去!”

“小姐,小人…”

“滚!我叫你滚!再不滚,我就让我哥哥打发了你,将你送去肆马!”

那人脸色一白,见着范悦脸上丝毫没有笑意的模样,再不敢多说,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盒子转身就退了出去,等离开了房里之后,他就听到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他抹了一把脸,脸上的口脂和脂粉顿时沾了他满手,红艳艳的一片。

那人想起自己费心讨好,却换来这般对待,顿时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呸,什么东西!”

要不是出身好点,摊着个廷尉当哥哥,就这种女人,什么男人敢要?

难怪那荣安伯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这种女人,谁摊上谁倒霉。

简直是晦气!

那人拿着袖子使劲擦着脸上的东西,却不想口脂被抹了开来越擦越多,最后半张脸都红了,他瞧着袖子上的颜色,嘴里又骂了几句就想回去洗簌,谁知道一抬头就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的范卓。

范卓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更不知道听了多少。

那人顿时吓得险些晕过去,结结巴巴道:“大,大人…”

“你刚才在骂什么?”

那人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范卓冷声道:“背后辱骂主子,把他带下去,教教他规矩。”

“是,大人。”

身后直接有人上前,架着那人就走。

那人嘴里叫着冤枉,可范卓却半点没有听他解释的心思。

……

范卓不是不知道府里的事情,更不是不知道他夫人和妹妹暗地里的较量,只是在他看来,这些事情都不是他该去管的,只要两人表面上过得去,不伤及根本,他对范夫人的行为是纵容的。

因为他知道,范夫人最多也只能在一些小事上面为难范悦,却不敢真对她如何,而范悦也迟早要学会这些东西,更要适应后宅里的手段。

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后宅。

这次范悦弄出了郭家那一出,占了冯蕲州父女的人情,范卓当时是觉得惊讶的,但是同时又高看了他这个妹妹一眼,他知道仇嬷嬷一直以来的打算,也知道范悦对冯蕲州的心思,所以那一日在郭家他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帮范悦一把。

今日他原是和范悦说好,要同她商议冯蕲州的事情,却被范夫人绊住了脚,他愿意纵着怀了他孩子的女人一些小性子,等着哄好了范夫人再过来时候,却没有想到会撞上这么一出。

范卓站在范悦的闺房前,房门并没有关严实,里面传来范悦打骂丫鬟的声音,言语间还提及到了冯蕲州。

范卓听了片刻就知道范悦为什么发火,他推开房门,就看到地上那被砸的断成两截的镇纸,还有一地的狼藉,而里面的范悦正抓着丫鬟的胳膊使劲掐着。

“你在闹什么?”范卓开口。

范悦拧着碧桃胳膊的手一僵,回头时就见到范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她脸色微变,连忙收回手推了碧桃一把,然后低声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能知道你居然能胡闹成这样?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若是让祖母瞧见了,她会生气的。”

范卓的话并不狠,甚至于连语气都只是平平淡淡的,可是范悦却是被他说的脸色微白。

范老夫人并不是范家兄妹的亲祖母,而是他们祖母的庶出妹妹,当年范家的原配夫人生下长子之后就因病去了,范老太爷念着长子年幼娶了小范氏为继室,成了范家兄妹父亲的继母,后来范老夫人生了两个孩子,却都相继过世,范卓的父母也意外亡故,如今整个范家就留下了范卓、范悦两人。

当年范老太爷走的早,范老夫人为夫守节,抚养继子长大,推拒了再嫁的机会,将范家操持的极好,先皇太后赞赏其品性坚贞特赐了贞节牌坊,后来范卓当上廷尉之后,又替范老夫人请了诰封。

范卓成亲,范夫人当家之后,范老夫人身体不好又不喜京中烦闷,直接去了水月庵静养,诚心礼佛不问府中诸事,可若是叫她知道她这个样子,范老夫人定会狠狠罚她。

范悦还记得当年范老夫人为了教她规矩,是怎么罚她跪在太阳下整整一日,直到她跪到晕倒,也还记得她当年因为犯了错,范老夫人是怎么毫不留情的让人打她板子,让她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范悦伸手拉着范卓的袖子,低声道:“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告诉祖母。”

范卓皱眉看了眼被打的脸颊红肿的碧桃,挥手让碧桃退下去之后,这才皱眉看着范悦道:“说吧,为什么要让人去给冯乔送东西?我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冯蕲州并不是会轻易受人要挟之人。”

“他虽在意冯乔,可却也不会任人拿捏,哪怕你真担着冯乔救命恩人的名声,也绝不能行事过激,须得徐徐渐进先想办法接触了冯乔才行,可是你今日居然拿着这东西送上门去激怒于他?”

“你可知道,他当初连毁了冯家,落得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名声都不在乎,你如果当真惹怒了他,到时候你这份救命之恩在他跟前又能得多少脸面?”

范悦听着范卓的训斥,脸上一阵难堪:“我只是想要讨好冯乔,可谁知道冯蕲州居然会将冯乔送出了京城。哥,没了冯乔,我怎么去接触冯蕲州,又怎么能让他对我动心?”

范卓皱眉,他也没想到以冯蕲州对冯乔的看重,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将冯乔送出京城,他隐约察觉到冯蕲州或许是为了借此来躲避他们范家,可是那又能怎样,难道没了冯乔他就拿不住冯蕲州?

更何况这也绝不是范悦胡闹的理由!

范卓满脸不悦的说道:“就算是这样,也未必没有别的办法接近冯蕲州,只要这救命之恩一日在,你就多的是机会靠近他们父女,那冯乔难道还能一辈子都不回京城了?”

470 大怒

“碧桃是你的贴身丫鬟,你动辄打骂,今日竟还当着个外人的面对她动手,若是让人瞧见了她脸上伤痕,让人将你今日的事情传出去半点,别人会怎么看你。”

“你若没了个好名声,冯蕲州又怎么会愿意娶你?!”

见范悦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的模样,范卓紧皱着眉头说道:“那天的事情本就冒险,有一难有二,你难得聪明了一回,怎么转眼就又犯了蠢?”

范悦听着范卓说起那天的事情,瞬间就想起了冯蕲州说他从那个被抓的人嘴里,知道了那天郭家有人与他合谋的消息,她脸上瞬间苍白,突然有些心虚的垂着眼避开了范卓。

范卓原本还想着劝说范悦,让她别一时糊涂葬送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

想要让冯蕲州接受她,迎她过府,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冯蕲州性格刚硬,硬碰硬是决计不可能的,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先软化了他的态度才行…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范卓就看到了范悦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心虚之色。

他嘴里的话猛的顿住,突然皱眉看着范悦,他对他这个妹妹何其熟悉,分明看出了她极力镇定下那一抹难以掩饰的不安,范卓想起刚才范悦失态的模样,沉着眼缓缓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范悦双眼一飘:“没,没有…”

“当真?”

“真的没有,哥哥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么会有事瞒着哥哥…”

范卓听着范悦的话,看着她不敢看他的模样,眼中顿时冷厉了下来。

他原还只是觉得范悦的神色奇怪有些怀疑,如今见她这模样几乎便能肯定她当真是有事情瞒着他。范卓清楚范悦的性子,若是寻常的事情,定不会让她如此,而能让她这般心虚的,绝非是什么小事。

他想着近来的发生的事情,和范悦有关的就只有那日在郭家的事情。

范卓一想起郭家,脸上猛的带上了沉色对着范悦说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是不是和郭家的事情有关?!”

范悦没想着范卓会突然提起郭家,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慌乱,猛的抬头急声道:“哥…”

“说!”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范悦被范卓的厉喝吓得浑身一抖,见范卓眼中满是冷厉之色,范悦哆嗦着道:“我…我没瞒什么,就是冯蕲州抓住的那个人,那个人那天瞧见过我的容貌…”

范卓听着范悦结结巴巴的话,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那个麻玉杰他也是知道的,当时他闯进花厅里行刺郭济时在场之人众多,他就算瞧见了范悦的容貌又能如何,那么多人在场,被他瞧见的又何止是范悦一人。

更何况燕朝虽然也有男女之防,但是原不如前朝那般严苛,女子被困于深闺不得出府,就算是被外男看到了容貌也碍不了什么事情,否则这平日子怎会还有那么多夫人小姐上街?

范卓原是觉得范悦这话说的蹊跷,正准备开口说话,可是就看到了范悦惊慌的模样。

他蓦的皱起眉心来,惊觉到不对。

如果只是被看到了容貌,范悦绝不至于会如此,她定然还有别的事情,范卓想起那天回来后范悦说起的郭家的事情,再想起那麻玉杰的身份,脑子里猛的划过道灵光,猛的站起身来惊声道。

“范悦,你不会告诉我,你认识被冯蕲州抓走的那个人?!”

范悦连忙摇头急声辩解道:“我不认识,我只是在郭家后院见过他一面,当时他混进郭家从院墙上跌落下来的时候,正巧撞上了我和碧桃,他见我发现了他就想要伤我,被阿嬷的人拦住,后来我知道他是要去捣乱郭家的宴席的,我就……我就……”

“就什么!?”

“就让阿嬷的人放过了他,然后让阿嬷的人装作和那人一起,去行刺冯乔…”

“啪!”

范卓没等范悦把话说完,就已经神色大变,他猛的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在范悦脸上,直将她打的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范悦没想到范卓会突然动手,被打的脑子一蒙,仰着头看着范卓时,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个糊涂东西,你怎么敢,怎么敢?!”

范卓气得脸都青了,此时哪还有半点之前的淡然之色。

他原以为郭家的事情范悦虽然让人动了手,却也不过是让仇嬷嬷的人陪着演了一出戏,布了一局去算计冯乔的救命之恩而已,而那麻玉杰的出现只不过是巧合,碰巧和她的人一起动了手。

所以范卓才会觉得范悦难得聪明了一回,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帮范悦坐稳了这救命恩人的位置,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个麻玉杰在行事前居然见过范悦,而且两人有所接触之后范悦不仅是放了他,居然还让人趁乱跟麻玉杰一起动手。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怎么肯能会让范悦担上这救命之恩?!

范卓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那麻玉杰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他如今就是个天大的麻烦,但凡和他扯上半点关系,与他有半点牵扯,就会惹来滔天大祸?!”

“我原以为你聪明,以为你终于学会了替自己谋算替范家谋算,所以才会拿人去算计冯乔,算计冯蕲州,可是我却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蠢到这种地步?!”

范悦脸上满是泪水,低声道:“我没有让他做什么,那个人是自己要去杀郭济的,他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他也不知道我的事情……”

“你给我闭嘴!”

“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单就他见过你,见过那个死士,之后却又能活着闯进了郭家,甚至刺伤了郭济这一点,就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范卓气急败坏的打断了范悦的话,怒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于他刺杀郭济的事情也与你无关,可是只要麻玉杰一旦开口说出当日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你提前见过他后会有什么后果?”

471 仇鸮

“你明知道他意图不轨,明知道他想要伤害郭济,明知道他入郭家是做什么的,却隐而不报,甚至替他隐瞒,他们会不会以为那麻玉杰和你本就是一伙的,甚至是因为你的原因才能闯进郭家?”

“更别说他还在你身边见过那死士,更见过你们主仆,虽说死无对证,可一旦麻玉杰证实那人之前保护过你,那他之后又去伤害冯乔,甚至于借机和你作戏的事情你以为还能瞒得下去?”

“你以为冯蕲州是什么人,你以为郭崇真又是什么人,到时候别说是什么救命之恩,你该好好想想你怎么跟他们解释清楚,为什么之前保护你的人会转过头去要杀冯乔,又怎么解释清楚你跟那麻玉杰见过面之后,他还能安然无恙不惊动任何人的闯进了郭家后宅,甚至险些杀了郭济!”

范卓的话说的又气又急,他险些快被范悦的无知给气死。

她难道以为她跟麻玉杰不认识,此事就算了?

她难道以为那麻玉杰刺杀郭济的事情不是她指使就跟她无关?!

简直是天真!

冯蕲州和郭崇真是什么人,他们何其聪明,他们若当真知道这一点,又怎么会想不出来那天那死士到底是谁的人?

那天当着其他人的面,他以为范悦至少扫干净了尾巴,甚至于那个死士已死,所以才会开口逼着冯蕲州父女去承范悦的救命之恩,如今冯蕲州抓住了这一点,怕不会直接咬下他一块肉来。

范卓现在简直恨死了自己那天的不留余地。

范悦被范卓毫不留情的训斥说的满心惶然,脸上也再也稳不住,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骗冯乔,我只是想找机会接近冯蕲州……”

范卓听着她的话,见她这个时候还在念叨着冯蕲州,简直恨不得再扇她一巴掌。

那一日在郭家冯蕲州问出麻玉杰身份的时候,他也在场,知道那麻玉杰的事情曝光之后会有多大的麻烦,后来冯蕲州和郭崇真进宫之后,永贞帝大怒下令严查此事的事情他更是清楚。

当日宫中就下了禁口令,外面不知详情的人都只是以为冯蕲州在调查麻玉杰行刺郭济的事情,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这种本该交给奉天府的案子为什么会落到都察院身上,却也并没有多想,可是范卓却是很清楚,永贞帝要查的根本就是不是行刺的事情,他要查的是大考舞弊一案。

此间牵扯,但凡是有一星半点牵涉其中,定会麻烦缠身,而范悦偏偏还和那麻玉杰见过面,甚至变相帮助麻玉杰伤了郭济,若是让人知晓这点,他范卓,范家,又怎还能脱的了干系?!

如果范悦不是他妹妹。

如果她不是范家人。

他简直恨不得直接掐死她!

范卓狠狠瞪了范悦一眼,怒声道:“你给我好好在府里面待着,别再去招惹冯蕲州,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范悦被范卓的狠厉吓到,哪还有半点之前折磨碧桃时的嚣张。

范卓一脚踢飞了落在地上被砸成两半的镇纸,大步走了出去,等出到房门外时,就见着红肿一张脸站在门口的碧桃,他直接抬头对着自己身边的仆人冷声道:“找人过来看着小姐,不许她出房门半步!”

“是,大人。”

碧桃看着范卓气急败坏的离开,而那仆人则是带着人守住了房门外面,她忍不住转身看了眼身后大开的房门。

房间里面的地上依旧是狼藉一片,之前被范悦砸碎的东西也都还躺在那里,范悦跌坐在地上,梳的精致的发髻被范卓那一巴掌打的散落许多,此时正团着双腿捂着脸大哭。

碧桃眼中划过抹解恨之色,只是转瞬间便消失了干净。

她低垂着头站在门口,任由里面范悦哭声传来,却半点没有进去的打算。

而范卓留下来的人则是直接守在外面,对范悦的哭声更是充耳不闻,就好像完全不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似得。

……

范卓离开范悦那里之后,并没有去范夫人那里,也没有回廷尉司,他只是匆匆出了府,然后直接去了京中城西一处看似寻常的坊市之处。

那里四周繁闹,前面是几家茶棚和小贩,范卓直接寻了一家看着有些年头的老店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见着范卓进来,脸色微变,连忙朝着范卓身后看了过去。

范卓直接开口:“放心吧,没人跟着。”

“范大人,您这是…”

“我要见仇鸮!”

那人脸色微微变化,似乎是从范卓嘴里听出的怒气,又或者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容置疑,他停了片刻,才说道:“范大人稍后。”

老店的后面是一处十分宽敞的宅子,宅门向西,里面有个小院,院子里种着一排石榴树,上面挂满了盛开的石榴花。

范卓进去时候,就见着坐在石榴树下看书的仇嬷嬷,她身上依旧穿着宽大的袍子,脸上蒙着细纱,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见着范卓进来,仇嬷嬷头也没抬的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怕被人瞧着?”

范卓见着她一副淡然的样子,直接大步走了上前,双手撑在桌子上,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仇嬷嬷手中一顿,抬头道:“这般大火气做什么?”

“我火气大?我能不大吗,你蛊惑着我妹妹喜欢上冯蕲州也就算了,你让着她满门心思的想要嫁进荣安伯府也就算了,可是你怎么能让她跟麻玉杰扯上关系?”

“你知不知道麻玉杰的事情现在有多麻烦,你又知不知道一旦被冯蕲州知道,她和麻玉杰之前有过接触,冯蕲州怎还会惦记着那所谓的救命之恩?”

“冯蕲州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你明知道这事情有这么多破绽,你为什么还要让你的人去帮范悦行事,如今将我推到这种进退两难之境?!”

范卓本就被范悦气得满心怒火,此时见到仇嬷嬷后哪还忍得住,他噼里啪啦的全部说完之后,才怒声道:“仇鸮,我答应替你辅佐八皇子,直到他病故,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关系,可你如今这般害我范家,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472 私心

整个小院里飘荡着范卓的怒气声,连带着那石榴树仿佛也被吓到了似得,风一吹,扑簌簌的落下几朵花来。

那花落在石桌上,翻滚了两圈。

颜色艳红,有些像血。

仇嬷嬷就那么坐在那里,蒙着细纱的脸上看不出来半点喜怒。

一直等着范卓把话说完,等到他将心中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出来之后,仇嬷嬷这才抬头看着范卓,换了个姿势坐着,而原本躲在黑袍里的手露了出来。

那手形状有些吓人,指节干枯,仿佛只有一层皮附着在上面,手背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瘢痕。

“啪——”

仇嬷嬷手中书籍落在石桌上,只是轻微一响,但是那几乎只有一瞬间的响声,却是让得范卓瞳孔微缩。

他目光微侧,身上的怒气和愤然在看到那双手时,陡然安静了下来。

像是被吓到,又像是被惊着,不自觉的背脊一紧。

“说完了?”

仇嬷嬷声音嘶哑,伸手拿着一旁的茶壶:“说完了就坐,我新得了一些美人裳,来尝尝。”

范卓手心握紧:“你…”

“你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我想要提醒你一句,你在怨怪我之前是不是也该先想想,你这些年从我这里得到了多少,又在我的帮助下爬到了什么位置。”

“如果我真的想要害你,早在萧络合出事那一年,死的就不是裘常林,灭的也不是裘家。”

“你以为你和你的范家为何能逃过当年那一劫,又缘何能到留到今日?”

范卓听着仇嬷嬷说起萧络合和裘常林的名字,脸上瞬间紧紧绷起,想起了当年那个曾经拍着他肩膀大笑,说着一日是兄弟终生是兄弟的络腮胡男人。

……

“你小子放心,等这次事情办完,我就向陛下提议升你为副统领,到那时这满京城的闺秀怕都当你是香饽饽,咱们好好的挑一个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的,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给我家姣姣当相公…”

“统领你别瞎想了,小小姐都满三周岁了,卓哥就算是有了儿子,也小你姑娘好几岁,你倒不如考虑考虑我家虎子。”

“去去去,就你家那小崽子,皮的跟猴似得,又黑又瘦简直跟你一个模子引出来的,你瞧瞧范卓这小子,白白嫩嫩的跟个书生似得,将来的小子定是个好看的。至于年龄怕什么,你没听说过什么叫女大三抱金砖?我家姣姣就是金疙瘩,谁要是抱回家,保准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哈哈哈哈,统领你这口气成天了…”

“就是,你家三个闺女,要都是金疙瘩,那岂不是屋梁都得压垮了?”

“哈哈哈哈哈…”

……

当年的络腮胡大汉拍着当时还年轻,被一众人的调笑羞得满脸通红的他哈哈大笑,而周围那些兄弟也传来哄笑之声。

只是没等他娶妻,没等他生子,当年笑着要跟他当儿女亲家的男人就死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谋逆之中,他因与二皇子萧络合合谋,触怒永贞帝被处以腰斩,以儆效尤,而他府中上下,妻儿老小尽数被诛。

那曾经抱着他的腿叫他叔叔的裘家姣姣被绞死在了狱中,而那曾经跟着他习武,拍着手大笑着说范家叔叔最厉害的裘家兰九,也死在了那场血灾之中。

范卓眼中浮现些血丝,睚眦欲裂的看着仇嬷嬷:“当年的事情,明明是你,若非你,他们怎会反,若非你,他们怎么整族尽灭……”他死死的看着仇嬷嬷,眼底满是极致恨意:“如今你再提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仇嬷嬷看着范卓眼底的恨意,倒了杯茶轻抿一口:“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无意对你如何,更没有想过要对范家如何。”

“而且我得提醒你一句,当年的事情是你自己所为,我从来没有逼过你半点。萧络合逼宫之时,宫门是你开的,乱军入宫的时候,裘常林是被你所所害。”

“他们的死的确是与我有关,但是你难道就无辜?裘常林信任的人,从来都是你,不是我。你如今做出这番姿态,对我满目仇恨做什么?”

范卓瞳孔猛的放大,脸上浮现狰狞之色,额上青筋直露。

仇嬷嬷却像是还嫌刺激的不够似得,拿着手中茶杯转身微靠在石榴树上,声音嘶哑道:“你说我蛊惑你妹妹去接近冯蕲州,说我让她对冯蕲州动心,我承认我的确是想要让她嫁入荣安伯府替我做事,也的确是想要让她抓住冯蕲州的心为我所用,但是你就能说你没有半点私心?”

“如果没有你的默许,我怎能轻易出入你妹妹闺房,如果没有你的放任,没有你言语间的暗示,你妹妹怎么会这般轻易就将一颗心系在了冯蕲州身上?”

“有些事情不点明不代表就没发生过,更不代表你自己什么都没做过,范家的老仆是你遣走的吧?范老夫人离府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吧?”

“你为了不让范老夫人留在府中为难范悦,这才将她送到水月庵,以静养为名在那里礼佛,如果你当真那么不想让你妹妹去接近冯蕲州,不想让我用话挑的她心神摇曳,满心系在一个比她大那么多年龄的人身上,你只需要将范老夫人留在府中,有她管束,你妹妹怎敢如此?”

“你既想借你妹妹的手拉拢冯蕲州为你所用,又想从我手中得到更多,如今又何必来怪我蛊惑于她,甚至将所有的罪过都落在我身上?”

范卓被仇嬷嬷直白到毫不掩饰直戳人心的话说的脸色铁青,她的话将他所有的心思都掀了出来,将他那些隐于暗处自以为从不被人发现的心思呈于人前。

鲜血淋漓,半点不漏。

仇嬷嬷看着范卓紧咬着满脸漆黑的脸色,眼角弯了弯,像是在笑,只是声音嘶哑到像是沙砾摩擦,根本听不出半点笑意:“所以范廷尉,想要得到利益的是你,为己出卖挚友亲眷的也是你,我这人的确是心狠手辣,可你也不遑多让。”

“得了好处,如今有却又来怨怪于我,范廷尉不觉得好笑吗?”

473 安抚

范卓脸上红了青,青了白,最后全数化成怒气。

他紧紧握着拳,看着拿着茶杯把玩的仇嬷嬷,险些没忍住冲前去动手,可他到底还有理智在,这间院子他不是第一次来,更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见这个女人。

他知道这平平无奇的院子里藏着多少好手,更知道他但凡敢动眼前这人半点,那些人决计会要了他的命。

他根本就动不了这个人。

范卓死命咬着牙根,手心里被掐的青紫一片。

许久之后,他眼底的怒色才缓缓平静了下来,他强行压抑住了心底的那股子杀意,满脸阴沉的看着仇嬷嬷:“既然你不想害我们,为什么要拿那天的事情来算计冯蕲州?”

仇嬷嬷闻言摇摇头:“若是我说,我不知道那麻玉杰的身份呢?”

范卓微怔:“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

仇嬷嬷见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妹妹和冯蕲州的事情已经拖了太久,我的确是吩咐过让人跟在她身边,替她找机会靠近冯蕲州父女,必要的时候能用一些手段好让她能够早日入了荣安伯府,但是那一日的事情却并非是我让人所做。”

“那日郭家的事情我也是事后才知晓,那麻玉杰的身份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要明白,我要的是你妹妹成为冯蕲州的夫人,而不是让她自找麻烦。”

仇嬷嬷说完之后,范卓眉心紧拧:“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这她提前见过麻玉杰的事情?”

“告诉你又能如何?”

仇嬷嬷抬眉:“杀了麻玉杰?还是灭了他的口?你以为人落到冯蕲州手里,还由得你处置?”

范卓张张嘴。

他当然知道不能,那冯蕲州手段向来凌厉,麻玉杰落到他手里,又怎会让外人插手,他虽是廷尉,可只要永贞帝不下旨让三司会审,不下旨将此事移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便有全权去查之后的事情。

他如果敢在这个时候对麻玉杰下手,想要灭他的口,简直是生生将自己送上门去,若是让冯蕲州抓住马脚,到时候就算是有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可是……

“就算是不能灭口,也能想其他的办法堵了他的嘴,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为人所挟的地步。你可知道冯蕲州今日是怎么对我府里人说的,他说麻玉杰已经开口,说他当日在郭家还有同谋,还说麻玉杰身后有幕后之人,冯蕲州如果真的咬死这点不放,你让我如何应对?!”

仇嬷嬷听到范卓的话顿时低笑起来:“你想怎么应对,枉你这些年在朝中沉浮,难道就看不出来冯蕲州这话分明就是故意跟你说的?”

“他如果真想要咬住你不放,甚至于借这件事情对你们兄妹如何,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将这种消息告诉你,甚至于让你有机会提前防备?他只需要把这件事情呈交到永贞帝跟前,甚至将那麻玉杰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永贞帝,永贞帝自会找你麻烦,还需要他来经手?”

范卓闻言神情一怔,忍不住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冯蕲州不过是在警告你,让你和范悦别再拿那日她救冯乔的事情去要挟他,更不要妄图用这件事情来逼迫他替你们做什么。只要你不要去招惹他,让你妹妹在府中安生下来,暂时别再去打冯乔的主意,冯蕲州不会对你如何的。”

范卓听着仇嬷嬷的话,脑中仔细想着今天的事情,他原是心底焦急,所以在听到范悦居然和那个麻玉杰有所接触,甚至于极有可能被牵扯到大考舞弊之事后,才会神思大乱。

可是此时听完仇嬷嬷的那番话后,他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啊,冯蕲州如果真的想要对付他,又怎么可能将消息告诉他府中下人?

冯蕲州是何等精明之人,心思城府让人生惧,这些年他在朝中行事从来没有过半点错漏,思虑周全到任何人都抓不住他半点马脚,所以他才能得在那么多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得了永贞帝看重,甚至于让永贞帝将他一步步提拔到了今日的位置。

以冯蕲州的心思,在麻玉杰的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怎么可能会将案情内容说漏了嘴,还偏生这么巧的就告诉了他府中的下人让他知晓?

他分明是在知道那死士和范悦有关之后,所以才会出言警告。

范卓心里彻底冷静了下来,手中拳心松开之时,才察觉到掌心里一片刺疼,可是面上却是放松下来。

“遇到事情的时候,别这么冲动,好好想想。我与你同坐一船,范家没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范卓面上有些不自在。

之前他的确是冲动了,但是这也不能怪他。

他实在是太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有多狠,更明白她做起事情来有多不留余地。

说到底,他是怕的。

他怕自己成了当年的裘常林,怕范家成了弃子,成了她谋算别人的玩意儿。

范卓有些不自在的看着仇嬷嬷说道:“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心急乱了方寸。”

“这几日我会好生看着妹妹,不会让她出来惹麻烦,至于冯蕲州那边,我会想办法让冯蕲州知道我往后不会拿冯乔之事要挟他。之前言语有所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仇嬷嬷递给范卓一杯茶:“无事,说到底这事情我也有错,该早些让你安心才是。”

范卓笑了笑,好似之前那愤怒怨恨都消散了个干净,他伸手接过茶水说道:“既然无事,我就以茶代酒向你赔罪了,等喝了这茶,我就该回去了,今日贸然来这里实是不该,若待的时间太久,难免引人起疑。”

“好。”

范卓拿着茶杯,仰头饮了一口茶水,然后放下茶杯之后笑着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门外的掌柜的见着范卓出来,脸上已然没了之前怒意,反而轻松下来带着几分释然,他笑着上前道:“范大人回去了?”

“恩。”

范卓轻应了一声,朝着那人笑着点点头,便朝着门外走去。

474 防备

送他来的马车就停在老店门外,见着范卓出来,他身边的仆人连忙迎了上去急声道:“大人…”

范卓对着他摇摇头,没有开口,就直接掀开车帘钻进了马车里面。

那人微怔。

范卓已经伸手敲了敲车壁,示意离开。

那人见着范卓神色不对连忙上了车辕,挥着鞭子驾着车离开,等着车离开那老店约莫有些距离之后,范卓才突然脸色一变,直接扶着马车壁张嘴将先前的茶水吐了出来。

外面的赶车之后听到声响,扭头之时,就见到范卓身前的木板上一片水渍,而范卓脸上却满是阴霾。

“大人,你可还好?”

“水。”

那人连忙取了车前挂着的水囊,将其递给了范卓。

范卓打开之后就朝嘴里灌了口水漱口,吐出再漱,一直接连好几次之后,等到嘴里不剩半点之前的茶味之时,他这才将水囊扣好扔到一旁,取了锦帕擦着嘴角。

见范卓动作,那仆人脸色微变道:“大人,那茶水…”

“无事,以防万一罢了。”

范卓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就好像之前因为仇嬷嬷的话已经放松下来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他看着身前那一大摊的水渍,眼底闪过抹暗沉。

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还想如以前那般,将他戏耍在手中?

早先的承诺事情早已不复存在,而他这些年辅佐八皇子,却早就察觉到了仇鸮另有私心。

刚才的事情,仇鸮对他没说实话。

她必定还有事情瞒着他!

“大人,可是要回府?”

“不,去廷尉司。”

那人见范卓脸上神色,便知怕是有大事发生。

他半点都不敢迟疑,转身时将帘子垂放下来,然后便一扬鞭子,策了马车朝着廷尉司的方向而去。

……

小院之中,范卓刚走,红影就走了出来。

她恭敬的上前将范卓碰过的茶杯收起来准备稍后销毁,然后替仇嬷嬷又换了一壶新茶,等着替她重新添了大半杯茶水之后,将其送到仇嬷嬷身前,这才低声道:“主子,范卓对您有了异心。”

那范卓,方才分明是对主子起了杀意。

“我知道。”

仇嬷嬷沙哑着声音道:“他对我早就不满,说到底,哪个有野心之人,能心甘情愿的为人所用?”

当初的范卓投靠她,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的唯一的选择,当时他为了保命,为了向上爬,自然是唯她是从,如今他自认性命早已不为他人所胁,又已经爬到了廷尉的位置,他当然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替她尽心尽力。

可是那又能如何,范卓依然是范卓。

只要他野心还在,只要他想要更多更好,只要他不想他这些年的权势富贵如过眼烟云,付诸流水,他就不会对她下手,也不敢对她下手。

两败俱伤,范卓拼不起。

红影不明白,为什么主子明知道范卓越来越难以控制,甚至于已生异心,却还是要用他,如此危险又不能全然控制的人,为什么不干脆除了他换人顶替,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主子若是不愿说,她就不该去过问。

“可是主子,那冯蕲州当真会放过范卓?”

“不放过又能如何?他就算拿到了麻玉杰的口供,那个死士已死,死无对证,冯蕲州难道就凭着麻玉杰几句话就能够拿下当朝廷尉?”

“冯蕲州向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如果他真的有办法将范卓置于死地,他绝不会轻易留手,如今这般警告范卓,不过是因为他知道那些东西不足以置范卓于死地,不能斩草除根,彻底断了范卓的后路,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对范家下手的。”

仇嬷嬷想起那个男人,眼底带着几分恨色,她伸手拿着之前飘落在桌上的石榴花,看着那艳丽的橙红之色,突然开口问道:“冯乔离京了?”

红影点点头:“早上离京,与邵缙的母亲,还有镇远侯府的小姐一起,说是去河福郡避暑。”

“避暑?”

仇嬷嬷嗤笑一声,那沙哑的声音中满是嘲讽:“冯蕲州居然这般在乎他那个女儿,也不怕为人软肋。”

红影不解:“主子的意思是?”

“你以为他当真是送冯乔去避暑?这京中四郊哪里没有避暑的地方,哪一个不比南方安全,可他却偏偏要送去河福郡那么远?他不过是明知道京中要乱了,知道他在抓住麻玉杰之后会面对各方危机,所以才将冯乔送离京城,去河福郡避难罢了。”

“那河福郡是贺兰家的地方,先前兵库司失火的事情时,冯蕲州变相赚了镇远侯府一个人情,如今这么快就用上了,他分明是想要借贺兰明泉的势来护着他那个宝贝女儿。”

红影听着仇嬷嬷的话脸色微变,低声道:“那要不要奴婢去留下她?”

“不必了。”仇嬷嬷冷然道:“冯蕲州敢将冯乔送出京城,又怎么可能会没有防备,更何况那廖家既然要还冯蕲州父女恩情,连邵缙的生母也与冯乔同行,他们定然会护冯乔周全,而冯乔身边必然也是高手环伺。”

“你们去,也不过是送命罢了。”

红影动了动嘴角,想说如果是拼命的话,只要人手够多,他们未必留不下冯乔。

毕竟那几人就算再在意冯乔,护送之人又能有多少,总不能将身边所有的人都派去河福郡。

仇嬷嬷似乎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抬头看着她:“京中的形势已到紧要关头,安岳没了作用,原先让她做的事情便再也无法继续,如今范卓又生异心,若再分人手去追杀冯乔,京中势必会出问题。”

“冯蕲州怕是已经有所惊觉我们的存在,他送冯乔离京,除了是让冯乔避难之外,未必没有引我们出来的打算。如果他真做了局,拿冯乔为饵,到时候你们去只不过是一脚踩进了他的陷阱里罢了。”

“冯乔那边暂且放一放,让人去河福郡盯着就是,眼下京中的事情要紧。”

仇嬷嬷说话之间,声音陡然低沉了几分,握着石榴花的手也猛的收紧:“那麻玉杰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突然,他的出现太过巧合,而且冯蕲州对麻玉杰也太过看重,如果真的只是因为舞弊一案,他不至于如此小心。”

“去联系温正宏,我要见他一面。”

475 周全

红影低应了一声,却没立刻离开。

仇嬷嬷皱眉:“怎么了?”

“主子,那温家眼下正乱着,吴氏和柳净仪闹得不可开交,温正宏又被赶出了朝堂,这个时候见他…”

红影迟疑,温正宏连郑国公府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主子这个时候见他,会不会反招麻烦上身?

“怎么还乱着,襄王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

“不是襄王,而是那温禄弦…”

红影低声将温禄弦和冯妍的纠葛,还有冯妍身怀有孕住进郑国公府,挑唆吴氏和柳净仪对上的事情说了一次。

等到说完之后,红影才低声道:“先前温正宏派人劫杀吴兴的事情本就惹怒了吴家,吴世军让人劫了西疆那批药材,为此还险些和温家翻了脸,后来就算温家有意安抚,两家之间的关系却仍旧岌岌可危。”

“那冯妍携子去了郑国公府之后,柳净仪顾忌先前的事情有意将其打杀,温禄弦却被诊断出来无法再有子嗣,吴氏眼下将冯妍肚子里那孩子当成了府中的独苗,生怕柳净仪会下毒手,不仅亲自将冯妍放在了身边照看,还从吴家带了人手回郑国公府与柳净仪对峙,两人几乎反目成仇。”

仇嬷嬷抬头:“那温正宏呢?”

红影:“温正宏怕也是在意那个孩子的,柳净仪原是想要将冯妍看管起来,待她生产之后去母留子,可是那冯妍不知用了些什么手段,让温正宏以为柳净仪连那孩子也不要,如今表面上虽然没什么,但是暗地里温正宏和柳净仪之间也已经起了嫌隙。”

“他之前去找过八皇子,想与他商量吴世军的事情,只是八皇子病重在床没与他相见,后来他便去了朝云巷,吴家的那些人还是他亲自放入府中的…”

这段时间郑国公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就没有一件是好的,听说郑国公府里的大夫就没离开过。

不是冯妍闹着肚子疼,就是柳净仪接二连三的被气晕,整个郑国公府都闹得鸡飞狗跳,没一日安宁。

仇嬷嬷听到红影的话,直接掐断了手里的石榴花,那汁液染红了掌心。

“这些糊涂东西,眼下是什么时候,竟还闹出这等乱子。”

温正宏也真是越来越没脑子,那冯妍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尚且都还不知道,他居然就能为了这个乱了分寸,还跟柳净仪起了争执,他与吴家之间既有了嫌隙,怎还敢放吴家的人入府,难道就以为吴家真不敢将他如何?

再说子嗣,就算没了冯妍那腹中的孩子又能怎样,温禄弦不能生了,难道连温正宏也不能生了?他还年不过四十,只要他还在,只要郑国公府还在,他要多少儿子孙子会没有?

如果郑国公府没了,温家倒了,永贞帝必会对他们斩草除根,他以为就算那冯妍生出来孩子,他就能护得住?!

红影能感觉到仇嬷嬷身上的怒意,低垂着头站在一旁,等过了片刻之后才低声问道:“那主子可还要见温正宏?”

仇嬷嬷扔掉了被掐断的石榴花:“不必了,连自己府里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这个时候也只能给我添乱。”

“让人盯紧了冯蕲州,看能否想办法混接触到麻玉杰,看看冯蕲州到底想做什么。”

红影连忙低声道:“是。”

……

冯乔离了京城之后,便和邵思童,廖宜欢一起朝着河福郡走,等过了冶河,彻底离开京城范围之后,廖宜欢就如同出了笼的小鸟一样,策马撒欢恨不能放声高歌。

几人目标虽然是河福郡,却也没急着赶路,邵思童是得知冯乔第一次离开京城,怕她年幼思乡,所以每到一处城镇就停留大半日,让廖宜欢带着冯乔玩闹吃喝,一是怕冯乔身子受不住,二也是缓解她思念冯蕲州的心思。

廖宜欢对这事自然是双手赞成,带着冯乔吃吃喝喝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而冯乔隐约也明白邵思童的心意,再加上她本也有别的打算,便也没拒绝。

这一日一行人行至一处名叫邱里的地方,翁家的商行和这里的几户商家有生意来往,邵思童前去拜访,而廖宜欢则是听说这里有户卤味远近驰名,拉着冯乔兴冲冲的要去尝鲜。

离了京城,廖宜欢便一直是男儿装扮,而冯乔也换下了往日常穿的繁复襦裙,身上换上了银丝绣锦的少年男装。她脸蛋白白嫩嫩的,一半长发扎成小圆髻落在头顶,剩下的青丝垂落在身后,若非细瞧,唇红齿白的倒像是个富贵人家出来游玩的小公子。

外面日头正盛,廖宜欢正带着趣儿拉着个小贩问着那卖卤味的人家在哪儿,冯乔懒懒的走在两人身后,伸着小手扇着风。

“小姐可是热了?”

聆玥见她脸颊热的有些泛红,鼻尖也冒出了细汗,在旁忍不住说道:“这日头这么大,要不然小姐就先回客栈去歇歇脚,让宜欢小姐带着趣儿去玩便是。”

冯乔抹了抹汗摇摇头道:“没事,难得出京,总要四处看看才是。”

她上一世被困在京城那么多年,几乎连半步都没有离开过,她的世界只有以往的冯府地窖,和后来挣脱囹圄之后那四方楼的天地,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一直都只出现在话本游记,还有他人口中。

如今难得能自己走出来,看着满目繁闹,她半点都不觉得辛苦。

聆玥见冯乔无意回去,只好站在一旁替冯乔打着扇子,一边伸手替她遮着太阳。

蒋冲和葛千各带着人跟在冯乔身后不远处,听到两人的话时蒋冲突然朝着身旁的人招了招手,等到那人近前之后蒋冲才低声吩咐了几句。

“速去速回。”

“是。”

葛千都有些不解看了眼蒋冲,蒋冲却没有多言,而那个离开的侍卫不过片刻就走了回来,手中还拿着把油纸伞。

蒋冲接过纸伞上前,直接撑开后挡在了冯乔头顶。

冯乔感觉到头顶突如其来的阴凉,抬头时就见到蒋冲撑着伞站在身后,她怔了怔忍不住开口道:“蒋…大人,不必这么麻烦,等一下就能回去了。”

476 可惜

她险些一个没注意,叫成了蒋将军。

上一世廖楚修封了王之后,蒋冲也被授了正三品昭武将军之衔,在军中的威势如云,更曾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让堂堂昭武将军替她打伞,冯乔总觉着自己会折寿。

蒋冲听着冯乔口中那句蒋大人,有些失笑:“冯小姐可别唤我大人,我只是世子身边随从,当不得这称呼。离京之前世子曾有交代,让我好生代他照顾冯小姐。”

眼见着冯乔有些不自在,蒋冲也知道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替小姑娘撑伞有些太过打眼,他直接将纸伞递给了玲玥说道:“眼下日头正盛,晒久了恐会中了暑气,这伞先替小姐遮遮。”

冯乔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撑着伞挡住了那炙热的阳光后,身上多少能凉快些。

那头蒋冲送完伞后就退了回去,一旁的葛千就满脸古怪的看着他。

“蒋兄可真是周全…”

他都没想到替小姐弄把伞来,这蒋冲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居然比他还想得周到。

蒋冲面上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吐槽:能不周全吗,这可是未来的世子夫人,是他们主母。离京之前,他家世子爷拎着他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让冯小姐伤着损着,这要是真晒得中了暑气,回京之后世子爷能扒了他的皮。

那头冯乔却没想那么多,想着蒋冲刚才提起了廖楚修,冯乔忍不住开口问道:“京中这两日可有消息?”

玲玥撑着伞说道:“还没有,想来一切顺利,小姐不必忧心,有二爷和世子爷在,定不会出问题。”

冯乔抿抿嘴角,她知道冯蕲州既然准备动手,就代表他已经准备万全,否则他不会这般急切的送她离京。

之前他们对温家那边就已经筹谋许久,无论是温禄弦的事情,还是吴家的事情,亦或是襄王和冯妍…他们一点点的蚕食着温家的梁庑,让得温家已经乱成一团。

如今温家有冯妍搅局,温正宏和柳净仪起了嫌隙,吴氏更是和柳净仪势同水火,他们一心顾着府内争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冯蕲州又刻意压下了麻玉杰的事情。

恐怕温家那边到现在都还没有防备,等到诸事周全之后,冯蕲州突然发难,再加上还有廖楚修和邵缙从旁帮他,他们定能一举将温家拿下。

可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但是在尘埃落定之前,她终究是难以彻底安心。

“咱们离京之后,可有人追来?”

玲玥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发现,也没曾见到有人暗中窥探。”她停了停,想起之前离京之时冯乔说过的话,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姐,你怎会觉得温家身后那人,会对你出手?”

冯乔皱眉摇摇头:“我只是猜测罢了。”

无论是先前的冯远肃和宋氏,还是后来的温家、范家,还有萧元竺的种种举动,她总觉都和那躲在暗中之人脱不了关系。

她能感觉得到,那人对她和爹爹恶意满满,只是她一直都没有想明白,那人和温家,和柳家,和范家,还有萧元竺……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他当真知道一切,萧元竺和温家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晓,可是直到温家走到如今地步,几乎落入四面楚歌之境他也没有出手干涉,明显是不知道萧元竺暗中所为,可如果说他不知道这些,那温家又为何会拿萧元竺当筏子,他们身后之人又到底是谁,那范家和温、柳两家为何没有交集…

这中间千丝万缕,疑点处处,让人难以明白。

这次离京,虽说是去河福郡避难,但是冯乔未必没有以自己为饵引那人现身的打算,冯蕲州和廖楚修早在京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那人有半点异动,甚至于派人前来截杀,他们定能借此机会将那人从暗中揪出来。

只是如今看来,那人却是半点没动,冯乔不由有些失望。

前面廖宜欢已经问清了路,带着趣儿快步跑了回来,就见着冯乔轻抿着嘴的模样,她不由开口:“乔儿,你怎么了?”

冯乔连忙收敛了心思,露出笑脸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热。你们找到地方了吗?”

一听正事,廖宜欢顿时就忘了刚才的话:“找到了,原来那家老店换了地方,搬去了镇子北边,我听刚才那人说,那家的卤味抢手的很,咱们得早些过去,若是晚了就没了。”

说完她直接拉着冯乔的手:“快走快走,要不然卖完了咱们就白跑了。”

这镇子并不算大,从头走到尾也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几人匆匆赶到了廖宜欢刚才打探出来的老店位置,只可惜仍旧是去晚了半步,他们要的卤味最后一点刚被人买走。

“几位客官真是对不住,这些卤味已经有人要了,若不然几位尝尝旁的东西,小店的栗子糕和芋粉圆子味道也都是极好的,几位要不要来一些?”

趣儿连忙摇头:“不要了,小姐不能吃栗子。”

廖宜欢也是沮丧着脸,她先前也听郭聆思说过,以往冯乔吃了栗子之后浑身起疹子的模样,哪敢让她吃什么栗子糕。

她有些不甘心的看着那案上放着的好几个油纸包,嘀咕道:“这么多卤味,怎么全叫人订了?”

那店家笑了笑:“实在对不住,不如各位赶明儿再来,小的定给你们备着。”

冯乔见两人垂头丧气的模样,跟霜打的小白菜似得蔫哒哒的,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啦,今天没买着大不了明日再来就是,晚上告诉表伯母咱们在这里多停一日,后日再走。”

廖宜欢眼睛亮了亮,刚想同意下来,可是转眼却又是泄了气:“算了,不吃了,邵姨还急着回去帮家中置办寿宴呢。”

她们在路上都耽搁好些日子了,从这里到河福郡还有好几日的路程,要是再这么走下去,怕是赶不上瓮老爷子的寿辰了。

冯乔见廖宜欢无精打采的样子,也知道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她们毕竟是去给老爷子贺寿的,邵思童又是儿媳的身份,怎能不在府中操持?

477 异瞳

冯乔看了眼垒在柜台的那些油纸包,打着商量道:“店家,我瞧着你这剩下的卤味也不少,不知道能不能匀给我们一些?”

那店家脸上露出些迟疑。

若是平常,他肯定一口便拒了,毕竟先前的人已经付了银子,只说等一下便来拿,可是眼前这几个衣着不凡的人却是不同。

廖宜欢容貌英气,冯乔又长得粉白玉嫩,那店家一眼瞧出了两人都是女娃扮的男儿装,而旁边那两个丫鬟身上穿着的都是上好的缎子,不远处还跟着好几个气势不凡的随从,一看就知道十之八九是大户人家出来游玩的小姐。

这种人能不得罪便不要得罪,指不定招来麻烦。

他脸上犹豫着说道:“这事情小人可做不了主,要不然这样,几位小公子若是真想要,不如去跟之前付了银钱的那人商量商量,他若是愿意的话,小人便匀给你们一些。”

“那人也在?”

“在的,诺,就是那边茶楼里里穿着青衫听书的那个,他旁边站着个穿黑衣的。”

冯乔几人连忙顺着那店家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离这间老店不远的地方,是一间木楼半空搭建而成的茶楼,茶楼里坐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的特别热闹,而在最前面的高台上正有个说书先生讲着故事。

店家说的那个穿着青衫的人就坐在人群里,他独自占了一桌,身后有个穿着黑衣的人守在一旁,旁边不时有人打量着那一桌,但是却没有人上前。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青衫之人突然侧过了头来,冯乔才发现那人竟是个看着年过半百的老者,他脸上已有沟壑,下颚微沉,眉间竖纹让人觉着是个严肃之人,尖刀眉形更是添了几分厉色。

只是让人有些惊讶的是,那人长着一张气势逼人的脸,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的温润。

像是发现了冯乔几人的偷看,那老人不仅不恼,反而十分友好的对着她们露出个笑容,那笑瞬间就冲淡了他身上厉气,倒是多了些儒雅。

冯乔原还有些迟疑,但是廖宜欢却是被这笑容给鼓励到,觉得那青衫之人定是个好说话的人,她直接拉着冯乔就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等站在了桌前,那人便笑着说道:“我瞧你们方才一直在看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廖宜欢原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想着过来之后商量一番应是没问题,可谁想到听着那人的话后,见着那人瞅着她们,她突然就不好意思了起来,总觉得这么凑上门去找人分肉吃好像有点丢人。

冯乔见她怂了,只好上前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您老,我们途经此处,听说了祥记的卤味特别有名,所以专程过来尝尝鲜,只可惜去迟了一步。我和我姐姐都是馋嘴之人,又听说那剩下的卤味被您全买了,所以想过来跟您打个商量,看能不能匀给我们姐妹两一些,我们可以添些银子给您。”

冯乔直接就用姐妹代称了她和廖宜欢,毕竟她们两人虽然做男装打扮,但是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她们是女子。

那人听着冯乔的话顿时笑起来:“小丫头倒是坦白,不过是些卤味罢了。阿骘,去将卤味取来分给这两个小丫头一些。”

“诺。”

原本闭眼站在那人身后的人突然睁开眼来,抬头之时直接和旁边真偷偷瞧他的趣儿眼神撞上。

趣儿原是觉得这人一直闭着眼睛有些奇怪,毕竟这茶楼这么热闹,哪有人一直闭着眼睛站着睡觉的,所以她一直在偷偷瞧着那人,却不想就这么撞上了那双突然睁开的眼睛。

那眼中的眼白几乎占满了大半个眼珠,只有极少眼黑如竖瞳出现在眼白之中,眼尾有些微红,看上去诡异的吓人。

趣儿被吓得嘴里惊叫出声,脸色有些发白的后退了几步,直接撞上了身后的凳子,要不是玲玥拉了她一把,她直接便能跌在地上。

“趣儿?”

“他…他的眼睛……”

趣儿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的直接躲在了玲玥身后,其他人这才奇怪的朝着徐骘看去,当见到那与常人不同的双眸时,都是有些心惊,就连冯乔也是脸色微变。

异人?

徐骘显然早已经熟悉了众人的态度,他面色不变的将垂落在颈后的兜帽拉了起来,用那宽大的帽檐盖住了眼睛,只余下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然后就直接朝着那边卤味店走了过去。

那老人见着几人受了惊吓的样子,言语带着三分歉意道:“阿骘天生异瞳,方才忘了提醒你们,是不是吓着你们了?”

廖宜欢倒是反应极快的拍拍胸口道:“没事没事,只是长得不同罢了,我听翁伯伯说渡海之后的地方还有金发碧眼的人呢,那里的人眼珠子颜色都跟我们不同,没什么大不了的。”

冯乔也是在旁说道:“我家丫鬟胆子小才会被吓到,还望您老别介意。”

“你们两个丫头倒是胆子大,过来坐吧,等一下阿骘会把东西取来。”

廖宜欢和冯乔见那老人诚意相邀,便也没拒绝,两人坐下之后,便有小二添了茶水过来,廖宜欢有些好奇的看着那老人问道:“老爷子,我瞧着您这打扮也不像是这里的人,您也是和我们一样,来尝鲜的?”

老人闻言笑道:“你倒是眼睛利,我是去南边访友的,只是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些老家伙还活着没有。”说完后他轻笑着看着两人问道:“你们呢,去南去北?”

“那真是巧了,我们也是去南边的,眼下不是天气热了吗,我和我妹妹去外祖家避暑。”

“原来如此,这个时节,南边确实要凉一些。”

“对啊,那边气候正好,等到了地方找个小林子一钻,打些野味,那滋味儿别提了…”

廖宜欢本就性格外向,那老人也是个善谈之人,两人不过几句话之间就完全不像是初次见面之人。

冯乔见着廖宜欢说话时知道分寸,虽说是大大咧咧的与那老人交谈,但是却没有说半句不该说的,也没有暴露身份,她也乐的在旁边听两人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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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 望之心酸

茶馆里熙熙攘攘,说书先生正在说着开国大将军王戈大破铁崇关,斩杀乱贼首领尚敬戎的事情。

那人口才极好,故事说的跌宕起伏。

说到关键处时,他突然拿着木槌一敲身旁铜锣。

咚!

“只见那王戈将军身高九尺,虎目阔肩,身披山纹甲,头戴锁银冠,在乱局之中突然御马急奔,闯入乱军之中,于奔马之上大喝一声“尚贼,拿命来”…手中云龙枪便如迅疾之箭直刺而出,击退四周围困之人,直取那乱贼戎将之首级,震慑诸军,一时叫那逆贼乱军胆战心惊……”

“好!!”

茶馆里的人听到激动之处,轰然叫好。

冯乔看着兴奋不已的人群,有些古怪的扬了扬嘴角,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那边正和廖宜欢闲聊的老人像是看到她脸上的笑,突然扭头对着她说道:“小姑娘在笑什么?”

冯乔没想着那老人会注意自己,看了眼周遭的人都是被上面说书人吸引,这才轻咳了一声低笑着说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曾经看过的一本野史传记,据闻太祖皇帝建朝之后,曾赐王戈新宅,赐美人姬妾十数,王戈却为此大发脾气,不仅不收,反倒是将人通通撵出了府去。”

廖宜欢闻言顿时道:“为什么啊?”

冯乔忍笑:“王戈对外人言曰,美人太高,望之心酸。”

别说什么身高九尺了,那王戈身上流着南地血脉,是出了名的小个子战将,在战场上一直都不是什么力拔山兮气盖世之人,反倒是以灵敏著称,况且那乱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事情简直如同神话,什么杀气震慑诸人,独闯敌军取以一敌百,那说的哪里是人,简直是神。

史书记载,当年铁崇关一战,两军死伤无数,燕军以死地之势几近绝路,后得奇人相助才得起复,王戈的确是取了尚敬戎的首级,但是那已经是在城破之后的事情,尚敬戎率军誓死不从,又以城中百姓性命相要挟,激怒了燕太祖,太祖皇帝才下令射杀。

这其间可没半点王戈的事情。

廖宜欢刚开始还没明白冯乔话的意思,等见着冯乔笑得古怪,反应过来之时顿时喷笑出声:“那这说书的岂不是胡说八道?”

那老者显然也是被冯乔的话逗笑,听着廖宜欢的话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说道:“也算不得胡说八道,当年太祖定国,王戈的确功不可没,否则太祖皇帝也不会赐他“柱国平远”四个大字,只是可惜后来王戈无福天命,死于北军之乱,王家子嗣三代又无出色之人,否则这燕朝大族之中,怎会少了岳林王家?”

冯乔听着那老者如数家珍般的说着王家的事情,言语间更是对当年过往十分了解,她心中越发觉得这老者不是寻常之人。

她心中多了些小心,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的笑着说道:“老爷子说的是。”

那头徐骘去取了卤味回来,那原本被包在一起的油纸包显然是被分开重新装过,他将东西放在桌前,将其中一半递给冯乔等人。

“这些得多少银子?”

廖宜欢连忙就想掏钱袋子。

那老人却是摆摆手:“不用了,相逢即是有缘,难得遇到你们这般有趣的小丫头,这些东西就当是见面礼了。”

廖宜欢忙道:“这怎么使得?”

萍水相逢的,她怎么也不能占一个老人家的便宜吧?

那老人笑道:“怎么使不得,这些卤味也不值当什么银子,更何况我瞧着咱们有缘,往后指不定还能再见。你若觉得占了我便宜,下次有机会再见之时,小丫头再回请我便是。”

廖宜欢抱着怀里的卤味看了看冯乔,冯乔轻笑道:“姐姐,老爷子一片心意,便收了吧。”

廖宜欢见冯乔也说收下,这才去了迟疑,高兴的把油纸包塞给了趣儿,然后笑着说道:“那就多谢老爷子了,下次要是有机会再见,我定然请您吃顿好的。”

“小丫头说话算话?”

“当然。”

她廖宜欢说话可是一言九鼎的。

那老人笑着道:“好,那我就等着那一日了。”

廖宜欢只觉得这老爷子说话有意思,人也健谈,而且没什么架子,而冯乔却是隐隐觉得那老人说话的时候话中有话。

见廖宜欢也得了卤味,冯乔便起身说道:“姐姐,咱们该回去了。”

廖宜欢朝外看了一眼,也想起她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这中间又耽搁了这么久,邵思童那边的事情说不定早已经处理好了回去等着她们。她连忙也是起身说道:“老爷子,我家中长辈还在等着我们,就不与你多聊了,我和妹妹先行告辞,多谢您的卤味。”

那老人点点头道:“去吧。”

廖宜欢和冯乔对着那老人言谢之后,便提着卤味离开了茶馆,等走到茶馆外面时,耳边还能听到身后茶馆里面,那说书先生激昂的话语,还有那些茶客叫好的声音。

前面廖宜欢正抱着手里的油纸包乐呵着,冯乔跟着走了几步却是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朝着身后看去,就见到刚才那与她们说话的老人还看着这边。

同样温润的模样,脸上带着浅淡笑容,与刚才无异。

冯乔见那老人的模样,扬唇露出个笑容,这才转身回来重新朝前走去。

“小姐,你怎么了?”

玲玥跟在冯乔身旁,见着冯乔神色间有些不对劲,在旁低声问道。

“那个人…”

冯乔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那个老人给她的感觉很是奇怪,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但是她总觉得那人不简单,而他身边那个异瞳之人更是让她觉得那老人不是寻常之人。

大燕民风虽然开放,但是对于异人却依旧如前朝,在普通人和一些掌权之人的眼里,双瞳视为不吉,异瞳更是视为灾难,这种人出生之后便难以长大,更别说如同方才那个名为“骘”的人一样,这般堂而皇之的跟在那老人身后出现在人前。

虽有黑袍遮挡,可难免意外,那双眼睛若是被人瞧见,那老人就不怕惹来麻烦吗?

479 变数

玲玥见冯乔神色,低声道:“小姐,你可是觉得方才那两人有问题?要不要让蒋冲派人去查查…”

冯乔皱眉迟疑了片刻,虽然对那人有些防备,但还是摇摇头说道:“算了。萍水相逢,不要招惹麻烦。”

那个老人不像是简单的人,万一真有什么隐秘在身,贸然去查若是被他察觉的话,难免会惹来祸事。

她们此次去河福郡是避难的,能不招惹麻烦就不招惹麻烦的好。

玲玥点点头。

冯乔说道:“走吧,再不回去表伯母该着急了。”

……

冯乔几人离开之后,徐骘就重新站到了那老人身后,那老人想起冯乔离开前的那一眼,忍不住低笑着说道:“好警觉的丫头。”

他什么都没做,却依旧让那丫头生出了防备之心。

徐骘身形笼罩在黑袍里,低声道:“主子,您为何要离京专程来看这冯乔?”

那老人声音中带着笑意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去京城是为了什么?”

“寻找变数…”

徐骘下意识的说完之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带着三分诧异道:“主子是说,那变数在冯乔身上?可是主子先前不是说过,那襄王身上沾染了变数之力,而且那变数就在襄王身边吗?”

那老人闻言淡笑道:“我之前的确是在萧闵远身上看到了变数,但是在入京之后,他身上的那丝不属于他的逆转之机已经没了。我之前见他时曾为他卜过一卦,山水困泽,寻逆机得道,说明若他借那丝变数得到生机,可是入京之后,卦象呈蒙,乾坤易转,有阴陷而不定,克己之灾。”

“那变数已离他身边,襄王不是我要寻之人。”

徐骘听着那老人的话,低声道:“可是我查过襄王所有的事情,他和冯乔,甚至和冯蕲州之间都无甚牵连,主子不是说过,那变数须在身边,才会沾染上变数之力,如今怎会出现在冯乔身上?”

那老人闻言低笑道:“怎会没有牵连,以襄王心性,若真无关,他为何会处处寻衅冯蕲州,甚至屡次对冯蕲州下手?”

“有些事情,莫要被表象所骗。”

徐骘面色微动:“那主子,可要我让人去跟着冯乔她们?”

“不必了,她们此去方向应是河福郡,冯乔应该是借贺兰家之力避难。京中之事,短时间内难以解决,她们在河福郡所待时日必不会短,我们先去一趟岳林,再去河福郡。”

徐骘低声道:“可是襄王那边……”

萧闵远自从年后出狱之后,已经数次想要见他们,只是每一次都被主子推拒。

萧闵远原还算是隐忍之人,可是经历过这一次牢狱之灾,身边羽翼被剪除无数之后,明显不如以前沉得住气。前几日大皇子和四皇子那边接连除了他安插在北边的暗桩之后,萧闵远来寻他时,已经明显带着几分难以忍耐的暴躁。

那老人闻言看了徐骘一眼,淡声道:“襄王那边不必理会,他既不是我所寻之人,先前的交易自然作废。眼下燕朝京畿正乱着,他如果聪明,就不会贸然出手掺合其中,也不会将我们出卖给别人。”

徐骘见老人说的笃定,便不再多问。

他直起身子来,朝后退了半步守在老人身后,而那老人则是唤了小二来添了新茶,然后有滋有味的听起了上面的人说书。

……

冯乔和廖宜欢带着几人回到客栈的时候,邵思童已经办完了事情回去了好一会儿,见着她们回来,邵思童便招呼着两人一起用了饭,三人商量了一番,眼见着翁老爷子寿辰的日子越来越近,三人也没再在小镇多停,而是直接上了马车,继续朝着河福郡而去。

而于此同时,京中冯蕲州在没了担忧之后,就放开了手脚去做。

他直接将麻玉杰之前的口供呈交到永贞帝跟前,而当永贞帝看到那科考舞弊之事竟已不是第一次,顿时怒到极致,当即便命冯蕲州率都察院与大理寺一起详查此事,但凡参与科考舞弊买卖考题者,无论是谁,决不轻饶。

冯蕲州得了圣命,和邬荣一起直接便找上了上一届大考探花,如今的刑部主事姜劲松。

姜劲松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之后,惊动了不少人,而这其中震动最大的,就是柳家。

那姜劲松是柳相成的门生,这三年间,姜劲松之所以能入了刑部,其中不乏有柳相成的帮助,姜劲松其人本就擅长钻营,若是能在刑部熬上几年,入主郎中之位甚至于侍郎之位都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失了他,虽不至于让得柳家伤筋动骨,可是姜劲松被带走的原因,才是最让柳家之人心惊胆颤的。

柳家大宅之中,已经得知姜劲松竟是因为上一届大考舞弊,被麻玉杰吐露出买卖考题之事才被带进了大理寺的柳相成脸色铁青,而他身边站着的柳家老大柳弛,老二柳徵也都是脸上一片沉色。

柳徵怒声道:“三弟,我记得那一日敏芳在郭家受伤,郭家之中你也去过,你早知道了麻玉杰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没有跟我们提起过半点有关大考舞弊的事情?”

如果柳申能够早一点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那麻玉杰出自寒山院中,哪怕不知道其中详情,不知道居然有人贩卖考题,他们也定会有所防备,怎至于到了眼下这般,姜劲松直接被带进了大理寺,入了冯蕲州和邬荣的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连带着父亲也被牵连其中?

柳申穿着一身藏青长衫站在几人身前,面对着柳徵怒极之言,他皱眉说道:“那日回来之后,我便去找过大哥跟他提及过此事,只是大哥当时在忙着旁的事情,没有理会于我。”

柳徵和柳相成都是看向柳弛。

柳弛脸色微变:“你什么时候来寻过我?”

柳申皱眉道:“就是那日肖儿与人出府游玩回来后,你训斥于他的时候。”

柳弛听着柳申的话,瞬间就想起了柳申说的是什么事情。

480 带走

那天他的幼子柳玉肖与人出府玩闹,结果惹了麻烦回来,他记着温家温禄弦的事情,生怕幼子也与那温禄弦一样,闹出不可收拾之事,便将他训斥了一通。

当时柳申的确是来找过他,说起柳敏芳在过府受伤的事情,可是在柳弛心中,柳敏芳不过是个哑女,连出嫁都成困难,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他记得当时柳申好像是提及了郭家的事情,言语间也好像是说过其他,只是那时候他一心都在小儿子身上,没等柳申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让他自行处置,怎会想到,他当时说的竟是麻玉杰的事情……

柳弛想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

柳相成何其了解自己的儿子,见状就知道柳申说的十之八九是真的,他顿时怒声道:“糊涂东西,我不在府中,这府中诸事便由你做主,你竟会连这等事情都没放在心上?”

柳弛忍不住低声辩解:“父亲,我实不知三弟那日说的是这件事情,更何况就算我不知道,这府中还有二弟,三弟为何不告诉二弟……”

柳申听着柳弛的话顿时皱眉:“当时麻玉杰行刺郭济,谁能想到他的事情竟然会牵扯出姜劲松来,又有谁能料到他们贩卖考题之事竟然已经不是第一次。”

“况且父亲虽然在寒山元执教,那姜劲松虽也是您门生,但是那泄题之事又与您无关,您虽参与出题,可朝中出题之人绝非您一个,哪怕姜劲松当真被查出什么问题来,也牵连不到您的身上,父亲又何必这般动怒?”

柳相成听着柳申的话,看着他一脸正容的模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膝下三子,老大、老二都是机敏之人,唯独柳申为人刻板木纳,心机城府均逊色于他两个兄长。当年柳敏芳患病得了哑疾之后,柳申之妻又一直未曾再有身孕,他曾和老妻做主,为柳申纳妾想让三房延续香火,可柳申说什么都不从,甚至直接将他做主纳入府中的妾室又送了出去。

柳相成一直觉得柳申不懂变通,所以府中许多事情,他都未曾让柳申参与,而在柳申眼中,柳家一直是不问朝政甚至远离朝争。

如今面对柳申毫不知情之下的问话,柳巷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想要怪柳申,根本无从怪起。

柳弛和柳徵听着柳申的话,刚想开口说话,柳相成就直接沉着脸挥挥手道:“行了,此事既已过去,就别再说了。”

“父亲。”

“好了。”

柳相成打断了柳徵的话,扭头对着柳申说道:“老三,敏芳的伤势如何了?”

柳申听到柳相成提起柳敏芳,脸上柔和了几分:“大夫说并没有伤及筋骨,养了这几日,除了行动还有些不便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先前你母亲替敏芳说了门亲事,我也过了眼,对方虽没什么家底,但也是上进之人,你回去与苏氏商量一下,找个时间见见那人,若觉得可以,便替他们定下来。”

“父亲…”柳申开口就想推拒。

柳相成直接说道:“老三,敏芳年纪已经不小了。”

柳申嘴里的话被全数堵了回去。

见柳相成微沉着脸看着他,柳申沉默了片刻,才低着头说道:“我知道了,父亲。”

“行了,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柳申见柳相成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有事情要和柳弛、柳徵商议,自从他拒了母亲安排的妾室之后,柳相成对他就越发的冷淡,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府中的事情全由父亲和大哥、二哥做主,而他也不想也无心去插手他们的事情。

柳申朝着柳相成行了个礼,然后对着柳弛、柳徵点点头,就直接退了出去。

等到离开了柳相成的书房,一直走到了院子外面之后,看着那满池盛开的莲花,柳申神色间露出抹复杂来。他在莲池旁站了许久,这才去了回了住处。

院中苏氏正和柳敏芳一起坐在廊下做着蔻丹,柳敏芳穿着碧绿长裙,手中拿着朵花儿,一贯内敛冷清的脸上带着丝浅笑。

“三爷回来了。”

门口丫鬟的声音传来。

苏氏和柳敏芳同时转头,见到门外进来的柳申时,母女两同时露出笑脸,苏氏连忙笑着道:“父亲不是有事寻你过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什么大事,有大哥和二哥在,我帮不上什么忙。”

柳申随口说完,便走到母女两身旁,对着苏氏说道:“我记得我先前得了一盒紫金墨,昨日想用的时候,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你可有见着?”

“不就是放在你书房里吗?”苏氏诧异道。

柳申摇头:“没寻着,夫人帮我找找吧,我有用处。”

苏氏听着柳申的话,皱眉看了他一眼,见柳申神色有些低沉,心中微跳,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对着柳敏芳说道:“芳儿,你先弄着,我替你爹爹去寻一下他的宝贝墨。”

柳敏芳笑了笑,点点头,便又垂首继续摆弄起了手里的东西。

柳申和苏氏一起去了书房之后,苏氏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夫君,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可是父亲那边怎么了?”

“不是父亲。”

柳申摇摇头道:“是敏芳的婚事。”

苏氏听着柳申的话先是一喜,可那喜色尚且还没流露出来,就触及到柳申脸上神色,她心中突然就沉了下来,咬了咬嘴唇说道:“又是母亲提的亲事?”

柳申见妻子模样,低声道:“父亲说是母亲替敏芳挑的人,他也过了眼,对方虽然没什么家底,但也是上进之人…”

苏氏一听到柳申的话,顿时就急了:“我从来没嫌弃过对方没什么家底,也并非要敏芳嫁给什么高门大户之人,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母亲之前所选的那些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吗?”

“敏芳是有哑疾,可她也是柳家的嫡女,是我们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这柳府之中,哪一个女孩儿的婚事不是千挑万选生怕嫁错了人,可是母亲对敏芳何曾用过半点心思,她每次替敏芳挑的人却都是什么样子,难道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敏芳随便塞出去吗?”

苏氏说起了以往的伤心事,眼圈红了一片。

“二姐已经答应了我,会替敏芳好好留意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至少心思要纯能护敏芳周全,我决不让敏芳随随便便就嫁了,将来受人磋磨。”

柳申见着妻子红了眼,眼眶中有泪悬而欲落,他连忙伸手将她圈进了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好了好了,我也只是与你说说,你若不愿便罢了,待会儿我就去回了母亲就是。”

苏氏靠在柳申肩头,低泣出声。

她知道柳申若是去回了老夫人替敏芳挑选的婚事,定会遭来责骂,可是她却不能不让他去,否则就会赔进去柳敏芳的一辈子。敏芳不能言语,性子就内向孤僻,如今他们夫妻尚在还能护着她,若是不能替她寻一门好亲事,等将来他们若是走了,还有谁能来护着她的女儿…

柳敏芳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苏氏的低泣声,还有柳申的安慰声音,眼中酸涩不已。

她张了张嘴,想要唤一声父亲母亲,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

柳敏芳默默转身,将之前拿到自己房中的紫金墨握在手心里,转身正准备悄悄离开,谁知道还没等走上进步,迎面就有个小丫鬟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老太爷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481 谈话

柳敏芳面露惊色。

身后原本在房中跟苏氏低声叙话的柳申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连忙大步走出来,顾不得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柳敏芳,对着那丫鬟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三,三爷。”

那丫鬟被柳申吓了一跳,等缓过劲头来才连忙说道:“刚才大理寺来人了,将老太爷带走了。大爷、二爷请您过去……”

苏氏走在柳申后面,她因为之前的哭泣眼眶还有些发红,手中还拿着帕子拭着眼角,当听到那丫鬟的话时,她手里的帕子险些落在地上,扭头看向柳申:“夫君,父亲他,他怎么会被大理寺的人带走?”

柳申脸色微沉。

柳相成虽无实权,又远离朝堂久不议政,可他到底是凤阁阁老,身份贵重,更何况大燕律令,凡朝中三品以上朝臣,无圣上旨意不得锁拿,公卿者不下诏狱,更何况是内阁阁老?

就算是真有什么事情,大理寺也无权拿人,他们怎么敢来柳府将柳相成带走?

柳申心中满是沉疑,转身时对着苏氏和柳敏芳却是安抚说道:“父亲身份在那放着,若无实证,大理寺绝不敢对他如何。我去前面看看,你和敏芳留在这里。”

苏氏点点头:“那你小心。”

柳申应了一声,转身时柳敏芳却是突然伸手拉住他衣袖。

柳申回头,就见到柳敏芳轻抿着嘴唇眼中满是担忧之色,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放心吧,没事的。”

柳敏芳闻言松开手,柳申便匆匆离开。

苏氏忧心的拧着手里的帕子来回踱步,而柳敏芳却是站在门前,眉心轻皱的看着柳申的背影。

风渐起,云欲摧。

这府中,怕是要不安宁了……

……

柳相成入了大理寺后,大理寺的人并没有为难于他,甚至对他甚是礼遇,未上枷锁,未缚其身,入内之后甚至并未去前堂,而是直接被引去了大理寺后间。

奉茶让座,言语谦顺,仿佛先前在柳家时的强势都是假的一般。

柳相成并未落座,而是站在那里,旁边之人见状,也没有开口强求,只是低声说道:“柳阁老稍后,大人正在前堂审问犯人,稍后便会过来。”

柳相成神色冷淡,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今日被带入大理寺,还是这般强行之态,换做是谁也难以意平。他虽然久不在朝堂,也未曾参与政事,可却也容不得人这般轻慢,否则日后谁都能闯进柳家,到时候谁还将他柳家当回事,又还有谁把柳家放在眼中?

柳相成心中心中有气,正想转身等着看邬荣到底想要做什么,身后就突然那传来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柳相成回头:“邬大人今日将我带来,到底所为……冯大人?”

他口中的喝问顿时凝住,那句“所为何事”还没有说完,就见到身着朱绂的冯蕲州走了进来,他与冯蕲州并不相熟,但是早前冯远肃之事时却也有过接触,一想到冯蕲州近来在做的事情,柳相成突然眉心微跳,面上沉色道:“冯大人怎会在此处?”

冯蕲州上前,并无隐瞒:“今日是我烦请邬大人,请柳阁老过来的。”

柳相成皱眉:“是你?”

他看着冯蕲州,脸上神色不大好看,凝声说道:“冯大人此举何意?你虽贵为左都御史,有监察弹劾之权,但老夫自认从未有行差踏错之处,更无什么事情值得冯大人如此大动干戈,竟是让大理寺之人去府中擒拿老夫。”

冯蕲州淡声道:“柳阁老言重了。你向来自持己身,又远离纷争淡泊名利,自然不会有什么错处,但是难免有人仗阁老之势,行苟且之事陷你于不义。”

见柳相成脸色微变,冯蕲州直接说道:“柳阁老可知道近来我奉旨查办科考舞弊一事?我自那麻玉杰身上得到线索,又顺势查到了刑部主事姜劲松,我记得,那姜劲松是柳阁老门生,极得阁老器重…”

冯蕲州话还没说完,柳相就已经沉声说道:“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老夫与人里外勾结,做出泄漏考题替人舞弊之事?!”

“老夫十数年前便已经退出朝堂,不过问朝中诸事,一心执教于寒山院中,替我大燕朝堂培养有用之人。这些年间,老夫门下之人无数,入朝为官者更不知凡几。”

“那姜劲松于老夫来说,的确是老夫门下较为出色的门生,但也仅止于如此。冯大人以他之事祸延老夫污蔑于我,到底是何用意?!”

冯蕲州见着柳相成脸上怒色,开口道:“柳阁老不必如此生气,你的为人朝中皆是清楚,我又怎么怀疑?今日请你过来,不过是因为姜劲松是你门生,又一直尊你为师。”

“柳阁老为人正直,从不屑行鬼魅魍魉之事,想必你也想知道,姜劲松到底有无舞弊,甚至于他若是舞弊,所行之事到底与何人同谋。”

“每三年一次的大考,本意原是为朝廷选拔可用之才,可如今却遭人利用为己谋利,先有姜劲松,后有麻玉杰,这其中还有无数尚未被查出之人…”

“柳阁老难道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紊乱纲纪?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在暗中行此等断朝廷根基之事?”

柳相成脸上神色变幻不断,听着冯蕲州的话一时反驳不了,更何况他心中也有沉疑。

当年姜劲松才智平平,可是在大考之中却是一跃而出,当时他只以为姜劲松是考中发挥出色之故,并未多想,后来便花了一月时间,好生替他谋划,将永贞帝极可能在殿试之上会提到的策论之问提前替他详解,让得姜劲松在殿试之上被钦点成为探花。

这几年,姜劲松善于钻营,一心想往上爬,他也乐的柳家能多一助力,所以才暗中相助,将他送进了六部之中,可是如今却突然说出他当年会试之中成绩作假,甚至还牵涉进了科考舞弊一案。

482 提点

柳相成深吸口气,抬头看着冯蕲州:“冯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柳阁老先看看这个。”

冯蕲州闻言,就知道柳相成心中已生动摇,他也没有再多说,而是直接从袖中拿出两张尚未封册只是叠起来的纸张来,上前两步放到了柳相成身边的桌上。

“这是什么?”柳相成皱眉。

冯蕲州淡声道:“这是我和邬大人这几日在查科考舞弊一案时,麻玉杰和姜劲松的供状。麻玉杰本就受不住刑罚,早早就招了出来,倒是姜劲松是个嘴硬的,我和邬大人颇费了一番手脚才让他开的口。”

“他们的供状之中提及的事情都是和这次科考舞弊有关,我想柳阁老或许会有兴趣知道,所以才特地让邬大人请柳阁老过来。柳阁老不如先看过这些东西之后,我们再说。”

柳相成听着冯蕲州的话,知道眼前这些东西竟然是那两人的供状之时,心中顿时一沉。

这些东西若是与他无关,冯蕲州定不会拿来让他过看,更何况冯蕲州言语间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他分明是在告诉他这些供状上所写的东西与他有关。

柳相成连忙拿起了那供状打开看了起来,刚开始脸上还算正常,可是当越往下看之时,脸上就越是紧绷,等到看完了麻玉杰的供状,又将姜劲松的看完之后,柳相成脸上血色猛的消退。

他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拍在桌上,起身怒声道:“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

“老夫什么时候命人贩卖过考题,又什么时候借此聚敛过钱财?!我柳家满门清名,虽不是大富大贵,可却也并不缺银钱,况且老夫身为凤阁阁老,又参与大考出题之事,老夫怎会这般糊涂做下这等事情,将我柳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冯大人,这两人分明是污蔑老夫,你休要信他们!”

冯蕲州见着柳相成气得浑身发抖,一副又惊又惧的模样,沉声开口道:“我自然是相信柳阁老的,柳家若缺银钱,也断不会在此道之上动什么手脚,我与邬大人商议之后,都觉得这供状之事牵扯颇大,所以才将这些东西压了下来,暂时没有呈交圣前。”

“我们原也以为姜劲松是胡乱攀咬,可是顺着他口供之中查了下去,却真的查到了那霍甲身上,而将霍甲带回之后,他也的确是招供出他曾替人贩卖考题之事。”

冯蕲州说道这里,言语中顿了顿:“柳阁老可知道,那霍甲是什么人?”

柳相成沉声道:“老夫从未听说过此人。”

“那霍树荣呢?或者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徐德,柳阁老应当不陌生吧?”

徐德?!

柳相成脸色瞬变,那徐德是他极为亲近之人,表面上为他辅教,可实则却是跟随他多年之人。

他再也稳不住心神,紧紧握着拳心抬头道:“那徐德…”

“徐德是霍甲的亲叔伯,早年霍家家道中落,膝下子嗣太多难以养活,徐德的父母便将他送去了徐家给当年的徐家小少爷当了伴读书童,由霍树荣更名为徐德,后来徐德在读书之上颇有天分,徐家之人惜才,便认了他当义子让他成了半个徐家之人。”

“徐家只是小富之家,徐德无缘入仕,便投了柳家门下。而据霍甲招认,指使他贩卖考题,以此敛财之人,正是徐德。”

哐啷!

柳相成倒退了半步,直接撞上了腿边的椅子,脸上血色失了大半。

徐德,怎么会是徐德?

他跟了他近十年,对他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而他们柳家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徐德半点,他怎么会暗中做出这种事情,他将他置于何地,又将柳家置于何地,他这简直是想要害死他们!

冯蕲州见到柳相成的神色,目光微闪说道:“我已经让人去抓徐德,却发现他不在京中,柳阁老可知道徐德在什么地方?”

柳相成脸色发白:“我前几日让他去柳城替我办事……”他下意识说完之后猛的抬头:“冯大人别误会,老夫不知道徐德竟然做出这等事情,否则我定然不会让他离京。”

冯蕲州皱眉:“那此事便棘手了。”

“我和邬大人奉陛下之命严查此事,朝中必定会有人盯着我们两人,我也愿相信此事与柳阁老无关,但是这两份口供是留不了太久的,到时候若有人将此事告到陛下面前,我与邬大人也要担责。”

“我今日请阁老过来,本就是为了徐德之事,可谁想是白费功夫,看来得要寻奉天府的人帮忙前去捉拿徐德了。”

柳相成听着冯蕲州的话,脸上神色不断变化,一是为徐德,二是为今日之事。

徐德的事情对他来说的确是让他受到冲击,之前哪怕是姜劲松被带进大理寺,他也没有想到过舞弊一案会跟他有关系,可姜劲松和徐德不同,一旦徐德真的涉案其中,他定然脱不了关系。

此间之事,让他心神难安,可是更让他不明白的是,冯蕲州为什么会对他手下留情,甚至于帮他。

徐德的事情,冯蕲州若是原封不动的将麻玉杰和姜劲松的口供送达永贞帝面前,到时候定会将他打个措手不及,永贞帝对柳家虽留有几分情面,可那情面的前提便是他们这些年自觉的远离朝堂,甚至于不插手任何朝中之事。

一旦永贞帝以为他用科举之时谋利,甚至于野心勃勃,那丝情面便会荡然无存。

柳相成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冯蕲州手下留情的,当初冯远肃之事他们虽然做的隐秘,但是冯蕲州未必不会知晓,如今他这般对他,又是为了什么?

眼见着冯蕲州将那些供状收好,柳相成突然开口道:“冯大人缘何对我柳家留手?”

见冯蕲州抬头看他,柳相成缓缓说道:“我与冯大人从无交情,我柳家与荣安伯府更无来往,冯大人向来都不是会徇私之人,这一次为何会对我柳家手下留情,还出言提醒?”

483 棋子

柳相成从大理寺出来之时,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冯蕲州刚才的那些话。

他问冯蕲州为什么会对他手下留情。

冯蕲州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诉他,麻玉杰两人的供状他最多只能再压两日,两日之后,不管徐德是否归案,这供状都会递交圣前,到时候所有的事情便不再受他所控,对错皆由圣裁。

……

柳相成出来的时候,外间日头正盛,灼热的阳光直刺到他脸上,一时间晃得他有些眼花。

柳徵早在柳相成被人带走之后不久就跟着赶来了大理寺,而柳弛和柳申则是留在了府里,安抚因为柳相成突然被带走而惊慌失措柳家老夫人和府中众人。

柳徵来了之后就想入大理寺,却被衙差拦在了外面。

刚开始时,柳徵还能忍着心里的焦躁在外面候着,可是随着柳相成进去的时间越久,他脸上神色就越来越难以忍耐。

他忧心柳相成是否在大理寺受了磋磨,更担心邬荣这般直接将柳相成强行带回大理寺会出什么问题,柳相成就是柳家的门庭,是柳家的支柱,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柳家也就完了。

柳徵忍不住和门前的衙差起了争执,正想带人硬闯之时,就见到柳相成出来。

他顿时面露喜色,连忙扔下了方才争执之人,快步迎了上去。

“父亲,您出来了,那邬荣可有为难于您?”

柳徵说完之后,看了眼柳相成身后,见送他出来之人居然只是个衙差,邬荣却不见其人,而柳相成身上虽然干整,脸上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失了早间的精气神。

他心中忍不住微沉,压低了声音说道:“父亲,邬荣唤您过来,可是为了姜劲松的事情?”

柳相成听到柳徵的话,瞬间就想到了徐德,想到了若是不能将徐德的事情处理好,柳家会有什么后果,也顾不得脑中因气而生的晕沉,沉声道:“先回府。”

柳徵闻言心中一紧,柳相成明显是有话要说,他连忙搀着柳相成上了马车,吩咐赶车之人回府。

马车驶离大理寺门前之后,等四周再无旁人,柳徵就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邬荣怎敢让人闯入府中拿人,甚至还将您带回了大理寺,难道真的是姜劲松这边出了什么事情?”

“那姜劲松该不会胡乱攀咬了父亲,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没等柳相成开口,柳徵就忍不住继续道:“我早就说过那姜劲松为人太过油滑,钻营过度便是奸狡,而且他除了心思多外从无什么真才实学在身,可父亲和大哥却偏要重用于他。好在他还不知道太多咱们的事情,否则他这次突然牵扯进科考舞弊之事当中,我们柳家怕是也会被他拉进这滩浑水之中不得脱身!”

“你以为我们如今没有身陷其中?”

柳徵听到柳相成的话顿时怔住,见柳相成脸色难看,他顿时皱眉道:“父亲此话何意?”

“那姜劲松就算真的在三年前的大考之中行过舞弊之事,那也是他一人所为,寒山院中那么多学子,都可谓是父亲门生,难道那些人里面不论是谁出了事情之后都要牵连到父亲身上?”

“况且邬荣身为大理寺卿,行事讲究的是证据,他怎能因为姜劲松几句信口胡说的攀咬之言,就将父亲拿入大理寺中,甚至于将此事祸延至我们柳家?”

柳相成闻言沉声道:“今日将我带来大理寺的,不是邬荣,而是冯蕲州。”

“冯蕲州?”

柳徵瞪眼,怎么会是他?

“冯蕲州若有事情,为何不直接来找父亲,反而要借邬荣之手将父亲带来大理寺中?”

难道冯蕲州是因为知道了之前他们在暗中帮过冯远肃,甚至搅合七皇子的事情,所以想要借这次的机会报复他们?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怎会放父亲安然出来?

柳相成将柳徵满脸不解,也没有再多说,而是沉声将他进入大理寺后,见到冯蕲州之后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柳徵,他没有遮掩,甚至于就连冯蕲州交给他的那两张供状上的内容也全数说了出来。

等到说完之后,就见到柳徵脸上早已经变了颜色,而他则是寒声说道:“冯蕲州是何心思我不知晓,但是若不是今日走这一遭,我怎会知晓,我柳家竟不知道什么时已站于了悬崖之上,随时都有可能跌进万丈深渊,摔的粉身碎骨?!”

柳徵咬牙切齿:“徐德,好一个徐德,我柳家待他不薄,他为何要如此陷我们于不义!”

为了区区利益,居然就出卖他们!

柳相成沉声道:“这世间有什么能比利益更为动人,你可知道那贩卖考题之事所得银钱能有多少,徐德为此背叛于我并不奇怪,但是此事绝非是他一人所为。他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能耐能做出此等周密之事。”

无论是如何从礼部得到考题,如何暗中交易,还是后面按等级分售弱化危机防备被人察觉,乃至后来收敛钱财、扫清首尾等等一系列事情,绝非是徐德一人之力可以做到。

这种事情,期间哪怕出上半点差错,就会将他们全数暴露出来,为自己惹来倾天大祸,那徐德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他身后定然还有旁人,而那个人分明一早就已经算计好了,想要借徐德的身份来让他们柳家给他当替死鬼。

若是没有冯蕲州手下留情,若不是他今日提醒,此事一旦暴露,徐德便是第一个露于人前之人,而身为徐德之主,他柳相成又怎能逃脱的掉?!

柳相成思及此处,眉目间满是寒霜之色。

“姜劲松被抓之祸,科考舞弊之事怕是再也瞒不下去,冯蕲州虽答应于我会给我们两日时间让我周全,但是那幕后之人若是知道姜劲松被抓,定然会察觉到徐德败露。”

“如今徐德不在京城,他们若是想要嫁祸我柳家,只需要派人截杀于徐德,将其灭口,便能斩断我们退路,让我们无法脱身”

484 罅隙

柳相成说到这里,猛的抬头道。

“你立刻飞鸽传书,让柳城的人将徐德看守起来,决计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被人灭口,否则他若是一死,圣上追究下来我便百口莫辩,到时候所有的罪名便都会落到我柳家身上。”

柳徵闻言神情一紧,连忙说道:“儿子明白。”

说完后他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问道:“父亲,你觉得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这般利用徐德构陷于您?”

柳相成目光微寒:“徐德在外虽与我有所来外,但是知道他是我身边之人,能得我全然信任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除了你们兄弟之外,你觉得还会有谁这么熟悉我们柳家之事,甚至于能够在不惊动于我的情况下,收买了徐德,让他瞒着我替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还能安稳呆在我身边?”

柳徵脸上一顿,下一瞬瞬间铁青。

“温家!”

这些年他们虽在暗中筹谋,但是明面上却不与任何人来往,甚至于为了取信于永贞帝和朝中之人,柳家子嗣全数退出朝外,几乎都担任闲职。

他们知道他们所做之事有多危险,更知道若是一旦被人察觉到他们所图谋之事,柳家上下无一人可活,所以他们对所有人都存着防备之心,哪怕是与那些暗中培养之人,言语间也会留三分余地,从不会尽数告知。

徐德的事情在柳家知道的人都少,更遑论是外人,而那人若不是知道徐德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知道能够用徐德祸延到柳家,他又怎会挑中徐德,甚至于在数年之前就已经用徐德做出此等事情,聚敛钱财之外,却还拿他柳家当垫脚石,一旦暴露便能置他柳家于死地。

能做到这一点,又这般清楚他们事情的,唯有温家和八皇子。

八皇子虽对他们不甚亲近,可他却还要用到他们,甚至于他们之间还有血亲,他绝不会如此算计他们,那唯一会做这些事情,如此害他们的,便只有温家!

柳徵紧紧握拳,气到脸色扭曲:“他们为何要如此?!”

“温、柳两家早就同坐一条船上,甚至因为八皇子,因为当年的事情早就系于一体,他们难道以为我们柳家出事,他们温家就能置身事外?!”

柳相成闻言冷笑道:“他们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未必想要在此时害我们柳家。”

“这次若不是那麻玉杰突然闯进郭家行刺被人擒获,无意间吐露出考题泄漏之事,姜劲松便不会被抓,而那霍甲不会暴露出来,没有他们,又怎会牵连到徐德身上,祸延我们柳家?”

此事若是一直隐忍不发,温、柳两家便一直如表面安好,他们不仅不会对温家有半点防备,温家甚至于还能借徐德之手布下更大的局面,等到他们所筹谋之大事将成之日,温家再将此事暴露出来,断他们后路,他们柳家怎能有还手之力?

柳徵本就脑子灵活,再加上对温、柳两家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时听到柳相成的话后,瞬间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想起温家表面上与他们和睦,暗中竟然这般算计他们,柳徵满脸怒色道:“想要独占从龙之功,想要独享青云荣华,他们简直是做梦!”

柳相成紧了紧拳心,深吸口气压下了心中戾气,沉声道:“此事暂时不要张扬,与温家那边也不要动作,让柳城那边的人赶在徐德押送进京之前给我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这事情温家到底布置了多久!”

他倒是想要知道,温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他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是收买了他身边之人,做好了事后翻脸舍弃他们柳家的打算。

柳徵也明白其中凶险,哪怕对温家再怒,也不会贸然去动他们,他应承下来之后,马车里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人仿佛完全没听到马车里的声音,径直赶着车,马车快速驶过朱雀街,眼见着快要到府门前时,柳相成才又再次开口:“温家须得防备,但是冯蕲州也不能不防。”

“虽说他今日提点于我,又替我们压下了供状的事情,给我们时间应对此事,但是他绝非是什么好心之人。”

柳相成之前曾经想过,冯蕲州会不会是因为那日在郭家之中,柳敏芳曾挺身而出救了冯乔性命的原因,冯蕲州才对他们手下留情,甚至于刻意提醒,但是后来细想却又觉得不像。

冯蕲州如果真的有意想要帮他们,大可暗中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们能够应变,而不是像今日这样大张旗鼓的让大理寺的人闯入府中拿人,将此事闹的人尽皆知。

这京中但凡有几分门路之人,谁不知道姜劲松和他之间的关系,他今日这一入大理寺,稍有些心思之人,怕都会知道姜劲松惹上的是什么麻烦,到时候霍甲被抓,徐德之事暴露的事情又怎么还能隐藏的住?

柳相成沉声道:“让人盯着冯蕲州,小心些莫要让他察觉。还有……想办法传讯八皇子,我要见他。”

“是,父亲。”

……

柳相成离开大理寺后,邬荣就从隔间的碧纱橱后走了出来。

刚才从柳相成进入这里,一直到他离开,邬荣都没有露面,但是他隐在碧纱橱后,却是将冯蕲州和柳相成所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见着冯蕲州坐在那里喝茶,邬荣走了过去说道:“冯大人,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将柳相成带过来,闹得人尽皆知,柳相成会信吗?”

他早先原是想要直接暗中透露消息给柳相成,直接让柳相成怀疑上温家,可是冯蕲州却是否了他的想法,不仅如此,他还直接让他命人去柳府之中锁拿柳相成,甚至于直接让人把柳相成给带进了大理寺。

如果不是早前冯蕲州所显露出来的手段,如果不是廖楚修说过让他听从冯蕲州的意思行事,他怎么也不会答应他如此胡来。

那可是凤阁阁老,没有实证,又无永贞帝旨意,锁拿柳相成简直跟捅马蜂窝差不多。

485 彪悍

冯蕲州闻言淡声道:“放心吧,柳家和温家之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坚硬不催,有徐德的事情做引子,柳相成定会察觉到温家做的其他手脚。”

“可是温、柳两家哪怕真的反目,但是他们早已经绑在了一起,柳相成不会不知道一损俱损的道理,他就算知道了温家的打算,也知道郑国公府在暗中算计于他,也未必会真的对温家下手。”

“你给他两日时间,他若是寻了旁的手段来将徐德的事情解决,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冯蕲州听着邬荣的话,看着他说道:“所以我才会让邬大人请柳相成来大理寺走这一遭。”

邬荣闻言微怔,不解的看着冯蕲州。

冯蕲州脸上带上了摸淡笑:“邬大人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替柳家压下这供状的事情,给他们这么长时间去应对吧?”

“今日的事情闹的这么大,大理寺拿人之时又无遮掩,只要柳相成入了这大理寺,哪怕我们什么都不说,那徐德败露的事情也瞒不下去。温家近来本就乱成一团,如果这个时候让温正宏知晓,柳家已经知道了他之前算计他们的事情,他还能坐得住?”

“当初他能派人去截杀吴兴,如今又怎知他不会派人去截杀徐德,只要他动手,便注定了柳相成再不会容他。”

以往温正宏身边还有个柳净仪处处提点,为他周全,甚至于替他谋算所有的事情,免他后患,可是如今因为冯妍和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事情,柳净仪和吴氏闹的不可开交,温正宏也因此和柳净仪生了隔阂。

两人本就不是亲生母子,温正宏对柳净仪心生不满之后,未必肯再如先前那样听从柳净仪的话,而以温正宏先前截杀吴兴时流露出来的心性,在得知柳家已经知道他们谋算的情况下,他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柳家对他们下手。

这种时候,只要温正宏动,哪怕他并非是针对柳家,柳家也会以为温正宏不留余地,到时候哪怕柳相成想要粉饰太平,暂且放过温家也不可能。

因为他绝不可能拿他自己,拿整个柳家上下数十口人去冒险。

冯蕲州说的云淡风轻,可是邬荣听着他的话却是背脊上生起一股寒意。

如果真照着冯蕲州话中发展,到时候温、柳两家注定是你死我活之局,柳相成若想要保全自己,保全柳家,他就只能在温家暴起之前,彻底碾灭了温家。

至于截杀徐德之事,哪怕温正宏不去,冯蕲州怕是也会动手。到时候柳家只会以为是温家下的手,这种情形之下,温家和柳家除非能够坦诚相见,彼此毫无隐瞒,否则根本就逃不出此局。

可是以两家如今的情况,又怎么可能放下罅隙,坦诚相见?

冯蕲州却是不知道自己的话对邬荣有什么冲击,他只是放下茶杯继续道:“况且今日所行本就是冒险之事,永贞帝下令让我们密审此事,狱中消息却提前流出被柳相成知道,难保将来不会有人借此攻伐你我。”

“如今我们也锁拿柳相成来过大理寺,更已经为了此事提审过他,只是公卿不下狱,大夫不上刑,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只能将他放出去。到时候就算真有人怀疑我们给了消息于柳相成,亦或是柳相成想要借此事与我们为难,我们也有退路可走,不至于受制于人。”

邬荣听着冯蕲州轻飘飘的话,看着他三言两语就将所有的事情全部算计在内,甚至就连将来可能会出现的事情囊括在内。

他忍不住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阿勒娘。

这个人。

简直可怕!

……

……

京中的事情波澜云谲,暗潮汹涌,而冯乔这边却是一路顺风无波无折到了河福郡境内。

一入河福郡,便能明显察觉到周围坏境的变化,与之前所经之地大多为宽敞平原不同,河福郡地处山峦之间,地势大多陡峭,郡内城池也与北边不同,半点看不出华丽之色,反而多以高大坚固的城墙牢牢护于其中。

河福郡的郡城名叫白安,是大燕最南边的关卡,城池倚靠白安河而建,城墙高达十余仞,墙头全是弓弩利器和看守之军,白安城出城十余里,便是茂密丛林,而蜿蜒曲折的白安河则是由城内穿过。

这些年,贺兰家一直领军驻守此地,震慑南越以及南境诸小国不敢轻易来犯。

冯乔以前从未见过这般风景,更未见过这般壮阔的城池,这里的民风与京城完全不同,城中鲜少见到京中那般书生气的男子,反倒大多都是健壮有力,而女子也不像京中那般娇羞内敛,她们有许多都是穿着骑装或是短褂,彼此大声言笑。

入了白安城后,廖宜欢就直接换骑了马,路上遇到不少相熟之人,不时的与那些人打着招呼,而邵思童也直接撩开了车帘,好方便冯乔能够看到外面情形。

见着廖宜欢撒欢的模样,邵思童忍不住笑道:“看来小欢子在京中真的是被憋坏了,这一回来简直跟脱缰的野马似得。”

冯乔趴在窗上笑道:“廖姐姐本就不是笼中鸟,京中的规矩对她来说堪比酷刑,如今好不容易不需在守着,她当然是高兴。”

邵思童闻言笑出声来:“这倒是,她自小就跟个野猴儿似得,那性子比男孩儿还皮,当初十岁不到的时候就能捏着拳头打遍了大半个白安城,逼着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叫她大姐。”

“后来贺兰老爷子实在是对她头疼的不行,眼见着她领着一帮孩子招猫逗狗的险些长歪,干脆把她丢进了军中,老爷子原是想要磨磨她的性子,谁曾想越磨越厉害,到了后来干脆就拉不回来了。”

冯乔听着邵思童说着廖宜欢以前的事情,仿佛能看到粉白玉嫩的小女娃捏着拳头四处揍人。

想起当初在京中刚见到廖宜欢时,她一拳撂倒了疯马的彪悍模样,冯乔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身子直接歪倒在窗前。

486 翁家

趣儿也是在旁咯咯直笑,就连玲玥也是忍不住弯着嘴角。

冯乔见着外面廖宜欢骑在马背上与人说笑的模样,笑着道:“廖姐姐这性子其实挺好的,说起来我以前也总想着学骑马,学功夫,只是后来发现实在不是那料子。”

廖宜欢从去年开始,就教着她习武,廖楚修专门给她弄了入门的册子,还弄了能养筋骨的药液,后来又加了玲玥在旁教她,她习武的环境可谓是许多人都比不上的,可是一直到现在,她也没学出个什么东西来。

她跟着廖宜欢和玲玥练了大半年的时间,还抵不过萧金钰两、三个月的功夫,原本还能被她趁势不备撂倒的萧金钰,如今撂她轻松的跟什么似得。

冯乔不得不承认,在练武这条路子上,她是真的没有天赋。

大抵就和廖宜欢捡了军中的黄段子当成情诗念给了百里轩,将百里轩气得脸都绿了是一个道理。

邵思童也知道冯乔练武的事情,忍不住笑道:“你和小欢子不同,她自小就跟着贺兰家那帮臭小子习武,所以才能有如今的身手,你才不过练了大半年时间,急什么,况且你有你爹爹,有你七哥护着,哪怕就算不会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若是真想要什么自保的手段,也并非一定要习武,这世上能对敌的东西多了去了,我随便教你几样,保准寻常两、三人都近不了你身。”

冯乔闻言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道:“表伯母教我。”

邵思童大笑:“教教教,等回去后便教你,到时候我替你找个师父,保准和你胃口。”

那头廖宜欢不知道见到了什么人,高兴的叫了一声三哥,两人说了会儿话后,就策马来了马车前,等走到近前,冯乔才发现那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身上穿着银甲罩袍,长发拢于脑后束起,马背上的一侧挂着把入了鞘的长剑,浑身上下透着股英武之气。

那人走到近前之后,先是看了冯乔一眼,似乎是对她有些好奇,随即便上前对着邵思童叫道:“邵姨,你回来了?”

“云阳,今日怎么是你巡城?”

贺兰云阳点点头道:“这几日募了新兵,大哥去军中操练那些新兵蛋子去了,二哥和四弟跟着父亲去了南城剿匪,我正好在城中无事,便替了大哥来巡城。”

“邵姨这次去京中可还顺利,我听说邵七的婚事定下来了?”

邵思童高兴道:“定下来了,和郭阁老府上的千金,再过不到两月便要成婚了,到时候直接在京城行礼。”

贺兰云阳闻言有些遗憾:“那可真是可惜,我们兄弟都不能离开河福郡,否则怎么也要去闹闹他的洞房。”

邵思童顿时失笑:“你这臭小子,还记着当初小七闹你洞房的事情呢。”

“怎会,邵姨可别冤枉我,我只是想吃邵七的喜酒罢了。”

“行了,你就放心吧,等着京中事情安稳下来之后,小七会带着他媳妇儿回来,到时候定少不了你们的酒吃。”

两人说笑了几句之后,邵思童才拉着冯乔介绍道:“这是冯乔,小字卿卿。卿卿,这是贺兰云阳,在贺兰家行三,你唤他一声三哥便是。”

冯乔闻言乖巧道:“三哥。”

贺兰云阳早前就已经听祖父说起过京中的事情,更曾经听说翁家老爷子找到了她早已亡故的妹妹的血脉,如今瞧着冯乔白白净净乖巧可爱的样子,极少见到这般娇柔的女娃的贺兰云阳气势不由降了几分,连嗓门都压低了许多,生怕吓到了这京中来的娇娇。

“原来你就是邵七口中的表妹,我跟邵七是打小的兄弟,他妹妹便是我妹妹,这次来河福郡好好玩儿,若有什么需要的,或是有欺负你,直接遣人来贺兰家找我,三哥替你做主。”

冯乔闻言笑着道:“谢谢三哥。”

邵思童看了眼外面说道:“小欢子,云阳既然来了,你就跟他回去吧,你外公怕是早在府中等着你了,我也先带卿卿回府。”

廖宜欢闻言点点头看着冯乔道:“乔儿,那我就先回去看看外公,晚一点再去翁家找你。”

冯乔点点头道:“不急的廖姐姐,你先回去看贺兰老将军。”

邵思童等着两个小女儿告别之后,这才命人朝着翁家的方向行去,等见着马车离开之后,贺兰云阳扭头瞅着廖宜欢道:“这次怎么这么乖,居然肯先回去见祖父?”

廖宜欢扬着鼻子哼哼了一声:“我敢不回去吗,要是外公知道我到了却没回去,回头少不了一顿鸡毛掸子。”

贺兰云阳翻了翻眼皮,伸手就朝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张嘴怎么还是这么不饶人的,祖父每一次唠叨着要揍你,可哪一次真下过手了?这般编排他老人家,要是让大哥知道了,非真揍你一顿不可。”

廖宜欢缩了缩脖子,她打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贺兰明泉面前她也没怎么收敛过,因为他知道贺兰明泉宠着她,虽然每次都虎着脸吓唬她,可却是打心眼里疼着她,只要她惹了祸,每次替她收拾尾巴的都是外公。

可是贺兰云城不同,那就是个暴烈脾气,半点都没有妹妹该宠着疼着的心思。

小时候她敢皮,贺兰云城就敢揍她,当初她被扔进了军营里时,贺兰云城更是直接将她和那些小兵一起往死里操练,半点都没顾忌过她是个女的。

廖宜欢除了害怕廖楚修外,最怕的就是贺兰云城。

一听到贺兰云城的名字,她就打心眼里发怵。

贺兰云阳见着廖宜欢一脸怂样,顿时忍不住嘲笑道:“瞧你这怂样,看你以后还胡说八道。”

廖宜欢瞪他,见他笑得一脸灿烂,哼了一声用力一夹马腹,直接骑着马就走。

……

另外一边,马车缓缓的行驶到白安城东,等着快到翁家时,外面的行人越来越少,连带着吆喝声也渐渐听不大到。

邵思童扭头见着冯乔小脸绷得极紧,手里攥着袖子像是有些紧张,在旁低声道:“别怕,他们都很想你。”

487 认亲

冯乔捏了捏掌心,觉得有些汗津津的,听着邵思童的安慰,心里头其实并没有缓下来多少。

上一世她亲缘淡薄,身边就只有冯家三房的人,大房和冯老夫人虽然一直活着,但是对她只有满满的怨憎,而她除了从冯长祗那里汲取一点愧疚温暖之外,从未有过旁的亲人。

这一世冯家倒了,爹爹还在,又寻到了翁家的人。

翁时尉和邵思童都待她极好,翁老爷子先前的书信也满是牵挂,可是她不知道翁家其他人对她是什么看法,毕竟她和冯蕲州虽说和翁家有一份血缘,但到底隔了数十年未见,翁家又家大业大,难保不会有人对她不喜。

之前还没到时,尚且不觉得,如今就要到府门前,她才觉得紧张起来。

冯乔紧张的时候,习惯性的去扯手腕上的佛珠。

玲玥和趣儿显然也感受到了自家小姐难得紧张的心情,两人身子也是不由坐直了起来。

……

马车停在翁家门外时,邵思童先下了马车,冯乔让玲玥替她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裳,这才跟着下去,原是以为外头静悄悄的,也许会有门房的或者是管事的人来接,可谁曾想才刚一落地,就被外间的场面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马车外面的空地上,围着几个少年男女,大的不过十六、七岁,小的却还是三、四岁的奶团子,其中还站着两个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一群人都是目光亮晶晶的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冯乔。

冯乔身上穿着桃红色的齐胸襦裙,头上梳着丱发,发带中勾了一小绺头发落在脸侧,微圆的小脸上跟剥了壳的荔枝似得润白清透。

似乎是被这场面给吓着了,她嘴唇微张,有些发傻的看着门前的一大群人,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而门前那群少年男女却都是眼前发亮的围了上来。

“这就是卿卿?”

“长得可真好看。”

“表妹看起来好小啊,不是说已经十二了吗?”

“什么十二呀,那是虚岁,况且京中的女孩儿哪像你这么野的,你瞧卿卿,她看起来好乖呀,脸蛋粉粉的,像糯米团子…”

那群少年男女围上来之后,就极为自来熟的将冯乔围在中间,见着冯乔像是受到惊吓了一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睁得大大的,邵思童毫不客气的上前几步给了领头的几个一人一个爆栗子,然后将冯乔护在身后斥声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小心吓着了卿卿。”

说完她扭头对着冯乔说道:“卿卿别怕,他们是你表叔表伯父们家中的孩子。”

那领头的少年见着冯乔的模样,生怕当真吓着了她,连忙后退了半步后脸上有些讪笑道:“三伯母别气呀,我们就是知道表妹今天要来,特地来接她的。”

那少年说完歪着身子越过邵思童,露出个头对着冯乔咧嘴给了个大大的笑容:“表妹你别怕,我是你八表哥,我叫邵浚。”

“我我我,我是九表哥,我叫邵然。”

“我是十表姐,我叫邵雯。”

“还有我我,我叫于娇娇,我也是表姐。”

冯乔听着他们各自的介绍声,满脸发懵,她虽然早就知道翁家子嗣众多,而且与一般人家重男轻女不同,翁家一直是男女同排行,像是邵缙行七,实则上面只有两个哥哥,其他四个全是姐姐,而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可是现在听到一群人争先恐后的介绍,她依旧是被弄蒙了头。

还不等她想着怎么回答几人,就察觉到袖子被人扯了扯,她连忙低头,就见到之前一直站在邵浚身旁的小萝卜丁抓着她的袖子,奶声奶气的说道:“小姑姑,我叫邵小宝,宝贝的宝。”

冯乔手指被抓着,背脊都僵了一些,可看着几人介绍完后就眼巴巴的看着她,冯乔嘴角抽了抽,低声叫道:“八哥,九哥,十姐,娇娇姐……”

等她一圈叫完,被忽略的邵小宝不满的扯了扯她的手,大眼里水汪汪的看着她:“小姑姑,还有我。”

冯乔被小家伙看的招架不住,只得又加了一句:“小宝好。”

邵思童早先在京城的时候,就见过冯乔聪慧沉稳的模样,又见过她和冯蕲州一起算计人时的精明,却从未见到她这般羞窘,不由在旁笑的不可自已。

眼见着冯乔招架不住,这才上前才拨开邵浚几人:“你们几个,也不知道让卿卿进门了再说,这般将她拦在门外像什么样子。”

说完她对着冯乔笑着道:“卿卿你别被他们吓着,他们就是这性子,早先知道你和你爹爹在京中的事情后,就闹着要见你这个小表妹,如今见着了才会这般样子。”

旁边一直站在不远处笑看着这边的两个年轻妇人走了过来,听着邵思童的话也是笑着道:“对啊,卿卿别介意,他们惯来就是这般性子,对喜欢的人总是想要亲近。”

说话间,那个眉色温柔的杏眼女子伸手将邵小宝抱了起来,轻笑道:“我是二表嫂,名唤林心月,是小宝的母亲。”说完她指着身旁穿着蓝裙笑容大方,看上去至多十七八岁的妇人说道:“她是你六表嫂,俞灵。”

等到林心月的话说完之后,俞灵便直接上前,伸手抱了抱冯乔。

既不会让她不舒服,却又带着暖意。

“欢迎你回来,卿卿。你能回来,我们都很开心。”

冯乔感受到俞灵话中的真诚,看着周围几人没有半点掩饰的亲近之态,而邵小宝则是朝着她笑得露出一口奶牙,她只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之前所有的紧张和担忧都消散一空。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是冯家那般,也并非所有的亲人都那般淡薄。

以前还不解邵缙为何会那般肯定,她一定会喜欢翁家,如今她才知道,这样的一家人,真的很难让人不去亲近。

见冯乔眼睛红红的,里头带上了几分水渍,俞灵笑着攀着她的肩膀说道:“好啦,小八小九小十,还有娇娇,祖父祖母他们还在等着卿卿呢,这次卿卿来会呆上许久,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几个亲近。”

“现在先进去见见他们,免得他们等急了。”

一群人簇拥着冯乔入内,在旁边叽叽喳喳的与冯乔说着话,而邵小宝像是极为喜欢这个小姑姑,一直蹬着小腿想要下来,巴巴儿的张着手要冯乔抱,最后被林心月拍了屁股,这才趴在她肩上嘤嘤的装哭。

“小宝你哭的好假。”于娇娇戳了戳邵小宝的屁股。

邵小宝抬头鼓着腮帮子瞪她,然后扭头扎进了林心月怀里:“娇娇姑姑是坏人,小宝不要喜欢你了。”

旁边几人都是哄笑,连冯乔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

翁家占地极广,这些年翁家行商积攒的钱财远不比京中那几大商行差,甚至于在有些方面还要远超过他们,冯乔原本见着几个表哥表姐平易近人,早前又见着翁时尉和邵思童衣着打扮皆是朴素,还以为府中大抵也是和他们一样,可是等进了翁府之后,她却是直接被迎面扑来的豪气震住。

亭台楼榭,草木飞云,那在京中难得一见的名贵花植像是不要钱似得四处可见,廊楼下的桌是石玉桌,挂在四处的全是漆金匾额,而到了正厅前时,挂在一旁柱子下的鸟笼子里养几只鸽子,偏那笼子竟是熔银造的,面底儿还镶着几颗硕大的宝石。

冯乔眼角有些抽搐,端看翁家这宅子,简直恨不得把“有钱”两个大字刻在门上,这和她之前想得朴素的富贵人家简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吗?

俞灵看着冯乔的样子凑上去问道:“卿卿觉得咱们这宅子怎么样?”

冯乔噎了噎,搜刮了半晌也找不着什么言语来形容此时的性情,只能干巴巴的说道:“嗯……很好……”

俞灵顿时笑出声来,想当初她刚嫁进翁家的时候,也险些被翁家这宅子闪花了眼,总想着会不会有人惦记来抢,后来一直过了好几个月才渐渐适应下来,只是每每瞧见其他人被震惊的样子,她总是乐不可支,仿佛看到了她自己当初的糗样。

冯乔被几人带着朝里走了一会儿,就直接到了内堂,那里头已经有了不少人。

翁家老夫人和翁老爷子当中坐着,翁时尉等几个中年男女分坐在两旁,再往下则是几个小辈,听到外面传来说笑的声音,翁老爷子想要起身,却被翁家老夫人拉了一把,他轻咳一声后这才稳住坐在原地,只是看着门外的视线多了份欢喜,而旁边其他人也是纷纷将目光看向门外。

冯乔入内时,只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如果没有刚才在外面那一遭,她或许真的会不自在,可经历过方才的笑闹,她此时倒已经全然放松了下来。

冯乔乖巧的朝着里面的人盈盈一笑,这才跟着邵思童他们直接进了堂内。

“祖父祖母,卿卿表妹来了。”

邵浚最是跳脱性子,一进去就直接说道。

那边的翁家老五翁彦淮瞪着自家儿子一眼,而坐在上首的翁老爷子则是开口道:“老三媳妇回来了。”

“父亲。”

邵思童见着翁嘉澍虽然在跟她说着话,但是眼睛却是巴巴的瞧着冯乔,明明想要开口询问,却又怕太过激动失了长辈的风范,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也知道翁老爷子有多期待这个侄孙女,眼见着翁老夫人一直给她打眼色,她轻笑着带着冯乔上前道:“父亲,母亲,这是卿卿,是当年姑母那一脉留下来的孩子。”

冯乔上前,端端正正的朝着堂上二老行了个大礼,又磕了个头后才抬头说道:“卿卿见过舅公,舅婆。”

翁老夫人原先还束着翁老爷子,可是这会子见着冯乔后,却是一眼就喜欢上这声音甜甜又长得好看极了的小丫头,见着冯乔跪下又磕了头,顿时心疼的端不住,连忙起身就拉着冯乔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哎哟怎么还磕头,快别碰疼了脑袋,这地上凉,可别疼了膝盖…”

冯乔被老夫人拉着手,甜甜笑道:“卿卿不疼,谢谢舅婆。”

“好孩子。”

翁老老夫人顿时笑得眉不见眼,而冯乔感觉到旁边翁老爷子有些委屈的目光,转头就见着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冯乔连忙也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乖巧道:“舅公,爹爹说让我替他向您问好,说等京中的事情处理完后,他会亲自来河福郡拜见你们二老。”

“好好,你爹爹事忙我们都知晓,等他忙完后再来就是。”翁老爷子被一声舅公叫的格外熨贴,老脸笑开了花道:“卿卿,来,到舅公这里来。”

冯乔连忙走了过去,就见到翁老爷子满脸笑容的从身旁的桌上拿起来个盒子递给了她。

冯乔也知道这是长辈的见面礼,若是推拒只会坏了气氛,更何况她也极喜欢两个老人,早早便准备了礼物给他们,所以便直接伸手接下了盒子,笑声道:“谢谢舅公舅婆。”

翁老爷子见冯乔接了见面礼,顿时脸上笑容更盛。

而翁老夫人也是对这容貌娇娇性子却爽直的小丫头更加喜欢。

等着和两位老人见了礼后,冯乔便依着老夫人的介绍,认识了堂内坐着的几人。

穿着墨绿锦缎长袍容颜带着几分严肃的是二表伯父翁德敏,穿着藏蓝长衫脸上笑盈盈的是五表叔翁彦淮,两人旁边坐着的则是两人的夫人李氏和王氏,再往下则是专程赶回来的大表姐翁悦,还有六表哥邵瑞。

而大表伯父翁信威和二表哥绍明则是外出办事还没回来。

翁家的人不可谓不少,光是记人名便能让人脑子发晕,可是冯乔却是很认真的记下所有的人,然后满屋子便只听到她甜濡的声音挨个与所有人见礼。

认亲的繁缛礼节走完之后,冯乔收获了一大堆的见面礼,而其中最多的便是合起来的锦盒。

等陪着几人说了会儿话后,翁老夫人叫了膳与冯乔用过之后,就心疼的赶了冯乔回了早就替她准备好的春雪居里。

488 见面礼

春雪居在东阁,为着怕冯乔来了以后住不习惯,里头的摆设几乎都是照着京中的来。

绨素彩锦的挂帘,上好黄梨木的桌椅,倚窗的地方设了软塌,榻上的小桌上放着养着莲花的青瓷彩钵,窗边挂着的铜制小铃被风吹的叮铃作响。

外头天气极好,翁老爷子和翁老夫人虽然放了冯乔回来休息,但是翁成浚几人却正稀罕着这个刚见面的小表妹,前脚被翁老夫人训了几句规规矩矩的离了正堂后,后脚就一溜烟的跟着挤进了春雪居。

没了长辈的约束,春雪居里的气氛远比在正堂里要活跃的多,几个小辈围着冯乔,特别是翁成浚和翁成然两兄弟,毫不客气的占着冯乔左右两边的椅子,撺掇着模样乖巧的冯乔喊他们八哥、九哥。

翁静雯和于娇娇晚到了一步,被两人抢了先,便只能在旁边跺脚,一边拽着与翁成然的耳朵揪他,一边也是让冯乔叫她们姐姐。

冯乔两辈子除了冯熹外,从没有遇到这么热情单纯的对着她好,亲近的待她却不带半点邪念的同辈少年男女,见着他们笑笑闹闹的样子,眉眼一直弯弯的,明知道他们在逗着她,却也半点不嫌不耐,小脸带着水润的红色,哥哥姐姐喊得特别的乖巧。

分送了礼物,又得了少年男女们准备好的小玩意,一直玩闹了近一个时辰,翁成浚几人才被赶来的邵思童拎着耳朵赶了出去。

“都什么时辰了,一个个的还赖在卿卿这里?”

见几人赖着不肯走,邵思童叉腰:“小八小九,先生布置的作业写好了吗?小十,嬷嬷交代的女红做完了?还有娇娇,你娘让你回来是来学算学的,朱先生那边却说已经三天没去过了,要不要我告诉你娘你又偷懒,看她会不会打你板子?”

一群刚还想求情的少年男女顿时如鸟兽哄散,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邵思童哭笑不得,眼见着翁成浚几人溜了,她在门外站了片刻后这才走进去对着冯乔说道:“这几个孩子都是家里最小的,性子皮,平日里都是被上头的哥哥姐姐逗着玩,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比他们都小的,个个都稀罕。”

“你若是觉得他们吵着你了,我回去后就跟大嫂她们说一声,把他们赶去学堂,也省的他们来闹你。”

冯乔闻言笑着摇头,想起那几个笑起来异常灿烂的哥哥姐姐,对着邵思童道:“不用的,我很喜欢他们。”

邵思童见冯乔的话不似强装,心里这才松了下来,眼底重新盈满笑意:“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你舅婆带着五表婶她们亲自替你准备的,你瞧瞧还有什么缺的。还有外面那两个小丫鬟是特地调来服侍你的,你让她们在外面使唤就行,没有你的吩咐,她们不会轻易进来。”

“等会儿让那两个小丫头带着趣儿和玲玥去熟悉熟悉府里的环境,你这春雪居旁边便设了小厨房,若是觉着府中的饭菜不合胃口,便让小厨房的秋娘单独替你做,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就直接告诉她,秋娘会让府中的人去采买。”

邵思童说了一大堆的话,句句都是怕冯乔在府中会不习惯,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我和你表伯父就住在临乐堂,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让玲玥来告诉我,或者是告诉你其他几个伯母婶婶也行,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冯乔听着邵思童的话,只觉得心里头暖洋洋的,她伸手挽着邵思童的手,轻笑道:“表伯母,我像是那么挑剔的人吗?你这样子,回头府里的丫鬟仆人还以为我难伺候呢。”

邵思童看明白了冯乔在跟她玩笑,伸手戳了她一下:“尽会胡说八道,谁敢碎嘴嚼嘴皮子,看我不收拾他。”

冯乔顿时笑起来,嘴边露出两个酒窝。

邵思童又跟着冯乔说了会话,想着她赶了这么几日的路,怕是也已经累了,这才嘱咐她好生休息之后,离开了春雪居,等她走后,冯乔才让趣儿去唤了等在外面的丫鬟几人进来见礼。

翁家替她挑的两个丫鬟看着年岁都不是很大,身材瘦高的叫翠儿,圆脸喜气的叫摇儿,而秋娘则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老实憨厚的中年女人。

“奴婢翠儿(摇儿)(秋娘),见过表小姐。”

三人对着冯乔行礼。

冯乔并没有直接唤三人起身,而是直接对着三人说道:“我来此只是暂住,不用太大的规矩,旁的事情一概随府里安排举行,只是有一点,没有我的吩咐,不要入房内来。”

说完她指着玲玥两人说道:“这是玲玥,这是趣儿,都是我的贴身丫鬟,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她们便可。”

三人闻言都是看了眼玲玥和趣儿,然后齐声道:“奴婢明白。”

冯乔并无意在翁家立规矩,更何况能被邵思童找来照顾她的,定都是先前便好生挑选过的人,她扭头看了眼趣儿,趣儿就直接上前,从袖子里掏出来个钱袋子给了三人赏钱之后,这才打发了她们出去。

等着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屋中只剩下冯乔主仆三人,冯乔有些懒懒的朝着榻上一靠,只觉得腰疼。

趣儿先前一直竭力板着脸,生怕自己闹了笑话给自家小姐丢人,此时见着没有外人之后,顿时松懈了下来,见着玲玥伸着手替冯乔揉着肩背,趣儿一边把钱袋子塞回腰间,一边说道:“小姐,这舅老太爷府上的人可真多。”

先前冯乔叫人的时候,她也在旁跟着,那一大串的表老爷和表夫人,连带着表公子表小姐简直将她弄晕了头。

冯乔闻言笑道:“舅公膝下本就有五个儿女,而他们婚嫁之后又各自有了孩子,孩子在迎进嫁出,自然是枝繁叶茂子嗣众多,今日咱们见着的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大伯父和上面几个表哥表姐都不在府中,等过几日那几个他们赶回来给舅公贺寿的时候,人会更多。”

489 金银

翁家上面几个除了老二翁成明外,其他几个都是女子,先前邵思童和邵缙便与她大概说起过翁家的事情,除了大房的大表姐翁海悦早年嫁于邱泽系谢家,夫君宠妾灭妻一怒之下和离归府,留在翁家和她父亲翁信威一起经营家里的生意外,其他几个表姐都嫁去了各处,也都各自有了孩子。

这一次翁老爷子寿辰,怕是那几个外嫁的表姐到时候都会带着孩子回来,到时候翁家只会是更加热闹。

冯乔原还曾想过,翁家子嗣这么多,又家大业大手里握着那么多钱财,内里或许免不了勾心斗角阴私魍魉,可是今日见到了府中众人之后,她却是觉得,哪怕翁家的人里真有人有些小心思,但是至少表面上却相处和睦,而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一个家族,却能将孩子养的那般纯粹的。

单单只是看翁成浚几人对着邵思童时的亲近,就能看得出来,平日府中的关系怕也是极好的。

趣儿听着冯乔的话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今日这么多人她便已经记糊了脑子,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没回来。

玲玥替冯乔揉着后腰,等见着她眉眼舒展开来时,这才低声道:“小姐可要先歇着?”

冯乔摇摇头,瞅着眼榻边上堆着的一大堆见面礼,对着趣儿说道:“趣儿,去把那些盒子拿过来瞧瞧,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

往常也不是没有人给过她见面礼,大多都是首饰和一些孩子玩意儿,却从未像翁家这样直接给盒子的,当时在堂内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好奇这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是不好当着他们的面去拆。

趣儿也早已经好奇的不行,闻言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就跑到那边将那些个锦盒全部抱了过来,放在冯乔身旁的桌上。

冯乔看了一眼,随手便拿起其中一个的锦盒,那个盒子并不算大,四四方方的,外面看着也挺朴素,她记得这是五表叔翁彦淮给的。

冯乔好奇打开来后,当见着里面的东西就直接愣了。

趣儿好奇的伸着头看了眼里面,瞪着瞧清楚里面的东西后也是张大了嘴,只见到那盒子里面不是她之前想的什么小玩意的摆件,也不是什么稀罕见面礼,而是一盒子金光闪闪的金瓜子,盒子里面隔了个浅格,格子里整齐的放着金叶子,乍一眼看去,少说也有二三十片。

冯乔连忙又将其他几个盒子拿了过来,全部打开,就见着盒子里大多都和翁彦淮的差不了多少,或是金子做的小元宝,或是贵重的金叶银票,而翁老爷子给的那个盒子里,更是直接放了厚厚一摞银票,连带着两张京中的房契和京郊之外百亩良田的地契。

冯乔将那些那些银票取出来展开来看之后,发现足足有两千两。

“……”

趣儿张了张嘴。

舅老太爷好有钱……

玲玥也是睁大了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晚辈的见面礼,居然是直接给银票金子和房契的…

冯乔看着那展开放在桌上的盒子,有些哭笑不得,她千想万象都没有想到,这些盒子里居然是装的真金白银,他们给她这么大的孩子直接这么多金子银票,也不怕她保管不善被人抢了吗!?

“小姐,这些东西怎么办?”趣儿问道。

冯乔合上了盖子说道:“先收起来吧。”

其实冯乔大抵是明白翁老爷子的心思,再珍贵的东西以她的年龄都用不上,把玩摆件也难以带回京城,所以便干脆给了她银钱和房地契,那房地契可以留着将来再用,而银钱却是可以有什么喜欢的自己去买。

翁老爷子的几个儿子媳妇显然也都和老爷子一脉相承,所以到了后来,便都送了一样的东西。

冯乔想到此处,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得了多少金银,而是难得的从这些东西里,看出了那几个叔伯和舅公舅婆的性情。

实在却不虚伪,让人心生好感。

趣儿乐颠颠的抱着一堆锦盒收拾起来,冯乔则是端着之前送来的梅子汤喝着解暑。

……

第二天一早,蒋冲便带着三人回了京城,而黄玉则是带着另外的人留在了翁家,和葛千等人一起保护冯乔的安全。

翁家众人对冯乔从刚开始的小翼,到了后来察觉到她性情之后的欢喜,不过两日时间,所有人便都熟悉了起来。

翁成浚几人对冯乔这个性情乖巧又漂亮的小表妹喜欢的不得了,每日下了学之后就跑来春雪居里找冯乔玩,而翁家唯一的曾孙翁小宝更是几乎赖在了春雪居里,任凭林心月怎么哄怎么劝都带不走。

翁小宝抱着冯乔的腰,整个人赖在冯乔怀里直拱:“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小姑姑一起玩…小宝不走…”

“翁小宝!”

“嘤嘤嘤,娘亲凶…”

翁小宝假惺惺的哭了两声,可怜巴巴的看着冯乔:“小姑姑,娘亲被吃人的妖怪占了,小宝不回去…”

被妖怪变的林心月心塞不已,伸手就想抓着翁小宝揍他一顿,翁小宝却像是早就知道林心月要干什么似得,直接一个咕噜从冯乔怀里滚到了榻上,然后躲在冯乔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来。

冯乔被翁小宝逗得笑起来:“二表嫂,小宝不回去就算了吧,让他留在这里陪我玩。”

“可是这小子很皮的…”

林心月迟疑,翁小宝是翁家唯一的曾孙辈,翁老爷子和老夫人将他疼着宠着,上面还有一大群的小姑姑小叔叔,性子皮实的很,林心月也听邵思童提起过冯乔的事情,怕他扰了冯乔。

冯乔感觉着伸手抓着她衣裳的小奶手,轻笑着道:“没事的,我以前也有个妹妹,她性子可皮,又喜欢闹腾,她也最喜欢与我玩了……”

冯乔下意识的说完之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想起了当初在冯家后院,穿着里衫掉了一只鞋子,从墙角狗洞里满身狼狈的钻出来,抱着个包袱让她快跑的冯熹。

490 消息(妍唲c+)

那夜她趴在门前嘶声叫着她“四姐”,叫着让她“别走”。

那夜她扳开她的手指,半点没有回头。

谁知一去,就是永别。

冯乔已经有好久没有去想冯熹,更有许久不愿去想和她有关的事情,可是此时突然说起她来时,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猛的攥紧,脸上的血色失了几分。

“卿卿,你怎么了?”

林心月见着冯乔蓦得黯淡的眸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冯乔伤心。

冯乔垂着眼摇摇头:“没怎么。”

翁小宝虽还是个孩子,却也像是感觉到了冯乔身上的难过和低落,他原本躲在冯乔身后,却是突然伸手抱着冯乔的胳膊蹭了蹭:“小姑姑不哭,小宝亲亲。”

他蹭过来在冯乔脸上“吧唧”了一口,蹭了冯乔一脸的口水:“小宝陪着小姑姑,小姑姑不难过。”

冯乔听着翁小宝奶声奶气的声音,脸上勉强露出个笑来,揉了揉翁小宝的脑袋低声道:“小宝真乖,小姑姑没有难过。”

林心月怎会看不出来冯乔心情不好,她有些无措,倒是冯乔见着林心月的样子,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强撑着笑脸跟林跃说笑了一会儿,这才让得林心月放下心来。

林心月后来还是将翁小宝带走了,翁小宝像是也知道冯乔不开心,没再闹腾,乖乖的被林心月抱着离开,等着他们母子走后,冯乔脸上的笑片刻间就消失无踪。

她靠坐在窗前,有些愣愣的看着窗外挂着的秋千。

熹儿总喜欢坐在榭兰院的秋千上,大笑着叫着她四姐,然后让着丫鬟将她推的荡起来极高。

玲玥进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冯乔这模样,她看了眼趣儿,趣儿有些难过的摇摇头,张嘴无声说了句“五小姐”。

玲玥心中微紧,她也是知道冯家当初的事情,更知道冯熹跟冯乔之间的关系,她不敢上前打扰冯乔,便站在旁边候着。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等着过了许久,冯乔才发现了玲玥,看着窗外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姐,京里头来消息了。”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连忙朝着她看了过去,就见得玲玥取了两封信出来:“今儿个早上刚收到的信,是二爷和世子命人送来的。”

冯乔连忙收敛了心思,转身接过了玲玥手中的那两封信,就见到两封信上都被塑漆封口,信封上一个写着“吾女亲启”,另外一个写着“乔儿亲启”。

她看了眼廖楚修的字迹,默了片刻,直接把他的信放到了一旁,先拆开了冯蕲州的信。

信上抬头先是问了几句冯乔离京后的事情,又问她是否已经安全到了河福郡,等到问完之后,这才说起了京中的情况。

冯乔从京城到河福郡走了九日,又在翁家住了五日,算下来离开京城已经半个月,而这信则是在她走后三天前送出来的,信上说着她走之后京中的情况,又说了温家的事情,将温、柳两家的近况全数写在了里面。

冯乔低头仔细看着信纸上的内容。

当见到柳相成得知温家之事却隐忍不发时,她忍不住提起了心;

当见到范家原是想逼迫他们父女,后却因险些涉及科考舞弊避之不及,甚至范卓亲自向冯蕲州示好表示永不提及郭家之事时,她面露嘲讽;

等看到后面徐德险些命丧柳城,后被奉天府人护送归京,考题贩卖之事彻底暴露,永贞帝大怒之下将朝中相关涉案之人全数缉拿,而温、柳两家彻底反目,柳相成更是借之前冯蕲州的提点,暗中布置将温正宏和郑国公府陷入其中,让得温正宏被下了诏狱之时,冯乔心中彻底安了下来,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只是短短七日,京中形势便已经天翻地覆,温正宏下狱,彻底打破了温、柳两家联盟,而永贞帝得知温正宏和郑国公府竟是插手科举,意图紊乱朝纲甚至于暗中图谋谋逆之时,对温家再无半点留情。

如今温家已被巡防营日夜监守,虽还未下旨惩处,可温正宏入狱,柳净仪病倒,整个郑国公府已是强弩之末,柳净仪已经数次想要联系萧元竺,却屡屡被拒,而躲在温家身后那人,被温家突然出事的事情打的措手不及,言行间露出了些许马脚,虽眼下还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但已有线索之下,将那藏头露尾之人抓出来是迟早的事情。

冯蕲州的信上写了很多,有些是很明显的字句,而有些则是用的只有他们父女自己才知道的暗号和切口。

冯乔仔仔细细的将信看了三次,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之后,这才放下了信来。

她知道冯蕲州早已经安排妥当,可是当事情真正走到这一步时,她却是知道其中有多少风险,更知道以冯蕲州早前的布置,其中若有半点差错,甚至于有半点遗漏,便会惹来滔天大祸,甚至于将所有的大好局势一朝覆没。

当看见那最后所写“一切顺利”几个大字时,冯乔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松懈下来些许。

她缓了许久之后,消化完冯蕲州信中的内容,这才又拿过廖楚修的信来,拆了开来,只是当信封拆开后,却发现里面还装着另外一封信,抬头写着外祖父亲启。

“贺兰老将军的信怎么送到了我这里来?”

冯乔皱眉看了那信封半晌,对廖楚修的意图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也只以为廖楚修是嫌麻烦才将两封信放在了一起,便将给贺兰明泉的信放在了一旁,然后拿着自己的那封看了起来。

信上廖楚修字迹遒劲有力,笔锋流转间又带着几分清隽,他信中也写了京中的事情,但更多的则是关于萧元竺病情加重,还有阳桧那边因为温家落难而生的异动。

萧元竺病情突然加重,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如今百里轩一直守在忆云台,萧元竺时刻离不得他,而吴世军那边在得知了温家落陷之后,阳桧开始有所异动,之前跟着吴兴混入阳桧的探子时刻注意着吴世军的动作,谨防有变。

信末的地方,廖楚修说眼下冯蕲州已经被人监视,就连永贞帝因他在查的事情涉及到了温家,让宫中暗卫将冯蕲州监看起来,短时间内那边不会再有信送出。

如果有什么消息他会派人快马加鞭来河福郡报信,然后又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转告贺兰明泉,希望她帮他将那封信送去贺兰家。

等看完了信后,冯乔原是想将信收起来,谁知道就发现那后面居然还放着一张浣花笺。

她不由奇怪拿了起来,可当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时,顿时脸上一红,心中低骂了一句,然后直接把信纸和小笺裹在一起塞进了信封里。

491 别扭

玲玥先还看着冯乔脸上笑容,以为京中一切顺利,谁知转眼间就见她如同烫了手似得,将廖楚修的信扔在了桌上,忍不住担忧道:“小姐,可是京中的出了什么事情?”

冯乔掩饰般的低咳了一声,极力忽略廖楚修那王八蛋在小笺上写的东西,侧过脸装作有些热般似得,拿着小扇扇着风,想要降低脸上臊意。

玲玥纳闷:“小姐怎么了?”

这屋子外间摆着冰盆,小姐还热?

冯乔扇扇子的动作一顿,明知道玲玥什么都没瞧着,却依旧脸热:“没什么。”

怕玲玥追问,冯乔直接转了话题道:“刚才爹爹他们的信中说了,京中的事情一切顺利,温、柳两家已经反目,温家败亡是迟早的事情,眼下只需防着永贞帝察觉其中异常,让温家的人开不了口,此事便无危机。”

玲玥松了口气,京中的事情她也多少知道一些,只要一切顺利就好。

“那世子?”

“廖楚修托我将这封信送去给贺兰老将军。”

冯乔顿了顿后,干脆直接把信交给了玲玥说道:“我与贺兰老将军未曾见过,你替我将这封信送过去。”

玲玥伸手将信接了过去,正想应下来,谁知道冯乔却又迟疑了一下把信收了回去。

“小姐?”

“算了,还是等廖姐姐来时让她带回去吧。”

冯乔想起上一世时,无论是永贞帝在位之时,还是新帝即位之后,派来河福郡的探子都从来没有少过,贺兰家手里握着太多的军权,皇室因为南境安危不敢动他,却又无法对他全然放心,所以贺兰家周围,乃至于整个河福郡中的皇室暗探决计不少。

京中眼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温家又握着太多对永贞帝不利的事情,永贞帝既要防着朝臣,又要防着温家,甚至要防着所有在他眼中能威胁到他皇位之人。

温家虽然事败,但是他不能毫无理由的将温家之人斩尽杀绝,却又绝对不能放任温正宏留在诏狱受审,让温家有机会将当年的事情吐露出来,这种时候,永贞帝的神经怕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敏感,而且对所有人都存了防备。

冯蕲州如此,而廖楚修亦然。

这次她来河福郡的事情,永贞帝定然是知晓的,而且十之八九也会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冯蕲州是怕在处理舞弊之事遇阻或是受人节制,所以让她来河福郡,借之前兵库司起火之时,她“无意”间替廖楚修和邵缙解围对两家府上有恩的事情,来寻求两家之人庇护。

贺兰家从军,邵缙的府上却只是商人,当年祖母被谢氏害死的事情知道的人虽多,但知道祖母出身和她真实身份的人却很少。

她住进翁家,尚且还能用冯蕲州不欲与军中之人有太多牵扯,以免引来圣心猜忌为借口,而如果她这个时候和她身边的人再频繁出入贺兰家,或是让探子察觉廖楚修与贺兰明泉书信联系,难免会让永贞帝多想。

当年镇远侯的死因本就有问题,而冯蕲州如今又正在查温家的事情,未免节外生枝,无论是她还是她的人,都还是不要朝着贺兰家跑的那么勤的好。

玲玥不明白冯乔心思,但是也知道冯乔是有什么顾忌,她也没多说,只是说道:“那小姐要给二爷和世子回信吗?”

冯乔点点头说道:“准备笔墨。”

笔墨是早就已经备好的,翁家也替她准备了文房四宝和一应用具。

玲玥替冯乔铺好了信纸,又磨好了墨后,就退后了几步,而冯乔则是拿着两人的书信走到书桌前,提笔就想写回信。

只是还没落墨,她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直接把信纸拿起来裁剪了字条出来,先是在上面写了“一切安好,爹爹勿念”八个字,然后又在下面写了一小行字。

玲玥见着冯乔的动作忍不住问道:“小姐这是?”

“这边无事,爹爹身边又有人监视,无论送出去什么书信有有可能会落入别人手里,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直接飞鸽传书吧,既省了人力,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有点儿用处…”

玲玥怔了怔,不解道:“用处?”

“没什么,你照着我的话去做吧,把这东西送出去。”

玲玥见冯乔没有解释,便也没再多问,只是见冯乔只给冯蕲州写了回信,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小姐不给世子回信?”

冯乔正在卷纸筒的动作一顿,淡声道:“不用了,爹爹知道的他也会知道,况且蒋冲已经返回了京城,这边的事情他那边怕早就已经知晓。”

她们来时,一路走走停停耽误了不少时间,可是蒋冲回去时定是直接回京,以蒋冲的速度,最迟再有一日便能归京,到时候廖楚修自然知道河福郡的消息,用不着她回信。

玲玥闻言欲言又止,见冯乔真没有想给廖楚修回信的意思,心里默默替世子爷抹了把同情泪,转身便拿着冯乔写好的字条走了出去。

等着玲玥出去之后,冯乔看了眼手中的两封信,这东西留着怕有祸患。

“趣儿,去拿火烛来,将这两封信烧了。”

趣儿闻言连忙去找了门外的小丫头要了火烛,又拿着个小铜盆进来,冯乔把廖楚修要她转交给贺兰明泉的信单独放在一旁后,就将两人的信递给了趣儿。

眼见着那信靠近火苗时,冯乔却是又突然开口:“等等。”

趣儿手一抖:“小姐?”

“把信先给我。”

趣儿连忙将信又交回到了冯乔手中,冯乔看了廖楚修那封信半晌后,这才伸手把信拆了开来,然后快速从里面抽出了那张浣花笺,直接塞进了旁边桌上摆着的书里。

“烧了吧。”

冯乔让自己无视了趣儿好奇的目光,把信重新塞给了她,然后拿着书站起来说道:“我有些困了,去靠一会儿,待会儿若是有人来寻我,你再叫我。”

趣儿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姐抱着那本书溜到了里间的贵妃椅上,然后将挂着的绨素帘子垂了下来,直接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忍不住眨眨眼,有些迷糊的嘀咕道:“小姐不是才刚午休起来吗,怎么又困了?”

492 酸诗

冯乔整个人窝在贵妃椅上,抱着手里的书时,还觉得脸上还有些发烫。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开口叫住了趣儿,甚至还将那张浣花笺给取了出来。

想着那笺上写着的东西,冯乔刚才刚才压下去的热意又浮了出来,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脸颊,然后将书扔到了一旁,嘴里“嘤咛”了一声之后,翻了个身将脑袋埋进了绣着蜻蜓戏的引枕里。

左拱拱,右拱拱,又圈着腿抱着引枕翻了个身。

直到快将引枕都揉烂了,冯乔才看了眼帘子外面,见趣儿像是端着烧完东西的铜盆出去,而玲玥也还没回来,她才如同做贼似得将刚才扔到一旁的书捡了回来,然后取出了那张浣花笺。

……

一纸相思难付,几番试酒清寒,天涯有梦问君安。

念卿梦何所忆,念卿心何所归,只愿归期待有期。

……

冯乔像是看见廖楚修坐在桌前提笔写着小笺的模样,她从没想到那个男人竟也会写这种酸到骨子里的东西。

看着那仿佛随性而写,没有半点韵律工整可言的酸诗,冯乔有些嫌弃的低啐了一声,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翘了起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染上细碎的笑意。

将那小笺放回了书里,又将书放在了怀中,冯乔抱着书在贵妃椅上滚了一圈,然后靠在引枕上低笑出声。

……

接下来的日子,翁家上下都在忙着翁老爷子寿辰的事情,而冯乔则是被翁成浚几人拉着满白安城的乱晃,吃的喝的玩的,恨不得能让冯乔全部都体验一次。

冯乔也难得的不去想别的事情,放开了与几人四处玩闹,一直又过了两日,冯乔才恍然发觉之前一直说是要来见她的廖宜欢自从回了河福郡后就没了踪影。

遣了人去问了之后,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冯乔有些担心廖宜欢,手里头又还握着廖楚修让她转交给贺兰明泉的那封信,最后还是踏进了贺兰家的大门。

贺兰家和翁家完全不同,府中上下看着极为简朴,看不到什么特别显眼的装饰,入府后最先见到的就是一片演武场,旁边放着一排各式兵器,而另外一边还摆着练武用的各种木桩。

贺兰家的下人各个身上都带着股悍气,说话言语铿锵有力,就连府中的丫鬟走路也是脚下生风,不似寻常那般柔弱姿态。

冯乔被贺兰家的下人引到了厅内之后,那人便恭敬道:“冯小姐稍候,将军随后便到。”

冯乔点点头,也不着急,直接坐在一旁低声和玲玥说着话,等了没多久后,就听到后堂有脚步声传来,她连忙起身,便看到有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来人身上穿着藏青色菱锦袍子,腰间缠着同色蝠纹腰带,全部束起用冠定于头顶的发间有些丝白之色,而一张方正脸上长眉入鬓,眉目见不怒便自带威势。

冯乔连忙朝着贺兰明泉福身行礼:“冯乔见过贺兰将军。”

贺兰明泉挥挥手:“不必多礼,你就是新晋左都御史的女儿?”

冯乔点点头:“家父正是冯蕲州。”

贺兰明泉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抹笑来:“先前京中的事情我已经听说过了,正月那次的事情多亏你们父女替我外孙解围,方能让他和邵缙免于责难,更不必受小人所陷。”

“老夫早就与冯大人神交已久,若非不能擅离河福郡,老夫定当亲自上门向他致谢。”

冯乔听着贺兰明泉的话连忙说道:“贺兰将军客气了,我爹爹常与我说,贺兰将军镇守南境,将南境诸国拒于河福郡之外,保大燕境内百姓安宁,乃是柱国之将,他甚是佩服。”

贺兰明泉闻言朗笑出声:“你这个小娃娃倒是会说话。”

冯乔抿嘴笑了笑,便直接将之前廖楚修让她转交的那封信拿了出来,上前双手递交给贺兰明泉说道:“贺兰将军,我今日过府打扰,缘是因为廖世子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您。”

“信?”

贺兰明泉伸手接过信,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字迹有些莫名其妙。

他前儿个才收到了廖楚修从京中让人送来的密信,将京中的形势和朝中的局面告知于他,温、柳两家的事情他早就已经知晓,更知道外孙一直在追查他父亲的死因。

贺兰明泉对当年那场战败也是耿耿于怀,更对那些因阴谋算计而死于战场之人心怀悲愤和愧疚,这一次廖楚修告诉他,只要能将温家扳倒,他便能借机问出当年那场战事的事情,甚至于查明当初到底是谁人动的手脚,而廖楚修更是信中告诉他,温家和吴家虽已有嫌隙,但到底牵连颇深,为以防万一,让贺兰明泉派人小心防备阳桧那边,以防吴世军异动。

该说明的事情早就已经在那封信里说明,怎的今日却又有一封信送来,而且还是送到冯乔手中让她转交给他?

贺兰明泉奇怪问道:“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两日前。”

冯乔见贺兰明抬头看她,不由解释道:“这信是随着我爹爹的信一同送来的,但是贺兰将军也知道我爹爹如今身份特殊,不宜和军中有太多接触,所以我便想着等廖姐姐来寻我时,再让她把信带回来给您。”

“可谁知道这几日廖姐姐一直没来,我又担心这信中有什么要紧事情,所以今日才冒昧叨扰,亲自把信送过来。”

贺兰明泉皱了皱眉,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廖楚修给他的信时,还给了贺兰云城一封信,当时也不知道信里面说了些什么,贺兰云城动了怒,回来之后不仅训了廖宜欢一顿,还拎着想要往府外跑的廖宜欢直接就把她扔去了军营。

贺兰明泉完全不知道廖楚修到底想要干什么,有些摸不着头脑之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信放在一旁对着冯乔说道:“原来是这样,倒是麻烦你多跑了这一趟。”

“贺兰将军客气了。”

冯乔说完想起了廖宜欢,忍不住问道:“贺兰将军,不知道廖姐姐这几日可还好?”

493 外孙媳妇

一听到冯乔提起皮实的跟猴子似得怎么拉都拉不回来的外孙女,贺兰明泉顿时头疼:“她呀,好着呢,之前也不知道怎么招着她大哥了,被她大哥送去了营里训练。”

“你若有事寻她,便直接去东营,营口的人会将口讯送进去给她。”

冯乔听着廖宜欢只是被贺兰云城送去了军营,心中松了口气,倒是也没急着非要立刻见廖宜欢不可。

翁老爷子的寿辰在即,到时候廖宜欢定然会出现,眼下廖宜欢没事,信也已经送到,冯乔也不好多留,便直接开口道:“谢谢贺兰将军,眼下信已送到,那我便不多打扰了,先行告辞。”

贺兰明泉点点头,冯乔便行礼告退,让下人引着出去。

等着冯乔离开了之后,贺兰明泉感叹了几句这冯蕲州教女有道,让得他家小丫头小小年纪便言语有礼进退有度,然后才伸手拆开了廖楚修的信。

旁边放着已经有些凉了的茶,贺兰明泉一手端着茶杯喝了口水,一手抖开了信纸,心中嘀咕着这臭小子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可当他看清楚那信纸上所写的东西时,嘴里的茶水直接一口喷了出来,险些没呛得背过气去。

外孙媳妇,可还满意?

贺兰明泉看着那纸上八个大字,脸上咳的通红,好不容易将嘴里的呛意压了下去,想起廖楚修费尽心思的让贺兰云城弄走了廖宜欢,又拐着弯儿的骗着人家小姑娘过来送信,有些哭笑不得的骂了一句。

“这臭小子。”

贺兰卓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他贺兰明泉的骂声,直接开口道:“父亲,谁又惹祸了?”说完他想起刚才看到的朝着府外走去的冯乔,开口道:“我刚才瞧着像是有个小姑娘出去,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来咱们府上了?”

贺兰明泉闻言没好气道:“咱家的。”

“啊?”

贺兰卓愣住,他们家的?

他们家全是一群臭小子,除了廖宜欢这个外甥女外,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小丫头了?

贺兰明泉直接把廖楚修的那信递给了贺兰卓说道:“你自己看。”

贺兰卓连忙接过信纸,一眼就看出了那信上的字迹是廖楚修的,上面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只是合在一起却是让他有些蒙,忍不住纳闷道:“楚修找了媳妇儿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哪家的千金?模样品性怎么样?我怎么没听妹妹提起过?”

贺兰明泉听着贺兰卓一连串的问话,又气又笑的说道:“模样怎么样你刚才不是见过了。”

贺兰卓闻言现是愣了愣,转瞬明白了他话中意思之后,顿时瞪大眼道:“刚才出去的那个小姑娘就是楚修找的媳妇儿?”

见贺兰明泉没有否认,贺兰卓险些被口水噎住。

他那个妹婿去了之后,这个外甥便一个人撑起了镇远侯府,廖楚修及冠之前,他们便已经张罗着替他定亲的事情,只是廖楚修一直不愿,贺兰君又觉着既是要相处一辈子的人,总要找着个情投意合的,所以廖楚修的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连带着贺兰云阳都定了亲,廖楚修却还一直没有着落。

他原还想着,以廖楚修那眼界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入了他的眼,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挑了个半大丫头。

贺兰卓张了张嘴说道:“父亲,那姑娘是?”

“左都御史冯蕲州的女儿。”

“是她?”

贺兰卓听到冯蕲州的名字,瞬间就知道了谁,他先前就听廖楚修说起过他和冯蕲州联手对付温、柳两家的事情,后来也曾经听廖楚修提起过年后那次被人陷害时,为冯蕲州父女所救的事情,只是他一直以为,廖楚修之所以和冯蕲州联手是因为看重冯蕲州与他有同样的目的,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瞅上了人家府上的闺女。

贺兰卓想起刚才瞧见那小姑娘的模样,猜测年岁不过十一、二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那小丫头才多大一点,楚修他怎么会瞧上这么个小丫头?”

贺兰明泉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廖楚修向来做事有成算,他既然在信中这般明确的说出了“孙媳妇儿”这种话,连带着卖了自家妹子只为哄着人家小姑娘来见他,想必十有八九是当真的。

他忍不住低笑道:“这臭小子,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说起来这小姑娘倒真是不错,模样长得好,性子也乖巧,说话行事也是进退有度,除了年纪小点外,跟楚修倒是也般配。”

贺兰卓闻言看着贺兰明泉:“可人家小姑娘家里能同意?”

别说是冯蕲州了,搁他自己,要是有个大了自家女儿这么多岁的男人成天惦记着自家还没长成的小姑娘,他怕是会直接打掉他满嘴牙。

那冯蕲州宠女儿宠的跟什么似得,能同意这婚事?

贺兰明泉扯扯嘴角:“这事儿楚修自个儿会想办法。”

想娶人家闺女,还不花点心思搞定人家父亲?

见贺兰卓张嘴还想再说,贺兰明泉直接说道:“楚修的事情他自己会解决,倒是你,这次带着云景去阳桧情况怎么样,那吴世军可还安稳?”

听到贺兰明泉提起正事,贺兰卓顿时便收敛了刚才的心思,正色道:“阳桧那边的确是有些异动,但是吴世军怕是也有所顾忌,并没有做的太明显。”

“我和云景在阳桧外守了五日,只是见到吴世军派了些人前往京城,阳桧内里虽有粮草调动,但驻军尚未有异动。父亲,你觉得吴世军可会反?”

贺兰明泉沉声道:“吴家和温家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断的了的,这些年吴世军一直替温家募兵,那阳桧至西疆境地几乎成了温家和吴家的私人之地,要说吴世军没有野心,我是断然不信的。”

“卓儿,你可还记得当年与南越战败那一仗,若不是西疆部族突然进犯,阳桧告急,你和我只能分兵由你带兵前去阳桧增援,若不是你前去阳桧,而我又被人算计绊住手脚困在伏牛岭,楚修他父亲怎么会生生葬身在了那场本该胜利的战役里?”

494 防备

说起当年的事情,忆起镇远侯的死,贺兰明泉眼中全是悲痛之色。

那一场大战,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不仅仅是他女儿的夫君,还有他亲如兄弟的副将,有他视为子侄的儿郎,更有那南征军中数万年轻将士。

明明不该战败,明明该凯旋而归,却因人构陷出卖让他们无辜枉死,埋骨在阴谋算计之中,却不是堂堂正正的死在沙场之上……

“我原只是怀疑当年的事情是京中所为,是因为京中有人察觉到了泊如在追查先帝的死因,甚至已有线索才会为人所害,却从未怀疑过吴世军。”

“可是如今仔细想想,他早在数年之前便开始为温家募兵,手中握着那么多私军在手,甚至于将阳桧和西疆之境变成了他吴家和温家的后花园,当年西疆诸部就算是突然乱起,也不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吴世军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让那些人攻到了阳桧城下,甚至于城危求援,那般正好的分散了我们手中兵力,害的我们无法支援泊如。”

贺兰明泉眼中染上阴霾,自从廖楚修怀疑上温、柳两家,甚至陆续从他们那里得到线索,后又牵连到吴世军,让他们发现了吴世军私下募兵,甚至于豢养私军的事情之后,他便已经怀疑上了当年阳桧求援的事情。

这其中若说没有吴世军的原因,他断然不信!

贺兰明泉冷声道:“吴家和温家之间狼狈为奸,当年南越战败之事定然和吴世军脱不了关系,虽然时隔数年,早已经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当年吴世军是故意拿阳桧来分散兵力,但是温家之人定然知道当年详情,手中说不定也握有吴世军的把柄。”

“如今温家落陷,楚修定然会追查泊如的死因,更会替当年南征军那些无辜枉死的英魂讨一个公道,到时候若是温家拿此事来要挟吴世军,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率兵谋反。”

与敌军合谋,出卖军机,甚至陷己军将士为死境,无异于通敌叛国。

吴世军他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他更不敢用整个吴家去赌。

贺兰卓听着贺兰明泉的话,想起之前在得到廖楚修的消息之后,他亲自带人潜入阳桧城外的一处隐秘营地之中,看到的那些东西,脸上也是沉了下来。

若是吴世军当真起兵造反,京中如何尚不可知,但是河福郡必遭殃及。

这些年南越一直蠢蠢欲动,西疆各部也个怀心思,如果吴世军突然起兵,那些人定会借此机会派兵来犯,到时候河福郡大战一起,同时面对三方夹击,必将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贺兰明泉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在厅内来回踱了几步之后,这才沉声道:“这几日让云景暂且先不要回来,率兵坐镇曲宁,将附近兵力全数集结交予他手中,严防阳桧有变。”

阳桧本就和河福郡相距不远,而曲宁便是离阳桧最近的城池,中间只隔了一条崇明道和几个村落。

两地相距不过四十余里,若是阳桧有所异动,曲宁必能最先知晓。

二子贺兰云景为人最为沉稳谨慎,让他坐守曲宁当是不二人选。

贺兰卓点点头道:“我随后便通知云景。”

贺兰明泉闻言沉吟了片刻,又继续说道:“让南越那边的探子也留意厉镇川的动静,谨防他们趁火打劫。”

厉镇川是南越戍边大将,而厉家和他们贺兰家乃是世仇,一个为大燕尽忠,一个为南越职守,彼此征战时死在对方手上之人从来就没有少过,而厉镇川的父亲当年便是死在贺兰明泉手里。

那人对贺兰家一贯仇视,又为人奸狡,虽于贺兰明泉虽年轻一辈,可在用兵之事上却行诡道,这几年南越和大燕看似太平,可厉镇川却时有派兵试探之时,与他们交手数次虽没攻入河福郡,却也没让他们占到便宜。

就如同他们派有探子前往南越一样,厉镇川也定有细作在大燕境内,若是让他们知晓阳桧之事,甚至探知吴世军有意造反,他定不会放过这机会。

贺兰卓也知晓其中厉害,脸上满是沉色道:“我明白,我会让人小心防备,定不会给他们机会。”

贺兰明泉点点头,贺兰卓就直接大步走了出去,去安排曲宁和南越的事情。

等到贺兰卓离开之后,贺兰明泉一个人站在厅内沉思了许久,才转身去了书房,在里面待了许久才又再次走了出来,直接唤了随侍之人进来,将刚才在书房里写的信交给了那人。

“立刻将这信送往京城,亲自交到世子手中,切记,此信绝不可落于他人之手,若有不对,宁肯毁了。”

那人听着贺兰明泉的话后神色一紧,连忙伸手接过那封信,将其贴身收好:“将军放心,信在人在,我绝不会将信落于旁人之手。”

贺兰明泉自是相信此人。

他点点头说道:“去吧,尽快把信送到楚修手中。”

……

……

冯乔去了一趟贺兰家,全然不知道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被廖楚修骗着去见了长辈,更不知道那封她以为装着什么机密的信中,写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事情,而是简简单单八个大字,就直接把她定成了贺兰家的外孙媳妇儿。

从贺兰家出来之后,等在马车里的趣儿就忙不迭的迎了上来。

“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冯乔看着外面虽还不算太热却也有些灼人的日头,扇了扇风道:“回去吧,外面热。”

主仆三人乘车直接回了翁家。

翁家上下都在准备着三日后翁老爷子的寿宴之事,而先前不在府中的几个表姐、表哥也已经陆续回了府,府中热闹的不得了,冯乔刚一到府中,翁小宝就直接朝着她扑了过来。

“小姑姑小姑姑,你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带着小宝?”

冯乔被翁小宝扑的险些摔倒,还是玲玥扶了她一把才站稳了身子。

翁小宝极为喜欢这个小姑姑,赖在冯乔身前抱着她就不撒手,奶声奶气的说着小姑姑不带他玩儿。

495 桑枣

冯乔被小家伙说的哭笑不得,正想要跟他说话,谁曾想翁小宝突然就被人拎了起来。

翁小宝突然离地,吓了冯乔一跳,冯乔连忙抬头,就见到一个生的五官俊朗,身材高大而又精壮的男人直接拎着翁小宝的衣领,伸手就将他直接扔进了自己怀里。

翁小宝半点都不害怕,被那人用手箍在怀里,只是用力的踢着小腿嘴里大声叫嚷:“爹爹,下去,小宝要下去…”

翁成明直接伸手朝着翁小宝屁股上就是一巴掌:“安稳待着,再捣乱让你娘禁你半个月零嘴儿。”

翁小宝顿时不动弹了,伏在翁成明怀里撅着嘴说着“坏爹爹”,翁成明则是一手搂着翁小宝,一边对着冯乔笑着道:“你就是卿卿吧,刚才小宝有没有撞着你?”

冯乔连忙说道:“没有,小宝有分寸的。”

“这臭小子就会胡来,能有什么分寸,你可别惯着他。”

冯乔闻言笑了起来,她虽然和翁成明才第一次见面,可是翁家其他人给她的观感太好,况且翁成明跟她说话时的亲近也让她觉得半点都不陌生。

见翁小宝撅着屁股伸手去扯翁成明的发根,像是不满他说自己坏话,直扯的翁成明眉毛都皱到了一起,伸手就想揍翁小宝,冯乔笑着说道:“二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之前她来的时候,翁成明跟着大表伯父翁信威出了河福郡去办事,听说已经去了两个来月,昨儿个跟林心月她们闲聊的时候,他们还说起两人怕是要明后日才能回来,却不想这么快就已经到了。

翁成明闻言道:“本也就没太大的事情,就是岳林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我和大伯处理完了也就回来了。先前你来时我不在府中,还短你一份见面礼,等会儿我差人送去春雪居给你。”

冯乔这段时间早已经习惯了翁家人隔三差五的给她送东西,而当初刚来时对翁家那些真金白银的见面礼的惊愕早已经没了。

听着翁成明准备了礼物,她几乎都能想得出来是什么,忍不住笑着道:“谢谢二表哥。”

翁小宝被翁成明拎着不许他下地,早已经不耐烦极了,在他怀中拱来拱去的撅着嘴想要下来。

翁成明被缠的没办法,只能松手,而翁小宝一下地之后就直接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冯乔身旁,抓着她的手对着翁成明鼓着腮帮子奶声奶气的说道:“臭爹爹!”

这臭小子!

翁成明顿时大气,伸手就想抓他。

翁小宝一溜烟的跑到冯乔身后,直接拽着冯乔就想走:“小姑姑,走,我们玩。”

冯乔哪能被翁小宝扯动,见小家伙使着吃奶的劲拼命想走,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眼翁成明,翁成明也算是发现了,自家儿子如今眼里只有这个漂亮小姑姑,半点都不记得他老子是谁。

他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你们去玩去。”说完他瞪了眼翁小宝:“不准跟你小姑姑皮,不然回来让你娘揍你。”

“娘才不会打小宝。”

翁小宝冲着翁成明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冯乔就走。

冯乔被他拽的袖子都快掉了,只能朝着翁成明笑了笑后,就顺着他跟着小家伙一起朝着后院而去。

翁小宝年不过四岁,走路却是跟疾风似得,偏生还要拉着冯乔的袖子,冯乔见他蹦蹦跳跳的模样生怕他摔着,只能干脆伸手牵着他的小肉手,嘴里问道:“小宝要带小姑姑去哪?”

“秘密。”

小家伙神秘兮兮的,只拉着冯乔就一路朝着后院走。

冯乔到了翁家之后,大多时间都是在春雪居里,其他时间偶尔会去海岳堂陪陪翁老爷子下下棋,或者是和翁老夫人聊聊天,剩余的时间几乎都是被翁成浚几个小辈占着,要么是在城里胡逛,要么就是被带着溜去白安城外的小安山上抓兔子逮野鸡,难得的享受着孩子的热闹,反倒是对翁家宅子里其他地方并不太熟悉。

翁小宝抓着冯乔的手,将她带着走过了莲池,又绕过了后花园,最后才在最里面的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还不等冯乔开口,跟在身后的趣儿就突然惊喜出声:“小姐,小姐,是桑枣儿。”

冯乔连忙抬头,就见着不远处的围墙边上,有着几棵郁郁葱葱看着十分茂盛的桑树,或许是因为无人打理的原因,那桑树长得极高,攀着院墙的枝桠有些已经伸了出去,眼下明显已经快过了吃桑枣的季节,上面的果子已经落了不少在泥里,只余下一部分枝条上还挂着鲜少的一些果子。

冯乔有些惊讶,就见到小宝已经自己跑到了树下,踮着脚想要去勾上面的桑果,只是他个子只有小小一团,跳着也够不着,而下面够的着的早已经被摘光了。

他扭头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冯乔身边,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小姑姑,吃果果。”

冯乔见着他那馋样,又见着那边趣儿也是眼睛发亮嘴里直咽口水,忍不住笑起来:“玲玥,你们两去替小宝摘一些下来。”

“好嘞!”

趣儿早就忍不住,直接就跑到了树下,垫着脚去扯头顶的果子,而玲玥更是干脆,见下面的几乎已经落光,留下的也是鸟雀啄过的看着不怎么好的果子,只剩枝叶里面藏着的那些看起来要好一些,她干脆直接跳上了树,摘了许多用锦帕捧着下来。

玲玥将桑枣儿递给冯乔后,翁小宝就欢呼一声,伸着手抓着果子就朝着嘴里递。

冯乔见他吃的欢实,忍不住低笑:“你怎么发现这里的果子的?”

翁小宝嫩声道:“九叔带我来的,可是他不让我多吃。”

冯乔单手拿着手里的桑枣,另外一手揉揉翁小宝的脑袋,见翁小宝吃的高兴,抬头就吩咐玲玥再去摘一些下来,只是话音才刚落下,身后就传来道带着三分笑意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桑枣味虽味甘,可却不易多食,否则轻则腹泻,重则毒亡。这小家伙的叔叔是为着他好,小姑娘可别纵着他。”

496 小祖宗

那人声音不大,却是让几人都听的清楚。

趣儿原是用裙摆兜着一大捧挑过后干净的桑枣儿准备给冯乔吃,听着这话后吓得直接一松手,原本被裙摆兜住的果子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冯乔也是吓了一跳,顾不得说话的人是谁,连忙就朝着翁小宝看去,就见到小家伙原本粉嫩嫩的嘴唇上染上一层淡淡的乌色,冯乔顿时惊得抖掉了帕子里的桑枣,蹲下身子拉着翁小宝着急的就想让他把嘴里的桑枣吐出来。

翁小宝冷不防的被冯乔捏着下巴,顿时呜呜直叫:“小嘟嘟,疼…”

他嘴里的话都说不清楚,冯乔却是着急:“小宝,张嘴,把桑枣吐出来。”

“疼…”

翁小宝嘴巴乌中泛紫,那模样看着像极了中毒,再加上被冯乔着急下没轻没重的捏的脸疼的眼泪直打转,让得冯乔以为他当真难受。

冯乔吓得连忙伸手在他后背上拍了几下,见翁小宝没反应,又在他胃的地方用力摁了摁,小家伙终是受不住“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随后便哇哇大哭起来。

冯乔害怕翁小宝当真吃出了问题,急的让玲玥抱着他就想回春雪居,旁边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之后,原是想跟小丫头打个招呼的老者直接被冯乔一系列动作看得瞠目结舌。

眼见小姑娘急的脸都红了,那老者顿时哭笑不得的连忙开口说道:“小姑娘怎就是这般急性子,我方才说的是不易多食,又不是不能吃,这小家伙只吃了不过一小捧,不碍事的,你这么折腾他一通,倒叫他受罪。”

冯乔身形一僵,扭头看着因为刚才吐过之后哭得眼睛都红了的翁小宝,目光落在他嘴巴上。

那老者看到她的视线,失笑道:“小丫头以前莫不是没吃过桑枣?桑枣色泽易落,食之唇舌皆会染上其色,并不是中毒。”

冯乔连忙朝着翁小宝的手上看去,就见到他肉嘟嘟的小手上也染上了颜色,而旁边刚才用衣裙兜着果子的趣儿更是连裙子也染上了颜色。

冯乔顿时就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脸上尴尬极了,眼见着翁小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连忙伸手从玲玥怀里将翁小宝抱过来,有些吃力的圈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哄道:“小宝乖,小宝不哭,小姑姑不是有意的…”

“小姑姑是担心小宝,小宝乖…”

“小姑…小姑姑坏…呜呜…果果……呜哇……”

冯乔被哭得头都大了,她从来了翁家之后,翁小宝每次见她的时候都是乐呵呵的跟小人精儿似得,还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见着小家伙哭得直打嗝,脸上憋得通红,一双眼睛跟泡了水似得,金豆子一颗接着一颗的朝下掉,冯乔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一边让翁小宝伏在自己肩上,一边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

“小宝乖,小姑姑错了…”

“小姑姑不该拍小宝,小宝打小姑姑好不好…”

那老者站在不远处,瞧着本就娇小的小女娃怀中抱着个小团子,每走一步都有些吃力,被怀里的小娃哭得满脸无措,他难得的升起些内疚心思来。

原只是想着跟冯乔打个招呼,谁知道她会反应这么大,那老者从腰间挂着兜里掏出来个小袋子,走到几人身前说道:“这小家伙怕是刚才强行催吐才会难受,我这里有些梅子,给他含一颗在嘴里会舒服些。”

冯乔被翁小宝哭的没办法,看了眼玲玥。

旁边的玲玥上前接过那梅子,取出后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这才递给冯乔后低声道:“小姐,是上好的药梅,能开胃健脾。”

冯乔闻言连忙蹲下来,也不管裙摆在地上染了灰,拿着梅子哄着搂着她脖子哭个不停的翁小宝:“小宝乖,吃个梅子好不好?明天小姑姑带你上街去玩,到时候给你买糖人,还有你喜欢的豆仁酥。”

翁小宝哭着打了个嗝,他刚才也是被吓着了,这会儿哭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许多。

听着冯乔轻声哄他的话,他偷偷抬头看了眼她手上的梅子,又见着冯乔满脸担心的模样,瘪了瘪嘴才带着哭腔道:“那小姑姑明天带小宝出去玩。”

“好好好。”

现在别说是出去玩,只要能把这小祖宗哄好,就是要星星她都得想办法给弄来。

哄着翁小宝吃了梅子,见着他总算是不哭了,冯乔这才松了口气,替小家伙把染了色的嘴巴和手擦干净后,小家伙就赖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冯乔没办法,只能抱着翁小宝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处大石旁,自己坐下之后,让翁小宝趴在她膝盖上,轻轻拍着怀中小团子的后背,安抚着哭累了的翁小宝,冯乔这才抽出精神来去看刚才出现的那人。

温和浅笑的面容,云锦暗纹的青衫,年过半百却丝毫不显伛偻,一双眸子带着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睿智。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来。

眼前这老者,赫然正是当初曾经在那个小镇上与她们分食过卤味,后又和廖宜欢相谈甚欢的那个老人。

冯乔还记得,当时她们离开的时候这老人曾经说过有缘会再见,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到他,更没想到他们再次相见的地点竟然是在翁家。

冯乔抬头道:“老先生怎会在这里?”

那老人笑着说道:“我原是去岳林访友,只是途中遇到了翁家大爷,我与他还算投契,便受他相邀前来翁家小住几日,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了你。”

“小丫头原先说的外家就是翁家吗,倒是个富贵人家。”

冯乔听着他的话不置可否,先前在那小镇上时,她就觉得眼前这人不简单,如今见着他突然出现在翁家,还跟大表伯父翁信威有所往来,她心底更是隐隐觉得太过巧合了些。

只是她面上却无半点异色,只是弯了弯嘴角:“那可真是挺巧,这般缘分,不知道老先生怎么称呼?”

那老人朗笑着道:“席一衍。”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的衍。”(注①)

497 天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冯乔怔了怔,她还从未听过有人用周易之言来介绍自己名字的,只是没等她细想,心思却又是转到了这人的姓氏上面。

姓席?

她好像记得,当初冯妍口中和在襄王府的探子嘴里都曾经提起过一个人,甚至于年后那次牢狱之灾萧闵远能够成功脱困,更是因为那人献策。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人也姓席?

冯乔心中微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轻笑着说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席老先生这名字倒真是好意头。”

“小姑娘也懂周易?”

冯乔摇摇头:“不懂,只是曾经翻阅过罢了。”

席一衍笑看着冯乔说道:“既然不懂,那为何会觉得我这名字好?”

冯乔有些不解的看着席一衍,不懂他为什么会追问这个,只是随口说道:“天道无常,却也不将人逼至绝境,凡是皆有一线生机,老先生名字取其之意,难道不好吗?”

“可如果那天赐生机是下一个死境呢?”

席一衍站在一旁说道:“这天道从不容人,更不容异数存在,乾坤阴阳,万物化生,皆有定数。与其求苍天容情,倒不如自取生机,小姑娘觉得呢?”

冯乔心中一跳,总觉得席一衍的话话中有话,她拍着翁小宝后背的手停了一瞬,便恢复了正常,只是微垂着头替翁小宝整理了一下衣领后,淡声道:“老先生说的深奥,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晓得的也只是些琴棋书画针织女红的事情,实在不懂老先生话中之意。”

说完之后,冯乔示意玲玥接过有些昏昏欲睡的翁小宝,站起身说道:“我这小侄儿方才受了惊吓,身上又染了污尘,我先带他回去梳洗一番,就不打扰老先生了。”

玲玥和趣儿连忙跟在冯乔身后朝外走。

只是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席一衍的声音。

“冯家丫头,我修习天算之术数十年,虽不算精通,却也自认能算人几分命数。你在去岁时逢天狼斜入之像,正宫星死气弥漫,就算不死也该遭逢大难,年岁活不过三十,可是你如今不仅躲过了命劫,还偷得天机而存能享天岁,你能否告诉我中间发生了什么?”

冯乔脚下一顿,虽未回头,可是脸上血色却是忽然尽失,瞬间一片煞白。

玲玥猛的回头怒视着席一衍,一手抱着翁小宝,一手握在袖剑之上,只要冯乔一声令下,她定能给这个人狠狠一个教训。

旁边的趣儿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听着这老头开口便是大难,命劫,还死气弥漫活不过三十,这分明是在咒她家小姐短命。

趣儿顿时气得扭头瞪着席一衍,满脸怒气的骂道:“对什么对,什么狗屁天算之术,你这老头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家小姐好好的,以后更是能长命百岁。什么天狼斜入死气弥漫,我看你才是要遭逢大难,之前还摆着一副高人的嘴脸,没成想居然是个神棍!”

说完后她扭头对着冯乔说道:“小姐,咱们别理他,奴婢看他就是个骗子,八成就是想骗咱们银子,咱们快走吧。”

冯乔紧抿着嘴唇没说话,背脊绷得笔直就继续朝前走。

席一衍见状开口道:“冯家丫头,你蔽天机而存,本就是异数,你的存在改变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命数。你亲近之人,你怨憎之人,乃至这河福郡,这大燕天下……”

“有些事情,在变数存在时就已经和原本不同,而如今看似平和的表象之下,安知不是生死抉择之境,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算到的到底是什么吗?”

冯乔没有回头,没有应承,甚至连停留都没有停留,直接就那般朝前走去,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口中的话。

等着主仆三人带着翁小宝离开之后,席一衍才收回了目光,徐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

“主子,冯乔好像不信您?”

“她会信的。”

哪怕她再防备他,哪怕她再不信他,可当事实呈于眼前时,没有什么比事实更让人相信。

席一衍抬头看了眼四周,想起冯乔身边那小丫鬟张牙舞爪的模样,低笑着摇摇头道:“走吧,这翁家怕是呆不下去了,出去寻一处清静之地,等她来找我。”

徐骘点点头,正想和席一衍一起离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席一衍却是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桑树。

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桑叶间挂着的暗紫色果子,席一衍突然就想到了之前吃的极欢的那两个小家伙,他忍不住开口道:“阿骘,去替我摘些桑枣儿来。”

许久未吃,倒有些嘴馋了……

……

……

冯乔离开了后面的院子之后,一路就直接回了春雪居。

林心月和翁成明都还在前厅忙着,翁老爷子的寿辰是大事,因着翁家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翁家虽无人在朝为官,可富庶之下人缘和威势却不比寻常地方官员差。

眼下整个翁家都忙的团团转,而林心月他们院子里的丫鬟也跟着在外间忙碌,冯乔怕无人照顾翁小宝,干脆就将哭累了之后已经睡着的翁小宝留在了屋中。

等着安置好了翁小宝之后,一直紧绷着心神的冯乔才神思恍惚的坐在榻上,低垂着头看着桌上盛放的莲花。

她手心紧紧抓着衣角,脸色白的吓人,一贯红润的嘴唇上也失了血色。

她虽是低着头,目光落在莲花之上,可若是细瞧就会发现,她眼中空洞洞的像是完全失了神。

趣儿张了张嘴,只以为冯乔是被刚才那老头子的话给吓着了,在旁说道:“小姐,你别信那老头子的鬼话,什么有难什么的,奴婢一直都跟在你身边,怎么半点都没看出小姐哪里有什么劫难了?”

“奴婢看他就是个骗子,打着神棍的幌子混进来骗人钱财的,怕是连表老爷也被他给骗了,奴婢待会儿就告诉舅老夫人身边的如娟姐姐,让舅老夫人把他轰出去!”

居然敢这么吓唬小姐!

498 打探

玲玥心思比趣儿要更多几分,见着冯乔脸上神色丝毫没有因为趣儿的话好转,也是忍不住低声说道:

“小姐,那席一衍方才直接叫出了小姐的姓氏,怕是早就知道小姐身份的,这些算命之人惯来会用这种手段,暗中知道一些事情之后,再配以胡乱之语,说一些是似而非的话来惑乱人心。”

“席一衍刚才的话乍一听的确是与小姐的境况有些契合,但是去岁在京中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么隐秘,小姐从临安回京之后就大病一场,二爷为你寻了太医四处问药的事情谁不知晓,而后来你跟二爷和冯家之间的种种,但凡稍有本事之人便不难打听得到,说不定那席一衍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小姐的事情,才来危言耸听想要吓唬小姐,甚至于借小姐之事来行其他谋算。”

之前玲玥刚听到席一衍的话时,也是吓了一跳,她在来冯乔身边之前,就曾经细读过冯乔所有的资料,后来入了荣安伯府之后,又从红绫和趣儿的言语之间听到了不少以往冯家的事情。

之前临安的事情,她隐约知道冯乔险些丧命,后来安然回来之后,又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这岂不就是席一衍话中的躲过了命劫?

只是再细想之后,她却又觉得席一衍十之八九是之前打探过冯乔的事情,所以才能说出这些话来,更何况这人先是在那个小镇上与她们相遇,刻意接近小姐,如今又混进了翁家,对着小姐说了这些话,甚至还提前打探到了小姐的身份,难保他不是有什么别的算计。

“小姐,奴婢觉得趣儿的话有道理,那席一衍说不定就是个骗子,小姐别被他言语所惑,吓着自己。”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脸上神色没有半丝好转,甚至于垂了垂眼帘嘴唇抿的更紧。

她不是不知道玲玥的话中的意思,更不是不明白她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若非是刻意而为,提前打探了她的消息,那席一衍怎么会那般巧合的与她两次相遇,而且还堂而皇之的住进了翁家?

而且席一衍虽然没有说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无论是他的言行举止,还是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异常招眼的异瞳之人,都叫人觉得他绝非是什么普通之辈,甚至于极有可能和当初帮助萧闵远脱困,献策让萧闵远逃脱囹圄打了朝中一些人措手不及的那个名叫“席公”的人有关系。

如果他真的是萧闵远的人,甚至于就是那个席公,那他今日所为不过就是为了乱她心神,想要用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诓骗于她将她拿捏在手,到时候替萧闵远要挟爹爹。

可是……

冯乔却又隐隐觉得,席一衍之前的那些话说的根本就不是京中的事情,而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一世…

这世上除了冯蕲州外,便在没有旁人知晓她当初经历过什么事情,更无人知道,她上一世的确是在去年险些死在了临安,后来虽然没死,却也断了双腿毁了容貌。

而她上一世火毒发作致死时,也真的没有活过三十岁……

如果仅仅是京中的事情,她或许还不会这般害怕,可是那席一衍却是一再提起变数,甚至于三言两语便将她上一世的事情说的分毫不差,这让她怎么能安心?

冯乔紧紧抓着桌脚,那力道大的几乎要将木屑都抠了下来,指甲嵌入其中却不觉疼痛。

如果席一衍所说的不是胡乱之语,如果他真的知道她活了两世,知道她是蒙蔽天机偷得一生的异数,那她该怎么办?!

冯乔想到可能会有的后果,心中忍不住升起抹杀意。

“小姐?”

趣儿和玲玥都是满脸担心的看着冯乔。

冯乔掩去眼底异色,垂着头半晌之后,才抬头说道:“去问问大表伯父在哪里,我要见他。”

……

翁信威听说冯乔要见他的时候,正在跟顾氏一起对着府中宾客的名单,听着下人来报说冯乔过来时忍不住有些诧异,他先前就知道这个表侄女特别得父母喜爱,甚至于跟府中的孩子也合得来。

只是他惯来性子严肃,也像老五那样爱和晚辈说笑,就连自家的孩子都不怎么亲近于他,没想到这个表侄女会来找他。

顾氏也是有些稀罕,见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冯乔忍不住笑道:“卿卿怎么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着被玲玥抱着进来呼呼大睡正香的翁小宝,她连忙起身惊道:“小宝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玲玥将翁小宝交给了顾氏之后,便直接退出了门外,而冯乔则是不好意思的说道:“之前小宝与我一起玩闹,我不小心弄哭了小宝……”

冯乔将她和翁小宝一起去后院摘桑枣,和后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次,然后低声道:“小宝大概是哭累了就睡着了,我去了一趟秋韵阁,二表哥和表嫂都不在,我就只好将小宝送到表伯母这里来了。”

顾氏和翁信威听着冯乔的话,朝着翁小宝脸上一瞅,果然见着他闭着的眼睛还能看见红肿,怕是睁开的时候得跟核桃似得。

两人倒没有怪冯乔的意思,反而都是笑了起来。

翁信威对着冯乔说道:“这事儿不怪你,你以往住在京城,怕是没吃过桑枣,自然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你也是怕小宝出事才会着急想要他把东西吐出来。”

顾氏也是抱着翁小宝笑道:“是啊卿卿,这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别觉得内疚,这小子皮实的很,往日没少挨揍,每次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冯乔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倒是要多谢之前那个老爷子了,要不是他提醒我,我怕是都不知道桑枣吃多了会伤人。”

翁信威闻言却是突然皱眉:“这府中怎么会有外人,去了后院?”

虽然冯乔说那人已经年过半百,可到底是男的,这后院住的都是翁家的女眷,是什么人这么没分寸,居然闯进了后院里,还撞上了冯乔?

499 巧合

冯乔听着翁信威问话,低声道:“我也不认识那人,只听他说他叫席一衍。”

翁信威听到席一衍的名字先是一愣,转瞬就想起了是什么人,想起那人之前的作态,他脸上瞬间松了几分:“原来是他。”

“表伯父与他相熟吗?”

翁信威摇摇头:“也算不上是相熟,只是这次和你二表哥去岳林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当时若非这老爷子出手相助,我和你二表哥怕是还没这么快回来。”

翁信威和翁成明去岳林是因为那边的生意出了岔子,他们手中粮行的人在收粮食的时候,和当地衙门征缴税粮的人起了冲突,因为不知道其中详情,将衙门该收回府衙的官粮当成了私粮收回了粮行。

此事本也只是因为误会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将官粮返回并且给上一些赔偿便是,可是岳林当地的周氏粮行与他们竞争紧咬着此事不放,不仅大肆传扬此事,又买通了衙门里的人狮子大开口,想要讹诈他们。

这件事情闹了小半个月都没有解决,翁信威和翁成明更是被困在岳林不得离开,后来还是岳林王家出面,替他们与官府协商将此事抹过才算了结。

而当时说服王家之人出面帮助他们的人,就是席一衍。

翁信威简单的将在岳林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等到说完之后才继续道:“席老爷子当时帮了我们父子,我又听说他正好要来河福郡访友,便将他请来府中小住几日。”

“只是席老爷子看起来是个极有分寸之人,言行举止从无半点僭越,他怎么会突然闯进后院里去?”

冯乔听完翁信威的话,忍不住眼色微深。

岳林王家?

当初在那个小镇上的茶楼里,那说书先生所说的开国大将王戈,可不就是岳林王家的祖辈?

当时席一衍说他是要南下访友,原来访的就是王家的人吗?

那他如今来河福郡又访的是谁……

难道是她?

翁信威见冯乔脸色有些不大对劲,眼神暗沉之间带着几丝郁气,他有些皱眉说道:“卿卿,我瞧着你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妥的?还是那席一衍之前冲撞了你?”

冯乔沉默了片刻,才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所以随口问问罢了。”

冯乔说完之后,便不在提起席一衍,而是陪着顾氏和翁信威说了一会儿话,问及了翁老爷子寿辰的事情,等着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便直接起身告辞离开。

她走时笑盈盈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异常,可是翁信威是什么人,他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又和各种人都打过交道,哪怕冯乔遮掩的很好,他却依旧是看出了她神色间的不对劲来。

顾氏去照顾睡着的翁小宝去了,而翁信威则是直接出了房门,想着去见见席一衍,看看他是否和冯乔之间有什么误会,只是还没等他踏出院门,下面就已经有人找了过来,直接告诉他席一衍已经带着他的仆从离开了。

翁信威顿时皱眉:“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刚才,那老爷子让小人转告大爷,说是他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就不在府中叨扰了,还说让小人将此物交给大爷,说是送给老太爷的寿礼。”

翁信威接过那下人递过来的锦盒,打开来看之后,就见着里面躺着的是一尊色泽上好的玉佛,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看着盒子里的玉佛,脸上露出些疑惑之色。

怎么卿卿才来问过席一衍之后,席一衍那边就直接离开了。

莫不是两人刚才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大爷,可是这寿礼有什么不对?”

那下人见着翁信威看着锦盒里的玉佛发呆,忍不住问道。

翁信威摇摇头,直接将锦盒合了起来对着他说道:“没有,把这玉佛收起来吧,直接记上礼单。还有,让府中的人多警醒着一点儿,这几日府中宾客多起来了,切莫让住在外厢的男客冲撞了后院的女眷。”

“是,大爷。”

……

冯乔从铭心苑出来之后,就一直皱着眉心。

玲玥跟在她身后,眼见着冯乔去见了表老爷之后,脸上不仅没有松下来反而沉凝之色更重,她忍不住开口道:“小姐,表老爷怎么说?”

“表伯父说,席一衍去岳林访友时,遇到他们有麻烦,曾出手帮过他和二表哥。”

玲玥脚下一顿:“怎会这么巧?”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

这世上并非没有巧合的事情,但是如果巧合太多便叫人生疑。

偏偏翁信威父子在岳林,席一衍也去了岳林,还这么巧的帮了他们,然后顺势来了河福郡住进了翁家。

想起之前席一衍说过的那些话,冯乔心里陡然升出些危机感来,想起这席一衍极有可能就是萧闵远口中的那个席公,她脸色微沉的说道:“玲玥,让暗营的人替我再送封信去京城,亲自交给你们世子。”

冯蕲州身边如今众敌环伺,再加上温家的事情尚还没结局,永贞帝必定会在他身边安插大量的探子,想要把信安然无虞的送到他手中无疑是难于登天。

可是廖楚修不同,他身边虽也少不了探子,却绝对没有冯蕲州那般多,更何况暗营的人远比天风堂要更为隐秘,让他们送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果然玲玥点头道:“好。”

冯乔带着玲玥匆匆回了春雪居,然后便一个人去了书桌前低头写了起来,玲玥就站在一旁,原是以为冯乔会写上许多东西,可谁知道她不过只写了几句话,连一张信纸都没有占满,便直接放了笔。

冯乔将信吹干,又找了信封出来将信装进了信封里,用火漆封了口,这才交给了玲玥说道:“让人尽快送去京城,一定要亲手交到你们世子手中。”

玲玥闻言正色道:“小姐放心,暗营的人从不会失手。”

冯乔点点头后,玲玥便大步走了出去,而外间的趣儿虽然不知道冯乔她们在干什么,却也不敢打扰。

一直等着玲玥离开之后,趣儿才捧着梅子汤进来走到冯乔身前,对着她轻声道:“小姐,秋娘刚做的银耳汤,里头撒了些碎冰,又添了你喜欢的果子****尝尝吧…”

500 佛经

京中,郑国公府之外,巡防营和禁军暗营的人将整个温家上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温正宏已经下狱了整整七日,这七日里,圣上虽没有问罪,也没有下旨将郑国公府和温家如何,可是整个郑国公府里却依旧如同乌云罩顶,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柳净仪刚开始还和吴氏为了冯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争执,可是等到温正宏被带走之后,她就再没了心思,而吴氏虽然依旧在乎那个孩子,却也不敢再在这个时候与柳净仪对着来。

她知道若是郑国公府倒了,她的夫君,她的儿子,还有她的后半辈子,便全数会去给郑国公府和温家陪葬。

郑国公府后宅的小佛堂里,柳净仪跪在佛前,手中转动着珠子,看似神色平静的念着经文,可是唯有她手中拨弄的越来越快的佛珠,才能看出来她心中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吴氏神色焦急的站在一旁,好几次想要说话,想要问柳净仪她们到底该怎么办,该怎么才能去救国公爷,可是面对着低声诵经的柳老夫人,她却是不敢开口。

吴氏心中很清楚,如果不是她先前和柳老夫人闹出来的乱子,国公府也不至于会完全顾不得外头的事情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于若不是因为冯妍和那个孩子,温正宏也不会和柳老夫人起了嫌隙,甚至于根本就不告诉柳老夫人外间的事情,一意孤行的派人去截杀徐德。

徐德不仅没死,还直接被邬荣和冯蕲州收押进了大理寺,而温正宏就这么把自己给送了进去。

柳净仪却丝毫不知道吴氏的想法,就算是知道她想什么此时也没心思再去在意,她微闭着双眼,嘴里低声轻诵。

“……诸佛世尊,常住在世,是诸世尊,当慈念我……”

“从无始生死以来,所做众罪,或有覆藏,或不覆藏,应堕地狱……恶鬼众畜,诸余恶趣,边地下贱,及蔑戾车,如是等处……”

“……所作罪障,今皆忏悔…今诸佛世尊,当证知我,当忆念我……”(注:①)

低声念诵经文的声音在小佛堂里响起,而佛珠在手指间滚动时候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吴氏这些年因为柳净仪信佛的原因,也曾经抄写过不少佛经,她原以为这个时候柳净仪会念一些静心经文或是祈福经文,可是听着柳净仪口中有些低沉且断断续续的声音所带出的经文时,吴氏却是忍不住怔住。

这经文,分明是忏悔己过所用……

老夫人她…

在与什么人忏悔?

柳净仪手中的佛珠越捻越快,像是在等着什么,而吴氏莫名的就觉得这小佛堂里有些阴森森的,就在她有些站不住的时候,小佛堂的门传来“吱呀”一声,门外金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老夫人。”

柳净仪连忙起身回头,手里的佛珠瞬间停了下来,看着金嬷嬷问道:“怎么样?他可有回话过来?”

金嬷嬷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焦急和沙哑说道:“八皇子病重,不见任何人。”

柳净仪手中猛的一紧,那力道大的几乎要将手里的佛珠都捏碎开来:“病重…呵呵……病重!……我早就该知道,从他当初让尹家的人替了吴兴的官职那一日开始,他就已经和我们离了心…”

“若他有半点想要回护之意,又怎么会任由国公爷如此,若他有半点想要帮我们的意思,柳家怎会对我们下此狠手,我郑国公府又怎么会落到今日…”

柳净仪紧紧抓着手里的珠串,她虽然对萧闵远有所隐瞒,甚至于想要利用于他,可这些年的维护之意却也含了真心,甚至于在他病逝之前,她绝不会让人伤他半点。

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在数月前还一脸温和浅笑的与她说笑的少年,那个温软着声音说着他定会报答他们的少年,转眼间竟能如此狠辣,毫不留情的就舍了他温家!

金嬷嬷脸上有些惨然,低声道:“老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柳家的人对我们拒而不见,甚至落井下石,八皇子那边也不愿帮我们,国公爷已经被带进大理寺七日了。”

“冯蕲州从来就不是会留情面之人,定会对国公爷审讯,而陛下那里怕也只想着要斩草除根,若是再不想办法,咱们国公府怕真的就再没有机会翻身了……”

柳净仪听着金嬷嬷的话,阴沉着脸手中微一用力,手里的珠串便被扯断了一截,上面的佛珠啪嗒啪嗒的落了一地。

“想要联手置温家于死地,哪有那么容易?他们当真以为温家倒了,他们便能置身事外?”

同坐一条船这么多年,怎可能是他们想下去就能下去得了的?

如果她温家当真没有翻身的机会,如果郑国公府注定要亡,她也定会闹个鱼死网破,要让这些人给温家陪葬!

柳净仪直接站直了身体,转身就朝着小佛堂外走去,金嬷嬷连忙跟在她身后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吴氏原是想要跟上前去的,她总觉得柳净仪的神态有些不对劲,可是想起柳净仪对她的不待见,还有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她怕就算是跟上去柳净仪也定不会告诉她她的打算。

吴氏看了眼地上滚落的佛珠,原是想要回自己的院子,只是转身时眼角余光却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微怔了一下,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突然收了回来,朝外看了一眼柳净仪已经带着金嬷嬷离开,她这才又走回了佛像前。

只见那摆放着佛像的神龛前摆放着盏长明灯,吴氏记得这灯已经燃了十数年,灯下的小碟周围满是香火熏过的痕迹,而柳老夫人就算是再忙,几乎每日都会来此处照管这盏灯。

吴氏以前从未细瞧过,此时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油灯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细看下像是密密麻麻的佛经,像是在镇压着什么东西,她好奇的将那长明灯捧了起来,就见到到那灯碗之下竟是压着个极小的红色扁平布包。

刚才她在门前时看到的就是这东西露出来的一角。

吴氏连忙将油灯朝着旁边放了放,然后拆开那布包来看,就见到那里面包着一小撮头发,而那所谓的布包上则是画着看不懂的符文,符文中还写着一串生辰八字……

吴氏被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身形退了半步撞上了旁边的佛案,险些将长明灯撞落在地上。

她连忙手忙脚乱的稳住了灯碗,还没等她细细去看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耳边就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吴氏脸上瞬间白了白,她知道绝不能让柳净仪知道她发现了这长明灯下的东西,她连忙将手里的布包连带着头发一股脑的包了起来,直接塞进了衣袖里,然后将那盏长明灯放回了原处。

刚做完这些,身后那脚步声就停在了门前,随即传来丫鬟的声音。

“夫人,老夫人请你去松韵堂。”

“知道了。”

吴氏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脸上神色正常一些,袖子里那个红布包却是灼人的厉害。

她尽力让自己平缓下来,如同寻常那样跟着那丫鬟一起朝着松韵堂走,可是脑子里却是不断想着长明灯和袖子里那个画着生辰八字的红布包。

那符文到底是什么,那生辰八字又到底是谁的?

老夫人这些年日/日照看着这油灯,从不曾间歇,她到底是在为谁人祈福长明,还是为了镇压什么……

外面日头正盛,阳光刺得人眼疼,可是吴氏却只觉得心头发凉,背脊上更是升起一股寒意。

501 背叛

踏入松韵堂时,柳净仪坐在上首,见着吴氏进来的时候皱眉看着她:“怎得这么慢吞吞的?”

吴氏下意识将眼神落在柳净仪身上,脑子里又想起了那盏刻满了佛经的长明灯。

袖子里的藏着的手上捏着的东西握的更紧。

柳净仪察觉到吴氏眼神,沉着脸说道:“你在看什么?”

吴氏连忙低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国公爷了,不知道他在牢中可还安好。”

柳净仪听着吴氏提起温正宏,看着她满脸担忧的模样,眼底浮出抹暗怒。

这吴氏怎么还有脸提起温正宏的,如果不是她为着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孽种,处处与她对着干,甚至还闹得国公府不得安宁让得她无暇顾忌府外的事情,她怎会察觉不到外面的危机被这次的事情打的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她和冯妍那般闹腾,让得温正宏与她离心,不与她商量便私自出手去截杀徐德,他们郑国公府又怎么会落到今日田地?

柳净仪心中恼怒的不行,可是面上却丝毫不显。

眼下郑国公府被人围困,八皇子和柳家又对她们落井下石,他们唯一能靠的,就只有吴家。

柳净仪压了压心头怒气,对着吴氏沉声道:“入了大理寺监牢,又怎还能安好,正宏这些年私下里做了不少事情,若是全数吐露出来,叫圣上知晓,圣上必定会迁怒于整个温家。”

“那冯蕲州和邬荣都不是好相与之人,八皇子和柳家又对国公府如今的境况视而不见,敏萱,我知晓你与正宏鹣鲽情深,如今也只有你能救他于危难了。”

吴氏看着柳净仪说道:“母亲的意思是?”

“我想让你想办法联系你父亲和大哥,让他们出手救正宏。”

吴氏听着柳净仪的话,脸上顿时露出抹迟疑,她不是不肯救温正宏,那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当然不愿意见他落难想要他安好,可是……

“母亲,并非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父亲和大哥之前因为兴弟的事情和国公爷起了争执,后来又因为西疆那批货,国公爷和我父亲闹的不可开交,前些日子我回娘家的时候,我父亲连我都不愿意相见,我就算是联系他们,他们怕也不会出手救国公爷的。”

柳净仪闻言却是神情笃定道:“不,他们会救的。”

吴氏抬头看着柳净仪,柳净仪朝着金嬷嬷看了一眼,金嬷嬷就立刻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直接递给了吴氏,而柳净仪这才继续对着吴氏说道:“你父亲和大哥都是明理之人,只要你把这封信交给了他们,你父亲定会帮国公爷脱困,而你大哥也会想办法解了我们这次的危局。”

吴氏皱眉看着手里的信,总觉得柳净仪的话不能尽信,眼底露出些迟疑之色来。

柳净仪见状顿时沉声道:“敏萱,你嫁入郑国公府多年,先不论我待你如何,就说是正宏,他待你始终如一,从未动过纳妾取小的心思,之前他或许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情,可是他却从没有对不起过你。”

“你们夫妻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你就不想救正宏,难道你就想看着我们郑国公府就此落败?你不要忘了,温家和吴家早就系于一体,如果温家当真亡了,你,弦儿,你父亲,你大哥也都会受到株连,谁都别想幸免。”

“之前正宏对吴兴下手的事情的确是他不对,可是眼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机,你难道真的就想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夫君儿子一起赴死,而你的后半辈子也跟着温家一起葬送?”

吴氏听着柳净仪提起温禄弦,又提起温正宏待她的好,她眼底的迟疑瞬间消散了大半,连忙伸手接过那封信说道:“母亲不必说了,我送就是。”

“可是眼下国公府外全是官兵,我根本就出不了府,我怎么能回吴家,又怎么将信送到父亲手里?”

柳净仪听着吴氏应承下来,脸上的沉色缓和了许多:“这个你放心,我会让金嬷嬷送你出府。”

柳净仪说话时看了眼金嬷嬷。

金嬷嬷对着吴氏说道:“夫人先回去歇着,等天黑的时候奴婢会来找您。”

打发了吴氏之后,柳净仪脸上才沉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拨弄手里的佛珠,手上却是一空,这才想起来那佛珠方才被扯断了链子全落在了地上。

金嬷嬷站在柳净仪身旁,见她眉心紧皱的模样,忍不住说道:“老夫人,这信为何要夫人去送,她前些时日本就与您不和,若是让她知道信中内容,恐怕会对您不满…”

“有什么不满的?”

柳净仪冷哼一声说道:“那信中之事吴氏并非全然不知晓,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除非她要眼睁睁的看着国公爷和他儿子去死,否则她就算是再不满,也会把这信送出去。”

至于为什么要吴氏,柳净仪忍不住咬牙。

那吴家因为先前的事情对他们心怀怨怼,她之前不是没有派过其他人去过吴家,可是吴家人却是拒而不见,甚至于连书信都不愿意与他们相通,如今也只有吴氏才能把那信送到吴炳钟的手中,让他们明白吴家若是不帮他温家,他们也别想安宁。

柳净仪想了想沉声道:“晚间你亲自送吴氏出去,安排人送她回府,切莫出了岔子。还有,把我之前说的东西准备好,如果吴家那边也不肯援手,就把那东西送出去。”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联系那人,可若是到了万不得已,她也顾不得许多。

她必须要保住温家,保住郑国公府……

金嬷嬷听着柳净仪的话脸上神色微变,连忙低着头道:“奴婢明白。”

……

吴氏有些心神不属的捏着那封信离开,等到回了房间之后,她就直接把身边所有的丫鬟全部遣了出去,等着整个房中只剩下她一人之后,她才将手里早已经被汗浸湿的那个红布包取了出来。

她将那布包打开,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生辰八字,发现看年岁比她还要大上几岁,但是却并不是她知道的人。

她入了郑国公府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在府中见过这么一个人,而且这些年里她也从来没有见过柳净仪曾经跟这般年岁的人特别亲近过,也未曾听她和府中之人提起过有关的事情。

吴氏看着那符文纸有些走神,半晌后才小心翼翼的将其包了回去,放在一旁,然后低头看着柳净仪交给她的那封信。

自从那日柳净仪说过要舍弃了吴家保温家之后,吴氏对她便再不像以前那般信任,虽然她知道柳净仪定然是真的想要求她父亲和大哥帮助温正宏,但是她同样怕柳净仪设了什么陷阱,来让她大哥他们和吴家来替温家受难。

吴氏轻咬着嘴唇沉吟了片刻,正想要伸手将信拆开来,看看柳净仪到底在里面说了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就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夫人,夫人……”

吴氏手一抖,险些扯破了信封,她连忙放下信走到门前,打开门后就见到自己的贴身丫鬟站在门外:“我不是说过吗,我要休息不许来打扰我?”

那丫鬟连忙说道:“不是,是冯姑娘那头,方才那边遣了人过来,说她肚子疼…”

冯妍虽然入了郑国公府,但是柳净仪却不许温禄弦娶她,甚至于连姨娘的位分都不许给,而吴氏虽然看重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甚至于为了那个孩子之前一直跟着柳净仪对着干,但是她心底里却也觉得冯妍一个罪臣的女儿配不上她家儿子,所以对于这件事情也是随了柳净仪的意思。

如今冯妍虽然住在郑国公府后宅,怀着郑国公府的子嗣,却没有名分,府中上下的人也只是唤她一声冯姑娘。

“怎么又肚子疼了,前几日不是才请过大夫吗?!”

吴氏对于冯妍三天两头就嚷嚷着肚子不舒服的事情颇有微辞,嘴里低声抱怨了一句,可是脚下却还是朝着冯妍住着的那边走去,一边对着身边的丫鬟说道:“有没有让张大夫给她把过脉?”

“已经去请了,张大夫正在她房里。”

吴氏急冲冲的带着丫鬟去了冯妍住的地方,一踏入房间之后,就见着里面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正好给冯妍把了脉收拾东西,吴氏急声问道:“张大夫,我孙儿怎么样?”

张大夫听着吴氏的话,见她半句没有提起斜靠在床头的冯妍,只紧张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尽管是早就见识过后宅阴私事情的他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他收了郑国公府的银子,况且眼下郑国公府也陷入了麻烦之中,若不是看在他们给的银子真的很多,他才不会前来看诊。

“夫人放心吧,胎儿没事,只是因为这位姑娘思虑过重才会导致不适罢了,我替这位姑娘开副安胎药,只要煎服了之后便无碍了。”

吴氏这才放下心来,这才让人送了大夫出去,等人走后她就直接扭头就对着冯妍皱眉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你说老夫人为难你,我便让人把你接到我这里来,亲自照顾你,如今你身边都是我的人,又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需要你胡思乱想?”

冯妍肚子已经隆了起来,此时半靠在床上有些可怜的说道:“夫人,我…我只是担心禄弦……”

吴氏听到冯妍提到温禄弦的名字,眼底顿时浮现抹戾气,要不是冯妍,弦儿怎么会一直不肯归府在外与她厮混,要不是她不知节制勾引弦儿,她儿子怎么会年纪轻轻便伤了身子,落到如今只能凭着冯妍腹中这孩子绵延香火的地步?!

吴氏眼底带着怒意,可目光触及冯妍已经凸起的腹部,到底是没有骂出声来。

“弦儿如今被她祖母禁足在祠堂,连我也见不到他,你也知道老夫人还在气着你们的事情,只要你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老夫人定会对你回心转意,我郑国公府也亏不了你。”

冯妍听着吴氏的话,手指用力抓紧了褥子,脸上却是泫然若泣,像是受尽了委屈。

吴氏先前见着她这样子还会安慰她几句,可是如今府中的事情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再加上刚发现了柳老夫人那小佛堂里长明灯下的“秘密”,还要忧心着被大理寺带走的温正宏,再加上吴家的事情,她哪还有心思来哄着冯妍。

“你好生歇着,眼下外边天气热,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出去了,省得伤了身子。”说完她扭头对着旁边的丫鬟吩咐道:“你们几个好生照顾姑娘,平日里都警醒着,若是姑娘有什么事情,我定饶不了你们。”

那几个丫鬟连忙屈膝齐声道:“奴婢明白。”

吴氏随口跟冯妍说了几句话后,就直接转身离开,而等她走后,冯妍脸上那委屈之色才淡了下去,换之全是愤恨。

什么等她生了孩子,那姓柳的老虔婆就会回心转意。

什么等她生了孩子,他们郑国公府不会亏待了她。

这女人真当将她困在后宅之中,又找了这么多人监视着她,她就什么都不知晓吗?这郑国公府明明就已经陷入颓势早不如从前,那郑国公温正宏更是已经被抓进了大理寺,随时都有被问斩的危险!

冯妍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梦里看到的一直顺风顺水的郑国公府会变成现在这模样,她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数年之后,依旧立于朝堂的温正宏会牵涉进了科考舞弊的事情,甚至连带着郑国公府,连带着温家也随时都有覆灭的危机。

梦里面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

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早知道郑国公府根本就不是她梦中那般富贵,她又怎么会紧紧抓着温禄弦不肯放手,甚至费尽心机的去怀了他的孩子住进国公府中?!

“姑娘,服药了。”

旁边兰香端着刚熬好的安胎药进来,想要服侍着冯妍用药,可谁知道她才刚一靠近,冯妍就直接伸手打掉了她手里的药碗,那里头滚烫的药汤烫的她险些叫出声来。

“姑娘…”

“出去!”

“可是,夫人说……”

“我让你们出去!”

冯妍直接抽出身后的枕头,朝着兰香就扔了过去,满脸阴沉的怒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兰香吓得连忙后退,见着冯妍神色扭曲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模样,她连忙就朝着门外退去,而房中其他几个丫鬟也是纷纷跟在兰香身后退出了门外。

而冯妍看着丫鬟走后就紧闭上的房门,想着这四处如同禁地一样丝毫踏不出去半步的牢笼,紧紧抓着身上的薄被满眼阴沉。

她不能在这郑国公府里等死!

她更不要被困在这里被郑国公府和温家的事情牵累!

没了温禄弦,还有别人,没了郑国公府,也还有别的办法,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她不要死!

……

……

吴氏被冯妍的事情绊了一会儿,出来后又听下人说温禄弦那边闹了起来,等着她去安抚了温禄弦,好不容易让脾气暴躁的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温禄弦安静下来之后,再回到房里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没等她去拆信封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金嬷嬷就已经找了过来,吴氏只好歇了看信的打算。

她听了金嬷嬷的安排,匆匆忙忙的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裙之后,就跟在金嬷嬷身后,满脸震惊的从郑国公府的密道送出了府。

“这密道……”

是怎么回事?!

吴氏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她嫁入郑国公府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知道府中居然有这般隐秘的暗道。

金嬷嬷低声道:“这密道是温家先祖所建,府中只有老夫人和国公爷知晓,若非到了必要之时,老夫人也断然不会告诉奴婢,更不会贸然启用让夫人借此密道出府。”

温家先祖当年投靠了燕太祖,帮着燕太祖开国定都之后,得太祖赐封国公,并且赏赐了城东最好的地方给郑国公府建府,但是那时候温家先祖却是一口回绝,只说是不想劳民伤财,不愿意让得太祖皇帝在建国之初就为温家破费。

当时太祖皇帝对温家实在感激,却是丝毫都不知道,温家之所以不愿意变迁府宅,就是因为这郑国公府之中所修建的数处暗阁和通往京中好几处的密道。

先前萧元竺所走的那条密道,只不过是其中一条罢了,而今日送吴氏出府,又走的是另外一条。

只是这话却是不能告诉吴氏的,金嬷嬷带着吴氏朝前走了一段,便从这处暗宅里走了出去,吴氏才发现她们刚才出来的地方是一处普通民宅,而外面不远处就是朱雀正街,旁边一条巷子斜穿而过。

吴氏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才发现这地方居然离吴家所在的澄泰坊极近。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发现宅子门外早已经有人候着。

那人一副简便打扮,身影大半影藏在暗色里,看不清楚容貌。

没等吴氏开口问,金嬷嬷就已经出声。

“夫人,这是钱三,他会送你回吴家,还请你一定要将手中的信交给你父亲,国公爷的安危,还有郑国公府的安危就全靠你了。”

吴氏只能先按捺下了心里的念头,点点头道:“我晓得的。”

金嬷嬷低声道:“眼下国公府外四处都是陛下的人,夫人不能离府太久,免得惹人怀疑,等将信送给了吴大人后,钱三会送夫人回来,老奴在此处候着夫人。”

吴氏原还想着回去吴家之后,怕是要跟父亲商议一下温家的事情,可是金嬷嬷的话却是将她的话堵死,而且金嬷嬷的话也找不出半点能反驳的地方。

眼下郑国公府被圣上忌惮,府外到处都是永贞帝的人,而府中怕是也少不了别人的探子,要是被人发现她不在府中,甚至回了吴家,怕是会被人抓到把柄。

到时候别说是郑国公府了,就连她父亲和吴家也会受到牵连、

吴氏连忙正色道:“我将信送到之后就立刻回来。”

金嬷嬷点点头后,说了声小心,吴氏便跟着钱三一起离开。

等着他们走了之后,金嬷嬷却是顶着月色回了民宅,却并没有回密道之中,而是就那么站在小院里,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大约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原本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穿着一身墨色长衫的廖楚修从院外走了进来。

502 恨极

夜色如墨,来人行走时脚步极轻,可是落在心中有事的金嬷嬷耳里,却是极重。

就像是每一步都踏在了她心尖似得,惊得她回头。

穿着墨色长衫的廖楚修从门外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她先前也曾经见过,是镇远侯世子身边的随从蒋冲。

没等开口,蒋冲就在门前半步停了下来。

金嬷嬷心里微紧,等到廖楚修走到近前时,她才低声道:“世子。”

“人送出去了?”

“已经送过去了,柳净仪在得知八皇子和柳家不肯援手之后,便写了封手书让吴氏送去给吴大人,我已经按照世子的吩咐,将信中的内容替换成了你之前交给我的那一封,让吴氏送去了吴家。”

“吴氏没有提前看过信吧?”

金嬷嬷连忙摇头低声道:“没有。”

之前她怕柳净仪对她起疑,派府中别的人送吴氏出府,只能提前便换了那封信,为了不被吴氏发现信中内容,她昨天夜里在小佛堂里的时候,就故意借添油的动作在长明灯下动了手脚,将那包着生辰八字和发丝的东西露了一角出来。

吴氏从小佛堂去松韵堂的时候虽然强装镇定,可是金嬷嬷依旧看出来她的不对来,料想她应该是已经取走了那长明灯下压着的东西,她又故意让人将郑国公府的近况泄漏给了冯妍,暗示冯妍郑国公府危在旦夕,以冯妍那般自私自利又想要攀权附贵的心思,她怎么可能会不闹腾?

再加上温禄弦那边让她遣人动了手脚,引得吴氏前去安抚,吴氏留在房中的时间总计都不超过半盏茶。

之前吴氏换衣服的时候,金嬷嬷瞧得清楚,她手中的那封信依旧是之前的模样,上面的火漆和做的暗记都没有被碰过,所以吴氏绝不可能看过信中的内容。

廖楚修听着金嬷嬷的话淡声道:“嬷嬷果然是能人。”

金嬷嬷听到夸赞半点都没有高兴的意思,只是扯了扯嘴角低头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来。

那两样东西都不起眼,其中一样赫然是之前吴氏从小佛堂里取出来的写着生辰八字的那张符文包,而另外一样,则是一个双鱼抱福的银镯子,下面还挂着两个小铃铛,模样大小看上去像是小孩子用的东西。

廖楚修抬头看着金嬷嬷。

金嬷嬷伸手将符文递给了廖楚修说道:“这是那位主子的生辰八字,里头包着她的头发,当年柳净仪得知她身亡之后曾经做了一段时间的噩梦,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搜来的古籍上得来了这法子,请了高僧点了镇魂灯,又请了道士绘了符将其置于灯下,据说是只要魂灯不灭,就能镇压恶鬼冤魂……”

“呵。”

廖楚修闻言眼中闪过寒芒,接过那符文嗤了一声:“我还当她真的半点都不怕报应,能够心安理得的坐享荣华而不怕冤魂缠身,原来到底是心虚。”

金嬷嬷没有接话。

廖楚修也并没有多言,虽然他如今已经知道了大部分当年的事情,也猜到当年的柳净仪那边怕是出了岔子,所以才不知道萧云素被冯蕲州救走,甚至还生下了冯乔,直到五年前才被冯家的人害死的事情,可是这到底是和冯乔生母有关,他还是将那符文小心收了起来,准备回头找机会再好生处理。

金嬷嬷见状这才又将那镯子递给廖楚修说道:“柳净仪不确定吴家到底会不会反水,也不确定吴世军愿不愿意帮她,所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没有告诉过我温家身后那人的身份,也没有明言那是什么人,她只是把这个镯子交给了我,说如若此次的事情当真没有回旋余地,而吴家在两日内没有消息的话,就让我将这东西送去西城祥林地的一家名叫泰康的酒坊,交给一个叫卫余的人,说那人只要看到这镯子,就定会出手保温家。”

廖楚修听着金嬷嬷的话,伸手将那银镯子取了过来,对着月光细看的时候,发现那镯子虽然看似寻常,可若是细瞧的时候就能发现那镯子上雕刻的双鱼竟是龙头鱼身,而在中间的刻着天命百岁的字样。

鱼龙之变,谓之天命……

温家身后那人,和皇家有关?

“连你也探不出来那人是谁?”廖楚修皱眉道。

金嬷嬷点点头:“我虽然跟了柳净仪这么多年,但是有些事情她依旧不会让我知晓。”

比如当年那两位主子的事情,比如新帝和温家的事情,再比如八皇子,比如温家身后那人……

柳净仪从不会跟她提起半句。

她跟着柳净仪嫁进郑国公府,便也在郑国公府中待了几十年,可是国公府中的那些暗道密室,甚至连她都并不是全然知晓,更别提这些隐秘的事情。

柳净仪是个无比谨慎的人,按照她的说法,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能够一直不被泄漏的秘密,除非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柳净仪其实是个很多疑的人,她很难相信身边的人,就连对国公爷也并非是全然相信,我如果一再试探那人身份,她定会对我起疑。”

廖楚修也明白温家之所以能将身后那人藏了这么年,还一直借由萧元竺当靶子,定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人探了出来,更何况柳净仪如果没几分城府心计,当年的事情她怎么能做的出来,又怎么能保得住温家?

他也没再多说,只是把银镯子收好。

“柳净仪不是好相与之人,我会让国公府里的人护你周全,助你行事,等到事毕之后,我会让人送你离京,寻一处安逸之地让你安享晚年。”

金嬷嬷闻言脸上头一次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来,她抬头看着廖楚修,那双因为年迈而浑浊的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声音里带着弄弄的恨意说道:“离不离京我不在意,以后如何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世子能够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等到温家被你们处理干净之后,将柳净仪交给我。”

她定要让她……

生不如死!

廖楚修定定的看着脸上难掩恨意的金嬷嬷,淡声道:“好。”

……

……

廖楚修从那处宅子里出来的时候,蒋冲忍不住看了眼门里站在夜色之中的金嬷嬷,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眼中满是戾气,而脸上满满都像是被仇恨所控的狰狞之色。

两人从宅子所在的巷子里走出来后,一直又朝前走了一小段,蒋冲才低声说道:“世子,这金嬷嬷当真是恨极了柳净仪了。”

廖楚修淡看了他一眼:“若换成是你,你能不恨?”

不恨?

怎么可能!

蒋冲下意识的摇头,如果他是金嬷嬷,怕是恨不得一刀一刀的剐了柳净仪。

说起来,这金嬷嬷也是个可怜的糊涂人,当初廖楚修在察觉到温、柳两家的事情有所不对,甚至在怀疑上那个柳老夫人的时候,因为他们手下混入郑国公府的人都接近不了柳净仪,所以把目光落在了柳净仪身边最为亲近的金嬷嬷身上。

他们原只是想要查查看金嬷嬷有没有什么破绽,或者是有没有什么软肋可以拿捏,可谁知道这一查却是查出了不得了的事情来,原来这金嬷嬷原本并不姓金,而是姓原,这金姓本是她夫家之姓。

之前柳净仪还在柳府并未嫁进郑国公府的时候,金嬷嬷就已经嫁了人,还有过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只是后来她夫君却死于一场意外,金嬷嬷孤儿寡母无以生计之时,曾经是她主子的柳净仪对她伸了援手,让她回了身边继续伺候。

金嬷嬷因为此事对柳净仪感恩戴德,甚至于为了好生照顾柳净仪,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了他男人哥哥的家中照养,每个月得的银子全数交给了那家人,只希望他们能好好待她的女儿,可是谁曾想就在柳净仪要嫁入郑国公府之时,她女儿却是突然病亡。

金嬷嬷悲痛欲绝,恨她哥嫂没有照顾好她女儿,恨她每月给他们那么多银子他们却连大夫都不肯给她的孩子请一个,柳净仪怜惜她丧女之痛,便出手替她教训了那两人,甚至将那两人家产全数毁了将他们赶出了京城。

蒋冲带人刚查到这事情的时候,还感叹了一句柳净仪看重主仆情谊,难怪金嬷嬷对她忠心耿耿,可谁知道等他辗转查到金家那对夫妻想要知道更多和金嬷嬷有关的事情时,却发现当年被柳净仪“赶出”京城的那两人没有半点落魄不说,反而过的富贵至极。

两人改了姓易了名,手中握着良田无数,膝下儿孙成群。

当时蒋冲便察觉到不对,等到后来抓着那对夫妻诈了一番,居然从他们口里得知,当年金嬷嬷的女儿并非是病故,而是京中一个贵人给了他们五百两银子,让他们送那个女孩儿往生,从而彻底断了金嬷嬷在外的念想。

蒋冲听说这事之后,哪怕知道那柳净仪不是好人,却也还是忍不住毛骨悚然。

只是为了让身边的人没有牵绊,没有软肋,不会被人所挟不会背叛于她…

柳净仪居然就毫不犹豫的害了一条人命。

错将杀女仇人当成了主子,忠心耿耿的服侍了大半辈子,那金嬷嬷原来对柳净仪有多敬,如今就有多恨。

他们不过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然后让她亲自去见了那对害死她女儿的夫妻之后,金嬷嬷就毫不犹豫的背叛了柳净仪,背叛了郑国公府。

廖楚修一边朝前走,一边淡声说道:“让郑国公府的人好生护着她。”

虽然他觉得金嬷嬷实在太蠢,几十年了居然都没有怀疑过当年的事情,错把仇人当恩人,可是既然他答应了要护她周全,他自然不会食言。

蒋冲点头:“知道了世子。”

两人朝前走了一段,廖楚修突然开口道:“乔儿还是没信送过来?”

蒋冲脚下一顿,咳了一声:“冯小姐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不过我听说冯大人那边倒是收到了冯小姐的飞鸽传书,跟冯大人报了平安。”

廖楚修闻言脸色微黑,低哼出声:“小没良心的。”

亏得他还想了她好几次,念着等温家的事情一解决完就去河福郡接她。

要是那小丫头在他跟前,他非狠狠收拾她一顿不可。

蒋冲对于自家世子的话权当作没有听见,只是后退了小半步怕被风尾扫到,毕竟之前他从河福郡回来的时候,他家世子爷知道冯小姐什么话都没有带给他的,连带着连半句询问他是否安然的话都没有时,那眼神几乎将他戳出个窟窿来。

冯蕲州的信和世子爷的信是一起送到河福郡的,可是如今人二爷那边早就收了回信了,偏就世子爷这边却是连根鸽子毛都没有,谁知道吃醋的世子爷会不会恼羞成怒拿他当出气筒。

廖楚修搓了搓手指,想象着捏着冯乔的脸蛋教训她的模样,扭头却见蒋冲离的老远,顿时冷声道:“站那么远干什么,嫌弃本世子?”

蒋冲见廖楚修神色哪敢应承,连忙上前几步就想跟在他身旁。

谁知道还没有靠近,廖楚修却又满脸嫌弃的开口:“行了,别过来了,离我远点,本世子看着你这张脸就碍眼。”

蒋冲:“……”

是是是,你好看。

长得美拳头大的人说什么都有道理。

被扫了风尾的蒋冲安静如鸡,廖楚修却依旧看他不顺眼,眼巴巴的跑了趟河福郡居然都不知道替主子美言几句,让乔儿连封信都不肯回,肯定是他们路上照顾的不好,要不然以他的美色乔儿怎么可能会不搭理他。

廖楚修直接把怀里的那个银镯子扔给蒋冲,冷声道:“一天之内查清楚这镯子的出处,还有给我揪出那个酒坊的幕后之人来,做不到就滚回暗营去刷马。”

蒋冲看着说完之后就施施然离开的世子爷,抓着手里的镯子直接心塞如狗。

一天?

世子你怎么不干脆说一个时辰?!

那幕后之人要是这么好揪出来,怎么能藏了这么年。

被世子夫人冷落就这么折腾他们,活该冯小姐不搭理……

打滚大哭

哇的一声哭出来。。

刚才码字突然停电了,笔记本没充电,稿子也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电,今天更新没了,我手机重新写不知道要到几点,明天一起更

嚎啕大哭,满地打滚〒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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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3 契机

廖楚修回府之后,蒋冲就直接带着人亲自去了西城祥林地,去寻那个名叫泰康的酒坊和查那个名叫卫余的人。

现在天色已晚,酒坊早已经关门。

蒋冲也没打算打草惊蛇,只是带着人守住了那酒坊所有进出口,然后隐匿在黑夜之中,静待天明。

廖楚修回府时,贺兰君早已经休息,他穿过廊下刚走进房中时脚下就一顿,转身看着旁边的拐角处直接开口道:“出来。”

那地方看着极为安静,可是当廖楚修的话音落下之后,那暗处却是直接走出一道身影来。

“暗麟见过世子。”

“什么事?”

“冯小姐托暗营送信给世子。”

廖楚修闻言眉尾轻挑,他刚还说那丫头小没良心的,结果转眼就捎了信过来了?

廖楚修伸手接过暗麟手中的信随口问道:“这信是什么时候送出的?”

“两日前,玲玥亲自找到了属下,说冯小姐有要事与世子相商,并言明此信定要亲自交到世子手上,绝不能为他人窥看。属下怕冯小姐有急事便不敢耽搁,亲自回京给世子送了过来。”

廖楚修原本还带着些笑意的脸上闻言一顿,捏着手里的信时,眼色暗沉了几分。

他原以为冯乔不过是普通回信罢了,可是如今却知道她这般着急的送信过来,而且还直接说有要事商量,难不成是河福郡出了什么事情?!

廖楚修直接拆开了手里的信,借着外面的月光看起了信中的内容。

信中所写的东西并不多,寥寥数语,像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彼此间看似毫无关系。

廖楚修皱眉了半晌也没猜出冯乔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由抬头道:“乔儿可还说了什么?”

暗麟低声道:“玲玥说,冯小姐让她转告世子,之前帮过襄王的那个席公现身河福郡,且与她数次相见,她疑心席公离京与阳桧还有京中之事有关,让世子与冯大人小心提防,怕有大变。”

廖楚修听着“席公”二字,还有冯乔转告给他的话,眼中顿时染上了阴霾之色。

那席公是谁他很清楚,之前若是没有他在暗中相帮,萧闵远就算是出狱也定然还会折损一大批的人,虽不至于彻底斩了萧闵远的羽翼,可是至少能让他一两年之内没有能力再插手朝中的事情。

可是他们一切都计划好了,偏偏这人从中掺合了一脚,提前将萧闵远弄了出来不说,还替他保住了朝中大半的势力,让得萧闵远虽有折损,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甚至还有余力能够暗中作乱。

当时得知席公此人的存在之时,他和冯蕲州便都派人去查探过此人的消息,只可惜却是一无所获。

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就连萧闵远身边之人都对他不甚了解。

谁都没有想不到,他们四处查找这人的下落,可这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河福郡,而且还几次与冯乔相见,若说他没有谋算所求,廖楚修决计不信。

廖楚修捏着手中的信纸皱眉了片刻,这才开口沉声说道:“你亲自去暗营中调五十人前往河福郡,隐于暗处保护乔儿,若无异动便不必现身,若有异常,务必护她周全。还有,让河福郡的人手听从乔儿调遣,若有需要,她之命令皆同于我,不得违抗。”

暗麟听着廖楚修的吩咐忍不住心中微惊,没想到那冯小姐在世子心中居然有这么重要的地位,这命令一旦下达,就相当于将暗营在河福郡内所有人的生死全数交到了冯乔手中。

“世子,冯小姐她……”

暗麟原是想说,冯乔小小年纪未必懂这些事情,可是当目光触及廖楚修的略冷的双眼时,他猛的惊醒过来,连忙低声说道:“属下明白,属下定会护冯小姐周全,也会听从冯小姐调遣,绝无二心。”

廖楚修冷眼看着暗麟,直将他看得后颈发寒之时,才收回视线说道:“走吧。”

暗麟松了口气,连忙行礼离开,不过片刻之后,整个人就重新隐于黑暗之中,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而廖楚修则是拿着冯乔送来的信又细看了两遍,下一瞬直接转身朝外走去。

……

小半个时辰后,冯蕲州在房中见到了廖楚修,他挥手屏退了有些紧张的左越和云生,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冯蕲州一边走到一旁的椅子旁坐下,一边说道:“眼下外面到处都是永贞帝的人,还有不少其他人的探子,要是叫人看到你出现在我府中与我来往,怀疑你与我私下勾结,你就不怕永贞帝让人扒了你这身皮。”

廖楚修听着冯蕲州的话少了几分说闹的心思,直接说明了来意。

“乔儿让人送了封信给我。”

冯蕲州抬头,不知道怎么的莫名的觉得眼前这狼崽子是在跟他炫耀,有信怎么了,他早在几天前就收到自家闺女的信了,更何况眼下他和邬荣主审温正宏,身边早就布满了探子,卿卿有信怕落到旁人手里被人知晓,所以才转送到廖楚修那里让他转交给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冯蕲州心中冷哼了一声刚想说话,可谁知道就看到廖楚修脸上神色有些不对劲。

他心中微跳,原本想要怼他的话瞬间就咽了回去,豁然起身道:“河福郡出事了?”

“还没有,但是席公去了河福郡,还和乔儿见了面。”

冯蕲州闻言先是一愣,等他想起那“席公”是什么人的时候,直接几步上前将他手中的信抢了过来,等着打开来看到里面冯乔所写的东西之后,冯蕲州就直接脸色大变。

冯乔在信中并没有写太多的东西,可是冯蕲州却是直接从里面看出了重点。

贪狼斜入,逢大难而殒,后得天机而存,为天下之变数……

这其间种种,分明样样都对应了冯乔死而复生之事,

“你可有查到这个席一衍是什么人?”

廖楚修摇头:“没有,此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根本就查不到半点线索,而且襄王府那边也好像一直在找此人,只是也一直没有这人的下落,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去了河福郡。”

席一衍……

一衍……

冯蕲州紧紧捏着手中的信纸,脸上满是寒色。

连襄王府都找不到这人,看来这个人也未必是真的想要辅佐萧闵远…

而且“一衍”两个字,与其说是那人的名讳,倒不如说更像极了针对冯乔而取。

冯蕲州沉声说道:“这世上怎会有凭空出现之人,这个席一衍能够避开襄王府和我们的人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河福郡,他绝非简单之人,我觉得我们怕是查错了方向。”

“冯大人的意思是?”

“能懂天算之术,又年过半百,还有能耐入燕境之后随意而行之人,在北边定然不多。”

廖楚修闻言瞬间就知道了冯蕲州的意思,他微眯着眼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我会让人重新去查。”

冯蕲州点点头,又看了那信纸一眼之后,这才收敛了心神对着廖楚修说道:“吴家那边如何了?”

“信已经送过去了,想必不日就能到吴世军手里。”

冯蕲州轻皱着眉心:“你当真要让吴世军提前发难,你可知若是阳桧有异,西疆、南越必定不会放过机会,到时候若是战事一起,三方夹击之下,贺兰将军当真能守得住河福郡?”

廖楚修看着冯蕲州说道:“那冯大人觉得该如何?”

冯蕲州闻言沉默。

别的办法未必没有,可是却并非是一两日就能成事。

温家之事本就是因为他们打了个温家一个措手不及,才能让得他们陷入如今境地,温正宏虽然已经入狱,温家也看似倾颠在即,可若是时间拖得久了,以温家这些年的底蕴和对永贞帝心思的揣摩,他们未必就没有起复的机会。

到时候若再想像如今这样拿下郑国公府,无疑是难于登天,而等到温家柳家之人缓过劲来,之前的事情他们定能察觉到其中蹊跷,只要顺藤摸瓜查了下来,到时候他们便会暴露在所有人眼前,更失了所有的先机。

如今温正宏入狱已经数日,温家之所以迟迟没有解决,就是因为永贞帝虽然对温家厌憎,可却仍旧有所顾忌,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要除了温家,如今必须要有更有利的一击让永贞帝彻底对温家起了杀意,将他们压至万劫不复之境永不能翻身。

而这个契机,就是吴家。

廖楚修看着冯蕲州沉默的样子,不由开口说道:“我知道冯大人担心什么,我虽然想要用吴世军的人头和温、柳两家来祭奠我父亲,但是我更知道我镇远侯府和贺兰家的责任。”

“我和外公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西疆如今正直内乱,老部首刚死,各部之人都在争夺新部首的位置,我已派人去了西疆境内定然让他们无暇顾及大燕,而南越那边……曲宁,砚池,陈干三地也早已有重兵把守,南越若是不动便也就罢了,若是想要趁火打劫,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冯蕲州本就不擅长军事之事,而他虽然不喜欢廖楚修,却也知道无论是他也好,还是贺兰明泉也好,两人都定不会拿此事儿戏,见两人早已安排好了后面的事情,他便没有再继续多问。

廖楚修也没有在此事上纠缠,而是将银镯子和泰康酒坊的事情告诉了冯蕲州,冯蕲州听闻终于有机会抓住温家身后那人的尾巴,连忙打起精神细问了起来。

两人就此事低声商议了许久,又将之后的事情各自说好,一直到了四更天后,廖楚修才离开了荣安伯府。

……

……

冯乔人虽在不在京城,却也知京中形势紧张,她将那封信送到廖楚修手上,除却是无法直接联系冯蕲州外,也是知道廖楚修若是知道席一衍出现在河福郡,定会去找冯蕲州商议。

那信上的内容,除却冯蕲州外,其他人根本就看不明白。

而冯蕲州若是看了,就一定会对席一衍有所防备。

冯乔将信送出去之后,便没有再在翁家的人面前提起过席一衍的事情,那天在后院之中发生的事情,还有席一衍说过的那些话,除了玲玥和趣儿之外谁也不曾知道。

翁信威刚开始还担心冯乔受了什么委屈,可一直过了两日见她都是神态自然,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模样,再加上翁老爷子的寿辰之日趋临近,他便也歇了之前的怀疑,专心的打理起寿辰当日的事情。

冯乔那日弄哭了翁小宝,被缠着带着他出门玩耍了两日,小家伙本就不是个记仇的性子,等着到了翁老爷子寿辰这日的时候,所有人便都能瞧见他跟在冯乔身后“小姑姑”、“小姑姑”的叫的特别欢快。

翁成名和林月心要帮着府中招呼宾客,倒也干脆就任由翁小宝待在冯乔身边。

“臭小子,你是个男孩子,怎么这么黏你小姑姑?”

廖宜欢被贺兰云城扔去东营里训了小半个月,整个人晒黑了一圈,一说话时牙齿露出来,跟脸上皮肤想比简直白的晃人。她身上还穿着军营里的罩袍,里衬是火红的衫子,半边身前被白银色的盔甲罩住,一根长鞭挂在腰侧,看上去英气极了。

她见着翁小宝一直缠着冯乔,直接伸手捏着翁小宝的脸颊,跟揉面团子似得揉的他哇哇大叫。

冯乔连忙拍掉廖宜欢的手说道:“别捏了,没轻没重的小心伤着小宝。”

廖宜欢顿时瞪大了眼,伤心欲绝的捧着心:“乔儿,才这么几天不见,你就有新欢了,嘤嘤嘤……你不爱我了……”

冯乔被廖宜欢作戏的样子逗得直笑,摸了摸藏在她身旁朝着廖宜欢做鬼脸的翁小宝,对着廖宜欢说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过来了?”

廖宜欢顿时忘了刚才的事情,气愤道:“你还说呢,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给大哥告了我一状,让大哥好端端的把我抓去了营里折腾了半个月,今天我好不容易趁着翁老爷子的寿辰才偷偷混了出来。”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整她,她不揍得那王八蛋哭爹喊娘,她就跟他姓!!

504 贺兰沁

冯乔先前只听贺兰明泉说,廖宜欢是被贺兰云城抓去了东营里训练,却不知道是有人告了状。

眼见着黑了一大截的廖宜欢满脸恼怒,冯乔好笑道:“你回河福郡后是不是得罪了谁了?”

“得罪个屁!”

廖宜欢愤愤道:“我回来以后哪儿都还没去过呢,就直接被大哥扔进了东地大营里,我能得罪了谁?”

她之前在京城里被压着性子过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盼到能回河福郡撒撒欢,那春风楼里的姑娘还没瞅过,小安山的肥兔子也还没吃过,久不见面的小伙伴也都还没一起喝过酒,就这么被扔进了军营里操练半个月。

一想到要不了多久就要回京,廖宜欢就忍不住暴躁。

“我看就是有谁看我不顺眼才这么不要脸的扯我后腿,等我从大哥那打探出来是哪个王八蛋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他。”

冯乔安抚的递了块山楂糕给廖宜欢,见她犹如泄愤似得“嗷呜”一口咬了大半下来,这才又挑了一小块儿银丝酥喂给了翁小宝,对着廖宜欢说道:“好啦,你也别气了,这不是都出来了吗?你要是不想再回营地里,就直接在翁家住下来陪我好了,你大哥总不至于跑来翁家抓人吧?”

廖宜欢眼前一亮。

贺兰云城那人脾气虽然暴躁,却也很重礼节,她要是留在翁家陪着乔儿,他绝对不会闯进翁家来抓她。只要避开了贺兰云城的眼,她想干什么还不是随便的事情?!

廖宜欢瞬间伸手抱了冯乔一把,凑上去就乐颠颠的吧唧了一口:“我就知道乔儿最好了!”

翁小宝见着冯乔被占了便宜,瞬间伸手去扯廖宜欢衣摆,大声道:“臭欢欢…大流氓,你放开我小姑姑……”

“臭小子,叫欢欢姨…”

“不要!欢欢,欢欢,小欢子!”

“翁小宝,你找揍?!”

“嗷嗷嗷嗷……小姑姑,救我!!”

……

翁小宝撒腿就往冯乔身后跑,廖宜欢却是眼疾手快的直接拎着小家伙的衣领把他拽了回来,然后伸手捏着他的脸,几乎将小家伙的脸揉成了面团子。

翁小宝挣扎了几下逃脱不掉,张嘴就去咬廖宜欢,廖宜欢一时不查被咬的哇哇大叫,好不容易把手救了回来,翁小宝就跟个小猴子似得直接拽着廖宜欢的衬袖爬到了廖宜欢背上,一双手抱着她脖子不撒手。

廖宜欢站了起来,嘴里一直骂着翁小宝臭小子,可手上却是小心的护着小家伙,眼里满是笑容的任由翁小宝趴在她后背上胡闹,两人明明差着辈分,可是廖宜欢却真的像是个完全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跟翁小宝闹的不可开交,让得旁边的冯乔和趣儿三人都是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等着两人玩累了,廖宜欢才将翁小宝扯了下来扔进了玲玥怀里。

之前扎起来的头发被翁小宝弄乱了不少,廖宜欢拆开发绳一边重新绑着头发,一边说道:“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吃的什么,才一年就这么重了。”

冯乔笑道:“小孩子不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吗?”说完她看了眼廖宜欢的装扮:“廖姐姐,等一下你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廖宜欢手脚熟练的将头发绑好,拉着发带在上面绕了两圈打了个结,将所有的头发全部束在了发结里,露出光洁的额头来:“不换了,等会儿舅舅和大哥他们也要过来,我才不去前面呢,要是被大哥抓到我偷跑出来我就惨了。”

“等前面结束之后,我再偷偷去见见翁老爷子,给他贺寿顺便求他老人家收留我几日。倒是你,你要去前面吗?”

冯乔摇摇头:“不去了。”

她来翁家的事情知道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大多都是以为她是靠着对邵缙的“救命之恩”才来翁家暂住,知道她和翁家关系的只有翁家内里的人。

今天翁老爷子寿辰,来了不少宾客,她早就和翁老爷子还有翁信威他们商量好了,不出去见客人,等送走了客人家宴之时,她再跟老爷子贺寿。

廖宜欢也知道冯乔和翁家的关系暂时越少人知道越好,直接笑道:“那感情好,咱们都不去了,正好在躲闲了。”

翠儿和摇儿去取了零嘴儿过来,又让人送了冰盆,两人便带着翁小宝一起在后花园里躲懒,廖宜欢跟冯乔说着军营里的趣事,而趣儿和玲玥则是在旁边替翁小宝剥着松子和瓜仁。

翁家今日特地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锣鼓喧天之下,远远的还能听到有人唱戏时说笑的热闹声,而后花园里的小竹楼里却是自成一方,仿佛和前面的喧嚣完全脱离了开来似的,却又不会显得冷寂,女孩儿们说笑的声音脆然悦耳,时不时还有小孩儿软濡的叫闹声。

贺兰沁过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这幅场景,只见白嫩细净的女孩儿靠在桌前,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眉眼皆弯,而对面的廖宜欢正在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

说到兴起之时,她直接撩了袍子一脚踩在凳子上,眉眼张扬的跟个女土匪似得,而旁边两个小丫鬟一边照顾着翁小宝,一边听着廖宜欢说话,其中那个圆脸的小丫头笑得眼泪直流。

“我跟你们说,当时那个人被我揍了还不服,闹着要跟我再比,后来我们直接比射箭,就是脑袋上顶着果子互射那种,我才刚拉弓找到了准头,那人就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

“宜欢。”

廖宜欢正说到兴头上,猛的听到这叫声险些没被噎住,她扭头见着外面的贺兰沁时,脸上顿时露出个惊喜的笑容来,快步跑上前去拉着贺兰沁高兴道:“沁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舅不是说你去了曲宁吗?”

翁小宝也几乎是在廖宜欢动作之后就直接冲了过来,抱着贺兰沁的腿叫了一声“沁姨”。

“小宝乖。”

贺兰沁笑着揉了揉翁小宝的脑袋,然后才回答廖宜欢:“我今天刚回来,赶上翁爷爷的寿辰便过来了,倒是你,大哥不是把你送去了东营吗,你怎么在这儿,又偷跑出来了?”

廖宜欢闻言轻咳了一声连忙低声道:“沁姐,你可别跟大哥告状,我就是想乔儿,怕她来河福郡不习惯所以过来陪陪她,况且今天还是翁爷爷的寿辰呢,我总不能不过来贺寿吧?”

贺兰沁见着廖宜欢心虚的模样,好笑的睨了她一眼,这才把目光落在里面已经起身的冯乔身上。

廖宜欢见着她目光连忙说道:“沁姐,她是冯乔,是我在京城里结交的朋友,乔儿,这是我小舅贺兰峰的女儿贺兰沁,也是三哥贺兰云阳的姐姐。”

冯乔闻言抬头看着贺兰沁,第一眼的感叹便是好高。

贺兰沁的身量极高,廖宜欢本就是身材高挑之人,可是贺兰沁在她身旁竟是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她宽肩细腰,双腿极长,身上穿着窄袖双扣短衣,腰间束着蹀躞带,脚下的长靿靴上还沾着些泥土。

不同于廖宜欢就算是男装打扮时,也能看出来一些女儿气,贺兰沁身上是真的看不到半丝属于女子该有的柔美,反而比很多男子给人的感觉还要英武,若非是胸前稍有的起伏和廖宜欢口中的介绍,怕是就算说她是男儿也无人不信。

冯乔上一世时便听说过贺兰沁的名字,知道她虽然并非是贺兰峰亲生女,而是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但是整个贺兰家里却无人将她视作外人,而上一世廖宜欢之所以能够破格入军中成为女将,也正是因为有贺兰沁为先。

若说廖宜欢后来因与南越一战名闻三国,贺兰沁却是大燕朝中真正的女子第一人,她在战场上杀敌勇猛,歼无数敌军,在永贞帝还未传位于新帝之时便因战绩卓越被封了中郎将之职。

只是……

冯乔记得,上一世她从府中脱困建立四方楼时,贺兰沁早就已经死了,而她所能知道的有关贺兰沁的一切,也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贺兰沁在冯乔看她的时候也在打量着冯乔,她回来后便已经从贺兰明泉口中知晓,自家那个向来不近女色的表弟找了个小媳妇儿的事情,所以才专程过来瞧瞧。

刚见着冯乔时,她的确是有些吃惊于贺兰明泉口中的那个“小”居然是个这么小的小丫头,不过看着冯乔笑容干净的模样,她却是觉着廖楚修的眼光不错。

“贺兰姐姐。”

冯乔朝着贺兰沁行礼。

贺兰沁直接伸手将她拉起来,爽朗笑道:“别这么多礼,你跟宜欢既然交好,就随她叫我一声沁姐就是。”

冯乔闻言便顺从的叫了声“沁姐”。

三人走回了竹楼里坐下之后,廖宜欢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沁姐,我之前听大哥说,你和二哥都去了曲宁,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贺兰沁听着廖宜欢的问话淡声说道:“没什么事情,就是例行巡防而已。”

“可是……”

只是例行巡防的话,怎么会让贺兰云景和贺兰沁一直留在曲宁?而且之前她被贺兰云城扔去东营的时候,刚开始还一切正常,可是近几日却是察觉到营中频繁的调动兵力。

原本驻守在东营中的尖峰军出了营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东营口向南的关隘更是加了好几倍的兵力,虽然贺兰云城什么都没有跟她说,甚至于也没有在军中听到有关战时的命令,可是廖宜欢却隐隐觉得他们在防备着什么。

贺兰沁见廖宜欢露出狐疑之色,大抵是知道廖宜欢察觉到了异常,她直接抓了块点心塞进廖宜欢嘴里:“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就算有事你也帮不上忙。”

“我怎么就帮不上忙了,我也能上战场…”廖宜欢瞬间不服。

贺兰沁闻言斜睨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的戳穿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上战场?平日里抓抓贼剿剿匪,跟人单打独斗还行,可要是真上了战场你就是个活靶子。”

“你要真想上战场,就好好跟着大哥学兵法,跟营中的人学着怎么彼此配合,怎么协同作战,而不是像现在这么胡闹。”

别以为她不在东营就不知道营里的事情,廖宜欢的功夫出自贺兰家,可以说是他们几兄妹手把手的教起来的,营中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廖宜欢被扔进东营之后,虽然嘴里抱怨的不行,可日子却过的是如鱼得水,要不是上头还有贺兰云城压着,她非得在东营里翻了天不可。

廖宜欢听着贺兰沁让她看兵书,瞬间就萎了下来,她嘟囔了几句便不敢再提战场的事情。

冯乔在旁边看着贺兰沁三言两语的就打发了廖宜欢,既教训了她又让她说不出话来,心里忍不住失笑,想起廖宜欢刚才提起过的曲宁,她倒是心思微动。

她记得那曲宁就是河福郡最靠西的城池,离阳桧不过数十里的距离,贺兰家突然前去巡防,应该是因为吴世军的事情吧?

冯乔心中有些猜测,却没有开口询问,毕竟军中的事情不该她知晓。

而贺兰沁也无意跟她们多说曲宁的事情,转了话题朝着冯乔问道:“乔儿,你这次来河福郡能待多久?”

“一个来月吧。”冯乔说道。

她这次来河福郡本就是避难的,等着温家的事情彻底解决,爹爹将京中的麻烦全数理清之后,她便是要回京的,毕竟这河福郡不是长待之地,她也放心不下让冯蕲州一人留在京城,更何况到时候也差不多是郭聆思和邵缙的婚期,她总不能错过了。

贺兰沁笑道:“那便好好在这里玩玩,河福郡虽然不如京城繁盛,但是好玩的地方不少,只可惜你这么快就要回京,若是能待上三个月,还能赶上这里的水神节,到时候这整个白安城鲜花似海,歌舞不断,定然比京城热闹。”

冯乔闻言倒是有些向往,她正准备说话,竹楼外却是冷不防的冒出道声音来。

“沁姐姐,表妹,原来你们在这里。”

505 吓唬

贺兰沁听到外面的声音时,神色动了动,倒是廖宜欢一听到那声音,顿时就黑了脸。

几人扭头朝外看去,就见着于娇娇和翁静雯打头走了过来,而在两人身后还跟着个穿着黄色齐胸襦裙,外罩着浅色薄纱的女子,而刚才的声音就是出自她口。

于娇娇两人刚走进来,廖宜欢就瞪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赫然正是贺兰迎月。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这女人就缠着她哥在镇远侯府里赖着不走,后来好不容易被她娘打发回了河福郡,这次廖宜欢回河福郡半点都不想跟贺兰迎月两姐妹打交道,可没想着她还能上赶着凑了过来。

于娇娇被廖宜欢瞪了一眼,委屈道:“你当我们爱带她呢。”

贺兰迎月就是朵盛开的白莲花,动不动就掉个眼泪呜咽几声,搞得谁都以为她受了欺负似得,偏偏这世人就爱看假象,这河福郡内跟她相熟的女子没有几个没被她害过,再加上当初贺兰云心抢了廖宜欢的婚事,跟沈肆厮混闹的人尽皆知的事情,于娇娇她们半点都不想跟贺兰迎月打交道。

可是这人就跟没有眼色似得,半点都看不出她们的不喜,明明她和翁静雯已经摆了脸子了她还非粘着跟上来,而她说句重话,这女人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她了。

今儿个可是她外公的寿辰,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简直是丧气!

翁静雯也是极不喜欢贺兰迎月,在旁小声说道:“我们没带她过来,是她知道你来了硬要跟着过来的,我听说她还念着你哥呢。”

廖宜欢闻言心里呸了一声。

她哥早就有乔儿了,谁稀得她?!

贺兰迎月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几人对她的冷待,见着廖宜欢就直接上前说道:“表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表哥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廖宜欢“啪”的一声打掉了贺兰迎月想要来挽她胳膊的手,没好气的说道:“我回来为什么要告诉你?”

贺兰迎月眼圈一红,委屈道:“表妹…”

“可别,你千万别叫的这么亲热,你娘虽然姓贺兰,可这关系早就出了五服以外了,外公念着同出一脉才让你们留在白安,况且当初你妹妹抢我男人的时候,你帮着你妹妹嫁进沈家的时候可没惦记过我这个妹妹,这会儿这么亲热叫我表妹,我犯恶心。”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有贺兰君压着,廖宜欢虽然时常怼贺兰迎月,可话却没有说的这么直白过,如今回了河福郡,见着贺兰迎月还这么没脸没皮的样子,廖宜欢可没兴趣忍她。

见贺兰迎月垂着眼帘就想掉泪珠子,廖宜欢直接恶声恶气的说道:“贺兰迎月,你今儿个要敢在这哭,信不信我揍你?”

贺兰迎月被廖宜欢的话吓了一跳,见她跃跃欲试的将手放在了鞭子上,毫不客气的看着她,她顿时倒退了两步。

当初廖宜欢将贺兰云心和沈肆打的半死,险些掀了沈家大宅的样子还犹在眼前,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廖宜欢处处收敛的模样让她几乎快要忘了,眼前这个不是她平时相交的那些小姐,她若是真惹急了廖宜欢,廖宜欢一定会真的打她。

“沁姐……”

贺兰迎月连忙将目光落在贺兰沁身上,想要让贺兰沁帮她,可是贺兰沁却像是完全没看到她委屈的模样似得,只是直接起身后说道:“宜欢,娇娇,你们继续玩,我先去前厅贺寿,稍后还要回府去见祖父,就不跟你们多聊了。”

说完她看着冯乔温和道:“乔儿,我与你甚是投缘,有时间来贺兰家玩儿,我送你些好玩的东西。”

冯乔点点头说道:“好。”

贺兰沁说完之后,直接避开了贺兰迎月,大步就离开了竹楼,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贺兰迎月这个人一样。

她虽然做不出来像廖宜欢那种动手打人的事情来,可是当初贺兰云心的事情她也是不耻的。

那次出事的时候她不在白安,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被告知贺兰云心有孕在身,她虽然不知道先前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贺兰迎月当时哭闹着为她妹妹周全,甚至于贺兰云心以死相胁,完全不顾廖宜欢和贺兰家脸面的事情她却是亲眼所见。

这种人,如果是她亲妹妹,她早就打断她们的腿关在府中,可中间毕竟还隔着几服并非至亲,贺兰沁碍着贺兰明泉的脸面虽说不能将她怎么着,但是若说要她帮她,那无疑是做梦。

贺兰迎月见着贺兰沁竟然就直接走了,眼底顿时流露出愤恨之色,还没等她想办法怎么能讨好廖宜欢,廖宜欢就直接甩着鞭子朝着她身边的地上抽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你还不走,想要我揍你是不是?”

贺兰迎月吓得脸色发白:“你,你不能……”

“我不能什么,不能揍你?”廖宜欢冷笑出声:“这儿可没有我娘护着你,我就算是打了你大不了回去挨外公一顿板子,说起来我跟你还有贺兰云心的事情还没了呢,要不然就今天一起清算了好,打不着贺兰云心打你也一样…”

廖宜欢手中鞭子一抖,看似想要朝着贺兰迎月抽过去。

贺兰迎月吓得尖叫了一声,连忙转身就跑,那模样就像是身后有鬼在追着她似得,狼狈至极。

廖宜欢看着贺兰迎月踉踉跄跄的消失在眼前,直接将鞭子一抖收了回来,卷在了手腕上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就这胆子,还敢跟我玩。”

于娇娇和翁静雯都是张大了嘴,廖宜欢回头冲着她们说道:“看到了没有,对付这种人,跟她说什么都是废的,还不如直接动手来的干脆。”

翁静雯吞了吞口水:“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打她。”

廖宜欢闻言撇撇嘴。

倒是冯乔在旁笑道:“廖姐姐不过是吓唬她罢了,今儿个可是舅公的寿辰,她怎么会在这里打人。”

506 战起(一)

于娇娇和翁静雯闻言看着廖宜欢。

廖宜欢把鞭子重新别回腰间:“我才没那么傻。”

贺兰迎月心眼多的一堆,胆子却只有针尖大小,她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更何况先不说今儿个是翁老爷子的寿辰,她在这里打了人,岂不是扫翁家人的脸,就说那贺兰迎月就是个十足十的不要脸皮的女人,回头跑去贺兰府上一闹,大哥还不得抽她?

她才没那么傻。

翁静雯听着廖宜欢的话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我还真怕你打了她她在府里闹起来,不过这人真是没脸没皮,我跟娇娇姐都不想搭理她,她却还硬要跟着过来。”

廖宜欢嗤声道:“她要是有脸皮,当初她妹妹就该浸猪笼扔进白安河了。”

于娇娇见冯乔听着她们几人的话有些不懂,在旁低声道:“表妹你还不知道吧,刚才那个人叫贺兰迎月,她妹妹叫贺兰云心,抢了宜欢之前几乎快要定亲的男人,两人厮混的时候被宜欢抓了个当场,后来才知道贺兰云心早就跟那个人珠胎暗结,连孩子都三个月大了……”

于娇娇简单几句话就把廖宜欢跟贺兰姐妹两之间的恩怨说了一次。

廖宜欢听着那话忍不住“呸”了一声,瞪她:“那个沈九才不是我男人,我可看不上那孬货。”

冯乔听着于娇娇的话有些乍舌,虽然说河福郡民风开放,也远不像在京中那般对女子严苛,可是像贺兰云心这种也未免太过自贱了些。

而且于娇娇虽然说的简单,冯乔却是很敏感的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对来,那贺兰云心当时已经怀孕三个月,跟那个沈九郎来往一直都没被人发觉,怎就那么巧合的在肚子快要大起来之前就被廖宜欢捉奸在床,坏了廖宜欢和沈九的婚事?

以廖宜欢的性情,不用想就能知道她当时必定会动了手,动手便是吃亏,哪怕沈九对不起她,沈家因为那一顿打怕是也就歇了歉疚的心思,而贺兰云心虽然不是贺兰明泉的亲孙女,但是头上顶着贺兰的姓氏,肚子里又怀着沈九的孩子,那个沈家先是得罪了廖宜欢,这种情况下不想吃罪贺兰家,迎娶贺兰云心入府便是铁定的事情。

她想起刚才贺兰迎月那张格外柔弱惹人怜惜的脸,心中若有所思。

看来廖宜欢当初怕是被人算计了……

冯乔看了眼廖宜欢转眼就跟于娇娇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半点都没有为贺兰迎月的出现所生气,她也没有把心里的怀疑说出来。

这白安城中从来就不缺聪明人,无论是贺兰明泉也好,还是廖楚修和贺兰君也好,他们都不是会让廖宜欢吃亏的人。

能早些看透那个沈九的为人,甩了沈家的麻烦,对廖宜欢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翁静雯抓了块点心吃着,一边说道:“其实我觉着欢姐没嫁去沈家才好呢,你都不知道,那个贺兰云心刚嫁进沈家没多久,沈九就不知道跟谁学了赌,荒废了学业不说,大半年时间就败掉了上万两银子,而且花钱也就算了,他那个娘还给他连着抬了好几房的姨娘。”

“贺兰云心过去之后没过几天好日子,就险些被那些姨娘害得掉了胎,后来虽然说勉强把孩子生下来了,那孩子身子却不好,现在沈家后宅家宅不宁,贺兰云心跟那几个姨娘斗的不可开交,那叫一个热闹。”

翁静雯虽然年岁小,可耐不住她是翁家小姐,只要想知道的多的是人把最新的八卦送到她手里,再加上沈家那几个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

大半个月前,那个贺兰云心还害的沈家一个小妾掉了胎,沈九对她动了手,贺兰迎月母女还去沈家替贺兰云心出头来着,只可惜沈家如今已经知道,贺兰家压根就没当贺兰迎月母女是正经亲戚,而他们娶了贺兰云心不仅半点都没有讨好到贺兰家,反而还得罪了镇远侯府,他们哪还有什么好脸色给她们。

当时沈家那个脾气爆烈的沈夫人就直接把两人明嘲暗讽了一通,连带着回去还罚了贺兰云心跪了几天祠堂,然后转头就给身边两个丫鬟开了脸,直接塞进了沈九的房中。

于娇娇闻言哼了声:“再热闹也是她活该,现在才哪儿跟哪儿,以后还有得她受的。”

廖宜欢在旁边见着两人替她打抱不平,直接扔了颗松子进嘴里,翻了翻眼皮说道:“行了啊你俩,老说她干什么,晦气不晦气?你们两今儿个不在前面陪着邵姨她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和冯乔去不去都行,于娇娇和翁静雯可是正儿八经的翁家孙女外孙女,难不成还能来躲懒?

于娇娇闻言连忙一拍额头:“瞧我,被那女人气得连正事儿都忘了。薛亮知道你回来了,吆喝着要让你出去比猎,我听说你被贺兰大哥扔去了东营,今儿个才回来,所以就来问问你要去不?”

廖宜欢扬眉:“他又想干什么,去年还没被我揍舒服?”

翁静雯在旁边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几时对你服气过,打你回来他就一直在嚷嚷着要跟你比,结果你去了东营,他还吆喝着说你怕了他在躲他。”

“呸,我能怕他?你跟他说,让他挑时间、地点,到时候我铁定奉陪!”

于娇娇瞅了她一眼:“那贺兰大哥?”

廖宜欢“呃”了一声,想起贺兰云城抽她板子的模样,顿时有些怂,不过转眼看到旁边的冯乔后,眼珠子一转顿时扑过去道:“乔儿,你肯定不会看着我被人欺负是不是?”

冯乔好笑:“你又想干什么?”

“到时候薛二狗约我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呗?”

冯乔看着廖宜欢满脸哀求的模样,难得拒绝道:“不行,我最近有事不能出去,而且你们最好也不要出城…”

“为什么啊?”

“因为……”

冯乔张嘴正想说河福郡怕是快要乱了,出城后会不安全,只是话还没有说出口,耳边就响起一声巨大的撞钟之声。

那声音犹如天际而来,“嗡”的一声响彻大半个白安城,而紧接着又是接连五声钟响,一声沉过一声,声声不断,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507 战起(二)

河福郡战事起的突然,仿佛一夜之间,整个白安城中再不见之前繁华。

守城之人增加了数倍,而离白安百里之外的夷川隘口,贺兰卓和贺兰云城亲率一万东营将士镇守。

翁老爷子的寿宴最后以白安城战钟警鸣结束,而廖宜欢也早忘了之前还在讨论的与人比猎的事情,直接回了贺兰家之后便没有再回来。

冯乔一直待在春雪居里,寸步未出,可外面的消息却是源源不断的被送了过来。

吴世军造反,与贺兰云景大战于曲宁城外,本欲借西疆之力直取河福郡,却正逢西疆内乱…南越趁乱入关,南越戍边大将厉镇川率兵亲临夷川,欲攻白安……

……

白安城内局势紧张,而京中也因为阳桧突变而大乱。

宫中御龙台中,永贞帝看着战报,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人,那吴世军哪来的这么多兵力,那阳桧又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的人!?你们每日都跟朕说着天下太平,说着没有异事,直到吴世军造反,朕才知道那阳桧的兵力居然都快赶上西南军了。”

“你们好啊,你们好的很,你们吃着朝廷的饷银,拿着朝廷的俸禄,一个个却只知道跟朕粉饰太平,是不是要等到他们都打进京城,取了朕的脑袋,朕才知道朕这朝中居然有如此能人,啊?!”

“朕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那折子“刷”的一声朝着下面几人砸了过来,西南督府按察使首当其冲,直接被砸了个正着,他浑身打着哆嗦跪地求饶,永贞帝却是半点都不听他解释,直接开口怒声道:“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斩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整个御龙台中都充斥着那人凄厉的求饶声,陈安端着拿着消息入内之时,刚好和被侍卫堵了嘴拖下去的那人错身而过,他面上没有半点动容直接从侧边走到圣驾旁边,对着永贞帝低声道:“陛下,西南又有战报送来。”

“呈上来!”

永贞帝直接将手中的战报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好一个南越,好一个趁火打劫,朕看他们是都活的不耐烦了!”

大皇子萧显宏立于不远处,闻言开口说道:“父皇,此次吴世军突然造反,率军围困曲宁,南越又趁火打劫试图攻掠白安,河福郡腹背受敌,怕是会难以为继。”

“是啊父皇,如今还只是南越和阳桧,若是西疆再趁乱插手其中,与吴世军合谋,那……”

四皇子萧延旭并未将话说完,但是话中之意殿中所有人却都已经知道他话中未尽的意思。

如若三方齐出,而吴世军又大开阳桧之门,与西疆联手,那阳桧之地便如无人之境,届时就算贺兰明泉用兵如神,又怎么可能守得住三方夹击,而若吴世军和南越困住贺兰明泉,将西南军全数拖在南境之地,西疆之部趁乱北上,便会侵入大燕腹地,到时候战事便会扩大到整个大燕朝境内,一发不可收拾。

永贞帝脸色难看至极,而萧闵远突然开口道:“父皇,儿臣一直觉得奇怪,那吴世军虽任阳桧太守之职,可募兵二十万却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想要养活那么多私兵,单靠阳桧税收和朝廷拨发的粮草绝不可能。单凭吴世军一人,怎可能撑得起如此大的局面和开销?”

“而且阳桧和白安一样,乃是西南之地最重要的城池,所以朝中才专门派遣按察使每年前往巡视一次,可是如今直到吴世军起兵造反,率军直逼河福郡,我们才知晓那处居然藏着那么多兵力,这其间若说没人周全决计不可能。”

“冯大人,你觉得呢?”

冯蕲州听着萧闵远意有所指的话,面色冷静的跪下说道:“此事的确是都察院失职,没有尽早察觉到吴世军屯兵之事,更未察觉都察院中之人竟与吴世军私相勾结,欺上瞒下。”

“微臣上任已有半年,本该亲自前往阳桧巡视,此间种种必会早现端倪,又怎至于今日被打的措手不及。微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冯蕲州连半点推诿都没有,直接便揽了罪责在身。

郭崇真旁闻言却是皱眉说道:“陛下,此事怪不得冯大人,先不说冯大人上任仅有半年,单是梳理都察院中之事便花费太多精力,尔后又接连遇到兵库司起火,宫中遇刺,还有科考舞弊之事,他怎能有时间前往阳桧巡视?”

永贞帝听到郭崇真提起兵库司起火之事,就瞬间想起了当日萧闵远入狱的事情,他脸上顿时冷沉下来。

萧闵远心中一跳,连忙说道:“父皇……”

“行了。”

永贞帝看了萧闵远一眼,想起那次萧闵远入狱的时候,因为那次的事情涉及到温家和郑国公府,所以他便全权交给了都察院去查,而冯蕲州为难萧闵远的事情他也知晓,萧闵远因为那次的事情在朝中折损了不少羽翼的事情他更是心中有数。

永贞帝只以为萧闵远是故意与冯蕲州为难,冷声说道:“此事与冯卿无关,冯卿,起来吧。”

冯蕲州脸上无悲无喜,半点没有因为萧闵远刚才有意诬陷的话所委屈,也没有因为永贞帝的信任而太过高兴,他只是朝着永贞帝磕了个头恭敬道:“谢陛下。”

萧闵远看着退到一旁,脸上连半点变化都没有的冯蕲州,忍不住握了握拳头。

父皇明明是多疑之人,对谁都不曾太过信任,就连陈安他都会时有怀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就这么相信冯蕲州,甚至连半点疑心也不曾生?

如果今日换成是旁人与此事有关,他怎么可能会轻饶?

如果是换成别的人有可能和吴世军勾连,哪怕就算只是稍有怀疑,父皇也定会暂时卸了他的官职,等到查明真相之后再行任用,可为什么到了冯蕲州身上,他却半点都不肯对他生疑?!

508 鹬蚌

明明当初那冯妍不过随口几句话,父皇就直接将他下狱,甚至连半点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为什么父皇独独对冯蕲州这般信任?!

萧闵远对冯蕲州即羡也恨,却也知道他刚才已经惹了永贞帝不喜,咬咬牙不敢再攀咬冯蕲州,而对面站着的萧显宏和萧延旭则都是同时心里冷嘲了一声。

想要诬陷冯蕲州,也不看看人家在父皇心中都是什么样的地位。

冯蕲州能走到今天,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拉下来的,他们这些个皇子加起来怕是都没有冯蕲州得永贞帝看重。

也不知道他们这位三弟(三哥)到底跟冯蕲州有什么仇,他们拉拢冯蕲州尚且来不及,怎得就他对冯蕲州一直不对付,先前处处找麻烦也就算了,如今找着机会就恨不得诬人家一把。

结果被人家倒打了一耙,真是怎么都学不乖。

陈品云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萧闵远和冯蕲州,在旁开口道:“陛下,眼下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吴世军造反之事已起,若是不及时镇压,教他将战局扩大,届时河福郡危险不说,附近城池之地更是难以安全。”

“贺兰老将军被南越大军牵制,无法离开河福郡,曲宁又受围困,朝中怕是要另外调军前去帮助平叛才是,否则河福郡腹背受敌,难以为继。”

永贞帝闻言微眯着眼。

萧闵远顿时顾不得刚才的事情,直接大声道:“父皇,儿臣愿意出战。”

萧显宏和萧延旭怎肯让萧闵远带兵,让他再如之前临安之事一般捡了便宜,两人都是连忙开口。

“儿臣也愿意为父皇分忧。”

“儿臣也愿出战!”

陈品云看了三人一眼,在旁说道:“陛下,三位皇子虽说有为陛下分忧之心,但此战非同小可,若有差池,我大燕便会陷入战乱,老臣虽然年迈,却也愿请战前往西南,为陛下平定吴贼之乱,收复阳桧。”

李丰阑一直立于一旁,眼见着永贞帝有动心之意,直接上前一步说道:“陛下,陈老将军为柱国基石,陈家也南征北战为我大燕立过汗马功劳,功勋卓著,陛下若派陈老将军前往,定能平定乱局斩杀吴贼,早日收服阳桧。”

陈品云听着李丰阑居然替他说话,眼中全是不解之色,而萧延旭更是张了张嘴险些质问出声。

他和萧显宏如今正是斗的不可开交之时,谁都见不得对方得到半点好处,如今李丰阑却帮着陈品云说话,如果真的让陈品云领军平叛,到时候萧显宏手中便再添一份筹码,他还拿什么去跟他斗!?

好在永贞帝并没有直接下令说准了陈品云领军,只是让他们暂且退下,他要考虑一下再行宣旨。

从御龙台出来之时,萧显宏脸上就已经露出兴奋之色,好像这次平叛领军之事已是他囊中之物,而萧闵远则是紧紧咬牙,恨自己没有外家帮扶,萧延旭则是憋着一肚子的气,拉着李丰阑就急声问道:“外公,你为什么要帮着陈品云那老匹夫?!若是真让他得了领军之权,那大哥他岂不是羽翼更丰?!”

李丰阑皱眉看了眼气急败坏的萧延旭,低声道:“你急什么,他去不了的。”

“啊?”

萧延旭满脸不解的张了张嘴,开口问为什么,可是李丰阑却半点都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只是对着他说道:“稍安勿躁,陛下是不会让陈家领军平叛的。”

……

殿中,永贞帝遣退了众人之后,就直接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几步:“陈安,你觉得,朕该派什么人前去平叛?”

河福郡的情况他心中清楚,想要单靠贺兰明泉应付腹背之敌是决计不可能的,而且西疆的隐患不可忽视,而这大燕朝内也并非是四处安稳,若是将西南之地的战火烧至大燕腹地,便会变成燎原之火,到时候若再想扑灭,难于登天。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大战之初便将这火势彻底碾灭!

可……

谁人前去平叛,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陈安听着永贞帝的问话,连忙低头说道:“奴才不懂军事之事,不过陛下,陈老将军和董将军都是善于领军之人,他们难道不行吗?”

永贞帝闻言面色微沉。

陈品云之能他当然知晓,陈家上下皆是善战之人,而他们也的确为大燕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是如今陈品云已经居于镇国将军之位,更授荣禄大夫之衔,堪比公侯,若是再叫陈品云领军平叛,归来之后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之时,陈家便是风头无两,朝中还有谁人能压制他们?

至于董年之,那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他却是早早就择老大为主,在朝中处处替萧显宏筹谋,其妹更是成了大皇子妃,如果让他领军,岂不是将兵权彻底交到了萧显宏手中?

届时朝中平衡之局便再难以维持,无论是老三还是老四,都再无法抗衡。

至于请战的萧闵远和萧延旭就更不行了,萧闵远野心太大,若给他兵力怕是难以收回,而萧延旭若是让他理政还行,带兵却是什么都不懂,他身后的李家又没有能够领军之人,若真让他带兵打仗,怕是直接会把整个西南都给赔进去。

永贞帝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他们不行。”

陈安听着永贞帝的话,就知道他心中怕是对陈家和董年之都有所顾忌,他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无须忧愁,朝中有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将领,定有人能替陛下分忧…”

永贞帝脑海里划过一道道的人影,却随之又全数否定。

那些人中,有能力的大多都已经被各皇子拉拢,而没有被拉拢保持中立能受他把握,甚至于不怕威胁到他地位的却又没什么能力,能像贺兰明泉那般忠于皇室不起异心,且跟朝中之人毫无牵扯的大将实在是找不出来一个……

等等……

贺兰家?

永贞帝脚下一顿,回头看着陈安时一双眼睛微眯起来。

要说这种人,这朝中好像也不是没有,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

509 渔翁

“陛下?”

陈安被永贞帝看的有些发毛。

永贞帝淡声道:“你觉得,廖楚修如何?”

陈安微惊,显然没有想到永贞帝思来想去,居然会把心思落在廖楚修身上。先不说镇远侯府的事情,就只是说圣心,陛下不是向来都对廖家之事心存疑虑的吗?

如今廖楚修已是军巡院使,兼管了兵库司和京中防卫,若是再让他领兵西南……

“陛下,廖世子虽是不错的人选,可是他到底年轻,又未曾领军……”

永贞帝看了陈安一眼:“老东西,你忘了当年廖泊如还在世时,廖楚修以稚龄便入军中随练,后来更是与贺兰明泉同战洪楚国,以十七年岁便成贺兰明泉副将,率兵与南越争夺洪楚边城,生生的从厉镇川手中夺下肉食来,为朕夺回了开赞之地?”

陈安听着永贞帝的话,蓦的就想起来这桩事情。

当年洪楚小国挑衅边城,永贞帝下令攻之,那一次的大战大燕本已占了上风,可谁曾想南越却在关键时刻插手其中想要当得利的黄雀,甚至想要围剿其上将燕国军队一并吃下。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廖楚修会败于厉镇川之手,可谁曾想他却是生生从厉镇川手中撕下块肉来,不仅让得厉镇川损兵折将,还将开赞纳入了大燕统辖之内,逼得洪楚败降为臣。

那次的战役本是十分轰动,甚至于震惊朝野,只是当年廖楚修在得胜之后丝毫未曾在河福郡停留,而是直接带兵归京,归京之后便主动将镇远侯府兵权交出大半,紧接着便沉寂下来。

这一沉寂便是整整三年,一直到去年之时,廖楚修才又因意外救驾得了陛下亲睐,重新出仕,接管了兵库司和巡防营,成了这京中红人。

朝中之人只知道廖楚修得陛下看重,却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当年洪楚一战时他所向披靡的辉煌,甚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廖楚修出生武将世家,本也是会领兵打仗之人。

陈安几乎也和那些人一样,忘了廖楚修本是军中之人,他忍不住说道:“可是陛下,那河福郡本就是贺兰将军在守,廖世子与贺兰将军又是祖孙,若是他带兵前往西南,而贺兰家生出异心……”

“贺兰家不会的。”

永贞帝没等陈安把话说完,就直接说道。

陈安:“陛下…”

“贺兰明泉与旁人不同。”

永贞帝神色冷然道:“这朝中谁都有可能会造反,唯独贺兰明泉不会。”

那个人……

将大燕,将百姓,看得比他这个帝王还重。

若说天下有谁最重社稷,唯有贺兰明泉。

永贞帝还记得他当初刚登基之时,曾经一度对贺兰明泉极为忌惮,甚至于动了铲除之心,可是贺兰明泉在察觉到他心思之后亲自进京了一趟,只是与他说了几句话,他便再无那心思。

哪怕到如今他依旧会忌惮贺兰家威势,甚至于会对贺兰家心存防备,但是那不过只是因为皇权之下私心使然,但是他心里很清楚。

贺兰明泉,不会反。

除非……

有人拿到了先帝印信。

永贞帝想到那枚至今下落不明的东西,脸上浮现抹森寒之色。

当年夺宫之事突然,连先帝也没有半分防备,可是等先帝去了之后他去了先帝寝宫,甚至搜遍了先帝身边所有的地方,却根本就未曾见到过那枚本该是在先帝身边随身所带的印信。

他杀光了先帝身边所有的人,却依旧没有寻到那东西,谁也不知道那枚先帝印信到底是什么模样,更不知道那东西到底落到了谁人手里。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明明大权在握,明明已经是至尊之人,可是一想到此物,永贞帝却仍旧觉得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永贞帝脸上冷寒下来,突然开口说道:“传廖楚修进宫,让他们几个都进来。”

……

萧闵远几人陆续走进大殿的时候,永贞帝脸上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怒色,萧显宏原先还信心满满,以为陈品云定能拿到领军之事,而若得了军权,他无疑是如虎添翼,再不需要忌惮老三和老四。

可是走进大殿之时,陈安却并没有一起回来,反而招了人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让那人离开。

萧显宏看着那人朝着宫门外的方向而去,而他也隐约从陈安的低语中听见了像是永贞帝急招什么人入宫,他心中忍不住一“咯噔”。

这个时候招人进宫……

难不成永贞帝对于南征之事另有人选?!

萧显宏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又怎会想不到,除却早就猜到圣心之意的李丰阑,还有好像对这件事情完全不在意的冯蕲州和郭崇真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忍不住面露异色,而陈品云更是紧紧握拳,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板上钉钉的事情居然还能飞了。

“父皇,这南征之事……”

萧显宏到底沉不住气,忍不住就开口问道。

永贞帝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淡声道:“行了,你们三个忧心社稷,愿意替朕分忧,朕甚是欣慰,但是南征之事非同儿戏,朕自有主张。”

说完后他仿佛完全没看到萧显宏瞬间阴下来的眼神,看着冯蕲州说道:“冯卿,之前朕派人前去捉拿吴家之人,如今情况如何?”

冯蕲州沉声道:“陛下恕罪,那吴家之人像是早就已经得了消息,于三日前便已经离京不知所踪,臣带人前往吴家之时,吴家早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丫鬟仆人,和不甚要紧的旁支族人。”

永贞帝早就料到吴家怕是早有了准备,否则吴家上下都在京城,吴世军怎敢造反?

在西南战报传入京中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去抓吴家的人十之八九会落空,所以对于冯蕲州没有抓到吴家的人并没有怪罪。

他抬头正想说话,却见到冯蕲州脸上有瞬间的犹豫之色,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好说的样子,永贞帝皱眉说道:“还有什么事情,你尽可说。”

冯蕲州低声道:“臣的确没有抓到吴家的人,但是臣从吴家下人口中得知,就在吴家之人离京前一日夜里,郑国公夫人吴氏曾经连夜回了吴家一趟,然后待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离开…”

“郑国公夫人?”

郑国公府,又是温家?!

温正宏之事尚还未解决,可他们竟然又与吴世军谋反之事牵扯……

永贞帝瞬间满眼阴沉,眼底带上了几丝杀意:“朕记得,朕已经下令命人守住了整个郑国公府,不许任何人出入,吴氏是怎么回的吴家?”

冯蕲州没有说话,而原本还想着西南战事的几人也终是发觉了不对劲来。

吴氏刚一回府,吴家就连夜潜逃?

吴氏回府后不久,吴世军就突然造反,甚至于举兵围困河福郡?

如果说其中与郑国公府毫无牵连,谁信?!

陈品云和李丰阑都是忍不住看向永贞帝,就见到他脸上全是森冷之色,而片刻之后,就听到永贞帝寒声说道:“陈安,传邵缙!”

陈安明显感觉到了永贞帝的怒意,小心翼翼的答了一声之后,便快速走出大殿。

片刻之后,身穿盔甲的邵缙便大步走进殿内,朝着永贞帝跪下大声道:“臣邵缙参见陛下。”

“邵缙,你即刻带兵前往郑国公府,将府中一应人等全数捉拿。”

永贞帝说完之后,带着几分杀意道:“若有违抗,杀无赦!”

殿内诸人都是心中一凛,而邵缙直接抱拳沉声道:“臣遵旨。”

邵缙转身离开大殿之后,便准备带禁军之人出宫,只是出了御龙台见到了副将刚走了没多远,身后便传来有人唤他的声音。

“邵统领。”

邵缙回头,就见着本该站在永贞帝身旁的陈安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他连忙停下脚步回头说道:“陈公公,可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陈安看了眼邵缙身旁之人,那人连忙极为自觉后退开来。

陈安这才上前半步,几乎凑到邵缙跟前压低了声音说道:“郑国公府之事牵涉甚广,且郑国公悖逆圣心,心存反意。陛下下令捉拿府中之人,其中难免会有小人借机生事,陛下不希望有不该有的传言,落进不该知道的人的耳中。”

邵缙目光微闪,抬头看了眼陈安,这才抿抿嘴角:“陈公公放心,温家心存逆骨,所说之言自然都是胡乱言语,若有人敢造谣生事,我定会绞了那人的舌头。”

陈安听着邵缙的话笑了笑:“邵统领是聪明之人,难怪能得陛下圣心。”

“陈公公客气,若说得圣心,这宫中有谁能比得过公公?公公在陛下身边数十年,谨言慎行,从不越雷池半步,深得陛下信任,邵某以后说不得还要公公多加关照才是。”

邵缙的话让得陈安脸上的笑容一顿:“邵统领客气了,杂家不过是个奴才,无权无势的,又有什么雷池好越?倒是邵统领年纪轻轻便已是禁军统领,将来富贵青云定不会少,若有机会也该是邵统领帮衬杂家才是。”

邵缙闻言淡淡一笑,朝着陈安拱拱手:“陈公公客气,我还要前往郑国公府办差,就不多留了。”

“邵统领请便。”

看着邵缙匆匆离开的背影,陈安那一贯挂着笑容的脸上渐渐的沉了下来,

自从永贞帝登基,而他又成为永贞帝身边贴身内侍之后,这朝中讨好他之人不知凡几,而想要收拢他的人更是多的数不过来,可是邵缙却从来都没有对他示好过半点。

刚才邵缙说的那些话,旁人或许会以为邵缙是在向他示好,可是陈安却分明从邵缙的那些话里听出了其他的意思。

邵缙到底是在意有所指,还是在暗示他什么?

那句“谨言慎行,从不越雷池半步”,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

邵缙他知道了什么?!

陈安紧紧抓着手里的拂尘,眼底划过抹惊慌之色,他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心中低声道:不可能的,邵缙怎会知晓他的事情,更何况他从未做过什么让人起疑之事。

邵缙虽是禁军统领,但他从不参与朝中储君争夺之事,也向来不多管闲事。

他绝不可能知道他的事情,更不可能知道那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他刚才那些话定然只是随口所言,而他也定是胡思乱想自己吓唬到了自己……

陈安不断的在心中安抚自己,脸上的神色缓缓的松懈了下来,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

……

……

郑国公府之中,吴氏从那一日送信回来之后,便一直觉得心中发慌。

那天夜里的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她不知晓,更不明白柳老夫人到底让她带给他父亲的是什么消息,但是她却还记得,父亲看完那信之后难看的脸色,更记得当时父亲不许她回来时说过的那些话。

父亲说,郑国公府亡定了。

他还说,他吴家这些年辛苦,却全数喂了白眼狼,他绝不可能为了郑国公府去死,更不可能同意柳净仪这个贱人的意思,用整个吴家去给他们郑国公府,给他们温家陪葬!

当时父亲和弟弟便想留她,可是吴氏怎么肯?

她的儿子还在郑国公府,她的孙儿也还在郑国公府之中,吴氏虽然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唯有一样她却是很清楚,她知道柳净仪到底有多狠,更知道她心底有多无情。

如果她当真不回来,柳净仪绝对不会顾念温禄弦与她的“祖孙”情谊,更不会顾念她那个未出世的孙儿,温正宏不在府中,到时候谁能护着他们?

吴氏不顾她父亲和弟弟的阻拦,回了郑国公府,可是她心中的不安却是每日剧增。

好不容易想尽办法的在柳老夫人的饭菜中加了迷药,吴氏直接去领了温禄弦和冯妍过来。

“翠玲,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夫人,已经好了。银票、珠宝都装了一些,还有换洗的衣裳……”

吴氏低头看着丫鬟身边的几个包袱,检查一下直接将装着换洗衣裳的包袱扔了出去,只留下了几件藏着银票和珠宝的衣裳裹进了包袱里,然后又将另外一些银票取出来贴身收好之后,最终将防身用的匕首放进怀里……

510 出逃

温禄弦如今瘦了很多,脸上颧骨突出,双眼微吊时整个人显得阴沉沉的,丝毫看不出半点往日世家公子的模样。

他从回了郑国公府开始,便被柳老夫人命人关在西院那边,不准和冯妍相见,今日却突然有人把他放了出来,又被人匆匆带来了这里,此时见着吴氏又是藏钱又是藏匕首,忍不住皱眉道:“娘,你干什么?”

吴氏没有回答,只是从旁边拿出两件衣裳来交给温禄弦和冯妍,对着两人急声说道:“你们两个,赶紧去把这衣裳换上,还有,把这两把匕首也装起来,若是遇到什么情况也好防身。”

“娘?”

温禄弦被塞了一包一副和一把匕首,看着那粗布麻衣的衣裳顿时皱眉:“你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换什么衣裳,防什么身,这国公府谁还敢伤你不成?”

“是不是有谁找你麻烦了,还是祖母又怪罪你了?父亲的事情跟你又没有关系,这府中的事情向来都是她和父亲说了算,如今父亲出事她怎能处处怪你?”

“父亲不在府中,祖母就刻意为难你,连带着府中的下人也敢阳奉阴违的不将你放在眼里,祖母简直不讲道理,我这就去找她去说理去……”

“弦儿!”

吴氏见着温禄弦伸手把衣服丢开转身就想朝外走,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道:“不准去找你祖母!”

“娘?”

温禄弦吓了一跳,被吴氏抓着手时仿佛连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似得,他抬头时就见到往日总是言笑晏晏的吴氏脸上尽是厉色,忍不住张嘴:“娘,你…你怎么了?”

吴氏看着温禄弦惊惧的样子,深吸了口气说道:“弦儿,你要相信娘,娘绝对不会害你的,这国公府怕是要有大难了,娘带你去找你外公和舅舅。听娘的,赶紧去把衣裳换了,越快越好。”

温禄弦被那句国公府有大难震得一脸骇然,而吴氏直接把温禄弦扔掉的衣服捡了起来,一把塞进了温禄弦的怀里,然后将他推进了里间之后,这才对着旁边的丫鬟说道:“翠玲,去服侍姑娘更衣,越快越好。”

冯妍本来在之前得知郑国公被人抓走之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此时再见到吴氏这般焦急的样子,心中猛的提了起来,她根本无须让人催促,连忙就拿着衣裳进了里间,在翠玲的服侍下将吴氏给她的衣裳换上,然后又将头上珠钗全部卸了下来。

翠玲帮着冯妍挽了个普通的妇人髻,脸上胭脂未施之下,原本容颜姣好衣着富贵的冯妍瞬间就变成了普通民妇,除了那微挺的肚子以外,几乎看不出来原来模样。

等到温禄弦也换好了衣裳出来,吴氏才把匕首分别交给了两人,让两人贴身收好之后,便直接将包袱分别递给几人说道:“走。”

吴氏给柳净仪下了迷药,可是她却也不知道那迷药到底有多大的效用,她丝毫都不敢耽搁,先是佯装身子不爽发怒遣走了院中所有的下人,这才带着三人避开了府中的人,朝着那天夜里金嬷嬷曾经带她走过的密道口而去。

密道口在后院的假山附近,吴氏摩挲着那附近的山石,半晌后才在其中一块石面上找到了一处凸起的地方,她顿时面露喜色,连忙伸手照着那天夜里金嬷嬷的样子用力按了下去,可是半晌之后,那机关处没有半点动静,而原本该打开的密道口更是没有半丝踪影。

吴氏顿时脸色发表,额间浸出冷汗来:“不可能……不可能的……”

明明是这里,明明就在这个地方,她之前看到过的,金嬷嬷明明是这样打开密道的……

吴氏用力去按压那处山石,甚至去扳去拧,可是那里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身后的冯妍和温禄弦都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刚准备开口说话,谁曾想几人身后就传来道苍老的声音。

“夫人,此处密道每次打开之后,先前的机关便会损毁,而新的机关就在您左手旁边的那簇藤蔓里。”

吴氏心中一惊,慌乱回头,就见到金嬷嬷带着人将她们围困在了里面。

“你……你不是……”

她不是晕了吗?

她明明将金嬷嬷弄晕了,甚至为了保险起见还将她绑了起来,可是她怎么会醒了过来,而且还在这里?!

金嬷嬷看着脸色苍白如纸,明显被吓坏了的吴氏,神色说不出来的复杂。

吴氏不可谓不聪明,甚至于她对危险的警觉也极其惊人,如今整个郑国公府都被人围困了起来,而国公府在外的所有眼线也都被砍得干干净净,国公府里的人根本就得不到外面的消息。

金嬷嬷还是从廖楚修的人那里知道了吴世军造反的事情,可是吴氏明明不知道此事,却也依旧带着温禄弦和冯妍准备逃跑,甚至于胆子大到给柳净仪下药。

只可惜,吴氏就算是再聪明,又怎能敌得过柳净仪。

“夫人,老夫人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吴氏听到金嬷嬷的话,后颈瞬间浮出冷汗来,金嬷嬷能在这里,柳净仪就定然没有中她的迷药,如今让柳净仪知道了她想要带着儿孙逃跑,她定不会饶了她。

吴氏后退了两步,伸手就想去抓藤蔓里的密道机关,可是金嬷嬷那边的人却是早就看着她的动作,还没等吴氏的手伸进藤蔓里,那边就突然有人脚尖一动,直接将颗石子朝着吴氏踢了过来。

那石子带着破空声,直直的撞在吴氏的腿腕上,直接让得吴氏惨叫一声“砰”的一下跪在地上,额头在惯力之下撞在了假山上,瞬间便流了血。

“娘!”

“夫人!”

温禄弦和冯妍同时大喊出声,温禄弦扭头厉声道:“你这个老虔婆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伤了我娘,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世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金嬷嬷听着温禄弦的话淡淡说完,直接挥手道:“来人,把公子和冯姑娘送去世安苑,没有老夫人的吩咐,不准他们踏出院门半步。”

511 圈套(一)

“我不,我要去见祖母,她不能这么对我…”

“你们放手,放开我!”

“我是郑国公府的世子,我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会要你们的命……放开我……”

温禄弦被人抓着胳膊,嘴里一边骂着一边被押着离开,不管他说什么,那些人都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似得,死死擒着他让他挣脱不开来。

冯妍心中也是害怕,可是她却是什么都没有说,看着吴氏那般狼狈的样子,她低垂着头紧紧掐着掌心,被翠玲扶着十分顺从的跟着那些人押着朝着世安苑的方向走去。

看着温禄弦和冯妍离开之后,金嬷嬷才低声说道:“夫人,请吧?老夫人还在松韵堂里等着您。”

“金嬷嬷…”

吴氏想要求她,可是金嬷嬷却是半点都不给她机会,她直接看了身边的两个丫鬟一眼,那两人便机灵的直接上前,将刚才不小心磕破了头的吴氏强行扶了起来。

……

松韵堂中,柳净仪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手中拿着的是另外一串上好的佛珠,佛珠上纹路清晰,带着丝丝檀香,而柳净仪就微垂着眼帘坐在那里,手中熟练的拨弄着珠子。

吴氏跟着金嬷嬷入内的时候,柳净仪只是抬了抬眼皮,却半点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吴氏面对着神色莫名的柳净仪,看着她脸上没有半点怒色,不仅没有放下心来,反而心中更是不安。

这样的柳净仪让她觉得恐惧,更是让她害怕。

她小心的走到堂前,垂着头低声道:“母亲……”

“啪。”

那佛珠被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明明没有多大的声音,却犹如重锤落在吴氏心上,吓得她浑身一哆嗦,本就失了血色的脸上煞白一片。

“就这么点大的胆子,居然还敢给我下药?”

吴氏心中原本还存着侥幸,希望柳净仪不知道她下药的事情,可是此时听着柳净仪的话顿时忍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母亲,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求母亲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柳净仪看着吴氏嗤声道:“一时糊涂?我看你是精明的很,这郑国公府还没倒,我温家还没亡,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带着你儿子和那个孽种逃走。”

“怎么,怕国公府拖累了你,还是怕温家连累了你?”

吴氏嘴唇微抖:“不,不是,我没有……”

“没有?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幅打扮带着弦儿和冯妍准备去哪儿,难不成是想要出府散心,还是想要带着他们去投奔你娘家之人?”

柳净仪冷冷说完之后,猛的一拍桌子,声音顿时厉了起来:“你是不是忘了,你早就已经嫁入了郑国公府,是我温家的媳妇,你是不是忘了你儿子姓温,就连冯妍肚子里那个孽种流着的也是我温家的血脉?”

“你以为你带着他们去了吴家,你就能和郑国公府摆脱关系,还是你以为你带着他们私逃出府,我到时候就奈何不了你们,吴家就能护得住你们?”

“吴敏萱,你好大的胆子!”

吴氏面色如土,想要辩解的话被柳净仪堵了个干净。

柳净仪什么都知道。

她全部都知道……

看着盛怒的柳净仪,吴氏紧紧抓着裙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柳净仪则是满脸阴沉,如果不是因为她本就防着吴氏,如果不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放心过吴家,甚至于对于吴家接连三日都毫无反应,连半点回音都没有的事情起了怀疑,她今日怕是真的就着了吴敏萱的道,让她带着温禄弦和冯妍给跑了!

柳净仪看着吴氏时,眼中染上了几分杀意,她之前虽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防备着吴家有可能的退缩,可是真正看着吴氏带着人想跑的时候,她才明白吴家居然真的舍弃了他们。

她满脸寒霜说道:“我本以为,吴世军是聪明人,所以才让你带信回去给你父亲和他,准备了应对之策,却没想到他们居然宁肯鱼死网破也不愿出手相助,所以这就是你吴家的选择?”

吴氏心中惊惧,可对于柳净仪的话却依旧是茫然:“什么选择?”

“还跟我装模做样?”

吴家选择了放弃温家,明哲保身,只是他们也不想想,吴家和温家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死了,吴家就能好过?!他们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柳净仪开口寒声道:“别以为离了温家你们吴家就能好过,温家若是亡了,谁也别想安宁,若真是有那一日,我定要让你们吴家就来给我们郑国公府和温家陪葬!”

吴氏吓得脸色惨然,跌坐在地上。

金嬷嬷不发一言,只是看着满脸阴鸷的柳净仪眼底划过抹恨意。

柳净仪刚想开口让金嬷嬷将吴氏拉下去关起来时,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了两道人影,其中一人背影微驮沙哑着声音说道:“想要吴家替温家陪葬,恐怕是没这机会了。”

屋中三人都是吓了一跳,金嬷嬷下意识的看向门外,当看见门外那隐藏在黑袍之下细纱之下,完全看不清容颜的人时,心中猛的一喜。

她连忙强行让自己收回了视线,然后装作有些惊慌的上前挡在柳净仪身前,惊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国公府!”

说话间金嬷嬷张嘴就想要叫人,却被柳净仪一把拉住。

“老夫人…”

“别叫,是自己人。”

金嬷嬷听着柳净仪的话,这才满脸惊疑的收了声,然后开始明目张胆的打量着门外那两人,而柳净仪则是直接松开了金嬷嬷的手,快步走上前去沉声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吴家在三天前就已经逃出了京城去了阳桧,而吴世军也已经起兵造反了。如今西南已经全部陷入战局,阳桧已是反地,吴家早已经不在乎你手中所握着的那些所谓的把柄,想要拉吴家陪葬,你已经没了机会。”

那人声音沙哑的说完之后,柳净仪瞬间脸色大变。

什么叫吴家离京,什么叫吴世军造反?

他们怎么敢?!

512 圈套(二)

柳净仪猛的上前了脸部,满脸急色说道:“怎么可能,吴家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离京,吴世军又怎么会造反,他们不要命了?!”

“那就要看你到底跟吴家说了些什么了。”

那人身形伛偻,一张脸完全隐藏在黑袍之下,细纱遮掩住了容颜却依旧能让人听得出来她话语中的寒意:“那天夜里你让吴氏去了吴家,到底跟吴家说了什么,你又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们突然离京,甚至刺激的吴世军起兵造反?”

“我什么都没有说。”

柳净仪张了张嘴,脸色难看至极。

她真的是什么都没有说,那封信里她虽然对吴家隐有威胁之意,甚至提到了她手中握着的吴家的把柄,但是她却是掌握好了分寸,绝对不会将他们逼至绝境甚至于走到不顾后果起兵造反的地步。

而且她让吴氏带信给吴家,并没有将吴家拖下水的意思,只是想要让吴家从中帮忙周旋,甚至于有办法能够让吴家不被牵扯其中,就能替温家解围,帮助温正宏让永贞帝释疑的办法。

那人闻言带着几分寒意道:“若是什么都没说,吴家怎会如此?!”

柳净仪紧紧咬牙,突然转身看向吴氏,而本就因为吴家全部离京投奔阳桧,吴世军起兵造反的事情打懵了头的吴氏整个人昏昏然然。

她现在才明白,那天晚上父亲和弟弟对她的挽留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才明白,那天晚上她一定要回郑国公府时,父亲望着她时满脸失望是为了什么。

吴氏跪坐在地上,低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天晚上送信回去后,父亲看后便脸色难看至极,他说郑国公府完了,还说你们要害死吴家,要害死大哥,要让整个吴家去替郑国公府填命……”

“父亲不让我回来的,弟弟也不让我回来……我不该不听他们的话……原来他们那个时候已经准备离京,原来他们那个时候已经准备去找大哥……”

吴氏的话断断续续,甚至于因为害怕说的有些地方不甚清楚,可是柳净仪几人却都是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柳净仪脸上难看至极,就算吴家因为那封信对她起了嫌隙,也绝不至于会连夜离京前去投奔吴世军,除非出了什么事情,让吴家以为他们若是不走,吴家上下定会出事,甚至于吴世军只有造反一途,才能保得住吴家众人性命。

而这所有一切的问题,都出在那封信上。

柳净仪心中一慌,猛的抬头:“你今日为何会来?”

吴家既然逃离京城,吴世军也已经造反,永贞帝定会查出吴家和温家的关系来,眼前这人从来都不会以身涉险,她今日为什么会突然过来?甚至于告诉她吴家的事情?

那人闻言带着三分隐怒道:“不是你命人来找我,拿着这东西逼我来见你?”

她说话间将手从袖子里滑了出来,那斑驳的掌心摊开之后,上面放着的赫然正是当初柳净仪交给金嬷嬷,让她在关键时刻时送去祥林地泰康酒坊,交给那个名叫卫余的人寻求保命的那个银手镯。

银手镯上,龙头鱼身的纹路格外显眼,下面挂着的两个小铃铛

“你当年不是说过晨儿已经失踪,可他的手镯为何会在你手里,柳净仪,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柳净仪看着那手镯之后脸色大变,这东西……她明明交给了金嬷嬷,明明说过,除非吴家当真不帮忙,或是温家陷入绝境之时,才能将此物送去泰康酒坊。

可是如今连她都不知晓吴家造反的事情,金嬷嬷更是从那夜之后便没有离开过郑国公府,这手镯是怎么到了她手中的?!

柳净仪猛的回头朝着金嬷嬷看了过去,就见到金嬷嬷再无半丝隐藏甚至满脸冷淡的看着她的模样,那样子哪还有半点往日的谦逊和尊敬。

“你出卖我?!”柳净仪瞪大了眼嘶声道。

金嬷嬷勾了勾嘴角笑得诡异。

门外两人听到柳净仪的话,再看到金嬷嬷的样子,哪里还会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

那人低骂了一声厉声道:“中埋伏了,走!!”

两人转身就欲离开,可是松韵堂外却是快速冒出了十几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而与此同时,郑国公府的大门也被带兵赶来的邵缙从外撞开,邵缙仿佛熟悉极了郑国公府的地形,入门之后半点都没有停留,带着人就直接朝着松韵堂这边而来,而那黑袍人身边的另外一人听到了外间郑国公府下人的尖叫声,也再不隐藏,直接抽出腰间长剑就朝着围困住她们的人扑了过去。

打杀声起,吴氏早已经被这一幕惊呆,而柳净仪看着被围住的黑袍人脸色苍然。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柳净仪看着与人斗的不可开交的两人,紧紧咬着牙,趁着外面正乱的时候,转身就想要离开,可谁知道刚走了没几步,金嬷嬷就直接挡在了她身前,带着几分冷笑说道:“老夫人想要去哪儿?”

柳净仪满目狰狞:“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卖我?”

金嬷嬷轻笑出声:“那不如问问老夫人自己,对奴婢做过什么事情?”

柳净仪神情猛的一慌,惊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曾对你做过什么,当年你落魄至极,是我收容了你,是我给你富贵,让你回了柳家…”

“那奴婢的女儿呢?”

金嬷嬷看着脸色剧变的柳净仪,猛的抓着她的手靠近她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奴婢的女儿那般年幼,她什么都不懂,可你就为了让我能够没有软肋的全心全意的帮你,你就生生的要了她的性命,你就不怕她夜里来找你吗!?”

“你当年出卖了云素公主,用她换来了这郑国公府满门富贵,换来了你半生殷荣……”

“柳净仪,你说这世间若是真有地狱,你能不能超脱轮回,还是投身恶畜之道,永世不得超生?!”

513 圈套(三)

柳净仪被金嬷嬷的话说的脸色瞬间惨白,而金嬷嬷则是猛的甩掉了她的手,直接将她整个人推得撞在了她身后的桌角上。

桌上摆着的茶杯“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柳净仪,你以为吃几日素食,念几日佛经就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那小佛堂里怨气不会散的,长明灯下镇压的冤魂也迟早会来找你的…”

“郑国公府会倒,温家会亡,而你……”

金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捂着后腰跌倒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柳净仪,一字一句道:“也会有你的报应!”

“不……”

柳净仪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说不,想要说她不会的…郑国公府不会倒,温家也不会亡,她知道当年的事情,永贞帝绝不可能对他们下死手,否则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可是看着金嬷嬷那满是仇恨的面容,看着外面已经围拢过来的禁军,她却是浑身发抖,嘴里连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

邵缙带兵进来之时,就早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他们要等的人现身了,他直接派兵围住了整个松韵堂,甚至将郑国公府上下守的水泄不通,等赶到松韵堂时,就见到两方缠斗在一起,那黑袍人身前的丫鬟浑身浴血,身上已经伤可见骨,那些血迹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可却依旧还在拼死护着她身后那黑袍之人,而那早先就被廖楚修安排潜入郑国公府的十数人竟是一时拿不下那丫鬟。

眼见着那人挥剑就欲取其中一人性命,邵缙直接脚下一蹬,整个人便朝前扑去,长剑一挑便将那人手中染血之剑格挡开来,然后一掌推开了身后之人,这才与那人战在一起。

那丫鬟出手刁钻,下手之时路数狠辣,两人拼了不过十数招,邵缙便瞅准机会一掌攻在那人身前,然后提剑斩在那女人臂膀之上,直接将她手中利刃打落,一脚将她踹进了人群之中。

不等她翻身而起,旁边之人便快速围拢上前,挑了她的脚筋手筋,又用力在她下颚上一撞,直接卸了她下巴,让得那刚想咬破毒囊服毒自杀的女人疼的自喉咙里发出低吼声,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几人拿下。

邵缙缓缓看着被他们围困在角落里梨树之下,身形微驼,几乎全部隐于黑袍之下的人,淡声道:“你今天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那人一双眼睛看着众人,突然低笑了起来,那声音如沙石磨蹭难听又刺耳:“邵统领果然好本事。”

“你知道我?”

邵缙见那人一口就叫破了他的身份,先是怔了一瞬,不过转眼间想起这人和温家之间的事情低声道:“也对,你该知道我的,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明白今日的事情你们必败,陛下既然已经下旨捉拿你们,是断不会让你逃脱,你若束手就擒,或许能受点罪。”

那人闻言猛的停住了笑:“我自知今日在劫难逃,只是还请邵统领明言,如此圈套,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竟是将温家,将吴家,将柳家和她都算计在内……甚至于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诱她现身!

邵缙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欲/望,有些事情说多错多,更何况如今既然抓住这幕后之人,手下败将有什么可说的?

他直接上前,拿着绳索想要将那人抓起来,而那人眼见着邵缙居然半点都不上当,甚至于明知道她逃脱不掉也不肯泄漏半点消息,她眼底划过抹狠色,眼见着邵缙伸手来缚她双手,她原本微驼的背脊突然挺直了起来,微跛的脚也瞬间挺直,整个身形犹如无骨之蛇猛的从邵缙身旁矮身滑过,然后翻身便伸手朝着邵缙后颈处袭去。

“统领小心!!”

周围人都是大惊,根本没想到之前被他们逼至绝境之时,都一直是依靠那婢女保护,好像毫无半点还手之力的人居然会突然暴起,眼见着那人几乎要贴在邵缙后颈之上,一众人纷纷惊叫出声。

“放肆!”

邵缙厉喝一声,直接矮身避开了那人的手,然后转身一脚踹在那黑袍人的腹部,提剑砍掉了她握着寒芒的右手,再挥剑划破了那人的身上的黑袍,露出了黑袍下那张容颜普通的脸来。

该死的,不是那人!

早在这人动手之时,邵缙就察觉到了不对,而那边的柳净仪在见到这人黑袍被划开之后露出的容颜时,脸上也是露出惊愕之色。

邵缙看着周围之人尽数围拢上前,将这人依照之前的办法拿下之后,紧紧皱眉了半晌,这才大步朝着内堂的方向走去。

“奉陛下之命,捉拿叛贼温正宏之家眷以及府中一应人等,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是!”

所有人纷纷应命,前往郑国公府各处锁拿其他人,而柳净仪看着邵缙走到她身前,整个人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她轻颤着嘴唇刚想说什么,邵缙就已经直接冷声道:“陛下口谕,若有人私议皇室之事,造谣生事,本官可先斩后奏。”

柳净仪身形一晃,原本想说的话瞬间全数堵住。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来人,将柳净仪,吴敏萱带走!”

……

……

温禄弦和冯妍被人押送回世安院后,两人都是有些坐立不安。

温禄弦是担心吴氏会被柳老夫人为难,而冯妍却是比温禄弦更加惊慌,甚至于隐隐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梦里面的事情变得完全不同,甚至于所有的事情都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她梦里面温家的富贵没有,她梦里面本该一直安稳的郑国公府更是变得随时都可能会覆灭。

冯妍肚子有些发疼,见着温禄弦在旁走来走去的样子,忍不住低声说道:“阿弦,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夫人她今日突然想要带我们离开,会不会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老夫人要对我们下杀手?”

“阿弦,我很怕,你说夫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514 狠毒(一)

“行了!”

温禄弦听着冯妍的话,本就焦躁的心里更是安稳不下来。

他也知道吴氏今天突然带着他们离开有问题,之前吴氏那句“郑国公府怕是有大难了”的话,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现在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跟着父亲行事,也不受柳净仪的待见,不让他知道府中的事情,可是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如果不是柳净仪和吴氏之间出了什么事情,如果不是郑国公府出了什么问题,吴氏怎么会突然这般着急的带着他逃跑,而之前的金嬷嬷又怎么敢那么对待他和吴氏?

如此欺主犯上?!

冯妍被温禄弦的厉喝吓得浑身一哆嗦:“阿弦……”

温禄弦回头刚想说话时,就撞上了冯妍那双泫然若泣的眼睛,看着她眼底的晶莹,还有仿佛受了惊吓后有些苍白的脸色,温禄弦收敛了几分脾气上前拥着冯妍说道:“好了,你别害怕,祖母就算再气我和娘,也不会当真把我们怎么样。”

“你放心,我会护着你和孩子的,不会有事的……”

冯妍被温禄弦拥进怀里,脸上像是受惊至极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手中紧紧抓着温禄弦胸前的衣襟时,低垂着的眼里却是满满的阴霾。

她当然知道柳净仪不会拿吴氏和温禄弦怎样,更知道她就算再气他们,也不会真的要了他们的命。

可是她却不一样。

当初她拿腹中的孩子,要挟着进入郑国公府时,柳净仪早就容不下他们母子,那时候柳净仪就想要打杀了她,只是有吴氏拼命护着她,再加上温正宏舍不得她府中这郑国公府唯一的血脉,才能让她勉强留在了郑国公府后院,安稳度日。

可是如今温正宏被抓,就连吴氏也和柳净仪翻了脸,甚至被柳净仪的人欺的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她以后还能够靠谁?

靠着温禄弦来保护她?

冯妍心中冷笑,这个男人懦弱无能,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想让他来护着她,无疑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她总觉得今日这种境况,郑国公府怕是真的有大难了。

她绝对不要留下来给他们陪葬!

冯妍心中急转,嘴里却是带着几丝哭腔低声说道:“阿弦,我不是怕死,我早就已经是你的人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死我也愿意,可是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出事。”

“他还这么小,他还没来得及到这世上看上一眼…还没来得及叫我一声娘亲…阿弦,我好怕…”

温禄弦收紧了手:“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护着我们的孩子。”

“可是,老夫人不会放过我的,以前有夫人护着我们母子,老夫人才勉强留下了我,可是如今连夫人也……阿弦,我怕老夫人容不下我的孩子,你要救他,你一定要救他……”

温禄弦听着冯妍的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当初冯妍入府的时候,柳净仪想要打杀了她和孩子的事情犹在眼前,那个时候柳净仪口口声声的骂着冯妍腹中的孩子是孽种,甚至于想要强行取了她们母子的性命,若不是吴氏保她,若不是父亲念着血脉之情,她们母子早就死在了柳净仪手上。

如今吴氏出事,难保柳净仪不会真的对冯妍下手。

温禄弦想到这里,正想说话,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的一阵嘈杂声,他连忙打开门时,就发现先前守在门外的那些人竟是都不见了踪影,院子里仿佛经历过什么大的事情一样,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而远处还能听到隐约有人大叫官兵来了的声音。

温禄弦顿时大惊,转身连忙拉着冯妍就朝外走,谁知道两人刚出了世安苑不远,就遇到了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

两人连忙转身躲在旁边的大石后面,就听到那队官兵领头的人大声道:“你们几个,去将温禄弦捉拿,你们几个,去别处搜查看还有没有别的遗漏之人。陛下有命,郑国公府中上下人等,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

那队官兵瞬间分散开来,朝着两边快速离去,而躲在假山后的温禄弦和冯妍却都是浑身发凉。

温禄弦紧紧抓着冯妍的手,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怎么会,怎么可能?

怎么有人敢在郑国公府中拿人?

陛下……

那人刚才说的是陛下,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派人入府抓人?!

温禄弦脸色煞白,蓦的就想起了吴氏匆忙间想要带他逃离出府,想起她之前说的那句国公府怕是有大难了,嘴唇轻抖之下,脸上连半丝血色都不剩下。

冯妍被他抓的手心生疼,却半声不敢吭。

眼见着那些官兵朝着世安苑的方向而去,冯妍低声道:“阿弦…阿弦我们怎么办…这些官兵…要是被他们抓到,我们就完了……”

温禄弦听着冯妍的话瞬间惊醒过来,他扭头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官兵,再低头看着冯妍已经显怀的肚子,突然咬咬牙拉扯着她转身就走。

“阿弦,你要去哪儿?”

“我们出去,府中全是官兵,不能留了,我们走之前的那条暗道……”

冯妍瞬间眼前一亮,之前吴氏带他们过去之后,虽然没有打开密道口,但是金嬷嬷却是说了那里的确是有暗道,甚至于连机关在哪里都告诉了他们。冯妍连忙不敢停留,配合着温禄弦大步朝着之前他们去过的那处密道附近走去,一路上两人碰到了好几拨的官兵,也看到了府中下人被人抓捕时的是惊慌。

府中乱成一团,到处都能听到害怕的尖叫声和官兵的怒喝声。

两人小心翼翼的走着府中隐秘小道,绕开了所有的的正路和那些搜捕的人,等好不容易摸到那处密道前时,温禄弦快步走到金嬷嬷说过的那处藤蔓前,摸索到了密道的开关,等到摁下之后,便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旁边那处看似普通的石壁上便缓缓出现了一道入口。

两人都是大喜出色,温禄弦急声道:“居然真的有密道。”

515 狠毒(二)

冯妍也是喜出望外。

“太好了,阿弦…我们能走了…”

温禄弦看了眼黑漆漆的密道口,对着冯妍说道:“我先进去看看有什么危险,你跟着我,千万要小心一点…”

冯妍点点头后,温禄弦就直接抬脚朝着密道里走去,等一只脚踏入其中,看着里面深处有隐约的壁火,而旁边石门之后也有机关的时候,他顿时大喜扭头说道:“妍儿,快进来,这里也有机关,等我们走了就把密道封起来,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去了哪里,你……”来……

“噗哧——”

温禄弦的话还没有说完,后心之上就传来一阵剧痛,他缓缓扭头,虽看不清楚后心的情况,却能够见到冯妍握着匕首捅进了他身后,微微发抖的手…

“你……为…什么……”

温禄弦张嘴,喉间一阵腥甜,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冯妍。

明明能够一起离开,明明已经找到了密道口,只要出去,他们就能安全。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冯妍看着温禄弦满脸狰狞的模样,一把抽掉匕首,用力将温禄弦推开,然后整个人站在密道口里,低声道:“阿弦,你别怪我。郑国公府完了,陛下是不会放过温家的人的,你是郑国公的儿子,你如果跟我一起离开,所有人都会来抓你,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么疼我的孩子,你一定不想拖累他对不对…我也是为了孩子,你别怪我…”

“冯!妍!”

温禄弦嘴里猛的吐出一口血来,想要去抓冯妍,可是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如今重伤之下,被冯妍轻易便躲了开来。

冯妍看着温禄弦满是憎恨的目光,心中哆嗦了一下,可是想到了自己,她眼底的害怕渐渐被狠色所取代,她原是想要伸手再刺一下彻底了结了温禄弦,可是却听到了远处传来有说话的声音。

惊惧之下,冯妍连忙将匕首重新塞进怀里,然后快步走进密道,在密道口的一处突起的机关处用力一拍,那密道就缓缓的合拢了起来。

温禄弦被捅到了要害,鲜血快速流失之下,整个人眼前泛黑,眼看着冯妍的身影消失在密道里,而密道口缓缓合了起来,他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彻底没了知觉。

……

冯妍从密道里快步离开后,走到尽头就出现在了那处小院里。

小院里十分安静,外面的巷道里能听到偶尔有人路过或者说话时的声音。

冯妍小心翼翼的看了半晌,见四周无人之后,她也不敢在这里停留,生怕金嬷嬷那边招供出了这条密道之后有人会来追她,她连忙在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旁边的矮墙附近搭着另外一边住户的衣裳,她小心翼翼的拿着竹竿挑了块头巾布过来,将整个头脸全部包裹了起来,然后打开门快速的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小巷,巷子尽头便是热闹的大街。

旁边有人过来,冯妍连忙低垂着头,那布巾便遮挡住了她所有的面容,而她也不敢停留,扶着肚子就快步朝着人潮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到冯妍离开之后,后面的拐角处才走出来两人。

蒋冲是早前便被廖楚修安排在这里守着此处密道,以防吴氏等人逃脱时好抓捕,可是没想到居然只有一个人出来。

蒋冲也是认识冯妍的,甚至于知道她之前是怎么在郑国公府里兴风作浪。

“大人,要不要去拦着她?”旁边有人低声问道。

蒋冲想起之前廖楚修故意让冯妍和温禄弦一起,甚至于刻意凑成两人好事从而去讨冯乔欢心的事情,摇摇头说道:“暂时不用,你先去跟着她,不准让她出城,也别让她跑了,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我问过世子之后再决定。”

“是。”

那人低应了一声,就直接朝着冯妍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不过片刻就融入了人群里。

蒋冲看着那人和冯妍都没了身影之后,对着旁边的人说道:“你们继续在这里守着,我先回去。”

“是,大人。”

……

……

郑国公府被贴了封条,而柳净仪、吴氏接连下狱,温禄弦重伤的消息还没传出之际,京巡防营便紧接着直接带人查抄了温家,等到一应人等全部被抓获投入狱中之后,这消息才传了开来,还没等众人消化掉百年世家瞬间倾颠的事情,阳桧反叛,吴世军率兵造反的消息便紧跟着传扬开来。

一时间,无论是和温家有所来往,还是和吴家曾有关系之人皆是人人自危,而柳家那边,柳相成更是将整个柳家上下全部聚集在了一起,严辞告诫了所有人,无论是谁这段时间都不准擅自出府,更不许在外惹事生非,否则除其族谱之名,将其驱逐出柳家。

柳申夫妇回房之后,柳敏芳便着急上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柳申却知道她想要问什么。

柳申脸色微沉:“温家出事了…”

柳敏芳连忙比划:他们怎么了?

柳申低声道:“郑国公早前便已经涉及到科考舞弊之事,甚至于还因为贪污为陛下不喜,本来此事尚未解决,如今吴家突然造反将整个西南都拉入战场,而今日又得消息吴家之事和温家脱不了干系,陛下已经下令将温家之人全数捉拿下狱。”

“温家……怕是完了……”

柳敏芳脸色发白,她连忙伸手抓着柳申的手,在他掌心里快速写到:“祖父呢?柳老夫人出事,会不会牵连祖父?”

柳申微怔,紧紧皱眉抬头看着柳敏芳,实在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柳净仪,又突然提到柳相成。

这偌大的柳家,哪怕柳相成今日特意叮嘱之后,除却他们三兄弟以外,下面的小辈虽然心有戚戚却都没有太过担忧自己,毕竟表面上柳家和温家从无来往,可是柳敏芳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

柳申神情肃然的看着柳敏芳,就发现她脸上的担忧之色不似寻常,他紧紧皱眉突然沉声开口道:“敏芳,你知道什么?”

516 赐死

柳敏芳神情微顿,仿佛完全不知道柳申在问什么一样,微垂着眼帘写道:“父亲说什么?”

柳申紧紧看着柳敏芳,目光中带着三分厉色三分探究,仿佛想要将她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无所遁形:“你为什么会问起柳净仪,还有你祖父?”

柳敏芳写道:“柳老夫人虽然嫁入郑国公府,但是她到底是姓柳,如今温家倾覆,她定然难以保全,温家是以与吴家勾结谋逆叛乱的罪名入的狱,我怕他们会牵连柳家。”

柳申看着柳敏芳一笔一划的在他手心里书写,等到看清楚她写的是什么后,眉心紧拧:“真是这样?”

柳敏芳手上一停,抬头看着他点点头。

苏氏站在父女俩身后,见柳申模样忍不住开口:“老爷,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温家的事情当真会牵连到我们柳家不成?”

柳申看着神情有些慌乱的苏氏,再见到柳敏芳镇定的样子,就像是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他这才将刚才那瞬间升起的怀疑压进了心底深处,对着两人说道:“就像敏芳说的,她姓柳,也是出自柳氏一族,此事多多少少都会牵涉到柳家一些。”

他说完后见两人脸上都露出忧虑之色,便安抚道:“只是你们也无须太过担心,她毕竟已经嫁入温家这么多年,虽未冠夫姓,但终究是温家人,这些年温、柳两家又甚少来往,陛下是英明之人,当不会牵连无辜才是。”

苏氏不懂朝政之事,听着柳申的话顿时就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无事便好。你方才被父亲叫去训话,怕是还没吃什么东西,我这就去小厨房里给你做一些。”

“我去书房。”

“好,那我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苏氏捏着帕子叫了丫鬟一起离开,柳申就起身准备去书房,可是刚走了两步就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朝着柳敏芳看去。

柳敏芳没想到柳申会突然回头,脸上的忧虑和害怕之色根本就来不及收敛,直接就被柳申看在了眼里。

面对着柳申的眼神,柳敏芳有瞬间的慌乱,连忙起身紧咬着嘴唇,手指绞着锦帕,指尖都紧张的泛了白。

柳申看着这样的女儿,神情有些复杂,他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怀疑再次升了起来,甚至于几乎能够确定柳敏芳是真的知道一些她不该知道的东西。

眼见着她神色不安的模样,柳申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问她什么,而是缓缓开口说道:“敏芳,你祖父既然会坐看温家落到如此境地,就说明他对今日之事早有成算,温、柳两家没有瓜葛,而温家谋逆之事,也与柳家无关。”

“温家就算攀咬,柳家也至多是伤筋动骨,断不会一蹶不振,陛下不会允许温、柳两家同时出事,你无须担心。”

柳敏芳瞪大了眼,想要说什么,可是张嘴时却是发不出声音来。

柳申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长发,低声道:“别怕,没事的。”

……

……

温家之人尽数被抓,百年国公府一朝落魄。

京中风云变幻之快,几乎让人猝不及防。

吴氏本就不是胆大之人,之前在小佛堂中就已经被吓碎了胆子,如今又得知吴家造反,整个吴家只有她一人还留在京中,再加上温禄弦重伤垂危,冯蕲州几乎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吴氏便将柳净仪之前是如何让她走暗道出府,又是如何让她给吴家送信的事情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吴氏本就是吴家和温家之间联系的枢纽,当年吴家为温家所做之事,吴氏虽然并不是全数清楚,可是也知道其中十之七八,无论是当年吴世军外调阳桧,替温家募兵,还是这些年吴家借阳桧便利,让手下之人出入西疆之地如入无人之境,替温家谋取巨利,收买朝臣,培养暗卫,以及暗中辅佐八皇子插手朝政,甚至于想要借八皇子之手登上帝位,谋得从龙之功让温家之人能够再复当年辉煌的事情。

随便哪一桩,都足以要了温家上下的性命。

冯蕲州拿到吴氏亲笔画押的供状之后,便寻了个大夫命人吊住温禄弦的性命,以防之后还有用处,而他却并没有直接入宫,而是看了那状纸一眼之后,将其中一张抽了出来。

邬荣站在一旁,见着冯蕲州将那张吴氏招供温家和柳家关系,乃至于温、柳两家如何合谋辅佐八皇子,甚至于两家这些年私下招揽朝臣的供状拿在手里细瞧,他忍不住在旁笑着说道:“这次温家出事,柳家定然也跑不掉,有这供状,陛下定然不会放过柳家……”

嘶啦——

邬荣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冯蕲州手中用力,直接将那张供状撕成了两半,他顿时瞪大了眼,连忙一把抢过冯蕲州手里被撕破的纸张有些跳脚道:“冯大人,你干什么啊,这供状你怎么把它给撕了?要是没这了这东西,咱们还怎么给柳家定罪,又怎么把柳家拉下水来?!”

“咱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能够把他们一网打尽,你怎么能撕了……”

邬荣说话间就连忙想要找浆糊把供状黏起来,可是冯蕲州却是开口道:“别费工夫了,这东西用不上。”

邬荣看着那被撕破揉成一团连字迹都看不甚清楚的供状,嘀咕道:“都成这个样子了,这东西的确是不能用了,看来还要去找那吴氏再写一份……”

“不用了。”

“怎么不用,这都看不清楚了……”

“我说不用的意思是这份供状用不了,这东西不能交到陛下跟前。”

邬荣原还在想着等一下还要去狱中一趟,重新找吴氏写一份供状,可是蓦的就听到冯蕲州说这供状不能用,他有些微愣抬头:“为什么?”

冯蕲州看着他:“邬大人,你可知道咱们那位陛下和温、柳两家的关系?”

“当年他登基之事本就藏着隐秘,先帝之死也有疑点,温、柳两家对于此事必然都是知情之人,换句话说,这两家手里定然都有陛下的把柄,所以才能安稳留至今日。”

“如今温家的事情无论是在外人眼里,还是在陛下眼里,都是因为温家野心太大不满足于现状才会和吴家一起谋反,可是如果连柳家也一并牵连在内,甚至于摊上谋逆之名,到时候以永贞帝的多疑,他会相信温、柳两家联手,还是会相信有人故意暗中在谋算两家,甚至想要借两家的手牵扯出当年先帝之事?”

冯蕲州伸手将剩下的供状整理好,淡声说道:“如今柳家对温家弃之敝履,甚至愿意落井下石,可一旦这供状送上去,温、柳两家必定联手,而到时候永贞帝生疑,说不定会给两家留下生路,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彻底斩断了温家。”

邬荣听着冯蕲州的话,紧紧皱眉:“那柳家……”

“柳相成是个聪明人,他对今日之事定然早就已经有所防备,如果今日的事情涉及到柳家,他定然会有后手替温家翻案,甚至借当年手中把柄要挟陛下就范,除非陛下肯冒着将当年旧事翻出来的危险大开杀戒将温、柳两家之人斩尽杀绝,否则他定会妥协。”

“可与之相反,如果柳家今日无事,你觉得柳相成会如何?”

邬荣张了张嘴,下意识说道:“先下手为强,让温家再也开不了口。”

话音落下之后,邬荣瞪大了眼看着冯蕲州:“冯大人的意思是……”

“与其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去逼迫温、柳两家联手,倒不如借力打力,暂时放过柳家。柳相成先前出手,将科考舞弊之事嫁祸给温家之时,就已经伤筋动骨,之后只要柳相成再对温家出手,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柳家都埋下了祸根。”

“柳家没有温家那么深的根基,更不像温家有吴家的兵力在手,没有了温家,没有了八皇子,柳家之人便再也不足为惧。”

邬荣听着冯蕲州的话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得不承认冯蕲州顾虑的周全,与其冒着风险去将温、柳两家一网打尽,倒不如先了结了温家的事情,断了柳家臂膀,到时候再想要对付柳家便容易的多。

他伸手翻了翻供状,发现那供状虽然缺了一页,但是居然前后依旧顺畅,丝毫看不出来中间少了一段内容,邬荣就知道冯蕲州怕是早在审问吴氏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这般打算。

邬荣忍不住问道:“冯大人,你虽计划周全,可是八皇子那边呢?”

温家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和八皇子脱不了干系,甚至于温家表面上更是为了辅佐八皇子才会走到今日地步,一旦此事牵涉到八皇子,涉及到皇室党/争,永贞帝定会细查,到时候柳家不照样逃脱不掉?

到时候柳家不照样会被迫和温家联手反击?

冯蕲州将收拾好的供状和之前从金嬷嬷那里拿来的供词一并装好,闻言忍不住失笑:“邬大人怕是已经有许久没有听到咱们那位八皇子的消息了吧?”

邬荣一怔:“八皇子怎么了?”

冯蕲州整理着衣袍站起身来说道:“八皇子在月余之前便已经病的下不了床了,如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守在忆云台中,三五不时便会传出八皇子病危消息。你说温家说他们是为了辅佐一个随时会没命的病秧子才会如此,陛下会信吗?”

邬荣闻言张大了嘴。

卧槽,还有这办法?

“咱们这位八皇子精明着呢。”

早在萧元竺决定舍弃温家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想办法将他自己撇在温家之外,哪怕就算是将吴氏这份供状送上去,永贞帝对萧元竺起疑,甚至于怀疑他这些年来的孝顺干净都是伪装,可面对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没命的皇子,甚至于还是他“至爱”留在人间唯一的血脉,永贞帝就算是再忌惮再恼怒,又能怎么样?

难道他还能如同当年杀了二皇子萧络合一样,毫不犹豫的要了萧元竺的性命?

冯蕲州心中冷笑。

说到底,萧元竺是在用他自己的病,用他自己的命去赌,赌永贞帝会留他,甚至于会为了那个人而纵容他。

邬荣看着冯蕲州陡然阴沉下去的神情,忍不住低声道:“冯大人…你怎么了?”

冯蕲州微垂着眼帘:“没事,走吧,我们也该进宫去面圣了。”

无论如何,也是时候将温家的事情解决,早日平了西南的战事,接卿卿回家。

……

……

冯蕲州和邬荣入宫之后,将吴氏和金嬷嬷的供状全数呈交圣前,永贞帝看后不仅砸了身前所有的东西,连带着奉茶的小太监也因为害怕时不小心撒了茶水,被拖出去问斩。

永贞帝早就知道温家之事必定不只一两件,可真当这些事情全数呈于眼前之时,他才知道温家这些年表面温顺,暗地里却是瞒着他做了多少事情。

如果不是科考舞弊之事突然暴露出来,如果不是温正宏下狱,甚至于他动了斩杀他的念头,让得柳净仪不安,想要逼迫吴家救人,逼得吴家与他们反目直接在阳桧举兵造反,这些事情还会一直瞒下去。

若真等到温家羽翼丰满,怕是到时候阳桧大军直接兵临城下,连他这皇位也会被温家彻底掀了去。

永贞帝靠在龙椅之上,胸膛不断起伏,脸上全是阴沉之色,他抬头看着冯蕲州和邬荣,寒声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冯蕲州低声道:“臣只审了吴氏以及柳净仪身边的贴身嬷嬷,因此事涉及八皇子,臣不敢耽搁,便直接和邬大人一起入宫呈禀于陛下,至于柳净仪那边,臣和邬大人还未来得及审。”

邬荣也是在旁说道:“陛下放心,臣等二人稍后回去便会提审柳净仪,定会将温家之事审的一清二楚。”

永贞帝闻言细看两人神情,见两人都不似作伪,直接眼神一厉寒声道:“还审什么审,吴家造反是事实,柳净仪私通吴家,温正宏祸乱朝纲更是罪无可赦,朕这些年顾及先皇之谊,才会处处容忍温家,可谁知道他们不知感念圣恩,竟是做出如此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事,如今罪证确凿却还敢攀咬八皇子!”

“来人,传旨。”

“郑国公温正宏罔顾圣恩,无为臣之心,以朝廷选贤之事为己谋利,免其爵位,赐死!”

“温门柳氏无妇人之德,不安于内宅,私通吴贼,谋逆犯上,夺其诰命,赐死!”

“温家上下,凡有官名者,夺其官身,免其官职,发配夙远,永不得招回。温家男丁充役,女眷没为官奴,子嗣五代之内不允科考,不准入仕!”

517 有毒

从温家被查封起,温正宏便从大理寺监牢被移交下了诏狱。

比起大理寺监牢中还算干净的环境,诏狱里却全然不同,这里常年昏暗不见天日,里面到处都能闻到腐朽的味道,明明是在盛夏之时,四周却无半丝温热之意,反而阴森森的透着股寒凉。

从大燕立朝开始,但凡入了诏狱中的人,几乎都没有机会再从这里走出去。

温正宏和柳净仪均是重犯,自入诏狱后,便被单独关押在了最里面的监牢,两人被关的地方仅有一墙之隔,而温正宏也是亲眼看着往日风光的柳净仪满身狼狈的被带了进来,她手脚带着镣铐,身上被剥了锦衣华服,一身囚衣乱发衬的她容颜衰老,哪还有半点当日在郑国公府之中的威仪。

从柳净仪被关入隔壁监牢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她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而温正宏哪怕是再蠢,此时也能猜得到温家完了…

想起之前所有的一切,温正宏悔不当初。

他不该瞒着柳净仪行事,更不该因为吴氏和冯妍就与柳净仪生分,就背着柳净仪派人去追杀徐德,生生让人抓住了把柄陷入科考舞弊一事当中,让人有机可趁。

是他毁了郑国公府……

是他毁了整个温家……

温正宏靠在墙角,双眼通红,眼底全是悔恨:“母亲,我错了,是我狂妄自大,是我刚愎自用,是我以小人之心猜忌于您,才会让得那些人有机可趁,让得郑国公府落到今日境地。”

“母亲,是我对不起您,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温家的列祖列宗…”

他抓着身前已经旧的被虫蛀坏的牢门,突然就跪了下来,靠在墙角的位置朝着地上“咚咚”的磕起头来,每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过片刻额上便被磕的鲜血淋漓。

“母亲,我知道您最有办法,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能够救温家,我求您,我求求您救救温家,救救郑国公府……”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温家,儿子愿意以命相抵求您原谅,只求母亲能够救救温家……母亲,温家不能亡…不能亡啊……”

“儿子求您……求求您……”

温正宏不断的磕着头,嘴里凄厉哀求。

柳净仪靠在墙上,垂着眼帘看着自己苍老的双手,听着隔壁传来的磕头的声音,许久后才沙哑着说道:“晚了…”

如果在一月以前,温正宏没有为了那个孽种疏远于她,背着她行事……

如果在半月以前,她肯在温正宏入狱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他保全温家…

如果在几日前,她没有那般信任金嬷嬷,那么信任吴氏,没有将给吴家的那封信送出,让人换了信中内容,让得吴家起兵造反,这一切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哪怕舍了郑国公府,舍了温正宏,她拼尽全力或许还能保全了温家,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晚了…

温正宏听着柳净仪的话,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外面牢门被打开来后,有人声传来,柳净仪靠在墙上,很清楚的听到有人走进了隔壁的监牢之中,宣读了永贞帝赐死的圣旨,然后传来温正宏不甘心的大叫声,片刻之后,那叫声变成了痛苦的低吟,那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一声声缓慢到了极致的喘息声弥漫在她耳边,让得她脊骨生寒,紧紧抓着手上铁链时候手心都快要磨破开来。

她以为她是不怕死的,她以为她能够从容应对这一切,可现在她才知道,她是怕的。

她怕疼,怕死,怕所有的一切。

隔壁的声音彻底断了,她仿佛能听到尸体落地时沉闷的响声,紧接着有人走了出来,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柳净仪下意识的朝着墙角缩去。

冯蕲州隔着牢门看着柳净仪,突然开口:“我就不进去了,陈公公请吧。”

陈安是受了永贞帝的命令前来监刑,目的就是要亲眼看见柳净仪母子两人身死,而确保不会从他们口中说出半句不利于永贞帝的话来,他原是还担心冯蕲州会有什么举动,可却没想到他居然直接便将这差事推到了他身上。

陈安心中有些生疑,可是看着冯蕲州的神色却又瞧不出半点不对来,他顿了顿才开口道:“冯大人不一起?”

“不了,本官去外面等着陈公公。”

陈安见着冯蕲州直接转身去了外面,半点都没有进去的打算,心里不由猜测,冯蕲州怕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会想要避嫌,他心里头感叹了几句冯蕲州的精明,倒也不再迟疑,直接让其他人守在外面,而自己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柳老夫人,杂家传陛下旨意,来送你老人家上路。”

柳净仪嘴唇轻抖,强撑着墙壁站了起来:“我要见陛下。”

“老夫人何必为难杂家,陛下是不会见你的。”

“不会的,陛下会见我的,他一定会的,哪怕是为了云素,还有沅儿……”

“老夫人!”

陈安没等柳净仪的话说完,就直接沉喝出声,等着打断了她嘴里未尽的话之后,他才看着狼狈至极的柳净仪说道:“老夫人何必再提起那位,当年的事情别人不知晓,老夫人自己却应当清楚,你在陛下那里得来的情面,早在那位身死之后,被温家这些年消磨的干净。”

“温家若是能够安安分分守着那国公爵位,陛下或许还会因为那位的事情念着你几分,可是你们却是意图皇位,谋逆造反,甚至于离间陛下与八殿下之间的父子亲情,陛下怎能留你?”

“如今陛下虽然赐死你和国公爷,对温家却已网开一面,只是贬斥为奴,你若是再生旁的心思累及温家满门,届时温家九族之内,无一人能活。”

“老夫人这般看重温家和郑国公府,定不会愿意让温家满门替你陪葬才是。”

柳净仪脸上血色尽失,听着陈安口中的话脸上突然露出狰狞之色,大声道:“可我若是死了,温家留着还有什么用,他们本就是我救回来的,若我死了,他们为什么不能给我陪葬!?”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他…萧云素的事情知道的不只我一个,柳家也是知情之人…他们此次这般陷害于我们,背后必定还有别的人,定会有人查出当年之事来……”

“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没有与吴家谋逆,我要见陛下!!!”

柳净仪大声喊叫之下,紧紧抓着陈安的手,陈安听着她嘴里说出的那些话顿时脸色难看,他猛的一把甩开柳净仪的手,直接将她推倒在地,对着门外站着的小太监大声道:“还不进来,送她上路!”

那两个小太监连忙快步走了进来,一左一右的抓着柳净仪的胳膊将她按在地上,而陈安则是抓着依旧在大喊的柳净仪,直接擒住她的下颚,将带来的毒酒灌进了她嘴里。

柳净仪想要吐出来,陈安直接伸手一把扯着她的头发向后一拉,一手堵着她的嘴用力一按,那毒酒便全数被柳净仪咽了下去。

等见到柳净仪喝了酒后,陈安才示意两人放开了柳净仪,任由她瘫倒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的咳着血。

陈安扔了手里的酒杯,拿着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低声道:“您说您这是何必呢,给你个体面的死法不要,非要杂家动粗……”

柳净仪睁大了眼,嘴里发出“嚯”、“嚯”的喘气声。

陈安看了她一眼,看着她脸上已然泛青,气息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他上前探了探柳净仪的鼻息,确定她已死之后,这才起身朝着两人说道:“走吧。”

陈安领着两个小太监走出去的时候,就见到冯蕲州逆光站在诏狱门口,他双手背在身后,大半张脸都朝着外面,让人瞧不清楚神情,而在他身前不远处,还站着几个诏狱里的狱卒。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冯蕲州回过头来,见到陈安时开口道:“人死了?”

“死了,我亲眼看着断的气,之后的事情还要麻烦冯大人了。”

“陈公公客气了,这本就是本官职责。”

陈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着冯蕲州说道:“眼下天色也不早了,杂家还要回宫去向陛下复命,就不耽误冯大人办公了,杂家先行告辞。”

冯蕲州拱手:“陈公公慢走。”

旁边一行人都是纷纷行了个礼,陈安就领着那两个小太监离开,而冯蕲州等着陈安彻底离开之后就屏退了左右,直接返回了柳净仪所在的监牢。

看着瘫倒在地上早已经没了气息的柳净仪,冯蕲州快速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来,从里面倒出粒药丸塞进柳净仪口中,看着药力化尽之后,他才将一旁地上被陈安扔掉的酒杯用锦帕包了起来,收进了长袖里。

做完这一切后,冯蕲州才开口道:“来人。”

外面的狱卒连忙跑了进来:“冯大人有何吩咐?”

“这两人已死,他们虽是谋逆之人,可生前也都是权戚勋贵,找身麻席,处理了吧。”

那两人连忙点点头,转身出去之后,不过一会儿便找了两张席子进来,然后直接裹了柳净仪和温正宏的尸身,将两人抬了出去,而冯蕲州也直接离开了诏狱。

……

诏狱外面,左越和云生早就驾车等在门前,见着冯蕲州出来之后,两人连忙迎了上去。

冯蕲州看了云生一眼之后,云生便直接点点头,转身错过了冯蕲州直接朝着诏狱后院的方向而去,而左越则是扶着冯蕲州上了马车,然后直接跳上了车辕,对着里面的冯蕲州说道:“二爷,接下来去哪儿?”

“廖楚修什么时候离京?”

左越低声道:“永贞帝的圣旨今日刚下,任命廖世子带兵前往西南镇压阳桧叛军,并助贺兰将军平定南越之乱,眼下廖世子还在军中,想必最迟明后两日便会离京。”

兵贵神速,吴世军带兵围困曲宁,已有和南越联手之势,永贞帝原本就属意廖楚修,而昨夜又连得两封西南战报,得知河福郡兵力分散腹背受敌,已有战败迹象之后怎还敢迟疑,今日在冯蕲州和邬荣入宫之前便已经下旨,任命廖楚修为宣武将军,率兵出征阳桧,平定西南之乱。

冯蕲州闻言揉了揉眉心:“卿卿那边现在如何?”

“小姐还没有送消息过来,不过二爷放心,我前几日从蒋冲那边得知,廖世子又派了一批好手前往白安城保护小姐周全,小姐近来一直呆在翁家之内从未外出,只要廖世子平定了阳桧之乱,小姐便能安然回京。”

冯蕲州听着左越左一句廖世子怎样怎样,右一句廖世子如何如何,他直接眯着眼看着左越:“你什么时候跟廖楚修身边的人这么熟了?”

左越见着自家二爷眼中带着危险之色,那目光几乎能将他片了片儿,他背脊一僵连忙说道:“不熟不熟,属下和他一点都不熟,只是之前二爷吩咐我去堵人之时凑巧遇见了蒋冲,闲聊的时候听他说起而已…”

“是吗?”

冯蕲州就那么看着左越半晌,直将他看得头皮发麻险些忍不住泄了底儿时,冯蕲州这才收回目光淡声说道:“走吧,去都察院。”

马车帘子被放了下来,等到感受不到冯蕲州目光时,左越才有些腿软的靠在车辕上拍了拍胸口。

之前听着蒋冲说他家世子苦追小姐,却苦于不知道怎么讨好未来岳丈,蒋冲时不时就遭受无妄之灾成了出气筒,他有些同情所以才跟他偶尔喝个酒,再加上近来二爷和镇远侯府那边联手对付温家,他才跟蒋冲多聊了几句,今儿个没忍住替廖楚修说了句好话。

可谁知道他还没说什么呢,二爷就跟触了逆鳞似得险些没将他剐下一层皮来,这要是被二爷知道他明知道廖世子看上自家小姐却知情不报……

左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行,以后不能再跟蒋冲玩了。

这廖世子简直有毒…

……

518 平叛

京郊大营之中,廖楚修正在跟蒋冲和心腹之人安排出征之事,站在他身边的蒋冲就突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廖楚修满脸嫌弃的皱眉看着蒋冲。

蒋冲揉揉鼻子,伸手想要去接廖楚修手里抱着的东西,却被廖楚修避让了开来,他看着手上的晶莹,自己也被恶心到了,连忙把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也不知道是谁在念叨属下呢。”

难不成是谁家姑娘?

廖楚修懒得搭理蒋冲,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案上,将剩下的事情交代下去之后,等着身前两人退出了营帐之后,见着蒋冲偷摸摸的拿着不知道打哪来的布巾擦着手,他这才开口说道:“你跟冯蕲州身边那个人最近怎么样了?”

蒋冲闻言下意识说道:“世子是说左越吗?那小子看着笨,实际上精的很,属下废了老大的功夫才跟他熟悉了一点儿,不过那小子跟锯嘴葫芦似得,半点儿冯大人的喜好都不肯吐露。”

廖楚修闻言淡淡道:“要是这么容易就让你打探到,冯蕲州身边早就漏成筛子了。”

旁边刚才暗营中出来不久,准备这次同廖楚修一起出征的罗毅正在替廖楚修收拾案卷,闻言连忙抬头说道:“世子,可是冯蕲州有什么异常,还是要探听他的消息?若真是如此何必这么麻烦,属下这就派人盯着荣安伯府,再派两人混进去……”

罗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廖楚修冷冷扫了一眼。

合书在案上,廖楚修冷声道:“多嘴。”

罗毅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自家世子爷,眼见着廖楚修直接起身走了出去,而自己莫名其妙吃了一顿排头,他顿时一头雾水:“世子这是怎么了?”

“谁告诉你世子要探听冯大人的事情了?”

“可是…不是这个,世子为什么让你去接近那左越,还探知他喜好吗……”

“蠢死你得了。”

蒋冲直接翻了个白眼,世子爷让他接近左越,探听冯大人的喜好,那是为了讨好未来岳父大人,好方便过几年迎娶世子夫人,没见到那冯大人除了跟世子爷一起算计人的时候还能正眼瞧上世子两眼,旁的时候但凡是世子提起“冯小姐”三个字,那就跟触了逆鳞似得,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如今冯小姐那边世子爷还没搞定,再加上个更加难搞的岳父,世子爷如果不想办法讨好讨好冯大人,难道要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眼见着罗毅半点没有领会到其中精髓,蒋冲过来人似得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以后对冯大人敬着点,别净想胡七八糟的东西。”

见他还是满脸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蒋冲无语的翻了翻眼皮,懒得再说,而是直接问道:“明日就要出征,世子之前吩咐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罗毅听到他问起正事,连忙肃然道:“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次世子出征,京中防卫不能落于他人之手,我必须要守在京中替世子看着兵库司和巡防营,所以不能随同世子身侧,你既然跟随世子出征,就定要尽好职责。”

蒋冲说道最后几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了嬉笑之色:“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回来之后我定不饶你。”

……

廖楚修整军完毕,第二日便直接带军出发,而冯蕲州并没有去见廖楚修,而是在忙着处理温家所遗留下来的事情。

郑国公府被查抄之后,由冯蕲州和刑部尚书张继礼一起带人清查整个郑国公府府邸,府里所有丫鬟仆人早已经被带走,留下空空如也的府邸,而两人在带人查抄之时,在府中抄出的银钱并不多,却是发现了不少别的东西,还有这国公府里面藏着的近十条通往京中各处的密道也彻底暴露了出来。

张继礼看着手下之人统计之后送来的单子,皱眉道:“这郑国公府里怎么才这么点银子?”

好歹也是百年世家,传承两朝,这整个国公府搜了干净之后,竟是只搜出了不到五万两银子,别说是公爵府邸,这京中但凡有些私底的权贵勋戚,富户豪门,谁府中也不会“拮据”到这般地步。

冯蕲州手中拿着一沓东西,闻言淡声道:“没银子不是很正常吗?温正宏早年便跟吴家一起在阳桧募兵,那二十万人吃用开销岂是吴世军一人能够担负得了的?郑国公府这些年的积蓄怕是全部都耗在了阳桧,更何况还有其他的,张大人瞧瞧这个。”

冯蕲州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张继礼,脸上带着三分嘲讽道:“这东西可比银子晃眼的多。”

张继礼接过冯蕲州手上的东西,才发现那是两本账册,其中一本上面详细记在了郑国公府这些年私下贿赂一些朝廷要员,甚至于和其他府中之人往来时的花销用度,而另外一本则是记录着温正宏与人一起行商谋得利益详细,而其中那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柳家”而字,让得张继礼眼皮微抖。

柳家?

是哪个柳家?

这京中姓柳的人家虽然不少,可是能够够得上资格和郑国公府合作,甚至于能够让温家对其让利的,怕是只有那一家……

张继礼连忙合上手里的账册,抬头就想要去问冯蕲州这账册该如何处理,谁知道就发现刚才还在他眼前的冯蕲州不见了踪影。

冯蕲州把账册交给了张继礼之后,就直接顺着院中的石子小道,朝着之前金嬷嬷曾经跟他说起过的那个松韵堂走去,等进去之后就径直寻到了院中的小佛堂。

佛堂里的四面透光,打开门后里面便全部瞧得清楚,那案上的佛像一脸慈悲,而佛像前摆着的长明灯却是早就已经倒在了桌上,里面的灯油撒的到处都是。

冯蕲州缓缓走到那长明灯前,看着那灯上繁复的佛文,还有那烧的漆黑的灯芯,眼底带着无边煞气。

看着身前放着的蒲团,还有那有些杂乱被踢翻在地上的木鱼和犍稚,他几乎能够想象的到,柳净仪这些年是怎样一边茹素忏悔,日/日念佛祈求心安,又是怎样一边将曾经待她如母,视她为至亲之人的素素推向黑暗深渊,甚至在以为她“身亡”之后怕冤魂寻仇,所以找了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来镇压于她。

哪怕明知道这样做会让她永坠地狱无法超脱,哪怕明知道这样做会让她成为孤魂野鬼不得轮回,可柳净仪却依旧还是做了。

用着她那副仁善面孔,做着这世间最恶毒之事。

简直让人恶心。

这种人,他怎能让她安然去死?!

冯蕲州伸手掀翻了已灭的长明灯,踩碎了脚边的犍稚,转身走出去时,就遇见刚赶过来的张继礼,张继礼正在命人将松韵堂中的东西朝外搬,见着冯蕲州后说道:“以前说这温家有异心我还没觉得,方才过来之时,我才发现这柳净仪和温正宏所住的地方,居然都在府中西侧。”

大燕以东南为贵,但这郑国公府之中,但凡贵气所在之地,以及那些主子的居所居然都在西北方向。

以前张继礼只知道郑国公府独立于城西,但是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真的像是温家所说,温家先祖舍不得祖宅之地,再加上体谅太祖皇帝立朝之初,不愿大兴土木,所以才沿用旧宅,可是如今看来,这郑国公府之中堂而皇之的尊西而贵,甚至于还藏着那么多通往各处的密道,若说他们没有异心,谁相信?

张继礼将之前冯蕲州给他的册子整理好,对着冯蕲州问道:“冯大人,眼下温正宏和柳净仪已死,这册子该怎么处理?”

冯蕲州淡声道:“自然是交给陛下,不然张大人准备如何?”

“我知道,只是冯大人也应当看过这册子上的东西,那柳家……该不会是那个柳家吧?”

冯蕲州看着带着些试探之意的张继礼,直接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上面的柳家指的是谁,这京中朝中柳姓之人不少,外放各地担任要职的官员之中也有几个姓柳的,想要知道这账本上所说的柳家是谁,怕是还要细查。”

“张大人若有兴趣,不妨留着查查?”

张继礼闻言顿时脸色一僵,连忙摇头:“冯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言,此事本就跟刑部无关,就算要查也是冯大人的都察院去查,这东西我看还是直接送进宫里的好。”

他就算是再蠢,也知道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

如今温家才刚倒,折了个郑国公府,温正宏和柳净仪被赐死之后,连带着温家上下发配的发配,为奴的为奴,陛下怕是正在盛怒当中,而阳桧那边战事未平,朝中更是动荡不已,这个时候再把柳家牵扯进来,会闹出什么乱子不用想也知道。

他可没兴趣去触这个霉头。

冯蕲州闻言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劳烦张大人一并送进宫中。”

“冯大人不入宫?”

“不了,陛下还命我清查吴家的宅子,处置吴家剩下的那些人,张大人先行回宫,我随后再去。”

张继礼听着冯蕲州的话,想起吴家留在京中的那些旁支之人,便没在多问,任由冯蕲州离开,而他则是把从郑国公府抄出来的东西整理成册,然后连带着那两本账册回宫复命,丝毫不知道自己替冯蕲州躺了枪,更不知道等那些东西送到永贞帝跟前之后,迎接他的便是一阵狂风骤雨,被永贞帝的怒气扫得他险些破口骂娘。

……

河福郡如今处于战场中地,既要应付南越,又要交战吴世军,京中每一日都能接到河福郡告急的战报,甚至于仿佛下一瞬河福郡便会城破人亡,可实际上河福郡外面看似溃散,可内里却犹如铁桶。

无论是阳桧的叛军,还是南越趁火打劫的军队,除却丢了一座早已经人去楼空用以做饵,足足坑了吴世军手下三万大军的曲宁城外,其他连半点便宜都没有被他们讨到。

从战起之时,再到现在已足足过了七日,贺兰家手下大军据城而守,吴世军那边早已经露了急相,而南越那边也越发急切起来,谁都知道,一旦京中援兵到来,战局立转,到时候再想拿下河福郡,甚至于拿下白安城,便根本没了机会。

吴世军与南越那边开始接触频繁,而他不知道怎么让得西疆那边也动了心思,蠢蠢欲动想要掺合进来。

冯乔从战起之时,便一直待在翁家府内没有外出过半步,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她出去不仅毫无用处,反而极有可能会成为拖累,更何况如今白安城里看似安全,可是谁也不能保证这城内当真半个细作都没有。

她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隐秘,若是她不小心落在那些人手里,到时候战局不会因她而变,也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出事便对吴世军和南越妥协,为她伤心的只有关心她之人。

玲玥每日都会将外面的消息带来给她,而这一日她进来之时,手上还抓着只信鸽。

“小姐,京里头来消息了。”

冯乔闻言连忙起身,接过信纸打开来看之后,当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时,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小姐,二爷怎么说?”

“京中一切顺利,廖楚修已经领军前来西南平叛。”

玲玥闻言难得露出笑意来:“太好了。”

趣儿原本因为来河福郡,玩还没怎么玩好,就好端端的碰上了战事,正愁得不得了,此时听到两人的话后脸上顿时染上了喜色:“小姐,廖世子带军过来平叛,那咱们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京了?”

冯乔笑睨她:“怎么,之前还闹着不想回去,现在又想回去了?”

趣儿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先前那是觉得这里好吃的东西不少,而且小姐在这里每天都是笑盈盈的,看着和在京中时候完全不同,可是如今瞅着这动不动就打仗的,她还是觉得京里头好。

冯乔哪能不知道趣儿的心思,轻笑着道:“放心吧,等战事一平,咱们就回京。”

主仆三人在房中说着话,就在这时,外面的翠儿却是突然走了进来,对着冯乔行礼说道:“表小姐,大爷让您去前厅一趟,说是有人找您。”

冯乔诧异:“什么人?”

“听说是叫徐骘,是个异人。”

519 消息(上)

“徐骘?”

冯乔听到翠儿说是个异人,顿时就想起了席一衍身边的那个异瞳之人,那人就名“骘”。

玲玥微皱着眉:“他来干什么?”

那一日在后院桑树前,席一衍说的那些话还犹然在耳。

天狼斜入之相,逢大难命不过三十……

虽然当时玲玥为了安抚冯乔,曾经说过那个席一衍不过是胡乱之言,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怀疑,那席一衍极有可能是事先打探了冯乔的消息之后,再借以所谓的周易之言来惑乱人心。

可是她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让暗营中的人去打探席一衍的底细,可是时隔这么长时间,那边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甚至就里那暗麟也说,根本就查不出有这么一个人。

那个老头仿佛就像是凭空里冒出来的一样,没有过往,查不出身份。

眼下河福郡正当战时,冯乔虽有翁家和贺兰家庇护,但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打她的主意,所以任何人都大意不得。

“小姐,外面现在正乱着,那席一衍身份不明,今日让徐骘前来也不知道想做什么,不如奴婢去外面打发了他们,省的他们再来叨扰小姐?”玲玥对着冯乔说道。

冯乔闻言垂了垂眼帘,想起之前席一衍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话,直接起身道:“不用了,我过去见他。”

“小姐…”

“他们就算真想做什么,也不会选在翁家下手。”

冯乔打断了玲玥的话,转身对着趣儿说道:“你去一趟清辉堂,告诉十姐和娇娇姐,让她们先别过来了,等晚间我再去寻她们。玲玥,你跟我去见徐骘。”

她倒是想知道,席一衍到底想要做什么。

……

冯乔带着玲玥去到前厅时,翁信威正端着茶杯与徐骘说着话。

他心中早先虽然起了些怀疑,觉得席一衍当时离开的太过突然,但是冯乔后来没有再提起过这人,他便也渐渐忘了这事。

翁信威心中惦记着席一衍当初在岳林的相助之恩,对着徐骘说道:“我本还想着等家父寿宴之后,再好好款待先生的,没想到他却是突然离开,我心中一直觉得歉疚,可是当时府中下人招待不周,还是有什么怠慢先生之处?”

徐骘闻言说道:“主人当日离开,只是因为要寻之人已经寻到,不便在府上多加打扰。”

“这怎么能说是打扰?当日在岳林之时,若非先生相助,让得王家出手帮忙,我和我儿怕是还困在岳林无法脱身,就连我父亲的寿宴都赶不及回来,我恨不能邀先生常住于府中,好生款待,方能报答一二。”

徐骘见翁信威说的诚心,那双略带些诡异的眼睛微弯:“大爷不必介怀,主人说了,您与他有缘。至于恩情,有来有往,不过是早一些和晚一些罢了。”

翁信威听着徐骘的话愣了愣,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像是还有旁的意思,他正想问他话中是什么意思时,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翁信威抬头朝着门外看去,就见到冯乔带着玲玥走了进来。

“表伯父。”

“卿卿来了?”

冯乔笑着上前朝着翁信威行了一礼,这才说道:“表伯父什么时候回来的?”

河福郡战事一起之时,翁信威和翁彦淮就接连几日不在府中,而是在替贺兰明泉忙着军中粮草输运的事情,如今贺兰明泉镇守白安,而贺兰卓、贺兰峰,乃至贺兰云城等人带军守在河福郡几处关口,应对南越和阳桧大军,而后方粮饷之事便全数交给了翁家。

翁信威脸上露出笑容,朝着冯乔招招手让她走到近前之后,这才说道:“昨天夜里就回来了,只是回来的晚便没有惊动你们,你这几日在府中可还好,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下人可有怠慢?”

冯乔摇摇头:“都很好,表伯母他们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就尽管跟你几个表伯母和表婶开口,再不然也可以去找你二表嫂,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冯乔听着翁信威的话,笑着道:“好。”

翁信威跟冯乔说了几句话后,这才看向徐骘:“卿卿,这是徐骘,就是之前你曾经问起过的那位先生的随从,他今日过府是来找你的。”

冯乔早就看到了徐骘在旁,闻言看着徐骘。

“骘,见过冯小姐。”

徐骘起身,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朝着冯乔行了个礼。

冯乔皱眉后退了半步避让了开来,而翁信威则是吓了一跳,他可还记得,当初在岳林的时候,就连有爵位在身的王家后人见到徐骘的时候,也都是礼遇有加,对那席一衍更是恭恭敬敬。

这徐骘对待任何人时,都是冷冷淡淡的,可是突然却对着冯乔行礼,这……

“你这是干什么?”冯乔皱眉道。

徐骘直起身来:“骘今日前来,是奉主人之命,送冯小姐上次所缺的见面礼。”

“见面礼?”

徐骘见冯乔看着他,直接说道:“主人让我转告冯小姐,西疆四部已入战场,今夜丑时,夷川必破。”

冯乔脸色大变,翁信威更是豁然起身,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夷川必破?!

夷川可是河福郡对南越最重要的关隘,若是夷川破了,南越便能长驱直入兵临白安。

他昨夜回府之前还曾经见过贺兰明泉,贺兰明泉明明说过,夷川有重兵把守,且有贺兰卓和贺兰峰亲自坐镇,之前又曾设下陷阱坑了南越近五万兵力,让得本以为能得了便宜的厉镇川险些有进无回。

如今南越虽然还处于夷川关外,不甘心退去,却也不敢贸然进攻怕再遇陷阱,如今怎会突然说夷川会破,甚至于还算准了时间?!

“徐骘,你可知道你是在说什么,夷川有重兵把守,怎会轻易被破?”

徐骘抬头:“我家主人推算之事,从无错漏。”

说完后他看着冯乔,正色道:“主人说,他先前与冯小姐相见时,惊到了冯小姐,此事便当作歉礼,也算是他给你的见面礼,至于冯小姐信与不信,全在你自己。”

520 消息(下)

“骘已将话带到,便不多留。”

“冯小姐,告辞。”

徐骘朝着冯乔行了一礼,起身时只是朝着翁信威点点头,便直接转身朝外走去。

“徐骘,你等等…”

“玲玥,拦着他!!”

翁信威连忙开口留人,徐骘却是充耳不闻。

冯乔刚从他口中知道夷川会破的事情,怎么肯让人这么容易离开,她连忙开口让玲玥出手留人。

玲玥闻言直接朝着徐骘身后扑去,手中带着雷霆之势直取徐骘后心,可谁知道徐骘却如同身后长眼一样,身形一转脚下一错便让了开来,然后转身将玲玥的手拍开之后顺势朝着她肩上一掌,便将玲玥打的接连退了好几步。

玲玥闷哼出声。

徐骘却是看了眼手心,淡声道:“小姑娘,随便使针,小心伤及自身。”

他一甩手,方才交手瞬间从玲玥手中夺下来的银针便直接插入了玲玥身旁的柱子上,整根没入,而徐骘说完之后也不等冯乔回话,脚下便朝外直接走去,整个人明明没什么动作,却是刚好避开了翁家围拢上前的那几个下人,毫不停留的出了翁家。

冯乔快步走到玲玥身旁:“玲玥,你没事吧?”

玲玥捂着肩膀咬牙摇摇头:“奴婢没事,他对奴婢留手了。”

刚才虽然只交手了瞬间,可是玲玥能感觉得出来徐骘的内力极深,怕是就连暗麟也留不下他来。如果不是徐骘对她留手,刚才那一下,他就能直接废了她的胳膊。

玲玥有些庆幸自己只是对徐骘用针的时候,上面只是迷药而非毒药,否则徐骘怕是不会对她留情。

翁信威见着玲玥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可是转而想起徐骘刚才的那些话却是脸色十分难看:“卿卿,那席一衍到底是什么人?徐骘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知道夷川今夜会破,甚至他于好端端的来告诉你这个,还说拿此事当什么见面礼?他与你到底有何关系?”

冯乔有些不知道怎么跟翁信威解释,她跟席一衍也总共不过见过两次而已,对他的了解不比翁信威多。

除了知道他有可能是当初他们一直在找的那个“席公”,身边跟着个异瞳之人外,就只有那人自己告诉过她的事情,比如……

他懂占卜天算之术。

冯乔抿抿嘴唇开口道:“表伯父,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等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我现在想先去见见贺兰将军…”

“你相信徐骘的话?”翁信威皱眉。

冯乔低声说道:“夷川是河福郡对南越最重要的关口,更是贺兰将军他们抗衡南越大军最重要的倚仗,一旦夷川被破,大燕和南越之间便再无遮挡,南越大军便能长驱直入兵临白安城,到时候眼下所有看似安稳的局面便会彻底被打破,一旦出事,牵累的不仅仅只是白安城和河福郡,甚至还有整个大燕西南之境。”

“表伯父,我去见贺兰将军,并非是信与不信他们的问题,席一衍此人并非寻常之人,他之能力我想你之前也曾经见到过,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也不要等到真有那一日再来后悔…否则若是夷川真的被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后果是什么。”

翁信威闻言心中一震,想到那后果,脸上瞬间有些发白。

他当然知道夷川被破是什么后果,先不说白安城中这么多百姓要直面之后战争的血腥,而眼下南北相抗的局面彻底被打破,就说是贺兰家,如果夷川真的被破,就代表守在夷川口的贺兰卓和贺兰峰,乃至那几万大军都出了问题,到时候无他们相助,后又有阳桧大军咄咄相逼,白安怎能扛得住南越侵袭,这河福郡又怎么能扛得住双方夹击,腹背受敌?

而到一旦河福郡被两方拿下,那这燕朝西南之地也就彻底完了。

翁信威想到此处连忙开口道:“好,我们这就去见贺兰将军!”

两人匆忙出府之时,冯乔便已经唤了葛千和黄玉等人随行,而玲玥那边也通知了暗麟在暗中保护。

自从战事起时,贺兰明泉便没在贺兰府中,而是直接住进了城内大营,两人去时,贺兰明泉正在听着副将汇报各处战事,并与其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听到营中之人禀报,说翁信威求见之时,贺兰明泉直接便让人将人请了进来。

“信威,可是粮草上面出了问题?”

还没等翁信威开口,贺兰明泉便已经问道,等话说完之后,他才看到跟在翁信威身后走进来的冯乔,他之前在家中见过这小姑娘,更知道这小姑娘是自家大外孙瞅准的小媳妇儿,他顿了顿略带着几分诧异道:“冯乔?信威,你们这是?”

翁信威连忙说道:“将军,粮草没有问题,我们来见您是有别的事情。”

贺兰明泉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随口道:“什么事情?”

翁信威看了眼旁边之人,贺兰明泉便明白了他的顾忌,直接开口说道:“战云是自己人,有什么直接说便是。”

翁信威看了陆战云一眼,见贺兰明泉既然已经开了口,便直接说道:“伯父,我刚才接到消息,有人告诉我和卿卿,说夷川今夜会破,还说西疆四部已经入了战场。”

贺兰明泉豁然抬头:“是谁告诉你的?!”

陆战云也是整个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寒色:“大爷,此话可不能随便说。”

“若非是有人告诉我,我怎敢拿战事儿戏?”

翁信威先是回了陆战云之后,这才将今日徐骘找上门来,求见冯乔之后的所说的事情全部说了一次。

贺兰明泉听着翁信威的话皱眉道:“那席一衍是什么人?”

翁信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与他是在岳林相识,只知道他与岳林王家有些关系。”

他将他和翁成明在岳林遇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之后,这才继续道:“当日在岳林之时,我和成明因此事陷入困境被官府所为难,是席一衍让王家之人出面,方才能解决当时之事,让得我们顺利将粮草押送回白安。”

521 排查

“我观之席一衍和王家之人相处情形,那王家分明十分敬重于他,言必称他为先生,而徐骘对待王家之人的态度,也不像是普通下人。”

贺兰明泉闻言望向冯乔。

冯乔也是摇头:“我与他也不过见了两面,算不得熟悉,但是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与京中襄王府应该有些牵扯。”

“襄王府?”

贺兰明泉三人闻言都是面露异色。

冯乔低声道:“他之前在京中时,曾经帮过襄王,但是他不是襄王府谋士,也不像是襄王的人。”

冯乔将席一衍和萧闵远的事情告诉了几人,连带着他当初如何帮助萧闵远脱困,可是后来却并不居于襄王府,甚至于萧闵远也在到处寻找于他。

等到说完之后,冯乔才继续说道:“我爹爹和廖世子都曾经查过他的身份,但是一无所获,而襄王那边对他像是十分忌惮,虽然觊觎他的能力,却又不敢对他用强。”

“我离京的时候,襄王还在四处寻他,我们一直都以为他还在京城,谁也没想到他会来了河福郡。”

冯乔见着贺兰明泉紧紧满脸沉凝的模样,低声道:“席一衍曾经告诉过我,他擅长天算推演之术。”

陆战云皱眉:“冯小姐,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就连我们身处其中都说不准下一刻会如何,那席一衍是人,不是神,他该不会告诉你们,说此事是他推算出来的?”

冯乔闻言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贺兰明泉:“贺兰将军,我与席一衍虽然不熟,但总觉得他并非信口雌黄之人,更何况这种事情宁肯信其有。左右不过是一夜而已,若他真是信口胡言,便当只是加强防备而已,可若这其中真有什么意外,也好提前防范才是。”

贺兰明泉看着冯乔,冯乔丝毫不让。

两人对视片刻,贺兰明泉突然开口:“战云,立刻传信给前锋营,让卓儿和峰儿清查身边所有亲近之人,严防入口之物。另外,告诉平显,严查城内所有可疑人员,并严守出入之地。今夜之前,你我都留在营中。”

陆战云瞪大了眼:“将军…”

“夷川之地固若金汤,短时间内绝不可破,而南越前日刚吃了大亏,以厉镇川的性子,除非阳桧这边有所突进,否则他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再大肆进攻,就算当真出手,有卓儿和峰儿在,他也不可能在今夜破了夷川。”

“如果席一衍所言是真的,那么夷川出事,问题必然是出在我们身上。”

贺兰卓和贺兰峰若是出事,夷川虽有军队却无领将,南越一攻必定难以防守,夷川又怎能守得住,而他如果出了事情,白安便无人镇守,消息一旦传出,不仅贺兰卓等人会受影响,就连各处军队也必定会因此士气大落,到时候又怎还能全力抗敌?

陆战云听着贺兰明泉的话还想再说什么,贺兰明泉直接说道:“去传令。”

陆战云神色一紧,双腿一并大声道:“是。”

陆战云领命之后匆匆离开,等他走后,贺兰明泉才开口道:“战云脾气耿直,向来不信神鬼之道,并无他意。”他解释了一句之后,便直接对着两人说道:“你们今夜也留在这里。”

翁信威一怔,他留在这里没什么问题,反正之前为了粮草之事,他也经常出入军中,可是冯乔……

“伯父,卿卿她是女子,怎能留在军中?”

贺兰明泉闻言挑眉:“我这河福郡军中,女子难道还少了?”

当年贺兰君和邵思童未曾嫁人之前,便常年混在军中,那时候两人收拢边境难民,建了个娘子军,人数虽然只有八百,可那些女人打起仗来可半点都不比男人弱,更有甚者,其中有一部分人在作为斥候打探消息之时,远比军中那些男性斥候更加出色。

贺兰君和邵思童嫁人之后,这娘子军便交给了贺兰沁,如今被贺兰沁带在曲宁那边和吴世军作战,所以说别处或许有军规,女子不得入军营,可在河福郡却没有这一条,否则贺兰沁和廖宜欢怎可能自由出入军中?

翁信威闻言张了张嘴。

贺兰明泉继续说道:“况且那席一衍既然说这件事情是他送给小丫头的见面礼,小丫头也总要留下来看看,这见面礼到底是真是假才是,否则如果是假的岂不是白白承了他的人情?”

他说完之后,便扭头看向冯乔:“小丫头,你说是不是?”

冯乔闻言点点头:“贺兰将军说的有道理。”

贺兰明泉摆手道:“叫什么将军,你和宜欢既然是朋友,又是翁老头儿的侄孙女,就叫我一声贺兰爷爷就是。”

冯乔闻言迟疑。

贺兰明泉虎着脸:“怎么,觉得我不配被你叫一声爷爷?”

冯乔连忙摆手:“不是,您是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我怎么敢觉得不配,我只是觉得会不会太过冒昧。”

“有什么好冒昧的,小丫头年纪小小的心思这么多可不好,我可不喜欢。”

冯乔见贺兰明泉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好开口叫了一声:“贺兰爷爷。”

“嗳,乖。”

贺兰明泉心满意足的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小丫头会下棋不?”

冯乔笑道:“会一些。”

“那来陪我下一盘。”

贺兰明泉说话间就直接走到了桌案旁边,直接跪坐下来之后,从旁边拿了棋具出来,等着摆弄开来之后抬头才发现翁信威居然还杵在帐中,他直接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打扰我跟小丫头下棋。”

说完后他转头对着冯乔笑眯眯的说道:“冯丫头,过来。”

冯乔之前去贺兰家送信的时候见着贺兰明泉时,还觉着他为人颇为严肃,说起话来时都不带半点笑容的,可是此时见到他这般随和的模样,她到底不好拒绝。

见翁信威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冯乔对着他说道:“表伯父,你先去忙吧,我陪贺兰将……贺兰爷爷下一会儿棋,等这边事情了了之后,我就回去。”

522 有所求

翁信威还想说两句什么,可见着贺兰明泉已经朝着他瞪了眼睛,他只能无奈的对着冯乔说道:“那好吧,卿卿你小心些,别乱跑,我今夜也不回府了,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让玲玥过来找我。”

冯乔尚且还没说话,那边贺兰明泉已经带着些不满道:“聒噪!冯丫头留在我这里能出什么事情,大老爷们说话婆婆妈妈的,赶紧滚蛋。”

翁信威被劈头盖脸骂出了营帐,等站在营帐外面的时候,就看到旁边贺兰明泉的几个亲兵,那些人显然也听到了里头贺兰明泉中气十足的骂声,都是忍不住偷笑。

“大爷,你这是怎么得罪将军了?”

翁信威翻了翻眼皮,鬼知道他怎么得罪了,他总觉得贺兰明泉对冯乔的态度热情的好像有些过分了,说是冲着他家老爷子的面子,可是以前贺兰明泉见着他那几个闺女的时候,也没见着这么亲切的。

翁信威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直接瞪了旁边看笑话的那人,转身就走。

翁信威走了之后,冯乔留在帐中,她原本还被贺兰明泉那中气十足的骂声有些吓到,可是转眼就见着他又恢复了之前笑眯眯的温和模样,她顿时有些缓不过神来。

贺兰明泉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稀罕,好奇能让廖楚修看上的小丫头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棋盘上的棋子已经被清空,贺兰明泉直接把白子递给了冯乔:“你先。”

冯乔闻言也没推辞,伸手拿过棋子便放在了棋盘上,与贺兰明泉下起了棋,贺兰明泉随手放了黑子,一边打量着冯乔突然开口问道:“冯丫头,那席一衍对你是不是有所求?”

冯乔愣了一下,才开口道:“您为什么这么说?”

“要是没所求的话,他何必将夷川的事情告诉你?”

贺兰明泉随口说道,那个席一衍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提醒他们,让他们有所防备,否则他大可以直接让人将这消息告诉他便是,又何必要告诉冯乔,让冯乔拿此事来做人情。

如果今日之事是真的,而冯乔又帮着他们免于一难,贺兰家上下等于都欠了冯乔一个人情,而这人情与性命攸关,只要是知道他贺兰明泉的为人,还有贺兰家处事之道的人,就都能知道,这人情将来能换来什么。

席一衍将这般好处拱手相让,除了是对冯乔有所求外,还能是因为什么?

冯乔听着贺兰明泉的话,心中思量了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了之前席一衍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说道:“他能求我什么?我不过是个普通人,除了爹爹在朝中有些地位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人有所求的?”

贺兰明泉闻言也是有些奇怪,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难不成那席一衍真的是冲着冯蕲州去的?

冯蕲州虽然是文官,可是在朝中地位巍然,又手握实权,不像是他这种虽然军权在手,却远离京畿,可是贺兰明泉心中却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如果席一衍真的是想要拉拢冯蕲州或者是想让冯蕲州替他做什么,大可以直接留在京城,何必千里迢迢这么迂回的来找冯乔?

如果这小丫头笨一点,蠢一点,压根就领会不到他的意图,那他所做的事情岂不都是白送了人情,连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贺兰明泉心里头有些纳闷,但是也没再继续追问,反而突然转了话题说道:“我看你身边那个丫头倒是伶俐,也有些功夫底子,你是从哪寻来的?”

冯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之前京中局势有些乱,我爹爹在朝中又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没法对我爹爹下手,就想要用我来要挟爹爹,廖世子知道我几次被人行刺之后,就让玲玥过来帮我,说起来玲玥还救过我性命。”

贺兰明泉闻言佯装诧异道:“楚修送你的?那倒是稀罕,那小子性子冷的很,惯来不喜欢多管闲事,没想到对你倒是挺好。”

冯乔听着贺兰明泉的话只以为他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朝深处想,只是随口笑着说道:“可能是因为我和廖姐姐投缘吧,廖姐姐与我几次都遇到麻烦,廖世子便干脆送了玲玥过来。”

贺兰明泉闻言不着痕迹的撇撇嘴,那臭小子为着骗这小丫头去见他,毫不犹豫就把廖宜欢卖给了贺兰云城,直接一个黑状搞得廖宜欢半个月都没出得了东营口的大门,他能因为廖宜欢喜欢冯乔就对她好?

别闹了。

那小子以前揍起廖宜欢来可从来没留过手。

贺兰明泉刚想说话,抬头就见到冯乔拿棋子的时候,袖子滑落下去些许,露出了白皙纤细的手腕来,而她腕子上的那串无患子佛珠更是十分眼熟。

他顿时眯着眼,似笑非笑道:“你这佛珠也是楚修送你的?”

冯乔看了眼手腕上的佛珠,再看着贺兰明泉意有所指的模样,心里头有些回过味来,看着贺兰明泉满脸促狭的模样,她蓦的就想起了之前廖楚修说过的那些混账话,还有他前些日子送过来的那首酸诗,她连忙扯了袖子盖住了手腕,“啪”的一声将棋子落在棋盘上。

“贺兰爷爷,到您了。”

贺兰明泉见冯乔故意转移话题,顿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感情这小丫头自己也是知道廖楚修的心思的,只不过瞧着这模样,那臭小子还没将人家姑娘哄下来?

这么点大的小丫头都哄不下来,亏那臭小子还夸海口说什么外孙媳妇儿。

贺兰明泉心里嫌弃的不行,可面上却半点不露。

他一边放了颗棋子在棋盘上,一边对着冯乔说道:“其实楚修那小子挺不错的,性子虽然冷了点,脾气坏了点,嘴巴也不饶人,可是他心眼却干净的很,认准了什么就绝不回头,若是有谁能得了他眼的,他能将人放进了心坎里,再看不上旁人半眼…”

523 死了

冯乔听着贺兰明泉说着廖楚修的好话,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替外孙讨媳妇的语气,反而丝毫都不奇怪廖楚修居然会看上她这么“小”的姑娘。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对贺兰明泉有些误解,之前他那副严肃模样怕不是装出来的吧?

此时的贺兰明泉,简直和京里头她曾经见过的贺兰君一模一样。

眼见着贺兰明泉王婆卖瓜夸起廖楚修来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冯乔颇有些头大,让她说廖楚修的坏话她不好意思,毕竟贺兰明泉是他的长辈,当着人家说坏话她还没这勇气。

可是就这么听下去,她却是觉得有些尴尬。

廖楚修那斯的心眼要是干净的话,这世上就没有黑心的人了。

冯乔忍了片刻之后,干脆直接拿着棋子落在棋盘中间,开口说道:“贺兰爷爷,您输了。”

贺兰明泉嘴里的话顿时断了,他连忙低头朝着棋盘上看了过去,就见着上面黑白两子棋力胶着,看似战的难分难解,可细数下来,冯乔却刚好赢了他半子。

贺兰明泉顿时老脸微红,没想到自己会输在一个“略懂棋艺”的小丫头手上,他连忙搅乱了棋盘,将黑白子分开之后说道:“不算不算,刚才光顾着跟你说话,忘了看棋,不过小丫头的棋下的不错。”

冯乔笑了笑,见贺兰明泉忘了廖楚修的事情,配合着说道:“我只是略懂而已,是贺兰爷爷方才走神,才让我侥幸胜了。”

贺兰明泉闻言顿时高兴:“会说话的丫头,来,再来。”

两人留在帐中,一直从午间下到了天色暗下来,又下到了外面已经开始打更,两人交手数次,冯乔总是能输两盘赢一盘,而她赢的时候,大多都是贺兰明泉忍不住跟她说廖出修的事情的时候。

每次只要他一开口,不出五句话,迎接他的必定是那句“贺兰爷爷,您输了”。

到了后来,贺兰明泉也算是回过味儿来,他看着棋面上一片大好,两方势均力敌呈胶着之态,他便试着说起了廖楚修的事情,果然说了没两句,小丫头就毫不犹豫的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然后抬头看着他。

贺兰明泉顿时心塞,他直接一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我输了,我算是看出来了,感情你一直在让着我是不是?”

冯乔闻言笑了笑,露出一对小酒窝来:“贺兰爷爷说笑了,是您在让着我。”

“得了,你就别给我脸上贴金了。”

这小丫头的棋力分明在他之上,甚至于就连他以前所见过那几个老家伙都不如,可是她却是一直没有放开来下过,反而顾全着他脸面,即使赢他之时也最多是半子一子,所以就让得他以为,她每次赢他之时都只是侥幸,连着下了这大半日的时间居然都没察觉到不对来。

如果不是刚才他醒过味来,怕是就这么被冯乔给忽悠过去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她让了这大半日,贺兰明泉忍不住跨着脸,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简直跟廖楚修那臭小子一个样。

冯乔抿嘴笑的开心:“那贺兰爷爷,咱们还下吗?”

贺兰明泉瞪她:“下什么下,不下了。”

他一老头子还下不过个黄毛丫头,他还要不要脸了?

回头让廖楚修知道,还不得笑死他。

冯乔面对着贺兰明泉的“怒气”,倒是半点不惧,如果是放在今日之前,她怕是还会担心贺兰明泉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可是两人下了这大半日时间的棋,她算是了解了这位声名赫赫的贺兰将军的性子,平日里看着严肃极了,可私底下实则却有些像是个老小孩。

她笑着把棋子收起来,轻声哄着道:“贺兰爷爷生气了?”

贺兰明泉瞪眼:“生什么气,有什么好气的,不过你这丫头是打娘胎里就开始学棋了吧,小小年纪怎么下棋下的这么精?”

赢棋不难,可难就难在每次只赢半子,这等算计之能,就算是再也天赋,没有个十几年的棋龄怎么能练得出来?

“我只是喜欢下棋而已。”

冯乔并没有撒谎,上一世她因为热毒无法外出之时,除了看看下面的人送来的那些账册和话本,更多的时间便只能下棋打发。

刚开始的时候,冯长祗还会偶尔陪着她下,后来她棋力见涨,再加上冯长祗朝中越来越忙,无暇再顾忌她时,她便自己跟自己下,一直到了廖楚修经常出现在四方楼里的时候,她才又有的对手,那时候两个人下起棋来,好像一下也能下上一整个下午……

想到那些往事之时,冯乔忍不住愣了一瞬,原来当初她和廖楚修之间,也并不是只有吵嘴和算计?

贺兰明泉见着冯乔发呆,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帐外就突然传来陆战云的声音。

“将军。”

“进来。”

陆战云闻言掀开帘子走进来时,贺兰明泉脸上还带着几分气闷,可是当抬头看见陆战云脸上难看的神色时,他心中顿时一咯噔,脸上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陆战云咬牙低声道:“将军,平显死了。”

“你说什么!?”

“平显死了……”

贺兰明泉猛的站直了身子,脸上哪还有半点方才玩闹的样子,他直接上前两步一把抓着陆战云的衣襟,虎目中带着厉色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是谁下的手?”

“就这两三个时辰,下午的时候平显还跟我一起在城内排查可疑之人,后来我听说城西有可疑的人出没,就带人过去查探,让平显先行回来,可是等我回营的时候,却听人说他一直都没回来,我觉得事有不对就带着人去找他,结果在营外的小树林里见到了他的尸体。”

陆战云眼底通红,咬着牙说道:“平显被人割断了脖子,一击毙命…”

贺兰明泉紧紧握着拳头,额上青筋直露,他直接松手放开了陆战云,沉着脸厉声道:“立刻排查营口,严守各个出入口,平显手中有进出军营的的令符,定是有人混进来了!”

524 反咬

白安大营乱起来时,冯乔就在贺兰明泉的营帐之中。

身前的地上摆着的是那个名叫平显的人的尸体,冯乔原以为是个中年人,可当看到那张还带着些稚气的脸庞时,才发现那不过是个还不到弱冠的少年。

眉眼清朗,唇边带着爱笑才会留下浅纹。

灼灼之年,本该绚烂,却死的无声无息。

贺兰明泉站在少年身旁,手紧紧攥成拳头置于身侧,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少年,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可整个营帐里却满满都是压抑。

“将军…”

两名亲兵眼睛通红,声音中带着丝哽咽。

贺兰明泉微一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已然一片清明。

他伸手替少年整理了衣裳,拉直了衣襟盖住了他脖子上的伤口,然后才盖住少年的眼睛让他瞑目之后,这才低声道:“安心去吧,我定会抓住害你之人。”

外面到处都是喧闹之声,整个大营里严防死守,陆战云带着人将整个军营几乎都掀翻了过来,最后才在一处营帐内抓住了那几个藏头露尾之人,那几人被抓住之时毫不迟疑的便咬了舌头,等贺兰明泉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有几具早就断了气的尸体。

而还没等贺兰明泉说话,夷川关口便也送来了消息,贺兰卓被刺重伤,那刺客虽然被贺兰峰带人擒获,可是贺兰卓受伤的事情依旧是传扬了开来,南越那边显然已经得了消息,趁机进攻夷川口,且兵分两路绕道小安山。

贺兰明泉听着战报之时,脸色沉凝厉声道:“来人……”

他刚说了两个字,身形就猛的一晃,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

“将军!!”

“贺兰爷爷!”

冯乔一直在远处看着,当见到贺兰明泉突然摔倒之时,顿时脸色大变,她快步跑到贺兰明泉身旁,而玲玥则是隔开了所有想要上前之人,蹲下身来时就见到贺兰明泉嘴唇之上泛着紫黑之色,竟是一副中毒的迹象。

玲玥脸色难看:“小姐,贺兰将军是中了毒。”

中毒?

冯乔眉心一紧,她和贺兰明泉一直在一起,吃喝都是一样的,她没事,为何独独贺兰明泉中了毒?

没等冯乔反应过来之时,一直守在一旁的陆战云便突然上前两步大声道:“冯乔,今日将军一直和你在一起,没有离开过营帐半步,将军为何会中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贺兰将军中毒和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玲玥怒声道。

“怎么没有关系,之前营帐中只有你们主仆二人,将军中毒定是你们下手。今日你们来营中之时我便觉着你们有问题,没想到你们居然如此恶毒,竟是想要害将军性命。”

“你休得污蔑我们,我们为何要害贺兰将军?”

“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翁家好端端的突然冒出来个亲戚,还带进营里来。这些年翁家一直出入南越,说是行商,可谁知道是不是早就已经和南越勾结,成了南越细作!”

周围之人都是哗然起来,而贺兰明泉的亲兵更是满眼怒色的瞪着冯乔怒声道:“你居然敢害将军!”

“杀了南越细作!”

“杀了她们!”

冯乔听着陆战云的话,再看着被他煽动之后激奋的有些过分的人,此时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猛地抬头看着陆战云,眼中全是阴霾。

她没有想到他们千防万防,却没有防住身边之人,更没有想到贺兰明泉那般信任的陆战云,居然会对他下杀手。

还这般择好了时机,想要嫁祸给她。

眼见着周围的人朝着她们围拢过来,而陆战云一副想要置她们于死地的模样,冯乔心思急转,眼下她身旁只有玲玥一人,葛千等人都被留在了营外,就算想要相救也根本就来不及,而翁信威那边怕是早已经出了问题。

如此进退无路之下,若是束手就擒,怕是陆战云决计不可能饶了她性命,就连贺兰明泉也定会死在他手中。

冯乔看着那些人冲过来的人群,狠狠一咬牙,直接后退半步退到贺兰明泉身旁,抽出他腰间短刃,横在了贺兰明泉颈上,大声道:“谁再敢上前,我立刻要了你们将军的性命!”

“你敢!”

“你找死!”

周围之人都是大骂出声。

而玲玥先是被冯乔的话说的一怔,等反应过来之时,直接闪身到了冯乔身旁,持剑直接对准贺兰明泉的胸口,厉声道:“你们谁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原本闹腾的最凶也快要围拢上前之人,都是被两人的话说的面色剧变,纷纷朝着陆战云看去。

陆战云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趁乱之下杀了贺兰明泉嫁祸给冯乔,到时候贺兰明泉一死,群情激奋之下根本就不会给冯乔辩解的机会,而河福郡大乱便在眼前,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冯乔居然会这么决绝,不仅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意思,反而就这么拿着贺兰明泉的性命来要挟他们。

陆战云眼底划过抹狠色,刚想不顾贺兰明泉的死活,先拿下冯乔,可谁知道冯乔却像是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似得,直接朗声道:“陆副将,我想你不会不在乎你们将军的性命吧?还是陆副将想要让我帮你一把,杀了贺兰将军,好腾了这河福郡军中主帅之位,让你上位?”

贺兰明泉的那几个亲兵,还有其他将领都是纷纷色变,扭头看向陆战云时瞬间带上了警惕之色。

眼看着那几个亲兵站在了众人身前,原本对冯乔的愤恨之色虽然还在,可身形却已经转向了这边,甚至隐隐有拦着其他人不准上前的打算。

陆战云怒声道:“你们别听这妖女胡说八道,我对将军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分明是离间我等,你们莫要轻信。”

冯乔闻言冷笑出声:“既然忠心耿耿,那就让他们全部退开,否则……”

她横刀上前,手中利刃甚至划到了贺兰明泉脖子上的肌肤。

贺兰明泉的亲兵见状急声道:“你别伤害将军,我们退!”

525 废人

“不能退,将军中毒,若是退走,将军会死……”

“可你们若不退,我现在就了结了他,也好过他受罪!”冯乔打断了陆战云的话冷声道。

陆战云看着手持匕首蹲在那里的冯乔,眼底满是阴沉,他很清楚贺兰明泉的毒并非是冯乔下的手,更知道冯乔绝不可能杀了贺兰明泉,她不过是在吓唬这些人。

可有些话根本就没法说出来,他更没办法解释他怎么知道冯乔不会伤人。

陆战云恨得咬牙:“冯乔,你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反正你今日要定了我们主仆二人的性命,与其我们独死,倒不如让贺兰将军与我们一起。到时候主帅一死,河福郡大乱,南越长驱直入占据这西南之地,战事燎原之时再无人可挡,用这河福郡和南境数万万百姓的性命替我们陪葬,岂不快哉?”

冯乔嘴里的话音冷的吓人,而她话中所说的那些更是让得所有人都是面露惊惧。

一旦贺兰明泉一死,河福郡大乱,夷川被破,整个河福郡便会陷入战事之中,到时候两军交战之时,死的何止是数万之人,这整个西南之地都会变得生灵涂炭,尸骨成山。

冯乔看着那些人神色,手中利刃一紧,就作势朝着贺兰明泉脖子上划去。

那些人顿时大惊失色,而人群中更是传来厉喝之声。

“住手!!”

冯乔一顿,抬头看着出声之人。

那人穿着军中盔甲,手持长枪,大步走上前直接说道:“别伤将军,我们退。”

“屠唤…”

“陆战云!”

那名叫屠唤之人身材精壮,没等陆战云将话说完,就直接转头看着他面带厉色说道:“将军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保将军,哪怕放她们离开也没什么大碍,更何况她们此时还在营中,根本就逃脱不了。”

“你这般为难,甚至不肯妥协,到底是为了将军还是为了什么,亦或是你跟她说的一样,只是想要借她之手杀了将军,让将军死后替你腾了这帅位?”

陆战云脸上一变,急声道:“你别胡说,我没有…”

“既然没有,就下令让他们退开。”

屠唤直接站到了众人之前,手中长枪“唰”的一声横指下来,枪头直指向陆战云,稳稳停在他身前:“今日谁若敢伤了将军,不管有意无意,都是河福郡的罪人,到时候我定将他千刀万剐,替将军偿命!”

所有人都是被屠唤的话说的安静下来,而原本贺兰明泉帐前亲兵更是全数站在了屠唤身后,隐隐将冯乔两人和其他众人隔绝了开来,手中长刀全数出鞘,直指向陆战云一方。

陆战云紧紧握着手里长剑,气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被派去夷川助阵的屠唤居然会回来,更没有想啊都他会毫不犹豫的就选择冯乔那边,陆战云想要回绝了屠唤的话,可所有的言语都被屠唤堵了个严实,更是被他逼得进退不得。

如果想要杀了冯乔,就是不在乎贺兰明泉生死,存有异心。

可如果不杀了冯乔,他原本所有的计划全数被打乱,贺兰明泉中毒未死,甚至连之前安排的事情也全数断掉,一旦贺兰明泉醒过来,那他……

“还不退?!”

屠唤长枪一扫,枪间劲力直接逼得陆战云连退了三步。

陆战云看着屠唤,再看了眼冯乔,咬牙道:“退。”

周围所有人都纷纷朝后退去,而冯乔眼见着他们离开,握着短刀的手隐隐发抖,后心里早是冷汗一片,她嘴唇干的吓人,连带着声音也沙哑了许多,直接对着玲玥说道:“把他带回旁边的营帐。”

玲玥也是脸色微白,闻言蹲身下来,直接将贺兰明泉扶了起来扛在身上,然后满脸防备的看着屠唤等人,倒退着跟冯乔退进了旁边的营帐里,等她们入内之后,那几个亲兵顿时就想要上前,却被屠唤伸手拦住。

“屠将军…”

“你们在外候着,我进去。”

那几人都是脸色一变,焦急道:“可是将军他……那冯乔会不会伤害将军?”

“将军如今已经中毒,冯乔又落在营中,她若是想要保命,就定不会伤及将军性命,否则这营中这么多人,谁能饶了她?”

屠唤面无表情的说完之后,看了眼几人道:“你们守在这里,切莫让人闯了过来,激怒了冯乔。”

几人想起刚才冯乔那狠厉的样子,连忙说道:“屠将军放心,我们定不会让人靠近这里半步,更不会让人伤了将军!”

屠唤点点头,见几人肃然守在营帐之前,他这才转身提着手中长枪,挑开了帐子走了进去。

冯乔正跪坐在里面的矮榻旁边,贺兰明泉被放在榻上,双眼紧闭脸色泛青,而玲玥则是用银针压制着贺兰明泉身上的毒,检查他所中之毒的毒性。

听见有人进来之时,两人几乎同时转身,当看到来人是屠唤的时候,玲玥手持银针就欲朝着屠唤攻过来。

屠唤急声道:“我没有恶意。”

玲玥皱眉收手,却仍旧挡在冯乔身前,满脸防备。

屠唤站在离两人尚有些距离的地方,直接越过玲玥看着她身后的冯乔:“冯小姐,我见过你,在京城。”

冯乔抬头。

“我之前曾经替将军送过一次信给世子,在京中见到过你和世子在一起,就在邵七爷送给世子的雀云楼中,当时百里公子也在场,而且我刚才看到了你手中有世子的佛珠,这佛珠能够调动所有暗营中人,若非是全然信任于你,世子定不会将其相赠。”

冯乔听着屠唤的话,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无患子,当初在京中之时廖楚修曾经与她说过,若有难事,凭着这串佛珠可以让玲玥调动他手下势力之人,她原是以为廖楚修口中所说的那些势力指的只是雀云楼和醉春风等处,却没有想到,居然是连暗营也在内。

冯乔听到屠唤说了这么多,这才放松了几分,然而她却无心和屠唤寒暄,而是扭头看着玲玥:“贺兰爷爷怎么样了?”

“小姐,贺兰将军中的是无间草的毒,此毒混于血液之中,损人神智筋骨,若不能及时解毒,就算贺兰将军醒过来,怕也是会成为一个废人。”

526 选择

无间草?

冯乔紧紧皱眉,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毒物。

屠唤却是脸色大变。

“你确定将军所中的是无间草的毒?”

玲玥低声道:“我确定,此毒初中之时无任何异状,看似和普通毒物无甚分别,可凡中无间草毒者,血液里会带着一股腐腥味,且身上会出现如蛛网一般密集黑纹。”

她说话时直接将贺兰明泉衣襟处拉开,就能见到他脖颈处靠近已经出现了一些细碎的黑色纹路,那纹路顺着贺兰明泉右肩快速朝着胸口蔓延,像是活物一般令人骇然。

玲玥见着那黑线之时,快速将两枚银针插入贺兰明泉肩颈几处要穴,那黑线便围绕在银针之间,像是被掐住了头尾似得,渐渐凝聚成一团,在肌肤下面不断游走。

冯乔看着贺兰明泉已然全数乌青的右手,脑子里便想起了之前那叫平显的少年,想起贺兰明泉替他整他整理衣襟,甚至于手上还沾染到了他身上之血,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贺兰明泉一直和她在一起,却会中了毒。

那些人,竟是拿那少年的尸体,当了毒源。

屠唤见着那团被银针压制住的黑雾之时,手中抓着长枪的时的力道猛增,几乎要将手中长枪折断开来。

“该死的陆战云,他想害死所有人不成?!”

冯乔见着屠唤脸色难看的模样,心中微跳,她总觉得如果单单只是中了毒,眼前这人应当不至于此,果然片刻后玲玥就已经沉声道:“此毒来自西疆,十分阴损,初时令人昏迷,损人神智,可最为可怕的是人死之后,但凡是中无间草之毒而死之人,尸体若不及时处理,等到腐化之后便会生出毒疫,传染性极强。”

“多强?”

“一人可灭一城。”

冯乔脸上瞬间阴沉。

如果贺兰明泉今日当真中毒而死,以他的身份,哪怕是在战时,这营中、军中也无人敢轻易动其尸身,定会等到贺兰府中之人归来之后再做处置。

而夷川战事胶着,曲宁那边也绝不能退,以如今伏天炎热之状,等贺兰府中之人回到白安之时,怕是贺兰明泉的尸体早就已经腐烂,这营中数万将士无可避免,而到时候着整个白安城里更是会全数毁在毒疫之中。

一人可灭一城…

一人可灭一城!

冯乔紧紧握着拳心,眼底满是杀意,他们好狠的心思,好毒的手段,难道他们就不怕午夜梦回之时,这苍山腐骨之下,白安城内数万冤魂寻他们索命吗?!!

“可有办法救他?”

玲玥低垂着眉眼说道:“奴婢,无能。”

帐中一时沉默,冯乔几步走到贺兰明泉身前,看着之前还陪着她说笑的老人紧闭着眼人事不省,看着他已然染上了毒气之后隐隐泛黑的容颜,紧紧抓着手里的佛珠。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贺兰明泉不能死,更不能死在军中,否则军心大乱之下夷川被破,西南战事便再无挽回余地,而到时候哪怕廖楚修带兵南下也无力回天,可是此时若想要救贺兰明泉,就定要出营。

那陆战云虽然被她和屠唤用贺兰明泉的性命逼退,可他怎么可能放他们出营,更何况如今贺兰明泉人事不省,陆战云颠倒黑白,所有人都认为是她下的毒,这种情况之下,她怎么可能带的走贺兰明泉?

冯乔抓着无患子,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的……

她双手交错之时,突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冯乔猛的低头,就见到除却佛珠外戴在她另外一只手腕上的那个双鱼镯子,那镯子是冯蕲州特地给她的保命之物,她记得冯蕲州曾说过,里面装着救命的药。

冯乔连忙蹲下身子来,将腕间的手镯取了下来,按照之前冯蕲州曾经跟她说过的办法,在桌子上轻按之后,那鱼头和鱼尾之处便同时弹了开来,冯乔低头便看见藏在鱼嘴里的药丸,连忙取出来说道:“玲玥,你看看这药可能解毒?”

玲玥连忙上前,将那药丸拿起来轻嗅,又用指甲取了一丁点放进嘴里,片刻后摇摇头:“这是上好的解毒丸,可是却不足以解无间草之毒。”

冯乔脸色微白,而屠唤原本因为“解毒丸”三个字生出的希翼之光瞬间熄灭。

“冯小姐,我带将军出营。”屠唤咬牙说道。

冯乔看着他:“陆战云今日既然敢对贺兰爷爷下手,定然是早就已经破釜沉舟做好了万全准备,除非贺兰爷爷能够醒过来,否则这营帐怕是出不去了,你如果今日和我们一起离开,届时陆战云定会想尽办法扣给你一个与我们勾结,谋害主帅的罪名,到时候你我三人,连带着贺兰爷爷,谁都别想活命。”

“况且你就算能够出去,你能保证你和帐外几人,就能护得住贺兰爷爷?”

“如今我们尚在营中,这营中都是贺兰爷爷的人,我才能以他性命相逼才得陆战云投鼠忌器不敢妄为,可一旦出了这军营,白安城里定然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你觉得陆战云会让你我救了贺兰爷爷的性命?”

屠唤听着冯乔的话,脸色铁青。

他知道陆战云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救贺兰明泉,如今贺兰明泉人事不省,陆战云尚且能够嫁祸冯乔说她暗害将军,可一旦贺兰明泉醒过来,陆战云的谎言便不攻自破,到时候陆战云就必死无疑。

冯乔和屠唤一时进退两难之时,旁边传来玲玥有些迟疑的声音。

“小姐,如果仅仅想让贺兰将军暂时清醒过来,奴婢有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

两人都是豁然转头,看向玲玥。

玲玥咬了咬嘴唇说道:“只是这办法太过凶险,您这手镯里还装着一粒剧毒之药,服之能暂时压住无间草之毒,以毒攻毒或许能暂时保将军无忧,可若是之后解不了毒,贺兰将军他……”

必死无疑。

最后几个字玲玥虽然没有说出来,可冯乔和屠唤都明白了玲玥话中的意思。

两人脸上都是露出挣扎之色,外面营帐却是在这时突然被挑了开来。

“什么人!?”

帐中几人同时转身,当看到本该和贺兰云景一起对抗阳桧大军的贺兰沁竟是出现在营帐前时,几人都是神色一震。

贺兰沁身上还穿着浴血的盔甲,束起成冠的长发有些垂落下来,脸上还带着血迹,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她身后站着几十个穿着盔甲的女子,将营帐团团围了起来,而外面则是喧闹不止,贺兰沁手里提着之前还曾经在几人面前不可一世,逼得她们不得不暂退营中的陆战云,而陆战云此时哪还有半点之前的风光,他身上带着伤,衣裳上全是血迹,而贺兰沁手中的长剑还在滴着血。

贺兰沁几步走进帐中,将陆战云直接扔在了地上。

带血长剑直指陆战云,贺兰沁寒声道:“解毒。”

“少将军,我说了将军的毒跟我无关,是冯乔暗害将军,甚至拿将军性命要挟我们,我只是想要保护将军……啊!!!”

陆战云口中话还没说完,一条胳膊便直接被贺兰沁斩了下来,他整个人疼的惨叫出声,而外面那些人则是吓得纷纷后退半步。

贺兰沁面无表情:“解毒。”

“我没…”

唰—

一剑挑断了陆战云脚筋,然后剑锋从他大腿横削而过,血肉翻飞之时,让得他膝上腿骨都露了出来,陆战云疼的浑身痉挛,一边惨嚎一边看着身上的肉被削了下来,原本所有的坚持和狡辩都在贺兰沁毫不留情的血腥之中消散了个干净。

他整个人瘫在地上,身上几乎被染成了血人,而腿间的腥臭更是传遍了整个营帐,嘴里全是惨嚎声:“我…没有……我没有解药……啊…我真的没有……”

贺兰沁持剑看了陆战云片刻,才寒声道:“给他止血,别让她死了。”

“是。”

门外一个女兵直接收剑走了进来,一掌打晕了惨叫不止的陆战云,然后才快速的扯下他身上带血的衣袍替他包扎起来,她手上的动作极快,而且对陆战云并没有留情,她只是替陆战云简单止血之后,就直接动作粗鲁的拿着那些布条将他的断臂和腿上绑了起来,那动作大的让得晕过去的陆战云都疼得直抽搐。

冯乔和屠唤都是被贺兰沁一系列的动作惊呆,等回过神来之时,屠唤连忙急声道:“少将军,你和景将军不是在曲宁吗,怎么回来了?”

“我接到消息,有人混进了白安,想要暗害祖父。”

她不知道那消息到底是谁送来,甚至于不知道那消息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月前她无意得到的锦囊中,可是上面言之凿凿。

贺兰明泉对于河福郡来说代表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所以她尽管怀疑真伪,尽管疑心是有人想要调虎离山,可她却仍旧赶了回来,可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刚到城外时,便发现了不对,带人走密道入城混进营中时,就知道了贺兰明泉中毒的事情。

贺兰沁并没有跟几人解释太多,只是神色难看的看着躺在榻上人事不知的贺兰明泉,突然看着玲玥说道:“你刚才说,用这毒药能让祖父暂时清醒,压制他体内毒性,这毒能保祖父多久?”

玲玥一怔。

贺兰沁沉声道:“多久?”

玲玥瞬间回过神来,连忙低声道:“辅以银针封穴,最多五、六个时辰。”

贺兰沁紧紧握剑,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开口:“替祖父用药。”

“沁姐。”

“大小姐!”

冯乔和屠唤都是面色一变。

屠唤急声道:“大小姐不可,此药不能用。”

冯乔也是在旁急声说道:“沁姐,无间草之毒并非无解,你既已归来,又拿下了陆战云,我们便能离营,到时候自然能替贺兰爷爷解毒,可若此毒一用便再无回天之力,到时候若不能及时解毒,那便会要的贺兰爷爷的性命!”

这手镯虽是冯蕲州送给她的防身之物,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里面的毒药到底是什么,万一无解,那岂不是害死贺兰明泉?

更何况以毒攻毒本就是凶险之策,不到万不得已,怎能轻易去用?

贺兰沁听着冯乔的话,沉声道:“白安城内生了内乱,城中已经有祖父中毒而亡的谣言,我虽拿下了陆战云,可他手中却无解药,而且城内已经隐有暴动。”

“我刚从陆战云口中得知,小安山内不知何时混入了南越和西疆之人,内外夹击夷川关口,若白安不能出兵相助,夷川必破,到时候大伯三叔战死,白安便成孤城,凭借这里的兵力直面南越和西疆双方夹击,你觉得胜算能有多少?”

冯乔张了张嘴唇,脸色发白。

屠唤却是急声道:“我可以带兵…”

“没有祖父兵符,没有他下令开口,谁带得走这城中一兵一卒?”

屠唤瞬间语塞。

贺兰沁冷声说完之后,直接看向冯乔:“我知你非寻常之人,更知楚修看重于你,可是冯乔,贺兰家的使命就是守护河福郡,无论是我,还是祖父,宁肯失掉了性命,也绝不会让南越踏入河福郡半步。”

“若是祖父知道夷川会因他而破,河福郡因他而失,甚至让整个西南之地都陷入战火之中,让百姓生灵涂炭,你觉得他会感激你今日维护?”

冯乔听着贺兰沁的话紧紧握着拳心,看着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再看着榻上的贺兰明泉,心中的犹豫彻底消失。

她猛得一闭眼。

“玲玥,用药。”

玲玥闻言,紧了紧掌心,她有些后悔刚才说出能够以毒攻毒的话来,若是贺兰将军真的因小姐而死,那世子和小姐……可是面对着贺兰沁和冯乔,她知道此时已经没有后退之路。

玲玥咬咬牙,直接蹲在贺兰明泉身前,将那药丸用水化掉之后喂贺兰明泉服下,然后在他因毒性冲突猛的睁眼之时,快速持针替他封住几处要穴,压制毒性。

那什么

卡文卡成炸毛狗,快挠成秃子了,今天写了一些不满意全删了,准备出门溜溜看吃顿好的补补脑子,顺便安抚家里更炸毛的某只。

请假整理一下后面的剧情和大纲,明天万字更新补偿大家。

然后呐,最重要的就是,圣诞快乐啊大宝贝儿们,记得吃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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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7 内乱(一)

营帐之外,贺兰沁擒住陆战云,大开杀戒之后,便惊动了所有的人,整个营帐被人团团围住。

营中四处都在流传着贺兰明泉中毒身亡的消息,军中兵将见不到贺兰明泉的身影,又被女兵挡在帐外,气氛越来越压抑,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女兵和营中之人战成一团。

营帐外杀声四起,甚至还能听到刀剑碰撞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玲玥手中银针一顿,忍不住回头。

“玲玥,你继续!”

贺兰沁对着玲玥说完之后,这才转身厉声道:“屠唤,你随我出去!”

“是,少将军。”

屠唤长枪一提,直接便转身随同贺兰沁一起朝着帐外走去,而玲玥看着面容扭曲,因为剧毒冲撞疼的额上青筋直冒甚至于浑身发抖的贺兰明泉,鼻尖上已然冒出了细汗。

她知道眼下绝不能停,否则贺兰明泉必死无疑,而他一死,今日这营中所有人怕是都会给他陪葬。

小姐,少将军,屠唤,还有整个白安城乃至夷川河福郡,都会瞬间倾覆……

玲玥狠狠咬牙,封闭神识不让自己被外面的声音影响,手中银针快速朝着贺兰明泉身前璇玑和神封两处要穴扎去。

贺兰沁走出营帐之后,就见到女兵已有伤亡,而原本贺兰明泉的亲兵也死了好几个,营帐外面鲜血四溢,她一剑刺穿了一个准备闯入帐中之人,将其尸体踢入了人群之中,又与屠唤联手,将冲到帐前之人全数逼退之后,这才厉声道:“都给我住手!!”

“少将军!”

女兵都是心神大震,快速朝着贺兰沁身边退了过来,而之前那些亲兵也朝后聚集,片刻便都围拢在帐前。

贺兰沁剑上滴血,脸上的血迹未干,厉声道:“主帅未死,你们便敢擅闯营帐,怎么,你们想要造反吗?!”

原本围拢上前的那些人都是迟疑着停了下来,而人群之中一道声音尖利道:“什么未死,将军身中剧毒怕是早就已经没命了,少将军身为将军孙女,不仅不为将军报仇,反而袒护下毒之人,杀陆副将灭口,分明是早与人勾结。”

“贺兰沁,你莫不是投靠了南越,想要夺将军兵权,放南越入关毁我大燕!”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贺兰沁猛的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躲在人群之中煽风点火之人,她手中剑尖一挑,将地上散落的断刀挑了起来,然后迎空用剑柄一撞,那断刃便如同长了眼似得,直接就朝着人群之中刺了过去,毫不留情的没入了刚才开口之人的胸前。

那人根本就来不及闪躲,睁大了眼看着自己胸前流出的鲜血,片刻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少将军…”

“谁若再敢胡言乱语霍乱军心,杀无赦!”

其他人都是被变故吓得紧紧握紧了手里的武器,面对着满脸杀意的贺兰沁,心中震慑之下纷纷停在了原地。

贺兰沁横身立于帐前,冷眼看着那领头的几个将领厉声道:“祖父未死,河福郡未亡,阳桧叛军还没除去,南越大军就在夷川关外,你们几个不思如何带兵保家卫国,不思如何抗敌护我大燕河山,反倒是受奸人挑拨在此自相杀戮,你们对得起你们身后这些将士,对得起这白安城中数万那些百姓吗!?”

“你们忘了我西南军训言,忘了你们身上的职责,忘了你们之所以在这里肩上背负的责任?!”

贺兰沁的话说的那几个方才站在最前面的将领满脸难堪。

原本还想强闯营帐之人都是面露迟疑之色,那几个将领本就是贺兰明泉之人,之前一直守在城中各处,只是听闻贺兰明泉中毒身亡之事方才赶了过来,谁知道就亲眼见到贺兰沁闯入营帐,擒杀陆战云等人,再加上有人蛊惑散布贺兰沁之身份,他们这才想要闯营。

其中一人收敛了几分杀意开口道:“少将军,非是我等要强闯这营帐,而是我等需得确认将军是否安全。那帐中女子来路不明,毒害将军在先,后又有传言少将军乃是南越之人,少将军如此维护那两人,焉知可有他意?”

贺兰沁神色冷寒,而屠唤则是神情一震。

贺兰沁,是南越人?

“你休得胡言,少将军自幼便长于河福郡,怎可能是南越之人!?”屠唤厉声道。

另外一人怒声道:“怎不可能?如今这城中早已经传遍,贺兰沁乃是南越静王之女,两个月前,还有人亲眼见到贺兰沁与厉镇川私下会面,谁知道她是不是早就已经投靠了南越,成了南越细作,今日与人勾结来谋害将军,好与其里应外合让南越大军入我大燕腹地!”

“对!否则她为何护那两人?”

“将军说不定早就已经被她害死了!”

所来几人都是纷纷出声,而他们身后那些人也都是骚动起来,面对贺兰沁时,之前的迟疑变成了惊惧,甚至眼中满满都是怀疑。

如果贺兰沁当真是南越人,那贺兰明泉落入她手中,又怎还会有生路?!

屠唤满脸惊容的看向身边的贺兰沁,却见贺兰沁并没有反驳,只是紧抿着嘴唇握紧了手里的长剑。

“少将军…”

屠唤刚想开口,对面一个中年男人便大声道:“你既没有反驳,那便是认了这南越人的身份,如今南越攻我夷川关口,吴贼叛军又与之夹击意图攻破河福郡,此间形势容不得我等大意。”

“贺兰沁,你若识相便自解兵器退开的好,否则就休得怪我等不客气了。”

那人说话之时,直接逼迫上前,手中武器直指贺兰沁。

贺兰沁紧紧咬牙,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背叛贺兰家,更没有想过背叛祖父。

从她知道自己身份那一日开始,她便已经知道这军中留不下她,她上次归来之时,便是为解兵权,可谁知道翁家寿宴当日河福郡便起了战事,她根本来不及解释便领兵上了战场,前往曲宁协助贺兰云景破敌。

528 内乱(二)

若换在平日,身份为人所知,贺兰沁会毫不犹豫的放下武器,更可以卸掉一切兵权来安抚将士之心,可现在却不行。

贺兰明泉中毒未解,冯乔也还在帐中,而身前这些人里,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陆战云的同谋,更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南越细作。

如若是让他们进了营帐,扰了玲玥施针,到时候贺兰明泉便会性命不保。

更何况以毒攻毒之策,落在有心人嘴里,便会成了他们暗害贺兰明泉的证据!

贺兰沁紧紧握着长剑,直接上前一步寒声说道:“我的确是南越人,对此我不做辩解,可我自幼长于大燕,承欢于贺兰家,我一日是贺兰沁,便终生是贺兰沁,我绝不会背叛贺兰家,更不会背叛河福郡。”

“等此次战事一了,我自会解除兵权,任由将军处置,可眼下将军正在解毒疗伤,你们谁也别想踏入这营帐半步。”

“在此期间,谁若敢上前,杀无赦!”

贺兰沁的话音落下之后,她身边女兵手中持着各自武器站于她身旁,满脸杀意厉喝出声。

“杀!杀!杀!”

那或沉或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营地,震耳欲聋,让得帐前充满了肃杀之气。

之前那人抬头看着那群女兵,厉声道:“黄英,你们红鹰军难道也要跟她一个南越人一起,背叛将军?!”

贺兰沁身边一个女兵上前一步冷声道:“我不管少将军是越人也好,还是燕人也罢,我只知道这些年里,少将军带着我们南征北战,杀掉了多少来犯之敌,又平定了多少意图乱我大燕的乱军。”

“这河福郡能有今日安稳,少不了少将军的功劳,这大燕能将南越拒之夷川关外,更少不了少将军功绩。少将军的事情,自有将军处理,眼下谁也别想伤少将军半点!”

那人咬牙:“屠唤,你也是?”

屠唤看了眼贺兰沁,抬头沉声道:“我信少将军。”

“好,好的很,那就休怪我们无情。来人,拿下他们!”

那人猛一挥手,身后之人便全数围拢上前,而女兵纷纷上前与之战成一团,贺兰沁和屠唤死死护住帐前,丝毫不退。

贺兰沁回白安之时,所带之人本就极少,面对一波波涌上前来之人,她刚开始还想留手,只以伤人逼退为主,可到后来,却容不得她再留手,两方越大越烈,而贺兰沁身边女兵也开始有了伤亡。

眼见着上前之人越来越多,营中乱成一团,而她们也被逼着不断朝着营帐的方向后退,贺兰沁正想叫屠唤准备带人突围,谁知道就在这时,那些人身后却是突然冒出来一群人,不断朝着这边快速杀了过来,临到近前之时,贺兰沁才见到那人面容,失声道:

“暗麟?”

暗麟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就传来两道声音。

“我家小姐呢?!”

“冯小姐呢?!”

葛千和黄玉前些时日一直带着人守着冯乔,但凡外出时从未离开过半步,今日冯乔和翁信威来军营见贺兰明泉,因是在军中,又有贺兰明泉在旁定不会出事,两人便带着人守在营外,可是谁能想到居然会有人敢在营中动手,更出手暗害贺兰明泉。

之前陆战云便封锁了消息,更派人暗中出手想要对付他们,等到两人察觉到不对之时,险些中了算计,匆匆冲进营中时里面早已经刀兵四起。

此时见到贺兰沁时,却不见冯乔,两人都是面露焦急之色。

小姐若是出了事情,他们怎么回去跟二爷(世子)交代!?

贺兰沁闻言便知这两人是冯乔的人,她一剑逼退了冲上来的人一边说道:“冯乔在帐内,无事,先解决眼前。”

葛千两人都是松了口气,就连暗麟也是放松下来,只要冯乔没事便好,三人都是抬头看向几乎乱成一团各自厮杀的面前,不必细说便知道眼下只能先解决了面前之事才行。

三人连忙带人各自动手,却都不约而同将身后营帐护得滴水不漏,而对面见久攻不下,也都下了死手,两方开始各有死伤,眼见着双方打的越来越激烈之时,身后营帐的帘子却是突然被人掀了起来。

“住手!!”

贺兰明泉声音虚弱,除了近前几人外根本就无人听得。

贺兰沁和屠唤等人都是纷纷回头,就见到伸手被玲玥和冯乔搀扶着走出来的贺兰明泉,他脸上虽然还有些苍白,唇上带着几丝暗青之色,可他却是甚至清明。

屠唤运转内力大喝出声。

“将军有令,统统住手!!”

“将军有令,统统住手!”

“将军有令,统统住手!”

……

运尽全力的声音连喊三次,震耳欲聋,而贺兰沁等人也紧跟着出声,原本杀红了眼睛的众人都是被惊醒了过来,双方手中还拿着武器,纷纷扭头看向营帐之前,当见到贺兰明泉之时,都是停了下来。

“将军。”

“将军!”

“太好了,将军没死!”

“将军没有死!”

人群里顿时传来喜极而泣的声音,而之前下令动手那人看到贺兰明泉中了无间草的毒居然还能醒过来,脸色大变之下转身就想跑。

屠唤见状将手中长枪提了起来,直接朝着那边掷去,瞬间刺穿了那人的腿将他钉在了原地。

那人惨叫着挣脱不开,而屠唤则是大步上前一把抽出长枪,拎着那人的衣领便将他拖了回来,一把扔在了帐前,寒声道:“何副将想往哪里走?”

“将军…将军饶命……我只是担心将军,我只是怕将军落入贼人之手……将军饶命……”

那何副将疼的浑身抽搐,伸手就想去抱贺兰明泉的腿,只是还没靠近,就直接被玲玥一脚踹翻了过去。

贺兰明泉看着帐前鲜血,看着那些连战场都还没有上过,却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年轻儿郎,苍白着脸颤声道:“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是他信错了人,是他枉信了陆战云,才闹出今日之灾。

贺兰明泉上前一步夺过贺兰沁手中长剑,持剑就朝着地上那人身前刺去。

529 内乱(三)

那人眼见着今日逃脱不掉,之前脸上的惧怕瞬间没了,反而突然厉声大喊道:“贺兰沁是南越人,将军却来杀我,留贺兰沁在军中,迟早祸害我河福郡…”

噗哧——

那人话还没说完,贺兰明泉就直接一剑了结了他性命。

等眼见着那人断气之后,贺兰明泉才抬起头来,看着身前所有人厉声道:“沁儿是我贺兰家人,更是我贺兰明泉孙女,谁若敢再行污蔑之词,辱她声名,杀无赦。”

“屠唤听令,即刻起,立刻查清城中流言,稳定民心。”

“敢于散布谣言者,杀!”

“敢于趁乱寻衅者,杀!”

“敢于扰乱军心者,杀!”

……

一连三个杀字,震的所有人都是抬头看向帐前,那个犹如战神的男人虽然面色苍白,可神色却一如往昔,他们不仅半点没有因为贺兰明泉的肃杀之语而生出惧怕来,反而看着他安好健在之时,所有人都是神情振奋。

贺兰明泉转身看着贺兰沁,直接将怀中兵符递给了她:“贺兰沁,从即刻起,我便将虎符传于你手,立刻调兵增援夷川,歼灭小安山中乱贼,不得让南越大军踏入夷川半步!”

贺兰沁神色微颤:“将军…”

她是南越人,更是景王之女,他难道就不怕吗?

贺兰明泉仿佛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一样,直接把虎符放在贺兰沁手中:“你是贺兰家的儿郎,是这西南军中的少将军,这些年你从来没有愧对过我对你的期望。”

“沁儿,祖父信你。”

贺兰沁看着贺兰明泉因为中毒而瞬间苍老许多的容颜,看着他眼底的信任,脸上满是动容。

她眼中划过晶莹,双膝跪地之后伸手接过虎符,斩钉截铁的说道:“将军,我绝不会愧对贺兰二字!”

“去吧。”

“祖父保重。”

贺兰沁跪在地上朝着贺兰明泉磕了个头,等她再次起身之时,借着拿剑的动作敛去了眼中所有晶莹,手持虎符厉声道:“三军听令……”

看着贺兰沁调动军中之人,贺兰明泉便直接转身入了营帐,冯乔连忙跟了进去,等走到里面之时,原本还肃着一张脸的贺兰明泉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身形一晃就朝着地上倒去。

“将军!”

“贺兰爷爷!”

玲玥和葛千连忙一左一右扶住贺兰明泉,将他扶到了一旁榻前。

看着他唇边溢出的血迹和紧闭的双眼,冯乔急声道:“玲玥,怎么会这样?!”

玲玥快速将内力探入贺兰明泉体内,一边替他压制暴动的毒性,一边低声道:“将军本就是用的凶险之法才能苏醒,决计不能动怒,更不能动武,否则他体内毒性便会加速游走,若是侵入心肺两处,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保不住将军的性命。”

她快速取出仅剩的银针,扎入贺兰明泉鱼际、少府两处,又刺入百会之中,轻轻用手揉捏针尾,片刻之后,贺兰明泉才缓缓睁开眼来,冯乔连忙快步走上前去。

“贺兰爷爷,你怎么样?”

贺兰明泉轻咳一声,嘴里的血迹便又涌了不少出来。

冯乔连忙拿着帕子替他擦血,可看着那几乎被染成了乌黑的血迹,她心中却满是悲意。

贺兰明泉摇摇头,伸手阻了冯乔的动作,虚弱道:“小丫头,吓着你了吧?”

冯乔眼圈顿时通红,险些哭了出来。

她连忙垂着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泪水,声音中却是带上了哽咽:“贺兰爷爷,是我大意,我没想到他们会在平显的尸体上动手脚,更没想到他们会这般恶毒。”

“如果我再小心一些,如果我再谨慎一些,如果我能早点看出陆战云的不对,您也不至于如此……”

“傻孩子,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贺兰明泉伸手拍了拍冯乔的脑袋,低声道:“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也不要什么事情都觉得是你的过错,你不是在世诸葛,你已经尽到了你最大的能力,是我太过小看了那些人,竟连身边之人生了异心也不知晓。”

“如今军中乱了,沁儿带兵前去夷川,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守得住夷川,又还能不能等到他们回来,让你的人送你出去,回翁家,你舅公他们会保护于你……”

贺兰明泉说话时声音衰弱至极,甚至还隐隐带上了喘息。

看着贺兰明泉犹如交代后事一样安排她离开,冯乔眼中泪意再也止不住,扑簌簌的往下落。

她知道贺兰明泉此时不能走,有他在,才能镇守后方,才能稳定军心,哪怕熬着,他也要熬过夷川一战。

冯乔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站在贺兰明泉身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走。”

“冯丫头……”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守着您,等着沁姐凯旋归来!”

贺兰明泉看着冯乔倔强的脸,看着她那双大眼之中笃定了就绝不回头之势,蓦的轻笑了起来。

他总算知道,廖楚修为何会在满京城的闺秀之中,独独看上了这个年幼的丫头。

贺兰明泉没有再开口说让冯乔离开的事情,而冯乔也没有再主动提起此事,她只是和贺兰明泉一起回了帅帐,让葛千等人将所有的人全部聚拢起来,守护在营帐四周,而她就那么陪着贺兰明泉坐在帐中。

途中有人进进出出,与贺兰明泉商议战事,更有人将城中梳理结果禀告过来,白安城中果然混入了南越和西疆之人,那些人在城中四处散发谣言,原是想要趁着贺兰明泉中毒昏迷,乱了这白安城,让得夷川毫无后援,可谁都没有想到,贺兰明泉居然醒了。

不仅醒了,那贺兰沁还赶回了白安,不仅没有因为身份与贺兰明泉生出隔阂,反倒是得了贺兰明泉全然信任,让得她领兵增援夷川。

白安城中搜出了数具尸体,而几处饮水之地也被查出被人下了无间草的毒,贺兰明泉命人直接将所有尸体全部焚毁,又令人封锁了几处被下毒之地,命屠唤带人禁严了整个白安城。

530 值得

城中内乱肃清之时,军中更是全部戒严,等到所有事情都办妥之时,与暗麟说话知道了他身份的冯乔转身之时,就见到贺兰明泉虚弱的靠在案前。

冯乔连忙走过去说道:“贺兰爷爷,你休息一下…”

贺兰明泉摇摇头,强压着体内毒性冲撞时的疼痛低声说道:“不能歇…我若是出事,军中必定动摇…我须得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哪怕是装着,也要稳住白安,等沁儿他们回来…”

早在清醒之时,贺兰明泉就已经知道了之前的事情,更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冯乔之前已经让解了禁足的翁信威悄悄寻了大夫入营,可每一个面对他身上之毒都是摇头。

贺兰明泉早有了心里准备,便要做好所有后续的事情,只要贺兰沁他们回来,哪怕没了他,这白安也不会乱,哪怕他当真去了,也不会给人可趁之机,毁了河福郡。

看着贺兰明泉明明疼得额上青筋直冒,却依旧坐在案前,安排着着后面的事情,玲玥几人都是红了眼睛。

冯乔看着贺兰明泉低声道:“值得吗?”

她虽然没说值得什么,可是贺兰明泉却像是知道她的意思。

他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年幼的冯乔,缓缓而又坚定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和不值得,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你还年幼,或许不懂太平盛世的可贵,可我曾亲眼看到过战场上尸山血海,更曾亲眼看到过杀戮起时,那满城满城枉死的百姓,还有那些死后都不肯闭眼的冤魂。”

“我贺兰家守护不了整个大燕,却能护得住河福郡这一方之地,我绝不会让战事扰了这里的安宁,更不会让贺兰家祖祖辈辈的坚持,毁在我贺兰明泉身上。”

“冯丫头,这是我贺兰家的责任。”

冯乔看着贺兰明泉,听着他口中之言,整个人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她才又再开口问道:“您早就知道沁姐是南越静王的女儿?”

贺兰明泉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

“那您还把虎符交给了她?”

贺兰明泉轻声道:“你不懂沁儿。她从小便长在我膝下,随了贺兰家的姓,十岁起便跟我两个儿子在军中打磨,从小兵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接管了红鹰军,被人称为少将军。”

“你可知道,我那三个孙儿都是勇武善战之人,可却无一人能担得起少将军之名是何故?那是因为沁儿这少将军之名是她杀了无数敌人,为河福郡平定无数乱事,从十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五年从未离开军营,凡有战事必有她身影换来的,她能走到今日,靠的全是她自己。”

贺兰明泉说起贺兰沁时,神色间染上了柔和之意。

两个月前,贺兰沁的确是去见过厉镇川,甚至于厉镇川还有意向他泄漏了贺兰沁的行踪,想要借此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贺兰明泉不是没有防备贺兰沁,只是她从那次归来之后,便有意开始疏离军中,甚至将本该由她带领的红鹰军也全数交给了贺兰云景,甚至于还主动提及她想要嫁人,以后不再带兵之事。

贺兰沁分明是想要远离军中。

贺兰明泉只觉得眼前已经有些模糊,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摇摇头低声道:“她是南越人也好,是静王之女也罢,我只知道她是我贺兰明泉的孙女。况且今日之事事已至此,连陆战云和何成都被人收买,你觉得我除了沁儿,还能信谁?”

他的身体根本就无法出战。

而今夜夷川若无增援,必破。

冯乔听着贺兰明泉的话,想起贺兰沁之前的言行,她知道贺兰明泉是在赌,虽知有风险,可在这种情况之下,若不赌,便满盘皆输,若赌,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她开口正想说话,神情却是一怔。

她突然想起贺兰沁之前回来之时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她是接到了消息说有人混进了白安,想要暗害贺兰明泉,她才能赶了回来。曲宁距离白安快马加鞭至少也有一日路程,而她是临近下午之时,才从徐骘口中得知夷川会破的消息。

如果贺兰沁没有心存异心,早就与人勾结,那她的消息是谁告诉她的?

还能让她这么刚好的赶了回来,救了她和贺兰明泉?

冯乔细细回想今日所有的事情,从徐骘去翁家见她,再到她赶来军营见到贺兰明泉说出夷川之事,到后来平显被杀,贺兰明泉中毒,贺兰沁归来……

这所有的所有,好像早就被人算好了一样。

如果她今日不来军中,会如何?

如果贺兰沁没有回来,又会如何?!

冯乔心中有些生寒,紧紧腕间的佛珠。

若说席一衍有心相救,为何还会出今夜的事情,可如果说他是有意加害,他又何必让徐骘提醒于他,甚至于让贺兰沁回白安?

席一衍……

他到底想要什么?!

贺兰明泉察觉到了冯乔的不对劲,抬头道:“冯丫头?”

“贺兰爷爷,我要出营。”

贺兰明泉不解的看着冯乔,不懂她方才不肯离开,为何现在又要走。

冯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席一衍的事情,更何况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席一衍到底要干什么,她抿了抿嘴唇说道:“我有要事要出营,葛千,你带人留下来保护贺兰爷爷。玲玥,你也留下来。”

“小姐!”

玲玥和葛千都是睁大了眼,想要开口说要跟着冯乔,可是冯乔看着他们之时,却是不容置疑。

冯乔转身看向暗麟,开口道:“暗麟,你带着人跟我一起。”

……

白安城中早已经禁严,夜色之中,家家户户都闭门锁户居于家中,城中只有巡防之人走动,四处都能听到那些人走动之时盔甲剑戟发出的碰撞声。

冯乔拿着贺兰明泉的令牌入城,原是以为寻找席一衍要废些功夫,可等着她带着暗麟寻到之前席一衍暂住之地时,却发现席一衍不仅没有搬走,而那本处于城中偏僻之地的小院之中,更是灯火通明。

531 公冶

徐骘早就站于门前,他身上少了白日里那身黑袍,手中提着盏灯笼。

见到冯乔等人过来之时,没等冯乔开口,便直接开口道:“主人让我在此等候冯小姐,冯小姐请。”

“他知我要来?”

“骘早已说过,主人所算之事,从无遗漏。”

冯乔静静看了徐骘半晌,才踏步朝里走去。

暗麟紧随在她身后,其余人等却是快速将小院里外都围了起来。

徐骘仿佛没有看到那些人的动作似得,只是带着冯乔二人一路朝里走,等绕过了院前,就见到端坐在葡萄架下,正对着棋盘之上左右博弈的席一衍。

听到脚步声,席一衍抬头看了眼冯乔,轻笑道:“来了?”

冯乔见状朝着暗麟看了一眼,暗麟便和徐骘一起留在远处,而冯乔则是自己一个人走到了葡萄架前,看着桌上棋盘上厮杀正烈的战场,淡声道:“先生好兴致。”

“不过是闲极无聊,等你来时,打发时间罢了。”

席一衍将棋子扔回了棋盒之中,见冯乔还站在原地,开口说道:“过来坐吧。你今日既然来寻我,定是有话要问,都是一时半刻说不完的事儿,你总不能一直站着。”

冯乔闻言走上前去,直接坐在了席一衍对面。

席一衍倒了杯茶递给冯乔,冯乔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席一衍见状也不恼,只是将茶杯收了回来自己轻抿了一口,然后笑着道:“小姑娘对我怨气不小?”

冯乔淡声道:“我怎敢对先生心生怨恨,先生是世外之人,自然与我等凡人不同,哪怕明知道贺兰将军一死,这河福郡会生灵涂炭,这天下会乱世既起,先生仍旧能面不改色于月下对弈,冯乔佩服。”

席一衍听着眼前小丫头的话,看着她冷冰冰的模样,摇头失笑:“还说不怨?我知你意思,但是小丫头,我也早与你说过,天道自有轮回,我虽懂天算之术,却也并非万能。若我真是坐视不理,便不会让阿骘去告诉你夷川之事,更不会让贺兰沁回来。”

“有些事情,注定会有一劫,将死劫化成活劫,又怎可能不生半点杀戮。”

他将茶杯放在桌前,对着她说道:“你可知,贺兰明泉本该于今夜亥时三刻,犯小人而亡?”

冯乔心神一震,猛的抬头看向席一衍,谁知道目光在落到席一衍身上之时,却发现不过是数日未见,之前看上去还十分硬朗的席一衍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他脸上沟壑更深,原本还算光洁的面上全是褶皱,而发间的白色更是几乎布满了整个前额。

冯乔瞪大了眼:“你的容貌…”

“窥探天机,从阎王手里夺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冯乔闻言紧抿着嘴唇,席一衍虽然没有说他窥探了什么天机,可是联系他之前所言,她却是知道了他话中所谓的从阎王手里夺回的人是谁。

“你的意思,贺兰将军不会丧命?”

“百里轩已到白安,他若丧命,砸的只是医谷的招牌。”

冯乔闻言死死看着席一衍的眼睛,席一衍丝毫不退甚至连半点躲避都没有,冯乔突然便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席一衍到底想要干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可是她却是莫名信了他,她抬头看着席一衍,少了之前的戾气之后,神色和缓了几分。

“先生为何要帮我们?或者说,先生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冯乔看着席一衍,缓缓道:“你当初本来选择的是襄王,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助他脱困,你若是为了替襄王培植羽翼,甚至于帮他夺位而换取从龙之功,以你之能耐,这朝中多的是人愿意受你拉拢,你何必千里迢迢的赶来西南之地,掺合进这战事之中?”

“如果是为了我,那我就更加不明白,先生也说过这天道自有轮回,世间万物存在便是命数,就算是偷天机而活,以我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我只是女子,既覆不了这天下,也乱不了江山,先生花费这么多精力费尽功夫的从北到南,甚至以自身为损也要引我来见你,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席一衍看着眼前彻底卸下了伪装,锋芒毕露的少女,淡声道:“冯乔,你可听过公冶之名?”

公冶?

冯乔微侧着头,嘴里细细念着公冶二字,许久之后才有些迟疑着说道:“你是说,野史传记里面所说那个隐世于云沧山上的公冶一族?”

她曾经看过一本野史传记,里面所写的全是燕太祖建朝之初的事情,而里面关于铁崇关一战,曾提及过当时燕军死伤无数,太祖皇帝几乎被逼入绝境之地,后有一奇人相助才得以起复,破了铁崇关后建了大燕。

而当时那奇人,便名公冶。

据说公冶一族乃是不出世的隐世大族,其族人知天命,晓轮回,有天算之能……

冯乔想到这里,突然就看着眼前的席一衍。

她记得那传记里曾说,当年铁崇关一战时,王戈便在太祖皇帝身旁,自然知道公冶之名,而眼前这人来历不明,身份神秘,懂天算之术,还得王戈后辈处处礼待。

席一衍莫不是……

“我便是公冶。”

冯乔怔了怔。

“公冶非族姓,也非人名,而是一个代称。每隔数十年,便会有新的公冶出现,而我们的职责,就是剪除天道之下的异数,维持世间平衡。”

席一衍说完之后看着冯乔:“一年前,我便算得有异数之人现于临安,当时我便去过那里,虽未见你却发现萧闵远命运所变,本该有五年气运折损于临安,而他之未来更无法堪算。”

“我原以为他是变数,便命人跟随萧闵远半年,可却发现他虽身染变数之力,命运变化难测,却并非那天机之下侥存之人。后来我去京中之后,才发现本有帝王之命的七皇子居然成了庶民,而与之对应之下许多人命运都生了变化,而其中变数最大之人,却都是与你相关之人。”

“你父本该亡于去年,命丧沧州,而冯家本该还有十六年富贵,如今却门庭凋零。”

“冯乔,即使你不愿承认,我也能断定你是那偷得天机而存之人。”

532 收徒?

院中安静的吓人。

葡萄藤上挂着的那一串串还未成熟,只有米粒大小的葡萄串,在夜风里被吹的来回轻晃。

暗麟一直注意着冯乔,更防备着身旁的徐骘。

徐骘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紧张似得,就那么淡淡的站在一旁,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夜色,神情专注的像是那夜色里藏着什么东西。

冯乔听完席一衍……不,应该是公冶的话,听着他那么清楚的说出本该是她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之后,半点没有她刚开始以为她会有的紧张和害怕,反而不知道为什么放松了下来。

“那先生之所以来此,是想要我这个异数做什么?”

席一衍抬头看着冯乔:“你不怕?”

“怕什么?”

“怕我除你。”

“呵…”

冯乔从进了这方小院,见到席一衍之后头一次露出笑来:“先生是方外大能,如果真心想要除我,今夜便有无数次机会,无论是军中也好,还是战事也罢,但凡差错半点,都能置我于死地而不沾惹半点麻烦,可您没有。”

“既然先生不想要我性命,又以自身为损救河福郡百姓于危难,那我又有什么好怕的,终归先生是仁慈之人,总不会让我替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毕竟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先生又掌一方秩序,断不会以身试法,克人容己才是。”

席一衍听着冯乔的话失笑:“你这丫头,真是伶牙俐齿。”

寥寥数语,便堵了他所有未尽之言,既点明了他无意要她性命,又在言语里赞他仁慈,然后又告诉他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遵循天道轮回,从无僭越,而那些已死之人也非她之过,不过都是恶有恶报。

几句话便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真真是狡猾的不得了。

席一衍看着眼前的少女,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养出她这份性子来,见冯乔没有再隐瞒自己的事情,席一衍也没再说旁的,而是直接说道:“其实我这一次下山,刚开始的确是为了铲除异数,因我观燕朝京畿帝星衰退,七杀入主,白虎天刑隐现,有天下大乱之象。”

“后临安水患之后不久,凶星却突然隐退,紫薇临凡且自带将星于辅弼之才,而随着时间流逝,七杀之旁竟现吉星,且吉星之光耀眼,不仅平了七杀主位,且有太平盛世之像。”

冯乔听着席一衍的揉揉鼻尖,干脆利落说道:“不懂。”

席一衍解释:“你本为七杀主星,临世便为破坏,而你身旁有吉星相辅,也就是说,你身边有人指引,不仅平了你心中怨气,也阻了你以不该你有的能力去做你不该做的事情。”

“京中因你而死之人,皆是与你有恶孽缠身,罪恶因果本该有报,而你父亲的命,除去你的原因之外,也是因为他多年政绩在身,得百姓福报而,所以才未曾折损你身上气运,否则你若是杀戮极重之人,哪怕就算真的颠覆了朝堂换了天下,这天道也不会容你。”

冯乔闻言瞬间就想起了冯蕲州。

想起冯蕲州曾无数次叮嘱过她,让她绝不可用所谓的预知之能,去做任何事情。

那时候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真有公冶此人。

席一衍看着冯乔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你该好好谢谢那人,否则今日你就不会在这里与我这般说笑。”

“我这次来寻你,一是为了见见你,毕竟这世上异数难寻,公冶在世无数年,也不过只见过两次,二是,我想要收你为徒。”

啥?

冯乔原还以为席一衍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想要让她做,已经屏气凝神等着他说完之后好想办法讨价还价,可谁曾想到他居然冒出了收徒之言,让得冯乔提着心时险些岔了气。

“收徒?”冯乔用手指着自己:“我?”

席一衍看她:“你。”

“为什么是我?”冯乔诧异。

席一衍:“为什么不能是你?”

冯乔缓过了那股子诧异之后,忍不住笑道:“您老就别戏弄我了。您方才也说过,公冶每一世只出一人,且那人有想必担负与您同样的职责,监察一方。”

“我本就是俗人一个,又是您口中的异数,身边牵扯颇多,在意之人更是不少,若是他们遇到危难之际,我不会不管,而若见到不平之事,我也不一定会袖手旁观。”

“像我这种人,永远去不了私心,更做不到如您一样不偏不倚的去看待天下众生,您若真收了我为徒,让我得了您的本事,您就不怕我拿这些本事来祸害苍生?”

冯乔说道这里,一本正经的拱拱手:“为了天下苍生,您老就饶了您自己,也放过我吧。”

席一衍被冯乔的话逗笑:“有你这样贬低自己的?”

“我这不是贬低,而是认得清楚我自己。人都有私心,而我这人私心更是尤其的重,以您老的眼光,是瞧不上我的,况且我俗世牵挂在身,我若真跟着您走了,怕是我这颗七杀被您收了,我爹就会成新的七杀了。”

从她重生回来之后这一年间,虽说是冯蕲州平了她心中怨气,让得她不去凭着预知的事情肆意妄为,她又何尝不是能够让得冯蕲州心存顾忌的那个存在?

冯蕲州对她的在意,没有人比冯乔更清楚,若是冯蕲州知道她拜了个老“道士”当师父,还跟着去了方外之地,准备和席一衍一样守着那所谓的大义一辈子,她家那虎爹非得踏平了云沧山,跟席一衍拼命不可。

“再说了,您老大概也不缺徒弟的吧,那徐骘应当就是您选中的下一代公冶,不是吗?”

骘,定也。

天不言,而默定下民,是助合其居,使有常生之资。

能随时跟随在席一衍身侧,冯乔刚开始还以为徐骘是席一衍的随从或者是仆人,可是几番接触下来,却能察觉到徐骘言行举止绝非常人,况且席一衍若真想要仆人,又怎会寻一个眼眸这般特殊之人?

后来再细想,徐骘的名字便已经代表了他的身份。

533 解毒

骘者,定也。

以己之身,隐世于外,安天下众生,不就是公冶?

席一衍看着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冯乔,想要打击她几句,可到底是没忍住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眼前这孩子,其实看的比谁都透澈。

她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或许曾经心怀怨恨,可到底知道收敛。

玲珑七窍,精而不狡,指的大抵就是冯乔这种人了。

“你这般机灵,倒显得我这次白来了。”

冯乔闻言坐直了身体,收敛笑容正色道:“怎么会,先生今日提点之恩,冯乔没齿难忘。”

席一衍摇摇头,虚点了点她说道:“我本想带你回云沧山,异数留于外终究难保不成祸患,可今日见过你之后,我倒是觉得你或许留在外面更好,我那云沧山太小,装不下你的将来。”

“冯乔,我今日赠你一份厚礼,替贺兰改命,为的并非其他,而是希望你记得,你的存在影响的并非是你一人,而你所做之事更是关乎燕廷。我不需要你行善积德,也不需要你造福苍生,但是切莫因己之能行大奸大恶之事,否则天道容不下你,而我,也容不下你。”

“若真有那一日,我会亲自除了你。”

冯乔闻言站起身来,朝着席一衍端正行礼:“先生之言,冯乔谨记。”

席一衍跟冯乔说了没多久,总共不过小半个时辰,外面就有人快步跑了进来,在暗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暗麟连忙看向冯乔说道:“小姐,百里公子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

“就在方才,已经去了营中替将军解毒。”

冯乔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转头看向席一衍。

席一衍知她心思,而且之前在算冯乔命运之时,便已经算到她和贺兰家有夙世之缘,非亲,非戚,倒有些像是姻缘上面的,所以他才会出手去救贺兰明泉,虽说是为了河福郡百姓,可其中未必没有冯乔的关系。

见着冯乔高兴的模样,席一衍挥挥手说道:“去吧,该说的都已经和你说了,待你归京之前,再来此见我一次。”

冯乔点点头后,朝着席一衍行了一礼转身就想走,可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她扭头看着席一衍问道:“对了,先生说公冶在世无数年也只见过两次异数,那之前的那人现在如何?”

席一衍一怔,淡声道:“他啊…早死了。”

“野心太大,不容于世。最后伤己伤人,自绝了。”

冯乔闻言顿了顿,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见席一衍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她便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拱了拱手,就带着暗麟等人离开了小院。

等着冯乔等人离开之后,徐骘才走到近前开口道:“主人就这么放她离开?”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主人,叫师父。”

席一衍拧着眉毛看着徐骘,可见他一副跟黏了嘴的蚌壳似得,半点没有改口的意思,他颇有些头疼。

当年徐骘还不叫徐骘的时候,还只是个半大小子,那时候他天生异瞳,为世人所不容,被村民绑在火刑架上想要烧死的时候被他所救,后来见他资质出色,便收他为徒,替他取名为骘,想要等他走后,云沧山上不至于无主。

可徐骘却非要认他为主,叫学什么就学什么,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偏这一点死活不改。

席一衍有些气闷道:“不放她走又能如何?她虽是异数,却没有逆天而为,没有祸乱苍生,就像她刚才说的,她所做之事全是善恶因果,那冯家倾覆非但没有折损她半点气运,反倒是让得她添了几分福报,而且那丫头身边有大气运的人,还不止一个。”

“如此之人,我怎么除她?”

他们行事也是要讲道理的好吧?

万事皆有命数,总不能像冯乔说的那样,克人容己。

徐骘闻言看着席一衍,目光落在他有些起皮的“褶皱”上:“既然如此,主人为何又弄出这些来?”

席一衍瞬间竖了眉毛:“不这样怎能让她知晓逆天改命的艰辛,怎能让她记得我今日厚礼的恩情,怎么让她知道我为了告诫她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可是仙师,是世外高人懂不懂,不装的像一点让冯乔那鬼丫头怎么信他?!

更何况……

“你以为吃饭不要钱,穿衣不要钱,还是以为你住的这地方都是白给的?那冯家丫头可是贵及极致的命格,成为他心中的高人,等她将来富甲一方贵及极致的时候,说不得我们云沧山还能沾沾光过一把大富大贵的瘾…”

席一衍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扯脸上刚才为了伪装苍老黏上去的东西,疼的呲牙咧嘴。

“嗷嗷嗷…阿骘你快来帮我…啊……好疼……”

“我让你去买奇峰斋的上好软脂,你这都买了什么玩意儿,是不是被人骗了遇到假冒伪劣的,嗷嗷嗷嗷……疼死老子了…”

徐骘:“……”

默默盖上兜帽扭头,眼前这个间歇性抽风的,绝对不是他家仙风道骨的主人。

……

……

冯乔离开了席一衍的小院之后,就匆匆赶回了城中营地,等匆匆到了主帅营帐里面时,就见到百里轩正在给贺兰明泉施针。

百里轩神情专注,冯乔也不敢出声打扰,只能伸手招了玲玥过来,两人走到了帐外。

“小姐,你没事吧?”

玲玥猜到冯乔应该是去找了席一衍,见到她安然回来时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忍不住低声道:“那席一衍可有为难小姐,今夜的事情当真与他有关?”

“席一衍…算是帮了我们。”

不管他打的是什么心思,贺兰沁是他叫来的,百里轩也是因他而来,若没有这两人,今夜贺兰明泉怕是会死,而她也十之八九为替他陪葬。

冯乔抬头看了眼帐内问道:“百里是什么时候到的,贺兰爷爷怎么样?”

玲玥见冯乔不愿多说,便知道那席一衍的事情不该她知道,她也没有再追问,而是低声答道:“小姐刚出营地不久,百里公子就到了,他已经在替贺兰将军解毒,只是…”

534 为将

“只是什么?”

“只是将军之毒虽解,内力却也全无。”

换句话说,贺兰明泉从今往后,便与常人无异。

冯乔轻咬着嘴唇,脸色有些微白。

明明解了毒,为什么还会这样?

贺兰明泉是戍边大将,若没了那一身功夫,将来战场之上,他还怎么对敌?!

冯乔正想要问话,就听到里面传来百里轩与人说话的声音,她连忙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贺兰明泉身上的衣服已经穿好,而百里轩则是一边将银针放在药液之中消毒,一边对着旁边等候在那里的翁信威吩咐道:“翁伯父,你让人将方子上所写的那些药材准备好,然后命人加水大火熬煮成浴汤,再让老爷子浸泡,切记药材不能经他人之手,份量也需按照我方子上所写的来,半点都不能差错。”

翁信威神色慎重的点点,将那方子收进怀里说道:“我亲自去。”

今天夜里出了这么多事情,之前营中方乱之始,陆战云便将他绑了起来,等到他脱困之时,贺兰明泉便已经中了毒,甚至于他也是事后才知道之前的凶险。

如今百里轩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贺兰明泉体内的毒,容不得半点差错,而翁信威也不信任任何人。

他匆匆叮嘱了冯乔几句,便转身出了营帐,而等到翁信威离开之后,百里轩才转身对着贺兰明泉说道:“老爷子,您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体内毒素还没有完全清除之前,切记不可多劳多思,忌怒忌躁,更不能动武。”

“等毒素彻底拔除之后,您这身内力怕是也没了……”

“百里!”

冯乔见百里轩大咧咧的便将话说了出来,连忙急声打断,生怕他刺激了贺兰明泉。

百里轩抬了抬眼皮说道:“我身为医者,有什么后果都不能瞒着老爷子,况且这事情根本就瞒不了。”

冯乔低声道:“没有办法了吗?”

“没有。”

百里轩实话实说:“如果老爷子体内只有无间草之毒,我或许能保住他二、三成的内力,可他体内除了无间草外,还有断空糤,那玩意儿比无间草还难缠,本就是绝命之毒,如果不是我身上刚好有解药,老爷子今日命能不能保住还说不一定。”

“两毒交缠之时,早已经侵入老爷子经脉之中,蚕食内力,拔毒之时,内力也会一并流逝。”

冯乔听着百里轩的话不由抬头看着贺兰明泉,眼里全的歉疚。

贺兰明泉反而豁达,他朝着冯乔招招手让她过去,等她走到他身前时,贺兰明泉才开口道:“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也不必觉得愧疚,当时的境况,我若不醒,根本熬不到百里过来,更无法平定内乱,出兵增援夷川。”

“只要能保住夷川,保住河福郡,就算用我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只是这一身内力。”

冯乔:“贺兰爷爷……”

贺兰明泉轻笑道:“你要相信,为将之人,靠的从来都不是一身蛮力,哪怕没了内力,我依旧是贺兰明泉,那个震慑四方的将军,还是小丫头你觉得,没了这身蛮力,我便不如从前?”

冯乔听着贺兰明泉的话,见他半点没有沮丧之意,反而意气风发的如同初见之时,她捏紧拳心摇摇头:“贺兰爷爷威势,定会更胜从前!”

贺兰明泉大笑出声,伸手拍了拍冯乔的发顶,如同对待自家小辈一般亲昵。

翁信威那边熬好药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翁信威带着人扶着贺兰明泉入了药浴,而百里轩又命人搬了药罐过来,拿了药草蹲在帐外不远,亲自替贺兰明泉熬药。

玲玥手脚俐落的替百里轩砌好了小灶生了火,百里轩将烧热的水里熟练的扔进去药材,等着药罐里面“咕嘟”、“咕嘟”的沸腾起来之后,他才把火撤去了大半,用几乎只剩下小火的火苗舔砥着罐底。

冯乔蹲在一旁,看着药罐出神。

百里轩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冯乔抬头:“百里大哥,你是什么时候离京的?”

“五天前,比楚修离京的时候还要早两日,我原是想要回医谷的,可谁知道行至曲宁和宜欢见面时候,却听她说沁姐突然回了白安的事情,那边战事胶着,若无事沁姐绝不会那么匆忙连夜离开。”

“我问了云景,他说西疆有人入了战场,我怕白安出事,便过来看看。”

谁曾想到这一看,居然真出了问题,百里轩忍不住看着冯乔说道:“你们胆子也真够大的,要不是我刚好来了白安,老爷子怕是真的熬不过这一次了。”

冯乔听着百里轩的话也有些后怕,可随即苦笑道:“当时也是形势所逼。”

如果能有其他的办法,她怎么可能选择这般凶险之策。

百里轩入营之后,也听人说起过了之前的事情,知道之前这营中发生了什么,他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心里头自然明白,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贺兰明泉如果醒过来,虽然身中剧毒,可好歹还有一线生机,可他如果一直昏迷,先不说夷川那边会是什么后果,怕是无论是他自己也好,还是贺兰沁和冯乔等人,早就已经命丧在这营中。

百里轩扇了扇火,让快要熄掉的火旺了一些:“说起来也真是赶巧了,要不然这次麻烦可就大了。”

冯乔抿抿嘴唇,心里头难得的对席一衍生出些感激来,不过她也没有点破此事,只是转而问道:“曲宁那边的战况如何了?”

“还好,吴世军几次强攻都被云景和沁姐挡了回去,又用曲宁空城为饵,断了阳桧叛军近三万人,如今云景已经带着人退入江萍。我来的时候,曲宁已有异动,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百里轩神情也有些凝重。

冯乔闻言皱眉。

朝廷派兵的消息早就已经传了出来,廖楚修南下的事情吴世军也不可能不知道,吴世军想要自保,就必须赶在廖楚修带兵到曲宁之前攻入江萍,拿下贺兰云景,否则便只会让自己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535 曙光

今夜南越强攻夷川口,而贺兰明泉遇袭,吴世军若有动作,怕也是选在今夜。

贺兰沁带兵去了夷川,江萍便只剩下贺兰云景和廖宜欢。

他们带人,能守的住江萍吗?

冯乔有些心事重重,而百里轩也挂心着廖宜欢的安危,两人一时都是无言。

贺兰明泉服药之后,毒性彻底稳了下来,而白安城中表面平静,可人人都知道今夜乃是最重要的时候,几人一直守在营中,熬过了一晚上,一直到第二天天明之后,夷川才传来消息。

南越夜袭被击退,夷川守住了。

所有人都是面露喜色。

“昨夜战况如何?!”贺兰明泉问道。

“少将军带兵增援之时,巧遇小安山中乱军,分兵夹击,与前锋营一起断其后路,将其逼近安山口中,生擒厉镇川副将,且斩获叛军三千余人,尔后带兵增援关口,将南越大军阻退于关外,重挫越军……”

“好!!”

贺兰明泉抚掌大笑。

营帐外帘子再次被掀了开来,传令兵快步跑了进来大声道:“报!”

“江萍昨夜遭吴贼叛军突袭,两军缠斗之时,阳桧城外突起大火,烧掉了吴军所有粮草,并有奇军拿下阳桧城池,如今吴贼盘踞于曲宁城中,景将军说,不出三日,必能拿下曲宁,平定阳桧之乱!”

“好,好,好!!!”

贺兰明泉连说三个好字,原本还带着些担忧的脸上彻底放了开来,放声大笑。

而营中其他人也都是大笑出声。

“将军,咱们的援兵到了。”

“朝廷大军到了!”

帐中数人纷纷出声,紧接着便有人请战,大声道:“将军,越军与吴贼勾结,以阳桧牵制我等逼得我等憋屈数日,现在朝廷援军已来,吴贼再无倾天之力,末将请战前往夷川,与南越一战。”

“末将也愿请战!”

“末将也愿!”

“没了吴贼牵制,我等定叫南越之人有来无回!”

帐中众人都是纷纷大喊出声,这段时日他们受尽了憋屈,他们与南越数次交手,从未有这般窝囊过,若只是南越进攻,他们早已经出兵夷川与之一战,可偏偏越军狡猾,与吴世军勾结,更伙同西疆之人里应外合让得他们腹背受敌,不敢倾全力出兵夷川,唯恐吴世军破入河福郡。

如今朝廷援军已到,阳桧再不是问题,他们也再也不用受这窝囊气!

贺兰明泉看着群情奋起的帐内,想起这段时间的退伏,还有昨夜南越的趁火打劫,与吴世军趁乱夜袭想要破他河福郡祸乱西南,他脸上流露出厉色。

“屠唤听令!”

“末将在。”

“即刻点兵三万,前往夷川,告诉贺兰峰,给我好好教训厉镇川!”

“末将听令!”

“周弘!”

“末将在。”

“点兵五千,增援江萍!”

“是!”

“陈大力。”

……

“王寒…”

贺兰明泉嘴里不断叫出一个个将领的名字,整个营帐之内全是厉然之声,冯乔看着贺兰明泉一如之前的模样,悄悄的带着玲玥退出了帐外。

帐外天已大亮,那云层间透射出来的光芒,仿佛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亮的耀眼。

黑夜早已经过去,眼下只剩下光明。

冯乔朝着日出的方向,缓缓露出个灿烂笑容。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儿?”

“回去,睡觉。”

昨夜的杀戮纷争还犹在眼前,那毫无底线的勾心斗角,费尽心机的各种毒害,没有亲身经历过之前,谁也不知道战争到底有多残酷。

在消息传来之前,她虽然看似平静,可心中却一直紧紧提着,她怕夷川会破,她怕江萍撑不过昨夜,她怕朝廷援军来不及赶到……直到刚才战报传来,她一直紧绷着的心神才彻底放松下来。

冯乔微眯着眼看着远方,第一次觉得活着是这么美好,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什么都不想去做,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

……

廖楚修兵分两路,以大军遮掩,命人假扮成他的身份呆在队伍之中,而他自己却是挑了六百人,疾行前往阳桧,趁着吴世军带兵攻打江萍之时,烧了吴军粮草,又与早先藏于阳桧之中的探子里应外合,潜入阳桧城中。

他带人连夜擒住了吴家之人,设陷阱假借吴家之人的口,诱城中守城将领前往太守府,一举将其擒获之后,再胁其令调动城守之人,将藏于阳桧城中西疆之人一网打尽。

仅仅不到三个时辰,廖楚修就趁吴世军来不及回防之时,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了阳桧。

吴兴如今早没了当初的风光,他身上的罩袍上全是战后的血迹,身上更添了不少伤口。

阳桧失守的消息传来之后,他整个人心神大乱,只以为朝廷大军已至西南,吴兴脸色煞白的颤声道:“大哥,朝廷的军队怎么会这么快就赶来?”

不是说还有两日吗?

那十万大军怎可能说到就到?!

“不是朝廷大军……是廖楚修!”

吴世军脸色难看的寒声道。

他日/日命斥候去前方打探消息,昨夜才得军报,朝廷的大军还在百余里之外,就算以最快的行军速度也要明日才能到达,他甚至一路设了陷阱,命人游击拦截,就是想要拖延时间。

而也正是因为他确定朝廷的军队还没到来,又知道贺兰明泉那边“陨落”,他才敢应了厉镇川的话在昨夜急袭江萍,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贺兰明泉没死,夷川没破,而廖楚修更是胆大包天的带着这么点人就疾行赶往阳桧,趁乱占了他后方大营不说,还烧掉了他过半的粮草。

断他后路。

如今他们手中只剩下个曲宁,可那曲宁城中却是什么都没有,当日贺兰云景便设了空城计坑了他们近三万人,等他们入城之后,才发现这里面早就已经人去楼空,连带着粮草都不剩半粒。

如若没了阳桧,他们就算还有军队在手,可缺了补给,没了食物,他们又拿什么来跟人对战?

吴世军紧紧握着手里的扳指,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其捏碎。

536 生路

吴兴刚开始还有些不明白吴世军的意思,等愣了片刻之后才惊醒了过来。

“大哥是说,阳桧城中根本就没有多少人?!”

“若是大军突袭,前方探子怎会没有消息传回,那廖楚修分明是用了金蝉脱壳之策,带人奇袭阳桧,想要绕开探子又能以这般速度赶到阳桧,他所带之人绝不过千。”

吴兴听着吴世军的话,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怒骂道:“那廖楚修好大的胆子,他以为我们手中这些人都是摆设不成?”

居然敢带着数百人就孤军深入奇袭阳桧!

“我这就带兵回阳桧,我倒要看看,他带着那些个人能不能守得住阳桧城!!”

吴兴匆匆就想出去,而吴世军却还没来得及拦人,门外就冲进来道身影,结巴道:“大……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不见!”吴世军寒声道。

“可是他说他是廖楚修……”

唰!

房内两人都是同时看向那人,吴兴上前几步一把拎着那人的衣领惊声道:“你说是谁?廖楚修?”

“不,不是,是廖楚修派来的人…”

吴兴被那人的断句气得半死,他还以为廖楚修小子仗着夺了阳桧便不知天高地厚,跑来曲宁自投罗网,搞了半天不过是派了个人来,他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的一把甩开了那人,怒声道:“说话都说不完整,滚出去!”

那人吓得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便朝外跑去。

吴兴气得满眼怒红,看着吴世军道:“大哥,那廖楚修派人来干嘛,难不成是招安?”

吴世军紧抿着嘴角。

招安?

怎么可能!

永贞帝是什么性情这朝中谁人不知,无事尚且会生忌,更何况他已经做到了这般地步。

如果他没有造反,没有拿下曲宁,没有和南越勾结生了昨夜一战,他或许还有回头路可走,可如今阳桧募兵之事已经暴露,他这些年替温家所为更是无法辩解。

京中温家已倒,连柳净仪和温正宏等人也皆是被处死,以永贞帝的性情,他怎么可能容得下他吴家?

“大哥…”

吴兴见吴世军沉默不语,忍不住再次开口。

吴世军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沉声道:“先让人进来。”

廖楚修想要干什么,问过便知。

吴世军命人去将外面的人带进来,而厅内里外都布满了他的人。

罗毅跟着人走进来时,面对着周围满满的肃杀之气,脸上连半点动容都没有,他只是看清了站在厅内的两人,稍作辨认之后,便直接上前两步对着吴世军行了一礼。

“小人罗毅,见过吴大人。”

“你见过我大哥?”

“未曾见过。”

“那你怎知道他是大人,我不是?”

罗毅闻言看了眼吴兴,轻笑道:“吴大人是承德七年的三科进士,才学出众,先入翰林后入内阁,又当了三年的中书舍人,后官至侍郎,以文才之能享誉朝堂,至于这位……您应该就是前左远偏将,后被调离京城的吴将军吧?”

吴兴听着眼前之人一口便叫破了他们的过往,脸色生寒。

吴世军微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罗毅后,才直接说道:“廖楚修派你过来,想要干什么?”

罗毅淡声道:“世子知吴大人大才,想要邀大人于城外五里亭一见。”

“廖楚修是在做梦不成,这个时候让我大哥出城,他想耍什么诡计?!”吴兴怒道。

吴世军闻言也是冷声道:“你们世子是否太天真了,我们本就是你死我活之敌,外面正在战时,他昨夜才夺了本官的阳桧,今日便来约见于我,你觉得我会赴他之约?”

“你回去告诉你们世子,他若想见我,就亲自来曲宁,我吴世军恭候大驾。”

说完之后,吴世军便直接挥手让人送客。

罗毅见着周围有人围拢上前,倒也不急,只是看着吴世军说道:“吴大人这话便是说笑了,这曲宁城里里里外外皆是你的人,且如今你已屈于颓势,随时都会战败,世子这个时候来这里,岂不是送上门来让你拿住他保自己性命?”

吴世军嗤道:“那廖楚修就无此意?我出城之后,怎知道他是不是设伏,想要借机擒我?”

“世子若要擒你,又何须这般麻烦,先不说如今阳桧已不在你们手中,这曲宁如同孤城,没有援军没有粮草,你们能坚持几日?就说你府中诸人,上至父母下至妻儿,如今皆是在世子手中,世子若真想要拿捏于你,又有何难?”

“我知道吴大人肯定会说,你能派兵反攻阳桧,可眼下战况如何吴大人不会不清楚,你若是调兵回头,贺兰将军那边怎会容手?而我们虽敌不得大人手中人多,可若是只想要守住阳桧一日,等待朝廷援军赶来却也不算艰难。”

“等到朝廷大军一到,便会与江萍贺兰将军一同出手,大人觉得,你据守于曲宁能撑得过几日?你又觉得,你单凭手中之人能逃得过这一劫?”

“届时想要拿你,又有何难。”

“你!!”

吴兴听着罗毅毫不客气的话,怒视于他,一把抓住腰间长刀就想将他斩于身前。

吴世军却是伸手拦住他,脸上神色满是阴霾。

“吴大人,世子让我转告于你,你若想一意孤行,拖累父母妻儿,让吴家与温家一样,三代九族皆不能起复,那你便留在这里等到最后一战,可你若想寻一条生路,他可以给你。”

“申时之前,五里亭外,来与不来,全凭你自己。”

罗毅说完之后,便朝着两人拱拱手说道:“话已带到,我先告辞了。”

他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吴兴见着罗毅想要离开上前一步就想拿人,而门外之人见状也是围拢上前,团团将罗毅围困在中间。

罗毅回头看着吴世军没说话。

吴世军沉着脸挥手:“让他走。”

“大哥…”

“放人!”

吴兴想要说话,可吴世军却已下令放人。

门外那些士兵迟疑了片刻,见吴世军脸色难看只能各自退开,罗毅见状笑了笑,再次朝着吴世军拱了拱手,便朝着门外大步离去。

537 诘问(上)

等到他离开之后,吴兴顿时忍不住开口道:“大哥,你怎能放他离开?”

“不放如何?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此人虽不知身份,可既然能奉命前来替廖楚修传话,便定是他身边亲近信任之人,你此时动手拿下他之后,未必能逼得廖楚修妥协,反而有可能会激怒于他。”

吴世军说话间抬头看他说道:“你可别忘了,你伯父伯母,还有你嫂嫂侄儿都在廖楚修手中,你要我拿他们的性命,拿所有人的安危来赌廖楚修会心慈手软,不会因怒祸及妻儿吗?!”

吴兴顿时语塞,他紧紧咬牙片刻才开口道:“可是大哥,你难道真要去赴廖楚修之约?”

吴世军闻言没有说话。

吴兴顿时急了:“大哥,你可千万不要糊涂,他是朝廷平叛领将,怎会轻易饶过我们,更何况眼下咱们虽然丢了阳桧,可未必没有一拼之力,那廖楚修约你出城,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若是他想要害你,你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

“你若真担心他有什么事情,大不了我去见他,大哥你绝对不能去冒险!”

吴世军抿唇,听吴兴的话皱眉道:“行了,容我想想。”

“大哥!”

“你无须多言,我自有分寸。”

……

罗毅离开曲宁城内后,并没有回阳桧,而是直接绕道去了五里亭。

那五里亭虽名为亭,可实则却是个渡口,渡口四周空旷至极,前面便是水道直通白安河,河间长满了芦苇和杂草,一条渔船停靠在渡口边上,而廖楚修则是坐在船头,手里拿着根鱼竿像是在钓鱼。

罗毅去时,廖楚修正好收杆,那线下勾着活蹦乱跳的鱼儿,廖楚修将鱼取了下来,扔进了水里,便再次将鱼竿甩了出去。

“世子,属下已经将话带给了吴世军。”

“恩。”

廖楚修淡应了一声,便没再开口。

罗毅迟疑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世子,那吴世军会来吗?”

廖楚修看着河面淡声道:“会的。”

罗毅闻言皱眉:“可是世子何必这么麻烦,咱们最迟再有两日便能拿下曲宁,届时想要如何处置吴世军全凭世子之意,世子又何必自己冒险来见他?”

如今的吴世军犹如困兽,谁知道他会不会来,就算他来了,又怎能知道他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

廖楚修闻言没有说话。

他当然要来见吴世军,如果等到城破之时,吴世军能不能活命尚且不知,就算他能活下来,他也未必能从他口中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东西,甚至让他来做一些他想要做的事情。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吴世军的命。

廖楚修将鱼竿插在船头,对着罗毅说道:“白安眼下如何?”

“还不知道,派去的人尚无消息传回。”

廖楚修闻言垂眸,昨天夜里吴世军突然带兵突袭江萍,甚至调走了阳桧所有的兵力,一副想要一决胜负的架势,他便猜测白安那边怕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以吴世军的心性,他绝不会孤注一掷让得阳桧防守出现空缺,让他们毫不费力就拿下了阳桧。

不过这种情形之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能说明白安那边暂时安稳。

廖楚修看着河面上偶尔跳起的鱼儿,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冯乔来。

想着她初见他时板着小脸佯装疏远,想着她醉酒之后又亲又摸占他便宜,想着城墙上她抱着他哇哇大哭…

真是个孩子。

廖楚修抚了抚心口,总觉得那处和以前有些不同,多了些牵挂,也开始会想念。

算起来,他跟那只小兔子已经有月余未见,也不知道那小没良心的现在怎么样了……

河水潺潺,廖楚修斜倚在船头,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低笑出声。

罗毅站在渡口,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想起廖楚修不喜身边之人多言,眼看着日头开始西斜,而该来的人却还没有来时,罗毅心里隐隐生出几分焦躁来。

他来回踱步,算计着时辰,等到临近申时之时,刚想询问廖楚修是否要先回阳桧,不远处却是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吴世军本不打算来的,因为他知道来此会有多大的风险。

廖楚修可能是拿话诈他,可能是设局擒他,可能是早有陷阱处处危险,也许等他一出曲宁便会有人截断他后路,甚至有可能一去不回…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吴世军骑着马在不远处的石道旁便停了下来,他身后没带任何人,更没有让吴兴跟随,而是只身一人来赴了约。

远远看见罗毅之后,吴世军便翻身下马。

一直等他牵着马走到近前之时,罗毅才回过神来。

“吴大人。”

“廖世子在何处?”

罗毅指了指身后渡头上的船只:“世子在船上,吴大人过去便可。”

吴世军望了眼那边船头上的人影,深吸口气后,这才将缰绳递给了罗毅,抬脚朝着那边走去。

四周芦苇丛生,风吹过时沙沙作响。

等走到近前时,吴世军才看清了坐在船头之人,第一眼便落在了那人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出色的脸,比吴世军以前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还要貌美几分,却丝毫不显得弱气,他眉眼清冷,身上的气势更是冲淡了容貌的艳色,丝毫不会让人将其错认为女子。

吴世军忍不住有些晃神,当年的镇远侯虽然清俊,却远没有这幅好相貌。

“吴大人来了。”

“世子好闲情。”

廖楚修扬唇:“难得能偷的这半日清闲,还得多谢吴大人借光。”

吴世军听着廖楚修的话脸色微沉,廖楚修分明是在嘲讽他起兵造反之事让朝廷平叛之事,谁能想到明明是强势之势转眼落败,更有谁能想到,本来的安稳之局却落到今日田地。

想起被夺的阳桧,想起落在廖楚修手里的父母妻儿,吴世军气恼之下冷声道:“世子今日约我来此,想必应该不是为了讽刺吴某吧,有什么事情世子不妨开门见山的说。”

538 诘问(下)

廖楚修笑了笑直接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吴世军。

“吴大人这般聪明,应该知道我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吴世军皱眉:“世子之心我怎能知晓,我与世子未曾深交,更素无往来,实在难以猜度世子心思,世子有话不妨直言。”

“六年前,伏牛岭。”

吴世军脸色瞬变,他紧紧拢着袖间的拳心。

廖楚修挑眉:“当年燕军大败,我父亡于伏牛岭,镇远侯府险些一夜倾颠,吴大人可知其中详情?”

“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吴世军冷声甩袖。

“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却不想说?”

廖楚修抬头看着他:“六年前伏牛岭一役,我父亲带兵与南越交战之时本是大胜之象,洪楚等国被灭,南越称贡在望,可谁知道战况却突转急下,我父亲被人设伏葬身于伏牛岭,他所带数万将士更是无一生还。”

“当年事情如何,吴大人是当真不清楚,还是只是不愿意告诉于我?”

吴世军被廖楚修的话说的心中凛然,面上却是半点表情都没有:“世子说笑,六年前我虽在阳桧,却并未和军中有所牵扯,阳桧离战场所隔甚远,伏牛岭一役我更是毫不知情。世子若是想要知道当年的事情,该去问贺兰将军,或者是当年知情之人,而不是我。”

“是吗?”

廖楚修听着吴世军的话,面上浮现抹冷然。

“既然毫不知情,那吴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你与温家募兵十数年,早就将西疆四部驱于蘅水之外,为何六年前燕军与南越大战之时,西疆会突入战场?”

“你在阳桧募兵十数万,私军堪比京卫,又为何面对西疆三万人便毫无还手之力,在南越战情紧急之时被西疆之人侵入西南腹地,又以军情告急之势前往河福郡求援,让得南征军分兵增援阳桧,以至于疏漏夷川关外被人设伏,最后致使我父亲和那数万人生生藏于伏牛岭,甚至连我外祖父也险些命丧夷川关外?”

“你到底是不知,还是你根本就参与其中?!”

廖楚修面色森寒,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刃,刀刀见血直刺人心,直剐的吴世军骨肉生疼。

吴世军没想到廖楚修今日找他来是为了此事,更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直接的将当年的事情搬了出来,他恍然之间就想起了六年之前的事情,想起当年他做决定后多日的梦魇,想起那一场大战里所死的那些人。

他紧紧咬着牙,脸色铁青中带着苍白,身形紧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放西疆入境,我本是文臣,不懂用兵之道,哪怕手中有兵也未必拦得住西疆悍将。”

“而当年的镇远侯战败于伏牛岭之事更是满朝皆知,陛下更曾命人查过此事也并未曾申饬于我,如今世子却是来污蔑我,说我刻意与人勾结暗害侯爷,简直是荒谬至极。”

“世子今日约我来此,若是为了此事,那恕我不能奉陪!”

吴世军说完之后转身就想走,廖楚修没有拦他,甚至身形都没有半点动弹,只是坐在船头缓缓说道。

“吴大人就真的这般理所当然,毫无半点愧疚?”

“承德九年,你以翰林院侍讲之职硬捍御史台,为你师兄蔡铮言命一案请命,因触怒圣颜险些命丧于御龙台;”

“承德十一年,你为替岭山含冤学子平反,与内阁次辅薄德越起了冲突,三进大理寺,后更是几度被贬斥剥去官身,可你却依旧不肯屈服,费尽两年时间抽丝剥茧搜集证据,生生搬倒了薄家一系,震惊朝堂。”

“承德十五年,你任刑部侍郎,短短一年时间便平反冤案二十六件,笞打当朝太傅之子,得罪了朝中过半朝臣……吴大人,你当年也曾心怀天下,也曾有仁心傲骨,也曾不屈于权贵,可如今的你呢?”

“你可还记得,你当年入仕之时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午夜梦回之时,你可又还记得,那伏牛岭上因你而丧命不得安息,夜夜哭嚎无处可归的冤魂?!”

“你难道就半点不曾后悔吗?!”

吴世军犹如被重锤击中,脸色倏然煞白。

他想要离开,可腿间却犹如灌入了千斤之力,他想要捂耳不听,可手指却半点动弹不得。

忘了吗?

他怎可能会忘。

当年他也曾经为国为民,也曾经满腔抱负,也曾经不惧权贵不惧生死为人称颂,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就变了,变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也快要认不出自己。

他为利起早,为臣无道,早忘了当年抱负。

无人再记得当年那个享誉朝堂的吴翰林,更无人记得当年那个五年十三阶,为百姓称颂青天明月的吴侍郎,将来史书工笔之上,书写他吴世军的,只有“乱臣贼子”四个字。

吴世军眼睛犹如入了沙子,回头之时已然通红一片。

“悔又如何,事已至此,我早就没了回头之路。”

“回头之路的确没有,造反乱政,今上绝不会容你,可是你妻儿家人未必没有生路,端看你如何选择。”

吴世军心中一震,猛的抬头看着廖楚修:“你什么意思?”

廖楚修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知道当年之事。”

……

渡口之上芦苇轻晃,罗毅带人守在远处,而廖楚修和吴世军并肩立于渡头。

吴世军缓缓说着当年的事情,而廖楚修脸上神色至始至终都一如之前,让人丝毫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吴世军既然已经开了口,便对当年的事情再无隐瞒。

六年前,南越突起战乱,周边洪楚等小国趁火打劫,河福郡岌岌可危,镇远侯奉旨带兵出击南越,与贺兰明泉一起平定边患。

而几乎在他带兵南下同一日,吴世军也收到了京中的密信,说镇远侯一直在追查先帝死因,甚至在寻找先帝印信,而他所追查到的线索除却新帝之外,其间更有矛头直指温家。

那密信中只有一句话,就是让他想办法将镇远侯留在南境,永远回不了京城。

539 自尽

“所以你就在那一场大战上动手脚?哪怕明知道战败会殃及西南,明知道我父亲和外祖若真死于关外,河福郡顷刻间便会失守,明知道失了夷川,这西南之境便再无阻碍,南越大军更是会长驱直入,你却依旧是做了?”

“吴大人对温家当真是忠心至极。”

廖楚修冷然启唇,言语间毫不留情。

吴世军抬头看他,神情间尽是复杂:“世子以为,当真只是温家?”

廖楚修皱眉。

“当年那密信署的虽然是郑国公府之名,可送信人走的却是官驿,身上带着内侍金牌,入阳桧时更是用宫牒,世子以为,当时的情形可能容得下我不做?”

那时候他虽然替温家做事多年,也一直在暗中替他们募兵,可是他却留有底线从不是什么丧尽天良之人,他怎能不知道镇远侯战败会有什么后果,又怎么会不知道,若是夷川被破,河福郡失守,这整个西南之地会变成怎样境地?

如果不是因为宫中插手,如果不是被逼到无路可退,他怎可能去做这种事情……

吴世军垂着眼帘看向河面,微哑的声音里满是涩然:“当年之事我不做辩驳,的确是我放西疆之人入的关,可是世子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今上默允与人勾合,那场战败怎会来的这么巧合,又怎会止步于夷川关外,半点没有波及西南?”

廖楚修听着吴世军的话,眼底冷然。

他早该想到的,萧夙为人虽然多疑擅忌,可是他从不是妄自尊大之人,更不是会拿自身安危和大燕江山儿戏之人。

如果不是早有准备,父亲战败之后,南越大军怎肯止步于夷川之外?

如果不是早有后手,当年西疆之人入关之后,怎么会那么快就被人驱逐,甚至于连半月都不到,西南便重归安宁?

六年前,除去死了一个镇远侯,连带着他麾下万人之外,其他连半点损伤都没有。

皇帝依旧高坐庙堂,大燕依旧繁茂鼎盛。

唯独,只死了他父亲!

吴世军感受着廖楚修身上寒意,低声道:“或许世子不信,当年大战之时我就在夷川,甚至于闻听镇远侯死讯,贺兰将军重伤之时,我就混在关口营内,我比贺兰家的人还要先到战场,甚至连送回京中的那半幅侯爷遗骸也是我亲手从尸堆里刨出来的。”

“我说这些,并非是想要辩解什么,也并非是想要求得世子原谅,当年的事情错了便是错了,我所做之事无可饶恕,无论世子想要如何都是我该有的报应,我只求世子,能饶了我家人。”

“他们从不知情,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

廖楚修低笑出声:“不知情,不知情你父亲会百般防备温家,不知情的话他怎会在知道柳净仪捏住你把柄,甚至想要用当年之事威胁吴家之时举族离京?”

“吴家借了温家之光,得享十数年富贵,如今一句不知情,你便想要替他们开脱?”

吴世军听着廖楚修的话脸色瞬间煞白,他看着廖楚修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想起父亲带着族人离京投奔于他,将柳净仪送去吴家的那封信交给他后,让他知道温家已无回天之力,甚至想要拿吴家当踏脚石将他们拉入水中替他们陪葬,他才不得不起兵造反。

到了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吴世军伸手指着廖楚修:“是你,那信是你送去吴家的!”

“若不如此,我怎能知道往事竟是如此精彩。我父亲戎马半生,南征北战替大燕征伐无数,护他萧氏江山,可最后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丧身在皇室那些阴诡算计当中。

“若今日换成是吴大人,可会放我府中一条生路?!”

吴世军原本刚生出的怨恨恼怒,在廖楚修的嘲讽之下荡然无存。

如果换成是二十年前,他肯定能够会拍着胸口说会,可是如今他却说不出来,当年镇远侯之死虽不是他直接下手,却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如果易地而处,他怎肯放过杀父仇人?

吴世军整个人犹如被拔了气葫,强撑着一口气才能勉强站着,他狠狠掐着掌心艰难道:“世子,你方才说过会给他们生路…”

“你放心,我说话算话,生路的确有,只看你肯不肯走。”

……

半晌之后,廖楚修转身离开,吴世军看着他背影越走越远,脸上满是苦涩之意,尽管在知道廖楚修找他是为了镇远侯的事情之后,他就隐约猜到他是想要做什么,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大胆,大胆到想要捅破了这天。

一旦他做了,成了或许能保吴家一命,可若是败了,别说是吴家,就连镇远侯府恐怕也别想安生。

吴世军看着河面许久,久到日落西山,久到天色渐暗,久到一直在曲宁等他却久久不见他回去的吴兴寻了过来。

吴兴原以为那廖楚修对吴世军暗下杀手,来时带了许多人,等见到吴世军安好站在渡口时神色瞬间大喜。

他快步走到吴世军身旁急声道:“大哥,你没事吧,那廖楚修可有为难你,他可有做什么?”

吴世军看着急冲冲的吴兴,看着他眼底的焦虑,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半个时辰前,廖楚修派人送了伯父伯母回来。”

吴世军眼中一黯。

吴兴满心不解道:“大哥,你说那廖楚修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好端端的送人回来,却又将大嫂和昌儿留在手中,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还是想要耍什么手段?”

“大哥,他今日约你来此说了什么,可是朝廷想要招安,还是他想要干什么?大哥你可千万不要轻信于他,说不定他只是想要诓骗咱们,咱们手中有这么多人,大不了咱们不要阳桧直接退去西疆,怎么也能求一条生路…”

吴兴性子最冲,生怕吴世军答应了朝廷招安或者是被廖楚修所骗,可是等他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却是一直不见吴世军回答。

“大哥,你怎么了?”

吴世军低垂眸掩去眼底黯然,沙哑道:“无事,只是觉着有些累了。走吧,回城了。”

吴兴想要说话,更想要问廖楚修的事情,可是看到吴世军脸上神色,却是不敢再问只能跟着吴世军离开,只是等他上前想要吴世军牵马之时,刚想要回头跟吴世军说话,后颈上却是猛的遭了一击。

吴兴瞪大了眼,眼前陷入黑暗之前,耳边只听到吴世军的声音。

“兴弟,保重。”

……

承德三十五年六月中,阳桧太守吴世军起兵造反,与南越勾合欲破河福郡,中几兴战乱,祸乱于民,幸为朝廷镇压。

七月初,镇远侯世子廖楚修带兵大破阳桧,与西南军合力攻于曲宁城下,吴世军踞守曲宁三日,城破,吴世军携其父母自尽于城中,临死之前留下血书一封。

540 兔子(元旦快乐!)

“小姐,小姐!!”

冯乔正和翁静雯一起从西堂里出来,就遇上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趣儿。

她脸上红的像是苹果,脑门上全是细汗。

“跑这么快做什么,先缓缓。”

冯乔拿着帕子递给趣儿擦汗,趣儿却是直接撸着袖子抹了脑门上的汗水一把,一边喘着气一边高兴道:“小姐,夷川大胜了,听说廖世子和贺兰将军他们今天便要回城了。”

之前吴世军自尽之后,阳桧叛军除去小部分冥顽反抗之外,其他尽数归降,贺兰云景便留在了阳桧收拾乱局,而廖楚修则是直接带兵支援夷川。

南越这次趁火打劫彻底激怒了朝廷,永贞帝下令重击,冯乔还以为他们此次所去夷川少说也要十天半月,谁知道不过六日便已大胜归来。

冯乔眉宇间染上些笑意,开口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到?”

“估计已经快了吧,奴婢方才和翠儿一起去谢芳斋买玫瑰糕的时候,就瞧见城里城外全是贺他们得胜归来的百姓,大爷他们也在城口,那人山人海的挤都挤不进去。”

冯乔闻言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的翁静雯就直接惊喜道:“他们要回来了?太好了!”说话间她扭头拉着冯乔说道:“卿卿,咱们也去看看吧。”

冯乔眨眨眼,满脸促狭:“看什么呀?”

翁静雯看着冯乔调笑的样子脸上红霞乱飞,她与军中一名名叫江选的小将早些时候便有意定亲,双方也换了庚贴只等定亲,只是战事突起才耽误了下来。

之前江选随军出战之时,翁静雯便一直忧心不已,茶不思饭不想的日/日求着老天保佑他能安然归来,如今大军归城,她怎能压抑得住心思?

翁静雯跺跺脚道:“你去不去?”

“去去去,当然要去,我可还要去瞧瞧未来表姐夫长什么样子。”

翁静雯被冯乔臊的满脸通红,伸手就想要去挠她,冯乔却是眼疾手快的笑着躲了开来。

两人带着丫鬟赶到城门口时,才惊觉趣儿半分都没有夸大,城里头所有的人仿佛都聚集在了城门口,拥拥闹闹的全挤在道路两旁,而临街的茶楼酒肆更是早已经没了座位,并肩拥堵的也站满了人,各个翘首以盼的看着城门的方向。

冯乔几人身边虽有人护持,却依旧被人群挤得脚步踉跄,好不容易钻到了人群前列站稳身形时,就听得人群里欢呼出声。

“来了来了!!”

城门处马蹄声渐近,整齐的脚步声如擂鼓点声响彻每个人的耳边,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而冯乔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顺着落在了领旗之后,那骑着马与贺兰卓并肩而行的人身上。

早就已经熟悉的面容身形,此时却是散发着从未见过的勃然英姿,他穿着银山甲袍,腰缚虎头甲带,身后的猩红披风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身姿如琼枝玉树,行于周遭粗狂的之人间格外显眼,可身上甲衣上的寒光却是让得所有人都不敢轻视。

人群中看到如贵公子容颜的廖楚修,先是安静的一瞬,下一刻便更加躁动。

“贺兰将军,贺兰将军!”

“廖将军!!”

鲜花浮面,满城皆香,廖楚修骑在马背之上,听着周围的声音容颜冷冽,可某一刻,他却是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猛的侧头朝着人群中看去,一眼便瞧见了被人群推挤的如小舟似得来回飘荡,却睁大眼瞧着这边的小姑娘。

她好像长高了一些,脸颊依旧圆嘟嘟的,粉唇轻启之下眼中带着些痴色。

看着她难得流露出来的呆愣,廖楚修原本冷冽的神情突然柔和了下来,嘴角轻扬之下露出抹浅笑,那笑容如万丈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乔儿…

那无声之言让得冯乔受了一击,她只觉得心口狂跳,被那笑容惑得脸颊不自觉的红了。

这妖孽!

廖楚修看着小丫头捂着胸口脸红红的样子,顿觉有趣,他脸上笑容更盛,眼眸流转之间竟是生出几分风流媚态,引得周围女子尖叫出声。

贺兰卓早先在夷川被刺受了重伤,养了这些时日虽说恢复了不少,可脸上依旧带着苍白之色。

听着周围那尖叫几乎要突破耳膜,而身旁的大外甥笑得跟花儿似得,他伸拍了他一下:“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廖楚修收回视线:“看见只兔子。”

“兔子?”

贺兰卓看了眼满路边的人,这地方哪来的兔子?

廖楚修见着冯乔红着脸被玲玥护着挤出了人群,想着她刚才小脸通红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恩,很可爱的兔子。”

贺兰卓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廖楚修在说些什么,他想要再问,可眼见着两边的人群朝着中间拥挤了过来,而四周扔过来的鲜花帕子几乎淹没了身后之人。

因为他走在格外招人的廖楚修身边,朝着这边扔来的香囊手帕格外的多,廖楚修跟金刚护体似得,那些东西半点没沾到他边缘,贺兰卓却是被砸了好几下,在那些香粉刺激的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连带着刚刚才愈合不久的伤口好像也被崩裂了。

他瞬间歇了打探的心思,连忙一夹马腹说道:“臭小子快别笑了,招一堆桃花,快走快走,这味道…”

阿嚏!

冯乔被人潮挤出了人群之后,脸上还一片绯红,她摸着狂跳的胸口,耳边全是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啊啊啊,廖将军长得真好看,我还以为他是个武夫呢。”

“什么武夫呀,人家可是镇远侯世子,是世家公子,我几年前远远看到过他一次,只是没想到更好看了。”

“他比贺兰家的公子还要好看,我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啧,你可是有未婚夫了,你就不怕你未婚夫吃醋啊?”

“嘻嘻,你可不许告状,我就说说而已……”

几个女子嘻嘻哈哈的娇笑出声,冯乔听着她们小声议论的话心里倒是平静了许多,只是想起廖楚修那张脸,到底没忍住低啐了一声:“果然长了张桃花脸。”

541 见情郎

玲玥一手护着冯乔,防着她被人伤着,另外一手还要抓着趣儿,免得她被人群冲散。

等着好不容易挤到外面之后,没听清楚冯乔在说什么,玲玥下意识问道:“小姐说什么?”

冯乔连忙收了话头,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怕玲玥追问,更不好意思被人知道自己刚才被廖楚修美色所惑心口乱跳的丢人事情,冯乔连忙假意四看,可一看却发现翁静雯不见了。

她连忙问道:“表姐呢?”

“怕是方才被人群冲散了,小姐别担心,黄玉跟着表小姐的。”

玲玥话音刚落,就见到不远处人群里,黄玉护着翁静雯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翁静雯衣裳有些乱,发间还挂着条香囊穗子,而护着她的黄玉更加狼狈,半截袖子不知道被谁扯了下来,身上更是皱巴巴的像是被打劫过了似得。

冯乔三人连忙迎了上去,一边替翁静雯摘身上的东西,一边问道:“表姐你没事吧?”

“呸呸呸!”

翁静雯一边吐着刚才不小心掉进嘴里的花粉,一边心有余悸的说道:“我的天,这些人简直是疯了。”

以往河福郡不是没有经历过大战,也不是没有将士凯旋,可是却从来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热闹的,特别是她身边站着的那些大媳妇小姑娘,捧着脸不断尖叫,瞅着人群里的倾城绝色的男人时,手里的荷包帕子更像是不要钱似得朝着里面扔,那模样简直恨不得能直接扑上去。

她刚才被人群挤散的时候,要不是黄玉护着她,怕是到现在都别想出来。

翁静雯拍着胸口长吁短叹道:“以前就知道廖家大哥长得好看,没成想这两年越发妖孽了,也不知道以后谁家姑娘能受得住他。”

长着那么一张脸,天天看着会自卑吧?

冯乔想起廖楚修刚才那扬唇浅笑的模样,心头仍有些异样,听着翁静雯的话顿时有些心虚的轻咳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道:“表姐刚才见着江选了吗?”

一听到江选的名字,翁静雯瞬间就忘了廖楚修,沮丧着脸说道:“见什么见呀,刚才被推着都不知道到了哪儿,满眼都是人脑袋。”

她虽然比冯乔大上三岁,可个子十分娇小,虽然有人护着却根本就没有冲到前面便直接被挤了回来。

刚才在人群里的时候,除了那些个高矮不一各式发髻的人头外,就全是几乎能震破耳膜吼的她脑袋发晕的尖叫声,别说是江选了,她连那些小兵都没怎么瞧见。

翁静雯想及此处有些不甘心,瞅了眼已经入城的军队,眼珠子转了转拉着冯乔说道:“卿卿,我对你好不好?”

冯乔点点头,自从来了白安之后,翁家的人对她都极好,而翁静雯几个小辈更是拿她当亲妹妹疼爱。

“那你帮表姐一个忙吧。”

冯乔看她:“什么忙?”

翁静雯脸颊微红:“我想去见江选。”

冯乔闻言怔了一下,开口道:“可是他们今日入城回营,定要休整,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得着,况且城内大营怕是也进不去…”

“我知道我知道,咱们不进营。”没等冯乔说完,翁静雯就连忙说道:“我知道他有正经事情,我也不做什么,就是远远瞧上一眼。”

之前战事起的突然,江选随同贺兰卓前往夷川之时,夷川几次险些被破,她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江选出了事情,后来听说贺兰卓被刺受伤时,翁静雯更是担心了一宿,等到夷川安然的战报传回之时,她整个人险些虚脱。

如今他们得胜归来,她只是想要见见江选,知道他是否安好。

冯乔闻言迟疑:“可是我也帮不了你啊…”

“能帮能帮,你和我一起,替我打掩护就成,要不然我娘知道我来见江选,她又得罚我抄书。”翁静雯连忙说道。

她娘总教着她要淑女,要内敛,若是知道她跑来见江选,回去少不得一顿训斥,可如果有冯乔陪着,回去之后就说是出来玩了,再加上有爹爹帮她,她娘定不会说她什么。

冯乔听着翁静雯的话,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翁静雯的母亲王氏是岭南王家出来的世家女,只是王家后来落魄,王氏才嫁入商户成了翁彦淮的妻子。

王氏性格有些强势,不如邵思童等人开明,虽然她极少提及出身,面上也和翁家众人算是相处和谐,但是骨子里却带着几分世家女子的骄矜,与邵思童等人散养儿女不同,王氏极重规矩,对翁静雯的教养也是比照着世家女子的来。

也好在翁家小辈都没什么心眼,再加上翁静雯又是他们之间年岁最小的,所以才没有觉得排斥。

翁静雯见冯乔没说话,还以为她不愿陪她过去,她连忙伸手拉着冯乔的手轻摇:“卿卿~表妹~~好妹妹,你就陪我去吧,我就是见见他,我保证我不生事~卿卿~~”

冯乔被翁静雯撒娇的没办法,看着她满脸祈求的样子,到底没忍心拒绝:“好吧,我陪你去。”

“太好了,我就知道卿卿最好了。”

翁静雯瞬间笑成了花,靠近冯乔就亲了一口,然后拉着她便朝着城内跑去。

今日大军回城,城里的人大多都集聚在城门附近,热闹非凡,而离了城门朝着相反的方向走没多久,四周就安静了不少,冯乔原是跟翁静雯说着话,只是等走了一截之后,却察觉出不对来。

“表姐,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没错啊。”

“可你不是要去见江选…”

城内大营在西城门附近,可翁静雯却是拉着她进了内城。

这个方向,怎么像是去贺兰家的?

翁静雯闻言看了眼冯乔:“我没有跟你说过吗,江选是卓伯伯身边的近卫,卓伯伯受了伤,肯定不会去营中,咱们去贺兰家外面等着,等会儿他们回来的时候咱们就能见着人了。”

冯乔张了张嘴,实在没想到翁静雯的目的地是贺兰家,等着两人站在贺兰家外拐角处时,冯乔正想说话,翁静雯就突然拉着她缩进了阴影里,扒着墙角嘴里低声道:“来了来了!”

542 躲什么?

冯乔看着翁静雯探头探脑的样子无语,她不是来见情郎的吗,怎么感觉像是来做贼的?

冯乔原是想要拉着翁静雯离开,可没耐得住好奇心,半晌后也学着翁静雯的样子伸手扒着墙角:“哪一个是江选?”

“那个那个,穿红色罩袍的,个子高高的。”

冯乔一眼望过去,就见到正站在门前扶着贺兰卓下马的男人,那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左右,身上穿着罩袍甲衣,背影看起来十分精壮,而侧过脸之时,能看得出眉眼端正,虽不如他身边的廖楚修出色,却也是俊朗。

趣儿蹲在一旁,眨着眼睛说道:“长得挺好看哎,跟表小姐真般配。”

翁静雯脸上止不住的笑容:“他穿盔甲不如儒衫好看。”

“真的呀,奴婢瞧着江公子好壮实,是不是武功高强?”

“还不错啦,他的功夫是跟着贺兰三哥他们一起学的,要不是早早就入了军伍,又舍不得离开河福郡,他早就去京中考武举了。”

趣儿笑得狡黠:“是舍不得离开表小姐,还是舍不得离开河福郡呀?”

翁静雯脸上顿时羞红,见小丫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满脸戏谑,连忙伸就想去捏趣儿的耳朵:“臭丫头,你敢笑话我!”

“哎哟,奴婢不敢…表小姐饶命……呀,玲玥救命!”

趣儿连忙讨饶的朝着玲玥身后躲,而翁静雯不依不饶的想去挠她,玲玥被趣儿抓着衣裳险些扭成了麻花片,而冯乔原本偷偷朝着那边打量,目光忍不住从江选身上移到了廖楚修身上,可谁知道是不是这边的声音惊动了那边的人。

她才刚看过去,就见着廖楚修朝着这边转了过来,冯乔连忙就心虚的抓着墙角朝后一躲,然后一把捂住了趣儿的嘴巴。

“唔唔?”

趣儿突然被按着,满脸茫然。

翁静雯手伸在半空,玲玥也是一脸奇怪。

“卿卿,你怎么了?”

冯乔看着三人目光顿觉尴尬,想起刚才自己闪躲的样子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声,她又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做哪门子的心虚?

廖楚修那家伙肯定有毒。

没事没干的,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冯乔尴尬的干咳了两声说道:“没事,就是觉着时辰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见翁静雯一脸打量,她又继续说道:“眼下战事已平,京中的事情估计也解决的差不多了,我过两日怕就要启程回京。表姐,你说我回去的时候该给爹爹买些什么?”

翁静雯一听到冯乔说她要回京的事情,瞬间便忘了其他,满脸不舍的拉着她的手说道:“这么快就要回去啊,为什么不多停几日?再过些时日,这边便有乞巧节,可热闹了。”

“我离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本就是为了替舅公贺寿,如今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而且七哥的婚事在即,我也想回去替他们庆贺。”

翁静雯闻言满脸羡慕,她也想要去京城给邵缙和郭聆思道贺,可是却也知道邵缙在京中的身份特殊,爹爹跟她说过,若非必要不能让外人知道翁家和冯乔的关系,更不能让人知道邵缙和冯蕲州之间还有牵连。

这次邵缙大婚,翁家之人除却三伯和三伯母之外,其他人怕是都不会去京城,等到京中的事情彻底平定下来之后,七哥才会带着七嫂回来见他们。

冯乔见翁静雯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这事情上面她也无能为力,只能转移话题说道:“表姐,我知道你见得东西多,你说七哥他们成婚咱们要送什么贺礼啊,我想在爹爹之外另外再送一份给七嫂,这边有没有什么好玩又特别的东西?”

翁静雯闻言顿时被转移了心神,连忙道:“有啊有啊,这边有间首饰阁,里头的师傅是祖传的匠人,做出来的金银首饰连南越贵族都抢着要,还有奇峰斋,那里头珍奇玩意最多,我听说里面有套琉璃石做的摆件,放在灯下时能熠熠生光……”

冯乔被翁静雯拉着离开时,忍不住回头朝着贺兰家门外看了一眼,只是那里早就没了廖楚修等人的身影。

她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想要被人发现还是没被发现的庆幸,只是还没等她来得及细想那感觉代表着什么,就被翁静雯的絮叨打断。

“说起来七哥那家伙以前还说不娶媳妇儿呢,如今眼巴巴的自个儿找了一个,等他回来看我怎么笑话他!”

冯乔闻言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以前还说过这话?”

“说过啊,那时候二嫂生小宝,二哥在外面急的不行,他就说他以后不找媳妇,省的找了媳妇儿要受人管束,还得养孩子,养了孩子又怕不孝顺…”

当时翁成明本就焦心在房中生产的媳妇儿,邵缙却还在一旁叨叨个不停,后来被赶来的翁老爷子和翁成明撸着袖子来了个爷孙双打,狠狠给揍了一顿。

冯乔听着邵缙以前的糗事,忍不住乐出声来,而一旁的趣儿和玲玥也是笑成一团。

傍晚的时候,翁家所有人都归了府,先前因为战事耽搁而留在府中的几个表姐,带着各自的孩子陪着翁老爷子和翁老夫人吃过饭后,便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夫家。

冯乔陪着林心月说了会话,又哄睡了小宝,等回到春雪居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刚踏入春雪居的门,就见着院子里背对着院门,站在檐下的人影。

冯乔眼中忍不住露出些笑来,可等廖楚修回头时却是板着小脸严肃起来,轻扬着声音说道:“世子爷如今好歹也是领兵的将军,怎么还行小人之事翻人院墙?”

廖楚修回头,看着光影里的小人勾了勾嘴唇:“不走院墙也成,要不然我出去再从正门走一遍?”

冯乔瞧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斜了他一眼。

要走正门早干嘛去了,这会子出门再进来,闹得翁家人尽皆知,脑子进水了?

543 美人计

冯乔有些嫌弃的瞪了眼满比她高太多的男人,直接和他错身而过进了屋里。

廖楚修见着小丫头脾气大如天,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背着手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进去。

趣儿见状就想跟上去,却被玲玥拉住。

趣儿张了张嘴道:“小姐和世子…他们……”

“嘘。”

玲玥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别说话,然后直接拉着趣儿守在外面。

屋里面的灯早就已经点了起来,灯火照得房中透亮,里头的窗户朝外打开,窗边放着未化的冰盆,不时有凉风吹进来,吹的窗口上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

廖楚修入门四处扫了一眼,就毫不客气撩着衣摆坐在了榻上,然后便侧着脸抬头看着冯乔,一双眼睛黑不见底。

冯乔原是不想搭理他,却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你这么晚来干什么?”

“来看某个急不可耐想要见我的小丫头。”

“谁急不可耐了?!”

见冯乔仿佛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瞪圆了眼儿恼怒的模样,廖楚修眉峰微挑:“那今日城门前羞红了脸的是谁,贺兰府外偷瞧我的又是谁?”

“……”

见着冯乔脸蛋上染上红晕,又羞又恼,廖楚修就像是看见了下午时候冯乔扒着墙角偷偷看他,被他发现之后快速缩回脑袋,一副生怕被他瞧见的模样。

他眼尾轻扬,连带着眉梢之上都带上了暧昧朦胧:“好乔儿,我是你未来夫君,想看我便大大方方的看就是,这世上没人能比你更理所当然,何必偷偷的来。”

“知道你想我,我便送上门来,乔儿可还开心?”

开心……你个大头鬼!

冯乔被廖楚修的话说的脸通红,一半是气得,一半是被美色给臊的,这家伙就不能不用美人计好好说话当个正经人?!

知道下午的时候这家伙分明已经看到了她却还装模作样,想起他在城门口故意笑的一脸桃花的来煞她,偏她还真的就被美色所迷,冯乔嘴硬道:“谁看你了,我看的是别人,这军中男儿多有血性,长得不如你却个个都是硬汉,哪个挑来当夫君不成,还没你这般……”

不要脸。

冯乔最后三字尚没完,就见着廖楚修抬头看她,眼里颇为古怪。

冯乔愣了一下回神之时顿时僵住,恨不得扇上自己一巴掌。

她才十二,不是二十二,每次被这男人一激她便会忘了如今早已经不是前世,她还没及笄,对外还是半大孩子,这么理所当然的跟人讨论男人硬不硬汉,适不适合当夫君,惊世骇俗不说还格外羞耻。

见着廖楚修眼尾轻夹,若有所思的样子,冯乔连忙后退几步,转身想溜。

廖楚修长腿一伸便将她绊了个趔趄,然后伸手把她捞了回来困在怀中:“走哪儿去?”

“你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难不成你还真准备在那帮子莽夫里面挑个夫君?”

说话时他手放在小家伙腰上,却觉得纤细的跟什么似得,又细又软绵,他忍不住轻轻捏了一把,脸颊靠近了她脸颊之上,连呼吸的热气都喷在她鼻尖:“冯小乔,几日不见你胆子大了,除了我,你还想去找谁,恩?”

冯乔鼻尖发痒,被蓦的靠近的脸吓了一跳,顿时有些结巴:“我…你管我找谁…”

廖楚修被她反应逗笑:“那你脸红什么?”他伸着手指刮了下她透红的脸蛋,笑意更深:“还是方才你说的是反话,想要我管你来着?毕竟你也说了,我这么好看,他们都比不上。”

冯乔脸上“腾”的涨红,伸着手就想去推攘他:“廖楚修,你还要不要脸了?”

“要脸干什么,脸又没乔儿可爱。”

冯乔瞪圆了眼,总觉得时隔一月没见,眼前这男人撩人的本事更上一层楼,她手脚踢腾着想要挣脱开来,却被廖楚修伸手轻易镇压,然后就见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趁着她愣神之际贴着她的脸颊,声音压得低低的如古琴之音:“一月不见,乔儿当真就半点都不曾想我吗?”

冯乔被他声音所惑,见着他微垂着眼帘,连带着方才扬起的笑容也浅淡了下来,一副补得所欢的失落模样,她险些一个“想”字就脱口而出,可随即回过神来之时顿时更恼。

还要不要脸了,又用美人计!!

冯乔伸手“啪”的一声拍在廖楚修脸上,恼羞成怒道:“不想!!”

眼见着怀里粉团子炸毛,廖楚修一用力将她圈进了怀里,然后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闷笑出声,那一声声愉悦的笑声响彻里屋里,却也让得冯乔彻底黑了脸。

她伸着胳膊肘就去捣他,下手毫不留情。

廖楚修见她真生气了,连忙收敛了笑声憋着笑意。

这小东西脾气大的很,他好不容易才让得她卸下了心防,要是真惹火了她,以后不跟他亲近了怎么办?

他伸手环着冯乔,如同哄小孩儿似得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压抑着笑意道轻哄着道:“好,不想,乔儿这么好,有我想着你就够了。”

冯乔听着他淳淳的话音,耳朵不自觉的红了几分,身上挣扎的动作小了下来,半晌才趴在他怀里讷讷道:“谁要你想了。”

廖楚修假装没听到她的话,伸手摸着她头顶翘起来的呆毛,先前在京中他知道自己自作多情错以为冯乔喜欢他的时候,他的确是恼过也难堪过,他廖楚修这半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可后来察觉到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对冯乔的在意并非是源自于冯乔对他的喜欢,他便彻底放不下了。

或许刚开始允诺要娶冯乔时,只是因为那夜的醉酒之语,甚至于是因为那些让人发笑的误会,可现在的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将冯乔放在了心上,想要等着他的小姑娘长大,然后将她娶进家门,和他一起共度余生。

她不懂情事不要紧,她不懂喜欢也不要紧,只要将她留在身边,盯在眼下,让她入眼之内皆是他再没有旁人,她早晚会对他动心。

544 续命

廖楚修原已经做好了长期备战的准备,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一趟河福郡之行居然让得小家伙开了窍。

廖楚修能看得出来,小家伙对他不是无意,只是她或许还不懂男女之情,更或者是说,她还懵懵懂懂的看不清心思。

他也没强逼着冯乔说什么,只是将她的身子托了托让她能趴的舒服一些,然后伸手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之前外公的事情我已经听舅舅和沁姐他们说过了,谢谢你。”

那夜白安危局,连他听过之后都是一阵后怕。

那之后陆战云被交到了屠唤手里,屠唤用尽刑罚从他口中得知,陆战云早就被南越收买,厉镇川一边抓了他妻儿,一边又许以重利,让得他背叛了贺兰明泉,在那夜欲行谋害之事。

他们原是打算在吃食上动手脚,一并废了贺兰明泉和贺兰卓两兄弟,可谁知道冯乔不知道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让得贺兰明泉起了戒备之心,甚至于还将消息送往了夷川关口,他们才不得不改了计划,在平显的伤口上抹了无间草的毒,又借以贺兰明泉和平显之间的关系,让得贺兰明泉碰了平显的尸体。

那一夜,陆战云原是想要趁机杀了贺兰明泉,将此事嫁祸给冯乔,然后利用无间草的毒性祸害白安,再借贺兰明泉之死动摇军心,助南越破了夷川,如果不是冯乔机敏,如果不是贺兰沁在关键时刻赶了回来,怕是所有人都会死在陆战云手中。

廖楚修一想到那后果,忍不住用力抱了抱怀中的冯乔:“如果不是你,外公怕是活不下来。”

冯乔被迫靠在廖楚修怀中,听着他低沉的声音,虽还有些别扭,却仍旧伸手拍了拍他胳膊:“贺兰爷爷吉人天相,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有事。”

她到底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说话间挣扎了一下就想要起来。

廖楚修亲昵的靠了靠她鼻尖,便将她放了开来,然后用手搀着她在旁边坐稳,才继续道:“外公与我说起过那夜的事情,他想要请你去贺兰家做客,好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冯乔闻言扯了扯衣服角:“贺兰爷爷身子好了吗?”

“已经好多了,百里替他拔毒之后,又留了方子,只要继续调理一段时间,便没有大碍了。”

冯乔闻言抬头:“百里离开了?”

廖楚修点点头:“三日前便走了,他这次来河福郡本就是借的替八皇子去医谷寻药的名头,中间已经耽搁了数日,若再不回去,八皇子那边会起疑,宫里怕也会问询。”

冯乔听着廖楚修说起宫里的事情,立刻就忘了之前的尴尬,连忙撑着桌子坐稳了身形问道:“京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八皇子当真重病下不了床,还有温家,爹爹说温家那边已经解决了,后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廖楚修倒也没刻意瞒她,见她问起便直接说道:“永贞帝已经下令处死了温正宏和柳净仪,吴氏也死在了牢中,温家如今皆贬为奴,算是彻底没了起复的希望,至于八皇子…”

廖楚修眼里浮现抹冷色:“病是真病,但未必就真有那般严重。温家倒了之后,他们和吴家联手扶持八皇子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而这些年八皇子出入温家的事情也被金嬷嬷爆了出来。”

永贞帝未必没有疑心萧元竺,甚至有意命人严查他与温家勾结之事,只是还没等他下命清查,萧元竺就已经吐血晕厥,且太医诊断他活不过年尾,永贞帝心慌之下哪还顾得他与温家的事情,不仅斥责了朝中要求追查之人,一力将事情压了下来,更是满天下的征召名医,想要替萧元竺续命。

如今满朝之人,谁看不出来萧元竺有多得永贞帝看重,哪怕是御史台那几个老顽固,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永贞帝的霉头,无人提及八皇子与温家的事情,永贞帝又高拿轻放,他们之前勾结暗中意图皇位的事竟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面色冷然。

她早就该想到,萧元竺既然敢舍了温家,甚至对温家下手,他就必定会给自己找好退路。

之前她和萧元竺见过两面,他所有表现出来的态度都说明他厌恶自己的出身和过去,可是他却一面厌恶着永贞帝,厌恶着那些让他觉得污秽的东西,如今却又要用最不喜欢的过去和情分来博得帝王怜悯,甚至用逝去之人来保全自己,也不知该说他可怜好,还是该说他可悲。

她看不懂萧元竺,从最开始就是。

她一直都不知道,那个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廖楚修已经从金嬷嬷口中知道了许多过去的事情,甚至于猜到了冯乔的身份,见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他有心想要劝慰几句,却又不想让冯乔知道他已经知晓了那些事情。

没等他想好怎么去安抚冯乔,冯乔就已经自己收敛了情绪,转声问道:“之前我听玲玥说,吴世军是自尽的,自尽前还留下了血书,是你找过了他?”

廖楚修淡声道:“我去问他六年前我父亲的死因。”

“是温家还是柳家?”

冯乔问完之后,见廖楚修不语,她沉默了片刻才又继续道:“还是永贞帝?”

廖楚修抿了抿嘴角:“都有,温家怕我父亲翻出往事,而永贞帝怕我父亲查出他篡权夺位,毒杀先帝的事情,吴世军不过是他们手中棋子,说到底,是我父亲触及了他们的利益,才遭了当年之难。”

“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冯乔问道。

廖楚修垂眸:“吴世军曾说,西南之事柳家也知情,温家没了,柳家也不该安然。”

无论是他父亲还是那些枉死之人,只一个温家怎足以赎罪。

更何况他早就知道,冯蕲州想要对付的,从来都不只是温家。

无论是他也好,还是冯蕲州也好,他们心中都明白,冯乔不可能永远都隐于人后,只有柳家也去了,她才能光明正大的活在京城。

545 丑媳妇

哪怕就算是被人发现冯乔容貌有异,哪怕就算是有人察觉她和逝去之人相似,可只要过往之事尽去,谁能知道她是谁人之女,又有谁敢将她与那宫中秘辛牵连。

当年之事本就是隐秘,知之者甚少,而那些知情者中,温家和柳家最危险。

只要没了他们,谁还敢将当年之事传扬出来,怕是永贞帝便能第一个砍了他们的脑袋。

冯乔有些明白两人的打算,便没再继续问柳家的事情,因为她知道,无论是廖楚修还是爹爹,他们谁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她突然想起了温家身后那人,忍不住问道:“这次温家出事,可有抓住温家身后的那个人?”

廖楚修摇摇头:“没有,那人可谓是狡猾至极。”

他将那日他设局让金嬷嬷诱人前去,后又与邵缙里应外合,结果到了终了时只抓了个冒牌货的事情说了一次,等着说完之后才又继续道:“那冒牌货被用了刑,却一直不肯开口,而温家身后那人也藏的太好,我和冯大人两相合力也没将他揪出来,不过就算他这次逃脱之后也元气大伤。”

“眼下朝中正是激烈之时,永贞帝看谁人都猜忌几分,就连朝中几个皇子,还有那些大臣都不敢妄动,哪怕那人手中真握有其他底牌,这个时候也断然不敢出手,更何况我们手中还抓着紧要的人,未必就真的撬不出她的身份。”

冯乔闻言怔了怔,就猜到了廖楚修口中那“紧要的人”是谁。

廖楚修见她眉毛都快拢在了一块,伸手弹了她额上弹了一下:“好了,你也别多想,那人的事情有你爹爹和我,我们会尽快解决了他,定不会叫他伤你半分。倒是你,来河福郡这么长时间,可还玩的开心?”

冯乔吃痛轻呼一声,瞪他:“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

很痛的好不好?

廖楚修笑着伸手揉了揉她脑门:“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冯乔被顺毛顺的格外舒服,微眯着眼睛哼唧道:“就这几日吧,要不然便赶不上七哥和郭姐姐的大婚了。”

邵缙和廖楚修的婚事定在七月二十七,眼下已经七月初五,来来去去告别收拾行装需要几日,路上还要耽搁许久,怕是等回到京城都是半个月之后了,若不这几日动身,怕就晚了。

她和郭聆思情分非常,之前离京的时候,她也曾答应过郭聆思等事解决,一定会赶回去参加她婚礼,她不愿意错过郭聆思最幸福的时刻。

廖楚修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道:“那你明日可有事情?”

冯乔被廖楚修突然急转的话题弄的愣了愣:“没什么事情,怎么了?”

“既然没什么事情,不如去贺兰家一趟?之前战事一直耽搁,再加上外公他们也抽不开身,如今战事已平,你既然已经准备回京了,下次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总要过去见见舅舅他们。”

冯乔听着廖楚修让她去贺兰家的话,瞬间想歪了,满脸防备:“见他们做什么?”她还没跟他怎么着呢,难道就要见长辈了?

廖楚修被她突如其来的刺猬模样弄的不解,可转瞬瞧着她戒备的小眼神顿时明了,心中大笑不已,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突然凑上近前,整张俊脸几乎都要贴在她脸上。

“你觉得我叫你去能做什么?”

冯乔被那双桃花眼煞的屏气凝神,有些结巴道:“我,我怎么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呢,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自然要去见见舅舅他们,好让他们……谢谢你对外公的救命之恩。”廖楚修大喘气儿的说完,眨了眨眼笑得暧昧:“你这般害羞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要丑媳妇儿先见见舅舅?”

冯乔脸上一僵便知道自己又被廖楚修给耍了,她脸上青了红,红了紫,片刻之后恼羞成怒狠狠推了他一把:“廖楚修,你个王八蛋!!”

廖楚修被逗得大笑出声,伸手在冯乔脸蛋上轻掐了一下,然后在她伸着脚来踹他的时候转身便溜出了房门,留下一句“我明早来接你”,便直接翻墙离开。

冯乔追到了门外时,就见着墙上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那树梢沙沙作响。

冯乔气得跳脚。

“小姐,世子他…”

“他什么他,回京之后再养十条狗!”

趣儿满脸茫然的眨眨眼,府里不是已经有三条了吗,再养十条往哪儿搁?

冯乔却只是气得心里大骂:

十条她都嫌不够,真想养个百八十条,咬不死那王八蛋!

冯乔气呼呼的回了房间,洗簌完躺在床上翻起了书来,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廖楚修那张脸一个劲的在她脑子里直晃。

她翻开书本将里头藏着的浣花笺拿了出来,上头的字迹还清晰着,冯乔捏了好几次想要撕掉,却没下得了手,最后气呼呼的将小笺塞回了书里,然后把书塞在了引枕下面,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夜里冯乔做了梦,梦到上一辈子廖楚修跟她斗嘴的时候,那时候他嘴毒的能噎死个人,还处处戳她死穴,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她死前廖楚修掀开她面纱时说着你好丑的时候,然后一晚上那三个字便如魔音穿耳扰得她睡不安宁。

不到卯时,冯乔便被惊醒了过来,她满头大汗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寻了镜子。

等瞧见镜子里干净漂亮的女孩儿时,她才安心下来,可对廖楚修的怨念却是越发大了。

廖楚修来翁家接冯乔的时候,翁老爷子等人正在吃早饭,翁家几个外嫁的姑娘忙里忙外的装着马车准备返家,倒是冯乔出来的时候,与旁人说话都是笑盈盈的,唯独见着他时,直接冷着张脸,连半点都不带搭理他的。

翁家众人对廖楚修都十分熟悉,见着他来时,都是有些诧异。

廖楚修并不是个热情的人,以往在河福郡时也甚少跟他们走动。

“世子怎么过来了?”

廖楚修上前:“之前乔儿在营中帮了外公大忙,更救了舅舅他们的性命,外公本想亲自上门言谢,只是他身子还未痊愈,便只能让我来接乔儿过府。”

546 惦记

翁嘉澍之前就听翁信威说起过那天晚上贺兰明泉中毒的事情,也知道冯乔算是间接救了贺兰明泉性命,而且若无她前去传递消息,怕是那夜贺兰明泉一死,夷川被破,整个白安都将陷入战火之中。

对贺兰家想要感谢冯乔的心思,翁嘉澍倒不觉得奇怪,他只是问道:“你外公身子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毒性伤身,后面还要调养些时日。”

翁嘉澍闻言连说了好几句无事便好,贺兰明泉无疑是河福郡的定海神针,他若是倒了,这边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他想起自家和贺兰家的交情,忙对着翁信威说道:“老大,你去将我之前得的那株百年参取出来,让卿卿给贺兰老头送过去。”

廖楚修闻言想要推拒。

翁嘉澍就直接瞪眼:“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贺兰老头的,他坐镇河福郡大半辈子,难道还当不起一截土木参?”

廖楚修闻言苦笑,翁家富贵,能入得了翁嘉澍眼的东西,又怎会是一般的土木参,可翁嘉澍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推拒未免显得太过虚伪,更何况贺兰明泉的身子也的确需要进补,寻常的药物只要有银子便能寻到,可如同百年的山参这种在关键时刻能吊命的东西却是千金难寻。

见着翁信威取了锦盒过来交到了冯乔手里,廖楚修只好道谢:“那小子便替外公多谢老爷子了。”

“谢什么谢,不过是根参罢了。”翁嘉澍不在意的挥挥手:“倒是你,这次立了大功回京之后,怕就要承袭你父亲爵位。卿卿年幼,他父亲身处都察院在朝中又多有树敌,京中倾轧多见,累及亲眷者更是不知凡几,你若有心,便替老头子多照应她几分,也算是全了我们两家情谊。”

廖楚修听着翁嘉澍的话,眸色浅柔的看了冯乔一眼:“这是自然,就算老爷子不吩咐,我也定会好好照顾于她,定不叫人伤她分毫。”

翁嘉澍闻言顿时高兴,倒是翁老夫人忍不住皱眉。

廖楚修性子冷清,哪怕早先几年在河福郡时,除了与邵缙相熟之外,平日里也极少和翁家其他人来往,而且廖楚修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他怎会做出这般承诺来?

翁老夫人比自家老头子细致多,从方才冯乔过来时便发现她和廖楚修之间好像有些不对劲,怕冯乔一个小姑娘去了贺兰家会不自在,翁老夫人伸手拉着冯乔说道:“卿卿,可要让你六哥他们陪着你过去?”

冯乔听出了翁老夫人话语里的担心,又见她拿眼扫着廖楚修模样,顿时便知道她怕是误会了。她缓了小脸,伸手抱着翁老夫人的胳膊说道:“不用了舅婆,我跟贺兰爷爷之前便见过两次,而且六哥这几日帮着二哥整理年账忙的脚不沾地,就别麻烦他们了,等我去贺兰家拜访之后就回来。”

“那等着晚一些的时候,舅婆让人过去接你?”

廖楚修闻言在旁接话:“老太太放心,等会儿我亲自送乔儿回来。”

翁老夫人闻言看着廖楚修,那目光像是想要将他看透似得。

廖楚修夷然不惧,仿佛完全没看出老太太眼底的打量,微笑着回视着她,目光坦然。

翁老夫人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见冯乔没有意见才柔声说道:“那便麻烦世子了。”

“老太太客气了。”

翁老夫人拉着冯乔的手又叮嘱了她几句之后,冯乔才跟着廖楚修一起离开。

见着两人一高一低的背影,翁老夫人轻皱着眉心,伸手捣了一胳膊肘身边的翁嘉澍。

“老头子,你有没有觉得廖家这小子有些怪怪的?”

翁嘉澍正夹着丸子朝嘴里喂,被翁老夫人一撞,丸子直接落在桌上:“有什么怪的,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除了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怪的?”

翁老夫人白了他一眼:“蠢货,你就没觉得他对卿卿太好了点?”

翁嘉澍无辜被骂了蠢,忍不住翻了翻眼皮:“对卿卿好还不好吗,你说说你一天疑神疑鬼的都在想些什么,人家可是世子爷,这次平叛回去之后捞着战功定能承了他爹的爵位,到时候就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他难不成还能图卿卿什么?”

他们翁家的确有钱,卿卿她爹也有权势,可廖楚修和他们无冤无仇的犯不着算计他们,更何况廖楚修自己的生意权势都不差,一旦承袭了爵位在京中都是数得着的人家,他能惦记冯乔什么?

“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今天这三鲜丸子做的不错,里头加了你喜欢的鱼绒,你来尝尝……”

翁嘉澍拿着勺子舀了两粒丸子递过去,谁知道却被翁老夫人横了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以前的精明劲都哪儿去了?”

这男人对女人能惦记的,除了权势钱财多了去了,那廖楚修该不是瞅上他们家小丫头了吧?

眼见着翁老夫人黑着张脸推开椅子起身,翁嘉澍忙道:“嗳,吃饭呢,你去哪儿?”

“不吃了,你自己吃罢。”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

平日里精明的跟什么似得,这会子蠢的让人糟心。

翁嘉澍眼瞅着自家老太婆搁了筷子转身就走,他端着勺子看了眼里面的丸子,然后在看看翁信威:“你娘这是怎么了?”

翁信威有些听出了翁老夫人的意思,想起廖楚修对冯乔的热忱,还有之前贺兰明泉对冯乔的不同,他心底多了几分猜测。其实若真是廖楚修的话,对冯乔来说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那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孩子,秉性出身家世样样不差。

只是对着还没转过弯来的翁老爷子,翁信威却没有多说,翁老爷子最是护犊子,要是知道廖楚修惦记冯乔,指不准能追上去砸了贺兰家。

翁信威挑了一筷子翠三丝放进嘴里,睁眼说瞎话道:“娘许是心情不好吧,这几日天气燥热,难免不舒坦,我待会儿让人给娘送些冰镇果子,消消火气。”

547 小祖宗(一)

翁老爷子闻言嘀咕了几声,原本美滋滋的丸子汤也吃着没了滋味。

“你娘这两年脾气越来越大了,算了,我还是去瞧瞧她去,省的又生了闷气。对了老大,你娘爱吃荔枝,让人多备着些,不过果子送去的时候别太冰了,免得吃了伤身,还有之前海上来的珍珠,挑些好的给你娘送去,她喜欢…”

翁信威见着自家老爷子嘴里念念叨叨的,忙不迭跟着母亲离开,忍不住低笑出声。

翁嘉澍和郑氏是少年夫妻,成亲的时候郑氏本就是低嫁,当年翁家被冯家欺压,翁嘉澍在丧父之后被迫离京,郑氏不顾娘家人的反对,带着还年幼的他和父亲一起离开京城,在外颠沛多年,后来几经辗转吃了不少的苦,一直到年过三十,翁家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

翁嘉澍心疼老妻的不离不弃,也心疼她年轻时跟着他吃过的苦,所以对其最是爱重。

年轻的时候老两口的感情就好,如今年岁大了倒是越发黏糊。翁老夫人年龄大了之后脾性也大了起来,老爷子嘴里虽然时常抱怨,生活上却是处处顺着。

翁信威想起两人以前的趣事儿,眼底忍不住露出些笑来,伸手招来下人吩咐下去,让人去准备好冰镇的果子,还有去库房里挑斛上好的珍珠,等着午膳之后再给老太太房里送去。

……

冯乔不知道走后府中的事情,两人出了厅外之后,廖楚修就顺手接过了冯乔手里的人参盒子,一路上冯乔也没跟他说上一句话,等着出了翁家大门,冯乔也不要人扶,踩着小凳“噔噔”的就上了马车。

那动作干脆利落的让得廖楚修眼皮子直跳。

眼见着冯乔没注意车上横梁,险些一脑袋撞了上去,廖楚修连忙伸手挡了一下,一边扶了她一把:“慢着些,小心伤着。”

“多谢世子。”

冯乔冷冷淡淡说了声谢,然后直接就钻进了车里。

廖楚修扯扯嘴角,这是还气着呢?他上了马车进去之后,让罗毅在外驾车,而他则是看着靠在角落里不搭理他的冯乔开口道:“还生着气呢,几时变得这般小家子气了?”

冯乔闻言抿抿嘴,谁小家子气了,有本事也来做一晚上噩梦试试看!

一想到梦里面那跟念经似得无限循环的你好丑,她就恨不能能挠上廖楚修两爪子。

长不成红颜祸水怪她咯?!

眼见着小丫头当真不搭理他,而且还挪着屁股朝着远处移了移,一副我不搭理你不想跟你说话别来烦我的样子,廖楚修眼底染上笑意:“真不理我了?”

冯乔气哼哼:“我哪敢,世子爷回京可是要袭爵的,到时候见面怕还得称您一句侯爷,我哪敢不理您。”

廖楚修看着她难得孩子气的样子,扬唇笑出声来:“可你是侯爷夫人,咱们廖家都夫人说了算。”见小家伙依旧不搭理他,廖楚修伸手就将她拉到了身旁,见她挣扎的厉害越发觉得好笑,侧身抵在她头上温声道:“好了,别气了,下次不闹你了。”

冯乔才不信他,这人前科累累,信他的话猪都能上树了。

廖楚修也不管小家伙别扭,捏了捏她嫩白的耳垂说道:“你来白安之后可有好好逛逛,要不我带你去转转?”

冯乔被捏住耳朵之后脸上顿时飘红,她横了廖楚修一眼,伸手捂着耳朵不自在的朝后挪挪屁股:“你不是说要去贺兰家吗?”

“不急,外公和舅舅他们早间要见营中将领,安排后面的事情,咱们赶在午膳前回去就行。”

廖楚修见冯乔害羞也没再逗她,不过却是强硬的让她坐在他身边。

冯乔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来,再加上掀开的帘子外面热闹起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也就忘了要离开的事情,刚开始还被廖楚修抓着手摁在身旁,等着后来廖楚修松开了手她也忘了离开,而是就那么靠着他身边扒着窗口朝外看。

窗外十分热闹,之前战时的冷清此时已经全然不见,茶楼酒肆,街边小摊都支了起来,冯乔双手抓着窗口的木栏,下巴靠在胳膊上,大大眼睛里溢满了流光。

廖楚修斜靠在车上,看着她明明好奇又兴奋,却强压着心绪眼巴巴看着外面的模样,手指有些发痒,恨不能戳戳她肉嘟嘟的小脸。

马车顺着街头朝外走,拐过了正街,又绕过了东营,等着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冯乔才发现他们居然来了城隍庙外面。

虽然不是庙会的时节,可是城隍庙外却依旧十分热闹,或许是因为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城隍庙里祈福烧香的人不少,门里的祈愿树下围满了丢许愿纸的人群,而门外的空地上则是摆了一长排的小吃摊,各自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

廖楚修掀开帘子下车时,那出色的容貌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再加上昨日回城时在城门口的风光,不少人都认出了他来,脸上露出激动好奇之色。

廖楚修却没太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只是回头撩开车帘对着车里面说道:“到了,下来吧。”

冯乔从里面钻了出来,小脑袋朝外看了一眼就撑着廖楚修的手跳下了车来:“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想祈愿?”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笑得眼睛弯了起来:“世子爷如今升官发财什么都不缺,等着回京袭了爵,便是在京里也是少有的,这般富足了还来求,城隍爷会看不过眼的。”

廖楚修看着她滴溜溜灵动的大眼,伸手顺了一把她刚才被风吹的翘起来的呆毛:“我求的城隍爷不会看不过眼,就算看不过眼,多烧几炷香火添点油钱,再不然塑塑金身修修庙宇,总能让他宽容些。”

冯乔翻了个白眼:“你这叫贿赂神仙。”

廖楚修淡淡道:“神仙成仙前也是凡人,是人都爱财爱名,否则修这么多庙宇布教传道做什么?他们不好伸手要,我只能主动的送到跟前,我这么体贴用心,他们怎么好意思不给回报,好好保佑我心想事成?”

548 小祖宗(二)

冯乔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周围人多,再加上有人认出了廖楚修的身份,不断的朝着这边试探着靠近过来。

罗毅带着黄玉等人将两人护在其中,廖楚修则是站在冯乔身旁小心护着她,而冯乔之前因为噩梦所扰的不满,早就在周围的热闹之下消散一空。

两人顺着人/流进了城隍庙里,庙里的庙祝见着廖楚修后,眼前一亮便迎了上来,引着两人进了里面,廖楚修和冯乔分别上了香,又添了香油钱,然后被庙祝哄着卜了一卦。

等着拿着签文去解签的时候,那人将签文解的天花乱坠,廖楚修只是淡淡笑着却没接话,倒是冯乔闻言一直偷笑,见过席一衍之后,再看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像是神棍。

廖楚修放了些碎银子在桌上后,不顾那相士想要细看手相测字福运的挽留,直接拉着冯乔出了人群,等到了外面之后,冯乔一边笑一边说道:“你怎么不让人家给你看看手相,指不准就是神算?”

廖楚修瞥了她一眼:“尾头岂相似,运来景象新,行人欣此宿,花明又一村,这是太公扶文王的签,那人或许没读过太公志传,所以不知道这签应的是大气晚成,功名堪期之像。”

那人解签的时候说他有贵人提携,不日将耀祖荣宗,还说他鱼跃龙变,姻缘晚成,这几点这白安城中谁人不知?

他带兵平了阳桧之乱,又和贺兰峰等人一起重创南越,险些生擒南越主将,回京之后永贞帝自会封赏,就算压下封赏,他如今已经及冠,又有军功在身,镇远侯的爵位他也定能承袭,若永贞帝还压着侯位在手,只会让人置喙,甚至让军中之人心寒。

承袭了爵位,自然就算是鱼跃龙变,至于姻缘晚成,这城中但凡消息灵通一些的,谁不知道他还未成亲,真当他眼瞎看不见那相士身后不住偷瞧他的少女?

廖楚修敢肯定,他如果真让那相士看了他的手相卜了八字,那人定会来一句跟那女人姻缘天定,指不定连吉期都能直接算好了。

冯乔看着廖楚修大笑出声,这人现在可是香饽饽,谁都恨不得啃上一口,没瞅着周围的姑娘小姐们,眼睛都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之后,冯乔看着外面热腾腾的小吃便觉得有些馋了,廖楚修见着她朝着小摊上走,忍不住皱眉:“你饿了?我带你去春月楼吃。”

冯乔见着廖楚修侧着身子站在外面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了他的洁癖来,眼珠子转了转顿时说道:“春月楼去过好几次了,这边城隍庙的小吃还没来吃过,我瞧着都还挺不错的。”

说完之后也不等廖楚修拦着,直接从他身边跑开,朝着不远处的小吃摊跑了过去,廖楚修只好跟了过去,不过一小会儿,眉心皱的都能起了褶子,而冯乔却是抱着怀里的豆干包子土豆串,拿着个糖人一边舔一边笑得格外欢快。

“廖楚修,你尝尝,味道特别好。”

“不吃。”

“干嘛不吃,那豆干特别香,春卷也酥脆,我特地买给你的,你尝尝,比春月楼做的还好吃。”

冯乔使坏的将怀里的油纸包扔进了廖楚修怀里,廖楚修的手抓了个正着,看着油纸包上面的油渍,手指上也染得滑腻腻的,他只觉得浑身发痒,转身通通丢给了旁边的罗毅。

“冯乔!”

廖楚修咬牙切齿,刚想收拾这胆子越来越大的鬼丫头,谁知道冯乔就伸着油汪汪的小爪子扒拉着他的胳膊,然后趁着他准备说话的时候,将涂满了口水亮晶晶的糖人凑到了他嘴边,纯心想要戏弄他。

廖楚修嘴边沾上了糖色,看着她踮着脚一脸偷笑,粉嫩的嘴唇上因为糖色变得晶莹透亮的样子,原本准备后撤的身子突然就定了下来,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张嘴咬住了糖人,咔嘣一声,啃掉了半个脑袋。

冯乔张大了嘴,她只是知道廖楚修洁癖所以逗着他玩,却没想到他居然吃了糖人,她结巴道:“你…”

“我怎么?”

“这糖人我吃过了!”冯乔跺脚。

廖楚修猛的凑上前,趁着冯乔说话时不注意的时候,再咬了一口,那糖人整个脑袋都进了他的嘴巴:“对啊,你吃过了,现在我也吃过了。”他舌尖舔了舔嘴唇,薄唇染上艳色:“所以乔儿是想与我同食?”

冯乔看着缺了个脑袋格外凶残的糖人,见他笑得贱兮兮的模样气得想踹他一脚,脏不脏啊脏不脏?!她吃过的东西他怎么能吃?!而且吃就吃了还舔什么嘴巴伸什么舌头,笑得还一脸羞耻的想要干什么?!

她直接一把将糖人扔给了廖楚修,脸色涨红:“谁要跟你同食。”

说完话见廖楚修拿着糖人一副想要往嘴里喂的样子,她连忙夺了过来,随手朝着旁边扔了之后,就吧嗒吧嗒的跑了开来,直接爬上了马车。

廖楚修看着她狼狈而逃,忍不住闷笑出声,小东西脸皮这么薄还想跟他斗?

他有些可惜的看了眼被扔掉的糖人,对着罗毅说道:“再去买两个糖人来。”

罗毅没想到还能看见世子这般有烟火气的样子,廖楚修的洁癖有多严重,他们这些跟了他多年的人最是清楚,之前冯乔将那些东西塞进廖楚修怀里的时候,他都怕廖楚修会突然恼怒翻脸,可谁能想到他对冯乔居然会这么容忍。

想起之前在营中,世子让蒋冲去探听冯蕲州的喜好,他说他派人去监视的时候莫名挨了顿排头,再想着方才世子和冯小姐相处的情形,罗毅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蒋冲那龟儿子,居然挖坑给他,明知道世子对冯小姐存着这种心思,居然不告诉他!

好在他之前没有对冯乔失礼,不然世子还不扒了他的皮?

廖楚修遣着罗毅去买糖人,自己也不急着上车,等着罗毅回来之后,他才拿着糖人上了马车,去哄车上炸了毛的小祖宗。

549 狗子欢

一直快到贺兰府的时候,小祖宗才总算是抱着糖人给了他个笑脸,那小气又计较的样子可爱的让他恨不得装进怀里带回府中,谁也不见。

马车停稳之后,廖楚修就牵着冯乔下来,冯乔两三次之后就已经习惯了这遭,倒是贺兰家门外的下人见着廖楚修站在车前扶着那小姑娘的模样,眼睛瞪的老大。

廖楚修扫了一眼,那些人连忙收回了眼来,眼观鼻鼻观心,而廖楚修这才牵着冯乔进了府中。

之前冯乔就已经来过一次贺兰家,对这里倒是不陌生,两人绕过演武厅刚到了后面时,廖楚修正暗戳戳的拿着指尖戳冯乔手背上的肉窝窝,谁知道一道红影就猛的冲了过来,生生的挤到了两人中间,扒开了廖楚修的爪子,一屁股将他撞了个趔趄,然后伸手抱着冯乔就高兴大叫。

“乔儿你来啦?啊啊啊,你这几天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呜呜,人家好想你啊…”

廖宜欢抱着冯乔的细腰,脑袋埋在她肩头蹭啊蹭,鼻尖耸动的时候如同大狗似得嗅了嗅,然后抱着她粉嫩的小脸就“吧唧”了一口:“还是乔儿香,这段时间我天天呆在营里,都快被那群大老爷们给熏死了,不行,你今天晚上要跟我睡,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

冯乔被廖宜欢蹭的脖颈发痒,一边躲着一边咯咯直笑,而廖楚修看着抱着自家小媳妇儿一个劲占便宜的狗子欢,直接黑了脸:“廖宜欢,放手。”

廖宜欢横了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她家乔儿还是花骨朵儿,他哥一大把年龄了看上乔儿简直黑了心肝了,关键是为了抢乔儿他居然还不要脸的告她黑状。

廖宜欢紧紧抱着冯乔:“不放!”

廖楚修眼角一冷,伸手捏着廖宜欢的后颈,跟拎猫似得想要拽开她:“放不放?!”

“不放不放不放,就不放!”

廖宜欢手脚并用的缠着冯乔,跟抱着娃娃似得将娇小的冯乔抱在怀里死活不放手,廖楚修气得用力一捏她后颈子,廖宜欢顿时哇哇大叫。

“外公,舅舅,救命啊啊啊啊啊,我哥他要弄死我,呜呜呜呜,他肯定不是我娘亲生的,他是捡来的,外公……嗷……疼嗷嗷嗷嗷…”

廖楚修被廖宜欢一嗓子嚎的脸上青黑青黑的,而冯乔被廖宜欢像是八爪鱼似得抱在怀里,脑袋几乎全埋在廖宜欢胸前的雄伟里。

贺兰明泉和贺兰卓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激烈纠缠”的三人。

两人都是面面相觑,眼瞅着廖楚修黑着脸直接用力一错,护着冯乔将狗子欢扔了出去,而狗子欢落地之后连停都没停就又朝着冯乔冲了过去,贺兰明泉嘴角一抽,总有种家门不幸好想把这两人都扔出去的感觉。

“行了,别闹了!”

贺兰明泉喝了一声,廖宜欢才停了下来,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满脸委屈:“外公…哥他打我……”

贺兰明泉抽了抽嘴角,转头看向廖楚修:“你多大了还欺负你妹妹,她是女孩儿,跟你说过要温柔,温柔!”

廖楚修扯着袖子擦着冯乔刚被亲过的脸颊,微眯着眼扫向廖宜欢恨不得剐她一层皮:“我娘把她生错了性别。”要是个儿子他非得揍死他!

“廖楚修!”廖宜欢闻言怒,拳头不如她哥硬,直接扭头抱着贺兰明泉的胳膊哭唧唧:“外公,你看他。”

贺兰明泉头疼,谁来收了这两个惹事精?!

他伸手拍了拍廖宜欢的头,没好气的说道:“别闹了,没看到冯丫头来了,也不怕被人家笑话。”说完他看向冯乔:“冯丫头。”

冯乔被廖楚修蹭的脸上皮都快破了,“啪”的一声打掉了他的手,捂着脸只想假装今天根本没出现,总觉得脸丢完了…

她心中无语了片刻,抬头时候又恢复了笑脸,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上前道:“贺兰爷爷,你身子好些了吗?”

贺兰明泉看着冯乔,再对比着自家外孙女,怎么看怎么乖巧:“好多了,之前一直就想要邀你过来,没成想事情搁在一块儿耽搁了这么久。”说完后他指着贺兰卓说道:“这是我大儿子,贺兰卓。”

冯乔乖巧行礼:“见过贺兰伯伯。”

贺兰卓看着冯乔,见她眼神干净,模样更是娇俏,虽然年岁小了一点,可能让得廖楚修和廖宜欢这般喜欢,已是极为难得。

更何况他回来之后,也听贺兰明泉说起过那天夜里的事情,他也才知道,原来贺兰明泉能那般及时的告知他们防备刺杀,让他捡回一条命,全是因为冯乔带的消息过去,更知道那天夜里若不是冯乔在,如果不是她够机敏,贺兰明泉怕是早就死在了陆战云手中,而这白安城也早就陷入混乱。

贺兰卓对冯乔极有好感,难得的温和神色:“冯小姐,那天的事情多谢你。”

冯乔闻言摇摇头:“贺兰伯伯客气了,那天的事情功不在我,能有如今胜局,全是因为你们带着前方将士浴血拼杀,是你们击退了南越大军,才能保一方安宁。”

她说完之后朝着贺兰卓笑道:“贺兰伯伯若是不嫌弃,叫我乔儿便好,乔儿对您和贺兰爷爷这种大英雄久仰已久,今日难得一见,定要好好蹭蹭你们的英雄之气,等到回京之后也能好好炫耀一番。”

贺兰卓被冯乔小女儿家的俏皮话说的笑出声来。

贺兰明泉有些嫌弃的推开了他身边的廖宜欢,招手让冯乔上前来,对着她笑道:“你这小丫头啊,就是嘴甜,总能哄的人高兴,今儿个来了就别急着回去,我让厨房做了许多特色菜,吃完了好好陪我杀上几盘。”

冯乔笑道:“贺兰将军有令,我怎敢不从?”

“哈哈哈。”

贺兰明泉大笑,领着冯乔便朝里走。

廖宜欢直绕到了另外一边挽着冯乔的手,然后故意贴着她极近道:“乔儿的棋艺可厉害了,外公你能下的过?”

贺兰明泉吹胡子瞪她:“你皮紧了?”

廖宜欢吐吐舌头,不敢惹贺兰明泉,她还惦记着刚才廖楚修的“暴行”,干脆趁机摸了把冯乔的腰身,将她半搂在怀里,一边小声嘀咕说着悄悄话,一边斜了眼不远处的廖楚修,得意的直哼哼。

跟她斗,有本事也来摸啊!

550 戏精

贺兰家的人口并不多,跟叔伯姊妹侄儿侄女算起来数不过来的翁家相比,贺兰家可谓是简单的多。

贺兰明泉膝下有两子一女,分别是老大贺兰卓,老二贺兰峰和幺女贺兰君。

贺兰卓的夫人褚氏是青卢褚家的女儿,性情软绵,两人育有两子,分别是长子贺兰云城和次子贺兰云阳,贺兰峰的夫人张氏则是在七年前病逝,贺兰峰之后就一直未曾再续娶,两人只生下了独子贺兰云景。

除此之外,贺兰沁寄在了贺兰峰名下,而贺兰家三兄弟除了贺兰云景外,其他两人都已经娶亲,长嫂谢氏和三嫂文氏都是性情开朗之人,再往下还有两个小家伙,只是前一段时间被褚氏带去了娘家玩耍,后又遇战事耽搁,到现在还在青卢尚未归来。

如今贺兰云景和贺兰云城还留在阳桧处理战后之事,贺兰峰则是带着贺兰沁和贺兰云阳在夷川,整个贺兰家里就只剩下贺兰明泉、贺兰峰,还有谢氏和文氏,除此之外便再无旁人。

贺兰明泉带着冯乔进去时,谢氏和文氏早就张罗好了饭菜,冯乔与两人见了礼后,便被贺兰明泉唤着上了饭桌。

谢氏和文氏穿着不同,可两人性情都是开朗,先前她们便听祖父提起过表弟找的这个小表弟媳妇儿,此时见到人时,两人眼中都是充满了好奇。

席间两人哄着冯乔说着话,虽然热情的不像话,但是却不会让冯乔觉得尴尬,再加上有廖宜欢从旁插科打诨,一顿饭吃下来都是十分开心。

饭后有人来寻贺兰明泉父子和廖楚修,三人便去了书房商量正事,而冯乔则是被廖宜欢拉着,与谢氏和文氏闲话家常。

廖宜欢手里还捧着之前冯乔带进府里的纸包,等着从里头拿出糖人来时,她顿时惊讶:“乔儿,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怎么还买了糖人?”

冯乔闻言怔了怔,看着她手里已经有些化掉的糖人出神了一瞬,她是不喜欢吃甜食,从回来之后每一次吃到甜的东西就会觉得难受,那种烧心挠肺的感觉让得她从来不碰半点。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能吃了这么甜的东西,甚至连自己都没察觉甚至没有半点不适?

文氏张着着鹅蛋脸,柳眉杏眼,满脸好奇的看着冯乔:“乔儿不吃甜食?”

冯乔收回思绪:“以前是不喜欢吃,只是近来又喜欢了。”

谢氏闻言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女儿家的口味多变是正常的,我小时候从来都不吃辣,但凡有半点带辣的东西吃完就眼泪直流,可后来嫁到了白安,跟着云城吃过一次之后,就变得嗜辣如命,如今要是几日不吃辣食,我反倒是吃什么都没胃口。”

冯乔笑看着廖宜欢折腾那两糖人,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廖楚修拿着糖人哄着她的模样,抿着嘴唇笑出了两个酒窝:“我家有个爱吃的丫头,今儿个没带着出来,本想着买两糖人回去哄哄她,没想到天气热倒是化了。”

廖宜欢一听冯乔的话就知道她在说趣儿,一想起那个爱吃的丫头,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得了吧,就你这两糖人能堵得住那丫头的嘴?还不如直接送两鸡腿给她。”

冯乔嗔了廖宜欢一眼:“你这般编排她,下次看她还给你留吃的。”

廖宜欢嘴里说的厉害,可实际上若论关系,她与趣儿最是要好,刚开始的时候趣儿对廖宜欢是百般不喜欢,觉得她粗鲁野蛮还爱耍流/氓,可是后来廖宜欢给她带了几次荷叶鸡,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在京城的时候,廖宜欢每次过府留宿的时候,两人总会一起去小厨房摸吃的,而李妈做了什么好吃的,趣儿除了她这个小姐外,每次最先想到的,总是她嘴里老爱对着她耍流/氓的廖宜欢。

文氏和谢氏都是好相处的人,两人与冯乔说话的时候,也没将她当成小孩子来哄,虽然好奇她和廖楚修的事情,但是也没多问什么,只是与她说着平日的趣事。

两人陪着冯乔一会儿,便起身各自去忙事情,等着房中只剩下廖宜欢和冯乔两人之时,廖宜欢才憋不住满脸幽怨的看着她。

冯乔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廖姐姐,你干什么?”

廖宜欢撇撇嘴:“你跟我哥是怎么回事?”

冯乔顿了顿,面色不变道:“什么怎么回事。”

“你还想骗我?”

廖宜欢顿时瞪她:“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哥对你怪怪的,又是给你送练武册子又是惦记着有事没事,还莫名其妙的抢了我的兔子给你送了过去,后来来河福郡,他居然为了让你来见外公就跟大哥告我黑状。”

一想起她本来正准备天高云阔肆意飞扬,甚至连跟小伙伴的局都组好了,结果转眼就被贺兰云城给收拾了一顿,然后拎着领子被扔进了东营,愣是半个月没出来,她就恨得牙痒痒。

廖宜欢站起身来叉着腰,一手翘着兰花指嘤嘤哭诉:“你说,你说,那姓廖的到底有什么好的,他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外他还有什么比得上我的,我对你贴心贴肺恨不能倾其所有,你个没良心的,你怎么能抛弃了我跟他!”

冯乔被戏精附身的廖宜欢雷的外焦里嫩,眼见着她翘着兰花指一下一下的在她眼前晃悠,冯乔哭笑不得:“廖姐姐…”

“叫我干什么,你不是跟那个姓廖的吗,还来搭理我做什么?”

冯乔:“……”大姐,你也姓廖好不好?

廖宜欢指头戳着冯乔脸上的酒窝窝:“你今天要是不老实交代,看我不办了你。”

冯乔伸手抓着廖宜欢的手,不让她在她脸上作乱,朝着门口叫道:“贺兰大哥?”

廖宜欢动作一僵连忙回头,手里下意识的缩了回来朝着门外看去,可等着她转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这才突然想起贺兰云城还没回来,她顿时扭头捏着伸手去捏冯乔的脸颊,凶狠道:“冯小乔,你敢骗我?”

551 护短

冯乔见着廖宜欢的怂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见着廖宜欢伸手捏她,她连忙佯装吃痛道:“疼疼疼,廖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廖宜欢手里捏着冯乔脸上软肉,作势凶狠:“快说,你跟我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乔脸颊被捏,说话时候声音也有些含糊:“能有什么回事啊,我连他告你状的事情都不知道。”

要是早知道了,她才不会那么傻的送上来门来给贺兰明泉送那所谓的“密信”。

那时候她也是蠢,明知道廖楚修手里有人,也知道他远不像表面上显示的那么无害,她居然会没想到,廖楚修这些年跟贺兰明泉之间联系有他们自己的方法,又怎么会相信,他居然会把给贺兰明泉的重要信函寄到了她这里,然后借她的手去避开永贞帝在河福郡的耳目?

之前她是没有察觉到其中的问题,可是此时廖宜欢说起来,她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廖楚修分明是故意支开了廖宜欢,就是为了让她来见贺兰明泉。

恐怕那封所谓的密信里,装着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冯乔伸手拉着廖宜欢的手,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脸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廖姐姐,你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事情怎么会告诉旁人,我若是早就知道他要戏弄你,我怎么会不拦着他?”

“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帮他不帮你?”

廖宜欢看着冯乔澄净的大眼和里头的认真神色,勉强接受了她这个解释,她原是还想再问冯乔她跟廖楚修的事情,可是冯乔哪会给她机会:“对了廖姐姐,我这几日便要启程回京了,到时候你可要跟我一起?”

廖宜欢果然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惊讶道:“回京,怎么这么快?”

冯乔说道:“你忘了郭姐姐和七哥的婚期了,要是不赶着这几天走,怕是就要赶不上了,况且京里头的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我有些想爹爹了。”

廖宜欢听着冯乔的话猛一拍额头:“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事了。”

她回河福郡之后就直接被贺兰云城扔进了东营,被操练的死去活来,等着好不容易混出来准备浪一浪的时候,吴世军就反了,紧接着南越大军趁火打劫,她跟着贺兰云城上了前线,忙的顾不得休息,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她昨儿个夜里才回来,一觉就睡到现在,她连许久未见的小伙伴都还还没去见过。

要不是冯乔提起来,她险些都忘了,郭聆思和邵缙的婚期就要到了。

那两人成亲,作为闺中密友廖宜欢是肯定要回去的,一想到这里她顿时委屈起来。

呜呜呜,她原是想着来河福郡自在些日子,可没想到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去干就要回去了,好委屈……

“乔儿,不能玩几日再走啊?”

冯乔忍不住低笑:“我也没说马上就要走啊,我还去要准备给爹爹和郭姐姐他们带回去的礼物,还要跟舅公舅婆他们辞行,少说也要两三日才能启程。”

廖宜欢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两三日啊……”

虽然有些少,可也足够她好生玩一玩了,特别是眼下大哥还不在白安。

廖宜欢兴冲冲的算着接下来该去找哪家的小伙伴“叙旧”,而冯乔则是借口方便从屋里溜了出来,等着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时,她才拍了拍胸口一脸庆幸。

好在廖宜欢是个好哄的性子,用话将她忽悠了过去,要不然她一直抓着廖楚修的事情问她,她当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难不成要告诉她,廖楚修说要等她长大了娶她当媳妇儿?

总觉得这话说出来之后莫名尴尬。

姐姐变妹妹,妹妹变嫂子,以后她该叫廖宜欢什么……

冯乔神情一顿,突然伸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嘀咕道:“瞎想什么呢。”

什么以后不以后的,好端端的想这做什么!

“冯小姐,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冯乔一跳。

她连忙伸着手回头,就见着身后站着个穿着绿衣的丫鬟。

“怎么了?”

那丫鬟仿佛没看见她方才举动,笑着朝她行了一礼:“是老爷,他请你去书房陪他下棋。”

冯乔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听着贺兰明泉让她去下棋,不由稳下了心神说道:“好,我这就过去。”

她想起还在之前的房中等着她的廖宜欢,她正愁待会儿廖宜欢反应过来之后再追着她问话:“你去告诉廖姐姐一声,让她不用等我了,先去忙她自己的事情。”

那丫鬟点点头,给冯乔指了下书房的位置之后,便去找了廖宜欢,而冯乔则是直接顺着廊下朝着书房那边走过去。

贺兰府上的建筑如同家中之人一样,十分简洁,冯乔绕着廊庑走了没多远,拐了个弯后就见到守在那边的廖楚修,见着她过来,廖楚修直接露出个笑脸。

冯乔好奇:“你怎么在外面?”

“等你。”

廖楚修见冯乔不解,对着她低声道:“外公和舅舅想要问问你那天的事情,我听说是席公找了你,你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如果有,我就去替你回了他们?”

冯乔听着廖楚修连问都没问她事情如何,便想着替她周全,甚至于想要替她回绝了贺兰明泉他们的问话,说心中毫无感动那是假的。

她眼中柔和下来,微仰着头道:“没什么不方便说的,走吧。”

之前她就知道,那天之后,贺兰明泉他们定会问她有关席一衍的事情,所以她早就有了准备。

除了她重生之事,其他的事情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更何况若是不将席一衍的事情说明白,贺兰明泉他们未必能放心。

两人一起进了书房之后,就见到贺兰明泉和贺兰卓等在里面。

见着冯乔进来,贺兰明泉剜了廖楚修一眼,然后扭头笑呵呵的看着冯乔道:“冯丫头来了,坐吧。”

冯乔道了谢后,便坐在了两人斜对面,而廖楚修直接坐在了她身旁。

552 询问

贺兰明泉见着廖楚修这幅护犊子的样子,只觉得牙痒痒。这臭小子以前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冷情样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如今寻着在意的,这样子那只是上心,简直护进了心坎儿里了。

贺兰卓见状倒是笑了起来,他这个外甥,和他那个妹夫倒是一模一样。

不在意的冷漠至极,在意的恨不得时时溺着。

贺兰明泉懒得去看廖楚修,直接开门见山的对着冯乔说道:“冯丫头,这次我让楚修请你过来,除了是想要谢谢你那一日的救命之恩,谢谢你替河福郡百姓周全之外,还想要问你一些事情。”

冯乔正色道:“贺兰爷爷请说。”

贺兰明泉轻抿了抿嘴唇:“那天你突然来营里,告诉我夷川会破的消息,让我生出怀疑从而警觉会有人对我们父子下手,若不是我太过轻信于陆战云,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而你的消息也救了我儿子一命。”

“这件事情我感激至极,但是我记得你那日说过,将这消息告知你的人名叫席一衍,后来我中毒昏迷的时候,我听屠唤说过,你去找过那个人,而无论是沁儿还是百里家的小子,都来的太过蹊跷。”

“冯丫头,你可知道那席一衍到底是何人,你那夜去见他,可是和我中毒之事,还有你贺兰伯伯被刺之事有关?”

冯乔听着贺兰明泉的问话,见贺兰卓和廖楚修都是看向她,她直接开口说道:“贺兰爷爷可听说过公冶之名?”

贺兰卓和廖楚修都是一怔。

倒是贺兰明泉,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来,面露惊愕之色:“云沧山的公冶?”

冯乔点点头:“恩。”

贺兰卓看向贺兰明泉:“父亲,公冶是什么?”

贺兰明泉神色有些奇怪的说道:“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据说百余年前,夏王朝皇室腐朽,夏帝奢侈淫异,暴政严苛,搞得民不聊生,太祖皇帝于歇阳起义,收服数位藩王,一路攻至铁崇关,当时夏帝举朝之兵力,将太祖皇帝乃其身边众将围困于铁崇关,并以人海之术以命换命几乎将他们逼入绝境。”

“太祖皇帝当时便是带兵躲入了云沧山,后来得了那名为公冶的奇人相助,借阵法破了夏朝大军,以绝境之地反击生还攻破铁崇关,擒杀了夏朝大将,将夏帝困死在了铁崇关外,后来才建立了燕朝。”

贺兰明泉将当年的往事说了一遍之后,才对着冯乔说道:“当初太祖立朝之后,朝中不是没有人去探过云沧山,可是却一无所得,我原以为当年之事不过是以讹传讹,太祖立朝需震慑诸侯,这才借天命之言说出得方外奇人相助,难道真有其事?”

贺兰卓听着贺兰明泉的话轻咳了一声:“父亲…”

“干嘛,我说错了?”

贺兰明泉翻了翻眼皮:“这世上想要登皇成帝的人,哪一个不是自称真龙天子,说自己是天命所归,可他们到底是不是谁能说的清楚。”

“当年夏朝的皇帝不也是真龙,照样被太祖困在铁崇关外绝地活活饿死,后来更是被灭尽了子孙,太祖皇帝为了降服诸侯编撰出他得了奇人相助,证明他身负天命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贺兰卓听着他话,忍不住连连咳了好几下。

这冯乔虽说是廖楚修看上的人,可两人到底还没成亲,连亲事都还没定下来,人家的父亲可是都察院的头儿,他爹这么心大的当着人家闺女的面编排皇室的事情,真的好吗?

贺兰明泉皱眉横了贺兰卓一眼:“咳什么咳,你口渴?”

贺兰卓:“……”

廖楚修和冯乔见着被贺兰明泉堵的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的贺兰卓,都是险些笑出声来。

冯乔轻笑着说道:“太祖皇帝当年也并没有编撰造假,云沧山和公冶是真有其事。”

见三人闻言都是看向她,冯乔也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将那天夜里她去见了席一衍之后,席一衍曾经告诉过她的那些话转述了一次,然后省略了其中有关她是天机变数的事情,又将席一衍说为她出手,说成了他是怜悯百姓不忍他们遭逢战乱,而将他替贺兰明泉改命,说成了贺兰明泉这些年镇守边关,护佑一方的福报。

“席一衍就是这一代的公冶,他精通天算之术,在算出那天河福郡有难,而贺兰爷爷也有殒命之危,所以才会出言警示。”

屋中三人听着她的话都是安静至极,半晌之后,贺兰卓才凝声问道:“也就是说,沁儿之所以能及时赶回来,还有百里能出现在白安,都是因为他的原因?是他替父亲改了命,所以才换得那一日的周全?”

冯乔点点头。

“那……”

贺兰卓张嘴还想要再问,谁知道才刚起了个头,就被贺兰明泉打断。

“那我们真的要谢谢这位公冶先生。”

贺兰明泉想起那天的事情,如果没有提醒,他绝不会察觉到陆战云有异,更不会想到会有人对他和贺兰卓几人下杀手,在毫无防备之下,陆战云定然能得手,而一旦他死了,贺兰卓和贺兰峰也出了事情,这白安城,乃至整个河福郡便真的是大乱之像。

哪怕那一日廖楚修能夺下阳桧,拼死守到朝廷援军赶来,再想要驱逐南越之人,平定吴世军乱军,又岂是容易之事?

到时候整个西南尽入战乱,民不聊生,那情形几乎可以想见。

贺兰明泉深吸口气说道:“他如今可还在白安?”

冯乔点点头:“在的,你们若想去见他,让暗麟带你们去就可以。”

贺兰明泉闻言表示知道之后,便没有再问她有关席一衍的事情,他只是和冯乔又说了一会儿话,问及了她回京的事情,然后闲聊了几句之后,便放了冯乔和廖楚修离开。

等着两人不见了身影之后,贺兰卓顿时皱眉问道:“父亲,你方才为何要拦着我?”

贺兰明泉挑了挑眉毛:“我拦你什么了?”

贺兰卓眉心紧拧:“你难道就没有觉得,冯家丫头没有对我们说实话?那席一衍如果真的是公冶,有那般能耐,他想要逆天改命助我们脱难,又何必要经冯乔之手?”

553 榆木

贺兰明泉听着贺兰卓的话看着他:“没说实话又如何?”

贺兰卓一怔,没说实话当然要问清楚,那席一衍如果真是公冶,他既算出河福郡有难,又有心想要帮他们,那他为什么不及早现身?又为什么不早告知他们?而且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们,反而要把消息告知冯乔再让她转告,冯乔在这中间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席一衍神秘,冯乔身上更是藏着事情。

刚才冯乔虽然看似说的明白,但是贺兰卓总觉得冯乔隐瞒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更觉得那个席一衍突然出现,又突然出手相助,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贺兰卓虽然没说话,可是贺兰明泉却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就那么横了他一眼:“榆木脑袋。”

贺兰卓突然被骂,莫名其妙。

贺兰明泉端着茶:“这世上谁还没有点儿秘密,又有谁没有点儿私心?冯丫头就算对我们有所保留那又怎么样,她救了你我是事实,她帮了河福郡也是事实,如果没有那日的提醒,你我说不定早就去见了阎王,这河福郡也陷入了战火之中。”

“冯丫头肯对我们言明席一衍的身份,甚至没有拦着你我去见他,就说明她并没有隐瞒之意,而她不肯说的那一部分,要么是涉及席一衍不能言明,要么就是与她自身有关不能言说,只要这事情并非会伤害你我,你又何必强求非要知道不可?”

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更何况这事情还是与席一衍那等方外奇人有关,人生难得糊涂,遇事不必精明,又何必世事了然?

……

廖楚修和冯乔出了书房之后,廖楚修也是看着旁边朝前走的冯乔,贺兰卓他们能听出来冯乔的话中有所隐瞒,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而且他隐约知道,冯乔也并没有刻意隐瞒她有所保留的事情,毕竟以她以往所表现出来的心智,如果她当真要找个理由瞒骗他们的话,完全可以将席一衍的事情说的更完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冯乔总觉得她最近好像是长高了一些,原本能盖住脚背襦裙如今穿着居然只能到了脚踝附近,露出脚上绣着绿竹的绣花鞋来,她想着回京之后要重新量了身高,去做几身裙子,一抬头就见着廖楚修正定定的看着她。

冯乔奇怪:“看什么呢?”

廖楚修收回眼:“没什么,瞧见你一路上都在扯裙摆,短了?”

冯乔“呃”了一声,没成想廖楚修会注意到这个:“最近好像长高了一些。”她先是有些得意,可是等着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头,又朝着廖楚修身上比划了一下,却仍旧不到他胸前,说话还是得仰着头,她不由挫败。

上一世她断了腿,一直坐在轮椅上没有起来过,所以也不知道后来到底长了多高,可是现在这小矮子的模样让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该不会长不高吧?

廖楚修见着她满脸挫败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拍拍头安抚:“还会长的。”

冯乔白了他一眼:“……我谢谢您了。”半点都没被安慰到。

廖楚修扬唇笑出声来,冯乔懒得理会他的神经质,拎着裙摆走了一截儿之后,见着廖楚修始终都没有开口问话,没忍住道:“廖楚修。”

廖楚修背着手走在她身后:“恩?”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廖楚修侧眼看她:“问什么。”

冯乔总觉得他是故意装傻,她就相信他会不知道她之前在书房里面没有说实话,她原还想着出来之后廖楚修要是问她的话她该怎么回答,可没想到等了这半天廖楚修却连话茬都没有提起过,反倒是她自己忍不住起了头。

冯乔睨他:“你真不问?”

廖楚修闻言饶有兴致,仿佛逗她似得说道:“那你是想要我问呢,还是不想要我问?”说话间他唔了声:“你如果真想让我问的话,那我就问一声?”

呸!

听着廖楚修跟绕口令似得话,冯乔啐了一口,爱问不问。

廖楚修见着她转身就走,脚下每一步都跟踩坑似得,那力气大的让人牙疼,他眼底带笑脚下快了两步就跟上了她,悠哉悠哉的迈着大长腿走在她身旁。

他不是不想问冯乔席一衍的事情,只是她刚才既然瞒了,现在他问了她也未必会说,与其让这小东西费力想着理由来骗他,索性倒不如不问了。

左右回头他总会去见见那人,是奇人也好,是骗子也罢,到时候自然分晓。

冯乔在贺兰家一直呆到了下午,才告辞离开,廖宜欢知道要准备回京之后,准备去找她那些小伙伴“叙旧”,她原是想要拉着冯乔一起,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冯乔就被廖楚修带走,等着廖宜欢去贺兰明泉那里找冯乔的时候,才知道冯乔已经离开。

廖楚修带着冯乔离开贺兰家之后,并没有直接送她回翁家,两人乘着车在白安城里绕了许久,最后才停在了一家成衣铺子前。

铺子里面摆满了各种料子,里头还挂着许多成衣,冯乔止步于门口,警惕的看着廖楚修道:“咱们来这干嘛?”

廖楚修看着她身上的裙子:“买衣裳。”

“等等等等…”冯乔超后退:“我回京后再买。”

廖楚修伸手一捞,直接将想要离开的小矮子乔拎了回来:“回京是回京的事情,这里是这里。”

见冯乔不肯进去,他直接伸手在她身后用着巧劲,直接就推着她入内。

里头的掌柜的见着两人时,顿时眼前一亮,这两人穿着富贵,容貌出色,而且瞧着都是气质不凡,想必是出身大家。

当日南征军回城的时候,这掌柜的虽然去凑了热闹,但是却也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并没看得太过真切,而且今日廖楚修换下了戎装,又没刮胡子,看着比原本大了几岁,那掌柜的一时没认出人来。

做他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套近乎,他心里头快速的揣摩着两人的关系。

554 侄女

兄妹?

不太像,男的老了点。

父女?

也不太像,男的小了点。

瞅着这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倒像是一家子,难不成是叔侄?

掌柜的心里头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走了过来笑着道:“这位大爷,是要买料子还是要成衣?”

廖楚修指了指身旁的冯乔:“替她挑几件衣裳。”

那掌柜的顿时笑了起来:“大爷可真是好眼力,这是您侄女儿吧,我这店里的料子款式在这河福郡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那绣娘也都是顶尖的,你给你家侄女儿来我们店里买衣裳准没错。”

侄女儿?

廖楚修皱眉看着那掌柜,脸色瞬间漆黑。

那掌柜的却半点没留意他身上陡然冷下来的气息,一个劲的推销:“小姐喜欢什么样的料子,还有什么样的款式,我这店里都是最新的,保管让你买了不吃亏,若不然大爷也买上一身儿?”

冯乔听着那掌柜的话,瞧着廖楚修漆黑的脸色顿时笑了起来:“世叔要给我买什么衣裳?”

廖楚修听着这声“世叔”,顿时就想起了之前在雀云楼的事情,那时候冯蕲州跟防贼似得防着她,开口便让冯乔叫他世叔,当时他虽然心头堵得慌,可远没有现在这般暴击。

他险些没忍住找个地方照照镜子,他难道老成了这副模样,一看就跟小东西隔了辈分?!

眼瞅着那掌柜的滔滔不绝,一口一口“您侄女”,廖楚修黑着脸横声道:“瞎了你的狗眼了,谁是侄女?”

那掌柜的噎住,看着廖楚修黑漆漆的脸色顿时懊悔,难不成猜错了关系?他连忙改口:“对不住对不住,公子别气,是小人眼神不好,您和令妹一看就是亲兄妹,是小人瞎了眼…”

廖楚修:“……”

你才是亲兄妹,你全家都是亲兄妹!

冯乔眼见着廖楚修一副快要暴走的样子,险些没忍住喷笑出声。

见廖楚修眯着眼满脸危险,那气势生生压得那掌柜的满脸冷汗直哆嗦,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冯乔连忙上前拉着廖楚修的胳膊替那掌柜解围,免得他真惹恼了小心眼的世子爷。

“好了掌柜的,你先去忙吧,我们自己看看,等选好了再叫你。”

那掌柜的连忙松了口气,心里叫了声娘嘞,朝着冯乔给了个感激的眼神,这才抹了把冷汗一溜烟的走了。

冯乔看着那掌柜的模样笑弯了眼:“廖世叔,你吓着别人了。”

廖楚修磨了磨牙,伸手拧了她脸上一把:“你皮痒了?”

冯乔挂在他胳膊上哈哈大笑,半点都不惧他,倒是廖楚修,刚开始还气得慌,可被冯乔那么笑着笑着到了后来直接笑没了脾气。

看着她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廖楚修满脸无奈的敲了敲她脑袋泄愤:“没良心的小东西!”

见廖楚修吃瘪,冯乔心情好了起来,笑眯眯的挑着裙子,廖楚修见着她样子,无奈摇摇头,也跟着看了起来,半晌后冯乔还没挑中的,倒是廖楚修一眼就相中铺子里头挂着的一套湖绿色襦裙,让那掌柜的取了下来让冯乔进去试穿。

冯乔被推着去换了衣裳出来时,那襦裙裙摆稍长,她拎着裙摆说道:“好像有点长了。”

廖楚修眼神落在她身上,冯乔肤色本就白皙,那清浅的绿色衬的小丫头肌肤更加雪白,襦裙下面垂落,腰间是碧色细带,上面挂着两个铃铛,袖口和领口的位置用彩线绣着小花,衬得小丫头俏生生的好看极了。

廖楚修满意的看了眼说道:“不长,正好。”

“正好吗?”

冯乔放下裙摆走了两步,倒没觉得绊脚,便也没驳了廖楚修的意思。

廖楚修又扫了眼铺子里面,将觉着好看的衣裙比照着冯乔身上的大小挑了几身,这才扔了银子让掌柜的包了起来,带着换了衣裳拎着裙摆的冯乔出了铺子之后却没有回马车上,反而如同上瘾了似得,带着冯乔逛了起来。

冯乔跟着廖楚修从街头逛到了结尾,得了簪子好几根,耳环好几对,镯子链子十几个,连带着从没用过的胭脂水粉也买了好些,眼见着廖楚修兴致不减的拉着她准备去卖绣花鞋的摊子,冯乔满头黑线,总觉得这人毛病越发深了。

最后还是冯乔强拉着他离开,才免了他险些包了人家摊子的打算。

等着回到马车上之后,看着车上一堆没用的东西,冯乔只觉得心累。

廖楚修倒是有些意犹未尽,满脸遗憾:“这白安的东西不如京城,等回去之后,再寻了机会另外去买。”

冯乔无语,十分不想跟他说这个话题,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她都快要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被邪祟入侵。

她想起自己准备离开,而之前席一衍曾经说过,让她离开之前去见他一面,她忙敲了敲车壁对着外头说道:“罗大哥,先不忙回翁家。”

廖楚修看她:“要去哪儿?”

“我要去见见席一衍。”

廖楚修原就打算之后再找时间去见见那人,没想到冯乔今日便去,冯乔愿意跟他一起去见席一衍,就代表着她在逐渐信任他,至少她不会刻意避讳着她。

廖楚修心情陡然好了起来,倒是也没拦着,他低声吩咐了一句,外面赶车的罗毅便换了方向,直接驾着车朝着席一衍在白安的住处而去。

自从那天晚上贺兰明泉出事开始,席一衍在白安的住处就不再是秘密,刚开始的时候贺兰明泉还派人监视着他,只是在今日见过冯乔之后,贺兰明泉就撤掉了那些监视的人。

冯乔和廖楚修过去的时候,席一衍正在院子里跳脚,只因为隔壁的野猫不小心弄洒了他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美酒。

“那该死的猫崽子,我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弄出来这么一小坛子,结果全让它给我洒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尝味道呢,全被它给嚯嚯了…”

席一衍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看着那被摔碎的酒坛子,险些嚎啕大哭。

他的美酒,他的陈酿,他好不容易才搞成功的蒸馏法……

555 再赠

席一衍撸袖子瞪着徐骘直接迁怒:“你说说你,你身为下一代公冶,居然连个酒坛子都看不住,我要你何用?”

徐骘默:“……当公冶和酒坛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怎么就没关系了?!”

席一衍气得吹胡子:“没有好酒的人生那叫人生?老子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多年,回不去也就算了,还被拐去当神棍,嘴里都淡出鸟了,好不容易才搞出这点来……呜呜呜……你赔我酒,你赔我酒…”

徐骘面对着无理取闹耍横撒泼毫无半点仙风道骨的席一衍,低声道:“主人…”

“主什么人,死了!”

徐骘:“……有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来了算老几,老子的酒…”席一衍下意识的继续抓狂,可等着说了两句之后,就猛的停住:“你说啥?”

徐骘:“我说,有人来了。”

席一衍僵住。

徐骘继续道:“就在门口。”

席一衍手心一抖,松开徐骘被抓的皱巴巴的衣领,下一瞬直接拎着袍子钻进了旁边的屋里,“砰”的一声甩上了房门。

徐骘:“……”

冯乔、廖楚修:“……”

廖楚修冷漠脸看着冯乔:“你确定他就是你说的世外高人?”

冯乔:“……应该,是吧……”

廖楚修无言,他总觉得说神棍都有些抬举了席一衍,刚才那撒泼的模样哪有半点像是世外高人?廖楚修抬头他看向站在门口正在整理着衣领的徐骘,目光在他那双特殊的眸子上顿了顿,就直接移了开来。

而那边徐骘则是抬头朝着两人点点头,正准备请两人去旁边稍事休息,身后的旁门就再次打了开来,神速一般整理了衣裳束好了长发洗了脸净了手,端着一张世外高人的脸格外高深莫测的席一衍从里面走了出来。

“咦,冯丫头来了啊?”

冯乔看着席一衍一副刚刚才看到她的诧异模样嘴角微抽,格外无语。

席一衍却像是完全看不到两人脸上神色似得,睨了眼徐骘道:“你怎么招呼客人的,我不过休息了一会会儿你就这么冷落人家,简直丢我们云沧山的脸,还不上茶?”

说完他转头看着两人笑得格外慈祥:“真是抱歉,我这徒弟常年居于山中甚少外出,不懂人间礼仪,让两位见笑了。”

“不懂礼仪”的徐骘默默看着自家装模作样的主人,倒是没有拆他的台,十分听话的去了里面泡茶,而席一衍则是笑眯眯的引着两人去了旁边的正屋,请着两人分别落座。

席一衍看了眼冯乔,发现不过是数日没见,她身上的福报之力竟然又多了几分,他又看了看廖楚修,目光落在廖楚修的面相上,片刻后轻咦了一声。

廖楚修神色动了动,倒是没急着说话。

席一衍见着他稳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便直接移开了眼看着冯乔:“冯丫头,你今日来见我,可是准备回京了?”

冯乔点点头:“这几日就准备启程,那天夜里您说让我走之前来见你一面,我想着怕走的那日来不及,所以今日就来了。”说完她看着席一衍:“不知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席一衍挥挥手:“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该说的我那一日都已经与你说过,你只要记得那些就好,我让你过来,只是因为那天在你身上看到了些奇怪的东西,这几日细算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大碍。”

说话间席一衍从怀里掏出来个锦盒,伸手抛给了冯乔。

冯乔连忙接住,就听到席一衍说道:“那日我曾经跟你说过,你命格与人不同,虽说有气运加身,身边也有大气运之人庇护,但是福祸之事谁也难以说的清楚,你我也算是有缘,这东西送给你,也许将来能帮的上你。”

冯乔闻言就想要打开锦盒,却被席一衍拦住:“这东西无事别动,除非是遭逢生死大劫,否则你就当它是摆设,这东西对你也没什么用处,如果遭遇到什么连你父亲也护不住你的事情,再用它。还有,别让它落到了其他人的手上,明白吗?”

冯乔听着席一衍的话心中忍不住微动,席一衍是知道她爹爹在朝中的位置的,而且以冯蕲州如今正得圣宠和在朝中的权势,等闲之事怎会危及她的性命?

而能够被席一衍称之为生死大劫,又连冯蕲州都护不住她的,怕就只有可能是来自于皇室,也就是说,席一衍应当是知道了她的事情,而他给她的东西,就算是连皇室也会忌惮三分?

冯乔并没有怀疑席一衍是戏耍于她,更何况他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玩笑。

她合了盒子小心拿在手中,正色道:“谢谢先生。”

席一衍大笑:“有什么好谢的,左右这东西留在我手中也是废物。”他说完后朝着朝着冯乔说道:“这位公子气宇非凡玉树临风,我和他甚是有缘有些话想跟他聊聊,不如你先出去溜一会儿?”

冯乔听着席一衍连遮掩都没有的话,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虽然难以将眼前这里里外外都透着玩世不恭的老人跟那天夜里那个显得高深莫测的人联系起来,但是她总是觉得,席一衍不会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

她朝着席一衍屈身行了个礼,然后朝着廖楚修笑了笑,就直接退出了屋里,还贴心的替两人关上了房门。

冯乔出去之后,就遇见了正准备往里面送茶水的徐骘。

见着房门关起来,徐骘倒也是习惯。

冯乔见着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格外沉默的徐骘,倒是有些好奇,那般性格的席一衍怎么会收这样的人当徒弟?

见徐骘准备离开,冯乔开口:“徐大哥,去那边坐坐?”

徐骘微侧着头看着冯乔,半晌后点点头,端着茶盘走到了葡萄架下的石桌旁。

冯乔过去之后,徐骘拿着茶壶替冯乔斟茶,将茶杯递给冯乔之后便坐在她对面。

冯乔也不觉得徐骘冷漠,有些好奇问道:“你师父一直都是这样吗?”见徐骘面露不解,她想了想措词才继续道:“恩……这么活泼?”

徐骘皱眉想了想,才认真点头:“主人的确好动了点。”

冯乔忍笑:“你怎么叫他主人?”

徐骘淡声道:“我天生异瞳为世人不容,主人救我性命,给我容身之处,我便认他为主,侍奉他左右。”

冯乔见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自身的不同,就好像那双与人有异的眸子对他来说已经是格外习惯的事情,可是冯乔却是从他言语间知道,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元不可能像是他说的那般轻巧。

世人大多愚昧,而想徐骘这般异人更为人所不容,不用想也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冯乔低声道:“抱歉。”

徐骘面上平静:“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得这一双异瞳虽为世人不容,却也因此入了主人的眼,被他收入公冶门下,因缘际会谁能说的清楚。”

冯乔觉得徐骘和席一衍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嘻笑世间,一个默然平淡,但是两人又有所相通,都是看淡了世事所以活的格外豁达,让人有些羡慕。

徐骘并不是个善谈之人,他的话也不多,但是他却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冯乔但凡有所问,他几乎都会回答,而且说话的观点与冯乔以前所见的人都是不同。

冯乔刚开始只是好奇席一衍而已,到了后来倒是生了谈性,两人就那么坐在葡萄架下聊了许久,一直到一壶茶尽,天边露出余辉之时,那边关上的房门才被人打开,廖楚修和席一衍从里面走了出来。

556 大尾巴狼

两人出来的时候,并肩而行。

席一衍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廖楚修则是看不出来什么在想什么。

两人走到门外时,席一衍就瞅见在葡萄架下的两人,他朝着冯乔招了招手。

冯乔连忙放着茶杯走了过去,席一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冯丫头,此次你们回京之后,我便要返回云沧山,或许有生之年都不会再下山来。”

“你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天道有行,切莫仗着一些东西逆天而为,行大奸大恶之事,否则最后伤的只是你自己。还有,那盒子你自己收好,不许交给任何人。”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眼廖楚修,意有所指:“哪怕是亲近之人。”

冯乔摸了摸收好的盒子,倒是没看到席一衍的目光,只以为他说的是冯蕲州。

她虽然不想瞒着爹爹什么事情,但是席一衍既然这么说了怕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冯乔隐约有些猜到席一衍的心思,如果这盒子里面的东西当真能在面对皇室之时也能够保全于她,就说明里面的东西十之八九也能够威胁到皇室,她只以为席一衍是怕这东西落到了冯蕲州手上,会被他用来复仇,所以她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收好。”

席一衍满意点点头,直接挥手:“行了,没什么事你们就走吧。”

冯乔被他这幅毫不客气的赶客姿态弄的一愣,倒是廖楚修直接朝着他拱手:“今日之事,多谢先生提点,我们先行告辞了。”

“走吧。”

冯乔尚且没反应过来,廖楚修就直接牵着她朝外走。

席一衍站在房檐下,瞅着大步流星离开的两人,忍不住嗤了声:“这老天爷果然是不讲道理。”

这小子气运好的,真让人嫉妒啊…

要是他当年有这份运道,早该混的风生水起美人在怀,何至于被那老骗子拐去云沧山当了这神棍。

席一衍装模做样的摸了摸胡子长吁短叹了一番,又感叹了一番天道不公,随即目光就落到了那碎了满地里头的酒水已经干掉的酒坛子上,顿时跺脚扼腕干嚎:“老子的酒啊,哎哟我的心肝…”

徐骘站在葡萄架下,不忍直视的移开了眼,安静的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默默的端着茶盘飘过。

等他进了厨房清晰茶杯时,就听到外头传来席一衍中气十足的骂声,站在水槽边上,他刚好能够看到外面,就见到刚才还一副仙风道骨的席一衍此时身形灵活的跟猴子似得,撸着袖子爬上了旁边的高台,一边骂骂咧咧嘀嘀咕咕,一边开始捣鼓着他那套所谓的酿酒设备的东西…

……

……

从席一衍处出来后,冯乔敏感的察觉到廖楚修心情不大好,他平时情绪就不怎么外显,除了逗她玩儿时会情绪外放一些,大多数时间收起笑来的时候,就让人有些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冯乔倒是不担心席一衍将她的事情告诉廖楚修,毕竟他自己也曾经说过,异数之所以叫异数,就是因为它的存在与天道不合,偷得天机而存之事本就为世不容。

她虽然不知道席一衍刚开始明明是打算除了她,后来为什么又会放过她,但是他既然已经放过,就绝对不会留下这么大的麻烦来给她,毕竟如果让其他人知晓她的不同,难保不会有人生出邪念。

到时候就算是她心存善念,不肯为恶,也定不会有人放过她这个天道之下悖逆而存之人,借由她的手来将这天下捅出个窟窿。

两人出来的时候,夕阳西斜,灿金色的余辉落在车窗上,将里头都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冯乔刚开始还没开口,一直到了马车快驶到翁家时,她才没忍住:“廖楚修,你不高兴?”

廖楚修正在想着事情,听到冯乔的声音时下意识的朝着外面看了一眼,才发觉已经快到翁家,见冯乔歪着头看她,大眼里面满是疑惑之色,他摇摇头说道:“也不是不高兴,只是突然发现居然有人能真的算人命运,觉得有些惊奇。”

冯乔看他:“席一衍都跟你说了什么?”

廖楚修抿抿嘴唇,说了什么?那说的可就多了,有朝局,有皇室,有过去将来,只是那些事情他却是不准备跟冯乔说,见她问的认真,廖楚修突然说道:“他说你和我有夙世姻缘。”

冯乔听着廖楚修信口就来了这么一句,无语:“是夙世孽缘吧?”

廖楚修斜她一眼:“不信?”

冯乔当然不信,这一世虽然不知道廖楚修发了什么神经,突然说要娶她,可上一世的时候他们两之间哪来的姻缘?

就算是廖楚修曾经在暗中帮助过她,甚至于逼着她成长教会她自保的手段,可是他那时候是什么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永定王,拥兵自重连皇室都不敢动他的燕朝第一异姓王。

他容貌出尘,权势滔天,他帮她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看在邵缙的面上,或许……反正绝不可能是看上她。

先不说他从来都没有对她表示过半点好感,就说冲着她当时毁成那样的一张脸,他怎么可能放着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名门之女不选,看上她这么一个断了腿毁了容,到死都困在四方楼里不见天日的女人?

廖楚修虽然也有些不明白,之前席一衍为什么在说起他和冯乔那所谓的“夙世姻缘”的时候,一脸意味深长的模样,盯着他的时候跟看什么稀罕玩意儿,既费解又新奇,可到底他却更看不惯这小东西一副“信你才有鬼”的样子。

他伸手拎着冯乔让她坐在腿上,然后伸手掐她脸颊:“跟我夙世姻缘很委屈?还是跟和我几世纠缠有意见?冯小乔,我看你这胆子是真大了,还是欠收拾了?”

冯乔现在对廖楚修的“狠话”可谓是极其免疫,哪怕他做的样子再凶恶,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的大尾巴狼。

她“啪”的一声拍掉了脸上的爪子,瞪他:“不准捏我脸。”

一个两个都爱捏她脸,惯的什么毛病?

脸大了他们赔?

557 血书

冯乔回京的时间定在了七月初八,本是七月七的日子,可是愣是被廖楚修和廖宜欢这对难得和谐了一次的兄妹两,给联手生生磨着她挪后了一天。

河福郡的乞巧节过的十分热闹,而这一日城里白安河流经集聚而成的水月湖边,更是聚满了城中的年轻男女。

翁家的少年少女知道冯乔准备回京之后,这一夜特地拉着她出了翁家大门,再加上廖楚修、廖宜欢,还有归来的贺兰沁和从医谷赶死赶活才踩着日子快马加鞭回来的百里轩,一行人热热闹闹的放了花灯,与人笑闹着参加了白安城中举行的各项活动。

在穿针引巧的活动里,玲玥一手飞针之术拿了头筹;

在喜蛛应巧的活动里,廖宜欢凭着百里轩药物作弊,几乎让那被抓的蜘蛛结网布满了整个盒子;

在投针验巧的活动里,冯乔被廖楚修抓着手投了个花鸟水影;

而最让人惊奇的是趣儿,她愣是凭借着一双巧手,捏出了个几乎有冯乔六、七成相似的人像巧果儿,生生的力压了据说拔得去年头筹为人称羡的贺兰迎月,成了当晚最大的赢家。

贺兰迎月为此气得跳脚,廖宜欢却是高兴的抱着趣儿狠狠亲了几口,然后在贺兰迎月铁青着脸的模样下,朝着她做了个鬼脸拉着冯乔几人就走。

这一夜玩的特别自在,而冯乔也难得的不想其他,几乎放纵着自己与他们玩闹,只是后遗症却也是极为严重的,熬了一整夜的冯乔几乎连眼都睁不开来,被马车的摇晃晃得脑袋发晕。

廖楚修骑着马在外面,撩开帘子朝里看的时候,就见着廖宜欢早已经滚在一旁的软垫上睡的昏天黑地,而冯乔则是靠在车壁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身子时不时的随着车子晃一下,那模样真叫人担心她会不小心扯到了脖子。

廖楚修伸手敲了敲车壁:“累了就靠着宜欢睡一会儿。”

反正她皮实,当枕头不错。

冯乔迷迷糊糊抬头,奋力的想要睁大眼睛,只是那眼里却是迷雾蒙蒙的,反应也比平日了慢了三分:“我不困。”

说话间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点泪花。

廖楚修看着她强撑着的模样都替她觉得累:“不睡就出来跟我骑马?”

冯乔之前被廖宜欢教着骑过马,只是自以为没什么学不会的冯大小姐彻底折戟在了骑术面前,廖宜欢教了她好几日,再加上廖楚修从旁指点,亲身上阵,可她愣是半点没学会,大腿上的皮都被磨破了好几层,可那特地寻来的温驯小马却是半点都不听她号令。

让往东绝对往西,让直走绝对拐弯,最后在险些撞了树将她摔下来之后,廖宜欢满脸绝望的宣布冯乔是真的是那种天生跟马不合的人。

一想起被骑马支配的恐惧,冯乔连忙摇头:“那我睡一会儿。”

廖楚修瞧见她乖巧的靠在车壁上,整个人蜷成了一小团,说话后不过片刻就睡了过去,干脆直接让人停了车钻进了马车里,将她身子放平靠在了廖宜欢身上,然后摸了条薄毯给她盖上。

他满是笑意的摸了摸冯乔带着点红润的小脸,扭头看着旁边这番折腾都没醒过来睡的比猪还死的廖宜欢,满脸嫌弃的将另外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这才退出了马车。

“走慢一点儿,便吵醒了她们。”廖楚修朝着驾车的黄玉沉声吩咐。

黄玉点点头,将马车行的慢了许多,而廖楚修则是和百里轩骑着马跟在一旁。

百里轩回头看了眼马车,抬头对着廖楚修说道:“你就这么跟着回京真的没有问题吗?”

廖楚修淡然道:“能有什么问题?”

百里轩皱眉:“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你虽然已经平了阳桧之乱,又和贺兰将军一起逼退了南越大军,甚至打痛了他们,可是西南战事还未彻底平定,永贞帝也还没有下诏让你班师回朝,你就这么回去,就不怕有人大做文章?”

廖楚修闻言嗤道:“这个时候,谁敢拿我做文章?”他脸上尽是张扬,一双眼中带着冷意:“你放心吧,不出三日,永贞帝就必定会下旨命人接替我完成西南未平的战事,然后让我立刻回京。我如今早走两日,全当是提前奉旨了。”

从吴世军与其父母自尽于曲宁,到现在已有十日,吴世军死前曾留下血书的消息永贞帝定然已经知晓,而那封血书的内容,在他的刻意放纵之下,怕是已经传往了京城。

这世间最令人惊恐的便是流言,永贞帝怎会容忍自己名声有污,又怎会再放心让他领兵在外?

最迟这两日,永贞帝定会让别的人来接手西南的事情,下令让他回朝。

百里轩倒是也听说过吴世军那封血书的事情,听着廖楚修的话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一直都知道廖楚修在追查镇远侯之死的事情,而如果那封血书里面所写的东西属实,那么当年的镇远侯死得该有多冤?

为了大燕南征北战了大半辈子,最后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的阴谋算计当中。

百里轩忍不住问道:“那血书里的内容,是真的?”

廖楚修扬扬嘴唇:“差不多吧,不过不管是真是假,永贞帝都会让它变成假的。”

百里轩皱眉:“那你怎么还故意让消息传出去,甚至让永贞帝知道你知道了伯父的事情,如果他对你起了杀心怎么办?”

廖楚修闻言淡声道:“他不会的。”

永贞帝的确是心狠手辣之人,如果是放在十年前,或者是五年前,他或许真的会为了以绝后患,甚至为了掩埋当年的事实真相而杀了他灭了廖家斩草除根,可是经历过温家的事情之后,廖楚修却能断定,永贞帝不会杀他。

至少明面上,他绝不会动他。

先不说他这次平定西南叛乱,甚至大胜南越身上背了多少功绩,就说如今贺兰明泉还在,一旦永贞帝对他下手,朝臣离心,军中将士生寒,更是会激怒贺兰家。

若无万全把握,他怎敢动手?

558 交锋(上)

廖楚修半点都不担心,永贞帝会对他下手。

哪怕他这次没有奉命平定西南,哪怕他并没有带兵南征,吴世军那封血书一出,便将镇远侯府和皇室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个时候,永贞帝不仅不能杀他,反而还要处处护他,否则他一死,就坐实了永贞帝残害忠良,弑杀先帝,谋权篡位的罪名。

这天下,可不是只有姓萧的一家。

而这大燕,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

永贞帝虽然登基这么多年,但是他依旧背不起这罪名,一旦他这么做了,朝中必然大乱,而他萧氏江山,也再也别想稳坐。

永贞帝他,赌不起。

廖楚修淡淡看着前方,并没有跟百里轩解释太多,反而说道:“你这次回京之后,还是去忆云台?”

百里轩拉着缰绳:“对啊,我可是‘奉旨’南下替八皇子寻药,如今回京,自然要去他那边。”

廖楚修顿了顿:“八皇子当真熬不过今年?”

百里轩扯扯嘴角:“我全力出手,应该可保他到年尾。”

廖楚修闻言垂了垂眼帘,如今才不过七月初,到年尾也不过不到半年的时间,萧元竺那边,竟是已到了这种地步?

他原是以为,太医诊断的萧元竺活不过三月,只是他为了从温家之事里脱身,让永贞帝不再追究之下故意为之,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活不了多久。

廖楚修回头看了眼挂着帘子的马车,看出来在想什么。

百里轩问道:“楚修,这次回京可要我提前……”他伸手做了个横切的手势:“若是需要,我保证让他走的无声无息。”

廖楚修淡声道:“不必了。”

终究是要死之人,而他与冯乔之间的纠葛谁也难以说清楚到底谁对谁错,如果萧元竺曾对冯乔出手,甚至危及冯乔安危,他定会毫不犹豫的除了他,可是他没有,甚至于,在他之前的调查里面,萧元竺虽然曾与冯远肃有过牵扯,甚至于私下曾与他见面,可却也是他是数次提前下手模糊了冯乔的存在,甚至于刻意遮掩了一些线索。

若不然,温、柳两家不可能至今都没有发现冯乔和萧云素的关系,而不论是冲着萧云素的身份,还是那半块螣蛇玉葫,冯乔在京中早就难以安生。

……

……

冯乔等人回京的速度并不快,等走到小半的路程之时,廖楚修就接到了暗营中人传来的密信,永贞帝果然下令让当初南下时监军徐裕接管他手中之人,并命他即可回京,不得有误。

廖楚修将暗营转送来的圣旨揣进怀里,却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又陪着冯乔他们一路游山玩水了好几日,一直到一起走到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城镇之时,百里轩才跟几人分开,快马加鞭的赶回京中去了忆云台,而廖楚修则是不紧不慢的护送着冯乔两人,隔日才入了京。

将冯乔送回了荣安伯府,廖楚修原是想回镇远侯府一趟,只是他刚一入城,永贞帝便得了消息,直接在半道上就拦了他,招他入宫。

宫中御书房。

永贞帝听着下面的人的话,脸上尽是暗沉之色:“你说廖楚修是与冯乔一同返京?”

“回陛下,他们并非一同离开的河福郡,那边传来的消息,冯小姐和廖小姐是于十日前先行离开的河福郡,而廖世子则是六日前接到圣旨后才离开,只是他们昨日于宜城相遇,廖世子才与二人同行,今日一同入得京。”

永贞帝闻言这才和缓了一些,奉旨归京和擅自离营完全是不同的事情,他挥挥手说道:“你先下去。”

那人朝着永贞帝磕了个头,整个人便直接退了出去。

陈安小心翼翼的将茶水奉到永贞帝身前。

永贞帝顺手接过之后,拿着杯盖试了试杯中之茶,却并未曾喝:“陈安,你说廖楚修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血书之事一出,闹得人心惶惶,廖楚修他到底存没存异心。

若反,他何必回京?

若不反,那消息怎会传扬开来,那吴世军留下血书的事情,又怎会落于他耳中?

若说其中没有廖楚修授意,永贞帝是决计不信的。

陈安心中猜测着着永贞帝问这话的用意,生怕自己答错了话遭了雷霆之怒,只能小心措词的说道:“陛下,廖世子他既然肯奉旨回京,又将所有兵力全部交给了徐将军,并无半点抗旨的意思,奴才觉得他应当是没有反心吧,而且他也应该并没有相信那吴世军的挑拨之言,否则怎么可能回京?”

“廖家世代忠守,廖世子身为廖家之人,应当不会行悖逆之举。”

永贞帝闻言合了合杯盖,仿佛想起了很久前的事情,那时候他还是皇子,廖楚修的父亲就已经常伴圣驾,先帝对他十分喜爱,还亲自赐了“泊如”二字,夸赞他言不及利,有以自守,恬淡无欲貌当以泊如。

那时候他对廖泊如印象极深,深刻到他现在还能想起当年他站于金殿之前,以少年之姿言及忠义之事的情景。

永贞帝神情有片刻的恍惚:“是啊…廖家都是世代忠守之人…”

陈安看着永贞帝微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敢吭声,就那么站在永贞帝身后不远处,整个人都好像融入了阴影之中。

廖楚修入宫之后,就直接被人带去了御书房,而他再踏入御书房门之前,分明感觉到了房间里面除了永贞帝和陈安之外,还多了好几股气息,隐隐将四周都护佑在内,而在御书房旁边的茶间里,更是藏着不少人。

他垂着头时眼底露出几分嘲讽来,所以说就算是皇帝,他也还是怕死的。

“臣廖楚修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廖楚修上前直接跪下行礼。

永贞帝从他一入内之后,就一直将目光紧锁在他脸上,可是廖楚修身上除了一如往昔的恭谨谦顺之外,寻不到半点愤恨不甘:“廖卿平身。”

永贞帝开口让廖楚修起来之后,这才对着他说道:“这次你带兵平定阳桧之乱,擒杀吴家叛军,功在社稷,朕本不该这般着急唤你回京,只是近来京中流言四起,更有人借以乱贼之口行君臣挑拨之事,朕心难安。”

559交锋(下)

廖楚修站立在圣前,闻言沉声道:“此事都怪微臣,是微臣不够谨慎,才让得那吴贼临死之前留下祸端。”

永贞帝微眯着眼:“祸端?”

廖楚修直接从怀中取出之前在曲宁找到的那封血书,双手呈于身前,面色平静道:“臣奉命出兵阳桧,擒拿叛贼吴世军,却不想吴世军却于城破之前便自尽于城中,更留下血书一封。”

“其中不仅胡言陛下当年弑君杀父篡权夺位,更暗指微臣父亲六年前并非死于战败,而是因为陛下容不下微臣父亲,才与温、柳两家合谋,借以与南越之战设伏于他。”

廖楚修的话掷地有声,甚至于还没有等永贞帝来问,他便直接将吴世军留下的血书之中所说之言全数说了出来,就连提及弑杀先帝,篡权夺位的言语之时也没有半点遮掩。

陈安猛的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这个廖世子怕不是疯了,居然什么话都敢说。

廖楚修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似得,直接双手捧着那血书再次跪倒,朗然出声。

“臣当时正与人交战,并不知道吴世军会留下这等悖言,等臣闻讯入城之时,那吴世军及其父母早已经断气,而这血书已经传遍军中。”

“臣有过,没有及时制止谣言,致使流言四起,让此等大逆之言惊扰圣驾,辱及圣上清名,请陛下降罪!”

永贞帝原本听着廖楚修之前的那些话时,眼底染上阴霾甚至生出抹杀意,可是听着他后面的话时,他神色微怔。他挥手让陈安将廖楚修手中的血书拿了上来,等到展开看过里面的内容之后,微侧着头看着廖楚修问道:“你不信这血书中所言?”

廖楚修面色冷静:“不信。”

“为何?”

“陛下是君,臣是臣,陛下若真对微臣父亲动手,又岂会留下微臣,更怎会让臣领兵西南甚至重用于臣?”

廖楚修说完之后,直接道:“吴世军谋反全因他与温家图谋不轨,他若早有此等把柄在手,为何还会走上谋逆之路,而不是借以此事求以自保?”

“当年臣父亲出征南越战败之事的确有些蹊跷,臣这些年也一直在追查此事,但是若要强说此事与陛下有关未免太过牵强,陛下若真能让吴世军做下此等隐秘事情,便说明他乃是陛下亲信之人,那他今日又何必去反?”

廖楚修言辞清晰:“臣回京之前,曾将此封血书拿给臣外祖父过目,被斥曰无稽之谈。吴家谋逆在先,吴世军不忠在后,他之所言怎能轻信?”

永贞帝听着廖楚修的话,微眯着眼看着他脸上神色,眼底的利光几乎想要将他看透来,可是廖楚修却是就那么跪在那里,既没有过度遮掩,也没有刻意回避,神情姿态磊落的像是真如他所言。

他安静了片刻,脸上才渐渐回温:“你倒是个明事的,起来吧。”

廖楚修闻言谢了一声,才站起身来。

“朕原还担心,你会被吴世军之言所惑,与朕离心做出什么不智之事来,影响了咱们君臣之谊,却不想你能看的这般明白,倒是有几分你父亲当年的风采,如果早知道如此,朕便不这么着急唤你回京。”。

廖楚修听着永贞帝的话并没有说话,果然永贞帝话毕之后就又转声道:“不过你既然已经回京了,便好生歇息,这次带兵南下你也辛苦,你平叛有功,朕定会好好赏你。”

“微臣多谢陛下。”

永贞帝又与廖楚修聊了几句之后,突然上下看了廖楚修一眼后开口问道:“朕记得,你今年也已年满二十,府中可为你订了亲事?”

廖楚修面上露出些赧然,摇摇头:“我母亲已经有看上的人家,也与那边议了亲,只是对方府中年前才有人过世,得守三年孝期。”

永贞帝闻言眯了眯眼:“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廖楚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河福郡一位世叔的女儿。”

永贞帝原还以为廖楚修定下的亲事会是京中的女子,心中将京里头有可能会有异心的朝臣府中想了个遍,却不想贺兰君替他寻的亲事居然会是河福郡那边的人,河福郡虽说是贺兰明泉的地方,但是据他所知,那边却没有什么特别有背景的名门望族,也没什么能牵扯到京中的世家。

他刚才提起的心不由放松了几分,虽然有些遗憾不能给廖楚修赐婚,甚至借以婚事来牵制镇远侯府,可是到底那女方不是什么权贵之女,而且女方家中有丧,三年内不能成亲,对永贞帝来说无疑让他更为放心。

永贞帝眼底笑意真切了许多:“那倒是也好,廖夫人的眼光自然是不差,能入得她眼的姑娘,想必是真的极好,朕原先还想着李丞相府中有个未出阁的千金,容颜姿色都是上上之姿,朕想着你若没有定亲,朕便做回媒人将此女指给你,可如今看来倒是用不着朕掺合了。”

廖楚修闻言连忙真心道:“谢陛下好意,臣对臣那未婚妻,很喜欢。”

“哈哈!”

永贞帝看着廖楚修提起那未婚妻时神色温柔,言辞真切的模样,倒是信了他真的是对那个女子动了真心,他脸上带笑说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们情投意合,朕不会做那拆人姻缘的事情。”

“你这一路回京怕也是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至于西南之事明日上朝之后再说。”

廖楚修闻言也没推辞,只是与永贞帝行礼之后,便告辞离开。

从始至终,那藏于御书房中之人都没有露过面,而隔间之人也未曾踏出过半步。

等到廖楚修离开之后,御书房中的其他人才纷纷离开,而永贞帝则是拿着手里的血书,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笑容。

陈安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陛下,廖世子看来并没有误信谗言,且他对陛下一如往昔,陛下怎还忧心?”

“一如往昔?”

永贞帝冷哼了一声:“你当真以为他没有对朕起疑,还是觉得他真的就没有信过吴世军?”

560 退路

陈安心中微跳,总觉的永贞帝这话意有所指。

“陛下的意思是…廖世子方才都是装的?”他顿了顿忍不住面露惊愕:“难不成他对陛下生了异心?”

永贞帝闻言斜了陈安一眼嗤道:“你在宫中这么多年,别告诉朕你没有看出来廖楚修的心思。

陈安被永贞帝的话说的吓了一跳。

他的确是有些猜到了廖楚修为什么会走这一步棋,无非是他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当年之事是陛下所为,更加没有能力去对抗皇权,仅凭着这一封血书,廖楚修根本就不可能将永贞帝如何,甚至极有可能激怒永贞帝,让整个镇远侯府一夜倾覆。

廖楚修想要对付永贞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拥兵不返,可是先不说贺兰君还在京中,当初廖楚修领兵南下之时,整个镇远侯府便成了笼中之地,贺兰君一举一动都在永贞帝眼中,就说是单凭一封不知道真假的血书,他就抗旨不回,永贞帝只需借口一番便会让外人以为廖家借口造反,而宫中更是可以直接以抗旨的罪名降罪于他。

到时候除非廖楚修与贺兰明泉同反,否则他根本就斗不过永贞帝,甚至会落得个乱臣贼子的罪名,连累镇远侯府和贺兰家数代清名,甚至落得与吴世军一样的下场。

所以与其冒险一搏,倒不如回京。

主动呈上血书,又示了忠诚,无论外面流言如何,至少在朝中为了安抚朝臣之心,这个时候,宫中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动他。

永贞帝看着陈安,像是玩笑,却又带着三分阴沉:“你什么时候在朕面前,也学会说一分留三分了。”

陈安原是想要和稀泥,不掺合这事情,可是此时被永贞帝点破了心思,还道出了他方才的试探之言,永贞帝虽然语气平静,可陈安却是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奴才对陛下不敢有所隐瞒,只是朝中之事陛下自有圣裁,奴才不敢妄议,更不敢以残缺之躯置喙朝中政事…奴才绝不敢有欺瞒之意,望陛下明鉴…”

永贞帝见他脸都吓得青了,整个人匐在地上身子发抖,恨不能低进尘埃离去,他就那么看了半晌后才收回视线,像是方才说那话的如人并不他一样,带着三分不解:“你这般害怕做什么,朕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跟着朕几十年,朕待你自然与旁人不同,倒是你,年纪越大,胆子倒是越发的小了。”

“奴才,奴才……”

陈安摸不透永贞帝的意思,瑟缩着不知道说什么。

永贞帝闻言收回眼,淡声说道:“行了,也别奴才奴才了,地上凉赶紧起来吧。”

陈安迟疑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却不敢抬头。

永贞帝背对着他道:“让人去好生看着廖楚修,看他近来都和谁有所来往,还有,宣李丰阑和郭崇真入宫来见朕。”

“是。”

陈安领命之后就垂着头退出了御书房,等走到门口反手关上房门之时,抬眼便看到了永贞帝拿着那血书神色不明的模样。

他半边身子都隐于阴影之中,看不清脸上神情,只是莫名的,却是让得陈安心生寒意。

轻手轻脚的合上御书房的大门,站在外面时,陈安才惊觉到自己后颈生凉,贴身的里衫也湿了大半。

陛下这两年的脾气越来越难以捉摸,更是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许多时候,也许他上一刻还春风和煦,下一刻便能雷霆大怒,被处置的宫人许多到死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的多疑善忌越来越厉害,对朝臣的掌控欲/望也越发的强了,就连他这个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人,也越来越猜不透永贞帝有时候的心思。

陈安拉扯着微凉的后领,一边朝着外面走,一边想着刚才御书房内的事情。

今日廖楚修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于表面上比以往更加谦恭,半点逆反之心都没有,可是陈安总觉得这事情不会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廖楚修虽然说他没有信任吴世军之言,更说他从没疑心过圣上,可是他却也很清楚的告诉永贞帝,他的确是怀疑六年前镇远侯战败是有人动了手脚,更是在言及那封血书之时,提到了柳家。

永贞帝若想安抚廖楚修,甚至于洗清自己身上污名,就必定要命人详查六年前战事,这六年前的事情到底有多少苟且没有人比陈安更清楚,柳家虽没有在六年前的战事里做什么,可是旁的呢,柳家这些年怕是没少跟温家一起,他们当真就能经得住查吗?

先是温家,后是柳家……

陈安总觉得有种风雨欲来让人不安的感觉。

也许……

他真的是时候给自己寻一条退路了。

“陈公公,方才有个内侍监的小太监送来了这个,说是您老人家先前让他置办的,让奴才转交给您。”

陈安正想着心思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个小太监走了过来,伸手递给了陈安一样东西。

陈安皱眉,他从来没有让内侍监的人替他去置办过什么东西,更何况就算真有,他也大可直接通知那边的领头太监,而不是找一个小太监去给他办。

他看了眼那人手中的东西,先是不甚在意,只以为是下面又有人来巴结于他,可是等到他看清楚那人手中拿着的是什么的时候顿时眼中一凝,然后伸手夺过了那东西之后脸色铁青道:“那人呢?”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已经回内侍监去了。”

陈安紧紧咬牙,那人恐怕根本就不是内侍监的太监,就算他现在追过去怕是什么也找不到:“他送东西过来时,可还说过什么?”

那小太监连忙细想了一下:“他好像说公公要的东西还没有买全,等明日奇峰斋那边货到齐时,他再将剩下的给公公送过来。”说完之后,那小太监见陈安脸色不大好看,忍不住低声问道:“公公,可是有什么不妥?”

陈安握着手里的东西:“没什么,今日之事不许与旁人说起,否则……”

“公公放心,奴才定不会多嘴。”

陈安看了他一眼:“下去吧。”

561 东风

廖楚修从宫中出来之后,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远远的跟着。

他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出了吴世军的事情,如今外面又流言四起,他虽然表示了“忠诚”,可是永贞帝如果当真仅凭着他那番话就相信了他,那才是奇怪了。

蒋冲在廖楚修入宫之后,便入了夜华门候着他,见着廖楚修安然无恙的出来,他不由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去:“世子,陛下可有为难于您?”

廖楚修扬扬唇:“为难什么?”

永贞帝又不是蠢的,他今日才刚回京,还背着西南的战功,如果入宫就出了事情,谁会瞧不出问题来?

哪怕真想要对他如何,至少也得等这段时间风头过去之后再说。

廖楚修刚想询问这段时间京中的情况,扭头就见着旁边一辆马车朝着宫里驶了出来,而驾车的人急急忙忙的倒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不由皱眉道:“那是什么人?”

这么横冲直撞的,几时宫里也么不讲规矩了?

蒋冲看了眼那边的马车,对着驾车之人虽然不熟,但是目光落在马车前挂着的牌子上开口道:“应该是云妃宫里的,前几日九皇子夜里突发高烧,可是宫中的太医却尽数被留在了忆云台,等着太医从那边赶回宫的时候,才说九皇子是染上了天花,而且情况很是严重。”

“这几日宫中已经有好几个宫女和太监也跟着发了病,陛下怕其他宫妃和几个年幼的皇子被染上病症,所以直接让人将九皇子送去了浮云山行宫。云妃哭求了很久,才让陛下准了她前往行宫照顾九皇子的请求,这些人怕是一起去行宫伺候的。”

天花?

廖楚修微眯着眼,他对萧金钰倒是还有些印象,只是对于那个曾经跟冯乔嬉笑的小子没什么好感,他听了蒋冲的话后,便直接将他抛到了一边。

皇室里的皇子从来就不见少,不得永贞帝的喜爱,也不过是那样罢了,算起来连普通权贵府中的孩子都不如。

蒋冲倒是没希冀着自家主子能大发善心去过问九皇子的生死,他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之后,就直接低声了:“对了世子,冯大人让属下转告世子,这几日世子正在风口,他不便前来相见,让世子自己小心。”

廖楚修闻言侧首:“他准备动柳家了?”

蒋冲点点头:“先前便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好了,只欠东风,如今世子将东风送到,冯大人怕是不日便会动手。”

廖楚修闻言早有了然,以温、柳两家以前曾对萧云素做过的事情,冯蕲州那般记仇的性子怎可能轻易放过,温家看似只死了郑国公府的几人,可是他却是知道,那些人到底死没死还要看冯蕲州。

而温家其他人,永贞帝虽然只除了几个直系之人,其余人留了他们一条性命,可冯蕲州未必会让他们好过,没了官爵,没了家世庇护,从高床暖枕世家之人跌落尘埃,怕是温家的一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至于柳家,和温家相比,当年的事情柳家虽然知情,却也只是知情而已,就是不知道冯蕲州会对柳家做到什么地步。

“世子现在是要回府,还是先去巡防营看看?”

“巡防营如何了?”

“倒还安生,只是世子离京之后,有几个人动过心思,大皇子那头也朝兵库司伸过手,只是还能他们起头就直接被陛下给回了。之前陛下不准他们插手这边的事情,只是现在出了吴世军的事情,怕是这差事也得黄了。”

廖楚修听着蒋冲的话低笑出声:“那可未必,说不定咱们这位陛下不仅不会让我这差事黄了,还会给我一份厚赐,安抚人心。”

蒋冲不解的挠挠头,啥意思?

廖楚修也没跟他多解释,直接朝前走去:“走吧,先回府。”

……

……

冯乔回府之后可谓是热闹的不得了,冯蕲州早在昨日就接了消息知道自家闺女会在今天回京,特地休沐没去都察院而是在府中等着她。

冯乔回去的时候,廖楚修只将她送到门口就直接离开,倒是没有跟冯蕲州碰面,冯蕲州见着自家闺女的时候,就直接被他闺女给扑了个满怀,然后笑得一张脸上如同开了花儿。

冯蕲州让人将冯乔带回来的东西全部搬进了府里,自己则是带着闺女回了后院,许久未见冯乔的三只大狗寻着主人的气味儿就扑了过来,被冯蕲州小心拦着之后,便一直绕在冯乔腿边呜呜的底叫。

冯乔揉了大毛的脑袋,又挠了挠二毛、三毛的下巴,娇笑着道:“真是黏人精。”

三只狗狗吐着舌头露出肚皮来,蹭着她的腿撒娇,那模样逗得冯乔咯咯直笑。

等着哄着三只狗狗被趣儿抱着腿儿带走,红绫才端了水上来,让冯乔擦脸洗手,等到收拾完后,红绫才笑着道:“小姐这次去河福郡可玩的开心?”

冯乔笑着道:“挺好的,那边虽不比京城繁华,可吃的玩的却是一样不少,而且那边对于女子也格外的宽容,等着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带着你一起去看看,保证你喜欢。”

红绫闻言抿着嘴笑笑,她这次虽然无缘跟着冯乔去河福郡,可是到底小姐是念着她的,伸手接过冯乔带回的礼物,红绫便知趣的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了父女两人。

冯乔见着没了其他人后,顿时朝着软榻上一靠,抱着引枕滚啊滚,嘴里长出了口气:“还是府中舒服…”

等滚了两圈,她才发现自家爹爹打从进来后就一直没说话,冯乔扭头就看着他板着脸,她连忙眨眨眼讨好的凑到了冯蕲州身旁撒娇:“爹爹,我好想你啊。”

冯蕲州酸溜溜的道:“真想?我怎么觉着你有些乐不思蜀了?”

冯乔心里偷乐,面上却是坚定摇头:“当然没有,我可想爹爹了,要不是战事耽搁,我早就回京来了,我才舍不得离开爹爹呢。”说完她睁大着眼看着冯蕲州:“爹爹呢,爹爹想不想我?”

562 挖坑

冯蕲州本就只是有些吃醋自家闺女说要带丫鬟去玩都不带他的,原想说句不想,可瞅着闺女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早就被泡的软软胀胀的。

说到底,这是他疼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他怎能不想?

冯蕲州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冯乔的头发,败下阵来:“爹爹当然想你。”

冯乔高兴的蹭了蹭他的大手,嘴里笑出声来:“我就知道。”

冯蕲州看着她小狗似得蹭了蹭去的模样,也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父女两月余不见,却没生半点生疏,两人脸上都是笑盈盈的说着话,等到吃完午膳之后,红绫将饭菜撤走,又将冯蕲州一早就准备好的冰镇梅子汤送了过来,冯乔抱着小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碗里的梅子汤,冯蕲州才开口问起了她去河福郡之后的事情。

那天夜里贺兰明泉中毒,夷川险些被破的事情外间的人知之甚少,可是冯蕲州却是知道的,只是他知道的也并不详细。

他只是听说河福郡军中出了内奸,有人被南越之人收买对贺兰明泉下手,而贺兰明泉险之又险的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是他却不知道,那天夜里冯乔就在军营之中,而且还充当了一回“救世英雄”。

冯乔见冯蕲州不知道详细,也知道说出来怕是会吓到他,便只是挑拣着将那天的事情说了一次,将她自己摘了出来,把去送消息的人说成了是翁信威一人。

可尽管是这样,冯蕲州依旧是满心后怕。

“你胆子也真是够大的,居然就那么信了那徐骘的话,让你表伯父去传话,若是那天贺兰明泉没有被救回来,翁家倒霉,你又怎么能脱身?”

冯乔抱着碗:“可是表伯父如果不去的话,贺兰将军出事,河福郡落入南越之手,岂不是更加危险?”

没了贺兰明泉的河福郡就如同没了利爪的老虎,又怎么防得住虎视眈眈的南越大军和阳桧叛贼?

哪怕那天来传消息的人不是席一衍和徐骘,她也会想办法把消息告诉贺兰明泉,至于有没有用,或是是真是假,谁又能提前分辨的清楚?

冯蕲州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若换成是他怕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只是终究觉得后怕,好在没出什么事情,而冯乔也安然归来。

“那个席一衍,当真是公冶?”

冯乔点点头:“十之八九。”顿了顿继续:“他算出了我两世之事,也算出了爹爹和冯家易命之事,他曾说若非是我之因,冯家本该还有十六年的富贵,而爹爹,本该殒命沧州。”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席一衍的话和冯乔曾经说过的几乎一模一样,他没想到这世间居然当真有如此奇人,更没想到除他之外居然有别的人发现了冯乔的秘密。

如果席一衍心存恶念,甚至于将此事透露出去半点,那么冯乔……

冯蕲州眼底生出些杀意来,冯乔敏锐的感觉到他神态的变化,连忙开口:“爹爹,他并无意伤我。”

冯乔放下手里的瓷碗,低声道:“在去河福郡前,席一衍便已算到我的事情,他若真有意伤我,只需要将此事告知襄王,以我们与襄王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他怎会放过如此良机,不去置爹爹于死地?”

“而且后来在河福郡时,若非他暗中相助,河福郡早已经战乱四起,白安不保,我又怎么可能安然归来?”

“爹爹应该知道异数之说为世人不容,他若真心有对我如何,只消将我的事情传扬出去,不管是真是假,赶上河福郡的事情,怕是这天下之人无一能够容我。”

妖异之说本就能蛊惑世人,再加上河福郡若真因她这个“妖孽”被破,最后生灵涂炭,怕是等不到她离开,那边的人便会将她绑上火刑架,而等她归京,永贞帝又怎会容她?

以席一衍的能力,他如果真要对付她,又何必用那么委婉手段。

更何况冯乔在与他谈过一次之后,心底莫名笃定,席一衍不会伤她。

冯蕲州闻言脸色微松,半晌后杀意才满满消退:“虽说他并未伤你,可此事终究是祸患。”

“爹爹不必担心,公冶毕竟是方外之人,不会插手世俗之事,席一衍此次之后便会返回云沧山,之后若无大劫,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入尘世。他曾说过,只要我之后不肆意妄为,借先知之能做大奸大恶之事,他便不会伤我。”

冯乔说完之后,冯蕲州心里这才放松下来。

冯乔见冯蕲州不再追问席一衍的事情,同样松了口气,她也怕爹爹当真不管不顾的去对付席一衍。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冯乔才忍不住问起了温家的事情,她看了冯蕲州一眼开口问道:“爹爹,温家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柳净仪……”

冯蕲州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你今日也累了,好生休息,明日带你去见她。”

安稳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冯蕲州便带着冯乔乘车出了门,两人就像是寻常逛街一般,马车走走停停四处看着,冯乔也没有问冯蕲州到底要带她去哪儿,而是小声的与他说着这次去河福郡的见闻。

两人时不时的会下车去一些路边的铺子里买些东西,而冯乔每次下车之时都会带着帷帽,白纱遮掩之下倒是看不清楚容颜,等到临近晌午之时,冯蕲州带着他去附近的酒楼用过饭后,这才绕去了奇峰斋。

……

陈安独自一人,守在奇峰斋的里间已经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听着外面不时有人进出,却久等不到他要等的人,心中生起了一丝烦躁和恼怒。

昨天他从那个小太监的手里得了那枚属于他侄儿的信物之后,就以为是“那人”又来找他,他生怕那人会对他侄儿下手,今天便借口外出置办东西来了奇峰斋。

他原以为那人约他在这里见面,定是又要他做什么事情,可谁能想到他来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那人却迟迟没有露面。

563 掳人

陈安在宫中地位的确是高,也能够轻易进出宫门而不需要跟任何人报备,可是他却也是永贞帝的贴身近侍。

这个时辰永贞帝正在跟朝臣议政,他借口离开一会让尚且可以,可如果离开的时间太久,永贞帝那边定然会起疑。

陈安将手里的茶杯“砰”的一声放在桌上,直接起身。

旁边正在收拾东西的伙计惊讶道:“这位客人,您不是要等人?”

“不等了。”

陈安看了那伙计一眼,实在难以分辨这奇峰斋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的人,他也不敢露出太多的口风,怕错认了人之后给自己招来麻烦,之前进来的时候也只是告诉这人,说他与人相约在此地会面,此时闻言脸上挤出歉意来。

“之前我朋友跟我约好巳时过来,可眼下都快过了午时了还不见人,他那边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我府中还有事情要先回去,麻烦这位小哥,待会儿若是有人来这里寻我,你就告诉他一声,就说我府上近几日出了点事情,不好分身,你替我转告他,就说他若是真有要事就直接来府中寻我。”

说话间,陈安伸手从袖子里掏出来块碎银子,塞进了那伙计的手里。

那伙计看着手里的碎银子,顿时咧嘴笑道:“您就放心吧,如果真有人过来,小的定然将话带到,不过您府上是?”

“你只需告诉他这些就行了,他知道在哪里。”

“好勒,小的一定转告。”

陈安朝着他点点头,才在那伙计格外热切的目光下掀开帘子朝着外面走去,只是刚走了两步,就见到提着东西正准备走出奇峰斋大门的两人。

那两人像是对父女,男人身材高大却不显粗壮,反而文质彬彬的带着几分温雅,正微低着头满脸柔和的与旁边的小姑娘说着话,他身边的小姑娘带着帷帽,看不清长相。

也不知道那父女俩说起了什么,那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直笑,那男人也是展露笑颜。

陈安一眼就认出那男人是谁,忍不住蹙眉。

冯蕲州?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安脚步微停,只以为是巧合,今日他来奇峰斋的事情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更何况是精明的让人有些害怕的冯蕲州,他下意识就想朝着帘子后面躲去,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边正带着冯乔朝外走的冯蕲州就突然朝着这边看来。

冯蕲州目光清明,透着三分了然,落在陈安身上时连半点疑惑都没有,只是顿了顿后就直接移了开来,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似得,勾了勾嘴角便扶着冯乔上了马车。

陈安站在幕帘旁边,被冯蕲州笑得浑身发寒。

“客官?”

那伙计见着陈安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些茫然,正想要开口问他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谁知道还没等他说出话来,陈安就猛的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他脚步有些仓惶,快步走到了停在奇峰斋外的马车旁,没来得及去看坐在外面垂着脑袋的小太监,直接钻进了马车里面之后,声音发颤的厉声道:“立刻回宫!”

马车外面赶车的小太监直直的坐在那里,听到声音没有说话。

陈安厉声道:“小卓子?”

外面依旧无人应答,陈安心中一跳,连忙身形前倾就想去掀帘子,谁知道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

陈安身体猛的一僵,连忙回头之时,这才发现车里竟然还有别人,他转身就想出去,却直接被匕首顶住了脖子:“陈公公想去哪儿呢?”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陈安被突入起来的“刺客”吓得背脊挺直,脸上尽是厉色:“你既然知道杂家是什么人,就该知道杂家有什么本事,这里是天子脚下,你若是敢动杂家分毫,就别想活命。”

“杂家不知你想干什么,可你若放了杂家,金银尽数拿走,杂家绝不会追究今日之事……啊!”

左越闻言轻笑出声,手里的匕首挽了个花儿,那刃锋刚刚好的从陈安脖子上划过。

陈安吓得一哆嗦,嘴里的狠话顿时被吓了回去,整个人如同吞了苍蝇似得梗着脖子,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只能面色发白的看着眼前之人。

左越看着陈安老实了之后,也不再吓他,收回匕首笑眯眯的说道:“陈公公别担心,我不会伤你,只是我家二爷想请你过去一叙。”

二爷?

陈安听着这称呼,猛的就想起了刚才在奇峰斋里遇到的冯蕲州,想起他那完全不像是偶遇的眼神,还有那个古怪的笑容……陈安紧紧咬牙道:“冯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任他冯蕲州再得圣宠,可他陈安才是永贞帝身边最为亲近之人,永贞帝心中一直挂着那逝去之人,这些年对女色从来不好,后宫之人在他面前更是说不上什么话,而他就成了永贞帝跟前唯一说的上几句话的人。

朝中之人谁不是处处讨好着他,就算如李丰阑、陈品云等人,也轻易不敢与他为难。

冯蕲州当街劫持于他,就不怕他秋后算账吗?!

左越看着气得脸色铁青的陈安低笑:“这我就不知晓了,不如等下陈公公见着我家二爷之后,亲自问问他?”说完之后,左越也不给陈安回绝的机会,直接敲了敲车门:“木头,走吧。”

外面换了那小太监衣裳的云生抬起头,闻言一扯马匹缰绳,那马车便咕噜噜动了起来。

陈安心中十分不安,他想起了侄儿的信物,又想起了方才冯蕲州的那笑,脸上虽然强撑着没有露出胆怯之色,但是紧贴着车厢的后脊却是绷的笔直。

他几次都想要从左越那套话,只可惜左越除了刚开始跟他说了几句之外,后面便一直没再开口,而是缩在角落里玩着他手里的匕首。

陈安见撬不开左越的嘴,试探着伸手去掀车帘。

左越却也没有拦着他,陈安见状动作不由大了一些。

他攀着车窗看到外面越来越偏僻,行人也越来越少,忍不住紧紧皱着眉:“你们到底要带杂家去哪儿?”

564 惜命

陈安见左越不说话,脸色越发难看:“杂家问你话,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左越抬头:“公公莫急,快到了。”

陈安气急,这话从刚才上车到现在已经说了不下三次了,他咬牙说道:“杂家还要回宫去伺候陛下,若是耽误的时间久了,陛下问起来,冯大人担当的起吗?”

左越闻言看着陈安隐藏在气急败坏下的慌乱,强撑着的色厉内荏,朝着外面望了一眼:“二爷说过,宫中公公无须担心,陛下暂时不会寻你。”

陈安心中一跳,刚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得左越继续道。

“况且这不是到了吗?”左越朝着他笑了笑,伸手撩开帘子:“公公请吧?”

陈安虽然十分不愿,可是却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冯蕲州今日既然敢当街掳他,那么今天这一面是不见也得见了。

他深吸口气缓下了心神,也不等左越再次开口,他便直接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等出去之后,陈安看了眼赶车之人,发现果然不是与他一起出宫的小卓子,那人身形和小卓子差了许多,如果不是他之前心里乱了神,根本不可能察觉不到马车前换了人。

陈安心中懊悔不已,他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精明了大半辈子,竟然会在这种小事上面失了分寸出了错,让得冯蕲州的人抓住了漏子,如果他之前就识穿了这人不上马车,冯蕲州的人又怎敢真的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地下掳他?

陈安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地方,才发现这里像是处老宅子的后门,门前的石雕已经磨损了大半,原本漆红的大门也显得破旧。

方才马车在城里转了许久,他一时也猜不透这里到底是哪里,见着左越对着他比了个入内的手势,他脸色难看的低哼了一声,这才撩着袍子走上了前面的石阶。

等着入内之后,几人走了没多久,陈安就发现了这宅子的不对,眼前的宅子哪里是破旧老宅,里面尽是断垣残壁,还有那被烧的漆黑的梁柱,在往前走便入了花园,而那园子满是疯长的杂草。

陈安心中微惊,猛然惊觉到这里是哪里。

冯府?

冯蕲州竟然将他弄来了冯府?

当初冯家那一场大火之后,烧死了冯家三房几人,里头的仆人丫鬟也死了好几个,这宅子虽然占地极好,却甚少有人愿意来碰,毕竟冯氏一家几乎都是在这宅子里死绝,冯家的运势几乎也断在了这宅子里,京中但凡有点家底的人都是嫌此处晦气。

后来永贞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干脆也没将这宅子收回来,这宅子便一直记在冯蕲州名下,冯蕲州不愿意搭理,此处便一直这么破落着没有修缮。

陈安心中更沉,他总觉得冯蕲州将他弄来这里没安好心,若只是聊天叙旧,哪里不行,却偏要选在这么个地方?

朝前又走了一会儿,陈安一眼就见到了站在廊下的两人,他目光在冯蕲州身上顿了顿之后,就落在了他身边的少女身上,虽然看不清容貌,可是单看之前冯蕲州和她的互动陈安就能猜得出来,眼前这带着帷帽的少女,十之八九就是传说中被冯蕲州宠上了天,成为他逆鳞绝不能动的冯家小姐。

陈安忍不住眼皮子直跳,只觉得这事情发展的越来越诡异。

他原是以为冯蕲州将他掳来是想要干什么事情,或者是想要拿他性命逼他就范,陈安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无数种办法,来应对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是真当见到了冯蕲州时,那些想法却全部都乱了。

如果冯蕲州当真要对他做什么的话,怎么会带着他女儿一起,而且见到他来之后,甚至都不曾有半点避讳?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冯蕲州听见脚步声,回头就见着陈安:“陈公公来了?”

陈安被冯蕲州这幅云淡风轻仿佛偶遇的语气给说的气愤,他冷着脸嗤声道:“冯大人这话说的,你今日用了这么大的阵仗费尽心思的来算计杂家,杂家敢不来吗?恐怕杂家若是说一句不来,连这小命都保不住吧?”

“往日只以为冯大人是正人君子,中正之人,没成想还有这等手段,杂家今日真是见识了。”

冯蕲州听着他带刺的话也不恼,只是淡声道:“公公说笑了,这世上中正之人大多死的早,冯某惜命。”

陈安气结,总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白费力气后自己气得不行不说,对面的人却是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反而一句话将他堵的上不得上下不得下,险些没一口气憋过去。

陈安懒得跟冯蕲州绕圈子,直接冷着脸说道:“说不说笑杂家是不知道,杂家只知道冯大人今日越界了。”

“杂家和冯大人都是陛下近臣,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杂家自认从未吃罪于你,可你今日却费这么大的功夫将杂家弄来这里,想必不是为了跟杂家叙旧吧?冯大人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言,说完后杂家还要赶回宫中去跟陛下复命。”

冯蕲州听着陈安话语里提到永贞帝,更提到他自己的身份,言语里满满都是威胁之意,甚至隐隐有拿永贞帝来压他的意思,他丝毫都不觉得恼怒,只是带着三分淡然道:“陈公公何必这般恼怒,我让人请公公过来,不过是请公公见个旧人罢了。公公在宫中诸事繁多,若有相请怕无暇出宫,冯某便只好用了这办法。”

陈安闻言有些恼怒,却忍不住还是皱眉:“旧人?杂家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什么旧人?”

“那可未必,这人说起来与陈公公甚是相熟。”

见陈安沉着脸,冯蕲州朝着身旁的屋子抬了抬下巴:“陈公公不妨自己看看。”

陈安狐疑的看了看冯蕲州,总觉得这事儿有古怪,可是到了这地步他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皱着眉朝着旁边走了几步,靠近了冯蕲州说的那间屋子。

565 你疯了?!

那处屋子里房门窗户皆是紧闭着,只有天窗上开了个小口,有些光线透了进去,房门紧锁之下,窗外的地方更是钉着木条。

陈安走到窗户旁边,顺着那处留着的风口朝着里面看去,就发现那屋子里锁着一个人,那人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蜷缩在墙角,手脚被人绑着,低垂着头看不清楚容颜,而这屋子并不算大,里头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陈安捂着鼻子嫌恶的刚想后退,就碰到了窗口外摆着的东西,发出一声轻响。

里面那人听到动静,直接抬头朝着这边看来,虽然光线极弱,却也足以让人看清楚那人的容貌。

当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之后,陈安整个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顾不得脏不脏就扒着窗户朝里面看,而里面那人看到风口处的大半张脸时,顿时神情激动的拼命蠕动着身子呜呜大叫,甚至为了求救拿头撞着身前的杆子,眼里满是痛苦疯狂和乞求。

陈安被吓得倒退了两步,下一瞬脸上倏然铁青。

“冯蕲州,你是不是疯了?!!”

陈安猛的转头,快步走到了冯蕲州身前,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和急怒:“陛下已经下令处死了柳净仪,这满天下都知道郑国公府上下已死,你怎么敢将她换了出来,还将她圈养在此处?!!你就不怕被人知道了之后惹来杀身之祸吗?!”

陈安又气又怒又惊又惧,冯蕲州简直是疯了!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这里面关着的那个人,赫然就是本该已经死在了诏狱的柳净仪!

他见鬼的到底是怎么把她给换出来的?!!

冯蕲州看着又急又怒的陈安,诧异道:“陈公公这话从何说起,当初陛下处死柳净仪时,是你去牢中宣的旨,柳净仪伏法之时也是你在牢里监的刑,我可是连半点都未曾插手。”

“这里头之人是我之前无意间在城郊破庙里捡到的,当时我觉得她有些眼熟,想着公公兴许会认识她便将她带了回来,没想到她竟是柳净仪吗?”

“我……”

去你妈的!

自从爬上太监总管的位置,成为永贞帝的贴身之人后就涵养了大半辈子的陈安险些破口大骂。

温家是他抄家,柳净仪是他抓的,他说他只是眼熟,这么睁眼说瞎话他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陈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了心头翻滚的怒意,咬牙切齿道:“冯大人到底想要如何?那日是你我二人同行,此事更是陛下交予你去办的,若是出了岔子,冯大人觉得你能脱得了干系?!”

冯蕲州不紧不慢的看着的陈安:“公公说笑了,那日可是公公亲自处死的柳净仪,也是公公亲口告诉我,说你亲眼见着她断气死透,就连尸身都是诏狱里的人收敛的,就算这事儿上真出了什么岔子,那与冯某又有何干系?”

“说起来我记得那日公公在内执刑的时候,冯某还曾与几个狱卒闲谈了几句,公公若是记不得了,不如冯某将他们找来对证,也好能让公公好好回忆一番?”

陈安怒气仿佛被大手一掐,整个人呆若木鸡,那天去牢中处死郑国公和柳净仪的情景瞬间浮现在他眼前。

那时候永贞帝怕两人临死反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所以才让他前去监刑,务必让两人走的干脆利落开不了口。

当时在赐死柳净仪的时候,冯蕲州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甚至于主动退了出去守在外面没有踏进过牢房一步,那时候陈安还曾经感叹过冯蕲州精明有眼色,以为他是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主动回避,免得招惹麻烦。

可是如今想来,他有个屁的眼色,他的确是那精明,可精明的却不是回避圣上的隐秘之事,而是故意退了出去,让那天处理柳净仪的时候,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

陈安气得心肝儿都疼了,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此时哪里还会不明白,他一早就被冯蕲州给算计了。

那天的事情冯蕲州分明就是早就准备好的,知道陛下会派他去处置郑国公府的人,所以提前挖好了坑,只等着让他往下跳。

陈安紧紧咬着牙怒极而笑:“冯大人真是好本事,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算计杂家,可你就这么笃定,陛下信你不信我?杂家好歹也跟着陛下几十年,多少有些情面在,就算真在处理柳净仪的事情上面出了岔子,陛下也未必会将杂家如何,可是冯大人你呢?”

他眼底染上寒霜,看着面色不变好像什么都动摇不了他的男人,声音尖利道:“冯大人留着柳净仪,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威胁杂家吧,你无非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以为留着柳净仪就能做什么?”

“杂家以往还以为冯大人与人不同,如今想来,恐怕冯大人的野心才是最大的,只是杂家好心提醒冯大人一句,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的确精明也算计了杂家,甚至算计了陛下,可是有些事情却是你不能去碰的,冯大人小心别聪明反被聪明误,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不说,还连累了冯小姐性命。”

冯乔一直站在冯蕲州身旁,闻言看向陈安,虽然隔着帷帽下的白纱,看不真切陈安此时的神情,可是冯乔从他的语气里却是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位陈公公怕是快被自己爹爹气疯了。

其实冯蕲州原可以用其他办法来拿捏陈安,可他却偏偏选了最损的一种。

冯乔想着自家爹爹的坏心眼,忍不住抿着低笑起来,肩膀轻抖之下帷帽中泄出了一丝笑声。

陈安却是被这笑声激的脸更青。

笑什么笑!

陈安怒瞪冯乔。

冯蕲州横跨半步,直接挡住了陈安恼羞成怒的目光,睨了眼撩开白纱吐了吐舌头的闺女,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他抬头对着恼羞成怒的陈安轻飘飘的说道:“陈公公也不必威胁于我,只是柳净仪的事情,陛下或许会念着几分情面不会对你如何,可如果还有旁的呢?”

566 身份

陈安脸上一僵。

冯蕲州淡淡道:“如果让陛下知道,你早就与人勾结,暗中出手陷害皇子,为人所用处处窥探于他,甚至掺合进了储君之争,他还能容得下你吗?”

陈安闻言脸色煞白,强忍着惊惧怒声道:“你胡说什么?”

冯蕲州挑眉:“是我胡说吗?当初我突陷囹圄,是谁鼓动七皇子斩草要除根,说我手中握着对他不利的证据,且我有意靠拢大皇子辅佐于他,所以才让得他不顾顾家劝阻,执意和冯远肃一起对我出手,最后落得个被贬为庶民的下场?”

“后来襄王惹怒圣上,又是谁提前给襄王通风报信,借着提点襄王之机,实则却是鼓动襄王造反逼宫,若不是襄王还算聪明,稳住了身边之人没有听信那人之言,恐怕当初他怕就不仅仅只是被打入天牢,而是落得个和当年二皇子一样的下场。”

说到这里,冯蕲州像是无意间想起来了什么,看着面无人色的陈安:“说起二皇子,我近来还听说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想必陈公公也会很感兴趣,听说当初二皇子谋逆之前,曾与一名陈姓的商人私交甚笃,就连从二皇子府中搜出来的那件龙袍都是夹带在那人送给二皇子,庆贺他大婚的贺礼之中。说起来,陈公公也是姓陈啊,说不准还与那人还是本家?”

“只可惜当年二皇子苦苦哀求,说他从无造反之意是为人所害,那句句泣血之言情真意切,可陛下却半点不信更不给他申辩的机会,宫中更有人堵死了柔贵妃求情之门,将她生生逼死在了舒衡宫中,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难道就不怕二皇子和柔贵妃的冤魂找上门来吗?”

冯蕲州的话说的轻飘飘的,甚至话语里不带半点戾气,就好像是与人寻常聊天,可是陈安却是听的心神俱丧,脸上白的下人,原本还算冷静的眼底全是慌乱之色。

冯蕲州看着面色如土的陈安,轻笑着道:“陈公公要不要试试看,陛下对你的情分能不能保得住你?”

陈安身形轻颤,他的确是跟了永贞帝几十年,永贞帝对他也的确有几分情面,否则这些年他坐不到如今的位置,也不会以宦官的身份成为让朝臣都为之不敢小觑之人。

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永贞帝对他也远比旁人更加苛责,也要更加容不得背叛。

如果被永贞帝知道了这些事情,让他知道了他与别人勾合,插手储君之事,甚至于还帮人陷害过皇子,存了异心,哪怕永贞帝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二皇子和柔贵妃,哪怕他同样不在意其他皇子,可是这也从来都不是他能够插手其中的利用。

如果永贞帝知道这些事情,他们之间有再多的情面也抵不上一句背叛。

永贞帝绝不会留他。

陈安后背上早已经被汗浸湿,被冯蕲州逼得退无可退,他如丧考妣的抬头:“你到底想要如何?”

冯蕲州笑了笑道:“陈公公现在可有时间,与我好好聊聊?”

……

陈安有些虚脱的被冯蕲州请去了冯府中靠近后湖的水榭,那里因为四面环水,所以当初的大火并没有太过波及,亭台附近的盆栽上花开的正盛,而亭子里面也没有留下太多的火烧之后的痕迹,微风徐徐,看上去倒是十分清静。

冯蕲州不紧不慢的邀着陈安坐下:“今日来的匆忙,没准备茶水,公公随意。”

陈安不知道冯蕲州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再加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被冯蕲州查了个一清二楚,有些坐立不安:“冯大人,你说你想与我聊聊,到底想要聊什么,杂家今日已经认栽,这条命也算是攥在了你手里,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言,杂家必定会知无不言。”

他放低了姿态,怕冯蕲州误会又紧接着说道,“冯大人也知道杂家如今身处的位置,虽然冯大人已在宫里做了准备,但是杂家今日从宫里出来真的已经时间不短,陛下的性子向来多疑,若是再不回去他那边不好交代,到时候对冯大人也没有好处。”

冯蕲州笑了笑:“陈公公不必着急。”说完他看向冯乔:“卿卿,来跟陈公公见礼。”

冯乔闻言直接起身,然后摘下了帷帽,上前对着陈安福了一礼:“冯乔见过公公。”

陈安紧紧皱眉,不明白冯蕲州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他只能皱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就见着她起身之后抬起头来,露出那还略带着几分稚嫩的容貌。

陈安先是怔住,随即却是猛的瞪大了眼,满脸惊恐的险些从凳子上跌落下去:“你……你……”

他“你”了半晌愣是说不出话来,舌头如同打了结似得,手里紧紧抓着石桌又惊又惧,险些脱口叫出了公主二字。

眼前这张脸,和八皇子有几分相似,可是让陈安惊恐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这张脸简直像极了当年的那两人,他当年是亲眼瞧见过萧云素和萧沅卿的,冯乔的容貌和那两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刚才初见之下,他恍然还以为见到了那两人。

陈安身形轻颤的看向冯蕲州,涩声道:“冯大人,这…冯小姐她……”

“卿卿是云素的女儿。”

陈安身形一晃,脑子里“轰”的一声,被炸成了乱麻。

如果说之前他还不明白,冯蕲州费这么大的功夫这般折腾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如今他却已经全然明白,而他之前许多想不通的事情,全部都变得清楚,而之前隐隐的不安,如今也有了源头。

难怪他总觉得近来朝中的事情有些古怪,而且温家衰败的速度也太不正常。

陛下的确是厌恶温家,可只要温家不碰触禁忌,他也懒得理会他们。

这些年温家就算真的和八皇子之间有过什么,可他们却做的极为隐秘,从来没有流露出半点,甚至于表面上谦顺恭卑,让得永贞帝半点都没有怀疑过他们,甚至还愿意配合着郑国公府做一些表面功夫来粉饰太平。

567 往事

按理说温正宏和柳净仪都不是没有手段的蠢人,更不是不懂什么叫韬光养晦的道理,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他们真有野心也断不可能会流露出来,更不该在那些小事上面出了差错。

可是偏偏温家却还是一步步的败了,败得简直有些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仿佛一夜之间,郑国公府便落到了那般境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陈安一直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甚至隐隐觉得好像有只大手在后面拨弄,如今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如果从头到尾都是冯蕲州在暗中出手,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云素,那么这些事情就不难解释了。

陈安看着冯乔,低声道:“可是当年云素公主她,她不是死在了宫中了吗…”

当年那场大火,焚毁了太多的事情,也将太多的真相都掩埋进了暗尘里不见天日。

那场大火虽然烧的蹊跷,明明是最是潮湿的季节,却是几乎焚毁了大半个慕云宫,可是陈安当年却是亲眼看到萧云素葬身火海,之后连尸骨都烧的面目全非。

那场大火之后,永贞帝就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三个月,命人处死了慕云宫里所有的宫人,更是为了这一场火杀了无数宫人,一直过了大半年,八皇子发病之后,永贞帝才缓过劲来,只是那以后,慕云宫就成了宫中禁地,谁也不敢轻易踏足,更无人敢在永贞帝面前提起。

冯乔如今满打满算不过虚岁十二,如果她是萧云素的女儿,那她定不可能是萧云素在宫中怀上的孩子,她如果出宫跟了冯蕲州,那当年死在宫中的又是谁?

难道是……

陈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的打了个寒颤,原本想要追问的心思瞬间没了。

不管当年萧云素是怎么出的宫,也不管她为什么会跟冯蕲州在一起,甚至还生了个女儿,更不管当年那个在宫中被大火烧死的人到底是谁,无论哪一件暴露出来,都是足以要人命的事情。

这世上的人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这些事情但凡流出去一星半点,这天下便要大乱。

陈安猛的坐直了身体,看着冯蕲州说道:“冯大人,今日杂家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你若有其他的事情尽管吩咐,但是你如果是想要让杂家掀开当年往事,倒不如直接要了杂家的命来的爽快。”

冯蕲州闻言没有说话,而冯乔也是抬头看着陈安没吭声。

陈安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杂家的确是怕死,可除了死外还有许多东西更怕,当年之事已经时隔这么多年,枉死其中的人更是数不胜数,那些白骨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皇宫。”

“你一旦揭开当年往事,先不说到底能不能将陛下如何,世人不可能单凭几句流言蜚语就定了陛下的罪,你的确是能让陛下声誉蒙尘,可是云素公主,还有冯小姐却也同样会受天下人指摘,甚至于为世人不容。”

“冯大人在朝中多年,应该也知道陛下为人,他向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掀了开来,届时他所做的绝不是悔过退让,反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不顾一切的除了所有知情之人。”

“冯大人是聪明人,当不会做如此糊涂的事情,而且冯大人应该明白,一旦事情发展到那般地步,便是天下大乱之象,到时候受罪的绝不是陛下而是旁人。”

陈安说完之后,神色郑重道:“还望冯大人三思。”

冯蕲州听着陈安的话,手指轻摩挲着指上的扳指,半晌后才低声道:“在陈公公眼里,我就是这般愚蠢之人?”

陈安微怔。

冯蕲州淡声道:“我是恨永贞帝,也想为我妻子报仇,可是我却也没有送死的打算,更何况云素心善,我若是拿天下苍生来给萧夙陪葬,她会不高兴的。”

陈安听着这话动了动嘴唇,只觉得瘆的慌。

如果萧云素真的是冯乔的母亲,那么也就是冯蕲州的当年的妻子,之前冯家倾倒时他曾经听说过,冯蕲州的妻子是被活活烧死的,尸骨无存,如今听着冯蕲州这般缠绵的话语,他心中生凉。

更何况,他知道永贞帝对云素公主做过什么,自然就明白这其中有多少恩怨仇恨,云素公主哪怕再心善,怕是也恨极了陛下,若她还活着,怕是恨不得能与陛下同归于尽吧?

不过不管心里面怎么想的,面上陈安却是松了口气,他就怕冯蕲州一心为了替萧云素报仇不管不顾,那样他早晚都要死,还不如现在死了干脆。

陈安迟疑道:“那你今日找杂家,到底为了什么?”

冯蕲州淡淡道:“柳家。”

陈安心中一跳,看着冯蕲州,就听得他继续说道:“我还想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想必没有谁比陈公公更加清楚了。”

陈安几乎被冯蕲州扯干净了所有的底子,再加上又有把柄在冯蕲州手上,知道了冯蕲州这么大的秘密,想要下船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之前本就已经升起了给自己找退路的意思,如今冯蕲州的这条退路虽然差强人意,但是也总比没有的强。

形势比人强,陈安面对冯蕲州的问话,几乎没有隐瞒。

当年萧沅卿和萧云素两人同出双胞,此事本一直无人知晓,就连先帝也一直被瞒在谷中,那时候的萧夙还只是个不得势的皇子,而先帝属意的太子人选则是萧夙的大哥,当年的皇长子萧青,萧夙虽然有意争夺皇位,可是在众多皇子里面却永远都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半点不得先帝看重。

有一次春猎之时,萧夙受伤,为当年和萧沅卿交换了身份,入宫伴驾的萧云素所救,两人便有了交集。

萧夙刚开始只是想要借由“萧沅卿”这个极为得先帝宠爱的女儿来得到先帝重视,更是借她来拉拢她的生母淳贵妃,以及淳贵妃身后的柳家为自己所用,可谁知道后来日渐相处,他却是察觉到了“萧沅卿”的古怪。

568 罪孽

“陛下刚开始只觉得沅卿公主性格变化太快,时而肆意张扬,时而又安静温柔,而且那个性子活泼的沅卿公主总是会忘了一些与他相处的事情。”

那个时候,陈安已经是萧夙贴身之人,最为清楚他的事情。

萧夙在留意到了“萧沅卿”的古怪之后,就命人暗中去查,查到萧沅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前往柳家小住,而回来之后性情就会大变。

他设法跟踪了几次都没有查出其中蹊跷,最后只能从萧沅卿身上下手,诱使的萧沅卿自己说漏了嘴,萧夙才从她嘴里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萧云素的存在,更是知道了双胞胎的秘密。

萧夙原只是用此事威胁淳贵妃和柳家为自己所用,却不想后来与萧云素相处之时,却是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当初陛下刚起了心思之时,淳贵妃察觉到陛下的不对之后,便将云素公主送出了宫外,甚至于将沅卿公主禁足宫中不准她再让云素公主替她入宫,可是后来有一次沅卿公主因为贪玩偷偷出宫失踪了数日,宫中又有宫妃借此污蔑淳贵妃母女,淳贵妃逼不得已,只能再次将云素公主接入宫来……”

而也就是那一次,惹出了滔天大祸来。

萧夙许久未见萧云素,心神难以自制之下便强带着她去了宫中梅林,逼着她表白了心事,谁知道却是撞上了皇长子萧青,萧青察觉到了萧夙的心思,只以为他对亲妹妹动了情,又气又恼之下与萧夙打了起来,后来便惊动了先帝。

先帝得知了双胞隐秘,又得知萧夙与萧云素之间“不/伦”,震怒之下直接下令处死了萧云素,更将萧夙发配出京。

萧夙本就不是什么仁善之人,再知道对萧云素用情已深,知道萧云素被处死之后,怒极之下寻机害死了萧青,后来更毒杀了先帝,血洗了皇宫之后在长公主所谓的“证明”之下借以机会登基成了新帝,并且打压当年一众老臣,几乎将那些人逼至绝境。

陈安提起当年的事情满脸唏嘘。

永贞帝对云素公主的情,是真的,他为云素公主怒而弑君杀父也是真的,当年萧夙虽然有意皇位,却只是暗中筹谋,从未想过要走上谋逆之路,云素公主的“死”,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这场父子伦常,宫廷大乱最终的引子。

“陛下登基之后,被陛下打压的最狠的,就是曾是先帝近臣,却一直都对陛下不假辞色的温家和柳家,还有老镇远侯和其他几个先帝身边的近臣,后来老镇远侯病逝,其他几个先帝近臣也死的死去的去,最后就只留下温、柳两家。”

“陛下憎恨当年柳家保不住云素公主,更恨温家早年对他不敬,处处为难打压,柳家因根基深厚情形还稍好,可温家却被逼得几近绝路,就在陛下想要一举除了他们的时候,当时已是郑国公府人的柳净仪亲自入宫,告知陛下当年被先帝处死云素公主其实并没有死,而是被先帝送去了柳家藏在了隐秘之地,柳净仪用云素公主换取了陛下放过温、柳两家的承诺,而沅卿公主……”

陈安说起萧沅卿,脸上不知是复杂还是厌恶:“她则是冒充了沅卿公主,被柳家送往了柳城。”

后来的事情不必细说,冯蕲州也已经知晓。

萧云素被送往宫中,为萧夙逼迫生下了萧元竺成了疯子,萧沅卿则是去了柳城,冒充自己的胞妹享受着她本该有的安稳人生。

冯蕲州想着那些往事脸色冷沉,浑身气息压抑,而冯乔虽然早已经猜到了当年的事情,可当真真切切从知情人嘴里知道这些的时候,心里仍旧杀意汹涌。

这般恶毒,他们怎配为人?!

冯乔深吸口气低声问道:“柳家当年是否知情?”

陈安哂笑一声:“冯小姐,当年云素公主自幼就是长于柳家,若论熟悉,怕是没人比柳家的人更清楚她和沅卿公主之间的分别,你觉着柳家的人会连被人换了人还不自知?”

“况且当年柳家可不是现在的柳家,那时候柳家虽说被陛下打压,可是先帝却在未死之前就立了柳相成辅政大臣太子少师的身份,柳家上下在朝之人十数,虽不说权倾朝野,却也绝非等闲,再加上先帝当年处死云素公主的时候瞒天过海几乎骗过了所有人,这种情况下,他们如果真的想要保云素公主,会保不住吗?”

“如果没有他们的默许,柳净仪怎么会知道云素公主还活着的消息,如果没有他们同意,柳净仪一个外嫁之女,她怎么可能从柳家带得走云素公主,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沅卿公主换了进去?”

陈安说到这里,脸上带上了几分嘲讽:“若说无辜,柳家从来就不是,他们和温家相比,大抵是一个是主谋,一个是从犯,柳家虽不像是柳净仪那般狠毒,亲手将云素公主送到了陛下跟前,可若是论罪孽深厚,他们可不比温家的少。”

柳家的确没动手,可如果不是他们冷眼旁观,当年的事情怎么能成?

如果不是他们不袖手旁观,以永贞帝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之像,又怎可能真的从他们手里夺得走萧云素?

先帝刚死,新帝便强夺亲妹,毁其清白,做那乱/欲/人/伦之事,这天下有几个人能容得下他?

陈安甚至有时候在想,当年萧云素活着的消息,也许就是柳家故意泄漏给柳净仪的,否则先帝当年做的那般隐秘,让的所有人都以为云素公主已死,就连淳贵妃也因此一病不起,在先帝走后就紧随着先帝而去,为何消息会被已经嫁去了温家的柳净仪知道,还被她拿来当了筹码,换取了温、柳两家的富贵青云,半生无忧?

陈安虽然没将后面的这些话说出来,可是冯蕲州父女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冯蕲州紧抿着嘴唇,眼底不剩半丝温度,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了一些当年的事情,可当真的从陈安口中听到了这些的时候,他还是会恨。

569 范家

冯蕲州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喉头生腥。

他恨不得将那些人一个个的抓来,将他们千刀万剐,将他们碎尸万段,让他们如入炼狱,永世都不得超生!

看着因为气怒而青筋浮起的冯蕲州,冯乔伸手轻轻拉着他的手。

冯蕲州手中被软软的小手握住,那指尖的温度传了过来,让的他横生的戾气一顿。

看着对面被吓得脸色微白,神态极为不安的陈安,冯蕲州脸上慢慢平静了下来。

有些事情,早晚会清算的。

而那罪魁祸首,他也决计不会放过!

许久之后,冯蕲州压下了心底的怒意,才又沉声开口:“温家这些年假意辅佐八皇子,连柳家都欺瞒了过去,他们身后那人可就是之前拿你那侄儿要挟你的的人?”

陈安忍不住抹了把汗,只觉得刚才那一会儿时间就像是经历了生死,冯蕲州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意犹如实质,让他险些以为他会直接杀了他。

陈安后心有些发凉,面对冯蕲州的问话也没去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他侄儿的事情,而是直接说道:“应该是,只是杂家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谁。”

“你没见过他?”冯蕲州皱眉

“见是见过,只是那人每次出现之时,都是黑纱覆面黑袍罩身,杂家从没有见过她的真面貌,只知道是个女的,声音沙哑,瘸了一条腿,其他人都唤她仇嬷嬷。”

“杂家被他要挟之后,曾经好几次想要去查她的底细,可是每一次都一无所获,还惹来了一身的麻烦,后来杂家便没再去查。那人出现的时候极少,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寻人传话。”

说到这里,陈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连忙说道:“不过杂家倒是觉得,有一个人应该是知道她身份的。”

“谁?”

“范家,范卓。”

冯蕲州和冯乔同时眯眼,冯蕲州沉声道:“范卓?”

陈安点点头:“杂家虽然没有见过她和范卓一起,但是那人之前曾经让杂家出言帮过范卓两次,一次是二皇子谋反之时,范卓牵涉进二皇子谋逆之案,杂家那蠢货侄儿被人利用陷害了二皇子,得了那不可赦免的大罪,甚至殃及全族,她便拿住杂家和侄儿的性命,要挟杂家替范卓脱身。”

“另外一次就是两年前,范卓晋升廷尉之时,当时陛下本属意的人并非是他,而是林家老三林戤,只是那时候林家突然出了些事情,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陛下才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后来杂家帮了范卓一把,他才能顺利坐上了廷尉之职。”

陈安对冯蕲州倒是没什么隐瞒,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而且他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如今他和冯蕲州已经绑死在了一条船上。

如果冯蕲州沉了船,他也得不了半点好处。

眼下只希望冯蕲州的这条船能够稳一些,他也才能安稳。

陈安对着冯蕲州说道:“这两年范卓极为得陛下圣心,杂家觉得和那个女人脱不了干系,那个女人好像对皇室的事情极为了解,而且对一些往事和陛下的喜恶更是知之甚深,你如果真想要查她的话,也许可以从范家下手。”

“不过有一点,冯大人还需小心一些,范卓那人虽是武夫,心思却比常人缜密,极难抓住把柄,而且他对外人防备之心极重,杂家几次示好他都视而不见,你若是想要从他那里讨到便宜怕是极难。”

“如今朝中还无人怀疑温家之事与你有关,冯大人隐于暗处才最安全,你若是真要去查范卓,须得小心一些,否则怕是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防备于你。”

陈安对冯蕲州可谓是知无不言。

冯蕲州闻言淡声道:“多谢公公关心,这点冯某自然明白。”

陈安闻言心中叹气,跟冯蕲州说了会儿话后,他之前的那些惧意倒是少了一些,但若说是交好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要不是被冯蕲州抓住了把柄,怕他出事了之后连累自己,他才没那份心思去提醒冯蕲州,他是不是打草惊蛇,是死是活,跟他哪有半钱银子的关系?

陈安想起今日的事情就觉得憋屈,见冯蕲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安直接起身说道:“冯大人,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杂家已经都说了,而其他没有说的也都不清楚。眼下杂家真的要回宫了,否则会惹来麻烦,你之后若是有事便来宫中寻我,想必以冯大人的本事应当不难吧?”

冯蕲州没在意陈安带刺的话,毕竟任谁像陈安这样被逼着踩进了浑水里,落得浑身是泥无法脱身,连带着性命都跟人绑在了一起,怕是都会气恼。

他笑着说道:“这是自然。”

冯蕲州朝着水榭外面招了招手,唤了左越过来,然后对着他说道:“左越,好生送公公回去。”

陈安见冯蕲州没再为难他,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他朝着冯蕲州点了点头撩了撩袍子转身就准备走,只是刚走了两步却又是停了下来。

他神色有些复杂的回头看了眼坐在冯蕲州身旁的小姑娘一眼,迟疑了片刻:“冯大人,杂家劝你一句,你若是想要冯小姐安然,就切记不要让她的样貌被陛下看到,而且如果有可能,最好尽快将此事想办法解决,否则终究是祸患。”

都在天子脚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冯乔的容貌别人看了之后,或许只是会觉得和八皇子萧元竺有些相似,就算惊讶却也不会太过怀疑,可是如果落在永贞帝眼里,那就是天大的祸患。

连他都能看得出来,冯乔的面容和萧云素如出一辙,更何况是对云素公主执念了这么多年的永贞帝。

陈安虽然自认不是好人,可终究觉得云素公主是个可怜人,这段孽缘早就该断了,而不是继续落在冯乔身上……

冯蕲州听着陈安的话没有说话,只是神色瞬间冷沉。

而冯乔沉默了片刻才站起来屈身行了一礼:“多谢公公提点。”

570 后手

陈安看着冯乔温和浅笑的眉眼,想起了当年的云素公主。

在永贞帝还未撕破外表,强迫她之前,云素公主其实也很爱笑的,她笑起来不如冯乔这般通透,也不如沅卿公主那般明媚张扬,而是带着些羞怯娇娇的抿着嘴笑。

就像是含羞的百合花,弯弯的眉眼之下,也有对甜甜的酒窝,让人看了为之心醉……

陈安快速别过眼,转身朝外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去问他那个侄儿的下落,也没有去问他是否安然。

左越领着他从后门出了冯府,将他送进了来时的马车里,然后又赶着车将他连人带着马车送到了奇峰斋外面,那里一如之前的热闹。马车停下来之后,左越才朝着陈安抱拳道:“今日惊扰实属抱歉,还望公公海涵。公公从宫中出来时带的尾巴,二爷已经全数处理好,不会给公公留下任何后患。”

说话间,他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来,连带着一封书信交给了陈安。

“这些东西是二爷让我转交给公公的,二爷说,他会替公公照顾好陈家。”

陈安看着那叠东西,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伸手接了过来:“冯大人有心了,你回去之后告诉他,柳家的事情杂家会尽心。”

左越闻言笑了笑,没了之前的张扬,而是十分恭敬的朝着陈安行了个礼才退了出去,等他离开后许久,外面才有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模样的人身形踉跄满身狼狈的跑了回来。

那人被人扒了外衫,连带着腰间的钱袋子也抢了个干净,见着车里的陈安时候顿时泪崩:“公公,公公你没事吧?呜呜,奴才刚才碰到了打劫的,那些人简直太过分了,他们抢了奴才的银子不说,还扒光了奴才的衣裳……更过分的是,他们还把奴才扔去了城外…”

他走了许久才回来,脚底板上都起泡了不说,这一路上还被人围观像极了猴子。

陈安抬眼看着哭得惨兮兮的小卓子,看着他走路一瘸一拐,身上狼狈异常,原本起的杀人灭口的心思淡了,倒是突然对冯蕲州无耻的体会更上了一层楼。

想着自己今日莫名其妙就上了冯蕲州的贼船,他倒是对这个遭了无妄之灾被人折腾的一通的小太监起了同情:“行了别哭了,缺了多少银子,回宫杂家给你补上。”

小卓子猛的抬头:“真的吗?!”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高兴,陈安突然觉得人蠢一点也挺好的:“真的,杂家给你双倍。走吧先回宫。”

小卓子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便跳上了车辕,脚底板疼得呲牙咧嘴,脸上却是笑得跟傻子似得,说了声“公公真是个大好人”,就飞快的红着脸放下了帘子,拿着鞭子赶起了车。

陈安看着还在晃动的帘子,先是愣了愣,半晌后明白小卓子居然夸他是好人时,脸上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

他这大半辈子,得过许多话,什么阴险狠毒狡诈绝情得了不少,却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是好人的。

“真蠢。”

陈安低低骂了一声,摇摇头将冯蕲州给他送来的东西拿了出来,将银票随便放在了一旁之后,就拆开了信来,那信里的字迹赫然正是他那累的他落到今日田地侄儿,也是他们老陈家唯一的独苗陈威的。

陈安将那信看完之后,拿起那叠子银票,翻了一下就发现至少有几千两。

他忍不住啧啧了两声,神色缓和了一些。

之前他还想着他之后怕是都要被冯蕲州要挟,可是如今看来情况却远比他之前要好的多,要说起做人,这朝中怕是没人比冯蕲州更好,他本就拿住了他的把柄,又逮住了他的短处,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为了自保和他侄儿的性命也会就范,可到底心中还是有些不舒坦。

可人如今将他老陈家的独苗救了出来,允诺会护着陈家,又给了他大把的银子,虽然银钱上或许不如那些人,可如今形势比人强,有安抚总比强来的好。

陈安心中那点被逼迫的隐秘的不快也散了许多。

半晌后他摇摇头,听着外面哼着小曲的小卓子,无语的翻了翻眼皮伸手敲着车壁斥道:“行了别乐呵了,赶紧的回宫,杂家还有正经事情要办。”

“好嘞!”

小卓子声音欢快的答了一句,眼底却格外的清明,他看了眼远处隐在人群里还没离开的左越,不着痕迹的朝着他点点头,等见着那边人影消失之后,这才甩了鞭子驾着车快速朝着宫门的方向行驶而去。

……

……

陈安离开之后,冯蕲州和冯乔在亭子里坐了许久,冯蕲州才低声道:“卿卿,爹爹是不是很傻?”

之前那么多年,他一直想的是怎么对付永贞帝,怎么毁了他在意的皇权,怎么让得他痛不欲生去为素素报仇,却从未想过当年的事情还有其他人的手笔,甚至于云素会落到那般境地,全是因为那些人。

若不是他们,萧夙有心也无力。

若不是他们,素素或许根本就不必遭受那些。

他白白放过温、柳两家这么多年,枉他自诩聪明,却连这些东西都没看清楚。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伸手放在冯蕲州的手背上轻声道:“爹爹,不是你傻,而是这世上像他们这么卑鄙无耻的人太少,少到连爹爹都不曾想到,会有人自私自利到了这般地步。”

若非从一开始便排除了温家他们,冯蕲州何至于这么多年都未曾想到过他们,又何至于萧云素死了好几年,都没有想过去查他们?

冯蕲州闻言苦笑。

冯乔用小手拍着他的手无言安慰了一会儿,冯蕲州才收敛了心中情绪。

冯乔见他平静下来了之后这才开口问道:“爹爹,你就这般告诉了陈安我们的事情,他当真不会反水吗?”

冯蕲州叹口气:“你以为陈安是什么人?忠君爱国,还是刚正不阿?”

571 他不敢

冯乔闻言一愣。

“陈安之前之所以能被人收买,除了因为那人拿住了陈威陷害二皇子的这个把柄之外,更是因为那人给陈安许以重利,许以将来,否则以陈安怎会那般容易就被人拿捏?”

弃车保帅,陈安绝不会不懂。

他如果真的有心想要保全自己,他大可以向永贞帝坦白,那个时候的永贞帝还不像现在这么脾气古怪,只要陈安运用得法,他未必就不能从二皇子的事情里面脱身,而不这么简单的就受制于人。

说到底,陈安也是有私心的。

冯蕲州看着冯乔若有所思的样子揉了揉她的头:“陈安可不是什么轻易就能拿捏住的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在永贞帝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而且卿卿,你可知道陈安这些年私下聚敛了多少钱财?”

冯乔摇摇头:“多少?”

“具体的连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就我和廖楚修之前调查所知的,就绝不下这个数。”

冯蕲州朝着冯乔比划了个数字后,继续道:“这其中还不包括他在京中各处和其他各地的私宅,还有手里握着的地契和金银珠宝。去年光是给陈家修缮宗祠,就花掉了数万两的银子,你以为那些钱都是哪来的?”

之前他们在让人查陈安的时候,就知道了陈安一些事情,后来廖楚修那边又查了出来一些更多的。

陈安这些年在宫中行事小心,虽然也会收取一些好处,但是因为怕惹麻烦,那些好处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就算是被永贞帝知道了也绝不会为此处罚他,而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看不到。

可是陈安在外面的私财却远比表面上的要多,特别是这几年,从陈安手上流出的银子就远比他们明面上知道的那些多上数十倍,单凭陈安的俸银怎么可能维持的了这么多的开销,如果不是那人给陈安的,还会有谁?

冯乔眨了眨眼,倒是没想到陈安居然也这么贪。

冯蕲州低声道:“陈安从来就不是什么立场坚定之人,在他心中本就是利益为先,况且这几年永贞帝脾气越发古怪,就连他在宫中也越来越艰难。”

“陈安是聪明人,他总要给自己寻一条后路,我们在找上他之前他怕是就已经在为自己筹谋,如今我们抓住了他的把柄,又拿到了他的短处,与其说他与我们合作是因为我们拿着那些东西要挟了他,倒不如说他是顺水推舟,借着这次的事情下了决心罢了。”

想要陈安一心一意的为他们,那是不可能的。

可若说是反水,陈安也决计不会选在这个时候,除非他能够找到一个比冯蕲州更厉害,甚至能够在冯蕲州手下保住他还能让永贞帝饶他性命的人。

更何况,冯蕲州既然敢找陈安,甚至于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他,又怎会给陈安机会让他有本事反过头来对付他们?

如果陈安能够知情识趣,大家你好我好,事后他自然会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安然养老,可如果他不识趣,那他也只好抱歉了。

这世上凡人千千万,私心者比比。

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卿卿的安危更重要。

冯蕲州抬头,见冯乔秀气的眉毛拧在了一块儿,小脸皱成了包子,心情不由好了起来:“你放心吧,陈安那边我会安排好。爹爹从没有想过在他身上压太大的赌注,只是如今温家、柳家已不成障碍,可那幕后之人却还一直没有现身,萧元竺那边又有隐忧,有陈安在,对你来说终究多一层保障。”

他要让他的卿卿能够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城,能够自由自在的活着,而不是为了容貌躲躲藏藏。

自然,他也要防着宫中。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虽仍旧有些隐忧,可是想起他的手段,也知道他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决计是不会将她暴露在陈安面前,她想了想便也没再多问,只是开口道:“我听爹爹的。”说完后她顿了顿:“爹爹,我想去见见柳净仪。”

见见那个将至亲出卖,只为荣华的人。

冯蕲州闻言没觉得奇怪,摸了摸她的头:“走吧,我与你一起。”

……

柳净仪缩在角落里,她手脚皆是被绑了起来,之前又被灌了软骨的药,浑身上下都没有半分力气。

刚才恍惚间在那通风口的地方看见了陈安的面容时,她费尽力气的用头去撞不远处的木条,想要惊动外面的人,可是头上被撞的鲜血淋淋,外面却一直都没有半点回应,甚至于安静的让柳净仪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被关在这里太久,折磨的太狠,所以刚才才会出现了幻觉。

陈安,那可是永贞帝身边最亲近的宦官,更是之前亲手将她送下“黄泉”之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柳净仪想到那一日/本以为死去,却又清醒过来来不及释放的欣喜和随之而来的绝望,忍不住呜呜痛哭,她头上的鲜血混着眼泪模糊了视线,被绑着布巾的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大叫声。

她不甘心,她更怨恨。

她不甘心多年辛苦一朝尽成流水,她更恨自己没有早早察觉身边之人的异心,让得自己为人背叛成为他人瓮中之鳖,害的她落到现在的地步,被逼至绝境无路可退。

这些日子她一直被关在这里,时不时便要被金嬷嬷折磨一番,可安静的时候她却是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之前的事情,而这么长的时间也足以让她知道,郑国公府和温家之所以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最开始温禄弦和郭家的事情开始,到和八皇子生隙,到后来吴兴事发,温正宏出手杀吴兴灭口不成与吴家生隙,再到后来襄王撕破脸,科举舞弊的爆发,柳家反目,温正宏被抓,吴家造反……

这桩桩件件看似毫无关系,可是如今细想来却发现每一件后面都好像是有人在暗中谋算,而她郑国公府和温家就是在这一步步的算计之中越发艰难,直到后来一步错步步错,跌进了深渊再也无法翻身。

572 惊惧

柳净仪想了许多事情,许多人,可是她始终都想不出来,他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那人竟然狠毒如斯,就连死都不愿意让她去死,反而将她交给了金嬷嬷折磨,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咔擦——

紧闭的房门突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柳净仪缩在墙角朝着那边看去,当见到从门外推门而入的人影时,嘴里“呜呜”叫着朝后蜷缩。

金嬷嬷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吵什么吵?要挨鞭子?!”

柳净仪瞬间感觉到身上生疼,这近一月的折磨,早已经足够让她学会什么时候该止声。

见她安静下来,金嬷嬷才回头,脸上的冰冷少了几分,对着外面两人恭声道:“二爷,小姐,请。”

柳净仪听着还有旁人来的时候脸色瞬间变了,而听到金嬷嬷嘴里的称呼时更是猛的瞪大了眼,她顾不得会不会挨打,连忙朝着门前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从那边走进来的两人。

那两人逆着光,一直走到近前,才让她看清了容貌。

冯蕲州她是见过的,冯乔她更不会陌生。

见到金嬷嬷对两人恭敬的态度,柳净仪脸上先生呆愣了一瞬,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而下一瞬等她回过神来时,眼底顿时流露出滔天怒色。

“呜呜呜呜!!!”

柳净仪扭动着身子想要扑过来,嘴里发出愤怒至极的声音,而一双眼睛更是怒火滔天恨不得生吞了他们。

金嬷嬷见着她这样子,上前就是几鞭子。

柳净仪疼的蜷缩成一团,可是眼睛却还是恶狠狠的瞪着两人。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们?

当初她对冯蕲州从没有半点恶意,对于冯乔她更是几次相帮,当初冯老夫人谢氏想要糟践冯乔的时候,是她出言维护,后来在济云寺时她和郭聆思惹来麻烦,也是她出手遮掩。

他们无冤无仇,冯蕲州父女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

金嬷嬷手里的鞭子狠狠落在柳净仪身上,直打的她疼的满地打滚,那沾了盐水的鞭子每落在她身上一下,都能疼得她惨叫。

冯蕲州和冯乔就那么站在旁边冷眼看着,直到见着她奄奄一息之后,冯蕲州才开口:“好了。”

金嬷嬷闻言却没立刻收手,而是又抽了两下之后,这才有些气喘吁吁的退了回来。

冯蕲州低声道:“你先出去。”

金嬷嬷在背叛了柳净仪,甚至知道郑国公府和温家的事情出自冯蕲州之手后,便知道他们之间必定有深仇大恨,此时见着冯蕲州让她出去,就知道冯蕲州是有话单独跟柳净仪说。

金嬷嬷看了柳净仪一眼,眼底满是恶念:“那二爷可要记得答应过奴婢的话。”

柳净仪的命,是她的。

冯蕲州淡声道:“我自然记得。”

金嬷嬷得了承诺这才转身出去,临走之时朝着柳净仪露了个满是狠色的笑容,出门之时还贴心的替里面两人关上了房门。

等着她离开之后,冯蕲州看着明明被打的奄奄一息,却还固执的满眼仇视的看着他们的柳净仪,神色不明的看着她:“怎么,老夫人很恨我们?”

“呜呜呜!!”

柳净仪张大了嘴想要说话,嘴里却只能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叫声。

冯蕲州好心的替她解开了嘴上的东西,在她抬头想要唾他之时仰身避开,然后直接一抬脚踩在了她脸上,硬生生的将她要做的动作打断,更是让得柳净仪整个头都贴在了地上。

冯蕲州看着她狼狈至极的样子,收回脚站到了冯乔身旁。

柳净仪整个人趴在地上,想要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拼命的抬着头满眼血红的看着两人嘶声道:“为什么,冯蕲州,我温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

冯蕲州闻言淡声没说话,倒是冯乔低笑了起来。

“无冤无仇?”

冯乔缓缓上前两步,站定在柳净仪身前,微低着身子浅声道:“柳老夫人怕不是忘了,郑国公府这些年的富贵青云是怎么来的,你温家这么多年的殷贵安稳又是用什么换的。”

“你看着我这张脸,难道你就真没有记起来点儿什么?”

柳净仪听着她的话,忍不住抬头看着冯乔。

和在郑国公府里初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眼前的少女眉眼又长开了几分,琼鼻柳眉,玉肤樱唇,浅笑时眼如新月,里头却冷的渗人,她神情有些恍惚,渐渐的眼前这稚嫩的容颜被另外一张脸所取代。

柳净仪猛的瞪大了眼,整个人如同见鬼了似得仰着头就想要朝后缩,可是冯乔却是半点都不给她机会,直接一脚踩住了她的胳膊,那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她的骨头也踩碎了开来。

“老夫人这般怕做什么?”

“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冯乔……你不是……”

冯乔轻笑:“我怎就不是了,柳老夫人好好看看我。”

她脸上带着冷然笑意,将整张脸都凑到了柳净仪眼前,让她避无可避,柳净仪如同见鬼吓得垂着头,可冯乔偏偏不让,她用力抓着柳净仪下巴,明明人小,捏着她下巴的手上力气却大的险些让她脱臼。

“老夫人,你这么心安理得的享用着用我娘的一生换来的富贵,如今却连她的孩子都认不出来,你就不怕她夜里来找你吗?”

柳净仪尖叫了一声:“云素……你是云素的孩子……”

不可能,不可能!!

云素早就死了,她早就死了!!!

她明明已经死在了宫中,明明已经葬身在了火海,她甚至请了最好的道士和和尚来镇压她的冤魂,她不可能活着,她不可能!!

她怎么会还有别的孩子,她怎么可能还有别的血脉。

冯乔是骗她的,他们是骗她的!!

冯乔一把甩开柳净仪的下巴,松开了踩着她胳膊的脚,看着柳净仪拼命摇头的模样,面无表情的微垂着头看着她:“其实我很好奇,当年的你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出卖了我娘,将一个一心一心依靠于你,甚至于拿你当至亲的人送进了那不见天日之地?”

“为了富贵?”

“为了温家?”

“柳净仪,这么多年,你对我娘,难道就没有过半点愧疚吗?”

573 无耻

柳净仪听着冯乔的话神情恍惚,她嘴里一直说着不可能,脑海里却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萧云素还是个孩子,她不如萧沅卿活泼,性子也不如她大方,可是她却也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会笑得甜甜的叫她净仪姑姑,会在她受族中责难的时候,用小小的身子护在她身前,说着要打净仪姑姑就先打她。

当年她做了错事,本该被沉塘,可就是因为年幼的萧云素一眼看中了她,让她相陪,她才能捡回了一条性命,只是被送去了庵堂,甚至在她的哀求之下,后来才有机会出来。

萧云素心地十分善良,性子也柔弱,可在某些方面却又像极了先帝,倔强的让人头疼。

她明知道自己本该是公主之躯,明知道她被隐于世间被萧沅卿占住了所有的光芒,明知道哪怕是偶尔入宫,在帝王面前的恩宠也是顶着萧沅卿的光芒,可她却从未抱怨过半分。

那时候的萧云素还不叫萧云素,她叫萧卿卿,直到有一天,她回来后羞羞怯怯的告诉她,她有了心爱之人,她要嫁给他为妻,而她从今以后要叫云素,萧云素,她不要再做萧沅卿的影子……

柳净仪想起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往,颤巍巍的抬头看着两人,突然就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要害她的,我不是故意要出卖她的,是萧夙……是萧夙逼我的……”

“是他逼着我将云素送进了宫里,是他逼着我的……还有柳家,如果不是他们故意将云素的消息泄漏出去,萧夙不会找上我,是柳家害了云素……”

柳净仪想要去抓冯乔的裙摆,手上却被缚住,她哭得哽咽:“我是她的姑姑啊,我将她从小养大,她就像是我的亲生孩子,我怎么会害她……她说过她有个情郎,说过要嫁给她,我已在替她准备嫁妆,甚至想要送她出嫁,可是萧夙……是萧夙强夺了她……”

冯蕲州听着柳净仪的话,看着她痛哭失声的模样,垂眸冷笑出声。

如果不是在来见她之前就已经见过了陈安,如果不是从陈安嘴里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他是不是真的还会被眼前这个女人精湛的演技给瞒骗了过去,以为她当真无辜?

冯乔看着哭得十分凄凉痛苦的柳净仪,心中有些不可思议,这世上竟然有这般无耻之人,都落到了如今的田地,她居然还以为她有翻身的机会?

冯乔居高临下的看着柳净仪:“柳老夫人不去当戏子,真是作践了你这一身本事。”

她原本还想问问当初的事情,问她为什么出卖萧云素,看能不能从柳净仪口中撬出点什么东西来,可是看着柳净仪这副无耻模样却是倒尽了胃口。

这世上人有千千万,可无耻之人,当真是没有尽头。

冯乔直接起身拿着绢子擦手:“爹爹,我们走吧。”

冯蕲州看了柳净仪一眼,直接转身就朝外走去。

柳净仪猛的瞪大了眼,她以为他们父女会问她当年的事情,她以为他们会问她萧云素的过往,甚至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去说,才能让他们饶了她,甚至将柳家和萧夙拖下水来,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们什么都没问直接转身就走。

柳净仪趴在地上朝着门外急切出声:“你们就不想知道云素的事情吗,你们就不想知道她当初为什么会落到那般境地吗?她以前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我更知道她和萧夙的事情……”

“你们饶了我,饶了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们…”

冯蕲州脚下停了下来,在柳净仪面露喜色之时,回头冷声道:“那你就抱着你知道的东西,去地下陪她吧。”

柳净仪脸上一僵,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嘴里大喊出声:“冯蕲州,你们回来,回来……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我是云素的姑姑,你们饶了我,饶了我…”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哭喊之声。

冯蕲州冷声对着金嬷嬷说道:“她的性命归你,随你怎么处置。”

金嬷嬷点点头:“多谢二爷。”

冯蕲州没再多言,直接带着冯乔离开,而金嬷嬷在他们走后听着房里的哭骂声,直接打开房门走了进去,里面的柳净仪看着她进来时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

“你不要过来,你别过来…”

金嬷嬷狞笑:“我怎能不过去呢,奴婢还要好好伺候您呢……”

“啊!!”

身后惨叫声不绝于耳,冯蕲州和冯乔却都没有半点心软,相较于她当年对萧云素所做的事情,如今她所受的罪,还不足她所造之孽十之一二。

两人上了马车之后,冯乔便靠在车边说道:“爹爹,你说那藏在温家后面的人到底是谁?”

她原还以为,柳净仪帮着那人多年,温家也为其所用,柳净仪应该是知道那人底细的,可是如今想想,如果柳净仪当真知道那人是谁的话,当初温家出事的时候,那人未必会袖手旁观,难道她就不怕柳净仪落到他们手上之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来?

而且如果柳净仪真的知道那人是谁,她不会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而去一门心思的想用萧云素的事情来换命,她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想起之前邵缙说他去温家拿人时的场景,冯乔忍不住沉凝,那个人藏在暗处,拿住了陈安,利用了温家,却能隐藏身份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有这般本事?

冯蕲州靠在车壁上,闻言皱眉道:“能对皇家的事情这么了解,又能拿住陈安让温家俯,那人应该和皇室脱不了干系,只是……”

冯乔抬头:“只是什么?”

冯蕲州摇摇头:“没什么。”

他是觉得那个人好像并没有真拿温家的人当自己人,亦或是说,温家于他更多只像是棋子,需要时便拿来一用出了问题时随时都能舍弃的那一种,而那人对皇室,对温家都像是存着仇恨。

仇嬷嬷……

这仇之一姓怕不是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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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4 激怒

冯蕲州不想让冯乔挂心太多,便没有多说,只是转声道:“温家出事之后,那人便销声匿迹,以那人的为人,为了不被追查,怕是短时间内都不会露面。”

“我会让人盯着范家的人,也会找机会试探范卓,只要那人现身,就一定能抓住他的尾巴,将他从暗处揪出来。”

冯乔闻言点点头便没再多问,只是转瞬想起一事,低声问道:“爹爹,你将柳净仪换了出来,那郑国公府的其他人呢?”

冯蕲州淡声道:“温正宏和吴氏都已经被处死,温禄弦隔日就自尽在了牢中。”

“自尽?”

冯蕲州扬扬嘴唇:“那日邵缙带兵去郑国公府拿人的时候,温禄弦和冯妍正想暗中逃走,那冯妍为了自保,怕温禄弦拖累于她,便在入密道之前刺伤了温禄弦,事后温禄弦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却因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的。后来温正宏几人被处死的消息传扬开来,第二日狱卒就来报,说温禄弦撞墙自尽死在了牢中。”

温禄弦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受了刺激变得疯癫,谁也不清楚,而冯蕲州从头到尾都无意去探究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身为郑国公府唯一的血脉,温禄弦富贵了二十年,如今郑国公府亡了,哪怕他真的是疯了,永贞帝也不会饶了他。

冯乔听着冯蕲州说着温禄弦的事情,有些惊讶,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对冯妍的印象一直都还停留在上一世的时候,那时候的冯妍虽然恶毒,却谈不上精明,更没有这么多的手段,她总是自以为聪明却连连做错事情,被夫家嫌弃,更被娘家排斥,最后落得个被夫家驱逐,无容身之处的下场。

她还记得在她死前,冯妍曾经去求过她,求她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能够帮她一把,甚至还希冀着能让她以四方楼出面,让冯长祗替她撑腰,能替她在夫家讨一个公道。

蠢的让人无言,天真的令人发笑。

可是如今的冯妍却和上一世的她完全不同,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冯蕲州没注意到冯乔的沉默,只是继续说道:“其实温禄弦倒也算是聪明了一回,永贞帝本就无意饶过温家的人,自尽倒是少受了折磨。”

冯乔抬头:“温家其他的人呢,也死了吗?”

“没有死绝,但也差不多了。永贞帝表面上只是对温家削爵发配,或贬身为奴,但是温家直系旁支的数十人在离开京城后不久,就因为路遇大雨山石塌方,全部死在了发配途中,而京中那几个年迈的,也都相继病死,说起来,如今的温家怕是已经没什么人了。”

冯乔睁大了眼:“宫里做的?”

冯蕲州点点头,永贞帝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当初没有对温家灭九族,也只是顾忌他自己的名声,还有怕朝中几个大族之人会因温家之事而自危,但是温家那些人留着终究是祸患,永贞帝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的。

冯乔闻言消化了一下后忍不住说道:“他做的这么明显,就不怕朝中有人怀疑?”

刚削了爵位发配了温家众人,那些人随即就死在了路上,是个人都会怀疑是皇帝动了手脚,永贞帝既然爱惜羽毛,难道就不怕有人问及?

冯蕲州像是知道冯乔在想什么,低笑道:“怀疑又能如何?”

“如今的温家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温家,就算真有人知道温家之人是被永贞帝命人弄死的,又有谁会因为一个已经落魄注定难以起复的家族,去在永贞帝面前出头替他们讨一个公道?”

这朝中忠义之人的确是有,可那些人又不是傻子,忠义也是要分对象的。

为着一个背着谋逆之名的温家出头,搞不好不仅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带着自个儿也会背上个谋逆之名,祖孙三代身后九族都被困其中,谁会那么傻。

况且永贞帝虽然除了温家,但到在外人眼中已经足够仁慈,只要表面上能过得去,谁又会蠢的去揭开这层遮羞布,将温家的事情摊到台面上来说?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反应过来,忍不住伸手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觉得自己怕是出去玩了一趟回来之后真的是傻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这种时候,谁敢替温家出头?

温家怕是死绝了,都不会有人过问半句。

两人在车里闲聊着在街头又转悠了一会儿,去茶楼听了会儿戏,左越就带着府中寻来的人走了过来,说是宫中传了消息,召冯蕲州入宫。

冯蕲州将手里剥好的瓜子仁放进冯乔手旁的瓷碟里,抬头道:“传旨的人怎么说?”

“没有明言,只说陛下命二爷即刻入宫。”

那人说完之后,左越在旁小声说道:“二爷,我方才跟着陈安回去的时候,刚巧在宫门处看见了张尚书入宫,而且陛下不仅传召了二爷,还有大理寺卿邬荣和丞相李丰阑。”

冯蕲州闻言若有所思。

冯乔低声问道:“爹爹,他此时传召你们,是为了什么事情?”

冯蕲州想了想就猜出了永贞帝为何会召他们,他将手里的瓜子壳拍掉之后说道:“怕是为了从郑国公府查抄出来的那些东西。”

当日去查抄郑国公府时,是他和张继礼一同前往,那段时间他在温家的事情上面已经插手太多,难免引人猜忌,所以他便有意将此事交给了张继礼。

张继礼早就将郑国公府里查出来的金银珠宝尽归国库,而那些账册和一些记载着温家往来的东西却是一直都压在他手中。

永贞帝今日召见,看来张继礼是将东西送上去了?

冯蕲州拍拍手站起身来,对着冯乔说道:“我先进宫一趟,要不要先送你回府?”

冯乔摇摇头:“爹爹先去,我待会儿再回去。”

冯蕲州看了眼守在冯乔身后的玲玥,倒是也没再说什么,如今京中已没了温家,柳家也不敢动手,而那藏在暗处之人若不想找死也断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动冯乔。

再加上冯乔身边一直有人保护,他倒是不担心冯乔安危:“那你自己小心一些,别回去的太晚。”

冯乔娇声道:“知道啦爹爹。”

冯蕲州见着她俏生生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才转身带着左越几人离开,等走到茶楼下面时,他回头便看见冯乔娇小的身子半趴在窗栏之上,露出个脑袋来,见他回头,她连忙朝着他挥着小手,笑得一脸灿烂。

冯蕲州脸上不由露出笑来,朝着楼上挥了挥手,这才钻进了马车之中,朝着宫门而去。

等着冯蕲州走后,冯乔便收回了手靠在桌上,听着下面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总觉得没趣的慌,她塞了颗瓜子在嘴里嚼着,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廖楚修来,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干什么?

冯乔瞄了眼玲玥,张了张嘴想要问话,可是半晌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玲玥见冯乔几次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开口道:“小姐怎么了?”

冯乔迟疑:“那个,廖楚修这两日在做什么?”

玲玥抿嘴轻笑起来。

冯乔见状连忙道:“你笑什么?”她面上有些不自在,手指头更是将桌上白净碟子里的瓜子仁搅的一团乱:“你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我只是随便问问。”

玲玥知道冯乔脸皮子薄,连忙压下了上翘的嘴角,低声道:“世子回京之后,便因为吴世军的那封血书被永贞帝召去了宫中,这几日听暗营的人说,镇远侯府外面全是宫中密探,就连巡防营和兵库司也突然调入了宫中的人,想必永贞帝对世子还是存了猜忌之心。”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忍不住轻皱着眉心,如今的廖楚修看似安全,可实则却犹如走在悬崖边上,进一步则是封侯承爵,可退一步却是万劫不复。

她虽然知道廖楚修既然敢回京来见永贞帝,甚至将吴世军的血书宣扬出去,就定然已经准备好了后手,可帝王心思难以揣摩,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安是危。

玲玥见冯乔面露担忧,在旁低声说道:“小姐别担心,世子从来都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只是这几日世子身边眼睛太多,怕给二爷和小姐招来麻烦,所以才不方便来找小姐。”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先是点点头,可随即却是脸色微红:“谁担心他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廖楚修就是个无人能比的超级大祸害,那家伙命长着呢,谁没事会担心他!

见玲玥张嘴想要说话,冯乔连忙起身道:“这戏听着忒没劲了,出去逛逛吧。”

冯乔直接拎着裙摆转身就朝外走,而玲玥瞧见她红彤彤的耳朵抿嘴笑了起来,眼见着冯乔已经跑了下去,她连忙放了些碎银子在桌上,这才朝着她追了过去。

……

冯蕲州入宫之后,果然是为着从温家查出来的那些东西,那些账册和往来记录上面,几乎每一本都有柳家的身影,上面虽未明示出是哪个柳家,可那硕大的柳字却是刺痛了永贞帝的眼。

先是温家,再是柳家,这些人看似早已经臣服,可实则一个个却都是狼子野心,处处谋算于他!

永贞帝高坐龙椅,寒声道:“这些东西,都是从温家搜来的?”

张继礼看了眼冯蕲州,想要他出声支援一声,可是谁知道抬头却看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站在那里,张继礼心里骂着娘,此时早已经悔死了自己当初怎么就脑子一热,居然会傻不愣登的答应冯蕲州送这些东西入宫?!

明明是他们一起去抄的郑国公府,明明这些东西是他们一起搜出来的,就算真顶风而上也该是他都察院的事情,怎么如今落在了他一个刑部尚书的头上?!

那天冯蕲州在抄家的半道上就借口要去吴家溜了,张继礼傻乎乎的抱着这些东西就准备直接送进宫里来,可走到宫门口才猛然惊觉自己被冯蕲州拉进了坑里,这些东西要真的由他送进宫里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讨不了半点好不说还会被蜇的满头包。

他连忙就转了头把这些东西带回了府衙,想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才能把自己摘出来不去背锅,可谁知道还没等他想出个头绪来,刑部和他府中就连续招了好几次的贼,有一次还险些真的毁了这些东西。

张继礼也是真怕了,这些东西要真的从他手里丢了,他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才咬咬牙干脆送进了宫里。

此时顶着狂风暴雨,还得迎难而上。

他好冤!

张继礼心中默默流泪,狠狠扎着小人,面上却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回陛下,这些东西都是臣和冯大人在查抄温家的时候,从温家密室之中搜出来的。”

他干脆利落的拖了冯蕲州下水,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因为当时搜出来的东西太多,这些账册和往来名册有许多都夹杂在其他杂物之中,臣二人怕有所遗漏,所以便没有第一时间呈给陛下,而是带回府衙整理,直至今日才将其中有用之物整理出来。”

永贞帝闻言看向冯蕲州。

冯蕲州低声道:“臣与张大人一起翻看过这些账册名册,发现其中所记之物牵连甚广,且臣二人无权决断,所以只能呈交圣前,请陛下圣裁。”

永贞帝脸上神色难看,他看着桌上摊着的那本账册,上面那用朱砂特地标注的柳字,眼底全是寒色。

好一个温家!

好一个柳家!!

“啪”的一声合上账本,永贞帝脸上难掩怒色道:“对这些东西上所记之事,二位爱卿觉得是真是假?”

张继礼深切的感受了帝王怒火,他默默后退半步,免得自己被怒气扫到了风尾。

倒是冯蕲州,他好像完全没感觉到永贞帝的怒气似得,如平日一般说道:“温家和吴家本就有前科,他们既然敢与吴家勾结,野心谋逆,就未必不会收买朝中其他人。臣看过那些账册和名单,上面的确是有几人这几年升迁有异,但其中到底有没有温家手笔,还需要细查才行。”

“至于那些与温家来往的人,倒不一定都是知晓温家心思,郑国公府过去家大业大,先前又得陛下另眼相看,朝中有一些人与之来往交好也不奇怪,但是若说是与温家一起存了谋逆之心倒也不见得,那些人若真有这心思,之前吴家造反,温家下狱之时,这些人恐怕早就已经全部逃离了京城,谁还敢留在京中等着陛下秋后算账?”

冯蕲州的话说的直白,毫不掩饰的说起了温家和吴家,甚至还提及他们造反的事情,那一句“秋后算账”更是说得让人心惊肉跳。

他们都是知道永贞帝脾性,更是知道温家那些人不久前才死在发配途中。

如今冯蕲州这般说话,他就不怕惹怒了永贞帝吗?!

御书房中的几人都是屏气凝神,生怕自己被冯蕲州连累跟着遭殃。

张继礼更是心中大叫,恨不得能冲上去捂住冯蕲州的嘴,一个劲的给冯蕲州使眼色。

大爷,求你别说了…

会出人命的……

可他眼睛挤的都快抽筋了,冯蕲州却依旧继续说着:“这账册和名单所涉及之人,除却六部三司,宫中十二监,外放各地官员,还有朝中勋贵,其中柳家、郑家、文宣侯府,和泰清余家牵扯最多。”

“臣和张大人初见这些东西之时,心中震惊难以言说,臣二人自然希望这些东西都是假的,是温家伪造而来,否则……这前朝后宫,早就成了他人之地,而陛下身边又还有多少人干净?”

“若不是这次科举舞弊之事碰巧查到了温家,逼得吴家狗急跳墙起兵造反,陛下便会被一直被瞒在鼓里,若是等到他们筹备周全之时,怕是连带着这大燕江山都会被他们窃了去……”

“放肆!!”

冯蕲州的话还没说完,永贞帝就猛的一拍龙椅站了起来,原本握在手里的东西直接就朝着下面砸了过来:“冯蕲州,你好大的胆子,尽敢咒朕是亡国之君?”

下面原本站着的人都是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张继礼简直服了冯蕲州,而李丰阑也是嘴角微抽。

见过胆儿大的,可没见过大成这样的。

当着面诅咒君上亡国,失了江山,这冯蕲州活腻歪了吗?!

邬荣忍不住捏着掌心,后颈冷汗直流,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替冯蕲州解围之时,就见到冯蕲州跪着沉声道:“陛下息怒,是臣失言。”

永贞帝胸前起伏,脸色铁青:“朕看你不是失言,是失心,如此激怒片面,朕怎敢将温家之事交予你处理?”说完后他顿了顿,扭头看向另外一边:“邬荣!”

邬荣原还在担心冯蕲州触怒圣颜会被责罚,却没想到永贞帝会突然叫到他的名字。

他吓了一跳,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臣在。”

“温家后续之事全数交由大理寺处理,命人详查这些账册名册上之人,若未与温家谋逆者,补齐所贪银两,朕可轻恕,若与温家有所勾结,参与造反之事者,无论是谁,一律严办!”

邬荣张了张嘴,没想到这差事会突然落到自己头上。

而李丰阑和张继礼也没有想到,永贞帝居然会把这事情交给大理寺去办。

眼见着永贞帝朝着他冷眼看来,邬荣连忙跪在地上说道:“臣遵旨,臣定会严查此事,定不让陛下失望。”

一直到从御书房里退出来时,几人都还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冯蕲州当面顶撞圣驾,被罚了两个月俸禄,连带着削了他半品官级,可是看着他神情淡然的领旨谢恩,李丰阑和张继礼都是险些骂出声来。

同样都是臣子,这待遇未免也差太多了些。

今日之事若是换个人来,敢当着永贞帝的面那般说话,就算不要了他的命怕也会直接一贬到底,可冯蕲州倒好,虽然降了半品官级,可他依旧是左都御史,依旧还握着都转运司!

从二品降到从二品,有什么区别!?

永贞帝当真是在罚他?

原本还等着看热闹的李丰阑气哼哼的说了句“冯大人好本事”,就直接甩袖子走了,倒是张继礼,满眼幽怨的看着冯蕲州。

冯蕲州皱眉:“张大人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张继礼看他:“冯大人就不该跟我解释点什么?”

冯蕲州微侧着头:“张大人在说什么,冯某不懂。”

张继礼咬牙:“你为何要借我之手去将那些东西呈交圣前,那分明该是你都察院的事情!”

冯蕲州诧异:“此事不是张大人自己应了的吗?那日在郑国公府,是大人说要将东西送入宫中,冯某行事向来讲求你情我愿,从不做强人之难的事情,若不是张大人自己应允,冯某又怎会将此事托付张大人?”

“我原还以为张大人忠义,早知你这般不愿,就该与我明言,我自会将东西取回来自己送入宫中,又何至于劳烦张大人。”

张继礼:“……”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继礼气得脸都青了,强憋了好几次,才没有骂出声来。

这臭不要脸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眼瞅着冯蕲州一脸无辜的样子,张继礼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邬荣瞠目结舌的看着冯蕲州三言两语就将张继礼给气得跳脚,差点笑出声来。他连咳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嘴里的笑声,走到冯蕲州身旁说道:“冯大人何必这般气他?”

冯蕲州闻言捋了捋袖子:“总不能叫陛下觉得,刑部和都察院走的太近。”

说到底这次他们的确是利用了张继礼,刑部在朝中本就一直独立在外,张继礼从未站队皇子,算是六部之中独一份的,若是让永贞帝觉得,刑部和都察院之间有些什么,届时难免不会怀疑,这次的事情是有意为之。

张继礼也必受牵连。

邬荣闻言微怔,转瞬就明白了冯蕲州的意思,他想起了之前在御书房的事情,小心的看了眼周围之后,这才压低了声因问道:“冯大人,你方才在御书房中,为何要故意激怒陛下?”

575 核桃

冯蕲州看了邬荣一眼。

邬荣压低了声音道:“柳家的事情既然已经有刑部出头,冯大人又何必自揽麻烦上身,你该知道,陛下对温、柳两家的不同,方才你那些话简直是……”

邬荣想说一句简直是找死,可是在冯蕲州凉飕飕的目光下,那找死二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是没敢说出来,只能坑吧了两声将没说完的话囫囵了过去,然后继续道:“你一再提起温、吴两家造反的事情,后来还拿柳家来刺激陛下,刻意激怒于他,就不怕陛下当真动了真怒吗?”

冯蕲州闻言理了理袖子:“那他动怒了吗?”

动,怎么没动?

没见着方才永贞帝那脸气得都快黑成锅底儿了?

邬荣刚想说话,可是抬头看见冯蕲州慢条斯理的样子却是神情一顿,突然又觉着有点不对味儿。

不对啊,永贞帝那狗脾气要真的是怒了,怎么可能只是黑一下脸呵斥几句就算了,这些年因为触怒龙颜枉死的冤魂坟头垒起来都能搭房子了,不可能独独到了冯蕲州这儿就变得心慈手软了。

冯蕲州方才在殿上可是直接打了永贞帝的脸,说的那话就算是治一个大不敬都算是轻的,可瞧瞧永贞帝怎么对他的,俸禄的确是罚了,官品也的确是降了,可这玩意除了听着能让人啧啧两声知道冯蕲州陛下罚了外,冯蕲州依旧是那个冯蕲州。

他手上依旧握着实权,身上依旧背着荣安伯的爵位,二品和从二品有什么分别,难不成就有谁敢到他面前造次了?

这玩意与其说是处罚,倒更不如说是永贞帝做给他们看的。

邬荣回过味来,看着冯蕲州的眼神瞬间就不对了,感情冯蕲州刚才那翻慷慨激昂让他替他直捏冷汗,恨不得能捂着他的嘴将他拖回来别再胡说的行径,压根就是在跟永贞帝一起演戏?

冯蕲州一边朝外走一边淡声道:“永贞帝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毫无错处之人,他更不会喜欢身边有一个什么事情都能秉公处理,不偏不倚的朝臣。”

之前七皇子的事情有他的身影,如今温家又经他手而败,再加上之前临安水灾之时牵涉甚广,下面的朝臣替换了一大波,如果他再插手柳家的事情,那他先前所表露出来无心朝争的形象难免崩塌,而且也未免太露痕迹。

冯蕲州嘴角挂着浅笑:“咱们这位陛下的疑心病比谁都重,他不会高兴柳家的事情让我来处理的。”

“就算没有之前在御书房里的那一出,他事后也定会想办法将温家后续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处理,但是此事又涉及朝臣内监,兼有行贿受贿等罪,想要详查无论如何都绕不开都察院。”

“你说如果我不主动闹出这一出来,让他借机下台将都察院排除在外,咱们这位陛下最后会如何去做?”

邬荣张了张嘴。

冯蕲州才刚任督察御史没多久,这期间又无过错,永贞帝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去了他的官职,可是如果当真绕不开都察院,又不想让冯蕲州参与其中,那以永贞帝过往的性情最大的可能便是让人分权,找一个能代替冯蕲州的人来审理此事。

他隐约记得,那右都御史沈志良好像是……四皇子的人?

邬荣张嘴:“可是,这不正好将柳家的事情推给了四皇子吗?”

冯蕲州斜了邬荣一眼,有种看智障的感觉。

温家后续的事情看着的确是烫手,可若是真让朝中之人来选,想要接手这事儿的人多的是,如果真把这差事推给了四皇子,李丰阑怕是脸都能笑烂了。

沈志良入都察院的时间比他早了好些年,却被他压得没有脾气,如今能趁机揽了都察院的权谁会不愿意?更何况去查那些账册名单的事情看似棘手,实则却不过是走个过场,等到查清楚之后,李丰阑难不成真会乖乖的交给永贞帝处理?

永贞帝本来就没下定决心要将那些人如何,到时候李丰阑再在其中掺合两把,怕是就算真有什么最后也会变成没什么,说不准还白白把柳家推到了四皇子手里,成了四皇子一派的助力。

他又不是脑子进水,谁干这种蠢事?

看着邬荣满脸不解的样子,冯蕲州语重心长:“邬大人,回去多吃点核桃。”

邬荣懵逼:“……”啥意思?

冯蕲州看着他有些同情,拍了拍他肩膀,然后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邬荣:“……”

他满脸茫然,为啥要吃核桃?

旁边司礼监的总管太监刘青松从墙角路过,见着邬荣傻兮兮的站在那里愁眉苦脸的像是在想着什么深奥的问题,忍不住问了一嘴:“哟,邬大人怎么站在这儿,这么出神这是在想什么呢?”

“想核桃。”

“……啊?”

邬荣抬头:“你说如果有个人叫你吃核桃是什么意思?”

刘青松蹙了蹙眉毛。

核桃?他记得前些日子太医院还给陛下调制了核桃奶,说是那东西补肾,这邬大人这么眼巴巴的念叨着核桃,该不会是……

刘青松不由朝着邬荣下面扫了一眼,有些同情的安抚:“邬大人,没事的,是人都会有些毛病,多吃点核桃补补就好……”

邬荣满脸懵逼。

刘青松却是自动将邬荣的目光想象成了一个男人荣光受损,又被人揭破的不堪,虽然他算不得男人,可也能体会他心中的痛,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道:“邬大人放心吧,又不是什么大病,总能治好的。”

见邬荣被他安慰之后感动的都傻了,刘青松难得起了热心肠,拍了拍邬荣的肩膀:“等回头我去太医院替您讨几张方子送过去,保管药到病除,邬大人别伤心。”

被拍了两次肩膀更加懵逼的邬荣,看着刘青松拿着拂尘摇头叹气的离开,张了张嘴。

他伤心个什么玩意儿?

这老太监莫不是脑子有病?

邬荣满脸无语的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正事儿要办,也顾不得核桃不核桃,转身就匆匆回了大理寺去处理温家后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过了没两日,宫里就有人送了一大叠方子过来,连带着还有太医语重心长让他暂戒女色好好修养的医嘱。

576 嫁衣

“哈哈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

“你们都没看到那人直接被邬叔拎着棍子从大理寺里打出来的场景,听说邬叔当时气得脸都青了……哈哈哈哈……”

廖宜欢扑在窗边的软塌上,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冯乔和郭聆思也是憋不住笑。

郭聆思脸颊微红的嗔声道:“这都是哪儿传的无稽之言?好端端的怎么会说邬大人……咳……”

她之前还听邵缙说过,邬大人跟邬夫人恩爱的很,邬夫人连生了三个儿子,邬大人怎么可能会有毛病?

廖宜欢捧着肚子,边笑边说道:“不知道,听说好像是司礼监那边传出来的,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刘青松还专门去太医院里要的方子,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开了。”

“宫里的人去给邬叔送方子的时候,我哥和邵七哥都在大理寺,当时在场的还有好些人,听说邬叔把人打出去之后,当天夜里就带着人去砸了刘青松的私宅,套了他麻袋…”

冯乔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景,可是想也知道,被那么多人亲耳听到自己不行的邬荣该有多惨,她同情了邬大人一会儿,却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难以想象,能让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大理寺卿气得撸袖子揍人,还做出套人麻袋这种事情来,恐怕真的是气狠得了,连带着理智都没了。

见廖宜欢笑得眼泪直流,郭聆思也是忍不住低笑了两声,可等反应过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她连忙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好啦,别笑了,你们两快来帮我看看我这妆容如何?”

廖宜欢揉了揉肚子,和冯乔一起凑上前去,就见到郭聆思脸上妆容。

她脸上的胭脂比平日用的多,原本有些看着温柔的双眼被拉长了眼尾,多了些魅惑之意,唇上用了大红的颜色,颊边红霞蔓延至颧骨两侧,显得格外艳丽。

廖宜欢看得眼睛都直了,咽咽口水:“好看!”

冯乔连忙点头附和。

郭聆思见着两人模样抿着嘴笑了笑,便准备让身边的周嬷嬷将脸上的妆容卸掉,廖宜欢见状连忙拦着,急声道:“别卸啊,多好看呀,而且思思,我还没瞧过你的嫁衣呢,你穿给我们瞧瞧好不好?”

郭聆思有些害羞:“过几日不就穿了吗?”

廖宜欢不依:“过几日是过几日,到时候你拜了堂就直接送洞房了,要看也是邵七哥看,我们哪里瞧得着?”

“你说什么呢,不害臊!”

廖宜欢被郭聆思拍了一下,却是赖皮的抓着她的手摇来摇去:“好嘛,思思,你就给我们看看,就看看嘛好不好……”

冯乔凑趣,也是抓着她另外一只手摇啊摇:“郭姐姐,我也想看~”

替郭老夫人过来给郭聆思试妆的周嬷嬷见着两人几乎挂在了郭聆思身上,撒娇耍赖感情极好的模样,在旁笑着道:“三小姐,穿上试试吧,正巧还有几日,若有不合身的也好再改改。”

郭聆思也是怕了两人痴缠,一人给了一指头娇嗔道:“你们呀…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她扭头让着周嬷嬷和锦枝帮忙,去里头换了嫁衣出来,三人自然又是笑闹了一通,等着她们瞧够了闹够了,郭聆思才顶着羞得通红的脸去换回了常服,然后让周嬷嬷服侍着卸掉了脸上的妆容之后,周嬷嬷才带着来试妆的人退了下去,将屋中留给了三人。

锦枝让人将屋中的水盆等物撤走,又小心的将散落在妆奁台上的首饰收好,上了茶水点心后才退了出去,立在门外。

廖宜欢啃着桂花糕说道:“乔儿,我听说邵姨他们已经入京了?”

冯乔点点头:“表伯母和表伯父昨日便到了,直接住进了七哥府上,只是有些可惜,如果不是怕引起宫里的怀疑,这次应该还有许多人来的。”

翁家上下都对郭聆思这个能让邵缙收心的侄媳妇(孙媳妇)都好奇的不得了,若不是翁老爷子拦着,这次估计一窝蜂的都得来京城,还有贺兰家那几个,别的不说,若不是怕永贞帝猜忌,以贺兰云阳那跳脱的性子肯定是会来的。

郭聆思闻言轻笑道:“没关系,等到成亲之后,我会找机会和邵大哥一起去见祖父他们。”

廖宜欢啧了一声,满脸戏谑:“祖父?这还没成亲呢就改了口?”

郭聆思被说的羞恼,忍不住拿眼瞪她,见廖宜欢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突然开口:“你可别光说我,我可是听说有些人这次在河福郡的时候以为百里大哥死了,哭得那叫个伤心欲绝,口口声声的说什么非卿不嫁,廖姐姐,你说百里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去镇远侯府提亲呀?”

“你怎么知道?”

廖宜欢震惊脸,她明明没告诉任何人的,转而明白是百里轩泄的底她顿时又羞又气:“百里那个不要脸的,他明明答应过我不说的!!”

在曲宁的事情知道的只有百里和她,当时百里被她揍了一顿明明答应过她不说的,可是如今郭聆思和冯乔都知道,只有可能是百里轩那边说漏了嘴。

见冯乔和郭聆思都是瞅着她,廖宜欢忍不住脸上通红:“你们别听他胡说,我哪有说什么非卿不嫁,明明是他不要脸装死骗我,还说什么到死都没娶到媳妇儿觉得委屈……我当时真以为他替我挡箭快死了,看他可怜我才安慰他的…”

“哦,安慰。”

两人齐齐出声,眼中满是戏谑。

廖宜欢跺脚:“我说真的,是他骗我!”

两人齐齐点头:“恩,真的。”

廖宜欢气哭:“你们……你们……”见两人笑眯眯的看她,廖宜欢负气扭腰:“不信算了!”

冯乔和郭聆思都是极难得见到廖宜欢能露出这般女儿家的姿态来,见状都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见廖宜欢恼羞成怒一副快要炸毛的架势,冯乔连忙拉着她的手顺毛。

“好好好,我们信,廖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卿卿说的是,一定是百里骗你,回头我们好好谴责他。”郭聆思附和:“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半点都没被顺到毛的廖宜欢:“……”

好气哦!

577 自生自灭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倒也没继续拿着这事儿说笑,廖宜欢一向好面子,要是真被笑话急了,指不定会恼羞成怒回头把气全撒百里轩头上。

到时候好事儿变坏事儿,百里轩非得掐死她们不可。

郭聆思拉着气呼呼的廖宜欢坐下之后,轻声顺毛:“好了好了,我和卿卿就是与你玩笑罢了,怎得还真这般生气?”

见廖宜欢气鼓鼓的轻声直哼哼,郭聆思直接转了话题:“咱们不说笑了,今日你们过来,我正好有件事情与你们说,你们可知道九皇子被迁居行宫的事情?”

冯乔和廖宜欢都是面露疑惑之色。

两人刚从河福郡回来,回京之后廖宜欢因为血书的事情,贺兰君怕她闯祸将她关在府中不准出门,今日还是翻墙偷溜出来的,而冯乔除了那一日跟冯蕲州一起出过门外就一直呆在府中,也没听冯蕲州提起过宫里的事情。

此时听到郭聆思的话,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冯乔疑惑道:“九皇子还不到出宫的年龄吧,怎么会突然迁居行宫?”

郭聆思见状就知道两人还不知道萧金钰的事情,忍不住低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知道了,小九前些日子高烧不退,被太医诊断出了天花,陛下怕他染及旁人,便将他送去了行宫修养,可小九已去行宫了五、六日,却半点不见好转,昨日祖父曾偷偷寻了大夫去行宫,说是小九的情况怕是不行了。”

廖宜欢瞪大了眼:“天花?”

冯乔则是直接抓住了郭聆思话里的重点:“宫中没派太医过去吗?”

郭聆思脸色不大好:“去是去了,可是你们也知道,如今八皇子的情况不好,宫中医术好的太医几乎全留在了忆云台照顾八皇子,小九那边……”

她叹口气,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太医全部都去了忆云台,让得萧金钰刚开始露出病迹的时候没能得到诊治,怕是情况也不至于这般糟糕。

如今行宫里头只有云妃带着人守着,其他人早躲得远远的,而陛下那边满腹心思都在八皇子身上,怕是早就忘了还有个小九了。

冯乔听着郭聆思的话忍不住皱眉,虽然早就知道永贞帝性情冷漠,却也没有想到他真的能冷漠至此,萧金钰好歹也是他的亲儿子,存着一份血脉之情,可他却能完全不顾其生死,将他扔去行宫自生自灭。

廖宜欢没想到自家小徒弟居然快要病死了,她连忙一摔点心,起身就想朝外走。

冯乔连忙拉着她:“廖姐姐,你去哪儿?”

“我去看小九!”

郭聆思见廖宜欢挣开了冯乔的手,连忙起身拦在廖宜欢身前:“廖姐姐,你不能去。”

廖宜欢瞪圆了眼:“为什么!?”

那好歹是她徒弟,叫过她几声师父,难不成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冯乔起身走到她身前,也和郭聆思一起拦着她,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廖宜欢拉着,几乎半拽着将她拽回了榻边这才开口道:“郭姐姐说的对,你不能去。”

见廖宜欢张嘴想要说话,冯乔抢先说道:“廖姐姐,你别忘了陛下是为了什么才将你哥急招回京的,先前吴世军留下血书之事尚未完全解决,镇远侯府里外都是陛下的人,这个时候,镇远侯府最忌的就是与朝臣皇子来往。”

廖楚修借吴世军血书掀出六年前旧案,并非是真想要借此与永贞帝翻脸,而是想要趁此机会替镇远侯昭雪,然后逼迫永贞帝让他袭爵,将镇远侯府兵力归还。

永贞帝原本就因此对镇远侯府多疑,如果廖宜欢这个时候去见萧金钰,哪怕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皇子,也会让永贞帝怀疑廖楚修此次所为别有用心,将大好的局面一手给毁了。

廖宜欢闻言僵在原地:“可是小九……”

“我去。”冯乔开口:“我会带人去行宫探望九皇子。”

郭聆思听到冯乔的话连忙看着冯乔:“卿卿,你去的话会不会给你爹爹惹来麻烦?”

冯乔摇摇,伸手拉着廖宜欢在身边坐下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与九皇子年龄相仿,且他之前在你们家宴会之上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此事京中不少人都知晓,如今他病重,我去探望一下也不算过分,就算陛下知道了此事,也不会迁怒爹爹。”

郭聆思闻言却还是担心:“可是……”

“没事的,我们与你们家不同,云妃本就和你们家有所牵扯,郭阁老行事之时才需要避嫌,可我们不一样,到时候只要以我的名义去探望九皇子,爹爹不露面即可。”

见郭聆思仍旧不放心,冯乔轻声道:“郭姐姐,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我回去之后会跟爹爹商量好,再去行宫探望九皇子。”

郭聆思听着冯乔会去和冯蕲州商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冯乔扭头看着廖宜欢正色道:“廖姐姐,我知道你与九皇子要好,但是这次的事情你要听我和郭姐姐的,切记不可胡来,更不能偷偷溜去行宫见九皇子知道吗?否则若是被宫里的人发现,会给你哥招来大麻烦,也会坏了你哥的大事的。”

廖宜欢原还想着找机会溜去行宫,没曾想直接被冯乔戳破,顿时讪讪道:“我才不会偷着去呢,你们看我像是这种人吗?”

郭聆思斜了她一眼:“你不是像,而是本来就是。”

廖宜欢顿时气结,刚想梗着脖子反驳一句,谁知道一抬头就瞧见冯乔的眼神。

似笑非笑,像是将什么都看透了似得,里头带着了然,让的廖宜欢心里头顿时有些发虚。

她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直接咽了回去,垂了脑袋小声嘀咕道:“不去就不去嘛,跟谁稀罕似得。”她嘟着嘴哼哼了几声,见冯乔收回目光后就伸手捻着手腕上的珠串,忍不住说道,“乔儿,我觉着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像我哥了。”

每次干啥的时候就那么凉飕飕的瞅着人,能把人看的头皮发麻,完事后又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玩着珠串,那样子简直像极了她哥。

冯乔手指一顿,放下袖子后从盘子里捻着块糕点就扔进了廖宜欢嘴里,没好气道:“吃你的东西。”

578 镇远侯府

两人在郭家陪着郭聆思说了会儿话,又与后来过来的郭老夫人和郭夫人说笑了一会儿后,这才离开了郭府。

冯乔原是想直接回去的,然后好好想想怎么去行宫探望九皇子的事情,谁知道她才说要回去,就遭到了廖宜欢的强烈反对。她原以为廖宜欢想要在外面玩,谁知道却是被她贼兮兮的半拖半拽着拉去了镇远侯府。

冯乔不愿,说怕给冯蕲州惹麻烦。

廖宜欢直接理直气壮的说道:“刚才不是你说的吗,你这年龄就算真跟谁来往几次,皇帝也总不能小心眼的揪着这事去找你爹麻烦,况且我当时也救过你命来着,而且还救了好几次。”

“咱们今日反正都已经去了郭家了,该被知道的都知道的,也不差这一桩了,我跟你说,我娘都念叨着你好久了,要是知道你都到了门外不进去见见她,她会不高兴的。”

冯乔被廖宜欢的利嘴说的哭笑不得,只能被推着进了府里。

廖宜欢拉着冯乔进去之后,就带着她偷偷摸摸的去了后堂,然后绕开了贺兰君住的地方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谁想到一进去后就见着门外站着个绿衣丫鬟。

那丫鬟见着廖宜欢时顿时眼睛一亮:“小姐你回来了?”

廖宜欢顿时一怂,连忙急声道:“嘘,你小声点!”她偷摸摸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娘呢?”

“夫人在里头,她知道小姐偷溜出府的事情气得很,一直在里面等着你……哎…小姐,小姐你去哪儿?”

那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廖宜欢拉着冯乔转身就想跑,可那丫鬟的声音却还是惊动了房里的人。

里面直接一个杯子朝着廖宜欢这边就飞了过来。

廖宜欢连忙拉着冯乔闪开,却也被人给堵住。

“廖宜欢,你往哪儿跑?”

里头贺兰君手里拿着那把超长的戒尺,脚下生风的就从里面大步走出来:“老娘在这守了你好几个时辰你还想跑,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禁了你的足,不准你出府惹事生非,你狗胆儿肥了,居然敢打晕了翠云爬墙出府?老娘今天要是不打断你狗腿腿,明儿起你就跟着老娘姓!”

廖宜欢见着那戒尺就是一哆嗦,连忙把冯乔朝着身前一推,缩在冯乔身后急声道:“娘,尺下留人!”

贺兰君气得脑门都快冒烟儿了,心里想着非得好好收拾廖宜欢不可,可没想着突然冒出个人来,她吓了一跳连忙将戒尺险险的停在了冯乔身前,惊声道:“乔儿?”

冯乔看着彪悍无匹的贺兰君,再感受着躲在自己身后几乎将自己衣裳都快扯掉的廖宜欢,总算明白了她今儿个为什么非得让她过来。

她无语的扯着上衣挣脱了廖宜欢的魔爪,然后露出个笑来:“伯母。”

贺兰君脸上的怒色跟唱戏的似得,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手里的戒尺收了回去高兴道:“你怎么来了?”见着未来儿媳妇,贺兰君自动想到了自家儿子,脸上笑容更盛:“你是来找楚修的?”

冯乔尴尬,连忙想说不是。

谁知道贺兰君直接就朝着后面屋里大声道:“楚修,楚修你快出来,乔儿来找你来了。”

冯乔被贺兰君出人意料的反应给弄懵了头,更没想到廖楚修居然也在廖宜欢的院子里,等着她反应过来想要拦着时已经来不及,就见着那边一道身影从屋中走了出来。

见着站在外面的冯乔时,廖楚修眼中染上了亮色,一边朝着这边走过来一边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浑身上下都溢满了愉悦的气息。

而冯乔见着他高兴的样子脸上尴尬更甚,天知道她只是被廖宜欢拉来当挡箭牌而已。

廖楚修走到冯乔身前,垂着头看她:“你怎么来了?”

冯乔低声道:“今日去看了郭姐姐,出来后廖姐姐非拉着我过来。”

廖楚修看了廖宜欢一眼,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今儿个廖宜欢爬墙溜出府的事情他也知道,他早就找了人跟着廖宜欢,知道她是去了郭家自然不怕她惹出什么事情来,只是廖宜欢怕是担心她回来之后被自家娘收拾,所以才干脆着冯乔来当救星的。

廖楚修低声道:“你倒是学聪明了。”

廖宜欢连忙缩了缩脖子,上前抱着冯乔的手嘿嘿笑道:“我就是想乔儿了,所以拉着她过来。乔儿,我们府里的花儿也开了,特别漂亮,走我带你去看,哥,娘,我跟乔儿去玩儿了。”

她说话间拉着冯乔转身就想溜,谁知道才走了没两步就直接被贺兰君揪着耳朵拉了回来。

贺兰君冷哼道:“想跑哪儿去?”

廖宜欢疼的脸都抽了:“疼疼疼……嗷……娘你轻点……”

贺兰君拿着戒尺“啪”的一声打掉了廖宜欢抓着冯乔的爪子:“轻点?好好的大家闺秀你不当,你给我去爬墙,还敢打晕了丫鬟溜出府,你这是要上天?”

她一边教训着廖宜欢,一边瞄了眼乖巧可人的冯乔,再看看眼神都落在小丫头身上的自家儿子,心想着她这木瓜子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小丫头拿下,难得见冯乔过来她自然要给自家儿子创造机会。

年龄小点没事,好歹要当这小丫头情窦初开的那颗芽,不然他儿子这么老,万一小丫头再大点懂了情事之后先跟别人看对了眼怎么办?

贺兰君看向冯乔后笑得慈祥:“乔儿,你和楚修说说话,我先去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女,等一下咱们娘儿两再好好说说话。”说完后再看向廖宜欢的时候,慈祥变成了寒霜,使劲一拧廖宜欢耳朵:“臭丫头,看我怎么教训你。”

“娘,掉了掉了,快掉了…你轻点……”

“闭嘴,我看你这耳朵就是扇风的,留着也没用,还不如拧掉了算了…”

“嗷嗷,疼……娘,我就是去看了看思思又没去闯祸……你年龄大了也不能不讲道理……”

“年龄大?老娘年轻的很,再说跟你面前老娘就是道理!”

“你……嗷……乔儿,救命啊……嗷!!娘你来真的啊……嗷……”

579 他不如我

贺兰君挥着戒尺,追的廖宜欢满院子乱窜。

冯乔听着远处传来的廖宜欢的惨叫声,有些担心说道:“廖姐姐她不会有事吧?她今日出府之后真的没去别的地方,只是和我一起去看了郭姐姐,在郭家待了一会儿后就直接回来了。”

廖楚修眼底满是笑意:“放心吧,她们两一贯如此。你别看我娘嘴里说的狠,老是嚷嚷着要好好教训宜欢,可实际上没有一次真的对她下过狠手,至于出府的事情,我娘人就在府中,如果不是她自己同意,就凭宜欢那功夫哪儿能真打晕了丫鬟爬墙出去,还没被我娘逮住?”

冯乔闻言眨眨眼,不懂。

见她大眼看着自己,里头水汪汪的,白皙的小脸上细腻如脂,廖楚修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牵着她的手朝外走去:“我娘她,只是寂寞罢了。”

“寂寞?”

“恩。”

廖楚修拉着冯乔出了院子,顺着荫凉的小道朝前走:“我娘以前的性子比宜欢还要闹腾,我爹生前的时候和她感情极好,那时候她虽然生了我和宜欢,可性子却还像个孩子,我爹也不介怀,还总会寻着各种由头逗我娘开心。”

“那时候府中的笑声几乎就没有断过,可是后来我爹走了之后,就剩下我娘一个人,她虽然表面上看着还和以前一样,但是我知道,她是想着他的,如今我娘这样不过是和宜欢闹着玩,不想要府里太冷清罢了。”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想起之前曾经听说过的那些传言忍不住说道:“你爹娘的感情真好。”

“是很好,好的有时候我都觉得黏糊。”

廖楚修撇撇嘴:“我和宜欢小时候,我爹总觉得我们兄妹碍眼,我娘但凡对我们好上一些,他便会吃醋,而且每次一吃醋就把我们扔去外公那里,一呆就是好几个月。”

“后来我稍微大一些,便要留在京中启蒙,他怕我在府中妨碍他和我娘,就直接把我扔去了离府中最远的泰云坊,特地交代那边的先生让我住在学院,十日才能回一次府,再大一些,便将我踢去了军中历练,把宜欢送去了河福郡长住。”

廖楚修从记得事情起,和贺兰君在一起待的时间就从来就没超过三个月的,每次只要他和他娘黏糊一些,他那个醋桶子爹就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将他弄出去然后和他娘恩爱。

更过分的是,他还记得他还不怎么懂事的事情,他爹曾经指着路上一个毛发旺盛又肥又壮长得特别丑的女人,跟他说跟娘睡的孩子会长成那个样子,吓得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被贺兰君笑话了很久。

冯乔听着廖楚修说着以前的事情,在旁大笑出声,没想着廖楚修小时候居然过的这般“凄凉”。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了湖边的凉亭,廖楚修牵着冯乔坐下之后,看着她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眼睛边上甚至泛起了泪花儿,忍不住弹了她脑门一下:“有这么好笑?”

冯乔擦了擦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笑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小时候这般好玩,以前常听人家说,镇远侯是个冷清性子,没想到在府中是这样子,居然连儿女的醋都吃。”

廖楚修撇撇嘴:“那是对着外人,对着我娘的时候,我爹就是想冷清都冷清不下来,你能想象我娘曾经挥着鞭子追的我爹满院子跑,到了后来我爹还怕她累着了,端茶倒水亲自下厨去做饭哄她吗?”

冯乔睁大了眼,脑补出那副画面之后,噗哧一声又笑了出来,总结道:“你爹是个好男人。”

廖楚修原本还说的挺高兴的,可是见小丫头满脸真诚了夸了他爹,顿时不乐意了,直接哼声道:“他有什么好的。”

冯乔:“啊?”

廖楚修微眯着眼:“我爹文采没我好,武功没我好,长得也没我好看,还特别小心眼。”

冯乔:“所以呢?”

“所以他算不上什么好男人,充其量只能说勉勉强强。”

冯乔听着廖楚修毫不犹豫的贬低着他爹,数落着他爹样样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哥什么意思,她神情古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所以他这是在变相夸他自己?

廖楚修抿着嘴:“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冯乔憋着笑坚决摇头:“没有。”

廖楚修见她识趣这才满意。

两人在凉亭里说了会儿话后,就有丫鬟送了点心茶水过来,廖楚修见冯乔不动,便让人将茶水换成了冰镇的酸梅汤。

冯乔捧着碗喝了一些,才突然想起萧金钰的事情来,忙放下碗问道:“对了,你知道九皇子被送出宫的事情吗?”

廖楚修单手靠在一旁,闻言点点头:“知道,他出了天花,被永贞帝送去了浮云山。”

冯乔说道:“我方才在郭家的时候听郭姐姐说,昨儿个郭阁老让人偷偷去了趟行宫,探望九皇子母子,听说云妃和九皇子都不是很好,九皇子的病快要扛不住了。”

廖楚修听着冯乔话语里有些关心萧金钰的意思,淡声道:“永贞帝将他送出宫的时候,怕就是存着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他若是能熬得过这一次,回宫之后依旧是九皇子,可若是熬不过去,对永贞帝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儿子罢了。”

宫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皇子。

此次得病的如果换成大皇子或是四皇子,永贞帝或许还会因为他们身后的母家过问几句,可对着萧金钰这个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子,他怎会废力去保,甚至萧金钰的病情还和萧元竺起了冲突时,他又哪还有心思过问半分?

皇帝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下面的人,就算不去行宫,廖楚修也能想象的出来,云妃和九皇子不好过。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说道:“廖楚修,百里这个时候能不能出忆云台?”

廖楚修闻言皱眉:“你想救萧金钰?”

冯乔点点头:“我不仅想救他,还想趁这个机会去一趟行宫,见见云妃。”

580 明君

“见云妃?”

廖楚修侧眼看着冯乔,去救萧金钰尚且可以说是为了那点玩伴情谊,可是见云妃则是完全不同,而从冯乔嘴里说出这句话来,更像是带着另外一层含义。

他眼中带上了几分沉色,缓缓启唇道:“乔儿,你想做什么?”

冯乔用手拿着汤匙在碗中轻轻搅动,里面的酸梅汤泛起涟漪:“廖楚修,我听爹爹说,当日永贞帝之所以能下定决心除了郑国公府,全是因为你收买了金嬷嬷,让她背叛了柳净仪,替换了她送去吴家求救的信件,这才让得吴家造反激怒永贞帝,牵累温家?”

廖楚修嘴唇轻抿。

冯乔抬头:“金嬷嬷既然能为你做事,就不会对你有所隐瞒,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我和爹爹跟温、柳两家,乃至于跟皇家之间的恩怨。有些事情,迟早会做,既然要做,我自然是要给我们父女寻一条退路。”

廖楚修神色微沉:“所以萧金钰就是你选择的退路?”

冯乔看着他:“没人比他更合适,不是吗?”

“大皇子有陈家辅佐,陈品云、董年之皆是军权在握,而四皇子身边有李丰阑等人,更是收揽朝中数位文臣,他们两方哪怕这个时候能为了争夺皇位暂时接纳我们,但是等到将来他们登基之时,怕是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爹爹和你。”

“襄王就更不必提,他野心太大,为人凉薄,先不说他本就与我们有仇,先前你还夺了他兵库司的差事,就说他自己,除非你们能一辈子为他所用,或是能钳制于他,否则他一旦得势,定会报今日之仇。”

“除去他们三人之外,朝中其他皇子要么年纪太大难以掌控,要么就还太小根本难成其事,如今的情形,若真要挑选一个人来辅佐的话,九皇子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冯乔放下汤匙说道:“他有赤子之心,本性善良,云妃又与云家疏远多年,从不参与后宫争斗,身后更没有复杂的势力牵扯,如果我们能在他们陷入困境之时拉上他们一把,我想无论是云妃还是九皇子,都会记得这份恩情。”

“更重要的是,九皇子年纪既不会太小什么都不懂,又不会已经成型难以板正,以他的资质,我想如果有你和爹爹在旁教他辅佐他,他将来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冯乔快速的将萧金钰的优势分析了一遍,等到说完之后半晌,却都没有听到廖楚修的回应,她不由抬头,就见到他就那么神色专注的看着自己,眼底带着笑,薄唇轻扬之下整张脸上都写着“我很高兴”四个大字。

冯乔皱眉:“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你说的都对。”廖楚修低声道:“我只是很高兴。”

冯乔不解看他,正想开口问他高兴什么,谁知道廖楚修就突然起身直接将坐在他身旁的她抱了起来,然后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转身坐在她原本的位置,将她放在膝上。

冯乔双脚悬空吓得连忙伸手抓着他的胳膊:“你干什么?!”

廖楚修笑得开心:“我很高兴,你能将我算在了你的计划里面,我更高兴,在你所有对于将来的计划里都有我。”

不是之前强逼着她时的彼此算计,也不是以前她面对他时的满心防备,她在筹划所有有关将来的事情时,都会下意识的将他放在其中,甚至于跟冯蕲州比肩,这种变化让得廖楚修欣喜,更是让他打从心底里高兴。

冯乔被廖楚修的话说的别扭,推着他的手道:“谁算你了,我只是觉得咱们现在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吴世军写的血书十之八九都是真的,你如今处境也由不得你半途下船,更何况你这么小心眼,永贞帝害了你父亲,你怎么可能放过他?”

“口是心非,你明明是在乎我。”

“胡说八道,谁在乎你了,你放我下来,哎……你快松手……”

廖楚修瞧着小丫头口是心非的模样,眼里满是笑意,然后装作生气的突然起身,直接将怀里的冯乔作势抱了起来,做出想要朝上抛的样子,低声道:“在不在乎?”

冯乔整个人腾空,吓得大叫:“廖楚修,你放我下来!”

廖楚修靠在她耳边:“说,是不是在乎我?”

“我才不在乎……啊……”

冯乔直接被廖楚修举得了起来,然后突然松手,她嘴里逞强的话顿时跟断了线似得变成了哇哇大叫声,眼见着快落地时,廖楚修伸手接住她让她再次落进自己怀里。

“说,你是不是在乎我?”

“我不……”

廖楚修没等她说完就作势要再抛,冯乔吓得连忙手脚并用缠在了廖楚修身上,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大声道:“在乎在乎在乎……”

廖楚修收回手,嘴里溢出得意的笑来:“看吧,我就知道你在乎我,以后关心我就直说,我不会笑话你。”

冯乔又羞又恼,听着他得意洋洋的笑声,想着他刚才吓唬她的动作,气得直接趴在他脖子上用力咬了一口,让得廖楚修嘴里的笑声变成了闷哼,险些没被这气的炸了毛的小妖精一口咬的断了气。

贺兰君让人来请廖楚修和冯乔过去用饭的时候,廖楚修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依旧是玄色,可是那高高竖起的领子在这般炎热的季节却是格外的显眼。

廖楚修带着冯乔入座之后,廖宜欢一眼就看到廖楚修的领子,神情诡异道:“哥,你不是有毛病吧,这么热的天穿成这样?”

她记得这身衣裳是秋衫吧?

廖楚修看了冯乔一眼带着笑道:“方才被蜜蜂蜇了。”

“蜜蜂?”

廖宜欢无语:“你居然能被蜂蜇了,怎么这么丢人?而且蜇了就蜇了,我和娘又不是没见过,你遮这么严实干什么?”

冯乔听着廖宜欢的话脑袋都恨不得垂到桌子下面去,刚才一时气急,直接张嘴就咬,可等着咬完了之后廖楚修脖子上就留下道明晃晃的牙印。

581 脸疼吗?

这不要脸的男人半点不在乎,顶着牙印满府乱转,要不是她逼着他甚至都不带遮掩的。

廖楚修看着脸通红的冯乔,憋着笑道:“那蜜蜂害羞……唔……”

冯乔伸手在廖楚修胳膊上狠狠一拧。

廖楚修吃痛闷哼了一声,见她快要恼羞成怒,怕真惹急了这脾气大的小丫头回头难哄,连忙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好了,别说我了,你今儿个偷溜出府,晚上去祠堂抄十遍金刚经,写不完不准出来。”

廖宜欢张嘴:“娘都已经教训过我了!”

“娘教训你是她教训的,长兄如父,这是我赏你的。”

廖宜欢气得抓狂:“廖楚修你不讲道理,爹以前都不罚我……”

“十五遍。”

“我不……”

“二十遍,你再说一句多加五遍。”

廖宜欢张了张嘴,看着欺负她的廖楚修和旁边只顾着抱着佛珠做饭前拜拜,完全不管她的亲娘,瞬间被气成了二百斤的大狗子,哇的一声扑到了冯乔怀里,抱着她嘤嘤大哭,她一定是捡来的!

冯乔在镇远侯府用完饭后,天色已经不早,冯乔跟贺兰君告辞,这才准备回府。

廖楚修只是将她送到门口附近就止了步:“外面还有许多永贞帝的人盯着,我就不送你了,玲玥和暗麟会好好护你回去。”

“这几日京中流言越发厉害,军中几个与我爹有旧的武将都在过问六年前之事,形势算是逐渐明朗起来了,我想最迟邵七成婚之后,永贞帝那边便会有旨意了,到时候便不必再如此束手束脚。”

冯乔闻言点点头,这几天京中的事情她也听说,之前血书的消息传扬开时本就是廖楚修有意,等到永贞帝得知消息之后想要隐瞒根本就瞒不下来,虽然廖楚修回京之后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驯,甚至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去替镇远侯申冤,但是这不代表其他人会不动。

军中之人大多血性,而当年与镇远侯交好的将领也不是没有,再加上此事还涉及先帝,和朝中好几个大家氏族,永贞帝就算不想查也得查。

与其让其他人下手把握了先机将他陷于被动,永贞帝宁肯自己来办,至少无论如何,最后也能将他自己摘出来。

“你行事要小心一些,此事毕竟还没有到最后结果,切不可操之过急,与军中那些人往来之时也要小心一些。”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伸手揉了揉她额发:“我知道,你们也是,邬荣这几日在查温家后续事情的时候,发现那些账册名单上面的东西怕是治不了柳家重罪。”

“那名单牵涉太广,如今温家、吴家又刚倒,朝中又去了个郑国公府,永贞帝为了不让下面的人生乱,也为了安那几个氏族之心,怕是到了最后会将这次的事情高举轻放,对柳家也只会小惩大诫。”

冯乔闻言抿了抿嘴唇:“没关系,一次不行还有两次,两次不行还有三次。只要永贞帝心里起了疑,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让柳家安生。”

柳家这次失了温家,又因为温家倒台之事得罪了好几个大家氏族,利益被损甚至险些被扣上谋逆大罪,永贞帝就算不处置柳家,那几个氏族也会将这次的事情全数算在柳家头上。

到时候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柳家也再也别想如之前那样韬光养晦,隐于人后筹谋,柳相成那寒山院怕是去不成了,他这阁老之位就算不削,那些人也不会让柳家好过。

廖楚修闻言松口气,只要冯蕲州和冯乔不会冒进就好。

“我会通知百里,让他明日找机会出来,跟你一起去一趟行宫。”

冯乔点点头:“好。”她看了眼天色道:“我该回去了,不然爹爹该着急了。”

廖楚修有些不舍,却也知道不能留她,他伸手捏了捏冯乔的脸颊柔声道:“去吧,路上小心。”

冯乔带着玲玥出了镇远侯府,暗麟已经驾车守在了门外,冯乔上马车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暗处像是有人在打量她的视线,回头朝后看了一眼,隐隐约约还能看到站在里面望着这边的廖楚修。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些笑来,钻进了马车之后,想了想撩开帘子朝着门后那边挥了挥手,然后就立刻放下了帘子,让着暗麟驾车离开。

廖楚修听着马车离开的声音,被冯乔的动作逗笑,低笑着转身朝着里面走,谁知道刚走没两步,就见着站在廊下的贺兰君。

贺兰君啧啧两声:“瞧你这笑得跟什么似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媳妇儿都娶到了手。”

廖楚修睨她一眼:“早晚的事情。”

贺兰君被他这幅理所当然的模样说的拿眼斜他:“啧啧,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跟我说,人家丫头还是个孩子,你只拿人家当妹妹看待,还说什么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至于禽兽到这种地步,如今呐?”

廖楚修想起自己说过的话,神情微僵。

贺兰君凑上前去,围着廖楚修绕了两圈:“儿子,脸疼吗?”

廖楚修:“……”

“其实说起来,我也觉得这事儿也挺禽兽的,毕竟你再添个几岁都能当人家乔儿世叔了,人家小姑娘多嫩啊,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又长得可爱性子乖巧,指不定还有一两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的,你说要是再过几年她要是嫌你老了可咋办?”

贺兰君上下扫了廖楚修一眼:“要不要为娘教你保养保养,比如吃吃猪蹄燕窝啊,敷敷脸啊,再不然还有美白养颜秘方,全是你外祖母当年留给娘的,虽然说传女不传男,可借给你看看还是可以的……”

廖楚修脸上一黑,咬牙切齿:“多谢娘,不用了!”

贺兰君颇为遗憾的摇摇头,目光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儿说了句岁月不饶人啊,然后就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离开。

廖楚修面无表情在原地站了许久,等着四下无人之后,他才突然开口:“蒋冲。”

“世子?”

“吩咐厨房明天做猪蹄和燕窝。”

“啊?”

“还有,晚上你去把夫人的嫁妆盒子偷过来。”

蒋冲:“……”

582 滑头

晚上冯乔回府之后,冯蕲州只以为她从郭家才回来,丝毫不知道她去了镇远侯府一个下午。

听着冯乔说起要去行宫的事情,冯蕲州放下手里的笔。

“所以,你是想交好九皇子?”

冯乔把玩着冯蕲州桌上的白玉镇纸:“也不是说交好,只是之前毕竟相识,今日郭姐姐又特地提起来,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爹爹说是不是?”

冯蕲州闻言斜她一眼:“小滑头,你都决定好了才来问我?”

冯乔嘿嘿一笑。

冯蕲州将笔搁在笔架上说道:“不过你既然觉得他不错,那便去看看吧,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九皇子有没有那份运程也不好说,但是以云妃的性情,她会记得你今日雪中送炭的恩情。”

最重要的是,冯乔小时候便已经出过天花,所以就算是去见萧金钰也不怕,否则说什么他也不会答应让她去行宫。

冯乔见冯蕲州答应,顿时高兴的把镇纸扔在了桌上:“爹爹最好了,那我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早些就去也好早些回来,爹爹你别忙太晚了,早点休息。”

见着自家闺女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冯蕲州连忙手忙脚乱的将被镇纸险些打翻的砚台扶稳,看着被沾上了墨汁的纸张哭笑不得:“这臭丫头。”

……

第二天一大早,冯乔用过了早饭便带着玲玥乘车出门,依旧是暗麟驾车,原本的车夫葛千被顶替了差事委委屈屈的骑马跟在车后,而冯蕲州还派了几人护送冯乔。

这一路上冯乔并没有遮掩,出城时候玲玥便告诉了她后面有人跟着,冯乔也没在意,只是让暗麟赶车直接去了浮云山。

先前冯乔上济云寺时来过浮云山两次,对于路途倒是不生疏,行宫所在的方向和济云寺正好在山前山后,入山后不久,马车就从分道处朝着另外一边更显茂密的林间行去,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才逐渐亮堂起来。

四周皆是农田,一眼望过去十分开阔,偶尔还能看到劳作之人。

玲玥坐在旁边替冯乔打着扇子:“奴婢听说,这里在先帝在位时,是当年的静安王府别庄,后来陛下即位之后,这里便一直荒芜着,直到后来太医说温泉对八皇子身体有益,而这别庄里便有地热泉眼,陛下才命人将此处改建成了温泉行宫,专做八皇子修养所用,而这些佃农和良田也都归在了八皇子名下。”

“前些年时,这行宫除了八皇子和陛下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踏足,倒是没想到现在九皇子会被送来了这里。”

只可惜同人不同命,同样是皇子,八皇子受尽恩宠,九皇子却是自生自灭。

冯乔闻言说道:“还有多远才到?”

玲玥回道:“快了,过了这片庄子,再往前走盏茶时间,就是行宫了。”

这边虽说是山路,但是因为去往行宫,所以路途格外的平坦,马车在上面行驶之时与官道无疑,暗麟驾车速度不慢,等到了行宫前时,外面居然没有人拦截。

行宫外大门紧闭,门外连个侍卫都没有。

冯乔带着玲玥下车之后,暗麟便上前敲门,过了许久,里面才有人来开门,那开门的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见着他们时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你们是谁?”

“我家小姐是荣安伯的女儿,还烦请禀告云妃娘娘,说我家小姐特意前来探望九皇子。”

那丫鬟闻言有些警惕的看了眼暗麟,这才朝着他身后站着的冯乔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抿了抿嘴说了句你们等着,然后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险些砸到了暗麟的鼻子。

暗麟倒退了半步,葛千牵着马见状低声说道:“小姐,这行宫怎么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那个丫鬟穿着精细,面容也白皙,看打扮像是宫里来的,照理说就算云妃不得宠,九皇子病重,这行宫也不至于连个看门人都没有,居然要云妃身边的丫鬟来开门?

冯乔闻言皱了皱眉没说话。

几人在门外等了许久,正当暗麟准备再次敲门的时候,眼前的大门突然朝里打开,而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让得几人都是微惊,那人看上去三十出头,身上穿着一袭蓝色宫裙,青丝挽成平髻,发间只简单的插着支柳叶玉簪,衬着简单至极的耳坠子,看上去十分朴素。

她脸上带着倦容,眼底更有青黑之色,见到冯乔时勉强露出些笑来:“你是,冯小姐?”

冯乔猜出了她的身份,连忙行礼:“冯乔见过云妃娘娘。”

云妃连忙摆手,低声道:“不必多礼,我听娟儿说,你是来探望小九的?”

冯乔点点头。

云妃抿抿嘴唇道:“你能来,我很感激,但是小九如今的情况不大好,你不适合见他…”

天花传染性极强,之前在宫中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染上了病症,所以永贞帝才会急切的将他送出了宫来,如今这行宫的人也因为小九的病症全数躲了出去。

如今人人对他们母子避之不及,冯乔能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小九来探望于她,云妃已经很是感激,但是她决计不想要让冯乔也染上病症,无端再拖累了别人。

冯乔听着云妃的话忍不住抬头看她,半晌后才轻声说道:“娘娘不用担心,臣女儿时便已经出过天花,所以不碍事的。臣女与九皇子有朋友之谊,先前在郭家时殿下又曾经救过臣女性命,所以得知殿下生病才特意前来探望。”

云妃闻言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不像是儿戏,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好吧,你们进来吧。”

冯乔朝着葛千和暗麟挥了挥手,两人便带着余下的人守在外面,而冯乔则是带着玲玥一起,跟着云妃几人入了行宫。

此处行宫十分宽广,里面假山石林,亭台楼阁都不见少,而入门后不远处就能见到的湖里养着十分珍贵的金尾红鲤,两侧的道旁种着珍品碧玉竹,就连脚下的路也是铺的上好的青石软面,一见便能知道当初建这行宫之人废了多少心思。

583 泥沼

冯乔走了许久,都没见到半个伺候的下人,甚至连巡逻的侍卫也不见踪影,她心中更觉得奇怪。

这行宫就算如今萧元竺不在,也断不可能连一个下人侍卫都没有吧?

之前是云妃身边的宫女来开门,如今更是云妃亲自迎她们进来。

冯乔压着心底的疑惑,跟着云妃一路进了内殿之后,云妃让她稍后,自己先去察看九皇子的情况,而冯乔朝着玲玥看了一眼,玲玥便转身出去去找之前那个叫娟儿的丫鬟。

等过了一会儿,云妃还没回来,倒是玲玥神色复杂的先回来了。

“怎么回事?”

冯乔压低了声音道:“这行宫之中怎么连一个下人都没有?”

玲玥微垂着头低声道:“不是没有,而是都躲出去了。奴婢听那个娟儿说,这行宫原本的下人都是伺候八皇子的,后来九皇子因为天花被送过来,他们怕九皇子的病症会传染他们,所以全部都躲去了西侧院,如今这边剩下的只有云妃从宫里带过来的那几个宫人,就连平日里伺候饭食的都没有。”

冯乔惊愕抬头:“怎么会这样?”

云妃就算再不得宠,她也是皇帝的妃嫔,皇子的生母,这行宫里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们就算是借着萧元竺的原因高人一等,也决计越不过皇妃去。

这些人这么对待九皇子和云妃,他们就不怕掉脑袋吗?

玲玥摇摇头正想继续说话,那边的帘子就便掀了开来,她连忙闭嘴站起身来。

云妃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对着冯乔说道:“小九还发着高烧,冯小姐去看看他吧。”

冯乔点点头,让玲玥留在外面,自己则是跟着云妃一起朝着后面走去,一进里面,一股浓郁的艾草味道就涌入了鼻间,冯乔看着门边的那一堆燃烧后留下的草木灰烬,抬脚进了内殿。

里面床前挂着道白纱,此时纱帘被掀了开来,露出了床上躺着的人来。

冯乔上前看着萧金钰,就见到往日活泼的少年如今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因为发烧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脸上和脖子上全是疱疹和红点,此时他昏迷着,嘴里却还发出低低的呻/吟声,眉毛紧皱着,看上去十分难受。

“九皇子他…”

冯乔抿抿嘴唇,上前看着萧金钰紧皱的眉心,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低声道:“情况怎么会这么严重,就没有太医过来看过吗?”

云妃低声道:“太医来过了,只说他无能为力,说小九如今的情况只能听天由命…”

冯乔听着云妃的话顿时皱眉,她抬头看着云妃时沉声道:“所以娘娘就真的让九皇子这么听天由命了?”

云妃脸色微白的看着冯乔。

冯乔见着她模样皱眉道:“云妃娘娘,臣女能否问您一句,这行宫中的下人都去了哪里?”

“在西侧院…”

“为什么?您和九皇子都在这里,他们为什么会去西侧院,而不是留在这里伺候你们,难道他们就不怕您降罪吗?”

云妃听着冯乔的问话低声道:“他们都怕被小九传染,所以都躲去了西侧院,陛下不看重我和小九,这些人以前又都是伺候八皇子的人,我怎么能降罪…”

冯乔听着云妃的话,再看着她时一言难尽。

之前进来开始,她就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如今听着云妃说起太医的事情,再联想起之前在门外时,云妃听闻她特地来探望九皇子,第一件事居然是开口拒绝,她一时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以前冯乔与萧金钰见面时,萧金钰时常会提起他母妃,他说云妃为人特别善良,说云妃不许他与朝中重臣府上的子嗣来往,不许他在宫中大露锋芒。

那时候她还只以为,云妃是个不喜争斗之人,只想让她的孩子周全,所以才不愿意萧金钰掺合到那些事情里面去,可是如今见到云妃本人,她才知道,云妃的确是无争,可那却并不是因为她淡泊名利,而是因为她胆子太小,甚至善良的过分。

她这样的人,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活下来的?

冯乔看着床上难受的萧金钰忍不住开口道:“娘娘为何会这么说,那些人就算是曾经伺候过八皇子,可那又如何,哪怕就是八皇子的贴身之人,见着您和九皇子也得磕头叫一声娘娘和殿下,更何况这些根本连宫人都算不上的下人?”

“您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他们伺候您和九皇子是本份,如今却累得您亲自照顾九皇子,而那些人却躲在西侧院里偷闲,就算您降罪他们要了他们的脑袋,他们也没有半分言语可辩!”

“还有太医那边,恕臣女说句逾越的话,这天花虽说严重,可却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臣女当年能熬得过来,九皇子为什么就不可以,可是臣女听娘娘的意思,太医说无能为力,娘娘就真的任由他们走了,将九皇子扔在了这里自生自灭?”

“如今九皇子身边连个大夫都没有,娘娘真打算把九皇子的命交给老天爷去决断吗?!”

云妃被冯乔问的咽喉堵住,几次张嘴想要说话都说不出来,半晌后才喃喃道:“可是陛下他不看重我和小九……”

“不看重又如何,您是他的妃子,九皇子是他的儿子,这是不可更变的事实,身为皇子龙孙,宫中妃嫔,在外却被人如此轻慢,娘娘以为这些人打的是谁的脸面,伤及的又是谁的威严?”

“哪怕陛下再不看重你们,他也断不会让这些人如此欺辱皇室之人。”

冯乔伸手摸了摸了萧金钰紧皱的眉心,见他难受的低吟,忍不住沉声道:“臣女知道娘娘心性善良,也不愿与人相争,可是有时候过份的善良并不会换来同等的善意,一味的退让更是会让人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娘娘,宫中从来都是泥沼,踏入之后便难以脱身,要么生,要么死,您难道真准备看着九皇子因为一场病症,便绝命于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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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4 心软

云妃被冯乔说的脸色发白,却还是低声道:“可是陛下他……”

那个男人就对他们母子从来都没有半点情分,当年她入宫之后,便如同入了冷宫,小九的出生更只是因为一场酒后宠幸,若不是有郭家照拂,又因陛下要安抚云家,她连这个妃位都坐不上。

这些年她在宫中处处退让谨慎,才保得她和小九性命。

她不敢争,也没能力去争。

冯乔见云妃的样子紧紧皱眉,心中顿时歇了之前原本想要跟她试探,看她是否有意扶持萧金钰的那些话,他们要的是盟友,而不是一个连最起码的自保都做不到的人。

哪怕萧金钰再出色,以云妃这种状态,也只会拖累他们。

冯乔微垂着眼低声道:“臣女今日来之前,便听郭家的人说了九皇子情况不好,却也没想到不好到了这般地步。九皇子对臣女有救命之恩,这一次便算是臣女还给他,稍晚一些会有大夫过来替九皇子看诊,也许能保住他性命。”

“臣女便不叨扰娘娘了,先行告辞。”

冯乔说话间就想收回放在萧金钰眉间的手,却不想手中却突然被人握住,她连忙低头,就见到原本昏睡不醒的萧金钰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愣愣的看着她。

冯乔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不由低声道:“九殿下?”

萧金钰唇间有些干裂,声音更是低到几不可闻:“…乔儿…”

冯乔低头看着他,就见到平日生龙活虎的小孩拉着她的手轻贴在自己脸上,他脸颊因为发烧红彤彤的,一双眼睛里更是带着水雾,可怜巴巴轻蹭着看着她:“…别走。”

冯乔轻一用力,便将手从他手中挣了开来,见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可怜兮兮的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她忍不住低叹了口气,将手心放在他头上揉了揉。

“你脸上起了疹子,要是蹭破了小心留疤,以后丑死了看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你。”

萧金钰被摸了头,眼中顿时亮了起来,低声说道:“那你嫁我…”

“你说什么?”

萧金钰声音太小,冯乔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萧金钰连忙摇头:“没什么。”

他脸上红的发烫,耳尖更像是着了火一样热的仿佛要烧起来,好在他本就发着烧无人察觉他的异状。

见冯乔看着他,萧金钰连忙如同小狗似得用脑袋在冯乔手心里轻蹭了蹭。

冯乔见着他撒娇的样子低笑出声,忍不住用手在他头顶又揉了两下,这才收回了手。

“你觉得怎么样,可还难受的厉害?”

萧金钰瘪着嘴:“好疼,还浑身没劲儿…乔儿,你说我会不会死啊…”

“别胡说。”

冯乔轻斥:“没力气是正常的,你患病这么久不见好,就是寻常人也扛不住。我请了大夫待会儿就来替你看诊,他医术很高明的,只要你听他的话好好吃药好好修养,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起来。”

萧金钰委屈的拉着冯乔的手:“可是父皇将我逐出了宫,我以为没人在乎我了…”

冯乔原是想要避开,可是看着小孩垂着眼可怜的样子,便随了他:“你是皇子,陛下无缘无故的怎会逐你出宫?况且你怎能说没人在乎你,这几日云妃娘娘一直守在你身旁日夜照顾着你,郭阁老也托人来探望过你,还有你师父,她知道你病重的消息时,跳着脚的说要来见你…九殿下,有很多人关心你的。”

“那你呢?”

萧金钰抬眼:“你也关心我吗?”

冯乔怔了怔,随即轻笑道:“当然,否则我怎么会来看你。”

萧金钰看着冯乔白净的脸颊,听着她软软的话语,像是得了糖的孩子似得蓦的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明明脸上满是红疹,可一双眼睛却是亮的吓人。

冯乔被他这模样逗笑,只觉得这小孩真容易满足,一两句关心的话就能让他这般高兴。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说道:“好了,别胡思乱想,那大夫晚些会过来,你记得要听从医嘱好好吃药知道吗?”

萧金钰乖乖点头,他知道冯乔说这话便是要离开,拉着她的手满脸不舍的看着她。

冯乔到底有些心软。

萧金钰年纪还小,到底只是个半大孩子。

云妃立不起来,可萧金钰却未必,他是皇子,年幼时或许能够避让,可是再过几年,永贞帝如果一直不立储君,朝中那几个皇子争斗愈烈之下,作为成年的皇子之一,萧金钰真的能够置身事外?

届时面对那些人的阴谋算计,可不是单凭着退让便能得以自保。

冯乔想了想突然说道:“殿下,你这寝殿太过冷清了,我从来时便没见着一个下人。云妃娘娘这段时间不眠不休的照顾你,未免太过辛苦,不如我回去之后寻几个丫鬟下人送过来暂且先照顾你们,也好让云妃娘娘能歇息片刻。”

萧金钰闻言愣了愣,脸上虽然还在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好。”

“那我便先走了,你好生休息。”冯乔说完后起身,朝着云妃行礼:“云妃娘娘,臣女先行告辞了。”

云妃迟疑的想要开口留人,可是冯乔却没给她机会直接转身便朝外走。

等着她们全部出去之后,萧金钰脸上的笑才蓦的收敛了起来。

他这些时日一直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后来被送来了行宫之后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所以从来都未曾注意过身边的环境,此时他撑着床沿四下打量之时,才发现寝宫之中除了云妃,竟是一个下人都没有。

不远处的地上留着几堆烧过什么之后的灰烬,而云妃身上的衣裙上也沾了几块污垢。

见着萧金钰想要起来,云妃连忙上前搀着他急声道:“小九,你别动,太医说了你要卧床修养,不能见风…”

萧金钰被她扶着时就见到云妃手上有伤痕,他伸手抓着云妃的手,就见到她手指上全是细小的伤痕,手心处还有些红肿,指尖原本常染的蔻丹失了颜色。

以往在宫中哪怕不得宠,云妃也从未做过什么粗活,可如今才来了行宫几日,便成了这样。

585 权势

萧金钰脸色一沉:“母妃,那些下人呢?”

云妃摇摇头没答他,只是柔声道:“你先躺下…”

“母妃!”

萧金钰见云妃不说,他直接扬声朝外叫道:“来人,来人!……咳咳!!”

萧金钰本就一直高烧,身体虚弱至极,刚叫了没几声之后便突然咳嗽了起来。

云妃吓得连忙用手拍着他的后背,急的眼圈通红,而守在外面的娟儿听到里面的咳嗽声,快步走了进来,见萧元竺咳得撕心裂肺的,她忙着将旁边的热水取了倒了一些递给了云妃。

云妃将水递到了萧金钰嘴边,萧金钰却是直接挡了开来,见里面这么大的动静却只有娟儿一人过来,沙哑着声音问道:“其他人呢?这行宫的下人呢?”

娟儿手足无措的抬头去看云妃。

萧金钰气怒,抢过云妃手里的杯子就朝着娟儿砸了过去:“本皇子问你话,其他人呢,为何不来伺候?!”

茶杯砰的一下碎在了身前,娟儿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低声急声道:“他们,他们在西侧院。”

“为什么?”

行宫的西侧院非正殿,离这里要走盏茶的时间,他和母妃都在这里,那些人怎敢躲出去?

娟儿迟疑,见萧元竺神色阴沉的看着她,她连忙道:“他们说殿下得了天花会传染,所以他们都不愿意过来,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他们还说殿下活不下来了,陛下将您送来行宫就是让您等死的,连个太医都不愿意久留,说凭什么让他们来陪您去死。”

娟儿原是宫中浆洗房的奴婢,后来得罪了顶头的姑姑险些被打死,要不是云妃偶然路过大发慈悲,她怕是早就死在了宫里。

此时说起那些人来,她便想起云妃之前受的委屈,顿时眼圈通红,原本的害怕也被气愤所取代。

“从殿下被送来行宫之后第二日起,那些人就直接躲去了西侧院,连个厨娘都没有留下来,这几日奴婢去那边要东西时,他们便要嘲讽奴婢一通,就连娘娘也被他们闲言碎语,他们娘娘算什么,说她要不是侥幸生了个皇子,她……”

“够了娟儿,别说了。”

云妃见着萧金钰气得眼睛通红,在旁低声劝道:“小九,你别生气,这些人原本都是伺候你八哥的下人,不好同他们计较的,否则你父皇会生气的。母妃没事,母妃只是许久没做这些生疏了,过两日便好。”

萧金钰却没回答云妃的话,只是抬头看着她说道:“那太医呢,太医也没来吗?”

云妃垂眸:“你八哥身子不好,太医都去了忆云台。”

萧金钰面无表情。

八哥,又是八哥,什么都是八哥,父皇心中几时有过他?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儿子,八哥就万千宠爱如珠如宝,他就要这般草芥,连累着母妃跟他一起受苦?!

如果今日得了天花的是八哥,这些人敢如此慢待他吗?

如果他能有本事护着母妃,能像大哥三哥他们那么有权有势,谁又敢如此欺他们母子!?

云妃见着萧金钰神情不对,连忙低声道:“小九,你怎么了?”

萧金钰垂着眼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眼底头一次生出些复杂阴暗来,他想起冯乔方才说过的那些话,突然抬头:“娟儿,你去看看冯小姐走了没有,如果没有,你就替我告诉她,就说我要十个丫鬟和十个小厮,今天下午就送过来。”

“还有,等她们走后,你去下面的庄子里雇一辆牛车,越破越好,然后回京去郭家,替我求郭老夫人,就说我病重垂危,请她在看云妃娘娘的情面上替我请个大夫。”

“小九,你要做什么?”云妃闻言大惊。

萧金钰面无表情:“我总要让父皇知道,他还有我这个快死的儿子。”

“小九……”

云妃不知道萧金钰要做什么,可是却隐隐觉得这个儿子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他眼中染上了其他的颜色,不复原本明亮,让人心中不安。

而娟儿也是满脸迟疑的跪在原地,不知道该听谁的。

萧金钰见状抬头看着她冷声道:“怎么,本皇子连你也使唤不动了?”

娟儿吓了一跳:“奴婢不敢。”

“那就快去,记得去郭家的时候不必遮掩,逢人便哭,闹的越大越好,若有人问起来,你就直接说我病的快要不行了。”

“这…”

娟儿张张嘴,不明白萧金钰为何要这么诅咒自己,可是见萧金钰冷着眼看她,她心中一惊连忙磕头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

……

冯乔带着玲玥出了行宫之后,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马车前面像是在等着什么。

玲玥回头看了眼行宫之后,才低声问道:“小姐,你说九皇子他会有什么动作吗?”

冯乔摇摇头:“不知道。”

她方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提点的也都提点了,如果萧金钰能够理解她话里的意思,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而心有不甘,他定然会想办法做些什么。

如果萧金钰能够动手去试图要改变自己的处境,那就说明他还值得期待些许,可如果他明知道自己和云妃的处境,明知道自己被人如此轻辱怠慢,甚至于毫不放在眼中甚至连生死都无法自己掌控,他却还是如先前那般无动于衷,那她也无话可说。

一个云妃胆小善良就够了,如果母子二人性情一样,那就算爹爹和廖楚修再有能耐,也帮不了他们。

人各有志,机会总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冯乔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动静,有些失望的摇摇头正准备上马车,谁知道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叫她:“冯小姐,冯小姐您等等…”

冯乔上车的动作一顿,转身时就见着那个叫娟儿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跟前。

“怎么了,可是娘娘和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娟儿连忙行了礼说道:“冯小姐,殿下让奴婢转告您,说请小姐送十个丫鬟和十个小厮过来,最好今日便送过来。”

585 求救

冯乔闻言眼底露出笑来。

所以,这就是萧金钰的选择?

身为皇子,他到底不会甘心自己被人如此欺辱。

只要他自己愿意去做,她不介意帮他一把。

冯乔对着娟儿点点头道:“好,我下午便将人送来。”

娟儿之前听着自家殿下的话来讨要下人时,还怕自己狮子大张口被冯乔拒绝,却不想她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下来,她脸上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开口道:“多谢冯小姐。”

冯乔点点头没有多说,转身就上了马车。

等着暗麟甩着鞭子驾车离开了行宫一会儿之后,娟儿才转身快步去了农庄,给了一串钱雇了辆看起来格外寒酸的牛车,然后让那老汉驾车送她回城。

那牛车跑起来十分颠簸,再加上没有顶棚遮掩,娟儿的脸被晒得通红,发间的头发很快便被汗水浸湿,头发贴在额头上时看起来狼狈极了。

娟儿谨记着萧金钰的吩咐,一路上不敢擦汗只是催促着那老汉快些再快些,一边酝酿着情绪准备入城后便开始大哭。

冯乔等人的马车就停在庄子不远处的林荫里,冯乔撩着车帘见着那牛车载着娟儿匆匆的从道上离开,忍不住低笑出声。

那孩子,倒是聪明。

葛千骑在马身上不解道:“小姐,这小丫头是去干嘛?”

“应该是回京吧。”冯乔低笑。

葛千挠挠头:“她要回京借坐咱们的车不就好了吗,而且属下之前瞧着那行宫外面停着车呢,她做什么要雇辆牛车搞得这么狼狈,这样子让人瞧见了还不得笑话九皇子和云妃?”

冯乔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被笑话的会是他们?”

葛千微怔。

“他们是皇室的人,就算再不得宠再狼狈也不该落到这般境地,九皇子以往不是没有去过我们府上,他明知道我们府里一时间根本凑不出那么多丫鬟小厮,他为何还要问我讨要那么人,甚至还点明了让我今日便将人送过来,而且现在又让云妃身边的宫女这般狼狈的入京?”

玲玥若有所思:“小姐是说,九皇子是做给宫中看的?”

冯乔闻言轻笑出声:“咱们那位陛下对于这些皇子向来冷漠,他眼里看得上怕只有忆云台的那位,其他人的死活若不放在眼前他绝不会在意,可如果真有人死在他眼前呢,他即使是再冷漠,这些皇子也是他的儿子。”

“他是皇帝,哪怕不顾念这份血脉之情,皇帝的尊严也不容人挑衅,你说若是被他知晓,堂堂皇子和皇妃在行宫里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还要开口向一个朝臣的女儿讨要,你觉得他能忍得住?”

玲玥皱眉:“可是,九皇子这么做必定会伤了陛下颜面,陛下万一迁怒他……”

“有什么好迁怒的,人都快死了,他这个当爹的不管,还不许人家向旁人求救?难不成躺着等死。”

萧金钰如今的处境京中谁不知晓,永贞帝满腹心思都放在萧元竺身上,那忆云台里外侍卫无数,里外下人一应物什堪比宫中,而萧元竺病重,他更是恨不得将整个太医院都搬去忆云台,哪有半点在乎过这个得了天花被送出宫的儿子?

萧金钰被送来了行宫这么些时日,太医就来了一次,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转身便走,萧金钰病情每况愈下,云妃亲自照料,连下人都能欺辱到他们母子头上来。

今日的事情闹大了就算会让永贞帝恼怒,可他的怒火却绝不会发到萧金钰母子身上,倒霉的只会是其他人。

冯乔松开手放下帘子,心情极好的说道:“走吧,跟着那个娟儿,看她去做什么。”

暗麟连忙驾车,而葛千等人就跟在马车之后,一行人远远缀在那牛车后面,跟着那个名叫娟儿的小宫女入了城。

等进了城后,葛千等人就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原本还好好的宫女跟变脸似得,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蹲在牛车上面眼泪珠子一个劲儿的往下掉,等到了郭家大门前时,那丫鬟更是哭的快喘不过气来。

郭家附近本就住着许多朝臣官家,近来又一直都在替郭聆思的婚事做准备,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此时突然出现个哭的这般悲切的少女,不少人都是忍不住驻足。

当见着牛车停在郭家门前,娟儿狼狈万分的从牛车上下来,然后踉跄的跑到了郭家门外痛哭,许多人都朝着这边围了过来。

郭家的人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拦住娟儿:“你是谁?你……”

他刚想问这丫鬟装扮的人想做什么,谁知道她直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吓得那下人连忙退了好几步。

“呜呜……求你,求你让我见见郭老夫人,求求你们……”

娟儿哭得一塌糊涂,想起自家主子在行宫里受的委屈,那哭声不由更加悲切:“我是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我求求你们,让我见见郭老夫人,求她看在娘娘的情面上,救救九皇子。”

“九皇子?他怎么了?”那下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娟儿痛苦:“我们殿下,他……他快要不行了…他就要死了…呜呜呜……”

郭家的下人吓了一跳,等听明白娟儿的话后更是脸色煞白。

他连忙就要请娟儿入内,可是娟儿惦记着萧金钰说过的让她闹的越大越好,她装着伤心至极仿佛没有听到那人的话似得,只是一个劲的跪在郭家门前磕头大哭,嘴里喊着让郭老夫人救救九皇子。

外面原本看热闹的人都是哗然,没想到这小丫鬟居然是云妃身边的宫女,更没想到她是来找郭家求救的。

那下人眼见着娟儿一个劲的磕头,而外面的人围的越来越多,连忙就转身朝着府里跑了进去,不过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只见郭夫人扶着郭老夫人快步走了出来。

娟儿以前是见过郭老夫人的,直接就跪着朝她连连磕头:“老夫人,求求你救救九皇子,给他请个大夫吧,九皇子快要不行了,奴婢求求您,求求您了……”

587 闹事

郭老夫人脸色微沉,连忙急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九皇子怎么了?”

娟儿大哭:“殿下他病重垂危,宫里的太医不肯前去,行宫的下人又欺辱我们主仆。奴婢,奴婢进不了宫见不到陛下,只能来求您了,求您老人家看在娘娘的情面上,救救殿下,救救他,奴婢求您了…”

郭老夫人之前便听自家老头子说过九皇子和云妃的处境,虽然知道他们不太好,可是却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艰难,她脸色难看的急声道:“行了,你先别哭。”

说完她转头看着郭夫人:“你快些命人去请大夫,把城里最好的大夫都请过来,再命人去告诉老爷和柏衍,叫他们立刻回府。”

郭夫人看了眼外面围着的人群,也知道轻重,她连忙点点头就转身朝着身旁的人吩咐了下去,而郭老夫人则是让人将娟儿带进了府去,准备等大夫过来之后一起去行宫。

冯乔隔着马车车窗看着郭府门外的喧哗,见郭老夫人将娟儿带进了府去,可外面围着的人群却没有散,甚至隐约能听到人议论九皇子的事情。

她笑着放下了车帘说道:“走吧,咱们也该去给九殿下准备丫鬟和小厮送过去了。”

冯乔带着人没有回府,而是直接人去了京中的人市,京中的人市在城南最偏的一处地方,那里人蛇混杂,各家府邸买卖仆役也都会出入这里,而能入这人市中管事,甚至参与交易的人,身后也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背景。

冯乔去到人市之后,寻了一家看着最大的牙行,言明来意之后,那牙行管事的便乐颠颠的带着她去挑人,等着冯乔挑够了二十个看上去外貌周正也懂些规矩,看上去面相老实的少年少女后,那牙行管事顿时乐开了花。

“小姐真是好眼光,这些可都是我手里最好的伢子,听话懂事也老实,您瞧瞧这对儿兄妹,他们两都认字儿,说起来如果不是家中潦倒,指不准将来还能出个状元郎呢…”

冯乔闻言朝着那人所指的两人看去,就见到是两个不过十四、五岁,身子骨极其瘦弱的少年男女,见着她看过去,那瘦弱少年下意识脚下一动想要挡在少女身前,可是脚刚抬起,便又放了下来,双手垂在身侧垂着头不敢乱动。

“你叫什么?”冯乔问道。

少年沉默片刻:“郁安。”

“你妹妹呢?”

“…郁宁。”

冯乔闻言微眯着眼看了少年一会儿,才轻笑道:“富贵安乐,万事长宁,倒是好名字。”

那管事的听着冯乔夸赞顿时笑眯了眼,在旁献媚道:“可不是吗,您看别的伢子哪有这么好的名儿,而且还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落魄前是家底殷实的…”

冯乔闻言看了他一眼。

玲玥直接拿了些银子出来:“行了别夸了,这二十个人我们小姐都要了,这是定钱,剩下的你算好银子待会儿直接去五道巷荣安伯府里拿钱,至于他们……你让他们梳洗一下,收拾干净之后把人直接送去城外浮云山的皇家行宫。”

那管事的先听着玲玥说起荣安伯府的时候,眼底爆射出贪婪的光芒,可随即听到皇家行宫,险些腿一软跌在地上。

“那个…这位姐姐,您方才说把他们送哪儿?”

“浮云山的皇家行宫,你若不认识路的话,待会儿我让人领你们过去,把人交给九皇子就行。”

“砰——”

那人吓得一屁股险些坐在地上,连忙伸手抓着旁边的椅子,一边用肥胖的手抹着脑门儿上的冷汗看向冯乔:“小姐,这可使不得,这些人都不是良人,哪儿能送去给皇子…”

要知道皇室之人身边伺候的人那可都是千挑万选的,不仅要身家背景干净,而且要跟他处无所牵扯,否则若是出了事情,这些人好不了,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虽然只是个牙行管事的,但是京中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些,那九皇子就算是再不得宠,那也是皇子,皇室的那些事情能干净到哪儿去,他家主子虽说有些身份,可要是知道他掺合到了皇家的事情里面,惹出了什么麻烦,绝对饶不了他。

那管事连忙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个…这位小姐,我突然想起这几人里面有些身契还有些问题,怕是不能卖给小姐了,小姐不若去别的牙行问问?”

“不卖?”

冯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玲玥上前半步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桌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出尔反尔戏弄我们家小姐?”

那管事的吓得倒退半步,抬头看见那桌上留下的寸深的手掌印,顿时冷汗刷的一下流了下来:“不是不是,小人怎敢戏弄小姐。”

“那明明说好的生意,转眼却又突然说不卖了,还骗我们说身契有问题。如果有问题,那你们牙行就是在贩卖良家子,还是借着人牙的生意拐卖良人?”冯乔冷声道。

那管事的闻言吓得脸色煞白,朝廷虽然不禁人口买卖,可是却也要是有卖身契的,若是拐卖良人贩卖良家子的罪名要是落下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连忙急声道:“小姐可别冤枉我们,我们牙行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这些人都是有卖身契的,是府衙那边盖过印鉴准了的…”

“既然有卖身契,你为何不肯卖给我,还拿他们的身契有问题来敷衍我,怎么,你是欺我荣安伯府没人,还是觉得我父亲堂堂左都御史,买不起你们二十个丫鬟奴仆?!”

冯乔明明小小一个人,可说起话来却是声色俱厉。

而那管事的听见她将左都御史都扯了出来,吓得腿软。

那左都御史冯蕲州在朝中极得陛下宠信,手握实权,那都察院更是如同马蜂窝似得,是朝中人人都不敢招惹的地儿,他今日要真是应承了冯乔这话来,他主子非得将他抽筋扒皮不可。

冯乔怒哼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让我爹爹过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牙行有什么了不起的!”

588 流言

管事的见着冯乔转身就朝外走,急忙就想伸手拉住这小姑奶奶,却被玲玥啪的一巴掌打落了手。

他只能跟在旁边急声道:“小姐,哎冯小姐您别走,小姑奶奶,小人错了,是小人错了,您别走别走…”

冯乔停下来回头。

那人连忙憋着脸说道:“冯小姐,实在不是小人不肯卖人给你,可是这皇家的事情,小人实在不敢招惹啊,您说那九皇子身边自有宫人照料,哪能轮的上这些人,您,您这不是为难小人吗?”

冯乔上下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谁跟你说买这些人是去照顾九皇子了?”

“啊?”

不是她说的送给九皇子吗?

冯乔冷眼:“九皇子什么身份,这些人是送去浮云山行宫做杂役的,看看门做做杂活儿,九皇子自有云妃娘娘照管,用不着他们近身。”

那管事的闻言睁大了眼,见冯乔说的不是玩笑话,这才猛的松了口气,随即苦笑不已,这小姑奶奶倒是早说啊,他还以为这小姑奶奶是要把人送到九皇子身边的。

如果只是杂役,那倒是无所谓,只不过那行宫好歹也是皇家的吧,怎么连看个门做杂活儿的人都没有,居然还让这小姑奶奶亲自来牙行买人?

那管事的明白自己弄错了之后,连忙打起精神:“原来是这样,哎哟都怪小的这脑子胡想,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就准备好他们的卖身契,让他们收拾干净之后把人送过去。”

冯乔挑眉:“不用我的人领你过去?”

管事的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那路小人熟着呢,哪能劳烦贵府的人。”

他虽然不怎么去浮云山,可那地方却是知道的,更何况那行宫那么大就在那山里,寻人问问便知道了,哪用的着荣安伯府的下人来领路?

更何况招惹了这小姑奶奶,他生怕她记恨,自然要殷情些,若是能攀上荣安伯府,那才是当真赚了。

冯乔闻言脸上总算是和缓了一些:“好吧,等你把人送过去之后,就来我府上领钱,赏钱少不了你的。”

管事的连忙笑道:“好好好,小人多谢冯小姐。”

谈完了事情,管事的收了定金之后,便恭恭敬敬的将冯乔这尊大神送了出去。

等见着冯乔坐上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马车,还有车旁那站着的带着刀剑的几个侍卫,他连忙点头哈腰道:“冯小姐慢走。”

“记得把早些把人送过。”

“是是,小人稍后便让人送,定会把事情办的妥妥帖帖,冯小姐放心。”

冯乔闻言点点头,这才进了车里。

暗麟赶车离开之后,那管事这才松了口气,狠狠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

旁边就是别的牙行,还有玉器店和成衣米粮铺子,见着他这模样,那边的人稀奇道:“哎我说老罗,真难得能见着你这么献媚的,怎么着做成大生意了,那小姑娘是大主顾?”

那管事的心中呸了一声,脸色不大好看:“什么大主顾,煞星还差不多,差点折腾掉老子半条命。”

旁边那些人顿时好奇,这姓罗的身后站着什么人大家伙都知道,平日见着时他哪次不是尾巴翘上了天,几时这般狼狈的,顿时便有人笑道:“瞧你这话说的,那小姑娘看着挺漂亮的,怎么就煞星了…”

“呸,你知道她谁吗?”

“谁啊?”

“对啊,谁啊?”

“难不成是哪家的小仙女儿,下凡来寻你再续前缘来了?”

“哈哈哈哈……”

旁边一群人哄堂大笑。

那管事的脸色难看的瞪着最后说话那人:“姓张的,我劝你说话留神点,你自己想死别拖着我。刚才那位可是荣安伯府里的小姐,正正经经的贵女,这京中谁不知道左都御史冯大人有多疼宠那位小姐,你这般胡乱编排,小心人家找上门来割了你的舌头。”

之前说话那人闻言顿时脸色煞白,吓得连忙闭嘴。

而旁边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觑,没想着那高门贵府里的小姐居然会来人市。

那些人顿时不敢再说冯乔的坏话,只是仍旧有人忍不住问道:“老罗,那真是冯家小姐?”

“如假包换。”

“真的假的,她怎么亲自来这儿了,而且我瞧着她还买了人,难不成是送去荣安伯府的?”

“不是,是送去浮云山的皇家行宫给九皇子的。”

那罗姓管事随口回了句之后,想着这事儿毕竟是皇家的事情,说多错多,便懒得与这些人再言说,何况他还得赶紧把那些人拾到了送出城去,好去荣安伯府拿赏钱。

今儿个这事儿虽说吓得他不轻,可好歹卖出去这么多伢子,而且那小姑奶奶连价钱都没过问,给定金给的也爽快,虽然脾气大了点可是银钱上面定然亏不了他的。

他连忙撇下了外面看热闹的人,快步回了牙行,进去之后便催促着把冯乔挑选的那二十个人带下去收拾干净,想着是要送去给皇子看门的,他又让人去取了些干净衣裳让这些人换上。

那牙行管事虽然走了,可是他刚才说的那话却是许多人都听见了。

那些人先是愣神,片刻之后便都是开口议论起来。

“送给九皇子?不是吧,这姓罗的该不会信口雌黄吧?”

“是啊,皇家的人挑奴才哪有这些人的份,姓罗的手里握着的好些都是罪奴,怎么可能送去给皇子?”

“可是听他说是送去浮云山,那皇家行宫的确是在那里,而且先前我听人说,九皇子好像因为病重的确去了行宫修养,而且来买人的还是荣安伯家的小姐,应该不会有假吧…”

“怎么可能,那行宫下人多着呢,那旁边庄子里的那些也都是皇家的奴才,哪用的着来这里买人。”

所有人都是低声议论着,而他们说话时又没什么遮掩,消息便都传了出去,人市本就是人多口杂之地,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几乎没用多久,荣安伯府家的小姐替九皇子在人市买下人的消息便传的沸沸扬扬。

于此同时,九皇子病危,云妃身边的宫女在郭家门前哭诉的消息也传扬开来。

589 父子

忆云台中,萧元竺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他长发披散在脑后,整个人又瘦弱了许多,明明是在盛夏之际,身上却还盖着秋冬的金丝棉被。

百里轩替他看诊之后,又施了针,等着萧元竺的气息稍稳之后,身后的永贞帝立刻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太医不是说他的病情已经稳住甚至在康复了吗,为何会突然吐血晕倒?”

百里轩收回金针,又在一旁净手之后这才说道:“陛下应该明白,八皇子的身子早就不行了,所谓的稳住病情不过是表面话罢了。八皇子本就先天不足,如今更是五脏俱衰,草民能保他暂时不死已属勉强,想要康复……”

他摇了摇头,虽没将话说尽,可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话中未尽的意思。

八皇子,必死无疑,只是早晚的问题。

周围的人都是心中倒抽口冷气,满脸惊惧的看着百里轩,这人是不是疯了,哪怕他们所有人都知晓八皇子怕是熬不过年底,可他这般说话,难道就不怕陛下摘了他脑袋吗?

永贞帝闻言挥手掀翻了旁边的东西,怒声道:“你放肆!”

百里轩施施然的跪下:“草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当初八皇子请草民来看诊草民本是不愿的,那时候我便看出他所得的是必死之症,草民若是接手定会砸了我医谷的招牌,可是八皇子病苦,且又承诺草民,无论最后生死,都定保草民无恙,草民这才愿意出手相助。”

“陛下若觉得草民无能,不如放草民离去,毕竟朝中太医皆是杏林圣手,竟能稳住八皇子病情让他康复,草民实在技不如人。”

原本守在旁边的几个太医听到百里轩的话,顿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八皇子的病症本就无解,以他们的医术早就看出来他没多久好活,那所谓的病情稳定不过是安抚圣心之语,怎能当真?

这朝中谁都知道陛下有多看重八皇子,他们怕掉脑袋自然不敢实话实说,可是谁能想到百里轩会如此较真,还想要把八皇子塞给他们撒手不管。

永贞帝还从未见过百里轩这般不驯之人,他满脸阴鸷的扫过那帮太医,寒声道:“八皇子的病情到底如何,他说的可是真的?”

那帮太医都是趴在地上簌簌发抖,太医院院判徐向阳低声道:“臣,八皇子他身子的确是不太好……”

“说实话。”永贞帝打断了那太医和稀泥的说法,冷声道:“谁要是敢欺瞒于朕,朕要了他的脑袋。”

徐向阳吓得连忙磕头:“老臣不敢欺瞒陛下,百里公子所言的确属实,殿下的身子早已经撑不住了,若不是百里公子医术高明,替殿下续命,怕是殿下早就熬不住了。”

“这一次殿下之所以昏迷,也是因为身体虚耗至尽,老臣以为,老臣以为……”

“以为什么?!”

“老臣以为,若有百里公子在旁,殿下或许能熬得到年末。”

徐向阳说完之后,便趴在地上一声不敢坑,而他身后的其他太医更是紧紧垂着脑袋一声不敢吭。

徐向阳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八皇子就算能活,也熬不过年节,而若是将百里轩弄死了,八皇子怕是连当下都熬不过去。

永贞帝脸上神色变化不断,那阴沉的模样像是想要将眼前所有的人都碾碎,许久之后,他才看着百里轩说道:“你好生替朕照顾着八皇子,若他不好,朕定叫你更加不好。”

百里轩听着皇帝的话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则是淡淡行礼:“草民自然尽力。”

永贞帝挥手:“都滚出去!”

百里轩站起身来,跟着那帮子被吓得腿软,走路都打哆嗦的太医一起退了出去,想起昨日廖楚修让人送来的消息。

他今日原是准备找机会出忆云台去浮云山行宫的,可谁知道永贞帝会过来,而且也不知他之前屏退了所有人跟萧元竺说了什么,萧元竺本来已经好一些的身体居然会因为情绪激动,直接吐血昏迷,害得他也无法脱身。

百里轩看着守在外面的皇宫禁卫,再回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房门,摇摇头,心里想着怕是只能晚上再找机会出行宫,去探望那位九皇子了。

等所有人出去之后,永贞帝走到床前,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萧元竺,眼底复杂至极。

他真的像极了云素,无论是眉眼,还是唇形,甚至就连性子也是,明明看上去柔弱,可骨子里却是倔强至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留不住云素,最后连她唯一存在过与他留下的孩子留不住?

床上的人眼皮轻颤,幽幽醒过来,睁眼时先是有些茫然,可当看到身前不远处的明黄身影时,他脸上挂上了讽色。

“沅儿…”

“陛下还不走?”

永贞帝一气,可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发怒,只能压着怒意道:“你就这般不愿与朕说话?你之前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和温家的那些过往,朕半点都未曾追究,甚至为了怕你牵连其中连温家之事都不愿让人详查,若是换成旁人,他哪里还有命在?”

“怕我牵连?”萧元竺低笑:“我还以为陛下是怕人知道你当年的风流韵事,毕竟这世上敢与亲妹乱/lun,还生下孽种的,也就只有陛下您了…”

“萧元竺!”

永贞帝闻言怒喝出声,猛的一把打翻了床头放着的水盆,那里头的水瞬间洒了一地。

萧元竺微垂着眼帘,脸上全是冷色。

永贞帝胸口不断起伏,眼中带着急怒之色,可是当触及萧元竺那张和萧云素相似的脸,看着他虚弱的模样,那怒气戛然而止,随即涌上来的便是深深的不解和颓然。

“朕不明白,你这些年一直都好好的,为何突然就要与朕做对,朕到底何处待你不好?这宫中的皇子,哪一个比得上你,你想要什么朕都成全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先前你与温家私下往来,甚至让温家替你募兵,让得吴家造反,这期间种种朕都不与你计较,你还想如何,你如今又在跟朕闹什么?”

590 愿望

永贞帝说完之后看向萧元竺,可萧元竺却依旧如之前那样,连半点反应都不曾给他,那眉眼清冷带着嫌恶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当年的萧云素。

他忍不住气怒:“萧元竺,你不要试图激怒朕。”

萧元竺闻言扯了扯嘴角刚想嘲讽几句,谁知就听到陈安在外面急声低唤:“陛下。”

永贞帝看着萧元竺怒哼一声,这才扭头厉声道:“何事?!”

“奴才有要事禀报。”

永贞帝眉心紧拧着,沉着脸看了眼萧元竺后,便转身朝外走去。

萧元竺脸上方才的嘲讽之色便淡了下来,他吃力的靠在床头,眼神有些涣散。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永贞帝的怒喝声:“你说什么?!”

萧元竺抬头想要看外面,可是房门却是紧闭,甚至听不清陈安说了什么,紧接着只听到永贞帝骂了句“混账东西”,然后便是陈安尖细的声音喊着摆驾回宫。

片刻后,外面人说话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出了什么事情,原本守在门外的禁军突然全部撤走。

陆锋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萧元竺双脚放在地上,正撑着床头的横栏想要起身。

他连忙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扶着他急声道:“殿下,您怎么起来了,太医说您要好好静养……”

“再静养不也活不了多久,眼瞅着要死了,难道还不能让我自在一些?”萧元竺冷淡说完,指了指窗边软椅:“扶我过去。”

陆锋张嘴想劝,可见着萧元竺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却是咽了回去。

殿下近来的性情越发难以琢磨,以往他还能说的上两句话,可如今……他若是真开口劝了,殿下只会将他赶出去。

陆锋小心翼翼的扶着萧元竺走到了窗前,将软垫铺在椅子上,见他望着窗外不敢关窗,只能在扶着他坐下之后,又快速走到旁边的柜子前,极其熟练的将叠好放在里面的披风取了出来,又取了床软被抱在怀里转身回到萧元竺身前。

将披风替萧元竺披上,又将被子盖在他腿上,将他整个人都包了起来。

“外面起风了,殿下小心着凉。”

萧元竺淡淡“嗯”了一声,才抬头:“刚才外面出了什么事?”

陆锋一边将冷了的汤药让人端下去重弄,一边低声道:“是九皇子,方才陈安来报,说是九皇子那边病重垂危,云妃和九皇子在行宫无人照料,被下人欺辱,而太医院的人又捧高踩低,知道陛下不看重他们母子,便对那边的差事极其敷衍。”

“云妃身边的宫女求救无门,哭哭啼啼的闹到了郭家,郭家老夫人性子急,命人请了京中十数位大夫就直接带着去了行宫,闹的沸沸扬扬的。”

萧元竺勾了勾嘴角:“小九这次倒是学聪明了。”

这皇宫果然是大染缸,之前看着那般单纯直率的孩子,如今也学会了算计,学会了为自己谋算,只可惜……

“他贸然找上郭家,还是太稚嫩了。”

陆锋闻言迟疑了一下。

萧元竺本就在他身旁,察觉到他脸上迟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淡声道:“他还做了什么?”

陆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九皇子不只找了郭家,还有荣安伯府。”

萧元竺抬头看他。

陆锋低声道:“今日晨起,冯小姐便去了行宫探望九皇子,出来后就去了人市,挑了二十个丫鬟奴仆送去了行宫,说是给九皇子看门所用,那宫女在郭家门前闹出的事情本就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冯小姐这一出…”

“如今京中许多人都在说,九皇子是被皇上驱逐出宫,去宫外等死,云妃娘娘也被陛下厌弃,才会让得堂堂皇子皇妃,身边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竟求到了朝臣府上,才能保命。”

“这事儿闹开之后,御史台的那几个老顽固已经入了宫,陛下震怒之下虽没有去行宫,却也派人将徐太医和百里轩送了过去。”

萧元竺听着陆锋的话后,脸上沉寂了片刻,随即便扬唇露出个笑来。

原来是她,他就说,萧金钰若真有这么聪明,又怎至于落得如此。

云妃的性子懦弱不争,萧金钰也被她养的磨平了牙齿,若早学会争抢,他们母子怎么会落得连个下人都能欺上头来?

可是……

她怎么会帮萧金钰?

他们父女,不是一贯都不亲近皇子的吗?

萧元竺刚露出笑容的脸又突然沉了下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的就想起身,却忘了如今的身子根本就难以动弹,起身不过半便跌回了椅子上,捂着嘴剧烈咳了起来。

陆锋吓得连忙上前,他就知道他不该将冯乔的事情告诉殿下,他连忙蹲下身来,伸手轻拍着萧元竺后背急声道:“殿下,殿下您别生气,我错了,您别气。”

萧元竺只觉得体内剧疼,就仿佛有把火在身子里面烧着,仿佛想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他神情虚弱的靠在陆锋肩头,咳得脸上青白眼中莹润:“与你有什么关系……咳咳……”

陆锋被靠着的肩头发烫,不敢去看他的眼,伸着的手更是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我不好,我不该拿这些事情来烦扰殿下心情,殿下您别气。”

萧元竺闻言微喘息道:“…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讲道理…”

“不是,殿下怎会不讲道理,是我不好。”

萧元竺微仰着头,看着陆锋生怕他误会说话时又快又急,耳尖更是不知道因为急的还是羞的红了一大片。

萧元竺眼中柔和下来,忍不住开口:“陆锋。”

“嗯?”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陆锋闻言轻怔,侧头看着肩头的少年。因为病症,少年皮肤白的有些透明,唇上也不带半丝血色,青丝落在颈上缠在他发间,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陆锋声音低沉:“没有。”

萧元竺疑惑:“怎会没有,权势,财色,仕途青云,总有一样吧。你有什么想要的,尽可告诉我,我会成全你。”

591 在乎

少年轻飘飘的声音就在耳边,不含戾气时,让得人心头生痒。

陆锋微抿着嘴唇,整个人身上的肃杀之气仿佛全被这声音磨空,侧头看着他许久,才低声道:“我没什么想要的,若说真有,那便是想要殿下安好。”

殿下,我什么都不求,也只有这一个心愿,你可愿意成全我?

萧元竺眼眸微张,听着陆锋的话神情恍惚了片刻,对着陆锋的眼时下意识的侧开了眼,他突然坐直了身子,伸手用力推开了他。

“殿下…”陆锋看他。

萧元竺仰躺在椅子上,避开了他想要来扶他的手,神色冷淡的好像方才的温柔都是假的:“既然你无所求,那便算了。”

“过几日你去宫中告诉父皇,就说我想要在中秋之日参加宫中夜宴,到时候所有朝臣都必须携府中嫡女前往,我要挑选正妃,在死前留下母妃血脉…”

陆锋闻言先是茫然,随即猛的睁大了眼:“殿下!”

萧元竺闭着眼:“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殿下,你不可以……”

“出去!”

陆锋紧紧咬着牙,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他想要开口说话,却见得萧元竺已经抬头:“我知道我时日无多,可至少现在我还是你主子,你若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那便滚出忆云台。”

“殿下…”

陆锋那般硬汉,可却被萧元竺一句话说的红了眼:“我不走。”

萧元竺就那么看着他,眼中毫无情绪,冷漠的像是在看着不相识之人。

陆锋紧紧握拳,用力之下咬破了舌尖,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道,在萧元竺的目光下,陆锋缓缓低下了头目露乞怜:“我听话,殿下你别赶我走。”

萧元竺阖眼,微侧着身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想睡了,别让人来打扰我。”

陆锋看着侧脸躺在椅子上,整个人瘦弱的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的人,眼中涩的厉害,见他闭着眼不再看他,陆锋上前替他将滑落的被子拉到了胸前,又将窗户关上了大半,这才转身离开。

等着陆锋出去后许久,萧元竺才睁开眼来,看了眼房门的地方,再次闭眼。

他才不要谁在乎。

……

永贞帝回宫之后,便被御史台的人堵在了御书房前,听着那几个老顽固滔滔不绝的说着宫人以下犯上,说着皇室之尊被衅,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蹦。

等着好不容易打发了御史台的人,他直接就砸了御书房里的砚台,连带着刚进宫的琉璃尊也被砸的粉碎。

陈安听着里头稀里哗啦的声音,安静的站在门外,一直等里面没有声音之后,他这才小心翼翼的踩着一地的碎片走了进去。

“陛下…”

“又有何事?!!”

永贞帝怒视他。

陈安连忙低头:“冯大人和郭阁老在外求见。”

“不见!”

永贞帝厉声说完之后,见陈安出去回话却又开口叫住了他:“等等,让他们滚进来!”

陈安自是不敢这么传旨的,他命小太监将里面的地上收拾干净,自己出去传旨,等冯蕲州和他错身而过时,他在旁低声说道:“陛下盛怒,冯大人和阁老小心些”。

冯蕲州脚下一顿,对着他点点头后,这才和郭崇真一起踏进了御书房。

此时御书房里被砸碎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只有那些许水渍能看出方才发生了什么,两人进去后,都是看向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永贞帝,瞬间察觉到气氛的凝滞。

冯蕲州和郭崇真上前之后,直接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老臣也有罪,特意前来请罪。”

永贞帝看着进来就跪的两人,原本蓬勃的怒气就那么活活被堵了回去,原本酝酿着的火气就跟遇了水似得只剩下火星子,他沉着脸寒声道:“哦,朕倒是不知道你们二人何罪之有?”

冯蕲州抬头看了眼永贞帝的脸色,便低垂着眼帘道:“臣女因念及九皇子曾对她有救命之恩,得知九皇子病重之后,便瞒着微臣前往行宫探望九皇子,后又因见云妃娘娘照顾皇子辛苦,且无人帮扶,便一时关心擅作主张,前往人市购买奴仆送往行宫,惹得流言四起,伤及皇室颜面。”

“臣教女无方,愿代她受罚,请陛下责罚。”

永贞帝听着冯蕲州的话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瞧瞧这话说的,他女儿是因为念及救命之恩才去的行宫,有情有义,后更是因为心疼云妃和九皇子无人照料被行宫下人奴大欺主才去的人市,买的奴仆。

她就算有做错的地方也是为了他的妃子和儿子,他要是罚了冯蕲州父女,他算什么,忘恩负义?!

没等永贞帝缓过气来,郭崇真便跟在一旁嚎啕一声大哭起来:“老臣对不住陛下啊!”

永贞帝被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

郭崇真跪在地上一边抹着老泪一边颤巍巍的说道:“老臣当年就不该娶了那泼辣老妻,否则怎至于她酿成今日大祸。当年先帝还是皇子时,老陛下见臣无心嫁娶,非得赐了老臣这桩婚事,如今倒好,云氏她性情冲动,又心软护短,念着云妃娘娘与她有几分亲缘,便不管不顾的应了那宫女求情,请了大夫送去行宫,伤了陛下颜面。”

“老臣最该万死,都怪老臣管不住那老妻,让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老臣自知臣妻子有罪,可云氏嫁给老臣几十年,为臣生儿育女,又陪了老臣大半辈子,老臣实在不忍她受过,陛下若要怪罪,便罚老臣吧,老臣甘愿领罚。”

郭崇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得情真意切,那伤心欲绝又悲愤万分的模样让得冯蕲州都是嘴角直抽搐,更何况是永贞帝了。

永贞帝瞅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郭阁老,直接被气笑了。

这脸皮子比城墙还厚的老东西,他家里人惹出一堆麻烦来,他还没生气去找他麻烦,他倒是先嚎了起来。

哭得这般委屈,还拿皇祖父来压他,他能怎么着?

那郭老夫人身上的诰命是当年皇祖父亲口给赐的,言及诰命,非死不消。

别说今儿个这事儿说出去是郭家占理,他本就没道理将郭家怎么着,就算是他们不占理,他要是随便剥了郭老夫人诰命之身降罪于她,那御史台的几个老顽固还不得撞柱子血溅金殿,掰扯个他目无长辈不孝不义的罪名来?

592 戏精

郭崇真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起来可没半点美态,那声音更是跟狼嚎似得,刺耳极了。

永贞帝脑门上青筋一个劲儿的直蹦,本不想理他,可见着这老孬货演起戏来就没完没了了,一副要哭到地老天荒的架势,永贞帝深吸口气到底是没憋住,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够了,别嚎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这御书房里招狼了!”

郭崇真哭声一噎,委屈至极:“可是陛下,老臣怕啊…”

永贞帝脸色铁青:“你怕什么怕,朕几时说要降罪她们了?”

“老臣有罪,老臣该……呃,陛下,您不追究了?”郭崇真泪眼盈盈的看着永贞帝。

别人哭起来是梨花带雨,郭崇真却是狂风骤雨,跟摧残了的芭蕉花似得,小眼睛里浮着泪,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时的模样简直辣眼睛。

永贞帝忍着气咬牙道:“今日这事说到底错不在她们,是朕对下面的人太过纵容,才让得他们胆大包天敢于欺主,郭老夫人和冯乔虽说是行事冲动,可也是因为心疼云妃和小九。”

“你们两个也不用替她们请罪,今儿个这事朕不会追究她们。”

郭崇真闻言顿时欣喜,连忙一抹眼泪大声道:“陛下圣明。”

冯蕲州也是垂头行礼:“臣多谢陛下宽宏。”

永贞帝看着跪在下面称赞他的两人,只觉得一股郁气堵着发泄不出来,虽然今天这事说到底错不在他们妻女,可折了面子的是他,被打了脸的也是他,现在忍气的还是他。

他看着这两人没好气道:“这下安心了?”

“安心安心。”郭崇真咧嘴一笑。

冯蕲州虽然没说话,却也是不好意思的抿抿嘴。

永贞帝瞪了两人一眼:“安心了还不快滚,留在这等着朕留你们用饭?!”

郭崇真半点不恼,快速起身拽着冯蕲州就朝外走:那利索的动作看不出半点刚才哭得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永贞帝见着他腿脚利索的模样忍不住低骂了句:“老东西。”

冯蕲州和郭崇真出了御书房后,郭崇真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没了,他拽着官服的袖子抹掉了脸上的泪花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拍拍胸口说道:“总算是没事儿了。”

冯蕲州点点头,永贞帝本也不会对郭老夫人和冯乔如何,可是这件事情他难免会记在心中,伤及皇家颜面又打了皇帝脸面,况且这事还跟九皇子有关。

若是九皇子将来要入朝堂,必要得圣心,到时候若有争执,保不准哪一日会被人将今日之事翻出来说事,说他心计深沉早有谋算,所以在冯乔派人将此事告诉他之后,他便拖着同样气得跳脚的郭崇真一起入宫来。

冯蕲州想起刚才郭崇真在御书房里干嚎,嚎的永贞帝有气没地出的模样,忍不住低笑道:“九皇子那边如何了?”

郭崇真抹了把脸:“应当是没事了,陛下让人锁拿了行宫所有的下人,又送了一批人过去,眼下太医院院判和百里家的小子都在行宫那边,现在就看九皇子的命了。”

天花病症本就无治,活与不活大多靠命,若能熬得过去,经此一事九皇子便行于人前,再也不会有人敢如之前那般轻慢于他,可若熬不过去,人死了,说什么都是枉然。

郭崇真想起今日这事来,又瞪了冯蕲州一眼:“我说你这人下次要做什么事情,能不能提前跟我打个招呼,让我有点心理准备,每次都这么搞,迟早被你吓死。”

他以为今天这事是冯蕲州的主意,否则以萧金钰那性子,也不会拖到现在才闹出这么一出来。

冯蕲州笑了笑也没辩驳,只是好脾气的说道:“好,下次一定提前告诉你。”

郭崇真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朝前走,冯蕲州噙着笑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边低声说着近来柳家那边的情况,一边朝着宫外走想要直接出宫,只是才刚走到二道门前,身后就突然有人跟了过来,那人脚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儿似得,一头就撞在了冯蕲州身后。

冯蕲州被撞的歪了身子,而郭崇真连忙扶了他一把,就见到后面那小太监也是被撞的晕头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有些蒙神。

郭崇真是见过这人的,以往好像也是在圣前当差,据说还是陈安的徒弟,好像是姓卓……?

他迟疑着道:“卓公公?”

小卓子揉了揉脑袋醒过神来:“冯大人,郭阁老……”他猛的吓白了脸,连忙急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有意的,你们有没有被伤到?”

冯蕲州目光微闪:“无事,卓公公怎么走的这么急,可是有什么要事?”

小卓子松了口气:“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是陛下,陛下让奴才传令司礼监准备中秋夜宴的事情。”

郭崇真惊讶:“中秋夜宴?往年陛下不是从来不办的吗?”

永贞帝登基之后,除了太后还在的那两年办过几次中秋宴,后来太后去世第二年,宫中在中秋前后起过一次大火,在那之后,宫中便再也没有办过中秋宴了。

朝中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后宫也没传出过什么消息,再加上中宫皇后权势不大,陛下有意压制外戚权利,皇后不愿操持,朝中便也习惯了每年中秋宫中无宴,怎么今年突然要办中秋夜宴?

小卓子连忙笑着道:“可不是吗,以往是不办的,只是今年八皇子特意求了陛下,说是想要中秋在宫中陪陛下赏月。陛下心疼八皇子,也有意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在京中那些贵女当中替八皇子择一正妃,应该最迟明日,赴宴的旨意就会送到各位大人的府上了,届时各府都要携嫡女入宫赴宴呢…”

小卓子说完之后,便朝着两人行礼:“方才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不小心冲撞了二位大人,奴才还要去司礼监传话,就不妨碍二位大人了。”

郭崇真点点头,小卓子便快速朝着司礼监那边走去。

593 入宫?

郭崇真眼瞅着小卓子离开之后,忍不住对着冯蕲州说道:“你说这陛下到底在想什么,之前不是说八皇子那病好不了了吗,而且听说活不过年尾,这好端端的怎么想着给他选妃了?”

他自己府上倒是不怕,如果是放在半年前,他或许害怕府中的姐儿被挑中,可就在这几个月,因为和邵缙联姻的关系,府中那些适龄的姐儿几乎都先后定下了亲事,就算宫中要给八皇子选妃也轮不到他们府上,只是永贞帝这事未免也干得太不地道了些。

如今朝中谁不知道八皇子那身子骨快要不行了,就这样子还成什么亲,若是哪家姑娘被选中了简直是糟蹋人家姑娘,难不成让人家嫁过去之后守活寡吗?

郭崇真皱眉:“蕲州,你说陛下他……蕲州?”

郭崇真说到一半,就发现冯蕲州满脸阴沉眼中满是戾气的模样,他忍不住一惊:“蕲州,你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只以为冯蕲州是在担心冯乔,连忙轻声劝慰:“你是在担心卿卿?你放心好了,陛下就算是想要替八皇子选妃,也定不会挑中卿卿的,她今年虚岁才不到十三,尚未及笄,就算要选妃,也定然是在其他适龄女子里挑…”

冯蕲州听着郭崇真劝慰的话,身上寒意却是半点没消。

他当然知道选妃的事情轮不上卿卿,可是陈安让小卓子带来的话他郭崇真不清楚,他却是清楚的很,那一句永贞帝会下旨,让朝中所有人都带嫡女入宫才是最重要的。

冯乔如今的眉眼轮廓已经像极了云素,就连陈安乍见之下都会察觉不对,更何况是永贞帝?

若是她真的在中秋夜宴入宫,被永贞帝瞧见的容颜该怎么办?

这个萧元竺果然就是个祸害。

他当初就不该留他!

冯蕲州心中生出杀意来,面上却只是缓了缓低声道:“我知道,只是方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想着陛下会突然办中秋宴替八皇子选妃。”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八皇子还真的是得圣宠,若是他身子强健一些,指不准将来这储君之位也是他的。”

郭崇真摇摇头感慨了几句,便继续朝着宫外走。

冯蕲州听着他这话眼底不由露出些嘲讽来,永贞帝疼惜的,不就是他的命不久矣孱弱无争吗,如果萧元竺当真是毫无弱症身体强健,甚至于野心勃勃意图皇位,永贞帝还会如此对他?

两人出宫之后,冯蕲州就直接回了府,匆匆去到后院时,就见到冯乔正坐在秋千上荡着秋千。

三只又壮了许多的大狗摇着尾巴在旁边撒欢,趣儿坐在地上抱着碟子在旁边剥松仁,红绫拿着花架子绣花,而玲玥则是站在秋千后面轻轻的推着秋千上的冯乔,远远便能听到几人时不时的笑声。

冯蕲州看着冯乔脸上的笑容,听着她银铃似得笑声,眼底不由柔和下来,走过去轻笑道:“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爹爹?”

冯乔见到冯蕲州,顿时朝着他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府衙里没什么事情,方才又去宫中,想着今儿心情不好懒得去了,便干脆回来了。”冯蕲州上前,接替了玲玥的位置轻轻推着秋千。

冯乔闻言侧仰着头:“爹爹心情不好,是陛下怪罪了?”

冯蕲州低笑:“倒也不是,只是被郭阁老的戏给辣了眼睛。”

冯乔顿时好奇,冯蕲州倒是也没隐瞒,大概的将之前进宫之后郭阁老做的事情说了一遍,逗得冯乔哈哈大笑,她一直以为郭崇真是那种十分正经的朝臣,毕竟之前每次见到时,郭崇真都没露出半点戏精的内涵来,倒是郭老夫人性子爽利,倒是没想着郭崇真居然还会有这一面。

她虽然没有在场,可是光是想想就能知道,面对这样的郭崇真,当时的永贞帝怕脸都绿了,还谈何怪罪他们?

冯蕲州见冯乔笑得直打跌,连忙伸手护着她:“小心摔着。”

冯乔抓着秋千索笑得不行:“那爹爹怎么还心情不好?”

能让永贞帝吃瘪,他不该高兴吗?

冯蕲州闻言脸上笑意收敛了一些,手中拉着绳索让秋千停了下来:“陛下要办中秋夜宴,替八皇子选妃,下旨朝中大臣都要携嫡女入宫。”

冯乔笑容一顿,猛的抬头:“替八皇子选妃?!”

玲玥正端了茶水过来,闻言手中一晃险些把茶水落在地上,她连忙稳住身形站在一旁,脸上却是露出焦急之色。

趣儿和红绫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拉住想要扑到冯乔身边撒娇的三条大狗,悄悄的退了出去。而冯乔则是直接从秋千上下来,转身看着冯蕲州道:“百里不是说,八皇子的病熬不过年关,永贞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他选妃?”

冯蕲州面色微沉。

冯乔见状神色一动:“这事儿是八皇子提起的?”

冯蕲州点点头:“十之八九。”

冯乔紧紧皱眉,手中抓着秋千索时力气极大,这般想尽办法的让她入宫,萧元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是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想要揭穿他们的身份,拉着他们父女跟他陪葬不成?

冯蕲州见着冯乔神色,叹口气道:“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回了此事,不让你进宫。”

冯乔闻言忍不住摇头,萧元竺的性子太难琢磨,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她总觉得萧元竺这次所谓的选妃是冲着她来的,他未必是想要将她如何,但是想让她入宫却是铁定的事情。

他既然提了这事,又怎么会轻易让她躲过,就算爹爹能寻到借口,怕是萧元竺那边照样会再次作妖。

更何况,去年年节的宫宴,爹爹已经借着要替娘亲和祖母迁坟守丧,回绝了入宫赴宴的事情,后来宫中皇后和后妃几次召见,也以她体弱回绝,如果这次中秋夜宴再次拒绝入宫,难保宫中不会出现揣测。

无论是说她目无尊上,还是对她生疑,对爹爹都会影响,而若是让得永贞帝对她这个屡次借口不愿入宫的臣女生了兴趣,到时候才是天大的麻烦。

594 嫌弃

冯蕲州看着紧紧皱眉的冯乔,她虽没说话,可他却知道她心中担忧,那又何尝不是他所忧心之处。

说到底,他们如今还对付不了永贞帝,也还没做好万全准备,一旦冯乔在宫中露了脸,被永贞帝瞧见了容颜,怕是以后会麻烦不断。

冯蕲州咬了咬牙突然开口:“玲玥。”

玲玥连忙上前:“二爷。”

“去告诉你主子,我要见他。”

玲玥连忙抬头:“二爷,奴婢不是……”

她原是想要解释她不是他人之人,可是看着冯蕲州仿佛早就看明白一切的眼神,她所有辩解的话都咽了回去。

玲玥忍不住低垂着头,就听到冯蕲州说道:“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否则你以为我会留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在卿卿身边?”

“二爷…”玲玥心中一震。

“行了,我暂时不会赶你离开,毕竟你也几次护卿卿性命,我现在有事要与廖楚修商议,你传信给他,把这次宫宴的事情告诉他,就说我今夜要见他。”

玲玥闻言看了冯乔一眼,见冯乔轻点了下头,她这才低声道:“是,二爷。”

等玲玥退走之后,冯乔才看着冯蕲州,她没想到冯蕲州早就知道玲玥是廖楚修的人。

见冯蕲州脸色不大好看,冯乔忍不住低声道:“爹爹,我没有想要瞒你玲玥的事情……只是你和廖楚修的关系一直不大好,而且你也不怎么待见他,我怕你知道玲玥是他送给我的人后后会不高兴,不准玲玥留在我身边……”

说完后,见冯蕲州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冯乔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家爹爹此时看着自己跟瞧着什么似得,她连忙伸手拉着冯蕲州的手讨好的轻摇:“爹爹,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你。”

“玲玥她以前虽然是廖楚修的人,可跟着我以后就一心向着我,而且她上一世便一直跟在我身边,陪了我好多年,那时候我行动不便,身边除了她之外便没有旁人,而她也一直忠心耿耿的照顾我,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二心…”

“爹爹,你相信我,玲玥她不会伤害我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冯乔轻轻晃着冯蕲州的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讨好的看着他,说话时娇娇的摇来摇去,让得冯蕲州本想板着的脸怎么都严肃不起来。

他本是想要教训教训冯乔的,可手指被她软软的小手拉着,耳边又尽是她可怜巴巴的求情声,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冯蕲州挣开了她的手,抬着手不轻不重的敲了她脑门一下:“你呀,真当爹爹老糊涂了,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冯乔吃痛捂着额头。

冯蕲州淡声道:“你肯留着这丫头,定然是知道她的底细,而且这么容易相信她,我便猜到你们以前便有牵扯,正好那段时间在筹划温家的事情,我们要与廖楚修合作,也得要让他对我们有所放心才行,否则我早就将她弄出去了,还能把她留在你身边?”

不过他倒是相信玲玥上一世照顾了冯乔,对她忠心不二的话。

这丫头自从入了他们府中之后,与廖楚修那边倒是少有来往,就算偶有联系也是冯乔准允的,她从没背着卿卿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否则他哪能容她。

“不过廖楚修那狼崽子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以前便跟你有所来往,现在又送上门来,我怎么觉着他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以前他可有对你做过什么?”冯蕲州看着冯乔。

冯乔“呃”了一声,先是有些心虚,可是等听到冯蕲州后面的话,知道他话里的以前是指的上一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爹爹,你都想什么呢。我那时候就是个废人,廖楚修却是连新帝都拿不住的永定王,您觉得他能对我做什么?”

“你别胡思乱想了,廖楚修就是嘴巴毒了点,有些小心眼了点,其实他人不坏的,那时候我能稳住病情,也是他去请的百里替我看诊为我保命,说起来如果没有他,我怕是也撑不起来四方楼。”

“我跟他……只能说亦敌亦友,见面就掐,我们以前真没有什么的。”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可是冯乔说话时候神色自然,话里也说的坦然并没有隐瞒什么,却没有想到自家闺女说的全是上一世,却没半点到现在。

他微眯着眼没想出哪儿不对劲,只能问道:“真的?”

“比真金还真,上一世我没了的时候,人家还风华正茂呢,哪儿能瞧得上我。”冯乔面不改色。

冯蕲州闻言顿时皱眉,满脸嫌弃道:“风华正茂个屁,他那副满脸桃花招人眼的样子,我还瞧不上他呢,哪轮得到他来瞧不上你?”

在冯蕲州眼里,自家闺女那就是最好的,哪怕就是毁了容断了腿那也是最好的,哪能轮的着别人瞧不上。

他拉着冯乔到身前,揉了揉她的头发正色道:“以后少跟那狼崽子来往,爹瞧着他就不像个正经人,等你及笄后,爹定会给你寻一个天下最好的儿郎,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冯乔张了张嘴,看着对廖楚修满脸嫌弃的自家爹爹,顿时有些心虚。

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了?

她原是说起上一世的事情,是想要替廖楚修说几句好话的,可怎么着感觉爹爹听了之后,反而越发嫌弃他了?

冯蕲州见她低垂着头的模样,只以为她还在为入宫的事情担心,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宫中的事情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处理,就算真要入宫,大不了那一日做些准备就是,总归宫中有陈安帮衬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是萧元竺…”

冯乔迟疑,她是可以用些办法遮了脸,可有萧元竺在,他若是到时候捣乱怎么办?

冯蕲州闻言手中一顿,虽没有说话,可眼底却是杀意凛然。

他其实并不想去动萧元竺,也不愿杀他,可如果他的存在威胁到了卿卿的安全,那便也怪不得他。

595 大婚

夜间廖楚修夜入荣安伯府,冯乔原是想要去听听两人说什么的,可是冯蕲州却防着廖楚修跟她见面,早早就打发了她回了自己院子,所以一直到廖楚修离开,她都没见着他人,更不知道他和冯蕲州两人关在书房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事后冯乔问过冯蕲州,冯蕲州却不肯告诉她。

冯乔探了两次口风得不到消息,再加上郭聆思和邵缙的婚期已至,她便没心思再去问这事情,在大婚头一天夜里便跟着廖宜欢去了郭府,陪着准备出嫁的郭聆思。

丑时刚过,外间还漆黑一片时,便有妆人前来服侍梳洗,绞面开脸。

冯乔和廖宜欢跟着郭家其他姐妹一起,躲在一旁一边说着趣话一边看着郭聆思上妆,看着郭老夫人来梳发祝福,等着她青丝全数梳成发髻,带上凤冠,穿上嫁衣笼罩在喜庆红色之下时,再看不出之前少女的模样。

等着一切收拾妥当,又在府中待了许久,听着邵缙那边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府,这边才扶着新娘子去了前厅。

郭夫人看着盛装的郭聆思,眼底含泪:“嫁人之后,你便不再如从前在府中的时候,不能再任性,要学会相夫教子,安稳后宅,与你夫君同心同携,知道吗?”

郭聆思眼圈通红:“孩儿定会听娘教诲,莫不敢忘。”

郭柏衍坐在堂前,虽然没有如郭夫人那般流泪,可是眼睛也是红红的:“嫁人以后,好好和邵缙过日子,若有为难,回来找爹爹。”

郭聆思垂泪:“孩儿谢谢爹爹。”

郭夫人低声哭泣,郭柏衍和郭崇真也是忍不住泪眼,郭聆思的眼妆险些哭花,一旁的郭老夫人连忙上前替她擦着泪珠子,一边笑一边哽咽道:“好了好了,瞧瞧你们几个没出息的,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可别哭花了妆容,咱们聆思啊好日子在后头。”

郭老夫人的话刚落下,外面便有人快步跑了进来急声道:“来了来了,迎亲的花轿来了。”

堂前几人连忙擦干净眼泪,让郭聆思行拜别礼,郭聆思朝着堂前跪下,对着上首几人低声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聆思拜别。”

等着起身之时,外间已经能听到锣鼓锁啦的声音,迎亲之人已到门前,郭老夫人上前亲自替郭聆思盖上了盖头,这才让了开来,而一直守在旁边的郭钦上前说道:“妹妹,我背你上轿。”

郭钦背着郭聆思,手中小心的扶着她,如同儿时一般,当跨过前厅,出到门前,已经能见着外面大红花轿时,郭钦脚下顿了顿低声道:“妹妹,你要记得,无论何时哥哥都在,郭家也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郭聆思眼中泪盈,半晌后才轻声道:“嗯。”

郭钦背着郭聆思上了花轿,等着回来之后,这才停在穿着大红喜服的邵缙身前,正色道:“我将妹妹交给了你,别让她受委屈。”

邵缙神色郑重道:“大哥放心。”

花轿被抬起时,周围喜乐奏起。

邵缙骑着马在前,花轿在后。

郭聆思感觉着身下的轻颠,听着耳边的声音,神情有瞬间的恍惚,她曾经想过自己会嫁人,甚至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青梅竹马的温禄弦,却从未想过后来会经历那么多,险些赴死,名声尽毁,本以为青灯古佛到老,却不想再后来会遇到这个人。

她的确是不幸过,因为所托非人,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可如今她却是比所有人都幸福。

轿子颠簸之时,郭聆思撩开盖头偷偷的掀开红色的轿帘,看着前面骑马的男人。

那人背脊挺得笔直,长发全束在冠中,身形挺拔而又精壮,让得她看得有些发痴。

邵缙若有所感,突然回头朝着花轿看来,当见着郭聆思痴痴的眼时,蓦的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牙齿在日光之下白的惑人。

郭聆思被他脸上的笑容晃得花了眼,等回神时连忙松开帘子跌回了轿子里,手中紧紧捂着心口,只觉得那里砰砰直跳几乎快要跳出来。

她脸颊通红,美目如水,第一次觉得,她的男人长得真好,好的让她……怦然心动。

她想,她是爱上了这个人,彻彻底底的爱上了他。

迎亲的队伍在城内走了许久,等着到了时辰才入了邵缙的府上,冯乔和廖宜欢等人早就混在其他人里面去了邵家等着,等两人拜了堂,成了亲,郭聆思被送入洞房之后,整个邵家才彻底热闹了起来。

邵缙大婚,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赶了过来,就算不来,礼也是送到,往日见谁都冷着脸的邵缙难得一直笑容满面的与人饮酒,周围到处都是喧闹声。

冯乔与人说笑了一会儿,便撇了已经与人行起了酒令,高兴的不得了的廖宜欢,一个人退了出去。

邵缙的府上她以前是来过的,冯乔带着玲玥走了一会儿,才靠近了湖边,有了水汽之后四周都凉快了下来,而她方才被廖宜欢哄着饮了两杯酒,此时脑子里有些晕乎乎的。

“小姐,你可是醉了,不如奴婢去找二爷?”玲玥小心问道。

冯乔摇摇脑袋:“没醉。”

她有些晕乎乎的扶着湖边的石头坐了下来,见四周无人,便直接脱了鞋袜将脚浸在水里娇声道:“我好热,要吹风。”

玲玥见状只能退到一旁,仔细的注意着冯乔,生怕她掉进水里。

廖楚修被里面不少人敬酒,他推了之后在里面找了一圈,只见着已经干翻了一群人正跟人拼酒的廖宜欢,却不见冯乔,他便寻着她找了出来。

等走到了湖边,就见着不远处夜色之下,他要找的小姑娘正双手杵在身后,一双白嫩的小脚在水里撩着水溅起了一片水花。

她眼睛笑眯眯的弯了起来,嘴角也是高高扬起,嘴里还轻声哼着什么小调,看起来很是开心。

玲玥听到脚步声,连忙回头,见是廖楚修急忙行礼:“世子。”

冯乔听到声音回头,对着廖楚修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你来啦?”

596 挨揍

廖楚修朝着玲玥挥挥手,这才走到冯乔身旁的石头上坐下,瞧着她高兴的模样轻笑道:“很开心?”

“开心。”

冯乔点点头,脚上撩着水花:“郭姐姐能找到幸福,能过的安好,我很开心。”

她不必再如前世那样,活着时如枯木干朽,仿佛看不到半点希望,无依无靠之下眼中都是黯淡无光。

那时候的她帮不了郭聆思,甚至不敢开口与她相认,连叫她一声郭姐姐都不能,只因为怕那样的自己会吓着这个一心惦记着过去那个小妹妹的郭聆思,她只能偷偷在暗中寻人照顾郭聆思,可后宅之事旁人难以插手,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如同衰败的花儿一样,一日比一日不好,可是如今,郭聆思总算没再如上一世那般不幸。

冯乔喜欢郭聆思笑,也喜欢她如今的样子,这样至少能证明,她重来之后,这些改变都是真实的,她所在意的人,都能得到幸福。

廖楚修挨着冯乔坐着,鼻间萦绕着淡淡的酒气,他侧头看着她,才发现她脸颊发红,傻乎乎的笑着,半点没有平日的精明,眼神朦胧间身子偶尔摇来摇去。

“你喝酒了?”

冯乔歪着头:“喝了…一点点。”

她伸着手想要比划一下她只喝了一点点,却不想坐着的地方本就有半截石头落在水中,方才手撑着才不至于朝下落去,此时手一松,她整个人身子一歪差点一头栽进了湖里。

廖楚修眼疾手快的将她拉了回来,吓得心脏都快停了:“你不要命了?”

冯乔靠在他身前半点不怕,被捞起来的时候脚也离开了水面,嫩白的脚丫子直接带着水踩在廖楚修的袍子上,像是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抱着他脖子咯咯直笑。

廖楚修被她这傻劲儿弄的哭笑不得,此时哪能不知道冯乔怕是醉了酒。

这小丫头的酒量他早有体会,之前年节时喝着果子酒都能醉了耍酒疯,更何况今日喜宴上都是烈酒。

廖楚修心里狠狠记了廖宜欢一笔,那臭丫头居然敢哄着乔儿喝酒,要是她喝多了对着旁人撒酒疯可怎么是好。

他可还记得上一次冯乔喝醉酒时,扒拉着他不肯放手,又亲又啃又撒娇的拽着他衣领闹着要嫁给他的样子,她要是再跟着别人来上这么一遭……

廖楚修只是想到那场景就直接黑了脸,他连忙伸手扯掉了冯乔抱着自己脖子的胳膊,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用腿压着她乱踩的脚丫子,伸手拧着冯乔脸颊沉声道:“以后不准喝酒,听到没有?”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说不准就是不准。”

廖楚修见冯乔不听话,手里用力了一些。

冯乔顿时吃痛娇呼出声,撅着嘴泪眼汪汪:“你打我。”

手重了?

廖楚修见她快哭了连忙收回手:“没有。”

“你就有!”

冯乔不满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伸脚踹他:“你以前就欺负我骂我,抢我银子还说我丑,现在你还打我,我就说你喜欢我是假的,你肯定是想要把我骗回去再对付我是不是?”

“你还说要娶我,我才不要嫁你,你就是个王八蛋,讨厌的人!”

廖楚修被她指责的一脸懵逼,他哪有欺负……好吧,以前是有逗着她玩儿,可他几时骂她打她又抢她银子了?他府中虽不如翁家有钱,可这些年暗中经营弄下的银子让她扔着玩儿都够了,他哪会无耻到去抢她的银子?

至于说她丑…

他有吗?

廖楚修有些心虚飘了飘眼,完全过滤了自己以前嘴贱时说过的话,他家乔儿这么好看哪个不长眼的会说她丑,他伸手轻拍着闹脾气的小姑娘哄着道:“胡说,乔儿这么好看,我怎么会舍得欺负你…”

“骗人。”冯乔瞪他,伸着脸凑到他眼前:“你刚刚还掐我!”

廖楚修看着她红彤彤的脸颊面不改色的轻哄:“乖,我那是疼你…”

“真的?”

“真的,我最疼乔儿……嘶!”

廖楚修忽悠冯乔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着脸上一疼,怀中的小丫头直接伸手用力掐着他脸,然后朝着两边扯去,直接将他整张脸都拉成了大饼,然后用力搓来搓去跟揉面团似得嘴里哼唧。

“那我也疼你。”

廖楚修被她小爪子扯得脸都快破了,没想到她居然会上手,他连忙就想去抓她手,可此时的冯乔却顽皮的跟孩子似得,一个劲的躲他掐着他的脸不放不说,还挣脱了赖在他身前拿脚丫子踹他。

廖楚修冷不防的被踹了一脚,整个人朝后仰倒,连带着怀里的娇团子也一起朝着地上摔去。

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冯乔护在怀里,自己后背跌在地上,被石子硌得生疼,廖楚修却丝毫顾不得自己,连忙起身就想去察看怀里的小人儿有没有被碰着跌着。

“乔儿,你有没有摔着,让我看看。”

“不看。”

“乔儿乖…”

“就不看!”

廖楚修拉着冯乔的手想要看她伤势,冯乔却是扭着身子不给看,两人凑得极近,一个哄一个闹着脾气,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却是传来惊怒至极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玲玥本守在一旁看着两人腻歪偷笑,谁知道被突如其来的怒喝声吓得一哆嗦,扭头刚叫了声“二爷”,就见到冯蕲州脚下如风的快步冲了过去。

冯蕲州一把将趴在廖楚修怀里的冯乔给捞了起来,拎到自己身后,然后毫不留情的一脚对着廖楚修脸上就踹了过去。

廖楚修条件反射的想要还手,可瞧清楚满脸震怒的冯蕲州时,攻过去的手连忙撤了回来,只来得挡了一下就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砰的一声撞在地上,那声音吓得冯乔彻底醒了酒。

“爹爹…”

冯乔连忙上前,想要拦着冯蕲州。

冯蕲州就直接冷眼看了过来,厉声道:“你给我站那儿!”

冯乔脚下顿住,而冯蕲州却是扭头一拳就打在廖楚修脸上,咬牙切齿道:“你个狗崽子,老子当初见你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好端端的凑上来主动帮忙,还他妈说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叫你朋友,我叫你朋友!!”

“你居然敢碰我闺女,老子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狗崽子!!”

597 不和

冯蕲州一边骂着一边整个人扑在廖楚修身上拳打脚踢,哪有半点平日里的精明模样。

廖楚修嗅着冯蕲州身上的酒气,丝毫不敢还手,怕不小心伤了冯蕲州叫冯乔担心,又怕这泰山记仇,他只能被动的躲着,不过一会儿脸上就接连挨了好几下,而冯蕲州仿佛故意似得一直朝着他脸上招呼。

冯乔想要上前拦着,可冯蕲州根本不给她机会。

眼瞅着冯蕲州越打越狠,一副要活活打死这个敢偷自家闺女的狼崽子的模样,玲玥在旁急声道:“二爷,二爷您别打了,有人过来了,您别打了……”

廖楚修手挡在脸前,避开了冯蕲州的撩阴脚,低声道:“冯大人,你听我说…”

“你说个屁!”冯蕲州反手就是一拳。

有什么好说的,当他眼瞎?!

刚才他看的清清楚楚,这不要脸的小王八蛋搂着自家闺女动手动脚,脑袋都快凑一块儿了,他家的大白菜都还没长成,这狗日的不要脸的崽子就来拱,他打不死他!

廖楚修眼睛中招顿时闷哼着倒退两步,抬头看了眼外面出来醒酒却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全武行的人,叹口气伸手拦着已经被气昏了头的冯蕲州,低声道:“冯大人,有人来了…”

冯蕲州被怒气充满了的脑子愣了一瞬,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眼角余光见着不远处多了个人,那人他也认识,是礼部的官员,叫卢平,早先便投在了襄王的手下。

冯蕲州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后,却还是伸着脚一脚踹在廖楚修腿上,然后抬手就又给了他脸上一拳,这才如同醉酒了似得嘴里骂了几句,脚步踉跄的倒退着,然后摇摇晃晃的眼睛一闭,“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爹爹!”

“二爷!”

冯乔和玲玥连忙冲了过来,而那个卢平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低声道:“冯大人这是……”

冯乔急声道:“我爹爹喝醉了酒,和世子起了争执,能不能麻烦您去帮我叫两个人过来抬一下我爹爹?”

卢平闻言看了眼倒在地上醉的人事不省的冯蕲州,再看了眼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更是落上了好几个脚印满脸阴沉的廖楚修,低声道:“好,我这就去,你们等着。”

卢平一边朝外跑,一边想着之前说廖楚修和冯蕲州不和的消息原来居然是真的,他们一直还以为两人不过是普通嫌隙,可如今都上演全武行了。

襄王一直和冯蕲州不和,两边的关系也难以修好,如今这事儿说不定是个机会,搞不好能够拉拢廖楚修,更能让冯蕲州栽个跟头……

他心里一边算计着,一边朝着正厅跑去,想着等下一定要把冯蕲州和廖楚修不和的消息闹出来,让冯蕲州丢丢脸,而这边等到卢平不见了踪影之后,廖楚修脸上的阴沉瞬间散去,而躺在地上的冯蕲州则是直接撑着地上站了起来。

“冯大人…”

“闭嘴!”

冯乔低声:“爹爹……”

“你也给我闭嘴!”

冯蕲州瞪了冯乔一眼,看着她踩在地上的光脚丫子,怒道:“还不把鞋袜穿好,跟我走?!”

冯乔吓得一哆嗦,连忙跑到湖边捡了方才被扔在那边的鞋袜,然后快速穿好之后,还没等她站起身来,就被冯蕲州拉着手转身就走。

冯乔感受到自家爹爹两尺八的怒气,没敢回头去看廖楚修,而玲玥也是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出给吓得大气不敢出,垂着脑袋跟在两人身后。

廖楚修看着怒气冲冲的离开的冯蕲州,只觉得事情大条了。

他原是想着先好好刷刷冯蕲州的好感,让他对他放心一些后,等冯乔再大两岁,他便去向冯蕲州提亲。

可没想着今儿个夜里被抓了个正着,挨了顿打不说,这未来的岳父大人更是气得口不择言一溜的狗崽子,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处,疼得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他既担心冯乔回去之后会挨训,又为自己的将来悲叹,总觉着要在冯蕲州手里娶到冯乔,难度怕是比造反还大……

卢平去宣扬了一番冯蕲州和镇远侯世子大打出手的事情后,这才带着一帮子人赶了过来,只是等他过来时,却见着湖边只剩下满脸青紫的廖楚修,而冯蕲州父女和之前那个婢女却是不见了踪影。

旁边的人拿眼神问卢平:冯蕲州呢?

卢平小心翼翼的上前问道:“廖世子,这……冯大人呢?”

廖楚修面无表情的冷声道:“你问我我问谁?!本世子简直倒霉透顶,好端端的来赴个喜宴都能被打,要不是看在他是督察御史,本世子……哼!!”

廖楚修怒哼一声,狠狠看了旁边来看热闹的人,然后顶着一张大花脸和满身的狼狈,气急败坏的转身就走,让得原本还想要问他话的卢平直接哑在了旁边。

周围那些原本还以为卢平胡说八道的人,在见到廖楚修脸上的伤时都是倒吸口冷气。

廖楚修本就长得好,那脸更是比女人还白,错身而过时,那脸上的伤势让所有人的瞧了个正着,眼睛上青了一大片,嘴角也被打破了带着血迹,连带着颧骨附近也是青青紫紫的。

这冯蕲州怕不是喝多了吧,他是下了多狠的手,居然把廖楚修给打成了这模样,而且瞧着廖楚修这浑身冒着冷气满脸阴沉的模样,被折了这么大的面子,这两人怕是以后都好不了了。

等郭崇真和郭柏衍得到消息的时候,冯蕲州和廖楚修都已经离府,他们只能从别人口中知道,冯蕲州和廖楚修在后湖附近大打出手,而几乎一夜之间,左都御史冯蕲州和镇远侯世子廖楚修不和的消息,便传的人尽皆知。

马车里,冯乔大气不敢出的缩在角落里,而冯蕲州则是沉着脸一声不吭。

等到回府之后,冯蕲州下了马车就朝着府里走,而冯乔则是磨磨蹭蹭的下来之后,小脸几乎都快皱成了一团。

598 交代

玲玥看着怒气冲冲的冯蕲州,胆颤心惊:“小姐,二爷好像很生气…”

冯乔垂着脑袋,他爹哪里是很生气,怕是快气炸了。

冯蕲州向来都崇尚君子动口不动手,喜欢用脑子解决问题,可唯二的两次动手,对象却全都是廖楚修…

冯蕲州朝里走了一会儿,却察觉冯乔没有跟上来,回头就见着她和那狼崽子送来的丫鬟在门外嘀嘀咕咕,他顿时怒气冲头,没好气的喝道:“站在那干什么,还不过来。”

冯乔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连忙跟了过去,跟小可怜儿似得垂着脑袋挪着脚,被冯蕲州带去了书房。

等进书房时,玲玥下意识的想要跟进去,谁知道还没抬脚就被冯蕲州直接甩上了门,差点没躲开被砸断了鼻梁,她委屈的揉揉鼻子,只能站在书房外面候着。

冯蕲州进去后坐在椅子上,就抬头看着冯乔。

冯乔被看的有些发虚,讨好的笑了笑:“爹爹…”

“别跟我嬉皮笑脸。”冯蕲州硬着心肠板着脸,面无表情:“什么时候的事情?”

冯乔眨眼:“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冯蕲州微眯着眼看她:“你还跟我装?你和廖楚修两个人,要不是你自己同意,那狼崽子怎么可能近得了你身?冯卿卿,你当初怎么跟我说来着,你说那狼崽子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性格龟毛还小心眼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如今转眼却跟他这般亲近,你这么瞒着我,是不是打算等哪一日别人瞧见你们这般亲近,甚至私定了终身,你才来告诉我这个爹!?”

冯蕲州刚开始无疑是气的,气得头昏眼花两眼血红恨不得撕了廖楚修那王八羔子,可是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却是心中清楚,冯乔不是普通的孩子,她的心思远比常人还要成熟。

如果不是她自己接受想要亲近廖楚修,那廖楚修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能靠近她,更何况方才他见着两人的时候他并没有错过,冯乔脸上那出自真心的笑容。

冯蕲州越想心里越酸,那股子酸意让得他声音里也带上涩意:“如果我今天没看到你们,你还想要瞒我多久?”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见他眼眶微红有些难过的样子,原本想要敷衍的话顿时噎在了喉间,她轻抿着嘴唇,手指绕着腰间垂落的束带,垂着脑袋低声道:“爹爹,我错了。”

冯蕲州没说话。

冯乔咬了咬嘴唇,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和廖楚修之间,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关系,对她来说,这世上除了冯蕲州外,廖楚修便是她最熟悉的人,也是她唯一可以尝试着去相信和亲近的人。

房中十分安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半晌之后,冯蕲州看着有些无措的冯乔,这才缓和了脸色低声道:“你和他,什么时候这般亲近的?”

冯乔低声道:“去年年节的时候,我醉了酒。”

冯蕲州眉毛顿时竖起,好不容易才压下的火气腾的冒了出来:“什么,他占你便宜了?”

冯乔如蚊子一样小声道:“不是……是我占了他便宜。”

冯蕲州心里正在狂骂廖楚修那个畜生,居然连乔儿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可谁知道转瞬就听到自家闺女的话,险些噎的背过气去。

他抬头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冯乔,见冯乔丧着一张脸完全不似说笑的模样,忍不住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句话来:“你把他…那什么了?”

冯乔先是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冯蕲州说什么的时候,顿时羞恼:“爹爹,你胡说什么,我就是亲了摸了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干!!”

冯蕲州闻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呸,好什么好!

冯蕲州心里啐了自己一口,转瞬看见冯乔红着脸瞪着他的模样,顿时想起冯乔如今这身子连十二都还没有她能干个什么,他满脸尴尬的轻咳了几声。

他方才实在是被吓到了,还以为自家闺女真把那狼崽子给怎么样了。

冯乔见着冯蕲州的模样就知道他刚才想歪了,怕他再胡思乱想干脆直接说道:“我那天夜里醉了酒说了些胡话,廖楚修就当了真,说他应承了我说要娶我。我与他之间真没什么,只是这次去河福郡时相处了些时日,才亲近了一些。”

她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大致的跟冯蕲州说了一次,包括被廖楚修哄着去见了贺兰明泉和贺兰家的人,还有在河福郡发生的事情,包括廖楚修去见席一衍。

“你说廖楚修也见过席一衍,那你的事情?”冯蕲州惊道。

“他不知道。”冯乔摇摇头:“席一衍没有告诉他。”

冯蕲州闻言松了口气,转瞬又低声骂了廖楚修两声,早知道那小王八蛋打的这主意,他就不该把闺女送去河福郡,虽然免了京中的麻烦,可却是直接送进了狼窝里。

他心里将廖出席骂的狗血淋头,面上看着冯乔问道:“那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你可是心悦他?”

冯乔脸上露出些茫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冯蕲州皱眉。

冯乔低声道:“上一世的时候,我和他一直都是水火不容,我入了四方楼后,他便一直处处找我麻烦,抢我生意,我们一见面就掐,关系从没缓和过,就算是到了最后,我和他之间也没说过半句好话。”

“我原以为他大抵就是如此,可是重新来过之后却才发现,当初一直护着我的丫鬟,是他送来的,而一直替我续命的百里,也是他找来的。”

“如今细细想来,以当时京中的情形,若没有他暗中护持,就算有冯家为后盾,那四方楼也不可能在屹立京中不倒,而若不是他教我谋略诡道,我或许根本就学不会那些自保的手段,也撑不过那些年。”

冯乔说话时脸上有些茫然,话中也带着些不确定:“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但是爹爹,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

599 夜谈(一)

冯蕲州看着小女儿脸上的神情,忍不住叹口气。

冯乔从没有经历过情爱之事,所以根本就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可是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如果不喜欢,怎么会这般信任。

如果不喜欢,又怎会愿意与他亲近,甚至这般笃定,他绝不会伤害她。

他突然就想起了素素,想起了过去,想起了曾经情窦初开时的懵懂……

冯蕲州轻叹了口气,朝着冯乔招招手:“卿卿,你过来。”

冯乔上前,冯蕲州伸手轻揽着她娇小的身子,抚着她长发声音低柔道:“你可知道,爹爹为何不喜欢廖楚修?”

冯乔抬头看着冯蕲州,摇摇头。

“爹爹不喜欢廖楚修,是因为他给爹爹的感觉太过危险,爹爹想要护着你安好,想要护着你一世,可是廖楚修……”冯蕲州声音低沉了几分:“我虽不愿意承认,但他太难以让人掌握,他的将来连我也看不明白,爹爹怕你如果真的跟了他,有朝一日爹爹会护不住你。”

他并非自大之人,也不认为自己是万全之人,廖楚修如今才不过二十,展露出的手段便已经让人心惊,那要是再过二十年呢?

他如今或许是喜欢着冯乔,可这种喜欢到底是出于对冯乔体内这双世之魂在平日里异于常人的聪慧所带来的新奇,还是真真切切的是因为冯乔这个人,因为出于对她真切的喜爱。

如果当这份新奇淡去之后,他是否还会始终如一的好好对待他的女儿,如果当他知道了冯乔的两世机缘死而复生,他是否会将她当成异类,还是能如他这般全心接纳于她?

人总有生老病死,冯蕲州自然也会,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而廖楚修又变了心,到时候的冯乔能在他面前保全住她自己吗?

冯蕲州眼底满满都是忧虑,伸手摸着女儿的额发:“爹爹知道你聪慧,也知道你行事向来有章法,但是人心难测,情之一字更是伤人,爹爹怕护不住你一辈子,所以卿卿,爹爹希望你在没有确定要跟这个男人共度一生之前,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将真心交付出去。”

冯乔抬头看着眼圈微红的冯蕲州,看出了他眼底的担忧,沉默了许久,这才垂头掩去了眼中酸涩,轻靠在冯蕲州身前亲昵的蹭了蹭他胸前:“好。”

屋中一时静谧。

冯蕲州只是短暂的抱了她一会儿,便松开了手,将冯乔拉在身前站好,他伸手替她将被揉乱的发丝理好之后正色道:“不过有一点你给我听好了,他这个女婿我还不承认,我冯蕲州的闺女哪有那么容易被他骗走的。”

冯乔睁大了眼:“爹爹?”

冯蕲州斜她:“以后不准偷偷摸摸的去见他,要是让我知道他再爬墙进来见你,我就打断他狗腿。”

冯乔被冯蕲州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态度弄的张大了嘴,而冯蕲州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指着门外说道:“还有你那个丫鬟,你既然说她忠心我就暂且留着她,可她如果再敢帮着那小王八蛋望风吃里爬外,我就把她撵出去。”

他们家可不缺丫头!

冯乔看着突然加大了声音,仿佛刻意将话说给外面的玲玥听的冯蕲州,险些笑出声来,却被冯蕲州冷冷横了一眼,她连忙站直身子正经道:“好,都听爹爹的。”

冯蕲州哼了一声,看着冯乔笑靥如花的模样,只觉得心气儿不顺。

说到底他还是怪自己大意了,居然让那狼崽子钻了空子让得自家闺女上了心,早知道当初第一次知道他爬墙的时候,他就该放狗咬死那小王八羔子,哪儿能让他拱进了自家菜园子。

好在离卿卿及笄还有三年,他有的是时间折腾那狼崽子,想娶他冯蕲州的女儿,哪有那么容易!

冯乔哄了冯蕲州一会儿,才被冯蕲州打发出了书房,她出去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见着刚才还气急败坏的爹爹在她离开之后神色瞬间便沮丧了下来,他转身便去了旁边的暗阁,对着自家娘亲的画像满脸忧虑的说着话,冯乔轻叹了口气,小心的将门阖上。

其实他知道冯蕲州在担心什么,她知道冯蕲州是为了她好,也是怕她吃亏。

玲玥见着冯乔出来,小心问道:“小姐,二爷他可还生气?”

生气?

何止是气,怕是这气一时半会儿都消不了了…

冯乔朝着她摆摆手,直接带着她离开了书房,等离得远了一些之后,玲玥才低声道:“小姐,都怪奴婢一时大意,居然没发现二爷…”

冯乔揉了揉脖子:“不怪你,早晚都要跟爹爹说的。”

她跟廖楚修若是能走到一起,这事肯定是要告诉爹爹的,就算是她对他没感觉走不到一起,以廖楚修的性子怕是也不肯罢手,到时候以爹爹的聪明,迟早都会发现不对劲的,只是今天太过凑巧了一些,被爹爹看到他们动作亲昵,所以才会那般惊怒。

玲玥咬了咬嘴唇:“可是二爷打了世子,还被人瞧见了,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怎么办?”

冯乔见着她担忧的模样安抚出声:“别担心了,爹爹方才和廖楚修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就算真有什么消息传出去,最多也只是会说爹爹醉酒和他起了争执大打出手,外人也只会以为他们不和。”

眼下永贞帝那边迟迟不下旨彻查血书的事情,对廖楚修这次平定叛乱的功劳更是只字不提封赏之事,好像完全忘了此事一般,其实他们都看得出来,永贞帝在迟疑什么。

他对廖楚修有顾忌,更怕他存有异心,再加上之前他们同时返京,廖宜欢又与她相熟,永贞帝难免猜忌,如果这个时候永贞帝知道廖楚修和爹爹不和,还在邵缙的婚宴上大打出手,说不定能安了他的心,让他松口。

冯乔回头见玲玥仍是担忧,伸手拍了拍她手说道:“好了,别多想了,今夜的事情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如今朝中已经有人在怀疑廖楚修和爹爹的关系,他们这么一打,反倒是能撇清了开来,以后行事也无须顾忌。”

600 夜探(二)

“他们的事情他们会自己处理,走吧,咱们回去歇着了,忙了一整日我快累死了。”

昨天便去了郭家陪着郭聆思,凌晨早早便醒了,陪着郭聆思说话看着她上妆,一直折腾到现在,她此时只觉得腰酸背痛的仿佛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扭一扭脖子居然会嘎嘣作响。

玲玥见冯乔脸上没有半点担忧,心里总算好过了些,她连忙轻声道:“等下回去之后,小姐泡泡澡,奴婢替您好生捏捏。”

……

……

冯蕲州在冯乔走后,便对着萧云素的画像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等到夜深了之后,他却并没有回房,而是就那么在书房里坐着,像是在等着什么。

三更将过,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二爷,廖世子来了。”

冯蕲州听见门外的声音,一直绷着的脸上总算是放松了一些,心中暗道还算这小子聪明。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带着冯乔走时又是盛怒,如果这小王八蛋连半点上门承担责任的勇气和担当都没有,那哪怕冯乔再喜欢他,他也绝不会将自己的闺女嫁给这种孬货。

冯蕲州眼底多了些笑意,可是转瞬便又板起了脸,沉声道:“让他滚进来。”

廖楚修叹口气,他就知道会这样,他揉了揉脸颊,告诉自己里头这是他岳父,是他未来媳妇儿她爹,半点都不能得罪,心里连续的说了好几次,这才在左越一脸古怪的目光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冯蕲州坐在上首,看着进来的廖楚修,他脸上的伤势大概是已经处理过了,只是青肿仍在,而他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一套。

冯蕲州凉飕飕的说道:“廖世子漏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廖楚修恭敬屈膝,连半点含糊都没有的直接跪下:“楚修前来赔罪,今夜之事是我之过,我不该与乔儿在外间那般亲昵,险些误了乔儿名节,冯大人爱女心切,教训于我是我应得。”

冯蕲州听着廖楚修的话冷声道:“岂敢,廖世子英明决断,又怎会有错?”

廖楚修知道冯蕲州生气,也没在意他口中嘲讽之言,只是以晚辈之礼俯身道:“楚修当然有错。我之错一在心悦乔儿却未曾与大人言明,私下往来误乔儿名节,二是在既觉心动,便该早日来府中提亲,免叫人误会。”

“我今夜前来,便是特地向大人请罪,另也是想与大人求娶乔儿,待她及笄之后,迎她入府为妻。”

冯蕲州本就还在气头上,听着廖楚修臭不要脸连他心里的气儿都还没理顺就直接提亲的话后,顿时黑了脸。

这臭小子是故意来气他的吧,赔罪就赔罪了,开口就想娶她女儿,他做梦呢。

冯蕲州直接将手里的茶杯朝着桌上重重一放,冷声道:“娶她为妻,你喜欢她?”

廖楚修点头:“是。”

冯蕲州冷笑:“卿卿今年才十二,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年幼,还是喜欢她新奇,一声喜欢,便想要定下我冯蕲州女儿的一生,你算什么东西?”

廖楚修闻言张嘴想要说话,冯蕲州却根本就不给他机会,直接面无表情道:“你不必跟我说你所谓的那些誓言,在我眼里那些都是狗屁,你今年已经年过二十,先不说你比卿卿大上多少,我想你府中也早已经开始有意给你议亲。”

“过往之时,镇远侯府不得陛下看重,京中门阀世家为此疏远你们,可等你承袭你父亲爵位成了镇远侯后,你的婚事就成了人人眼中的香饽饽,京中媒人必定会踩破你家门槛,到时候这京中名门闺秀任你挑选,你敢说你不动心?”

冯蕲州沉着脸看着廖楚修,一字一句道:“我与你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我看得出来,你虽没太大的野心,但是却也绝不会是甘于屈居人下之人,我的卿卿要的是平安喜乐一世顺逐,而不是随夫家颠簸。你将来若真是起了什么心思,难保不会纳别的女人,借他们母族之力来助你一臂之力,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又将卿卿置于何地?”

“廖楚修,你在我眼中,从来就不是卿卿的良人。”

廖楚修紧紧皱眉听着冯蕲州的话,却没有出声打断,一直等到他将话说完之后,他沉默了片刻后才抬头看着他说道:“冯大人,你对你女儿就这般没有自信?”

冯蕲州怒:“你说什么?”

廖楚修沉声道:“我知道乔儿年幼,也知道你不相信我对她真心,毕竟就连最初我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我廖楚修会看上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可喜欢便是喜欢了,我在意她便绝不会虚伪隐瞒,我既认准了她,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说我不愿屈居人下,我承认,可这世上好男儿又有几个愿意为人驱使,我若没有滔天权利,没有富贵青云,我又怎么能让我喜欢在意之人,平安喜乐肆意生活?”

廖楚修背脊挺直,说话铿锵有力:“我从来没有问鼎至尊的心思,那张椅子对我而言毫无半点吸引力,更何况我若真有想要的东西,便会自己去取,断不会做那靠着女人才能成事的窝囊废。”

“乔儿在我眼中,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只要她说一句,便是这天下我也能替她夺了来,拱手想让于大人我也绝无二话。”

“冯大人若不信我,大可亲自看着,我若对不起乔儿,这条命你大可取去!”

冯蕲州听着廖楚修的话,冷沉着脸看着他,而廖楚修毫不避让的回视着他,半晌后冯蕲州脸上冷色才消散了一些,沉声道:“可陛下那边你当如何?”

“你若袭爵,他定会为你赐婚,怎可能让你等上三年,且就算真等到三年后,你若与乔儿成亲,永贞帝也定容不下你。”

“陛下那里我早就已经回绝,三年内他绝不会赐婚,至于三年之后……”

廖楚修嘴角轻扬,眼中锋芒毕露:“他不阻拦也就罢了,他若真要阻拦,萧家也并不是只有他一人,他若容不下我,自然会有其他能容得下的。我廖楚修想要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601 后患

冯蕲州神色复杂的看着廖楚修,他虽然跪在那里,对他行的晚辈之礼,可他眼底的锋芒却是毫不隐藏。

这个男人并没有夸大其词,他是真的有这种打算。

为了冯乔,他敢与天下为敌。

冯蕲州神色缓和了许多,半晌后才开口道:“你起来吧。”

廖楚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欢喜抬头:“冯大人同意了?”

“同意什么?”

“我和乔儿的婚事…”

“你觉得可能?”廖楚修还没把话说完,冯蕲州就直接冷哼道:“把你脑子里乌七八糟的东西掏干净。”

虽说他知道廖楚修对冯乔的心意,心底里也是这个年轻人也有几分欣赏,可是想要娶他冯蕲州的闺女,哪有那么容易?

冯蕲州收敛了脸上怒色淡声道:“卿卿如今还小,你既说你等得,那你们的事情自然等她及笄后再说。这期间你若有了旁的选择,我绝不阻拦。”

廖楚修瞬间苦了脸,他就知道这护犊子的老狐狸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他过关。

不过还好,至少他没有明确拒绝不是?

廖楚修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起身,谁知道冯蕲州下一句就直接说的他咬牙切齿。

“毕竟时移世易啊,卿卿如今也才不过十二,心智不成熟才会被美色所迷,三年之后世子人老色衰,卿卿指不定就看不上你了,到时候也不用我出面棒打鸳鸯,我何乐不为?”

廖楚修那个气啊,人老色衰,要衰的也该是冯蕲州不是他,他还青春正美貌好吗?!

他看着冯蕲州得意上挑的眉眼,险险的将骂言压回了喉间,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

这是你未来岳父,是你媳妇儿他爹,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君子三诫…小人长戚…

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业…

好不容易才压下了那股子怒气,廖楚修刚想讨好的露个笑脸,谁知道冯蕲州又继续补刀:“你放心,如果到时候卿卿不要你了,我定会好好补偿你。”

去他妈的大业!

廖楚修脸上黑的跟锅底似得,咬牙切齿:“多,谢,冯,大,人!”

冯蕲州看着眼前这小狼崽子气得脑门上都快冒烟儿,却还得忍着他连半句不逊的话都不敢说的模样,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三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就算有心,可谁又能保证三年不变,冯乔和他到底能不能走到一起谁也不知道,可至少这三年内,这狼崽子都在他掌心捏着半点不能翻腾,说起来有好几个黑锅都还没人背,这小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廖楚修被冯蕲州看的浑身发毛,总觉得他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冯蕲州得了廖楚修的话,又捅了他两刀,再看着他脸上的伤处只觉得格外顺眼。

谈完了心,冯蕲州便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他让廖楚修坐下之后,才开口道:“宫中夜宴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廖楚修听他说起正事,连忙也收敛了神色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要求在宫中设宴的是萧元竺,特意要求各府带嫡女入宫,想要选妃的,也是他。”

“先前永贞帝与他不知为了什么起了争执,萧元竺病情加重,两厢更是冷战已久,所以这一次他稍显示弱,提出要求之后,永贞帝便直接答应了下来,而且为了让他开心,永贞帝还要求今年宫中夜宴大办,并且所有宫妃,皇子公主,都必须出席。”

冯蕲州闻言沉声道:“果然是他。”

廖楚修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之后,便知会百里对萧元竺动手,可是萧元竺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前入了宫,如今他住在乾龙殿里,百里根本寻不到机会下手。”

冯蕲州闻言轻敲着桌面,自然明白廖楚修的意思。

那乾龙殿就在御龙台旁,乃是天子居所,也是宫中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萧元竺本就得永贞帝看重,如今又住进了乾龙殿,那附近更是重重守卫难以下手。

百里轩如果此时在宫中动手,弄死了萧元竺,怕是他自己也难以脱身。

廖楚修见冯蕲州沉思,开口说道:“我知道宫中旨意已下,若此时再去回绝,怕是会引人猜疑,我倒是能寻到易容之人,在那一日替乔儿脸上做些手脚,可是萧元竺那边…”

“我总觉得他这次突然要求办宫宴没那么简单,他本就知道乔儿身份,这次突然弄出这么一出来,摆明了是针对乔儿。“

冯蕲州闻言看他:“你的意思是?”

“想要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不能参加这中秋夜宴。”廖楚修开口道:“这个时候,想要除了萧元竺的确麻烦,可若只是让他不能参加宫宴,却并不是不可能。”

“我在宫中也有人手,邵缙和百里那边稍加配合,若是能让萧元竺病情加重,或是让他受伤,宫中夜宴就算不取消他也出席不了,没了萧元竺,有陈安帮衬,再加上是在夜里,只要避开永贞帝不与他正面相见便能保乔儿周全。”

“至于萧元竺,事后留不得他了。”

廖楚修眼中闪过杀意。

这世间最难防之人,便是知道你底细却还无法掌控之人。

与其留着萧元竺,时时防备他对冯乔下手,倒不如直接除了他,永绝后患。

冯蕲州闻言沉默了片刻,回头看了眼挂着萧云素画像的暗阁。

当初他从知道廖楚修收买了柳净仪身边之人的时候,就知道冯乔的身世瞒不过他,如今听到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真的知道了他们的底细,毕竟萧元竺的存在,对冯乔来说是最大的威胁。

他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性情又难以揣摩,留着他,便是后患。

冯蕲州眼中坚定下来,回头对着廖楚修说道:“此事你决定便好,做的干净些。”

廖楚修点点头:“这是自然。”

萧元竺的身份太过特殊,永贞帝对他的看重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若真要除了萧元竺,定要想好万全之策,否则后患未除,反而会惹火上身。

602 袭爵

两人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后,廖楚修便起身告辞,只是走了两步却又是突然停了下来,退回来看着冯蕲州。

“还有事?”冯蕲州皱眉。

廖楚修抿抿嘴:“冯大人,我和乔儿迟早要定亲,今夜她又受了惊吓,我想去看看她…”

“看个屁!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你怎么不说你想上天?”

冯蕲州瞬间翻脸。

定亲,他同意了吗?

见廖楚修那张桃花泛滥的脸他就倒尽了胃口,直接抓起桌上的镇纸就朝着他砸了过去:“还站在这干什么,等着老子留你过夜?赶紧滚!”

廖楚修接住镇纸连忙放在桌上,然后快速溜了出去。

冯蕲州见着他离开之后犹不放心,直接扬声道:“左越。”

“二爷?”

“给府中加一倍的护卫,全部放在小姐院子外面,还有,我听说李太傅的小儿子前些日子得了几条獒犬,最是凶猛,你去替我弄两条回来,养在卿卿院子里。”

左越闻言张大了嘴,看着吩咐完就不管事离开的冯蕲州,直接垮了脸。

爷,您忘了您跟那李太傅八字不合还送过人棺材,险些活活气死人家,那太傅家的小儿子还被您弄断过腿。

您让我去找人家要狗,人家还不得放狗咬死我。

左越哭唧唧的看向云生,想要求得安慰。

云生看了他一眼,面色冷淡的拍拍他肩膀:“去吧,我看好你。”

左越:“…我会不会被李家的人打死?”

“不会。”

“真的?”

“真的,他们挺讲道理,最多打的你半死。”

左越:“……”

嚎啕大哭,这他妈还不如不安慰他。

……

……

邵缙和郭聆思大婚之日,冯蕲州和廖楚修大打出手的消息不出一日就传遍了京城。

永贞帝在早朝上见到廖楚修时,就看见他脸上未消的青肿,还有眼睛四周的乌青,他憋着笑看着廖楚修和冯蕲州在朝上互怼,等到下朝之后,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陈安陪着永贞帝回了后殿,笑着道:“陛下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这般高兴?”

永贞帝背着手走到桌前:“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冯蕲州平日里文绉绉的,揍起人来居然这么狠。”

那廖楚修脸上的伤势简直惨不忍睹。

陈安闻言低笑出声:“怕不是冯大人狠,而是廖世子顾及着冯大人的身份才不敢还手,要不然以廖世子征战沙场的本事,怎能敌不过冯大人。”

“不过昨儿个这事儿出了以后,怕是廖世子得记恨冯大人了,奴才听说昨个儿夜里有不少人瞧见冯大人动手,虽说是醉了酒,可廖世子这脸却是丢大了。”

永贞帝闻言目光微闪:“哦,当时还有旁人?”

“可不是,听说礼部的卢平卢大人昨儿个醉了酒,他原是出门醒酒的,谁知道就见着这一出,当场就给吓的脸都白了。”

永贞帝闻言问道:“卢平?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陈安失笑:“陛下忘了,这位卢大人是新晋的礼部郎中,以前在贺州任职,去年才回的京中,之前他替先帝办祭礼的时候,您还赞过他来着。”

永贞帝蓦的就想起那卢平是谁来,长得其貌不扬,性子倒是圆滑,办事也算妥帖。

“朕好像记着,他跟襄王走的挺近的?”

陈安摇摇头:“这个奴才就不知晓了,只是听闻襄王挺赏识他才干的。”

永贞帝闻言若有所思,之前他将萧闵远打下天牢的时候,曾将他的事情交给冯蕲州来处理,而萧闵远与冯蕲州好像本就有旧仇,冯蕲州落难的时候,他也没少落井下石。

之前在朝中时,冯蕲州有好几次都刻意为难过萧闵远,而萧闵远也没给过冯蕲州好脸,这么说起来倒是也说得通了,难怪昨儿个夜里的事情会这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怕是其中还有萧闵远的手笔。

永贞帝心中疑惑尽去,脸上露出笑来:“徐裕几时回朝?”

陈安连忙低声道:“徐将军已经从西南动身了,想必不日便能回京。”

当初因为血书之事突然爆发,又牵扯到镇远侯之死,永贞帝怕廖楚修会信了吴世军拥兵不返,便下旨急召他回京,让徐裕接手了南征军,随同贺兰家一起处理战后事宜。

如今阳烩战乱已平,南越更是被打的节节败退不敢进犯,河福郡有贺兰家镇守,徐裕也该班师回朝。

永贞帝手指轻敲着龙案,想起之前军中要求彻查六年前镇远侯之死的那些人,他原还想拖着看让谁接手才好,如今看来,冯蕲州倒是个极好的人选。

“待会儿召冯蕲州入宫,再传旨下去,待到大军还朝,犒赏三军。”

“诺。”

陈安低声应下之后,看着心情极好开始处理奏折的永贞帝,眼底划过抹流光。

冯蕲州和廖楚修这一架,打的简直太是时候,陛下原本还对廖楚修的事情有所怀疑,可是这次之后怕是要不了多久,再见到那镇远侯世子之时,就要改口叫声侯爷了。

……

八月初,由吴家所起的叛乱彻底平定,徐裕率南征军大胜还朝,永贞帝龙心大悦,犒赏三军,更赐领军将领廖楚修黄金千两,封虎啸将军,承袭镇远侯爵位,领兵戍卫营。

隔日,宫中传旨,命都察院为主,刑部、大理寺为辅,彻查六年前镇远侯廖承泽遭人陷害,折命沙场之事。

冯蕲州接手此事之后,仿佛故意与廖楚修为难,先是以往事难究为借口,不肯问案,后又以督察院事务繁忙,数次拒见廖楚修。

廖楚修为此在朝中屡次与冯蕲州起争执,一个新贵,一个老臣,两人在朝中闹得不可开交,波及者甚至广,后因刑部尚书张继礼居中调和,冯蕲州干脆将查案的差事推给了刑部,这事才得以罢休。

只是经此一役,朝中所有人都知道荣安伯冯蕲州和镇远侯廖楚修不和,两人见面便掐,谁也容不下谁。

……

宫中夜宴在即,八皇子萧元竺却突然因食物过敏,病上加病几乎下不了床,永贞帝为此险些掀了整个御膳房,更是杖责了他身边伺候宫人,而乾龙殿里更是日/日都能见到太医进出。

原本朝中不少人以为,名为君臣同乐实为八皇子选妃的中秋夜宴怕是办不成了,刚高兴没了多久,宫中便传来消息,夜宴继续,而永贞帝更是派人去请了报国寺的十方大师,入宫为八皇子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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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卡成炸毛狗,今天写的也不满意,所以干脆删了,容我理理后面的大纲明天继续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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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 小嫂子

“瑞姐姐,你说八皇子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只是听说这几日乾龙殿那边每日都有太医守着。”

“真的吗,那陛下为什么还要我们进宫啊,八皇子都这样了难道还要选妃吗?”

“谁叫陛下最疼八皇子呢,我父亲说前两日八皇子病重时,陛下为了他还罢朝了两日,这份殊荣在众皇子里可是头一份的。”

“是头一份又如何,就他那身体,就算是再得宠又能怎么样,人要是都没了,难不成嫁过去守活寡吗……唔……”

林荫之下,圆脸少女还没把话说完,嘴巴就被人快速捂住,旁边一个穿着蓝色襦裙年龄稍长的少女低喝道:“你不要命了吗,什么话都敢说?”

她连忙四下看了一眼,见附近没人听见她们方才的话,这才低声继续道:“陛下最是疼爱八皇子,朝中谁人不知,若是被他知晓你方才所言,你小命不保不说,还会累及我们,还有你身后父母亲族。”

那圆脸少女吓白了脸。

方才出声那女子见状这才放下了手,低声道:“好了,都少说一些是非,莫教人抓了话柄。”

旁边几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女孩都是噤声,她们都是知晓厉害的,自然不敢再多说,几人四处看了看,见没人之后,这才快步离开。

等人走了之后,廖宜欢才拉着冯乔从后面走了出来。

宫中宴席还没开始,女眷们被允许在御花园内特定的范围里自由行走,两人原是想要找一处乘凉罢了,可谁能想到躲在假山后才没多大一会儿,居然就无意间听了别人墙角。

廖宜欢见冯乔一直看着那几个人离开的方向,小声说道:“方才那个穿蓝色裙子的,是内阁大臣瑞敏的女儿瑞思侬,之前说话的那个是光禄寺卿罗全琨的女儿罗玉兰。”

冯乔闻言收回了目光,那个瑞敏早就向萧闵远投了诚,之前好几次对萧闵远对爹爹动手脚的时候,都有那瑞敏的份儿,倒是那个罗全琨她还没听爹爹提起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萧闵远的人。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抬头对着廖宜欢奇怪道:“你不是不喜欢与她们来往,怎么对她们的身份这么了解?”

廖宜欢“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就将自家老哥给卖了:“还不是因为我哥,自打他袭了爵之后,我们府中的门槛都快被去说亲的人给踩破了,其中跑的最勤的就是瑞家的人。那个瑞夫人是脸皮厚的,要不是我哥打发了她们,我瞅着她们那架势,简直恨不得今日定亲隔日嫁娶,直接把瑞思侬塞我们府里去。”

冯乔被廖宜欢满脸嫌弃的模样逗笑,抿着嘴时颊边露出酒窝来。

廖宜欢见状顿时停了下来,扭头瞪着冯乔:“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冯乔侧着头:“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廖宜欢叉腰,刚扬声说了一句就想起这里是哪里,她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小嫂子,我哥在外面沾花惹草,你怎么都不生气?”

她娘可是说了,廖家的媳妇儿最大,揪耳朵掐腰甩鞭子,男人只能受着。

冯乔被廖宜欢那句小嫂子给说的囧了囧,自打那天夜里廖楚修被冯蕲州给揍了之后,他的心思就再没瞒过,廖宜欢和贺兰君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廖宜欢不准她再叫她姐姐,还时不时的会冒出一句嫂子来,刚开始她还会解释几句,说她和廖楚修的事情并没有定下,将来的事情更是没准,可是廖宜欢却压根不信,说的多了连她自己也懒得解释了。

此时看着廖宜欢一脸愤愤的模样,冯乔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是在为我报不平,还是想让我替你找你哥的麻烦?你这两天又挨训了?”

廖宜欢被看穿了心思,却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直接伸手挽着冯乔的胳膊哼声道:“我这是在替你监视我哥,他长得跟妖精似得,现在又成了侯爷,这京里头不知道多少女人都盯着他呢。”

“就说那个瑞思侬,前几天还假装跟我哥偶遇,要不是我反应快替我哥挡了桃花,指不定那女人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借机会赖上我哥怎么办?”

冯乔闻言低笑:“你哥哪有那么蠢?”

要真是随便个女人就能赖上他,上辈子廖楚修也不会年过三十还是个老光棍了。

廖宜欢嘀嘀咕咕:“你就这么放心他,那个瑞思侬长得也不错,万一呢……”

“不是放心不放心,你哥那人本就是那性子,他若是不想要的,就算塞他怀里他也能踹出去,再说你刚才不也说了吗,你哥已经打发了瑞家。”

“那个瑞敏怕也是冲着你哥和我爹爹不和,所以才想要联姻拉拢于他,将他拉进襄王麾下替他办事。你哥又不傻,这种时候跟皇子来往等于是找死,那瑞家小姐就算再有天姿国色,他也是看不上的。”

廖宜欢听着冯乔冷静分析的话,看着她连半点吃醋恼怒的模样都没有,顿时沮丧。

她原是在家里跟她哥打了一架揍不过他,还被他哥点了穴,张大了嘴巴杵在廊庑边上喝了一晚上的西北风,她还想着让冯乔替她去教训教训她哥呢,可谁知道她一点都不上当,这么冷静,她到底还是不是她未来小嫂子了?

廖宜欢嘀咕着看了冯乔一眼,难不成是他哥剃头挑子一头热,人乔儿压根儿就不稀得他?

见廖宜欢看着自己一会恼一会笑的,冯乔问道:“你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没,就是觉得我哥他……”

廖宜欢咧嘴笑着话刚说到了一半,就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连忙收住了嘴里未完的话,直接转身朝后看去,就见到后面有人朝着她们这边走了过来,而那两人还恰好是她们认识的。

冯乔见廖宜欢突然停了话语,也跟着回头,当看清楚身后是谁时,她直接拉着廖宜欢转身就走。

604 冲突

昭平郡主自从元宵节那次惹了祸之后,被永贞帝禁足在长公主府三个月,亲自派了教养嬷嬷去府中教她规矩不说,那天夜里永贞帝当庭斥责她的那些话更是被人传了出去,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事后安岳长公主对她再无先前那般宠溺,更是因为那天夜里的事情,想方设法的让人排挤顾煦,将他外调出了京城,让得她喜欢的男人远离了权利中心。

昭平郡主对那天事情的始作俑者可谓是恨之至极,特别是在知道事后永贞帝居然还因为冯乔被她“欺负”,特地赐了东西过府安抚于她时,更是恨不得扒了冯乔的皮。

明明是她被骗了,明明是冯乔打了她利用她,甚至坏了她母亲的好事,凭什么她被禁足被训斥,冯乔却得了好处,甚至还让皇帝舅舅对她另眼相看?

昭平郡主对冯乔早就怀恨在心,此时见她直接便怒从心头来。

见冯乔见到她后转身就想走,昭平郡主立刻大声道:“站住!”

冯乔懒得理她,拉着廖宜欢继续朝前走。

昭平郡主大步上前:“本郡主让你站住,你耳朵聋了吗?!”

她说话间伸手就想去抓冯乔的胳膊,可谁知道还没碰到冯乔,就直接被廖宜欢一巴掌拍开。

廖宜欢手劲本就不小,对昭平时更没留情面,那一下打的响声极大。

昭平郡主顿时疼的叫出声来,看着瞬间红肿的手背大声道:“你放肆,你居然敢伤了本郡主!”

冯乔看着张扬跋扈的昭平郡主,再看了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范悦,拍了拍护在她身前的廖宜欢,从她身后走出来说道:“方才我听到有人叫我,那声音像是郡主的,我就想着先前陛下禁了郡主的足,想必是不会出现在宫中才对,所以便没有停下来,没想到原来真的是郡主。”

冯乔施施然的朝着昭平郡主行了一礼,仰着脸笑得天真:“实在是对不起,如果早知道是郡主的话,廖姐姐也不会以为是什么心肠歹毒的小人想要伤我,所以不小心误伤了郡主,郡主的伤势可要紧?”

昭平郡主手上疼的厉害,见着冯乔开口就提起她先前丢人的事情,而周围不少因为方才动静围过来的人都发出嗤笑声,她顿时如同被戳了肺管子,气得脸色铁青。

“你胡说八道,皇帝舅舅是心疼我才让我留在府中。”

“哦,原来陛下是心疼郡主,难怪还特地派了两个宫中的教养嬷嬷去长公主府照顾郡主,郡主果然圣眷正浓,旁人难以企及。”

冯乔说完之后,旁边顿时有人噗哧笑出声来。

昭平郡主气得就想上前打人,而原本看热闹的范悦没想到昭平郡主居然会这么禁不起激,三两句便中了招,见她想对冯乔动手,范悦连忙上前拦着她。

“你滚开!”昭平郡主怒声道。

范悦紧紧皱眉,强压着心底的厌恶低声道:“郡主,这里是宫里,您别忘了长公主的吩咐。”

昭平脸色怒气一遏,想起入宫前安岳长公主说过的那些话,还有犹在耳边的严词厉语,她紧紧咬着牙,放下手恨恨的瞪着冯乔。

范悦见昭平郡主总算还有些理智在,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着冯乔。

数月没见,冯乔又长高了一些,那还带着些稚嫩的脸上容色也越发出色起来。

范悦掩住眼底的恶意,柔声道:“冯妹妹,郡主方才叫你并无恶意,她只是想要与你说几句话。之前的一些事情都是误会,郡主性子急才会被人利用,冯妹妹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记在心上才是。”

廖宜欢嗤了一声,想要说话。

冯乔拉了她一下对着她摇摇头,这才上前轻笑着道:“范姐姐这话就言重了,我与郡主本就没什么误会,又怎会记在心上,再说若说大气,谁能比得上范姐姐巾帼不让须眉。”

“先前在郭家时的事情我都还记在心上,说起来那天的事情可真是凑巧,若那死士手里的刀再稍微斜上那么一点儿,怕是我今日就见不到范姐姐了,如今想起来我还觉着后怕呢。”

范悦脸上笑容一僵,特别在听到冯乔提起那死士的时候,脸上更是瞬间白了。

昭平郡主却不知道其中详情,她只是曾经听说过那天是范悦救了冯乔,心中愤恨范悦多事,怎么不让那死士弄死冯乔算了,嘴里冷声嘲讽:“亏你还记得那日的事情,范悦她好歹也救过你性命,可却从没听说过你有过半点回报,今日见面也不见半点感激,果然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

冯乔顿时笑了:“郡主怎知道我未曾回报过范姐姐的救命之恩,我可是早就报答过了,不如你问问范姐姐?”她抬头看着范悦,笑得可爱:“范姐姐你说呢?”

范悦面对着周围的目光,看着周围那些人都怀疑的看着她,她脸上神色更加难看。

那次郭家的事情之后,她狠狠挨了范卓一个耳光不说,范卓事后更是厉言叮嘱过她,绝不准在外承冯乔的救命之恩。

那天那个在郭家被抓住的麻玉杰虽然已死,可是谁也不知道冯蕲州到底有没有从他那里弄到什么证据,若真是逼急了他们,万一冯蕲州将那日她派死士趁乱作戏,险些害死新科状元郭济,后又伪装成冯乔的救命恩人的事情说出来,那她所有的名声就全都完了,还得背上杀人的罪名。

到时候郭家饶不了她,陛下饶不了她,就连受了牵连的柳家也饶不了她。

见冯乔笑容清浅的看着她,范悦强撑着笑脸说道:“郡主误会了,那次的事情我并没有救冯妹妹,可冯妹妹大量,知道我因为此事受伤之后,还还特意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说完后她对着冯乔说道:“我今日本就是想要找机会谢谢冯妹妹,那次是我脚下没站稳才不小心受了伤,却还累的你记挂,让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冯乔闻言轻笑:“范姐姐客气了。”

605 激怒

周围有许多人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那天去郭家赴宴的那些夫人小姐因为行刺之事受了惊吓,后来回府之后许多都被吓得病倒,虽然当时的情况有些言语传出,却也说的不清不楚。

她们也只是隐约知道,那天在郭家范悦对冯乔是有救命之恩的,可是如今听着两人的话才知道,原来是她们误会了。

这么说起来,这荣安伯的女儿倒是个不错的,只是这昭平郡主……

她们看向昭平郡主时,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古怪。

人家正主都说没事了,连范悦自己也说了,她根本就没有救过冯乔,人家冯乔还顾全着这份情谊命人探望已属不错,这昭平郡主却开口便骂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她存的什么心思?

难不成是可以诋毁冯小姐的清誉?

昭平郡主被看的怒火中烧,她没想到范悦会临阵变卦,出尔反尔。

先前的时候她在范悦面前提起过好几次这个事情,可范悦每一次都是做出一副冯乔欠了她救命之恩,却忘恩负义不知回报的样子,对她说的话更是从来没有反驳过。

她一直都以为范悦是当真救过冯乔的,可谁能想到,范悦今天见到冯乔之后,居然会反口说出她从来都没救过冯乔的话来。

冯乔见着昭平郡主愤恨的看着范悦的样子,开口道:“郡主以后还是不要轻信小人之言的好,明智者明理,这般听信传言便出口伤人,实在是有辱郡主德行。”

“今日是因为我是知道郡主脾气,所以不与你计较,可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容不得郡主这般污蔑的,若到时候再传到了陛下耳中,怕是又要怪罪于你了。”

说到这里,冯乔扬扬嘴角露出抹讽刺之色,靠的极近压低了声音道:“郡主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却还学不乖,你这般没脑子,难怪顾大人宁肯出京外任也看不上你。”

“你闭嘴!”

昭平郡主被冯乔的话激怒,气得抬手就一巴掌扇在冯乔脸上。

冯乔快速侧开脸,卸去了大半的力道之后,那巴掌声却依旧惊人,在周围人眼里,本就娇小的冯乔挨了一巴掌之后,整个人踉跄了一步被打的倒坐在地上,足以见得昭平郡主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周围的人连忙围了上来,而廖宜欢更是一直注意着冯乔,见她被打直接上前一脚踹在了昭平郡主身上,等着将她踹翻在地之后就想上前打她。

“廖姐姐……”

身后传来压抑的仿佛带着哭腔的声音。

廖宜欢连忙回头蹲在冯乔身前,急声道:“你怎么样,你怎么……”

她刚想问冯乔怎么不避开,她跟着她练了这么长时间的武,就算打不过人可却也不可能全无反应,怎么就干愣愣的站着被打?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被乔就掐了一把。

廖宜欢疼的脸色一变,余光看清冯乔的脸后,嘴里的话急而又急的转了个弯怒声道:“你的脸……太医,快叫太医…”她扶着冯乔起身借势挡住冯乔之后,怒视着昭平郡主厉声道:“你伤了乔儿的脸,她若是毁了容貌,我要你的命!”

廖宜欢“手忙搅乱”的拿出帕子替冯乔遮住只有些微红的脸,冯乔隔着帕子再捂住大半张脸颊,根本没人瞧见她脸上到底是什么情形,可是看着冯乔吃疼之下哭的可怜,廖宜欢又气得快要杀人的模样,所有人却都以为昭平方才那一下怕是下了狠手了。

能来参加宫宴的,几乎都是朝臣世族家的女儿,后宅阴私更是没有少见。

那些借着打耳光毁人容貌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

旁边立刻有人说道:“廖小姐,先别生气了,快寻太医替冯小姐瞧瞧,这女子的容貌可耽误不得。”

“对啊,我去寻人。”

“冯小姐,你可是疼的厉害,你快别哭了,这伤口要是沾着眼泪会更难受的。”

冯乔低垂着头,捂着脸靠在廖宜欢身旁只顾着哭却不说话,身上还沾了泥土看着格外狼狈。

旁边立时有人迟疑道:“方才我瞧见冯小姐摔的不轻,怕不是还伤着其他地方了?廖小姐,你先扶着冯小姐寻地方坐坐……”

那人话还没说完,旁边就已经有人带着宫人赶了过来,领头的是柳敏芳,她说不了话,只能指了指冯乔。

那领头的中年太监连忙上前急声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其他人没想着宫人来的这么快,连忙就有人说道:“这位公公,方才昭平郡主与冯家小姐起了争执动手打了人,冯小姐的脸上怕是被伤着了,快去请太医…”

刘青松闻言吓了一跳,今日宫中宴席,司礼监忙的团团转,他好不容易弄完了前面的事情也是凑巧路过御花园,谁想到就被柳敏芳抓了过来。

之前他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此时听到那小姐说的话后,连忙朝着捂着脸躲在廖宜欢怀里哭得可怜的冯乔看去,当瞧清楚她身量之时,瞬间便猜到了这位怕就是荣安伯家的那位小姐。

刘青松顿时吓得冷汗直流,这满京城的谁不知道冯蕲州疼他那宝贝闺女,疼的跟眼珠子似得,这要真是被昭平郡主在宫中给打的毁了容,昭平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自然罪不及命,可他们这些奴才怕是活不了了。

他连忙急声道:“你,你们,赶紧去请太医过来。”说完后他扭头对着廖宜欢道:“这位小姐,不如先将冯小姐送去北阁,奴才好命人送水过来,太医随后就能到。”

廖宜欢闻言沉着脸恶狠狠的瞪了眼昭平郡主,挥手打开了想要来接手冯乔的宫女,直接微蹲下身子伸手将冯乔抱了起来,让她整张脸都埋在了自己怀里。

刘青松被这一幕弄的呆住,这女子好大的力气……

廖宜欢瞪他:“发什么呆,还不快带路。”

“啊,哦…小姐这边走。”

刘青松回过神来,连忙带着廖宜欢朝着北阁而去,等着他们离开之后,那些同样被廖宜欢的动作惊呆的女子才回过神来。

606 威胁利诱(一)

一群人都是低声议论了起来。

“这廖小姐的力气可真大。”

“挺正常的吧,她可是镇远侯的妹妹,我听说她幼时就常在军伍之中,身上功夫更是不比男儿弱,这次镇远侯去西南平叛之时,廖小姐也曾上阵杀敌,还斩杀了不少贼兵呢。”

“真的假的,女子不是不能入军营吗?”

“那是其他地方,河福郡那边贺兰将军名下,还有一支专门的娘子军,里面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上阵杀敌是常有的事情,廖小姐进去又有什么奇怪的,你们刚才没瞧见吗,她可是一脚就踹飞了昭平郡主来着。”

提到昭平郡主,原本还低声议论的人顿时一静,突然想起了这位来,连忙回头时,就见到昭平郡主坐在地上疼得眼泪直流,那模样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得。

人群里顿时有人“嘁”了一声。

她险些毁了人家冯乔的容貌,廖宜欢只是踹了她一脚,算是便宜她了,她哪儿来的脸哭?

昭平郡主捂着方才被踹中的地方,顶着周围的目光哭声道:“我没有打着她,冯乔是装的,她是装的!”

她分明感觉到刚才那一下没落到实处,冯乔是躲开了的。

秦御史的女儿秦珍之前在郭家时是见过冯乔的,对她印象也是极好,刚才她来的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可是昭平郡主打冯乔的那一幕她却是瞧得真真切切的。

此时听到昭平郡主伤了人后还这般狡辩,秦珍顿时嗤声道:“郡主方才动手的时候我们可都瞧的清楚,你那一巴掌落在冯小姐脸上是能作假的吗?现在人家已经去请太医了,你还在这里这般污蔑于她,你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

“对啊,我们都瞧得清楚。”

“郡主这般做实在是过分了。”

旁边人闻言也都是满脸不喜的看着昭平郡主,只觉得她简直把她们都当傻子。

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巴掌难道还能作假了?

昭平郡主又气又怒,大声道:“我说了,我根本就没打到她…”

“没打到冯乔脸怎么伤的,人家自己打的?”

秦珍顿时气怒,她反驳了昭平之后还想再说,柳敏芳就已经伸手拉了她一把,朝着她摇摇头。

秦珍看着柳敏芳眼底的不赞同,到底顾忌还在宫中,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只是朝着昭平郡主哼了一声,便拉着柳敏芳一起朝着冯乔她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其他见状也不愿与昭平郡主多待,生怕自己就成了下一个遭殃的人,连忙纷纷散去。

不过一会儿,原本热闹的地方就只剩下昭平郡主和范悦两人。

昭平郡主只觉得自己又气又怒,身上又疼的厉害,仿佛又回到了元宵节那一天夜里,明明是她受了委屈挨了打,可到头来人人都说是她的错,她根本就没打着冯乔,她只是蹭了一下,冯乔分明躲掉了大半的力道。

她刚才跌倒是装的,哭泣也是装的!

昭平郡主忍不住委屈的眼圈发红,气得伸手捶着地面。

范悦看着满身狼狈的昭平郡主,连忙上前想要扶她,谁知道刚靠近就被她一把甩开。

“你滚开!”

“郡主……”

“你别叫我!”

昭平愤恨的怒视着范悦:“亏我把你当成好朋友,什么都跟你说,还想着帮你对付冯乔,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明明跟我说过,那一日是你救了冯乔,你还说能坏了她名声,结果呢?!”

“郡主,你听我解释……”

“闭嘴,谁要听你解释!”昭平郡主恨恨的瞪着她:“范悦,你给我记着,你让我这么丢脸,我不会放过你的!!”

“郡主!”

范悦被昭平瞪得头皮发麻,伸手就想去拉昭平郡主,可是她才刚刚靠近就直接被昭平一把推倒在地,她手肘磕在石子上面,被磨破了衣裳,疼的轻叫了一声,等她缓过劲来抬头再想说话时,就见到昭平郡主已经怒气冲冲离开。

“该死的!”

范悦忍不住捶了一下地面,气得脸色泛青,她原是知道昭平跟冯乔有仇,所以才想借她来对付冯乔,可谁知道昭平会这么没脑子,三言两语就跟冯乔动了手不说,还惹了众怒,连累的她也进退不得。

还有冯乔,牙尖嘴利的厉害,她原想着冯乔父女不愿承这救命之恩,自然是不会主动提及,可谁知道冯乔不仅提了,还拿当日的事情来堵她,让她逼不得已只能舍了昭平,让得昭平对她生厌。

眼见着远处还有人偷偷打量着这边,范悦捏紧着掌心垂着头,快速遮掩住了眼底的愤恨之色,有些可怜兮兮的捧着胳膊站了起来,然后踉跄着也朝着北阁楼那边而去。

……

另一边,廖宜欢抱着冯乔到了北阁之后,便将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屋中只能隐约听到冯乔低低的哭声,连带着廖宜欢不时气恼至极的骂声。

被小太监半拖半拽着赶过来的太医到了门外时,见着的就是围在门外的一群人。

刘青松见着人时连忙迎了上去:“季太医,你来了。”

季太医约莫四十出头,留着短须,见着刘青松时连忙抹了把汗问道:“刘公公,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这位小公公只说有人受了伤拖着我便走,到底什么人伤着了?”

刘青松连忙低声道:“是荣安伯的女儿,被昭平郡主伤了脸。”

季太医吓了一跳,荣安伯?那不是冯蕲州的女儿?

刘青松见他发呆连忙推着他便走:“你就别愣着了,快些进去给瞧瞧,这冯小姐若真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都会惹上大麻烦的。”说完刘青松连忙敲门:“冯小姐,季太医来了。”

季太医直接被推着进了房间,刘青松原是也想进去,却被廖宜欢赶了出来。

等着房门“砰”的一声再次关上之后,季太医方才瞧见屋中坐在椅子上捂着脸的少女。

季太医稳了稳心神,放下药箱之后连忙上前替冯乔诊治:“冯小姐,还烦请你先将帕子放下来,让我替你瞧瞧伤势。”

607 威胁利诱(二)

冯乔闻言点点头,便直接放了手,顺带着掀开了一直捂在脸上的帕子。

季太医眼睛落在她脸上,当瞧清楚那只有些微红,甚至连半点伤痕都没有的脸颊时,顿时睁大了眼:“冯小姐,你的脸……”

“我的脸被昭平郡主打伤,红肿不堪,且因郡主气恼之时力道太重,指甲伤了我脸上肌肤,若不小心将来还会留下疤痕。”

季太医听着眼前这年岁不大的少女的话后,瞳孔一缩,紧紧看着冯乔。

冯乔微笑着道:“季太医以为如何?”

季太医攥着手心:“冯小姐是想让我冤枉郡主?”

“这怎能算是冤枉呢?”

冯乔将原本遮脸的帕子放在手心,手指绕着帕子打着旋儿,一边抬头看着季太医淡声说道:“刚才昭平郡主出手伤我之时,周围之人有目皆睹,是她污蔑我在先,被我反驳之后气急之下伤我在后,季太医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又哪里来的冤枉二字?”

季太医站直了身子沉声道:“可你并未受伤。”

“谁说没有受伤。”

冯乔扬眉:“之前她便冤枉我伤她害她,在御前诬告于我,险些害的我爹爹吃罪于陛下,这次她又当众污蔑于我,毁我清誉。我虽脸上无伤,可她今日这话若传扬出去,却是比刀子还利,若换成寻常女子,被她如此轻辱,毁了清誉,怕是生不如死。”

“我常听爹爹说,能在朝中为官为陛下所用的,都是明事理懂是非之人,我想季太医定不会做那助纣为虐,替恶人脱罪之人才是。”

季太医听到冯乔提起冯蕲州,脸上神色顿时变化。

他怎能听不出冯乔话中威胁之言,今日事情谁都看的出来冯乔是和昭平郡主不对付,而外间所有人都看到昭平郡主对冯乔动手,更知道冯乔脸上受伤请了太医。

他如果不帮冯乔圆了这个谎,她方才伪装被昭平郡主所伤的事情定然会被人拆穿,届时冯乔声誉受损,昭平郡主不依不挠不说,宫中诸位主子知晓后也会对冯乔生厌。

到时候冯乔若是坏了名声,冯蕲州岂能饶了他?

可是……

“安岳长公主那边…”季太医看着冯乔。

冯乔手里搅着帕子轻笑:“昭平郡主骄横跋扈,连陛下都曾下旨斥责,长公主更是受其连累让得陛下生厌。季太医今日实话实说,不过是帮了长公主教女,免得昭平郡主不知收敛,来日闯出大祸,长公主就算知晓了此事,也只会感激于你。”

季太医闻言口中泛苦。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安岳长公主会感激他这种话,可是冯乔的话也已经说的明白。

安岳长公主因元宵那天的事情惹了永贞帝动怒,失宠于圣前,如今威势早不如从前,而冯蕲州却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得陛下宠信。

该冒着得罪冯蕲州的风险,去替昭平郡主说话,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顺着如今的形势将冯乔被打受伤的事情坐实,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季太医心中叹口气只觉得自己倒霉,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情,他脸色微苦的低声道:“冯小姐真是有冯大人风范,季某佩服。”

冯乔闻言展露笑颜:“季太医过谦了,你是聪明人,自然懂得审时度势,更何况我听爹爹说,太医院院使薛丛前些日子告老,徐向阳十之八九会顶了他的位置,到时候院判之位便空缺了下来,我想季太医医术高明,又明理是非,想必不日便能高升了。”

季太医心中自认倒霉的心思还没散去,转瞬就听到了冯乔的话。

他猛的抬头看着冯乔,不敢置信的看着冯乔,就见到她笑容浅浅的看着他,目光没有半点避让。

他先是震惊,随即狂喜,等确定自己没有误解冯乔话里的意思之后,整个人脸上都带上了喜色。

身为太医院中之人,谁不想坐上院判之位。

论医术他绝不逊色于徐向阳,可奈何他一无靠山,二无人帮衬,所以入了太医院十几年,他依旧还只是个小小的吏目,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与院判无缘,可没想到会峰回路转。

冯乔虽只是随口一言,可他却莫名觉得她不是在哄骗于他,想起他以前曾经听到过的那些和冯蕲州有关的传闻,若是他真能借着此事交好冯蕲州,那院判之位也许当真能拿到手。

想到此处,季太医连忙躬身道:“季槐多谢冯小姐提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冯乔笑着伸手虚扶了下季槐,脸上带着笑时,哪还能看到半点刚才威胁季槐的模样。

廖宜欢一直守在一旁,她原本还担心这太医要是死活都不肯帮她们隐瞒,保不准要揍一顿威胁一番,可谁知道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太医便对冯乔格外热切起来。

不仅装模做样的配合她们,忽悠了外面的人,甚至还亲自出手,借药物和一些其他的东西,替冯乔脸上伪装伤势。

等着他退开之时,冯乔原本没什么的脸上看上去便红彤彤的一片,像是浮肿了起来,靠近眼角和鼻梁的地方更是被敷了伤药,遮掩了过半的容貌。

廖宜欢对着冯乔端详了许久,都察觉不出来那伤势作假,她忍不住上下看了季槐一眼:“你这可真是够熟练的。”

季槐此时也已经知道了廖宜欢的身份,知道她是镇远侯的妹妹,闻言低声解释道:“身处宫中,动辄要人性命,自保的手段总是要有一些的,而且不瞒廖小姐说,我家夫人家中便是开胭脂铺的,这些小手段还是她教给我的。”

说话间他对着正照着装着水的盆面看着脸上“伤势”的冯乔说道:“冯小姐,虽说之前昭平郡主伤你之时有人作证,可今日宫宴毕竟人多眼杂,作假的伤势难免会露了痕迹,所以方才我给你用了些特制的药粉。”

“这些药粉使用之后会暂时让你脸上红肿,更像是受伤,不过你放心,这些东西决计不会伤到你半点,待到回去之后,你只需将面上清洗干净,半个时辰左右便能恢复如常。”

608 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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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乔“受伤”若是离宫便也就罢了,可她却还要继续参加夜宴,看样子怕是对昭平郡主也不会留情,到时候万一若真是争执起来,需要与昭平郡主对峙,这伤势定会现于人前。

与其靠着遮遮掩掩来掩人耳目,倒不如做事做全套。

以冯乔如今的样子,哪怕是别的太医亲自来检查,也只能看出来她伤痕做了假,那红肿却是真切的,昭平郡主也的确是伤了她,只消知道这一点,那些在太医院里熬了数年的人,只要脑子不傻都会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冯乔碰了碰脸颊,转瞬便知道了季槐的意思,不由回头轻笑着说道:“还是季太医想的周全,等一下外面那些人,就劳烦季太医了。”

季槐连忙说道:“冯小姐放心。”

两人商议好之后,季槐又命人送了水过来,将里面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干净,等着没留什么痕迹之后,这才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外面的人本就已经等的急了,见着季槐出来,都是齐刷刷的围了上来。

刘青松连忙道:“季太医,冯小姐的伤…”

季槐摇摇头:“冯小姐脸上红肿,还有伤处,我虽然已经替她上了药,可这会不会留疤谁也说不清楚,这昭平郡主和冯小姐到底什么仇怨,居然下这么狠的手,这女子的容颜若是伤了,以后可怎么是好。”

说话间季槐叹了口气,摇摇头便提着医药箱离开,而刘青松却是白了脸。

柳敏芳和秦珍上前了两步,秦珍敲着房门说道:“冯妹妹,我们能进来吗?”

里面传沉默了片刻,廖宜欢才沉着脸打开了门:“进来吧。”

柳敏芳和秦珍入内,刘青松也跟着进去,身后还有几个女孩试探了一下见廖宜欢没拒绝也进了房里,等进去之后,几人一眼就瞧见了里面坐在那里伤了脸,哭红了眼睛的冯乔。

几人看见冯乔的脸时,都是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秦珍急声道:“怎么伤的这么厉害?”

冯乔半边脸都红肿起来,上了药后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左侧的眼皮也有些浮肿。

柳敏芳迟疑了片刻,如今柳家正值多事之秋,她本不该与冯乔多言,可看着冯乔的模样终究没忍住,上前蹲在冯乔身前拉着她的手写道:“可要人通知冯大人,送你回去?”

冯乔摇摇头低声道:“宫宴在即,我爹爹若是知道我受了伤,定会将事情闹大,到时候会惹得陛下动怒的。”

她说完之后,看着刘青松和他身后站着的那些人:“还麻烦公公和各位姐姐先替我先瞒着,不管如何,这件事情等过了宫宴后再说。”

旁边几人闻言都是面露不忍,她们知道冯乔是在顾忌什么,今夜的宫宴群臣皆在,若是在宫宴前将事情闹大,虽然能治了昭平郡主的罪,可却同样会毁了之后的宴席,到时候难保陛下不会怪罪。

刘青松本就怕冯乔会把事情闹大,此时见她顾全大局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冯小姐放心,奴才定不会说的。”

冯乔看向其他人。

那几个女孩也是连忙点头:“你放心,我们不会说的,只是你这脸……”

冯乔咬咬嘴唇低声道:“今日夜宴,一是为庆中秋,二是为替八皇子祈福,我若缺席难免会招人话柄,爹爹也会担心。还要麻烦公公替我寻个面纱来,免得我这样子惊扰了圣驾。”

刘青松连忙点头应了下来,转身便让人去替冯乔取面纱,而那几个女孩见冯乔难过的样子,也不好多留,只能宽慰了几句之后,便都纷纷离开。

几人出去的时候,心中都有些不得劲,谁知道抬眼便看到了守在外面的范悦。

之前有人瞧得清楚,这范悦和昭平郡主本就是一起的,而且欺负冯乔时也有她一份。

先前也许还瞧不明白,可后来细想,便知道她在中间到底充当了个什么样的角色。

秦珍本就瞧不上范悦,直接伸手朝着范悦身前一挡满脸冷嘲道:“范小姐不好好守着你的昭平郡主,来这里做什么?”

范悦面露委屈道:“我是来看冯妹妹的…”

“看什么,看昭平郡主把人家打成什么样子,还是看人家是怎么被你们毁了容貌的?”

秦珍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再加上也怜惜冯乔,对范悦打心底里嫌恶。

她上下看了眼范悦弱柳扶风眼底含泪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姑父府里总是与她姑姑做对的那个姨娘。

那姨娘也总是这个样子,每每与她姑姑相对时,姑姑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总是拿出这幅柔柔弱弱欲哭不哭的样子,仿佛谁欺负了她似得,哄的她那个姑父团团转不说,更让得姑姑吃了好几次的暗亏。

要不是她爹爹是当朝御史,她姑父有几分忌惮怕被弹劾,指不定早做出那宠妾灭妻的事情来了。

秦珍顿时冷笑着嗤声道:“我说范小姐,你好歹也是当朝廷尉的妹妹,是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嫡出小姐,做什么弄出这幅小家子的姿态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姨娘,等着主子怜香惜玉呢。”

范悦气得浑身发抖,抬头委屈道:“我没有,我只是担心冯妹妹的伤势,想要来看看她…”

旁边一个鹅蛋脸的青衣少女也看不惯范悦的模样,闻言冷哼一声打断了她:“得了吧,你莫不是拿我们当傻子,刚才如果不是你出声,那昭平郡主怎么会抓住冯乔不放,更何况你若没跟昭平郡主提及郭家那日的事情,人家傻了会平白无故的替你出头?”

“你以为你这借刀杀人的招有多高明,还是以为我们都是瞎子看不出你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冯乔被昭平郡主打伤,以冯大人那般疼爱冯乔的架势,你就等着荣安伯府找你们算账吧。”

范悦听着这毫不客气的话,气得脸上险些稳不住

609 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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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敏芳拉了她一下,不赞同的瞪了她一眼。

秦珍吐了吐舌头,伸手挽着方才出声的那青衣少女:“好了崔云,你跟这种人说什么,平白脏了嘴,指不定回头还说咱们欺负她。”

那叫崔云的女孩儿闻言朝着范悦翻了个白眼,她才不怕,她家虽不及范家权势,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今儿个这事本就是范悦和昭平的错,那范卓要真敢为范悦出头找她爹麻烦,那才是丢人现眼。

柳敏芳与崔云不相熟,只能拉了下秦珍。

秦珍又劝了两句,崔云这才嘲讽似得冷哼了一声:“算了,我才懒得跟她说,咱们走吧。”

范悦紧紧抓着袖子,想要开口辩解几句,可是旁边其他几人却都还记着冯乔脸上的伤势,生怕自己被捅了刀子,连忙跟着避了开来。

不等她开口,所有人就都走了个一干二净。

范悦看着对她避之惟恐不及的众人,想起崔云方才的话,紧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范悦没有想到,那冯乔竟然真的伤了脸,而且听这几人的意思还伤的很重。

她此时心中没有半点欢喜,反而全是害怕。

那冯蕲州对冯乔有多在意没人比她更清楚,而范卓也曾经叮嘱过她,无论她想做什么都绝不可以伤了冯乔。

她之前本只是想要借昭平教训冯乔一下,让她丢丢脸自己再上前示好罢了,可谁知道却让得冯乔被当众伤了脸,以冯蕲州的性子,他若是知道今天的事情,必不会放过昭平,更不会放过她。

范悦有些心慌意乱,此时也没了算计的心思,眼神慌乱的朝着北阁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开。

……

北阁楼里,季槐走了之后,冯乔和廖宜欢两人便没了演戏的精力。

等着廖宜欢打发走了前来送面纱和衣裙的小宫女后,冯乔将身上被弄脏的衣裙换了下来,这才一边对着刚送来的铜镜看着脸上的“伤势”,一边有些惊奇的感叹,这季槐的手艺真不错。

她脸上的伤势就算是凑近了细瞧,也看着十分逼真,若不是她自己知晓事实,都会以为自己真的被打成了这模样。

冯乔将头发垂了一些在颊边,透过镜子对着廖宜欢说道:“廖姐姐,你方才应对的不错。”

她之前还怕廖宜欢反应不过来,没想着她居然配合的这么好。

廖宜欢闻言翻了个白眼,她能不快吗,冯乔拧她的那一下可没留手,她估摸着那地方怕是都被拧青了。

廖宜欢揉了揉胳膊,皱眉看着冯乔说道:“乔儿,你干嘛还要去宫宴?之前你和大哥不是还在想方设法的找借口,想要辞了今晚的夜宴吗,眼下就是最好的借口,你这样子就算出宫也没人说你什么,你怎么反而还要去了?”

冯乔手指灵巧的将头发挽起来,一边回答道:“我之前的确是不想参加,可是后来又想了想,这种场合终究是避不过的。”

萧元竺有意让她入宫,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可逃得了这一次,下一次呢?

爹爹虽然说廖楚修已经处理好了一切,让萧元竺无法出席夜宴,可她却总觉得这事情没这么容易了结。

萧元竺的性情古怪,谁也料不到他下一步到底想要如何,如果这一次她借口脸上受伤出了宫,下次如果再有什么事情,让她逼不得已必须进宫之时,她又拿什么来当借口,不去见永贞帝和宫内的其他人?

她总不会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遇到昭平。

所以与其这个时候出宫,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在永贞帝面前露一次脸。

如果萧元竺不出现,那自然是最好,可如果他真想要做什么,也正好能趁着这次机会解决了,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八皇子冒着让她暴露身份牵连他自己的风险也要让她入宫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廖宜欢却不知道这其中厉害,她只是知道廖楚修和冯蕲州都不想让冯乔进宫,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却不清楚,但是她却隐约知道,冯乔怕是不想面圣的。

听着冯乔的话,廖宜欢皱眉:“那你刚才为什么又要让她们瞒着你受伤的消息?”

冯乔扯扯嘴角,自然是为了瞒着萧元竺的,否则怎么给他惊喜。

见廖宜欢不解的模样,冯乔伸手将面纱带在脸上对着她说道:“好了,你就别问来问去了,这宫中人多口杂,瞒着自然是有瞒着的道理。你快来帮我瞧瞧,这面纱戴着可能遮好,能看出来受伤的痕迹吗?”

廖宜欢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连忙凑上去替冯乔整理面纱:“眼睛还有一点,我帮你弄弄。”

“遮好点,面纱未落之前,别让人瞧出端倪。”

冯乔仰着头任由廖宜欢在她脸上折腾,半晌后,等到落下的青丝完全遮住左边眼角,看不出痕迹时,外面便有宫人来传话夜宴快开始了。

两人连忙收敛了神色,一起跟着那宫人出去。

举办夜宴的地方在玉和宫前,那里已经摆好了席面和瓜果点心。

两人去时,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到了,正随着宫人唱礼安排入座,等着冯乔带着面纱与廖宜欢一起入了女眷座后,男宾席那边,廖楚修和冯蕲州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戴着面纱遮掩了大半容貌的冯乔身上。

廖楚修揉了揉掌心,方才有人偷偷送了纸条过来,他已经知道了之前发生了什么,虽然明白冯乔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到心里到底是心疼她,看向昭平郡主和范悦的时候,眼底不由带上了些戾气,只是在两人察觉之前,便已经收回了目光。

冯蕲州和廖楚修离得不算远,只是更靠近上首。

“冯大人,那便是冯小姐吧,她怎么戴着面纱进来?”

冯乔坐在人后,虽有夜色遮掩,可还是有不少人留意到她,实在是因为她脸上面纱太过招眼。

宫宴之上,如这般遮掩容貌的,实在是从未见过。

610 寻衅

61??G??$+??0?2????v:???$Vy?`7?n?3??t?5?B??*5??27)[??"Yh??看到带着面纱的冯乔时扬扬嘴角,声音虽不算大,可却也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得清楚:“面圣时还这般遮掩容貌,难不成冯小姐有什么不好示人的?”

冯蕲州面无表情的扫了眼萧闵远:“臣昨日听说,兵部给事柯明江已经被大理寺提审,王爷这般闲情逸致,不如臣替王爷找些事情做?”

萧闵远脸上一黑。

那柯明江是他不久前才拉到手下的人,原是看准了他有机会更进一步,可谁知道还没等他替其筹谋,那柯明江就牵扯进了温家那本账册里面,而且据说还隐约跟六年前的战事有关。

如今朝中谁不知道永贞帝有多忌讳这两件事情,偏那柯明江两个事都掺合了,他忙着跟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怎会没事找事。

萧闵远冷哼一声,拿着酒杯一口饮尽,没再去招惹冯蕲州。

大皇子萧显宏和四皇子萧延旭坐的都不算远,见着萧闵远被冯蕲州一句话就堵了回来,顿时忍不住暗笑。

李丰阑坐在席上看着萧闵远闷头喝酒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

也不知道这襄王跟冯蕲州之间到底有什么仇,这一两年两人不对付的样子越发严重,冯蕲州对襄王格外不留情面,而襄王也没少找冯蕲州的麻烦,不过两人关系不好,对他们来说却是极大的好事。

冯蕲州中立也就罢了,若他真偏向谁人,而那人却又不是他们,那简直是天大的麻烦,与其为敌,如今这般倒也是好事,至少谁也碍不着谁。

旁边其他人虽然也好奇冯乔为何带着面纱,可见萧闵远都被冯蕲州给怼了回来,倒是没再有谁开口。

郭崇真就坐在冯蕲州身旁,见状低声道:“卿卿怎么回事?”

冯蕲州摇摇头正想说话,外面就传来陈安尖利的声音:“陛下驾到——”

席间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等着永贞帝入席,众人起身之后还未入座,便又听到外面传来“八皇子到”的声音。

冯蕲州神色一怔,随即紧紧皱眉看向廖楚修,而廖楚修也是双眼暗沉。

两人对视一眼,便齐齐朝着那边看去,就见着外面一顶软轿被抬了过来,萧元竺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裘,脸色苍白的靠在轿辇之上,他长发只用簪随意束起,露在外面的脸庞消瘦露出尖尖的下巴,一双眼却带着慵懒的在场中扫了一眼,很快便落在了冯乔身上,扬唇露出个笑来。

陆锋扶着萧元竺下了轿辇,萧元竺刚走了没几步,便靠着陆锋咳嗽了几声:“儿臣参见父皇。”

永贞帝见状皱眉:“都说了你今日不必过来,你身子不好,该好生休息。”

萧元竺闻言露出抹浅笑:“难得中秋佳节,儿臣想与父皇同过,况且父皇替儿臣选妃,儿臣总要来看看才是,人生只这一次,儿臣想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永贞帝看着萧元竺难得不跟他顶撞时恭顺的样子,神色也柔和下来。

他连忙让人在下首的地方替萧元竺设了座,命人将两侧挡了起来,免得让他着了风,又命人替他取了薄毯盖着膝盖,单独备了清水饮食,那关心疼爱的模样就像是寻常宠爱儿子的父亲,哪有半点君王威仪,让得坐在下面的其他几个皇子都是既羡且恨。

这病秧子有什么好的,能独得父皇宠爱。

要不是他活不过今年,就冲着父皇对他的偏宠,那储君之位,那天子之尊,哪还有他们的事?!

萧元竺靠在椅子上,嘴里低咳了几声:“父皇不必担心我,不是说有歌舞吗,儿臣已经许久未这般热闹了。”

永贞帝闻言笑起来,看了眼身旁的陈安,陈安立刻上前一步:“宴起。”

场中歌舞既起,席间热闹起来。

永贞帝心情想是极好,眼中带着笑举杯道:“今逢中秋佳节,朕特邀诸位爱卿于宫中同乐,大家不必拘礼,只当寻常家宴即可,朕敬诸位爱卿。”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臣共饮,见永贞帝笑的和煦,下面的人也都是放松下来,而女宾席上,不少人都在偷眼打量着坐在永贞帝身旁的病弱少年。

萧元竺的容貌是长得极好的,容颜清俊,眉目如画,浅笑时嘴角微弯,纤长的手指轻杵着下颚,就那般靠在椅子上懒懒的看着场中时,气质却是将下面的其他皇子都比了下去。

不少女子都是心中泛起波澜,眼中染上了几分意动,若不是他身子不好,就冲着他这幅皮囊和陛下对他的宠爱,若能嫁给八皇子决计是人人倾羡的事情,将来的荣宠更不会少。

只可惜了,八皇子命不久矣。

这人若是死了,再大的荣宠又能如何,守着个八皇子妃的名号终老,陛下在位时或许会照料几分,可若将来新帝登基之后呢,谁愿意干这种蠢事?

冯乔和廖宜欢坐在一起,廖宜欢原是在吃着东西看着歌舞,可等到跳舞的人退下之后,她却隐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扯了扯冯乔的袖子,凑到她耳边说道:“乔儿,我怎么觉得那个八皇子古里古怪的,他好像一直都在看着我们这边。”

冯乔抬头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就撞上了萧元竺朝这边看过来,因为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楚萧元竺脸上神色,只知道他像是在打量着她。

冯乔面色冷淡的收回了眼,轻声道:“你看错了。”

“看错了?”

廖宜欢闻言纳闷,她怎么会看错,那八皇子明明是看着这边来着。

上面永贞帝正与皇后小声说笑,他今日心情极好,对着皇后也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温和。

陈皇后已经上了年纪,虽然保养的好,可眼角依旧有了细纹,远不如旁边的李淑妃和云妃貌美,她与永贞帝笑语了几句后,抬头时便看见萧元竺的目光一直落在席间。

她看了眼那边,发现那是女宾席的方向,想着今夜本就是为萧元竺选妃,便轻笑着道:“八皇子这是有中意的人了吗?”

永贞帝闻言笑容一顿,看着萧元竺。

陈皇后笑着道:“臣妾方才见着,八皇子的眼睛可一直落在女眷席那边呢。”

611 杀了吧

I?5??Cb?y[?600$>??e?v???x?o8B?!????9(?)?2???4H?=?f????d???是吗?”

永贞帝挑眉:“沅儿可是有中意的女子?”

萧元竺闻言收回目光轻笑道:“又没有细瞧,哪儿能知道中意不中意呢,儿臣只是瞧着那边有个女孩儿一直蒙着面纱,所以有些好奇罢了。”

永贞帝抬头朝着那边看去,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后,便将目光落在了那蒙着面纱的少女身上,就见到那女孩穿着浅青色宫裙,身量娇小,看上去年岁不大,而那脸上的面纱更是将大半的容颜都遮了去。

陈安察觉到永贞帝的目光落在冯乔身上时,眼皮子一跳,而下一瞬见着永贞帝的动作时,更是险些吓得腿软。

只见永贞帝突然伸手,朝着冯乔所在的那边指过去,开口道:“你。”

席间都是一静,顺着永贞帝的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听得永贞帝开口:“戴面纱的那个,是谁家的女儿。”

廖楚修和冯蕲州手心猛的握紧,冯蕲州抓着桌沿就想起身回话,谁知道那边冯乔却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恭敬道:“回陛下,臣女冯乔。”

“冯乔?”

永贞帝略带了几分诧异,显然对这名字有几分印象,先前他便知道冯蕲州将他这女儿宠的如珠如宝,后来更是好几次听到过这女孩儿的名字,他扬扬手道:“原来是冯卿的女儿,上前来回话。”

廖宜欢听到永贞帝突然点到冯乔的名,顿时紧张起来:“乔儿…”

“没事。”

冯乔安慰的拍拍廖宜欢的手,又看了眼冯蕲州和廖楚修那边,这才起身从席间走了出去,等到了场中之后,便朝着上首几人一拜:“臣女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起吧。”

永贞帝一挥手,见着冯乔起身之后,才开口道:“朕早就听闻冯爱卿有一女,姿容出色,视若珍宝,今日倒是难得一见,只是你为何蒙着面纱?”

范悦和昭平郡主听到永贞帝的问话,都是紧张的握紧了掌心,生怕冯乔会将之前的事情说出来,而旁边知情的人都是屏住了呼吸,她们都在想,冯乔到底会怎么应对。

冯乔恭敬回道:“回陛下,臣女在宴前不小心吃错了东西,脸上起了红疹,怕惊扰了陛下和各位娘娘,所以便求了司礼监的公公,替臣女寻了面纱遮掩。”

永贞帝闻言虽然皱眉,却也并未追问。

倒是旁边原本安静的萧元竺却是突然开口:“今日宫中设宴,来往之人颇多,这御膳房的人也太大意了,居然会让得冯小姐吃错了东西,若是回头对父皇也是如此,伤了龙体谁能担当得起。”

“父皇,宫中居然有这般没用的奴才,可不能轻易饶过。”

永贞帝闻言看他:“沅儿以为该怎么处置?”

萧元竺嘴角轻扬,笑容格外温暖:“自然是杀了,既然没用,还留着做什么。”

下面所有人听到萧元竺的话后都是一惊,抬头看着少年时,忍不住面露骇然之色。

谁都没有想到八皇子居然会当众说出这话来,如此轻易便取人性命,他到底把人命当成了什么?

萧元竺却不理会各色目光,只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之后看着冯乔:“冯小姐觉得,我这样处置可好?”

冯乔紧抿着嘴唇,见着所有人都朝着她这边看来,目光里面满是惊疑,她眼底不由染上了阴沉之色。

萧元竺这是在逼她。

她若说不好,替那些无辜之人求情,就定要说出个缘由来,她过敏之症若是假的自然瞒不下去,到时候便会落得个欺君之罪,可她若是说好,那旁人眼里会怎么看她,怕是今夜宫宴之后,她冯乔便成了睚眦必报,动辄便要人性命的狠毒之人。

冯乔紧紧皱眉,那边冯蕲州已然起身,大步走到冯乔身边开口道:“殿下说笑了,乔儿自幼便体弱,许多东西不好克化,臣便让府中厨娘禁做许多吃食,她今日入宫怕是难得见着御膳房所做之物,所以才会贪嘴吃错了东西,怎能怪罪他人。”

说完后冯蕲州对着永贞帝说道:“臣替女儿多谢陛下和殿下关怀,只是殿下盛情,微臣父女不敢消受。”

萧元竺闻言扬唇:“那倒是奇怪了,我以前常听人说冯大人护短,为了冯小姐连父母亲族都肯舍掉,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我原以为杀了那些人冯大人会高兴来着……”

“沅儿!”

永贞帝听着萧元竺越说越不像话,开口低喝了一声。

萧元竺见永贞帝有些动怒,有些无趣的收回目光说道:“父皇这么生气做什么,儿臣不过是与冯大人说笑罢了,冯大人大人大量,想必不会因玩笑之语与我计较,对吗?”

冯蕲州眼中满是阴沉之色,冷冷看了萧元竺一眼沉声道:“微臣不敢。”

永贞帝听着冯蕲州的声音,便知道他怕是动了怒气,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萧元竺,眉峰紧拢。

冯蕲州是他看重的朝臣,他自然不想让萧元竺与他交恶,更何况冯蕲州的性子要是犟起来,连他都头疼,萧元竺好端端的去招惹他做什么?

永贞帝对着冯蕲州说道:“沅儿孩子心性,才会与冯卿玩闹,冯小姐既是吃错了东西,你先带她下去,等下宴后便让太医好生瞧瞧,女儿家都是珍宝,莫要伤了身子。”

冯蕲州闻言行礼:“多谢陛下。”

冯乔也跟着行礼之后,便准备与冯蕲州一起推开,只是两人方才转身,萧元竺便又再次开口:“等等。”

冯蕲州眼底杀意弥漫,冯乔却是不着痕迹的压了压冯蕲州的袖角。

萧元竺站起身来说道:“父皇,儿臣前几日也吃错了东西,想必与冯小姐病症差不多,不如让儿臣先替冯小姐瞧瞧,若是病症一样,便让给儿臣看诊的太医过来就是。”

永贞帝轻斥:“胡闹,你又不懂医术,瞧什么?”

“那可未必,久病成医,说不准儿臣的医术比太医院的还好呢。”

萧元竺说话间便起身让陆锋扶着他走到了冯乔两人身前,没等永贞帝说话,便伸手想去揭冯乔脸上面纱。

612 动怒(哭夜天使+)

?b?0%*j???2]???y????{?zsP?U]??jm{?Sb????gO?tr????????铁青着脸横身挡在冯乔身前:“八皇子这是做什么!”

萧元竺看着他:“我只是替冯小姐看诊,冯小姐脸上虽起了红疹,却又不是不能见人,冯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冯蕲州咬牙:“男女授受不亲。”

萧元竺扬唇:“有什么好不亲的,冯大人若实在介意名声之事,大不了事后我娶了冯乔就是。”

“沅儿!!”

永贞帝见萧元竺越说越混,脸上带着怒色沉喝出声。

那边廖楚修听着萧元竺的话更是“啪”的一声捏碎了桌上的杯子,眼底满是杀意。

席间其他人先前还只觉得萧元竺性情古怪,可此时见他为难冯乔的样子,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来,八皇子这分明是在针对冯乔,特别是当听到萧元竺那句仿佛玩笑似得的话语后,看着冯蕲州脸上一片铁青,心中不由疑惑。

这冯乔就算真有什么,给人看一眼又如何,难不成是脸上有什么问题?

冯乔看着站在身前萧元竺,感觉着席间越发紧张的气氛,便萧元竺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准备放过她,她拍了拍冯蕲州的胳膊,从他身后绕了出来,抬头对着萧元竺说道:“八皇子何必这般执着。”

萧元竺扬眉:“怎么,冯小姐的脸不能给人看?”

冯乔凝声道:“不是不能看,只是不想招惹麻烦…”

“可本皇子从来就不怕麻烦。”

萧元竺以为冯乔是在威胁他,似笑非笑的说完之后,没等冯乔再开口便伸手揭开了她脸上面纱。

他身子站在冯乔正前方,刚好挡住了永贞帝的视线,他原以为会看到冯乔惊慌失措的表情,原以为会看到她害怕无助的样子,他想着她求他,或者讨好他一下,他便风轻云淡的说一句真难看,然后将面纱替她重新戴上,可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那预先所想到的场面都没出现,最先印入他眼帘的,却是冯乔那张红肿不堪的脸。

萧元竺眼中瞬间冷了下来,抬手轻触了一下她的脸颊,看着冯乔吃痛轻呼,察觉到那处不似作假的伤势时,顿时寒声道:“谁做的?”

冯乔侧身避开萧元竺的手,正想嘲讽他几句,看看萧元竺算计失策的模样,可谁知道一抬头却撞进他满是戾气的眸子。

“是谁伤了你?”

冯乔被他话中的怒气惊住,一时忘了回话。

冯蕲州看到冯乔脸上伤势时吓了一跳,他原以为冯乔只是做了些准备,可那伤势却完全不像是作假,他直接将冯乔从萧元竺身前拉了回来,半是假装半是真急的大声道:“卿卿,是谁打伤了你,你的脸怎么成了这样!?”

冯蕲州这一下,让得冯乔的脸侧底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她那红肿的半张脸,和脸上的伤势彻底呈于人前。

席间众人都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这模样……

哪里像是吃错了东西起了红疹,这分明像是被人给打了。

永贞帝原还气怒萧元竺闹事,可瞧着冯乔脸上的伤势时也是惊了一下,下一瞬直接沉声道:“冯乔,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乔连忙跪在地上低声道:“陛下息怒,臣女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愿扰了陛下的兴致。”

永贞帝寒声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宫中伤人?!”

冯乔轻咬着嘴唇看了眼昭平郡主的方向,永贞帝顿时朝着那边看去,就见到昭平吓得满脸煞白浑身发抖的模样,他顿时厉声道:“昭平,又是你?”

昭平郡主听到永贞帝的冷喝声,顿时从席间跌下来,跪在地上急声道:“皇帝舅舅,不是我,我没有打她……”

安岳长公主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昭平会惹出事来,她连忙起身急声道:“陛下,此事怕有误会,昭平与冯乔无冤无仇,她怎会在宫中伤人?”

永贞帝看向冯乔。

冯乔低声道:“臣女先前在御花园里与昭平郡主相遇,郡主责怪臣女今岁元宵之时让她在圣前失仪,说陛下惩处长公主与她皆是我和爹爹之过,还污蔑我父女清誉,臣女没忍住便与郡主辩解了几句,谁知道郡主就动了手。”

“事发突然,臣女一时没有避开才被伤了脸,因怕爹爹知道之后会将事情闹大,坏了今日夜宴,所以情急之下才寻了司礼监的公公替我寻了面纱遮掩。”

冯乔说完后便直接跪在地上有些委屈道:“臣女并非刻意欺瞒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永贞帝听着冯乔的话,顿时冷眼朝着安岳长公主和昭平郡主看了过去。

元宵那日的事情他自然记得,当时事实如何他更是一清二楚,是他下旨处罚的安岳,也是他亲口斥责了她们母女,如今昭平却不知悔改,反倒是处处找冯乔麻烦,还满心怨愤那日之事,她到底是想找冯乔麻烦,还是在对他的处置不满?!

“昭平,你好大的胆子!”

昭平郡主吓得匍匐在地,眼泪刷的流了下来:“皇帝舅舅,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是冯乔骗人,是她骗您的……”

“我根本就没有伤到她…我没有,上次的事情也是她骗了我……”

“皇帝舅舅,你相信,我真的没有,对,有人能替我作证的,范家小姐可以替我作证的……”

范悦自冯乔伤势露出来后便垂着头躲在范夫人身旁,生怕受到连累,可没想到昭平郡主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把她拉下水。

感觉到永贞帝连带着八皇子等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范悦险些扯碎了帕子,连忙有些害怕的苍白着脸颤声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范悦,你!”

昭平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范悦。

范悦匆匆避开了她的眼,然后如同受惊了一样,躲到了范夫人身后。

冯乔看着范夫人难看的神情,直接说道:“陛下,臣女虽不想将事情闹大,可也容不得人这般污蔑,先前御花园中之事,在场有许多人都瞧见,后来是司礼监的刘公公去请了太医院的季太医为臣女看的伤,他们都可以替臣女作证。”

613 处置

冯乔话音落下,永贞帝便看向陈安。

旁边陈安之前险些蹦到喉咙口的心此时总算落了下来,他背心上全是虚汗,腿间也有些发软,他强忍着打飘的身子连忙招了人过来吩咐下去,命人传刘青松和季槐过来。

席间众人都是安静坐着,唯有昭平郡主跪在一旁哭泣。

冯乔就那么站在场中,顶着那张脸任凭众人打量,长睫微垂之下嘴唇紧抿着,恰到好处的露出明明紧张害怕,却又不愿被冤枉的倔强。

冯蕲州护在冯乔身旁,神色满是阴沉,目光落在昭平郡主和安岳长公主身上时,全是毫不掩饰的戾气。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动了真怒。

萧元竺看着冯乔有些委屈的模样,突然想要伸手碰碰她,想问一句痛吗,可是他手指刚动之时,便撞上了冯蕲州满是防备和狠厉的眼神。

他手里动作僵住,下一瞬喉间一痒便猛的低头咳嗽起来。

“沅儿,你怎么了?”永贞帝大惊。

萧元竺咳得脸上漾起不正常的红色,他拿着帕子紧紧捂着嘴,身子微微蜷缩的几乎要站立不稳。

陆锋连忙上前扶着他,微低头时便看到了那帕子里的殷红,他眼中瞬间染上急色,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却是被萧元竺紧紧抓住手腕,那力道大的指甲都陷入了肉里,仿佛要将他手骨都捏碎开来。

萧元竺又急咳了几声,这才不着痕迹的用帕子擦过嘴角,咽下喉间的腥甜,然后抬头有些虚弱的一笑:“儿臣原只是觉得与冯小姐投缘,才会想着与她玩闹,却不想会发生这种事,一时有些受惊。”

“儿臣总以为,儿臣的这些兄弟姐妹里,不该有这般恶毒之人的……”

萧元竺的话说的不多,可是安岳长公主却是浑身发寒。

果然,永贞帝眼中满是厌恶的朝着她们看了一眼,沉声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身为皇室子弟,本该于民为表,自省其身,若有谁敢仗着身份如此张扬跋扈,肆意伤人,朕绝不会容他。”

萧元竺又低咳了两声,被陆锋扶着回了座位上。

冯乔抬头看着萧元竺时神色格外复杂。

他脸上方才急咳时的艳红褪去之后,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之前一直轻扬的嘴角放下之时,不笑的样子看上去冷寂极了,就那般微垂着眼帘靠在那里,浑身上下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前去传唤的人很快便回来了,刘青松和季槐跟着一起过来,两人跪在圣前,就听到永贞帝问及之前昭平郡主和冯乔之事。

虽然早有准备,可两人心底还是提起。

刘青松迟疑了一下,便照实说道:“回陛下,先前御花园中的事情的确是如冯小姐所说,奴才闻讯赶到的时候,冯小姐便已经被打伤,当时有不少人都在场。”

“奴才见冯小姐伤势不轻,便将冯小姐先送去了最近的北阁楼,然后命人去了太医院请了季太医过去。”

“本来奴才是要照规矩将此事禀给陈公公的,但是冯小姐却怕冯大人知道了她受伤之后护女心切,便央求着奴才,还有当时在场的几位小姐代为守密,只说一切事情,等夜宴结束后再说。”

刘青松虽然也怕得罪安岳长公主,可是当时的时候知道的人本就不少,如今又闹到了圣前,这事儿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就算他不说,也有别的人说,到时候不仅得罪了冯蕲州,还会落得个欺君之名。

刘青松说完之后,永贞帝便将目光看向季槐。

季槐开口道:“微臣被刘公公请去北阁之后,便替冯小姐看了伤势,她脸上的确是被外力所伤。臣替冯小姐上了药后便回了太医院,因怕之后有人会问起此事,所以便在太医院的医簿上留了看诊的记录,陛下可随时察看。”

铁证如山。

听完两人的话后,永贞帝看向昭平郡主:“昭平,你还有什么话说?”

昭平郡主方寸大乱,她明明没有打伤冯乔,为什么所有人都帮她说话,她梗着脖子尖声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打她,是她冤枉我的……”

“这两个人都是在胡说八道,他们肯定是被冯乔收买了,冯乔她居心叵测,她都是骗您的,皇帝舅舅,皇帝舅舅您别信她……”

刘青松和季槐都是皱眉。

季槐怒道:“郡主何必污蔑我等,臣医术虽不是顶尖高明,却绝不会连这点伤势都看不清。”他说话间看向永贞帝,磕头道:“陛下,冯小姐的伤容不得作假,陛下大可让太医院里的其他太医前来验伤!”

昭平郡主却不管不顾:“你骗人,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她怎么可能这么严重,你一定是被她收买了…”

“够了!”

永贞帝看着大哭大叫仪态尽失的昭平,再看着场中从头到尾虽然委屈害怕,却倔强着紧抿着嘴唇挺直背脊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小姑娘,对昭平时既是失望又是厌弃。

他虽从未将安岳放在心上,可对昭平却是真宠过几年。

生而骄骄,遇事却连个普通女子都不如,简直罔顾了他这么多年的宠爱。

永贞帝想及此处,冷声道:“人证俱在,你却还顾攀咬旁人,简直是不知悔改。”

“来人,昭平性情跋扈,张扬无德,无视法纪于宫中行凶,罔顾朕多年恩宠,去其郡主之名,将她给朕拉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陛下!!”

安岳长公主满是惊慌的瞪大了眼,她没想到永贞帝会这么绝情,更没想到他会给昭平这么重的处罚。

身为长公主的女儿,昭平却被剥夺了郡主之身,那她以后还怎么嫁娶自处,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安岳长公主跪在地上便想开口求饶,可谁知道萧元竺却是虚弱开口:“我早有耳闻昭平跋扈,曾动辄取人性命,以前总以为是旁人诋毁之言,今日一见才知真假。”

“冯小姐乃重臣之女,昭平尚且敢伤,更何况是旁人。安岳姑姑不知规劝也就罢了,如今父皇出面惩处,安岳姑姑难道还心存不满,想要替她求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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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安岳长公主钉在远处。

她想要磕下的头磕不下去,想要求饶的话说不出来。

她紧紧咬牙看着萧元竺,无冤无仇,他为何要置昭平于死地?!

而永贞帝本就对安岳母女没有心软,闻言更是连半点怜惜都没有:“昭平如此跋扈,安岳你难辞其咎,你教女不善本就有过,若再为她求情,那便跟她一道受罚,这长公主不做也罢。”

安岳长公主脸色煞白,身子一晃跌坐在原地,任由宫人将哭闹不休的昭平拉走,却只能咽着泪水半点不敢开口。

昭平没了郡主之位,还有她,可她若真被摘了封号,惹恼了永贞帝,就算长公主之身仍在,以后还怎么在京中过活?

她始终都记得当年永贞帝登基之时,那毫不留情的血洗和杀戮。

她不敢挑衅她这个弟弟,更不敢质疑他身为皇帝的君无戏言。

她不敢。

外间昭平被拖出去之后,便有人行刑,刚开始时还能听到她受痛时哭喊的声音,片刻后,那声音便渐渐没了。

席间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而永贞帝更是有些厌烦的意味,这个日子本就令他不喜,若不是萧元竺开口,他甚至都不愿意办这夜宴,如今好不容易办了,却热闹了没一会儿被昭平母女搅了,生生坏了兴致。

陈皇后和李淑妃见着永贞帝毫不留情的处理了昭平之后,对萧元竺在永贞帝心中的影响力更高看了一眼,她们都跟了永贞帝许多年,知道这个枕边人的性情,他虽有些阴晴不定,可方才若没有萧元竺补刀,永贞帝未必会那般丝毫不留情面。

两人看着萧元竺病弱的面容,都是忍不住轻呼口气。

还好。

还好他命不久矣。

好好他与皇位无缘。

陈皇后收敛了心思低笑道:“陛下,今天是中秋佳节,八皇子难得看上去精神了一些,能与咱们一起团圆同乐,别为这等小事坏了兴致。”

“皇后娘娘说的是,陛下何必为无甘紧要的人生气。”

李淑妃也是在旁劝道,她说完之时看了眼下方的冯蕲州和冯乔,娇笑着说道:“说起来冯小姐与八皇子倒是投缘,若不是八皇子出面,咱们连冯小姐受了委屈也不知晓。”

永贞帝闻言面色好了些,看了眼冯乔开口道:“冯乔的确是受了些委屈。”

李淑妃闻言目光微闪,正想讨个好替冯乔求些赏赐,谁知道旁边萧元竺就突然开了口:“既是受了委屈,父皇就不如补偿她一些?”

“补偿?”

永贞帝神色微动,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萧元竺对冯乔的格外不同,他这个儿子自小便不与人相交,性子冷清到极致,就算是对着他时,也鲜少有热切的时候,可是之前见到冯乔时,他却是几次三番的留难。

他原以为萧元竺是不喜欢冯蕲州的女儿,才刻意如此,可如今却突然觉着,他或许并非是不喜,之前那些行为也像是在逗着这冯家的小姑娘玩闹。

永贞帝试探着道:“沅儿很喜欢冯家小姐?”

下方冯蕲州神色大变,那边廖楚修和郭崇真等人也是纷纷面露惊色。

今日夜宴到底是做什么的,谁都知晓,永贞帝这话说出来后,分明是有意想要将冯乔指给萧元竺的意思。

席间知道内情的几个,包括陈安都是白了脸。

而不知内情的那些人,看着冯蕲州时却是又羡慕又同情。

羡慕的是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对八皇子的宠爱,若能结上这一门亲事,至少在八皇子死前冯蕲州在圣前绝对是头一份的。

可同情却是八皇子命不久矣,若是冯乔真被指给了八皇子,虽说年幼不能成亲,可身上背着个八皇子未过门的妻子的名声,哪怕八皇子身死,又有谁敢再像冯乔提亲?

那皇家的儿媳妇,岂是那么容易再议亲事的,哪怕冯乔未过门,怕是将来也只能守着个八皇子妃的名头终老一生。

萧元竺听出永贞帝的意思,闻言看了下方的冯乔一眼,轻笑着道:“喜欢。”

“那…”

永贞帝刚想说话,萧元竺便摇头道:“可不是男女间的那种,我只是觉着,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妹妹,想必会是件让人欢喜的事情。”

他靠在椅子上,看着冯乔时目光温暖,声音虽然虚弱却也能让众人听得清楚:“我从小便一个人在忆云台,那里冷清的厉害,除了病痛和汤药,还有一天又一天等死的日子,便再没有什么陪着我。”

“我总想着我若有个妹妹,她一定会陪着我熬过那些黑暗和不安,陪着我走完这仅剩不长的命途。等我走后,我会将最好的一切都留给她,让她替我欢笑,替我活着,替我去看看这世间那些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景色。”

“我想,那一定是我一生都从未拥有过的美好……”

冯乔豁然抬头,看着上首的萧元竺时,双眼不由撑大。

萧元竺仿佛被她怔愣的模样逗笑,扭头着看着永贞帝说道:“父皇,儿臣想求您一件事情。”他指了指冯乔,开口:“将她赐给我,当妹妹可好?”

“沅儿…”

永贞帝听着萧元竺的话怔住,他从没有见过萧元竺这般无害的模样,他们在一起时,他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却浑身是刺,他总是用着那副最无害的样子做着最绝情的事情,而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的跟他说过话,更没有与他提过什么要求。

他不由扭头看向冯乔,冯乔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脸上的伤势让得人看不清楚她的容颜,而旁边的冯蕲州更是呆若木鸡,显然谁都没有料到,萧元竺会提出这种要求来。

旁边李淑妃忙低声道:“八皇子,你若想要妹妹,这宫中的公主多的是,秀云和静安都还在宫中,你若喜欢,让她们去忆云台陪你便是…”

“可我不想要她们,我只想要冯乔。”

萧元竺说完后急咳了起来,再抬头时,神色认真到执拗:“父皇,我从未求过你,只此一次。”

615 康宁

永贞帝看着他的神情,见他咳得整个人都仿佛直不起身来,眉间更是隐忍的病痛,他想起之前太医和百里轩的话来。

他们说,就算是最好的情况,沅儿也活不过年节,而前几日那次的过敏,更是虚耗了他仅剩不多的寿命。

沅儿他……

活不了多久了。

“父皇…咳咳……”

萧元竺难受的喘息,却依旧固执的看着永贞帝。

永贞帝敛去了方才的迟疑,伸手轻拍着他的后背说道:“你别急,朕答应你便是。”

“陛下!”

陈皇后瞪大了眼,想要开口劝阻,可永贞帝只是一眼便让得她闭上了嘴。

永贞帝抬头扫视了一眼躁动不安的席间,没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就直接将目光落在冯乔身上开口道:“冯乔听旨。”

冯乔神色恍惚间跪在地上。

“兹有冯氏娇女乔,性情婉顺,贵而不恃,知进退明理,谦有益光,特赐其康宁二字,封为郡主,择日册命。”

冯乔脑子里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地步,萧元竺莫名其妙的讨了旨,她莫名其妙的被封了郡主,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脱了缰的野马,让人想拉都拉不回来。

冯蕲州深深的看了萧元竺一眼,眼中有些复杂,他是厌恶萧元竺的,厌他将冯乔逼得出现在圣前,厌他几次三番的留难,可是此时他听着永贞帝的册封,听着他之前那些话,他真的不知道此时该是继续厌恶的好,还是该谢他的好。

谢他让冯乔在圣驾之前过了明路,谢他给了冯乔一个能自保的身份。

冯蕲州心中叹了口气,收敛了脸上神色之后伸手轻拉了冯乔一下:“臣替臣女谢陛下隆恩。”

冯乔抬头对上了萧元竺带笑的眸子,她眉心轻皱的沉默了片刻便避让了开来,磕头道:“康宁谢陛下隆恩。”

一场宫宴,原本的昭平郡主被褫夺了郡主之身,成了庶民,而原本一介白身的冯乔却是一跃成了郡主。

别说在场的那些人惊呆了眼,就连萧闵远等一众皇子,和那些原本不甚在意的宫妃都有些红了眼。

所有人看向萧元竺的时候,眼神都变了许多,而望着冯蕲州时却是忍不住流露出嫉妒之色。

他们原本还在同情冯蕲州,满心怜悯他女儿居然会被八皇子看中,早早便守了活寡,可谁都没想到,八皇子的确是看中了冯乔,却是要将她认做妹妹。

而永贞帝疼宠八皇子到了这般地步,居然就这么不顾规矩礼仪,不顾祖宗章法,就只是因为冯乔讨了萧元竺的喜欢,就将她封了郡主,甚至赐了康宁二字。

并非皇室中人,府里先是出了个荣安伯,如今又来了个康宁郡主,这冯蕲州的祖坟上怕不是都冒青烟儿了吧。

永贞帝却没太理会席间众人的神色,只是开口道:“冯乔,既然沅儿与你投缘,你便多陪陪他。”

冯乔抿了抿嘴唇,低声道:“臣女领旨。”

萧元竺全了心意,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来,那笑倒是让得永贞帝有些晃花了眼的感觉。

等着冯蕲州和冯乔回了席间之后,永贞帝看着萧元竺难得高兴的模样,有些失笑道:“有个妹妹就这般高兴?”

萧元竺扬唇:“高兴。”

永贞帝摇摇头:“可今夜原本是你自己说要给自己选妃的,这意中人没挑着,却只是挑了个妹妹。”

萧元竺闻言目光微闪,突然说道:“先挑妹妹,再挑意中人,也挺好的。”

永贞帝听着他话中流露出来的意思,瞬间挑眉:“怎么,朕听你这意思,有中意的了?”

萧元竺目光落在席间一直缩在范夫人身边的范悦身上,脸上染上了抹奇怪的笑容低声轻笑了两下,然后便倾身凑到了永贞帝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永贞帝听着他细语说完之后蓦的瞪大了眼,转头落在女宾席上时,忍不住皱眉,他刚想开口说话,萧元竺便拦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父皇可不许现在说出来。”

永贞帝闻言方才的不满瞬间被转移了视线,忍不住戏谑道:“怎么着,还觉得害羞了?”

萧元竺垂了垂眼帘,抿着嘴唇不说话。

永贞帝见状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朕不说,不说,只要你喜欢,朕都随了你。”

下面其他人看着两人打着哑谜,都是一脸莫名,而之前被永贞帝看到过的那边女宾席上的女子却是各自惴惴不安。

永贞帝的话太过明显,而八皇子那副神情也像是挑中了他想要的人选似得,谁也不想嫁给八皇子去当那守寡之人,更不想过门之后尚且来不及享受荣华,便要替夫君守丧

永贞帝心情转好之后,下面歌舞再起,萧元竺陪了他一会儿便以身体不适告退,等着他离开之后,原本因为今晚变故还安静不已的宴会之上才又热闹了起来。

等到宫宴结束之时,已月至中天,永贞帝退席后许久,赴宴之人才纷纷出宫准备回府。

冯乔原以为萧元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定会想方设法的留她在宫中的,可谁知道她久等都无人来传话,甚至一直到快出宫门之时,都没有人来拦着她。

她不由松了口气,看向旁边的冯蕲州时,见他脸上也是放松了下来。

冯乔有些急切的想要与冯蕲州说话,跟他商讨今天夜里的事情,可是刚至宫门前时,两人便被范卓拦了下来。

范卓穿着一身官服,脸上带着热切笑容,而范悦则是站在范卓身后,她有些嫉恨的看了眼冯乔之后,便眼中含泪有些楚楚可怜的望着冯蕲州。

冯蕲州无视了范悦的目光,直接冷着脸道:“范大人有何指教?”

范卓听着他这般冲的言语,就知道冯蕲州怕是已经知道了御花园中事情的始末。

先前范悦惹了事后并不敢告诉他,只是躲在范夫人身边,若非席间昭平将范悦牵扯了出来,让范卓察觉不对逼问了一番,范悦怕是到现在都还瞒着他,让他不知道冯乔脸上的伤势居然也有她一份“功劳”。

616 赐婚(妍唲c+)

范卓在知道范悦干得混账事时,心中恨不得活活掐死她,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他妹妹,只要范悦一日还姓范,她捅下的篓子闯出的祸,都得他来收拾。

范卓脸上扯出抹笑来,对着冯乔恭贺道:“恭喜冯小姐荣封郡主。”

冯乔抿嘴扭过头,脸上的面纱飞扬之下,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范卓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气冯乔不给他脸面,可是如今冯蕲州父女与八皇子交好,冯乔又被封了郡主得了圣心,他就算再不满也只得憋着。

范卓带着些歉意对着冯蕲州说道:“冯大人,你我同朝数年,我也不与你说虚话,今日御花园之事舍妹的确有错,她也是因为一时糊涂,才会被昭平郡主蛊惑,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并罚她回去禁足思过,还望冯大人和郡主能够大人大量,看在范某的面上饶了她这一回。”

说完后范卓扯了范悦一把,怒声道:“还不道歉?!”

范悦被扯的踉跄了一下,走到两人身前之后委屈抬头,却是直接略过了冯乔对着冯蕲州泪眼盈盈的说道:“冯大人,是我一时糊涂才会做错了事情,对不起。”

冯乔见着范悦这个时候还不忘勾引她爹,险些气笑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寡廉鲜耻的女人。

冯蕲州直接后退了半步,避开了范悦想要拉他衣袖的手,对着范卓冷笑:“饶了她,凭什么?”

范卓脸色微变。

冯蕲州冷声道:“最早我女儿生辰之时,她蛊惑李萱芸伤了郭聆思,扰了我女儿的生辰宴,我饶了她;后来在郭家,她明知道麻玉杰是去行刺,却假装不知趁机作戏险些害死郭济,我也饶了她。如今她不仅不知收敛,竟还哄着昭平伤我女儿。”

“范卓,她只是你妹妹而已,你觉得你有多大的脸面,能让我次次都放过她,还是你觉得我冯蕲州就这般好欺,能任由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爬到我们父女头上来?”

范卓听着冯蕲州毫不客气的话,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他的确是不愿意与冯蕲州交恶,所以知道范悦做的事情后才会带着她来道歉,可这却并不代表着他真的就怕了冯蕲州。

若是较真起来,他一个廷尉难道还怕了他一个左都御史?!

范卓沉了脸:“冯大人,我是真心实意前来道歉,难道你当真要如此不讲情面?”

冯蕲州冷哼一声:“要我讲情面,容易,等你划花了这女人的脸,再来跟我讲情面二字。”

“你!!”

范卓听着冯蕲州的话,目光瞬间阴沉下来,他也是身居高位之人,怎容得冯蕲州这般嘲讽。

他看着冯蕲州寒声道:“既然冯大人这般冷言相待,范某就不强求了。”他转身拉着范悦怒声道:“我们走!”

范悦抬头看了眼冯蕲州,眼底带着泪意想要哀求,可谁知道却撞上了他不带半丝暖意的目光,那凌冽的眸子如同刀子一样,让得她头一次生出惧意来。

范悦浑身一哆嗦,连忙回头。

范卓几乎半拽半拖的拉着她上了马车,等到马车离开宫门前后,还没等范悦开口说话,范卓便一巴掌打的她破了嘴角,让得旁边的范夫人吓了一跳。

范夫人不敢开口,而范悦更是吓得浑身发抖,两人就那么见着范卓浑身带着煞气一路不发一言的回了府中。

等马车到了范家门前之时,还没等下车的范悦站稳,范卓便拽着她手腕大步入了府门。

“哥……哥哥!”

范悦被扯得脚步凌乱,小跑着才能跟上前面的范卓,她想要甩开手腕上的大手,可范卓却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就那么用力钳着她,一路拉着进了正堂。

“哥……”

“啪!”

范卓松开了手,再次给她一巴掌,那力道大的让得范悦半张脸都肿了起来,那模样丝毫不逊色于之前在宫中的冯乔。

范悦被打的跌倒在地,捂着脸哭泣出声。

范卓怒声道:“哭,你还有脸给我哭?!上次你闹出来的事情就险些害了我们范家,我赔尽了人情用尽了办法,才将你落下的尾巴扫干净,你倒好,转过头来又去招惹冯乔,你是不是嫌我们范家的日子过的太痛快,不闹出点乱子你就不甘心?!”

范悦低声哭道:“我,我没有…是昭平打的冯乔,我又没有打她…”

“你还敢狡辩?!”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还是以为冯蕲州没长脑子,那昭平猪脑子一样的性子,说她蛊惑你谁信?你借着昭平当刀使,弄得她失了郡主之位,你以为你就能好过到哪里去,你信不信现在若是让安岳长公主见到你,她能直接一刀子了结了你?!”

范卓的骂声让得范悦吓得缩成了一团,而范卓看着她这蠢样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就警告过你,不准再打冯蕲州的主意,更不准去招惹他们父女,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边风是不是?你白耗了自己和范家的名声,得罪了长公主和冯蕲州,还捧着人家的女儿当上了郡主,我范卓聪明一世,怎么就有你这么个蠢钝如猪的妹妹?!”

范卓骂着范悦犹不解气,伸手就想再打,范夫人连忙上前拦着急声道:“老爷,你快别打了,悦儿也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看她就是见不得范家好!”

范悦吓得大声哭着。

范夫人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轻拍着范卓的后背替他顺着气:“老爷,你先别气,免得气坏了身子。其实这事也怪不得悦儿,谁能想到事情会闹的这么大,而那冯乔又偏偏得了八皇子的眼呢。”

范卓闻言也是气闷,等想起那个行事古怪半点都难以照常理揣度的八皇子后,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他看着委顿在地的范悦皱眉道:“上次你说你娘家有个表侄,性情不错?”

范夫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说的是诏安吧,他比悦儿年长几岁,性子谦和,人也上进,只是因先前科考耽误了婚事,他年纪轻轻便已是举人,也算是年少有成。”

说道这里范夫人有些迟疑:“只是诏安的家世不算太好,若是配悦儿,怕是会委屈了她。”

范卓闻言怒声道:“委屈什么,今日事后,你以为她做的这些事情还瞒得住?冯蕲州本就是护短的性子,将他那女儿看的比眼珠子还重,他怎么可能放过范悦,况且还有安岳长公主和八皇子,若不早些将她婚事定下来把她嫁出去,等她名声彻底坏了,谁还敢要她?!”

“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要嫁给林诏安。”

范悦听着范卓的话,居然要把她嫁给范夫人的娘家侄儿,顿时急的扯着他的衣角大声道:“那人不过就是个普通人,我不要嫁给他……”

“由不得你!”

范卓没等范悦把话说完,就直接用力扯掉了她的手,甩掉之后沉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你如今的情况,还有得挑?”

他说完之后抬头看着范夫人说道:“你明日便去信林家,让他们那边派媒人过来,将亲事定下来。”

范夫人迟疑:“可是,林家不在京中,悦儿若与诏安成亲,到时候怕不能在京中……”

“她这个样子,不在京中更好,省的给我惹麻烦!”

范卓怒声说完,丝毫不顾范悦大声哭求的模样,直接便把事情定了下来。

范夫人早就腻歪了这个小姑子,眼底闪过抹暗喜,佯装又劝解了几句,这才把这事情应承了下来,她正准备着明儿个一早便给林家去信,让他们尽快寻媒人过来,却不想就在这时,外面却是传来一阵嘈杂声。

范家门房的人满脸惊慌的跑了进来:“老,老爷,宫里来人了。”

范卓心中一跳,连忙起身带着范夫人和范悦一起出去,就见到陈安带着几人立在门前。

“陈公公,你这是?”范卓神色不好开口。

陈安笑了笑,从旁边拿出一卷明黄色圣旨来,对着范卓说道:“杂家是来宣旨的。”

范卓看着陈安脸上笑容,只觉得不安极了,他带着范夫人、范悦和府中所有下人全部跪下之后,陈安便将圣旨打了开了,大声唱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范家廷尉范卓之妹范悦,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今八皇子适逢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范悦待字闺中,与八皇子天作之合,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范悦许与八皇子为妃,择良辰完婚。”注①

范悦猛的瞪大了眼,脸色煞白的张嘴便道:“我不要嫁给八皇子,他都快死了……”

“闭嘴!”

范卓听到旨意之后本就脸色难看,而范悦那脱口而出的话更是让得他脸上铁青。

陈安脸色冷了下来,淡声道:“范小姐这是准备抗旨不尊?”

范卓急声道:“陈公公,舍妹刚犯了癔症才会胡言乱语。”他一把压着范悦的胳膊,完全不理会她的挣扎直接将她摁在了地上,然后磕头道:“臣领旨谢恩。”

617 作践

陈安看着范悦被范卓逼得跪在地上,那被摁着磕下去的头更是磕的实实在在,没有半点含糊,那模样若是不知道的,怕是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他亲妹妹。

他忍不住心中摇摇头。

这范家的女子谁不好招惹,偏偏要去招惹了八皇子那个煞星。

这圣旨看似是赐婚,可陛下赐的不过是讨八皇子开心,而八皇子也未必是真要娶这范家小姐。照着那位往日的性子,没事尚且会弄出事儿来,这圣旨怕是跟催命符也没什么差别了。

陈安将圣旨卷起,伸手递给了范卓,面上带着笑道:“恭喜范大人了,八皇子深受皇宠,范大人养了个好妹妹。”

范卓接圣旨的时候手都在打抖,心里恨不得撕了范悦,面上却还不得不扯出强笑道:“公公客气了,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不如进去饮些茶水…”

“范大人不必客气,杂家还要回宫向陛下回话,就不多留了。”

范卓见陈安要告辞,连忙开口:“公公且慢。”

陈安回头,就见到范卓快步上前,没等他问他有什么事情,范卓就直接拉着他的手,将一颗夜明珠塞进他手里。

陈安挑眉:“范大人这是做什么?”

“劳烦公公走一遭,范某自然过意不去,这小玩意就当是请公公喝茶了。”

陈安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似笑非笑:“范大人可真是大气,这玩意儿杂家若真是拿去喝茶,还不把得把肚子都撑破了?”

范卓见陈安说话间就想把珠子还回来,他连忙将其塞回了陈安手里,压低了声音道:“公公何必这般客气,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罢了,范某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请公公指教。”

陈安顿了顿,倒是没再将夜明珠还回去,而是掂量了掂量便直接收回了袖子里。

范卓见状大喜,知道陈安这是应承了他方才的话,连忙问道:“陈公公,你是陛下身边老人,也最能知陛下圣意,不知道你可否能告诉我,这次赐婚的事情到底是陛下的主意,还是八皇子所求?”

陈安闻言笑道:“范大人莫不是糊涂了,这赐婚的圣旨,自然是陛下所下。”

范卓顿时心中一沉,陈安虽然并没有说的太明白,可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很清楚,这赐婚的圣旨是永贞帝写的,可这婚事却未必是他的主意。

“可八皇子与我们素无往来。”

“那杂家可就不知道了,八皇子的性子向来与人不同,或许范小姐就投了八皇子的眼缘了呢?”

范卓闻言脸色难看了几分:“可是这婚期…”

“婚期的事情杂家可说不准。”

陈安见范卓还想打探,直接笑着道:“范大人也不必多想,这与天家结亲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陛下既然看重范小姐,对大人也是恩赏,范大人便让人好生备着,等八皇子身子好些了,自然会来府上迎娶。”

“杂家宫中还有要事,就不多与范大人多聊,这就告辞了。”

陈安随意打了个揖,也不等范卓再开口便直接带着身旁的宫人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院子里的下人都是面面相觑,而范卓手里握着那封赐婚的圣旨,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哥…哥你帮帮我,我不想嫁给八皇子……我不想嫁给他……”

范悦额上被磕的发青,抬头拽着范卓的袍子哭出声来。

范卓听着他的话却是直接一扯袍子,抬脚将她踹了个跟头:“不嫁?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圣旨已下能由得了你?”

范悦本就委屈至极,被踹之后直接大哭出声。

范卓被她哭得额上青筋直冒,怒喝道:“你给我闭嘴,到现在你还有脸哭,你这个孽障,你到底在外面给我招惹了多少麻烦,竟是让得八皇子寻上了府来?!”

范夫人见到范卓暴怒,连忙上前:“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悦儿这婚事虽说突然,可好歹也是与皇家联姻,八皇子怎会是找麻烦……”

“你懂个什么?!”

范卓狠狠瞪了范夫人一眼,气得胸前起伏:“你以为跟皇家联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见过这京中哪一家的小姐得圣旨赐婚之时,传旨的人是大半夜来的。”

“陛下若真有意将她赐给八皇子,之前宴会之上大可明旨,又怎么会让陈安这般匆忙连夜传旨,那圣旨上甚至连让礼部合礼,钦天监择期的旨意都没有!?”

范卓气得脸色铁青,怒声道:“而且你刚才没有听到陈安的话吗,他说让我们在府中候着,等八皇子身子好转再来迎娶,八皇子的身子是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他那身子还好得了吗?”

“她若是能赶在八皇子活着时嫁给八皇子也就算了,好歹还顶着个八皇子妃的名头,可若那八皇子拖着不来迎娶她呢,她身上背着圣旨,却又没完婚,等到哪一日八皇子一命呜呼,你以为陛下就能待见她这个克夫亡妇之人,待见我们范家?!这八皇子分明是在作践我们!”

范夫人她原还暗喜,能用范悦这个没什么用处的小姑子攀上皇家这门亲事,将来为她的孩子铺路,可是此时听着范卓的话却是吓得脸色发白。

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事情,闻言顿时也有些慌乱起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都是她惹出来的祸事!”范卓狠狠瞪了眼脸色煞白的范悦,怒声道:“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祷八皇子是真的想要娶你,否则……”

他没将话说完,可那话里未尽的狠意却是让得范悦如坠冰窖。

“来人,把小姐送回海棠苑,从现在起,不准她踏出海棠苑半步,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去见她。”

范卓说完后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范悦:“你就好生给我待在府中,待嫁!”

范悦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听着那“待嫁”二字,看着范卓连半点怜惜都没有的离开,整个人如同被击溃了一样,原本还有的那点希冀全数崩塌。

怎么会这样……

她从未招惹过八皇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范悦满脸惶然又心中害怕,整个人伏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618 释疑

范家的下人却是不敢迟疑,都知道范悦得罪了八皇子,失宠圣前,如今连范卓也不管她,谁都不敢替她求情。

旁边有两人连忙上前,将范悦从地上拉了起来,押回了海棠院里,然后将整个院子锁了起来,任凭范悦在里面哭喊,却无一人敢入内探她。

……

……

陈安离开范家之后,就直接回了宫里,等回去后才听说八皇子已经连夜回了忆云台。

他去向永贞帝复命之时,永贞帝正坐在乾龙殿,里头属于八皇子的东西,连带着当初跟着八皇子一起进宫的百里轩等人都已经出了宫。

殿里点着灯烛,透亮通明,永贞帝坐在床头,手里摩挲着个有些泛白的绿色香包,那香包上面绣着的彩线早已经褪色,边角处也有些磨损,上面绑着的金穗却还能看得出当初所绣之人的用心。

陈安见到那香包时眼皮微跳,这东西他认得,是当年陛下还年少时,云素公主有一次入宫之时,替淳贵妃娘娘绣香包时顺便绣了送给陛下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云素公主笑着叫陛下哥哥,高兴的与他亲近,只因为他是除了淳贵妃外,宫中唯一一个能看出她和沅卿公主不同的亲人。

陛下已经有很久没有将这香包拿出来了,如今怎么又取出来把玩了?

陈安在外间站了许久,又故意弄出些声响,见着永贞帝将香包小心收起之后这才装作刚刚回来,朝着里面走过去:“陛下。”

“旨意传下去了?”

“已经传了。”

永贞帝抬头:“范家怎么说?”

陈安笑了笑:“他们自然是喜不自胜,这能跟皇家结亲的事儿可是天大的恩宠,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永贞帝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你用不着跟朕说好话,范卓那人向来知分寸也就罢了,那个范悦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沅儿的身子这样,却将范悦指给他,他们能高兴才怪。”

怕不是陈安走后,心里头还得骂上他几句。

陈安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道:“还是陛下英明,奴才就是不想让陛下堵心,那范大人的确是没说什么,接了旨还给了奴才颗夜明珠当谢礼,倒是那范小姐,她看上去好像不怎么乐意…”

永贞帝看着陈安手里的夜明珠,倒是没怪他收礼,只是听着他说范悦不愿意时冷哼道:“由不得她不乐意。沅儿能看得上她,那是她的福气,莫以为先前昭平的事情朕看不出来,昭平虽蠢,却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如果没人挑唆的话,她也干不出这种浑事来。”

陈安闻言微怔,原来范悦的事儿陛下也知道啊?

“陛下既然知晓,为何还要替八皇子赐婚?”

永贞帝微垂着眼帘摸着袖子里的香包,神色冷漠道:“沅儿是朕的儿子,合该恣意快活,只要他想要的,朕都给他,他想替冯家那小丫头出气,也由了他,左不过只是个女子罢了,既然顶了这婚事的名头,沅儿若哪一日走了,便赏她个侍妾的名头陪着,也省的沅儿在地下孤单。”

陈安听着永贞帝随意几句便定了范悦的生死,仿佛那人命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他心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没等回神,就听到永贞帝又继续开口。

“不过陈安,你有没有觉得,沅儿对冯乔那丫头不一般?”

永贞帝说话间面露疑惑:“朕总觉得,沅儿与那丫头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怎么会,八皇子长居忆云台,寻常从不外出,又怎会与康宁郡主相识?”

陈安听着永贞帝的话吓了魂儿差点都飞了,连忙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之后,见永贞帝面上依旧有疑色,连忙强撑着心中惧意低声道:“奴才倒是觉得,八皇子对郡主不一样算是情有可原。”

永贞帝抬头:“怎么说?”

陈安低声道:“奴才先前曾经听说过康宁郡主以前的事情,听说她小时候便失了母亲,冯大人又一直忙于朝政顾不上后宅的事情,那冯家母子三人心怀鬼胎处处算计,好几次都险些要了康宁郡主的性命,如果不是冯大人一意护着,郡主怕是早就没了。”

“陛下也知道,八殿下一直以来便是个冷清的人,他不愿与人亲近,身边又只有陛下待他真心。奴才想着,说不得是殿下是听说了康宁郡主的身世觉得同病相怜,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毕竟殿下小时候也曾被那般对待过……”

陈安话还没说完,就见到永贞帝猛的抬头朝着他看了过来,眼底满是寒意。

陈安仿佛惊觉失口说了不该说的话,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一时糊涂,才会多嘴胡言,陛下饶命!!”

永贞帝神色阴沉的看了陈安许久,那些事情已经很多年无人提起,而他也会下意识的忘了那些事情,却不想陈安今日会突然提起。

他冷冷看着陈安,那目光让得的陈安打起了摆子,他心里一边念着完了,一边磕头饶命,许久之后,他才感觉到身上那厉芒移开,耳边传来永贞帝的声音。

“你说沅儿是不是还记得那些事情?”

陈安身形微颤,不敢回话。

永贞帝沉默半晌才说道:“罢了,他既喜欢,便随了他,他向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我碰触。告诉暗卫,不必再盯着冯乔,荣安伯府外的探子也撤了吧。”

“那康宁郡主的事情…”

“不用回报。”

“奴才遵旨。”

陈安连忙磕头,然后小心翼翼的起身朝着殿外退了出去,一直到出了殿外之后,他脸上的慌乱之色才慢慢压了下来,摸了摸头上的冷汗,紧绷着脸颊满脸后怕。

方才永贞帝分明是对冯乔动了心思起了疑,他才会冒险提起当年的事情,今日好歹是用八皇子以前的事情,压下了他对冯乔的好奇,可这又能压多久?

陈安紧绷着嘴唇。

冯蕲州啊冯蕲州,你们若真想要做什么,就快些动手,否则再来几次,非得将他这条老命都搭进去。

他混了大半辈子才走到今天,临了了了还掺合进这种事情里。

简直是夭寿!

619 动摇(一)

萧元竺连夜回了忆云台,却因为奔波之后加重了病势,回去之后便开始咯血。

那大片大片的殷红吓得陆锋手足无措,只能拿着帕子不断的替他抹着唇边溢出的血迹,一边抱着他快步入了内殿,一边眼睛通红的喊着让人去传百里轩。

百里轩匆忙入内之时,见着萧元竺的情况眉峰紧皱,他快步上前急声道:“把他放下。”

陆锋连忙小心翼翼的将萧元竺放在床上,就见到百里轩上前直接解开他胸前衣襟,拿着金针便快速刺入萧元竺身上要穴,等着好不容易才将他咯血止住之后,萧元竺整个人却已经面如金纸,直接陷入了昏迷。

百里轩面色暗沉,一边替他施针一边沉声道:“准备药浴圩蒸,还有把之前准备好的续命散取来。”

陆锋脸色大变:“你不是说过,续命散要等殿下命危之时才能服用吗?!”

“你以为他现在不是命危?”

百里轩轻弹了一下萧元竺膻中穴上的金针,就见到昏迷中的萧元竺疼的低叫出声:“我早就与你们说过,他如今的情形根本就是用药吊着这条命,经不起折腾,可他非要去宫宴,还在宫中险些丢了命。先前若说他还有三月命可活,如今能保他一个月,你都得感谢老天爷仁慈。”

陆锋脸上瞬间苍白,不敢置信的看向床上低/吟出声的萧元竺。

一个月……

怎么会只有一个月…

百里轩看他那样子,没好气的怒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你主子去死呢,还不敢赶紧去命人准备汤浴?!”

陆锋闻言连忙回神,脚步凌乱的便朝着外面跑了出去,慌乱之下险些撞上了门框,稳住身子时却又踢翻了门前的盆栽。

等他离开之后,百里轩脸上方才挂着的厉色便消了大半。

他听着外面陆锋用着慌乱无比的声音,既怕又乱的吩咐着下人去准备要用的东西,回头看了眼床上昏迷的萧元竺,神色复杂。

“你倒是好命,有个对你忠心耿耿的陆锋。”

先前廖楚修让他寻机会对萧元竺下手之时,他好几次都险些得手,可陆锋却每次都在关键时候打断,甚至有一次还险些发现了他做的手脚。

后来无法,他才只能借药食相克之事让得萧元竺病发的下不了床,可谁知道他都病的快死了,却硬撑着去了那宫宴。

百里轩抬头靠近萧元竺胸前,指尖金针之上泛着寒芒,他只需这一针下去,便能瞬间要了萧元竺性命,了却了所有麻烦,只是在那金针针尖刺入皮肤之时,原本昏迷的萧元竺却是呢喃出声。

“妹妹…”

百里轩手中动作一顿,想起了晚间宫宴上的传闻。

他口中的妹妹,是在叫冯乔吗?

萧元竺嘴里低喃着什么,却模糊的听不清楚,而就在百里轩这一晃神之间,门前便有脚步声传来。

百里轩连忙将金针收了起来,一回头就见到陆锋闯了进来。

“百里公子,都准备好了。”

百里轩看了萧元竺一眼,起身道:“将他送过去吧,小心别碰掉了他身上的针。”

萧元竺的病势十分严重,哪怕用续命散吊着,他也是一直昏睡不醒。

百里轩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等见着陆锋抱着萧元竺回了寝殿,然后守在一旁目不转睛的守着他,完全没给他再次下手的机会时,百里轩便干脆从殿内退了出来。

他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便折身回了自己的院落,等进去之后,便提笔写了些东西,然后唤了门外之人进来。

“八皇子病情加重,忆云台缺这些药材,立刻将东西送去宫中取药材过来。”

那人闻言脸色微变,低声应了一声后便快速出去。

等到了外面时,他便将那信纸递给了看守忆云台的人,等仔细看了里面的内容,发现百里轩所写的只是几味名字古怪的药材之后,那人便说道:“立刻送去宫中。”

……

荣安伯府中,冯蕲州、冯乔和廖楚修都在,三人正在说着之前宫里发生的事情,等到子时将过之时,蒋冲突然在外敲门,等他进来之后,便直接将手中信纸递给了廖楚修。

“侯爷,冯大人,忆云台那边的消息。”

廖楚修将信纸接过,打开来看了一眼后,便直接递给了冯蕲州。

冯蕲州看着上面的药名,抬头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说道:“百里问我们,是否还要动手。”

冯蕲州捏着信纸看向冯乔,就见到冯乔神色间有些恍惚。

她脸上之前用药粉伪装出来的痕迹已经洗净,此时脸颊恢复往日白皙,只是整个人却有些神游物外,好像之前从宫中出来之后,她便一直是这样。

冯蕲州将信纸还给了廖楚修,见他吩咐了蒋冲将其继续送进宫里之后,这才开口道:“卿卿,你怎么看?”

冯乔有些走神,一时没回话。

冯蕲州声音不由加大了几分:“卿卿!”

“啊?”

冯乔抬头,就见到冯蕲州和廖楚修都是看着她,她连忙说道:“爹爹,怎么了?”

冯蕲州皱眉看着冯乔:“今天夜里从宫里出来以后,你就一直有些不对劲,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之前昭平她们真的伤到了你?”

冯乔连忙摇头:“没有的,我只是觉得有些犯困,爹爹刚才说什么?”

冯蕲州皱眉看了冯乔两眼,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后,这才继续说道:“萧元竺已经连夜搬回了忆云台,他现在身边就只有一个陆锋,且又病重在身,正是动手的好时机,百里若是出手,也有机会离开。”

冯乔闻言张了张嘴,今天夜里她虽然侥幸过关,可这其中却含着太多的危险,萧元竺就是个随时都有可能让他们陷入危机的存在。

理智上告诉她,她该说让百里轩下手,直接取了萧元竺性命,这样今天夜里这种事情就不会再有,也不会再有人随时可以威胁到她和爹爹的安危,可是话到了嘴边,眼前却全是萧元竺问她谁伤了她,还有他说他若有个妹妹时的情景。

620 动摇(二)

冯乔嘴唇开阖间,那让百里轩除了萧元竺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冯乔才有些迟疑的低声道:“爹爹,非杀他不可吗?”

冯蕲州闻言怔住,等看出冯乔脸上的迟疑之后沉声道:“你想留他?”

冯乔轻抿嘴角没说话。

冯蕲州看着冯乔时神色突然沉了下来:“就因为他那一声妹妹,因为他在萧夙面前的几句求情,因为他出手替你教训了昭平,所以你就动摇了,你就忘了今天夜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若非是他,你不用进宫,若非是他,你也不用这么早冒险出现在萧夙面前。之前宫宴之上,他的确是偏护了你,可你想没想过,如果今天没有昭平,没有御花园里那一出,而季槐也没有被你威胁,或是安岳和范卓早有准备,你又该如何应对?他萧元竺就那么确定他能瞒天过海遮了萧夙的眼睛,保你安然无虞?”

“卿卿,我永远都忘不了冯远肃死前说过的话,我也绝不会留着这么一个随时可能暴起,能将你陷入险境的人活在这世上!”

冯乔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冯蕲州这般严厉的跟她说话,她慌乱抬头就想解释:“爹爹,我只是…”

“只是什么?同情他病弱,还是觉得他真心待你,他若真心待你,就不该拿你去冒半点风险。”冯蕲州厉声道:“我现在只后悔,当初没有早点了结了他。”

冯蕲州脸色不大好看,他心里有股郁气,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萧元竺,亦或是两者都有。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永贞帝将冯乔叫出来回话时的险些掀翻桌子的失态,更记得之前永贞帝试探着问萧元竺是否中意冯乔,想要将她指给萧元竺时害怕的颤抖。

那时候,他甚至有了永贞帝若真如此,他哪怕行刺,哪怕不顾朝廷不顾百姓,也要毁了他们父子的冲动。

看着冯乔睁大了眼茫然无措的模样,冯蕲州狠狠一咬牙,干脆直接转身侧对着冯乔沉声道:“夜深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宫里的事情你不用多想,我自会处置。”

冯乔张了张嘴,看着冯蕲州气恼冷厉的模样,想要上前抱着他胳膊撒撒娇,想要如往常那样与他说她万事都听爹爹的,可是她刚想动作,萧元竺苍白的脸便在脑海里闪过,她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似得,重的抬不起来。

她手指紧紧的抓着袖子,沉默片刻才颓然的放了开来,然后看了冯蕲州一眼,转身出了书房。

玲玥一直守在外面,见着冯乔出来之后,她连忙迎了上去,原是想要说话,可抬头却见着冯乔眼圈泛红。

玲玥她吓了一跳,连忙急声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冯乔微闭了下眼低声道:“玲玥,你说我是不是太心软。”

明知道爹爹在害怕什么,也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可是她却狠不下心来。

她只要想到要让百里轩动手,脑子里就一遍遍的在重复着那个少年惨白着一张脸,指着她求永贞帝将她赐给他当妹妹的模样。

玲玥迟疑:“小姐是在说八皇子?”

冯乔轻咬了下嘴唇没说话。

玲玥想起八皇子的事情,刚想要劝一句冯乔不要心软,谁知道一抬头就见着从屋里出来的廖楚修。

她连忙就想要行礼,廖楚修却是朝着她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到了冯乔身旁,垂着头看着冯乔。

只见冯乔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贝齿轻咬着下唇,手指抓着身前横栏时指尖都有些泛白。

廖楚修叹了口气,这小丫头看着尖牙俐齿又狠又毒,有时候张牙舞爪的像只嚣张至极的刺猬,可实际上她收起利刺来时,却是心软的要命,只要对她好上半分,她便能将人放进心坎里。

当初的冯熹是,如今的萧元竺亦是。

明知道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可她却从来都下不了手。

廖楚修伸手覆在白净的小手上,将她紧紧抓着横栏的手放在手心里:“这么用力做什么,这上好的梨花木,捏碎了可是要花银子的。”

冯乔看着他的手,吸吸鼻子:“你怎么出来了。”

廖楚修牵着小姑娘去了一旁:“岳父大人心情不好,拿着砚台砸人,我自然要躲躲。”

“谁是你岳父了?”

冯乔虽然心情不好,可听着廖楚修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呸了他一声,她爹要真拿砚台砸人,保证一准儿照着他脸上砸都不带半点含糊的,还能让他顶着这张花枝招展的脸?

廖楚修见小野猫伸出了爪子,不再像刚才那副期期艾艾的模样,不由低笑道:“我岳父当然是你爹,我要是管别的人叫岳父,咱们家小乔儿该怎么办,岂不是要偷偷哭鼻子?”

冯乔瞪了他一眼,原本有些感伤的心情彻底没了。

看着廖楚修桃花眼中含笑,一副撩人至极的样子,她用力将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没好气的低声道:“老是这么不正经,难怪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儿。”

“你说什么?”

廖楚修没听清楚她在嘀咕什么,直接伸着脖子凑上前来。

冯乔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将他脸上,将他推了开来:“我说你既然已经没事了,怎么还不回去,不怕我爹放狗咬你?”

廖楚修瞬间就想起了某个夜里被狗狂追的黑历史,他从来不怕这些东西,可偏生对毛呼呼的玩意儿适应不了。

如果换成旁的也就算了,偏生冯乔那三只大狗一个赶一个养的好,那好生生的看门狗愣是被养成了宠物狗,毛绒绒的一团脑门上还拿红绳儿给扎了小辫,跑起来毛发飞舞看着就让人眼皮子直跳。

他低头见着冯乔笑得格外开心的模样,突然就想起了家里那个惹事精来。

廖宜欢先前被他揍了一顿后,哇哇叫了两天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养起了猫,还总带着那肥的跟肉球似得大猫招摇过市,时不时就往他院子里窜。

他怎么觉着,这事跟冯乔脱不了关系?

621 动摇(三)

廖楚修微眯着眼:“冯小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冯乔装傻:“知道什么?”

“知道我怕……”

廖楚修说了半句,硬生生的将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冯乔憋着笑,仰头眨眨眼一脸天真的问道:“你怕,怕什么呀?镇远侯英明神武,难不成还有怕的东西?”

廖楚修见着她那双眼跟小鹿似得,眨呀眨呀,虽然一本正经的板着小脸,可那嘴角却是憋不住的上扬。

他怎么会猜不出来冯乔是当真早知道了他怕这些毛呼呼的玩意儿,他忍不住伸手捏着她脸颊恶狠狠的道:“好啊,原来是你在使坏,我就说廖宜欢什么时候脑子这么灵光了,居然懂得找猫来戏弄我。”

“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像从来没在你面前说过吧?”

冯乔拒不承认:“什么知道什么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廖楚修咬牙:“不知道吗,那我叫你知道知道。”

他伸手便朝着冯乔腋下挠去,冯乔吓了一跳,被痒的惊声笑了起来,连忙就想闪躲,廖楚修却伸手锢着她不让她离开。

冯乔被挠得笑得眼泪直流,整个人扭成了麻花条子,腰间扭来扭去都避不开来,一边大笑一边张嘴就要作势去咬他脖子。

廖楚修上次吃了亏,连忙停了手整个人后仰着躲了开来,而冯乔见状连忙趁着这个时候,整个人跟泥鳅似从他身前滑了开来抬脚转身就跑,可谁知道还没等她走到几步就被轻松的追上,然后捏着领子拎了回去。

“还想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廖楚修作势继续伸手挠她,冯乔吓得叫了一声,连忙耍赖的往他身前一撞,直接将他撞的倒退了几步,然后一把抱着他腰身把脸埋在他腰间道:“我错了我错了,英雄手下留情”

廖楚修被小丫头这一出吓了一跳,见她把脑袋埋在他腰侧脸上一震,连忙急声道:“起来。”

冯乔耍赖:“不起。”

廖楚修伸手去拉她:“快起来,不挠你了。”

冯乔却对没信用的廖侯爷半点不信,只是死死拽着手里的东西闷声道:“不起,我要是起来你肯定欺负我。”

廖楚修脸色有些发黑,若仔细瞧还有些泛红,耳尖更是有些发烫,眼见玲玥和蒋冲都朝着这边看来,他连忙躬身护着腰间,然后弯腰凑到冯乔脑袋边上压低了声音咬牙道:“冯小乔,你赶紧松开,再不松手,我裤子就要掉了……”

“啊?”

冯乔懵了一瞬,等一低头看清楚自己抓的是什么之后,脸上瞬间涨红,她猛的撒开手抬头就想要推开,谁知道却一脑袋撞上了来不及撤开的廖楚修脸上。

两人同时闷哼出声,各自退了开来,冯乔捂着脑袋发晕的踉跄了两步,等站定之后就见着廖楚修那张俊脸上挂上了两管鼻血,然后一手快速提着腰带一手捂着鼻子,姿势格外诡异。

玲玥:“……”

蒋冲:“……”

两人齐齐扭头,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冯乔脸上通红,见廖楚修手脚麻利的将腰带系好,手上被染的鲜红,她小心翼翼的拿着手帕递给他:“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廖楚修深吸口气,见她忐忑的样子,到底舍不得怪她,再说这是他未来媳妇儿,丢脸就丢脸了。

他拿着帕子擦着血迹,原是想要伸手揉揉她脑袋的,可见着手上染上的红色,只能有些嫌弃的收了回来。

等着鼻间止了血后,廖楚修才开口道:“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冯乔愣了下,抬头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对着她说道:“我跟你爹爹已经商量过了,萧元竺如今病重,就算是想做什么怕是也做不出来,我们会让百里暂时不去动他,等这两日他病情稍缓之后,你若是想去见他,就让玲玥陪着你一起去一趟,到时候忆云台里有百里策应,我带人在外面守着你,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也定能保你周全。”

“我想你也许有话想要问他,等你全部问清楚后,其他事情,我们再做决定。”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脸上动容:“廖楚修…”

廖楚修隔着衣袖拍了拍她发顶:“我不想让你遗憾,你爹爹也是。”

见冯乔有些呆呆的样子,他勾着嘴唇揉揉她眉心说道:“冯大人方才并非是在生你的气,他只是在气他自己,气自己在宫中的时候无力护你周全,在面对永贞帝的时候,会觉得无能为力。”

“在他眼里,你才是最重要的,他想要斩尽一切对你有威胁的人和事,是因为他害怕,害怕人力有所尽时,他会护不住你,更怕他若是一不留神,便会有人伤了你。”

“冯大人很爱你,他将你看的比他自己的性命都要重要,所以你别难过,你爹爹舍不得对你生气的。”

冯乔眼眶泛红,这些事情她并不是不知道,可是冯蕲州之前突然的厉色却还是让得她心慌无措。

她其实是怕冯蕲州失望的,怕他一心为着她好,她却对本该不留情的人生了心软,更怕自己的心软,会给他们带来祸端。

冯乔眼底染上了泪意,突然伸手抱着廖楚修,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廖楚修,谢谢你。”

廖楚修被她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呆了一瞬,等回过神来之后,嘴角高高扬起宠溺的伸手怀着她,跟哄小孩似得拍在她的后背,低笑着道:“有什么好谢的,与其说谢谢,不如叫我声修哥哥来听听。”

冯乔的哭声一噎,好不容易营造的感人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她抬着红彤彤的兔子眼瞪他:“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廖楚修无辜:“我哪里不正经了,你现在这么小,又不能叫夫君,修哥哥不喜欢的话,不如叫楚哥哥,要不然情哥哥也行……嘶……”

廖楚修话还没说完,就被冯乔用力在腰间拧了一把,然后被惹得炸了毛的冯乔盯着红彤彤的眼睛,还不解气的朝着他鞋面上踩了一脚,狠狠磨了两下转身就走。

见鬼的情哥哥!

622 叙旧

看着冯乔转身跑了,廖楚修吃痛的揉了揉腰间,疼的脸都皱了起来。

这丫头,下手可真够狠的。

他揉着腰间的软肉站起身来,将之前冯乔递给他擦鼻血后,被染的乱七八糟的帕子塞进了袖子里,转身想着再与冯蕲州说一下柳家的事情,谁知道一抬头,就见着冯蕲州脸色阴沉沉的站在窗门口。

“冯大人……”

嗖——

廖楚修刚开口叫了一声,迎面一个带着墨的砚台就朝着他砸了过来,他连忙一闪身避了过去,就听到冯蕲州中气十足的骂声:“小兔崽子,老子只让你劝劝我闺女,没让你动手动脚,你他妈还敢让她叫你情哥哥!”

“冯大人稍安勿躁…”

“老子勿躁不了,左越,给老子放狗!”

……

……

一夜鸡飞狗跳,第二天冯蕲州顶着黑森森的怨气上朝,朝上例行互怼了镇远侯廖楚修,外加将廷尉府中之人有人受贿枉法的事情捅到了圣前,看着范卓那张脸气得黝黑,冯蕲州神清气爽的下朝之时,才听说了永贞帝替八皇子和范悦赐婚的消息。

朝中之人对这消息都是吃了一惊,谁都没想到永贞帝居然会看中了范卓的妹妹。

“范大人,恭喜了。”

“恭喜范大人了,不知这成亲之日在什么时候,我等也好喝杯喜酒?”

“对啊,到时候范大人可莫要小气,这八皇子深受皇宠,范大人今后的荣宠指日可待啊。”

范卓听着周围人的恭喜,脸上强撑着笑脸,听着有人问吉日在何时,他只能糊弄着推脱了几句之后,便转身匆匆离开,那模样哪里有半点像是被皇帝赐婚的喜庆。

冯蕲州皱眉,萧元竺居然定了范悦,他在搞什么?

郭崇真摸了摸胡子:“我记得范卓这人挺爱权势的,他妹子能嫁给八皇子,他该高兴才是,怎么搞得跟哭丧似得?”

这朝中其他人或许会为因为八皇子命不久矣,而为府中女子的将来担忧,可是这范卓明显不是这种人,他如果真心疼妹妹,当初也不会弄出让范悦勾引冯蕲州,让他亲妹妹给荣安伯府做继室的主意了。

萧闵远就站在一旁,闻言突然开口:“郭阁老难道不知道吗,这赐婚的圣旨是昨儿个夜里传下来的,那圣旨上只说让范小姐在府中待嫁,却没定吉期,没择良辰,只说等八弟身子好了,再去迎娶。”

郭崇真和旁边其他几人闻言都是一怔,随即联想起刚才范卓那黑如锅底的脸色,都是面色古怪了起来。

都是朝中的老油条,谁能看不出这圣旨里的水份。

哪有皇子赐婚是这么草率的?

先不说不让礼部和钦天监择期本就是不和常理,就说是那句等着八皇子身子好了再去迎娶,八皇子身子好得了吗,他要是不高兴好了就这么拖着,那范家的姑娘岂不是要背着这圣旨,连八皇子府都踏不进半步,就一路待嫁到待到八皇子没命?

八皇子死后,范家姑娘虽没入过皇家,可难免背上个克夫的名头,再加上她与皇家议过亲,以后谁敢冒着让永贞帝惦记的风险,去让府中子侄迎娶这般棘手的人物?

萧闵远抬头看着冯蕲州说道:“我听说这婚事是我八弟亲自求的,昨儿个还只是觉得,我八弟与冯小姐……不对,是康宁郡主投缘,所以才求了父皇赐了她郡主之位,可如今瞧着,八弟却拿着他的婚事来替郡主出气,冯大人,这康宁郡主倒真是得了我那八弟的心。”

周围的人都是有些惊疑的看着冯蕲州,走在人后的董年之也是不由皱眉。

昨天夜里在御花园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回去之后便都从那些夫人小姐嘴里知晓,那范悦的确是与昭平一起伤了冯乔,之前宫宴上,八皇子就毫不客气的直接让得昭平去了封诰,一贬到底成了白身,如今又是范悦……

那八皇子,居然这般看重冯乔吗?

冯蕲州面色冷淡道:“小女与八皇子投缘,那是她的福分,至于八皇子与范家的婚事,那也是陛下亲自定下的,襄王若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如你意,或是想要替范家小姐讨公道,不如亲自去与八皇子说说,或是臣替你向陛下呈明,殿下对赐婚的不满?”

旁人都听出了冯蕲州话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只觉得他这话犀利的厉害。

萧闵远脸色微沉,条件反射就想要嘲讽回去,只是想起什么来,脸上释然道:“冯大人别误会,我只是恭喜冯大人能与八弟交好罢了。”

冯蕲州皱眉看着突然沉得住气的萧闵远,懒得理会他口中明显不是真心之意的话,直接拱手道:“襄王若没有什么事的话,臣就先行告辞了。”

萧闵远见着冯蕲州离开,也没有留他,旁边的人也陆续离开,等着附近没什么人后,萧闵远看见董年之从后面离开,却是突然追上了准备离开的他对着他开口道:“董将军且慢。”

董年之停住:“王爷有何吩咐?”

萧闵远笑着道:“吩咐怎敢,我只是想问问董将军,不知道可否有时间与本王一叙?”

董年之看着萧闵远,不知道他搞什么鬼,萧闵远和萧萧显宏、萧延旭三人一直都在争夺储君之位,三人平日里没少互掐,他作为大皇子一派的人,妹妹又是大皇子妃,自然处处帮着萧显宏,曾经好几次与萧闵远交手。

两边本是彼此针对的关系,如今萧闵远却突然凑上来说要与他说话,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问题。

萧闵远见状低笑:“怎么,董将军还怕我不成,只是说说话罢了。”他说完之后,见董年之不接他话,便再次开口:“本王昨日见了一人,姓钟名月,听闻曾是董将军顾年好友……”

董年之脸色瞬间一变,紧紧看着萧闵远。

萧闵远轻笑道:“如何,董将军现在可有时间,与本王叙叙旧?”

董年之脸色阴沉的看了萧闵远一眼,低声道:“时间,地点。”

623 讨好

萧闵远闻言笑了起来,那人果然有用,没想到当初冯妍留下的那些消息里面,居然还有一个能用的。

他扬唇低笑着吐出来个时辰和地点后,董年之便脸色难看的甩袖离开。

萧闵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想起昨夜被封了郡主的冯乔,还有攀上萧元竺的冯蕲州,原本欢愉的眉眼紧皱了起来。

他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该跟冯蕲州父女计较,甚至若是聪明,就该听从韦玉春的话,尽量去与冯蕲州修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对父女一直都在拦着他的路,从临安开始便是,他好几次布置好的事情都毁在这父女两人手中,就好像生来便八字不合一样。

原本被他请来京中的席公不见了踪影,如今他们又攀上了萧元竺……

他紧紧皱眉,想起宫宴上萧元竺和冯乔相处时的情形,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可惜冯蕲州谨慎,冯乔又极少出府,那忆云台他更是靠近不了,否则,他倒是真想要探探,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出了宫门,柳西便在外瞪着萧闵远,见着萧闵远时便迎了上来。

萧闵远低声道:“钟月安排好了吗?”

“回王爷,已经安排好了,定不会让董府的人寻到她。”

萧闵远点点头后,突然又问道:“可找到席公的下落?”

柳西低声道:“奴才寻到了席公之前在京中的落脚处,可是那里的人说他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离开,后来有人曾在岳林见到过他身边的那个异瞳仆人,那人曾与岳林王家的人有所接触,奴才派人去往岳林打探,却已不见他们主仆踪影。”

萧闵远脸色阴沉,岳林王家虽已落魄,可往上三代却是望族,王家之人更是骁勇,若能将王家拉拢,他手下便再不缺战将。

“继续去查,本王就不信了,他身边跟着个异瞳之人,还能就这么消失了。”

柳西闻言想要劝一句,那席公主仆一看便不是好相与之人,而如那般能人异士又有几人愿意屈居人下,受人管束,与其费尽心力去寻那两人,倒不如另寻门客。

只可惜还没等他开口,萧闵远就已经直接上了马车,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直接说道:“明日晚间在芙园设宴,招待董年之,让芸娘好生准备。”

……

中秋之后,京中便接连下了好几场雨,雨势虽然不大,可原本还有些燥热的天气却是突然间便凉了下来。

萧元竺病怏怏的靠坐在窗前,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他身上已然裹上了冬衣,厚厚的狐毛大氅之下,手中抱着汤婆子,脚边不远处更是放着烧的正旺的碳盆。

陆锋进来时,就见到少年似睡非睡的模样,他小心的靠近之后低声道:“殿下,天凉了,不如上床歇一会儿吧。”

萧元竺开口:“什么时辰了?”

“快未时了。”

萧元竺抿了抿嘴角,看了眼外面的雨势后便低垂着眼帘没再说话,就像是刚才问话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陆锋看着萧元竺那瞬间的失望之色,拳心握紧,他知道萧元竺在等什么,可是那被他所等之人却一直都没有来过,甚至于连半点托人探望的消息都没有。

他曾好几次想要动手将那人掳了来,哪怕闹的天翻地覆也在所不辞,可是每次都被萧元竺拦了,他只说她会来。

陆锋低垂着头正想说话,门外隐有脚步声响起,听到纸伞折起时雨声滴落的声音,萧元竺蓦的睁眼,可待看清楚门口之人是谁时,却是面无表情的侧过了头。

萧显宏、萧闵远和萧延旭三人并肩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一起来的还是凑巧遇到,三人之间气氛算不上融洽,甚至隐有针锋相对之意。

萧显宏率先开口:“八弟,几日不见你可还好?”

萧元竺没理,只是看着陆锋:“什么时候起,这忆云台什么人都能入了。”

陆锋面带厉色的看向跟着萧闵远进来的那两个侍卫,那两人顿时脸色发白、

萧延续见状连忙道:“陆将军不必怪罪他们,我们这次是请了父皇的旨意,专程来探望八弟的。”说话间他脸上挂着关切道:“我听说八弟从宫中出来时便染了风寒抱病不起,所以担心之下才会前来探望,想必大哥和三哥也是,八弟若是嫌哥哥们扰了你清静,等下我们离开就是。”

萧闵远听着萧延旭的话,顿时生出不怎么好的预感来。

果然,萧元竺只是淡淡看着他们冷声道:“既知扰了我清静,也不必等下了。陆锋,送他们出去。”

“……”

萧延旭顿时僵住,原本的客套之语被萧元竺一句话就说的进退不得。

他心中有些气恼又尴尬,这些年在朝中浸淫日深,又跟在李丰阑身边耳濡目染,说话时早就习惯了遮遮掩掩以退为进,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萧元竺这种直来直去,连半点场面功夫都不给人留的人。

萧闵远看着萧延旭羞怒的样子,暗斥了一声蠢货,在旁开口道:“四弟与八弟说笑呢,我们专程过来,一是为探望八弟,二也是因为昨日在宫中听闻,八弟身边的人正在寻赤芍和佛鳞入药,恰好我府中有些上好的,今日便特地送过来。”

他朝着外面一挥手,那边柳西便将被遮的严严实实,半点水汽都没沾上的盒子捧了上来,打开来看之后,就见到里面躺着的都是干燥后的药材。

萧闵远也不等萧元竺开口说话,便直接将药材盒子合起来,然后送进屋里放在桌上:“这些药材精贵,沾不得水汽,我便只送了这些过来,等着用完了,八弟便差人来说一声,我再让人送来。”

萧显宏见着被萧闵远抢了先,顿时皱眉横了他一眼。

他原也是听说了萧元竺这边缺了药材去宫中取药,宫中却也并无多少存货,永贞帝下令各地急调,今日才特地来送药过来。

624 碰壁

那赤芍并不少见,可佛鳞却是稀罕,去年连逢洪灾雪灾,收成锐减,这需要极为苛刻的环境才能长成的佛鳞更是几乎断了来源。

萧显宏在府中倒腾了药材出来就想着给这边送来,却没想到来时的路上就撞见了老三和老四。

三人本就一直为了那位置争得你死我活,此时一看竟都是来送药的,萧显宏怕落后于两人,连忙命人将带来的箱子也抬了进来。

“三弟,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咱们里面头一个封王的,做什么这么小家子气,连点药材也还要八弟开口跟你讨要?”

顺势夹枪带棍的两句之后,萧显宏才对着萧元竺说道:“八弟,大哥我虽然是个粗人,平日里也没倒腾太多东西,不过想着八弟要用,就让府里将所有的佛鳞赤芍全装了过来,顺道着还有一些上好的人参、黄芪等物,都是补气养身的好东西,八弟随便用就是,回头不够了大哥再去替你寻。”

萧延旭之前出头被堵了一回,此时见着这两人抢了自己风头,强压着心里头不顺好似忘了方才的事情,连忙道:“原来大哥和三哥也都是来送药的,那倒是赶巧了,你们几个,还不把药材抬进来。”

三人都是前来送药的,萧延旭那药箱子抬进来时,比萧显宏的还多。

看着三人的人把东西堆在了屋中,萧元竺突然就轻笑了起来。

“你们把我这忆云台当药铺子了?”

他仰靠在椅子上问道:“还是你们觉着,我这个病秧子突然妨碍了你们的前程,所以来看看我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三人被戳破了心思都是一僵,萧显宏连忙笑道:“八弟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亲兄弟,哪有谁妨碍谁的…”

“是吗,那不如请大哥去告诉父皇,就说我这病缺真龙之气镇压,在我死前封我个储君玩上几日?”

萧显宏顿时噎住如同吞了苍蝇。

“不然三哥和四哥去也行?”

萧闵远和萧延旭心中一跳,连忙侧开眼。

萧元竺看着三人神情,有些嘲讽的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什么心思,也知道你们来的目的,我看不上那位置,也没那心思帮着谁去争权夺利。”

“好好的呆在你们该呆的地方,争你们想要的东西,别来扰了我的清静,你们应该清楚,父皇未必会因为谁与我交好,就将皇位传给谁,但如果只是想要谁惹他厌恶,我却多的是办法。”

“我想你们应该都不想试试,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三人皆是脸色一变,猛的就想起了宫宴上昭平被贬,还有后来范家的事情。

萧元竺见三人露出忌惮之色,摸着汤婆子上的铜耳道:“陆锋,送他们出去。”

陆锋早不耐他们来打扰萧元竺,闻言直接上前对着三人道:“三位殿下,请吧。”

三人都是皱眉看了萧元竺一眼,这些年萧元竺不与他们来往,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能数得过来,他们从来都没与这个深受皇宠却生来病弱的弟弟深交过。

他们来时做好了诸多打算,甚至连许以重利如何收买交好都有,可那些打算里面却唯独没有一样,是该如何面对他这般不近人情甚至古怪到难以接近的情况。

三人都是怕真惹恼了萧元竺,迟疑了片刻仍旧退了出去,还没等他们走远,就听到身后房中传来萧元竺的声音。

“把这些东西扔出去,告诉外面的人,谁若再敢随便放人进来,直接杖毙。”

三人都是脸色铁青。

萧元竺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萧显宏怒哼了一声,暗骂了一句不知好歹,转身就气冲冲的朝着外面行去,萧延旭和萧闵远两人也是脸色不大好看,三人行到门口正准备离开,可谁知道却刚巧见到了门外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

那少女身量娇小,穿着浅青色衣裙,肩上披着同色镶细绒的白边短帔,她身旁的婢女替她撑着伞,而她则是垂着用白纱遮了面容的脸,正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跨过门前的水坑,乘着雨幕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萧显宏刚开口说了一句“她怎么来了”,旁边原本还冷着脸的陆锋却是突然面露惊喜。

陆锋快步就迎了上去,欣喜道:“冯小姐,你来了!”

冯乔方才就看到了陆锋身边的几人,三人中只有萧延旭是没曾近看过的,可能和萧显宏、萧闵远站在一起猜也能猜的出身份来。

她没想到她专程选了个下雨的日子,又特地避开了永贞帝的行程,却还能在这里遇到了这几个人,她朝着陆锋轻应了一声,倒也没刻意避让开来,只是走到三人身前不远的地方行了个礼。

“见过三位殿下。”

萧显宏挥手:“起吧。”

冯乔站起身后,萧显宏便直接开口:“冯小姐是来探望八弟的?”

冯乔点点头应是之后,好奇道:“三位殿下也是?”

萧延旭冷哼一声说道:“我们倒是想探望,只可惜人家不稀罕,冯小姐还是小心些好,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惹恼了我那八弟,说不得被直接拉出去杖杀了。”

冯乔听着萧延旭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就知道他怕是在萧元竺跟前受气了,她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四皇子说笑了,八皇子怎会胡乱杀人。”

萧延旭闻言怒哼一声。

萧闵远站在旁边打量着冯乔,虽同在京城,更时时都记着这女子当初狠毒陷害的模样,可他已经有许久未曾见过眼前这女孩。

她身量高了许多,眉眼也长开了来,当初在破庙之中杀人取命的阴鸷不复,后来在郑国公府中与他对峙时的锋芒毕露也不见了踪影。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柔和了下来,敛去一身戾气之后,笑时如同寻常的大家闺秀,温柔有礼。

萧闵远突然开口:“四弟莫不是忘了,冯小姐可是八弟亲自向父皇讨来的妹妹,八弟就算是杀了谁也舍不得杀冯小姐的,说起来冯小姐如今荣封了郡主,咱们也该改改口了。”

625 见面

冯乔仿佛没听出萧闵远话中的意思,只是轻笑道:“襄王殿下说笑了,冯乔不过是一时投了八皇子眼缘,陛下才赏了几分脸面,三位都是天潢贵胄,哪能将我这个小小的郡主放在眼里。”

说完她屈身朝着三人福了一礼后说道:“雨势渐大,天气寒凉,我就不耽误三位殿下了。”

冯乔起身后看向陆锋问道:“陆大人,不知道八殿下在何处?”

陆锋此时哪还顾得其他人,连忙道:“在后殿,我这就带冯小姐过去。”

眼见着陆锋完全像是忘了这里还有他们三人在,转身便领着冯乔和她身边的丫鬟朝着后殿行去,直接将他们晾在了原地,萧显宏和萧延旭都是气得够呛。

他们原是看着中秋宫宴上萧元竺在圣前那般得永贞帝在意,所以才想要来亲近一二,为自己谋得几分助力,可谁知道萧元竺脾气那般阴沉古怪,半点都不愿与他们想交。

今日来受了萧元竺的气也就算了,这陆锋竟是也这般慢待他们。

萧显宏咬牙道:“萧元竺脾气这般古怪,也不知道父皇到底喜欢他什么!”

萧延旭冷着脸:“父皇宠这病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是个低嫔生的,仗着父皇宠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谁知道他还能有命活过几日?”

萧闵远听着萧延旭骂人之时还不忘意有所指,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四弟还是慎言的好,八弟出身再差,他也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四弟出身高贵,不也照样要拼死拼活与我们相争,若不是八弟寿数所限,这皇位岂还有四弟肖想之份?”

“你…”萧延旭怒。

萧闵远懒得理会他,直接说道:“既然八弟不喜人打扰,我便先走了,大哥和四弟随意。”

说完后他回头看了眼正要踏入殿门的冯乔,总觉得方才看着她隔着面纱笑时,那眉眼竟像是在哪儿见过。

他摇了摇头,暗道自己胡思乱想,却也再懒得理会铁青着脸的萧延旭。

看来和萧元竺亲近的这条路子是走不通了,也不知道那冯乔到底是怎么得了萧元竺的眼的,居然能让他另眼相看。

萧显宏见着萧闵远和萧延旭闹起来,萧延旭被气得脸色铁青的模样,在旁意有所指的说道:“四弟也不用这么生气,我倒是觉得三弟说的挺有道理的,若以出身论成败,的确是没有四弟的份儿。”

轮出身,这朝中谁能比得过他?

皇后膝下,长子嫡出。

见着萧延旭被气得够呛,萧显宏伸手接了把雨水对着身后的仆从说道:“行了,咱们走吧,别妨碍了四皇子赏雨了。”

萧延旭接连被怼,气得险些骂人,萧显宏这个蠢货,刚还跟他一起骂着萧元竺,转过头来又跟着萧闵远一起骂他,显得他多能耐似得。

见萧显宏钻进了马车离开,他狠狠踹了一脚门框,对着旁边的下人怒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等着留这儿过夜呢?!”

……

冯乔不知道离开之后,那三人之间牴牾,她随着陆锋入内之后,就见着里面正在朝外搬着东西,几个箱子连带着一些盒子,隐约能闻到里面药草的味道,而那些下人都像是受了惊吓似得,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八皇子心情不好?”冯乔问道。

陆锋脚下顿了顿,低声道:“殿下只是不喜欢有人打扰。”

见冯乔若有所思,陆锋怕她误解连忙说道:“我说的不是冯小姐。”

冯乔点点头没说话。

陆锋原是想要跟她说让她对萧元竺好些,让她不要与萧元竺动怒,让她让着萧元竺一些,可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来,他知道殿下是不会喜欢他说这些的,如果让他知道,他怕是又会生气的。

等到了门前,陆锋还是没有开口,他只是带着冯乔直接进去,刚准备通禀,就听到萧元竺头也不回的说道:“把今日外殿的人打断了腿扔出去,放行的全部杖毙。”

陆锋看了眼身旁的冯乔连忙道:“殿下,冯小姐来了。”

萧元竺身形一震,连忙回头时就见到冯乔站在陆锋身旁,她显然是听到了他刚才的话,眉心微拢。

萧元竺眼底有瞬间的慌乱,脸色越发的苍白,只是片刻之后,他就紧抿着嘴唇侧开了脸:“来了就来了,喊什么喊。”

他撑着椅子想要站起来,腿上却是用不上力气,身子才起到一半就直接跌了下去。

“殿下。”

陆锋吓得连忙上前,萧元竺狼狈的紧紧抓着身上的大氅,还没等陆锋靠近就直接将手里的汤婆子扔了过去,怒道:“滚出去!”

陆锋站住脚,看着萧元竺半趴在椅子上喘气的样子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紧紧握拳,半晌后却还是松了开来,然后僵硬着脸转身退了出去。

冯乔听着萧元竺难受至极的喘息声,看着他抓着椅扶的手指微颤,试了几次都没坐起来,她静默了片刻朝着他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扶萧元竺一把,可是却被他挥了开来。

“啪”的一声,冯乔手背被打的泛红,而萧元竺更是僵住。

他嘴唇有些发抖,手指更是僵的吓人。

冯乔看着少年绷得笔直的背脊,有些微恼,却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疼,她冷着脸直接伸手穿过他臂下,有些吃力的强行将他半扶着在椅子上躺好,然后完全没理会他是否高兴,将落在地上的狐毛大氅捡了起来,盖在他身上。

“冷不冷,要不要让人进来添些炭火?”

萧元竺侧过头,哑着声音道:“你不是不愿来见我吗?”

冯乔将汤婆子捡起来递给他:“我是不愿,可陛下有旨,我怎敢违抗?”

萧元竺心中一堵,挥手就打开了她递过来的汤婆子:“这般不情愿还来干什么,门在那边,自己走。”

冯乔闻言看了他片刻,然后直接放下了汤婆子转身就走。

萧元竺见她居然当真就走了,原本苍白的脸顿时气得通红,抬头怒声道:“冯乔!!咳咳咳……”

刚出一声,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626 讨厌

冯乔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时就见到萧元竺捂着胸口蜷在椅子上的模样,她连忙快步走了回去,原是想要伸手扶他,可在靠近之时却又不敢碰触他:“你怎么样?”

萧元竺压着喉间的声音,那咳嗽却停不下来,整个人蜷起来时疼的满头大汗。

冯乔见状急声道:“我去叫人。”

她刚转身,袖间便人被拉住。

“别去。”

“萧元竺。”

萧元竺紧紧拉着她的袖子,喘息着道:“别去……咳咳…我……我没事……”

冯乔抽了两下没抽出来手,见他喘的厉害,捏着袖子的指尖泛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迟疑了片刻才反手握着他的手蹲在了椅边,一边替他顺着气一边说道:“你松开,我去叫人过来,要不然你若死在我面前,陛下定会降罪于我。”

“你…”

萧元竺的咳嗽声一停,眼底满是郁气的想要说话,可谁知却只是说出个了个“你”字,便急急捂着嘴侧过了头。

他嘴里剧烈咳了起来,喉间发出压抑的声音,虽然极力遮掩,可冯乔依旧看到了他指间溢出的血迹。

冯乔看着那抹殷红是真的吓到了,她虽然早就知道萧元竺病重,可是却是第一次真切的明白他病势严重到了何等地步。她连忙从怀里拿出帕子,递上去让他擦血。

“你等着,我去叫人过来。”

冯乔慌乱间想要起身,脚下却踩到了椅子脚险些绊倒,萧元竺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感觉到她手心都在发抖,先前的冷漠和疏远仿佛在这一刻消散,他能感觉的到,冯乔声音虽然依旧镇定,可却掩不住她乱了心神。

萧元竺明明咳声未止,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他伸手拉着冯乔的胳膊,深吸着气竭力平复着咳嗽的欲/望,扯过冯乔手里的帕子将唇间血迹擦掉:“你是在…担心我…”

冯乔闻言顿了顿,直接侧开眼:“我只是怕你死在这里,陛下会迁怒于我。”

萧元竺听到她这话却是笑得更开心,原本阴沉的眼像是洗净的琉璃似得,黑色的眸子剔透灵秀,染着血迹的唇边露出点虎牙,就那么斜靠在椅子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儿,一字一句道:“你在说谎。”

冯乔看着他像是个戳穿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笑的恶劣的少年,面无表情:“八皇子想多了,我没必要与你说谎。”

冯乔直接撇开萧元竺的手,转身出了门,片刻后就带着陆锋和百里轩进来,陆锋看着萧元竺的模样急忙上前,而百里轩则是看了冯乔一眼后,这才紧跟着过来。

百里轩替萧元竺把了脉,又施针之后,陆锋就急声道:“殿下怎么样?”

“死不了。”

百里轩说完之后,直接取了续命散塞进萧元竺嘴里:“这续命散虽有奇效,可服多了之后药效便会逐渐变弱,八皇子做什么还是悠着点,否则等这续命散无用之时,就只能让他们替你准备后事了。”

“百里轩!”

陆锋气得脸色发黑。

萧元竺脸上倒是一直挂着笑,跟嚼糖豆似得,将续命散制成的药丸子咽下去之后,拍了拍陆锋的手道:“行了,我知道,陆锋,你和百里先出去。”

“殿下。”

陆锋不想出去,可对着萧元竺的眼神,他到底没要求强留下来,只是满是警告的看了冯乔一眼后,这才带着百里轩离开。

两人出去后却没有走远,只是留在门外,看似平静实则警惕的护着各自想要护着的人,隐约还能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萧元竺偏头看着冯乔说道:“冯乔,我能唤你卿卿?”

冯乔这半晌之后,也早已平缓了心境,闻言淡声道:“殿下随意便可。”

萧元竺扬唇:“你在气什么?”

冯乔闻言皱了皱眉,看着萧元竺眉眼带笑好似半点不见先前打杀人时阴沉的模样,突然开口:“萧元竺,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萧元竺唇边笑容僵住,没等他开口,冯乔就低声说道:“原先的你身陷泥沼,就恨不得所有人都陪着你溺亡,你躲在暗处冷眼旁观他人生死,搅弄风云,一次次的试探人性的底线,恶劣的拿着人命当儿戏。”

“我以为你该明白的,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又为何要弄出宫宴上那一出来,想要彰显你的能耐,还是要我明白你能随意操纵我生死?”

萧元竺脸上的笑容一寸寸的碎裂:“你就这般看我?”

见冯乔冷漠不言,他眼里明媚不再,渐渐浮现红色,紧紧抓着手里冯乔的帕子嘶哑着声音道:“既如此,你还来做什么?”

“我是真的不想来,也不该来的。”

冯乔嘴里声音冷淡,起身便朝着门外离开。

萧元竺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猛地就垂下了头,喉间欲咳却生生抑住了冲动,他紧紧抓着那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隐隐涨红却连半点声音都不愿意发出,他不想在冯乔面前示弱,更不想让她觉得他是在拿病痛来求她。

他眼中满是阴鸷,眼睫却染上了湿意。

为什么不是一路人,为什么要这么看他,他只是嫉恨小九,明明他才是和她流着一样血的人,她为什么处处躲着他,却愿意去看小九。

明明…

明明他才是哥哥。

萧元竺缓缓弯身,将头垂在膝间,听着脚步声消失,肩膀便轻颤了起来,嘴里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

“我没有…”

“我只是…想见你……”

本该离开的冯乔就站在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听到少年模糊不清的声音,看着他委屈的居然还哭了,突然就叹了口气,那声音惊得萧元竺猛的抬头,甚至没来得及遮掩眼中的水迹。

他眼睛瞪的大大的,不见阴霾,不见刻意摆弄的浅笑,倒像是被惊住的小兽似得圆溜溜的,半晌后萧元竺才回过神来,慌忙侧开脸扯着袖子捂着眼睛急声道:“你不是走了吗?!”

冯乔走了回来:“我大雨天的特意来看你,连话都没说上两句便走了,多不划算?”

627 亲近

见他胡乱抹着眼泪,那模样又慌又乱,哪有半点当初他站在城门附近冷眼吓她时的恶劣,冯乔险之又险的才憋住了笑意。

把刚才从门口下人那里取来的水端到了桌前,又将帕子浸湿了之后递给他:“别用袖子了,越抹越脏。”

萧元竺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再看了眼门口的方向,顿时气的眼睛瞪大,气急败坏道:“你戏弄我!”

冯乔看他气得跟河豚一样,颊边鼓鼓的瞪眼,直接将他手中染了血的帕子扯出来扔到一旁,把干净的塞给了他:“就许你戏弄我,不许我戏弄你?”

“先前宋氏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几次都险些害死了我,后来冯远肃突然出手也是有你的手笔吧,要不是我和爹爹早有准备,我们这会儿坟头草都不知道长了多高了。”

“这次中秋夜宴,你先是闹出选妃的事情逼着爹爹带我入宫,后来又在皇帝面前逼我露出真容,你就那么确定你在戏弄我之后能够保得住我,还是以为这满朝大臣和满京城的贵妇小姐都是瞎子?”

冯乔气势十足,伸手就抵着萧元竺的脑门。

“你看看你这张脸,再看看我这张脸,你是生怕别人不做对比不知道我们两眉眼相似,还是觉得我最近过的太舒坦了,恨不得给我找点儿事情做?”

萧元竺被冯乔的手指头戳的一愣一愣的,听着她教训的话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都准备好了,不会出事的…”

冯乔瞪他:“准备,什么准备?准备在宫宴上造反,还是准备弑君篡位杀了皇帝?”

萧元竺咕哝:“也不是不可以……”

“你说什么?”冯乔竖眉。

萧元竺连忙后仰着头,无辜眨眨眼:“没说什么。”

冯乔看着他那模样,脸色苍白睫羽轻颤,双手摆在膝盖上乖巧十足,对比先前在宫宴上恶劣的样子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没好气的收回手说道:“我知道你或许会有些应对的办法,也或许提前准备了一些来应对突发的情况,可是萧元竺,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照着你所想的方向去走,所有的事情都可能存在万一。”

“若是万一我在皇帝面前暴露,万一被有心人察觉到你我之间容貌问题,万一皇帝和那些人要追根究底,将以前的事情牵扯出来,你到时候准备怎么收场?”

“你知不知道你闹出这一出事来,还给我封了个郡主,虽然让我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却也将我架在了火上。如今朝局本就复杂,诸皇子夺储不择手段,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落在我们身上,连带着你也入了那些人的眼,你好端端的坏了我们所有的打算,我现在真是恨不得听我爹爹的话,让人弄死你算了!”

萧元竺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两句的,可是对上冯乔怒冲冲的眼睛,却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

冯乔仍旧生气,不解气的戳他:“你说你以前那么聪明,阴险歹毒算计旁人的时候,好歹也知道躲在人后借旁人之手,怎么这次脑子被驴给踢了?”

萧元竺扯了扯帕子:“谁叫你不来看我…”

“什么?”

“我说谁让你处处避着我。”

萧元竺抬头,见冯乔皱眉不解的看着他,他有些气恼的侧过脸:“你去看小九了。”

冯乔神情错愕,看着萧元竺侧头生着闷气,泛白的嘴唇也紧抿了起来,气冲冲的一脸的不高兴,忍不住张了张嘴:“所以,你是因为我去见了九皇子没来见你,才闹出宫宴的事情?”

萧元竺怒:“你还替他周全,替他去了人市,教他去郭家求救,教他脱困……”

冯乔听着萧元竺细数她的“罪状”,一副她罪大恶极的样子,简直被他给气笑了。

之前她想了很多,一直在猜测萧元竺为什么会突然弄出宫宴的事情,她想过是不是萧元竺想要做什么,是不是他又要算计些什么,甚至想着他是不是想要借宫宴拿下她和爹爹,可是她想来想去,却唯独没想到这事情的起因竟然只是因为她去看了萧金钰而没来看萧元竺。

冯乔听着萧元竺的嘀咕,气得伸手就照着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怒道:“闭嘴。”

萧元竺额头被拍红,委委屈屈的闭了嘴。

冯乔见状深吸口气,指着他手里帕子道:“擦脸。”

萧元竺听话的拿起帕子想要擦脸,只是那帕子还没到脸上就被手上的血迹染红。

冯乔顿了顿,就想起刚才萧元竺发病的样子,她脆利落的将萧元竺手里的帕子扯了出来,抓着他的手仔细擦了一遍,将他指间的血迹全部擦拭干净之后,这才又取了一条帕子浸湿了递给他擦脸。

萧元竺一直表现的十分乖顺,冯乔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冯乔也没说话,将水送出去之后,又将还有些余温的汤婆子塞进了萧元竺透凉的手心里,这才忙活完。

冯乔刚想要退开,萧元竺就突然拉着她的手。

冯乔皱眉:“干什么?”

萧元竺低声道:“我错了…”

冯乔睨他:“你哪能有错,你可是八皇子,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怎么会有错。”

萧元竺有些委屈的睁着眼,睫毛颤啊颤的,手中拉着冯乔软软的比他小上许多的手轻摇:“卿卿~”

冯乔不理他。

“卿卿~”

“卿卿~”

冯乔只觉得萧元竺的画风变得让人难以接受,听着那委屈的叫声,看着他可怜巴巴的仿佛耳朵都垂下去的模样,她无语半晌怒道:“萧元竺,你烦不烦。”

萧元竺抿嘴笑得露出个酒窝:“不烦。”

冯乔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萧元竺脑子有病,她自己也病的不轻,她冷哼了一声,到底没甩开他的手,而是将旁边的小杌子用脚勾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然后扯过他身上的狐毛大氅,将他遮的严严实实。

萧元竺手里抓着冯乔的小手,见她板着小脸坐在身旁,笑得更是开心,他整个人窝在躺椅上,苍白的嘴唇咧了开来,露出可爱的虎牙,眉眼弯如新月。

628 留宿

“吃。”

“吃什么吃啊,你傻不傻,这里还有棋呢!”

“那换子…”

“不行,哪有中途换子的,萧元竺你耍赖啊!”

陆锋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冯乔半趴在窗边的桌子上,伸着手去夺萧元竺手里的棋子。

萧元竺身上围着大氅,大笑着举着手朝后仰倒,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浑身都弥漫着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欢愉。

陆锋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来,上前两步说道:“殿下,该服药了。”

萧元竺不喜皱眉,有些嫌弃的看了眼陆锋手中的药碗,刚想开口说话,谁知道就撞上了对面女孩儿有些促狭的眼,那眼神像是在笑话他这么大了还怕吃药。

他到了嘴边儿想要抗拒的话就那么咽了下去,伸手道:“拿过来。”

陆锋松了口气,连忙将药碗递给了萧元竺,萧元竺深吸了口气仿佛赴死似得将汤药喝下去之后,嘴里满满弥漫的苦味儿让得他眉心轻拢。

还不等他说话,对面就凑上来只小手,一颗蜜枣直接被塞进了他嘴里。

萧元竺连忙含着枣不解抬头,就见到冯乔微仰着头好奇道:“好吃吗?”

萧元竺嚼着枣子点点头:“好吃。”

冯乔闻言连忙又抓了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可谁知道枣子刚一入口,那一股酸酸涩涩的味道就盈满了舌尖,她眉毛拧成一团,呸的一声将枣吐了出来,皱着脸道:“这枣怎么是涩的?”

明明看着像是裹了蜂蜜的蜜枣饯来着。

陆锋在旁笑着解释:“冯小姐,这是太医院那边送过来给殿下补身子用的药枣,里面都是用药汁浸泡过的,只是表层裹了蜜而已。”

冯乔闻言顿时不满的瞪着萧元竺:“你又骗我。”

萧元竺摇摇头:“没骗你。”

他是真的觉得好吃,他已经许久都尝不出别的味道了,可是刚才枣子入口时他却是吃到的蜜糖的味道。

冯乔却当他只是在戏弄她,嘀咕了两句他小心眼,又白了他一眼之后,扫过外面天色时候才发现居然已经黑了下来,她恍然惊觉她在忆云台里已经呆了许久,连忙抬头问道:“陆大人,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了。”

冯乔闻言连忙从榻上跳了下来:“居然这么晚了。”

她来忆云台时,爹爹怕是一直挂着心,而且廖楚修还带人在外面守着,她这么长时间没出去,他们怕也该急了,冯乔急忙说道:“我该回去了,不然爹爹会担心的。”

萧元竺脸上的笑顿了顿,随即才若无其事的想要起身:“我送你出去。”

冯乔伸手按着他将他拉着坐回了远处:“你快好生歇着吧,我自己出去就是,你听百里公子的话好好修养,等我有时间了再来看你。”

萧元竺伸手欲拉冯乔,他觉得还有好多话没说,他怕等她的有时间来看他时他便已经没有时间了,可是冯乔却已经松开了手急匆匆的朝着门外走去,嘴里叫着她那个婢女的名字。

他眼里闪过阴翳和嫉妒,可是却又怕被人察觉,连忙慌乱的垂下头。

他知道自己贪心了,可是怎么办,他好想让她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冯乔匆匆走到门边,却突然想起旁的事情,她回头正准备跟萧元竺说话,就见到少年垂着头,青丝落在脸侧时面上全是阴影的模样。

她怔了片刻,玲玥便在旁开口:“小姐,可是要回去了?”

冯乔又多看了萧元竺一眼,这才点点头道:“走吧。”

两人行至忆云台前,冯乔正准备去寻廖楚修的下落,身后却有人快速追了出来,见到冯乔时,陆锋面色一喜,连忙加快了速度急声道:“冯小姐等等。”

冯乔侧头看着疾步跑出来的陆锋,就见到他手中提着个精致的食盒,等他匆忙过来之后,就直接将食盒递给了冯乔:“冯小姐,这里面是殿下替你准备的吃的,他说你来了这么久怕也饿了,让你带着路上吃一些垫垫肚子。”

冯乔愣了愣,才让玲玥接过了盒子笑着道:“替我谢谢他。”

陆锋闻言应了一声后,看着冯乔有些欲言又止。

“陆大人还有什么事吗?”冯乔疑惑。

陆锋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冯小姐有时间的话,能否常来看看殿下?”说完后没等冯乔开口,便有些低沉道:“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殿下这般开心过了。”

“我知道冯小姐对殿下心有忌惮,也因为他先前对你和冯大人的所做所为而有所顾忌,可是我陆锋能以性命起誓,殿下他如今绝无伤害你们之意,宫宴的事情……也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与你相处。”

那个少年,从他见到他开始便一直都只有一个人,身边尽是各怀鬼胎,以前尚且还有温家和柳家的人,可后来发现温、柳两家也对他利用之后,他更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对他好,憎恶旁人对他的怜悯和亲近,仿佛生来便是一人,孤寂寥寥。

陆锋咽下喉间苦涩,低声道:“百里公子说过,殿下只有数日性命,他虽从未曾开口,可是我知道殿下是想要见你的,他待你从来都与别的人不同。”

“冯小姐,就看在殿下命不久矣的份上,求你多来陪陪他,哪怕殿下有一日……陆锋也定会记你这份恩情。”

冯乔跟着玲玥撑着伞和等在外面的暗麟汇合之时,耳边还一直在回响着陆锋的话。

他说萧元竺命不久矣,说他只有数日可活。

“小姐,这东西?”

玲玥揭开了食盒看了一眼,就发现里面几乎都是冯乔平日爱吃的菜色,全数装在精致瓷白的彩绘碟子里,看了便让人食欲大开。

冯乔看着食盒,便又想起了萧元竺垂着头陷入阴影中的模样,她脚下一停突然开口道:“暗麟,你先回去。”

“小姐?”暗麟不解抬头。

冯乔对着他说道:“你去告诉你们侯爷,就说我今夜要留宿忆云台,让他先行回去,然后顺便给我爹爹带个信,就说我办完事情再回府。”

628 五日

“小姐,这不可!”暗麟闻言大惊。

玲玥也是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冯乔居然说出要留下来的话,她连忙开口劝道:“小姐,虽然说八皇子今日并未伤你,可是他性情阴晴不定,这忆云台也是皇家私院,里里外外都是宫中和他们的人。”

“您若留下来,万一他突然暴起,怕是会伤了小姐。小姐若是想要来看八皇子,不如明日再来?”

冯乔摇摇头,冯蕲州会同意让他来见萧元竺,却未必还会同意第二次,她今日若是回去了,怕是难再来看他。

况且这忆云台虽说是隔宫另建,可到底离宫中不算太远,这一次本就是冒险,冯蕲州是绝不会再同意第二次的。

“你去告诉廖楚修,就说我一切安好,我还有事情想要问萧元竺。”

“可是小姐…”

“放心吧,萧元竺不会伤我。”

冯乔说完之后,见两人都不赞同,只能继续道:“再说他若真要伤我,也有百里帮我。”

两人见冯乔一副笃定了便不回头样子,心里都有些着急,可是冯乔却已经拉着玲玥朝回走,一边对着暗麟说道:“好了,你赶紧去吧,别让廖楚修干守着,再晚若城中宵禁了,你们回去也麻烦。”

暗麟看着冯乔和玲玥已经去了那边大门前,迟疑了片刻,只能转身朝外快步行去。

冯乔不愿离开,他也不能绑着她走。

这边冯乔和玲玥提着食盒回来,让得陆锋满脸惊讶,而听到冯乔说要留宿的话后,陆锋眼底露出些喜色,连忙带着两人入内。

萧元竺在冯乔走后便一直团坐在榻上,整个人笼在大氅里,看不清神色。

冯乔进来时,就发现他一直都保持着她之前离开的姿势,连半点都不曾动弹过,先前桌上的棋局也还保持着她离开前的样子,而少年手中抓着的黑色棋子,则是落在他脚边。

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人明明是阴晴不定的性子,可有时却固执的让人心疼。

冯乔朝着玲玥两人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发出动静,而自己则是轻手轻脚的提着食盒靠近了萧元竺身旁,然后将食盒放到了棋盘上,瞬间便打乱了上面原有的棋局。

“谁让你放这的,滚出去!”

萧元竺豁然抬头,只是话刚出口他便怔住,当看清楚眼前之人时他先是晃神了片刻,下一瞬眼中露出欣喜:“卿卿,你怎么回来了?”

冯乔将棋子拨了拨,将食盒放好之后说道:“我要是不回来,怎么知道你这么大的脾气。”她站在萧元竺身前皱眉:“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萧元竺露齿而笑:“没生气。”

“没生气才怪。”

冯乔闻言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这人眼睛都红了,方才那声音又狠又戾,天天这么大的火气也不怕伤身:“你说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坏,光今天你便发了好几次的火,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这般胡乱骂人伤人,要是把你身边的人都吓跑了,看以后谁还来伺候你。”

萧元竺听着小姑娘的话,却没有反驳,只是弯着眉眼任她数落。

冯乔说了几句之后,抬头见着萧元竺笑得跟傻子似得,不由叹口气。

这人往日贼精贼精的,总觉得是个难缠之人,怎么今儿个见了却觉得跟个呆子似得。

冯乔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问道:“饿了没有,这些菜都有些凉了,先让人去热热,咱们再吃饭。”

萧元竺连忙点头。

冯乔将食盒递给了玲玥,让她跟着这里的下人去收拾饭菜,然后才甩了甩方才被雨水淋到的小辫:“还有啊,外面还下着雨,若是回去的话怕有些麻烦,不知道八皇子这里有没有地方让我暂住?”

萧元竺下意识的点点头后,才蓦的惊觉冯乔说了什么,他满是惊喜的抬头:“你要留下来?”

“怎么,八皇子不愿意?”

“没…不是,愿意,愿意的。”萧元竺说完之后,便忍不住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来,扭头对着陆锋道:“让人给卿卿安排住处,就在墨园旁边。”

……

冯乔说要留下来,就真的留在了忆云台,陪了萧元竺五日。

这五天里,冯乔没有提过离开,没提过旁人,也没有问萧元竺任何事情。

两人就像是寻常好友一样,谈天说地,聊笑对弈。

天晴时冯乔便陪着萧元竺在园中散步,下雨时两人便留在屋中看书写字。

萧元竺坐在廊下替冯乔弹琴,冯乔搬着小桌子和玲玥一起给他做了顿饺子,面粉齐飞之下,那奇形怪状的饺子大半都进了陆锋的肚子,可是萧元竺依旧笑得开心。

冯乔见着天放晴后,便兴冲冲的做了个小猪的纸鸢,萧元竺却偷摸摸的替那小猪做了条狐狸尾巴,等到纸鸢放上天时,那尾巴迎风招展的模样笑趴了所有下人。

“萧元竺,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那条尾巴!”

冯乔指着那张牙舞爪的狐狸尾巴,气得瞪圆了眼。

萧元竺却是哈哈大笑,见着小丫头朝着他扑了过来,他连忙后退两步便要躲了开来,却被冯乔一把抓住娇赖的伸手闹他,他嘴里全是爽朗笑声,眉宇间也不复半点阴沉之色,笑起来明媚阳光的像是个孩子。

等到玩累之后,冯乔才满头大汗的和萧元竺回了房中,萧元竺拍拍她的头道:“快去洗洗,瞧你这大花脸。”

冯乔哼哼了一声,将沾了泥的手在他袖子上蹭了两下之后,这才转身去收拾洗簌。

陆锋看着萧元竺高兴的样子,笑着道:“殿下,前两日冯小姐提过的孤本我已经命人寻来了,等一下便命人送来。”

萧元竺甩着袖子上小姑娘印上的漆黑手印,却舍不得将其擦了,他将袖口提起来,想着等一下将衣裳换下来收好。

听着陆锋的话,萧元竺就想起了前几天晚上聊天时,冯乔说起那孤本无缘相见时的可惜模样,忍不住低笑起来,想必等下送给她后,她该很是开心才是。

萧元竺正想说让陆锋先偷偷取来,他稍后再给冯乔惊喜,可谁知道他刚开口,脸上便倏然一白,紧接着一口血喷出来后,整个人就那么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629 身死

“殿下!”

陆锋条件反射的伸手,堪堪扶住了倒下的萧元竺,看着他唇齿间不断溢出的血迹,陆锋手心发抖的一边替他擦血一边大声道:“来人,快来人啊,叫百里!!快叫百里轩过来!!!”

冯乔正在旁边的小间洗簌,听到隔壁陆锋慌乱的叫声,心中一跳失手打翻了水盆。

她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迹转身就朝着隔壁跑去,等到了之时,就见到萧元竺人事不省的瘫倒在陆锋怀里。

“萧元竺!”

冯乔连忙上前,手指有些发抖的碰触他的手,可指尖传来的冰凉却是骇人。

陆锋将萧元竺抱到了后面的床上,百里轩和留在忆云台的徐向阳等人很快便赶了过来,冯乔站在旁边,看着几人围拢上前替萧元竺诊断,心中慌乱的不知所以。

她想要上前看看萧元竺的状况,想要看看他到底如何,可是陆锋却是横身挡在了她身前。

“冯小姐,你该走了。”

冯乔怔住。

陆锋强忍着悲意道:“殿下吩咐过,若他撑不住了,立刻送你离开。”

殿下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也是宫中最受宠的皇子,这五日闭门不见任何人,甚至瞒着忆云台的所有消息将宫中的人挡了回去,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地步,但是殿下一旦病危,消息是决计瞒不住的。

萧元竺不想让冯乔与永贞帝碰面,所以早就吩咐过他,一旦他病发,便立刻送冯乔离开。

冯乔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萧元竺,嘴唇微颤,陆锋却是直接唤了人过来,命他们将冯乔带离忆云台。

冯乔离开后不久,这边的消息便传进了宫里,永贞帝带着人从宫中匆匆赶来之时,与冯乔连错身而过都没有。

八皇子病危,太医院众人连带着百里轩连夜医治,只可惜倾尽人力,八皇子的命却依旧到了尽头,当百里轩等人摇头表示萧元竺无救之时,永贞帝砸碎了身前所有能砸的东西。

“朕不信,朕是皇帝,朕不信朕留不住他!”

“你们不是说他还有数月性命吗,给朕救他,救他!!若是救不活他,朕要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床前跪了一群太医,闻言都是簌簌发抖。

徐向阳颤颤巍巍的低声道:“陛下饶命,八皇子生机已绝,臣等…臣等无能为力……”

“废物!!”

永贞帝抓着手边的东西就朝着徐向阳头上扔了过去,直砸的他头破血流。

旁边众人吓得齐齐匍匐在地,而永贞帝却是怒极,他狠狠朝着身前的人踹了过去,正想开口让人将他们全数拖下去砍了,身后便传来萧元竺虚弱至极的声音。

“父皇……”

“沅儿!”

永贞帝连忙回头,就见到床上的萧元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连忙走到了床边对着萧元竺说道:“你别怕,朕会救你,朕一定会救你。”

萧元竺看着他眼中慌乱,虚弱道:“救不活了…我…知道的……”

永贞帝瞬间红了眼睛,紧紧咬牙道:“不可能,朕一定能留得住你,朕一定能!”

萧元竺轻笑了起来,面色苍白的极近透明,黑色的瞳仁印着永贞帝的容颜:“可是父皇,我累了…”

永贞帝看着他的笑容手心轻抖,那一句我累了,让得他整个人眼前泛黑。

陈安听着两人的话,小心的让所有人都退了开来,片刻之后,房中便只剩下永贞帝和萧元竺。

永贞帝伸手想要去拉萧元竺的手,却被萧元竺避了开来。

萧元竺声音轻微:“父皇…我不是萧云素。”

永贞帝眼前发黑,低吼出声:“沅儿!”

萧元竺却好像听不到他的声音,低声喃喃:“当年你强夺亲妹…不顾人/伦,生出我这个孽种……咳……我本就不该活着的,可你为什么强要留我…”

永贞帝赤红着眼,怒声道:“朕只想让你活着。”

“可是我从来就不想活的。”

萧元竺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辩解全数粉碎。

他看着永贞帝惨白的脸灿然而笑,整个人像是突然有了精神,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抹红色:“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到底有多爱萧云素…”

“为了她你能弑君夺位…为了她你能紊乱人/伦,为了她…你不惜血洗皇室,几乎将当年知情之人斩尽杀绝,可是,你这么爱她,她死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去陪她?”

“是舍不得这大燕江山,还是舍不得帝王皇权…”

永贞帝怒声道:“你闭嘴!若是可以,朕愿用这江山换她活过来!”

萧元竺轻笑:“那我呢,我算是什么,是用来让你怀念你挚爱的代替品,还是代替她与你再乱了这皇室伦/常……”

啪——

永贞帝一巴掌落在萧元竺脸上,竟是将他好不容易才撑起来的身子打的摔落在床上。

他打完之后整个人都气得发抖,看着萧元竺满脸的嘲讽之色,看着他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红肿起来的模样,他上前抓着他的肩膀厉声道:“你是朕的儿子,是朕和云素的血脉,朕不许你这么贬低自己,朕不许!”

萧元竺看着声色内荏的永贞帝,突然就笑了起来,他喉间腥甜更涌,唇间血迹浮现,突然就倾身靠近了永贞帝,攀在他身上说道:“父皇,你知道吗……我其实早就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我曾经想过在宫宴那一日,让你们所有人都给我陪葬的…”

如果没有卿卿,没有她,他可以一举毁了整个大燕,毁了眼前这个男人,毁了整个萧家…

可是后来他犹豫了,他不想让那个女孩儿去死,她还要替他活着,替他去看看这世间的美好…

萧元竺紧紧抓着萧夙的衣襟,嘴里的血随着说话喷溅到他脸上,而他口里的话更是让得萧夙遍体生凉:“可是我后来又想啊…黄泉路多窄啊,怎么能容得下那么多人……”

“儿臣只想父皇做伴,所以父皇,就你陪我好不好?”

永贞帝脸色猛的苍白,脸上的血液灼烧的烫人,他看着萧元竺时隐隐觉得不安,伸手便想将衣襟上的手取下来,可是那手却是固执的攀附着他。

“沅儿,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让你陪我去死!”

轰——

殿内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永贞帝只觉得耳间一阵轰鸣,而身下更是一阵剧烈晃动,他猛的瞪大了眼嘶声道:“萧元竺,你疯了?!!”

他用力的去扯萧元竺的手,可少年却将他抓的极紧,他几乎扳断了他的手指才脱身开来。

“救驾!!来人啊!!快来人……”

永贞帝慌忙间就朝着门外的地方跑去,可还没到殿前,那剧烈的炸响声却又再次响起,地动山摇之下,整个后殿都开始寸寸坍塌。

眼看着永贞帝大叫着被困了出路,脸上在没那让人厌恶的深情,萧元竺大笑起来。

是啊,他是疯了,否则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却只是带上了一个萧夙。

他答应了卿卿,不再随意杀人。

可是怎么办啊,他不想放过萧夙……

所以卿卿,我只要他一个人陪葬,好不好?

630 动乱(一)

这一夜,那接连几声巨响传遍整个京城,待到宫中禁卫带人赶到之时,整个忆云台后殿之内几乎已成废墟。

陈安等人都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眼,等回过神来冲进去之后,就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了因为被砸晕在倒塌的横梁夹缝里面,气息微弱的永贞帝。

他脸上看着鲜血淋淋,落下的横刺陷入眼眶,双腿几乎被砸成了肉糜,双眼紧闭着只余微弱的呼吸。

永贞帝重伤垂危的消息传出之后,朝中诸皇子便蠢蠢欲动,陈家、相府人员出入频繁,先前沉寂了数日的柳家、范家乃至长公主府更是开始异动。

后宫之中皇后和淑妃欲掌宫权,放大皇子、四皇子入宫,却被邵缙提前封禁了宫门,而廖楚修更是带人关闭城门,命戍卫营死守各处,巡防营则是第一时间围困诸皇子府邸。

整个京中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襄王府中,萧闵远安坐一侧,前面立着几人,其中有人正在禀报着外面的情形。

等着那人说完之后,韦玉春便急声道:“王爷,如今宫中已被封禁,这京中军力为廖楚修所握,他冒以圣上之名,围困诸皇子于府邸,实乃谋逆之举,如今陛下垂危,王爷只需以除奸佞乱贼之名便可起事,王爷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萧闵远紧紧握着手,他知道现在是千载难逢之机,他筹备了这么久,更在京中数处都隐匿了人手,只要他一声令下,便极有可能将皇位揽入手中,可是越到此刻,他却越不敢擅动。

忆云台的事情太过突然,突然的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可是他却不会忘了,这京中有野心的绝非只有他一个人。

萧显宏和萧延旭与他斗了这么多年,他们绝不可能没有半点防备。

萧闵远坐在椅子上,沉声道:“再等等。”

韦玉春顿时急声道:“王爷……”

“够了,本王说了再等等。”

萧闵远打断了韦玉春的话冷声说完之后,看着韦玉春道:“夺嫡之事本就冒险,更何况是贸然举兵,如今京中兵力皆不在我手,父皇更还活着,若贸然起事,你以为老大和老四能坐看我拿下皇位,对我俯首称臣?!”

那两人早就恨不得弄死他,只等着他行差踏错好抓住机会。

若是那两人准备黄雀在后,而他贸然出手,那两人便能以平乱之名名正言顺的杀他,到时候廖楚修未除,皇位未到手,他却反而成了那谋逆之人,被他那两个皇兄皇弟趁机给除了,就算是事后清算,旁人也只会赞他们二人大义灭亲。

更何况永贞帝被人从忆云台送回宫中之后,谁也没有亲眼看到他的伤势到底如何,那伤重垂危更只是外人猜测。

邵缙和廖楚修敢这般动手,谁能肯定到底是他们自己擅自而为,还是根本就是永贞帝的皇命,若他们有皇命在手,他此时动手,便成了现成的靶子。

简直自己送上去找死!

韦玉春看着萧闵远不为所动,不由心下着急,当初临安之时,萧闵远是何等行事决绝,他虽然心思深沉也善谋,可天性难掩自负,甚至于行事之时不留余地。

他原以为如今形势之下,眼看便能大事将成,萧闵远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可是却怎么都没想到,萧闵远会变得这般谨慎,哪怕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不肯擅动。

韦玉春深吸口气低声道:“王爷,我知道您顾忌什么,可自古成大事者哪有不冒风险的,如今京中群龙无首,正是最好的时机,大皇子、四皇子因有倚仗,必无王爷准备周全,王爷若此时起事,至少有七成胜算。”

“王爷,进一步,便是天子之尊万人之上,您就真的甘愿让机会从眼前流走?”

萧闵远神色变幻不断,心中更是蠢蠢欲动。

那皇位他想了这么多年,若真因为一时迟疑放过了机会,那他决计会后悔终生。

韦玉春见萧闵远动摇,眼底浮现抹喜色,正欲再接再厉继续劝他,可这时柳西却是快步走了进来,急声道:“王爷,有人密信。”

萧闵远豁然起身,等柳西将那纸条送入之后,他将其打开之后,看到上面所写内容之时整个人怔住,随即后背上浸出冷汗。

“王爷,出什么事了?”

韦玉春看着萧闵远的神情,连忙问道。

萧闵远紧紧握着那纸条,那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徐裕已至京外”。

没有署名,没有抬头,甚至有些没头没尾,可就是这一句话,却是让得萧闵远刚才因为韦玉春的劝说而蠢动的心,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彻底冷了下来。

徐裕此人,乃是永贞帝旧臣,于他皇子之时便追随于他,在他登基之后官拜骠骑,赐永信侯。

永信侯府上下低调,徐裕更是因为旧伤卸甲久不上战场,可他却实实在在是永贞帝极为信任之人。

六月之时,阳桧叛乱,南征军无领军之人,他与陈家争抢军权之时,却为李丰阑从中作梗,最后谁也没得到好处反让廖楚修得了便宜,当时永贞帝便命徐裕任监军之职随同南征,后来吴世军自缢而亡,留下血书闹得沸沸扬扬,永贞帝唯恐廖楚修会心生谋逆,便下旨卸了他兵权,将南征军全数交由徐裕。

等南征军班师回朝之后,为安抚臣心,廖楚修便袭了镇远侯的爵位,握住了京中禁卫兵权,而或许是为了制衡廖楚修,永贞帝不仅没有卸了徐裕兵权,更是将拱卫京师的神机、飞羽二营全数交给了徐裕。

京中的事情发生才不到一个时辰,徐裕便已经出城接管二营带兵回京,所为何事只需猜想便知,而如今京中防卫尽在廖楚修之手,若非他同意,徐裕又怎能出京,而永贞帝的情况又怎能传出京外?!

一旦徐裕和廖楚修联手,三营七十二卫之人全数入城,这京中还有谁人能与之抗衡?

而这个时候他若有所异动,别说是萧显宏和萧延旭暗中出手,就单是廖楚修和徐裕二人都能轻易拿了他,再扣他一个犯上作乱之名。

631 动乱(二)

萧闵远想到这里,额上浸出冷汗来。

如果他没有因为这两年的经历谨慎的要求再等等,如果他一开始就听从了韦玉春的话,迫不及待的下令起事,怕是等着他的,便是当年二皇子萧络合的下场。

萧闵远想起刚才韦玉春的处处鼓动,眼中带着危险之意看向他。

韦玉春被看的心中一颤:“王爷?”

萧闵远看着他面露疑惑,连半点痕迹都不露的模样,强压下心头怀疑,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了他,让他自己去看。

韦玉春看完之后脸色瞬变,沉声道:“这消息是何人所给,王爷觉得可能全信?”

若是以往,萧闵远定会将他与董年之的事情告诉于他,毕竟韦玉春向来便有急智,可是此时他已存了怀疑,自然不会再将此事告知,他只是说道:“本王先前收买了老四那边的人。”

韦玉春闻言皱眉:“我原以为廖楚修因为老侯爷之事,定会趁机夺权,可没想到他居然会放徐裕出城,难道那血书之事当真是假的?”

萧闵远闻言冷声道:“假未必是假的,否则父皇也断不会将那事拖延至今,更将廖楚修之事交给冯蕲州处理。”

不过说起冯蕲州,萧闵远就突然想起那天冯乔去忆云台的事情,听说那日之后,她便接连数日留宿于忆云台,直到昨日才离开,而她刚一离开,萧元竺便病发诱了永贞帝过去,私藏黑火险些弄死了永贞帝。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萧闵远沉声道:“让人去探探五道巷那边,看看荣安伯府有什么动静,还有,萧元竺久不出户,那忆云台中的黑火到底是怎么送进去的,居然能瞒住了父皇的眼线,你立刻命人去查,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

韦玉春闻言连忙应了下来,转身便出了房门,而等他离开之后,萧闵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柳西。”

“奴才在。”

“带人盯着韦玉春。”

柳西脸色瞬间一变:“王爷,你是怀疑韦先生他……”

萧闵远寒声道:“他惯来贪生怕死,最是惜命之人,可今日他却是一反常态不断鼓动我起事,若非我一时迟疑,又提前拿捏住了董年之得了这消息,今日便真的会因他之言而将自己陷入绝境。”

“当初在临安时,他便为保自己性命出卖了曹佢投奔于我,如今他未必就不会用我的命当踏脚石去投奔旁人。”

“这一次的事情他如果只是贪功冒进,一时失策便也罢了,可他如果真的与人勾结,想要借此机会陷害于我,我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

……

大皇子府中,因为晚了一步来不及阻拦徐裕出城,让得徐裕带兵返京,陈品云等人有所忌惮不敢妄动,而四皇子那边,也因为李丰阑天性谨慎,察觉京中暗涌之势,压住了想要趁机夺宫的萧延旭。

京中看似波涛暗涌,可是这其中最有可能趁机作乱的三人却都是各有原因压住了动作,反倒是让得下面一些人上窜下跳的动作格外显眼。

徐裕带兵入城之后,便第一时间命神机、飞羽二营中人,与廖楚修手中的戍卫营、巡防营一起控制住了京中各处要害之地,而就在这时,京中突然出现了一群人。

那些人手持皇帝钦命金牌,手起刀落的斩杀了那几个趁乱闹得最凶之人,其中不仅有呈越侯江壁,还有虎都校尉杨荣发以及朝中数人,而那些人在杀人之后更是将这些人的人头,直接悬挂在了欲与外臣勾结,趁乱夺宫的安岳长公主的长公主府门外。

与此同时,宫中除了禁军之外,也多出了一行人来。

那些人各个精悍,手持利器,持同样的谕令接管了皇宫内外,不仅将安置永贞帝的御龙台守的滴水不漏,更是连带着将邵缙等人也隔绝在外,除却太医以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御龙台半步。

宫里的消息传出之时,无论是萧闵远等人,还是朝中那些原本蠢蠢欲动之人,皆是吓得冷汗直流。

谁也没有想到,京中除了三营七十二卫之外,居然还有旁人,更没有想到永贞帝居然还留了后手。

若他们真的动了,怕是那鲜血淋淋的人头之中,便有他们一个。

……

冯乔赶到忆云台的时候,那里的人已经全部撤走,细雨绵绵之下,原本华丽之处已成一片废墟。

短短两日时间,这里便连半个人影都不剩下,空寂的看不出半点往日繁华,而冯乔就那么站在雨中,看着倒塌的寝殿残垣,手里用力的抓着衣袖,指尖苍白。

玲玥撑着伞,看着眼前的废墟也是面色微白。

明明昨日还是好好的,为何突然便成了这样?

即便再戒备那少年,玲玥也难以否认他对冯乔的好,她从未想过,那个前几日还与她们一起放着纸鸢,与小姐玩闹,在廊下抚琴与小姐说笑的萧元竺,会突然走的这般决绝。

冯乔站了许久,久到腿心发麻之后,她才沙哑着声音问道:“可找到陆锋了?”

玲玥低声道:“还没有,侯爷已经命人封锁了城门,天风堂的人也在四处打探,可是却到处都不见陆锋踪影。”

那一日突然爆炸之时,有人看到这里坍塌的时候陆锋也在这寝殿中,后来宫中的人来搜索萧元竺的尸体时,也在这废墟里找到了另外一具面目全毁的尸体,看身上衣饰,和陆锋那日所穿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陆锋恐怕也死了这里,可是冯乔却固执的说,陆锋还活着。

玲玥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小姐,陆锋对八皇子忠心耿耿,从不离其左右半步,那日事发突然,他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

冯乔闻言摇头:“不会。”

“可是……”

他若没死,那尸体会是什么人?

更何况陆锋若是没有死,他又会去了何处?

玲玥不明白冯乔到底在想什么,她正想说话,却突然听到旁边的林影间突然传出轻微的窸窣声。

玲玥神色瞬间变化,整个人背脊绷直伸手将冯乔护在身后,而守在不远处的暗麟和葛千也几乎是同时低喝出声:“什么人?!”

633 别忘了他

那边一片安静。

暗麟浑身戒备,正准备朝着那边扑去之时,就听到那边传来沙哑声音。

“是我。”

阴影处走出一道人影来,赫然正是他们久寻不获的陆锋。

他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撑着油纸伞,下颚和唇边全是青色胡茬,那双往日精烁的眼中失去了锋芒,身上带着宿醉的酒气和混杂的血腥味道。

走到近前之时,对着那张与少年肖似的容颜,陆锋沙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冯乔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陆锋像是也没想她回答,便径直说道:“殿下曾与我说,他说你这人看着厉害,可实则却最是心软,哪怕对他存了利用之心,可若是知晓他死了,你也定然会来看他一眼。”

“我原是不信的,殿下便与我打赌,让我在此等你三日,却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冯乔闻言瞬间便红了眼眶:“为什么会这样?”

陆锋平声道:“怎样?炸毁了这里,还是拉着萧夙殉葬?”他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冯乔,你可知道,如果不是有你,这坍塌的地方本来该是数日前的宫中。”

冯乔愣住,忽然就想起了中秋夜宴来,那时候萧元竺突然入宫,她原以为他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突然选择搬去宫中保命,可却没想到他入宫竟是为了这个。

那天夜里,朝中四品以上的朝臣勋贵全数聚于宫中,若是这场爆炸是在宫里,当时怕是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陆锋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废墟,仿佛还能看到少年坐在窗前合眼小憩的模样:“殿下是个任性的人,他曾说他迟早要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想着让所有人都去陪他。”

“他总是说着他不需要人关心,也说着他不需要人在意,可是我却知道,他其实很怕孤单,也怕寂寞,他喜欢热闹的地方,也喜欢与人说笑,可是到头来,他却还是一个人走了,连萧夙都没带上。”

冯乔听得难受,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犹记得初见萧元竺时,夜色之下少年清贵如月,他脸上总是挂着笑,脸色病弱苍白,明明孱弱不堪,却用着抗拒所有的态度,挑衅着每一个试图靠近之人,面对生死时更是决绝到不留半点余地。

冯乔想要问陆锋,萧元竺是不是真的死了,可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夜色浓郁之下,两人眼中仿佛都染上了水汽,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更像是有人哭泣。

许久之后,陆锋才再次开口:“殿下让我在此等你,是命我将这个交给你。”

他说话间朝着冯乔摊开手来,就见到他手心里放着一块碧绿玉葫,蛇尾缠绕之下,通体翠绿。

“殿下曾答应过你,会将这世间最好的都留给你。”

冯乔伸手接过玉葫,眼泪狂涌而出。

萧元竺……

萧……元……竺……

陆锋看着哭泣的少女,低声道:“殿下曾想将你拉下泥沼,让你陪他沉沦陪他痛苦,却不想到头来却软了心肠,他说他从不为他当初所做后悔,因为若非如此,他也许这辈子都碰触不到光明。”

“他很高兴你能陪他那五日,只希望你别忘了他,即便他参曾经伤害过你。”

冯乔闻言哭的越发厉害,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玉葫,力道的手心发抖,恨不得能将那少年揪出来,狠狠咬上他一口,告诉他她永远都不会记得他。

他伤害过她,骗过她,甚至险些害死过她,他凭什么还要她记得他,凭什么他死了都不让她心安。

陆锋看着冯乔哭泣,看着她从小声低泣到声嘶力竭,整个人站在废墟之前双目轻阖。

殿下,你看到了吗?

你所在意的人,终究也是在意你的。

你逼我用你发誓,不让我陪你,不让我复仇,那我便守着你所在意之人,直到黄泉末路再见可好?

冯乔在忆云台呆了一夜,等到回去之后便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而宫中永贞帝虽然被救回了性命,可是却瞎了一只眼,也断了双腿,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八皇子萧元竺的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

京中但凡在此期间有所异动之人,全数入狱问斩,而意图趁乱谋夺皇位,与外臣勾结加害永贞帝的安岳长公主,更是被直接处以极刑。

朝中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而宫中伺候之人面对阴晴不定的永贞帝时,更是吓到面无人色,足足两个月时间,永贞帝仿佛疯子似得杀了不少人,京中处处可见鲜血,朝中之人随时更替,其动乱之像让得所有朝臣都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永贞帝因为萧元竺的事情,处决了忆云台过半奴才,若非因为陆锋已亡,而陆家又据守北宁,手握兵权,怕是连陆家上下也会被杀的一干二净。

而在这一场动乱之中,唯一得利之人,便是当初永贞帝出事之初便直接封禁宫门护卫皇城的禁军统领邵缙,还有在永贞帝手下暗卫铁翼军还未出动之前,便主动放徐裕出城,与徐裕一起全力镇压趁机作乱之人,保住京城安危的镇远侯廖楚修。

事后,邵缙被封三品上轻车都尉,而廖楚修不仅继续将戍卫营、巡防营和兵库司握在手中,永贞帝还归还了当初从其父手中夺走的廖家军兵权,赐忠武镇安之名。

……

冯乔那场风寒大好之时,已将近冬至,万物凋零之时,外间已经冷的立不住人。

冯乔身上换上了冬衣,穿着镶着雪白的兔毛的小褂从房中出来,正准备去书房寻冯蕲州时,便见到一道人影正快步从廊下迎面走了过来。

衾九已经许久没见过冯乔,蓦的再见到她时先是一怔,等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小姐。”

“起来吧。”

冯乔让衾九起身之后,对着她问道:“爹爹呢?”

衾九连忙回道:“二爷在书房与人议事。”

冯乔微微皱眉,那因为一场大病而瘦了许多的脸上露出抹疑惑:“还是因为宫中的事情?”

634 后路

数月前忆云台的那一场爆炸之后,永贞帝瞎了眼断了腿,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后,却是恨毒了萧元竺。

他处死了当初服侍萧元竺的所有下人,迁怒了陆家却仍不解恨,便将目光落在了与萧元竺亲近之人。

萧元竺这么多年里从未表现过有半点喜恶,唯一一次央求于他的,便是她这个郡主之位,还有和范悦的那一场婚约。

而这两件事情,在明眼人眼里,她都更与萧元竺亲近。

这段时间以来,永贞帝处处以小事刁难冯蕲州,更有意扶持右都御史与冯蕲州争权,永贞帝虽然没有直接降罪,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冯蕲州失心于圣前,在朝中日渐势弱,若长此以往,那都转运司之职怕是早晚也会出问题。

衾九知道冯乔在担心什么,不由开口道:“小姐放心吧,宫中的事情已有转机。”

冯乔疑惑:“什么转机?”

衾九低声道:“小姐或许不知,先前永贞帝一直在命人查探忆云台中私藏的那些黑火的来路,如今那黑火的来源已经有了线索。”

冯乔神情一震,那黑火的来路一直都是所有人在查的东西,那次的事故太过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谁都没有想到,往日显得与世无争的萧元竺,居然能在暗中弄来那么多的黑火,不仅炸毁了忆云台,更是险些将永贞帝都弄死在那里。

不少人都怀疑,朝中有人与萧元竺勾结,只是这么长时间,各方人马齐出,却没一个人能追溯到源头。

如今猛的听说宫中已有了消息,冯乔连忙问道:“那黑火是从何而来?”

衾九回道:“那些黑火表面上走的粮运的官船入的京,奉命调查此事的人顺此查了下去,便查到了都转运司和二爷的头上。二爷知晓此事之后,本打算与侯爷一起做一出戏,可谁知道他们还没动手,永贞帝那边的人便查出了旁的消息来。”

“据陈安那边传出的消息说,那批黑火当初是挂的礼部的牌号入的京,与二爷没有半分干系,永贞帝那边的人又查出了八皇子曾经命人与冯远肃接触陷害二爷的事情。”

“如今永贞帝只以为萧元竺与二爷有仇,再加上二爷曾经查处了温家,坏了八皇子的谋算,永贞帝便以为八皇子是有意想要报复二爷,所以才会将黑火来源嫁祸给二爷,甚至就连当初给小姐求的郡主封号,也是为了在死后拉二爷和小姐陪葬。”

冯乔听着衾九的话,面色怔然:“那那批黑火……”

衾九低声道:“就是小姐去年见过,原本藏在鸿胪寺卿王怀鲁府中,最后却不翼而飞的那一批。”

“今日晨起,永贞帝已经下旨,言及八皇子罪孽深重,命范悦前往静月庵剃度出家,日/日念经诵佛替八皇子赎罪。”

衾九说道这里之后有些唏嘘。

谁也没想到,萧元竺在做出那般决绝之事之后,却依旧以备万一为小姐留了退路。

若按照寻常,萧元竺那般看重小姐,他死之后永贞帝定会将所有怒气全部撒在二爷父女身上,可是经过这么一遭,永贞帝却只以为萧元竺与二爷不和,几次陷害于他,便歇了刁难他们父女的心思,反而顺着王怀鲁的路子一路查下去,结果最后却查到了范家的头上。

范卓虽然抵死不认,而王怀鲁也自尽于狱中,永贞帝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范家有关,但是却不妨碍他将原本对冯蕲州和冯乔的迁怒,转到了范卓和范悦身上。

如今范卓虽然还在其位,轻易动他不得,可那范悦身上却还背着与八皇子的婚约。

永贞帝只以为八皇子求了这婚约是为了拉拢范卓,便直接下旨将范悦送去皇寺静月庵,命其剃度出家侍奉于佛前,为已逝的八皇子赎罪。

衾九将大概的事情说完之后,便告辞离开,而冯乔却是就那般神色怔然的站在廊下许久。

冯蕲州与人交代好事情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冯乔正站在廊下发呆。

他连忙上前将身上的大氅取了下来披在冯乔身上,又伸手探探她有些些冰凉的脸:“发什么呆呢?”

“爹爹?”冯乔回过神来。

冯蕲州有些皱眉道:“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就出来了,这天气越发的冷了,你好不容易才大病初愈,若再是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见冯乔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冯蕲州垂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冯乔伸手摸了摸脖间挂着的两枚玉葫,低声道:“爹爹,我想出府一趟。”

冯蕲州皱眉,下意识便想要拒绝,可是当见到冯乔手中握着的东西之后,又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知道冯乔怕是知晓了萧元竺为她所做的一切,原想要拒绝的话咽了回来。

他一直都不喜欢萧元竺,无论是他以前的算计,还是后来的示好,可是说到底那个少年的确是帮了他们,而且他走后更给他们留了后路,解决了所有的麻烦,甚至将范家也拉下水来,谁也不能否认他对冯乔的好。

那天冯乔去了忆云台后,回来便大病了一场,想来那少年在她心中,怕是也留了痕迹。

冯蕲州摸了摸冯乔的长发,低声道:“想去何处?”

冯乔低声道:“我想去他以前常去的地方看看。”

冯蕲州闻言点点头说道:“先回去添件衣裳再出去,免得冻着。”

冯乔低声应了一声,便回了房中,不过一会儿后,便带着玲玥一起出了府。

两人乘着马车,绕京城走了许久,依靠着之前的记忆避开了闹市,最后马车停在了夜荷湖边,那片萧元竺曾经带着她来过的竹屋之前。

那屋前的竹林依旧翠绿,林边的梨树却已经枯萎,再不复春日梨花满树的繁盛。

冯乔沿着石子小径上了竹楼,推开那扇门时,就见到里面的摆设一如当初见到之时,桌椅干净,绒毯暖融,窗边竹篾编成的帘子被卷了起来,刚好能看到外边的风景,那贵妃椅上放着看到一半的书籍,而屋子里面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檀香气。

冯乔正想去窗前坐下来,可是刚走了两步却是神情一变。

她猛的转身看着角落里摆放着的香炉,那炉中隐约有青烟冒出,那药檀的香气盈满了整个竹屋。

635 尽欢

萧、元、竺…

萧元竺!

冯乔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她快步走到香炉之前,打开之后就看到里面燃了一半的香料,窗边的小几上摆着笔墨纸张,而整个竹屋之中干净的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数月无人居住的模样。

冯乔紧紧抓着桌角时手心微抖,急声喊道:“玲玥,玲玥!!”

玲玥原是守在门外,听到声音连忙快步走了进来,就见到冯乔眼睛通红。

她心中咯噔一下,连忙上前:“小姐,你怎么了?”

“萧元竺还活着…他还活着……”

冯乔说话时候声音有些微抖,抓着玲玥的衣袖时眼底急声道:“你看这里,这里是他的地方,他说过除了他不会有旁人知晓,可是这香,那些笔墨,还有茶水……这里有人的,萧元竺还活着……”

玲玥心下一惊,连忙朝着屋内看去,就见到屋内的环境的确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甚至四处都能看到有人生活的痕迹,可是……当初萧元竺是真的死了。

玲玥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这也许是陆锋留下来照料屋子的人,您是亲眼见到陆锋将八皇子下葬的,更何况八皇子若还活着,他怎么还敢留在京城,而陆锋又怎么会舍下他独自离京?”

冯乔怔住,下一瞬脸色苍白,那激动的心陡然凉了下来。

是啊,萧元竺若假死活着,他怎么可能还留在京城,而他若是留了下来,陆锋又怎么可能留他一人而独自前往北宁?

冯乔紧紧咬着嘴唇,那种突然而来的希望破灭让得她心里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是啊…他死了……”

玲玥看着冯乔晦涩的神情,想要劝慰两句,可是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夜里,冯乔在废墟前声痛哭的模样,那样的冯乔是她从未曾见过的。

“小姐,天气这么冷,奴婢去替您烧些热水来吧?”

刚才在下面的时候,她见着竹屋的侧边有间小厨房,想必那里应当是有柴火的。

冯乔看着屋内摇摇头,低声道:“不用了。”

“小姐?”

“我只是来看看,如今看过了,便走吧。”

玲玥想要问冯乔不看看住在这竹屋里的人是谁吗,可还没等她开口,冯乔就已经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她只能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刚出到屋外准备离开之时,那竹屋后却突然传来一些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惊疑声后,便是女孩儿带着疑惑细嫩娇软的声音。

“你们是谁呀,来这里做什么?”

冯乔听到这声音先是一颤,随即豁然转身,便见到身后站着的提着竹篮的小女孩。

那女孩儿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最简单的青衣布袄,一头长发编成辫子垂落在肩头,头上带着有些滑稽的帽子,脸上和手上冻得通红。

她歪着头看着眼前两人,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满都是好奇,随即有些惊讶的指着冯乔道:“咦,你怎么哭了呀?”

玲玥侧头,就见着身旁的冯乔泪流满面,她顿时慌了手脚,刚想询问怎么了,谁知道就见到冯乔快步上前,直接将眼前的小女孩抱紧怀里,哭着道:“熹儿……”

尽欢被冯乔抱进怀里,顿时吓得手上的篮子都落在了地上,她脸上满是惊慌,想要推开抱着她的冯乔,可是刚挣扎了两下便听到耳边压抑的哭声,脖颈间更是被泪水沾湿。

她吓得手足无措:“你,你认错人了呀,我不叫熹儿,我是尽欢。”

见身前的人依旧抱着她低声哭着,声音里难过的让人心中发闷,尽欢迟疑了片刻,才伸着冻得通红的手回抱了一下冯乔,然后轻拍着她的后背软声道:“姐姐是想熹儿了吗,不难过了,尽欢可以给你唱歌…”

小女孩儿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冯乔的后背,嘴里轻哼着小调,那话语间带着南地特有的吴侬软语,绵绵的像是春风,一缕缕的吹进人心中。

葛千站在不远处的石径之前,看着这边睁大了眼,那唱着歌的小女孩儿,分明是早就死在冯家那场大火中的冯熹。

她居然还活着?

玲玥跟随冯乔的时候,冯家之事已决,可她也曾经听趣儿和红绫提起过以前冯家的事情,更知道冯乔曾经有个妹妹叫做冯熹,此时听着冯乔叫着小女孩熹儿,她便知道了眼前这人是谁,只是她却是疑惑,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冯熹的话,那她为什么在这里,当初那场大火她是怎么逃过的,那冯家的其他人呢?

冯乔抱着尽欢哭了许久,等到平复下来之后,才被尽欢带着再次进了竹屋。

小小的女孩儿十分熟悉屋中的一切,她将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又去替冯乔倒了杯水放着之后,这才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然后伸手捂着冻得发红的耳朵。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呀,大哥哥说这里是他的地方,别人是找不到的,你们是大哥哥的朋友吗?”

冯乔隐约猜到了尽欢口里的大哥哥是谁,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大哥哥,长什么模样?”

尽欢歪着头想了想:“他呀,长得很好看的,鼻梁很挺,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像是盛满了星星。”说话间她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得,伸手比划了一下凌空做势挡住了冯乔的下半张脸,疑惑道:“姐姐眼睛和大哥哥的眼睛好像,你们认识吗?”

冯乔眼底一酸险些落泪,她连忙垂着眼压下了眼中酸涩,低声道:“恩,我们认识。”

尽欢闻言欣喜:“那你知道大哥哥去哪里了吗,他已经好久没来看过我了。”

冯乔心里涩的厉害,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萧元竺已经不在的事情,只能低声说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治病,暂时不会回来。”

尽欢有些失望的垂着头:“这样啊。”

冯乔见她沮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你呢,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吗,还有没有别的人陪你?”

636 礼物

尽欢摇摇头:“不是,我几个月前来的,大哥哥说这里不能被别人知道,所以只有我一个人。”

“那你平日都吃什么?”

尽欢眨眨眼:“厨房有米粮,后院也有菜,只是天气冷了,菜都没了。”说话间尽欢突然一挺身站了起来,像是想起什么似得一脸懊恼拍了下脑门:“呀,我忘了锅里还煮着东西,我的粥…”

小丫头顾不得跟冯乔多说,整个人就朝着门外冲了过去,险些撞在了葛千身上。

葛千连忙避开,就见到尽欢踩着竹楼的阶梯咚咚咚的就跑了下去,嘴里还咋咋呼呼的叫着什么,等着她身影消失之后,葛千才有些迟疑道:“小姐,她是……”

“她是熹儿。”

冯乔低声道,冯熹后颈的地方有颗红痣,寻常不易察觉,而她方才抱着她时却是看的分明,而且冯熹以前跟着冯远肃夫妻一直生活在越州,直到长到六岁才回京,她虽然说的是官话,可口音里却带着南地特有的绵软。

葛千瞪大了眼道:“可是五小姐她不是早就葬身于那场大火了吗,而且她怎么会连小姐也不认识了?”

冯乔摇摇头没说话,她也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以为熹儿早就已经死了,可却没想到她却还活着,不仅活着,她还仿佛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曾经的姓名,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也忘记了她…

当初那场火来的蹊跷,让他们连半点防备都没有就得知了三房母子的死亡,如今冯熹却又出现在这竹楼,难道是萧元竺救了她?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萧元竺为什么要将她留在竹楼,若是她没有突如其来的念想而过来的话,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她带着歉疚之心以为早已经殒命的冯熹居然还活着。

楼下还能听到尽欢哼着小调的声音,冯乔站在门外就能看到竹屋里进进出出的身影,她很开心,也过的很快活,尽管一个人在这里,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停过。

直到许久之后,那身影才从厨房出来,踩着竹阶跑了上来,对着冯乔露出个大大的笑来。

“这位姐姐,我请你吃东西。”

尽欢脸上沾了点面粉,脸颊被厨房中的热气熏的红扑扑的,她手中端着个扣着盖子的盘子拉着冯乔进了屋里,等着打开盖子之后,就见到下面的盘子里装着几个如桃儿般粉嘟嘟的寿包。

冯乔脑中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的事情,看着那寿包:“这是……”

“这是寿包啊,大哥哥特地让我学的,他说他很想做给一个人吃,只是那个人不喜欢他,也从不吃他的东西。大哥哥曾经跟我说过,说如果不高兴的时候,就做寿包给自己吃,就当每一天都在给自己过生辰,让自己开心。”

尽欢将寿包捧到冯乔面前,大眼澄澈:“所以姐姐,我给你做寿包吃,你别难过。”

白白的面团被捏成了桃子形状,桃子尖儿开了小口,上面不知道用什么染了颜色,粉嘟嘟的格外诱人,还带着刚出笼的热气,熏的冯乔眼前一片模糊。

——咦,这是谁放的寿包进来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应该是李妈放的吧。

——可我刚才怎么没瞧见,不过小姐,这寿包好漂亮啊,你瞧像不像熟透的桃子?

……

——冯乔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极喜欢吃甜食,因为总觉得吃到甜的东西后,哪怕日子再不好过也能熬得过去,可是后来身子越来越差,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好像染上了汤药的味道。

吃的是药膳,要的是药囊,日/日都是汤药不离口,时间长了,嘴里除了苦外,就好似再也没有尝出过别的味道……

……

冯乔看着那盘中的寿包瞬间便湿了眼眶。

她仿佛还记得那一日少年带她来这里时,她满心戒备浑身抗拒,言辞冷厉,而萧元竺就那么靠在桌前懒懒的抬着眼皮看她,仿佛轻声抱怨似得说道:“你这人真没意思,不过是寻你吃顿饭罢了,怎么就这么多心思?”

那话语还犹在耳边,人却已经没了。

尽欢见冯乔看着寿包出神,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你不喜欢吗?”

冯乔敛去眼中水光轻声道:“喜欢。”

尽欢闻言欢喜,连忙将寿包递给了冯乔,两人分吃了之后,玲玥就已经取了烧好的热水上来为两人添上。

冯乔看着捧着茶杯靠在桌前,用嘴巴叼着杯沿小口小口喝水的尽欢,就想起以前冯熹在她身旁撒娇的样子,那时候她也喜欢这样,喜欢咬着茶杯发呆。

冯乔开口问道:“尽欢,你以前住在哪里?”

尽欢摇摇头:“不记得了,大哥哥说我摔伤了脑子,忘了以前的事情了。”

“那你要一直住在这里吗?”

尽欢眨眨眼。

冯乔低声道:“这里这么冷清,你也还这么小,你大哥哥给你准备的东西迟早有用完的一天,到时候你该怎么生活?而且这里虽然偏僻,却也不可能永远无人找到,到时候若遇上麻烦,你该怎么办?”

尽欢有些茫然的看着冯乔:“可是,大哥哥说有人会来接我。”

冯乔扬眉:“什么人?”

“大哥哥说拿着他信物的人。”

冯乔闻言迟疑了片刻,信物?莫非是……她将挂在颈间的玉葫取了出来,对着她说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尽欢看见她颈间的玉葫,不由瞪大了眼,然后抬头看着冯乔说道:“你是大哥哥的家人?”

冯乔闻言一怔,就见到尽欢咧嘴笑起来:“大哥哥说,会有他的家人带着玉葫来接我。”

她说完后就直接从桌前蹦了起来,小跑着去了里面的隔间,垫着脚在上面的书架上捧下来个盒子,然后抱着盒子又跑了回来,直接递给了冯乔。

冯乔惊讶:“给我的?”

“恩,大哥哥说是他留给家人的礼物。”

冯乔闻言接过盒子打了开来,就见到最上面放着的信,那信封上写着“吾妹亲启”,下面还压着一叠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637 三年

冯乔将信拆了开来,开头一句便是萧元竺惯用的语气。

“我想我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了。能看到这封信,就代表你还没忘了我,既然你还算有良心,我便送你一份大礼,怎么样,这份礼物你还喜欢吗?”

耳边仿佛能听到萧元竺笑得开心的声音。

“当初我将尽欢带回来时,她受了惊吓又大病了一场,便忘了过往的一切,我想着你这人总是嘴硬心软,她若是死了你必定会歉疚一生,所以我便当了一回好人,也好过你总是记得我的不好,而且若是我哪一日死了,却又狠不下心带你走,那便让她替我陪着你吧。”

“以前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后来想想,却又觉得没什么可说,陆锋应该已经把先帝印信交给了你,那里面的东西能保你一世周全,而这盒子里装着的,是我这些年谋得的所有东西,今日也全都赠给你。”

“我作恶多端,又满身罪孽,注定要入无间地狱,所以妹妹,你要好好活着,别来找我。”

冯乔将信纸放在一旁,从盒子里将剩下的东西拿出来后,就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人名、地名,还有一些隐秘的事情,除此之外,便都是萧元竺这些年所经营的暗线。

她又将信纸拿了起来,当看着上面那“妹妹”两字时,握着信纸的手心发抖,仿佛又回到还在忆云台五日时,他玩笑似得说着只要她叫一声哥哥,他便给她泼天富贵让她一生无忧。

她始终没叫,他却还是给了。

冯乔将信纸贴在脸上,泪流满面。

萧元竺,这么亏本的事情也做,你傻不傻…

……

冬至之前,冯乔带回一女童入府,名尽欢,取冯姓,被冯蕲州收做义女;

十二月初,北境大雪,戎边部落牛羊冻死无数,无粮可用之下劫掠燕朝边境,陆家镇守北宁,与其交战,北方战事频起,让永贞帝暂歇了更替陆家军权之事;

年后三月初,郑家郑春生因牵涉进六年前镇远侯旧案,被捉拿入狱,四月,郑春生死于廷尉诏狱,范卓受斥,险些丢了廷尉之权,后来虽然保住官位,却也失宠于圣前。

永贞帝脾气越发古怪,虽瞎眼断腿,却仍不肯立储,甚至越发握紧朝政之事不说,更是不断打压朝中谈及立储之人,其中大皇子萧显宏、四皇子萧延旭,还有襄王萧闵远都为帝心所忌,父子离心。

于此相对,永贞帝突然开始看重起了其他几位年幼的皇子,对外越发倚重镇远侯廖家,对内将五皇子、六皇子提拔起来,对九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等年幼的几个皇子也偏宠许多,朝中储君之争越发复杂,而萧闵远三人则是人人自危。

三年时间,京中暗潮越发涌动,而荣安伯府里却依旧如故。

房门被推开时,挺着微微突起的小腹的英气妇人,拽着穿着玉白长裙的少女往外疾走。

少女脸上有些无奈,伸手拖着身前之人的衣袖轻声劝着:“宜欢,你慢点,慢点,小心孩子。”

廖宜欢横眉瞪她,虽然已经和百里轩成亲,也已经怀了孩子,可她身上依旧如三年前那般带着一股子悍气:“慢什么慢,再慢我哥就被狐狸精叼走了!”

她说完后见冯乔神色慢慢连半点焦急都没有的样子,站定之后伸手杵着冯乔的脑门怒其不争:“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啊,你听着这事都不生气的?你就真不怕我哥找个小妾,到时候看你哭去!”

冯乔慢悠悠的扶着廖宜欢替她顺气:“你哥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李家的亲事他早就已经拒了,成国公府的也回了?”

廖宜欢瞪她:“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冯乔轻笑:“那不然呢,这京中好人家的姑娘那么多,你哥如今又权势在握,谁不想与镇远侯府联姻,总不能每见一个就上去揍人家一顿,再说你哥如果自己看上了别人,你拦着又能如何,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还能逼着他喜欢谁不成?”

廖宜欢扭头看着冯乔,见她说话时连半点勉强都没有,甚至于平和的好像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情,她忍不住拉着她问道:“乔儿,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哥?”

冯乔轻笑:“喜欢啊。”

“屁,你要喜欢能这么大度?”

冯乔见着廖宜欢暴了粗口,忍不住轻嗔道:“你都怀了孩子了还说粗话。”

廖宜欢摸了摸肚子,没好气道:“别跟我提孩子,百里轩那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他明明答应过她,等她玩够了再要孩子,她本来还跟翁家二哥说好了一起出海的,可是那个不要脸的居然换了她避子的药,让她怀了孩子,出海的事情黄了不说,她娘如今更是束着她,除了京城哪里都不准去。

冯乔听着廖宜欢抱怨着百里轩的恶行,笑得不行,而身后的趣儿和玲玥也是肩头耸动。

百里轩喜欢了廖宜欢好些年,只可惜廖宜欢不开窍,三年前阳桧那一战时,百里轩借着装死骗了廖宜欢答应嫁给他,之后便一直厚着脸皮跟在她身后缠着她。

两人如同欢喜冤家似得,你追我躲的闹腾了将近两年才成了亲。

廖宜欢性子欢脱,又喜欢玩闹,成亲之后还是如之前一般喜欢四处游玩,百里轩倒是也顺着她,将她宠的比在闺中时还要张扬。

可廖宜欢却偏生不喜欢与百里轩腻着,瞅着机会便偷溜出门,一去就是十天半月,而不久前更是偷摸摸的准备跟着翁成明一起出海,要不是百里轩反应快在传遍逮住了她,怕是这会子廖宜欢早就野的不知踪影了。

两人回来之后不久,廖宜欢就有了身孕,这下子别说是出海,就连远一些的地方都去不了。

廖宜欢气得和百里轩大吵了一架就回了京城,原是想要寻求同盟一起谴责,谁知道一回来之后却更加悲催,直接贺兰君镇压了那颗蠢蠢欲动想要撒野的心,将她抓在手心里险些打折了那想要翘上天去的尾巴。

638 分寸

冯乔见着廖宜欢愤愤不平的样子笑出声来。

廖宜欢气她:“你还笑!”

“笑怎么了,你呀就是仗着百里疼你,若换成旁的人你试试,就你这闹腾的劲儿,怕不早就休了你。”

廖宜欢瞪眼:“他敢!”

那混球敢休她,她打断他三条腿!

冯乔见着廖宜欢挺着肚子炸毛的模样,笑得不可自已。

见廖宜欢快要恼羞成怒,回去又得折腾百里,冯乔连忙顺着她的话说道:“是是是,他不敢,他追着你这么多年才把你娶回去,哪舍得休了你。不过你呀也别闹腾了,你如今怀着身子,小心以后真生出个上窜下跳的皮猴儿出来。”

见廖宜欢气鼓鼓的嘴里哼唧,冯乔继续顺毛:“对了,过几天就是郭姐姐家的安哥儿抓周的日子,我让奇峰斋的人做了些东西,也不知道做好了没有,不如你陪我去瞧瞧?”

“你都做了些什么?”

“挺多,琉璃的陶响球,彩绘皮鼓,还有金锁手镯什么的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说起来,前几日奇峰斋那边说是从北边得了只白雕,通体如雪十分好看,准备过几日就送进宫里的兽园。”

“真的假的,那白雕可是稀罕东西,而且现在北边战事不断,进出极难,他们从哪儿弄来的?”

“奇峰斋有自己的路子,况且战事虽起,可北宁的商路却没断,就算打仗也总要赚钱吃饭的不是,要不然北宁那么大的地方,怎么养得起那么多兵将?”

“也是哦…”

“那白雕还没送走,你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要,我还没见过纯种的白雕…”

冯乔轻声细语之下,廖宜欢满脸兴奋的说着白雕的事情,早忘了刚才来找她是做什么的。

趣儿见着自家小姐三言两语便安抚住了廖宜欢,让她完全忘了先前要去找廖楚修麻烦的事情,忍不住噗哧笑道:“百里夫人也就吃小姐这一套,难怪着百里公子搞不定她时,便将她往小姐这里塞。”

玲玥也是轻笑出声,廖宜欢就是个孩子性子,气性急却也来的快走的快,小姐明明比她还要小上许多,可每每两人在一起时,却更像是小姐才是年岁较大的那一个。

不管廖宜欢有多气,却总能被她安抚下来,而廖宜欢却也独独吃她这一套。

两人扶着冯乔和廖宜欢上了马车之后,便朝着奇峰斋而去,路上不时能听到外面行人说话和摊贩叫卖的声音。

廖宜欢有些不舒服的摸了摸肚子,开口问道:“对了,尽欢那丫头呢,怎么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冯乔笑着道:“她跟着忠叔去随州了,那边今年的新茶下来了,而且那边的绸缎商也出了新的料子,据说堪比蜀锦,忠叔怕被人抢了先,便想要提前拿下来,只是消息传出去后还有几家争抢,忠叔和尽欢便在随州耽误了下来。”

忠叔是三年前萧元竺留给她的人,手里拿着萧元竺留下的所有产业和暗中势力。

冯乔并没有将这一部分和天风堂融合,反而单独立了出来,将其一直交给忠叔打理,而忠叔也犹如影子一般,替她处理着所有的事情。

廖宜欢听到冯乔的话后眉心轻拧,当初她也是见过冯熹甚至还与她玩闹过的,所以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尽欢身份的。

先前冯乔将尽欢接回府,让其成了冯蕲州的义女住在府中之时,就已经吓了她一跳,如今居然还放任她接触忠叔,甚至与他一起去做生意上的事情。

廖宜欢忍不住皱眉道:“乔儿,我知道你心疼尽欢,可是她毕竟是冯远肃的女儿,当年的事情你我都知,她父母皆是死于你和冯二叔手里,她如今年幼又忘了以前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如果她哪一日又记起来了呢?”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当年冯远肃和宋氏是自己作死,也险些害了乔儿和冯蕲州,最后因果报应,死的也是罪有应得,可是站在尽欢的角度,那毕竟是她父母,如果尽欢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之后,她真的能够明辨是非忘却仇恨?

谁能保证,杀父杀母之仇,那孩子当真能够放得下;

谁又能保证,当恢复记忆之后,她还能如现在这般单纯的依赖着冯乔,而不是趁机报复?

“你养着她护着她也就罢了,等她长大以后替她寻一门好些的亲事,何苦让她学这么多,如今你让她什么都学会,若是将来有一日你们反目,你岂不是给自己养出来个祸患?”

冯乔听着廖宜欢的话没说话。

廖宜欢见着她这幅不在意的样子皱眉:“乔儿!”

“好啦,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冯乔抿抿嘴角:“尽欢喜欢生意上的事情,也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我就让忠叔带着她学着,其他的东西,我不过让她经手的。”

“可是忠叔那边……”

“忠叔有分寸的。”

忠叔是萧元竺留给她的人,为人看着和善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他对尽欢虽然疼爱,可这份疼爱却是建立在尽欢是她妹妹的基础上,如果没有她的吩咐,忠叔不会让尽欢插手暗中的事情。

她虽然对尽欢的确有歉疚,也想好好照顾着她,可是她不会当真什么都不管不顾,然后到头来将自己和爹爹送入绝境。

廖宜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她是真的担心,冯乔会什么事情都顺着尽欢。

见冯乔自己心里有数,廖宜欢也没再多提,反正她一直都知道乔儿比她聪明。

她跟冯乔闲聊了几句之后,就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小徒弟来:“对了乔儿,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宫里考校的时候,小九拿了个前三,后来皇帝私下召见了他,说他如今年岁也大了该提及入朝之事,你猜小九自己讨了个什么差事?”

冯乔闻言便想起萧金钰来,随口道:“工部的差事。”

廖宜欢“啊”了一声,瞪大眼:“你怎么知道的,他来见过你了?”

她记得这事还没公布出来,那天皇帝见萧金钰也只是随口一说也无旁人,她还是前儿个见到萧金钰的时候听他说起的,难不成萧金钰这两天见过冯乔了?

638 得失(新年快乐!!)

冯乔摇头:“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府,他怎么见我?”

廖宜欢看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乔闻言轻声解释:“这还不简单吗,一般皇子初入朝时,都不可能直接便任要职,而要做到历练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太快接触到太大的权利的话,几乎都是入六部闲职。”

“眼下朝中夺权之事日盛,他上头的那三个皇兄为了那储君之位早就已经红了眼了,这个时候不管是谁,但凡表现的有半点想要夺权的意图,就会成为那三个人的靶子。”

“这种情况下,只要小九不傻,吏部,户部和兵部等地他是肯定不会去的,刑部自成一体外人难以插手,礼部又是个诸事繁杂之地,与其入这两部掺合,倒不如选择其他几人都不甚看重的工部。”

“既不打眼,也不会招人嫉恨,更重要的是,工部在半个月前刚空缺出来营缮长丞之位,他去的话,正好能填了空缺。”

营缮司隶属工部,掌缮治皇家宫廷、陵寝、坛庙、宫府、城垣、仓库、廨宇、营房等事,下又设六科,而长丞之职只稍逊于郎中之位。

这职位看似不起眼,甚至许多人提起来这营缮长丞都只会嗤之为打杂之人,与朝中其他五部中光鲜要职不能相比,可却鲜少有人知晓,这长丞之位实则却是肥的流油的差事。

先不说缮治之事其间多利,就说营缮司下设琉璃窑、皇木厂、乃至瓦建,砖窑等地,只要上位之人足够聪明,账面做的漂亮,想要从其中获利又不惊动外人简直是太容易的事情。

这里不像是户部,吏部等地,时时都有人盯着,但凡动半点手脚便能被人抓住尾巴,又不像工部其他几处,做的是水利民生的大事,稍有不慎便会祸害百姓。

既不用担负责任,又能从中获利。

萧金钰这两年一直在寻着机会替自己筹谋,如今选上了这职位也不奇怪。

廖宜欢听着冯乔的分析张大了嘴,半晌后才吐出口气来,有些吐槽道:“乔儿,我有时候真不想跟你玩儿……”

总觉得在她面前,会显得自己脑子格外不好。

冯乔闻言嗔了她一眼,而趣儿和玲玥则是在旁掩嘴轻笑。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极是热闹,外间天气已热,廖宜欢嚷嚷着马车里面坐着太闷,冯乔便叫了葛千取了近道去奇峰斋。

那近道绕开了大路,行的的泰荣坊的侧边,约莫能节省小半的路程,可谁知道马车入了巷道行至快要尽头时,却是突然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

葛千在外面喊道:“小姐,过不去了。”

冯乔掀开帘子,发现将出巷口的地方横着两辆马车,正有人从上面往下搬着东西。

这巷子本就不算宽敞,两车一停就堵住大半的出口,虽然那剩下的地方小心些能过去,可她们这边还有个怀着身孕的廖宜欢,况且若不小心撞着了对面马车怕也不好。

冯乔正想问能不能退回去改道,可看了眼后面因为躲凉朝着这边驶来马车和行人,就知道退不得了。

见那边马车金楠镶顶,锦穗垂边,而刚从车上下来之人身上穿的也是云锦青衫,冯乔干脆扬声道:“前面的贵人,不知能不能挪一下马车,让我们借个道?”

那边的人刚下了马车,听着这边的声音愣了愣,便回过头来。

而冯乔见到那人的模样后,也是愣住,下一瞬轻咦出声。

“顾煦?”

顾家当初因为七皇子之事受到牵连,唯有顾煦保住了官位,可后来又因为昭平郡主倾心于他,闹出了那场险些害死襄王的事情。

安岳长公主的迁怒,襄王不喜,再上其他一些人的排斥,让得顾煦在朝中难以立足,最后不得不外任离京。

顾煦离京已经三年多的时间,对当初京中许多人事都已经模糊。

听到那女子有些惊讶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不由抬头朝着那女子看了过去。

那女子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姿不高不矮,身上穿着件莲红色小衫,衬得她肌肤格外白皙。她微睁大眼看着他时,露出白净的瓜子脸,那上头还带着几分孩子似得婴儿肥,只是眉眼间却如夏日初荷添了一抹难掩的娇媚。

顾煦目光在冯乔身前轻转了一眼,却被那鼓鼓囊囊的起伏惊得连忙移开眼,轻咳一声迟疑道:“你是……冯乔?”

冯乔没注意他的目光,只是笑着道:“顾大人,好久不见。”

顾煦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仿佛想起了几年前初见时,小女孩满脸狡黠的样子,他眼中也是染上了些笑意:“是许久不见了,当初离京之时你还只是个孩子,如今却这么大了,方才我险些没认出来。”

冯乔闻言轻笑了两声,看着他身旁那些正在搬着的东西:“顾大人这是回京了?”

顾煦点点头:“陛下任命我入了吏部。”

冯乔闻言微怔,片刻后就回过神来:“那要恭喜顾大人了。”听见身后廖宜欢叫她,她这才想起正事来,笑着说道:“顾大人,我们要去前面,不知能否让我们借个道?”

顾煦点点头,对着身边人吩咐了两句之后,那人就连忙上前将车朝后挪了一些,将巷口让了出来。

冯乔跟顾煦道了声谢后,便转身钻进了马车里,等着路过之时,她掀着车帘笑着道:“我们先走了,祝顾大人以后前程似锦。”

“多谢吉言。”

冯乔放下了帘子,马车便从旁驶了过去。

顾煦站在原地见着那车窗处被风轻扬之间,还能看到少女白皙的侧脸,她仿佛在跟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脸上绽开笑容,好看的嘴唇艳如樱桃,笑声轻盈悦耳。

“公子。”牧青睁圆了眼:“那是冯四?”

他还记得几年前那场大雪里,冯乔狠心拒绝了冯长祗,后来又嘴巴极毒的揭他们公子的短,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气得他险些跳脚。

那时候的冯乔还只是个小姑娘,个子矮矮的,脸颊也圆圆的,却不想几年不见,她就如柳条抽芽长得这般出色了,那身段儿,那模样儿,简直好的让人乍舌。

639 刁难

顾煦听出了牧青的惊讶,其实他自己也挺惊讶的,那时候虽然已经看出冯乔是美人坯子,可她长大后的模样,的确是有些让人意料之外的好看。

“公子,我听说这两年冯蕲州在圣前已不如前,这冯四虽说被封了郡主,可实则也不被陛下待见,听闻冯蕲州和镇远侯之间的关系一直不睦,两人见面就掐,而镇远侯却是圣前最得意之人,您和这冯四还是远着点儿好,免得被人误会。”

牧青见自家公子一直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连忙说道。

他家公子本是无双,当年在京中更是为一众贵女趋之若鹜,如果没有七皇子的事情,公子本该早就成家,说不得连孩子都有了,可偏偏议亲之时顾家便出了事情,后来又被昭平郡主连累,逼不得已离京之后,眼前身边更是没再有女子。

如今这冯四长得这般……咳,诱人,他家公子可千万别栽了跟头。

顾煦略显冷淡的斜了牧青一眼:“冯四也是你该叫的?”

牧青愣了愣连忙低声道:“公子…”

“冯乔再不济,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论品阶连我都不如她,这京中尊卑有别,单就你方才这话,便是被人抓去打杀了你也是罪有应得,无冤可辩解。”

顾煦收回眼看着牧青:“我离京三年,顾家早不如从前,这京中形势更不是我当初离开之时,你所谓的听说皆是众口之言,人云亦云之下能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更何况冯蕲州就算真的圣心不如从前,他也依旧还是手握重权之人,绝非如今的顾家可比。”

“人言可畏,你若再这般口无遮拦,以后便不用再跟着我了。”

牧青原只是随口两句,却不想顾煦居然起了赶他离开之心,他脸色顿时发白,有些惶然的急声道:“公子,我错了。”

顾煦看了他许久才开口:“这京中不比外面,四处都是耳朵,谨言慎行才能保命,以后少议人长短,免得招来祸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寻常不注意之事才最有可能坏人根基,他好不容易才能回京,得了如今差事,却绝不能败在这些小事上面。

见牧青垂着头低应了一声之后,顾煦也没再多说,只是转身朝里走:“你先带人把东西搬进去,我去见见父亲和大哥,今日休整之后,明日我便去吏部入职。”

……

……

顾家的马车让了道之后,葛千驾着马车出了巷口,走了没多远便到了奇峰斋外。

此时正值午间,店内没什么人,冯乔和廖宜欢入内之后,便立刻有人将两人认了出来,然后领着她们去了内堂。

廖宜欢好奇心浓郁,一直到进了里面之后还在低声问着话:“乔儿,你说刚才那人是顾煦,就是之前昭平一直心心念念想嫁的那个顾子期?”

冯乔随意点了点头,便让掌柜的去将她之前定好的东西送过来。

廖宜欢闻言瞪大眼:“可是我听说她不是因为安岳长公主和襄王的逼迫,三年多前被调出了京城吗?”

这外任之人少说也要四、五年才能回京,还得京中有关系才行,顾家如今衰败的厉害,那顾炀得罪了大皇子,在朝中领了闲职度日,顾煦又被襄王打压的厉害,他到底是怎么回京的?

冯乔喝了口茶说道:“既是外调,自然能够回来。那顾煦并非池中之物,他回京是早晚的事情。”

要知道上一世那顾子期可是代替了李丰阑成了丞相,甚至握着文臣命脉的人,这一世虽然七皇子早早就被淘汰出局,顾家也因受其牵累而不如上一世鼎盛,可是顾煦却是个真有本事之人。

他能在当时那般局面之下,舍了冯远肃远离七皇子保全了顾家,后来又以有限的条件与冯蕲州谈判保住了顾炀,得意从那般不利的局面之中全身而退,就足以见得其手段。

如今京中局面混乱,他想出办法让自己回京又有什么奇怪的?

门帘被掀了起来,随即传来道男声:“什么池中之物,谁回京了?”

冯乔闻声抬头,就见到从门帘外走进来的廖楚修。

男人身材细长,玄衣锦带之下却丝毫不显瘦弱,他容颜比三年前更好看了一些,轮廓间添了几分成熟之后,整个人行走间带着威势,那双桃花眼不笑时冷的渗人。

“没什么,就是方才碰见顾煦了。”冯乔随口答了一句后便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廖楚修直接走到她身前,侧身便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神色柔和了下来:“我方才外出时凑巧见着你府中的马车,便来看看。”

冯乔怀疑的睨着他:“凑巧?”

这京城虽然不算太大,可也绝对不算小,无论是巡防营、戍卫营,还是兵库司和镇远侯府,可没有任何一个和奇峰斋在同一个方向的,这都能碰见,那也未免太凑巧了点。

廖楚修见着她一语就拆穿了自己,有些不高兴的低声道:“我让人盯着你们府前。”

“为什么?”冯乔皱眉。

廖楚修垂着眼角拉着冯乔软软的小手:“咱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了。”

自从年前他想要上门提亲开始,冯蕲州防着他就跟防贼似得,府中的墙加高了好几次不说,巡府的人更是添了三倍。

他自然是有办法去见冯乔的,可是耐不住他那未来岳父小心眼,那天夜里他只是耐不住思念爬墙见了乔儿那么一次,便险些被冯蕲州放狗咬死,连带着朝中怼了他数日不说,还借机怂恿了永贞帝派了他差事,足足两个月忙的日夜颠倒见不着媳妇儿。

廖楚修尝试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爬过荣安伯府的墙,可想要以正常的手段去见冯乔,每次都能被冯蕲州毁的干净,偏偏他还做的让人半点挑不出刺儿来,谁让表面上他们两个是水火不容的“仇人”呢。

冯乔看着男人抿嘴垂着眼角的模样,生生在他那张脸上看出了委屈来,她原本想要挣脱的手停了下来,迟疑了下才反握着他:“你不是在忙吗,我听爹爹说永贞帝将西疆部首之子乌斯穆入京的事情交给了你去办,你见不着我不是很正常?”

廖楚修闻言顿时更气,这差事本该是鸿胪寺和礼部的事情,要不是冯蕲州在中间捣鬼,这破烂差事怎么能落到他头上。

廖楚修可怜巴巴的头一歪靠在了冯乔肩上,委屈的哼哼:“乔儿,你爹他欺负我。”

冯乔被他伸手圈着,脖颈间全是他呼吸间喷出的热气,脸颊熏红:“廖楚修,你起来。”

“不起。”

廖楚修更凑近了几分:“我受了内伤,需要你亲亲才能治愈。”

冯乔这两年虽然习惯了他偶尔亲近的动作,可依旧被他的厚脸皮震惊,脖颈和耳尖都红了起来。

廖宜欢坐在旁边满脸无语,这里还有人好吗,她简直没眼看此时挂在冯乔身上,整个人跟只大狗似得无所不用其极的耍赖的自家大哥。

廖宜欢开口:“廖楚修,大庭广众,你要点脸行不。”

廖楚修闻言抬头疑惑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廖宜欢:“……”

她一直都在好不好!?

这屋子就这么大,他眼瞎啊看不到她?!

廖宜欢瞪着他:“我好歹也是你亲妹妹,你看一眼我要死?”

廖楚修冷着脸:“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又不是我媳妇儿,我看你干什么。”

廖宜欢瞬间气成河豚,简直不想跟这廖楚修说话,嘴巴这么讨厌,难怪乔儿他爹嫌弃他,到现在都娶不到媳妇儿!

“好了,你们别吵了。”

冯乔听着门帘那边传来掌柜的低声询问的声音,红着脸推了推廖楚修:“你赶紧松开,让人瞧见了不好。”

廖楚修歪着头看着她细白的脖颈,鼻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有些遗憾这里还有旁人。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见着冯乔,心里想得发慌,此时只恨不得搂在怀里抱一会儿,只可惜冯乔脸皮子一向都薄,这几年放在身边养着,好不容易才让得她对他亲近了些,若真是羞着了她能好几日不理他。

见冯乔推他,廖楚修顺势便松开了手,冯乔连忙坐到了廖宜欢那边去,这才开口唤掌柜的进来,等人进来之后,便见她要的东西都摆在了桌上。

那掌柜好像没看到冯乔微红的脸颊,只是目不斜视道:“小姐,这些都是您要的东西,那琉璃球和金锁都是照着您要的样式做了出来,至于这些是我从库房里挑出来的适合送周岁礼的东西,您瞧瞧看满意吗,若是不喜欢库房里还有些旁的,我再命人取来。”

冯乔看着桌上的东西,目光先是落在琉璃球上,那东西是照着陶响球的样式做出来的,只是更加精致,棱角的地方被磨圆了,里头装着染了色的竹沙,琉璃上还落了彩绘,看着格外好看。

旁边是整套的金锁、镯子和项圈,在往旁边还有一些小孩子玩意儿。

廖宜欢拿着琉璃球摇了摇,里头发出沙沙的声音,她顿觉喜欢:“这个不错哎,好看,安哥儿肯定喜欢。”

冯乔闻言笑着对掌柜的说道:“就这些就行了,你帮我装起来。”

那掌柜的闻言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便取了锦盒过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装了起来。

等着东西装好,廖宜欢还想拉着冯乔出去转转,却直接被廖楚修拎着衣领扔到了外面,然后直接让蒋冲带人拦着廖宜欢,自个儿则是返回了内堂。

廖宜欢想要入内。

蒋冲毫不犹豫的伸手拦着。

“让开!”

“小姐见谅。”

廖宜欢闻言就想动手,里头廖楚修冷声道:“敢进来,晚上湖边桥头两个时辰。”

廖宜欢想起之前被点了穴扔在桥头喝风的场景,顿怂,她气得大骂:“廖楚修你不要脸!”

冯乔在里面听到廖宜欢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她忍不住说道:“你别老是欺负宜欢,她还怀着身孕呢。”

廖楚修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我不欺负她,她就总想着闹你,今儿个她找你又是为了什么?”

冯乔想起廖宜欢之前说的那些话笑出声来:“她说你被狐狸精叼走了。”

廖楚修下巴抵在她肩头轻哼了一声。

冯乔对廖楚修和廖宜欢的相处模式早就熟悉,但凡廖宜欢来找她去找廖楚修的茬时,大多都是廖楚修教训了她之后,她朝后靠了靠笑着问道:“你这次又怎么她了?”

廖楚修努努嘴:“让她手抄了十遍药王真经。”

冯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药王真经可不算少,廖宜欢那般坐不住的性子,抄上十遍还不要了她的命:“你老是这么欺负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仇。”

廖楚修听着她娇娇的声音,下巴蹭了蹭她的侧脸没说话,感觉着女孩腰间的软绵,廖楚修将她抱紧了一些,想要做些什么又怕吓着了她,半晌后只能凑过去轻琢了一下她的耳垂。

那白玉似得耳朵顿时如同染了色似得,嫣红了一片,连带着那细白的脖子上都泛起了粉色。

冯乔捂着耳朵转身瞪他:“你干什么?”

“盖个戳。”

廖楚修伸手拉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指分开与自己手指相缠,又凑上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才有些颓丧的低叹了口气:“冯小乔,不然咱们给你爹找个媳妇儿吧?”

冯乔原是被他的亲近弄得羞的不行,可转瞬又听到了他的话,有些没转过弯来:“为什么?”

廖楚修怨念深重:“有了媳妇儿你爹也许就不这么愤世嫉俗,老这么折腾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你。”

要换成旁人这么对他,他先弄死了再说,可那人偏还是他媳妇儿她爹。

打不得,动不得,就算做的再过分他都只能憋着。

廖楚修每天都得念着静心咒不断提醒自己那是他岳丈,他媳妇儿她爹,然后绞尽脑汁的既不伤了他颜面,还得笑脸相迎着他的各种找茬。

美名其曰,这是来自一个疼爱女儿的老父亲的考验。

640 手段

廖楚修说的愤愤。

冯乔被逗得直笑,伸手拍了他一下嗔道:“你别胡说八道,爹爹哪有愤世嫉俗了,他不管再做什么,可有一次真伤到过你?再说你要是真敢给爹爹找人,你信不信他能立刻跟你翻脸?”

廖楚修垂着脑袋一脸丧气。

邵缙的儿子快满周岁,百里和宜欢的孩子也怀了快五个月了,唯独是他,连老丈人都还没搞定。

廖楚修拿头蹭她的脸:“冯小乔,你怎么这么难娶?”

冯乔被蹭发痒,忙伸手推着捣乱的男人:“别闹,爹爹只是舍不得我,再说朝里现在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爹爹越是不和,永贞帝才会越放心用你们,而且之前藏于温家身后的那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现身,你们几次设局都没将他引出来,再加上柳家和范家,爹爹怎么敢表现的与你太过亲近。”

这几年冯蕲州早已暴露于人前,柳相成和范卓本就不是傻子,当初能瞒着他们弄倒了温家,让得他们损失惨重,也不过是因为出其不意罢了,后来等两人回过神来之后,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关键。

他们虽然没证据证明先前的事情是冯蕲州设局,更无法在明面上对他怎样,可暗地里两人却已经将冯蕲州当成劲敌。

这种情况下,廖楚修与冯蕲州不和,绝对是利大于弊。

廖楚修叹气,冯蕲州的确是顾虑这个,当初为了让永贞帝安心用他们,他们才会借着那一场醉酒后大打出手的事情,故意彼此针对成了敌对之态。

后来萧元竺突然身亡,忆云台坍塌让得永贞帝伤残之后,永贞帝对下疑心更重,为了能让宫中放心用他们,两人这敌对之态便一直保持至今。

朝中人人都知道,冯蕲州与他不和,可廖楚修却总觉着,冯蕲州虽有这方面的顾虑,可如今这般拦着他迎娶冯乔更多的却还是见不得他好。

冯乔拍拍廖楚修的胳膊,示意他松开,然后起身从他怀里站起来走到了他对面坐下,然后一边倒了杯茶给他一边问道:“说起来我还正想问你,你们还是没有查到那个人吗?”

廖楚修有些嫌弃的看了眼杯子。

冯乔见着他死性不改的洁癖,无语的收回了茶杯:“如今朝中这般混乱,京中也早不如从前安稳,他如果真是有意夺权,或者是想要做什么别的事情,这种机会他不可能无动于衷才是。”

当初温家败亡之时,他们本想要做局抓住那幕后之人,却不想被那人狡猾逃过,他们的人追去之前柳净仪通信的西城祥林地的那家酒坊之时,那里也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个空壳子。

那个名叫卫余的人什么都没审出来便死了,而柳净仪宁肯被金嬷嬷折磨到死,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柳净仪死后,一直藏身在温家幕后之人的消息便彻底断了,一直到现在足足三年过去,都未曾再在京中见过那人踪影。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眼中染上些阴霾:“未必是无动于衷,怕只是找不到机会罢了。”

冯乔闻言皱眉,她从不怕心怀恶念之人,却厌恶这种躲在暗处犹如毒蛇一样,随时都可能会咬上他们一口的人。

廖楚修眼底划过抹杀意:“你放心吧,不管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京城早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京城,他若真敢冒头,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冯乔半点不怀疑廖楚修的话,他虽还只是个侯爷,可这京中三营七十二卫,有三分之一皆是握于他手,而自从陆锋前往北宁接管北宁军之后,当年永贞帝从镇远侯府手中划去陆家的兵力又重新被交还了回来,而廖楚修带兵去了北宁一趟之后,更是将兵力增加了三成有余。

如今这京城之地,廖楚修可谓是了若指掌,只要他不愿意,谁也别想从他手里讨得便宜。

冯乔知道廖楚修自有成算之后,便也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转声道:“现在柳家那边如何了?”

三年前温家出事之后,柳家本受牵连,只要顺着当时的线索查下去,柳家绝对难逃重责,可谁知道却在那个时候,忆云台突如起来的一场爆炸,不仅炸残了永贞帝,更让得老奸巨猾的柳相成借着那次机会,带着柳家从温家的漩涡之中得以抽身。

后来柳相成像是察觉不对,毫不犹豫的带着柳家投奔了大皇子一脉,涉足储君之争。

这三年以来,冯蕲州和廖楚修几次对对柳家动手,都被柳相成躲了过去,柳相成在察觉到一切出自冯蕲州之手后,更是暗中与范卓连成一系,与冯蕲州抗衡,而大皇子萧显宏那边,在得了柳家、范家帮扶之后,威势更是直压萧延旭和萧闵远之上,在朝中风头无两。

廖楚修淡声道:“还是老样子,柳相成闭府不出,柳弛、柳徵则是替萧显宏办事,前些日子柳弛成功入了户部,柳徵更是前往随州分都道府接管盐运的差事,萧显宏如今是越发看重柳家了。”

冯乔微眯着眼:“怎么个看重法?”

“听说萧显宏有意迎柳弛之女入府封为侧妃。”

冯乔闻言扬眉:“陈品云居然没拦着?”

要知道柳家如今虽然依附大皇子,可追根究底却是因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其间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虚情假意谁也说不清楚,而若是有朝一日,当他们面前有比大皇子更好的选择时,柳家会不会另择其主更是不可预知之事。

可是董年之却是不同。

这些年董年之为大皇子鞍前马后尽心竭力,就是因为其妹妹是大皇子正妃,董家才会竭尽全力辅佐大皇子,可如今大皇子又用同样的办法拉拢柳家,就不怕董家寒心?

廖楚修在旁低笑:“陈品云是想拦来着,可耐不住萧显宏与柳家小姐情难自禁,还被柳家的人撞了个正着,萧显宏若还想要用柳家替他办事,这侧妃便非娶不可。”

冯乔闻言吃惊的睁大了眼:“是柳相成做的?”

641 抓周

廖楚修摇摇头:“柳相成虽然老奸巨猾,可却是极重脸面之人,他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只不过他那两个儿子却都是能人。”

廖楚修虽然没有说的很清楚,可是冯乔却是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冯乔她不住摇摇头,如果真的是柳徵和柳弛做的,那这两人倒真是够豁的出去的,为了巩固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居然能够这般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侄女)。

两人在屋中聊了一会儿后,外头就传来蒋冲的声音。

“侯爷,同心馆那边传来消息,说乌斯穆找您。”

同心馆是京中专门接待使臣的署衙,外使来京便都住在此处,乌斯穆入京之后自然被安排在了那里。

冯乔闻言见廖楚修懒得动弹,看他:“蒋冲叫你。”

廖楚修翻翻眼皮:“那乌斯穆就是个喜欢闹腾的主儿,叫我八成没有正事。”

“万一有呢,他毕竟是铁勒部的小王子,如今铁勒收服西疆大半部落,乌斯一脉成为部首,这次入京又是主动前来修好,永贞帝既然将这差事给你,便轻易怠慢不得。”冯乔劝道。

廖楚修不情愿的抓着她的手:“不想去。”

冯乔抽出手来用手心拍了他一下:“快去。”

廖楚修撇撇嘴。

冯乔见他还是不动,而外面蒋冲又再催了一声,她干脆起身走到他身前拉着他起来,然后推着他的后腰朝外走:“好了别闹了,赶紧去吧,如今朝里多少人等着你出漏子好将你踹下来,你难不成还真想成全他们?”

廖楚修被她软软的手顶着朝前走,闻言扭头道:“那你答应我,我生辰的时候陪我。”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冯乔诧异说完,见身前的男人直接住了脚看着她,耷拉着眼皮一副她不答应就不走的样子,她只得无奈顺毛:“好,我答应你,那一日陪你。”

廖楚修这才高兴起来,转身修凑到冯乔脸前亲了一口解了相思之苦后,这才磨磨蹭蹭的被冯乔半推半催着出了房门。

蒋冲站在门外,见着廖楚修出来之后便是一个眼刀过来,顿时瑟瑟发抖。

他也不想打扰自己主子的好事,可那乌斯穆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球,这会子要是不过去,回头还指不准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廖楚修回头对着冯乔说道:“那我先走了,外间天热,你歇会儿再走。”

“好。”冯乔应道。

廖楚修这才转身朝外走,路过廖宜欢时,他上下看了廖宜欢一眼,直将她看得发毛。

“看什么看?”廖宜欢瞪他。

廖楚修说道:“这么热的天,没事少出门。”

“要你管!”

廖宜欢冷哼,这个时候才来关心她,早干什么去了?

她正准备抬高架子嗤他一顿然后给他一个大白眼,却不想廖楚修下一句话直接气得她跳脚:“谁管你了,你皮糙肉厚晒了没事,乔儿跟却身子弱,如果你害得她中了暑气,今晚湖边桥头等着你。”

廖楚修说完之后转身就施施然的走了,廖宜欢却是先愣了一瞬,随即气得脸都红了。

“呸,你会不会说话,谁糙了,谁厚了!”

廖宜欢跺脚,见廖楚修没了踪影,转头扬起自己白嫩嫩的脸叉腰对着冯乔说道:“乔儿,玲玥,还有趣儿,你们说,我哪里皮糙肉厚了,我这么嫩的脸这么好的身段这么好的模样,他居然说我糙,他是不是眼瞎?!”

明明百里总说她肌肤滑嫩如水对她爱不释手!

冯乔险些笑出声来,见廖宜欢气得脑门上都快冒烟儿了,她连忙上前拉着她忍笑道:“好好,你不糙,你最好看了。”

廖宜欢瞪着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我。”

冯乔正经脸:“我哪有?”

廖宜欢怒:“眼睛有,嘴巴有,哪里都有!”

冯乔看着廖宜欢气鼓鼓的模样,被她逗得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而那边趣儿更是笑得挂在在玲玥身上,险些站不住脚。

……

安哥儿周岁这一日,邵家去了不少客人,冯乔和廖宜欢更是早早便去了邵缙府上。

邵思童和瓮时尉早在孩子出生后便回了河福郡,如今邵府之中内外之事全由郭聆思一人操持,好在当初两人成亲之时,郭老夫人便想到了这一出,便赶在安哥儿周岁宴之前,将周嬷嬷送了过来,这才让得郭聆思不至于忙的乱了手脚。

冯乔本就不喜欢热闹,而廖宜欢又还怀着身孕,两人陪着一起在外间抓了周后,冯乔便和廖宜欢一起,抱着安哥儿躲在后间偷闲。

刚满周岁的安哥儿白白胖胖的,胖乎乎的脸颊上嫩的一戳便能看见小窝,被冯乔抱在怀里时小家伙哥也不闹腾,只是挥舞着藕节似得的胳膊,手里抓着个香穗咯咯直笑。

廖宜欢伸手戳着小家伙的脸颊,看着那软乎乎的肉肉陷下去后又弹起来,而他却半点不恼的露出新长的小米牙笑得直流口水,廖宜欢不亦乐乎的继续伸手去戳。

冯乔“啪”的一声打掉她的手,一边拿着帕子替安哥儿擦着口水一边嗔她:“你小心弄疼了他。”

“哪里会疼。”

廖宜欢嘴里虽然这么说,手里却没再戳小家伙,反而用手指勾着安哥儿手里的香穗:“你这个小家伙,人家抓周都抓的不是笔墨纸砚,就是刀枪剑戟,再不济来个算盘也行,你倒好,直接扯了姨姨的香穗子。”

安哥儿听不懂她的话,只以为廖宜欢在逗他玩儿,伸着小手就去抓穗尾。

廖宜欢逗着他玩儿:“这么喜欢女儿家的东西,这小家伙不会长成个小色狼吧?”

“瞎说什么呢?”

冯乔白了廖宜欢一眼,将香穗娶回来逗着安哥儿玩,嘴里轻声道:“这抓周本就只是个仪式罢了,哪能真决定一个人的未来。这世间这么多人,若是抓了笔墨纸砚的就能锦绣文章状元及第,抓了刀枪剑戟的就能定国安邦领兵杀敌,那文臣武将还不泛滥成灾了?”

“况且这香穗上面沾了花香,颜色又鲜艳好看,引得安哥儿抓了有什么奇怪的。”

642 生祭

廖宜欢哈哈大笑,低头就朝着安哥儿脸上亲了一口。

“可我就稀罕这小家伙,你瞧他长得多好看啊。”她捏了捏小家伙手上的肉窝窝逗着道:“小孜彦,等姨姨家的小妹妹生出来,姨姨就送给你当媳妇儿好不好?”

安哥儿手舞足蹈,嘴里哇哇叫着。

冯乔听着廖宜欢不靠谱的话哭笑不得,而刚走到门口的郭钦和萧金钰则是捧腹。

“我说师父,你就这么把你闺女给卖了,我师公他知道吗?况且你怎么知道你怀的是闺女,你现在就把他许给了安哥儿,要是回头生个儿子怎么办?”

萧金钰边笑着边和郭钦一起朝里走。

比起三年前的少弱之姿,如今的萧金钰已长成郎朗少年,他穿着白色锦衣,笑起来阳光灿烂,不比他那几个早已成年的兄长,萧金钰眼中少了些阴霾算计,整个人都泛着活力。

冯乔连忙抱着安哥儿起身行礼:“见过九皇子。”复又看向郭钦:“郭大哥。”

萧金钰快步上前欲扶冯乔:“赶紧起来,这里又没外人,行这礼做什么?”

“礼不可废。”

冯乔倒也没与他僵持,直接抱着安哥儿起身说道:“你如今已经入朝,早不是先前那般肆意之时,无论私下有多交好,表面上该尽的礼数都要尽到,省得成为他人话柄。”

萧金钰看着冯乔搂着安哥儿避开他的模样,眼神暗了暗。

他知道冯乔的意思,也知道他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后会有多难走,冯乔父女虽然从未与他明言过什么,可是他却是知道冯乔当初为什么选择他,而他自己在这几年的公宫中生活也的确生了那番心思。

他能够应对所有的麻烦,也愿意去面对这其中的任何危机,却只唯独有一样,他不想与眼前这少女生分。

萧金钰侧首看着冯乔白净的脸颊,咽下心绪之后笑着道:“我晓得的,对其他人我不会如此。”

冯乔点点头。

那头的郭钦没留意到萧金钰的神情,他只是大笑着走到冯乔身前朝着她怀中的小家伙伸手:“安哥儿,舅舅抱。”

小家伙咬着手指歪着头看了郭钦一会儿,然后却是转头直接扎进冯乔怀里,脑袋拱啊拱的,直接拿着屁股对着郭钦。

廖宜欢大笑,这小色胚子。

郭钦没好气的伸手将安哥儿扒拉了出来抱进自己怀里,然后捏了捏他的脸颊说道:“你这小没良心的,舅舅隔三差五就给你送东西,如今抱也不给抱了,赶明儿把你扔去外面喂狼。”

“啊啊啊啊…”

小家伙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回他的话。

郭钦拿着胡渣去碰他,小家伙被扎的咯咯直笑,然后毫不客气的糊了他一脸口水。

冯乔走到一旁替两人倒了茶水,分别搁在两人身前后才问道:“郭大哥不是去了太许县吗,几时回来的,怎么和殿下一起来了?”

去年年初的时候,郭钦就已经入了都察院办差,他虽年龄不大,可因有冯蕲州提携,再加上他为人本就稳重又不失官场灵活,短短一年多时间便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而这次太许出事,便是他带人前往暗查。

郭钦拿着袖子擦脸:“太许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刚巧赶着今日回京,想着今儿个是安哥儿周岁的日子就直接过来了。至于九殿下,我们是在门外碰着的,顺道就一起进来了。”

冯乔闻言便没再多问,倒是廖宜欢好奇问道:“郭大哥,你这次去太许,是为了之前那边闹出的生人祭祀的事情?”

两个月前,修正庶尹史卫方携妻儿回乡祭祖路过太许之时,因一时不察其子被拐失踪,后寻到下落之时,才发现其子被替了太许一户农家之子,成了祭祀河神之物。

两人赶去之时,那年不过八岁的史家公子早已经葬身江流,史夫人险些哭瞎了眼睛,史卫方更是泣血。

此事传回朝中之时,引得人人震惊,郭钦便是这次前往太许调查此事的人。

郭钦点点头:“是为了这事儿。”

“还真有生人祭祀?”廖宜欢睁大眼。

郭钦轻轻颠着怀中的安哥儿沉着眼:“有,而且还不止一桩。”

“那边生祭之事已有数年,只是先前大多数人家被选中子女之时,多购买罪奴充数,可这次被选中的人里却有个贫户,那人无钱购买罪奴,又遇到了落单的史公子,便心生歹念,掳走了她去换了自家的儿子的性命……”

郭钦一边说着在太许查到的事情,仿佛又见到了当时的情形。

他们找到那个拐了史家公子的妇人时,那人抱着自己的儿子不断磕头求饶,说她只是想护着自己的孩子,只是想护着自家香火,那模样理所当然到了甚至理直气壮,好像她半点都不觉得,她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背负了多大的罪孽。

郭钦见到见到史卫方夫妇的时候,年仅三十的史卫方头发斑白,而史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何而死时,往日最是看重规矩的人就那么扑上去撕咬那个妇人,不住的叫着还她孩子,神态癫狂到让人泪目。

廖宜欢听着郭钦说着他去了太许之后的事情,脸色怒红:“岂有此理,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儿女,就能舍得别人的,自己的儿女是宝,别人的就活该去死吗?”

生祭之事,何等残忍。

那些人若是不愿意自己子女送死,大可以逃走,可以反抗,可以用其他任何办法来保住自己的孩子,可是如此这般抢了别人的孩子,去替他们的儿子去死,他们怎么就能心安理得的活着,还为之冠以母爱之名?

八岁大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却生生的夭折在了这种愚昧之人的手上。

冯乔闻言也是紧皱着眉心:“此事就没有官府理会吗?”

百姓愚昧,难不成连官府的人也都是傻子?

生祭之事有违天和,更容易激起民愤,但凡官府的人有点脑子,就该知道绝不能纵容此事,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开来,朝廷对那些百姓或许还会法不责众,可对当地的父母官却绝不会容情。

643 卖官

郭钦听着冯乔的话摇摇头:“太许之地多为世代子族,那里的县丞并非功治派遣,而且太许的事情周边之地也都是知晓,只是因为上面州郡有人护着,才能粉饰太平从没传出过半点,这次若非是史家公子出事,怕是谁都不会知道那所谓的生祭之事。”

冯乔很快就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你说太许县丞不是功治派遣,那是什么?”

郭钦抿了抿嘴唇,沉声道:“州郡提携。”

萧金钰闻言先是一怔,正想问什么州郡提携,可是抬头看见冯乔瞬间变化的脸色,还有郭钦那暗沉的双眼时,心中一跳便回过味,随即整个人僵住。

朝廷之中,上至京中,下至各地州县,所有官职的升降、勋封、调动,除却圣命亲指之外,其他均要由吏部其下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等每年综合考校之后才能或升或贬。

可如今郭钦却说,那太许县丞乃是州郡提携,却非吏部委任,这岂不是说有人绕过了吏部行使了吏部的职权,这其中的隐含的深意让人心惊。

冯乔直接坐直了身子:“此事和朝中可有牵扯?”

郭钦点点头:“冯大人已经在查,具体是谁还不好说,不过终归吏部和那几位之中有人掺合。”

说完之后,郭钦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的萧金钰和冯乔说道:“这事情你们知晓就行,不要传扬出去,都察院那便已经将此事压了下来,暂时没有上禀,说不得这次能抓出个大鱼来。”

冯乔和萧金钰都是点点头,他们知道其中轻重,如果真有人拿地方官位贩卖,期间牵扯利益人事绝非是一点半点,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他们自然不会拿出去乱说。

至于廖宜欢……

她听着郭钦的话有些茫然的抬头:“什么不能说,生祭的事情?”

萧金钰闻言失笑,而郭济也是忍不住摇摇头。

那廖楚修脑子溜的跟千年老狐狸似得,算计起人来时一套一套的,怎么他这妹妹就没学到半点?

也亏得廖楚修从不让廖宜欢去做什么,更将镇远侯府护得无人敢招惹,否则就这傻愣愣的,怕还没算计到别人,就先把自己给卖了。

冯乔塞了颗梅子给廖宜欢:“没什么,吃东西。”

郭钦还要回都察院,与几人说了会儿话,又去见了郭聆思和邵缙之后便告辞离开,倒是萧金钰借口着有事要说,等着郭聆思那边闲下来之后,便叫着冯乔去了外间的园子。

园子里花开的正盛,可那姹紫嫣红的却吸引不了他半点,萧金钰有些出神的看着冯乔,眼神格外炙热。

冯乔微侧脸:“殿下不是说有事要说?”

萧金钰笑容灿烂,伸手拿出个锦盒递给冯乔。

冯乔不解接过之后,打开便见着里面躺着花叶玉簪,其花形雕工精细,玉石通透,下方是银色簪尾,冯乔抬头:“这是什么?”

“簪子啊,送你的,喜欢吗?”萧金钰目光透亮。

冯乔神情微愕,她就算再不通男女情事,也知道像是簪子香囊等物是不能随便送的,更何况是男女相送,她直接将盒子合了起来递回给萧金钰:“这东西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萧金钰见她毫不犹豫就将簪子还了回来,连忙说道:“这簪子是我寻人特意做的,里面镂空可装他物,且轻按开关便能做暗器防身……”

冯乔打断他的话,将盒子放进他手里:“殿下,你可知男子给女子赠送簪子的意思?”

萧金钰眼中羞涩,不自在的微垂着眼帘。

冯乔却没注意到他微红的耳尖,只是开口说道:“男子送女子簪子,便代表他有意求娶这女子,且许以正室之位,我知道你是在意我安危才送我东西防身,可若换了旁人误解了你的意思可怎么办,到时候硬赖着要嫁给你看你哭都来不及。”

她说话间想要伸手拍拍眼前小孩的发顶,却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了一大截,只能拍了拍他胳膊:“你身份贵重,做什么之前都得三思而行,以后可别胡乱送人东西了,知道吗?”

萧金钰听着冯乔哄孩子似得言语,眼中羞涩顿褪,紧抿着嘴唇抓着手里的盒子说道:“冯乔,我比你大!”

冯乔见着他的模样随口道:“对啊,你比我大。”

“那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

冯乔见着他眼睛红红的,像是气恼至极的紧抿着嘴唇,情绪连半点都没遮掩的模样不由失笑,这三年来,萧金钰慢慢成长,而她也经常会教他一些她知道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时常见面,她总觉得萧金钰还是当初那个在树上扔她雪球,被她按在地上胖揍了之后大喊大叫的孩子,记忆里最深的还是他在行宫之中,烧的脸颊通红可怜兮兮的拉着她不放手的样子,却忘了他如今已经十七。

少年自尊心重,而且惯不喜欢被人看小,冯乔便笑了笑道:“好,殿下是郎朗少年。”

“你……”

萧金钰张嘴就欲说话,可见着冯乔看着他时清澈中带着几分长辈慈爱的目光时顿时气恼,明明他比她还大两岁,为什么她对着他时,老是把他当孩子?

冯乔见萧金钰气哼哼的扭头,在旁说道:“我听宜欢说你已经进了工部了,怎么样,还习惯吗?”

萧金钰闷声道:“习惯。”

冯乔轻声道:“你选工部是个不错的决定,那里虽不如其他五部权大,可若是好生经营,未必不能替你自己争到一些助力,只是工部虽不如其他五部复杂,里面却也有你那几个皇兄的人,你若是想要做什么,切记谋定而后动。”

“还有,工部左侍郎钟俊清是个喜欢实干之人,不喜贪功好进,可以多与他接触,至于右侍郎巩贺却惯于溜须拍马,性情浮躁,且一直在大皇子和襄王之间左右摇摆,这种人只能利用不能交心。”

萧金钰听着冯乔的话,见她轻声替他分析着工部内的事情,脸上神色变化不断,半晌后有些沮丧的垂了肩头闷声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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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4 心意

冯乔听他声音闷闷的,侧头道:“你怎么了?”

垂着脑袋垮着嘴角,这是不高兴了?

萧金钰有些生气的撇过脸:“没什么。”

冯乔见他说话硬梆梆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这是不喜欢我与你说朝中的事情?”

萧金钰被突然转换的话题弄的一怔,冯乔见状还以为她猜中了他的心思。

她在心中暗自思忖,萧金钰毕竟是皇子,或许是不喜欢她太过干涉他的事情?

想着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真的逾矩了,冯乔低声解释道:“我说这些并非是想要左右你行事,只是朝中之人魍魉之计防不胜防,你才刚入朝堂,难免会有力有不逮之处。”

“如今朝中已成三分之势,无论是大皇子,四皇子还是襄王,都绝不是好相与之人,朝中大臣也大多攀附,其中更不乏有在三方之间左右逢源之人,你若是不清楚其中底细贸然与这些人相交,不仅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极为容易惹人猜疑。”

“我知晓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你那三位皇兄早就将皇位视为囊中之物,眼里的对手也只容得下彼此,你想要从他们手中得利,就须得步步谨慎处处小心才行,否则一旦出现纰漏,你所要面对的就是他们三人的联手铲除。”

冯乔说道这里看着萧金钰:“我能帮你之处,就只有这些,你若是不喜,下次我不说便是。”

萧金钰闻言顿时一急:“我没有。”

见冯乔误会,萧金钰也顾不得之前的心思,连忙急声解释道:“我没有不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若非有你,我三年前就病死在了行宫里,又还怎么会有今日。”

他想起当初在行宫中冯乔拉着他的手说话的场景,伸手想要去拉她的手,可是眼瞅着远处还有下人,又撞上冯乔疑惑的目光,他到底是怕她生气,只是伸手拉了拉她袖子。

“乔儿,你对我很重要,无论我将来如何,你说的话我都会好好记着,你如果不喜欢簪子的话,下次我送别的给你可好?”

冯乔见他睁大眼低着头小心翼翼想要讨好她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抓着她袖子的手:“殿下,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要记着,在你答应了将来会护我父亲之后,你就不欠我什么。”

三年前她去行宫,虽是因郭聆思所求,可她出手帮萧金钰却也是有她自己的思量,那一日萧金钰如果自己没有自救之心,她充其量只会替他寻个大夫,而不会为他做到那般地步。

说白了,她有所求,方才会出手,他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想要给自己将来留一条退路,可这孩子却一直记得那日恩情。

冯乔抬头认真的对着萧金钰说道:“你想要那位置,就注定要逆流而行,我所能给你的帮助有限,你不必如此。”

萧金钰脸色微白,想要解释他并非是为了他们帮他,可冯乔却没给他太多机会,便直接说道:“你今日离宫来这里,想必不只是为了参加安哥儿的周岁宴吧,七哥就在府中,你若要见他就去吧,想必现在那边的客人也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后面传来廖宜欢的笑声,冯乔回头看了一眼,见她们抱着安哥儿在那边玩闹。

见她扭头,安哥儿便挥着小手咿咿呀呀的叫着,像是在与她招呼。

冯乔眼底染上笑意,与萧金钰招呼了一声便快步朝着那边走去,然后伸手抱起了安哥儿大笑起来。

萧金钰看着阳光下少女璀璨的笑脸,看着她亲昵的与郭聆思说笑,抿着嘴站在那里许久,半晌后才捏着手里的盒子有些失落的转身去了前厅。

郭聆思和廖宜欢站在花丛旁,看着萧金钰离开时垂头丧气的模样,郭聆思开口问道:“小九这是怎么?”

冯乔玩着安哥儿的小手:“没怎么,兴许是刚入朝堂,压力太大吧。”

郭聆思若有所思的看了那边一眼,她嫁给邵缙三年有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只耽于情爱之事的阁中闺秀。

萧金钰这几年开始不断的在永贞帝面前露脸,虽不如萧闵远三人,也一直表现的无欲无求不看重权利,可是在其他皇子之中萧金钰却一直都是最得脸的那一个。

邵缙这三年间手中权势也大了许多,他或多或少的与她说起过朝中的事情,也曾提起过萧金钰这三年的动作,三年前的那场重病像是成了分界线,将往日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萧金钰彻底抛开,如今的萧金钰也成了那意图皇权的人之一。

郭聆思沉默片刻才突然说道:“前几日我进宫去见了云妃娘娘,听她说陛下有意让小九出宫建府了。”

廖宜欢微侧着头:“那不是挺好的吗,他在宫中进出都不方便,有时候想做点什么都怕被人瞧见,如果出宫建了府,往后想要做什么都容易的多,也不必怕那么多眼睛盯着。”

“好是好,可是出宫建府,也就意味着他该娶妃了。”

皇子建府大多都是在成亲之后,当年其他几位皇子出宫之时,只有襄王一个人是因为其生母丽嫔出身太低,而皇帝对他又格外不看重的原因才耽误了下来。

当时萧闵远能看得上的女子,人家看不上他,而看得上他的,对萧闵远来说又没有半点助力,所以他身边正妃的位置就一直留了下来,从皇子留到了襄王,一直到了两年前的时候,萧闵远才迎娶了成国公府的五小姐。

郭聆思拿着手里的香穗一边逗着安哥儿一边说道:“云妃娘娘替小九挑中了朝中好几家府上的小姐,可每次都被小九给拒了,这段时间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情,还说让我寻机会问问小九,看他是不是有自己中意的了,所以才瞧不上她选的。”

廖宜欢闻言扯扯嘴角:“她这人也是有意思,想知道小九怎么想的自己问不就得了,还偏叫你来,小九叫你一声表姐,难不成连婚事也得你操心,那还要她这娘干什么?”

645 巧合

廖宜欢是不喜欢云妃的,倒不是说她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云妃的性子太弱。

她不敢与人争,不敢与人脸红,明明是个妃位,却活的处处瞧人脸色憋屈不已。

以前萧金钰还小的时候也就罢了,可如今萧金钰年岁已大,又想要去争那个位置,云妃却还是那副懦弱性子,简直让人看得着急。

冯乔轻晃着安哥儿,看着郭聆思问道:“云妃替九皇子挑中的那些人出身很好?”

郭聆思诧异:“你怎么知道?”

“云妃替萧金钰挑中的人的确出身都不错,一个是户部尚书赵洪臣的女儿赵静,一个是光禄寺少卿周岚家的表小姐,还有个就是你之前见过的秦御史家的女儿秦珍。”

冯乔捏着安哥儿的小手,云妃娘家势弱,这些年在宫中活的小心翼翼,若是没有郭家帮衬,怕是凭借着她那性子连妃位都保不住。

如今有机会的话,她自然想要替萧金钰找个好的,只可惜她顾了女方的出身,却忘了萧金钰的处境。

那赵洪臣身为户部尚书,手握户部之权,是朝中出了名的钱袋子,周岚所在的周家乃是长族世家深得帝王信重,而秦青豫……御史台若是有人,在朝中许多事情都会方便很多。

这三人之中,若是秦珍成为九皇子妃还好,可若是赵家或是周家的女儿,却是会立时就将萧金钰推到风口浪尖。

一个稍得帝王看重,却无母家帮扶无朝臣相助的皇子,和一个既得帝王看重,又迎娶了重臣之女的皇子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大皇子他们容得下一个无权无势的弟弟,却绝不会容得下一个有意与他们争权的皇子。

冯乔对着郭聆思说道:“九皇子既然拒了这几人,想必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况且云妃娘娘性子弱,九皇子的婚事怕是还要他自己做主。他既不愿,你也别过问太多,省得这事情若是办不好,到头来反而让得你里外不是人。”

郭聆思点点头:“我知道的。”

皇家的私事哪有那么好插手的,况且萧金钰如今越来越有主见,这些事情她自然不会多管。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廖宜欢就被匆匆赶过来的百里轩接走,冯乔在邵缙府上又呆了一会儿才离开,等到出了邵府之后,冯乔便乘车准备回去,路过先前那条巷口时,她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趣儿蹲在一旁,见冯乔看着那边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奇道:“小姐你在看什么?”

冯乔笑了笑放下帘子:“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朝中越来越有意思了。”

先是顾煦回京,紧接着又是卖官之事,这京中自三年前便一直是这幅风雨欲来之势,朝中三分鼎立谁也奈何不得谁。

明明萧闵远三人已经暗中交手无数次,可表面上大家却都是你好我好兄友弟恭,谁也不愿意出手与人死磕,怕与对方纠缠之时为另外一方得了便宜,以至于三方胶着反而诡异的保持了一种奇怪的平衡。

今天在邵缙府上听到郭钦的那些话时,郭钦虽然没有说的特别清楚,可是冯乔却是隐隐觉得,那太许的事情,说不得就是打破这朝中局面的契机。

想到这里,冯乔突然问道:“对了,尽欢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玲玥低声道:“二小姐传讯,说是她和忠叔已经与随州那边的商户谈妥,等着第一批料子到手她便随货回京,到时候忠叔留在随州处理后面的事情。”

冯乔闻言点点头便没再多问,马车一路回了荣安伯府。

冯蕲州早已经回了府中,正在书房处理手头上的事情。

“爹爹。”

“回来了?”

冯蕲州对着冯乔招呼了一声之后,便继续对着左越说道:“罗万权的事情继续去查,他们既然有书信往来就绝对不可能没有痕迹留下,这次郭钦将人拿回京城,京中于他们遮掩的人必会有所行动,让人好生盯着,看都有谁来打听他的事情,然后去放出消息,就说我和郭钦明日会带着罗万权入宫。”

左越闻言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二爷,那柳徵那边?”

“柳徵那边暂时不用理会,他想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不必拦着。”

冯蕲州吩咐完之后,左越才转身离开,等着左越离开之后,冯蕲州才看着冯乔问道:“你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看安哥儿抓周,我还以为你会多待一会儿。”

“安哥儿早前就抓了周了,抓了个香穗儿,七哥他们要招呼客人,宜欢又被百里接走了,我一个人待着无趣便先回来了。”

冯乔随口解释了一句之后,就有些好奇问道:“爹爹说的罗万权,可是太许的那个县丞?”

冯蕲州闻言抬头:“你知道了?”

冯乔点点头:“今天去七哥府上的时候见到了郭大哥,他说起了在太许的事情,只是他之前告诉我,说太许的事情关系朝中之人,爹爹有意将其压下暂且不回禀圣前,怎么现在又准备带他入宫了?”

冯蕲州面色奇怪道:“我之前的确是是想要将此事压下来,想要看看此事能不能做别的用途,只是现在用不上了,有人比我们还快一步。”

冯乔闻言好奇:“出什么事了?”

冯蕲州扯扯嘴角:“昨天夜里,奉天府抓住了一个通缉已久的江洋大盗,意外从那人的老窝里搜出来了一批脏物,而那些赃物里面不仅有价值连成的珠宝首饰,还有一些出入账册之类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全是出自魏敏才府中。”

冯乔睁大了眼:“吏部左侍郎魏敏才?”

冯蕲州点点头、

冯乔惊讶道:“怎么会这么巧?”

太许的事情刚出不久,郭钦才将人带回京中,甚至还没有将事情上禀,奉天府就抓住了个江洋大盗,那人还偏偏是偷盗过吏部侍郎府的人。

冯蕲州虽然没有说的太清楚,可是能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将罗万权送交圣前,那从魏敏才府中流出的东西想想就知道是什么。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646 烫手山芋

“巧合?”冯蕲州嘲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前脚太许才刚查出卖官之事,后脚魏敏才就出了问题,若真是巧合,那魏敏才得有多倒霉,才能赶上这出事情?

冯蕲州从桌前起身,走到旁边的案面上取下来几张纸递给冯乔。

冯乔诧异:“这是什么?”

“你先看看。”冯蕲州示意冯乔先看。

冯乔有些纳闷的将手里的东西打了开来,等到看清楚上面所写的是什么之后顿时面露惊讶之色。

“早就有人去截杀罗万权?”

冯蕲州点点头:“这消息是今天廖楚修送过来的,我原以为太许的事情还能再压些时日,可没想到那边的消息早就已经传进了京里。这趟郭钦带罗万权归京之时,如果不是因为临时有事改道去了一趟岳林,途中改走了水路,怕是罗万权早就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罗万权入京之后,那些人便知此事瞒不下来,与其将把柄放在我手里,他们宁肯寻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来顶罪。”

朝中博弈,胜败非常,弃车保帅之事从未少见过,更何况那魏敏才是不是车怕都还说不一定,也许他只是成了别人自保的棋子罢了。

冯乔翻看着纸上的东西开口道:“看来这卖官之事参与者绝非一两人,如今这事怕有不少人盯着,若是将罗万权留在手中也是麻烦。”

“只是爹爹,这次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人做的,上面追究下来,首先遭殃的便是吏部尚书,那岑宗光是萧闵远的人,这三年来替襄王府招揽了不少有用之人,又将萧闵远的几个亲信送入了要职,大皇子和四皇子想要对付他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萧闵远为人谨慎,岑宗光又循规蹈矩一直寻不到错处,这次罗万权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让他们有了机会,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只有将事情闹的越大,让得吏部之中人事更迭,他们才会有利可图,也才能寻到机会将岑宗光拉下马来,连四皇子和李丰阑都已经忍不住出手,大皇子那边却一直都没有动静,他们到底是因为太许之事本就与他们有关,所以有所顾忌,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冯乔从来就不担心陈品云和大皇子,她担心的是柳家。

柳相成那人老奸巨猾,为人更不是当初的温正宏和柳净仪可比。

若换成寻常之人,在得知先前的事情都是他们父女所为之后,定然会暴跳如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柳相成却能面不改色的与冯蕲州说笑共处。

这三年之中,柳相成虽然数次与冯蕲州交手,可他更多的精力却放在了讨好大皇子,为他出谋划策以及扶持柳家后辈之上。

短短三年时间,柳家便在不让皇帝猜忌的前提下,让得原本远离朝堂的柳家子弟接连入朝,而柳相成也顺利离开了寒山院,重入内阁稳坐次辅之位。

和当初的温家人相比,柳相成更像是个适合朝堂的人,他沉得住气,善于隐忍,懂时机明进退,心机城府全都不缺。

这种人若不能一下打死,便会反伤自身,还需防备其时时窥于暗处伺机而动的隐患。

冯蕲州听到冯乔的话若有所思,说起来,大皇子那边不动声色确实是有些奇怪,以柳相成的心思,他不该放过这种机会才是,除非就像冯乔说的,太许那边的事情本就和大皇子有关。

他沉吟片刻后说道:“柳家倒是不能不防,得给他们找点事情才是。”

冯乔好奇:“爹爹准备怎么做?”

冯蕲州看着她:“你可还记得,之前大皇子有意迎娶柳徵的女儿为侧妃的事情?”

冯乔点点头:“记得。”

之前廖楚修跟她说过这事之后,她回来后便问过冯蕲州,这其中的曲折可不止一点半点。

此时听到冯蕲州提起此事,冯乔便知道了他的想法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是想从董年之下手?”

冯蕲州点点头。

冯乔皱眉:“可是董年之辅佐大皇子已有数年,董家也早就和大皇子绑在了一条船上,想要挑拨他们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怕是没那么容易……”

冯蕲闻言挑眉:“谁说我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利益所博,董家为大皇子做过太多的事情,他们身上早就已经被打上了大皇子的标识。

董年之又不傻,怎会因为旁人三言两语就舍了大皇子?

冯乔闻言抬头:“那爹爹是想?”

“想要挑拨董家和大皇子自然是不容易,可如果只是想要让董家和柳家成仇呢?”冯蕲州嘴角轻扬:“那董年之可不是陈品云,柳徵也不是柳相成。”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先是怔了怔,可随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之后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不是吗?

陈品云老练,柳相成隐忍,两人各有城府,哪怕真有嫌隙也决计不会放到明面上来,可是董年之和柳徵却不同。

这两人一个冲动,自诩跟随大皇子数年功高无匹,另外一个为了自身利益,能舍得将亲生女儿送去与人苟且完全不顾声名。

这两人凑在一起,又有了利益纷争,怎能不成仇?

……

……

冯蕲州带着罗万权入宫之后,太许贩官之事惊动朝野。

吏部尚书岑宗光首当其冲,在早朝之时被震怒的永贞帝拿着东西打破了头,而因为突然被抓的“汪洋大盗”那里搜出来的脏物,而被爆出贪污受贿的吏部侍郎魏敏才更是直接下狱,一时之间吏部之中人心惶惶,生怕自己遭了殃。

下朝之后,岑宗光顶着破了口子血流满面的脑袋回了府上,等到大夫替其上了药之后,岑宗光才顶着缠着白纱的头去了后院的密道。

暗门打开之后,岑宗光走暗道去了隔壁的一处人家里,那里面的密室之中,萧闵远和瑞敏等人早就等在了那里。

萧闵远身前摆着的是去岁年节之时官员考核明细,见着岑光宗进来的时候,连半点眼神都没给他。

他只觉得岑宗光今日在早朝上的那一下挨得真的不冤。

身为吏部尚书,却连职责之内的事情都弄不清楚,糊里糊涂的被人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险些背了黑锅,永贞帝没要了他的脑袋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管这事情到底是不是魏敏才做的,又与岑宗光有多少关系,可是在永贞帝眼中,无用的永远只有他这个吏部尚书。

岑宗光也知道萧闵远心情决计不好,上前有些讪讪道:“王爷…”

萧闵远看都没看他,只是将手里的册子扔在了桌子上。

“岑宗光,太许的事情你当真不知情?”

岑宗光连忙道:“王爷,我真的不知情,我若真去做这种事情,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漏子让人轻易抓住把柄,更何况我如今已经是尚书之位,又怎么可能为了那点小利便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来?”

他说完之后见瑞敏几人都是看着他,神情中有些怀疑,不由大声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虽然贪财,可是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就算想要弄钱,也断不会拿官职去换,卖官之事一旦查实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况且吏部归我管属,无论出了什么乱子首当其冲遭罪的就是我。“

岑宗光说话的时候指着自己还在冒血的脑袋愤然道:“你们看看,看看我现在这样子,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去做这种要自己性命的事情?”

“王爷,难道连你也不信我?!”

程昱见着岑宗光气的脸色铁青只差指天发誓,而看着萧闵远时也隐约带上了怒色,忙在旁安抚:“我们并非不信你,只是这次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但凡有半点牵连,后果便不堪设想。”

“你也知道王爷所行之事有多危险,这其中容不得半点差错,他如此问你,也只是怕你真做了什么,我们提前知道了也好早做准备,免得事到临头之时难以应对。”

程昱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萧闵远说道:“王爷,我相信岑大人不会这般糊涂,而且眼下也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罗万权已经被押解入京,大皇子和四皇子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我们虽然提前将魏敏才推了出去,可他的事情根本就经不起细究。”

“眼下我们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尽快想办法平息此事,以免闹到最后变得难以收拾,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可以等这事情处理好之后再说。”

萧闵远闻言冷声道:“你以为本王不想平息此事?如今满朝上下都盯着罗万权,本王若有异动,立时便会有人拿住话柄,届时别说是帮他,怕是连我自己也会牵连进去脱不了身。”

“更何况你也说了,老大和老四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这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平息?”

岑宗光听着萧闵远的话低声道:“说到底都怪冯蕲州和郭家那小子,要不是有他们,哪来的这么多事情……”

“你还敢说?!”

萧闵远本还沉着气,听到岑宗光的话后顿时怒声道:“你凭什么怪冯蕲州和郭钦?他们是都察院的人,查处此事是理所应当,要不是你自作主张让人在路上对罗万权动手,冯蕲州怎么会突然决定将人送进宫里。”

“太许那边的事情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人去途中截杀罗万权,是生怕这事情牵扯不到你身上,还是觉得你如今的处境太好,所以恨不得当了那出头鸟,替人家将所有的麻烦都一并都扛下来!?”

萧闵远越说越气,如果不是因为他还要用岑宗光,如果不是因为这吏部尚书的位置决计不可能让给别人,此时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他自己都想掀开岑宗光的脑袋,看看他脑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如果岑宗光没有动手,他们还能撇的一干二净,可他偏偏自作聪明去没事找事。

萧显宏和萧延旭一直对他虎视眈眈,想尽办法的想要对付他,将他手下的人全部拉下来,平日里就算是没什么事情,他们都会寻着机会冲上来将人咬下一口肉来,如今岑宗光自己送上门去,他们能放过这机会才奇怪。

那吏部尚书的位置他们觊觎已久,怕恨不得就此将岑宗光拉了下来,将自己的人送上去。

岑宗光被萧闵远骂的抬不起头来,他当时真的是脑子里进了水,得知了太许的事情居然让人去截杀罗万权,如今想起来连他自己都恨不得给上自己几巴掌骂一声蠢货。

瑞敏坐在旁边,见萧闵远气怒的样子开口道:“王爷,宗光也是一时糊涂,程昱说的对,眼下追究谁对谁错已无用处,倒不如先想办法解决了眼前困境。”

萧闵远看着瑞敏,压下了心头怒气深吸口气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瑞敏低声道:“其实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倒也容易,正如王爷所说,太许的事情和宗光本就没什么关系,他既然没做,自然也不怕去查,如今他们既然想要将事情闹大,王爷倒不如顺了他们的心思。”

岑宗光着急:“可是我呢?”

如果闹大,陛下追究下来,他第一个倒霉。

瑞敏看他:“你怕什么,欺上瞒下贩卖官位的人又不是你,你就算有过也只是失察之罪,更何况你以为冯蕲州为什么会将罗万权交出去?”

他说话间看着萧闵远:“王爷应该很清楚你与冯蕲州之间的关系,他几时对你留过手,如果换成寻常之时,他定会将罗万权的事情压下来借以拿捏于你才是,又怎会白白将他交了出去?”

“而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当初在郭钦将罗万权押解回京的路上,对他们出手的人绝不只宗光一人,冯蕲州怕将罗万权留在手里,会让他自己成了各方的靶子,所以才会直接将这个烫手山芋交了出去。”

“王爷试想,这朝中能让冯蕲州不愿与我们同时招惹的能有几人?这种情况下,只要罗万权不死,自然有的是人比我们更着急。”

647 请辞

“王爷眼下与其去想怎么将事情压下来,倒不如想办法让那个比我们更急的人动手,只要有他们挡在前面,我们还怕什么。”

瑞敏说完之后,萧闵远几人脸上都是露出异色。

岑宗光在旁开口道:“可我们怎么能知道那个比我们更急的人是谁,更何况如今有魏敏才顶着,那罗万权未必也肯开口,要是他们耐住性子不动手怎么办?”

“不可能。”

瑞敏沉声说道:“那京诏狱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清楚,进了那里,由不得罗万权不开口,况且他们想要将你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想要不动声色便得了这位置,他们也未免想的太好。”

“而且这种时候,想要知道太许的事情是何人所为还不容易,只需要看谁在这个时候没有对宗光落井下石就是。”

萧闵远和程昱闻言想了片刻,就知道了瑞敏的意思。

太许那边能够欺上瞒下这么久,这其中定然不是一两个人便能做到的,而能够涉及其中的,要么是朝中那几个位高权重之人,要么就是与萧闵远一直针锋相对的大皇子和四皇子。

若是朝中重臣,能涉及吏部并且能够做到瞒过岑光宗与人合谋之人只有那么几个,只要想办法一一排除便能找到幕后之人,可如果是大皇子和四皇子……

那两人想要得到吏部尚书之位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若照着寻常之时,吏部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们定然会对太许的事情穷追不舍,想尽办法的对岑宗光落井下石将他拉下马来,可若是太许的事情当真与他们之中谁人有关,他们定然比岑宗光更希望此事能够快速平息下来。

萧闵远想到此处扬声道:“柳西。”

外面柳西快速推门走了进来:“王爷有什么吩咐?”

“这几天大皇子府和四皇子府都有什么动静?”萧闵远问道。

柳西想了下低声回道:“还是老样子,四皇子时常和李丰阑一起与人在府中聚会,并且私下李丰阑一直在想办法与北宁那边联系,看样子是想要收拢陆家的人为他们所用。”

“至于大皇子,他这几日去了西山,说是为陛下祈福,他身边有武将跟随,我们不敢跟的太紧,而陈品云和柳家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只是前几日董年之不知道为什么跟陈品云起了争执,怒气冲冲的从陈家离开。”

萧闵远闻言微眯着眼,董年之和陈家……他们能有什么?

那董年之被他拿住把柄,也一直不肯追随于他,更对陈家和大皇子的事情讳莫如深,只肯在一些不伤及萧显宏利益的前提下给他一些消息,如今居然会跟陈家起了嫌隙,难不成是萧显宏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想办法去探探,看董年之为什么和陈品云起了争执。”

“是。”

柳西点点头退了出去。

瑞敏等着柳西离开之后才开口说道:“王爷,照眼下来看,大皇子和四皇子那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想要试探出他们虚实,怕是还需要在朝中加把火才行。”

“的确是要加把火。”

萧闵远一边说话一边看向岑宗光,而瑞敏和程昱也同样将目光落在岑宗光身上。

岑宗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瑞敏说道:“宗光,这把火还需要你来加才行。”

“我?!”

岑宗光睁大了眼,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三人,瑞敏见他不懂,直接朝着他挥了挥手将他叫到了跟前,然后示意他垂着头低声在他耳边说了起来。

等着说完之后,岑宗光猛的抬头脸色难看道:“你疯了,你居然要我请辞尚书之位?!”

瑞敏开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并非是真的要你请辞,而是要你做出这个姿态来。”

“可是……”

岑宗光面露迟疑,这尚书之位多少人看着,他若做出请辞的姿态,到时候真的有人顺水推舟趁机占了位置让都他收不回来怎么办?

萧闵远看着岑宗光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旁沉声说道:“瑞老的意思你还不懂吗,如今父皇本就对你心有不满,太许的事情又出自你吏部,不管是不是你做的,这件事情与你都脱不了关系,再加上你之前又在罗万权归京之时出手,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中,与其死守着你的位置等着别人来找你麻烦,倒不如你自己先出手将水搅浑。”

“眼下只有情况越乱,才对你越发有利,况且你以为父皇是什么人,以他的心思,如果让他察觉到有人想要借太许和罗万权的事情在朝中揽权,意图将吏部收入囊中,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卸了你的官职,将吏部尚书的位置空缺出来予人争夺?”

自从三年前被萧元竺伤了眼睛和腿之后,永贞帝的性情越发暴虐多疑,对朝中的掌控也越发严苛。

他怕朝中皇子夺权,又担心自己的身体镇不住他们,便不断提携其他几个年幼的皇子,打压平衡他和老大、老四之间的势力,一手促成如今三足鼎立之局。

这种时候,谁冒头来争夺吏部,意图插手六部之事,便是存了谋逆大不敬之心,而以永贞帝的多疑,哪怕他不喜欢岑宗光,甚至怀疑太许之事与他有关,他也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吏部的位置空缺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人再插上一手,甚至对岑宗光落井下石,以太许和罗万权的事情去“构陷”岑宗光,永贞帝不仅会对他疑心尽去,更会怀疑这其中是否有其他阴谋。

到时候只要永贞帝不愿,谁能要得了这吏部尚书的位置,甚至于只要永贞帝怀疑了其中真伪,到时候就算是有人将今日岑宗光曾经对罗万权动手的事情捅到圣前,又有几人相信?

萧闵远对着岑宗光说道:“你该知道在朝为官之人,若有把柄落于人手会有多大的麻烦,就算你今日侥幸没有被此事拉下来,来日若有万一之时也难免会被人翻了旧账,到时候一并清算之时,今日之过便会成为千斤巨石压得你不得翻身。”

648 沅卿

“岑大人,你既然选择辅佐本王,本王又怎会害你,你与其战战兢兢顾首顾尾,倒不如稍行冒险之计一次性将事情解决,只要能够得了父皇信任,你便能将所有后患解除。”

“你放心,本王既要那位置,就断然不会舍了吏部,更不会舍了你。”

岑宗光原本神色难看至极,只觉得瑞敏简直是疯了,居然让他主动辞去尚书之位,可是等到听完萧闵远的话后,他脸上神色就慢慢缓和了下来。

他能在朝为官数年,坐到一部尚书之位,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懂得进退之道。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就知道萧闵远和瑞敏的办法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与其盲目等着其他人来找他麻烦,最后陷入卖官之事当中无法脱身,倒不如假借请罪辞官,做出退让姿态来彻底将水搅浑,来给大皇子和四皇子他们加一把火。

只要他们动手,他们就能查出太许的事情到底是何人所为,不仅能夺回主动权,更能一次将事情处理干净,永绝后患。

岑宗光心中有了决定之后,便咬牙说道:“好,我信王爷。”

萧闵远几人在房中商议了许久,又将后续的事情全部说好之后,几人才陆续离开,等到瑞敏几人都走了之后,萧闵远才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

他背着手站在树前,看着不远处满树盛开的粉色绒花出神。

柳西站在他旁边低声道:“王爷,可是要回府了?”

萧闵远没回话,只是伸手接住一朵掉下的绒花后,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粉色花瓣开口说道:“我记得,宫中好像也有几棵这样的绒花树?”

柳西看了眼眼前的花树说道:“回王爷,是有的,就种在陛下的御龙台旁,听说那几棵树是先帝在时便有的,陛下即位之后将宫中许多东西都砍伐了,唯独留下了那些绒花树,还让宫中十二司的专门派人打理。”

永贞帝对那几棵绒花树宝贝的不行,平日里不许任何人动它们,而每到花开时节,更是会命人将所有落下的绒花全部收敛起来,专门晒干后存放。

当年萧闵远还没有出宫的之时,柳西便在宫中伺候,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太监,根本不能靠近御龙台,他也只是远远看见过那些绒花树,每次花开的时候,御龙台外满眼都是粉色绒花。

萧闵远捏着手里的绒花,那细如长针的花瓣瞬间便散落在他手上:“是啊,就在御龙台旁。”

时时得见,却靠近不得。

就像那御龙台,他已经远远看着数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入主其中。

柳西不知道萧闵远在想些什么,只是见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绒花,不由在旁说道:“奴才听说这绒花又名合欢,当年先帝还在之时,这合欢是当时的淳贵妃最爱之物,而她膝下的三公主便生在合欢花盛开的时候。”

“当年先帝命人将御龙台附近全部种上了合欢花,并将附近围了起来,专做淳贵妃和三公主赏花之用,甚至还命人在十二司中专门辟了花草司来照管那些合欢树,后来陛下即位之后,不仅将这些合欢花全部留了下来,那花草司也一并保留了下来。”

“奴才听那些在宫中的老人说,陛下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和三公主十分要好,只是后来陛下登基之前,三公主便不幸病逝,想来陛下也是因为怀念三公主,所以才会那般看重那些合欢花树吧。”

萧闵远听着柳西的话后突然抬头:“三公主,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柳西低声回道:“可能是因为三公主死的早,陛下从不让人提及,奴才也是偶尔听宫中的老人说起的,听说当年陛下还是皇子之时,并不得先帝看重,而三公主却是陛下膝下最受宠的公主。”

“三公主的母亲淳贵妃出身柳家,那时候的柳家是京中最为显贵的世家,淳贵妃也极得先帝亲睐在宫中盛宠无边,只可惜三公主命薄,早早便没了,而淳贵妃也因为三公主的死悲伤过度一病不起,没等先帝故去便病逝宫中。”

萧闵远听着柳西的话忍不住皱眉,淳贵妃的事情他倒是隐约知道,当年柳家盛宠无人能及,只是那个所谓的三公主他却是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宫中没有记录,皇室宗碟之上好像也未曾怎么提及,而且他实在难以想象,以他父皇那般凉薄的性情,他居然会因为怀念一个人,而去尽心照料她曾经喜欢过的东西。

要知道三年前安岳长公主可是永贞帝的亲姐姐,却照样被他摘了脑袋悬于菜市口示众,如今却来告诉他永贞帝这般看重一个妹妹,萧闵远只觉得怎么听都古怪至极。

如果永贞帝真的那么怀念那个三公主,为什么从未曾在宫中有过祭祀?

如果他真的看重那个公主的话,为什么在她死后永贞帝登基之后却连个像样的追封都没有?

“那个三公主叫什么?”萧闵远随口问道。

柳西皱眉想了想,有些迟疑道:“好像是叫沅卿还是什么…”

萧闵远一怔:“沅卿?”

他听着这个名字脑海里闪过些什么,可是那灵光却是转瞬即逝,让得他根本就没来得及抓住。

萧闵远紧皱着眉心半晌后才开口问道:“是哪两个字?”

柳西摇摇头:“奴才也不清楚,王爷若是想要知道的话,不如奴才赶明儿去宫中寻人问问?”

萧闵远闻言皱眉想了想,虽然有些好奇那个三公主的事情,可却没准备让柳西进宫去打探。

如今宫中情形早已经不是当初那般松散,永贞帝受伤之后,宫中防卫除了禁卫军外,更多添了数倍明暗护卫之人,宫中到处都是眼睛,如果柳西入宫打探让永贞帝的人知晓的话,难免会被疑心他在窥探帝踪。

“不必了,待会你替我传信给母妃,问问她可知晓此事,不过不要告诉她我们现在做的事情,还有让她近来安分些,别去找淑妃和皇后的麻烦。”

649 打脸

第二天早朝之时,李丰阑等人便就太许之事发难,谁曾想他们刚将箭头指向吏部之时,吏部尚书岑宗光便突然上书请辞。

其言语恳切,神态悲怆,言及自己辜负圣恩,御下不严,才会导致出现私售官位谋取私利之事,祸及朝廷根本,其人难辞其咎,不仅恳请永贞帝降罪,并愿卸去吏部尚书一职,自请其罪。

奏折呈上之后,一波激起千层浪。

大皇子等人都是被打的措手不及,谁也没想到岑光宗居然敢走这一步,等到下朝之后,大皇子和四皇子都是阴沉着脸出了大殿。

等出了内宫门避开旁人之后,萧显宏立刻就沉了脸:“岑宗光他怎么敢?!”

他居然敢在这个时候上书请辞,难道就不怕父皇一怒之下真的摘了他顶上乌纱!?

柳弛和陈品云站在萧显宏身旁脸色也是不大好看。

陈品云沉声道:“真没想到,襄王居然能说服岑宗光走了这步险棋,以退为进来将他自己从这次的事情里摘出去。”说完他看向萧显宏说道:“殿下,看来咱们之前的计划得停下来了。”

他们原是想要用岑宗光挡灾,再将襄王推到人前,甚至于他和柳相成已经留好了后手,能够将冯蕲州也一并牵连在内。

可是谁能想到,冯蕲州不声不响的就直接将罗万权送进了诏狱,而襄王他们居然反应这么快,头一天永贞帝还暴怒的砸破了岑宗光的头,而第二日他们便说服了岑宗光当朝请辞。

萧显宏闻言狠狠踢了一脚身前的花草:“难道就这么算了,你可别忘了,那罗万权还在诏狱之中,若是他吐了消息……”

“殿下!”

原本沉默的柳弛突然开口打断了萧显宏明显气急败坏的话。

萧显宏紧紧皱眉看了柳弛一眼,就见到他朝着另外一边看去的动作,他顺着柳弛的目光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朝着这边走来的冯蕲州。

想起太许的事情全是都察院经手,而他甚至还不清楚冯蕲州手中除了罗万权外还有没有旁的证据,萧显宏瞬间收回了之前的抱怨,等着冯蕲州快要离开之时连忙上前叫住了他。

“冯大人。”

冯蕲州见着萧显宏唤他,便停了下来:“大皇子有事?”

萧显宏脸上露出笑来:“前些时候我刚得了一些罗浮春,皆是珍藏数年的好酒,我听闻冯大人最喜杯中之物,不知可否有机会邀冯大人共饮一杯?”

冯蕲州闻言面露奇怪之色,上下看了萧显宏一眼突然开口:“大皇子,罗万权已不在我手中。”

萧显宏脸上笑容瞬间僵住:“冯大人此话何意?”

冯蕲州淡声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太许的事情如今已不归我管,那罗浮春殿下用来招待我未免太过可惜。”

“你…”

萧显宏听着冯蕲州意有所指的话顿时脸色铁青,还没等他说话,冯蕲州便朝着几人说道:“大皇子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告辞了,都察院中还有事情需要我处理。”

说完对着陈品云和柳弛点点头,转身便与萧显宏错身而过。

萧显宏看着冯蕲州的背影气得胸口起伏,半晌后才咬牙道:“这个匹夫!!”

得意什么?

他迟早要扒了他这身皮!

陈品云却是早就知道冯蕲州的性子,况且自从他们接收了柳家的人以后,明里暗里没少和冯蕲州交手。

冯蕲州那人本就性格冷漠难以接近,寻常之时都不肯与人交好,更何况是在他们与柳家走得近的情况下,刚才萧显宏上前的时候便预料到他会吃了闭门羹,只是萧显宏自己看不清楚情形,这种情况下还想着能从冯蕲州那里下手寻找破绽。

而柳弛见着气得脸色泛黑的萧显宏则是紧紧皱眉,大皇子明知道他们柳家和冯蕲州有仇,却还这般作为,到底将柳家置于何处?

柳弛压着心头的不舒服,想起之前柳相成跟他说过的话,忍不住低声说道:“殿下,冯蕲州本就目中无人,殿下无须跟他计较,只是臣有件事情想要问殿下,不知道殿下准备什么时候迎慧如入府?”

萧显宏没想到柳弛这时候突然说起这事,顿时皱眉。

陈品云在旁沉声道:“柳大人,眼下太许的事情还未解决,岑宗光那边又出了问题,朝中正值多事之秋,殿下不好在这个时候大肆操办婚事,也不想委屈了柳小姐。柳小姐和殿下的事情既然已订,又何必在意这一日两日,不若等朝中的事情解决之后,再让殿下迎柳小姐入府?”

“可是…”

“难道柳大人愿意让柳小姐小轿入府?”

柳弛脸色瞬间难看,而萧显宏看着柳弛的样子心里也难免不喜。

如果是在平时无事之时,他自然愿意美人在怀,也不介意多给柳家几分脸面,让柳慧如入府当个侧妃借以拉拢柳家,可是现在他因为太许的事情弄的焦头烂额的。

罗万权那边还没有处理好,吏部这边岑宗光又突然闹出了请辞的事情,他那两个好弟弟无时不刻的在盯着他,他要是露出哪怕半点与太许之事有关的意思来,他们决计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这种时候,萧显宏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三个人使,他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想什么女人。

而且他刚在冯蕲州那里受了气,见柳弛这般没有眼色,忍不住带着三分冷色道:“柳大人,我既说过会迎慧如入府,就定不会反悔,只是不是这个时候。慧如温柔贤惠,柳大人和柳阁老也是聪明之人,想必定会理解于我,顾全大局才是。”

柳弛反驳的话堵在喉咙口,见萧显宏脸上已经露出不耐之色,他深吸口气说道:“这是自然。”

眼见着柳弛离开,萧显宏便低声说道:“这柳家,真是麻烦!”

陈品云皱眉看着他:“我早与殿下说过,柳家能用却不能太过亲近,那柳相成选择殿下不过是利益所合,他之为人狡诈殿下难道不清楚吗,你为什么要去与那柳家女子牵扯?”

650 示好

与那柳慧如私下亲密也就罢了,居然还被当场撞破。

如今柳家拿着这事逼着萧显宏迎柳慧如入府,连带着和董家那边也生了嫌隙。

萧显宏听到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外祖父以为我愿意?那日我去柳家跟柳弛谈事时喝了几杯酒,可谁知道醒来之后就跟柳慧如躺在一张床上,然后柳家的下人就闯了进来。”

那天的事情到现在他自己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喝醉之后的确是弄过一个女人,可是那女人却是自己愿意的,在床上交缠之时更是热情如火。

他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又不是太监,被一个女人缠在身上摸摸弄弄又亲又抱的怎么可能毫无反应,等事后知道那女人居然是柳家的女儿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当时情况已经是那样了,为了安抚柳相成和柳家,他只能答应了迎柳慧如入府为侧妃的事情,可说到底萧显宏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怎么会察觉不出来这中间有问题,而他也是中了柳家的算计?

只是那时候他见柳慧如模样出众,而且他本来也想拉拢柳家,所以便干脆顺水推舟应下了这事情,怎会想到董年之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萧显宏紧抿着嘴唇说道:“我就不知道董年之在想什么,就算我迎了柳慧如入府,那正妃之位依旧是董氏的,将来若有一日我得了那位置,母仪天下的人也是他董家的女儿,他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殿下!”

陈品云听着萧显宏的话顿时轻喝出声,只觉得他胆大包天,这里还是宫里,哪怕他们再想要那个位置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分毫,可萧显宏却这般大咧咧的说了出来。

陈品云沉着脸正想低斥几句,却不想还不等他说话,两人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

两人脸色瞬间一紧,连忙回头,就见到斜靠在身后拐角宫门处穿着官服的廖楚修,他轻挑着桃花眼,眼底也不知道是笑还是什么,薄唇轻启道:“大皇子可真是好志向。”

萧显宏脸色僵住,没想到刚才的话会被廖楚修听个正着。

他脸色不好的看着廖楚修沉声道:“侯爷如此听人墙角,未免太过有失身份。”

廖楚修扬扬唇:“我本就只是武夫而已,承蒙陛下看重才有了今日,又何来什么身份,倒是大皇子身份贵重,若今日之言教人传出,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欣赏殿下雄心壮志?”

萧显宏气息一遏,面露阴沉之色:“侯爷威胁于我?”

“威胁谈不上。”

廖楚修站直身子朝着两人这边走了过来,然后在两人戒备的神情下走到他们身前:“只是我方才听大皇子说你手中刚得了一些极品罗浮春,想要邀冯大人共饮?”

他虽是在笑,可邀冯蕲州共饮的话说的却是格外的重,那语气中带着几分戾气。

萧显宏闻言一怔,突然就想起廖楚修和冯蕲州的关系来,这几年两人针锋相对已不是一次两次,而也正是因为有廖楚修在,冯蕲州这两年在朝中的势力才会有人遏制,不再如之前那般独得圣心。

廖楚修没少坏冯蕲州的事情,而冯蕲州更是数次恶整廖楚修。

萧闵远隐约有些猜到廖楚修为何会这般与他说话,带着三分嘲讽说道:“我倒是想请人共饮,只可惜人家冯大人贵人事多,瞧不上我那些好酒,侯爷若是喜欢的话,不如我送侯爷一些?”

廖楚修听着萧闵远不满的话,眼底缓和下来:“多谢殿下美意,只是独酌未免太过冷清。”

萧显宏神色一顿,见廖楚修不似玩笑的模样顿时生出几分喜意来,扭头看向陈品云。

陈品云脸上也有些愕然,显然没想到廖楚修居然会主动与他们示好,他连忙开口说道:“既然侯爷有此雅兴,不如由老夫做东,请侯爷和殿下小酌几杯,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廖楚修点点头:“如此就麻烦陈将军了。”

见得廖楚修答应了下来,陈品云脸上露出笑来:“何来的麻烦,侯爷这几年数次出入战场,屡战屡胜,老夫早就想与侯爷探讨疆场之事,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如今侯爷肯赏脸,老夫高兴还来不及。”

“是啊,我也早就耳闻侯爷威名,如今有机会与侯爷对饮,简直三生有幸。”

萧显宏脸上露出笑来,哪还有半点之前的阴霾,他转头对着陈品云说道:“今日难得侯爷有兴致,我这就命人回去将酒送去陈府,还得麻烦外祖父让人备些酒菜。”

陈品云自然是应了下来,而萧显宏见着廖楚修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脸上笑容更盛,直接上前对着廖楚修说道:“侯爷,我们边走边说?”

廖楚修的突然示好,让得萧显宏和陈品云都是十分惊喜,两人心中虽然存着戒备,并没有完全信任廖楚修,可是表面上却没有半点怠慢。

这几年里,廖楚修在朝中从来没有靠拢过谁,可他手中权利却日渐增长,无论是大皇子府还是四皇子府,亦或是襄王,都曾经数次拉拢,只可惜廖楚修为人不易接近,更未曾偏向过任何人。

如今廖楚修难得示好,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如果能够真的得了镇远侯府的帮衬,那无疑是意外之喜,对他们将来所行之事更是如虎添翼,而如果廖楚修真的肯向着他们的话,罗万权的事情更是不难解决。

廖楚修也难得的对两人的示好没有推拒,时不时的与两人说上几句话,脸上带着浅笑跟着两人乘车去了陈府。

等着马车离开宫门前之后,对面马车里冯蕲州带着些嫌弃说了句:“这狼崽子当侯爷可惜了,他就适合去唱戏。”

左越蹲在车辕旁,听着这话扯了扯嘴角,类似于这种嫌弃万分的话他这两年已经听了无数次,反正不管廖楚修做了什么,自家二爷总能挑出刺来。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二爷,陈品云他们会信侯爷吗?”

“信不信又如何,廖楚修主动示好,这朝中谁能拒绝得了?”

651 下作

不管廖楚修存的什么心思,但凡有一丝能够拉拢他的机会,这朝中谁肯放过?

只要得了廖楚修,便得了京中过半兵力,于谁来说都是天大的助力,这种诱惑之下,哪怕是冒险也是值得的。

冯蕲州松开手放下窗边的帘子,对着左越问道:“之前我让你去做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左越低声道:“已经照二爷的吩咐将消息传出去了,董年之那边虽然暂时还未有什么反应,但是原本归属于董家的几处联络点最近却都是动了起来。”

“昨日天风堂那边送了消息过来,说大皇子手中南下的商船在改道沧州之时,被扣留在了沧州芜水地界,船上所有物什全部被剿,董家私下将消息瞒了下来,至今还没传入京中。”

冯蕲州闻言轻敲着车壁,他原以为董年之会更沉得住气一些,却不想他这么快就已经动手,到底是他高瞧了董家。

不过如果真的是因为柳家送女的事情的话,董年之未免反应太大了,他们只是传了些流言他便做到了如此地步。

还是…这其中还有些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

冯蕲州沉吟着开口:“让人去查查董家近来都跟什么人来往,还有,让衾九带人去一趟芜水,让那边的堂口查查近来京中都有什么人去过那里。”

左越听着冯蕲州的吩咐先是一怔,转瞬明白他的意思后忍不住惊声道:“二爷是怀疑董年之对大皇子早就有了异心?”

冯蕲州点点头:“如果只是柳家的事情,董年之就算再气恼,也绝不会在大皇子还没迎人入府之前就在商船上动手脚,更不敢将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京中。”

“可是董家已经跟了大皇子数年,满朝上下都知道董家是大皇子的人,谁敢接纳他们?更何况董家这个时候才转投向别家,岂不是得不偿失?”左越怀疑道。

冯蕲州闻言看了左越一眼:“你以为这朝中之人为什么会提前选择那些个皇子,董家又为什么会辅佐大皇子?”

左越迟疑了一下:“因为联姻?”

冯蕲州看了左越一眼,那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一个大大的蠢字:“联姻又能如何,这朝中之人谁家府上没有几个女儿,又有谁家府上没有几个亲家,如果真的只是因为联姻便倾尽全力为人牟利,那是傻子。”

“董家这一代除了董年之外,还有董年豫和董年勤两人,而女子除了嫁入大皇子府的董氏外,还有好几人,再加上董年之三兄弟的女儿,其中不乏有嫁入其他权贵府中之人,董年之为何会独独选中大皇子?”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大皇子有机会问鼎皇位,且能许以他最大的利益罢了,而一旦有人能给他更大的利益,或者是他觉得大皇子曾给他的承诺难以实现,更或者是有人拿住他把柄足以威胁他的性命超过利益所得之时,选择其他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不是为情便是为利,靠感情维系彼此关系的不是没有,可决计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中。

冯蕲州对着左越说道:“想要知道董年之是不是真的跟了别人,只要去沧州芜水那边查查,那商船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就能知晓。”

芜水虽然水匪极多,且横布整个沧州水域,但是那些人却并非真的是胆大包天横行无忌,他们也有自己的规矩,从来都不会让手下之人去动皇家过往的船只。

大皇子麾下的商船一直挂着皇家的旗号,且启行归航之日向来隐秘,能这么正好的被人扣留,且截了所有物什,这事情到底是不是那些水匪所为谁能说的清楚?

“去查查四皇子和襄王那边的人,看他们近来有没有人去过沧州。”

左越明白了冯蕲州的意思之后,连忙说道:“知道了二爷,我稍后就传讯给衾九。”

冯蕲州吩咐完事情之后,又看了眼陈品云几人离开的方向,有些嫌弃的轻嗤了一声,这才让左越驾车离开。

……

……

柳驰在宫中被萧显宏的一番话给堵的心中气涌,回府之后,当知道柳相成正在水榭那边纳凉之时,他便连忙寻了过去。

柳相成正在亭中习字,柳申就坐在一旁,两人像是正在闲聊些什么。

柳相成执笔刚写下个“静”字之时,就见着柳驰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父亲…三弟,你也在?”

柳申见着柳弛进来,脸上瞬间冷了下来,对他的招呼视若无睹,直接对着柳相成说道:“父亲,我院中还有别的事情,您若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方才说的事情我会尽快办好,然后给您消息。”

柳相成点点头:“去吧。”

柳申起身朝着柳相成行了礼,便直接转身与柳弛错身而过朝外走去,半点都没理会过柳弛。

柳弛见状顿时气的脸色铁青,怒声道:“父亲,你看老三他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他大哥,不是他仇人,他这么给我脸色算是个什么意思!?”

“你还想要他怎么样,亲亲热热的叫你大哥,还是对你笑颜以对,你之前做出那种事情来,拿他的女儿去讨好大皇子,要不是老三性子软,敏芳又没有出事,你以为这事情能这么容易了解?”

柳相成听着柳弛的抱怨顿时冷声说道。

柳申性子是软,平日里也从不与柳弛和柳徵相争,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忍让。

那敏芳丫头就是老三的逆鳞,连他都知道不会去碰,偏偏柳弛居然敢去算计于她,甚至将她朝着萧显宏的床上去送。

要不是那天的事情出了岔子,柳敏芳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着道,反倒是柳慧如和萧显宏混在了一起,而柳慧如本就心大,也早就觊觎皇子妃之位,并知道柳家辅佐大皇子后,只要成事她便能成皇妃,这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收尾。

“你做出这种混账事情来,老三没与你算账便是已经够给你脸面了,你还想要如何?”

柳弛闻言顿时气怒,他几步上前走到桌前怒声道:“父亲,我怎么就做混账事了,咱们既然选择了大皇子,为他谋事,就自然要将大皇子与咱们紧紧绑在一起,否则他遭他得势之时,我们柳家该如何自处?”

“更何况敏芳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个哑巴,性子又不讨喜,她如今那么大的年龄了还未曾婚嫁,我替她挑中大皇子也是为了她好,她若能得了大皇子喜欢,岂不比嫁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要好?”

“砰——”

柳相成听着柳弛的话砰的一声将手中的笔扔在了纸上,墨汁溅的到处都是,然后冷眼看向柳弛。

柳弛被吓了一跳:“父亲……”

“柳弛,你真当所有人都当成傻子?!”

柳相成满脸寒霜的看着柳弛,那目光凌冽如刀:“你若真觉得皇家的人那么好算计,觉得将柳家的女儿送上大皇子的床,他就真的能与我们柳家绑在一起,又怎么会挑中敏芳?”

“你明知道她身有暗疾,堂堂一个皇子,哪怕是侧妃也绝不会迎娶一个哑巴,你将她送上大皇子的床,不过是想要借此让大皇子觉得亏欠了我们柳家,于柳家有愧,好在将来的行事之时多偏颇柳家几分,而敏芳不过是你选中的弃子。”

“大皇子若是能看得上她,将她收进府里自然是好,可他若是看不上,她也只不过是个什么都说不了的哑巴,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她!”

柳相成一席话将柳弛说的脸色微变,张嘴想要辩解:“父亲,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别想着拿你那一套来糊弄于我。”

柳相成直接打断了柳弛未尽的话:“柳弛,世家之所以叫做世家,靠的从来都不是投机取巧的手段,先不说你如此作为让人知晓之后会如何看待我们柳家,就是大皇子那边,你以为他真的会蠢的看不出来你的心思,还是会重用这般算计于他的人?”

“他如今还只是皇子,还要靠着我们替他谋事,他自然会多番忍让于你,可当有一天他成了帝王,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之后,你以为他不会清算今日之事?”

“你今日应当和他说起过慧如的事情,他可有答应你要迎慧如入府?”

柳弛听着柳相成的话脸色微白,瞬间就想起了之前在宫中的时候,他跟萧显宏提起柳慧如的事情时他言语间的敷衍,还有陈品云话中的意有所指。

当时萧显宏说,等成事之后再风光迎柳慧如入府,可是如今的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想要成事哪有那么容易,若等到那时,谁能知道萧显宏还会不会记得今日之言。

到时候,他是会按着承诺娶了柳慧如,还是借着此事来清算他们柳家?

柳相成看着柳弛的脸色,就知道他之前猜测的不错,他伸手拿着绢子将身上沾着墨汁的地方擦干净,一边说道:“我早就与你说过,想要成事最忌急功近利,万事皆需谨慎而行,而为官者更是最忌心浮气躁,心不静则省身不密,见理不明,万事皆浮。“

“你如此激进,最易被人抓住把柄,到时候短处落在他人手中,你怎堪与人争博?”

柳弛听着柳相成的训斥,半晌后才微白着脸低着头说道:“父亲,我知道错了,可是如今事已至此,慧如又已经与大皇子……难道这事情就这么算了?若不叫大皇子迎了慧如入府,我柳家成了什么…”

柳相成闻言抬头:“迎自然是要迎的,慧如已经有了身孕。”

柳弛猛的抬头:“那我现在便去通知大皇子……”

“站住!”

柳相成低喝一声,等到拦下了柳弛之后才皱眉道:“我刚才跟你说过行事不要冒进,你都当成耳旁风了?眼下朝中乱着,太许的事情又还没解决,罗万权一日不除,大皇子那边就一日不安全。”

“这皇位争夺动辄要人性命,须得谨慎才行,慧如有孕的事情暂且不要告知大皇子,等到这次的事情处理完后再说,若是大皇子真的值得追随,便让慧如入府也罢,可若是他不行……慧如腹中的孩子,便当作从未有过。”

柳弛神情一震。

柳相成皱眉道:“听明白了没有?”

柳弛连忙开口:“孩儿明白。”

柳申从柳相成那处离开之后,就直接去了柳敏芳的院子,只是入内之后,就见着院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东西散落了一地。

柳敏芳身边的丫鬟小环正蹲在地上收拾着被打落的的东西,眼睛都是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委屈至极的模样。

柳申脸色一沉:“小环。”

那穿着绿衣的丫鬟听到声音连忙抬头,当见到柳申的时候急忙起身:“老爷。”

“出什么事了,怎么砸了这么多东西?”柳申沉声问道。

小环垂着脸低声道:“二夫人和六小姐刚才来过了。”

二夫人就是柳徵的夫人韩氏,而六小姐就是柳慧如,柳申听说韩氏母女来过之后顿时脸色难看至极,自从上次柳弛、柳徵算计柳敏芳不成,反将柳慧如给赔了进去之后,韩氏便怨怪柳敏芳牵累了柳慧如,将事情全怪罪到了柳敏芳身上。

柳慧如虽然得了大皇子的承诺,也得了柳弛的安抚,可无媒苟合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便将所有的气都撒在柳敏芳身上,以前两人虽然言语挤兑,却从未曾动过手,可这次居然砸了东西。

柳申连忙急声问道:“小姐呢?”

小环刚想回答,旁边的珠帘就传来轻微掀动的声音,柳申朝着那边看去,就见到柳敏芳从里面走了出来。

柳申连忙迎了上去:“敏芳,你怎么样,她们有没有为难你?”

柳敏芳见着柳申焦急,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摇摇头。

柳申见状却是目光落在柳敏芳泛红的手背上,那上面隐约能看到掐痕,他顿时怒声道:“她们伤了你?简直欺人太甚,先前的事情全是他们所为,如今却来为难于你,我这就去找她们!!”

柳敏芳连忙拉住想要往外走的柳申,嘴里发出轻微的声音之后,在他手心写到:“六妹怀孕了。”

652 凉薄

柳申猛的怔住,手中一颤:“你说什么?”

柳敏芳手指轻划:“六妹腹中有了孩子,是大皇子的。”

柳申伸着手时僵硬无比,半晌后才吐出一句来:“就算她有了孩子,那也与你无关,是他们自作自受。”

柳敏芳微抬着眼看着柳申,真的无关吗?

她虽然没有言语,柳申却是看明白了她眼神中的意思。

柳申嘴唇紧抿着,眼中暗沉了下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寒意,而柳敏芳看着他这模样,心中不由微软。

她的父亲,不是不懂,也不是无能,他只是不想争抢罢了。

若他愿意,柳弛,柳徵,未必就能胜的过他。

柳敏芳伸手拉着柳申的袖子朝里走,等到了门内之后,她才挥了挥手让小环退了下去,然后才在柳申掌心里写着:“父亲,我知道那天的事情你是为了我,你气恼大伯算计于我,二伯和六妹知情却成帮凶,所以才会将六妹送了过去。”

“此事二伯母或许不知情,六妹和二伯却是知道的,大伯和祖父未必也真的不清楚,如今大家佯装无事,不过是因为暂时的妥协罢了,可一旦六妹有孕,大皇子那边又出了问题不愿迎娶于她,这矛盾迟早都会爆发出来。”

她手指上带着薄茧,在柳申掌心里写字时不疾不徐。

“六妹性子急,才会沉不住气,若换成大伯和二伯……我宁肯是对着六妹。”

柳申脸色沉凝,半晌后才吐出口气看着柳敏芳说道:“敏芳,我一直都知道你聪慧,当初我本想将你许给你母亲表舅家的三郎,可谁知那戴家却出了事,我原是想留你在府中也无甚大碍,却没想到柳弛他们居然会打着这主意,想要拿你当棋子去试探大皇子的底下拉拢于他。”

“他们如今已经是疯了,一门心思的想将大皇子与柳家绑在一起,焉知那皇家之事岂是那么容易掺合的,更何况你祖父……”

柳申言语间顿了顿,面露嘲讽之色:“他也许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辅佐大皇子。”

柳敏芳面露怔然,这三年来柳家与大皇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而柳相成更是处处帮扶大皇子,甚至想尽办法的替大皇子谋事,这种情况下,他若不是真的想要辅佐大皇子,那他做这些图的什么?

柳申看着柳敏芳脸上的困惑,唇边带着讽色:“你祖父若真想辅佐大皇子,能做的远不只如此,他若是真的挑中了大皇子,便会倾尽柳家之力替大皇子成事,可你看他如今所为,除却替大皇子偶尔出谋划策以外,他可有半点将柳家的将来绑在大皇子身上的意思?”

“他或许还在迟疑,心中也有保留,或许还有别的考量……但是你大伯和二伯却是蠢的自作主张,偏要将柳家的女儿送上大皇子的床。”

“敏芳,你可相信,你六妹有了身孕的消息,你祖父一定会让人瞒下来,如果这次太许的事情大皇子能够解决,一并除了罗万权,甚至在这场较量里表现出足够让他动心的底气,他自然会顺水推舟,成全了你六妹和大皇子的婚事。”

“可若是相反,你祖父定会毫不犹豫的除了你六妹腹中的孩子,决计不会让我们柳家因为这个孩子,真的成了大皇子夺权的一部分。”

柳敏芳从未见过这样的柳申,更没有见过他这般去评论她那个从不与她亲近的祖父。

此时柳申的眼里,没有濡慕,没有敬仰,反而满满全是不屑和冷淡,就像是……在不耻着他那个往日处处谦慕的父亲,和他所做事情的凉薄。

柳敏芳垂着眼睫沉默了半晌,才抬头在柳申掌心写道:“父亲,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日出事的当真是我,你会如何?”

柳申手心寸寸握紧,往日温驯的脸上染上凶狠之色:“没有如果。”

柳敏芳收回指尖,抬头看着柳申,缓缓笑了起来,然后将手覆在柳申手背之上,快而又轻的拍了拍。

——爹爹,你喜欢当官吗?

——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听祖父的话回京啊,咱们就在这里不好吗,爹爹教书,娘亲做饭,囡囡和大黄陪着你们…

——爹爹也想,只可惜,爹爹姓柳。

小小的女孩还未失声,也还什么都不懂,听着父亲口中的话后,扎着角辫的脑袋微歪着,抱着父亲的腿满脸懵懂的想:那不姓柳了好不好?

……

冯乔难得出门和廖楚修见面,两人约在雀云楼碰面。

出门的时候,冯乔还再三确认了冯蕲州不在府中,而左越和云生两个“探子”也跟着出了门。

上次在奇峰斋见面那次,冯乔明明确信身边没跟着冯蕲州的人,可廖楚修跟她“巧遇”的消息却还是传到了冯蕲州耳中,然后冯乔就享受了一把自家醋桶子爹爹的三字经洗礼,连带着廖楚修祖宗八辈儿都被问候了一遭。

冯乔总觉得,她家爹爹这辈子所有的涵养都败在了廖楚修身上,两人绝对是八字不合,所以才会这般势如水火。

“小姐来了?”

冯乔刚一入雀云楼,便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冯乔随着那人入了三楼之后,就见着蒋冲站在门口,她对着蒋冲道:“你家主子呢?”

蒋冲苦笑:“在里头呢。”

冯乔看他一脸苦逼的样子疑惑开口:“怎么了这是?”

蒋冲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

他家主子连着好些日子没瞧见他未来媳妇儿又不敢去荣安伯府爬墙,所以欲/求/不满神经爆棚恨不能逮谁撕谁,一副老子很不高兴再说话就咬你的样子,作为属下蒋冲只能受着。

他想要跟冯乔说求求你了姑奶奶赶紧嫁了我家侯爷吧,可转瞬想想那个敢拿棍子打的他家侯爷满头包的未来老丈爷,还是歇了那心思。

冯蕲州打人向来不讲道理,侯爷都不敢还手,他……还是算了。

冯乔不知道蒋冲心里已经想了无数,见他不说话就直接推开身后房门,刚踏进去一步就被里头的人拉着手扯了进去,连带着房门“砰”的一声被踢上,险些砸了跟在后面想要入内的蒋冲和玲玥的鼻子。

653 老实人

蒋冲:“……”

玲玥:“……”

他们只装做没看到刚才门里的东西,认命的退后几步守在门口。

房门之中,冯乔轻呼一声,整个人就被带进了一堵肉墙里。

她刚想抬头说话,嘴巴就被股温热摄住,紧接着带着浓郁倾略性的气息将她笼罩在内,迫的她扬起头来露出纤细的脖颈,微踮着脚尖靠在墙上承受那人带着些惩罚性质的啃噬。

唇齿交缠,那男人犹如上瘾似得,舌尖勾缠着她与他共舞,软软的触感让得少女眼睫轻颤。

眼见着少女如水般软软的靠在他身前,廖楚修这才稍一用力咬住她唇瓣吸允。

冯乔嘴唇上吃痛,伸手掐了廖楚修一把,竭力退开后有些喘息着说道:“你又发什么疯?”

廖楚修伸手困着她,然后低头用舌尖描绘着她的唇形:“我想你了。”

冯乔脸颊微热:“前几日不是刚见过吗?”

“那都多少天了,古人都说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咱们都隔了多少个春秋了?”廖楚修懒懒的垂头用下巴抵着她肩头:“你爹爹用我做事,还让我这么老实的人去跟人虚与委蛇逢场作戏,乔儿,我好可怜……”

冯乔敲了廖楚修一下,侧着脸避开他还要来亲的嘴唇:“廖侯爷,求你别侮辱了老实人。”

廖楚修轻哼一声,低头作势去咬她。

冯乔连忙笑着着闪躲,她一手抵在廖楚修胸前,一手抓着他腰间,整个人如同小棉花球似得软软的在他身前蹭来蹭去。

她姣好的身姿全靠在廖楚修怀里,晃动之时,胸前的绵软隔着衣料蹭到他手上,蹭的廖楚修原本带笑的眸子暗了下来,蹭的他火气上涌,喉头滚动之时只觉得口干舌燥。

冯乔却尤不自知,见廖楚修低头凑上来,还以为他要挠她,连忙竖起手来投降:“我错了,廖侯爷深明大义高风亮节,就别跟小女子计较了。”

廖楚修看着她笑的眼睛黑亮,唇边露出深深的酒窝,一时间恨不得溺死在里面。

他深吸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压下了刚升起的那点想要这样那样的念头,低头啄了她唇边一口,真的还是个小丫头。

两人在一旁坐下之后,之前的那点旖旎早就没了影。

冯乔被廖楚修牵着坐到一旁,才发现里头的桌上还放着个食盒,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廖楚修捏着她的手看了眼她指的方向,随口道:“我娘亲手做的,知道我来见你就让我给你带来。”

冯乔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伯母最近还好吗?”

廖楚修握着她软嫩的小手有些心不在焉:“还是老样子,没事拜拜菩萨念念经,问问早晚吃些什么,前几天不知道打哪得了个血玉凤镯,摆在佛堂里开光,拉着宜欢跟她一起诵经,说是等开好光后准备送给她未来儿媳妇。”

冯乔闻言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可随即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原先就听着廖宜欢说过贺兰君念佛的事情,家里连锅碗瓢盆都是开了光了,那时候她还觉得夸张,可如今却只觉得廖宜欢描述的简直不及贺兰君半分。

人家念佛是念普渡众生心静安康,贺兰君念佛是念的今天吃什么。

冯乔微仰着头看着廖楚修十分认真:“下次别让伯母做了,多麻烦啊。”

她脸颊因为方才的玩闹还有些红红的,眼底澄澈透亮,黑黝黝眼珠专注的看着他,仿佛要将人的魂儿都吸去。

廖楚修看着她嘴唇开开合合之间下意识的“嗯”了一声,等回过神她说什么之后,才有些艰难的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后说道:“那得你去跟她说,我娘不听我的。”

他们廖家的男人都没人权,她娘就是天王老子。

冯乔闻言有些苦恼,她知道贺兰君是喜欢她的,否则也不会三五不时的送她吃的用的,可是总是这样她却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贺兰君是长辈,还是廖楚修的母亲,她不愿意让人觉得她不懂礼数。

冯乔低声咕哝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我回头做些东西,让人给伯母送过去。”

廖楚修不置可否:“你送给我就行了,我娘有佛祖。”

“呃?”

“我说我娘不要谢礼,她说都是给她儿媳妇的,她乐意,倒是我……你都还没送过我东西,什么时候替我绣个香囊,就绣鸳鸯?”

冯乔看着他无语:“你觉得我会?”

她上辈子加这辈子几十年,连针线都没碰过,还绣鸳鸯?

廖楚修见着冯乔摊手的小模样,忍不住手撑着下颚低笑起来:“那就绣只鸭子,长翅膀那种。”

语毕,对面的冯乔就毫不犹豫的赏了他腿上一脚。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房中笑闹的两人停了下来,眼底笑意却未散尽,廖楚修叫了声进来后,玲玥便推门入内。

“怎么了?”冯乔笑着问道。

玲玥开口:“是柳家小姐,她不知道怎么知道您在这里,方才来说想要见您。”

冯乔笑容一顿:“柳家小姐?”她迟疑着:“柳敏芳?”

玲玥点点头。

冯乔看着廖楚修,她今日跟廖楚修约好来这里,并没有事先告诉过任何人,而廖楚修也决计不可能被人跟着而不自知,柳敏芳能找来这里只能是跟着她过来的,可是她找她做什么?

“她身边可还有旁人?”冯乔开口问道。

玲玥摇摇头:“没有,柳小姐身边就只带着个丫鬟。”

冯乔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你让她上来吧。”

玲玥闻言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而等她离开之后,冯乔便有些疑惑道:“廖楚修,你说柳敏芳来找我做什么?”

廖楚修眉心微拢,他对柳敏芳有些印象,只因为三年前在郭家那次,柳敏芳不仅救过冯乔,还曾出言提醒过她范家的事情,柳敏芳的父亲柳申在柳家一直都不得势,而柳相成也更看重柳弛和柳徵。

柳申惯来不显眼,柳敏芳也因为哑疾,鲜少出现在外人面前。

如今柳家和冯蕲州父女水火不容,柳敏芳这个时候来找冯乔,能是为了什么?

654 惊愕

冯乔想了一通想不明白,便推了他一下:“你先躲躲,我去看看她来找我做什么。”

廖楚修垂着眼一脸不爽快:“凭什么躲,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不是见不得人,而是柳家的情形你也知晓,若是叫人知道你我私下来往,难免会想到更多,那柳相成可不是好糊弄的。”

冯乔张嘴解释,可说了半晌见着廖楚修大高个似得杵在那里不动,而门外已有脚步声传来。

她想了想抓着他的衣襟,然后踮着脚凑近在脸颊上碰了一下:“听话,你先躲躲。”

廖楚修见她退开,直接伸手揽着她的腰,快速追逐着她要退开的唇舔砥缠绵,深吻了一下方才退开,然后在冯乔挥手欲打他时带着丝餍足之色转身躲去了碧纱橱后。

冯乔没好气的瞪了那边两眼,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和玲玥的声音。

“小姐,柳小姐到了。”

冯乔连忙伸手拍了拍脸颊,待到上面的热度下去之后,周身也没什么不妥之后这才扬声道:“进来吧。”

玲玥推门而入,柳敏芳紧随其后。

丫鬟小环想入内时,直接被柳敏芳伸手拦住,就见得柳敏芳对着那丫鬟摇了摇头后,她便退到了门外,而柳敏芳独自一人跟着玲玥入了房中。

冯乔连忙起身:“柳姐姐,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柳敏芳目光在冯乔微肿的嘴唇上顿了顿,下一瞬才颔首露出个笑来。

冯乔让柳敏芳入内坐下之后,又吩咐玲玥送了茶水过来,这才借机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与三年前相比,现在的柳敏芳显得更内敛了许多,她那双眼里多了些旁的东西,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冷淡和疏远却没有少上半分,整个人的气质更显清冷。

先前柳家知道冯蕲州的事情之后,冯乔便再没有跟柳敏芳有过往来,倒不是说不愿,而是立场不同。

柳敏芳是柳家人,而她又注定与柳家不能善了,彼此相交迟早成仇,倒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来往,可是私心里单论人来说,柳敏芳却是难得能让她觉得欣赏且愿意相交之人。

柳敏芳能感觉到冯乔的打量,她也同样在看着冯乔,与冯乔的刻意避让不同,她这三年却是长居于府中极少外出,再加上府中的事情和她的哑疾,所以与冯乔几乎未曾再见过。

她印象里的冯乔还是当初在郭家和中秋夜宴上的小女孩,狡黠聪明,善用人心,可如今看着她的眉眼,看着她如春花绽放般逐渐展露出来的容色,却与印象中的那个孩子有了几分不同。

柳敏芳突然就开口:“冯乔,你与你母亲很像。”

她的声音十分好听,可却带着一些生涩,像是久不说话之后对言语的陌生。

冯乔听着柳敏芳突然开口说话神情先是一怔,随即便露出抹了然来,她一边伸手替柳敏芳倒茶一边神色平静道:“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说我年岁越大,模样便越像我母亲,只是我性子和母亲南辕北辙,倒是像极了他。”

说完她将茶杯递给了柳敏芳,轻笑道:“柳姐姐见过我母亲?”

柳敏芳伸手接过茶水:“没见过,只是小时候曾经在祖父下令封禁的院子里看到过画像,后来宫中起了一场大火,陛下病了两月微服出宫去了一趟柳家之后,祖父便也让人将那地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画像,大抵也被那场大火给焚毁了。”

冯乔微歪着头听着柳敏芳嘴里的话,身子稍稍后退靠在椅背上,神情说不出的慵懒。

她手肘靠在椅子把手上,手指轻绕着发丝时不时的扫过白皙的脸颊,然后眼角轻弯像是与朋友闲聊般的惬意。

“好端端的,毁了画做什么?”仿佛轻声抱怨似得咕哝:“我爹爹那里倒是有一副我母亲的画像,可是他却宝贝的不得了,连我都轻易见不得,你们总说我与母亲相像,可其实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母亲当初到底是什么模样。”

柳敏芳看着她:“你若想要,我可以凭着记忆临摹一份给你,虽不如原画,却也总能绘出几分神韵来。”

冯乔闻言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柳敏芳,手指绕着发丝没出声,而柳敏芳就那么回看着冯乔,神情认真而专注。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连带着躲在碧纱橱后的廖楚修也忍不住皱眉。

这个柳敏芳……

到底想要做什么?

冯乔看着神色认真的柳敏芳半晌,这才坐直了身子,卸下了脸上方才的那丝惫赖:“柳姐姐今日特意来寻我,还在我面前泄露了你并未失声之事,想必不只是为了与我一同怀念我母亲吧?”

“我虽与柳家有隙,但于你却不同,我一直都记得当初在郭家之时你的救命提点之恩,你若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如果能应的,我绝不推脱。”

换句话说,能答应的,她绝不推脱,哪怕冲着那份救命之恩和之前的惺惺相惜她也会成全。

可如果不能答应的,柳敏芳说再多也是枉然。

柳敏芳看着冯乔半晌,突然开口:“我和父亲想要脱离柳家,想要你和冯大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冯乔想到了很多,想柳敏芳也许是为柳家而来,为了柳弛、柳徵,甚至是柳相成吩咐亦或许是其他,可她千想万想,却根本就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来。

冯乔睁大了眼,神情间满是愕然。

柳敏芳……

想离开柳家?

柳敏芳却仿佛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多让人骇然,而是继续说道:“我和父亲从无野心,只想安稳度日,更从未曾肖想那份能够一步登天的从龙之功。”

“父亲若是能脱离柳家,便会直接带着我和母亲离京,从此以后再不出现在京城,绝不会阻碍你们半点,而以后无论是谁当了皇帝,亦或是如今那位驾崩,将来也绝不会从我和父亲口中流出半点不该流出的事情,而你们将来如何,我和父亲也决计不会插手半分。”

655 人性

冯乔皱眉看着柳敏芳,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玩笑的意思来,可却只是瞧出了她神色间的认真。

冯乔开口:“柳姐姐这般聪明,柳大人也不糊涂,想要脱离柳家虽是难事却也并非是没有可能,为什么要来找我?”她说完之后语气加重了一些:“你该知道,我们和柳家有仇,一旦我们插手你们父女的事情,这代表着什么。”

这几年柳相成将柳家护得滴水不漏,冯蕲州屡次想要将柳家斩草除根都无从下手,他们与柳家的较量就像是入了一根横木,你起我落,你落我起,却谁也难以让谁伤筋动骨。

柳申在柳家虽然不如柳弛、柳徵,可他毕竟是柳相成的儿子,能做的事情太多,一旦他反水,无论是她还是爹爹,都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今柳敏芳把这机会送到眼前,冯乔却根本就不敢轻易去接。

柳敏芳开口:“我知道。”

冯乔沉声道:“给我个理由。”

柳敏芳眼中难得的带上抹嘲讽:“我怕死。”

见冯乔皱眉看着她神色满是不解,柳敏芳言语中带上了一些自嘲:“你应该知道大皇子和柳家的事情吧?”

冯乔点点头,柳家的女儿和大皇子亲密的时候被人撞破的事情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决计不少,柳家有意隐瞒,但耐不住柳弛想要借此事逼迫大皇子,所以那日的事情虽然被模糊掉了,但是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来。

“听说大皇子有意迎你们府中的小姐为侧妃……”

冯乔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敏芳打断:“那日被送上大皇子床上的,本该是我。”

柳敏芳看着冯乔因为她的话而猛的睁大的眼,眼中带着嘲讽说道:“柳弛和柳徵急欲将大皇子与柳家绑在一起,却又怕此事出了之后会惹来麻烦,所以我这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若事成了,我这个哑巴也好安抚,可若事不成,也只不过是舍掉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哑女。”

“柳弛亲自灌醉了大皇子,将他送去了房中,而柳徵和我六妹明明知情,却也将我诓骗到了点了燃情香的厢房里,若非我父亲途中察觉不对,将我和六妹换了,那日被抓奸在床的就是我和大皇子。”

冯乔虽然知道柳家和大皇子之间的那点事情,可却并不知道其中详细。

当初她还在疑惑,那柳徵如今已受重用,怎还舍得直接将自己的亲女儿送出去,而柳弛也不该在这时候去做这般会坏兄弟感情的事情,却不想那两人从头到尾选中的就不是柳徵的女儿柳慧如,而是口不能言的哑女柳敏芳。

柳申在柳家本就无甚地位,不得柳相成看重,柳敏芳又患有哑疾说不了话,就算出了事情这父女两怕最多也只能忍了,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他们倒真是好算计。

冯乔见多内心阴暗之人,也见多了为了利益倾尽手段之人,可在听了柳敏芳的话后,却还是忍不住低骂了一句:“简直龌龊。”

她顿了顿复又问道:“这件事情,你祖父他当真不知情?”

柳敏芳微垂着睫羽遮掩住了眼底的阴霾,并没有回答冯乔的话,而是开口问道:“冯乔,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患上哑疾?”

冯乔愣愣的看着柳敏芳,就听到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我亲眼看见祖父为了保柳家太平,为了能让柳家在你母亲的事情里脱身,让皇帝对他放心,他亲手了结了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的祖母,然后借着家中有丧退出了朝堂。”

那时候御医诊断,祖母至多还有几天的性命,可是柳相成却连几天都不肯等……

当时还年幼的她簌簌发抖的趴在床下,听到上面祖母气若游丝的问他,为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一直到祖母断气,一直到趴在床下的她浑身冰凉的捂着嘴满眼是泪时,才缓缓的说出了几个字来。

为了柳家。

那时候,新帝即位已经好几年,早不如开始那般打压温柳两家,柳家也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因为那场大火烧死了皇帝的“挚爱”,而柳相成怕柳家受其牵连,就毫不犹豫的自斩羽翼隐退朝堂,而借口便是……府中有丧。

他丧妻,柳弛、柳徵丧母,丧幡挂满了整个柳家,府内府外素白一片,所有人都因为祖母的死痛哭哀嚎。

唯有她,亲眼看见祖父杀妻的柳敏芳却是大病了一场,醒来后便彻底失了声。

这些年里,柳敏芳见识了很多,也忘记了很多,可却始终记得柳相成在说“为了柳家”那四个字时的冷漠,更记得午夜梦回时祖母那凄凄惨惨的为什么。

她不想有朝一日成了祖母,更不想将来她和父亲,还有母亲,也成了如祖母一样,为了柳家而不得不死的一部分。

冯乔眼底满满都是惊容,尽管早就知道柳相成绝不像表面上所显示的那般温和,更从陈安口中知晓,当年萧云素被送进宫中的事情是柳家默许,可当真真切切的听着柳敏芳说着柳相成为了柳家,亲手害死了妻子借而隐退朝堂之时,冯乔仍旧忍不住觉得后心发凉。

世家荣耀当真就这般重要?

重要到能泯灭人性,弑亲杀妻?

这般早已经没了底线的的世家到底是荣光之地,还是腐朽之巢,亦或是早就腐烂进了根子里,让沉溺其中的人早就忘了最基本的为人该有的本性?

冯乔张了张嘴,半晌后才低声道:“你想如何做?”

柳敏芳抬眼:“让我祖父逐我父亲出府,并亲自将我们赶出京城,但是我父亲必须无错。”

她的话说的有些奇怪,甚至前后矛盾,可冯乔却是懂了她的意思。

柳敏芳这是想要柳申安然无恙的离开京城,而又要让柳相成亲自开口逐柳申出府,彻底断绝关系,让柳家将来之事都与柳申无关,而等柳家之事彻底了结之后,柳申若想归朝,仍能以非柳家之人回来。

柳敏芳继续道:“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们想知道的东西。”

656 冷血

冯乔对于柳敏芳并没有完全相信,可是她既然已经开口,她也没客气的问了一些柳家的事情。

柳敏芳对于柳家的事情知道的并不算多,但是却也不少,特别是有关柳相成的。

那人虽然警惕也小心,哪怕是在面对于柳弛、柳徵等人也存着几分保留,反倒是对于柳敏芳这个哑巴孙女,还有那个对他来说不甚有用的三儿子柳申时没有多少防备,在他们面前还要露出来的还要多一些。

冯乔问着,柳敏芳就答着。

两人仿佛闲聊似得说着那些旁人听来都觉得骇人听闻的事情,比如柳相成的过去,比如当年先帝的事情,再比如柳相成的凉薄,有时候说起来时候,还会说到一些无甘紧要的事情。

不管柳敏芳说什么,冯乔都在仔细听着,她言语间有些琐碎,可是对于冯乔来说,那些看似琐碎的事情好好捋一捋未必就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特别是对于柳相成和柳家来说,足以成为他软肋以及弱点的东西。

约莫近一个时辰之后,柳敏芳才开口:“我祖父并不看重我父亲,所以很多事情我并不知晓,而我所知晓的也大多都是皮毛,但是有一点或许能够帮到你们。”

她见冯乔抬头看她,便浅声说道:“我六妹怀孕了。”顿了顿:“大皇子的孩子。”

冯乔挑眉看着柳敏芳,片刻后低笑起来:“这消息,的确是挺有用的。”

柳敏芳看着对面少女展眉而笑的模样认真道:“所以,我所求之事?”

冯乔正色道:“你之前所求我会回去与爹爹商量,不管他愿不愿意帮你们,我都会给你个回复,不过我估摸着,我爹爹应该是会答应的,只要柳姐姐不要临时改了主意就好。”

柳敏芳将手伸出来,手背上是好几块还未曾消下去的青紫掐痕,上面斑斑点点的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显眼。

“我从今天来找你,踏进你这房门开始,就已经没了回头路。”

“我知道你们要对付柳家,并不只是因为你母亲而已,剑指宫中,这其中情形也就只有我祖父他们看不清楚。我祖父其实也隐约猜到了你身份有异,可八皇子一死,你的身份虽然足以置你和你父亲于死地,却也足以让其他人跟着一起陪葬。”

“他若愿意退让,肯为当年之事隐忍,肯携家归隐柳城从此不问世事,或许能够保全柳家,可他的野心从不在此。”

世家辉煌,熏染入骨,那早已融入了骨髓里的氏族荣耀,足以让得柳相成抛弃一切。

无论是当年的祖母,还是如今的她和父亲。

那天柳弛算计她的事情,柳相成到底知情与否,只有他自己清楚。

“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冷血也罢,我只是怕死。”

注定的必死之路,只有柳相成他们看不清楚。

他们与冯氏父女之间的争斗,若是冯氏父女赢了,柳家定会被连根拔除,冯蕲州父女绝不会给柳家再次起复的机会,可若是冯氏父女输了,单凭冯乔这一张脸,凭着她是萧云素的女儿,凭着当年柳家所为,柳家也要跟着冯氏父女一起去陪葬。

冯乔听着柳敏芳的话,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出她贪生怕死冷血自私,眼中缓缓而笑。

这世间,谁不怕死?

“我会好好跟爹爹商量此事,尽快给你答复。”

柳敏芳点点头,迟疑了片刻才又继续道:“冯乔,还有一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父亲同意了此事,我会尽可能的配合,但是有一点,我不希望我今日来见你的事情被我父亲知晓。”

柳敏芳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低声道:“自私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冯乔看着柳敏芳微微紧握的拳心开口道:“你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出了这个房门,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柳敏芳闻言松了口气,抬头看着她露出个笑来:“多谢。”

冯乔笑言:“你不用谢我,这些事情不过是各取所需,你并没有占我便宜,而且你别忘了,我还欠你一个救命之恩。”

柳敏芳看着少女慧黠的眨眨眼,白净的脸上带着纯然的笑意,没有半点鄙夷不屑之色,她原本紧紧提着的心稍稍松懈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今天所做的事情有多大逆不道,更知道这般背叛宗族出卖亲人会为人所不齿,可是她依旧还是来了,除了她不愿再受缚于柳家,坐等着下一次大皇子这般的事情出现成为下一个柳慧如之外,或许多少也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女。

从初次相见之时,她就知道她和别人不同。

世俗所见,她未必在意。

柳敏芳和冯乔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准备起身告辞。

冯乔站起身来送她,等两人走到房门前时,柳敏芳正准备打开房门,冯乔却是突然开口:“柳姐姐,刚才有件事情忘了问你。”

柳敏芳回头:“什么?”

“你祖父,他当真选择了大皇子?”

柳敏芳听着冯乔的话神情微怔,瞬间就想到了之前她跟柳申的那番对话。

柳敏芳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父亲说过,祖父对大皇子那边一直都有所保留,而且也未曾倾尽全力去替他谋事,我父亲说,祖父或许心有顾虑,等着看大皇子的表现,又或许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至少在他看来,祖父从来就没有将柳家绑在大皇子船上的想法。”

说道这里,柳敏芳突然顿了一下,蓦的就想起了柳慧如的事情来。

那天大皇子和柳慧如苟且之时被人抓/奸在床时,柳相成气得雷霆大怒将柳弛狠狠骂了一顿,那模样恨不得打死柳弛。

那时候柳敏芳只以为,柳相成是因为柳弛柳弛自作主张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拉拢大皇子,失了世家的体面才骂他,可如今想来,柳弛所做的事情当真就能瞒得过柳相成?

他那般熟悉柳弛的性子,难道就没有半点防备他做出这种事来?

657 脸红

所以……

柳相成当时到底是在骂柳弛下作,还是还在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本该出现在房里的她跑了,更让里面的那个人成了柳徵的女儿。

若里面的是她,父亲就算大怒,也断不会将她送去大皇子府,可换成是柳徵…

柳徵本就不是好欺负的性子,再加上他有野心也豁的出去,出了这种事情之后,柳徵怕是恨不得直接将自家和大皇子绑在一起,做出最有利自己的选择,让柳慧如成为柳家和大皇子之间的牵绊。

柳敏芳越想心中越是发寒,整个人脸色发白之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冯乔不解:“柳姐姐,你怎么了?”

柳敏芳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来。”

想起冯乔的问话,柳敏芳说道:“我祖父那人有什么事情极少与我父亲说,他表面上虽然看重柳弛和柳徵,但是事关柳家生死的事情他却并不一定会与他们商量。你所问之事我回去后会想办法打探,如果他真有别的想法,不可能完全不露痕迹。”

冯乔闻言点点头:“好,你自己万事小心,我这边也会尽快给你消息。”

柳敏芳推开房门出去时,就见到门口只有冯乔的婢女守着,而她的婢女小环却是站在横廊尽头,被两个侍从模样的人拦着。

见着她出来时,小环脸上急切,而冯乔朝着那边点点头后,那两人才放开了小环。

小环连忙跑了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柳敏芳朝着小环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后,这才转身拉着冯乔的手,一如之前患有哑疾时的模样一般在她手心里写道:今日之事,还望慎重,静候佳音。

冯乔点点头:“好。”

柳敏芳感觉着冯乔握了握她的手,她这才扬唇露出些笑来,转身对着小环点点头便朝楼下而去。

小环看了眼冯乔,又看了眼牛高马大的暗麟两人,跺跺脚跟着柳敏芳下了楼,等两人行至楼下正准备离开时,便突然有人迎了上来。

那人做小二装扮,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上前后便对着主仆两人乐呵呵的说道:“小姐这是吃好了?这是您先前点的八宝芙蓉糕和香酥脆,都给您包好了。”

柳敏芳愣了一下,见小环脱口想要说话,连忙拦着她朝着那人笑了笑,伸手接过那油纸包。

那小二笑了起来:“我们雀云楼的东西在这京中都是顶尖的好,小姐吃了若是喜欢,记得下次再来。小的还有别的活儿就先告退了,小姐慢走。”

柳敏芳等着那人退走之后,才将油纸包放在小环的手里,带着她出了雀云楼。

外面阳光正盛,小环一直憋了许久,等到周围人少之时,她才拉着柳敏芳低声道:“小姐,咱们没点东西啊?”

柳敏芳伸手在她手心里写道:“冯乔给的。”

小环张了张嘴,见着柳敏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神情,有些担心道:“小姐,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见冯小姐啊,老爷和大爷他们跟冯大人一直不和,奴婢还见着大爷和二爷私下骂过冯大人,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偷偷来见冯小姐,怕是会怪罪你的。”

柳敏芳手指轻划:“我在府中一直无人理会,你不说,今日之事无人知晓。”

小环脸色微变:“小姐你……”

“六妹的事情你该知晓,我若是不自救,来日我的下场连她都不如。”柳敏芳写到这里,抬头看着脸色发白的丫头,“小环,你会帮我吗?”

小环脸色微白,之前六小姐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更知道大爷二爷原本算计的是她家小姐。

此时知道了柳敏芳的想法之后,她心中虽然害怕,可是只不过瞬间之后,就伸手握紧了柳敏芳的手。

“小姐,不管你想做什么,小环都会帮你。”

柳敏芳看着小环认真的模样,微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在她掌心里写道:“你不背弃,我必护你。”

见小丫头狠狠点头,柳敏芳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

柳敏芳离开之后,冯乔转身就见着从碧纱橱后走出来的男人。

廖楚修人高腿长,为了保证不惊动到柳敏芳,所以方才她们在外面聊了一个多时辰,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了一个多时辰、

冯乔以前虽然没有被罚过站,可是想想那滋味儿都不好受,特别是眼下天气还热着,那碧纱橱就对着墙面,中间只有狭窄的一点点空间根本无法腾挪,而后面纱缦遮掩之下更不通风。

见着廖楚修出来,她连忙上前:“你还好吗?”

廖楚修先是愣了愣,没体会到冯乔这句好是在问什么,可等着他见着冯乔抬头打量他上下,眼中露出些担忧时,他蓦的会过意来,连忙垂着眼低哑着说道:“没事,就是站了的久了,有些热着了。”

冯乔连忙伸手扶着他说道:“快来坐着。”然后扭头对着门边上正准备关门的玲玥说道:“玲玥,去取些冰汤过来,再弄盆干净的凉水。”

玲玥看着一脸无力的靠着冯乔坐到一旁的“前任主子”,满脑袋黑线。

先前躲出去刚刚回来的蒋冲:“……”

当初那个在暗营领着他们暴晒一整天,完后还有精力上山打猎的到底是哪只禽兽!?

站了一个时辰就虚弱成这样,偏冯乔还信了,冯小姐你的聪明睿智呢?

蒋冲暗搓搓的刚想着是不是要开口提醒冯乔一句,抬头便撞上了廖楚修的眼刀子。

眼瞅着自家主子那一眼冷厉的仿佛他多说半个字就要将他片了片鸭,蒋冲默了默,安静如鸡的关上了房门,顺带着领着玲玥去拿冰汤。

房中冯乔伸手碰了碰廖楚修的脸颊,见他脸上的确有些发烫,下意识弯腰凑近了一些皱着眉说道:“你脸怎么这么热?该不是真闷着了吧。”

她一边拿着手替他扇风,一边拿着帕子替他擦汗,柔软的指尖划过他脸颊时,胸口连带着几乎要凑到他身前,那隐隐的拾遗香味道飘进了廖楚修鼻间。

冯乔俯身看着廖楚修时,听到他呼吸都重了几分,而脸颊隐有暗红,她忍不住眉心轻拧:“怎么脸还红了,还冒了汗,你这该不是中了暑热了吧,不成,我让蒋冲去给你请个大夫。”

658 大了

拾遗香扫过,冯乔身子微倾之时,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廖楚修喉间动了动。

咕嘟——

隐隐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房中格外明显。

冯乔手中一顿,抬头看着面前脸眼中暗沉的男人,就见着他目光落在她身前,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然后下一瞬猛得涨红了脸抬头怒声道:“廖、楚、修!!”

廖楚修见着越发起伏的汹涌,眼底暗了暗,沙哑道:“长大了。”

冯乔脸上如同起火了一样,又羞又恼,此时哪还不知道自己被廖楚修给戏弄了,她气得耳尖通红,原本替他擦汗的帕子团成了团,直接就朝着他脸上扔了过去。

廖楚修眼疾手快的接住,见着他家小姑娘羞恼的样子扬了扬手里的帕子:“乔儿可真香。”

冯乔羞得脸色更红,转身就想朝外走,刚走了两步就被手长脚长的男人拦腰抱了回来,然后困在身前,看着怀里气得脸颊红红,眼中都染上水汽儿多了丝娇媚的女孩儿,廖楚修抱着她倾在她肩头低哑出声:“乔儿,人家都说以退为进是为了诱敌深入,你这是在诱惑我吗?”

冯乔挣扎了几下挣不开来,气得在他身上拧了几把,闷声道:“廖楚修,你怎么越来越流/氓了!”

廖楚修倒嘶了一声,连忙伸手抓住了腰间作乱的小手,然后低头跟她咬着耳朵说道:“你再乱摸,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流/氓。”

冯乔被迫趴在他身前,听着耳边如擂鼓般的心跳,身下靠的近了更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变化,她脸色红的仿佛滴血,吓得更是不敢动弹,就那么被他抓着手乖乖的伏在他身上。

等过了许久,廖楚修才深吸口气说道:“真想吃了你。”

冯乔埋了埋头,心跳的有些快。

廖楚修将她抱紧了一些:“乔儿,等这次事了,咱们就成亲。”

冯乔听着他略带着些暗哑的声音,埋头在他肩头蹭了蹭:“可是皇帝那边……”

“我会解决,让他心甘情愿替咱们赐婚。”

他原是想要再等些时日,等一切安定下来再与冯乔成婚,可他的女孩儿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风华绝色的让人移不开眼来。

廖楚修从来都不认为他自己是个君子,他想与她更亲近,也想与她更亲密,更不认为他有那个耐心再等三年。

冯乔靠在廖楚修身前,听着他势在必得的话突然问道:“那爹爹呢?”

廖楚修原本笃定的脸上瞬间一僵,想起了被老丈人支配的恐惧,那颗火烧火燎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说实话,他觉得搞定冯蕲州比搞定永贞帝还要揪心,谁让他是人家冯二爷眼里拱了他家大白菜的那头猪。

冯乔见着廖楚修僵住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站起身来捏了捏他的脸:“想要成亲,等你说服了我爹爹再说。”

廖楚修看着对面笑盈盈的少女磨了磨牙,他就不信他搞不定冯蕲州!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玲玥便带着人送了汤水过来,冯乔倒是也没让她退下去,而是自己捧了一碗喝了起来,然后对着对面蔫了吧唧的廖楚修说道:“你觉得柳敏芳刚才的话是真是假?”

廖楚修靠在椅子上随口道:“六、七成真,却也没完全交底。”

“怎么说?”

廖楚修扯扯嘴角:“你爹和柳相成不和的事情整个柳家都清楚,她明知道你的身份,就该知道你们和柳家之间注定难以共存,她如果只是想要让柳申脱离柳家的话多的是办法,何必冒着风险来找你,就不怕你不答应她的要求还借此离间柳家?”

“而且她来之后一开口便将柳相成当年杀妻借以隐退朝堂的事情告诉了你,还主动提起了你母亲,甚至告诉你柳相成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明知道你的身份隐秘,她却一再提及,而且再三与你说起他父亲不得柳相成看重,我估摸着柳敏芳原本就有脱离柳家的打算,只是这次萧显宏的事情彻底刺激了她,而她想要她和柳申以后都不被柳家打扰,就只有让柳家以后再无机会起复才行。”

“这个柳敏芳是个狠角色,想必他爹柳申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柳相成聪明一世,宠了两个不中用的儿子,反倒是将最厉害的两个给白白放过了。”

冯乔拿着手里的调羹在冰汤里搅了搅:“那她说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廖楚修开口:“她说的倒也不是不可行,柳相成如今靠拢大皇子,若不将两方离间,就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前若是说此事还麻烦的话,现在有柳敏芳帮忙,这事情未必不能成。”

“而且她告诉了你柳慧如怀孕的消息,就是向你示好,眼下太许的事情本就让大皇子焦头烂额,若是此时他们那边再出了问题,足以将他们送入死境。”

冯乔闻言若有所思,想了想说道:“等回去之后,我跟爹爹商量一下。”

廖楚修点点头:“不过有一点,虽然说这是个不错的契机,可还未必需要咱们亲自去动手,这朝中眼热大皇子手中势力的可多了去了,如今有机会将他拉下来,多的是人愿意动手。”

比如,背锅侠襄王。

再比如,热心肠的四皇子。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眨眨眼,片刻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给了他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

……

冯乔回府之后,身上热的出了一身的汗,她直接回房沐浴,等着穿着里衣披着长发出来时,红绫就捧着外衫替她更衣。

红绫替她合着衣领,只是扣扣子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眼冯乔胸前,有些迟疑道:“小姐,这衣裳是不是有些紧了?”

趣儿站在屏风后正在收拾东西,闻言探出头来看了眼冯乔胸前鼓鼓囊囊的模样,再低头看了眼自己坦荡荡的胸前,顿时有些羡慕:“小姐好像又大了。”

冯乔被两人火辣辣的目光盯着,瞬间就想起白日里在雀云楼时,廖楚修那意味深长的“长大了”了三个字,脸上飘起抹绯红,一把扯过红绫手中的云带朝着腰间一绑,瞪了趣儿一眼:“胡说什么,干你的活儿去。”

659 情思

趣儿瘪瘪嘴,缩回了屏风后面。

冯乔这才轻咳了一声朝着红绫问道:“爹爹回来了吗?”

红绫替她罩上纱衣,一边拿着帕子绞着头发一边说道:“早些时候就回来了,正与人在小偏厅那边议事,小姐现在就过去?”

“嗯,我跟爹爹有事情要说,你让厨房那边晚间备些清凉下火的菜色,爹爹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嘴角都起皮了,看着火重的厉害。”冯乔吩咐道。

“是,小姐。”

红绫将帕子递给了冯乔,点点头后便抱着冯乔换下的衣裳退了出去,而冯乔则是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隔着屏风说道:“趣儿。”

趣儿探出头来:“嗳?”

“晚点儿替尽欢将屋子收拾一下。”

趣儿闻言高兴道:“二小姐要回来了?”

冯乔点点头:“忠叔传信说她三天前就从随州启程了,应该这两日就该到了,你记得替她将屋里的香燃起来,然后将枕芯也换了,免得她回来之后又要睡不安稳。”

趣儿笑着道:“小姐你就放心吧,奴婢等一下就去。”

冯乔又与趣儿说了会儿话后,这才将半湿的长发用簪子随意挽起,出了房门朝着小偏厅那边走去。

小偏厅说是偏厅,实则却更像是花厅,旁边不远处是园中的水榭,中间只隔着府内的内湖。

冯乔走到附近时,远远的就见着冯蕲州侧身站在厅里神情冷漠,而穿着青色长裙的衾九则是站在他身后说着什么,在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穿着白色长衫一脸落寞,厅里的气氛十分古怪。

左越拎着些东西站在厅外的树下探头探脑,见着冯乔过来时他神色顿时有些尴尬。

“小姐。”

“出什么事儿了?”冯乔问道。

左越张了张嘴,回头瞅了眼那边僵持的情况低声道:“也没什么,之前洛管事来向二爷讨衾九……咳…衾九不愿意……”

冯乔见着左越满脸尴尬的样子,再见着里面三人之间的气氛,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你是给爹爹送东西来的?”

左越点点头:“都察院那边的卷宗,二爷之前让我去取的。”

“我拿过去吧。”

左越自然乐意,他把东西交给冯乔之后,便脚底抹油溜了,而冯乔抱着东西站了一会儿后才朝着那边走过去,只是在靠近之时故意弄出了些声响。

衾九听到脚步声时连忙侧过脸去快速擦了一下,而冯蕲州也是身形微僵了僵,这才转身朝着这边看过来。

“小姐。”

洛管事名叫洛宋元,在天风堂内地位不低,以前也与冯乔是见过的,见着冯乔进来,他连忙朝着冯乔行礼。

冯乔笑了笑:“洛管事不必多礼。”说完她朝着衾九道:“衾姐姐。”

衾九微红着眼声音有些沙哑道:“奴婢不敢,小姐还是唤奴婢衾九就好。”

冯乔闻言还没说话,衾九就已经转向冯蕲州说道:“二爷,奴婢的命是您救的,奴婢为您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哪怕您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绝无二话,但是唯此一事,奴婢绝不同意,也希望二爷下次不要将奴婢随意送人。”

她看着冯蕲州,眼睛通红:“奴婢明日就去沧州,会尽快将芜水的事情调查清楚,二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衾九行了一礼,转身就朝着厅外快步离开。

“衾九……”

洛宋元见着衾九走了,连忙叫了一声,见她头也不回的模样连忙朝着冯蕲州说道:“二爷,属下也先走了。”

他匆匆忙忙的就朝着衾九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嘴里还一直唤着衾九的名字,脸上满是急切。

冯乔看着那两人的样子,回头看着冯蕲州道:“爹爹,你这是?”

冯蕲州微垂着眼帘:“洛宋元知根知底,为人忠厚又极重情义,府中人口也不算复杂,衾九若是嫁他,我会将天风堂的产业分一半给他们,让衾九不必再留在天风堂奔波,也算对她爹有个交代。”

冯乔听着冯蕲州的话默了默,半晌后才迟疑道:“爹爹,你该知道衾九的心思的。”

衾九对冯蕲州有意,当初在她初到她身边时冯乔便看了出来。

衾九虽然从来没有提起过,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可是能让一个女子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一个男人办事,除了他们有同样的仇恨,和当初冯蕲州曾经救她一命的恩情外,更因为衾九对冯蕲州藏着的那点心思。

连她都看得出来,冯乔不相信冯蕲州感觉不到。

冯蕲州闻言神色冷淡:“我知道,但是那又如何?她所思所想注定得不到回应,又何必在这上面白费时间。”

“我当初救她,一是因为裘家之事与先帝还有你娘之间有些关联,裘家也是因你娘拖累,我对她存有愧疚之心,二也是我与裘常林的那份交情,她对我来说是好友的女儿,是裘家的遗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这一生的情思全给了你娘,无力也无法再去爱旁人,而我这里……”冯蕲州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也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冯乔闻言看着冯蕲州,她知道他有多爱她娘,那种在意不是谁生谁死就能忘却。

如果冯蕲州自己选择了别人,她不会置喙,可是她却不会主动去替别的人说服冯蕲州接纳别的女人,那会对不起她娘,毕竟换成是她自己,如果她死了,她也是不希望廖楚修会转头爱上旁人。

冯乔笑了笑:“我知道爹爹爱娘亲,可是这么在我这个女儿面前说出来,爹爹你也不害臊?”

冯蕲州见着冯乔没再追问衾九的事情,眼中染上了笑意,扬了扬眉说道:“我是你爹,有什么好害臊的。”他见着冯乔还提着东西,伸手接了过来,等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之后顿时说道:“怎么是你来送这个,左越那小子呢?”

“刚才在外面不敢进来,怕瞧了热闹被您打折了腿。”

“尽胡说,我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冯蕲州斜了冯乔一眼:“倒是你,你今日出门,又去见那狼崽子了?”

660 狠人

冯乔轻咳一声,她明明瞧着冯蕲州离开了,连左越、云生也一并带了出去,怎么还是被知道了?

听着冯蕲州的话,冯乔顿时有些心虚。

冯蕲州看着她那模样顿时眼睛一瞪:“你还真去了?”

“爹爹……”

冯乔刚软娇娇的开口,冯蕲州就直接打断:“不准撒娇。”顿了顿瞪着眼:“你给我站直了。”

冯乔连忙挺直了背脊,苦巴巴的垂着脑袋,对面的冯蕲州就开始了教训。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狼崽子就不是个好东西,心眼蔫儿坏,当初要不是他借着他爹的借口凑上来与我结盟,让我以为他是为了替他爹报仇,我绝对不会让他出现在你身边五丈之内…”

“卿卿,这京中的好男儿多的是,我昨儿个见了霍侍郎家的小儿子,长得方方正正,人品学识都挺好,是个不错的苗子,还有厉府的三公子,同样出自武将世家,秉性耿直,为人忠厚,再不济还有方少卿家的大公子,和你年岁正好,性子软绵也好拿捏。”

“你若觉得可以,爹爹找机会让你见见他们,指不定有你中意的,要是都不喜欢,咱们还可以再找……”

“爹爹!”

冯乔对着冯蕲州跺跺脚,他爹这些话要是让廖楚修听到,那醋桶子非得闹翻天了不可。

冯蕲州见着冯乔的神情,脸色瞬间不高兴起来,脸上眼里都是不满:“你就真瞧上了那小兔崽子了,他有什么好啊,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性子霸道又奸又猾,前几日还撺掇着皇帝削弱了你爹我的权,这么心狠手辣的,指不定哪一日就对你爹我下了毒手了。”

冯乔无奈看他:“可是爹爹,我听七哥说,是你自个儿不想麻烦,才把差事推给了别人?”

冯蕲州脸色僵了僵,随即蛮不讲理的瞪圆了眼:“就算这样,他也不该找人来欺负你爹我。”说完之后冯蕲州控诉,“闺女,你还没跟他成亲呢,就向着那狼崽子,将来要真嫁去了镇远侯府,还不得忘了我这个爹了?”

“呜……可怜我这个孤寡老人,连闺女都不要我了…”

说着说着,冯蕲州悲从中来,提着袖子遮着脸,然后拿着帕子擦着眼睛,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好像他已经成了那个被抛弃的“孤寡老人”。

冯乔心累的想要杵额:“爹爹,拿错帕子了。”

冯蕲州抬头“呃”了一声,才发现手里拿着一团红彤彤的彩绸,赫然是之前他在都察院开衙箱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的。

他见着自家女儿满脸无语的看着他的样子,干脆果断的放下了袖子,一把将那团红彤彤的彩绸塞进了袖口里,然后也不哭也不闹就直接冷哼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那狼崽子。”

说完还抬了抬下巴,表示他此时的态度有多认真。

冯乔被自家爹爹的傲娇逗笑,哄着他道:“好,您要是不喜欢他,赶明儿个早朝的时候你再好生收拾他。”

冯蕲州听着自家闺女的话就知道她在敷衍自己,心里顿时成了马蜂窝。

想当初他家宝贝闺女多可爱啊,小小的一团子最喜欢腻在他身旁,嘴里娇娇软软的叫着爹爹,撒娇耍赖的挂在他身上荡秋千,可自从有了那狼崽子后,闺女就偏心了。

以前不管做什么都是爹爹最好,如今却胳膊肘朝着那边拐了,还学着敷衍他。

冯蕲州咽了咽几乎要冒出来的酸水儿,心里恨恨的又给廖楚修记上了一笔。

冯乔见冯蕲州有些气闷的坐在那里,上前哄着他道:“好啦爹爹,不生气了,如今可是他求着您嫁女呢,您要不喜欢他,下次他来了咱府里你放狗咬他,我保证不帮他。”

“真的?”冯蕲州睨她。

“当然是真的。”

冯乔眼神真诚神情认真的表示了自己永远站在爹爹这头,不为美色所动摇之后,好歹才让自家爹爹顺了点儿气,冯乔松了口气后立刻就转移话题。

“对了爹爹,我今儿个出门见着柳敏芳了,而且是她来找的我。”

冯蕲州听到她说起正事顿时也忘了廖楚修了,神色微怔道:“她找你干什么?”

他倒是好记得那个柳敏芳,只是她在柳家的存在感一向很弱,在加上柳申也不得柳相成喜欢,哪怕如今柳家重新入仕,柳相成也生了雄心壮志,柳申依旧还是领着先前的闲职。

如果不是冯乔提起,冯蕲州都几乎快要忘了那个不会说话的女孩儿了。

冯乔闻言轻声道:“柳敏芳说,她想跟我们合作。”

“合作?”冯蕲州眉毛微挑:“合作什么?”

冯乔笑了笑:“她想让我们帮她和她父亲脱离柳家。”

冯蕲州虽然在冯乔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隐有猜测,可是他也只以为柳敏芳找冯乔可能是为了柳申,比如柳申扮猪吃虎,再比如柳申想要掌权,亦或是和他们合作推他取代了他那两个兄长,甚至于如今的柳家家主,他的父亲。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柳敏芳所谓的合作居然是这个,找一个与柳家有仇之人,帮助他们父女脱离柳家?

冯蕲州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冯乔也没卖关子,直接就将白日里柳敏芳是怎么跟着她身后找到了雀云楼,又是怎么为了取信她开口与她说话,甚至将柳相成和柳家的一些隐秘之事告诉她。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脸色不断变幻,等着她说完之后,他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消化完之后,理顺了其中关键和弄明白了柳敏芳的意思之后,发出了和之前廖楚修同样的感慨。

“这个柳敏芳倒是个狠人。”

年幼之时撞见柳相成杀妻,便能当机立断的借着大病之后闭口不言十几年。

这其中除了怕她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泄漏了柳相成的秘密之外,怕是更多的,还是因为当初柳相成那一句“为了柳家”。

柳敏芳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对于如柳相成那般为了家族可以狠心杀妻的人来说,什么都值得利用,而一个哑了不会言语的孙女,对于他的作用远远比不上一个健康的能与人联姻的孙女。

661 一锅端了

这朝中联姻之事常有,可不管是高门姻亲,还是嫁与皇室,亦或是笼络手下之人,嫁一个哑女过去无疑都只会结仇。

毕竟能入得柳家眼的,对方门第必不会低,而高门士族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迎娶一个哑女做当家主母?

可如果不做当家主母,难不成还想将柳家三房嫡出的女儿迎回府中当妾?

如果真有人敢这么做的话,恐怕到时候是联姻不成,反倒是会打了柳家的脸面,别说柳申不同意,就是柳相成也丢不起那脸。

柳敏芳当时才多大一点,便能这么快的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办法来保全自己,如果不是这一次柳弛他们想要用她当棋子笼络大皇子,踩到了柳敏芳的底线,让她感觉到了危机,柳敏芳或许会带着这秘密一辈子。

而她在知道她和柳申在柳家的处境之后,毫不犹豫的就舍弃了柳家,选择了与他们合作,并且在付出最小代价的情况下,得到她自己想要的结果。

果决,心狠,聪慧,明智。

在形势尚未发展到绝境末路之时,便能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身边的一切,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柳敏芳如此妖孽之资,在柳家呆了这么多年却没有被柳相成发现,亏得柳相成还自诩聪明,却白白放掉了最大的助力,无端捧了两个蠢货出来。

冯乔听着冯蕲州对柳敏芳的评价,也忍不住在旁点点头表示认同。

她之所以会比同龄人聪慧那么一些,也只因为她所经历的远比别人要多,更因为她多活的那几十年所积累下来的阅历和经验,可是柳敏芳不同。

她这种大概才是真正的生而多慧,天生的七窍玲珑心。

冯乔抬头说道:“那爹爹觉得,柳敏芳的提议如何?”

冯蕲州笑她:“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决定了吗?”

冯乔抿唇笑了笑:“我觉得柳敏芳不像是来试探的,毕竟她装哑的事情如果传回柳家,柳相成必定会先生疑,而先前大皇子那事出了之后,也注定他们三房跟大房、二房之间的间隙。”

“当初温家处理了之后,爹爹便想对柳家下手,可是柳家却借着永贞帝身残之事生生扭转了局面,柳相成就像是百足之虫,屡次都能从陷境逃脱,而他十之八九又知道我的身份,咱们若不趁机下手除了他,他迟早也会对我们动手。”

正如柳敏芳所说,他们如今彼此间都有顾忌。

柳相成知道她身份后,却一直不敢捅出来,一是怕牵连柳家,二也是担心永贞帝“念旧”,到时候反倒是帮了他们。

可这却并不代表,柳相成会一直留着他们。

柳相成心里很清楚,他们父女和柳家之间隔着人命仇恨难以化解,他们不会放过柳家,柳相成也不会放过他们,两边刀兵相见是早晚的事情,如今看似平和只不过是找不到能够一击即中,将对方打到无法翻身的机会。

如果这机会一旦出现,他们不会留手,柳相成也绝对不会放过。

冯乔一字一句的说道:“与其等着他们动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借着这里与柳敏芳合作,让柳家从内里乱起来,柳申父女一旦离族,动静绝对不小,而且一旦柳慧如怀孕的消息传到董家人耳里,他们怎么可能还忍得住。”

她说道这里,眼底流露出狡黠之色来,看着冯蕲州说道:“所以爹爹,不如咱们这次做票大的?”

冯蕲州看着冯乔,就见到她一握掌心,眼睛亮如星月。

“直接将大皇子和陈、董两家,一锅端了。”

……

……

柳敏芳第二天便接到了冯乔的回信,信是一个名叫月晴的小丫头送进来的,夹带在给她送来的换洗的衣物里。

柳敏芳得了冯乔父女的回复之后,松了口气的同时,直接将那个叫月晴的丫头提到了自己身边当了贴身婢女,而自那一日起,原本就看她不甚顺眼的柳慧如和二夫人越发厉害,三五不时的便找她麻烦,甚至好几次将事情闹到了柳相成面前。

刚开始时,柳相成每次都会训斥二房,甚至安抚柳敏芳,可是到了后来,太许的事情有了进展,罗万权在诏狱里开了口,牵连进了大皇子手下的人。

大皇子焦头烂额之下柳相成也不得不做出反应,忙碌之下完全顾不上府中的事情,连着闹了几次之后,就直接将事情交给了柳弛的夫人沈氏处理。

沈氏本就瞧不起三房,再加上她知道柳慧如腹中怀着大皇子的孩子,自然不会为了不中用的柳申和他的哑巴女儿,去得罪二房,所以在她的和稀泥和刻意偏袒之下,让得柳慧如母女越发得寸进尺。

柳申心中的隐忍已经到了一个极点之上,而柳家表面的平静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原本还算和睦的三房之间,便已经势如水火。

七月中,适逢中元,却也是佛教中的盂兰盆会,京中不少贵人会闭府祭祀先人,却也有人会在这一日前往城外佛寺之中,为亡故亲人诵经,超度历代考妣宗亲能早脱苦海得超极乐,并为生者父母亲人祈福。

冯乔提前一日便带着尽欢到了济云寺,寺中早已经有不少京中贵人,两人在后厢安顿好后,冯乔便带着尽欢,领着玲玥三个丫鬟一起去了后山的石壁。

她们来的早,太阳还未落山,金黄的余辉穿过石壁上的瀑布之后,流水飞溅之间在石壁外印出一道五光十色的光桥来,氤氲间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姐姐,姐姐你快看,那就是龙吸水吗?”

冯乔看着那里轻笑:“那叫天虹,好看吗?”

已经十一岁的尽欢趴在大石之上,完全没顾着身上被沾湿的衣角,睁大了眼点点头:“好看!”

她弯着腰伸手去舀身前潭里的水,入手温热的感觉让得她蓦的瞪大了眼:“姐姐,这水是热的哎?”

“这水本来是凉的,且因为是山涧水,远比寻常水还要更加寒凉,只是恰巧此处有地热,而山上的水落下来时刚好聚集在地热之上,所以水才会是热的……”

冯乔下意识的解释了一句,就忽然停了下来,她恍然间想起几年前她跟着郭聆思一起来这里的时候,郭聆思好像也是这般告诉她的。

那时候她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萧元竺,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潭水顺流而下,便是涌入了专供那少年养身治病的行宫之中……

662 好处

“姐姐,你怎么了?”

尽欢原是听着冯乔说着这潭水地热的事情正觉得有趣,可是耳边的声音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她有些奇怪的抬头,就见着冯乔站在身旁,神情有些仲怔的看着潭水流动的方向,仿佛透过那里看着别的什么似得,眼睛里面流露出几丝怀念的神色。

尽欢踮了踮脚朝着那边看去,有些疑惑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冯乔收回目光轻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你郭姐姐还没认识你七哥,险些就在这里相中了别人。”

尽欢闻言瞪大了眼:“真的假的?那后来呢,郭姐姐怎么又嫁给了七哥?”

“这事情说来就话长了。”

冯乔没想着跟小丫头说郭聆思以前的那些事情,毕竟郭聆思如今和邵缙感情极好,两人又有了孩子,那些往事,那些故人,更是早就如同过眼云烟。

冯乔扭头看了眼满脸好奇的尽欢,轻笑着道:“反正就是你七哥运气好,要不然哪能娶到你郭姐姐那般好的妻子。”

“这倒是,表伯母和表婶她们就常说,七哥以前可浑了,都没姑娘家能瞧得上他,要不是郭姐姐一时瞎了眼,他指不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呢。”

冯乔听着尽欢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话可别在你七哥面前说,小心他收拾你。”

尽欢咯咯直笑:“我才不怕他呢,他敢收拾我,我就让姐夫揍他。”

冯乔闻言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嗔怪道:“你可别乱叫,叫人听见了笑话。”

尽欢捂着头:“有什么好笑话的啊,廖大哥本来就是我姐夫。姐姐,你准备什么时候才跟姐夫成亲呀,我瞧着姐夫等的头发都快白了。”

冯乔斜了小丫头一眼:“他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替他说话?”

尽欢笑得一脸无辜:“姐姐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你这小马屁精都快钻进钱眼儿里去了,要不是得了他好处,你能这么一个劲儿的帮着他?”冯乔斜了她一眼,笑骂道:“他又许了你什么?”

尽欢嘿嘿笑了一声道:“姐夫答应将醉春风交给我。”

冯乔闻言哭笑不得的拧了拧她的脸颊:“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要,那醉春风可是青楼,里头来往的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你把它要来做什么,你也不怕爹爹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尽欢脸上被袭半点都不闪躲,反而就着冯乔的手蹭了蹭之后娇赖道:“爹爹才舍不得打我呢,再说姐姐,那醉春风可是日进斗金呢,我眼红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哄着姐夫给我了,我正好拿来了赚了钱给你当嫁妆,免得姐夫将来欺负你。”

冯乔被尽欢的话逗笑,见着她跟只小狗似得在她肩头蹭来蹭去,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呀,就知道哄我,我可告诉你,这事情我可不帮你瞒着爹爹,要是被他知道了关你禁闭,到时候你别来找我哭,我可不会帮你求情。”

“我才不信呢,姐姐才舍不得我受罚。”

冯乔闻言板着脸:“谁说的,到时候我定帮着爹爹罚你。”

“才怪,姐姐最疼我了。”

尽欢闻言却半点不怕,抱着冯乔的腰身哼哼唧唧的撒娇。

冯乔被她闹的不行,好不容易板着的脸也坚持不下去,片刻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间,挽着手将整个后寺都绕了一圈,直等到太阳快下山时,两人才带着三个丫鬟原路返回。

等快到了正寺时,远远的便能看到大殿的方向已经开始准备明日盂兰盆会的东西,不时有僧人朝着大殿的方向搬着东西,而一路上也偶尔能碰见几个同样来寺中祈福之人。

冯乔在京中的名声不小,三年前那场宫宴上的册封,让得她的名字被许多人知晓,再加上冯蕲州的原因,许多都知道康宁郡主冯乔这个人,可是因为她极少参加京中的各府的宴会,而平日里也很少与其他府里的小姐们来往,所以真正见过她样貌的人却是不多。

一路上走来,见到那些京中贵妇人时,不少都会好奇的打量冯乔一行,对着容貌殊丽的冯乔露出些好奇和惊艳。

冯乔倒是也不惧,既不失礼也不殷切朝着那些人点点头,便带着尽欢等人与那些人错身而过。

等快到西厢之时,尽欢低声道:“姐姐,咱们这次来这里干什么的?”

冯乔回答:“盂兰盆节是佛家法会,来佛寺**养功德,诵经祈福,能够超度亡灵脱离苦海,让逝去之人早渡轮回。”

尽欢闻言瞬间明白:“所以我们是来替娘亲诵经的?”

冯乔看了尽欢一眼,抿抿嘴唇没说话。

她来是为了娘亲和萧元竺,而尽欢……虽然她忘了,她却也有父母和哥哥……

尽欢没注意到冯乔的沉默,只是好奇的看着厢房外不时不时进出的人,原本并不算太多人的西侧院因为法会的原因几乎住满了人,而不少人来的较晚,此时家里的下仆正在朝着里面搬着东西。

两人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回房之时,却忽然听到一阵争吵声。

“我说了我要住在这一间,那边的房子靠着水井一点都不吉利,而且旁边的树把前后都遮住了,看着阴森森的,要住你们去住,我反正不过去。”

“慧如,这里是佛家重地,别乱说话,而且刚才不是你想要住那间的吗?”

“可是我现在又不想住了,总觉得那边看着不舒服,不如让二姐去住那边好了,我住她这间。”

冯乔几人朝着那边看过去,就见着一个穿着樱红色彩绣烟罗衫的少女手中拿着精致的美人扇,正一扇一扇的睨着对面的几人,而她说话的时候,那扇子下的穗子晃来晃去,姣好的面容上尽显娇蛮。

对面则是站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而她身边站着的,则是穿着浅蓝色衣裙显得有些沉默的柳敏芳,还有另外一个眉心紧皱有些不高兴的少女。

663 富贵无极

那妇人正是柳弛的夫人沈氏。

这次盂兰盆会,柳相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念头,让她来济云寺中烧香,替已经死去多年的婆婆祈福超度。

沈氏带着府中几个丫头来山上参加法会之时,原就不想带着柳慧如,可偏偏柳慧如知道柳敏芳要来之后,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

可谁能想到,这如今这还没住进济云寺呢,柳慧如就开始闹了起来。

之前那井边的房子原本是柳敏芳要住的,因为那里比较荫凉又处于拐角的地方,十分安静,柳慧如见状便抢了去,后来见着柳敏芳不与她争抢住了这边,她又不愿意非要再次来抢。

沈氏心中厌烦的厉害,眉心紧紧皱了起来,可是当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柳慧如的肚子时,那股郁气却生生忍了下来。

她心中虽然不满柳慧如不分场合的胡闹,却也不想真得罪了她,毕竟她怀着大皇子的孩子。

如果柳慧如真有那个命能嫁入大皇子府,而以后大皇子又得了皇位的话,那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指不定就是他们柳家的将来。

沈氏低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柳敏芳说道:“敏芳,慧如她身子娇弱,那边的确是有些阴凉,你看不如你还是住那边?”

柳敏芳定定的看了眼沈氏,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看得沈氏有些不自在时,她才收回了目光垂着眼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就让旁边一脸愤愤的小环去将刚送进屋里的东西取出来,搬去靠近井边的那间房间。

柳慧如见着柳敏芳一声不吭的样子,不屑的哼了一声。

沈氏仿佛没看到似的笑着说道:“好了,这路上也劳累了一天了,慧如你也赶紧休息休息,待会寺里会派斋饭过来,你若是不喜欢,便让林嬷嬷借了旁边的小灶台,替你做些滋补的膳食,只是切记不可在寺中用荤腥。”

“知道了。”

柳慧如扬着下巴点点头,那倨傲的模样让得柳青凤气得脸都红了,刚想说话就被沈氏拉着去了拐角处的房间。

房门关上之后,柳青凤顿时一甩沈氏的手,气愤道:“娘,你这么让着柳慧如干什么,你看看她那样子,下巴都快戳到天上去了,她想干什么,她跟人苟且被抓了当场,怎么还有脸这么得意…”

“住口!”

沈氏听着柳青凤的话顿时一惊,连忙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轻喝道:“你胡说什么?!”

“本来就是,我说错了吗,她跟……她跟那人的事情那么多人都瞧见了,难道是假的?”

柳青凤被呵斥了之后继续说道,可到底有所顾忌,言语间收敛了一些,却还是愤愤道:“她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祖父不罚她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处处巴结着她,还帮着她欺负二姐?”

她虽然也不喜欢柳敏芳这个哑巴二姐,可却更看不惯柳慧如。

柳敏芳虽然哑巴,可她常年都只呆在自己院子里,性格又孤僻内向,软弱好欺,寻常根本碍不到谁,可是柳慧如却不同。

以前在府中的时候,柳慧如就处处跟她攀比,出府赴宴的时候更是处处都要比她强,柳青凤早就看不惯她了,如今她做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换成任何一个人怕是就算不被沉塘,怕也是送去家庙剪了头发当了姑子,可偏偏柳慧如不仅什么惩罚都没有,反倒如今成了柳家的眼珠子。

祖父放纵她,二婶宠着她,如今就连她爹和她娘居然也这般巴结着她,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跟她睡的是大皇子?!

沈氏轻皱着眉头看着愤愤不平的柳青凤,柳慧如怀孕的消息府中只有他们夫妻、柳徵夫妇,还有柳相成知晓,柳相成当初让柳弛将消息瞒下来,沈氏便连柳青凤也没有告诉。

她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而是太清楚柳青凤的性子。

她怕告诉了了柳青凤后,她会不小心在旁处说漏了嘴。

沈氏伸手拉着柳青凤到跟前,对着她说道:“凤儿,慧如不过就是性子娇蛮了些,你与她计较什么。你别忘了,你才是咱们柳家长房嫡出的小姐,连你的名字都是你祖父亲自取的,这府中有谁能有你这般福气?”

柳青凤皱眉:“可是柳慧如……”

“当日与她欢好的毕竟是大皇子,你祖父和父亲对她还有别的安排。”沈氏低声道。

柳青凤闻言脸色稍缓,她倒是不羡慕柳慧如和大皇子的事情,毕竟她是堂堂正正的柳家小姐,犯不着去做这般下作自贬身份的事情,更何况祖父曾说过,他会亲自替她挑选未来夫婿,定让她荣宠无边富贵无极。

可是她就是看不惯柳慧如那副尾巴都快要翘上天去的模样,这些天每日里在府里闹腾也就算了,吃要最好的,穿要最好的,连下人也超了该有的份子添了好些个,日/日去三房闹腾。

如今连出了府门,到了外面了之后还这副样子,做给谁看呢!

此时听着沈氏的话后,柳青凤心底隐隐有些猜测,看着沈氏说道:“娘的意思是,祖父想要将她,送去大皇子府?”

沈氏并没有瞒着她这个:“是有这个意思,只是现在情况还没确定,所以你暂时别与她起什么冲突,知道了吗?”

柳青凤点点头:“知道了娘。”

……

外间的柳慧如完全不知道沈氏和柳青凤回屋后的一番争执,她抢了柳敏芳的住处之后,有些得意的指挥着身前的几个丫鬟将她的东西搬进了房间里,连带着满脸挑剔的嫌弃着厢房里这不好那不好。

冯乔和尽欢几人站在拱门处,目睹了这一出后,尽欢低声道:“姐姐,这人可真够霸道的。”

冯乔扬了扬唇:“人家是柳家的女儿,能不霸道吗?”

尽欢一怔,下一瞬再看着站在房门口尖着嗓子摆着团扇的柳慧如时,小小的脸上皱了起来,一副晦气模样:“柳家的人怎么也来了,而且不是说柳家是什么世家门阀吗,怎么就养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664 法会

尽欢的话说的有些刻薄,冯乔却没拦着她,只是淡声道:“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出几个歪瓜裂枣有什么好奇怪的,总有出类拔萃的。”

尽欢没听懂冯乔话中的意思,冯乔也没跟她解释,而是转身对着身后站着的几人说道:“玲玥,我有些饿了,你去瞧瞧寺中什么时候派饭,若是还早的话,便先取些能饱腹的小食回来。”

玲玥蹲了蹲身子:“奴婢知道。”

尽欢见着玲玥离开不由抬头道:“姐姐你饿了吗?咱们来的时候不是带的有点心,我去给你取?”

冯乔笑着说道:“来寺庙中求神拜佛,总要心诚才行,外面带来的东西难免沾上了世俗秽气,而且寺中的斋饭和小食味道也挺不错的,你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好生尝尝才是。”

看尽欢有些不明白,冯乔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走吧,咱们先回去了,今天夜里得好好休息,明天法会上可还有得忙呢。”

夜里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尽欢跟冯乔说了会儿话,就耐不住闹腾了一日的疲惫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冯乔将她抱去了床上,放下时才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

“这丫头越来越重了,我都快要抱不动她了。”

红绫低笑着道:“二小姐这两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跟着忠叔他们四处跑,身子骨结实的很,小姐下次让奴婢来就是,免得抻着了您自个儿。”

冯乔替尽欢盖好了被子,将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拨到了耳边,露出了那张已经初露姣美的脸:“晚间你多留意着她一些,我之前瞧着她有些咳嗽,夜里别叫她打了被子。”

“奴婢晓得。”

冯乔站起身来,红绫便伸手解开了床前的纱缦,而冯乔则是走到一旁,将带来的拾遗香点了起来,见着里面的尽欢睡沉了之后,这才转身去了外间梳洗,然后去了另外一边的床上休息。

第二天早上,冯乔早早就醒了过来,让红绫去唤醒了尽欢之后,两人梳洗一番换上了素色衣裙,便赶去了寺中大殿。

这次前来参加盂兰盆会的人不少,冯乔和尽欢到的时候,大殿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冯乔在人群里看了一眼后,便拉着尽欢寻了个还算靠前的位置走了过去,等到站定时就发现身旁站着位穿着湖蓝对襟褂裙的中年妇人。

那人见着冯乔姐妹之时,眼中不由露出些诧异,毕竟来参加法会的大多都是她们这个年岁的人,就算有些姑娘家,也大多是随着长辈一起,像是眼前这两个小姑娘一样单独来的却是极为少见的。

好奇之下,那妇人便小声搭了话,而当知道冯乔的身份时,她顿时惊讶出声。

“原来是康宁郡主,小妇人见过郡主。”

那人慌忙之下就想行礼,冯乔连忙笑着扶了她一把:“夫人不必如此,我和妹妹今日前来,是为了替我已逝的亲人祈福,想必夫人也是如此,佛祖面前大家都一样,不必顾虑什么身份。”

那人闻言见冯乔不似说假,而且脸上的笑容也甚是真诚,这才安心下来。

那个妇人夫家姓高,是个十分健谈之人,见冯乔性子平和,便起了谈性,几句话间便与冯乔熟识起来。

当在知道冯乔不怎么与其他府中来往,几乎认不出这殿中站着的这些夫人小姐时,便主动担起了责任与她介绍起来那些人的身份来。

冯乔脸上一直带着笑,安静的听着高夫人说话,时不时的小声回上几句,等到柳家一行人来时候,那妇人顿时转了话音。

“郡主,你瞧着刚进来的那几个人没,她们便是柳家的,那个领头的就是柳家大房的夫人沈氏,她身后跟着的是她的女儿柳青凤,另外那两个,应当也是他们府中的小姐。”

冯乔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淡声道:“那个蓝衣的我认识,是柳家三房的柳敏芳,她当初还曾经救过我来着,至于另外那一个……”

她收回目光:“我曾经听人说过,柳家有二殊,凤翔鸣合如,这凤是指的柳青凤,那个如指的是柳家二房的柳慧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了。”

高夫人听着冯乔的话忍不住撇撇嘴:“什么凤翔鸣合如,以讹传讹罢了,这世上除了宫中那位,谁敢称凤?”

龙凤龙凤,自古便是帝后之称。

这柳家的人也是心大,给女儿取命叫凤也就罢了,还敢传出这种谚言来,尽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冯乔闻言轻笑了笑没说话,倒是尽欢瞥了柳家的人一眼,有些嘲讽的轻哼了一声。

“指不定人家就想着哪天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尽欢。”冯乔看了尽欢一眼。

尽欢撇撇嘴没再出声。

冯乔这才抬头对着高夫人说道:“我妹妹年幼不懂事,让夫人见笑了。”

高夫人原本听到尽欢那句话时有些怔住,此时听着冯乔的话后连忙摆摆手:“嗐,这有什么啊,小孩子的话谁会当真,不过那柳家倒真是心大,也不怕真冒犯了宫中那位。”

冯乔笑了笑没接话,高夫人见状倒也没再继续说这个。

那边沈氏带着柳慧如几人入了人群站定之后,前面便传出敲击钵盂时清脆的声音,紧随着寺中钟声响起,原本还在小声说着话的殿中众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前方的渡善大师高呼着佛号,嘴里念着经文开始了今日法会,而殿中所有人无论是何心思,此时都是随着那前方一众僧人的诵经声音齐齐跪下,双手合十神情虔诚。

济云寺中法会都是照着古法而来,先是净坛绕经,念诵《盂兰盆经》,后行祝词跪拜超度亡灵,上兰盆供献贡赞,一整套施行下来,足足花费了几个时辰。

等着殿中仪式完毕之后,便是进香燃灯,可与僧人一起念诵经文祈福,中途饭食皆在殿外进行,一直到晚上之时,才在殿外燃放焰口,并前往寺中往生池放河灯烧法船。

665 意外

前来寺中参加法会之人,大多都是京中贵人,平日养尊处优之下,几乎都没能将整个仪式坚持下来。

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在白日里大殿仪式完毕之后,便各自回了住处歇息,而冯乔却是带着尽欢认认真真的将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

两人在往生池边将河灯放下去时,冯乔双手合十默默低声念着往生咒,而尽欢将六只河灯放进水里之后,扭头看着冯乔。

“姐姐,咱们为什么要放这么多河灯啊?”

之前在殿上燃香时也是六炷,如今点灯时也是六盏,尽欢有些疑惑:“姐姐还有别的不在的亲人吗?”

冯乔睁开眼,伸手拨弄着池水,将身前的河灯推着朝前飘去:“并不全是为了亲人。”

“那是为了什么?”尽欢不解。

冯乔垂眼看着水面,这河灯不仅仅是为了亲人,还有仇人,有娘亲,有萧元竺,还有……她声音有些低沉着的说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之后,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尽欢见着冯乔又这般敷衍着她,有些不高兴的伸手拨了一下池水。

姐姐总是说些奇怪的话,每一次都说等她长大了就知道了,可是她明明已经不小了,为什么姐姐就是不肯告诉她?

冯乔见尽欢不高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只能抬头朝着旁边看去,就见着不远处同样站在往生池边的柳家一行人。

沈氏带着柳青凤正在旁边说着话,柳敏芳则是蹲在那里放着河灯,而柳慧如一如之前的模样,拿着把团扇站在那里脸上尽是不耐之色。

也不知道她身边的那个丫鬟跟她说了什么,柳慧如直接拿着扇子重重的打了那丫鬟一下,然后扭头就朝着池边的柳敏芳就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冯乔一跳,她脚下一滑险些跌进往生池里。

“小心!”

萧金钰连忙拉了冯乔一把,险之又险的将她带了回来,惯力之下冯乔却是收势不急一头就撞在了他身上。

两人头碰着头发出一声闷响之后,同时痛叫出声。

萧金钰只觉得鼻梁发麻,里头好像是出血了,可他却来不及去管就连忙对着捂着侧额的冯乔急声道:“乔儿,你怎么样,有没有撞着你?”

冯乔被撞的脑子有些发懵,还没等缓过神来,旁边的尽欢就已经一把扒开了萧金钰。

“你有病啊,干什么突然出现吓人,你要是吓着我姐姐怎么办?!”尽欢连忙抢过了萧金钰的位置,扶着冯乔问道:“姐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

刚才那一声响,连她听着都觉得疼,此时瞧着冯乔捂着侧额半晌没说话,尽欢急的不行:“姐姐我先扶你过去坐会儿,玲玥,玲玥……”

尽欢刚扬声叫后面的玲玥过来,冯乔就已经拦住了她:“我没事。”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脑子还有些发懵,见玲玥满脸担心的上前,她低声说道:“我真没事,就是撞了一下,让我缓缓就好。”

玲玥守在一旁,有些责怪的看向萧金钰。

萧金钰捂着鼻子,看着玲玥和尽欢的目光有些闷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问乔儿在看什么,没想到会吓到她……”

冯乔缓过劲来之后,还觉得侧额的地方隐隐作痛,她抬头见着萧金钰捂着鼻子,指缝间还能看到血迹,才知道刚才那一下将他撞的流鼻血了。

她忙取出帕子递给萧金钰,让他擦脸上的血一边低声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萧金钰堵着鼻子低声道:“我听说你来了,就来看看。”

“胡闹!”

冯乔皱眉看着她:“你现在工部的事务繁忙,又要跟着师傅修文习武,有空暇的时间不好生在京中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父皇现在最忌讳的就是皇子私自出京?”

“而且这浮云山是什么地方,那山腰上又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让他知道了,到时候若是联想到了什么,想起了不该想的东西,你这几年在他面前所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永贞帝当初被萧元竺炸断了腿,弄瞎了一只眼,就恨上了所有和萧元竺有关的东西。

这浮云山山腰便是当初他给萧元竺建的养病的行宫,更是他曾经一心宠爱萧元竺的证据,那时候萧元竺有多荣宠,如今的永贞帝就有多愤恨。

旁人对此尚且半点都不敢去沾,更何况萧金钰当初还在行宫里待过。

以永贞帝如今阴晴不定的性情,喜怒难料,要是让他知道萧金钰来了浮云山,哪怕他没有去过行宫,怕也会行迁怒之事,到时候若是惹了皇帝生厌,他们这几年帮着萧金钰在圣前所做的一切功夫,就全都白费了。

更何况今夜的事情萧金钰绝对不能插手半分,否则解决不了想解决的人,反而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萧金钰听着冯乔的话面上一僵,看着她气恼的样子刚想说话,冯乔就已经开口:“你来时有人瞧见没?”

萧金钰摇摇头:“应该没有。”

这会到处都黑灯瞎火的根本就没什么人,而寺中的人几乎都在这边看着主持烧法船诵灵经,他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遇见别的人。

冯乔闻言这才微松了口气,连忙扭头,本想开口叫玲玥,可是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又顿了顿,只能将目光落在尽欢身上:“尽欢,你带九皇子去咱们住处后面的竹林,路上避着点人,我等一下就过去。”

“姐姐!”尽欢皱眉。

“听话,姐姐还有事情要做,你替姐姐看着他,别叫他乱跑。”

尽欢闻言瞪了萧金钰一眼,有些不情愿的说了声好。

冯乔这才又对着萧金钰说道:“你跟尽欢先过去,别叫人认出你,等一下我过去找你,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

“乔儿…”

“赶紧去!”

冯乔眼角余光看着之前去了别人与人说话的高夫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直接伸手推了萧金钰一下,示意尽欢赶紧带人离开,而她自己则是转身遮住了萧金钰大半的身形,然后朝着高夫人那边迎了过去。

666 落水

身后的尽欢拉着萧金钰快速离开。

高夫人被遮住了视线,有些好奇的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对着冯乔问道:“方才那是?”

“一个迷了路的香客。”

冯乔随口说了一句后,便直接转了话题道:“夫人可放了河灯了?”

高夫人也没深想,闻言就笑着道:“当然放了,咱们来这寺里不就是为着这个吗,说起来今年这法会比往年都热闹,方才我还瞧见了永信侯府的老夫人。那永信侯府以前可是从来都不来这些法会的,今年倒也是稀罕。”

永信侯府是武将世家,府里的人大多都不信神佛,那徐老夫人前些年连佛诞日都懒得出城,没想着今年这盂兰盆会倒是来了寺中。

冯乔闻言笑了笑:“许是来祭奠亲人吧。”

徐裕是永贞帝的亲信,早些年永贞帝登基之时他便为助力,后来又替永贞帝平定乱局扫清宫闱,手中染了不少人命。

年轻时凭着一身煞气或许不觉得什么,可这年龄大了精力不济之后,午夜梦回之时难免会生怯意。

那该死之人之死倒也罢了,可那枉死之人冤魂难安之时,又有谁敢说自己一生无愧?

冯乔与高夫人说笑了几句后,两人便沿着往生池边朝前走,一路上遇到不少与高夫人相熟之人,而在高夫人介绍之下,也有不少人知道了冯乔的身份,一时间冯乔身边倒是热闹起来。

冯乔态度谦和,无论谁跟她说话之时,她脸上都带着笑容十分认真的倾听,而当有人问话之时,她也会不时的回答几句。

周围原本还以为她性情高傲,不与人相交的人心中都是不由变了看法。

以前冯乔极少跟其他府中来往,再加上冯蕲州为人冷漠,许多人往荣安伯府里递的帖子都被送了回来。

那时候冯蕲州总以冯乔身体不好回绝各府,京中之人都以为那是借口,可如今看来,这冯乔性子平和极好相处,难不成这几年真的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才极少与其他府中女眷来往?

其中一个钟夫人试探着道:“前两年我府上曾经给郡主递过帖子,只是那时候郡主身子不好,如今瞧着郡主精神奕奕,倒像是大好了?”

冯乔轻笑:“是比以前好一些了,我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若非是身子不好,以前也不会推了夫人们的好意。”

那钟夫人闻言顿时笑道:“那感情好,过几日我府中刚好有场花宴,请了桐巷的伶角儿来搭台子,到时候郡主不如也赏脸过来坐坐?”

冯乔闻言笑着道:“好啊,到时候夫人记得送帖子给我,让我也凑凑热闹。”

钟夫人闻言面露欣喜,一个劲的应承下来说回去便送帖子去五道巷。

旁边那几人瞧见冯乔应了钟家的邀约,心下都是有些蠢蠢欲动。

这冯乔的郡主身份虽然说有些水份,毕竟是当初八皇子求来的,陛下虽没有因为八皇子迁怒于她,可到底对这个郡主没几分耐心。

这几年陛下不曾召她入宫,更不曾提及过她这个郡主半分,看样子便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可她父亲冯蕲州手中的权势却是实打实的,若是真能跟荣安伯府交好,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一时间其他人也是纷纷开口,各种名目张口便来。

冯乔只是扬唇浅笑,并没有应承下钟家以外的邀约,只说有时间的话会去她们府上拜访。

那几人没有得到应承,顿时有些失望。

高夫人见状笑着道:“我说你们急什么呀,康宁郡主长住京城,又不是几日便离开,以后时间多的是,你们还怕她没有去你们府上的时候?”

那几人闻言想了想也是,只要开了这口子,以后还怕没有来往的时候?

几人放下心思之后,便又说笑了起来。

往生池中法船燃尽之时,渡善大师便领着僧众前往大殿收拾法会之后留下的东西,而其他香众过半却都留了下来在此燃放河灯。

往生池里星星点点,冯乔几人一边在旁往池边的香坛中添着香钱,一边说着京中的趣事,正说的兴起之时,原本熙熙攘攘的往生池边却是突然乱了起来,只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传来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接连的尖叫。

几人都是吓了一跳,钟夫人惊慌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落水了。”

高夫人踮着脚朝那边看过去,就见着那边乱糟糟的一团,而之前还面色从容的柳家沈氏正神色大乱的站在池边大喊着救人,里头扑腾的那个更是有些眼熟,她迟疑着道:“好像是柳家的姑娘。”

几人闻言都是脸色微便,连忙朝着那边快步走过去,等到了跟前时,就见着池里飘着把团扇,而柳慧如正浮浮沉沉的在里头不断喊着救命。

“救人啊,快来人啊!!”

沈氏急的脸色发白,鼻尖已经冒了冷汗,见着柳慧如不断挣扎的身子已经开始下沉,她神情越发慌乱起来:“慧如…慧如你坚持一下,来人啊,有没有人!!”

旁边站着的夫人小姐谁都不愿意下水,毕竟这往生池虽说是池,可却并不浅,先不说她们会不会游水,这众目睽睽之下落水之后声誉怎么办,而若等寺中的僧人听到动静过来时怕是人早就没了。

正当沈氏急的团团转时,原本站在一旁的柳敏芳却是突然踢掉了鞋子,她快步走到池边一跃,整个人便“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周围的人都是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而沈氏先是急促的唤了一声“敏芳”,见柳敏芳抓住了已经开始下沉的柳慧如朝着这边游回来,旁边站着的小环连忙将烧法船时用的一截竹棍探了过去。

“小姐,抓着这个!”

柳敏芳伸手抓着棍子,小环便用力朝上拖着,沈氏和旁边几人见状也连忙上前帮忙,好不容易才将水里的两人拉上来时,两人俱都是湿透了。

小环连忙脱了外衫将柳敏芳盖住,而柳慧如却是脸色发青,整个人不正常的蜷在地上。

667 有孕

“小姐……”

旁边柳慧如的丫鬟也连忙上前脱了外衫盖住柳慧如,当扶着她翻过身来时,就见着柳慧如双手抱着肚子,整个人疼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小姐你怎么了?”

“肚子……我的肚子…”那仿佛什么东西搅动的疼痛让她头上冒了冷汗:“我肚子…好疼……”

沈氏闻言脸色大变,连忙便想上前遮住她的嘴,可是柳慧如心慌意乱之下哭了起来:“孩子…杏红…我的孩子……”

原本站在旁边的众人都是愣住,纷纷朝着柳慧如看去,就见到双手捂着肚子不断喊疼,不由都面露震惊之色。

孩子?

这柳慧如……

她居然有了身孕?!

沈氏脸色发白,急声打断了柳慧如的话:“慧如,你又癔症了!”说完她抬头看着众人:“我这侄女只是受了惊才会胡言乱语,让大家笑话了。”

柳青凤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看着沈氏脸色不对,她连忙上前便挽着叫疼的柳慧如:“我六妹之前便有些癔症,总以为自己嫁了人,方才受了惊吓怕是又发作了。”

她狠狠用力掐了柳慧如一把,面上却是带着几分焦急:“六妹,你清醒一些,你还没嫁人,哪来的孩子?”

柳慧如腹中疼得脸色都泛了青,可是柳青凤一番话却是将她惊醒,她看着周围人瞧过来的骇然目光吓得嘴唇惨白,明明疼得快要晕过去,却只能紧紧咬着牙的靠在柳青凤身上,不敢再出声。

沈氏见柳慧如安静下来,就想命人抱着柳慧如离开,一直站在人群里的冯乔却是突然开口。

“柳夫人,柳小姐裙摆上已经见了血,若她腹中真的有孩子的话,等你们回到厢房之后怕是会保不住的。”

“你胡说什么,什么孩子,慧如这是癔症……”沈氏脸色铁青。

冯乔朝前走了两步,便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柳小姐疼的这般厉害,当真是癔症吗?”她指了指柳慧如身下隐见的猩红,还有柳慧如已然泛青的脸:“女子有孕最是艰难,孩子没了事小,搞不好连大人也会赔上的。”

说完像是怕她不信似得,扭头对着周围的人说道:“各位夫人,你们说我说的可对?”

旁边有人迟疑了一下开口:“这位小姐说的是,这怀孕见红可大可小。”

“是啊,若不小心真可能会没命的。”

沈氏脸色铁青,恨恨的看着冯乔。

冯乔却是上前两步走到柳慧如身旁:“柳小姐,我虽不知道你为何会有了孩子,可是如今你已经见红,若是不及时诊治,后果难料。”

“面子事小,性命事大,若是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柳慧如腹中疼的厉害,脑子里已经开始模糊,她并不知道女子小产会如何,可是被冯乔一吓却是真的吓住。她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更何况大皇子说过要迎她入府…

冯乔开口:“我的婢女曾学过医术,你可愿让她替你诊治?”

“慧如!”

沈氏是没见过眼前这个少女的,可是却能感觉到她此时出头绝非好意,见到柳慧如神情动摇,沈氏立刻大声道:“六小姐癔症犯了,还不送她回去!”

“瞧,你的性命在她们眼里,远不及柳家脸面呢。”

冯乔在柳慧如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后,抬头看着沈氏:“柳夫人,柳小姐虽不是你亲生的,可好歹也是你嫡亲侄女,你为了柳家脸面就要这般不顾及她性命吗?”

“你别胡说八道……”

柳青凤大怒的还没说完,柳慧如就已经开口:“替我诊治。”

“六妹!”

“慧如!!”

柳青凤和沈氏都是脸色大变,柳慧如却只是疼的脸色满头大汗:“我不想死……”

还有孩子,孩子不能掉…

有了孩子,她哪怕没了名声父亲也能保她入大皇子府,可如果孩子没了,她今日的事情传出去,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冯乔顿时笑了起来,直接起身对着身后道:“玲玥,还不替柳小姐诊治?”

玲玥一直跟在冯乔身旁,闻言连忙上前就走到柳慧如身旁,柳青凤见状就想来拦她,却被玲玥轻松便推了开来。

玲玥蹲在柳慧如身前,手指快速搭在柳慧如的腕间轻点了几下,又伸手在她腹部的位置轻按了一下,然后便直接褪下了柳慧如的鞋袜,从腰间的针囊里拿出银针来快速在太冲穴的位置和其他几处施针。

“柳小姐腹中孩子月份不大,方才应是受了惊吓又入了寒气所以见了红,及时诊治的话这孩子还是能保住的,只是奴婢手头没什么药材…”

玲玥的话一出,等于是确定了柳慧如真的有了身孕。

柳家几人都是脸色惨白,而旁边围观众人却都是面色各异。

冯乔说道:“这寺中定有药材,等一下寻主持便是。”

恰巧渡善大师赶了过来,闻言连忙宣了一声佛号后说道:“寺中药材皆有,若是能对这位小施主的病症,你们大可取用。”

冯乔点点头这才看向玲玥,玲玥便直接伸手将柳慧如抱了起来:“不知柳小姐住在何处,还请柳夫人指点,奴婢将她送去之后好继续诊治。”

沈氏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可事已至此,面对周围不屑鄙夷的目光,她却只能恨极的看了冯乔一眼,然后甩袖转身离开。

玲玥跟着去了柳家所住的地方,冯乔却是留了下来,周围的人都是议论纷纷的说起了柳家的事情,不时的还朝着冯乔这边打量。

那高夫人盯着冯乔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郡主,你这般出头去帮柳慧如,她们丢了脸面怕是会记恨于你。”

“我救了柳家的女儿,他们有什么好记恨的,更何况以柳家和我家的关系,他们又几时愿意与我好过过?”冯乔神情冷淡道:“况且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们之间也不差这一桩。”

高夫人一愣,这才想起荣安伯府和柳家之间的龃龉。

这两家之间的确一直不和,先前她也曾听她夫君说起过,那柳阁老和冯蕲州在朝中没少给对方下绊子。

这冯乔方才……

是故意的?

668 猜测

高夫人一愣,这才想起荣安伯府和柳家之间的龃龉。

这两家好像一直都有传言不和,先前她也曾听她家夫君说起过,说那柳阁老和冯蕲州在朝中没少给对方下绊子。

两家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你好我好,可暗地里却像是有深仇大恨的,谁也不想让谁好过了去。

所以说,这冯乔刚才……

是故意的?

其他几人闻言看着冯乔时,脸色也不由微变。

她们之前还觉得冯乔冒失,哪怕好心想要救人也不该选在这种场合出头,如今听着冯乔的话后,她们才恍然明白,难怪刚才冯乔非得要将柳慧如有身孕的事情当场点出来。

那柳家自持名门,如今却出了个这么伤风败俗的女儿,简直丢尽了颜面。

这冯乔看着和气,可当真狠起来时,真是半点都不逊色她父亲。

高夫人脸色顿了顿,倒没再去问冯乔旁的,反而说起了柳慧如:“你们说那柳慧如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她也算是出身高贵,好好的世家小姐不当,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情来?”

冯乔随口道:“谁知道呢,我瞧着柳夫人方才的反应,怕是早就知道那柳小姐有了身孕了,否则她也不会那么几次三番的拦着我,不让我救她侄女性命。”

“柳家的人向来自持清贵,那柳阁老更是自诩朝中清流,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柳家的人容忍着府中女儿与其私情,还珠胎暗结招摇过市。”

冯乔随口说完之后就像是失了兴趣似得,懒得再多说,直接对着几人说道:“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我妹妹怕是在住处等的急了,几位夫人是要留着,还是与我一道回去?”

几人原本都是来放河灯祈福的,可谁知道却叫柳家的事情败了兴致。

眼瞅着冯乔要离开,几人也觉着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便都一起跟着冯乔回了西侧院。

等送走了说笑的几人后,高夫人便带着丫鬟回了住处,等关上房门之后,她原本笑盈盈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高夫人坐在床前,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冯乔刚才看似无意的那些话。

之前事发时她也在当场,自然能看得出来沈氏当时神情的不对劲。

柳慧如从水中被救起来之后就抱着肚子喊疼,当时她嘴里突然说出“孩子”二字时,周围所有的人几乎都是愣住,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唯独沈氏,她却是毫不犹豫的就开口说柳慧如有癔症。

高夫人还记得清楚,当时沈氏的脸色虽然难看至极,可是却没有太多的惊愕和慌乱,反而镇定的吐出柳慧如癔症的事来,好像是早就知道了她有孕在身。

“夫人,晚间的时候寺中僧人送来了些果子,您可要用一些?”旁边的丫鬟捧着果子过来。

“采穗。”高夫人没有回话,反而开口问道:“你说什么情况下,柳家才会在明知道柳慧如婚前与人私通,而且还怀了身孕之后还假作不知,甚至还带着她在外招摇过市?”

这事情若是放在京中任何一家府里,怕都不会轻易善了。

若是心软一些的,悄悄的让女儿流了孩子将事情遮掩,以后找个家世低一些的人嫁了出去,若是心硬的,别说是孩子,怕是连大人也悄无声息的没了。

不论是绞了头发送去庵堂青灯古佛,还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送其上路,谁家不是遮遮掩掩的怕人知晓,倒是柳家,明知道柳慧如有了身孕之后,怎么还敢纵容着她在外招摇?

采穗面相老实,闻言想了想:“奴婢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那男方他们本就知晓,或者早就跟柳家小姐定了亲了?”

高夫人摇摇头:“柳慧如可还没定亲。”

上巳节后,柳慧如还经常和柳青凤一起出入各府花会酒宴来着,她虽然没亲眼瞧见,可是也知道一些,那什么柳家双殊的流言不就是那个时候传出的吗?

柳慧如要真是与人定了亲事,该留在府中待嫁才是,怎还能出来这般招摇?

不过……

“你说柳家本来就知道男方是谁?”

“对啊,如果是知根知底的,或者是男方身份太高的,他们觉着这个孩子留着会有用处也不是不可能啊,要是对方真是什么天潢贵胄或者是氏族大家的子孙,能母凭子贵也是大喜事呢…”采穗随口说道。

高夫人猛的抬头:“你说什么?”

采穗吓了一跳,轻“啊”了一声,连忙道:“奴婢说能母凭子贵。”

“不是这个。”高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后就低声喃喃:“天潢贵胄,天潢贵胄……”

她脑子划过道灵光,突然就想起之前偶然听他夫君说起,柳家投靠了大皇子后,柳家子弟就接连入仕的事情,那时候她夫君还一个劲儿的感叹着柳家人聪明。

而且前些日子,大皇子妃的娘家妻妹曾四处寻擅长妇女孕事的大夫,可那小董氏早就已经生产,而大皇子妃却是至今还无所出…

所以…

高夫人神情猛的一震,失声道:“那孩子,该不会是大皇子的吧?”

“啊?”

采穗一惊,连忙看着高夫人:“大皇子的?”

高夫人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如果跟柳慧如私通的那个人真的是大皇子,而她腹中那孩子是大皇子的,那一切就说的通了。

柳家如今本就投靠了大皇子,自然会想要将彼此之间的关系保持的更加紧密,甚至想要让自己在大皇子心中的地位越高越好,而在所有关系之中,姻亲无疑是其中最方便,也是最为简单快速的一种。

大皇子早就已经娶妃,这大皇子妃的位置他们自然是无法肖想,而柳家的女儿若是再入大皇子府,便只能屈居侧妃之位,那么腹中有没有这个孩子差别就大了去了。

如果只是正常嫁入大皇子府,柳氏女必定要低董氏女一头,可如果能够带着个孩子入府,甚至于赶在大皇子妃之前诞下府中长子,将来身份高低又有谁能说的定?

669 嫌弃

柳家所图甚大,既然依附于大皇子,就必定是想要辅佐他登上那个位置的。

想必在柳家的人眼中,只要将来带着柳家血脉的孩子能够正位宫中,这一时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高夫人脑中很快的划过一大堆的念头,自以为想清楚了柳家的图谋之后,顿时冷哼道:“我还以为那柳家真的那般清贵,说了半天还不是为了权势连脸面都不要了。”

她想起自家夫君居于吏部员外郎已久,却一直都不得重用,那吏部尚书岑宗光是襄王的人,而襄王又和大皇子之间早有不睦。

这次她得了这么大个消息,无论是大皇子与人苟且乱了私德,会遭御史弹劾,还是柳家出了个未嫁先孕伤风败俗的女儿,怕是对于襄王来说都是能以利用的大好事,如果能让她夫君拿这件事情当了投名状,也许便真的能入了襄王的眼。

高夫人脸上兴奋起来,连忙开口道:“采穗,吩咐下去,让马夫他们明天早些起来,咱们一早就回京。”

采穗愣了一下:“可是夫人不是还要听渡善大师讲经吗?”

“不听了,那讲经能有老爷的前程重要吗?”

如果真能得了襄王的眼,只要他愿意稍一提手,她夫君便能前程似锦,那是求神拜佛能换来的吗?!

高夫人兴冲冲的让丫头收拾行礼,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回京,免得被旁人抢了先,而冯乔这边跟几人分开之后,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便快速的绕到了住处后面,去了之前跟尽欢所说的那片小竹林。

夜色已深,风吹过竹林时沙沙作响。

萧金钰站在林边看着来路的方向低声道:“怎么还不来。”

尽欢小小的身子倚在竹子上面,手里抓着竹枝扯着上面的竹叶。

听到萧金钰的话,尽欢不耐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望向远处时眼中也是露出几分焦急之色。

她隐约知道姐姐这次来寺中应该是有别的打算,她本来可以跟着姐姐一起保护她的,再不济她也能看看能不能帮到姐姐,可是现在她却只能在这里盯着这个九皇子,哪儿都去不了。

尽欢小小的脸上满是郁气,都怪这个九皇子,要不是他突然冒出来,姐姐也不会让她离开。

萧金钰却没注意到尽欢的神色,只是皱眉道:“尽欢,乔儿有没有跟你说她这次来到底想做什么,她会不会有危险,都这么久了她还没过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唰——

萧金钰话还没说完,尽欢手里抓着的竹枝就猛的一松,那已经被拔的光秃秃的细竹枝直接就朝着他脸上弹了过来。

萧金钰闪避不急,只来得及用手挡了一下,那竹子直接就打在了他手腕上,瞬间就落下一道红色的血痕来。

萧金钰吃痛怒声:“你干什么?!”

尽欢面无表情看他:“你能不能闭嘴,没听说过话多的人死的早?”

萧金钰手心被那一下打的发麻,闻言脸色瞬青:“我只是担心乔儿。”

“我姐姐用不着你担心。”

尽欢却半点都不给他留面子,直言不讳:“我姐姐做事向来周全,刚才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姐姐的事情说不定早就办好了,哪还用得着分心出来专门让我来看着你。”

“你如果想要姐姐好,就麻烦你先管好你自己,姐姐和爹爹尽心竭力的替你周全,也麻烦你自己做事之前先动动脑子,别四处给他们添乱就行。”

萧金钰被尽欢一通嘲讽,开口就想反驳,可是尽欢却是懒得跟他说话,眼中满满都是嫌弃。

姐姐还说萧金钰聪明,可怎么瞧怎么都蠢,也不知道姐姐瞧上了他什么。

萧金钰见状被气得胸口起伏,只觉得这冯尽欢怎么就这么讨厌,明明乔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性子讨人喜欢的不得了,怎么就收了这么个惹人厌的妹妹!?

不远处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时,尽欢原本还不耐的小脸连忙抬了起来,当见着靠近的冯乔时,她脸上顿时露出笑来。

“姐姐!”

“尽欢。”

冯乔拍拍尽欢的脑袋,任由她靠着她蹭了蹭后,才看着脸色不好的萧金钰:“你们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尽欢摇摇头笑得乖巧:“没有啊,我和九皇子挺好的,他刚才还夸我来着呢,九皇子你说是不是?”

萧金钰看着尽欢面不改色的睁眼说着瞎话,在冯乔面前收起了爪子和利刺,半点都没有刚才嘲讽他时的恶劣,脸上笑容灿烂的让他一股郁气憋在嗓门上。

这冯尽欢果然是个讨人厌的!

萧金钰嘴角勾起,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尽欢挺好的,又懂事又乖巧,乔儿你真是找了个好妹妹。”

冯乔听着萧金钰的话低头侧头看了眼尽欢,见她眉眼弯弯的笑得开心,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她不由说道:“尽欢年龄小,又最喜欢与人玩闹,她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殿下见谅。”

萧金钰闻言蹙了蹙眉,他实在不喜欢冯乔用这般客气的言语跟他说话。

冯乔却没注意萧金钰的神情,只是对着尽欢道:“你去前面等我一下,我跟九皇子说些事情。”

尽欢看了萧金钰一眼:“那姐姐快一些,我有点饿了。”

“好。”

尽欢离远了之后,这边就只剩下冯乔和萧金钰,萧金钰看着眼前的少女开口问道:“乔儿,你们今日济云寺,到底是做什么的?”他顿了顿:“我刚才瞧见你一直在看着柳家的人。”

冯乔闻言看了眼萧金钰,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她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是为了她们。”

萧金钰皱眉:“柳家?”

冯乔点点头:“柳慧如…就是柳徵的女儿,她腹中有了大皇子的孩子。”

冯乔见萧金钰询问,干脆也没有隐瞒,直接就将今夜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没有跟萧金钰说她跟柳敏芳之间的交易,更没有说他们和柳敏芳合作甚至答应送柳申出京的事情,她只是说她无意间得知了柳慧如怀有身孕。()

670 等我(一)

等将柳家和大皇子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后,冯乔才继续说道:

“方才柳慧如有孕的事情已经暴露出来,这消息最迟明日便会传入京中。这些年董家和大皇子之间关系稳固难以挑拨,如今难得有机会能够离间他们,襄王他们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眼下大皇子正陷于太许之事无法脱身,罗万权刚行招供之事已让他们焦头烂额,若是此时再暴出他私德有亏,必定会遭御史弹劾,而柳家和董家之间的平衡也再也难以维持。”

萧金钰听着冯乔的话面色微变,没想到冯乔来济云寺是为了这事情,他忍不住低声道:“可是柳家那边肯定不会让事情走到那般地步,他们定会想办法应对…”

“应对又如何,众目睽睽之下,柳慧如有身孕的消息暴露出来他们还想能瞒得住?”冯乔淡声道。

这京中的人可不都是傻子,柳慧如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就算能瞒得住今夜寺中的香客,难道还能瞒得住那些与大皇子有利益攸关的人?

这种皇室和世家之间的丑闻,必定会有人比他们还要乐意将其坐实,让得传言变成众口铄金,容不得柳家辩驳。

况且这寺中的柳家人只有沈氏几个女人,她们就算想要送消息回城,也不是一时间就能办到的,柳慧如的身子根本就经不起颠簸,再加上还有柳敏芳在旁,她又岂会让沈氏那么快将消息传回京中?

只要那孩子还在,柳慧如还活着,就容不得大皇子抵赖。

冯乔顿了顿:“至于柳家,等到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早就有人将消息带给襄王他们了,襄王他们只要不蠢,就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萧金钰抬头:“你提前安排了人?”

“算是吧。”

冯乔点点头,那高夫人虽不是她安排的,可也差不离。

那高夫人的夫君是吏部员外郎高林,高林汲汲营营努力在吏部钻营,想要再往上一步,高夫人也时常在外与人交际想要帮高林一把。

只是高林资质有限,高夫人因身份也攀不上什么有用的人,再加上高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不能像其他人那般拿着银子出来疏通关系,所以高林便在那员外郎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六年。

前些日子魏敏才被推出来挡刀之后,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便空缺了下来,朝中不少人都盯着此位,而高林又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高林曾经宴请岑宗光表忠心,只可岑宗光瞧不上他,言辞嘲讽了一番,高林当时便恼怒不已,想尽办法的想要越过岑宗光去向襄王表忠心。

如今这么大一个表功的机会放在眼前,以那高夫人表现出来的精明劲儿,冯乔相信她就算点到即止,那高夫人也定然不会放过这个能让他夫君在襄王面前得脸的机会。

冯乔没说高夫人的让事情,她只是抬头看着萧金钰说道:“柳家那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倒是殿下,你可知道你今夜来这里到底有多大的风险?”

“乔儿…”

萧金钰张张嘴。

冯乔低声道:“殿下先不论京中之事如何,单就是今夜的事情,若是让人知道你在此,大皇子之后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会有人怀疑今夜之事全是出自你手。”

“别人便也罢了,可若让你父皇也这般认定你们兄弟阋墙彼此构陷,他会不会下狠心处置大皇子尚且不说,就是你那几个皇兄,便能趁此机会明目张胆的对大皇子下手,事后再推你出来顶锅,自己毫不费力的全身而退。”

萧金钰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更不是不明白,如果事情真发展到了那般地步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帝心猜忌,他们以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费,而且被萧闵远几人抓到机会,定会毫不犹豫的在处置大皇子的事情时,顺带着将他这个稍有潜力甚至还颇得帝心的弟弟顺手除去。

反正皇位之争,少一个人,便少一分危险,少一分阻力。

不费力气便能减少一个可能潜在的敌人,想必无论是萧闵远还是萧延旭,亦或最近突然起来的五皇子、六皇子,都不会介意的。

萧金钰忍不住握了握拳心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今夜会在这里做这些。”

若是知道,他不会因为想要见她,就贸然前来。

更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险些坏了她的大事。

冯乔见少年紧抿着嘴唇,往日意气风发的眉眼都垂了下来,神情中透着沮丧,她脸上的神色稍微软和了一些。

说到底,她看着眼前这少年从年幼无助之时走到今日。

“小九,你是皇子,你所选择要走的路遍地荆棘,你切莫看那富贵无极万人之上的荣耀,却忘了那前面的血腥残酷和累累白骨。朝中诸事未平,你那几个皇兄又虎视眈眈,以你如今处境,稍一踏错便是性命之忧。”

“我知你不喜拘束,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选择便再不能如从前肆意。我和爹爹他们虽然能帮你一些,可是你要稳坐江山,成为世人敬仰的明君之主,要依靠的终究还是你自己。”

“这条路艰难,也危机四伏,你只能一意向前,容不得任何冒失和任性,否则便是万劫不复,不会有人再给你机会从头来过。”

萧金钰听着冯乔的话,看着她脸上的认真和慎重,低垂着眼帘半晌之后,才缓缓的伸手拉住了冯乔的袖角,低声道:“我知道,我下次不会了。”

冯乔看着抓着自己袖角的模样,有些想要伸手摸摸他脑袋安抚一下,可看看了身高便歇了这心思,只能反手拍拍他手:“好了,你也是不知道今夜的事情才会如此。”

“好在你来时没有惊动别人,现在又已经出宫建了府不在宫中住了,等一下我会让人护送你下山,先去城郊别庄暂避一夜,等到明日一早城门一开,你就立刻回城。”

冯乔叮嘱道:“你要记着,回城之后便立刻去工部上值,府中的事情要安排好,切记不要让人知晓你今夜出过城还来过济云寺,知道吗?”

671 等我(二)

萧金钰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回城?”

冯乔想了想:“最迟两日,与柳家的人一起。”

萧金钰低声道:“那你要小心,你今夜出头坏了柳家的事情,柳家的人怕是会找你麻烦。”

冯乔闻言失笑:“这个你放心,她们不敢将我如何。”她看了眼天色:“行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该走了。我让人在外面等着你,你出去之后他们会送你下山。”

“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等明天早上回城之后,大皇子的事情一出,你那边虽不会受波及,可万一若有人与你问起,你就全当不知道这事情,切莫露了破绽。”

萧金钰听着冯乔的叮嘱,看着她待他宽和从容的样子,像极了家中长辈看着个仿佛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似得。

会替他收拾残局,会帮他谋算将来,会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什么对他最好,却从来不曾放在对等的位置,更不曾将他当作足以让她心动,甚至愿意倾心的那个人。

萧金钰心中有些疼,既是恼自己无能,又是不甘心。

见冯乔转身带着他朝外走,萧金钰突然上前两步,伸手握住冯乔的手。

冯乔回眸。

“怎么了?”

“我会长大的。”

“什么?”

“我不会永远这么无用,我会努力变好,变得比你所希望的还要更好。”

少年的指尖有些发凉,握着女孩儿的手时用力极了,眼神专注而又执拗的看着她,嘴里一字一句的说着。

我会学着长大,会努力踏着那条路前行…

我会为了你褪去所有的任性和稚嫩,成长为你所希望见到的样子……

我会努力的变得更强,努力让自己不再怯弱,我会让自己成为足以保护你,而再也不用你为我筹谋的男人……

所以冯乔,等等我好不好?

萧金钰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是面对冯乔有些疑惑的眼神,他却是说不出口。

他紧紧握着冯乔的手,对着她姣好的面容,只觉得心跳有些快,他突然上前拥了她一下,然后在冯乔还没有开口之前便又快速退了开来,整个人像是兔子似得倒退了好几步,声音低哑而又快速的说了一句“我走了”,便耳尖发红的快步朝外走去。

暗麟早就听了冯乔的吩咐等在了竹林前的小道上,见着萧金钰出来,他上前行了一礼:“殿下,眼下寺前正门人多眼杂,只能走寺后的小道下山。”

萧金钰脸色还有些红:“好。”

暗麟回头对着身后两人说道:“你们两个,立刻护送九皇子下山去城郊别庄,明早送九皇子入城。”

那两人低低应了一声,便快速走到了萧金钰身后。

萧金钰回头看了眼冯乔,想起刚才的大胆不由脸上烫的厉害。

他既有些担心刚才的冒失会让冯乔生气,又有些甜蜜刚才那瞬间的亲密时两人几乎贴近彼此的距离。

他一点都不后悔刚才的冒失,只是有些气恼那些词不达意的话,只是他却不后悔没趁着刚才的冲动表明心意,他现在还不够,也还没有资格,他想要有一天能够不依靠他们父女也能存在于朝堂,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冯乔面前时,再跟她说出自己的心意。

萧金钰想起那一抱的柔软,回头朝着那边又看了一眼后,就红着脸快步离开,而那两人则是犹如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那边竹林边上,冯乔有些出神的看着萧金钰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姐姐?”

尽欢从旁边跑了过来,在她眼前招招手:“姐姐在看什么?”

冯乔回过神来,摇摇头甩去了那瞬间的奇怪,笑着道:“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萧金钰在说出刚才的话时,好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一样。

前几年的时候,萧金钰不受重视,无人教导,哪怕有些聪明也都是在小局上面,郭家就算想要教他,也不敢教他帝王之术。

后来那一次大病险些要了他的命后,他就开始有了野心,不甘于以前的平凡,便逐渐成长着汲取着所有对他有用的东西,而冯蕲州等人也是倾囊相授,可是萧金钰在行事上面难免还是带着少年人的冲动和任性,有时候更是不顾后果,就如同今夜突然出城。

他只是想出来,就出来了,却从没有想过他来了济云寺后,会有什么后果。

这样的萧金钰无疑是让人头疼的,可是就在刚才,冯乔却是觉得,萧金钰好像是懂了什么,一下子沉淀了下来。

这种感觉让她说也说不清楚,可是那种变化却是能真切感觉得到的。

尽欢闻言哼了哼:“姐姐,朝中又不是没有旁的人,你和爹爹为什么就选中了萧金钰呢,我瞧着他挺傻的。”

冯乔拍了她一下:“别胡说,他其实很聪明。”

见尽欢撅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冯乔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得下他人的帮助,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得下我和爹爹。”

他们情况特殊,因为和萧家之间的仇怨,除非是推了萧家自己上位,否则要挑选的那个人不一定要有多大的才能,也不一定要他有多聪明睿智,但是至少要有容人之心,要能在事后容得下廖楚修和爹爹。

萧金钰将来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可是至少在眼下,整个皇室之中除了萧金钰外,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冯乔见尽欢嘟着嘴的样子,低声说道:“尽欢,以后没事别欺负小九。”

“谁欺负他了?”尽欢眼神飘了下。

冯乔睨了她一眼,尽欢虽然忘掉了以前的记忆,也记不得当初的事情,可是她性子里的顽皮却半分不少的留了下来,这几年又跟着忠叔四处跑,小脑袋里灵泛的厉害。

刚才她来时,萧金钰虽然顾着面子没有多说,可是他神色可算不上好,而且他刚开始说话的时候一直捂着手,后来拉她时那手背上的血痕更是明晃晃的。

那痕迹细细的长长的,像是竹枝抽出来的,这么短的时间里,除了跟着忠叔学了些身手的尽欢外,她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872 疑心

冯乔看着尽欢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但是小九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子,将来更可能会再进一步。不管怎么样,至少表面上你得敬着他,别让人抓到错处。”

见尽欢垂着头不吭声,冯乔声音重了一些:“尽欢。”

尽欢有些不高兴垂头踢了下脚边的石子,闷闷道:“知道了姐姐。”

小丫头有些委屈,手里抓着衣角扯来扯去。

冯乔到底心疼她,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你若当真不喜欢他,以后别来往就是。”手下头发软软的手感好极了,她不由又揉了一把,“好了,别不高兴了,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等下回去之后让趣儿去替你弄些好吃的来,她最在行这个。”

尽欢抬头:“那我要吃罗汉斋…”

“大晚上的哪儿来的罗汉斋,素果怎么样,或者翡翠丸子,脆脆的甜甜的?”

“那我要多糖。”

“夜里吃糖不好。”

“姐姐…要糖…姐姐姐姐……”

“好啦,让趣儿给你多放些糖,只是回头牙疼可别找我。”

……

玲玥替柳慧如开了药稳住了胎后,已差不多亥时,柳慧如的孩子保住了。

玲玥一边擦着手一边对着床上脸色苍白的柳慧如说道:“柳小姐腹中的孩子已经没事了,只是你刚才受了惊吓,胎像有些不稳,我虽寻了寺中的人取药材煎服给你,但是你还是要明白,你腹中这孩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接下来几日你需要静心修养,切记不可下床走动,否则若是再出了什么问题,这孩子便当真与你无缘了。”

柳慧如伸手摸着肚子,脸上满是后怕之色。

还好,孩子还在。

还好她保住了这个孩子。

玲玥朝着柳慧如说道:“柳小姐这边已经无碍了,奴婢还得回去伺候我们家小姐,就先告退了,这两日我们小姐还会留在寺中听渡善大师讲经,柳小姐这边若有什么问题,便让人过来唤奴婢即可。”

柳慧如连忙说道:“多谢你了,杏红,去送送这位姑娘。”

杏红连忙上前,而玲玥则是朝着沈氏几人点点头后,转身便退出了厢房。

玲玥走后,柳慧如便说着让人去取安胎药来,她现在是半点都不敢多动,只是她刚开口,一旁的沈氏就直接说道:“慧如,这济云寺不能留了,我们明日一早就回府。”

柳慧如抬头:“不行,刚才那个叫玲玥的丫鬟说了,我现在不能擅动必须要好好修养,否则这孩子怕是会保不住的…”

“慧如!”

沈氏听着柳慧如的话顿时打断了她,面色凝重道:“你可知道刚才那个丫鬟的主子是谁,你可又知道她那主子为什么会这般殷切的让那丫鬟替你诊治,还故意对你示好?”

柳慧如闻言愣了愣,就听到沈氏冷声道:“刚才出面拦着我带你离开的,将你有孕的消息散露出来的,是荣安伯府的冯乔,就是那个被陛下封了康宁郡主,她父亲是与你祖父他们一直有仇,屡次陷害我们柳家的冯乔。”

“荣安伯府和柳家不睦已久,冯蕲州更跟你祖父在朝中数次博弈,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你以为她会那么好心的命人救你性命?她分明就是想要将你有孕的事情抖落出来,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事情,让我们柳家出丑!”

如果不是冯乔,今天夜里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般样子,如果不是她冒头,这事情又怎么会变得这般不可收拾。

沈氏虽然不知道冯蕲州跟柳相成之间到底有什么仇,可是她绝对不相信冯乔当时那般挑衅为难,目的只是为了救治一个仇人家的女儿。

更何况她们走后,她留下的丫头听的清楚,那冯乔与人说话时,半点都不掩饰她对柳家的不喜和厌恶,更是直言她之前所为就是为了为难他们柳家。

沈氏看着柳慧如说道:“慧如,你和大皇子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了,我们要尽快回府,好找你祖父和伯父商量对策才行,否则那冯乔若真的有别的什么打算,我们留在这寺中就太过被动了。”

柳慧如看着沈氏,耳边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冯乔扶着她时,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的话。

她说,沈氏这般心狠,宁肯看着她受伤也不愿让人看诊,分明是视颜面打过她的命,她说沈氏为了她女儿和柳家的声誉,若到必要的时候会不顾她的死活,毫不犹豫的舍了她……

柳慧如低声道:“伯母,可是我身体这样,如果立刻回城,路途颠簸了孩子怎么办?”

沈氏皱眉:“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孩子。”

这孩子先前她自然希望是保住的,至少在确定大皇子的心意前,这孩子肯定要留着,柳慧如还能指着这孩子嫁去大皇子府,柳家也能得到好处,可是经过今天夜里的事情,沈氏却再也没有了那种想法。

柳慧如婚前有孕的消息自今夜定然会传扬开来,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待她,怎么看待柳家,而柳慧如不贞无德的事情不仅会让柳家蒙羞,更是会牵连到她的女儿青凤。

如今柳慧如腹中的孩子就是个把柄,就是个祸端。

如果刚才不是冯乔捣鬼,沈氏宁肯这孩子就那么没了更好。

柳慧如一直在看着沈氏,没有忽略她眼底的那丝不耐和冷漠,心里瞬间冷的连血液都好像冻住了一样。

她以前一直以为,沈氏待她很好,虽不及柳青凤,可也远比寻常的伯母婶婶待侄女儿更亲近。

吃的,穿的,用的…沈氏从来没有一样短过她,哪怕她和柳青凤一直不和,沈氏也从来没有仗着掌家的权利为难她,甚至在她欺负柳敏芳的时候,沈氏也都一直向着她,向着她们二房。

可是现在留意到了这些不曾留意的细节之后,柳慧如突然就不那么确定,沈氏真的是待她好吗?

还是她根本就不曾在意过她,就像冯乔说的那样,沈氏在意的,只是柳家的名声,甚至可以为了柳家不顾她性命?

673 闹翻

柳慧如下意识的抱着肚子,垂着的眼苍白着脸说道:“眼下事情已经这样了,别人都知道了我有了孩子,就算是回去,伯父和祖父又能想什么办法?”

“眼下若是留着孩子,我们还能借此让大皇子娶了我,勉强留些颜面,可如果连孩子都没有了,大皇子定然不会认这桩事情,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沈氏听着柳慧如的话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随即怒声道:“你疯了?这种情况,你就算拿着孩子逼大皇子娶了你又能如何?”

“可他要是不娶我,我该怎么办?”

柳慧如面无表情的看向沈氏,那目光没有半点暖意:“大伯母,我父亲虽然不在京城,可是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一定会保我,而不是为了别的女儿的名声舍弃我。”

“当初大皇子的事情是怎么来的,你我都清楚,大伯母,我不是二姐。”

柳慧如一句话说的沈氏脸色大变:“慧如,你……”

“大伯母你不必说了,我不会回去的,我要在这里养胎,等胎像稳定了我再回城。你若是想要回去的话便先走好了,等将来有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告诉父亲,你们丢下了我。”

柳慧如说完之后就不再理会沈氏,见之前去送玲玥的杏红已经回来了,她直接开口:“杏红,去将安胎药端来。”

杏红见沈氏气到浑身发抖的样子,连忙点点头退了出去。

沈氏被柳慧如的话气得脸色铁青,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精明的柳慧如怎么会变得这么蠢,而且会这么不知死活的,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拿话来威胁她,更没想到她怎么会以为她保住了孩子,这事情便能朝着她想要的方向走。

她开口又和柳慧如说了几句话,可柳慧如都是硬梆梆的顶了回来,最后干脆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沈氏怒不可遏,气得狠狠摔了袖子转身就走。

杏红小心翼翼的端着药进来时,见着柳慧如惨白着脸靠在那里。

“小姐,大夫人她…你何必与她吵…”

“我不跟她吵,我这孩子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有预感,她若是现在回京,这孩子保不住就算了,祖父他们说不定真的会舍了她。

就像大伯父他们算计柳敏芳一样。

“可是…”杏红低声道:“那个冯乔对您未必存有好意…”

柳慧如脸色更白:“我知道。”

她又不是真的蠢,先前不知道冯乔的身份也就算了,如今知道她是冯蕲州的女儿后,她怎么可能还会以为冯乔帮她是真的为了她好?

可是就算是那样又能怎么样?

冯乔是想让柳家丢脸,也将她有孕的事情暴露了出来,可是沈氏又难道会对她好了吗?

“我有孕的事情闹的人尽皆知,我能怎么办?我如果保住孩子,哪怕祖父不高兴,他也会想办法周全,而大皇子迫于压力也会迎我入府,可没了孩子,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名声毁了,身子不洁,以后无人敢娶她,而那般重颜面的祖父,又怎么还会留她在府中?

柳慧如不是不知道,她可能中了别人的算计,可是现在早就已经走到进退两难的地步,她总要选一条能让自己活下去的路才是。

杏红沉了沉眼:“那二小姐?”

柳慧如眼中一寒,本是怨恨柳敏芳的,可是想起之前落水之后,沈氏和柳青凤就站在那里,只有柳敏芳跳进水里救她,当时如果不是柳敏芳,她当真会死在水里。

柳慧如抿了抿嘴唇说道:“你今天夜里怎么会突然发现她来我屋子的?”

杏红低声道:“是盼巧,奴婢跟盼巧一起回来取东西的时候,瞧见了二小姐带着丫鬟在门外徘徊,盼巧就跟奴婢说,她之前也曾见到过二小姐偷偷进来小姐的房间…”

柳慧如狠狠咬着牙,伸手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盼巧是柳青凤的丫鬟。

好一个柳青凤!

沈氏压根不知道柳慧如居然会怨上了柳青凤,她气冲冲的从柳慧如的住处出来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里头一直等着的柳青凤和柳敏芳就快步迎了上来。

“娘,情况怎么样了?”

柳青凤问完之后忍不住说道:“六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有了孩子,那孩子是谁的?难道是大皇子的?”

沈氏沉着脸点点头。

柳青凤顿时气恼,她就觉得奇怪,她娘之前怎么处处护着柳慧如,就算她真的和大皇子有了肌肤之亲她又如何,可没想到柳慧如肚子里居然揣了个孩子。

她顿时气声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了孩子了,您怎么这么糊涂,明知道她有了身孕还带她来这里。现在该怎么办,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柳家有个跟男人厮混还怀了孽种的女儿,以后柳家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沈氏被柳青凤指责,气恼道:“你给我闭嘴!”

她现在已经够气了,还得听着柳青凤指责,心里更是郁气升腾。

沈氏一声厉喝让得柳青凤嘴里的声音停下之后,这才扭头看向柳敏芳。

柳敏芳先前跳进水里头救人,回来后就已经换了衣裳,一身素兰长裙,乌黑的头发随意挽起来用木簪定住,她脸色也有些微白,眼里依旧是往日的清冷。

沈氏沉着眼看着柳敏芳突然开口:“你为何要推慧如入水?”

柳敏芳微怔,下一瞬睁大了眼摇摇头,紧抿着嘴唇。

小环站在柳敏芳身旁,闻言顿时急声道:“大夫人,你怎能这般冤枉小姐,当时您和三小姐也在场,小姐好端端的在池边放着河灯,是六小姐突然冲上来想要推小姐,小姐情急之下避了开来,六小姐自己却没站住脚落进了水里。”

“小姐不计前嫌跳进水里救了六小姐,你怎能还冤枉她推了六小姐入水?!”

沈氏满面寒霜的举手冷喝:“我跟敏芳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开口?”

柳敏芳大步上前,直接将小环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伸手抓着沈氏的手沉着眼看着她。

沈氏手腕被抓住顿时生疼,更是被柳敏芳的眼神看的后心发凉。

674 动手?

小环被柳敏芳护在身后,听着沈氏的话顿时气得脸色通红。

跟小姐说话,小姐能说吗!?

她要是不帮着小姐,大夫人是准备欺负死小姐吗!

“大夫人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你明知道小姐口不能言,却要小姐来分辨,你难不成是想着将六小姐的事情推在小姐头上?”

“你给我闭嘴!”沈氏大怒。

小环却是梗着脖子大声道:“凭什么,做人要讲天地良心,今天夜里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看的清楚,你就是打死奴婢,六小姐落水的事情也跟我们小姐没有半点关系,你别想冤枉她!”

沈氏是有想要将事情扣在柳敏芳头上的意思,毕竟事情闹的这么大,柳慧如还蠢的不肯回京,她回去之后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跟柳相成交代。

如果有了柳敏芳,将事情说成是姐妹两龃龉,最后闹的不可收拾,柳相成就算气她没有及时阻拦,却也会因为柳敏芳更气三房,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三房头上。

可是沈氏怎么都没想到,她才刚开了个口,柳敏芳身边的丫头三言两语就捅破了她心思。

沈氏刚想上前动手,就见柳敏芳横身一步挡在她身前。

“敏芳,你要与我动手?!”沈氏怒道。

柳敏芳就那般看着她,她不能说话,可意思却是很清楚,她绝不会让她动小环。

沈氏顿时气笑:“好,好啊,你们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你这丫鬟说的好,她说是慧如想要害你,可她为什么独独只害你却从不害旁人?在府中之时,你便和慧如不和,若非你做了什么激了她,事情何至于发展到这般地步。”

“今夜的事情你不承认也行,这件事情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祖父,我是管不了你们了,你祖父总行!”

柳敏芳闻言静静看着沈氏片刻,也不反驳,更伸手拦住了想要开口说话的小环,她就那么看了沈氏一会儿,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柳青凤,这才淡淡点点头转身就走。

那模样仿佛是在告诉沈氏,她要说便去说好了,她半点不惧。

房门被重重合上后,沈氏差点气得仰倒,只觉得好像什么事情都变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一向聪明的柳慧如变得愚蠢难搞,而一向唯唯诺诺哪怕受了气也不曾吭声的柳敏芳却是突然硬气了起来,不只是对她再无半点往日尊敬,就连她提到柳相成时,她也半点都不害怕。

沈氏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对。

柳青凤连忙上前扶着沈氏:“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氏怒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那柳慧如跟吃错了药的一样,死活抱着那孩子要留在这里养胎不肯走……”

“那不如我们先走?”柳青凤开口。

沈氏摇头:“不行!”

“那冯乔还在寺中留着,定是还有什么其他打算,我如果走了,万一她真的想要对付我们柳家,拿柳慧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做什么算计的话,到时候柳慧如那蠢货定会被她骗的团团转,我不能走,我得在这里看着她。”

柳青凤抬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都留在这里?”

沈氏深吸口气压着心头的怒气,想了想才沉声道:“这次的事情太突然,柳慧如和大皇子的事情被人知晓,若是没人将消息告诉你祖父他们,到时候府中难免被动。”

“这样,凤儿你先回城,去见你父亲和祖父,将今天夜里的事情告诉他们,好叫他们能想办法应对,我留在寺中看着柳慧如,也好防着那冯乔再做什么手脚。”

柳青凤闻言急声道:“可是娘,我回去能行吗?”

柳相成对她虽然比府中其他姐妹要好,可柳青凤依旧怕他,今夜的事情不管谁去说,这顿排头肯定是逃不过的,若她回去,会不会惹得祖父厌烦?

“娘,不如我留在这里看着慧如,你回去……”

沈氏毫不犹豫就回绝了柳青凤的话:“你不行!”

先不说柳慧如会不会听柳青凤的,就是那冯乔,沈氏也总觉得她出现的有些太巧合了。

这两年柳相成处处防着冯蕲州,更是好几次在暗中打听冯乔的消息,沈氏当年嫁入柳家时,对柳家很多事情都知道的并不太清楚,柳弛也并没有告诉她冯蕲州父女到底为什么那么恨着柳家。

她不明白柳家和冯蕲州父女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恨,但是她只知道,柳相成十分忌惮这两人,不仅仅是冯蕲州,就连冯乔也是一样。

能让柳相成这般忌惮的人,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柳青凤虽然还算聪慧,可是却性子不稳,根本就不是冯乔的对手,怕不是到头来防备冯乔不成还反被那冯氏女拐了去,成了她对付柳家的棋子。

沈氏看着柳青凤沉声道:“听话,你先回城,我留在这里,等你问过你祖父之后,他们有什么消息你尽快让人带来给我。”

柳青凤闻言咬咬嘴唇,知道沈氏心意已决,她只能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

柳敏芳从沈氏房中出来之后,就一直冷着脸。

小环跟在她身旁愤愤不平的说道:“小姐,大夫人以前果然都是装的,遇着事儿了想也不想就把你推上去顶罪,她怎么能这样?!”

柳敏芳扯扯嘴角,嘴里发出低浅的哼笑声。

小环没听得太清楚,只以为柳敏芳是在不高兴,柳敏芳的嗓子虽然坏了说不了话,可偶尔却也能发出一些声音来。她扭头四下看了一眼,才对着柳敏芳低声道:“小姐,现在咱们怎么办啊?”

柳敏芳拉着她的手写道:“你先回去。”

小环睁大眼:“小姐?”

柳敏芳手指轻划:“盼巧的事情别留下马脚,还有,好生盯着小厨房那边,别让人在六妹的安胎药里动手脚。”她顿了顿写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掉。”

小环看清楚柳敏芳所写之后,直接用力握了握掌心说道:“奴婢知道了,小姐你放心,奴婢不会让人坏了小姐的事情。”

675 如意

柳敏芳点点头后,小环便从她身边离开,去了柳慧如那里。

柳敏芳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这才顶着月色朝着后寺方向走去。

山中寺庙清冷,到了夜间更是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柳敏芳一个人前行时也不害怕,反而脚步从容,就那么一直走到了石壁瀑布方向时,便见着坐在池边的台阶上,正脱了鞋袜戏水的冯乔。

她懒懒的靠在旁边的石头上,白皙的小脚浸在水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有些出神。

听见脚步声时,冯乔回头见着她时,便露出个笑脸来朝着她招了招手:“你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多花些时间应付沈氏她们。”说完后她指了指身前的潭水:“这水夜间比白日还要热上许多,你先前落水怕是着了寒气,过来泡泡?”

柳敏芳闻言走到近前,也没理会冯乔出口的话,就毫不客气就坐在了冯乔身侧,学着她的模样脱了鞋袜,将双脚放进了潭水里。

那有些发烫的水浸过脚面上,让得整个身体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舒服的让人喟叹出声。

柳敏芳深呼出口气后,低声道:“你倒是会享福,走到哪里都不会委屈了自己。”

冯乔斜靠在石上,用脚在水中划着圈圈:“人活一世,匆匆数十年,如果处处都要委屈自己,那多累啊。”她用脚挑着水花,然后笑着说道:“要不是这里是佛寺,这般好的地方,当温泉池子泡个澡怕是更舒坦。”

柳敏芳斜了她一眼:“你也不怕玷污佛门圣地。”

冯乔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拜佛拜佛,拜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形式,若不心诚,就算磕破了头也没什么用处,再说神佛多忙,总不能人人关照,要不然怎么那么多求神拜佛的人死于非命呢?

冯乔是信鬼神的,因为她拥有的第二世和重新来过的机会,但是她却不会一味的去求神拜佛。

因为她清楚,有些事情,机会是旁人给的,但是能不能抓住机会让自己过的更好,却只能靠她自己。

柳敏芳听着冯乔的笑声摇摇头。

她其实有时候挺看不明白冯乔的,明明稚龄时,心狠起来就能比谁都狠,对有仇之人时更是半点都不留余地,可是她性子却完全看不见阴暗,甚至在柳敏芳看来,冯乔是个难得纯粹的人。

如果换做是她身处冯乔的位置,遭遇了她所遭遇的一切,她想她做不到跟冯乔一样,能够一直保持着一份善良的底线不迁怒于人,还能像她这样,拥有这般看着干净而又让人温暖的笑容。

冯乔不知道柳敏芳在想什么,只是好奇问道:“今夜的事情,沈氏有没有起疑?”

柳敏芳淡声道:“我什么都没做,她能起什么疑。”

挑拨杏红的,是她女儿柳青凤的丫鬟盼巧,而让盼巧如此做的,是柳青凤那份对柳慧如的不屑和厌烦。

无论是柳慧如落水也好,还是后来她不愿离寺也好,都跟她柳敏芳没有半两银子的关系,她充其量只是一个被妹妹戏弄,想要害她却反倒害了自己的可怜姐姐罢了。

“不过沈氏倒是没迟疑的将事情朝我身上推,柳慧如不肯离开,沈氏和柳青凤应该会有一人明日离开这里先行回城,到时候他们定会告诉柳相成这事情因我而起。”

冯乔闻言侧了侧头:“你觉得回去的会是谁?”

柳敏芳斜睨着她:“你会不知道?”

“打从你故意露头让你家丫鬟诊治柳慧如开始,不就已经做了将沈氏留在寺中的打算吗?沈氏不蠢,她就算不知道今夜的事情是因她我们而起,可是你既然已经冒了头,还毫不客气的表示对柳家的厌恶,她怎么敢走?”

沈氏就算再想回京,也定然会留下来防着冯乔作乱,顺便盯着柳慧如免得让她着了冯乔的道,回头被她利用来对付柳家。

这种情况下,沈氏走不开,回去的就只能是柳青凤。

冯乔见着柳敏芳的模样,赤着脚踩在池底的石头上:“我这不也是为了成全你吗,沈氏回去的话,这事情怎能闹得起来?”

沈氏好歹是当家主母,她若是回去之后,就算想要柳申和柳敏芳父女顶罪,也不敢做的太过明显,可是柳青凤不同。

柳青凤自小就得柳相成看重,性子高傲,向来以柳相成最重视的孙女自豪,而今天夜里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回去时定不想要担责,而她想要替沈氏撇清关系,又让柳相成将怒气落到别处,十之八九会自作主张的将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柳相成。

柳敏芳肯定会成为柳青凤眼里,替她承担柳相成怒气最好的人选。

谁让柳敏芳是个既不得长辈看重,又口不能言的哑巴呢。

柳敏芳瞪了冯乔一眼:“那我是不是还要好好谢谢你?”

冯乔笑得无辜:“那多不好意思。”

柳敏芳噎住,半晌后有些无语的说道:“冯乔,之前有没有人说过你挺不要脸?”

冯乔闻言也不恼,趴在石头上就笑了起来。

柳敏芳看着她一会儿,到底也是没忍住,轻轻弯了嘴角。

两人靠在池边玩了会儿水后,冯乔便从水里带出了一串水花子,然后就那么赤着脚在池边的鹅卵石上走了起来。

这些鹅卵石都是提前挑选过的,每一颗都圆润的嵌在池边,上面看不到半丝棱角。

冯乔踩在上面时候,那石子并不硌脚,反而滑滑的带着池子里传来的温热,顶的脚底十分舒服。

冯乔走了几步后,回头对着柳敏芳说道:“这次回去之后,迎接你的怕就是狂风骤雨,一旦此事进展开来,你就真的再也没有了回头路走。你想好了吗,当真不会后悔?”

柳敏芳抱着腿摇摇头:“早就想好了。”

她早就没了回头路,她也不会后悔。

冯乔看着她:“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柳敏芳淡声道:“明天一早。”

柳青凤离开的时候,一定会让她一起。

冯乔微侧着头:“那我祝你…心想事成?”

柳敏芳抬头看着少女,扬唇而笑:“我也祝你,事事如意。”

676 阳谋(一)

第二天柳青凤走时,果然叫上了柳敏芳一起。

沈氏还记着昨天夜里柳敏芳对着她时突如其来的强硬和冷漠,她原以为柳敏芳会不肯和柳青凤一起离开,会留下来跟柳慧如先化解了嫌隙,等着回府之后好跟府中交代的,却不想柳青凤才开了口,柳敏芳就同意了下来,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去见过柳慧如。

直到柳敏芳带着小环坐上了下山回京的马车,沈氏依旧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冯乔得知在柳家人离开之前,高夫人便早已经下了山,她就没再去过问柳家的事情,而是和留在寺中的钟夫人一起,直接去了大殿听渡善大师讲经。

渡善大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师承十方大师,虽不如十方佛法高深,却对于经文上面有自己的见解。

冯乔没有像沈氏想的那样,去试图接近柳慧如,或者是言语挑拨于她,借以将柳家如何,反而就像是忘了她们还在山上一样,听完经文之后,便和钟夫人一起,带着尽欢直接出了寺门,去了浮云山上游玩。

尽管如此,沈氏还是一直守在柳慧如身旁不敢离开,怕被人钻了漏子。

而柳慧如却记恨柳青凤让盼巧做的事情,对沈氏时时在旁更添怨恨,只以为她是在监视她,甚至想要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动手脚。

两人看似平静,可暗地里却都防备着对方,柳慧如更是让杏红悄悄收买了人下山传信给府中的柳二夫人,还有远在外地的柳徵,求他们保她。

另外一边,高夫人赶紧赶慢的回了京中之后,就立刻寻人去见了高林,而高林知道了济云寺发生的事情之后,几乎第一时间便悄悄去了襄王府。

萧闵远正在练武时,柳西便快步走了进来。

萧闵远嘴里呼喝出声,凝气收拳之后,等到卸去全身劲力时,旁边的襄王妃便立刻拿着汗巾递了上来,神色温柔:“王爷,擦擦汗吧。”

萧闵远点点头,接过汗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看着柳西道:“何事?”

“吏部员外郎高林想要求见王爷。”

高林?

萧闵远对这名字有些陌生,而且也不曾听岑宗光提起过,他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到一旁,让襄王妃替他披上外衣后说道:“他有什么事求见本王?”

柳西闻言看了襄王妃一眼,没有说话。

襄王妃见状替萧闵远系好了衣带后,便柔声说道:“王爷,妾身先去小厨房看看早膳做好了没有,王爷先去洗簌,等一下便可用饭了。”

她福了福身子,就直接转身离开,路过柳西时,柳西连忙低头行礼。

等着襄王妃离开之后,萧闵远才开口:“说吧,怎么回事?”

柳西低声道:“是关于大皇子的,昨天盂兰盆会时,柳弛的夫人带着柳家几位小姐去了济云寺参加法会,谁知道在晚间时柳徵的女儿柳慧如不慎落水,被救起来后当场揭穿了已有身孕。”

“按时间来算,那孩子,十之八九是上次大皇子和柳家那事留下的。”

萧闵远神情一怔,等反应过来柳西话中的意思后,瞬间开口:“高林呢?”

“还在外面候着。”

“让他进来。”

高林是个看上去个子不高,四十出头的男人,常年不得志让得他神态有些郁郁,一双眼睛却溢满了欲/望。

得到襄王召见之后,高林就知道他带来的消息真的入了襄王的眼,心中兴奋不已的被柳西带着进入襄王府后,却是垂着头小心谨慎的眼神都不敢朝着别处瞧,生怕冲撞了王府中的贵人,坏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

等见着萧闵远时,高林连忙行礼:“微臣见过王爷。”

“起吧。”

萧闵远抬了抬手,等高林起身后,他看了他片刻之后也没拐弯抹角就直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济云寺的事情?”

高林低声道:“下官的夫人是个向佛之人,每年各种法会之时,都会去济云寺中上香请愿。昨天柳家六小姐失足落水之后,被爆出怀有身孕之时,下官的夫人就在当场。”

“她亲眼目睹了此事,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一早便回了城将此事告诉了下官,下官闻听之后觉得此事对王爷或许有所助力,所以便前来禀告王爷。”

萧闵远听着高林的话抬眼看着他:“高大人为何会觉得此事对本王有利?而且你出自吏部,若真想要示好也不该选本王,而该是你顶头上司。如果真有什么消息,你为何不先去告诉岑尚书?”

高林闻言苦笑了下:“下官不与王爷虚言,王爷想要什么下官知晓,下官敬慕王爷能力,也愿意投奔王爷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至于岑尚书……”他摇了摇头,“王爷以为下官没有去找过他吗?”

“岑尚书位高权重,看不上我等小吏,言语间尽是鄙夷,我若是去找了他,怕是连事情都还没说出口,便直接被他赶了出来。”

“下官受辱不算什么,可若是耽误了王爷的事情,那便是下官的罪过,所以下官才冒昧前来王府直接求见王爷。”

萧闵远闻言看着高林,见他提起岑宗光时,眼里有些愤恨不甘,又恼怒异常,而说话时更是满满的嘲讽,他原本的疑心反而去了一些,面色和缓下来。

“高大人之心本王明白,亦会放在心上,若有所成必不会亏待了高大人,现在还请高大人先将昨夜之事完完整整的告诉本王,本王好做计较。”

高林心中一喜,连忙道:“好。”

高林本就从高夫人那里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经过,而且他还仔仔细细的将在场的人问了出来,他将从高夫人那里听来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转述了一次之后,才继续说道:

“当时那沈氏是想要拦着康宁郡主的,可是却被康宁郡主言词嘲讽了一番,再加上那柳家六小姐腹痛慌了神,便让了康宁郡主身边的丫鬟当场诊断,断定她腹中已有身孕。”

萧闵远沉声道:“那孩子可还在?”

677 阳谋(二)

高林点头:“还在,我夫人离寺之前曾打听过了,那孩子还安好的在那柳家六小姐的肚子里,而且那柳六小姐怕是担心孩子安危,所以不愿回京留在了寺中养胎,沈氏也还在济云寺里陪着她。”

萧闵远闻言眼中划过抹精光:“你说,昨天夜里出头救人的,是康宁郡主冯乔?”

高林轻“恩”了一声:“是她,我家夫人事后试探过她,她对柳家十分不喜,应是故意想要挑破此事,让柳家难堪。”

萧闵远闻言低哼了一声。

让柳家难堪?

哪有那么简单!

那个女子做事向来不留余地,当初对他如是,对冯家如是,如今对柳家又怎么可能例外?

这两年冯蕲州不知道为何突然跟柳家起了龃龉,两家之间表面上看上去和和气气,可实则却是水火不容。

以冯乔父女往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性子,他们既然已经跟柳家动手,又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只是想要让柳家丢了颜面便肯罢休,然后坐等柳家回过神来之后再去找他们父女的麻烦,甚至于报复他们?

萧闵远想到这里神色微动:“冯乔可知道你夫人的身份?”

高林愣了一下:“不知道吧,我夫人说她和冯乔相识全是巧合,之前也从来都未曾见过面,她只知道我夫人夫家姓高,却不知道其他的事情,甚至也未曾打听过下官的官职,想来应该是不清楚我夫人是谁的。”

更何况高林也不认为冯乔是在利用他家夫人,毕竟在这之前,他跟襄王之间从来没什么往来。

他虽有心思想要投靠襄王,在朝中更进一步,可是却一直寻不到机会,除了之前他曾经去见过一次岑宗光外,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那冯乔又不是开了天眼,她怎么能知道这些?

萧闵远闻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高林疑惑道:“王爷觉得康宁郡主是故意的?”

“没有,我只是在想高大人帮了本王的大忙,本王该怎么感谢于你。”萧闵远笑道。

高林闻言心中瞬间一喜,连忙低头道:“能帮上王爷便是下官荣幸,王爷不必如此客气。”

萧闵远笑了笑:“行了,你也不必自谦,你今日的确是本王,本王会好生记在心上,日后必不会亏待了大人。”

高林眼中露出欣喜来,他知道襄王此话一出,等于便是认同了他也接受了他的投诚,以后哪怕没有岑宗光,只要能够讨好了襄王,他也定然能够更进一步。

他连着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这才出了襄王府。

着高林离开之后,萧闵远便开口:“这个高林,跟岑宗光是怎么回事?”

柳西低声道:“这事奴才知道一些。”

萧闵远看着他,柳西便说道:“前些时日太许的事情出了之后,岑尚书心情不好便在外饮酒,这高林便寻着机会宴请了他一次,想必是想要讨好岑尚书求得那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只是后来听说岑尚书多饮了几杯酒,便出言嘲讽了高林几句,然后两人不欢而散。”

萧闵远闻言眉心紧皱:“这个岑宗光,真是半点都不让人省心。”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外寻欢作乐,也不怕被人抓住把柄。

那太许的事情虽然和他已经没了关系,宫中也不会再因此怀疑他,可是他难不成就以为他那尚书之位太过安稳?

这京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屁股下面的位置,恨不得能取而代之,别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抓到半点错处,他倒好,生怕别人扳不倒他。

柳西听着萧闵远的斥声没有接话,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问道:“王爷,您说那冯乔,她当真不知道高夫人的身份吗?”

“你以为呢?”

萧闵远提起冯乔时,脸色便沉了几分:“她若是不知道高夫人的身份,怎么会这般恰好的便与她交好,而且没有她提点的话,那个高夫人和高林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那柳慧如腹中的孩子是萧显宏的?”

这些年冯乔常在府中,根本不与外人来往。

这次她突然去济云寺参加什么法会就已经够奇怪了,可偏巧她还主动与高林的夫人相识,而柳家的人又这么恰好的出现在济云寺里,甚至在法会上出了事。

那柳慧如跟萧显宏的事情柳家瞒得严严实实的,他也是隐约才知道了一点,却也不确定当初柳家和萧显宏在一起的那个女子,到底是柳家的小姐,还是柳家找来的外面的人。

那个高夫人不过是个员外郎的夫人,她又怎么能知道大皇子的事情,甚至知道柳慧如曾与大皇子欢好,甚至还这么快的回了京城将事情告诉了高林,让高林拿着这事来当投名状,借着大皇子的事情讨好于他?

这其中如果没有冯乔的功劳,他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柳西闻言神色微紧:“那王爷的意思,冯乔是故意将此事告诉王爷的?”

萧闵远点点头:“十之八九。”

“那王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事情要不就当不知道好了,免得中了冯乔他们的算计……”

“不,你说错了。”

萧闵远摇摇头:“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当不知道?”

萧显宏自从得了柳家的助力之后,在文臣方面补足了缺势,而柳相成这些年在寒山院中执教更是提拔了无数寒门士子。

如今那些人中,但凡有些能力的,几乎尽皆归于萧显宏麾下,而在陈品云和柳相成一文一武的辅佐之下,萧显宏的威势日益壮大,几乎将他和萧延旭都踩在了脚下。

若非他们如今二人一致对上萧显宏,而他更握着董年之的把柄,怕是萧显宏早就趁着机会将他们在朝中的势力拔出,而一旦他们失势,他决计会毫不犹豫的对他们赶尽杀绝。

萧闵远一直在想,能够用什么办法解决了柳家或是陈家,至少也要离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有机可趁,可是他却一直都寻不到机会。

陈品云绝不可能背叛萧显宏,而柳相成又老奸巨猾,寻常计策根本就离间不了。

678 阳谋(三)

如今柳慧如怀了萧显宏的孩子,而董年之的妹妹至今还无所出,他就不信董家会坐视不理。

虽然离间不了柳家和陈家,可如果能把董年之从大皇子的船上拉下来,让他和董家彻底靠拢了自己,那也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董年之跟了大皇子这么多年,替他做了多少事情,只要能让董年之跟萧显宏离了心,那他想要对付萧显宏,简直易如反掌。

柳西听着萧闵远的话却是迟疑道:“可是冯乔她…王爷,那冯乔向来诡诈,而冯蕲州更是难以捉摸,冯乔这次故意将消息透露给王爷,万一有其他打算,我们岂不是中了他们的算计?”

萧闵远看着不远处的石林:“有算计又能如何,他们所要的,不过就是本王替他们出头去将此事闹大,借以分化了柳家和萧显宏之间的关系,好让他们找机会除掉柳家。”

冯乔那般直接的出现在高夫人身旁,甚至主动出头将柳家的事情捅破,借由高林的口将济云寺的告诉他时,就根本没有想过要瞒着他她和冯蕲州的打算。

她就是明白的告诉他,她要对付柳家的人,而他要对付大皇子,冯乔将能够扭转局势,甚至于将大皇子拉下来的机会递给了他,就看他敢不敢伸手去拿。

在这等诱惑之下,哪怕他明知道冯乔父女是拿他当刀使,他也不得不接下这份“大礼”,甚至主动配合。

这就是明晃晃的阳谋,让他明知是算计,却仍旧不得不心甘情愿的跳进去。

萧闵远开口:“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看利益是否相同,若是相同的话,暂且与他们合作,甚至成为他们手中的刀又能如何,他们能得到他们想要的,而本王,自然也有本王想要的。”

柳西凝眉:“可是王爷,万一冯乔他们想要害您…”

萧闵远勾勾嘴角:“那就要寻个人和我一起顶上了,你可别忘了,咱们还有我那个好四弟呢。”

柳西闻言愣了一下:“王爷的意思是?”

萧闵远揉捏着手指道:“去叫韦玉春来见我,这么大的好事,我总要告诉老四一声,免得他错过了这天大的好机会不是。”

萧显宏,他和萧延旭都想要除掉他,只因为他如今的优势太盛。

既然如此,大家目的相同,怎么能让他一人在前面使劲,既然要动手,自然要拉上萧延旭一起。

至于消息怎么传过去……

他那个四弟费尽心思的收买了韦玉春,甚至屡次想要害他,他总要回报他一二才是,总不能让他在韦玉春身上白费了心力,却什么有用的消息都得不到。

……

柳青凤和柳敏芳回府之后,柳青凤和柳敏芳便第一时间去书房见了柳相成。

柳青凤入内也不知道跟柳相成说了什么,等着柳敏芳被叫进去时,柳相成脸色冷厉的厉害,一双眼睛看着柳敏芳时,满满都是沉凝厉色。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喝问柳敏芳,而是直接命人去叫了柳弛和柳申回来,然后又让人去济云寺里照管柳慧如和沈氏,顺带写了封信命人带给大皇子府。

等到一切做完之后,柳相成直接让柳青凤离开,等着房中只剩下柳敏芳时,他才开口。

“敏芳。”

柳敏芳抬头,就听到柳相成沉声道:“昨天夜里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柳敏芳轻抿着嘴唇摇摇头。

柳相成看着她的神色,仿佛要将她看穿似得:“你可是在记恨你大伯之前算计你与大皇子之事,更恨慧如和你二伯曾在中间插手,所以才会想要毁了她,毁了二房?”

“你与冯乔几时联的手,她可是许诺了你什么,还是她诓骗了你?你可知道,昨夜的事情一旦传回京中,会让我们柳家陷入何等境地?!”

柳敏芳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仿佛不解柳相成在说什么似得。

见柳相成沉着脸看着她,她连忙走到一旁铺了纸提笔快速写了起来,然后指着上面的字迹。

“祖父说什么,什么与大皇子的事情?我和冯乔联手什么?”

柳敏芳脸上的茫然之色不像作假,甚至隐隐还带着几分惊愕。

柳相成沉凝着脸看了她片刻,根本就看不出她到底是在作戏,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昨夜的事情太过巧合,巧合的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事情和柳敏芳无关。

更何况这中间还出现了一个冯乔,这让他怎么去相信这是意外?

柳相成微眯着眼沉声道:“你当真不知道大皇子的事情,那你先前为何会突然提起你祖母,又突然说想要去城外替她烧香。”

“慧如早前便与你不和,你明知道你出府她定然会跟着你去,而你们又这么巧合在寺中见到了冯乔,还让慧如因你落水而泄漏了怀有身孕的事情。”

“敏芳,你怎么解释这些巧合?”

柳敏芳睁大了眼,连忙在纸上写到:“祖父是怀疑我?”

见柳相成沉着脸不说话,柳敏芳眼底瞬间发红,快速写到:“祖父,原来就是这般看我?”

“我在府中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六妹伤我辱我,您坐视不理,二伯母欺我母亲,您闭目不见,如今六妹害我不成自己落水,你便怀疑是我害她,只因为她与我不和?!”

柳相成沉着脸:“可你认识冯乔…”

“认识又如何,我认识她就代表我害了六妹,那祖父明知道她是怎么欺我,又几时放在过心上?”

柳敏芳写字的速度极快,笔墨流转间字迹潦草,左手紧紧捏紧了纸张。

“我原以为您不知道其中原委,才会任她放肆,不愿让府宅不宁才一再退让,却原来您什么都知道。您这般放任她,说到底,祖父就是觉得我是个哑巴,帮不了您,也帮不了柳家!”

“祖父今日强要说这事是我做的,那就是好了,是我害的六妹,是我推她入水,祖父可满意了?”

“祖父可要拿我的命,去给六妹赔罪?!”

柳敏芳写完之后,手里的笔恨恨的往桌上一掷,然后双眼通红的看着柳相成,眼中隐见泪意。

679 决裂(一)

“你!”

柳相成没想到以前从不爱说话,甚至性子木讷的柳敏芳会突然暴起,更没想到他几句话便换的她这般激烈的反应。

他看着柳敏芳满是怒恨的眼神,气得脸色铁青刚想训斥于她,柳敏芳就直接拿着袖子狠狠一擦眼泪,然后朝着地上一跪,“砰”的一声,双膝硬生生的跪在地上时,那声音大的让人听着便觉得膝盖生疼。

桌上的纸张被带的散落了一地,而柳相成更被她这动作惊的后退了半步。

柳申和柳弛得了消息之后,就匆匆赶了回来,还没进书房时便见到柳青凤在外面探头探脑,而打开门的书房里面,柳敏芳背脊挺直的跪在柳相成面前,身前落了一地的纸,而柳相成站在那里神色阴鸷。

“敏芳!”

柳申快步上前,就见到柳敏芳眼睛通红,紧咬着嘴唇背脊绷得笔直,见到他来时,她快速一垂头仿佛委屈至极,却拼命的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

柳申蹲下身子,捡起她身旁散落的那几张纸,一眼便认出了那上面的字迹是柳敏芳的,上面略显凌乱的字迹很清楚的能显示出柳敏芳写字时的不平静。

柳申一字一句的看着,当看到那句“觉得我是哑巴,帮不了您,也帮不了柳家”,“祖父可要拿我的命,去给六妹赔罪”时,犹如被利刃划过心口,鲜血淋漓之下双目赤红。

“敏芳,你起来!”

柳敏芳抬头。

“起来!”

柳申咬着呀冷声说完,伸手一拉柳敏芳,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将她护在身后怒视着柳相成。

柳相成见到这般怒气勃然的看着他的柳申之时,只觉得心底一惊,而柳弛更是隐隐觉得不好,怒喝出声:“老三,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们想要干什么。”

柳申怒到极致时,往日温润的脸上满是阴沉,看着柳相成时声音沙哑:“父亲,上次大哥、二哥算计敏芳,想要拿她当弃子,试探大皇子的态度笼络于他,甚至毫无廉耻的想要将她送上大皇子的床时,是你告诉我,他们是为了柳家,为我柳氏一族,以后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所以我忍了。”

“后来慧如自作自受与大皇子欢好,因你们态度便自持将来侧妃身份,处处找敏芳麻烦,甚至欺辱于她时,你忙于朝中之事不愿理会,我为了家宅安宁,我也忍了。”

“父亲,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敏芳是我的孩子,是你嫡亲的孙女,你怎么就能这么偏心?”

“她柳慧如不知羞耻,暗害敏芳不成自己出事,凭什么就要怪罪到敏芳身上,这么长时间以来,柳慧如是如何欺辱敏芳,我不信你半点都不知情,你从不过问敏芳是否委屈,从不过过问我三房否不平,如今她自作自受败露丑事,凭什么就是敏芳害的?!”

“你是不是要拿敏芳,拿儿子的命去给二哥,去给她柳慧如赔罪?!”

“柳申!”

柳相成看着柳申跟怒红了眼的狮子一样护着柳敏芳,而柳敏芳站在他身后时虽然微垂着头,他脸色一暗便怒斥道:“你休得胡言,我几时说是她害的,我只是询问几句罢了。”

“你可知道昨夜的事情因什么而起,你可又知道昨夜到底是谁欲害我柳家?”

柳相成气得眉心紧皱,强忍着一口气声音冷硬道:“那冯乔父女和我柳家什么关系你难道还不清楚,他们欲害我柳家你难道不知道!?”

“如果不是早先便知情,那冯乔怎么会好端端的到了济云寺里,恰巧就遇到了敏芳和慧如,如果不是早先就知道的慧如和大皇子的事情,她怎么可能那般紧抓着慧如不放,甚至于当众揭穿她已有身孕的事情?”

“冯氏女奸狡如狐,冯蕲州心狠手辣,寻常便得防着他们下手,更何况是这种时候,当初的温家是怎么倒的你难道忘了,若是敏芳一时糊涂中了他人蛊惑,成了他人棋子,你难道想要看着我柳家也步上温家的后尘,让我柳氏一族也落到温家家破人亡的下场?!”

柳申听着柳相成的指责,脸色微变,可是还没等他细想之时,就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了一下。

柳申回头,就见到柳敏芳轻咬着嘴唇,眼中带泪的伸手拉着他袖摆。

她眼圈有些泛红,却倔强的不肯落泪,只是神情专注而又凝沉的看着他,而她手背上还残留着上次柳慧如故意戏弄她时,被热汤烫伤后留下的红痕依旧触目惊心。

柳申忽然就想起了那日柳敏芳告诉他,说柳慧如怀了大皇子孩子时,两人在房中的那番对话。

柳敏芳说,她不想成为棋子。

她说柳相成等人早就为了那个皇位,为了世家荣耀疯了。

她说如今府中的安稳,只是因为暂时的妥协和彼此的刻意维持,可一旦柳慧如有身孕之后,大皇子又不愿意迎娶,而柳徵又不肯罢休之时,这矛盾迟早会暴露出来。

无论济云寺的事情是谁做的,亦或是无论柳敏芳和冯乔到底有没有关联,在柳相成眼中,他早就已经给柳敏芳定了罪。

或者可以说,在他心中,柳青凤不能舍,因为那是他曾言说能让柳家富贵无极的天生凤格,柳慧如不能舍,因为她腹中怀着大皇子的孩子,柳弛、柳徵不能舍,因为那是他看重的儿子,沈氏也不能舍,因为那是柳家大妇……

所以到头来,唯一能舍弃的,又能让他毫不心疼的,就只有柳敏芳。

他柳申的女儿!

柳相成看到的,永远都只有柳家的利益,还有如何能让柳家更加昌盛,他甚至连去调查都没有,就听信了柳青凤的一面之词,将所有的事情怪罪到了柳敏芳身上。

柳申缓缓抬头看着柳相成,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冯家到底为了什么才会和柳家如此,父亲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们为何会这般针对柳家,当初温家又为何会被陛下下令铲除,父亲可肯告诉我们实情?”

680 决裂(二)

柳申面色冷沉的看着柳相成。

“那温家与柳家同气连枝二十年,暗中时有来往,别人不知,父亲难道以为我们也不知晓吗?”

“温家落败,当真是因为与吴家谋逆,还是他们做了什么不该去做,而又让陛下深感忌讳不得不除掉他们,甚至让冯蕲州父女与他们不共戴天的事情?”

“而那事情,我们柳家也有参与?”

柳相成心神巨震猛的抬头看香柳申,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柳申直视着他:“温家倒了之后,父亲便一直命人四处搜查与先帝有关的事情,又抽丝剥茧的查温家败亡的幕后,而那之后,父亲便忌惮着冯蕲州,忌惮着冯乔。明明恨之欲死,却又因什么原因心有顾忌而不敢下手,甚至于不敢在明面上与他们为敌,生怕惊动了陛下和朝中其他的人。”

“你和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而父亲你这般即便忍让也不肯挑明为敌的隐忍,到底是因为冯蕲州父女拿住了你的把柄,还是你曾做过什么事情,让他们与你不死不休,而你明知道仇怨不可化解,却依旧不敢直面他们?”

“你宁肯怀疑敏芳与冯乔勾结,也不愿相信这是意外,甚至一意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敏芳身上,你到底是在怕敏芳被人利用,还是在怕冯乔?”

“怕一个年不过十五,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面都未曾与你见过的女孩?!”

柳申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字字戳心。

柳相成被他的话说的心中发堵,一口气憋在喉间喘不上来,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了柳申脸上:“你个不孝子,你就是这般与我说话?!”

柳弛虽被柳申的话说的心中惊骇,却也几乎下意识的同时怒斥:“三弟,你怎能如此逼问父亲,快跟父亲道歉!”

“道歉?”

柳申被打的脸上发麻,口中甚至染上了腥甜,他却只是伸手拉住了神情焦急的柳敏芳,一字一句道:“我不觉得我有什么歉好道。”

“大哥,先慈才有孝,兄友才能弟恭,当年我不愿意回京,是你拿柳家,拿我身上的血脉逼迫于我,说生为柳家人,既担了这柳字一姓,便须得为柳家奔走,对得起我身上柳氏血脉,所以我回来了。”

“可父亲因我在外四年,便疑心于我,你和二哥怕我分权,更从不让我插手半点府中事情。我不争抢,不怨憎,不是因为我看不清楚,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算计敏芳。”

柳申抬头看着柳相成:“父亲,我以前从未怨过你偏心,可你可敢说一句,大哥他们害敏芳的事情,你当真不知情?”

“我……”

柳相成张嘴便想说话,说他不知情。

可柳申仿佛早知道他会如此,直接冷声道:“拿柳家的将来起誓。”

“若父亲你早就知道大哥他们拿敏芳当弃子,早就知道他们那日所为,甚至在暗中冷眼旁观,柳家自今日起必定衰落,而柳氏一族,再无荣华!”

柳相成一句“不知情”卡在了喉咙里。

这些年他做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他明明不信鬼神,不敬苍天,誓言之词张口便来,可是这一刻,对着柳申那张脸,触及他冷的没有半丝温度的眼神,那简单的三个字却是说不出来。

他总觉得,那话说了之后,仿佛便能成为真的。

柳申看着柳相成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

大概是早就有所猜测,所以面对真相时,他才没有那么绝望。

柳申低声道:“父亲,你既然怀疑敏芳与人勾结,欲陷害柳家,那便逐我们出府吧。”

“你说什么!?”

柳相成猛的瞪大了眼,柳弛也是猛的看着他。

柳申面无表情:“三日前,我已应下了太许县丞的任命,半月内便要赴任。”

柳相成身子一晃,只觉得眼前发黑,他不敢置信的指着柳申怒声道:“你……你……”

京官外调出京,岂是一日两日就能办成的,这其中所关联的人事协调岂是一点半点?

而且三日,足足三日,柳申接到调令之后居然没有告诉府中半点,更未曾与他意会。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和柳弛都没有得到半点消息,朝中之人自然不可能瞒着他们,而能够瞒着他们的就只有一个人,就是柳申他自己出手压了消息,不想要告诉他们。

柳相成气得青筋直冒,而柳弛也是怒声道:“三弟,你疯了?!”

“现在谁不是想尽办法的在京中任职,就算是外官也想调回京中,你现在虽然只是翰林院闲职,可只要资历熬够,便能直接入六部,再不济也是五寺之中担任实权,你居然主动外调出京?!”

“你到底在想什么!?”

柳申面对勃然大怒的两人:“我没有疯,我也想的很清楚,我不适合京城。”

他看着柳相成和柳弛,面色冷静的低声道:“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与野心相匹的能力,我注定成不了父亲和大哥这样的人。”

“我宁肯外任做一个小吏,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想沉迷世家之梦不肯醒来,更不想将妻儿的性命都耗在虚无缥缈的权利之争上。”

“父亲,反正你从来都不看重我,更觉得我是个无能之人,既如此,便逐我出府,放我出京吧。”

“皇权之争你死我活,如果将来柳家真能鱼跃龙门登高望顶,我不会顶着柳家的姓氏贪慕你们半点,可如果你们有朝一日败了,我会替柳家延续血脉,至少柳家不会自此绝了根。”

柳申一字一句的说完之后,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柳相成磕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沉闷的响声足以见得他力道有多大,等柳申再次抬起头来时,额上已经一片青紫,甚至染上了血色。

“父亲往后,多加保重。”

“大哥,我祝你和二哥,前程似锦。”

柳申沉声说完之后,深深的看了柳相成两人一眼,起身拉着柳敏芳转身就走。

681 决裂(三)

柳弛见着柳申离开,大声道:“老三,老三你回来……”他对着外面道:“来人,快拦着三爷和二小姐……”

“够了!”柳相成声音嘶哑:“让他们走!”

“父亲……”

“我说了,让他们走,走!!”

柳相成狠狠抓着柳弛的手,看着头也不回的柳申父女,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了柳弛的手骨。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他从不看重的三儿子,原来才是他们中最狠最绝情的那一个。

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眼中唯唯诺诺无能至极的,一直觉得不堪大用的儿子,有朝一日会对他,对柳家这般决绝。

当柳申拿着柳家的前程,拿着柳家的将来逼他起誓,他不知道柳弛他们暗害柳敏芳的事情时,柳相成就知道了,他这个三儿子和他以前所认识的完全不同。

他明明早就知道了柳敏芳的事情他是知情的,甚至知道他为了柳弛他们安抚于他,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过,甚至于连半点都没有表示出来,反而一如往常那般对他敬着孝着。

这般隐忍,这般冷绝,这般心性……

这个人,当真是他认识的那个柳申吗?

还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认清楚过这个儿子?!

柳弛急声道:“父亲,我去找三弟回来,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才有这般局面,您断不能真让他离京,白白错失了机会……”

“你去,你去能有什么用,你没听到他刚才的话吗?吏部调令已下,他若不出京赴任,便是抗旨不遵,谁都能拿此事来攻歼于他,更何况他一心想要离开,谁能拦得住他?!”

柳相成说着话时,就想到柳申刚才的决绝,想着他刚从说让他将他们父女驱逐出府的事情,气得抓着桌上的东西便朝着门口砸去。

那东西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伴随着柳相成的怒骂声。

“他想走边走,谁也不准拦着他,他今日出了这府门,我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我柳家今后,也没有柳申这个人!”

已经离开书房的柳申脚下一顿,听着那雷霆般愤怒至极的骂声,微垂了下眼帘有些低嘲的笑了一声,拉着柳敏芳继续朝前走,半点不曾回头。

书房之中,柳相成摔完东西后,脚下一软便朝着身后仰倒了过去。

柳弛吓得连忙扶着他急声道:“父亲,父亲你别吓我,父亲!”

他用力扶着柳相成,将他扶到了椅子上坐下,一边替他拍着后背缓期一边急声道:“父亲你别气,三弟他就是一时糊涂,又气恼敏芳的事情,敏芳的事情是我不对,那济云寺中说不定也只是误会而已,我这就去将他找回来,我亲自跟他赔罪,定让他消气……”

“站住!”

“父亲…”柳弛被柳相成叫住。

柳相成脸色晦暗,胸口搅的发疼。

柳申的一番话让他既气又怒,柳相成用力按着胸口沉声道:“他早就与我们离了心,就算找回来又能如何?”

也许是在他们祸害柳敏芳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对大房、二房欺辱三房视而不见的时候,也许就在刚才他喝问柳敏芳之时,亦或许在更早,他从不曾将这个儿子放在心上,甚至从不让他知晓半点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柳申就已经跟他离了心。

吏部的调令已下,柳申执意离京,他就算想要将他留下来,又怎能将手伸入吏部,给人留下攻歼柳家的把柄?

柳申口口声声的说着他不怨,可他那话,那神情,哪有不怨。

从刚才柳申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开始,柳相成就知道,他这个儿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柳弛听着柳相成的话心中一颤:“可是父亲,难道就真的让他这么走了?”

柳申知道太多的事情,他原以为他这个弟弟窝囊无能,只懂得读死书,从不懂得变通,可是刚才柳申的那些话却让他知道,他什么都懂,或许比任何人都知道的要多。

他知道父亲瞒着的隐秘,知道他们和大皇子的事情,知道柳家藏着的后手,更或许知道父亲在忌惮什么。

如此之下的柳申,若是真放他离开京城,万一他对他们心怀怨怼,那到时候……

柳相成没注意到柳弛脸上的一闪而过的冷意,他只是紧紧握着拳心,目光冷沉的看着门前的方向,想着之前柳敏芳的事情。

先前惊怒之下,他根本就来不及细想,就安排下去了所有的事情,然后想要从柳敏芳那里知道冯乔的打算。

此时等缓过神来之后,他却是隐约觉得,或许这次的事情对柳家来说当真只是巧合,那冯乔或许算计了他们柳家,但她知道柳慧如有孕的消息却不一定是从柳敏芳那里知晓。

他们费尽心思弄出济云寺那一出,或许那冯蕲州和冯乔真正的目的,除了大皇子以外,就是为了离间柳申父女和他们的关系,甚至于借此乱了他柳家?

那柳青凤之前的话……

柳相成紧紧握着拳冷眼朝着门外看去:“青凤,你给我出来。”

那躲门外廊柱后偷听的柳青凤早已经吓白了脸。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她回来后故意言语误导柳相成,甚至暗指柳敏芳和冯乔早有勾结,而且冯乔也早已知道柳慧如怀孕的消息,目的只是为了不想让娘和她惹上麻烦。

她只是不想让柳慧如的事情牵扯到她们,不让祖父对她们母女动怒,可是她没有想到,柳申和柳敏芳会如此决绝。

只是因为几句冤枉之言,只是祖父呵斥了几句,三叔便直接让祖父逐他们出府,甚至想要离京。

而且柳申的话……

原来柳慧如跟大皇子的事情,根本就不是意外?

听到柳相成唤她之时,柳青凤打了个哆嗦,想要假装不在悄悄离开,可是柳相成又继续道:“你不出来,难道要我让你爹去请你?”

柳青凤脸色煞白,从廊柱后走出来后挪着步子进了房里。

柳弛惊声道:“青凤,你怎么在这里!?”

“爹…”

柳青凤刚欲说话,耳边就传来柳相成的声音。

“跪下!”

682 决裂(四)

柳相成一声冷喝,柳青凤顿时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祖父…”

“昨夜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柳相成神色阴沉。

柳青凤颤声道:“我…我…”

“说!”

突入起来的厉喝,吓得柳青凤一抖之后,不敢再隐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昨天夜里我也没看清楚二姐和六妹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我和母亲发现的时候,六妹就已经落水了,当时二姐就站在六妹身旁,等她被救起来后,冯乔就出现了。”

柳相成冷声道:“当时是谁救了慧如?”

柳青凤脸色一白,低声道:“是,是二姐。”

“砰!”

柳相成气得倒吸口气,一拍桌子怒声道:“那你刚才为什么没说,还暗示我敏芳和冯乔早就已经见过面,甚至还混淆时间,将冯乔和敏芳凑在一起,告诉我慧如有孕的消息是敏芳告诉冯乔的?!”

柳青凤吓得脖子一缩:“我,我只是以为二姐不忿六妹在府中欺辱,才会推了六妹下水,而且那冯乔出现的时间太巧合了,当时要不是冯乔,母亲就拦住六妹了,六妹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暴露出来。”

“祖父,二姐和冯乔早就认识,几年前她还救过冯乔的性命,说不定她们本就私下交好,早有算计……”

“你给我闭嘴!”

柳相成听着柳青凤自以为是的话,气得脸都青了。

他一贯看重柳青凤,自以为柳青凤从小跟着他的时间最多,是府中众多女儿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柳慧如出事之后,柳青凤回来居然没有如实告诉他事情,反而添油加醋的故意拿言语来误导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柳敏芳救过冯乔,又怎么会没怀疑过柳敏芳和冯乔私下会有私交,可是自从三年前他察觉到冯蕲州暗中手脚,甚至隐约猜到冯乔身份之后,便已经派人留意着三房。

这三年里,柳敏芳在府中几乎足不出户,更不曾和冯蕲州父女有过半点往来。

他命人足足监视了近两年时间,包括曾与冯蕲州几次暗中交手,都不曾见过柳敏芳和冯乔私下见过面,她怎会和冯乔有什么私交,又怎么会跟她通风报信?

柳相成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恨不得能掐死柳青凤。

如果没有她,没有她那些话,他不会那般直接的去喝问柳敏芳,柳敏芳不会那般怒恨,柳申不会因此提起之前的事情,更不会那般决绝离去。

“你……你……”

柳相成满脸怒容的看着柳青凤,抓着身前的东西就朝着他身前掷去。

旁边的柳弛刚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和柳申都在府衙当值,柳相成派人去唤他们回来的时候,只是告诉他们柳慧如在济云寺中落水,与大皇子之间私会有了身孕的事情暴露出来。

可是柳弛怎么都没想到,回来告诉消息的是柳青凤,更没有想到,柳青凤和沈氏为了推卸责任,才想要将事情推到好欺负的柳敏芳身上。

柳弛看着柳青凤也是气得不行:“青凤,你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敏芳和冯乔怎样?”

柳青凤咬着嘴唇,见往日疼她的柳弛也是气得脸色泛青,她知道瞒不下去,才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

柳相成紧紧一闭眼,情绪早已经冷却了下来,看着柳青凤时候满是失望,只是吐出来两个字:“蠢货。”

“祖父。”

柳青凤心慌意乱,她从没听过柳相成这般失望的声音。

柳弛看着满眼慌乱的柳青凤叹口气,指着门口沉声道:“你出去,去祠堂里跪着,这次的事情如果没事就也罢了,可若真因你而有什么事情,你便等着家法吧。”

“父亲……”

“出去!!”

柳青凤瞪大了眼,眼泪哗哗的往下落。

见柳弛沉着眼看着她,而柳相成满脸冷寒,她不敢再为自己求情,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后,就踉跄着朝外跑去。

柳青凤离开之后,柳弛低直接走到柳相成身前跪着道:“父亲,是我教女不善,才会让青凤这般不知轻重,酿成大祸。”

他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此事是青凤之过,父亲才会误解了敏芳,让三弟这般寒心,我稍后便亲自去跟三弟解释,三弟不是不明理之人,我就算与他下跪,也定会取得他的谅解。”

柳相成闻言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道:“没用了。”

“父亲?”柳弛抬头。

柳相成看着他:“你以为你三弟这次是临时起意吗,太许事出之后,那县丞之位便成棘手之地,谁也不愿意接手,他毕竟是我柳家之子,若非他自己请命,谁敢将他派去那里?”

“调令已下,他却连半点口风都未曾透露给我们,摆明了是想等事情落实之后再无回旋的余地。他怕是早就已经起了离京的想法,只是今日的事情让他彻底寒心。”

跪,是容易。

可调令以下,话已出口,又怎么还能收的回来。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让他们如意。

“可是父亲,难道就这么让三弟离京?”柳弛忍不住问道。

柳相成手指放在膝盖上,微侧着头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纸张,耳边响起柳申之前那看似绝情的话。

——父亲,反正你从来都不看重我,更觉得我是个无能之人,既如此,便逐我出府,放我出京吧。

——皇权之争你死我活,如果将来柳家真能鱼跃龙门登高望顶,我不会顶着柳家的姓氏贪慕你们半点,可如果你们有朝一日败了,我会替柳家延续血脉,至少柳家不会自此绝了根。

若是柳家败了……

败了……

柳相成掌心紧握,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谁也不能保证,最后胜的一定就是他们柳家。

皇权争夺,胜,自然是鸡犬升天氏族殷荣数十年,可如果是败了,谁敢说自己就能守得住身后九族之人数百条性命,延续氏族血脉?

柳相成神色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低声道:“他想走,就让他走,等他出京之后,将他从族中除名。”

683 留根

“父亲?!”柳弛惊愕。

柳相成看着他:“就借口我以为济云寺之事是三房所为,与柳申剧烈冲突之后,怒而将他们父女赶出府中为由,从此他不再是柳家的人。”

柳弛不解的看着柳相成。

济云寺的事情,柳青凤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柳敏芳根本就无错,甚至她还救了柳慧如,当时在济云寺中之人不少,知道真相之人更多,若是用这个借口逐三房之人出府,错处便全在他们身上,到时候受人笑话的,便是他们。

更何况,这么简单便将府中子弟逐出族中,未免太过儿戏。

柳相成知道柳弛在顾忌什么,嘲声道:“慧如的事情出来之后,再大的笑话都有了,又何惧多添一点,更何况我身为阁老,一时冲动之言却因脸面不肯收回,将亲子逼往乱地,这般绝情之下,谁会不信?”

“父亲……”

“照我说的去做!”

柳弛见柳相成不似玩笑,咬咬牙低声道:“知道了父亲。”

柳弛根本就搞不懂柳相成到底在想什么,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做出这般决定,可是在柳家,柳相成才是做主的人。

哪怕他和柳徵早已经能独当一面,哪怕他们在外人面前傲然,可是在柳相成面前,他们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上老而弥坚的他。

“父亲,那大皇子那边怎么办?”

柳相成皱眉道:“我已经派人给大皇子去了信,解释其中原委,务必不能让他因此怨恨柳家,至于慧如,她腹中孩子还在,对外就说两家早已定亲,只是还未过府…”

虽然这样仍旧会被人指摘,可定亲和未定亲毕竟有所差别,定亲之后,无论是醉酒坏事还是情不自禁,亦或是遭人陷害,好歹还有个遮羞布挡着,柳慧如本就是要入大皇子府的人,这事情虽会让人笑话,可到底够不比寻常男女私情苟且那般为人诟病。

“还有,这事情董家那边才是最麻烦的,你去……”

柳相成正在吩咐柳弛去一趟董家之时,门外就有人快步跑了过来,然后一头便撞了进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柳弛怒斥:“喊什么喊,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那人脸色发白,没想到柳弛也在:“大,大爷。”

柳相成却是预感不好,看着那人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这才想起正事来,连忙就抬头慌乱道:“老爷,不好了,我刚才奉老爷的话去给大皇子府送信时,就见到大皇子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柳相成瞬间起身:“你说什么,大皇子被带走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当时人多又乱糟糟的,我只看到领头是个宫里的太监和禁卫,后来我打听了一下,好像是因为秦御史今天一早就入了宫,然后上书陛下弹劾大皇子私德有亏,并与朝中官员私相授受。”

柳相成闻言脸色瞬间难看。

柳弛更是慌了神:“父亲,怎么会这样,秦青豫怎么会这么快就入了宫?!”

他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快,柳弛原还以为,这事情就算传回京中暴露出来至少要到明日去了,更何况大皇子不是那么好招惹的,这般私人的事情虽说笑话,可对大皇子来说却不能伤筋动骨,襄王和四皇子他们就算想要做什么,也定会想好后着才会动手。

可是他却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快就闹到了圣前,而且出头的还是秦青豫那个油盐不进的倔牛。

柳相成也是沉了脸:“看来是有人早就布好了局,眼下才是麻烦的开始。”

他虽然早就隐约知道,冯乔会出现在济云寺里,这事情就不可能善了,冯蕲州父女从不像是做事这般软绵之人。

所以他才会直接就安排了下去,让人去济云寺照管沈氏和柳慧如,可是发展的这么快也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柳相成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想柳申和柳敏芳的事情,连忙沉声道:“柳弛,你立刻去济云寺,亲自接慧如回府。”然后扭头:“周行,立刻备车,我要去陈家。”

……

柳申带着柳敏芳还没回到住处,就见到柳相成和柳弛匆匆忙忙的出了府,当得知他们要去陈家之时,柳申脸上神色暗沉了下来。

本就知道这次的事情不可能善了,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柳申带着柳敏芳回去之后,就立刻对着满脸担忧的苏氏道:“夫人,立刻带上最要紧的东西,我们出府。”

苏氏微张着嘴:“这是怎么了?”

柳申开口道:“朝中调令已下,我原本也就这几日便要离京前往随州赴任,方才我与父亲起了争执,往后我便不再是柳家的人。你准备准备,只带随身紧要的东西,我们立刻就搬出府里,先去你娘家别庄暂住,择日离京。”

苏氏听着柳申的话面露骇然之色,不再是柳家的人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真的因为太许的事情将柳申逐出了柳家?

柳申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而柳敏芳则是垂着眼安静的有些异常。

苏氏想要问他们父女到底出了什么事,想要问为什么这么着急立刻离开柳家,想要问柳申明明先前还在犹豫外调的事情,怎么突然便下了决心,更想问那句不再是柳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还没开口,就被柳申握住了手:“夫人,现在什么都别问,以后我再与你解释。”

苏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苍白着脸低声道:“好。”

“收拾时衣裳等物挑几件便好,大件的一样别动,明白吗?”

苏氏点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刚才柳申的话她却是听得明白。

既然她们是被逐出柳家的,又怎么能太过光鲜,还带着那么多的东西?

苏氏匆忙转身便回了房里,快速收拾起来东西,只将现银银票和首饰等贵重东西装好,又挑了几件衣裳,却半点都没去动其他物什。

柳申看着苏氏没有多问便直接转身忙碌的样子,心中对她多有愧疚。

684 不死不休

柳申心中其实很清楚,前往太许的确能远离柳家和京中纷扰,可那里的麻烦却半点都不比京中的少,可是苏氏却什么都不问便直接向着他,这份心让他怎么报答?

柳申抬头看了眼柳敏芳,直接将她拉着走到了一旁,对着她沉声道:“敏芳,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冯乔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柳相成的话他并非没有听进心里,更何况柳申远比柳相成更要了解自己的女儿。

刚开始他的确以为敏芳受了委屈,可是后来心里平静下来时,他却是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柳敏芳听着柳申的问话想要开口回答,可想起现在还没离开柳家,为了免得徒惹是非,她只能拉着柳申的手写着:“父亲,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柳申看着她:“那你们……”

“柳慧如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可我只是布了陷阱,从来没有刻意引诱她走进来。”

“如果不是她想要害我性命,她不会中计,如果大房、二房没有害我之心,事情走不到这般地步,而祖父若是愿意信我半分,而不是毫不犹豫的便信了柳青凤的话,想要拿我问罪,我也不会那般对他。”

“哪怕我与冯乔有过约定,但是我并非没有给他们留回旋的余地,只是他们不肯罢了。”

柳申张了张嘴:“敏芳,冯乔父女,不是好相与的。”

“我知道。”

柳敏芳手指轻划:“我知道他们并非好人,可父亲,祖父和大伯父他们,就好了吗?”

“父亲可有想过,如果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甚至连半点防备都没有的人,在济云寺中落水丢人的便是我,我虽没有孩子,可我是个哑巴,又年过二十还未曾出嫁,我若是落到六妹那般境地,祖父他们可会为我筹划,费尽心力为我挽回名声?”

“如果不是我防备着柳青凤,没有闹出今天这么一出来,这事情发展到了最后,牺牲柳慧如和孩子自不可行,可若要找个借口挽回大皇子和柳府声誉,又要将他们之间的事情变得合理,按照祖父以往的性情,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柳申心中一震,面色发白。

若想要挽回声誉,就只能借口两人之事是为外力所为他人所害,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又能取信于人的自然不可能随便找一个人。

这种情况下,柳敏芳刚在济云寺中“害”了柳慧如,而他先前也曾插手此事,单看柳相成对他们父女的态度,便能知道到时候这所谓的“外力”会落在谁人头上。

到时候被舍弃的,只有他们父女。

柳敏芳一字一句的写着:“我不愿意成为弃子,亦不愿父亲如此,就算父亲怪我,今日之事,我也决不后悔。”

柳申缓缓收回掌心,紧握成拳。

半晌后,他才放开了手心对着柳敏芳说道:“冯乔可有让你做什么?”

柳敏芳摇摇头。

她并没有撒谎,她之前找上冯乔时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全是她自己开的口,而冯乔除了问她柳相成是否还有另外扶持的人外,的确未曾让她做过任何事情。

济云寺的事,也并非冯乔开口。

柳申皱眉:“她没有任何要求?”

柳敏芳摇摇头,在他手心写到:“没有。她只是问过我,祖父是不是真的选中了大皇子,还是另有辅佐之人。”

柳申若有所思,他本就怀疑柳相成并非真心辅佐大皇子,没想到冯乔父女也有这般怀疑。

如果仅仅是他的话,还有可能是他多疑,可是连敌对之人也这般猜测,只能说,柳相成对大皇子,怕是真的有问题。

柳申抿了抿嘴唇,并没有追问柳敏芳到底跟冯乔说了什么,他只是看着柳敏芳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你祖父和冯蕲州父女之间的仇怨?”

柳敏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无意间知道了一些,但不是全部清楚。”

“他们之间,到何种地步?”

柳敏芳迟疑了一下,才写到:“不死不休。”

见柳申睁大了眼,柳敏芳继续写到:“祖父赢不了他们,事关先帝和今上,还有一些皇家隐秘,当年祖父本就做了对不起先帝的事情,而冯蕲州他们手中所握着的东西,也远比平日里展露出来的要多。

“祖父的顾忌太多,而当今陛下就是最大的隐患,冯蕲州他们若是拼死一搏想要拉着柳家陪葬,柳家根本就不是对手,而祖父却不敢兵行险招,他们如此下去,最好的结果,便是同归于尽。”

柳申看着柳敏芳在他手中所写下的字迹,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想成了真。

他本就一直疑惑,以柳相成的本事,他明明那般忌惮憎恶冯蕲州,为什么从来不敢在明面上对他下手,甚至于在与冯蕲州交手之时满满都是忌惮,就好像他有什么把柄握在冯蕲州手上。

可是他却又一副不得不除了他们的架势,柳申一直都能感觉到,柳相成忌惮的并非只是冯蕲州和冯乔,更像是还有宫中。

如果涉及皇家之事,还攸关先帝和今上,那所有的事情就都说的通了。

而柳敏芳最后用的词不是两败俱伤,而是同归于尽,就能知道柳家根本就没有半分赢面。

柳申脸色暗沉了片刻后开口说道:“我想要见冯蕲州一面。”

柳敏芳闻言迟疑了片刻,才点点头写到:“我会告诉冯乔。”

“尽快,赶在我们离京之前。”

柳申并没有追问柳敏芳那所谓的隐秘到底是什么,更没有去问他当年柳相成所做的对不起先帝,甚至于让冯蕲州与他,与柳家不死不休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让柳敏芳事后联系冯乔,要求见冯蕲州一面之后,便放了柳敏芳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几乎在柳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便直接带着苏氏、柳敏芳,连带着小环和苏氏的贴身婢女一起离开了柳家。

当天下午,京中便传出一则轰动十足的消息。

柳家柳申被逐出家门,并被剔除柳氏族谱从此不再是柳家人,而柳申带着妻女一起被赶出府后,直接搬进了苏氏娘家名下的别院。

685 烧手之患

济云寺中,停留了一日的钟夫人告辞离开。

尽欢在山中呆不住,冯乔见她与钟家的小女儿成了朋友,便干脆放她和钟家的马车一起下了山,只让红绫和趣儿在后面跟着,与她一起去了钟府做客。

等着将人送走,冯乔刚回到寺中,就遇到渡善大师。

渡善大师就站在寺中的菩提树下,见着冯乔时,双手合十轻笑着道:“冯小施主。”

“主持。”

冯乔朝着渡善大师行了礼,便错身而过准备回后厢,只是渡善大师却是突然开口唤住了她:“冯小施主且慢。”

冯乔停下来,回头看着渡善大师有些奇怪道:“主持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不知冯小施主可愿听老衲唠叨几句?”

渡善蓄着长须,笑起来时候慈眉善目的。

此时他看着冯乔时,眼神清亮和蔼,像极了家中长者。

冯乔笑容不变:“大师请讲。”

“冯小施主这两日常来听老衲讲经,不知道对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有何见解?”

冯乔神色微怔之后,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大师不是说过,生死寂灭,万事成空。”

渡善开口道:“那冯小施主前日所为又是为何?要知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迷己为物,失于本心。”

“冯小施主本性皆善,却于日前利用佛前法会之事行己之恶,若当日那柳家施主腹中之子当真遇了劫难,冯小施主岂不是凭造业障?”

冯乔闻言看着渡善大师,半晌后才开口道:“佛偈有云,善恶有报,如始轮回,她腹中稚子虽无辜,可其父其母,其家其族,却皆含罪孽。大师劝我别造业障,又岂知业障早生,仇怨无解之时,总要有人先渡苦海才是。”

渡善大师听着冯乔说着冷漠至极的话语,却是摇摇头:“小施主不是杀孽在身之人。”

冯乔抿抿嘴唇没说话。

渡善大师看着她说道:“老衲之所以与冯小施主说这些,只是因为你腕间那串无患子。当年老衲的师父将此佛珠交给廖家小施主时,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如今老衲转赠于你。”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冯小施主行事之时,切记节欲念之恶,控仇怨之心,毋生毁灭之恨,以初始之心善待众生。”

冯乔听着渡善大师的话后,伸手握着腕间的佛珠。

那佛珠自从廖楚修送给她之后,在她手上戴着已经三年有余,这中间她从未曾取下来过。

无患子原是冰冷,可因常年戴在腕间便染上了她的温度,握着时只觉温热,而且佛珠上面因为时常把玩,也已生出了一层光滑可鉴的浅褐色佛釉。

“阿弥陀佛。”

渡善大师见状也没再多说,只是双手合十呼了一声佛号,便直接转身离开。

等着渡善走了之后,玲玥满脸茫然:“小姐,渡善他是什么意思?”

突然拦着他们说了一大堆,她一句都没听懂。

冯乔摸着腕间的无患子低声道:“大抵是,怕我为恶世间吧。”

玲玥闻言更加糊涂:“啊?”

冯乔收回视线将腕间的无患子拢进了衣袖里,轻笑着道:“没什么,这主持方丈大概是在寺中待得时间长了,所以逢人便想劝人为善。”她随口说了一句,便收敛了神色转声问道:“对了,京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玲玥听着冯乔的问话瞬间来了精神:“一切都如小姐和二爷所料,”

“高夫人回去之后,高林便去找了襄王,襄王和四皇子一起将大皇子的事情捅到了圣前。”

“秦青豫那边本就早已经查到了大皇子的一些事情,得知济云寺中之事后,直接弹劾大皇子与朝臣私相授受,私得有亏,永贞帝将他叫进宫里,狠狠训斥了一顿不说,还卸去了大皇子身上的越骑校尉的官职。”

“罗万权的事情本就还没有完,此次大皇子出事之后,襄王和四皇子落井下石,将太许之事又重新挖了出来,早上的时候京中传来消息,说大皇子眼下已被禁足,而襄王则是得了调查此事的差事。”

冯乔闻言轻嗤了一声,她就知道,萧闵远那人野心十足,哪怕知道这次的事情是他们所为,他也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柳家呢,柳申父女可离开了?”

玲玥点点头:“柳小姐回去之后,便与柳相成起了争执,柳相成误会柳慧如的事情是柳小姐做的,为此责难柳申父女,柳申与其辩驳之时起了冲突。”

“据说现在外面都在盛传,说柳相成恼羞成怒之下已将柳申父女驱逐出府,更命人除了柳申的族名,事后柳相成还命人放话,说柳申若不磕头认错,他们父女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柳家的人,是生是死都和柳家再无半分干系。”

冯乔一边朝前走一边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敏芳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能让那般自私的柳相成为他们做出这种妥协来。”

玲玥闻言愣住:“妥协?”

柳相成将柳申父女驱逐出府,还放出这种狠话来,算什么妥协?

冯乔笑了笑:“你觉得柳相成心狠?”

玲玥点点头,难道不心狠吗?

柳敏芳和柳申说到底不过是奋起反抗而已,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柳相成居然真的就将他们赶出府里,还放话说他们以后都跟柳家无关,这难道还不够心狠?

冯乔看着玲玥的神情就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笑着道:“玲玥,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柳家是什么门户,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将嫡出子孙驱逐出府,而且还让得消息传的这么沸沸扬扬?如果敏芳他们父女真的跟柳家决裂到了传言中的地步,以柳相成的城府,他怎么可能放他们安然离开京城?”

世家大族多隐秘,而柳敏芳和柳申想要达到目的,不可能全然不暴露自己。

当柳相成得知他们两人与他所知的有差别,甚至于两人远比他想象的要更聪明时,他怎么可能轻易让他们离开,冒着有可能会将柳家的秘密泄漏于人前的风险?

686 离间(一)

“敏芳他们如果真的惹恼了柳相成,柳相成多的是办法去为难他们,比如告柳申父女一个不孝之罪,再比如从柳申的官位上下手,可是你瞧瞧柳申太许那边的事情可出了问题?”

冯乔眼中带着丝嘲讽:“明明已经决裂,可他既不毁柳申官途,又不坏两人名声,虽是传言他将两人赶出府中,并放下了狠话柳申不磕头认罪便不可回府,可是等过几日你回京去打探看看,看可有人会将此次的过错怪罪在柳申父女身上?”

如果不是柳相成自己授意,那一日柳府之中的事情怎么可能传的出来?

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让人知道其中详细,甚至知道他是因为柳慧如的事情跟柳申父女起的争执?

柳慧如是在寺中法会上出的事情,当时众目睽睽之下目睹者众多,柳慧如害柳敏芳不成失足落水,柳敏芳不计前嫌入水救人,这事情根本就瞒不住。

等到事情的经过传回京中,真相浮于人前之时,所有人都会知道是柳相成错怪了柳申父女,柳申和柳敏芳全然无辜遭累,哪怕是御史台和圣前也不会因此而给柳申父女冠上不孝不悌之名。

可是柳相成毕竟是一朝阁老,他好脸面,世家也要颜面。

他之前的狠话放在那里,柳申父女若不低头,柳家是绝不可能主动接纳他们回府,这样便能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让人既心怀顾忌,不敢因为柳申被驱逐出府,而太过看低了柳申父女随意践踏他们,怕有朝一日柳申还能重回柳家,却又能让柳申和柳敏芳在眼下彻底脱离了柳家。

如果柳家永远昌盛也就算了,可如果有朝一日,柳家败落,或者是犯了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那柳申和柳敏芳却不必受家族牵连,能够独善其身。

柳相成能为两人做到如此地步,甚至拿自己的颜面去成全他们,必定是因为柳申或者柳敏芳跟他许诺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事情,让柳相成觉得,两人脱离柳家之后,会比留在柳家对他们来说更有用处。

玲玥听着冯乔的话后好奇:“可柳申他们能做什么,让柳相成如此让步?”

冯乔想了想说道:“柳相成看重世家传承,又在意柳家殷荣,能让他这么容易放手的,只有可能和这两方面有关吧。”

柳申和柳敏芳既然要离京前往太许,放弃京中之事,对于柳家的富贵梦自然没什么大的帮助,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在传承方面。

也就是说,柳相成放两人离京,很有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替柳家留根。

前面的石阶因为露水有些打滑,玲玥伸手扶着冯乔,避免她不小心摔倒。

两人回了西厢之后,远远便瞧见柳慧如的丫鬟杏红就等在门外。

见着两人回来,杏红连忙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康宁郡主。”

冯乔看着她:“怎么了?”

杏红脸上带着几分焦急:“方才我们小姐身子不适,说她腹痛难忍,夫人唤奴婢来请玲玥姐姐过去替小姐瞧瞧。”

冯乔闻言看了杏红一眼,就见着她有些紧张的扯着手中的帕子,指尖有些发白,而脸更是半垂着不敢看她。

冯乔开口道:“玲玥,你随她去一趟。”

玲玥应声之后,便跟着松了口气的杏红一起出了院门,朝着柳慧如所住的那边走去,而冯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这才转身进了房中。

寺中的厢房大多都是灰白之色,简洁却十分干净。

冯乔住着的地方本就在西厢最靠里面的地方,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后寺的竹林,此时窗台上留着些泥渍,原本长在窗外的幼竹断了一截。

风一吹过,外间竹林飒飒作响。

冯乔走到桌边,桌上的茶炉里炭火还燃着,上面的壶中水温正好。

她拿着炭夹拨开了炭上盖着的浅灰,让炉中炭火燃的更旺,等着壶中之水翻滚起来,她才取了茶叶置于茶壶之中,然后将壶中之水斟于茶上。

烟雾缭绕之下,冯乔轻声开口:“既然来了,不如出来喝杯茶?”

屋中十分安静。

冯乔笑了笑:“你既然来此,又费尽心思的让杏红引我身边的丫鬟离开,总不会只是为了瞧瞧我长什么模样吧?”

冯乔说话间,将头道茶倾倒在旁边的小杯里,将茶具浸泡在内清洗了一下,等完成之后才又往其中斟满了茶,将其中一杯放在对面的位置上,仿佛笃定了屋中有人。

“当然,你若不愿出来,那我只好寻人请你出来了。”

冯乔话音落下,片刻后,里面传来脚步声,纱缦之后走出道人影来。

冯乔抬头望向来人。

来人与柳申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只是相比于柳申文人般的瘦弱,此人身材要更为精壮一些,他眼神比柳申锐利,更带倾略性,而唇边也蓄着短须,身上穿着佛头青的净面锦袍,腰间挂着枚玉佩,看着冯乔时眼中尽是锋芒和探寻。

冯乔脸上带着轻笑扬眉:“我该唤你柳二爷,还是柳大人?”

柳徵微沉着眼:“你认识我?”

冯乔笑了笑:“不认识,不过大抵能猜到罢了。”

她指了指对面的茶水,见柳弛走过来坐在她对面之后,她才开口说道:“眼下大皇子遭了陛下训斥,又丢了差事,襄王和四皇子那边对太许的事情紧追不舍,柳阁老必定会留在京中为其出谋划策无暇出京,而柳家大爷虽有时间也会前来,但是他出京之前,柳阁老必定会严词叮嘱,让其不准与我纠缠,免遭算计。”

“柳家上下也就只有那么些人,除了柳阁老和柳家大爷,能让柳小姐身边的丫头心甘情愿的替其撒谎,隐瞒行踪诓骗于我,而又会在此时这般焦急赶回来忍不住前来寻我的,也就只有柳二爷你了。”

柳徵听着冯乔的话顿时冷声道:“不愧是冯蕲州的女儿,难怪能将我柳家的人耍的团团转。”

冯乔失笑:“这话我可不敢当,从头到尾,我可什么都没做过,如果真要算起来,我还保住了柳小姐腹中孩子,救了柳小姐性命,柳大人难道不该谢谢我吗?”

687 离间(二)

“谢?”

柳徵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你,慧如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身败名裂,声誉尽毁。

冯乔看着柳徵怒到至极的模样轻笑出声:“柳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柳小姐落到如此怎会是因我?”

“我没有让她与大皇子苟且,我也没有让她怀了大皇子的孩子后还四处招摇,我更没有对她下手推她入水。我只不过是心生怜悯,不忍柳小姐腹中孩子夭折,以血腥人命污了这佛门净地,所以才会出手相助罢了,柳大人不感激我也就算了,怎么还怪罪于我?”

“难道柳大人觉得,我当时不该出手相助,就该任由柳小姐被沈氏带回,然后失了孩子,顺便再丢了性命?”

“你!”

柳徵被冯乔的话说的脸色铁青,咬牙道:“牙尖嘴利!你们父女处处为难我们柳家也就算了,慧如与你无冤无仇,你如此害一个无辜之人,简直是恶毒至极!”

“恶毒?”

冯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嘴角弧度消失之后,神情便染上了冷淡之意。

“柳大人难不成是当官当糊涂了,我们之间本就是仇敌,阴谋算计各施手段,怎就恶毒了。”

“柳慧如虽只是女子,可从她怀上大皇子的骨肉,成为你们柳家往后攀附皇权的棋子之后,她又怎么还能配得上无辜二字?她既慕皇权,便要承其中风险,况且若说恶毒,谁能比得上你们柳家,比得上柳相成?”

冯乔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冷声道:“柳大人以为你们柳家的富贵青云是怎么来的,又以为你们柳家能到今日是靠的是什么,当真是他柳相成的英明,还是靠着你们柳家的祖宗保佑。”

“若论龌龊恶毒,谁又能比得上你们柳家?”

“柳大人与其在这里指责我恶毒,不如回去问问柳相成,问问你那自持清贵、德高望重的父亲,问他柳家卖女求荣之时可曾犹豫,问他坐享荣华之时可曾不安,问他午夜梦回之时,可有冤魂索命,问他,这二十年柳氏殷贵,他到底是拿什么换来的!”

柳徵听着冯乔的话后心中一震:“你什么意思?”

冯乔看着他:“你难道就没问过你父亲,我们父女为何会跟柳家不死不休?”

柳徵神情微怔。

他只知道冯蕲州一直在暗中对付他们,而柳相成也曾经数次对冯蕲州下手,可是为什么……

他以为只是政见不合,或是有什么嫌隙,可是如今听冯乔话中的意思,他们父女和柳家早有夙仇,而且还用了“不死不休”四个字。

冯乔见他的样子顿时了然:“看样子他真的没告诉过你,连亲子也不肯明说缘由,看来你在他心中地位也不过如此。”

“你什么意思?!”柳徵沉声道。

冯乔神情冷淡:“你难道就不奇怪,柳相成明知道我和父亲与柳家有仇,为何对我们从不敢赶尽杀绝?”

“你难道不好奇,凭你父亲的手段,他如果不是还有别的打算,为何宁肯被我父亲步步相逼,以至于带着柳家投奔了他以前从不看好的大皇子,也不肯跟我们撕破脸面,彻底在朝中对立?”

“你女儿怀孕已不是一日两日,我们能够提前知晓,他柳相成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如果真有心想要辅佐大皇子,又怎么可能不借此机会将柳家彻底绑在大皇子的船上,让你女儿借着孩子的事情入了大皇子府。”

“倘若你女儿有幸能够一举得男,生下大皇子的长子,将来大皇子即位之后,凭着这个孩子便能让你女儿有机会正位中宫,更能让柳家二十年富贵无极。”

柳徵脸色微变,冯乔就继续说道:

“柳相成从来都是利益至上之人,可他为什么偏偏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去拉拢大皇子,反而选择了隐瞒你女儿的事情,甚至于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将其告诉大皇子,他为了什么?”

“柳慧如有孕之后,若是寻常,柳相成怎会肯让她出来招摇,可为什么这一次她却能来了济云寺,甚至还失足落水险些丧命?”

“柳徵,你若是好好打听一下,就该知道柳慧如到底是为什么出的事,而且你如果在京中的话,就该知道柳家故意传出的那关于你府中几个侄女的传言。”

“柳家有二殊,凤翔鸣合如。”

“这自古以来,龙凤意味帝后,而凤更是直指中宫,我听闻柳青凤的名字是柳相成特意为她而取,而且还有高人批命,言及她将来荣宠无边富贵无极。柳大人不会不明白,这所谓富贵无极指的是什么吧?”

柳徵被冯乔的话说的脸色泛青,在京中称富贵无极的,除了宫中还有何处?他满脸铁青的怒声道:“不可能,你休要挑拨离间,我才不会信你之言。”

冯乔轻笑了一声,似嘲讽又似不屑:“信不信在你,你是柳相成的儿子,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父亲的手段,他如果真的是选中了大皇子,想要辅佐于他,又怎可能让他轻易陷入这般境地。”

“朝中之人不知到也就罢了,可你难道也不知晓,那寒山院中出自柳相成门下之人比比,可投奔大皇子的却都是其中最不为人看重的一批,那些人借着大皇子的权势向上攀爬,虽名为辅佐大皇子,可得利的却全是你柳家,而那些个与你柳家关系更为紧密,早就出去手握一方大权的封疆大吏,又有几人是真正靠拢了大皇子的?”

冯乔笑得嘲讽:“柳相成对旁人保留,对你这个儿子也隐瞒至深,恐怕连你都不知道,你父亲他想要辅佐的,根本就不是大皇子。”

“他挑中了你大哥的女儿取名为凤,却将你的女儿送上了他从未看好的大皇子的床。”

“柳徵,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冯乔的话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直白,而话中的意思更是让得柳徵脸色难看至极。

柳徵紧紧握着茶杯,呼吸急促起来。

他原本坚信不移的眼中也出现了动摇,额上浮现出青筋。

688 离间(三)

柳徵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冯乔是在挑拨离间,她是在故意离间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可是她说的那些话,却一字一句的钻进了他心里。

柳相成的确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柳家和冯蕲州父女之间的仇怨,而他的确是告诉他们,柳家要辅佐大皇子,甚至让他全力相辅。

所以当初在柳慧如和柳敏芳的事情出了岔子,柳慧如代替柳敏芳成了与大皇子欢好之人时,他才能忍住心绪,并没有太过焦急,只因为柳弛当时所说的那份承诺。

柳弛说,只要他们辅佐了大皇子登上皇位,慧如便能正位中宫。

柳弛还说,父亲既然挑中了大皇子,柳家和大皇子府联姻是早晚的事情,与其到时候再选别人,倒不如让慧如能够早些入大皇子府,趁早收拢了大皇子的心。

柳徵一直都以为这些是真的,可是冯乔的一番话却又让他猛然惊醒。

如果柳相成真的选中了大皇子,为何他在对大皇子的事情上一直有所保留?

如果他真的要辅佐大皇子,那寒山院中出来的人,还有慧如的事情,又怎么解释?

可是…

如果柳相成从头到尾都是拿大皇子来当幌子,而心中早有别的人选,只不过借以大皇子的事情来积攒权势,如此之下,他柳徵算什么,慧如又算什么?!

是他能够随意舍弃的棋子吗?

柳徵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乱猜测,可是脑子里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平日里种种不曾留意的事情来,而那些事情原来从不曾被他放在心上,如今却一件件的都成为了疑点,让得他越想越心慌。

柳徵猛的站起身来,强压着心头的乱意沉声道:“你别白费力气了,父亲行事自有他自己的道理,我是不会被你挑拨的,你也别想借此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

“冯乔,你回去告诉冯蕲州,今日之事我们柳家定会记在心上,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冯乔闻言淡声道:“随时恭候。”

柳徵闻言怒哼一声,转身便快步出了房门,等他离开后一会儿,原本跟着杏红去了柳慧如那里的玲玥却是从门外走了进来。

冯乔见着玲玥后轻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玲玥沉声道:“奴婢没跟着去。”

刚才杏红找过来时,玲玥便察觉到了不对。

那个杏红明显是不怎么会说谎的人,之前骗她离开时,紧张的手指都发白了,而且连头都不敢抬的模样,怎么可能会不引起玲玥的注意。

两人走了没几步,玲玥便察觉到不对,几句话便诈出了真假,她直接撇下了杏红就返了回来,然后便见着柳徵出现在冯乔房中。

玲玥忍不住开口道:“小姐,你什么时候看出杏红是骗你的?”

冯乔说道:“她开口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杏红胆子很小,但是对柳慧如还算忠心,如果柳慧如真的腹痛难忍,她怎么会一直在这里守着而不去外间寻我们?”

“再说了,她说谎的时候紧张的都快哭了,我要是还不知道是有人让她故意将你引走,那就是真蠢了。”

玲玥闻言顿时皱眉:“那小姐明知道她是骗你的,为什么还要让奴婢跟着走,那柳徵若想要伤你可怎么是好?”

“不会的,柳徵又不傻。”

冯乔斜靠在桌上,先不说柳徵此次来,怕是在得知了柳慧如的事情之后前来一探虚实,就算是他真的对她起了歹念,他也绝不会在此处动手。

她若出了什么事,柳徵,柳相成,乃至整个柳家,谁也逃不过。

玲玥明白冯乔的意思,可是这世上狗急跳墙铤而走险的人多的是,谁能保证柳徵不会一时冲动?

她有些不认同的低声道:“侯爷若是知晓此事,他定会生气的。”

冯乔闻言连忙坐直了身子:“你可不许把这事儿告诉廖楚修。”

玲玥抿抿嘴。

冯乔连忙低声道:“好玲玥,我真不会拿自己冒险,暗麟就在外面,若真有事,他也来得及护我。”

她其实早就有想法想要去见见柳家的人,可是她知道柳弛如果出城,柳相成必定会叮嘱于他,让他切勿跟她接触,她原还有些头疼该怎么去想办法去见见柳弛,没想到还没等有所动作,柳徵就自己找上了门来。

相比于柳弛来说,柳徵的效果无疑更好。

这种机会若不把握住,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好玲玥,你可千万别跟他说,要不他肯定又得闹我。”

玲玥被冯乔双手合十求饶的模样弄的哭笑不得,半晌后只能无奈上前。

她伸手将柳徵用过的茶杯扔掉,然后重新烹了茶给冯乔,有些疑惑问道:“小姐刚才说的那些真的有用吗?那柳徵和柳弛的关系一向很好,而且又得柳相成看重,奴婢瞧着他刚才走的时候神情镇定至极,这离间计对他有用吗?”

冯乔闻言捧着茶杯笑道:“当然有用。”

玲玥不解。

冯乔低声道:“你可还记得敏芳曾经说过,柳慧如是为何突然想要推她入水,后却自己失足落水的?”

玲玥猛地睁大眼:“盼巧?”

冯乔轻笑:“那盼巧是柳青凤的丫鬟,而柳青凤又独得柳相成看重,你说柳徵知道之后,他会有什么想法?柳相成明显没有将当年的事情告知柳弛他们三兄弟,更是将他另有辅佐之人的事情瞒着所有人。”

“他或许是为了保密,又或许是为了保护他的几个儿子,可是对于柳徵来说,他舍弃了女儿,舍弃了脸面,全心全意所辅佐的,到头来却只是柳相成的一个幌子,你觉得他会如何作想?”

这人啊,最怕生出猜疑之心,但凡猜忌一起,那怀疑的种子便犹如蔓草一般迎风而长。

所有原本简单的事情,在他们眼中都会变得复杂,而所有本没有其他含义的东西,在他们那里也会变得处处都是疑点。

柳相成对柳徵他们,本就没有完全坦白,而他的这份隐瞒一旦暴露出来,便会引爆柳徵心底所有的怀疑和猜忌,让得柳徵对他彻底失去信任。

689 离心

柳徵从冯乔这里离开之后,脸色便沉了下来,而当他从柳慧如口中得知了盼巧的事情后,眉宇间更是染上了鸷色。

就像冯乔说的,很多事情,就怕生疑。

柳弛刚办妥京中的事情赶来济云寺接柳慧如回府之时,就意外见到了站在门外的柳徵。

柳弛顿时睁大了眼:“二弟,你什么时候回京的?”说完柳弛扭头看向沈氏:“二弟来了,你怎么没告诉我?”

沈氏皱眉道:“我不知道…”

她出去时,还没见到柳徵,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柳徵见状开口说道:“大哥别怪大嫂,我这次回京本是有别的事情想要跟父亲禀报,只是还未入京,便听说了慧如的事情,我就直接绕道来了这里。”

“大哥,慧如有孕的消息你为何要瞒着我,而且她既然有了大皇子的骨肉,你们为何还要随着她任性让她颠簸前来济云寺,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是好?”

柳弛闻言就知道柳徵已经知道了法会那日的事情,他对着柳徵说道:“这事情是我疏忽,我原是想要等大皇子和慧如的事情确定下来时,再将慧如有孕的消息告知于你,可谁知道会出了这种事情。”

若是早知道不过是来参加个法会,会闹出这种麻烦来,他说什么都不会让沈氏带着柳慧如。

柳徵看着柳弛。

柳弛的懊悔那么真切,而且面对他时也一如之前亲近。

柳徵忍不住问道:“如今慧如和大皇子的事情已为人知晓,父亲准备怎么处理?”

柳弛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着沈氏说道:“你先进去看看慧如,替她收拾东西。”

沈氏进了房中之后,柳弛才拉着柳徵走到一旁。

柳徵皱眉:“大哥?”

柳弛:“二弟,你可知道京中的事情?”

“什么事?”

“三弟被父亲逐出了府里,并且除了族名。”

柳徵脸色一变,豁然抬头:“为什么?”

父亲不看重柳申,他是一直知道的,可是就算是再不看重,柳申也是父亲嫡子,是他们嫡亲的兄弟。

父亲怎么可能突然逐他出府?

柳弛沉声将先前柳敏芳回府,柳相成怀疑她与冯乔勾结,后跟柳申起争执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徵听完柳弛的话后抬头看着柳弛:“父亲就这么放他走了?”

以柳相成的性格,怎么可能?

柳弛开口:“吏部的调令已下,就算父亲有心阻拦,也不能贸然插手吏部之事,否则定会给人留下把柄。而且三弟早就起了离京的心思,他对父亲误会良多,与府中早已经离心,就算将他留下来,他也未必会向着我们。”

柳弛看着柳徵说道:“眼下京中局势复杂至极,大皇子那边麻烦不断,太许的事情又被襄王接手,襄王本就一直想要对付大皇子,如今抓住了机会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而四皇子和李丰阑他们也一定会找机会趁机落井下石。”

“父亲忙着应对大皇子那边的事情,他的意思是,如今我们不宜擅动。”

柳徵目光微沉:“什么意思?”

“父亲说,慧如和大皇子的事情,暂时不宜再提。”

柳徵听着柳弛的话后脚下一停,面无表情的看着柳徵:“不宜再提?”

柳弛听出了柳徵陡然沉下去的语气,连忙开口说道:“并不是以后都不提,眼下大皇子麻烦缠身,更因为慧如的事情触怒于圣前,大皇子表面上虽然对父亲依旧如前,可心中必定不可能全不在意,若是慧如此时过府,大皇子必定会因此迁怒于慧如。”

“二弟,我知道你心疼慧如,我也和你一样,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等到大皇子解决了这次的麻烦之后,父亲定会想办法让慧如风风光光的入了大皇子府。”

柳徵闻言心中生出抹寒意来。

柳弛说的轻松,等大皇子解决了麻烦之后,再说柳慧如的事情,可谁能知大皇子身上的麻烦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解决?

若是寻常之人便也就罢了,可是柳慧如这种情况怎么能等得?

世人皆知她与大皇子之间的事情,若是这时候让她入了大皇子府,尚且还能说他们两府之间早已经说定了亲事,就算旁人有所怀疑,有大皇子府和柳家同时出头,至少表面上无人敢置喙什么。

可是若是再等些时日,等柳慧如腹中的孩子月份大了开始显怀之后,就算大皇子真的肯因为拉拢柳家而娶了柳慧如,也最多只是一顶小轿将她抬进府里。

哪怕大皇子给了柳慧如侧妃之名,可她在后宅之中也会低人一等,到时候她腹中的孩子有了这般不光彩的出身,又还有什么将来?

柳相成如果当真看好大皇子,甚至想要辅佐他登上皇位,让柳家借此青云直上的话,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其中差别?

还是就像是冯乔刚才说的,柳相成从头到尾选中的都不是大皇子,而是另有旁人。

柳徵眼中阴鸷一闪而逝,缓缓道:“父亲当真是这么说的?”

柳弛没留意他神情,只以为他是在意那句会让柳慧如风光嫁入大皇子府,他点点头道:“当然。”

柳徵低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里面沈氏已经帮柳慧如收拾好了东西,而柳慧如将养了两日,脸色虽然还有些微白,可是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柳徵有了依靠,她精神却是好了很多。

柳弛见到她后便安抚了几句,言语间更是和煦异常。

柳慧如闻言只是半垂着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对他却再不如从前亲昵,甚至隐隐显示出生疏来。

柳弛也不以为意,吩咐沈氏几人带着柳慧如先行出寺,等着快要踏出西厢时,柳徵突然看到站在不远处拱门之下的冯乔。

柳徵突然开口道:“大哥。”

“恩?”

“青凤今年十六了吧?”

柳弛闻言有些诧异:“是啊,怎么了?”

柳徵说道:“她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我前些日子在随州见到了的齐家的小公子,丰神俊逸,才华出众,想着跟青凤倒也算般配。”

柳弛闻言笑着说道:“齐家的小子倒是不错,只是父亲说眼下局势未明,让我不急着替青凤说亲。”

柳徵脚下微顿,眼底露出抹低讽来。

不急着说亲,那为何府中其他女儿早早便开始挑选婚事,就连柳慧如在阴差阳错跟了大皇子之前,也曾挑选过结亲的人选,却独独只有柳青凤,年过十六,却从来没有提及过此事。

以前无人说起时,他还没有觉得,可如今他却才发现,原来柳相成早就将她当成了凤凰来养吗?

柳弛见柳徵突然没了声音,不由回头,就见到柳徵停了下来站在他身后,他奇怪叫了他一声:“二弟,你怎么了?”

柳徵垂了垂眼帘:“没什么。”

只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他真的蠢到那般明显,却一直未曾发现。

690 赠经

柳家的人离开之后,冯乔回想着柳徵走之前看她的那一眼,忍不住低笑出声。

谁说柳徵没有起疑,若他真没有起疑,他方才眉宇间的阴鸷又是什么。

柳相成自持聪明,可他却放走柳申父女,他自持万事尽在把握之中,却独独漏了人心。

哪怕是父子,兄弟,至亲之人。

猜忌之心一起,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小姐,柳家的人已经走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玲玥问道。

冯乔笑了笑:“当然是回京了。”

玲玥点点头便回去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外边的暗麟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京中送消息过来了。”

“谁的?”

暗麟开口:“柳小姐和襄王的,柳小姐说,柳申在离京之前想要见二爷一面,至于襄王,他想约您三日后至芙蓉居一聚。”

“襄王?”

冯乔略显诧异扬眉,萧闵远跟她之间可是仇怨颇深。

当初临安的事情之后,萧闵远恨她恨的咬牙切齿,听说他曾经不只一次说她是蛇蝎毒妇来着,后来爹爹得势,萧闵远奈何不了他们,又试图对他们示好,可她和爹爹没接受后,萧闵远就直接断了念想。

这几年他没少给他们找绊子,如今找她干什么?

冯乔看了眼暗麟递过来的帖子,瞄了眼上面的字后就随手扔回给了暗麟,淡声道:“回了萧闵远,就说不见。”

她又不蠢,不管萧闵远为什么找她,终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眼下柳家动摇,大皇子更是有倾覆之危,这个时候去见萧闵远,如果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徒生是非。

“那柳申?”

“柳申那边等我回京后问问爹爹再说。”

柳家的人前脚刚走,冯乔后脚便也准备离开济云寺下山,走之前,济云寺里常在渡善身边的小和尚就抱着几本经书拦住了马车。

小和尚年龄不大,站在阳光下时,剃光了的脑袋亮锃锃的,说话时牙齿雪白。

“小师父,怎么了?”玲玥蹲在车辕上。

小和尚望了眼车里,一本正经:“师父让我将这几本经书送给冯施主,望她能闲时诵读。”

冯乔靠在车窗上,闻言略显诧异,让玲玥将经书拿回来后,最上面的那一本便是《十善业道经》,朝下随意翻了翻,等看清楚那厚厚一叠佛经的名字时,冯乔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攀着车窗将头朝外伸出望了眼寺庙里面,就见到站在里面石阶之上穿着朱红袈裟的渡善,目光正望着这边。

冯乔朝着那小和尚扬了扬手里的佛经,笑出声来:“我说小和尚,你师父把我当需要普渡的恶人了,这么多经书,难不成想要让我也出家当了比丘尼?”

小和尚双手合十:“师父说,心向佛祖,在家即为出家。”

冯乔闻言笑眯眯的看着他,容颜比花还娇。

小和尚原本一本正经的与她解释,可慢慢的却是被那双美目看的耳根发红,他连忙低头道:“师父说,他并非规劝施主,只是希望冯施主能秉持己性,善恶之报总有轮回,切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方有福报。”

冯乔听着小和尚的话后轻笑出声:“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师父,这些经文我会好生诵读。”

小和尚这才侧身让开,马车离开之后,小和尚踮了踮脚,总觉得刚才那位冯施主的长得太好看,比师父养的芙蓉花还要耀眼。

他连忙合着手在心中连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才小跑着回了渡善身边。

小和尚仰着头:“师父,你为什么把师祖的手抄经文给了冯施主啊?”

师祖十方大师佛法高深,早年间手抄的几本佛经是济云寺中镇寺之宝。

平日里渡善一直将其放在他的禅房之中,从不让人碰触,就连寺中师叔也只有极少几人看过那经文,可如今他居然直接将那几本经文全部送给了冯乔。

渡善低声道:“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你师祖留给有缘人的。”

小和尚不解:“冯施主就是有缘人吗?”

渡善握着手里的珠串幽幽道:“大概吧。”

当年他师父在将那无患子送给廖侯府时,曾与他说过,廖楚修天生七煞命格,生来犯剋,戾气缠身,年过而立之时杀孽必重,所以才将那串无患子送给他,让他修身养性,压制一身煞气。

可是前两年他再见廖楚修时,却发现他命格已改。

廖楚修身上煞气仍在,戾气却已消融,且命中已然补缺,更呈天福之像。

当时渡善十分疑惑,这命格天定,若非大机遇,极难更改,他当时曾写信给师父询问。

十方大师只回了几个字,命定之人已现。

当时渡善是不解的,直到看见了冯乔,看到她手腕上的那串无患子后,他才明白了他师父话中的意思。

也许师父口中所说的命定之人,便是这位冯小施主。

小和尚听着渡善的话有些莫名,不知道那句“大概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隐约还能看到越来越远的马车顶,想起冯乔抱着那佛经说是不是要让她出家当比丘尼时的模样,小和尚摇摇头学着渡善的样子,一边搓着手中的佛珠串子,一边一本正经的念着阿弥陀佛。

冯乔回京之后,便将经文分成了两份,她挑了其中几本放好之后,就将剩下的全部装在了锦盒里,然后写了张纸条附在经文上面,一起打包让人给镇远侯府送了过去。

廖楚修收到佛经的时候,蒋冲正在跟他禀报近来京中的事情,得知冯乔给他送了东西过来,原本还一副生人勿进的廖楚修神色顿时缓和了下来。

他接过锦盒后,便快速打开了上面的扣锁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就发现那散发着檀香的佛经和放在佛经上的字条。

他低头看清楚字条上写着的东西时,神情微顿。

“渡善想要普渡众生,我觉得这些经文更适合你。”

廖楚修翻了翻那厚厚的一叠子经书,抬头问蒋冲:“我很像坏人?”

蒋冲毫不犹豫的违心道:“怎么会,侯爷一向仁善至极。”

691 求人

廖楚修轻哼了一声,有些手痒痒的想要捏一捏冯乔的脸,再好好跟她聊聊他到底需不需要经文的问题。

几日不见,冯小乔胆子倒是肥了。

蒋冲看着自家侯爷表面上冷淡至极,可翻看着那经文时眼底却是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和宠溺时,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就知道,只要是冯小姐送来的,那就算是毒药,他家侯爷也能笑眯眯的咽下去。

蒋冲强忍着想要吐槽的欲望,低声提醒道:“侯爷,大皇子和陈家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廖楚修斜了他一眼:“候着便候着,我又没让他们等我。”

“那属下去打发了他们?”

“打发了做什么,回头还不是要再来。”

廖楚修说话间翻了翻经文,目光落在那有些眼熟的字迹上,他原还以为这些佛经是渡善给的,可是这些字迹却分明是十方老和尚的,他倒是记得渡善有多宝贝这几本佛经,没想到冯乔去了一趟济云寺,居然能从渡善手里弄了回来。

廖楚修将佛经收好,才抬头继续说道:“他们既然有求于我,总要拿出些求人的姿态来,否则岂不是让人以为我镇远侯府这么好摆弄。”

将装佛经的盒子放在了书架最上层,廖楚修才开口:“不过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再等下去大皇子该翻脸了,走吧,去瞧瞧咱们这位大殿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

萧显宏和陈品云坐在镇远侯府的前厅里,手边摆着下人奉上的茶点。

萧显宏脸上满是焦躁之色,眉宇间更是满满的戾气和阴沉。

陈品云虽然还能沉得住气,脸上一如往昔从容,可是若有人细看,便能发现他手中虽然端着茶杯,可眼神却是不时的望向厅外,手中的茶水更是半口都未曾饮用过。

“外祖父,廖楚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既向我示好,如今我来见他他却又迟迟不肯露面,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萧显宏语气暴躁。

陈品云紧紧皱眉看着萧显宏:“殿下,老臣与您说过多少次,遇事不要急躁,须得沉住气方才能不乱了方寸。”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哪还能沉得住气?”

萧显宏不断在原地来回踱步,有些气急败坏。

之前罗万权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被他压了下来,可谁知道那秦青豫居然会突然冒了出来,不知道打哪挖出了以前的事情,在父皇面前告了他一状。

这事如果放在寻常,他虽然麻烦却也能想办法解决,可偏偏却又这么巧出了柳慧如的事情,害得他遭了父皇了训斥,更丢了差事。

如今老三得了调查太许之事的权利,他肯定会趁机想办法搞死他,还有老四,他和李丰阑他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要被他们寻到错漏之处,定会毫不犹豫的落井下石。

陈品云也知道萧显宏此时心绪难以安宁,其实别说是萧显宏,就算是他不也照样连着好几日都睡不安寝。

他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时时都可能会落下,不仅会断了萧显宏的皇位之路,更会要了他们性命。

陈品云放下茶杯沉声道:“殿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就只能想办法解决,着急气怒又有什么用处?而且殿下莫要忘了,我们今日来此到底是做什么的。”

“廖楚修之前的确是对我们示好,可那并不能代表他就选择了你,先不说镇远侯府从不偏向朝中任何皇子,就说是廖楚修此人,他手握兵权,又是陛下眼前红人,极得陛下信任。”

“他对你示好,却未必没有同样对四皇子和襄王,他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明他在局势未明之前谁都不会轻易得罪,殿下莫要因为之前他的示好,便以为他真的倾向于你从而小瞧于他,你明白吗?”

萧显宏听着陈品云的话,脸色有些不好:“那我们今日所求之事,他会帮我们吗?”

陈品云正色道:“他会的。”顿了顿,“只要我们许出足以让他动心的利益,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廖楚修是聪明人,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他定会帮我们的。”

廖楚修就站在门外,听着陈品云的话低笑出声。

这里是镇远侯府,是他的地方,陈品云不会不知道他们在此说的话会传进他耳中,他刚才这番直白的话,与其是在安抚处于焦躁之中的萧显宏,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告诉他。

只要他肯帮忙,他们一定会拿出足以让他动心的东西。

廖楚修抬脚踏入厅中,那动静瞬间便惊动了厅内的两人。

见着两人回头时,廖楚修脸上带着淡笑道:“实在是抱歉,刚才有要事在身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让殿下和陈将军久等了。”

陈品云闻言笑着道:“侯爷客气了,府中茶点皆是上品,老夫和殿下刚还说着,往后要常来府中叨扰,不可让侯爷一人独得美味。”

“陈将军真会玩笑。”

廖楚修并没有接陈品云试探着说要往后常来往的话,只是一句玩笑带过,也没去看陈品云明显晦暗了几分的眼神,便朝着萧显宏行了个浅礼:“参见殿下。”

萧显宏连忙道:“侯爷不必多礼。”

他连忙伸手想要作势去扶廖楚修,廖楚修却是已经直接站直了身子不经意的避了开来。

萧显宏脸色微僵,不着痕迹的将手收回来,仿佛没发现廖楚修的疏远似得,带着几分亲近道:“今日过府本就未曾提前知会于你,贸然来访本就是我的过错,侯爷别怪罪我不请自来就好。”

廖楚修淡然一笑:“殿下多虑了,你和陈将军纡尊前来,我这侯府简直蓬荜生辉,又怎敢怪罪。”

“侯爷这侯府若还是蓬荜的话,那我那将军府怕是草庐了。”陈品云在旁接话。

廖楚修扬唇笑了笑没再说话。

三人各自落座之后,廖楚修便让下人换了新茶送上来,期间萧显宏和陈品云不时的和他说着话,两人言语之间无时不刻的想要表示着亲近,可廖楚修却总隔着几分距离,对于他们示好般的话语也不作回应。

萧显宏本就不是能忍得住性子的人,半晌之后便直接开口道:“侯爷,不知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饮酒之时你曾说过的话?”

692 醉酒

廖楚修闻言面露诧色:“什么话?”他顿了顿,眉心轻拧,“那日我多喝了几杯,难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萧显宏听着廖楚修以醉酒之言推脱,脸色顿时微沉:“侯爷当真不记得?”

廖楚修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萧显宏见他一副想要置身事外翻脸不认的架势,忍不住直接开口:“侯爷忘了,那日你曾与我说过,父皇看重于我,且你也觉得我们一众兄弟之中我最为出色,还说若时机恰当,你我未必不能合作……”

廖楚修闻言恍然,好像刚刚才想起这话来似得,低笑了一声:“原来是这个。”

萧显宏见他愿意承认,脸上浮现抹惊喜,可是还没等他那抹喜色彻底流露出来,廖楚修紧接着的话便让得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那日殿下相邀,我不好推辞便多喝了几杯,醉酒之时胡言乱语才会与殿下夸下海口,若非殿下提起,我险些都要忘了那日居然还闹出过那般糊涂事情。如果早知道我酒品不好,我定不会前去赴约,凭白惹了殿下笑话。”

廖楚修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得,赧然一笑,神情真诚至极:“当日胡言,还望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萧显宏听着廖楚修的话眼中顿时阴沉下来。

那日他们到底饮了多少酒没人比他更清楚,而当时廖楚修是否清醒他更是看的一清二楚。

以廖楚修那般姿态,他怎么可能会是醉酒,还会酒后胡言说出那些话来?

他分明就是瞧着他如今麻烦缠身,不想承认罢了。

陈品云脸色也是微沉,虽然早就知道这趟来镇远侯府之行不会顺利,廖楚修更不可能那么容易的答应帮他们,可是他却也没想到,廖楚修会这么直接的回绝,一句醉酒胡言,便想将他们打发。

陈品云开口:“廖侯爷当日真是醉酒胡言,那当日你所说关于老侯爷之事,关于冯蕲州之事,关于陛下和襄王他们的,也皆是酒后胡言吗?”

“老夫与侯爷一样,皆是军伍中人,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侯爷乃是难得的聪明人,想必从一开始便知道老夫和殿下来找你所为何事,侯爷若是觉得大皇子不如从前,已不配与你合作,大可与我们直言,又何必借醉酒之说,反倒是丢了镇远侯府的气魄。”

廖楚修看着陈品云说的义正言辞,脸上的怒色带着适当的羞恼,仿佛之前在厅中借着和萧显宏说话时,暗中传话给他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廖楚修忍不住带着三分笑意,手指轻敲了敲桌沿。

“陈将军说笑了,大皇子身份高贵,又有您和柳家在旁,又怎会需要与我合作,我不过只是个看城守门,替陛下护卫京城的武夫,怎能当得起二位这般看重?”

廖楚修抬头看着脸色难看至极的萧显宏,笑着道:“先前殿下能压下太许的事情,如今定然也能,我听闻柳家三爷已要前往太许任职,想必太许之事定能迎难而解,至于那些流言蜚语……”

“这自古史书都由胜者书写,败者不过是泥腥枯骨,更何况陛下也未曾真将殿下如何,如今殿下又与柳家有了姻亲关系,喜得贵子,那柳阁老定会竭力辅佐殿下,又何需我这个武夫出头?”

“殿下若是想要让我在陛下面前替你游说,那大可不必,柳阁老可比我在陛下面前更有面子,他若出面,陛下定会宽宥于你,殿下到我府中来,这是找错了地方了。”

萧显宏和陈品云听着廖楚修的话都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廖楚修话里有话,特别是在他提起柳相成的时候,他话中更是隐隐带着几丝奇怪的意味。

萧显宏忍不住沉声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廖楚修扬眉:“殿下难道不知道,当年先帝在位之时,柳阁老曾居于太傅之职,负责教导当时的太子豫和今上的学业。当年先太子因犯上被处决之后,柳阁老便也卸去了太傅之职入了内阁,可是当今陛下对于他却依旧是敬重有加。”

“柳家退居朝外十数年,柳阁老更是久不在朝堂几近半隐,可为何他突然回朝之后却依旧能得陛下重用,甚至连其子侄也能在短短三年间身居要职,殿下不会真的以为,这其中全是因为你和陈大人替他们走动吧?”

廖楚修言语冷淡:“柳阁老在朝中的人脉,远超于殿下所想,而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更是我这个武夫远不能及。殿下若想脱困,去找柳阁老便是,又何必舍近求远来寻我?”

萧显宏听着廖楚修的话神情微怔,忍不住看向陈品云,而陈品云也是愣住。

陈品云虽然知道一些早年的事情,可是廖楚修不提,他几乎都要忘了,当年柳相成在入内阁之前,曾身居太傅之职,负责教导当年的太子豫和一众皇子的学业。

当年先帝在时,柳家极得先帝宠信,而陈家家世远不如现在,跟当时如日中天的温、柳两家根本就不是一个面儿上的。

那时候的陈品云还没有爬到现在的位置,根本就没有那本事和心思去过问柳家的事情,对于柳相成更是知之甚少,如果柳相成真的和永贞帝还有这份关系,他为何从未曾与他们提到过?

陈品云蓦的就想起了温家来。

先帝驾崩那两年,永贞帝对先帝身边近臣都打压的厉害,温贺被逼得病死府中,先帝身边的几个近臣更是被冠上各种罪名,发配的发配,处死的处死,可唯独柳相成,柳家虽然也有被打压,可柳相成却是活了下来,甚至活的比任何人都滋润。

以前陈品云只以为,那是因为柳相成识时务,在永贞帝尚未出手之时便主动退了出来,可如今想来,却又怎会这般简单?

温家是死了一个温贺,丢了顶梁柱之后,才险之又险的保住了郑国公府,可柳家呢,柳相成是凭什么在当时那般环境之下,保全了他自己,甚至保住了所有柳家的人?

693 诚意

陈品云拳心紧握,想着柳相成归朝之后所有的事情,脸色一寸一寸的沉了下来。

柳相成能在当年那般情况之下,保住了柳家全身而退,如今面对大皇子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办法?

可是这几日里,柳相成虽然时时出现在大皇子身旁,甚至与他们一起着急一起忙乱的想着解救之法,可是仔细回想之后,陈品云才发觉,柳相成所提出的每一个办法,甚至于每一件看似能够帮到大皇子的事情,都早就将他和柳家摘了出去。

大皇子若是翻身,柳家自然受益匪浅,可大皇子若是真的就此败落,柳家也能抽身其中,不受半点牵连。

廖楚修见着两人神色变化,淡声道:“大皇子如今与柳小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柳阁老就算是为了柳家名誉,也定会保住大皇子,殿下不如去见见他,说不定能就此脱了困局。”

萧显宏听到柳慧如的事情,脸色黑了几分。

如果不是柳慧如,他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让他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别说他现在因为这事情丢了差事失宠于父皇,根本就不想迎柳慧如入府,而且如果廖楚修说的这些是真的,柳相成对他从头到尾都是假意,那他又怎么可能为了柳慧如一个女人,还有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便出头替他去向父皇求情,而不是在察觉到他无优胜之势时,转身投奔了旁人,甚至拿着他去当他投石问路,向旁人示忠的诚意?

柳相成!!

萧显宏险些咬碎了牙根,眼中更是几欲喷火。

他强压着心头愤恨,抬头看着廖楚修时,少了试探的心思。

“侯爷,柳家那边我们自然会去,只是侯爷也知道我如今的境况,我也不与侯爷虚言,我今日来此,就是想要问侯爷一句,你可愿帮我?”

“只要侯爷愿意帮我一把,我定会铭记侯爷恩情,且付出让侯爷满意的代价。”

廖楚修闻言沉默。

萧显宏声音又加重了几分:“侯爷应该知道,我父皇在三年前那场意外之中便伤了根本,如今他虽然还在其位,可谁也不知道这时间还会有多久,一旦父皇出现意外,朝中安定之局必破,到时候侯爷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我向来便敬重侯爷为人,更知道侯爷志向远大,我可以以萧家先祖和我性命起誓,若是侯爷愿意帮我,将来封王拜相,定少不了侯爷,而如今我手中所有之物,只要侯爷看得上的,也任由侯爷挑选。”

廖楚修听着萧显宏的话,脸上的那丝冷淡渐渐收敛了起来,眉宇间总算带上了几分正色。

他看了眼萧显宏,又看了眼旁边的陈云品后,直接开口:“我凭什么信你?”

廖楚修沉声道:“殿下如今身处困境,为了让我帮你,自然能够随意许下任何东西,可若是殿下有朝一日登上临云,又怎能确保你还能记得今日承诺?”

“自古君王寡恩薄情,我想殿下未必会是例外,而且我先前看好殿下是因为你行事还算果决,可如今的你却是腹背受敌,更是糊涂的连身边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楚,我怎敢将我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镇远侯府的将来放在殿下身上?”

“说一句不好听的,我的确是做不到独善其身,可就算真要选择一个人辅佐,无论是襄王还是四皇子,都比你更有优势,殿下觉得我凭什么要选择你?”

廖楚修的话说的直白至极。

萧显宏伸手:“凭这个如何?”

他从怀中取出来一份东西,直接伸手递给廖楚修说道:“我知道以我如今处境,我的确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却能给侯爷襄王和四皇子永远都不会给的东西。”

“这上面是我亲笔所写,且盖着我的私印,侯爷若是愿意帮我,只凭着这个,便能保侯爷和镇远侯府百年无忧,而这个,便是我能给侯爷最大的诚意。”

廖楚修伸手打开萧显宏递来的东西,当看清楚上面写着的是什么的时候,眉心紧拧着看着萧显宏许久,才突然将那东西合了起来置于手中。

“殿下真是好气魄。”

萧显宏看着廖楚修的动作,神色间染上一丝喜意:“侯爷这是答应了?”

廖楚修摇摇头:“殿下的诚意我看到了,我可以答应帮你这一回,但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可是…”

萧显宏还想再说话,陈品云就已经不着痕迹的轻咳了一声。

萧显宏只能压住了还想要劝说的话,脸上挂上了几分笑意道:“那便多谢侯爷了。”

廖楚修摇摇头:“各取所需罢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于一旁,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皱眉开口:“我的确是可以帮你,可是殿下也要知道,我与朝中一些人早有不和,我若是帮了殿下,殿下就算真的脱困之后,也极有可能得罪了与我不和之人,届时殿下的麻烦可不比现在少。”

萧显宏闻言一怔,倒是陈品云反应更快:“侯爷是说,冯蕲州?”

廖楚修点点头:“我与他之间水火不容,他处处找我麻烦,若知我帮你,必会迁怒于你。”

说道这里,廖楚修眼中浮现抹寒色:“这几年冯蕲州数次坏我好事,我虽想方设法让得陛下对他冷淡了许多,可他却仍是陛下心腹,且身居都察院要职,只可惜我没有他把柄在手,否则也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他。”

萧显宏和陈品云都是知道廖楚修和冯蕲州之间的不和,更知道这两人这几年几乎不曾掩饰的恶意。

两人曾经大打出手,更是在朝中处处刁难对方,简直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如今听到廖楚修的话后,两人也陡然想起了冯蕲州这号人来。

萧显宏磨牙:“说起冯蕲州,这次济云寺中要不是他那个女儿,我也不至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柳慧如的事情不暴露于人前,秦青豫也许就不会上书弹劾,如果不是冯乔多事,父皇又怎么会以他私德有亏为名头,卸了他的差事当朝训斥于他,让他几乎成了满朝的笑柄。

廖楚修微侧着头,听到冯乔的名字时,原本的寒色瞬间凝住。

“冯乔……冯卿卿……”

陈品云本就一直留意着廖楚修的神情,当看到他听到萧显宏提及冯乔时微怔的神色,又听到他薄唇轻启见流转于齿间低喃,想起之前曾经听闻的冯家那姑娘长大后的绝色姿容,心中不由微动。

694 大礼(一)

从镇远侯府出来时,天色已暗。

萧显宏坐上马车后就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今天来镇远侯府的目的虽然达到了,而廖楚修也答应了会帮他这一次,可是萧显宏依旧觉得不安稳。

实在是廖楚修开始那般翻脸的模样让他印象太过深刻,那日的示好还犹在眼前,可转眼便能借醉酒不认。

这样的廖楚修,他当真会帮他吗?

萧显宏说了许久,都没听到陈品云的声音,他不由抬头,这才发现陈品云正皱眉出神。

“外祖父?”萧显宏挥了挥手。

陈品云便回过神来,见萧显宏看着他,开口道:“殿下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觉得廖楚修真的会帮我吗?我总觉得他对我态度敷衍,就算我给了他那东西,他也依旧言辞冷淡,他真的会因为那卷东西就帮我?”萧显宏说道。

陈品云闻言淡声道:“他会的。”

萧显宏给廖楚修的,相当于一卷册封和赦免的圣旨,眼下看来是毫无用处,可是如果萧显宏将来真的能够登基,凭借着那卷盖着他私印的东西,镇远侯府便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陈品云自己也是武将,也是朝臣,他很清楚那东西对于朝中之人来说,有多大的诱惑力。

廖楚修只要不傻,便绝不会拒绝。

只不过……

陈品云看着萧显宏:“廖楚修这一次就算帮了殿下,也不代表他就选择了你,他手中握着京中过半兵权,又得陛下看重,镇远侯府这两年在军中威势更是惊人。”

“他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便能赚得的人情,哪怕殿下不能因此脱身,也伤及不到他根本,可若要辅佐于你,便要将整个镇远侯府的将来都挂靠在殿下身上,廖楚修怎肯轻易施为?”

萧显宏闻言紧抿着嘴唇,虽然心中也知道,廖楚修不可能真的就此成为他的人,可听到陈品云的话后,他依旧面露失望之色。

如果真的能够拉拢了廖楚修,他在军中兵力便能跟上一层楼,无论是与其他人争权,或是来日较量,他都会有更大的胜算,而且之前在镇远侯府里跟廖楚修说的那番话也不是作假。

永贞帝自从三年前那场意外之后,身体就一日日的不如从前,他把持着皇位不放,又久久不肯立储。

谁也不能确定他还能在那位置多久,如果真有一日宫中出了意外,有了廖楚修,便等于将大半个京城都握在手中,到时候谁还能跟他争锋?

萧显宏想到此处,便又想到了柳家和柳相成,心中生起愤恨来:“都怪柳家,要不是他们当初设计,我怎会占了柳慧如身子,要不是他们瞒了我柳慧如怀有身孕的事情,我早该将她接进府,又怎会闹出今天这乱子。”

“我原以为柳相成是真心辅佐于我,可如今看来,他分明是拿我当了踏脚石,想用我的人脉来成全他们柳家。”

陈品云闻言眼底也染上阴霾,冷声道:“到底是我们小瞧了柳家。”

“外祖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品云冷声道:“他既想跟我们撇清关系,那便想办法让他撇不清楚。”

无论柳相成真正想要辅佐的是什么人,只要柳家彻底和大皇子成为一条船上之人,到时候谁还敢真的用他?而一旦柳家的将来与大皇子系于一体,荣辱与共,柳相成又怎么可能再对大皇子的事情袖手旁观?

他若不肯出力,眼睁睁的看着大皇子落败,那便连同着柳家一起,给大皇子和他陈家陪葬!

萧显宏闻言目光微怔:“外祖父的意思是……”

“殿下明日便去柳家,商谈与柳慧如的婚事。”

萧显宏顿时惊愕:“现在这个时候,可是柳慧如她的名声…而且还有董家…”

陈品云闻言冷淡:“名声?柳慧如就算名声再差,她腹中也怀着殿下的骨肉,你若此时与她撇清关系置之不理,御史台不仅不会放过此事,反而会更加与你为难,而殿下在朝中,乃至民间声誉都会损失殆尽。”

“人们提及殿下之时,都只会说殿下是个没有担当,无情无义之人,连自己的血脉都不肯承认,到时候朝中还有谁敢真心实意的辅佐于你?”

萧显宏闻言脸色难看:“可是……”

“没有可是。”

陈品云看着萧显宏:“殿下莫要忘了,这件事情你本就是受害者,你和那柳慧如皆是为人所害,才会有那一日的意外和她腹中的孩子,殿下不计前嫌迎了柳慧如入府,谁人敢因此说殿下半句不是?”

“至于董家,殿下若是喜欢柳慧如那孩子,便将其留着,待到柳氏女生产之后将其记在董氏名下,也好叫她将来有个依靠,若是不喜欢,便想个办法,送去往生便是…”

“我想,殿下府中,应该不缺那一个庶子才是。”

萧显宏听着陈品云的话后,脸上浮现出抹犹疑,可那犹豫只不过出现了片刻,便被能彻底牵制柳家的野心所取代。

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将来还能多的是,只要能得到皇位,他什么都肯舍弃,更何况只是一个因为阴谋算计而意外得来的孩子。

萧显宏微垂着眼帘,遮住了眼中的阴鸷。

陈品云最为了解萧显宏,知道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现在的模样便是已经默许了他刚才所说的事情。

陈品云斜靠在身后的软靠之上,伸手揉了揉眉心:“其实柳家的事情倒还没什么,只要知道他们的心思,想要对付倒也不算是太难,只是我现在反而更担心另外一个人。”

“谁?”萧显宏抬头。

“冯蕲州。”

萧显宏不解的看着陈品云,就见得他眉心紧皱,像是十分难解又带着一些疑惑。

“那日柳慧如的事情出的太过蹊跷,柳家必定脱不了干系,可是这中间未必就没有其他人插手。”

“柳相成城府极深,他就算真的想要用柳慧如来做什么,或者是用此事来对付殿下,他也断不会拿他自己的声誉儿戏,更不会将整个柳家都拖进水里。”

695 大礼(二)

陈品云眉心紧拧。

“我之前派人去打听过那日事情的经过,发现那冯乔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我总感觉那天的结果,未必是柳家原本想要的,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要将事情闹大,只是因为冯乔突然出现,又那么恰巧的出手为难了柳慧如,才会将事情闹道不可收拾的地步。”

萧显宏闻言开口:“外祖父的意思是,柳家的事情是冯蕲州的手笔?”

陈品云沉声道:“十之八九,而我们现在尚且不知道,那冯蕲州想要对付的,到底是柳家,还是殿下。殿下如今的处境本就艰难,若是冯蕲州再横插一脚,到时候我们必定会难以应付。”

萧显宏脸色沉下来:“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要出手对付他?”

“不行,冯蕲州此人太过奸猾,想要对付他简直难于青天,而且一着不慎便会遭其反噬,不过如果想要让他无暇顾忌殿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品云突然就笑了起来:“殿下可曾留意到,你之前在镇远侯府时提起冯乔时,廖楚修的反应?”

萧显宏皱眉,当时他提起冯乔时不过是抱怨之言,哪有注意到廖楚修的反应,不过那冯蕲州跟廖楚修不和已久,两人各自使绊子下黑手不计其数,更是好几次都险些在朝中大打出手,廖楚修对冯乔应该也是厌恶的吧?

只是见着陈品云笑容古怪,萧显宏心中微顿:“外祖父,你的意思是……”

“我之前曾经远远见过那冯乔一面,芙蓉面相倾城色,气质更是出类拔萃,在京中难寻第二。”

萧显宏闻言先是不解,可看着陈品云脸上的神色渐渐瞪大了眼,失声道:“外祖父该不会觉得,那廖楚修看上了冯乔?!”他惊愕之下身子前倾险些摔倒,连忙伸手抓着身边的东西稳住身形,愕然道:“这怎么可能?”

冯蕲州跟廖楚修不是不和吗,两人只差拳脚相向了,廖楚修怎么会瞧上了冯蕲州的女儿?

陈品云笑了起来:“怎么不可能,这世上从来都不乏因美色而失方寸之人,更何况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廖楚修的家世,他早该娶妻生子,可为何到现在那侯府后院依旧没有女人?”

刚才萧显宏没有看到,可是他却是瞧得明白。

廖楚修在说着那冯乔名字时,流转于唇齿间的缠绵和眼底那瞬间的火热,那绝不是对着一个仇敌的女儿该有的神色。

见萧显宏依旧难以相信,陈品云笑着道:“其实殿下又何必那么执着于廖楚修是不是真的对冯乔有情?不管他是不是看上了冯乔,只要能让陛下赐了这桩婚事,对我们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廖楚修真的喜欢冯乔,我们帮了他,他自然会记我们恩情,对殿下之事更加上心,就算他不喜欢冯乔,我们也能借此事来让廖楚修牵制冯蕲州。”

“这京中谁人不知道,冯蕲州对他那女儿有多看重,一旦得知冯乔要嫁给廖楚修,他自然无暇再顾忌殿下之事,到时候只要都察院不插手太许的事情,凭借着襄王一人,他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萧显宏闻言迟疑:“可是冯蕲州和廖楚修皆是手握重权,父皇怎么可能会让两家联姻……”

陈品云顿时笑了起来:“换做旁人,自然是不可能,可是冯蕲州和廖楚修却未必。”

萧显宏皱眉。

陈品云敲了敲膝头:“这件事情殿下就别插手了,我会想办法让陛下同意的。”

如果他真的猜对了廖楚修的心意,那么这份大礼想必足以让廖楚修动容,也会比那卷东西更能讨到廖楚修欢喜。

就算真的猜错了,廖楚修想必也不会拒绝,毕竟只要拿住了冯乔,便等于是拿住了冯蕲州的七寸,到时候冯蕲州哪怕是再想要对付廖楚修,对他也只能投鼠忌器。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以廖楚修的心思,他都定会送给他们一份足够的回礼。

……

陈品云回府之后,就立刻写了封信命人带给了陈皇后。

陈皇后虽不得永贞帝喜爱,更因为受了大皇子的牵连,地位不如从前,可她皇后的身份在那里放着,想要做什么事情,或者是想要让什么消息在宫中流传,却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日,永贞帝下朝之后,被人抬着回御书房。

途径御花园时,便见到不远处的藤蔓之后,隐约有几个宫女太监凑在一起说着话,远远的便能听到他们言语间提到“淑妃”和“四皇子”。

永贞帝断了的腿藏在龙袍之下,半边明黄色龙袍落下来时下方空荡荡的,而他瞎了的那只眼眼皮耷拉下来,另外一只眼中满是鸷色。

他头发白了许多,脸上更是沟壑遍布,整个身子微微佝偻,只因为当年那场爆炸时,落下的碎石砸伤了他腰骨,坐直之时便会疼的钻心蚀骨。

永贞帝伸手敲了一下御辇,陈安脸色便沉了下来。

“大胆奴才,竟敢偷奸耍滑,还不滚出来?!”

那几个原本还聚在一起小声说话的宫女太监吓得脸色煞白,一回头看到那明黄身影时,浑身颤抖的快步从藤蔓后走出来,然后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永贞帝斜倚在御辇上,声音暗沉:“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那几个宫女和太监都是吓得簌簌发抖,匍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陈安。”

陈安连忙上前,拿着拂尘便狠狠敲在其中一人的背脊上:“陛下问你们话,还不回答!”

那被打的小太监疼的闷哼一声,脑袋上冷汗直流:“奴才,奴才们只是在说,在说一些闲话…”

“哦?什么闲话,也说来与朕听听。”

小太监哆哆嗦嗦,被永贞帝的独眼看的脸色煞白,不敢隐瞒:“前几日,宫外有传言,说是冯大人准备给康宁郡主挑选婚事,今日瑶华宫那边便有人说,说淑妃娘娘命人给荣安伯府送了礼帖过去……”

那小太监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遭空气一冷。

696 择婿

永贞帝眼神阴沉的吓人。

陈安一脚就就将那小太监踹了个跟头:“放肆,淑妃娘娘岂是你们能私议的?”他朝着身旁一挥手:“来人,把这几个碎嘴的奴才拖下去!”

小太监吓得趴在地上,脑袋磕的咚咚作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一群人都是低嚎,那跟着永贞帝身旁的黑甲侍卫却是直接上前,拖着那几人转身就走。

陈安听着那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这才转身低垂着头道:“陛下,这几个奴才要如何处置?”

永贞帝冷声道:“多嘴饶舌之人,扰了朕的清静。”

陈安闻言便知道永贞帝话中意思,这是不准备留刚才那几人性命,他面色不变说道:“奴才明白。”

御辇再次被抬起,永贞帝靠在一旁的软靠之上,想起刚才那小太监嘴里的话。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听人在他面前提起过“康宁郡主”这四个字。

当初这称号还是因萧元竺所赐,那次宫宴上的事情还犹在眼前,虽然知道他是为了报复冯蕲州父女才会可以亲近冯乔,可是一听到冯乔的称号时,永贞帝依旧是想起了那个他全心相待,最后却恨他恨得要拉着他同归于尽的儿子。

永贞帝将手放在断腿之上,眼底满是阴沉:“淑妃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陈安手持拂尘站在一旁:“奴才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前几日听闻冯大人有意替康宁郡主择婿,京中有不少青年俊才都有意于郡主,意欲求娶,只是淑妃娘娘那边……”

“奴才先前也没听说过淑妃娘娘与荣安伯府有什么往来,况且李家也没什么适龄的男儿,兴许这礼帖只是谣传?”

谣传?

永贞帝冷哼一声:“李家是没有,可老四呢?”

陈安一愣:“四皇子?”他诧异抬头,“可是先前淑妃娘娘不是还中意林荣侯府的五小姐吗?”

永贞帝闻言阴沉着眼。

林荣侯府的确是世家大族,背后更是靠着岭南十三宗,可是若论手中实权,又怎能及得上久居朝堂的冯蕲州。

先前冯蕲州未曾谈及冯乔婚事之时,淑妃和李丰阑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林荣侯府,可是如今冯蕲州放下来话来要给冯乔选婿之后,他们又怎么可能放弃这种机会?

一旦娶了冯乔,以冯蕲州对冯乔的在意,萧延旭便能得了他的助力,到时候所得到的好处,就算是两个林荣侯府也换不来的!

永贞帝冷声开口:“你说京中都有谁人想要求娶冯乔?”

陈安低声道:“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闻前些日子,成国公府的小公子,户部尚书家的二儿子,瑞阁老的孙子,还有朝中几家府中适龄的公子,都曾与冯大人见过面。”

永贞帝听着陈安口中那些人,手中轻抚着断腿之处:“这冯蕲州倒是养了个好女儿。”

陈安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抱着拂尘走在一旁。

御辇抬到御书房前时,便立刻有人推开了房门,轿辇直接进了御书房内,等到了龙椅前才停了下来,旁边的黑甲之人上前,一并抬着永贞帝身下的辇椅放在了地上,永贞帝才被陈安扶着坐在了龙椅之上。

永贞帝才又继续开口:“冯蕲州如今中意什么人?”

陈安摇摇头:“奴才也不清楚,冯大人兴许还未决定,所以并未传出什么话来,而且奴才听说,那康宁郡主眼光颇高,冯大人又那般疼爱于她,想来挑中的人选必定是极好的。”

永贞帝低笑一声:“是啊,以冯蕲州护短的性子,他若是给冯乔挑选的,必定是这京中最好的人家。”

陈安看着他明明在笑,却陡然寒下来的眸子,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不希望冯大人替康宁郡主择婿吗?”

永贞帝:“冯乔到了适婚的年龄,择婿是早晚的事情,朕只是在想,如果冯蕲州真的替冯乔挑中了那几家之中的人之后,他可还能如现在这般对朕忠心。”

成国公府的小女儿,就是萧闵远娶回去的襄王妃妃,瑞敏更是跟襄王府来往过密,而户部尚书赵洪臣,则是跟陈品云交好,再加上一个淑妃和四皇子……

他那几个儿子,可真是全部都集齐了。

个个都想要招揽冯蕲州。

这些年冯蕲州之所以能保持中立,甚至从不参与任何朝争之事,就是因为他无牵无挂,没有任何顾虑,可是一旦冯乔嫁给了这几个人里的任何一个,到时候迎娶冯乔之人,便等于是捏住了冯蕲州的软肋,而那个时候的冯蕲州可还能做到像现在这样,只忠于他一个人?

陈安低声道:“冯大人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想来是不会的。”

永贞帝闻言低哼:“他是不会,可冯乔呢,一旦嫁入夫家,她岂会不帮着他们?”

陈安没有说话,门外传来道尖利的声音,说是大皇子求见,永贞帝闻言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让陈安替他沏茶之后,这才挥手让人进来。

萧显宏脸色有些不好,像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似得,眼底满是疲惫之色,眼底还隐隐能见着青黑。

“儿臣参见父皇。”

永贞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显宏,独眼中全是冷淡之色,他也没喊萧显宏起身,便直接开口道:“朕让你在府中好生反省,你入宫来干什么,还是嫌你这些日子丢的人还不够多?”

萧显宏听着永贞帝开口便是训斥,瞬间脸色白了几分。

他以前就算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可是父皇也从不会这般训斥于他,他对他依旧看重,会对他委以重任,可是如今却只剩下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厌恶。

萧显宏双手垂在腿边,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去,他紧抿着嘴唇朝着永贞帝磕了个头,再抬头时眼底的愤恨恼怒尽去,只剩下满满的歉疚和懊悔。

“儿臣知道,儿臣那日一时糊涂所做之事丢尽了皇家颜面,儿臣不做辩解,也心甘情愿受罚。儿臣今日进宫,并非是为自己求情,而是想要求父皇替儿臣赐婚,将柳家六小姐慧如赐于儿臣做侧妃。”

697 认识?

萧显宏的话一落,永贞帝就猛的抬眼。

“你说什么?”

“儿臣说,想要求父皇替儿臣和柳家六小姐赐婚。”萧显宏说道。

永贞帝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慧如害的你声名狼藉,与人苟且私德有亏的帽子狠狠的扣在你头上,连累了整个皇室声誉,你不想着与其划清界限,反而却还要在这个时候娶柳慧如做侧妃?”

萧显宏被永贞帝的独眼看着,那里面突如其来的厉色仿佛要将他看透似得,让得他后颈生出冷汗来,可他却仍旧记得进宫前陈品云对他说过的话。

这个时候他不能退,甚至于他绝对不能表现出半点犹豫,否则他们所求之事得不到也就罢了,反而会引起永贞帝的猜忌。甚至坏了所有的布置。

萧显宏背脊挺直朗声道:“我知道父皇不愿信我,可儿臣早已经说过,柳小姐与我之事乃是为人所害,儿臣就是再喜欢美色,也定会先迎人入府,而不是私下苟且做出这种丑事来。”

“儿臣之事无可辩解,即使是为人所害也是儿臣自己不够谨慎所致,可是柳小姐却不同,她如今腹中已有了儿臣的骨肉,有了我皇室的血脉,儿臣不能坐视不理。”

“儿臣不求父皇原谅,只希望父皇能够成全儿臣。”

永贞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显宏,冷声说道:“侧妃为妾,你迎一个妾入府,何需朕开口。”

萧显宏身上气息瞬间低沉:“儿臣知道,可柳家不肯。”

永贞帝挑眉,就听到萧显宏低声说道:“儿臣已去寻过柳家之人,说愿意迎柳小姐和孩子入府,可是柳阁老却不愿,他说不愿意让府中女儿连累儿臣。”

“儿臣去过柳家几次都被挡了回来,如今只好来求父皇。”

永贞帝听着萧显宏的话,眼神微眯。

柳相成,居然会拒绝了萧显宏?

他并没有多问其中缘故,也没有去问萧显宏柳相成说过什么,他只是看着萧显宏说道:“你可知道,你迎柳慧如入府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柳慧如腹中的孩子虽是你骨肉,可是来的却是让人耻笑,就算生下来也会为人指点,而你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污点前行。你既说你和柳慧如之事是为人所害,那又何必执着于此?”

“只要你愿意,朕可以下一道圣旨,让柳慧如去了孩子削发出家,彻底了结了此事,而你从此也不必再与柳家往来。”

萧显宏闻言脸色瞬间发白,垂着头急声道:“不必了!”说完后似乎发现自己语气太过急切,萧显宏连忙收敛了几分,低声道:“儿臣想要那孩子。”

永贞帝就那么看着萧显宏,看了许久,一直到他几乎要跪立不住时,才开口道:“你倒是个心软的。行了,起来吧。”

萧显宏猛地抬头。

“朕会下旨赐婚,将柳慧如指给你。”

萧显宏闻言顿时心中一松,连忙磕头:“儿臣谢过父皇。”

萧显宏从御书房出来时,后背上全是冷汗,只是他心中却是放松了很多,而永贞帝那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是突然开口:“陈安,你说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真蠢?”

陈安垂头站在一旁,没敢接话。

永贞帝低笑道:“朕原本还觉的朕这大儿子这些年长进了,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天真,事情都到了这般地步了,他居然还以为用那柳慧如便能死死抓着柳家不肯放手。”

“先前朕还怀疑,那太许之事与他有关,可如今你瞧瞧他这模样,朕倒是真觉得,凭他这般心眼,就算太许的事情真是他做的,这其中也绝对还有旁人的手笔,否则就凭他自己,怕是早就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陈安听着永贞帝的话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陛下是怀疑……柳家?”

永贞帝看着身前的香炉:“柳相成城府极深,柳家更是他心中死穴,他先前靠拢老大时,朕还以为,他们当真是想要辅佐于他,可是如今瞧来,朕这儿子,怕只是成了他的踏脚石。”

陈安不解。

永贞帝手指转着香炉上的铜顶,眼神嘲讽:“柳相成如果真想辅佐老大,就不会拿他府中的女儿来算计于他,他如果真想助他登上皇位,就绝不会在此时拒绝让柳慧如入大皇子府。”

先前萧显宏便一直在说,他和柳慧如的事情是遭人算计,萧显宏就算再蠢,再想要拉拢柳家,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平白留了把柄累及前途。

柳相成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永贞帝更清楚,那是个为了柳家,能够舍弃一切的人。

当年的萧云素如此,如今的柳慧如亦如此。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对柳相成来说,只要达到目的,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陈安闻言脸色微变,低声道:“那陛下,大皇子和柳小姐……”

“赐婚,你去拟旨,将柳慧如赐给大皇子,让柳慧如三日后便直接过府。”

他倒是想要看看,柳家到底跟了谁。

陈安连忙低头,小心的应了下来之后,才将今日整理的折子全部放在了永贞帝身前。

永贞帝伸手翻看着那些折子,就见到最上面摆着的就是军巡院的,永贞帝翻看了一下后,便忍不住低笑起来:“这廖楚修和冯蕲州当真是没完没了了。”

前几日,都察院才参了廖楚修一本,说他御下不严,戍卫营中有人在京中聚众闹事。

今日廖楚修就直接参了都转运司一本,说冯蕲州于督运之事上言有错漏,且放任都转运司克扣戍卫营粮草。

永贞帝看着廖楚修奏折上的字迹,想起早朝之上两人毫不留情的互掐,忍不住低笑起来。

陈安在旁说道:“说起来,这廖侯和冯大人像是天生的八字不合,两人简直是水火不容,先前陛下命他们两人一起去查案子时,冯大人还曾放狗咬过廖侯爷。”

永贞帝诧异:“还有这事?”

“是啊。听说那天廖侯是去荣安伯府办事来着,结果一进门就被七、八只狗围着,要不是康宁郡主及时拦住了,廖侯怕就真的被狗咬了。”

陈安说着话时掩嘴笑得不行。

永贞帝闻言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没亲眼见到,却也能够想象当时场景。

他笑着翻看着手里的折子,看着里面廖楚修犀利的言辞,正准备合起来放在一旁时,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神情微顿,然后抬头看向陈安问道:

“廖楚修也认识冯乔?”

698 赐婚(一)

陈安愣了下:“应该认识吧。”

“那冯乔长得如何?”

陈安像是不解永贞帝为何会突然问这个,却还是实话实说道:“据说是极好,见过之人皆言容色倾城。”

倾城?

永贞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若论容色,谁能比得过廖楚修那小子?”他合上折子微侧着脸说道,“朕记得,廖楚修也还没有婚配?”

陈安先是点点头,等明白永贞帝的意思后顿时愕然。

“陛下是想……可是廖侯爷三年前就曾经说过,他府中已有中意的人选,而且廖侯和冯大人之间水火不容,冯大人怎么肯将郡主嫁入镇远侯府?”

永贞帝扔了折子说道:“那贺兰君若真已经替廖楚修选好了侯夫人,怎么可能三年间都未曾来往,况且朕也命人前往河福郡打探过,镇远侯府从未曾与那边的哪一家有过婚配之说,更无哪个大家因家中有丧三年不能嫁娶。”

陈安睁眼:“那廖侯为何要说谎?”

永贞帝淡声道:“他当时如果不这般告诉朕,让朕知道他无意与京中之人联姻,更不愿掺合京中的事情,你以为朕会那般轻易的放过那次的事情?”

当时吴世军的那封血书传遍军中,他急召廖楚修回京之时,本就有斩草除根之意。

若非廖楚修当时直接将血书呈上,言及立场表了忠心,后又言明他不会与京中之人联姻,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放了他,甚至还为了安抚军中之人,让他袭了镇远侯之位?

这几年廖楚修从未曾与哪家府上谈及婚嫁之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此事,可是如今三年已过,廖楚修早就过了婚配之龄,他又怎么可能永远都不娶妻独身一人?

那冯乔也是同样,她既已到适婚之龄,婚事就定然拖不了多久,无论是嫁给京中哪家府上,或者是任何一个与朝中皇子相关之人,冯蕲州都势必难以再如从前,只为纯臣而不参与朝中纷争。

而若要彻底断绝这种可能,除非是将冯乔远嫁出京,或是寻一个家世低微之人,可是以冯蕲州对冯乔的看重,他又怎么可能这么做?

与其让他那几个儿子对冯乔动了心思,倒不如将她送进镇远侯府。

以冯蕲州和廖楚修之间的关系,就算两家联姻怕也难以化解,更大的可能只会成为彼此牵制之势,这样不仅能解决了冯蕲州与人联姻的后患,更能斩断了廖楚修这边的麻烦。

永贞帝想到此处直接开口道:“去传廖楚修入宫。”

……

廖楚修接到消息进宫的时候,已经是过了许久,他进宫后就直接被人引去了莲台。

莲台在御花园东侧,四面环水,只有一条水上廊楼通行其中,廊道尽头便是莲台水榭,水榭前方全是盛开的荷花。

莲台之上,永贞帝已经换了常服,正靠在软椅上伸手朝着池中丢着鱼食,水中的锦鲤争先恐后的聚集在一起,漾起一片水花。

廖楚修被带着走到近前,便直接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来了?”

永贞帝抬头,看了眼廖楚修后就指了指身旁的位子说道:“过来坐吧,陪朕下盘棋。”

他丢掉了手里剩下的鱼食,旁边就立刻有小太监端着干净的帕子上前。

永贞帝拿着帕子擦干净手上之后,这才伸手接过陈安递过来温度恰好的茶水,放在嘴里轻抿了一口后说道:“这段时间你忙的不见人影,朕也有许久未曾与你下过棋了,让朕瞧瞧你的棋艺可有进步。”

廖楚修闻言轻笑着起身,直接走到永贞帝对面坐下之后说道:“微臣就是个武夫,对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向来都没什么门道,陛下若要与臣较量,岂不是胜之不武?”

永贞帝斜了他一眼:“就你会说,朕瞧着你的心思都用在怎么糊弄朕上面了。”

廖楚修闻言笑道:“陛下可别冤枉臣,您这般英明,臣哪敢糊弄陛下?”

两人相对而坐,桌上的棋盘是上好的黑檀制成,而棋子却是暖玉触手生温。

永贞帝先落子后,便开口问道:“近来京中可还太平?”

廖楚修握着棋子回道:“京中各处都很好,巡防营日/日巡守不曾落下,又有永信侯带兵镇守,无人敢在城中寻衅,倒是京外除了点乱子。”

“昨儿个虎威营那边的人送回消息,说京郊以西五六十里地出现了一伙流匪,劫掠了几家返京的商队,又伤了附近不少百姓,奉天府屡次派人前去都无功而返,臣正打算着明日亲自带人走一趟。”

永贞帝听着廖楚修的话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朕看你就是个闲不住的,这等事情让其他人去就行了,你堂堂一个侯爷,一窝子流匪就值得你这般兴师动众?”

廖楚修闻言露出些无奈来:“臣也不想啊,可臣若再不离京躲躲,臣那府门都快被人给踏破了。”

永贞帝闻言扬了扬眉毛:“谁又去找你了,居然能让你招架不住想要去躲?”

“还不是大皇子。”廖楚修脸色有些发苦:“前几日出了济云寺的事情,大皇子被陛下罚了之后,朝中不少人落井下石的,大皇子唯恐陛下当真厌恼了他,便寻了臣想要让臣替他说情。”

“臣拒绝了几次,可大皇子却认准了臣了,昨儿个还在臣府里磨了一两个时辰,让臣替他在陛下面求个情。陛下您说,我这要是再不出城去躲躲,回头这事情传出去了还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还了得?”

廖楚修说话时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郁闷之色,而且言语之间更是毫无遮拦。

永贞帝早先便听暗探提起过萧显宏和陈品云去找廖楚修的事情,却不想他还没有问,廖楚修就主动说了起来。

这让他先前那隐有的怀疑之心松懈之下,下了颗棋子后脸上浮现抹笑意道:“那你可有准备替他求情?”

廖楚修闻言扯扯嘴角:“臣可没那本事,况且这事情又有什么好求情的?”

699 赐婚(二)

永贞帝闻言看着他:“这话怎么说?”

廖楚修落了颗棋子:“这不明摆着吗?”

“大皇子的事情说着闹的挺大,都察院那边弹劾他私德有亏,污了皇室清誉,可照臣看来,这事情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到底,不过就是两个两情相许之人一时情动没有把持住罢了。”

“陛下您瞧瞧这京中朝中,哪一家的府邸上没有些私秽事情,又有谁家儿孙没闹出些笑话来的?就说前几年李太傅和他府中庶长子同抢花魁,结果掉进了夜荷湖中闹的满城风云的,当时那些个御史一个个的不也恨不得磕破了脑袋,也要将李太傅拉下来,可后来呢,不也照样不了了之了吗?”

“臣一直都觉得,这事说到底只是皇家的私事而已,陛下若不高兴,随意罚了大皇子就是,可陛下若不在意,下个旨赐个婚,全了脸面也行。”

“本来没多大的事情,也就是因为搁在皇子身上,那些个御史才会小题大做紧抓住不放,臣觉着陛下不如寻些事情交给他们,也省的那都察院里的人一个个成天吃饱了饭没事干,尽是闲的慌。”

永贞帝听着廖楚修的这番话,直接斜了他一眼:“你这张嘴能再厉害些?都察院是什么地方,那是替朕监管朝政,肃清吏治的,如果那些个御史一个个的都像你说的那样闭了嘴,这朝中早就乱了套。”

永贞帝有时候虽然也讨厌那些人,因为他们那牛脾气上来时,天王老子都不怕,可是他心里却是很清楚,都察院的存在对于整个朝廷来说的有多么重要。

所以哪怕秦青豫再不得他的心,甚至有时候犟起来时能气得他恨不得弄死他,可他当初依旧是将他放进了都察院里,这几年间更是逐渐向上提拔,如今已经取代了原本的右都御史,成为整个都察院中,除去冯蕲州外职位最高之人。

廖楚修嘴里虽然处处说着都察院和秦青豫,可实则谁看不出他华话里到底是在贬低着谁。

永贞帝拿着棋子睨着他说道:“朕看你的确是不想替大皇子求情,可是却寻着机会的就找冯蕲州的麻烦。怎么,你这是准备跟他闹到地老天荒了?”

廖楚修低哼了一声,没有应声,可那眼中的不屑却是个人都瞧得清楚。

永贞帝看着他这模样,皱眉道:“你与冯蕲州到底有何仇怨,这么多年都不曾化解?”

见廖楚修不说话,永贞帝继续道:“你们都是朕的臣子,更是朝中栋梁,朕不希望你们因为过往龃龉便一直彼此如此相斗,若万一被人寻了间隙从中挑拨,届时反倒是会乱了朝堂。”

“朕记得,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三?”

廖楚修被永贞帝突然急转的问题弄的怔住,开口回道:“再过几日,便二十四了。”

永贞帝点点头:“若是寻常人家,你这般大的男儿早该娶妻生子,可你至今却还独身一人,也该寻个女子替你料理后宅了。”

“朕前几日听闻冯蕲州的女儿冯乔已到择婿之龄,其人兰心蕙质,容颜更是天姿国色,再加上有冯蕲州教养,品性之上定然不俗,朕将她许配给你,也好让你收收心,往后与冯蕲州能够安然相处。”

廖楚修听着永贞帝的话顿时脸色一变,像是根本没有想到永贞帝会突然替他赐婚,而且对象还是冯蕲州的女儿。

他几乎想也没想便直接推开了棋盘跪在地上:“陛下,那冯乔虽好,可臣母亲早已经替臣择好了妻子人选,且也与人许下婚约,臣怎能背信忘义另娶他人,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哦?早有婚约,那为何这几年不见那人入府,也不见你与其往来?”

廖楚修一僵:“她还守孝在身……”

“哗——”

永贞帝没等廖楚修的话说话,就直接将手里的棋子扔进了棋盒里,那声响和突然冷下来的气氛让得廖楚修脸色微变。

永贞帝冷声说道:“别拿你这些话来糊弄朕。”

“当初你说你母亲替你择了人选之时,便以守孝之名拖延了婚事,如今三年已过,你倒是跟朕说说,你母亲替你选的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朕倒是想要瞧瞧,这孝期已过却还迟迟不肯履行婚约,甚至连镇远侯府婚事都敢推拒拖延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廖楚修脸色僵住,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永贞帝见状冷声道:“朕先前不与你计较,只是因为朕知道你眼光高,寻常女子你定然瞧不上眼,可如今朕替你挑的人选无论是才华容貌,身世背景,言行德性,皆是这京中一等一的,更是朕亲赐的康宁郡主,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朕将冯乔许配于你,于你、于冯蕲州都是好事,你却宁肯欺君也不愿接受,廖楚修,你可是心中早已经有了别的选择?”

永贞帝说到最后一句时,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独眼之中满是阴鸷之色,看着廖楚修时更是带上了几分怀疑。

廖楚修脸色瞬间变了,连忙低头道:“臣不敢。”

永贞帝看着他:“既然不敢,那就别再废话,朕已经命钦天监的人看过,九月二十就是个好日子,你与冯乔的婚事,便定在那日。”

“陛下!”

廖楚修猛的抬头就想要拒绝,可是当触及永贞帝的目光后,却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低声道:“陛下,这时间是否太近了,眼下已经快到八月,就算臣要娶妻,臣府中也要准备,况且冯大人也未必瞧得上臣,这婚事他那边怕不会同意……”

“冯蕲州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至于其他,郡主出嫁,镇远侯府娶亲,宫中司礼监的人自会替你们二人操持,你只需让你府中之人筹备喜宴和大婚之日的事情即可。”

永贞帝一句话便堵了廖楚修所有的理由,说完后他冷眼看着跪在身前之人:“廖楚修,你该知道朕对你的期许,你是聪明人,朕对你更是寄予厚望,你千万不要让朕觉得,朕当初的选择错了。”

如此威胁之言一出,廖楚修脸色乍青乍白。

他紧紧咬着牙,垂落于身侧的双手更是死死握着,手背上青筋直露。

整个莲台之上,所有人都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许久之后,廖楚修脸上的神色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指尖隐有殷红血迹,双手撑着地面朝着永贞帝磕了个头。

“臣廖楚修,领旨谢恩。”

700 赐婚(三)

廖楚修被留在宫中的时候,荣安伯府几乎同时接到了圣旨。

永贞帝命司礼监的刘青松将圣旨送到了荣安伯府,去时带上了永贞帝赐给冯乔的东西,足足十几个箱子,一路上没有半点遮掩,甚至可以说是招摇至极。

等宫中一行人到了荣安伯府前时,整个五道巷,乃至小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永贞帝替荣安伯府的小姐和镇远侯赐了婚。

荣安伯府门前大开,外面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等着刘青松将圣旨读完,递给了冯蕲州时,冯蕲州却只是起身站在那里没有伸手。

“冯大人?”

“陛下为何会突然赐婚?”冯蕲州满脸铁青。。

刘青松看着冯蕲州的脸色暗暗叫苦,抱怨着陈安将这苦差事交给他,自己捡着轻松的去做,面上却半点不显的陪笑着道:“陛下的心思奴才怎能知晓,奴才也只是奉命传旨。”

见冯蕲州浑身的冷意几乎快要溢出来,刘青松生怕冯蕲州当众抗旨,连忙低声劝道:“冯大人,康宁郡主已到适婚之龄,这成亲是早晚的事情,廖侯爷虽与您有些不和,可论人才武功,相貌家世,无论哪一样都是这京中一等一的。”

“陛下看重大人和郡主,才会恩旨赐婚,更让奴才率司礼监替侯爷和郡主操办婚事,这可是打从咱们大燕立朝之后,便从未有人得到过的殊荣。”

“冯大人,陛下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眼下这么多人瞧着,您若是抗旨……”

刘青松并没有将话说完,可他话中那意思,在场所有的人都清楚。

抗旨不尊,那可是灭族的大罪。

以永贞帝的性情,冯蕲州若真的不接这圣旨,怕是这喜事就要变丧事,这荣安伯府怕也就没了。

冯蕲州听着刘青松的话气得眼睛突起,脑门上青筋直露,手里更是捏的咯吱作响,他就那么硬挺挺的站在那里,却始终不愿意伸手去接那圣旨。

门前那些人看着冯蕲州的模样,就能知道他对这婚事有多么抗拒和不满。

不少人见着气氛冷凝下来时,都是不由将心神提了起来,这冯蕲州难道真要抗旨不成?

刘青松握着圣旨的手心有些冒汗,低声劝道:“冯大人,接旨吧…”

冯蕲州紧抿着嘴唇不开口。

刘青松还想再劝,就听到冯蕲州身后传来女子清朗的声音:“冯乔领旨谢恩。”

“卿卿!”冯蕲州扭头。

冯乔跪在地上轻声道:“爹爹,镇远侯人品出众,家世昂然,陛下将我指给他,乃是看重于我。”说完后她对着刘青松说道,“刘公公,还请你回去后回禀陛下,就说臣女多谢陛下恩典,叩谢陛下隆恩。”

刘青松听到冯乔的话后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就将赐婚的圣旨交到了冯乔手里,然后虚扶着冯乔起身后真心道:“多谢郡主体谅。”

“陛下命奴才转告冯大人和郡主,婚期就定在九月二十,是钦天监正亲自挑选的吉日,这段时间里郡主可在府中安心待嫁,若有什么需要,郡主尽可命人传话给奴才,司礼监上下绝不敢怠慢半分。”

眼见着冯蕲州已经黑了脸,身前三丈皆是寒气。

刘青松也不敢多说,直接便退后一步,朝着两人行礼道:“圣旨已下,奴才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来日大喜,祝郡主和廖侯爷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冯蕲州眼神如刀,刺得人生疼。

刘青松只觉后颈一凉,嘴里还想说的喜庆话瞬间一噎,他半点讨要赏银的心思都没有,连忙朝着身旁的人一挥手,让他们将宫中送来的东西抬进了荣安伯府之后,直接就带着人脚底抹油溜了。

等着宫中的人一走,原本站在门前的人都是热闹起来。

不少人都是笑着朝冯蕲州道喜,更有人说着打趣的话满心的羡慕,只是他们话才出口,冯蕲州就直接冷眼扫来,瞬间让得一群人噤声。

冯蕲州冷哼了一声,转身就直接回了府里。

冯乔看着自家气得脑门都快冒烟的爹爹,连忙拿着圣旨跟了上去。

门前一群人顿时议论起来。

“这冯大人怎么气成这样?”

“你难道不知道冯蕲州跟镇远侯府的关系?平日里两人就水火不容,恨不能弄死对方,如今居然成了翁婿,这陛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给镇远侯府和荣安伯府赐了婚?”

那廖楚修和冯乔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赐给谁不行,偏偏要将他们两凑到一起?

旁边人闻言连忙扯了说话那人一下:“不要命了你,陛下的事情也敢妄议!”

那人脸色一变,声音小了一些:“我又没说错,你没瞧着冯蕲州刚才都准备抗旨了,要不是他女儿识大局,今天这事情恐怕还没这么好收场。”

以冯蕲州和廖楚修的关系,这冤家路窄的,以后要成了一家人,还不得闹翻了天去了。

门外的议论声不止,而冯乔拿着圣旨进去时,就见着冯蕲州脸色发黑的瞪着那一地的东西。

“爹爹。”冯乔轻唤了一声。

冯蕲州看着她手里的圣旨,气得咬牙:“那狗崽子干什么了!?”

冯乔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从济云寺回来之后,就只是给廖楚修送了几本佛经过去,原只是想要调侃他一番罢了,那之后就一直待在府中没有出去,连廖楚修的人都没见过。

她怎么知道永贞帝为什么会突然就给她和廖楚修赐婚,而且还一副哪怕威逼,也要逼着他们非接受了这赐婚不可的架势?

冯乔低声道:“这事也许不是廖楚修做的,说不定萧夙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突然赐婚。”

“放屁!这事要不是那狗崽子做的,老子把头砍下来给他当凳子坐!”

冯蕲州闻言直接就爆了粗口。

那小王八蛋心心念念就想着拐他家闺女,这几年没少背着他爬他家院墙。

先前廖楚修求娶了几次都被他给拒了,他还想要留着冯乔在府中多呆几年,可那狗崽子倒好,居然敢拐着弯的算计了皇帝赐婚,他狗胆子简直大了天去了!

701 赐婚(四)

冯乔见着冯蕲州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连忙出言安抚:“爹爹别气了,要真是他做的,回头你教训他就是。”

教训个屁!

他还不知道他这闺女吗,别看嘴里说着要教训那狗崽子,可心底指不准跟着高兴着呢。

她如果真不愿意,怎么可能去接了这圣旨?

冯蕲州看着眉眼弯弯的冯乔,只觉得心口泛着酸水:“我教训他,你不心疼?”

冯乔摇摇头:“不心疼,他破糙肉厚,爹爹尽管揍。”

冯蕲州闻言却觉得酸味儿更重了。

这般亲昵的言语,若不在意怎么能说的出口?

他家水淋淋的大白菜就这么被猪给拱了,关键是白菜她还向着猪,老菜农二爷心酸的厉害。

冯蕲州就扭头看着那满地的箱子,和箱子里露出的珠光宝气,仿佛就见到了廖楚修得意洋洋抱得美人归的样子,他一阵咬牙切齿,抬脚就朝着最近的箱子上踹了过去,脚尖杵在棱角上时,他脸上顿时僵住,下一瞬抱着脚疼的一脸扭曲。

廖楚修从宫中出来后没多久,冯蕲州就找进了宫里,陈安接了外面人的消息前去禀报的时候,永贞帝正在摆弄着之前和廖楚修刚下完的棋盘。

上面白子开始时形势还好,与黑子交缠寸步不让,可到后来却形势陡转,白子落子凌乱,被黑子出其不意斩断退路,然后一举困在其中。

永贞帝眼中带笑。

廖楚修,心乱了。

陈安走到近前,低声道:“陛下,冯大人求见。”

永贞帝收敛了笑意抬了抬眼皮:“他来的倒快。”

他早就猜到冯蕲州会来,以他和廖楚修的关系,突然得了这赐婚的旨意,以他的脾气若不闹进宫里来,那才是奇了怪了。

永贞帝将棋盘上打乱,淡声道:“他神色如何?”

“不太好看。”

陈安老实说完后低声道:“冯大人手里拿着圣旨,求陛下收回成命,还说……”他顿了顿,有些迟疑。

永贞帝扬眉:“还说什么?”

陈安低声道:“冯大人还说,他近来心疾病犯,都察院和都转运司事务繁忙,他有些力不从心,想要请陛下放他离朝,于府中安心修养。”

“嗤。”

永贞帝嘴里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声音:“他什么时候居然有心疾了,朕居然不知道,去问他,用不用朕派太医院的人去替他诊诊,然后再断断病因?”

陈安听着永贞帝满是嘲讽的话,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这两年永贞帝的性情越来越难让人揣摩,阴晴不定的厉害,就连他这个随身伺候的人,有时候都猜不到永贞帝在想些什么。

那冯乔和廖楚修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所以在陈家的人找上门来,许以重利想要让他帮忙在圣前说几句话时,他才应了下来。

一方面是这些话说不说并不影响大局,他不会落了把柄,也能赚了陈家的人情,二也算是他知道廖楚修的心思,才出手帮衬了他们一把。

先前廖楚修在圣前的那番姿态,还能说是为了麻痹陛下,可他没想着转眼冯蕲州也找进了宫里来,还说出这种话来要挟永贞帝,他就真不怕闹的太大弄翻了船吗?

陈安忍不住替冯蕲州捏了把冷汗,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异色:“陛下可要见他?”

“见什么见,让他滚回去。”

永贞帝低哼了一声,对着陈安说道:“你去告诉冯蕲州,君无戏言,这圣旨既然下了,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他要辞官,可以,等冯乔和廖楚修完婚之后,朕成全他。”

他既已做了决定,就绝无更改的可能。

冯乔和廖楚修的婚事,他赐定了。

陈安闻言迟疑道:“陛下,那廖侯爷既然能答应赐婚的事情,冯大人想必也能,您为何不见他一面?”

“你以为冯蕲州和廖楚修一样?”

永贞帝斜了他一眼道:“廖楚修当初能够为了保全镇远侯府,甚至为了自己的前程,那般轻易的放过血书之事甚至不愿深究,就足以见得他识时务知进退,更懂得什么叫做形势比人强,所以朕才将他叫进宫里来亲口赐婚,可冯蕲州却不一样。”

“冯蕲州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别说是威胁几句,就算是朕当真卸了他的官职,他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些就舍弃了他那宝贝女儿,允了这桩婚事。”

所以永贞帝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过让冯蕲州入宫,而是直接命人将圣旨送去了荣安伯府。

只要圣旨下了,此事便已成定局。

冯蕲州若不接旨,那就是抗旨不尊,而他一旦接了这圣旨,再想反悔那便是欺君。

不论冯蕲州愿意不愿意,这事都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哪怕他要辞官离京,冯乔和廖楚修的婚事都结定了。

冯蕲州就算有再多的怨言,再多的不甘,这事情他也只能忍着,而只要冯乔还在京中,只要他那女儿还在镇远侯府,冯蕲州就绝对舍不得辞官,让嫁入他仇人府中的冯乔失去最大的倚仗,而受人欺辱。

“你去告诉冯蕲州,朕意已决,他若再求,朕便将婚期再提前一个月,让冯乔下个月初便嫁入镇远侯府。”

陈安闻言应了一声,便朝着莲台外走去,等到了外面后,就见到浑身冒着寒气的冯蕲州。

旁边站着许多人,都是离冯蕲州远远的。

“冯大人。”陈安上前。

冯蕲州顿时道:“陛下怎么说?”

陈安摇摇头:“圣旨已下,就断无收回的可能,陛下说冯大人若执意要辞官,等到康宁郡主成婚之后,他便成全你。”

冯蕲州脸上瞬间铁青:“我要见陛下!”

“陛下不会见你的,他说你若再闹,便将婚期提前一个月,让康宁郡主下个月初便入镇远侯府。”

陈安见着冯蕲州瞬间清白的脸色,低声劝着道:“冯大人,你还是回去吧,这陛下赐婚乃是天大的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况且那镇远侯府也不差,镇远侯也是一表人才,你若再闹下去当真惹恼了陛下,也会连累了康宁郡主。”

赶紧走吧大爷,不管你们作戏还是干嘛,见好就收!

冯蕲州看明白了陈安眼底的意思,黑着脸紧紧攥着圣旨剐了他一眼,然后磨着牙怒哼了一声,转身就气冲冲的大步离开。

“……”

陈安被瞪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招谁惹谁了?

702 闯宫

冯蕲州气冲冲的进宫,又黑着脸离开。

那动静,几乎宫中所有的人都看的清楚。

等着冯蕲州出了宫门后不久,跟在他身后的人就折返了回来。

“怎么样了?”永贞帝开口。

那人跪在地上低声道:“冯大人出宫之时,在宫门前侍卫口中得知镇远侯今日入过宫后,就去了镇远侯府,带着人堵了镇远侯府的大门,与镇远侯闹了起来…”

永贞帝闻言捏着棋子笑出声来:“这冯蕲州,定是以为这婚事是廖楚修求来的。”

他先前便有想过,怎样才能让两人之间的关系难以缓和。

后来便有了将廖楚修叫进宫中赐婚的事情。

虽然将这事栽在廖楚修头上有些不厚道,但是两家不和,才是他最想要看到的。

他既希望冯乔能够成为牵制冯蕲州和廖楚修的人,让他们彼此忌惮不敢擅动,却又不希望她入了镇远侯府之后得了廖楚修的心,让得两人彻底握手言和。

“陈安。”永贞帝抬头:“赐婚之后,他们可是要入宫谢恩?”

陈安低声道:“照规矩是要的。”

永贞帝笑着道:“免了他们两人入宫的事情,也让小两口能够多些时间好好相处。对了,等到他们大婚之日时,替朕送一份贺礼过去。”

“奴才遵旨。”

陈安见着永贞帝脸上难得带着笑意,就知道他心情极好,不由在旁凑趣着说道:“说起来康宁郡主和镇远侯的婚事可不是小事,到时候定会热闹非凡,陛下可要替他们主个婚?”

“算了吧,冯蕲州正有气没处撒,朕若真是去了,他还不得跟朕翻脸?”

仿佛是难得见到冯蕲州吃瘪,永贞帝眼底的笑意扩散开来,连带着身上的阴郁之气也冲淡了许多。

陈安将永贞帝送回御龙台小歇之后,这才一个人退了出来。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管这事情的过程如何,结果总算是好的,那陈家出头成全了廖楚修和冯乔,如今永贞帝又免了两人入宫谢恩的事情,对越来越肖似其母的冯乔来说,才是最大的幸事。

前两年因为八皇子的原因,永贞帝憎恶着所有与他相关的人,虽然冯蕲州父女最后和八皇子撇清了关系,可是冯乔身上的郡主封号却是八皇子求来的。

永贞帝刚开始一听人提到冯乔之时,便会想到那年中秋夜宴之上的萧元竺,所以他这几年从未召过冯乔入宫,而对于冯乔从不出席宫宴,所有人也都以为是冯蕲州在有意避忌,怕惹来帝心盛怒。

可是随着冯乔年岁越大,她势必会不断出现在人前,而有冯蕲州的存在,冯乔的婚事也必将会成为所有人眼热之处。

只要冯乔不嫁,就难保永贞帝不会再想起她来,若哪一日心血来潮召冯乔入宫,三年前的手段便难以再用,而一旦她容貌暴露在永贞帝面前,那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会在陈家的人找上门来时,应承了下来。

他不知道冯蕲州和廖楚修到底在闹什么,但是他可不想因为一时错漏,而让自己给冯乔陪葬。

陈安掂了掂袖子里的银子,抱着拂尘就准备去司礼监一趟,谁知道才没走两步就迎面撞上了道人影。

陈安一时没站稳,“哎哟”一声被撞的倒撞在梁柱之上,手肘落在墙壁上时更是直接蹭破了皮,他顿时眉毛一耸便声音尖利道:“干什么呢,没长眼啊你……”

他抬头时看清来人的容貌,嘴边那句“小兔崽子”瞬间咽了回去。

“九殿下,您这急急忙忙的是去哪儿呢?”

萧金钰撞了人,若换成是寻常,他定会伸手扶人,免得留人把柄遭人诟病,可是此时他却顾不得其他,只是沉声道:“陈公公,我父皇呢?”

“陛下在内殿歇着呢。”

陈安的话音刚落,萧金钰转身便朝里走。

陈安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拦住萧金钰急声道:“九殿下,您这是干什么?您若是有事要见陛下,也得等奴才命人替你通传才是,怎能擅闯御龙台?”

自从三年前那场意外之后,但凡陛下所在之处,里外全是明卫暗卫,但凡有人擅闯,皆是格杀不论。

萧金钰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去,不要命了?

萧金钰眼角发红:“陈公公,我要见父皇。”

陈安看着他神色轻声道:“陛下近来夜里一直睡不安稳,刚刚好不容易才歇下,殿下若没什么要紧事情的话,不如先等等,等陛下醒来之后,奴才再替你通传可好…”

“来不及了!”

萧金钰紧紧抓着掌心,脸上全是阴沉之色。

他刚才从城外琉璃厂回来之时,就听到城里有人在议论宫中替荣安伯之女赐婚的消息,他原以为只是谣传,可等到寻人问清之时,才知道永贞帝居然替廖楚修和冯乔赐了婚。

萧金钰如遭雷击,匆忙赶回宫里就来了御龙台。

他要见父皇,要求他收回成命。

如果等到父皇醒来,一切都晚了!

陈安看着萧金钰的神色,听着他那句来不及时,皱眉道:“什么来不及了,九殿下你在说什么?”

“我说冯乔和廖楚修。陈公公,父皇为什么会突然替他们赐婚,他明知道廖楚修和冯蕲州不和,他怎能推冯乔入火坑……”

“九殿下!”

萧金钰话还没说话,陈安就心中一“咯噔”,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四下看了一眼,见附近无人,陈安伸手一把抓着神情激愤的萧金钰朝前走了几步,等到了拐角的安静之处,他才松开了手低喝道:“殿下,你疯了吗?”

“这里是御龙台,不是宫外,你这般质疑陛下之意,不要命了!”

萧金钰脸色阴沉:“我只是想要求见父皇,求他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殿下以为没人来求过?”

陈安闻言看着萧金钰沉声道:“今日宫中,廖侯爷便已经拒绝过此事,却被陛下当众驳回,而一个时辰前,冯大人也刚来过宫里。他也求陛下收回旨意,可殿下可知道陛下是怎么告诉他的?”

703 不甘

“陛下说,君无戏言。”

“哪怕冯大人以辞官为要挟,陛下也未曾改变注意,甚至告诉他,就算他要辞官,也得等到康宁郡主和廖侯爷完婚之后。”

“连冯大人和廖侯爷都是如此,殿下以为您在陛下面前,可能比的过他们?”

陈安看着脸色微白的萧金钰,声音低沉着说道:“殿下,康宁郡主和廖侯爷的婚事是陛下钦定的,无论是火坑也好,是福窝也罢,他们都只有听命的份,圣旨既已下了,就万无更改的可能。”

“您如此冒冒失失的闯进殿里,可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而且若叫陛下知道你这般在意此事,陛下会如何看您?”

萧金钰原本的冲劲卸去了大半,可是眼睛却是隐隐泛红。

他死死抬头看着陈安,陈安却半步不让。

陈安隐约知道冯蕲州他们对九皇子的不同,更知道他们暗中曾经帮过九皇子数次。

萧金钰这几年好不容易才在圣前得了些脸面,也能让陛下记得这宫中还有这么个皇子,先前陛下才允了他入六部的事情,若是能安稳向前,萧金钰未必不能走到大皇子他们的高度。

可是如果此时让他闯进去,甚至表露出对冯乔的不同来,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会前功尽弃。

陈安很清楚永贞帝的疑心有多重,一旦九皇子惹了帝心生疑,却又没有大皇子他们那般强势的背景和倚仗,陛下对他绝不会容情。

那到时候,不用争夺,萧金钰便会成了这皇位角逐之中,第一个被驱逐出局之人。

陈安看着萧金钰沉声道:“殿下,您是皇子,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御龙台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趁着陛下还不知道,回去吧,别将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萧金钰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陈安看着他:“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也该为了康宁郡主。”他缓了缓:“陛下绝不会愿意见到,他的儿子为了个女子,便失了方寸,更何况那女子还是朝中重臣的女儿。”

“还请殿下三思。”

萧金钰听着陈安的话神情一晃,突然就想起了数日前他贸然前往济云寺时,冯乔在那后山竹林之中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他是皇子,便注定踏着荆棘前行。

她还说,他所行之路万险,不能踏错半步,更容不得任何冒失和任性,因为一旦败了,就绝不会有人给他机会让他重新来过。

萧金钰知道,他今日闯进宫里有多危险,他更不是不知道,他若是在父皇面前提及了冯乔,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他不甘心啊。

他喜欢那个女子,在很早很早以前。

他见着她便欢喜,与她说话便开心,他在意着她所在意的一切,努力的想要做到最好,只等着有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他的心意。

可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他连喜欢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却已经要嫁给别人。

萧金钰手中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最终却还是卸去了一身劲力,微红着眼半垂着头说道:“我知道了,多谢陈公公。”

“殿下明白就好。”

陈安松了口气。

见着萧金钰转身离开,陈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稳。

这萧家的男人,骨子里都带着疯狂,先前他怕萧金钰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此时却又怕萧金钰生出别的念头。

陈安迟疑了片刻,也顾不得去司礼监,便快步转身直接去了南书房。

陈安新收的徒弟小卓子正在南书房当差。

见着陈安来,小卓子顿时眉开眼笑,高兴的迎了上来:“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有时间来这儿了,可是来看我的?”

陈安没好气的拿着拂尘敲了他脑袋一下:“你这小兔崽子有什么好看的。”

小卓子被打了也不恼,嘿嘿笑着道:“是是是,我不好看,师父才是最好的。您快坐下来歇歇,我听说这几日陛下夜里睡不太安稳,也让得您跟着受累,我让御膳房的人替您煮了些莲子猪肚汤,喝了能益气安神,我这就去给您取来。”

陈安听着小卓子的话,脸上忍不住露出抹笑来。

他们这些太监都是断了根的玩意儿,永远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子,而近亲血脉对他虽然也算恭敬,逢年过节也会记着他,可是陈安心中却很清楚,那些人所图的,不过就是他太监总管的权势,和能给他们的那些照拂罢了。

陈安这些年在宫中,见过各种讨好他的人,可是能够做道小卓子这份上的,却也没几个。

不管眼前这小太监是真心也好,还是假意也罢,他依旧觉得心头熨贴。

陈安叫住了转身想要出去的小卓子:“行了,那猪肚汤杂家待会儿再喝,倒是你,杂家有件事情让你去做。”

小卓子连忙道:“师父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陈安朝着他招招手,等到小卓子走到近前之后,他才低声道:“你现在出宫,去一趟荣安伯府,替我带句话给冯蕲州……”

……

……

冯蕲州带着人去镇远侯府闹了一通,堵着大门几乎险些掀了镇远侯府的房顶,等到引得许多人都围在镇远侯府门外看热闹时,才又带着左越几人气冲冲的回了五道巷。

走之前,撞塌了镇远侯府的半边大门。

临近夜间之时,眼睛青肿下巴破了皮,脸上还带着乌青之色的廖楚修再一次爬了荣安伯府的墙头。

冯乔带着玲玥守在书房之外,尽欢和趣儿则是趴在树丛里,树下蹲着好几只大狗,都是竖着耳朵瞪大了眼听着书房里面时不时的传出冯蕲州中气十足的骂声。

“你个不要脸的小王八蛋,你居然敢算计老子,还敢让皇帝赐婚…你是不是以为他赐了婚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了?!”

“我没有…我也是刚才知道,是陈家干的…”

“陈家干的?他们吃饱了撑的去管这事,还替你娶媳妇儿,要不是你给了他们什么暗示,陈品云那老混蛋怎么敢找老子的麻烦,你还敢忽悠老子,当老子蠢吗?”

“岳父…”

“闭嘴!谁是你岳父!”



704 好好待她

书房里不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冯蕲州的骂声,那险些掀翻了房顶的动静听得外面几人心惊胆颤的

“二爷不会打死侯爷吧?”趣儿低声道。

玲玥眼皮子一抽,总觉得有那可能。

二爷本就不喜欢侯爷,这次侯爷还先斩后奏,直接搞来了圣旨赐婚,二爷怕不是气炸了。

尽欢挂在树桠上,闻言伸了伸脖子,站在那高度透过书房斜上方的窗户,刚好能看见里面的动静,她眼皮子微跳忍不住低呼道:“姐,爹爹揍姐夫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着冯蕲州一拳打在廖楚修脸上,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姐姐,咱们要不要去救姐夫?”

她总觉的爹爹会打死廖楚修…

冯乔抿抿嘴唇有些意动,可是想到自家爹爹怒发冲冠气炸了毛的样子,有些心虚的歇了那股子冲劲:“算了,咱们还是别去了…”

这个时候进去,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尽欢蹲在树桠上,垂头看着冯乔:“姐夫这次做的可真狠,连爹爹也给坑了,我听说这事情还是陈家去出的头,趁着爹爹忙着柳家的事情时,出其不意的弄了爹爹一个措手不及。”

“姐姐,你说爹爹那么小心眼,他回头会不会气得弄死陈家人?”

冯乔闻言嘴角微抽,弄不弄死陈家的人她是不知道,她只知道眼下她们肯定是有些不好了。

冯乔轻咳了一声抬头,就见着书房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而冯蕲州仿佛已经发泄了所有的怒气,冷着脸站在门口看着她们。

“爹爹…”

冯乔讪讪一笑。

尽欢听着冯乔的叫声,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了门口的人影,吓了整个人连忙缩回了树丛里,而原本还准备下树的趣儿半吊在树桠上,抱着树干冲着冯蕲州傻傻一笑,下面的几只大狗疯狂的摇着尾巴。

冯蕲州眼皮子一抽,总觉着自个儿府里的小白菜都往歪里长了。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对着冯乔说道:“卿卿,你进来。”复又抬头,“尽欢,你下来,小心摔着。”

尽欢吐了吐舌头,连忙和趣儿一起从树上下来,带着树下的几只大狗做鸟兽散,而冯乔则是让玲玥也先离开,自己才跟着冯蕲州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里面先前的动静不小,冯乔进去时,就见道廖楚修站在一旁。

见着她进来,廖楚修冲着她露齿一笑,然后在冯蕲州目光扫过来之前,就乖觉的上前替他拉好了椅子,等着冯蕲州坐下之后,又快速从旁边还没有彻底砸碎的茶杯中挑了个完整的,倒了杯茶水奉上。

冯蕲州看着对他献殷情的廖楚修低哼了一声,到底是没再发作,只是黑着脸指着对面道:“站那儿去。”

廖楚修乖乖的站到了冯蕲州对面,站在了冯乔身旁。

冯蕲州看了并排站着的两人说道:“永贞帝故意将赐婚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如今估计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既然事已成定局,你们二人也只能奉旨办了这婚事,也好消了永贞帝的疑心。”

廖楚修闻言顿时露出抹欢喜来:“谢谢岳父。”

“闭嘴!”

冯蕲州听着廖楚修那声岳父,脸上就忍不住一黑,见着他喜笑颜开的模样恨不得照着他脸上再来一下。

他的卿卿才刚刚及笄,他原还想再多留她几年,却不想这么早就被这狗崽子叼了去。

廖楚修也知道冯蕲州心情不太美好,见好就收乖乖站着,只是那双黑眸之中却是亮晶晶的,趁着冯蕲州没注意的时候,还伸手捏了捏站在身旁冯乔的小手。

冯乔不敢抬头瞪他,只能就着袖子的遮掩用力掐了他一把。

廖楚修疼的咧了咧嘴,只是眼底笑容却更盛。

冯蕲州缓了缓气开口说道:“之前在宫里和镇远侯府的时候,你和我所作的戏已经足以让永贞帝知道我们不愿这婚事,就算他心中还有怀疑,也不会影响这婚事的进行。”

“永贞帝知晓我脾气,更明白他这次强行赐婚定会让我心生不满,他虽然不会出面掺合婚事,但是为了安抚你我,定会让司礼监全力替你们操持婚事所需的一切东西。”

“廖楚修,这婚事表面上虽然要装作是被人强逼的,但是于我来说,我冯蕲州嫁女,断不会委屈了我女儿半点。”

“嫁娶之礼一分不能少,而大婚之日更要办的热热闹闹。”

哪怕需要作戏给宫中的人看,他也不会委屈了卿卿,更不会让人因为大婚的简陋而看低了她。

十里红妆,百抬妆奁。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冯蕲州的女儿不输给任何人,无论嫁给谁,那都是对方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廖楚修听着冯蕲州的话正色道:“岳父放心,我已经和母亲商量好,请了外祖父入京,最迟三日之后便会亲自上门与您商议我和乔儿的婚事,所有的一切均按照寻常人家嫁娶之事来走,至于大婚当日,除了司礼监那边的安排,其他也全部都由母亲和岳父一同商量来办。”

“我向您保证,我绝不会委屈了乔儿。”

冯蕲州听着廖楚修的话,脸上不由缓和了几分。

贺兰明泉远在河福郡,若非提前去请,怎会这么快便赶到京城。

廖楚修虽然在婚事上用了手段,也借了陈家那边的势,可是他能够特意请来贺兰老将军,就足以见得他是真心的想要娶冯乔,更是将他们的婚事放在了心上。

冯蕲州脸色缓和下来,却还是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这事不是你做的,那你怎么会知道永贞帝会替你赐婚,还提前去请了贺兰将军?”

廖楚修闻言面上一僵,对着他讪讪一笑。

冯蕲州深吸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明白你对卿卿的在意,但是你要记得你今天跟我说过的话。”

“我将女儿嫁给你,图的从来都不是你身后的名利富贵,我只希望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若是有朝一日你负了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705 为色所迷

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那个朝中叱咤风云的权臣,不再是那个城府极深算无遗策的冯二爷,他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满心不舍的看着自己放在心尖疼爱多年的女儿,即将嫁给他人。

冯乔眼睛瞬间红了,隐有泪意浮现。

廖楚修伸手拉着冯乔的手,背脊挺直道:“我以性命起誓,定会护她一生,爱之逾命。”

冯蕲州眼角微红,侧过头去。

……

两人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冯乔刚刚才哭过,眼睛还有些发红。

廖楚修单手环着她,手中轻轻的拍着她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冯乔低声轻喃道:“其实我已经记不起娘亲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是爹爹在陪着我,照顾我。”

“他本来就不是小翼的性子,可是为了我,他学会了熬汤做饭,学会了为我梳头,学着所有原本该是母亲该做的事情,让我从来都不觉得,我没有娘亲就不如别人。”

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抱着她哄她睡觉,跟着府里的阿嬷学着怎么替她梳头,在她生病时彻夜守在床头,在她如同噩梦的一生完结重新来过之时,毫不犹豫的就选择相信了她。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刚清醒过来之时满心的黑暗和戾气,她还记得她那时候恨意满满的想要报复所有对不起她的人。

如果不是爹爹,如果不是他在,她早就被恨意左右,手中染满血腥万劫不复。

冯乔眼角还挂着泪,手中抓着男人的衣襟:“廖楚修,我舍不得爹爹。”

她嫁了人,爹爹怎么办?

这偌大的荣安伯府,就只剩下爹爹一个人。

廖楚修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用手轻抹掉她眼边的水渍,低声说道:“舍不得,咱们就不走了。”

“啊?”冯乔抬头。

成亲之后,怎么可能不走?

廖楚修亲昵的碰了碰她的额间低声道:“你跟我来。”

廖楚修牵着冯乔的手,在她略显茫然的眼神之下,带着她朝着旁边院墙的方向走去,一直离开了院子,绕到了靠西的树旁时,他才指着一墙之隔的对面说道:“我已经将旁边的宅子买了下来,等成亲之后,我们便住在那里。”

“你若是喜欢,便在这里开一扇门,你随时都能回府探望,到时候若是岳父愿意,也能让他经常去隔壁看你。”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猛的睁大了眼看着身旁的男人:“你什么时候买下了隔壁的宅子,这不是告老的刘侍郎家的房子吗,我听说他把这宅子留给了子侄,他们怎么肯卖给你?”

廖楚修轻笑:“这宅子买了很久了,不然你以为我总爬你家墙头,隔壁府上的人怎会不说?”

当初他刚察觉到自己喜欢上小姑娘时,便时时念着想要看看她,可是从外面入府难保不会被人察觉,若是传扬出去,那些人倒是不会怀疑他是为了冯乔,也伤不了她的名节,可是却会他跟冯蕲州之间有所勾结,到时候朝中所做的一切就全部白费。

所以他很早前便买下了隔壁的宅子,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他们罢了。

“至于这宅子是怎么买来的…”

廖楚修捏了捏冯乔的脸颊促狭道:“为了能娶到媳妇儿,自然是什么办法都用了。”

冯乔打了他一下。

廖楚修抓着她的手:“刘侍郎孙儿从了武职,可是先前却在营中犯了事,我替他孙儿解决了麻烦,又替他安排了差事,刘侍郎得知我喜欢这五道巷的清静,便将这宅子卖给了我。”

当然,廖楚修没有说,他当时为了买这宅子,花了足足五倍的价钱。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心中忍不住动容,她没想到廖楚修居然会在隔壁买下了宅子,更没想到他会答应搬过来住。

如果他们真的能住在隔壁,到时候想要见爹爹,就容易的太多。

只是……

冯乔看着廖楚修:“我们搬来这里,伯母怎么办?她会不会生气?”

廖楚修低笑:“娘她本来就不在意这些,现在宜欢和百里住在府上,她要照顾宜欢和孩子,哪有功夫来管我,等宜欢生了孩子和百里回医谷之后,她若喜欢就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就好。”

“不过娘之前说过,她许久未去河福郡了,估计到时候会直接去河福郡见邵姨她们,甚至会在那边长住。”

冯乔闻言松了口气,可转瞬却又皱眉:“那皇帝那边怎么办?”

永贞帝赐婚,就是因为爹爹和廖楚修的不和。

如果让他知道,他们婚后就住在五道巷,还紧邻着荣安伯府,难免不会多想。

廖楚修闻言低哼了一声:“他能怎么着?他强逼着给我们赐了婚,岳父心情不好怕你委屈不想要你离府太远,而我也因为他扫了我脸面存心膈应他,所以直接住在了隔壁很奇怪吗?”

“只要外人眼里我们关系不好就行,至于关上门来,谁知道我们怎么样?”

“再说等咱们成亲之后,就算被他知道了什么他又能怎么着,许他随便赐婚,难道就不许我为色所迷,因为拜倒在你石榴裙下,所以连带着讨好岳父大人?”

前面几句还很认真,可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

冯乔闻言嗔了他一眼:“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

廖楚修闻言说道:“哦,既然这样,那咱们还是住镇远侯府吧,省的被人知道以后会笑话我畏妻。”

“不要!”

冯乔见他反悔,连忙摇头。

廖楚修迟疑:“可是你脸皮薄怕羞…”

“不会不会,我不怕!”

“真的?可是要是别人说我色迷心窍怎么办?”

“那你就说是我为色所迷,是我垂涎你的美色……”

冯乔条件反射的说完之后,就听到对面的男人闷笑声,她连忙抬头,就见着廖楚修眉眼都弯了起来,扬唇大笑。

冯乔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顿时气恼:“你又戏弄我!”

廖楚修微低着头挑着她下巴扬眉道:“冯小乔,原来你一直垂涎我的美色?”

冯乔被他突然凑近的那一眼煞到,只觉得心口乱跳,整个人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可等着听到耳边的笑声时,她却是蓦的回过神来,脸上“腾”的一下烧的通红。

706 慌乱

玲玥从外面匆匆进来时,见到的就是正凑在一起说着话的两人。

见着冯乔脸色通红,而廖楚修满脸笑意,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廖楚修本还逗着冯乔,察觉到动静时便松开了些许,而冯乔退开了半步回头时,就见到玲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冯乔脸上忍不住微红,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怎么了?”

玲玥说道:“九皇子来了。”

冯乔一愣,不由抬头看了眼廖楚修。

廖楚修微眯着眼说道:“他来干什么?”

玲玥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九皇子脸色不大好,来了之后就说要见小姐,奴婢多问了一句,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冯乔闻言眉心轻蹙,想不出萧金钰这个时候来见她做什么。

“我先出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

廖楚修拉着冯乔的手。

冯乔摇头:“不用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廖楚修虽然有些不满被人打扰了他和冯乔之间难得的相处,但是到底知道萧金钰是冯乔选中的人。如果没有意外,在处理了柳家之后,挖出那藏于他们身后之人,紧接着要对付的便是萧夙,而到时候,萧金钰便是他们辅佐的新皇。

冯乔一直在竭力教导着萧金钰,引导着他学习一切为皇的手段,让他不断成长。

廖楚修虽然对于萧金钰是否能够当皇帝不置可否,可是只要是冯乔愿意的,他也不会去违拗她心意。

冯乔带着玲玥从后院出来,走到外面的会客厅时,远远就见着站在厅外院子里的萧金钰。

他脸上有些晦暗,下颚绷得极紧,脚上的鞋子和衣裳下摆上沾满了泥灰,看上去来的十分匆忙。

冯乔挥手让玲玥站在不远处,开口唤道:“殿下。”

萧金钰拳心一紧,连忙回头。

冯乔急声道:“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工部的差事有什么问题?先前你不是说这几日在忙着处理上一任长丞留下的麻烦,可是篓子太大,还是账面上的问题处理不了……”

“乔儿。”

萧金钰听着冯乔嘴里的话,看着她神情间的担忧,忍不住打断了她。

冯乔声音一顿,抬头看着萧金钰,这才发现他眼睛有些发红,往日总是高高扬着的嘴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整个人显得十分阴郁。

“你怎么了?”冯乔皱眉。

萧金钰握紧了掌心:“我听说,父皇给你和镇远侯赐了婚。”

冯乔微怔了一下,没想到萧金钰匆匆而来是为了问这个,她心神放松了下来,神色和缓的点点头道:“恩,今日刚下的旨意。”

萧金钰闻言顿时怒声道:“父皇他怎么能这样,他明知道你父亲和镇远侯不和,他怎能将你指给他,你明明不喜欢镇远侯,怎么能因为父皇的旨意便与他成婚。”

“乔儿,我们去求父皇收回成命好不好,冯大人也不喜欢镇远侯,他一定不希望你嫁给他。”

冯乔听着萧金钰的话,神情忍不住微变,而当看着他眼中的怒色时,心中更是一凛,“殿下,圣旨已下,谁都更改不了…”

“可是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萧金钰双眼通红,上前抓着冯乔的手说道:“你根本就不喜欢镇远侯,冯大人也讨厌他,而且他比你大那么多,他根本就不适合你。”

“乔儿,我知道你不想嫁的,我去求父皇好不好,我求他收回成命,求他不要将你指给镇远侯。我知道父皇的心意难以违拗,可是总有办法的,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冯乔看着怒红了眼的少年,他身上早没了往日的开朗,紧紧抓着她的手时,手里还带着颤抖。

哪怕她再蠢,也猜到了少年的心意。

冯乔心中是有些震惊的,既惊讶于萧金钰居然会对她动了心思,又震惊于少年口中的那些话。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被她当成了晚辈来看待的少年,居然会对她动情。

冯乔站在原地,脸上神色淡了下来,她伸手拉着少年的手,去挣脱腕间的桎梏。

萧金钰脸色一白:“乔儿…”

冯乔用力一拉,手便挣了开来。

萧金钰手上空荡荡的落了下来,满脸苍白的看着冯乔。

冯乔抬头看着他柔声道:“殿下,我是愿意的。”

萧金钰瞳孔微缩,张了张嘴唇,可冯乔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就继续说道:“我是愿意嫁给镇远侯的,我父亲也不会反对,就算没有陛下的赐婚,我和廖楚修的婚事,也是早晚的事情。”

萧金钰后退了半步,脸色惨白:“不可能…你和廖楚修…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冯乔看着萧金钰低声说道:“殿下觉得,如果我父亲和廖楚修当真有仇,他既选择了你,廖楚修又怎么可能容你,不仅放你数次进入军中,甚至还让你干涉兵库司的事情?”

“我与廖楚修相识数年,甚至早在与你认识之前,我虽从未曾在你面前提起过我与他的关系,但是殿下这几年所经历之事,所招揽之人,至少过半皆是来自军中,这些东西,难道殿下就真的看不出来吗?”

萧金钰闻言面色越加发白。

他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先前镇远侯府有意偏向于他之时,甚至在朝中帮衬于他,他就曾想要亲自去见廖楚修的,只是那时候廖楚修却是直接回绝,从来都未曾与他单独见过面。

那时候他只以为,廖楚修是怕被人知晓他的选择,怕被人知道他有意于他,所以才选择不跟他见面,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廖楚修选择他,只是因为冯乔。

萧金钰低声喃喃:“我以为,他是因为师父……”

冯乔打断了他:“宜欢只是你师父,她跟你之间是有一些师徒之谊,也会因为你们之间的关系而全力帮你,可是你觉得如廖楚修这般在朝中举足轻重之人,会仅仅只因为宜欢跟你之间的关系,就将整个镇远侯府的将来都压在你身上?”

707 不嫁好不好?

“殿下,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该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这般容易得来的好处。”

“廖楚修帮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自己。”

冯乔言语直白的厉害。

厉害到毫不犹豫的戳穿了他所有安慰自己的假象。

萧金钰看着冯乔,眼睛通红:“我没有让他帮我!”他眼里隐隐有水光,“冯乔,你如果早就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如果你早就喜欢他,你为什么还要与我亲近?”

冯乔抿了抿唇,闻言神色复杂:“所以,殿下是在怪我?”

萧金钰眼神一抖,可是却是梗着脖子看着她。

冯乔低声道:“我以为,你该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的。从当初行宫那次开始,我就很清楚的告诉过你,我帮你,从来都是有所求。”

从一开始,她就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们选中萧金钰的原因,那时候萧金钰在朝中毫无根基,她担心萧金钰会怀疑他们用心,所以曾经很直白的告诉过他,他们为何会选择他,甚至在决定辅佐他之时,她就已经与他说过她所求之事。

她对萧金钰,像对朋友,像对晚辈,像对要全力辅佐需要帮助之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冯乔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了萧金钰这种错觉,让他以为她对他的那份帮助和亲近,是因为男女之间的感情。

萧金钰紧紧抓着掌心,心中钝痛。

他当然知道,冯乔他们当初选中他是为了什么。

他想要皇位,他们想要安宁,各有所求,才有了他们全力帮衬,才有了她对他的那份好。

可是……

他伸手拉着冯乔的袖子,一如之前每次见面之时。

“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好,我知道我现在不如他,可是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有朝一日我一定能够好好护着你,所以乔儿,不嫁给他好不好?”

少年垂了头颅,紧紧看着她时满目哀求,手指抓着她袖子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冯乔抬头看着他:“就算我不嫁给廖楚修,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我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就注定我的婚事会成为众人眼热之地,就算今日不被指给廖楚修,来日也有可能是朝中别的人,而到时候陛下为了防止我父亲效忠于其他人,为我指婚之人,要么是身家清白毫无家世的新晋朝臣,要么就是远离京中不与朝中任何皇子往来的地方氏族之子。”

“无论是指给谁人,那个人,也绝不会是殿下你。”

“先不说殿下如今在朝中远还不到足以让硬撼襄王几人的地步,就算是你到了他们那地步,只要心中想要那位置,便做不得违逆圣意之事,你可见过他们的婚娶之事由了自己?”

萧金钰抬头:“我可以不要皇位…”

“不要皇位,难道也不要皇子的身份,不要你还在宫中的母妃,不要你经历生死才挣来的局面?”

冯乔眼底带着失望之色看着萧金钰:“你可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你可又知道,你如今的身上又背负了多少人的希望。”

“一句不要皇位容易,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辅佐你跟随你的人怎么办,你又有没有想过,你失去了一切,你拿什么来保护你信誓旦旦曾经说过你所想要保护的那些东西?”

“三年前,你一无所有,躺在行宫里等死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想要那位置。”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你却又告诉我,你不想要了。”

冯乔低笑了两声。

似讽刺,又似轻嘲。

“萧金钰,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她手中用力一拉,那被萧金钰紧紧拽着的衣袖瞬间被撕裂了开来,半截落在萧金钰手中,而冯乔却是后退了半步说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九皇子闲聊了。”

“玲玥,送九皇子出去。”

“乔儿!”

萧金钰握着手里的袖子眼睛涩的厉害。

冯乔背对着他开口:“你想不想要那位置,是你是自己的事情,可是你一旦选择了退出,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冯乔离开之后,萧金钰脸上白的吓人,紧紧抓着手里的袖子绷着背脊站在院中一声不吭。

玲玥看着萧金钰迟疑了片刻,正准备开口请他出去之时,萧金钰就已经转身大步朝外走去,她连忙跟上,就见着萧金钰直接出了府门,连马车也未乘便徒步离开,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萧金钰出了荣安伯府大门后,整个人便浑浑噩噩的。

他就握着手中的那截袖子,满脸木然的朝前走着,一会儿是冯乔冷淡的声音,一会儿是她满是失望的眼神。

他知道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多离谱,更知道他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任性,可是他只是不想失去她,他喜欢她,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他也想着,她说不定会因为这些话而选择不嫁给别人等着他。

萧金钰眼底发涩,想起刚才冯乔的那些话,突然就忍不住靠在墙边捂住了脸。

果然,他真是幼稚的厉害。

眼底有热意涌出,萧金钰捂着脸低垂着头身形微抖,脑袋上却突然像是被什么砸中,蓦的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便是女孩儿脆嫩的声音。

“喂,你哭了?”

萧金钰心中一乱,连忙胡乱抹了两把脸,然后才转身朝着身后看去,却发现后面空荡荡的没人。

“傻子,上面。”

脑袋上又挨了一下,萧金钰捂着头这才发现落下来的是啃干净的枣核,他连忙抬头,就见着扎着鞭子的尽欢穿着骑马装跨坐在墙头,手里正拿着红枣啃着。

萧金钰顿时后退了两步,惊声道:“你在上面干什么!?”

尽欢撇撇嘴:“当然是看某个傻子偷哭了。”

萧金钰顿时脸色一红,紧接着羞怒道:“你跟着我?”

尽欢将跨坐在里面的腿放到了墙外,哼声道:“谁跟着你了,这么宽敞的地方,难不成只许你走?”

萧金钰闻言又气又恼,还带着隐隐的羞愤

708 我叫冯尽欢

萧金钰闻言又气又恼,还带着隐隐的羞愤。

尽欢坐在墙头轻晃着腿:“你喜欢我姐姐?”

萧金钰面无表情:“关你什么事。”

他是喜欢冯乔,可是他刚刚才被拒绝,现在一点都不想跟冯尽欢讨论这件事情。

尽欢微歪着头道:“是不关我事,毕竟就你这样,怎么着也当不了我姐夫。”

萧金钰看着笑嘻嘻的冯尽欢顿时气绝,抬头剜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喂,真生气了?”

尽欢叫他,萧金钰懒得回头。

身后那声音却跟没完没了似得。

“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啊,你说你堂堂皇子,这么小气做什么,虽然你跟我姐姐没戏了,可还有别的姑娘呀,要心胸开阔,不然别人会笑话你的,以后真没有人要了怎么办?”

萧金钰脸色越发黑了几分。

身后的声音叽叽喳喳不断:“你说你这么小气,刚刚还哭了,这性格怎么跟个小姑娘似得。”

“我听人家说书的说过,一些大户人家总爱给女孩儿做男孩儿装扮,什么狸猫换太子呀,女扮男装驸马爷呀,对了,还有林红儿男装勇救他夫君的故事,萧金钰,你该不会也是女扮男装吧…”

“闭嘴,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揍……你干什么!!”

萧金钰脑门上青筋直冒,黑着脸扭头就骂出了声来,只是那句揍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着原本蹲在墙头的尽欢身子一歪,整个人直接朝着墙下落了下来。

萧金钰吓了一跳,怒喝了一声之后,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脚一蹬地面朝着那边扑了过去,想要去接落下来的冯尽欢。

谁知道还没等他到墙下,原本落下来的尽欢便伸脚在墙头借力一蹬,腰肢一转便抓住了墙边的花门,然后手一松便轻盈的落在了地上。

萧金钰停了下来,咬牙切齿:“冯尽欢!”

“在这呢。”尽欢挥了挥爪子,笑眯眯的道:“你刚才想救我呀?”

萧金钰黑着脸:“谁想救你。”

这么讨厌的家伙,摔死活该!

他就不该烂好心,明知道这臭丫头鬼的很,居然还以为她真的掉了下来。

萧金钰气冲冲的转身就走,却被尽欢拽住了袖子,萧金钰扯了两下没扯出来,忍不住扭头对着尽欢怒声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眼角有些发红,脖颈上更是浮出青筋,之前憋屈了许久的心思瞬间爆发出来。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也知道你觉得我蠢,我什么都没有,我不如我那几个皇兄聪明,也没有他们身后的权势,更不如他们知分寸懂进退,我知道要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你姐姐他们根本就不会挑中我。”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姐姐,更知道我不如镇远侯,可是那也轮不到你来嘲笑我。”

“冯尽欢,你不过就是冯乔捡来的,就算她给了你冯姓叫你一声妹妹,你也不过是个外人,你有什么资格来笑话我!”

萧金钰说到后来时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只想着将满心的怒意和不甘全部发泄了出来。

只是话一出口,他整个人就顿时僵住。

他瞳孔猛的睁大了几分,脸上满是晦暗之色,感觉着原本紧拽着他袖子的手松了开来,而对面的女孩平了嘴角垂下了眼,萧金钰顿时紧紧抿着嘴角。

他既气自己口不择言,又气自己无能迁怒。

萧金钰看着女孩微垂着的头,想要说声对不起,可是瑟缩了半天却张不开嘴。

就在这时,身前的女孩却是突然抬起头来。

她脸上没有恼怒,没有怨恨,眼中干净而纯粹,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平静。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姐姐捡来的,但是我告诉你,除非我自己拿自己当外人,对姐姐心存隔阂,否则于她来说,我永远都不会是外人。”

“我叫冯尽欢,也只会是冯尽欢,只要姐姐肯认我,我就永远是她的妹妹,是爹爹的女儿。”

尽欢抬头看着萧金钰:“至于你……”

“你也用不着妄自菲薄,你瞧,你哪怕处于逆境,哪怕气急攻心,哪怕因为姐姐的事情乱了分寸,却依旧懂得拿别人的弱点和不堪来对付挑衅你的人,予以人重击逼其退让,所以比起你那几个皇兄来,你真的不差什么。”

“……”

萧金钰神色难堪的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尽欢见状低笑了一声,脸上又带上了之前那般明媚的笑来:“其实你知道吗,我先前是有些瞧不上你的。论权势地位,你不如大皇子和四皇子,论心机城府,你比不上襄王,你不如他们精明,不如他们稳重,不如他们浸淫朝堂多年,各自都有了自己的班底,早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若是真要选人辅佐,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当时问过姐姐这话,可是你知道姐姐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她说,若是真的单纯要寻找辅佐之人,你的条件的确是不够好,可是他们最终选择了你,就是因为你身上有她觉得可贵的地方。”

尽欢朝后微仰着头,直接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姐姐说,你几年前的时候,就能凭借着她给你的残缺不全的图纸,制出了奔雷弩,后来知道你父兄容不下你时,便又毫不犹豫的将奔雷弩交给了她,这说明你聪敏过人,却又不妄自尊大。”

“后来你在行宫病重之时,姐姐虽然应了郭姐姐的请求去看望过你,但是她却并没有直接帮你,当时若不是你肯自救,不是你放下身段去郭家求援,不是你表现出你有那份争锋的心思,姐姐也不会像后来那般帮你。”

“他们选择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值得可怜,也并不是因为你弱势无助,而是因为你是他们眼中最合适的那个人。”

虽然不如其他人精明,却保持着难得的纯善和敦厚,虽然不如其他人稳重,却有少年人特有的锐意和锋芒。

当初行宫之中,萧金钰借机得了永贞帝的看重,却并没有放过在行宫中欺辱他的下人,但是也未曾因此迁怒旁人,反而激发了自己丢掉了以往的闲适和得过且过。

709 释然

在冯乔眼中,萧金钰就是一块璞玉。

他聪明,上进,善良,却又不一味的心软。

只要好生雕琢,将来定能光芒万丈。

尽欢斜靠在墙头,认真说道:“萧金钰,这世上从来没有谁不如谁,只有你自己以为不如他人的自卑和怯弱。”

“一个合适的帝王,并不一定是合适的夫君,姐姐不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就不如镇远侯,而是镇远侯比你早一步走进了姐姐心里,而姐姐的心,大不到再容纳另外一个人。”

萧金钰站在原地,脸上的难堪,羞恼,不甘和愤怒,都随着尽欢的话逐渐褪去。

他脸上只剩下些迷茫:“是这样吗?”

尽欢扬眉:“不然你以为呢?”

“姐姐曾经说过,你的努力能让你成为最好的皇帝,哪怕你眼下不如旁人,可只要你愿意继续前进,总有一天,你会比任何人都做的要好。”

萧金钰神色动容,嘴唇动了动后,眼眶红了一片。

这几年里,他一直都以为冯乔他们选中他,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是因为他弱势,因为他什么都不懂,因为他和冯乔,和廖宜欢之间的那些情谊……

他从来都不敢去想,他们的选择,是因为他这个人。

谁都不知道,他不断的想要抓紧一切的渴望,更没有人知道,无数次夜里,他总会梦到他三年前躺在行宫中等死,听着母妃在他耳边哭泣时的绝望。

他怕失去冯乔,不仅仅是因为喜欢,更因为他心底那份害怕。

萧金钰眼前有些模糊,连忙侧开头用手遮住脸,怕被人瞧见了他脸上的狼狈。

尽欢见状有些老成的摇摇头,走到他身旁踮着脚拍了拍他肩膀:“行了,大男人家家的,别哭了。”

萧金钰胡乱抹脸,闷闷道:“谁哭了!”

“行行行,你没哭,那没哭的九皇子殿下,咱们走吧?”

萧金钰抬头:“干什么?”

尽欢甩着垂落在肩头的辫子,笑得一脸灿烂:“当然是带你去见见世面。”

萧金钰闷声道:“你有什么世面好见的,这世上最好的不都在宫中,我什么没见过?”

“嘁,你能见过什么。”尽欢斜睨了他一眼,不屑道:“我跟你说,宫里头的那些玩意儿,也只能糊弄糊弄你们这些连京城都少出的公子哥儿罢了,这天底下你没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你又吹牛。”

“谁吹牛了,你要是不信,姐姐今天带你开开眼界。”

“你谁姐姐呢,冯尽欢,你这是犯上!”

“犯上怎么着了,能耐你抓我呀…哎我说你别废话了,到底要不要去,给句话成不?”

“去就去,谁还怕你了…”

少年带着些粗哑的声音和女孩儿脆嫩的声音不时响起,两人一边吵着嘴,一边就朝着巷子外面走去。

等着两人离开后许久,那处看似安静的巷子里,冯蕲州带着左越从拐角的地方走了出来,两人刚一现身,一抬头就撞上了从对面篱墙后出来的廖楚修。

廖楚修直接走到了冯蕲州身旁。

“岳父。”

冯蕲州低哼了一声,依旧觉得这声岳父有些扎心。

左越看着自家有些别扭的主子,心中好笑却不敢露出半分来,只能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二爷,还要继续跟着九皇子吗?”

冯蕲州摇头:“不用了,尽欢应该是带着他去了徐忠那里。”

左越迟疑:“可徐忠毕竟是八皇子的人,尽欢小姐就这么带九皇子过去……”

“尽欢有分寸的。”

冯蕲州淡声说道:“卿卿既然选择了萧金钰,有些事情他早晚都会知道的,徐忠这些年替萧元竺办事,眼界经验都非常人可比,又认识一些奇人异士,让萧金钰跟他接触一下,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萧金钰的眼界太窄,虽然这几年他和郭崇真已经尽全力的去教他,甚至也有意会给他一些事情磨练他,可是他常年居于京中,所接触的人和事毕竟还太少。

少年人重一时意气,萧金钰这两年心思也越发重。

陈安传讯给他的时候,冯蕲州还担心萧金钰会过不去这槛,可是如今瞧着,也许这次之后,萧金钰真的会得到蜕变。

“你去把萧金钰带过来的尾巴清理干净,这小子还是太嫩了。”

左越点点头,就直接朝着暗巷里走去。

等到左越离开之后,这处就只剩下冯蕲州和廖楚修两人。

冯蕲州对拐了自家闺女的狗崽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廖楚修却是脾气很好:“我就是来逛逛。”

冯蕲州哼了一声,逛什么逛,好端端的能逛到这偏僻的巷子里来。

他知道廖楚修十有八九是怕萧金钰反复,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情坏了大事,所以才跟了上来,只是见他不居功,冯蕲州虽然脸色依旧臭臭的,可话语却缓和了一些。

“你对这事怎么看?”

廖楚修淡笑了笑:“没什么看的。”

冯蕲州扬眉:“你不生气?”

这臭小子有多小气,可没人比他更清楚。

萧金钰刚才的那番举动无疑是想抢他媳妇儿,这小王八蛋居然不生气?

廖楚修低笑了一声:“有什么好生气的,乔儿这么好,有人倾慕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反正他们已经要快要成亲,乔儿快要成为他的媳妇儿,其他人就算再有心思,那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羡慕嫉妒恨,他又不傻,何必要跟一帮手下败将去计较?

只是这话他自然是不会在冯蕲州面前说的,他这位岳父大人本来就舍不得闺女,又恼恨他算计了他,他要是再把这形同炫耀的话说了,估摸着脸上的青紫又得再加上几块。

若是惹恼了岳父,到成亲那日给他使绊子,那事儿可就麻烦大了。

廖楚修神色淡然道:“再说萧金钰对乔儿的喜欢并没有那么纯粹,只要他不因为这事做出伤害乔儿的事情,我都能不与他计较,可若他执念于此不肯放手,那这萧家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这天下,也并不一定要姓萧。”

710 联手(一)

冯蕲州听着廖楚修神色淡然的说出这般堪称大逆不道的话来,仿佛说着今日天晴明日下雨,并未曾将萧金钰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不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眼底染上了一层笑意来。

说到底,廖楚修和他一样,最看重的都是冯乔。

无论是野心也好,狂妄也罢,他都有足以支撑这些的底气。

如果真的要替冯乔寻一个归宿,廖楚修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

冯蕲州难得的对廖楚修好脸色了一些:“先回去吧,晚上留下跟我喝一杯。”

廖楚修应承下来,跟在冯蕲州身后返回荣安伯府。

巷子里十分安静,廖楚修行走间落后了冯蕲州半步,等快要到府中时,廖楚修突然开口:“关于尽欢,岳父是怎么打算的?”

冯蕲州神色微顿:“什么打算。”

“她不可能永远都记不起来当初的事情,就算她自己记不得,也总会有人想办法让她记起来的。”廖楚修低声道。

镇远侯府和荣安伯府的关系,不可能永远都瞒得住外人。

一旦他跟冯乔成亲,两府往来势必会比以前更多,就算刚开始能够做出两府不和的表象来,可是时间长了,但凡精明一些的人未必就不能察觉到其中真假。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起了疑,这之前所有暗处的东西就都会浮出水面来,再加上萧金钰……到时候他们在朝中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轻松。

他、冯乔和冯蕲州自然是不惧这些,可那些人未必不会对他们身边的人下手。

廖楚修不担心别人,唯独尽欢。

毕竟论真起来,尽欢和冯乔父女,可是有着杀父之仇。

冯蕲州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淡然的说道:“那就等她记起来再说。”

冯乔对尽欢,始终存着一份姐妹之情。

当初在那整个冯家之中,尽欢对于冯乔来说,是唯一让她心软也让她不忍愧疚之人。

这世间真心难寻,冯蕲州不愿意碾灭了冯乔心中的希望,她既然想留着尽欢,那便留着。

若以真心相待,最终换来的还是恶念相回,那至少将来也不会再有歉疚和遗憾。

廖楚修闻言微垂着眼片刻,脑海里是当初和冯远肃决裂之时,冯乔在她怀中大哭的模样,他扬扬唇抬起头来轻笑道:“岳父说的是。”

船到桥头,自然有路。

……

廖楚修和冯乔即将成婚的消息,惊掉了一堆人的眼珠子。

谁也没有想到,永贞帝会突然替镇远侯府和荣安伯府赐婚,更没有想到,宫中会直接将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九月。

赐婚圣旨下来的第二日,冯蕲州便直接称病没有上朝,而廖楚修上朝的时脸上顶着几处乌青,一整个早朝之上身上都飙着寒气,那模样让所有原本想要上前打探的人都是退避三舍。

永贞帝心情倒是难得的好,对两人的反应全当没有看见,不仅特地让太医院派人前去荣安伯府探望,言及让冯蕲州好生修养,又赞了廖楚修领兵有方,赐了黄金百两,珍品十数,让他好生准备大婚之事。

早朝之后,萧显宏看着满脸乌青的廖楚修有些心惊胆颤。

他试探着上前搭话,原以为廖楚修不会搭理,却没想到他居然停了下来。

萧显宏连忙露出个笑来:“恭喜侯爷得娶佳人,待到大婚之日,我必定送上贺礼。”

廖楚修看着萧显宏神色顿了一下,低声道:“殿下大恩,廖某记住了。”

萧显宏见着廖楚修明显缓和的神色,心中顿时惊喜,原来外祖父说的是真的,廖楚修虽然和冯蕲州不和,但是没想到他真的对冯蕲州的那个女儿有意。

萧显宏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明显真切了许多,带着几分调侃说道:“没想到这世间居然有女子能让侯爷也为之倾倒,我真有些好奇,康宁郡主到底是何等倾城绝色。”

廖楚修眼底划过抹寒芒,面上却依旧浅淡:“总有机会让殿下见到的。”

萧显宏只以为廖楚修这话是暗指以后两人会多有往来,神色间更添了些高兴之色,他笑着道:“对,总有机会的。等到侯爷大婚之时,还望莫要忘了给我府上也递张帖子,让我也沾沾喜气。”

“自然会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廖楚修就告辞离开,而萧显宏在得了廖楚修的暗示之后,心神放松下来。

想起今日早朝之上,永贞帝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柳家的事情,而且太许那边也缓和了下来,都察院那边因为冯蕲州称病在家,也没再抓着他的事情不放,他就知道他们这两日所做的事情算是见效了。

冯蕲州如今自顾不暇,根本没事情来管他的事情,如今他要顾着的,就只有柳家和襄王。

想起柳家那些人,萧显宏原本还算高兴的脸上瞬间沉了下来。

那天和廖楚修聊过之后,他就直接派人去查了柳家的底子,虽然只有短短三天,可是想要知道的那些东西却也都全部有了消息。

他没想到,柳相成居然真的如廖楚修所说,对他留了一手,甚至于柳家的底蕴远比他所想的还要深。

想起他先前对柳相成的信任,还有他曾经尽力帮助柳相成将他那一个个门生提拔起来,可到头来却没想到那老家伙竟然拿他当踏脚石,去成全那躲在柳家身后的人,萧显宏心中就忍不住心生杀意。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快步朝着宫外走去。

对面恒楼墙垣之下,萧闵远和萧延旭并肩而立,两人亲眼看到萧显宏和廖楚修靠近的神情,更清楚看到萧显宏脸上的喜意。

萧闵远说道:“看到了吗?”

萧延旭回头看着他:“看到什么?”

萧闵远神情微冷:“大哥和廖楚修。”

说完之后没等萧延旭开口否认,萧闵远就直接冷声道:“我不相信你没察觉,今日早朝之上,父皇对大哥的态度突然缓和。”

“原本因为柳家和吏部的事情,父皇对大哥失望至极,不仅命他在府中闭门思过,还当朝训斥去了他身上官职,可是今天父皇不仅突然准了大哥上朝,更在朝上对于大哥的事情只字不提。”

711 联手(二)

萧闵远转身看着身旁的萧延旭,沉声道:“大哥突然有了翻身之势,我不信你对此没有半点看法。”

萧延旭面无表情:“有看法又能如何,父皇的心思谁能猜的准,三哥若对此有意见,该去找父皇而不是我。”

萧闵远闻言脸色微沉:“你何必与我这般作态,你我心思皆是相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明白我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是长子又是嫡出,本就比我们多了几分底气,身后站着陈董两家,后又多了柳相成,如今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跟廖楚修交好,若是真让他收拢了镇远侯府,以你我二人之力,想要对付他谈何容易?”

“这些年大哥有陈品云辅佐,一直难寻错处,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太许之事被人捏住了把柄,又遭了父皇厌弃,如果不趁此机会将他彻底拉下来,等到他缓过劲来之时,就是你我二人难过之日。”

萧闵远看着萧延旭难看的神色沉声道:“我知道你防着我,我对你未必也就放心,但是我却分得清主次,知道现在首先的事情是什么。”

“只要将大哥拉下来,朝中便只剩下你我二人,到时候我们大可以各凭手段,输赢皆在你我之间,可是如果放过这次机会,让大哥翻身,他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我二人。”

萧延旭闻言神色变幻不断,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三哥想要怎么做?”

萧闵远:“趁其病,要其命,绝不能让他借机翻身。”

萧延旭看了萧闵远一眼:“三哥的意思是?”

“柳家。”

萧闵远手指轻捻着腰间挂着的玉佩,神色冷淡道:“父皇命我去查太许的案子,我却得知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柳相成的那个三儿子,就是被他驱逐出府的柳申,成了现任的太许县令,不日就将前往太许。”

“柳相成不像是那般心软之人,他如果当真驱逐了柳申,和柳申断了父子之情,他定然不会放柳申离京,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柳申前往太许。”

“之前柳慧如的事情,大哥和柳家就已经起了龃龉,如果让大哥知道柳相成另有打算,他和柳家之间,还能那般安稳?而且柳慧如怀了大哥的孩子,如今又迎了柳慧如入府,董家那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一旦董家和柳家乱了起来,我们自然有机可趁,能够找机会一举拿下他们。”

萧延旭听着萧闵远的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萧闵远这是想要让大皇子后院起火,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柳家和董家一乱,萧显宏和陈品云势必慌了手脚,到时候再做些手脚,足以让萧显宏跌得头破血流再也无法翻身。

萧延旭不由有些动心,他虽然表面上毫不在意,但是他心中却是很清楚,他和萧闵远的确是输萧显宏一筹,而且与毫无母家帮扶、根基不稳的萧闵远比起来,萧显宏才是心腹大患。

有萧显宏在,他便处处被打压,竭尽全力才能勉强在他面前不落下风。

如果能够除了萧显宏,只剩下萧闵远一人,他至少有过半的把握能够在将来的争斗之中处于上风,而且还能打破如今朝中三足鼎立,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

萧延旭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决定,对着萧闵远说道:“三哥想要怎么做?”

萧闵远低头靠近萧延旭耳边轻语了几句,而萧延旭闻言之后迟疑了片刻就应承了下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就直接分开。

看着萧延旭离开,柳西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有些迟疑道:“王爷,四皇子他真的会和跟您合作吗?”

萧闵远神色冷淡:“他会的。”

萧显宏就是一座大山,这几年一直压在他们头上,不断膨胀的势力和在朝中越来越高的呼声让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除掉萧显宏,萧延旭亦然。

两人的目标一致,萧延旭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

只是……

萧闵远沉声道:“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但是也不能不防他想趁机连我一并吞下,你让人盯着四皇子府和丞相府,还有,我之前吩咐的事情尽快去做。”

“奴才明白。”

萧闵远转身带着柳西朝着宫外走,刚走了几步,却是又突然问道:“对了,先前让你去和冯乔说的事情,怎么样了?”

柳西低声道:“奴才已经给康宁郡主身边的人递了话,将王爷的意思传达,只是那边回话,说是康宁郡主近来事忙,没时间与王爷相见。”

萧闵远闻言神色瞬间冷了几分。

没时间?

她有时间算计柳家的人,算计萧显宏,却没时间与他见一面?

拿他当了刀使,转眼却又翻脸不认人。

冯乔,你果然好的很。

……

……

冯蕲州称病在家连续好几日没有上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与永贞帝较劲,毕竟当时他入宫求永贞帝收回圣旨,却连永贞帝的面儿都没见到就被赶出宫来的事情几乎传的满朝皆知。

所有人都知道冯蕲州对这桩婚事有多不满,可是圣旨已下,他就算再不满也只能憋着。

一直过了好几天,贺兰明泉入京,入宫觐见永贞帝时,永贞帝召冯蕲州入宫了一趟之后,也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冯蕲州再次开始上朝,而且还一反常态的开始大加筹备冯乔的婚事。

朝中不少人试探着在永贞帝面前提及了此事,永贞帝却只是笑了笑半点怀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一连串的赏赐跟不要钱的似得接连送进了荣安伯府,名义上全部是给即将出嫁的冯乔添妆。

冯蕲州整个人忙碌异常,整日都是团团转的准备着各式东西,而冯乔却是在府中闲的有些发霉,一直到柳敏芳父女准备出京前两日,冯乔才拉着冯蕲州去见了他们。

再见到柳敏芳时,她身上的清冷少了一些,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柳申依旧还是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只是比起几年前相见之时,眼中少了一些内敛,多了些锋芒。

712 装哑

几人寒暄了两句,冯蕲州和柳申就留在了房中,而冯乔则是跟柳敏芳则是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站在门外,彼此看了一眼后,都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数日未见,两人都变化了很多。

小环送了茶点过来之后,就跟玲玥一起退到了远处,而冯乔拉着柳敏芳坐在廊下的石桌旁边,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柳敏芳笑了笑,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四方小院。

这里虽然不如柳家富贵,也不像在柳家时仆役成群,可是在这里却不用时时提防他人,处处算计才能活命。

以前在柳家时,她每天睡觉时,都要仔细想想这一整日可有做错的地方,要好好思量明日该怎么应对府中的那些人。

每天一睁眼便是提心吊胆,行事时都要思衬再三,生怕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便会成了他人的弃子,成了那些名义上的至亲血脉之人,拿来让柳家殷荣富贵前程似锦的踏脚石。

不必担心被人所害,不必害怕勾心斗角。

从柳家搬出来的这段时间,是柳敏芳这些年里从未有过的松快日子。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也依旧会选择同样的路,哪怕背负着不孝之名,也要带着父亲母亲一起,远离柳家那个让人窒息的泥潭。

柳敏芳脸上带着笑看着冯乔道:“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见冯乔面色红润,心情极好的样子,她忍不住轻笑着道:“我听说陛下替你和镇远侯赐了婚,婚期就在九月下旬,外面现在可都闹翻了天了,到处都在盛传,说是陛下逼着你们两府联姻,冯大人为此气得连早朝都不上了?”

冯乔闻言扬扬唇:“外面的那些话你也信?”

柳敏芳颔首:“也是,你们若是不做出这番姿态来,怕是宫里那位也没这么容易成全了你们这桩婚事。”

她顿了顿,眼中带上抹促狭:“说起来,镇远侯眼巴巴的盼了你这么长时间,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得偿所愿,想必乐的找不着边儿了吧?”

冯乔闻言回了过去:“那照着你这么说,你那不知道在哪儿的未来夫君也等了你这么多年了,回头寻到你时,是不是该痛哭流涕一番,也好谢谢老天爷赐他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呸!”

柳敏芳没取笑到冯乔,反倒是被她闹羞了脸,忍不住瞪了冯乔一眼:“你这张嘴尽会胡说。”

冯乔哈哈笑了起来,用手撑着下巴笑道:“我可没有胡说,先前那些年你被困在京城,又得防着府中的人,所以才蹉跎了婚事,等到你们一家人离京之后,柳大人和柳夫人定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的。”

“说起来你这么聪明,眼光必定极高,也不知道将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儿,才能入得了咱们敏芳姐姐的眼。”

柳敏芳虽然不似柳慧如和柳青凤那样容貌出挑,可她却十分耐看,而且身上的冷清气质更是那两人怎么都比不上的,再加上她聪明敏锐,自有芳华,能配得上她的,定不会是普通男子。

柳敏芳听着冯乔的话却是神情微顿,微垂着眼帘说道:“我想,大概是不会有的。”

冯乔一怔,见柳敏芳神色淡淡的模样,不解的看着她。

柳敏芳低声道:“我不准备告诉父亲,我能够说话。”

“为什么?”

冯乔皱眉看着柳敏芳问道:“你们既然已经准备离开京城,以后也远离了柳家不与他们来往,你又何必再继续装哑?更何况这哑疾若不痊愈,难道你准备在柳大人他们面前装一辈子?”

都是至亲之人,又要朝夕相处,想要永远伪装怎么可能?

就算柳敏芳真的能够做到以后不再开口说话,可是她将来怎么办?

如果没有哑疾,凭借着她的才智和容貌,想要找一个好人家并不难,可如果她准备永远都不说话,那除非是小户人家的子侄,否则但凡有些门第,有些家世之人,谁肯让府中男儿取一个哑巴过府成为当家主母?

冯乔从来不会小瞧别人,更不会刻意以恶意去揣度别人心思,可是这世道就是如此。

女子本就艰难,更何况是如柳敏芳这种被柳相成除了族籍,身患隐疾的女子。

如果她真准备留着这哑疾,她的将来必定艰难。

冯乔拉着柳敏芳的手皱眉说道:“你可是怕柳大人会误会你?还是担心柳家的人以后会找你们的麻烦?”

“如果你是担心柳家的话,那你大可放心,柳家如今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找你们父女的麻烦,你大可不必再顾忌着他们。如果你是担心柳大人,怕他以为你先前所为皆是刻意,那也用不着永远装哑。”

“不如这样,我跟百里商量一下,等你们到了太许之后,便让百里亲自去一趟太许替你医治哑疾。百里轩是医谷传人,医术世人皆知,他若是开口说你哑疾可以医治,而你再配合着他假装逐渐治愈,柳大人想必是不会怀疑的……”

“不是的。”柳敏芳没等冯乔把话说完就摇了摇头:“我不是怕柳家,也不是怕父亲误会。”

冯乔闻言更加不解。

既然都不是,那她为什么还要假装不会说话?

柳敏芳似是知道冯乔的疑惑,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父亲母亲离开京城之后,天高皇帝远,就算是祖父再想要如何,我和父亲也用不着惧怕,而父亲对我从来没有半点假意,如果真的知道我能说话,他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可是冯乔,你知道吗,当年大伯父他们强逼着父亲归京,履行所谓的柳家子孙该尽的义务,可祖父又因父亲在外几年而对他多有怀疑,不肯信他用他时,甚至处处打压他时,父亲本就可以离开柳家。”

“后来父亲在京数年,祖父从不为其动用半点柳家的能力,反而放任父亲呆在翰林院那可有可无的闲职上,一呆就是数年,而当与大皇子联手,柳家所有人,上至叔伯堂兄,下至柳氏族亲子侄,所有人皆是得了助力平步青云,唯独父亲依旧不得祖父看重,这时父亲也是可以离开柳家的。”

713 重情

“父亲和祖父之间,早就已有嫌隙,以父亲的心计,他若真的想要离开柳家,多的是机会全身而退,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生过这个念头,宁肯成为外人和柳氏族人眼中那个无用至极的柳三爷,也不肯背弃柳家和祖父。”

柳敏芳言语间带着几分怅然。

“父亲他,其实是个极重感情之人,而他这次他之所以会和祖父决裂,也皆是因为我。”

因为柳弛和柳徵对她的算计,因为他们拿她当了柳家青云路上的踏脚石,因为他们一再想要拿她这个哑巴做筏子去谋算他们的荣华富贵,而祖父明知真相却又假作不知,父亲才会那般动怒,甚至与不惜与祖父决裂。

那日在柳家的事情,柳敏芳还记得很清楚。

柳申原来早早就已经在吏部拿到了调令,准备带着她们母女外任出京,就算没有她那之前在济云寺里做的事情,柳申也不会再留在京中。

只是因为有了那日的事情,才有了彻底的决裂,而柳申和柳相成彻底翻脸,也全都是因为她。

柳敏芳双手合拢紧握,低声道:“父亲一直都因为我是哑巴,而对我处处在意,而他之所以那般决绝,也是怕我在府中受欺。”

“冯乔,这世上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如你我这般,如冯大人那般不在乎宗族传承,在乎氏族亲眷。我不怕被父亲知道我算计祖父他们,我只怕父亲在知道我没有哑疾,而他却因袒护我而叛出族内,而心生愧疚。”

柳申是个传统而有重情之人,他并非不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到底是因何而起,可是他那一日依旧将事情闹大,甚至逼着自己和柳相成决裂,不过就是因为怕她继续留在府中,早晚会出事情。

人总要有所依托,借以安慰自己,否则原本坚定的心生出缝隙,便会任由歉疚滋生。

冯乔听完柳敏芳的话后沉默了下来。

她能听懂柳敏芳的意思,可是却难以认同。

“敏芳,你有没有想过,柳大人未必是如你所想。”

柳敏芳沉默片刻,抬头时脸上露出抹浅笑来:“不管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想让父亲为难,反正只是不说话而已,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瞧,若是有不喜欢的人与我说话,我大可以装聋作哑,直接不理会就是,别人如此会落得个性情高傲难以相处的名声,可我就不会啊,谁让我是个哑巴呢?”

冯乔皱眉:“敏芳……”

“好了,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我自己有分寸的。”

柳敏芳不想在这事情上多言,伸手拉着冯乔的手直接问道:“对了,你婚期定的这么近,大婚时要用的东西来得及准备吗?”

冯乔看了她片刻,心中叹了口气,嘴里轻声道:“陛下让司礼监的人帮忙操持,想来是来得及的。”

柳敏芳有些遗憾:“只可惜我和父亲就要离京,不能去观礼了。”

冯乔闻言看着她:“你们定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柳敏芳点点头:“定好了,明日一早就走。”

“怎么这么快?”

“不快了。”柳敏芳轻笑:“吏部的调令下来之后,官员半月之内便必须离京,更何况这京中越来越乱了,柳家那边情况不大好,我怕继续留在京中父亲到时候会心软,所以还是早走早好。”

冯乔闻言叹气:“也是,既然已经出来了,早些离开也好,省得平生波折。”

两人在外面说了会儿话后,那边紧闭的房门就打了开来,冯蕲州和柳申从里面出来时,神色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两人走到冯乔他们身前时,柳申看了眼冯乔后说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我替敏芳多谢郡主。”

冯乔摇头说道:“柳大人不必如此,我和敏芳姐姐投缘,帮她亦是帮自己,当不得这个谢字。”

柳申看了冯乔一眼,这才回头对着冯蕲州说道:“冯大人,多谢你今日肯来见我一面,不管如何,这份人情我都记着。”

“你不必记我人情,你所言之事我也未必会答应。”冯蕲州淡声道。

柳申闻言抿唇。

冯蕲州看着柳申淡淡道:“作为临别之礼,我送柳大人一句话,柳家未必会如你所想,柳相成也未必会如你所愿。你既已脱身,便别再回头,当断不断,受乱的只会是你自己。”

说完冯蕲州对着冯乔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冯蕲州出去之后,冯乔看了眼脸色沉凝的柳申,便直接拉着柳敏芳的手说道:“此去太许一路颠簸,你且多注意安全,到了之后记得与我通信。”

柳敏芳点点头。

冯乔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先前曾与爹爹询问过太许之事,知那处士族之风盛行,对外来之人更是极为排斥,你去之后莫要强行与那里的贵女夫人来往,可先添她们喜爱之物,与其交好,令其同化,待她们视你为知己,所行所做便都会替你思量,为你谋策。”

柳敏芳神色微动,而旁边的柳申更是看着冯乔。

冯乔笑了笑便松开了柳敏芳的手,对着柳申福了福身子道:“柳大人,此去太许,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郡主。”

冯乔起身之后,便转身朝外走。

柳申站在院中,看着冯乔已经没入门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道:“也许冯蕲州说的对,柳家早已经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柳家,而父亲……”

他叹了口气,柳相成也早就不是他幼时那个仁善宽厚之人。

柳敏芳站在柳申身旁,听着他的低语沉默了片刻,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柳申见状深吸口气,压下了心底那些复杂低声道:“好了,你别担心,我没事的。冯蕲州刚才说的对,既然已经决定脱身,柳家的事情便跟我无关。”

“冯乔方才虽是提醒你,但是却也提点了我,太许那边士族林立,极为排外,我这次过去想要顺利进入府衙怕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与其操心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想想去了之后该怎样才能自保。”

714 求和

冯乔从里面出来后,就见冯蕲州在外面等着她。

她过去时,就见到他手里拿着柳枝,正手指灵活的编着帽子。

那柳枝极长,枝桠也多,原本张牙舞爪的枝条到了冯蕲州手里却是变得服帖起来。

他微用力将其弯了个圈后,便快速的将两边的枝蔓绕着圆弧来回穿叠,然后将后面收尾,不过片刻那帽子便已成型。

见着冯乔过来后,冯蕲州在旁边折了枝花编进了柳条里:“说完了?”

“完了。”

冯乔好奇的看着冯蕲州手里的帽子,一边问道:“爹爹,柳申方才说什么人情,他求您什么事情了?”

冯蕲州抬头扫了她一眼:“你说呢?”

冯乔微侧着头:“该不会是让咱们和柳家化干戈为玉帛吧?”

“怎么可能。”

冯蕲州失笑:“柳申又不傻,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和柳家的之间的仇怨,又怎么可能还开的了这口?他今天让我来是告诉了我一些事情,然后想要用这些事情来换我们在事成之后留柳相成一命,且不要因为当年之事牵连柳家其他族人。”

冯蕲州将手中编好的草帽递给了冯乔。

冯乔微侧着头:“爹爹答应他了?”

“没有。”冯蕲州把草帽放在冯乔头上,见着闺女比花还好看的模样眼底带着笑:“如果柳申留在京城,接手了柳家,他所求之事或许还有可能,只可惜他选择了离京。”

柳申是个聪明人,他如果取代了柳相成成为了柳家之主,必定会想办法与他们和解,或是在某种程度上带着柳家退出京城,绝不会出手阻拦他们之后想要做的事情,可是柳相成却不同。

他将柳家的荣耀看的比任何东西都要重,从来就没有因为以前的事情有半点后悔,又何况是为了那些对他来说毫不在意的缘由就向他们低头。

这京中以后的情形会是如何,连冯蕲州都难以预料,但是唯有一点他却是很清楚,那就是柳家和他们之间,注定难以共存。

冯蕲州淡声道:“如今柳家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柳相成自然不会轻易去动柳家根底,可是如果有朝一日真到了你死我活之时,柳相成怎么可能不动用整个柳氏一族的能力来对付我们?”

“柳家不是人人都能像柳申一样能够及时抽身,况且柳家一倒,柳氏一族不可能不受波及,到了那种地步之下,我不可能为了今日一个承诺,就去放过柳家这个心腹大患。”

“至于柳相成……”

冯蕲州眼中闪过暗沉,他总要为当初的事情付出代价。

冯乔看到了冯蕲州最后时脸上的煞气,低声道:“其实柳申是个明白人。”

他该明白,以他们和柳家之间的关系,他这种请求他们是不可能答应的。

就算答应了,最后也未必做的到。

两人上了马车之后,冯蕲州便将柳申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对着冯乔说道:“对了,你舅公舅婆让人捎来了许多东西,说是都是给你做嫁妆的,我瞧着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回去你自己挑选挑选,看喜欢什么。”

“还有金银首饰,我命人绘了一些图纸让红绫放在了你房中,你回去看看喜欢什么式样,挑好了我再让宝月楼寻最好的工匠赶制,想必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应该也能赶制出来了。”

“昨天我去看过隔壁那处宅子,里头的物件都有些老旧了,还有园子里面尽是杂草,那些廊楼栏杆什么的也都有些年头,风吹日晒的怕不牢靠,我这几天就寻人过去全部收拾一下,顺道将两府之间的暗门开了,方便往来……”

冯乔听着冯蕲州嘴里一连串的吩咐,忍不住说道:“爹爹,您之前备下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那些金银首饰、珍宝字画,怕是两个库房都装不下,您就别再添置了。”

“还有那宅子和院墙的事情,镇远侯府那边会打理好的,您这连着好多天都不曾去府衙了,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冯蕲州闻言冷哼一声:“能有什么麻烦,萧夙逼着我嫁女,还不许我置气几日?至于你说的那些,镇远侯府做的是他们镇远侯府做的,我做的是我做的,岂能混为一谈。”

“你别觉着嫁妆多了,那才有多少,反正你嫁人之后,府中也不用留什么钱财,自然是有多少便给你添置多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冯蕲州嫁女儿,绝不委屈。”

冯乔听着冯蕲州有些置气的话,有些哭笑不得:“爹爹……”

冯蕲州大手一挥:“行了,你就别多管了,好生的待着,等着大婚那日,我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冯乔见冯蕲州转眼又开始说起了别的还要添置的东西,完全不给她半点反驳的余地,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面上无奈极了。

总觉得爹爹有种想要把整个荣安伯府都陪给她的架势。

柳申和柳敏芳他们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城,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只带着小环和另外一个赶车的车夫。

冯乔没有去送,只是让徐忠挑了一些身手不错的手下,沿途隐于暗处随行保护。

这原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怕此去太许山高水远,柳申一家无一会武,怕他们沿途路上会遇上宵小或是贼匪,可是却没有想到,这宵小贼匪还没遇到,倒是先遇到了旁的心存他意之人。

两日后,玲玥将消息带回来时,冯乔正在院子里看着趣儿和尽欢一起翻着花绳。

听说柳申一家遇袭,她脸上露出些惊讶之色:“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前儿个夜里,柳大人他们途径虎踞山的时候,遇到了那伙贼人。”

玲玥低声道:“忠叔那边传回的消息,说是那伙贼人应当是尾随了柳大人他们一路,一直到了虎踞山才对他们下的手。”

“那些人不像是想要取柳大人他们的性命,反而处处留有余地,像是想要拿柳大人他们的活口,后来咱们的人出手之后,那边的人只是稍作反抗之后立刻就退了,临走时还留下这么个东西。”

715 只是她

玲玥手里拿着块断掉的玉佩递给了冯乔:“忠叔说,这东西像是那些人故意留下的。”

冯乔接过玉佩之后,只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将玉佩举过头顶透着阳光看了会儿那玉佩上的纹路之后,脑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手中微顿了片刻,冯乔微侧着头嗤笑了一声。

这东西,不就是当年在虎踞山破庙之中,她给萧闵远下套时,他身上带着的那枚龙纹佩吗?

犹记得她那时候胡说八道忽悠他时,还曾以这玉佩提及他身份,以掩饰她早就知道他是谁的事情。

尽欢仰着头说道:“这玉佩看着成色不错,想来价值不菲,而且上面的纹路应当是皇室专用的吧?”她歪了歪头看着冯乔:“姐姐,谁这么无聊,给你送这么个玩意儿过来?”

冯乔低笑:“还能有谁,咱们那位襄王殿下呗。”

这龙纹佩在皇室之中并不少见,成年的皇子王爷都能佩戴,只是依照个人喜好款式有所不同。

京中成年的皇子之中,大皇子刚弄出了赐婚的事情,躲着他们荣安伯府尚且来不及,四皇子要讨好冯蕲州也不会送来个断掉的玉佩过来,而五皇子、六皇子与她从无往来,萧金钰又惯不用这些。

除了他们,就只有萧闵远一人了。

这玉佩虽然被摔掉了半截,可是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得出来上面的福禄玲珑玉样,和当初萧闵远在虎踞山破庙里带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当初她在虎踞山里摆了萧闵远一道,如今他也在虎踞山中拦截柳申三人,还故意留下这东西。

他这是想表达个什么?

冯乔将玉佩随手扔在了旁边的台子上,抬头看着玲玥问道:“敏芳她们可有受伤?”

玲玥摇摇头:“没有,忠叔派去的人出现的及时,柳小姐他们都没有受伤,只是柳夫人受了点惊吓。忠叔怕那伙人还会再来,便干脆将柳大人他们一行安排到了南下的商队里,跟着商行的人同路,彼此也有个照应。”

冯乔点点头,徐忠在这些事情上面,一向都安排的妥当。

“姐姐,襄王送你这个干什么?”尽欢捡了那玉佩不解问道。

“谁知道,他心思深沉又睚眦必报,谁能弄懂他的心思,兴许是知道柳申的事情有我们插手,之前又被我当了刀使,所以心里难平,想要借此警告我一番……”

冯乔原是说的随意,可是说着说着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神情一顿:“玲玥,我记得萧闵远前几日说过要见我?”

玲玥点头:“恩,前几天襄王府上的人传过话,说是襄王想要约小姐见一面,只是小姐当时回绝了,后来襄王府的人也没再来过,奴婢以为襄王歇了这心思了。”

冯乔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这哪里是歇了心思没有再来,只是萧闵远知道她不想跟他见面,所以才换了个法子罢了。

当初她在虎踞山里坑了萧闵远一把,如今他选在同样的地方对柳申一家下手,除了是怀疑柳申跟柳家决裂的真相之外,怕是也存了试探之意。

如果无人相救,他大可将柳申一家劫走,借以对柳家下手,再从柳家分化大皇子身后势力,彻底将大皇子拉下来;

如果有人救了柳申,就说明柳申和柳家决裂的事情真的有内情,而能够帮助柳申,又参与其中推动事情的就只有她和爹爹。

萧闵远留下玉佩的目的就是告诉她和爹爹,当初临安之事他可以不做计较,后来的那些事情也如断玉一切皆休,而他们现在的目的相同,都是想要对付柳家。

萧闵远这是寻求同盟来了。

冯乔看着尽欢把玩着那玉佩,微眯着眼想了片刻后说道:“玲玥,让人去给襄王府传句话,就说临水阁刚上了新茶,邀襄王明日晨起前往一聚。”

玲玥点点头,转身便去寻人传信。

尽欢趴在椅子把手上,仰着头看着冯乔:“姐姐要去见襄王?你不是说他自私凉薄又讨厌吗?”

冯乔笑着轻弹了尽欢额头一下:“再讨厌的人,只要不妨碍着咱们便不必放在心上,更何况送上门来的刀,哪有弃之不用之理?”

……

……

襄王府中萧闵远接到消息时,正在跟襄王妃蒋氏用膳。

听闻荣安伯府传回的消息时,萧闵远正夹着菜色的手中一顿,抬头:“冯乔命人送来的消息?”

“是,荣安伯府的人就在门外,说康宁郡主约王爷明日前往临水阁品茶。”柳西低声道。

萧闵远脸上露出些笑来:“果然是她。”

当初他命人去截留柳申他们之时,还不敢百分之百肯定此事是冯乔父女所为。

当时命人将玉佩留下,也不过是为了试探和留有期冀罢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们。

萧闵远扬唇道:“去回荣安伯府的人,就说本王明日一定赴约。”

柳西出去回话之时,蒋氏看着眉眼中明朗了许多,连眼底也染上了轻快之意的萧闵远,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您为何一定要见那冯乔?冯蕲州虽然疼爱她,可未必会为了她就偏向于王爷,更何况她现在已与镇远侯有了婚约。”

“妾身听父亲说,那镇远侯和大皇子之间有些不清楚,您若与她联手,万一她将来心向着夫家,王爷岂不是将软肋投于大皇子手中,徒受牵制?”

萧闵远手里夹着菜,闻言淡声道:“妇人之见。”

他将手里的筷子放在桌上,发出“砰”的轻响,那动静吓了蒋氏一跳。

“冯乔和你等女子完全不同,她心怀野性胸有城府,从不会是以夫为天、甘于屈居后宅相夫教子之人。你可知道,当初若不是因为她突然出手,本王早就得了军权,甚至拿到了兵库司,这京中城防也早就归于我手,哪还有他镇远侯府半点今日之势?”

“冯蕲州固然能够助本王一臂之力,可是本王想要合作的,从来都只是冯乔!”

716 合作(一)

有冯乔,冯蕲州自然会帮他。

况且萧闵远一直有种感觉,觉得冯乔才是他身边最大的变数。

就如同当年临安之事,冯蕲州虽然亲口承认了那些事情是他所为,也承认了是他想要坑害于他,可是萧闵远却一直都有种直觉,觉得那日在破庙中见到的那个杀人时完全不在意他人生死的漠然,害他时满是戾气的狠绝的女孩,才是冯乔真正的样子。

如今的冯乔,收起了利爪,敛去了尖刺,可她依旧是最危险的那个人。

蒋氏听着萧闵远口中对那个女子的评价,听着他毫不保留的赞誉,不由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从她嫁入襄王府开始,跟眼前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了两年多,见到的永远都是淡漠疏离的神情,还有相敬如宾的客套。她还是第一次在萧闵远脸上就见到这种明明带着嘲讽,可又掩饰不住怀念,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

蒋氏轻抬着眼,拿着汤匙替萧闵远盛了碗汤放在他面前:“听王爷这般说,连妾身也对那冯乔起了好奇,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居然能当得王爷如此赞誉。”

“只可惜妾身只是个普通妇人,一直居于后宅,否则倒真是想要与她见上一见。”

萧闵远闻言淡声道:“她不喜与生人来往,也甚少与其他妇人相见,你若是想要见她,怕是很难。”

蒋氏闻言低垂着眉眼,声音低到有些模糊:“王爷倒是了解他。”

萧闵远没听清,扬眉:“你说什么?”

“我说,那倒是可惜。”

蒋氏脸上带着浅笑,将汤碗朝着萧闵远身前推了推:“王爷,前儿个您觉得脾胃有些不适,妾身特地去请教了太医,取了这淮山和北芪熬了鱼汤,您试试看可还合口。”

萧闵远看了眼碗里奶白色的鱼汤,淡声道:“多谢王妃。”

第二天赴约的时候,萧闵远特意起了个大早,因是约的晨起之时,所以他到临水阁时,外面日头刚浮出水面,那带着些金红的阳光映照在毗邻夜荷湖而建的临水阁上时,远远看上去金灿灿的一片。

临水阁是这几年才新起的闲雅之地,因其中环境雅致,琴乐之师自有风华,再加之其身后之人乃是禁军统领邵缙的叔父,寻常之人皆不敢在此处寻衅,是京中难得安宁的场所,这几年颇得那些文人雅士的喜爱。

萧闵远到时,临水阁中还未开门营业,只是或许因为早有人吩咐,萧闵远表明了身份之后,便有人引着他们直接朝着里面进去,一直绕过了外面的大厅,停在了最里面的海兰厅前。

萧闵远正欲进去时,那人便直接伸手拦住了他身旁的柳西,低声道:“王爷,郡主说过只见你一人,贵仆从不能入内。”

柳西顿时看向萧闵远。

萧闵远淡声道:“你在外面候着。”

“王爷…”柳西想劝:“那冯乔心思难辨,屡次曾对王爷出手,她如果对王爷不怀好意该如何是好……”

萧闵远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挥手道:“好了,她就算想要对本王如何,也不会选在这种地方,你且在这里候着,若是有事,本王自会唤你。”

萧闵远说完后就直接大步走进了房门之中,而柳西想要跟进去,却直接被门前之人横身挡住。

柳西瞪着眼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却只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柳西只能不甘心的又看了那梅香厅里面一会儿,这才有些悻悻然的转身退回到一旁。

萧闵远入内之后,才发现这地方虽说是厅,可是却更像是水榭,里面蔓延出去,便是临水而建的台面和暗红色木栏。

台子一直伸出了水面半截,旁边有几簇开着白色碎花的藤蔓枝枝绕绕的缠在木栏之上,临水的横台旁,斜倚着一个穿着浅蓝衣裙乌发轻挽的少女,她大半个身子都背对着里面,身上和发上落着几丝阳光,正有些仲怔的看着远方的湖面出神。

听到脚步声,冯乔回头,见到来人之后顿时扬唇:“许久未见,襄王殿下风采更甚从前。”

萧闵远目光落在冯乔那张比芙蓉花还要娇艳的脸上,被她的笑容晃得一花,收敛神色后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了一番后,眼底浮出一丝惊艳来:“我没你变得多,若不是知道今日是你相约,我怕是都不敢认了。”

犹记得当初在破庙初见时,眼前的少女还只是个脏兮兮的半大孩子,狡猾却又心狠,后来郑国公府再遇,她也还未脱稚气,一张脸上带着孩子气的天真。

没想到短短三年,她便如同盛放的花儿一样,好看的让人忍不住侧目。

没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冯乔轻笑出声:“人总是会变的,沉迷过去只会让人止步不前。”

她从栏前转身回来,走到了桌前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说道:“这临水阁新上了些雪山云,全是取自寒峰之颠的最嫩的茶芽,经由雪水灌溉之后,又育半年方能采摘,烹制之后独有一股清冽幽寒,沁人心脾,王爷不妨来尝尝。”

萧闵远闻言倒也没推辞,直接走到桌前坐到冯乔对面的位置,看着少女就火烹茶,一举一动皆如身处画中。

萧闵远突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廖楚修和冯蕲州那般不和,可是只去宫中回绝了一次,便将这门婚事应承了下来。

此等姿色,又有国士之才,就算其父凶残,可又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得了她?

冯乔察觉到萧闵远的注视,手中动作未停,却是抬眉轻笑:“王爷暗袭柳申三人,又留断玉给我引我与你见面,该不会只为让我替你烹一壶热茶吧?”

“眼下这里仅有你我二人,王爷有话不妨直说,若是错过今日,我便要留在府中待嫁,将来进入镇远侯府之后,怕是就没什么机会能同王爷这般单独见面了。”

萧闵远闻言却没有直说来意,反而突生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你当真要与廖楚修成婚?”

717 合作(二)

冯乔将茶斟入杯中:“陛下亲赐的婚事,由不得我拒绝。”

“当真是无法拒绝吗?”

萧闵远闻言微眯着眼看她,仿佛要看进她心底:“这事情的起因全在陈家,若非是陈皇后先让人在宫中盛传冯大人要替你择婿选亲,且所看重之人皆是京中权贵之后,并且那些人都与朝中皇子有关,父皇也不会突然替你指婚。”

“如若你当真不想嫁的话,我想你和冯大人应该是有办法回绝的,只要你们能将此事跟陈皇后牵连上,并且让父皇以为廖楚修与陈家早已联手,想要借你入府逼迫冯大人妥协,那父皇定会收回成命,绝不会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冯大人将软肋投于他人之手,以后处处受人钳制。”

冯乔听着萧闵远的话手中微顿,便直接将茶递给了他:“王爷说的的确是办法,可我们若如此做了,便是彻底与大皇子和陈家翻脸,且还会和镇远侯府为敌。”

萧闵远并没有接茶:“我想冯大人为了你,怕是肯跟天下人为敌,正如当初你和我。更何况济云寺中柳慧如之事,你们不是早就与大皇子他们撕破脸了吗?”

冯乔见他不接茶水,便直接将水收回来放在自己身前,然后坐回了桌前淡声道:“王爷怕是误会了,柳家的事情,我只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何来的撕破脸一说?”

“至于赐婚之事……”

冯乔轻抿了口茶水,任由那带着几分凌冽之感的茶香沿着喉咙而下之后,才淡淡道:“这一次我和爹爹的确能想办法回绝了此事,可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以我爹爹在朝中的地位,我的婚事根本就由不了自己,镇远侯虽然跟爹爹有些嫌隙,可相交于随便指给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或者是毫无家世心高气短的寒门才子,镇远侯无疑已经是很好的人选了。”

“逃过了这一次,下一次未必能比得上他,总不能每一次陛下赐婚,爹爹都想尽办法的毁了,那以陛下的多疑,怕是要不了两次,就会怀疑我爹爹对他存有疑心,届时王爷觉得,我和爹爹会有什么下场?”

萧闵远闻言眼中露出些暗沉:“可以你之才,你当真愿意屈居后宅方寸之地?”

冯乔有些奇怪的看着萧闵远:“王爷觉得,我不居于后宅,又能去往何地,难不成以我一女子之身,还能走上朝堂?”

“有何不可?”

萧闵远掷地有声:“若我为皇,朝中定有你一席之地。”

冯乔闻言微怔,这怔愣不像是之前装出来的,而是切切实实的因为萧闵远突如其来的话而怔住,她没想到萧闵远会说出这种话来,而且神色间还是那般认真。

冯乔微侧着头看了他片刻,轻笑出声:“王爷为了达到目的,可真舍得下本钱。”

女子为官,并非是没有,先朝还未被大燕取代之前,就有裕太后垂帘听政,更有女相立于朝堂。

冯乔以前曾经看过先朝的一些杂记,曾在上面看过那些女子叱咤朝堂搅弄风云的英姿,她的确是觉得那些女子活的精彩,也觉得那种生活听之便让人热血沸腾,可是对于她自己来说,她却是丝毫都不向往那种生活。

上一世,她虽然困于四方楼内,可也算是知晓天下之事,也能借四方楼之力搅弄风云,她早就已经体会过那种每日都陷于阴谋算计的生活,更过够了时时与人谋算的日子。

若非是环境所逼,她宁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过问,只安心的过自己的悠闲日子。

萧闵远闻言脸色一沉:“我说的是真的,冯乔,你的心计手段,才智胸怀,都不是普通妇人该有的,你也是有野心之人,我不相信你真的肯心甘情愿的居于后宅,做那相夫教子之事。”

冯乔听着萧闵远的话忍不住失笑。

她不知道萧闵远是怎么看出来她有野心的,但是她的确是没有兴趣去做他口中所谓的“国士之人”。

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更因为她很明白自己,她私心太重,在意的从来都是自己该在意之人,为了私心更可以越界。

她这种人若入朝堂,若是一生无忧不遇大难也就罢了,说不得还能做几日青天大老爷,可若是有朝一日遇到天下与身边之人必须抉择之时,怕是十之八九都会偏了私心成为佞臣。

“你笑什么?”萧闵远沉声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王爷太过高看我了。”

冯乔笑着说完,见萧闵远还想要开口说话,她忍不住笑道:“而且王爷怕是忘了,太祖皇帝当年改朝换代建立大燕之时,立下的第一条圣训便是,外眷女子不得入朝为官,否则视作妖佞,诛九族。”

“后宫嫔妃不得干政,若皇帝纵容后妃祸乱朝纲,可由辅政大臣并皇室族老废之。”

她重新倒了杯茶递给萧闵远:“太祖皇帝虽然已经不在,可他立下的规矩却是铁则,就连陛下都不会轻易冒犯。王爷如今还只是王爷,若叫人知道你存了这般心思,别说是皇位了,单是不敬太祖爷这一条,就足以让王爷翻不了身。”

“王爷若是登基之后,想要改规矩倒还可以,可没有登基之前,还是莫要说这话了,否则被旁人听了去,害人害己。”

萧闵远听着冯乔的话顿时噎住,看了冯乔一会儿,直接端着那茶就一口倒进了嘴里,随即却是烫的险些喷了出来。

他脸上发僵的将茶杯蹲在桌上,被对面少女惊讶看着时,做不出来那等当场喷水的丢脸事情,只能强忍着烫意将嘴里的茶水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只觉得喉咙口被烫的生疼。

冯乔见萧闵远喝茶之时,正想跟他说烫嘴,可见他一口饮尽之后面不改色,顿时觉得这襄王怕是异于常人。

她拿着茶壶又替他添了一杯,萧闵远见状一哆嗦。

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萧闵远咳嗽了两声,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喉咙上的不适,开口道:“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强求,人各有志,只是你今日既然愿意来见我,就该知道我的目的。”

“我以诚心示之,过往之事皆可如那枚断玉,一笔勾销。冯乔,你觉得如何?”

718 交锋(一)

房中一片安静,冯乔淡然不语。

那样子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萧闵远的话。

萧闵远见状沉声说道:“冯乔,你当知道我的心思,我对那位置势在必得,而如今整个朝中,也没有比我更合适来与你还有冯大人合作的人。”

“我知道你们想要对付柳家,也知道当初温家的事情与你们有些关联,我不过问你们和他们之间有何仇怨,也不管此事之后你们想要如何处置他们,柳家既已攀附于大皇子,你们想要动他们,就势必会和大皇子一系对上,既然我们目的相同,为什么不联手对敌。”

“我要大皇子的权势,你们要柳家的败落,大家各取所需,如何?”

冯乔听着萧闵远的话微侧着头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什么新奇玩意儿似得,蓦的就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萧闵远皱眉。

“我笑王爷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冯乔将手中茶壶一放,身形往后一靠,抬头看着萧闵远时,脸上带着三分嘲讽三分戏谑。

“柳家的确是投靠了大皇子不错,可如今的柳家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柳家了,柳相成的确是能够辅佐大皇子,可是这朝中能够为他所用助他之力的并非只有一个柳相成。”

“柳慧如的事情让大皇子被陛下训斥丢了官职,在朝中颜面尽丧,这早已经让大皇子对柳家离心,更对柳相成等人有了怨怼之言,在这种情况之下,大皇子又怎么还可能全力帮他们?”

“更别说我马上便要嫁入镇远侯府,就算我爹和镇远侯不和,可不管是碍着脸面还是其他,我至少有六成把握让镇远侯帮我。如果我爹爹真的摆明车马要对付柳家,大皇子可会因为柳家就跟我爹爹翻脸,甚至冒着得罪镇远侯府的风险去庇护柳家,与我为难?”

“可是王爷呢?”

冯乔似笑非笑的看着萧闵远:“王爷想要那位置,就一定要将大皇子拉下来,否则他永远都是挡在你前面的拦路石,而你也休想越过他去,可是想要扳倒大皇子何其艰难。”

“大皇子身后有陈家,有董家,有柳家,更有陈皇后和朝中依附于他一脉的大臣,无论是谁,都会替他拼死相搏,而他们任何一家,都足以让你手忙脚乱。”

“王爷前些日子接了太许的差事,负责去调查罗万权的事情,想必是想要借由贩官一事将大皇子和陈家彻底拉下来,可是据我所知,陈家已经替大皇子摆平了后患,且收买了太许那边的人将此事全数扛下,王爷不仅没有因此事动摇大皇子半分,反而因为接了这烫手山芋而进退不得。”

“咽,咽不下去,丢,又脱不开手。”

萧闵远脸色一沉:“可是你莫要忘了,他们本就对你们父女存有算计之心,若不是大皇子和陈家动手,父皇怎会替你赐婚……”

“那又如何?”

冯乔直接打断了萧闵远的话,冷淡道:“就如我之前所说,我的确恼怒陈家算计于我,可后来细想之下我反而要感激他们,毕竟这整个朝堂之中,也只有镇远侯是最适合与我成亲之人,与其哪一日陛下突然想起我的婚事,随便为我指一个不知底细之人,我倒宁愿这个人是镇远侯。”

“我嫁入镇远侯府,既不会引来陛下猜忌,也不会让爹爹因我而受人挟制,偏离如今的立场转而与朝中皇子勾连。”

“至于镇远侯,他若愿意与我好生相处,我们大可以一辈子相敬如宾各自安好,他若不好相处想要与我为难,我便直接寻进宫去,我相信陛下为了平衡荣安伯父和镇远侯府之间的关系,定会为我好生出头,让镇远侯敬着我。”

“无论我与镇远侯关系如何,镇远侯府的女主人都只会是我,而我将来的孩子也会成为新的镇远侯世子,成为镇远侯府的继承人,荣华富贵名利前程,有别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松快人生,我又何必要凭担风险,去跟一个心意不诚之人合作?”

萧闵远听着冯乔毫不犹豫的嘲讽之言,忍不住开口道:“我何时心意不诚?”

“你若心诚,就断不会说出各取所需之词。”

冯乔直接冷下了脸:“你说我们目的相同,可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柳家,而你要的却是这大燕江山。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父女想要对付柳家,多的是办法,有没有你襄王都一样,可是你呢?”

“你想要借我们父女之力,从柳家开始损毁大皇子根底,借而蚕食他身后势力,一旦我们与你联手动了柳家,所有人都会将我们视作你襄王府一系,而到时候谁都容不下我们。”

“先不说要面对接踵而来的手段,我们父女为求自保便不得不出手帮你,就说是你自己,你敢说一句你没有借着这次机会算计我们父女,想要将我和爹爹彻底绑在你这条船上,从此无法脱身?”

冯乔冷哼了一声,眼底满是嘲讽之色。

“襄王殿下,你莫不是以为我冯乔是傻子吗?”

萧闵远瞳孔微缩,紧抿着嘴唇看着脸上满是嘲讽之色的冯乔。

冯乔毫不避让,就那么冷冷回视。

两人眼中皆是不肯退让的锋芒。

半晌后,萧闵远嘴里轻叹了口气,原本紧绷的神情放了下来,嘴角带着些笑意的低声道:“冯乔不愧是冯乔,当年临安那一场算计,本王输的不亏。”

“早知你如此能耐,或许当日在那破庙之中你开口之时,本王就该杀了你。”

他虽然嘴里说的狠绝,可是话语里却没有什么杀意,反而就像是在平诉一个事实。

而这也是他此时最真切的想法。

若不是当年一念之差,便不会有临安之事,而没有冯乔,冯蕲州也定不会与他为难,他就算拉拢不了冯蕲州,也不会像是这几年一样处处被他压制。

如果他当时直接就杀了冯乔,如今也许早已经是另一个景象。

冯乔听着萧闵远的话倒也不恼,只是冷淡道:“只可惜王爷不仅没有杀我,还送我归京。”

719 交锋(二)

萧闵远闻言苦笑:“你不必提醒我当日愚蠢。”

若是杀了,哪还有今日麻烦。

他萧闵远这辈子就迟疑了那么一次,结果就险些万劫不复,差点死在了临安。

冯乔闻言神色冷淡的看着他,半点都没有内疚的意思。

萧闵远也没希冀着冯乔能为了这事愧疚,他低叹口气说道:“我承认,我的确想要你们父女帮扶,也的确想要借着柳家之事来除去我大哥,这江山我不想拱手与人,而那皇位我更是势在必得,我错只错在不该自作聪明想要算计于你。”

“冯乔,我送那断玉给你的目的你应该明白,你既然肯答应与我相见,便该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也不必拿话来挤兑于我,如今筹码都在你手上,你只需告诉我,你和冯大人要怎样才肯助我?”

冯乔看着萧闵远片刻,才神色平静道:“王爷,我和爹爹不会辅佐你。”

萧闵远闻言神色微变,抬头看着冯乔,却没有急着开口。

他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这句之后还有未尽的意思,更何况他也清楚,冯乔如果当真只是为了拒绝他的合作,告诉他他们父女不会辅佐他,她根本没必要亲自来这里。

冯乔淡声道:“我爹的身份特殊,除非陛下有意立储,否则他绝不会轻易选择任何人,而王爷也应该明白,你跟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那么和睦的关系。”

“我信不过你,相信王爷也未必信的过我们,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一旦选择合作便是后患无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事。”

萧闵远眼色微沉的看着她:“所以?”

“所以合作就不必了,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些交易。”

冯乔手指在茶杯上轻划:“我可以答应你,让我爹在罗万权和太许的事情上帮你一把,将陈家所做之事掀开,让大皇子无法脱身,另外我也可以保证让镇远侯府之后无暇再插手大皇子的事情,让你能够专心对付大皇子。”

萧闵远心中一动,如果真的能如冯乔所说,将太许和罗万权的事情重新掀开来,他自然有办法让陈家和萧显宏深陷泥沼难以抽身,而如果能绝了镇远侯府的后患,他对萧显宏他们出手时便少了顾忌。

只是……

萧闵远抬头:“你需要我做什么?”

既然是交易,便肯定是有条件的,冯乔可不像是会做赔本买卖的人。

“毁了柳家。”

冯乔冷声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断了柳家的前程,毁了他们的富贵,将柳相成交给我。”

萧闵远听着冯乔毫无温度的话,心头一震。

他虽然从柳申的事情上面,就已经猜到了冯乔父女的目标是柳家,可是当冯乔这么直言不讳的说出来让他毁了柳家的时候,他依旧觉得有些震惊。

柳相成退朝近二十年,柳家更是一直韬光养晦,如果不是三年前那场意外,郑国公府的事情牵连柳家,他们也不会突然复出甚至投靠了萧显宏。

冯乔父女先是毁了温家,如今又是柳家,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如此穷追不舍?

萧闵远沉声道:“你们和柳家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

冯乔面不改色:“王爷刚才不是说过,绝不过问我们之间的事情,怎么,这还不到盏茶的时间,王爷便反悔了?”

萧闵远话语一噎,只觉得眼前着女子这张嘴真是厉害的紧,简直半点亏都不肯吃。

冯乔淡声道:“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我的目标是柳相成,而王爷想要对付大皇子,借柳家撕开口子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用你本就要做的事情,来换取我们的助力,这笔买卖,王爷做还是不做?”

“做!”

不做的是傻子。

萧闵远几乎没有迟疑,就直接开口。

他虽然弄不清楚他们和柳家之间的事情,可是就现在来说,冯蕲州的这份助力对他来说无疑是十分要紧的,而且就像是冯乔说的,想要动大皇子,从柳家开始是最轻松也最为容易的。

两边本就已经有了龃龉,而对于心胸狭窄的萧显宏来说,离间之计再好用不过。

既能对付了萧显宏,又能得了冯蕲州的帮助,这买卖,划算的很。

冯乔见萧闵远一口答应了下来,原本冷淡的脸上染上了些暖意,她伸手拿着茶杯朝着萧闵远一敬:“那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萧闵远同样回敬,然后将茶一口饮尽。

正事说完之后,两人同时都放松了下来。

冯乔对萧闵远没有了刚才谈事情时的咄咄逼人,也没有当初在破庙之中坑他时的狠绝冷意,两人说话时,她虽然不怎么回话,但是只要是萧闵远问及,她或多或少的都会应承一两句。

萧闵远坐在冯乔对面,看着她烹茶与她说话,这些年一直争权夺利的心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这种宁静,让他有些舍不得走。

“冯乔,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萧闵远突然开口。

冯乔不解看他:“什么?”

萧闵远扬扬唇:“当初在临安之时,我一直都以为虎踞山破庙之中,是你我初次相遇,而你当时之所以能认出我的身份来,也是因为我身上的那块龙纹佩。”

“可是后来回京之后我才想起来,那南陵贡品帛寽锦,皇家御用云湘绣,京中所用之人虽少,可并非只有皇室才有,而那枚龙纹佩更是,皇家只要成年的皇子便有一枚,而有时候代天子行事的钦差也会被赐与龙纹佩。”

“你当初所说的那些话,看似是对所有前往临安平叛赈灾之人而言,可实际上也只有我在得知你说的那些之后,才会改变临安之行的目的,只因为我输不起。”

当初在虎踞山中,如果冯乔遇到的是萧显宏或者是萧延旭,更或者是已被贬斥的萧俞墨或是朝中其他人,她的那一番话都不会起到那么大的作用,只因为他们要的是平叛的功绩,而并非如他这样想要借临安叛乱为自己谋事。

720 倒霉

冯乔当初在破庙说的那番话本就是针对他的,也就是说,冯乔知道他是萧闵远,更知道他的身份。

在他以为他们还只是初见的时候,冯乔其实早就已经认识了他。

萧闵远想明白这一点后,反而疑惑更甚。

当时的冯乔才不过十岁,虽然狠辣,但明显心智成熟,否则她当时不会只是杀了那个对他动手之人用以震慑他人,却丝毫没有去对付那些同样对她起了杀意,想要取她性命食她骨肉的人。

能在那种时候,还能冷静的不让自己陷入绝境之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对他下手。

萧闵远后来一直在想,他在那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冯乔,更不记得自己何时做过什么对冯乔不利的事情,她为什么会选在那种时候设局坑他,害的筹谋许久的事情毁于一旦不说,还险些在临安丢了性命。

萧闵远很认真的看着冯乔:“我不记的我曾经与你相识,可你当时明显一眼便认出了我,所以冯乔,我们以前有仇吗?”

冯乔听着萧闵远的问题,不太想回答。

萧闵远开口:“我就是想要个答案而已,没有追究那次事情的打算,这事儿困扰了我好几年,你就当我们这次达成交易的附赠,替我解一次惑。”

他这几年其实也常想起这事来,每想一次就疑惑一次。

他始终都不明白,冯乔当初为什么那么恨他,那种摸不透真相的感觉让他难受至极。

冯乔看着萧闵远一副非要得到答案的架势,有些无奈的扯扯嘴角:“你真想知道?”

萧闵远毫不犹豫的点头:“想。”

冯乔叹口气,语气间有些同情:“怪你运气不好。”

她当时刚刚回来,又是那般巧合的时间和地点,满心戾气之下杀了人之后,心里想的都是该怎么报复那些对不起她的,或者是曾经伤害过她利用过她的人。

那个时候她沉浸在前世的仇恨里不能自拔,心中全是阴霾和暴戾,而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却遇到了萧闵远这个“熟人”。

上一世她对萧闵远本来就心存怨恨,后来他那一句“顺眼而已”,更是将她所有的恨意全部勾了出来,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设局弄死他。

其实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或者是等她回到了京城见到了爹爹,让得身上那股子戾气得以安抚之后再遇到萧闵远,她是绝对不会那么贸然的去对他动手,更不会做出那般明显的局来害他。

所以说,那次的事情真的只是因为萧闵远倒霉而已。

萧闵远听着冯乔的话猛的瞪大了眼:“运气不好?!”他指着自己,满脸惊愕:“为什么?!”

冯乔扯扯嘴角:“我当时饿昏了头,又险些被人煮了吃了,满心都是怎么弄死那些要害我的人,偏偏你那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吃好的喝好的还锦衣华服仆役成群。”

“王爷难道没有听人说过,嫉妒使人疯狂,谁让你不懂得在一个饿疯了的人面前收敛,你说我不害你害谁?”

萧闵远先是被冯乔这番胡说八道给说的一愣一愣的,可是等到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之后,顿时满脸恼怒的看着冯乔,脑门上青筋直蹦。

什么狗屁嫉妒使人疯狂,他要相信才是傻子!

他满心真诚眼巴巴的等着她的答案,结果她就这么拿话忽悠他?

冯乔见着萧闵远气恼的样子,朝着他摆摆手:“好了,王爷想问的也问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等一下还有事情要做,就不招待王爷了。”

“柳家的事情王爷莫要忘了,至于大皇子那边,我回去后便会告诉爹爹,希望这第一次合作我们彼此都能愉快。”

萧闵远见冯乔直接开口撵人,顿时气结。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冯乔真的就是个有利益时什么都好,无利益时立刻翻脸的主儿。

亏得他还以为她改性了!

萧闵远对着冯乔冷哼了一声:“本王的话自然会记得,倒是你,别拿本王当了刀子,回头再来捅本王一刀。”

冯乔闻言弯了嘴角:“王爷多虑了。”

不多虑他早死了,如今坟头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

萧闵远嗤了一声倒也没再多说,就像冯乔说的,她信不过他,他自然也信不过她。

所谓的合作不过是有共同利益的前提下彼此暂时的妥协而已,他自然不可能傻到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他们而不做防备。

柳家倒下之前,他们在一条船上,虽做不到守望相助可至少也不会多此一举的给对方使绊子,可是柳家倒了之后,他和冯乔父女是敌是友谁能说的清楚,到时候是死是活,全凭各自手段。

从厅内出来时,萧闵远站在门前的时候突然回头,远远的还能看到冯乔侧身对着这边的身影。

她皮肤白皙胜雪,一双眼黑白分明,眼尾处微微上挑了几分,平添了一些柔和和妩媚。

此时外面的阳光透过栏台斜射进来时,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金芒之下。

仿佛察觉到门外的注视似得,冯乔抬眼朝着这边看来,触碰到萧闵远的目光后,眉眼微弯扬唇露出个笑容来,微侧的头和垂落颊边的青丝,让得她整个人多出些可爱来。

萧闵远下意识的扬唇,其实这个女人不恶劣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柳西迎上来后就见着萧闵远看着身后发呆,他顺着他目光看去时,却发现那边房门已经被合上。

“王爷,您怎么了?”

萧闵远被耳边的声音惊醒,等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的时候,顿时脸上一黑,然后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胡思乱想些什么。

美人骨向来都是英雄冢,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冯乔就算再美,那也是碰不得的,更何况他对冯乔也从来都生不起那份心思。

萧闵远想起刚才在里面跟冯乔谈的事情,原本有些微乱的心思瞬间冷静了下来,而方才因为和冯乔说话时柔和下来的眉眼再次变得冷肃。

721 暗示

柳西跟着萧闵远一路出了临水阁后,见着萧闵远神色不对,忍不住在旁低声道:“王爷,您和冯乔谈的如何,她和冯蕲州可愿帮您?”

萧闵远冷哼一声:“想要让他们父女帮我,谈何容易。”

那冯蕲州和冯乔一个比一个精明,怎么可能轻易便答应帮他。

柳西闻言有些失望,他是知道萧闵远是为什么想要找冯乔的。

如果萧闵远能得了冯蕲州的助力,想要对付大皇子便容易太多,虽然他也曾想过冯蕲州他们没这么容易答应辅佐萧闵远,可是当听到萧闵远这么直接的说冯乔拒绝了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失望。

只是还没等他将那股子劲头缓过来,萧闵远就又继续说道:“不过冯乔虽然没有答应帮我,但是这次约她见面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柳西闻言连忙抬头:“王爷是说。”

“冯乔答应,让冯蕲州在太许之事上帮我。”萧闵远淡声道。

柳西瞬间惊喜:“真的?那太好了!”

那陈家想尽办法的替大皇子将此事遮掩了过去,更让人在太许动了手脚,收买了罗万权的家人,那边士族的人守口如瓶,他们的人又根本进不去太许,所以对于此事一直一筹莫展。

冯蕲州本就是都察院的,他手头上所能用道的资源远比他们要多。

如果冯蕲州肯帮他们,那么大皇子就休想这么容易的脱身。

柳西高兴的搓搓手,正想要询问萧闵远接下来怎么做,只是看到他脸上的冷色之后,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得,脸上的喜色渐渐消退了大半。

他突然想起,无论是冯乔也好,还是冯蕲州也好,他们两人都不是那么容易说话的人,更何况王爷和他们之间还有旧怨,冯乔怎么可能答应白白帮他。

柳西迟疑道:“冯乔可是让王爷做什么交换?”

萧闵远淡声道:“她让本王替她毁了柳家。”

柳西倒吸口气,没想到冯乔会提出这种条件来,听着萧闵远冷淡的语气,柳西面露惊容道:“王爷答应她了?”

“为什么不答应?”

萧闵远一边朝着马车旁走,一边淡声道:“本王原本就要对柳家动手,能以此换的冯乔他们相助,何乐而不为?”

他曾经试探过想要拉拢柳相成,只可惜那老狐狸老奸巨猾难以收买,而柳弛和柳徵对柳相成更是唯命是从,既然无法将他们拉到他的身边来,那自然是只有毁了更好。

就算冯乔不说,他也准备对柳家动手,而他一旦动手,就必定会斩草除根绝不留后患。

这和冯乔要求之事并无冲突,更或者说,其实如果不是冯乔,他未必肯留柳相成活口。

柳西听着萧闵远的话有些迟疑道:“可是王爷,冯乔狡诈,她当真会帮您?”

“再狡诈,在柳家败落之前,她也不会对本王动手。”

萧闵远沉声道:“冯乔是个现实的人,冯蕲州更是如此,他们之前既然能和柳申父女联手,坑了柳家和柳相成,就说明他们对柳家势在必得。”

“本王与他们联手,总好过帮柳家对付他们,更何况冯乔想要拿本王当刀使,焉知本王对她不是同样?”

就算冯乔防着他,他也总有办法做些手脚。

再说这种合作有一就有二,只要这次能够顺利,让冯乔父女尝到甜头看出他的能力来,到时候冯乔他们未必不会改变主意,只要让他们知道,他才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那个人,他们自然懂得该怎么选择。

萧闵远直接上了马车之后,对着柳西说道:“韦玉春呢?”

柳西低声道:“在别院。”

“他最近没跟老四来往?”

柳西摇摇头:“上次韦玉春给四皇子通风报信之后,四皇子出头去宫中捅破了大皇子的事情,连带着替王爷遭了陛下的训斥,韦玉春好像有些察觉到王爷对他起疑了,这段时间一直安份的紧。”

“昨日监视他的人回报说,韦玉春在别院中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出门,连带着跟四皇子那边也断了联系。”

萧闵远闻言哼笑出声:“我还以为他真的觉得本王拿他没办法。”

明明胆子大到敢背叛他投奔萧延旭,甚至帮着萧延旭来算计他。

可是如今有点风吹草动,他便收了手脚,缩在那一方小院之中。

他都不知道该说那人是胆大包天,还是胆小如鼠。

萧闵远敲了敲车壁说道:“走吧,该做正事了,也正好去见见咱们这位韦先生。”

……

萧闵远离开后,冯乔整个人就跟没了骨头似得,半趴在桌子上。

她将身前的茶杯推开了之后,有些愁眉苦脸的抱着肚子说道:“七哥,我饿了。”

厅内旁边是一排山水屏风,上面墨色泼就的画色遮掩了后面所有的东西。

冯乔话音落下之后,那边就传来一声低哼:“我说冯卿卿,你刚才装模作样的那劲儿呢?”走出来后见着冯乔那副样子后,邵缙撇撇嘴:“真该让萧闵远来瞧瞧你这幅模样,看你还能糊弄住他不。”

冯乔瞥了他一眼:“谁糊弄他了,今儿个可是他强求着要见我的,更何况柳家的事情也是你情我愿,我可没强逼着他做什么。”

邵缙闻言翻了个白眼。

她的确是没有逼着萧闵远做什么,可她刚才却是刻意模糊了他们的目的,一再强调他们不会辅佐别人,反而拿柳家来说事,让萧闵远以为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柳家和柳相成,从而忽视了他们也许早已经选择了别人的可能,也是真的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除了大皇子。

两人刚才说话的时候,邵缙一直都在屏风后面,他听得很清楚,冯乔说在永贞帝有意立储之前冯蕲州不会站队,又刻意跟萧闵远说什么第一次合作希望愉快。

这不分明就是在暗示萧闵远,只要他在这一次的合作里表现的好,能够拿出足够让他们动心的东西来,这合作未必就没有第二次,而且还告诉他,在将来永贞帝开始有意立储的时候,他也是最有机会能得到他们辅佐的人?

722 傻不傻?【平秋1990+】

冯乔的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如果不是邵缙早就知道她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怕是连他都会以为,冯乔他们真的只是嫌萧闵远所拿出来的筹码不够才会拒绝他。

连他一个局外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更何况是萧闵远本人。

他总觉得萧闵远会一脚踏进这坑里出不来。

邵缙走到冯乔身前坐下,看着她说道:“其实我也挺想问你的,你跟萧闵远有仇?”

为什么好像每一次背黑锅,被她坑的总是襄王府?

冯乔撑着下巴:“没仇啊。”

邵缙挑眉:“那你就不会换个人坑?”

冯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那目光犹如在看智障:“你以为谁都像萧闵远那样会送上门来被坑,还是以为谁都像他那样,为了野心什么都敢做?”

“他想要那皇位,就势必要铲除异己,这朝中京中但凡对他有威胁的人最后都难以幸存,而这些人当中就包括我和爹爹。”

“萧闵远连对他的亲生兄弟他都能毫不犹豫的下手,又何况是我们,你真当他之前所说的都是真的,等他登基之后会善待我和爹爹,然后让我入朝为官一展抱负?”

萧闵远或许真的在这一刻动过这种心思,想要在将来善待他们,可是真等他登上皇位之后,这种想法怕就会变成猜忌和忌惮,甚至每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都会想起年轻时在他们手中吃过的亏,而到时候他第一个要除掉的怕就是他们父女。

冯乔多了解萧闵远,她上一世虽然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只有那一个多月,可是她却是真真切切的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凉薄。

他的心里从来没有什么廉耻,没有愧疚,没有感恩,甚至亲情爱情都跟他没什么缘分。

在他眼中,只要是能让他朝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前进一步,能助他得到那个位置的,他什么都能利用,也什么都能舍弃。

包括他的良知,还有他自己。

冯乔歪着头靠在胳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七哥,你好歹也是孩儿他爹了,能不能不要像以前那么单蠢?真天真的以为萧闵远是只大白兔,纯洁善良的能在他登基之后还让我们全身而退?”

“傻不傻你!”

邵缙被鄙视之后“呸”了一声:“你才傻。”

见冯乔饿得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邵缙忙招呼着外面的人去准备吃的送过来,好喂喂这一饿肚子就脾气不太好,还嘴巴贼厉害的小姑奶奶。

玲玥忙着替两人换了新茶,又取了新的茶具过来之后,邵缙跟冯乔才试探着说道:“卿卿,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萧金钰闯宫了,要不是陈安当时拦的及时,他怕是直接就闯进御龙台去了。”

“那御龙台外面全是侍卫,里面更是有永贞帝最信任的暗卫守着,他当时要真闯进去被人抓住了,怕是永贞帝会直接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废了他皇子的身份都是轻的。”

冯乔神色一顿,抬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宫里替你和廖楚修赐婚的那天,他从城外回来就直接闯进了宫里,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被陈安挡了回去出了宫。”邵缙说话时看着冯乔的神色,开口道:“我听陈安那意思,萧金钰那天闯宫像是为了你,你跟九皇子之间……是怎么回事?”

冯乔闻言眼帘微垂,遮住了眼底的复杂。

那天的事情冯蕲州并没有告诉她,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萧金钰在去荣安伯府之前就已经先去过了宫里。

那天在府中的时候,她不仅言辞冷厉的拒绝了他,甚至还说了一些对萧金钰来说算是打击的话来。

当时她转身就直接离开,为的就是不想给萧金钰留下任何希望,让他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可能而心存执念不肯死心。

那天之后,萧金钰就再也没有来找过她,甚至就连有时候本该上课的时间也再也没去过他们往日见面的地方,更没有让人传过任何消息给她。

冯乔想起那天萧金钰拉着她衣袖红着眼睛,低声问她不嫁好不好时的模样,抿了抿嘴唇低声:“没什么回事。”

邵缙不信,眉心轻拧着看着她说道:“真没有事?可是我听陈安说,萧金钰那天是想要求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的。卿卿,萧金钰他是不是喜欢你?”

冯乔毫不犹豫的摇头,言辞间不带半点迟疑:“没有。”

“那他那天闯宫……”

“他闯宫可能真的是因为听说了我被指婚的事情,但是那动机却未必是因为喜欢我。”

冯乔微垂着眼帘说道:“当初我们选择他的时候,是他最为落魄之时,那时候萧夙对他不理不睬,他母妃又是个性格懦弱的,他重病难愈躺在病床之上,谁都忘了这世间还有一个九皇子,甚至连那些太医和行宫的下人都能够对他冷眼相待,坐看他等死。”

“小九一直都认为是我救了他,也觉得他能有今天全是因为我和爹爹,所以在他心中,他或许的确对我有几分和旁人的不同,也愿意跟我亲近,但是更多的却是因为习惯后生出的依赖而已。”

“他不敢放手,因为恐惧,更因为害怕,他怕我有了更好的选择时,便忘了当初帮他时的心意,他不想回到当初一无所有的时候。”

人在绝望之时,期盼的便是光明,而那个能给他以温暖、拉他出绝境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对他来说始终都是不同的。

当初的冯长祗于她是这样,后来的她于萧元竺也是这样。

无论是刚回来的她,还是后来的萧元竺,哪怕心底再狠厉绝情,哪怕对旁人能够再漠然冷待,可对着那个于他们而言最特殊的人时,却终究都下不了手。

哪怕明知道危险,明知道不应该,可是却难以控制自己,更有甚者,不到绝境,绝不轻言舍弃。

邵缙听着冯乔的话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皱眉的看着冯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依赖也好,还是喜欢也罢,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般冲动行事了。”

723 打算

以前的那些也就不说了,那时候还可以说萧金钰年幼不懂事,可是后来这几次却是实在让人难以释怀。

上一次他贸然出城前往济云寺,险些坏了他们的大事不说,后来还是冯乔反应快连夜将他送下了山,而他更是想办法替他扫干净了尾巴,才将那事情遮掩了过去。

这一次他又贸然闯宫,要不是陈安拦着,他一脚踏进御龙台,便等于将他们这几年来费尽心力所做的一切,还有他自己的半条命都给搭了进去。

而且他一旦真的当着永贞帝的面,说出求他收回赐婚旨意的话来,永贞帝定会对冯乔生疑,他不仅会怀疑冯乔跟九皇子之间的关系,更何况怀疑冯蕲州,说不定连带着廖楚修也一并牵扯进来,到时候谁也难以预料会闹出多大的麻烦来。

如此误人误己,不知轻重,他真的适合为君吗?

邵缙神色认真的看着冯乔说道:“他是皇子,不是寻常百姓家无人注目的孩子,更不是那些王公贵族府上可以任性妄为的纨绔公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于有时候无意间的举动,都会成为他授人以柄的可能。”

“卿卿,我知道你和表叔都看好萧金钰,更觉得他有明君之才,可是他的任性和冲动迟早会害了我们。我们要辅佐的是将来皇帝,而不是一个只凭着自己心意便冲动妄为处处拖我们后腿,每一次都要让我们替他料理尾巴收拾残局的人。”

“你该明白,这朝中并不只有他一个人皇子,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我宁肯选择别的人,或者谁都不选,也好过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的将来,都放在一个毫无定性的人身上。”

以前他没有家室,自然不在意这些,离了京城回了河福郡,天高海阔他什么地方都去得,以他的武功和翁家的财力,他可以不惧怕任何人,可是如今他有了郭聆思,有了安哥儿,他便有了顾忌也有了害怕。

那郭家这么多年都从未曾偏向任何人,也未曾提及过要辅佐萧金钰,可为了他,郭家如今也几乎站了队,生生将自己绑在了他身上。

邵缙输不起,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更因为妻儿,因为妻儿身后的郭家。

冯乔听着邵缙的话抿了抿嘴唇:“七哥……”

“卿卿,你不该这么心软。”邵缙看着她。

冯乔坐直了身子,认真的看着邵缙说道:“并非是心软,只是人无完人,七哥觉得选择了别的人,就不会遭遇这样那样的问题了吗?”

“萧显宏心胸狭窄,容不得他人,萧延旭自视甚高,听不进谏言,萧闵远要比那两人强一些,可是他性情凉薄,野心和欲/望太重,跟着他,等他有朝一日功成之日,便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冯乔抬头看着邵缙低声道:“七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这世上本就从来就没有谁生来就沉稳老练,也没有谁生来便有帝王的城府,就算是萧闵远他们,也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才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磨成了今日的模样。”

“小九的确是冲动任性,可是这两次已经足够让他知道教训,他哪怕还有半点想要争储的心思,以后就断不会再出现同样的问题。”

邵缙皱眉:“可是卿卿,若他还是不改呢?”

冯乔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抬头说道:“如果他还是不懂,那就说明他真的没有为君之能。”

朝廷上的艰险远比现在还要棘手,无论是民生百姓,还是朝政国策,都容不得他冲动妄为。

有时候一时意气之言,或者是冲动下错一个命令,所伤及之人何止万千。

冯乔虽然从来不是什么为国为民之人,可也不会允许自己挑选的君王,是个任性妄为祸及天下的人。

冯乔看着邵缙说道:“七哥,我不会一意偏袒他,就如你所说,我们将身家性命都放在了他身上。他如果学不会约束自己,学不会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么他真的不适合留在朝里,到时候我会跟爹爹和廖楚修商量,送他出京。”

“他的性子,若不当皇帝,留在京城只能为人鱼肉,被啃得尸骨无存。”

邵缙闻言看了眼冯乔,见她神色认真丝毫不像是在玩笑,就知道这想法恐怕是冯乔一早就有的。

她虽然看好萧金钰,但是也没有单纯到要一意孤行的辅佐他,所以说萧金钰的将来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

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玲玥捧着下面准备好的吃食进来。

冯乔原本一大早就来见萧闵远,所以没有在府中用饭,之前折腾了那么久早已经饿得有些前胸贴后背了,可是刚才跟邵缙说了这番话后,她却是瞬间没了胃口。

冯乔起身,邵缙连忙抬头:“怎么了,东西不和口味?我记得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

冯乔摇摇头:“不是,只是突然想起来,爹爹让我去宝月楼挑首饰来着。”

“吃了再去也不急……”

“不用了,突然想吃辣的,待会儿出去后去桥头喝老张头的豆腐脑。”

冯乔拒绝了邵缙留她的话,直接抖了抖袖子对着他说道:“七哥,我先走了,你跟郭姐姐说,等我忙完了我再去看她和安哥儿。”

“嗳卿卿…”

邵缙连忙起身喊了一句,可话没出口那头冯乔就已经带着玲玥轻车熟路的走了,还跟守在门外的临水阁的小二挥了挥手。

邵缙看着她头也不回的模样,再看着那一大桌子吃食,顿时无语。

他这是说错话得罪了小姑奶奶了?

邵缙捏着块芋粉团子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扭头对着他刚才出来的那边说道:“得了,我早说了这事情吃力不讨好,你自个儿不愿意得罪你媳妇儿,就让我来,她回头要是揪我小辫子,我可跟你急。”

那边屏风是折叠的,被推开之后,就露出那后面的小门来。

门被打开,就能看到隔壁的小厢房,而从里面走出来两道身影,赫然正是廖楚修和萧金钰。

724 黑脸

萧金钰身上气息低沉,脸上带着些复杂难堪。

廖楚修却是直接走上前坐在了方才冯乔坐过的地方,有些嫌弃的避开了邵缙用手叼过的吃食,然后对着他淡声说道:“我又没让你来,是你自己愿意的。”

邵缙顿时大气,特么要不是这不要脸的拿他以前的那些污糟事情威胁他,他会眼巴巴跑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好处全给他廖楚修得了,得罪人的事儿全他背了。

廖楚修跟冯乔不愧是两口子,这坑起人来都不带眨眼的。

邵缙狠狠的白了廖楚修一眼,在心里摩擦了他一万遍,然后对比了一下双方武力,干脆利落的扭过了头:“殿下不过来坐?”

萧金钰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坐在了两人的斜侧面。

邵缙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你一早就被这家伙带过来,怕是还没有用饭吧,这临水阁的东西味道都还不错,而且冯乔那丫头嘴巴向来很挑,能让她喜欢的都是选材和手艺极好的。”

“你尝尝看,看这儿的东西比之御膳房差多少,若是还有改进的地方,也好给我提提意见让后厨的人学着些。”

萧金钰身前被放了盘金丝玉卷,金黄的外皮上面裹着细粉,旁边放着一小碟红糖水,那隐隐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开,可是萧金钰却是沉着脸一动都没动。

邵缙见状挑眉:“怎么了,不合殿下胃口吗?”他挑了块金丝玉卷蘸了些红糖进嘴里,抬头:“挺好吃的啊。”

萧金钰看着邵缙的神情,见他好像没事儿人似的,不由对着两人低声道:“你们今日为什么要让我过来。”

邵缙看了廖楚修一眼:“你还没跟他说?”

廖楚修自己单独拿了筷子,拿着帕子仔细擦拭了两次,又用茶水烫了两次之后,这才夹起一块燕窝酥来。

“有什么好说的,让他亲耳听了不更明白?”

廖楚修轻咬了一口燕窝酥后,淡淡看着萧金钰说道:“你方才也在那里听了那么久,难道还不明白我带你来这里的用意?如果你真的不懂的话,那也不必等乔儿说的以后了,我明日便将你送出京城,也省的她们父女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萧金钰猛的抬头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淡声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殿下觉得我说的不对?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几日拒不见冯大人,又不肯跟郭崇真学习,甚至连郭钦、郭济和朝中几位大臣都不肯相见是为了什么?”

“你整日都沉迷在营缮司,不然就是在城外的琉璃厂和瓷窑,甚至有几日连工部主事都未曾露面,怎么着,九殿下是想要在那瓷窑琉璃厂中闯出一片未来,凭借着这份手艺让得襄王他们主动跟你认输,然后拱手将你送上皇帝的宝座?”

萧金钰脸色瞬间铁青,随即怒视着廖楚修:“你监视我?”

“监视你,我用得着吗?”

廖楚修直接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落在盘子上时候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你日/日出城,沉迷于奇巧之术不可自拔,这朝中谁不知道?谁不笑话你堂堂一个皇子却将自己自贬成了工匠?”

“九殿下,你只是皇子,还不是储君,更还不是皇帝,没有谁会看重一个只喜欢奇技淫巧之人。你以为你如此作为之下,谁还肯用心辅佐于你,又有谁肯将身家性命放在一个完全不求上进,遇事便想躲起来的人身上?”

廖楚修说话时虽然神色冷淡,可是言语却半点都不客气。

“那一日你跟尽欢说话之时,我以为她已经点醒了你,可没想到你反而变本加厉,将我们这三年来倾注在你身上所有的努力,都当成了你挥霍的资本,更将乔儿这几年付诸的心血肆意糟蹋。”

“你若是不想要那皇位,说一声便是,我们从来没有谁强逼着你一定要去争它,可你既想要争那位置,想要万人之上的权势,却又经不起半点波折。你以为那尸山血海堆就的皇位就那么好得,还是你以为那龙椅就放在那里放着,只等着你闹够了脾气任性够了,随时都能去坐?”

“萧金钰,这世上从来没有谁该无条件的包容你,更没有谁该无条件的帮你,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曾为你自己的将来努力,为你想要的目标去隐忍前行,那么你干脆就如乔儿所说,直接出京去过你的逍遥生活,而不是留在京中践踏我们所有人的心血,让我们觉得当初选择你是瞎了眼。”

萧金钰原本是气恼异常的,可是随着廖楚修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的抛出,他脸上的神色就越发苍白。

等到廖楚修的话说完之后,他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看着廖楚修低声道:“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为情所困?还是发泄求而不得的不满?”

廖楚修神色冷淡,看着萧金钰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屋中气氛一时沉凝下来,萧金钰紧紧握着拳头,而廖楚修却是面无表情。

邵缙一直在旁听着,眼见着萧金钰被廖楚修的一席话说的脸色又白又青,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不由在旁出声劝说道:

“殿下,廖侯爷的话虽说难听,可却也是我想说的。今日让你过来,之前那番话虽然是有意想要让你明白冯乔的心意,但是未必不是我真心所言。”

“无论是我们,还是别的人,既然选中了你,就是将身家性命妻儿老小全部依托在你身上,你所言所行一举一动,代表的都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

“先前你出城之事暂且不提,就说这一次,如果不是陈安与我们有几分交情,凑巧将你拦了下来,你可知道你闯进御龙台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邵缙看着沉默不语的萧金钰,温声道:“殿下,你该知道,你和冯乔根本就不适合,先别说陛下绝不可能让你娶冯乔,就算能娶,你觉得以乔儿的心思,她会肯嫁入皇室,而冯大人又会肯将他的女儿嫁给皇家的人吗?”

725 红脸

邵缙看着萧金钰。

“殿下方才在后面应该听的很清楚,冯乔能理解你对她的心思,而她对你也从来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她帮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以为的那些理由,而是因为你合适,也是因为她看好你的将来。”

“冯乔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她很难会在同一件事情上一再的给人机会,甚至心甘情愿的去竭力帮一个人。如果这个人不是你,早在先前你几次因为冲动而险些坏事的时候,她就会毫不留情的舍弃了你。”

“殿下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们今日让你来此的用意,希望您别让冯乔觉得她看错了人,也别辜负了那许多跟随你的人。”

邵缙的话比廖楚修的话要温和很多,甚至没有训斥之言大多都以劝解为主,他既点明了冯乔的意思,也告诉了萧金钰让他来这里的目的。

萧金钰原本被廖楚修激的羞恼,可是被邵缙的话一说,再去想廖楚修方才的话,便能知道那些话虽然难听,可却都是真切之言。

邵缙见萧金钰的脸色恢复了几分,眼中也冷静了下来,脸上不由带上了几分笑容:“其实殿下又何必执念于男女之情,要知道有时候知己朋友反而比夫妻更为牢靠。”

“你跟冯乔相识多年,又一起长大,说声青梅竹马也不过分,冯乔待你与旁人不同,对你也比旁人更多了几分师生之谊,她竭尽全力的将所知之事教给你,费尽心思的替你铺路等你成长,这种情谊远超过男女之情。”

“殿下若是一意强求,反倒是会与她离了心,凭白折损了这份轻易,而且不是有句老话说了吗,强扭了瓜它不甜,更何况这瓜它还不是你的。”

萧金钰听着邵缙的话,用余光看了廖楚修一眼,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乔儿她不喜欢我,我也没想要强求……”

邵缙一愣:“那你这几天?”

“我想要做一件礼物,贺乔儿大婚之喜。”

萧金钰低声说完,见邵缙神色怔愣,就连旁边的廖楚修也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

“那天的事情是我莽撞,先是闯宫,后又去了荣安伯府,我知道我给乔儿和冯大人带去了多大的麻烦,我已经知道了教训,又还怎么可能去犯。就像你说的,即使没有夫妻缘份,我也不想丢了乔儿这个朋友。”

“我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便想着自己做一件,就当是那日的赔罪礼。”

“至于朝中的事情我也知道,我知道那些人对我的看法,也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可是我不去理会反而宿在了窑厂,除了想要尽快将东西做出来外,也是因为我想要让他们这般认为。”

萧金钰说话时神色认真,往日还有些少年稚气的脸上多了些成熟。

“那天闯宫的事情虽然被陈公公及时拦了下来,可是宫中四处皆是父皇眼线,大哥他们在御龙台附近也未必没人,就算有陈安帮我,可是该知道的也根本就瞒不住。”

“我闯宫之后第二天,便上了折子给父皇,说我与工部右侍郎巩贺不合,而他刻意在营缮司之事上刁难于我,更借口监制毁了我数日研制出来的心血。”

“我不会让人知道我那日闯宫是为了什么,更不会将此事与乔儿还有冯大人牵连上。巩贺本就是墙头草,他也的确跟我不和,父皇知道我为此事闯宫之后,也只会觉得我少年气性大,而不会想到别的地方。”

邵缙听着萧金钰的话后不由对他有些改观,他们不怕萧金钰一无所有,最怕的是扶不起的烂泥,怎样都学不会成长。

他脸上浮现些歉意道:“那倒是我们误会了殿下。”

“没有。”

萧金钰摇摇头后神色认真的说道:“我只想着将这次的事情圆过去,却忘了那些跟随我的人的想法,是我做的不够周全,廖侯爷说的不错,那些人选择了我,我便要替他们负责,而不是做什么事情都全凭一己好恶。”

“而且我还是要谢谢你们,让我听到了乔儿这一番话。”

他不是不在意那天冯乔的态度,也不是不在意那一日她的决绝,哪怕他们没有可能成为夫妻,可是那天冯乔的话却真的伤人。

哪怕后来有尽欢的安慰,甚至因为尽欢跟他说的那些话表面上已经释怀,可是他心底终究还是在意的。

他十三岁时候便认识冯乔,与她相识于年幼,可以说一起长大。五年时间,冯乔教他助他,救他护他,就像冯乔之前说的,他对她虽然不是全然的喜欢,可是冯乔对他来说,终究是不同的。

他一直以为冯乔对他失望,也以为那天之后,她恐怕再不想见他,可是今天隐在那小门之后,听到冯乔的一席话后,他才知道,冯乔依旧是当年那个和他在雪中嬉闹,元宵节时啃着糖葫芦笑话他的女孩。

她了解他,熟悉他,哪怕知道他有所不足,却也愿意看着他成长。

哪怕他真的不适合如今的选择,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直接放弃他,而是替他想好了退路,安排他顺利离京。

如果那天冯尽欢的话,只是让他歇了那些恐惧反省自己的话,那么今天冯乔的话便是真正的让他释然。

无论是对于那份刚出口便夭折的喜欢,还是过往那些偶尔会出现的猜疑。

萧金钰看着廖楚修说道:“其实我早该知道你跟乔儿的关系的,你们之间很多事情并没有瞒着我,而你在帮我时也没有刻意回避他们,只是我以前太蠢,才会认不清自己。”

“你放心,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我选择了那条路就没了任性的资格,我虽然不能保证我能成为乔儿口中的那种盛世明君,可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去做到最好,至少不会让乔儿觉得她看错了人。”

萧金钰站起身来,看着面色冷淡的廖楚修。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廖楚修,你确实比我更适合冯乔。”

726 各凭本事

少年的成长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那个哭红了眼满脸执拗不肯放手的少年便已消失不见,而与他们说话的这个却是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甚至于有了目标会竭力前行的九皇子。

萧金钰走后,邵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实在是没想到萧金钰会说出那番话来。

其实他对这个九皇子先前是真的觉得挺失望的,身为皇室子孙,却没半点城府,冲动妄为还任性肆意。

这种性子,怎堪成为天子?

邵缙是真心觉得萧金钰不适合那个位置,只可惜无论是冯蕲州也好,还是冯乔也好,却都觉得他适合,他心中再不喜欢也只能顺着,否则她家媳妇儿和翁家老爷子能拧着他耳朵教他重新做人。

可是刚才跟萧金钰一番话后,却又觉得冯乔他们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就像她说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天生的帝王之才,谁的那份沉稳老练,不是经历世事之后一点点磨砺出来的。

萧金钰不笨,只是欠缺了那份历练,而他成长起来之后,未必会逊色于他人。

“这个九皇子,倒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至少能接受教训不是,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不像是作伪,他既然能替冯乔他们考虑,第一时间想办法弥补,至少说明他们先前所做的事情没养出个白眼狼。

邵缙摸了摸下巴,说完之后扭头就见到廖楚修神色平静,就好像没有听到萧金钰刚才的话似得,不由奇怪道:“我说廖大爷,你就不觉得惊讶?”

“惊讶什么?”

“萧金钰啊,你就没觉得这小子挺有觉悟的吗?”

邵缙说话时神情有些夸张:“而且你没听到他刚才那话啊,他居然主动说你比他更适合卿卿,我去,昧着良心夸奖情敌啊,你没看到他刚才那眼神儿,不舍里透着几分难过,倔强里又带着对现实的妥协,真的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呐…”

嗖——

邵缙捏着手指还没把话说完,迎面一团马蹄糕直接就飞进了他嘴里。

因为没来得及闭嘴,那马蹄糕直往喉咙口里窜,险些没把正张着嘴学着人唱戏的邵缙给噎死。

“咳咳咳咳!!”

邵缙连忙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咳得脸都红了,怒视着廖楚修:“你谋杀啊!”

“废话多。”廖楚修横了他一眼。

邵缙瞪他:“我哪儿废话了?”

“你哪一句不是废话?”

廖楚修扫了他一眼:“我比他适合乔儿本来就是事实,就算是没有我,乔儿也跟他没有半丝可能,萧金钰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清楚,就说明他真的无药可救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以为我今天还会把他弄到这里来?”

要不是知道那小子对乔儿没那么强的执念,而乔儿对他也从来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否则他早就弄死他了。

还想要他辅佐他,简直是白日做梦!

邵缙将马蹄糕扔在了一旁,闻言先是一愣,等明白他话中意思之后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廖楚修:“你早知道他歇了对卿卿的心思?那你还让我陪着你演上这么一出干什么?”

脑子有毛病啊!

邵缙忙拿着旁边的茶水灌了一杯下去,然后对着廖楚修说道:“你让我扮红脸,你扮黑脸,将萧金钰弄过来听了这么久墙角,然后将人家教训了一通,你早知道他对卿卿已经没那么执念,还知道人家这几天在做什么,你还闹出这事儿来做什么?”

“他再不济也是个皇子,更可能是将来的皇帝,你就真不怕那小子记你的仇,将来登基之后跟你秋后算账?”

他刚才可是瞧得清楚,廖楚修训萧金钰的时候可是半点都没留情面,甚至那话说的简直不要太难听。

萧金钰当时那神情可算不上好,而且虽然他走之前说了那么一句看似示弱的话来,可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今萧金钰势弱,他自然不敢对廖楚修如何,可如果等他将来登基之后,不再需要他们的助力之时,他未必就能不记恨廖楚修今日所言。

两人之间本就有“夺爱之仇”,再加上廖楚修这般不留情面的训斥,除非廖楚修将来退出朝堂,否则有哪个皇帝能容忍一个知道自己黑历史,而且还曾经将他训的一无是处的朝臣天天在眼前晃悠?

廖楚修闻言神情冷淡:“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不让他亲耳听到乔儿的心思,他怎肯完全死心?”

“况且萧金钰跟你我不同,他经历的太少,又有少年人的敏感心思,他虽然表面上看似释然,可如果不让他亲耳听到乔儿对他从不像他所想那般绝情,也替他想过若不能为皇的后路,恐怕他日后会对乔儿父女心生怨恨。”

冯乔他们既然选中了萧金钰,那他便要将一切隐患都灭杀于萌芽。

何况如果不让萧金钰亲身经历今日这一朝,明白那帝王之位并非非他莫属,他怎么可能真正成长?

至于他……

廖楚修扬扬唇:“他如果能懂我今日所为,就定不会记恨于我,可他如果当真在登基之后难以释怀,那便尽管寻我就是,到时候朝里朝外,胜负各凭手段。”

他从来都不是他父亲,哪怕被人陷害致死,也谨守着忠君爱国不肯行错半步。

如果可以和平共处,自然是最好,可如果萧金钰有朝一日容不下他,他自然有办法能保全自己,甚至让他不得不容他。

邵缙听着廖楚修的话忍不住摇摇头。

廖楚修这话虽然狂妄,可是邵缙却是知道他是真的有这份本事的,先不说他自己手中便握有的军权和遍布京中的暗营,就说冯乔手中从八皇子那里得来的势力,还有她手中从来未曾动用过的先帝印信……

如果不是因为廖楚修无心皇权,也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他们又何必要去选择萧金钰?

邵缙知道廖楚修自己有分寸后,便也懒得再过问这事,反倒是说起了旁的来:“对了,你和卿卿的婚期没多久了,你府上准备的如何了,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727 怂人

廖楚修听着婚期的事,原本冷淡淡的脸上染上了笑意:“不用,我娘和外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只等到大婚那一日,迎冯乔入府。

邵缙撇撇嘴:“瞧你那模样,知道你高兴,可好歹也收敛着点儿,宫里的可没少放眼线在你跟前。”

廖楚修笑了笑没说话。

邵缙好奇:“我听聆思说,卿卿跟她说你们婚后准备搬到荣安伯府隔壁去住,那你那镇远侯府不要了?”

廖楚修淡声道:“不是不要,只是乔儿舍不得岳父,反正都在京城,住哪儿也都一样。”

邵缙看着他:“你就不怕人家说你畏妻?”

堂堂镇远侯,连自个儿的侯府都不要了,眼巴巴的搬去岳家隔壁,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还指不定能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畏妻怎么了?我自己的媳妇儿我乐意宠着,谁敢置喙半句?”

廖楚修向来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反正关起门来过日子是他跟乔儿两口子的事情,外人就算说破了天去又能怎么样,他不想乔儿不开心,所以才将那地方买下来作为新居。

至于镇远侯府,等什么时候解决了萧夙这个麻烦,京中再无顾忌之时,而冯蕲州又不在意的话,大可以也一起搬过去住,毕竟乔儿跟他甜甜蜜蜜的,就剩冯蕲州一个人,多可怜呐。

“而且到时候真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也不会有人觉得我畏妻,别人只会以为我岳父凶残,碍不着乔儿半点。”

邵缙翻了个白眼:“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这么说,有胆子去表叔面前说一次?”

廖楚修面不改色:“没胆子。”

邵缙无语:“你怂不怂!”

廖楚修撇撇嘴,这不叫怂,这叫能屈能伸大丈夫。

他好不容易才哄住了他家小心眼的岳父大人,歇了他那份被他刨了他家地里大白菜的怒火,要是被他知道他说了这话,估计别说是好好成亲了,怕是能立刻将他踹出八里地外。

他还想安安稳稳的娶媳妇儿呢。

冯蕲州正拿着跟人讨回来的大婚事宜表仔细看着上面的流程,一边跟偷偷请来的民间常替出嫁女子梳发的老太太,学着女子出嫁前的梳礼,猛的就鼻子一痒就狠狠打了个喷嚏。

那老太太已经年过七十,头发花白,嘴里正唱着礼,一边颤巍巍的教着冯蕲州束发的动作,猛地被一个喷嚏打的手中的动作直接劈了叉。

正蹲在地上当试验品的左越险些泪崩,只觉得头后脑勺都秃了一截。

“冯大人?”老太太颤巍巍的看他。

冯蕲州揉了揉鼻子,心中骂了一句哪个王八蛋又在叨叨他,面上却是笑得和煦:“陈婆,您继续,我看着呢…”见左越捂着脑袋满脸扭曲,冯蕲州敲了他一下:“别动,晚上奖你鸡腿。”

尽欢和趣儿趴在窗边,身旁是毛茸茸的几只大狗,两人偷偷的探着脑袋看着里面一边学束发一边嘀嘀咕咕的冯蕲州。

趣儿一边撸狗一边咧嘴说道:“左越好傻。”

“是挺傻的。”

尽欢认同的点点头,看着冯蕲州挽发时力气大了一些,直扯的左越嗷嗷直叫脸都青了时,忍不住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里面的冯蕲州扭头:“尽欢!”

尽欢连忙吐了吐舌头一把扯着趣儿矮身就躲在了窗下,然后没等冯蕲州出来,转头就带着几只毛茸茸的大狗一溜烟儿的跑了。

……

……

冯乔跟萧闵远见过面之后,就彻底安下心来呆在府中待嫁,而廖楚修虽然有意想要见她,可被冯蕲州一句婚前不得相见给打发了回去,还直接警告他婚前若敢爬墙,就直接打断他双腿。

廖楚修虽然不怕冯蕲州揍他,可想着马上要成亲了,总不能顶着满脸的乌青拜堂,所以他难得的安分守礼了一回,每天只想尽办法的趁着冯蕲州不注意,偷摸摸的让人传些小笺给冯乔,然后眼巴巴的等着为数不多的回信,以解相思之苦。

荣安伯府和镇远侯府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忙的不可开交,而大皇子府上和陈家府上,都以为冯蕲州忙着冯乔婚事的事情就忘了他们,再加上永贞帝对大皇子的态度一日缓和过一日,让得他们暗喜不已。

临近两府婚期之时,大婚那日的请帖已经发了出去,萧显宏正拿着镇远侯府的帖子,一边跟董氏商量该给镇远侯府送什么礼,一边畅想着廖楚修归附于他之后给他带来的助力,谁知道却突然得了宫里的传讯,说是永贞帝急招他入宫。

来传旨的是陈安身边的小卓子,萧显宏也是认识的。

“卓公公,不知道父皇传我入宫所为何事?”

萧显宏看了眼董氏,董氏忙从旁边的小几上拿了把金瓜子送进了小卓子手里。

小卓子推拒了两下,却见金瓜子已入了手,他便也干脆接了下来,对着萧显宏恭敬道:“回殿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师父只说是陛下想要见殿下,传殿下进宫。”

萧显宏闻言皱眉,他这段时间好像没有做什么值得让永贞帝不喜的事情,而且因为太许和之前柳慧如惹出来的麻烦,他已经安分呆在府中了许多时日,出去偶尔入朝,根本就未曾外出。

永贞帝突然召见他,能是为了什么?

“父皇他心情可好?”萧显宏试探着问道。

小卓子闻言低声道:“应该是不错吧,昨儿个夜里陛下宿在了皇后娘娘宫中,早间也是用了饭才回了御龙台。”

萧显宏一听小卓子这话吗,心里瞬间松了一大截。

先前因为他的事情,永贞帝已经冷待了陈皇后许久,更是已经有数日不曾去过皇后宫中。

他和陈品云一直在为这件事情着急,毕竟后宫之中从来都不缺绝色佳人,更不缺想要上位的女人,哪怕永贞帝如今已经极少宠幸后宫嫔妃,可是后宫中的那些阴谋算计却从来都没有少过。

那皇后之位本就人人觊觎,若是陈皇后真的惹了帝心厌恶,再有其他人煽风点火,那难保不会出现废后之事,毕竟如今的永贞帝性情古怪,阴晴难定,谁也难以琢磨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728 嫌隙起【平秋1990+】

萧显宏还记得清楚,去年重阳之时,永贞帝只因为一时兴致,便封了襄王的母亲丽嫔成了四贵妃之一,却又因为原本的曹贵妃多看了他断腿一眼,就怀疑她对他有不敬之意,毫不犹豫将人一贬再贬,最后更是直接打去了冷宫。

如今永贞帝既然肯宿在皇后宫中,又肯让她陪着用膳,想必是回心转意了。

萧显宏神情松懈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不由轻松了很多:“卓公公稍后片刻,我去换身衣裳,然后就随你入宫。”

“殿下随意便是。”

董氏和着萧显宏去了后堂,前面便有下人立刻奉上了茶点,招呼起小卓子。

回到后厢之后,萧显宏便脱掉了身上的外衫,而董氏取出了衣裳来一边服侍着萧显宏更换,一边低声道:“殿下,父皇突然召你入宫,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萧显宏闻言说道:“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否则来这里传旨的就不该是小卓子,而是陈安了。”

他可还记得清楚,上一次柳慧如的事情出了之后,永贞帝可是直接让陈安带着宫内侍卫过府,然后将他带进宫中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哪儿还能如这次一样和和气气的,甚至还给他时间更衣。

萧显宏任由董氏替他扣好领间的侧扣,然后将腰带束起,见她眉宇间隐带忧色,安抚道:“你也不必忧虑,先前廖楚修替我在父皇面前进言之后,父皇便已经不再追究我和柳氏的事情,而太许那边外祖父也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再有麻烦。”

“眼下父皇如今肯亲近母后,还肯宿在她宫中,便说明他已经不计较先前的那些事情,只要此事能顺利抹过去,那我便再无后忧。”

萧显宏说道这里,伸手握着董氏的手:“香溪,你放心吧,有外祖父和你哥哥在,你只需替我顾好后宅,前朝之事我们自会处理好。”

董氏闻言抿了抿嘴唇,脸上带着些担忧道:“我知道殿下对朝中的事情有分寸,有哥哥和外祖父帮您,自然不会有大碍,只是殿下,柳氏那边……”

她顿了顿,面露难色:“妾身有些不知道怎么是好。”

“她又怎么了?!”

萧显宏一听到董氏提起柳慧如,脸上顿时沉了下来。

如果说先前他虽然恼怒柳弛他们的算计,想要将他和柳家绑在一起的话,可是那时候他对于柳慧如本身却还是存着几分怜惜之心的。

在他看来,柳慧如也只是被其父母和伯父哄骗,同样是受害人,况且那么个娇滴滴的女子靠在他怀里低泣,说着对他的倾慕和对那事情的不知情时,他总会觉得歉疚几分。

那时候他是真的想过要迎柳慧如入府的,只是经过济云寺那一遭后,那些怜惜却是被柳慧如自己糟蹋的半点不剩。

如果不是她行事招摇,有了身孕还四处乱跑,结果被人揭露当场,他又怎么会被父皇当朝训斥,丢尽了颜面不说还弄丢了官职;

如果不是柳家对他看似恭顺实则从来都只有算计,借着他的权势替自己谋势想要拿着他当踏脚石,他又怎么会险些落到无法翻身之地?

萧显宏虽然依旧迎了柳慧如入府,给了她一个侧妃的位置,可是心境上面却再不如前。

不仅从不肯踏进她的竹锦院半步,更是不愿提起半句有关她的事情。

董氏看着萧显宏的脸色,低声说道:“殿下息怒,我本不欲拿她的事情来烦扰殿下,只是早起的时候,她院子里的丫鬟来寻我,说她身子不爽,想要寻家中的人过来探望。”

“我觉得这个时候殿下本就处于风口,陛下才对您宽赦,如若府中与柳家来往过密,难保不会让人抓住把柄攻以口舌,所以妾身便做主回了她,然后去请了大夫过去替她看诊,只是那大夫去了之后,柳氏却是将人赶了出来……”

萧显宏闻言顿时转身,怒哼一声说道:“她以为她是谁,嫁入了我皇子府,还成天想着她娘家的人?她若是真的那么想柳家,就让她回去,我府中容不得她这么吃里爬外的人。”

“还有那大夫,她爱瞧不瞧,你那么纵着她做什么?”

“她入府中才不过一个月,就已经连着叫嚷了几次身子不爽。怎么的,我这大皇子府是龙潭虎穴吗,谁在里头都能安好,却独独装不下她柳家一个金凤凰?!”

董氏听闻言有些迟疑道:“可是殿下,她毕竟怀着您的孩子……”

萧显宏脸色一冷:“要不是孩子,你以为我能忍她?”

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孩子能成为他跟柳家的纽带,足以暂时牵制柳家,让得柳徵为了他这个女儿和外孙跟柳相成博弈,他怎可能去圣前求旨,非得将柳慧如迎入府中?

“你去告诉她,她要是还想要顶着这侧妃的名头安生过日子,就给我安安分分的好生在府中待着,把孩子生下来。她若是不想安生,就尽管去闹,我萧显宏不缺她肚子里面那块肉。”

萧显宏直接将董氏手里的玉佩拿了过来,自顾自的挂在腰上,然后对着她说道:“以后柳氏的事情少跟我说,她若是闹腾的厉害了,你大可自行处置。我先走了,省的待会儿进宫晚了,又闹出事情来。”

董氏连忙道:“妾身知道了,殿下小心些。”

萧显宏出去时,小卓子已经等的有些不耐,见他出来连忙开口:“殿下,咱们该走了。”

“好。”

萧显宏跟着小卓子出去时,迎面就碰到刚巧跑过来求见萧显宏的杏红。

见着萧显宏一副出府的架势,她连忙就开口:“殿下……”

杏红刚想跑过去,旁边一道人影快速走到她身旁,在她开口之时便直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跟另外一个丫鬟一起拖着她便进了屋。

那边萧显宏隐约听到有人叫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着身后空空如也。

“殿下怎么了?”小卓子奇怪道。

萧显宏皱眉看了那边一眼,只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摇摇头说道:“没什么,走吧,别叫父皇等急了。”

729 乱起(一)

“唔唔…”

眼睁睁的看着萧显宏越走越远,直到出了院子消失不见。

被柳慧如遣来寻人的杏红用力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董氏走出来坐在那里,见萧显宏一行人已经没了踪影,这才有些皱眉的朝着那两人淡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将人放开。”

那两人闻言一松手,原本挣扎不已的杏红就因为收势不及,直接身子一歪扑到了地上,膝盖磕在地上时碰的生疼,掌心更是被蹭破了皮。

杏红疼的叫了一声,一时竟也没站起来。

董氏见状低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小心着些,要是伤了侧妃身边的人,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是奴婢的错,娘娘恕罪。”

之前捂着杏红嘴的是董氏身边的大丫鬟燕琴,听到董氏的斥责声连忙低声回了一句,就直接伸手将杏红从地上拉了起来:“杏红妹妹可别介意,我这性子总是这般着急,方才见你不知轻重的冲过去便想拦着殿下,怕你扰了殿下的正事不说,更会在宫人面前闹了笑话,被人指责侧妃娘娘无状。”

“我一时情急才拦着了你,怕是也没什么轻重,你可有伤着?”

燕琴面上说的情真意切,一边说话一边还贴心的用手替杏红拍了拍衣裳,眼底满是懊悔和抱歉,只是那手上却是每一下都落在她方才磕蹭到的地方,让得杏红疼得脸上煞白一片。

杏红连忙避了开来,急声道:“奴婢没事,是奴婢自己没站稳,不关燕琴姐姐的事情…”

董氏闻言淡声道:“无事便好,免得有不知事的人传了出去,还以为我容不得侧妃身边的人,故意磋磨她。”

她意有所指的话让得杏红脸上身上僵了片刻,而董氏仿佛没有看到似得,皱眉说道:“既然没事,你不在竹锦院种好生伺候柳侧妃,来这里做什么,你们入府的时候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这前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杏红闻言连忙道:“奴婢是来寻殿下的…”

“寻殿下?”

董氏顿时脸上一沉:“没规矩的东西,就算要寻殿下,也需让人通传,岂能像刚才那样贸贸然的闯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大皇子府的下人连这点规矩都没有。”

“你可知道你方才的言行若是惊了殿下,你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你家主子出嫁前好歹也是氏族贵女,柳家的规矩就是这么教的?!”

杏红被吓了一跳,直接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就急声说道:“娘娘,是我们主子,我们主子有些腹痛难忍,想让奴婢来请殿下过去瞧瞧……”

“胡闹!!”

董氏闻言直接低喝出声:“她怀着殿下的子嗣,自当小心谨慎才是,既然腹痛难忍自然该请大夫,让殿下过去有什么用?你也是糊涂,怎么能任着侧妃胡来,若是伤了腹中的小皇孙,你们担当的起吗?!”

“来人,立刻去一趟太医院,寻常的大夫侧妃用着不放心,便去请季太医亲自来一趟,也能好好的替侧妃诊治一下,你们几个,立刻跟我去一趟竹锦院。”

杏红整个人还沉浸在董氏刚才的斥责里,战战兢兢的想着该怎么回答,可没想到她转眼就直接起身带着人朝着门外走。

“娘娘!”

杏红整个人都傻了眼,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就想去拦,可却被燕琴推开。

眼见着董氏已经带着人朝着竹锦院而去,杏红吓得脸都白了。

她是来请大殿下的不错,可是她家小姐却根本没有什么腹痛的毛病,只是想要借此能换的大殿下几分怜惜。

自从她们进了大皇子府后,大殿下就从来没有去过她们院子里,连带着合府的下人都知道新来的侧妃不得殿下喜爱。

大皇子妃董氏虽然从不曾在吃穿上面短缺过她们什么,甚至竹锦院的一应用度几乎能比拟董氏所在的澄碧院,可是只要大殿下不去,再好的吃穿又有什么用?

府中的下人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说柳慧如半点,可是暗地里却没少嘲笑柳氏女费尽心机怀了孩子嫁进大皇子府,结果刚入府便失宠,连殿下的正脸都没有见过。

今日晨起,柳慧如便已经借腹中不适想要来请大殿下过去,可是当时被董氏的丫鬟拦了下来,只是请了个大夫过去,柳慧如本就是作假怎敢让大夫替她诊治,只能发了一通脾气将人赶了出来,结果现在董氏却说要去太医院里请太医。

杏红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提着裙摆就朝着竹锦院那边急跑了过去。

竹锦院里,柳慧如斜靠在床头,身边跟着个年岁较大的嬷嬷正在小心的替她脸上施着脂粉。

“脸上的颜色弄的淡一点,还有,替我将唇色也弄浅一些,看着像是不舒服就好…”

柳慧如一边说着,一边扫了眼正拿着药罐子熏着气味的丫鬟说道:“卉儿,将味道弄的浓一些,这边多熏一点,别叫殿下瞧出了不对来…”

“奴婢明白。”

柳慧如又抬头:“钱嬷嬷,你可打听仔细了,殿下还在府中?”

替她施粉的嬷嬷是她当初进大皇子府时从柳家带来的,柳慧如对她很是信任,那钱嬷嬷容貌看着普通,一双手却是极巧。

她小心的在柳慧如脸上轻抹着脂粉,一边说道:“小姐放心吧,奴婢都打听好了,大殿下今日晨起便没有出门,说是要跟澄碧院那边商量过些日子镇远侯府大婚时要送的贺礼。”

“早间咱们的人去请殿下时,就是被那头的人挡了回来,殿下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小姐身子不爽,现下杏红去了,定能将大殿下请过来。”

柳慧如听着镇远侯府的婚事,便想起了冯乔,她对冯乔既恨又妒。

她知道大皇子去跟陛下求旨赐婚的那一日,陛下也下旨将冯乔指给了镇远侯。

同样都是赐婚,情形却是天壤之别。

她不过是陛下随口一言,一台小轿便从侧门入了大皇子府。

730 乱起(二)

原本该有的喜宴,敬茶,谢恩,礼客……通通都被大皇子以她有孕在身不易操劳为由全数取消。

而柳家那头,除了父亲母亲给她置办了些东西,就连祖父对她也只不过是交代了几句,连半盏喜庆的灯笼都未曾挂过。

可是冯乔呢?

自从赐婚圣旨下来之后,京中之人虽然笑话荣安伯府和镇远侯府仇家结亲,都说她嫁过去后定然不好过,可是宫中的赏赐却是如流水而至从未曾断过,而镇远侯府那边就算再不喜欢她,可表面上却也得尽心操办大婚的事情。

据说冯蕲州为了冯乔的婚事,几乎将整个荣安伯府都陪了上去,而镇远侯府那边的聘礼,为了不输脸面也跟赌着一口似得,据说那聘礼单子比寻常王公之家娶亲还要多出数倍来。

如今整个京中,原本那些嘲笑之人对冯乔都是眼红不已,毕竟联姻之事谁家都有,可又有哪个女子出嫁时能有她这般荣光,几乎能越过了公主的行头。

将来她嫁入镇远侯府之后,就算那边的人不待见她,有那么多东西握在手中,镇远侯府又能将她如何?

只要她生下了嫡长子,牢牢将侯夫人的位置把持着,那镇远侯府将来便是她儿子的,而冯乔有冯蕲州依仗,有陛下赐婚的旨意,那镇远侯府又怎敢在明面上如何欺她?

柳慧如想到冯乔的事情眼中满是妒意,原本还曾有过感激她在济云寺相救的心思,经过这么长时间在大皇子府中的冷待,也都通通化成了怨恨。

如果不是冯乔多管闲事,她怎会落得今日地步?

柳慧如伸手摸了摸还未显怀的小腹,眼中早已经没了当日的欢喜。

她忍不住低声道:“嬷嬷,你说殿下会来吗,他对我如此不喜,从我入府之后便不曾来见过我,说不定,他根本就不在意这孩子……”

“小姐休得胡言,这孩子是殿下的亲骨肉,他怎能不在意?”

钱嬷嬷跟着柳慧如的母亲好些年,更是看着柳慧如长大,她听着柳慧如的话紧紧皱着眉。

“大殿下对您就算有些误会,可是你腹中毕竟怀着他的孩子,他就算再不顾忌于您,也得顾着您腹中的孩子,还有你身后的柳家。”

“殿下如今还得靠着老爷和二爷他们,绝不会让您的孩子出了什么差错,否则他也难以跟老爷他们交代。只是小姐,之前的事情毕竟是您大意才会伤了大殿下的脸面,殿下若是来了,就算偶有几句怨怼之言,您也别与他犟着来。”

“这男人呐,都是一个样子,最喜欢的还是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女子。小姐长得这般好看,只要性子柔和一些,还怕不能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让得殿下对您回心转意吗?”

柳慧如听着钱嬷嬷的话,脸上的担忧卸去了一些。

钱嬷嬷手中停了下来:“好了,小姐的妆容如此便好,这发也不必束了,看着才有几分病弱之态。”

她扶着柳慧如朝上靠了靠低声说道:“小姐千万要记着,待会儿与殿下说话时,可以哭,可以委屈,可以诉说思念之情,但是切记不可在他面前提起老爷和柳家,更不可提起二爷,知道吗?”

大皇子本就性情暴躁,没有容人之量,这个时候若是提及柳家和柳相成他们,必定会让他以为柳慧如是在借此要挟于他。

男人的心思不外是脸面功夫,全了他脸面,再温柔以待,自然能将他的心拉回来,可是反之若是伤了他颜面,便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柳慧如也知道厉害,连忙点头:“我晓得的。”

钱嬷嬷替柳慧如盖好被子,估摸着杏红去前院再从那边回来的时间应当是差不多了,连忙让卉儿将药罐子拿出去收好,然后又将熏香点起让得香气与药气能中和一些,以免显得太过刻意。

等到收拾好后,外面便传来卉儿的声音:“杏红姐姐,你回来了?”

里头两人都是神色一震,下一瞬便见到杏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殿下可来了?”柳慧如迫不及待问道。

杏红急声道:“方才宫里有人来传唤,将殿下宣进了宫里,奴婢还没见着殿下便被董正妃的人拦住了…”

钱嬷嬷听着杏红的话脸色微变,这才发现她脸上满是跑过后的潮红,嘴里还喘着气,她走路的时候腿脚还有些不对劲,膝盖和袖子附近还能看到隐约的血色。

“董正妃罚你了?”钱嬷嬷厉声道。

杏红摇摇头刚准备说没有,门外就传来燕琴的声音。

“谁说我们娘娘罚她了,是她自己行事莽撞站立不稳才摔了手脚,我们娘娘好心好意的来看侧妃娘娘,你们就是这么污蔑我们澄碧院的?”

钱嬷嬷和柳慧如都是脸色瞬变,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的帘子便被再次打了开来。

燕琴撩着帘子站在门口,低声道:“娘娘小心脚下。”

董氏抬脚走了进来,就见到斜倚在床头尚未来得及起身的柳慧如。

柳慧如的长相偏艳丽,寻常也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可是此时她却只是穿着一袭白色单衣,脸色微有些发白,乌黑的长发就那般披在身后,端端一副惹人心疼的弱柳之姿。

柳慧如慌乱间便直接起身:“姐姐怎么过来了…”

董氏眼底划过抹冷色,她不过来,怎能亲眼瞧见这一出?

董氏面上不动声色,上前伸手压了压柳慧如起身的动作:“我就是听你的丫头说你不舒坦,所以过来瞧瞧,你身子不爽就不必起了,这般折腾,你腹中的小皇孙哪能受得住。”

柳慧如听着董氏的话脸色微白,手拢在被子下方低声道:“多谢姐姐体谅。”顿了片刻又说道:“方才钱嬷嬷的话并非是怀疑姐姐,她只是怕杏红不懂事冲撞了你。”

“我懂得,妹妹温柔可人,怎能做出让身边下人污蔑主母的事情来?”

董氏淡声说完,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她僵掉的神色似的,继续道:“只是她毕竟是你身边的人,妹妹还是要约束着些好,否则若再说出这种话来,反倒是会让人以为,妹妹素日里便对我有所不满,所以下人才敢这般言辞不敬。”

731 伤人(一)

董氏的话一出,钱嬷嬷就变了脸色。

没等柳慧如开口说话,她便直接“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面朝着董氏的方向朝着自己脸上就是一巴掌,毫不犹豫的磕头说道:“娘娘恕罪,是奴婢不知分寸才会言语失当,侧妃对您从无半点不敬之意,更不敢对您有半分不满之心。”

“都是奴婢的错,求娘娘莫要错怪侧妃。”

董氏闻言淡声道:“是吗?”

她目光有些暗沉的看了眼钱嬷嬷,心里头对这个从柳家跟来的老婆子高看了一眼。

这种时候这老婆子若不认罪,她大可名正言顺的迁怒于柳慧如,可是这老婆子一番动作却是将她所有想做的事情想说的话全数堵住,端是精明的厉害。

只是董氏又怎肯这般罢休?

她扭头对着柳慧如说道:“妹妹也是这样想的?”

柳慧如隐在被子下的手捏的泛青,面上却是低垂着眼帘说道:“妹妹对姐姐不敢有半点不敬,还望姐姐明察。”

董氏闻言顿时轻笑起来:“妹妹明事便是最好,你既已入了府中,自然事事要以殿下为先,殿下应付外间诸事已是疲惫,只有你我和睦,才能叫这后宅安宁。”

“方才这老婆子多嘴饶舌,险些坏了你我姐妹情分,如今既知不是妹妹本意,想必妹妹定会好生处置,以儆效尤才是?”

柳慧如猛的抬头,不敢相信她已服软,董氏居然还穷追不舍。

董氏看着她脸上神色,却没有半点动容。

她若不进,怕是这大皇子妃之位早就无法安稳坐着。

她今日若不将柳氏训服帖了,她定还会生乱,往后这府宅之中便难以安宁。

董氏佯作不解看着柳慧如:“妹妹难道不愿?”她顿了顿,眉心轻拧:“还是妹妹方才的话只是骗我而已,你心中其实对我依旧不满?”

“我……”

柳慧如脸色一变就欲说话。

跪在地上的钱嬷嬷却是赶在她开口之前,就猛的再次朝着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那动静瞬间将房中所有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柳慧如扭头:“嬷嬷!”

“侧妃不必替奴婢求情,今日之事本就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道您心地善良顾全奴婢,可是规矩便是规矩,是奴婢一时失言冒犯了正妃,便理该受罚。”

钱嬷嬷没等柳慧如话说完,便直接打断了她。

她跪在地上朝着董氏那边沉声道:“娘娘仁慈,侧妃如今有孕在身,见不得血腥,奴婢也不敢拿这条贱命污了娘娘的眼睛,奴婢有错甘愿认罚,还请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

说话间,钱嬷嬷就毫不犹豫的伸手又打了自己几巴掌,那力道又狠又重,直让得她脸上瞬间便肿了起来。

董氏没想到这老婆子能对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根本不等她借口找柳慧如的麻烦,便立刻将所有的过错全数揽在她自己身上,而且还拿言语挤兑于她。

她若是不饶了她,便是不够仁慈,她若是要强行惩罚于她,便是不顾忌柳氏腹中的孩子,便是不顾忌皇室的血脉。

眼见着钱嬷嬷手中不停,脸上已经红肿了一片,嘴角更是已有血迹,她却是一副她不开口喊停,便一直打下去的模样,连周围的丫鬟也都纷纷变了颜色。

董氏心中气怒,却也不敢真要了这老奴才的命。

无论如何,眼下大皇子和柳家还没有真正撕破脸,更何况如果真让这老婆子顶着这么一张脸被人瞧见,回头萧显宏见了,难保不会以为柳慧如在府中艰难,对她生出怜惜之心,到时候非但教训不了柳慧如,怕是会反倒是成全了她们!

“行了,别打了。”

董氏淡喝出声:“你也是侧妃身边的人,这般动作也不怕惊着了你主子?”

钱嬷嬷手中停了下来,顶着红肿的脸对着董氏磕头道:“是奴婢的错,奴婢多谢娘娘宽恕。”

董氏被她的话憋得一口气堵在喉间,却也再对她发作不得,否则便成了刻意寻衅。

她看了柳慧如一眼,开口说道:“先前你的丫鬟来说,你早起后便腹痛难忍,这怀孕之后腹痛可大可小,我已经命人去太医院请了人回来,到时候让太医好生给你诊治诊治,免得若真有个什么,伤及了你府中的孩子。”

柳慧如对董氏刚才的行为本就恼恨至极,此时听她说请太医,顿时脸色更冷了几分。

她不相信董氏不知道,她之所以让杏红如此去说目的,只是想要大皇子过来而已,她屡次挡了她派去寻大皇子的人,如今又说请了太医过来,难不成真当她就怕了她不成?

柳慧如忍不住气反嘴说道:“姐姐不必如此,这女子有孕时腰酸腿疼本就是常有的事情,我只是早起时胃口不适,腹中也有些难受罢了。”

“姐姐没有怀过孩子,所以才不知道这些,等您哪一日也有了身孕,便能知道这怀孕的辛苦,不过是小事罢了,怎能当得起太医来诊?”

董氏原本还占了上风,可是被柳慧如一番话讽刺之后瞬间就铁青了脸。

这整个京中,谁不知道董氏嫁入大皇子府数年,却一直都不曾有孕,董氏这些年没少求神拜佛,四处寻医,但凡能够助孕的药石之物、偏方土法,更是不知道用了多少。

大皇子碍着董家的原因,从来没有因此事嫌弃过董氏半分,可是董氏自己却对于无子之事极为在意。

这件事情就是她的逆鳞,府中从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而眼下柳慧如不仅提了,反而还拿此事来嘲讽于她,董氏原本还有些压下的脾气瞬间便升了起来。

她脸上冷了几分,似笑非笑道:“也是,毕竟谁能和妹妹一样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在嫁人前便有孕在身,还能母凭子贵嫁入皇子府。”

“说起来妹妹这肚子若是争气一些能够一举得男,将来还是咱们府中的庶长子呢,到时候殿下为着这孩子,也会更看重妹妹几分,必不会如现在这般冷待了妹妹。”

732 伤人(二)

“你!!”

柳慧如气急。

董氏却半点不饶人:“说起这个,我还想提醒妹妹一句,殿下身份贵重,这府中想要爬床上位的女子从来都未曾少过,方才你那丫鬟照直冲过去便叫殿下,那神情动作可比西苑那几个还要动人。”

“你如今怀着身孕,就算想要诱殿下过来,也不必寻这丫鬟,瞧瞧她这水灵的模样儿,这脸蛋儿,这身材……指不定被她那么一叫,殿下就真去了魂儿。”

“如果真叫她哪一日爬到了你头上,这丫鬟变主子,你们二人便成了姐妹,倒也是一桩韵事呢……”

杏红被董氏的一番话说的脸色煞白,急急忙忙的就扭头看向柳慧如,而床头的柳慧如则是已经脸色黑的吓人。

柳慧如先前让着董氏,不过是因为钱嬷嬷一直在她耳边叮嘱于她,让她切勿在府中惹事,需要低调而未,至少在萧显宏对她回心转意之前,切勿跟董氏起了冲突。

可是她本就不是能忍得住的性子,否则当初在济云寺里,她也不会闹出那么一出事情来。

钱嬷嬷听完董氏的话后便知道不好,正欲伸手去拦柳慧如,可是柳慧如却根本就没给她机会,就直接整个人从床头坐了起来怒声道:“你别太过分了,你先入府我让着你,可你别得寸进尺。”

“我是嫡妻你不过是妾,我用得着你让?”董氏冷声道。

“董香溪!”柳慧如怒。

燕琴顿时上前:“放肆,你不过是侧妃而已,娘娘才是这大皇子府的女主子,她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钱嬷嬷连忙护着柳慧如:“娘娘,侧妃她有孕在身,经不得刺激……”

“刺激?”

董氏听到钱嬷嬷的话顿时寒声道:“若不她有孕在身,你以为我能让她这般安稳?”

“我大皇子府上下皆是守礼之人,哪怕是西苑的那些个歌姬舞女,寻常也不敢爬上殿下的床榻,这京中的女子有谁敢如她这般不要脸面,婚前便与人私通,如今还觉得凭子入府十分光荣?”

董氏扭头看向柳慧如,嘴里言语早没了之前的表面功夫:

“你若是规规矩矩的在府中待着,那也就算了,毕竟你就算再不是,你腹中那块肉也是殿下的骨血,我自当好吃好喝的待着你,绝不会亏了孩子半点,可是你入府之后却还想着魅惑殿下与我生疏,甚至命人挑拨殿下与我的关系。”

“柳慧如,你真当我董家女是这么好欺的?”

“别说你现在还只是怀着殿下的孩子,你就算真替殿下生下个儿子,他也得叫我一声母亲,而你在我面前也得行妾室礼!”

柳慧如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一把推开身前站着的钱嬷嬷,怒声道:“那又如何,你占着主位却无法替殿下延续香火,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怀不上,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啪!”

柳慧如的话还没说完,董氏直接一巴掌便甩在了她脸上。

这一巴掌,惊了屋中所有的人。

柳慧如原本站在钱嬷嬷身旁,没想到董氏会朝她动手,整个人直接被打的朝着旁边一歪。

董氏怒极出手打了人之后便已生了懊恼,见着柳慧如倒过去的动作更是一惊,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拉她,谁知道脚下却不知道是踢到了什么东西,原本拉人的动作变成了推,直接一把将柳慧如撞倒在了床柱上。

“啊-”

柳慧如短而急促的痛叫了一声,整个人便顺着床柱滑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惨叫起来。

钱嬷嬷和杏红大惊失色。

“小姐!”

“侧妃!!”

两人围拢了过去,就见着柳慧如整个人疼的蜷成了一团,唇色煞白一片之下额上满是冷汗,还没等她们将柳慧如扶着,卉儿便尖叫出声:“血,流血了……”

屋中所有人都朝着柳慧如身下看去,就见到她白色里衣的裤腿上已然染上了血色。

董氏瞬间慌了手脚,原本因为柳慧如那些话气得想要好好教训她一通的心思,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她只是想要警告柳慧如,让她能够安分一些,别一天总想着离间她和萧显宏之间的感情,更在暗地里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手脚,可是她方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明进屋之前她还想着口头教训柳慧如几句便是,更跟身边的人一再叮嘱,决不可靠近柳慧如半步,免得她出了什么问题拿孩子来栽赃,可是刚才那一瞬间她却是跟糊了脑子似得,只觉得心头那股子火气如同被点燃了似得,怒气冲头之下便对柳慧如动了手。

燕琴也是脸色慌乱起来:“娘娘,好多血,怎么办……”

“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董氏慌了片刻就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见柳慧如已经疼的晕厥,她连忙就想让人将她扶到床上,可是钱嬷嬷却如同护食的老母鸡似得,横在柳慧如身前。

“娘娘还想做什么!?”钱嬷嬷怒声道。

董氏虽气恼她不识好歹,可此时却也不想跟她计较:“你让开,先将她扶上去躺着,她的孩子兴许还保得住…”

“保得住?”

钱嬷嬷眼中满是悲愤之色,她服侍着夫人几十年,更是也曾生过孩子,柳慧如下身的血迹已显乌黑,这般情形下,她的孩子还怎么可能保得住?!

钱嬷嬷握着柳慧如渗凉如冰的手,对着董氏再无半点恭敬:“多谢娘娘好意,这孩子本就不得娘娘喜爱,想必没了才正合娘娘的心意…”

“你!”

董氏气结。

两厢正是僵持不下之时,先前被董氏谴去太医院请太医的人刚巧回来。

董氏忙让人过来,而钱嬷嬷虽然知道柳慧如这孩子十之八九会保不住,但是心中终究还是存了几分希冀。

钱嬷嬷和杏红将柳慧如抬上了床,而董氏虽然不愿却只能在他们的逼视之下退到了外厅。

谁也没注意到,混乱中原本跟杏红在一起的卉儿悄悄的移动了放在窗棂旁的香炉,将其不着痕迹的推到窗外的杂草堆里,然后再悄无声息的回到了杏红旁边。

733 孩子没了

之前被大皇子府请来的太医是太医院新上任的院判季槐,他踏入房门之后,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季槐眉心微跳,不着痕迹的在房中扫了一眼后,却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

钱嬷嬷见他不动,有些着急:“季太医,怎么了?”

季槐摇摇头:“没什么,侧妃呢?”

“在里头。”

季槐连忙歇下了心头的疑惑,快步跟着钱嬷嬷去了床边,隔着纱帘替里面已经昏厥过去的柳慧如诊治…

小半个时辰后,里面的柳慧如疼的醒过来,大盆大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而屋里更是传来痛彻心扉的哭声。

董氏心中一咯噔,抬头就见到季槐从里面出来。

她连忙上前急声道:“季太医,怎么样?柳氏的孩子可还能保得住?”

季槐摇摇头。

董氏脸色一白,整个人踉跄着倒退了半步,手心微抖。

“柳侧妃怀孕之后本就胎像不稳,先前济云寺的事情下官也有所耳闻,据说她曾经落水受惊,险些掉了孩子。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小心将养着,这孩子也未必能足月,更何况如今又……”

季槐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多说,毕竟这京中府宅后院之中的阴秽之事从来就没有少过。

无论是刚才闻到的香气,还是柳慧如身上撞击后留下的淤青和脸上被打后的伤痕,哪一样都显然不会是这柳侧妃自己弄出来的。

他行医这么多年,也没少替京中富贵人家府上诊病,说起来女子怀了孩子因为这样那样的手段被人弄掉的,他见过太多太多,刚开始或许有所不忍,可是多管闲事却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在太医院当差,最重要的便是束紧了耳朵闭紧了嘴,只又这样才能长命。

季槐对着董氏说道:“女子小产本就伤身,柳侧妃这一胎更是怀的不安稳,为免伤及了根本,下官替柳侧妃开了副方子,能够补足气血调养身体。”

董氏听着季槐的话,脸上神色却没有半点好转,反而白的吓人。

还是她身边的燕琴反应的快,忙着唤人过来,带季槐去开方子之后,又塞了茶钱将人送了出去。

燕琴回来时,就见到董氏跟丢了魂儿似的,失魂落魄的站在柳氏的门前。

燕琴担心道:“娘娘,您怎么了?”

董氏一把握着燕琴的手,低声道:“燕琴,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没有想要伤她的,我更没想要伤她的孩子……”

她只是恨柳慧如先前跟大皇子闹出那般事情来,入府之后又屡次暗中手脚离间他们夫妻感情,可是她就算是再讨厌柳慧如,再厌恶她,她也绝不会去伤她的孩子。

那是个鲜活的生命,那更是萧显宏的骨血,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董氏神情有些慌乱:“不该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不该对她动手的,可是我当时真的是懵了头,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似得,只觉得被她气得怒火中烧,燕琴,我没想过要伤她。”

“那孩子怎就没了呢……”

“明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怎么就没了孩子……”

燕琴的手被董氏用力抓着时疼的头皮发麻,她却不敢甩开董氏的手,只因为董氏现在的神情太过慌乱。

她反手握着董氏的手,低声安慰道:“娘娘…娘娘您听奴婢说,这事情与您没有关系,是柳氏她自己不小心,是她要刻意激怒您,您才会不小心伤了她…”

“刚才季太医不是说了吗,柳氏的孩子本来就有可能保不住的,是她自己和孩子没有缘分,况且殿下本就不喜欢柳氏,更不在意她府中的孩子,殿下就算知道了今日之事,也定然不会怪罪于您的…”

董氏听到了燕琴的话后,心中不仅没有安稳下来,反而不安愈来愈甚。

萧显宏的确是不在意柳慧如这孩子,可是无论怎么说,他为了这孩子迎了柳慧如入府是事实,而他如今跟柳家的关系复杂根本经不起折腾也是事实。

萧显宏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后宅之事任由她处置,说柳慧如若是不愿便将她送回柳府,可是董氏和他同床共枕多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萧显宏真正的心意?

他如果真的那般不在意,就不会处处命人看着柳慧如,而他如果真的肯放柳慧如回柳府,当初在柳家以名声为由拒绝将柳慧如嫁给他时,他就不会想尽办法的入宫求旨,让陛下替他赐婚,逼着柳家将柳慧如送进了大皇子府。

董氏越想心里越慌,忙对着燕琴道:“你快去让人通知哥哥,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帮我。”

只有董年之才护得住她。

而几乎在同时,里头在知道了孩子没了之后,狠狠哭了一番,又痛又恨的柳慧如声音如同泣血:“去告诉父亲,告诉他董氏害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

萧显宏入宫之后本是想要直接去见永贞帝的,可谁想去后却才知道永贞帝正在与李丰阑等人议事。

陈安将他带到御书房旁边的耳房让他先行候着,说是等那边事情完结之后再等永贞帝传唤,可谁知道这一等,便是足足将近两个时辰。

萧显宏本就不是什么好耐心之人,坐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浑身难受,更何况他虽就在御书房旁边侧室,可是却半点都看不到隔壁房中的事情,更听不到永贞帝与李丰阑他们在说些什么。

李丰阑是老四的人,难道他们又有什么打算?

萧显宏心中有些发痒,不由起身在房中踱步了一会儿,侧耳靠在旁边的纱橱上想要去听那边隐约传来的声音。

陈安进来时,就见到萧显宏趴在墙上的样子。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萧显宏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了身子有些讪笑:“陈公公。”

见陈安满脸惊愕的看着他,萧显宏低咳了一声,连忙转移了话题:“陈公公,我在这里也候了快两个时辰了,父皇那边还要等多久?”

734 流年不利

陈安见萧显宏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心中对他方才的行为有些鄙夷,脸上倒是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这个奴才可说不准,陛下与那些大人们议事,时间有长有短,不过奴才瞧着陛下今儿个精神头大好,怕是还需要等些时候。殿下不妨吃些茶点再等等,等那头结束,陛下便会传您。”

萧显宏见陈安说完便取了东西准备出去,他连忙上前两步拉着他:“陈公公稍等……”

萧显宏笑道:“上次的事情,多谢公公帮忙。”

陈安听着萧显宏提及给冯乔和廖楚修赐婚那事儿,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冯蕲州那老不修的明明风风光光的嫁女,又收了镇远侯这么个好女婿,可他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暗地里没少折腾他,美其名曰谁叫他帮着廖楚修啃了他家大白菜。

陈安本就被冯蕲州折腾的够呛,如今听着萧显宏提起这事儿,顿时就想起自己眼巴巴的好心凑上去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而且这里是御书房,里外都有人守着,萧显宏就这么大咧咧的说出来,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宫中有勾连?

陈安脸色微淡了几分:“殿下客气了,奴才可没帮您什么。”

萧显宏闻言怔了一下,见陈安脸上神色不对,便突然惊觉到自己方才怕是说错了话。

见陈安要走,他却是连忙说道:“公公。”

“殿下还有事儿?”

萧显宏原本是想要打探永贞帝召李丰阑入宫是为了什么事情,可是想起陈安的忌讳,他便忙转了话音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公公,可否知道今日父皇传我入宫所为何事?”

他说话间褪下了手中一个玉石串,直接在衣袖下面递到了陈安手中。

“公公也知道,我近来麻烦事缠身,前些时候更是惹得父皇动怒,今日父皇突然传我进宫,我心中甚是惶恐,不知道是否是有什么地方惹了父皇不高兴,还请公公能够提点我一些。”

陈安手指间碰到那温润,就知道那东西绝非凡品。

他看了萧显宏一眼,见他满是恳求之色,陈安迟疑了片刻,才手指微动直接将那手串收回了袖子里,脸上神色和煦了几分:“殿下多虑了,陛下对您向来是器重的,今日召你入宫也是好事儿,殿下安心等着就是。”

萧显宏闻言这才是彻底放下心来,忙不迭笑道:“多谢公公指点。”

陈安摆摆手,正欲说话,却就见得小卓子在门口探头。

陈安眉心一皱,顿时上前几步拿着手里的拂尘就朝着小卓子的脑袋上敲了过去,低喝出声:“你不好好的在外间当差,跑这里来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小卓子“哎哟”了一声,抱着脑袋喊了声疼,然后才急声道:“师父,我是来找大殿下的,是大殿下府中的人传话,说是有急事找殿下。”

陈安闻言愣了愣,扭头看向萧显宏。

萧显宏皱眉:“我?”

小卓子连忙点点头:“是您府上的人,说是您府中侧妃的孩子没了,柳家的人和董家的人在府种吵了起来,你府上的人差人来请您快些回去。”

萧显宏顿时一惊,他府中如今有身孕的,只有柳慧如一人,他早间走的时候柳慧如还好好的,怎么就孩子没了?!

而且柳家的人就算再对他敷衍,可是也断然不敢去他府中闹事,更何况还掺合进了董家……

萧显宏急声道:“来找我的人呢?”

“在宫门外候着呢,奴才碰巧要去宫外,见他着急便应承了来给殿下传句话。”

萧显宏脸色难看至极,他虽对柳家有怨,可也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跟他们翻脸,否则他也不会将柳慧如接入府中借她腹中那个孩子来牵制柳家。

如今柳慧如的孩子没了,而且董家也去了大皇子府,这事情十之八九还跟董氏有关,他怎能坐看那两家闹起来,可是眼下宫中父皇召见于他……

萧显宏迟疑,陈安见状在旁不由说道:“殿下,子嗣之事不是小事,您若是着急,不如先回府去看看。”

“可是父皇这里……”

“陛下这边跟李丞相他们正在商讨北宁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完不了,到时候奴才会替您解释一二,想必陛下也不会动怒。”

萧显宏闻言仍旧有些迟疑,他对永贞帝的性情没有把握,可是他却更挂心府中的事情。

如今他身上麻烦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一些,柳家和董家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情,否则就失了他们,他往后还拿什么来跟老三、老四抗衡?!

萧显宏沉凝了片刻心中便有了主意,对着陈安说道:“我实在担心府中之事,还要麻烦陈公公稍后替我在父皇面前解释一下,等我府中之事处理好后,我必会好好谢谢公公。”

陈安笑道:“那奴才就先谢过殿下了,殿下快些去吧,别耽误了府中的事儿。”

萧显宏跟陈安寒暄了两句,便耐不住焦急快速从这边离开,那脚下如风的动作便能看出他心中有多着急。

陈安见状摇摇头:“这大皇子府中的事儿可真不少…”

“师父不如说他是流年不利,我听说那柳氏的孩子是被大皇子妃给弄没的,这事儿搞不好柳家能真跟大皇子和董家翻了脸。”小卓子低声道。

陈安闻言眼神微眯了一瞬,然后直接拿着拂尘敲了他脑袋一下:“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

小卓子抱着脑袋:“哪里是闲言碎语啊,刚才我瞧见了季太医,他刚从大皇子府回来,听说那柳侧妃的孩子可不是自己掉的…”他随口说完,见陈安拿着拂尘朝着他脑袋上就又是一下,他顿时捂着头:“哎哟,师父您怎么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小猴崽子,那大殿下府中的事情是你能议论的吗,不管那柳氏的孩子是怎么掉的,跟你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你在这多嘴饶舌,小心被人听了去自个儿玩掉了脑袋。”

“闲事莫理,闲言莫说,我教你的我看你是一句都没记着?!”

735 变天(一)

“记着记着,您说的我都记着呢!”小卓子嘟囔。

“记着话还这么多?”

陈安没好气的斥声说完,见小卓子还抱着脑袋蹲在那里,不由呵斥道:“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呢,还不滚去当差去,仔细出了差错被扔到刑罚司去,到时候看谁来救你这猴崽子。”

小卓子听着陈安的骂声却不恼,反而笑嘻嘻的说道:“这不是有师父您吗?”

“你当我是神仙,这宫中贵人如云,我就是个屁,自己都保不住,哪能保得住你这个猴崽子?”

“师父要是屁,那这满宫里都是粪土了……”

陈安闻言抬脚就踹。

小卓子连忙一歪身子就嬉笑着跑开:“师父我先去当差了,我之前求着太医院的替您弄了些药酒,正好治您的寒腿,您晚间回去记得试试,您别忘了。”

陈安见着他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等到有人之处就立刻收敛了嬉笑变得一本正经,仿佛刚才在这儿的猴儿压根不是他,陈安不由失笑之下摇了摇头,暗骂了句小兔崽子。

永贞帝跟李丰阑他们商议完事情,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李丰阑他们离开,陈安进去收拾东西时,永贞帝才想起了萧显宏来。

“大皇子呢?”永贞帝问道:“朕不是命人传他进宫?”

陈安连忙说道:“大皇子先前便已经进宫来了一趟,只是待了没多久府中就有人寻来说是出了事情,大皇子急着回去,便让奴才替他跟陛下解释一二,说是等他处理好府中的事情再回宫来见您。”

寥寥几句话,,看似和萧显宏离开前时的情形一样,可顺序颠倒之后却是完全换了个意思。

萧显宏本担心永贞帝怪罪不敢出宫,是陈安劝着才匆匆离去,可如今从陈安口中说出来,却成了他自己出宫之后才让陈安解释。

永贞帝闻言顿时冷了几分。

不管有什么事情,君为先都是至理,更何况他既为臣也为子,怎有让君父等候他的道理。

萧显宏先私后公,不分轻重,瞬间让永贞帝对他刚有所缓和的心思又再次沉了下来。

“糊涂东西!”

永贞帝骂了一句之后,虽没有指名道姓,可一听便知道在说谁。

他直接将手里的折子扔到了桌上,然后伸手去取脸上的眼罩。

陈安闻言小心的将案上杂乱的奏折整理好,一边低声道:“陛下别动怒,小心伤了龙体。”他顿了顿这才又试探着说道:“其实这事儿吧,奴才也觉着怪不得大皇子。”

“你倒是知道替他求情!”

永贞帝取下眼罩后,顿时露出了那只伤眼。

那眼珠被伤了之后,整个全部已经拔空,经过三年伤口已经全数缩在了一起,看上去时就好像凹了进去,如同被腐蚀了的肉瘤似得,看上去十分骇人。

“他许了你什么好处?”永贞帝斜眼看他。

陈安虽然早就习惯了永贞帝的伤眼,可猛的一瞧时仍觉得心惊。

他不敢露出半点异色,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曹贵妃,他神色如常的接过那眼罩放在一旁,满脸冤枉道:“陛下冤枉啊,您是知道奴才的,拿些不打眼的东西奴才是敢的,可要是要紧的东西,奴才可是碰都不敢碰的。”

陈安伸手褪下手腕上的那串玉石串子,低声道:“大皇子只是让奴才替他传句话,奴才才敢收了这串子,要是别的事情,陛下就是给奴才十个脑袋,奴才也是不敢做的。”

永贞帝看了眼那玉手串,冷哼道:“他倒是知道讨你欢喜。”

“陛下折煞奴才了。”

陈安知道永贞帝并未生气,那言语中的冷意也并非是针对他的,不由低声道:“其实奴才方才说那话,倒不是因为这串子,而是奴才听说,大皇子这般急着回府,是因为他新迎的柳侧妃出了事情。”

“奴才原是不想接这东西,可大皇子当时塞进奴才手里便转身走了,等一下奴才就上交到库中去……”

永贞帝闻言斜了陈安一眼:“既然给你就收着,以为朕那皇库什么玩意儿都能进去?”

陈安顿时讪讪一笑。

永贞帝顿了顿:“你方才说,柳氏出事了?”

陈安收了玉串子点点头:“听说是跟大皇子妃起了冲突,那柳氏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如今柳家的人和董家的人都去了大皇子府,大皇子想必是怕他们起了冲突才会匆匆忙忙的赶回去吧。”

永贞帝闻言冷哼了声:“活该。”

早在他跟柳家掺合到一起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萧显宏身后本就已经有了陈家,更有了军方的支持,当年他娶了了董年之的妹妹,有了董家还不知足,如今还心心念念的想着去拉拢柳家,以为这联姻之事真是这么好做的?

一个不好,便是得罪了几家,谁也得不了好。

陈安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将拧干净的帕子递给了永贞帝,服侍着他擦眼。

永贞帝拿着帕子将眼上擦了一遍,才将帕子丢到一旁:“朕本还想着,他这段时间还算规矩,想让他主持今年大祭的事情,可是如今瞧着,他还是那般不堪大用。”

连后宅之事都处理不干净,还想要在前朝有所建树?

更何况他还和柳家牵扯不清,永贞帝原还想用他来平衡襄王和四皇子最近越发不安分的动作,可是如今却是歇了那心思。

陈安低声道:“可是大祭的事情,礼部那边已经上了好几次折子催要人选,方才李丞相他们也是为了此事而来,若是大皇子不去,总得寻一个人去。”

他话中顿了下,有些迟疑道:“陛下心中是属意襄王殿下,还是四皇子?”

“朕膝下只有他们三个儿子吗?”

永贞帝直接打断了陈安的话。

别说他膝下不只是他们三个儿子,就算是只有他们,他也宁肯挑一个德高望重的宗室之人,或者是朝中名望较高的大臣。

毕竟大祭之事在皇室之中本就极有代表性,他先前选了萧显宏,也只是因为近段时间他被萧闵远和萧延旭打压的厉害,想要借此平衡他们之间的强弱。

只是如今看来,萧显宏却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736 变天(二)

至于萧闵远和萧延旭……

他们这段时间在朝中本就风头正盛,如若这个时候让他们前去主持大祭的事情,难保不会给朝中那些人一种他想要立储的念头,到时候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难免会迫不及待的择主而栖。

永贞帝不想看到朝中失衡,自然也不会愿意见到谁在朝中出头的厉害。

这种情况之下,他又怎么可能让萧闵远或者是萧延旭去主持今年的皇室大祭。

“朕记得,小九前些日子上了折子,说是在工部受了委屈,为此还跑宫里来寻朕主持公道了?”永贞帝突然问道。

陈安闻言顿时有些不安道:“那日陛下正在休息,奴才便擅作主张拦了九皇子……”

“你不必解释,朕没有怪你的意思。”

永贞帝朝着陈安挥挥手,示意他并不是在追究那天的事情,他有些好奇道:“那天之后,小九可还进过宫?”

陈安摇摇头:“没有了,听说那天九皇子出宫之后,就直接去了城外的琉璃厂,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回城,连工部那边也未曾露面……”

“这混小子。”

永贞帝低声笑骂了一句,嘴里虽然是说着斥责的话,可是脸上却难得的浮现出些笑来:“你瞧瞧,多大的人了还使小孩儿性子,他这怕是在怨朕那日不替他主持公道呢。”

“不过说起来也难怪,小九这些年在朝中本就无人帮衬没什么底子,云妃又是个不懂争抢的,难怪去了工部任职后会被人欺着。”

陈安闻言低笑道:“九皇子性子敦厚纯善,怕是比不得朝中那些大人们。”

“他哪儿能比得上?”

永贞帝闻言扫了他一眼,笑声道:“那孩子就喜欢那些个杂耍玩意儿,心思全不在朝政上,哪能比得上那些个奸狡巨猾的老狐狸。”

说道这里,永贞帝对着陈安开口道:“你去传旨,让庞会宁进宫来见朕,他那工部也该好生整治一番了,至于那巩贺,他既然毁了小九的东西,便让他赔给营缮司,然后你亲自去与小九说,让他收拾收拾去礼部一趟。”

陈安闻言先是惊愕,等明白了永贞帝的意思后瞬间抬头:“陛下是说,今年的大祭由九皇子主持?”

永贞帝把玩着桌上的纸笔淡声道:“小九也是朕的儿子,既然已入六部,理应学着一些朝中的事情,况且朕若是不做些什么,朝中那些个老东西真就以为朕只有那三个儿子,非他们不可。”

这江山是他的,他愿意传给谁便是谁。

他若给了谁,谁便拿着,他若是不想给,谁也别想生出那不该有的心思!

“小九如今已快十八,总是这么闲闹着也不是个事,云妃的性子又太过柔弱,生生将那孩子教的一副软绵性子。从明日起,让九皇子跟着郭崇真学习经论朝策,等冯乔和廖楚修大婚的时候,你替小九准备份厚礼让他送去镇远侯府,别让他总是一门心思的钻在那些奇技淫巧的东西上面。”

陈安听着永贞帝的话眼中微凛。

郭崇真本就是阁老之身,那郭家更是不曾与朝中任何皇子往来,永贞帝明知道云妃和郭老夫人之间的关系,也知道郭家这些年曾有意照拂宫中九皇子,如今却又刻意让九皇子跟着郭崇真学习,这是默许了他亲近郭家的意思?

而且永贞帝还让他替九皇子准备厚礼送去镇远侯府,这些年冯蕲州和廖楚修在朝中地位特殊,永贞帝一直忌讳让任何人与他们来往,如今却主动让九皇子和廖楚修结交。

他这是怕大皇子压不住襄王和四皇子,所以想要重新扶持一个起来,让九皇子接触朝政,甚至亲近朝中重臣,从而来保证朝中的局面不变吗?

陈安从御书房出来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前些日子冯蕲州曾跟他说,过些时日,九皇子便要入朝,让他在宫中帮衬着些,可是他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天上阳光正盛,陈安微眯着眼。

这天,怕是要变了……

也不知这将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陈安站在御书房前沉默了片刻,才命人去给萧金钰传旨,同时也将消息送往了荣安伯府一份,让他们早做准备。

而此时的萧显宏丝毫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因为他府中早已经乱成了一团。

柳徵本是回京办差,在柳慧如入了大皇子府后就已经准备离京,可是谁能想到还没等他离开,便接到了消息说是柳慧如被大皇子妃董氏害的没了孩子。

柳徵顾不得跟柳相成商议,便直接带着夫人徐氏一起去了大皇子府。

他们去时,董年之却早一步到了府里。

柳徵虽然心中带着气,可是却还强忍着,毕竟虽然柳慧如让人传消息时话说的不清不楚,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他怕是有什么事情闹了误会一旦闹大便不可收拾。

可是等他们到了大皇子府后,董氏不仅拦着柳徵夫妇去见柳慧如,董家还一副和稀泥的样子,想要将这事情敷衍过去,柳二夫人徐氏顿时不依了。

“我女儿还躺在里面,刚失了孩子,先不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如今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去见她?”

柳二夫人面色怒红,说话时更是带着厉色:“那是我的女儿,我将她嫁入大皇子府不到一个月,便出了这等事情,你们不心疼她我心疼,你们大皇子府若真容不得她,大可让大皇子一封休书将她送回我柳家,就算是绞了头发青灯古佛,也好过留在这里被你们这般磋磨,迟早要了性命!”

董氏脸色微白。

董年之护在董氏身前沉声道:“柳夫人还请慎言,我妹妹方才也说过,柳侧妃刚刚失了孩子身子虚弱,太医也说了要她好生将养不宜见客,我们谁何曾磋磨于她?”

“没有磋磨,那孩子是怎么没的?要不是心虚,你们为何不敢让我们见我女儿!?”

柳二夫人一句话,便堵得董年之说不出话来,而她满脸嘲讽说道:“不宜见客,连我这个母亲也不能见了吗,这话是哪个太医说的,你们告诉我名字,我倒要去问问他,是不是我女儿被人害了没了孩子,连我这个母亲都没资格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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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7 权衡

董氏和董年之都是脸色难看至极。

董年之还想再说,柳二夫人就已经开了口。

“今天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见我女儿的,你们如若还要再拦,那我们今日不如就去圣前评评理。”

“当初我们柳家不愿成这桩亲事,是大皇子亲自求旨赐婚,从我们柳家娶走了我的女儿,虽是侧妃,却也不是平白能被人欺辱之人。如今我女儿入府不到一个月,便没了孩子险些丧命,难道他当初求旨就是为了将慧如带进府里受你们磋磨?”

“既然如此,当初他何必强娶!?”

董年之听着柳二夫人越说越重的话,见她根本就不愿意与他多说,不由扭头看向柳徵。

“柳兄,难道你这般认为?”

他希望柳徵能够顾全大局。

同为辅佐大皇子之人,柳徵应该明白,今日之事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董氏的确是伤了柳慧如,可是说到底今日之事也并非是董氏一人之错。

若非柳慧如一再挑衅,且入府之后从不安分,百般手段挑衅董氏,以董氏的性子,她又怎么可能那般沉不住气,被柳慧如稍稍一刺激,便忍不住对她动了手?

董年之看着柳徵沉声道:“柳兄,你是知道我的,我惯来不会说那些场面上的话,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了你女儿,而我为了我妹妹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柳氏入府之后,就百般算计陷害我妹妹,不仅几次想要收买她身边之人,在她的饮食中动手脚,还利用自己身边的丫鬟来离间我妹妹和大皇子之间的感情。”

“我妹妹如果真的容不下她,当日她入府之时便可以对她动手,又何必要等到今日?”

“你我同为辅佐大皇子之人,哪怕以前有些嫌隙,你也该知道我绝不会有意害你,而我妹妹只要不是傻子,也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害你女儿和她腹中的孩子。”

董年之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今日之事我妹妹的确有错,可未必所有的错都在她一人身上,若是真要把事情闹大,谁也得不了好处。”

“我董家愿意为此事负责,我也替她给二位致歉,而今日之后,当我董年之欠你们一个人情,董家也必定会对你们和柳侧妃有所补偿。”

柳徵听着董年之的话,脸上神色不断变化。

他知道董年之在这上面不会说谎,而且董氏这人他虽然不知底细,可是她就算真的想要害柳慧如,也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大皇子身边麻烦未除,他也还需要柳家的助力。

董年之将整个董家的将来都绑在了大皇子身上,更为了大皇子得罪了朝中不少人。

大皇子能够得到储君之位,最终坐上那个位置,董家才能够光耀门楣,显赫无极,可是大皇子如果败了,董家也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董氏只要不傻,她就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伤害柳慧如,更做出这般总目睽睽之下弄掉她腹中胎儿徒留人把柄的事情。

柳二夫人见柳徵不说话,甚至神色间隐有迟疑和动摇,生怕他真的跟董家就此罢休,不由急声道:“老爷,慧如她还在里面……”

柳徵神情一紧,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直接看了她一眼,将她嘴里没说完的话全数堵了回去。

柳徵抬头对着董年之说道:“董将军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相信大皇子妃不会是这般鼠目寸光之人,但是那里面躺着的毕竟是我的女儿,她就算再不好,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大皇子的血脉,更是我的亲外孙,此事无论如何董家都哦要给她一个说法。”

“现在其他的什么我也不想多说,我得先见着我女儿,否则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董将军让我如何跟你谈其他的?”

董年之沉默了片刻,也知道今天想要拦住柳徵他们不与柳慧如相见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微一咬牙沉声道:“好。”

“哥哥!”董氏着急。

董年之却是挥手阻止了董氏想要说的话,对着旁边的燕琴说道:“带柳大人他们去见柳侧妃。”

“这……”燕琴不由看向了董氏。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董年之见燕琴迟疑不由厉声道。

燕琴吓了一跳,见董年之神色极为难看也不敢再有迟疑,连忙转身对着柳徵两人说道:“柳大人,柳夫人,奴婢带你们去见侧妃娘娘。”

柳徵几人走后,厅内便安静下来。

下人退走,董氏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哥哥,你怎么能让他们去见柳氏,若是叫他们知道,柳氏那孩子…他们怎么可能与我善罢甘休?若是那柳家人翻脸,那我和大皇子该怎么办?”

“够了!”

董年之见董氏慌乱,沉声喝道:“难道不让他们见了,他们就愿意与你善罢甘休?”

“你对柳慧如动手的时候,柳家带来的那些丫鬟、嬷嬷都在场,就算你现在不让他们见柳慧茹,难道还能阻了他们日后相见,甚至能够天天都盯着那些丫鬟仆人,不让他们向柳家通风报信吗?”

除非能够弄死所有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否则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这大皇子府的后宅看似安宁,可那些女人的手段也从来都没有少过,就算真的弄死了柳慧如和她身边的人,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能够打击董氏的机会?

董年之看着董氏说道:“这件事情根本就瞒不住,与其等到日后爆发,倒不如想办法一次解决。”

更何况董年之没有说的是,就算他不让柳徵夫妻去见柳慧如,难道真的就能拦得住他们吗?

这里是大皇子府,不是他董家,更不是别的地方,就算他此时能拦得住人,等大皇子回来之后呢,恐怕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大。

董氏脸色微白:“怎么解决…”

柳慧如没了孩子,能那么容易罢休吗?

董年之闻言看着董氏的神色,沉声道:“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柳家若是识趣,自不会跟我们往死里闹,了不起便是答应他们些要求便是。”

738 惊觉

都是世家,谁能不知道谁,那柳徵就算有意追究,可柳相成呢?

如今的柳家,毕竟还是柳相成说了算,而柳相成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因为府中女儿,便拿整个柳家的前程与人死拼的莽夫。

“柳家那边总有办法平息,只看他们要我们付出多与少而已,如今我担心的,反而是大皇子……”

董年之说话间神情掩不住的忧虑。

虽然大皇子说了好几次,他不在意柳慧如腹中的孩子,可是那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如今被董氏弄没,他又怎么可能全然不放在心上?

而且董氏一直都没有孩子,大皇子膝下也只有两个庶出的姐儿。

大皇子早已答应了他们,如果柳慧如这一胎生下的是男孩,便将孩子寄到董氏名下交由她抚养,承欢董氏膝下,而柳慧如等他解决了柳家之后,自然不会再留。

可是如今……

董年之看向董氏时难掩失望:“香溪,你从来都是稳重之人,办事更是妥帖,可是这次你实在是太冲动了,白白留了把柄在人手中。”。

董氏脸色白的厉害,显然听懂了董年之话中的意思。

她无比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去竹锦院,更为什么会那般忍耐不住,与柳慧如起了冲突。

如果她没去竹锦院,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

……

柳徵夫妻被燕琴引到竹锦院时,早已经等候多时钱嬷嬷连忙快步迎了出来。

她眼前有些发红:“二爷,夫人……”

柳徵并没回话,而是直接扭头看向燕琴。

燕琴原本还想留下来,替自己的主子打探一下柳家这边到底想要做什么,可是柳徵的眼神却是让她心里一怵,而钱嬷嬷和竹锦院那些丫头的目光,更像是能吞了她。

燕琴心中有些惧,连忙屈身道:“柳大人和侧妃娘娘必定有话要说,奴婢先行告辞。”

钱嬷嬷对着燕琴的背影暗骂了一声小贱蹄子。

几人入了房门之后,柳徵就对着钱嬷嬷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柳二夫人徐氏一眼就看到了钱嬷嬷脸上的红肿,还有杏红走路时腿脚有些微跛,膝盖和袖口更是血迹,她顿时怒声道:“董正妃连你们都打?小姐如此受人磋磨,你们为何不差人曾回府报信?”

钱嬷嬷“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哭声道:“是奴婢无用,没有护住小姐,也没有护住小主子……”

虽然早知道柳慧如的孩子没有保住,可是此时听到钱嬷嬷这话时,徐氏却还是忍不住落泪,眼眶通红的还想再骂,柳徵就直接扭头瞪了她一眼,怒声道:“闹够了没有?!”

“老爷……”

“闭嘴!”

柳徵没等徐氏开口辩解就直接低喝出声,那中间夹杂的冷意让得徐氏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多说。

柳徵这才扭头看向钱嬷嬷,寒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一五一十的说!”

钱嬷嬷不敢隐瞒,便跪在地上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柳徵的眼神太厉,让她不敢有所隐瞒,况且今日的事情既然已经闹大,很多事情就算想要瞒也瞒不住。

钱嬷嬷低声说完之后,就见到柳徵脸沉如水。

柳徵满脸寒色的看着她沉声道:“糊涂东西!!”

明知道董氏对她们不满,居然还敢那么口无遮拦落人话柄,活该被人教训。

钱嬷嬷低垂着头不敢回话,柳徵直接大步朝里走去,徐氏连忙跟上,而钱嬷嬷沉默了片刻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跟了进去。

屋里面的狼藉早已经被收拾干净,也拿了药香熏过,可是一踏入其中却仍旧掩饰不去那股子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道。

柳慧如失了孩子,整个人也如同失了魂一样,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当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到柳徵夫妇的时候,她顿时眼眶一红,哭声道:“母亲……”

徐氏见着憔悴的柳慧如时,扑上去便是忍不住一顿哭。

柳慧如紧紧拉着徐氏的手,仿佛有了依靠似得,边哭边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柳徵泣声道:“父亲,你要为女儿做主…那董氏欺人太甚,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

柳慧如哭得泪如雨下,徐氏更是忍不住叫了声“我可怜的女儿”,便与柳慧如两人抱头哭了起来。

柳徵并没有上前,而是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就好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似得,一言不发。

徐氏和柳慧如哭了一会儿,见柳徵一直没有说话,都不由抬头看向柳徵,就意外触及了他眼中的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色。

“父亲…”柳慧如望着他。

柳徵冷声道:“哭够了?”

柳慧如被他的冷漠吓到,眼泪挂在眼角,而徐氏也察觉出了他的不对,不由自主的止住了哭声。

柳徵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柳慧如,那目光看得她忍不住瑟缩。

“父亲,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当然是来看看我好本事的女儿!”

柳徵对着柳慧如冷声道:“当初你入大皇子府之前,我曾彻夜与你叮嘱,要你入了大皇子府后别与董氏冲突,让你收敛脾气无论什么事情都暂且忍让着些,只要你能护好你腹中的孩子,只要能够顺利生下大皇子的长子,何愁将来?”

“可是你倒是好本事,入府不到一个月,便能让人收买董氏身边的人朝她饭菜里动手脚,甚至还去命人使计离间董氏和大皇子,你若是聪明一些,真能做出什么来也就罢了,可你什么都没有做成,却还留了把柄给人知道,甚至激怒董氏来此寻衅弄掉了你腹中孩儿。”

“柳慧如,你真是好本事!”

柳徵说完之后又是扭头就对着钱嬷嬷等人厉声道:“你们也是好本事,我让你们入府是来护着主子,规劝于她,而不是撺掇她四处寻事,可是你们呢?早知道你们这般不中用,我何必用你们!”

柳慧如整个人呆在床上,脸上满是茫然。

钱嬷嬷和杏红都是一僵,被柳徵突如其来的厉声给镇住,随即都是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739 阴谋(一)

钱嬷嬷满脸着急着说道:“二爷,小姐自从入了大皇子府后,便一直谨遵您的教诲,一心一意的只在这竹锦院中护着小主子,从不曾招惹府中任何人,又怎么可能命人去给大皇子妃下药?”

柳慧如也在床头低泣出声:“父亲,我知道你怪我没保住孩子,可您也不能这般冤枉我,我知道我脑子不够聪明,也知道我入府时不够光彩,我除去怕因大皇子厌恶于我也厌弃了孩子,所以命人前去请他过来之外,便从不曾沾染董氏那边半点,我什么时候害过她?!”

“董氏今日突然前来,开口便是咄咄逼人处处嘲讽,我后来反唇相讥了几句她便对我动了手,她害的我没了孩子,父亲不替我主持公道也就罢了,竟还信她的话来责备于我……”

柳慧如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直接抱着被子委屈的大哭了起来。

她以为柳徵来了她便有了依靠,能为她的孩子讨回个公道,可是没想到柳徵却是开口骂她。

柳徵听着两人的话顿时眉心一拧:“你说你从未害过董氏?”

柳慧如哭得说不上话来。

钱嬷嬷便在一旁低声道:“二爷,小姐入府之后因怕大皇子妃对孩子不利,就一直竭力避着她,奴婢早晚都跟在小姐左右,小姐的的确确没有对大皇子妃做过什么。”

“这月余间大皇子一次也没有来过竹锦院,更不曾问过小姐母子半点,小姐也是今日忍耐不住,才以身子不适为由头去请大皇子过来,谁知道碰巧大皇子被陛下传召入宫,大皇子妃过来时便气势汹汹,与小姐说了没几句就起了争执。”

杏红听着钱嬷嬷的话也是急忙在旁说道:“二爷,钱嬷嬷说的都是真的。”

“这段时间小姐很少出竹锦院大门,奴婢们更都是守着小姐寸步不离,钱嬷嬷一直叮嘱我们绝不能与大皇子妃那边冲突,免得被她们寻了错处找小姐和小主子的麻烦,所以就连奴婢们寻常也是尽量避着那边的人,免得惹出是非,小姐又怎么可能去害大皇子妃?”

“这必定是有人污蔑小姐,小姐真的没有!”

柳徵听着两人的话,又看着柳慧如哭得委屈难受,真的像是被人冤枉。

他瞬间脸色铁青。

董年之和董氏到这个时候还敢诓骗于他?!

柳徵顿时怒不可遏,转身便欲出去找他们算账,可是走了没两步却又猛的停了下来。

不,不对!

董氏刚才的慌张是骗不了人的,那种懊悔慌乱更不像是作假,她像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出手伤了柳慧如,与他说话时都神情不定,又怎么可能设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来害柳慧如?

而且董年之的那些话也说的没错,董氏如果容不下柳慧如,多的是办法来害她,又何必选最蠢的办法,而且在事后还用这么蹩脚,随时都可能被人戳穿的借口来给自己推脱。

柳徵原本当头的怒火像是被盆冷水浇灭,他脸色阴沉的站在原地,沉喝道:“别哭了!”

柳慧如哭声一噎,而徐氏忍不住心疼开口:“老爷,你这么凶慧如做什么,今日这事摆明了是董家容不下慧如,害了慧如的孩子事后还想朝着她身上泼脏水。”

“你不寻思着替慧如出头,反倒是一直呵斥于她,你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柳徵听着徐氏的话就直接冷喝出声:“我不问她,怕是我们早被人算计死了!”

徐氏顿时呆住,而柳慧如也是抬头忘了哭。

柳徵看着柳慧如沉声道:“你将今日所有的事情,还有董氏来你这里之后的事情都跟我仔细说一次,一字都不准漏。”

柳慧如看着柳徵脸上的肃色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忍不住煞白,嘴里却也不敢迟疑,连忙就攥紧着手心将今日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今日早起时,我身边的丫头去厨房取饭时听到有下人碎嘴,说大皇子已经许久不曾来我这里,还说我就算怀着孩子使劲手段入了大皇子府,照样一入府就失了宠,我当时气不过就让钱嬷嬷唤了人去请大皇子过来一趟,借口是我身子不适,只是我的人还没见到大皇子,就被董氏的人借口大皇子不在府中挡了回来。”

“董氏刻意与我为难,命人请了大夫过来说要替我看诊,我怕她会对孩子动手脚,便将那大夫赶了出去,我心里不甘命人去打听,才知道大皇子根本就没有出府,午间就又让杏红去请,结果大皇子正巧被陛下召见入宫,然后董氏就带着人来了竹锦院……”

柳慧如不敢隐瞒,将董氏来时恰巧听到了钱嬷嬷的话,然后借题发挥惩治她院中下人,后被钱嬷嬷软硬皆施的挡了回去后,便又暗指她用杏红去爬大皇子的床。

“本来我一直记着父亲和嬷嬷的话,忍着不与她计较,可是董氏却是欺人太甚咄咄相逼,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一时没忍住,便直接回了她一嘴,结果董氏就恼羞成怒对我动了手。”

一想起当时那种痛彻心扉,仿佛有什么从身体里消失的感觉,柳慧如就忍不住落泪。

她刚开始对这孩子是有怨的,如果不是他来的突然,济云寺种她就不会那般丢脸,后来更不会这般匆匆被抬进大皇子府,被人耻笑,可是这么长时间,大皇子不来见她,她就只有腹中孩子为伴,就算再冷漠也不可能完全无情。

柳徵再次从柳慧如口中听到事情经过之后,便隐隐察觉到其中的不对来。

如果照柳慧如的说法,董氏刚开始来的时候,明显只是为了警告柳慧如教训她一二,言辞举动之间却都有分寸,明显并不想跟柳慧如撕破脸,可是后来的咄咄相逼,甚至于直接拿嫡庶之事刺激柳慧如却显得格外违和。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以董氏能够纵容柳慧如这么长时间的隐忍来看,她哪怕再气也不会出手伤人,而且在打了柳慧如之后,她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去推她,坐实了她害柳慧如母子的事情?

740 阴谋(二)

柳徵脸色阴沉,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寒意。

如果董家的人之前没有说谎,的确有人屡次借着柳慧如的身份朝着董氏下手,那么董氏今日来竹锦院的事情便解释的通,定是先前积攒下来的怒气。

那个人能够隐于暗处,轻易在大皇子府种搅弄浑水,还能算准了柳慧如的性格,甚至于还能这般精准的猜到柳慧如的心思,借以设出今天这局来,只有可能是柳慧如身边的人。

柳徵仔细回想着柳慧如的话,寒声道:“你说早间的时候,是谁跟你传的话说府中有下人暗中议论你?”

柳慧如愣了愣:“是卉儿…”

“她人呢?”

钱嬷嬷一惊:“奴婢之前让她回府去通知二爷了。”说道这里,钱嬷嬷也隐约有些明白了柳徵的意思,脸色难看的急声道:“杏红,卉儿可有回来?”

杏红低声道:“先前奴婢伺候着小姐,没太注意。”

“那还不去找?!”钱嬷嬷顿时一急。

杏红连忙转头就直接出去找人,过了许久,杏红回房时脸色苍白:“奴婢问了院子里的下人,卉儿先前出去后便没再回来,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她所有的行装和贴身物件都不见了。”

钱嬷嬷脸上一白,而柳徵更是脸上铁青一片。

柳慧如就算是再蠢,此时也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没想到自己身边会有人害她,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她从柳家带出来的卉儿,卉儿长相看着忠厚老实,但是实际上比杏红还要机灵。

这一个月里,卉儿对她处处妥帖,而且也总能打听到大皇子府里各处的事情,所以她才将她调入了房内让她和杏红一起伺候她,还曾让钱嬷嬷监视了她数日,卉儿一直表现的很安分,对她也是处处维护,她才放心将她留在了房中。

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留,居然留出来了个祸患。

“我记得你先前身边的丫头叫福儿?”柳徵开口问道。

柳慧如不由看向徐氏,徐氏脸色难看道:“福儿在济云寺的事没多久后就生了病,被送去了乡下养病,后来慧如要入大皇子府,我怕她身边的人不够用,就从丫鬟里面又提拔了一个…”

“可是我当时是查过的,卉儿的身世底子都十分干净,这些年在府中也一直都很老实,从来没跟外人有什么来往,会不会是弄错了,她为什么会害慧如。”

柳徵寒声道:“她自然是不会害慧如,可是别人呢?”

容不下柳慧如腹中孩子的人,可是多的是。

徐氏和柳慧如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外面有人高声叫了一声“殿下”,柳徵连忙回过神来,顾不得心中那些猜疑,对着柳慧如厉声道:“现在开始,卉儿的事情你给我闭紧了嘴,不管别人问什么,都抵死不认说你没有害过董氏,等一下大皇子来了之后你只管哭,别的什么都不准说知道吗?!”

柳慧如从没见过柳徵这般厉容的神色,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柳徵朝着柳慧如使了个眼色,柳慧如便嘤嘤哭了起来,而徐氏本就因为刚哭过眼睛还通红,只是收敛了愤色之后便显得格外的悲伤。

萧显宏匆匆进来时,就见到的是哭成一团的徐氏和柳慧如,而柳徵站在床边紧抿着嘴,神色十分难看。

“殿下。”

柳徵几人行礼。

萧显宏连忙伸手扶着他,又对徐氏说道:“不必多礼,慧如如何?”

柳慧如只低着头哭着,徐氏拿着帕子抹了抹眼角气声道:“孩子没了,还能如何?”

萧显宏身形一僵,虽然早知道今天这事情柳家不可能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可是听着徐氏这么毫不犹豫的回了他一句,他却仍旧泛堵,萧显宏忍不住头一次对董氏生出了些怨来,怨她表面上那般大方温柔,可暗中却还是忍不住对柳慧如动了手。

萧显宏低声道:“柳夫人息怒,是我不好,没有护好慧如。”

萧显宏低声下气矮了身段,徐氏也不由缓了几分。

萧显宏这才走到床边,看着脸色苍白哭泣不已的柳慧如低声道:“慧如…”

柳慧如扑进大皇子怀里,痛哭出声:“殿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是我没用,护不住他……他还那么小…他还没来得及看我们一眼…我的孩子……”

她哭的浑身发抖,往日明艳的脸上满是悲楚,那眼泪一滴滴的滚落,边哭边喊悲痛至极。

明明是不在意那个孩子的,可是萧显宏却仍旧惹不住动容,甚至脸上也染上了悲切之意。

他伸手环住柳慧如,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别难过,孩子还会再有的。”

“呜呜……”

柳慧如紧紧抱着萧显宏的腰,一直哭的快要晕过去,萧显宏低声哄了她许久,才对着柳徵夫妇说道:“柳大人,慧如刚失了孩子,需要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不如咱们出去再说?”

柳徵也没为难萧显宏,点点头后留着徐氏在房间内陪着柳慧如后,便跟着萧显宏一起出了房门。

院子里,董年之和董氏早已经等在了那里,见萧显宏和柳徵出来,董氏低声道:“殿下……”

萧显宏深深看了她一眼,只将她看得浑身发寒。

董年之叹口气,上前道:“殿下,是臣的过错,没有教导好舍妹。”他抬头看着柳徵,“柳大人,柳侧妃可还好,我府中有上好的滋补药材,稍后便让人送来给柳侧妃滋养身子…”

董年之这话已有服软之意,可是柳徵却是直接冷声道:“不必了,我柳家不缺那点东西,想必大皇子府里也不缺才是。”

柳徵说完之后,完全不管董年之瞬间难看的脸,直接对着萧显宏说道:“殿下,慧如腹中的孩子乃是你的骨肉,她既已嫁入你府中,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全凭殿下做主。”

“柳大人……”萧显宏张嘴欲言。

柳徵便已再次开口:“我相信殿下定会给慧如和那孩子一个公道。”

741 戾气

柳徵并没有跟董家争吵,甚至也没有逼着萧显宏处置董氏,可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将萧显宏直接架了起来。

萧显宏跟柳家的确有龃龉,可是现在两边都有默契不愿撕破脸。

他若是不处置董氏,柳家怕是会直接翻脸。

而他若是处置了董氏,却又会寒了董年之和董家的心。

柳徵说完那句话后,就没有再在大皇子府中等着看他怎么处置这件事情,而是又进去见了柳慧如一面叮嘱了几句,又交代了钱嬷嬷好生看着柳慧如,别让她再闹出什么事情之后,就直接带着徐氏离开了皇子府。

两人出去之后,柳徵让徐氏直接回了府,而他则是命人驾着车去了太医院,寻到了先前替柳慧如诊治的季槐。

季槐没想到柳徵会来找他,见到他时候有些诧异,而当听到柳徵询问他柳慧如的事情时,他顿时神情微怔然后顾左右而言其他,假装没有听明白柳徵的话,话里话外都绕着柳慧如的病况。

柳徵本就有目的而来,又怎么看不出季槐刚才那瞬间的异色。

他干脆直接的挑明了来意:“季太医,你今日去大皇子府看诊,当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女儿为人所害,我总要知道真相才行。”

季槐不由苦笑:“柳大人,不是我不愿相告,而是你也知道规矩,大皇子府的事情哪能随便乱说?”

“季太医放心,我只是要真相,绝不会将你牵涉其中。”

柳徵沉声说完,见季槐仍有迟疑,忍住放缓了神色低声道:“季太医,我知道你也有女儿,你我皆为人父,该当理解我的心情才是,我只是想知道,今日这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季槐看着柳徵一副得不到答案绝不肯罢休的样子,有些心软的叹口气说道:“柳大人,有些话我也不好直说,只是先前我去替柳侧妃看诊之时,的确在她房中闻到了奢虞香的味道。”

柳徵闻言看着他:“奢虞香?那是什么?”

“奢虞香一种闻之能使人安神的香料,因为制作香料其中一味主料虞桉花十分稀少,所以这种香料极为名贵,在京中能用其安神的也莫过于富贵之家,只是奢虞香本能安神,但若是将其中虞桉花份量加重的话,却是会改变药性,让原本的安神香变成一种让人心神躁郁的香料。”

季槐说话间看着柳徵:“我先前在柳侧妃的屋中闻到了虞桉花味道,而且去时却不见房中有香炉,想必是拿香料被人动了手脚怕被人察觉,而且先前我还在大皇子妃发现香木花粉的味道,两种气息混合,若再遇上人情绪躁动之时,还能短暂影响神智,使之做出一些失常的事情来。”

果然遭了人算计!

柳徵紧紧握着拳心,脸色难看至极。

季槐沉默了片刻,才又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情,既然柳大人问了,我便也不瞒着你。柳侧妃其实早就有了亏损小产的迹象,我替她诊脉的时候,发现她应该早就服用了落胎之物,只是奇怪的是,她像是大亏之后又及时大补,服用了特殊的药物勉强保住了孩子。”

“柳大人,即使没有今天的事情,柳侧妃的孩子也保不了多久。”

柳徵猛的抬头。

当初将柳慧如从济云寺接回柳家之后,柳慧如便一直留在府中,她何时用过落胎的东西?!

“季太医,你可能看出来,那东西是什么时候用的?”

季槐:“应是月余前。”

月余前,不就是济云寺之事回府之后?

柳徵手心微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紧紧咬着牙的时候,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狰狞来。

“柳大人,柳大人?”季槐见柳徵神色不对,连忙开口唤道。

柳徵听道他声音回过神来,强压着那满眼的戾气,朝着季槐抱拳道:“今日之事,多谢季太医告知,我还有些事情,来日再好生向季太医致谢。”

柳徵说完之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太医院,连带着背影都染上了戾气。

季槐见状抿了抿嘴角,见柳家的马车直接飞奔离开,他直接回了太医院,便有人迎了上来。

季槐低声道:“去告诉襄王,事情已经办妥了,还请他莫忘了他承诺的东西。”

那人点点头,转身快速离开。

季槐等那人离开之后,又待了一会儿才出了太医院,路上遇到相熟之人便有人打着招呼:“季太医,今儿个怎么走的这么早?”

季槐笑得满脸无奈:“我家来了个亲戚,我得去雀云楼添几个菜回去,否则我怕这亲戚来上一次,以后怕是没得做了。”

那人想起季槐府中那难吃至极的饭菜,顿时笑了起来。

季槐本是最末流的医官升上来的,他的夫人却是个正正经经的小家碧玉。当初还没有发迹时,住在京中一个小院子里,他们没少互相走动,而季槐那夫人的手艺实在是让人叹服,难吃的世间罕有。

后来季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突然得了皇上亲睐,一年三升直接坐上了院判的位置,可是季槐那夫人却还是喜欢自己下厨,为此太医院里没少有人笑话季槐,让随时得准备些健脾胃促消食还得有解毒功效的药物,免得哪天吃着他夫人的饭菜毒死了自己。

那人顿时大笑:“你呀,赶紧找个厨子回去,别再让嫂夫人操劳了。”

季槐满脸的无奈:“那也得我家那位同意才行啊,她说下厨是她唯一的乐趣,我要是不让了,她非跟我急。”

虽是抱怨的话,可季槐脸上却是满满的笑容。

他朝着那人挥挥手:“行了,不跟你多说了,我先走了,要不然怕是赶不及了。”

那人见状笑不可抑,让他快去免得自家亲戚被季夫人拿手艺荼毒,季槐也不恼怒,只是笑骂了一声之后就转身离开。

从太医院出来,季槐就直接去了雀云楼,去后就有人引着他去了上层的厢房。

推开房门之后,里面传来阵茶香,显然早已经有人在等着。

季槐走进去后房门便关了起来,而他却半点没有惊愕的朝着里面的两人微一行礼:“见过侯爷,郡主。”

742 拉拢

冯乔和廖楚修坐在桌前,季槐进去时,廖楚修正挑了块点心放进冯乔身前的碟子里。

“你喜欢的,尝尝。”

冯乔十分自然的尝了一口,小声说了句味道不错,一边抬头对着季槐轻笑道:“季太医。”

廖楚修见她当真喜欢,将其记下来准备放进府里以后的食谱里,让厨娘跟着照做,又将放的有些凉的茶水替换成热茶,小心的递给冯乔之后,这才也对着季槐淡声道:“坐。”

季槐看着这镇远侯冷热分明的态度,手里殷情一边伺候着冯乔,一边还拿着帕子递给她擦嘴,望着自己时却是冷淡的好像先前来找他跟他谈合作的压根不是他一样,忍不住嘴角微抽。

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是觉得有些三观崩裂,毕竟任谁也难以相信,外面盛传的被强行赐婚会成怨偶的两人,实际上相处时却是这个模样。

镇远侯将康宁郡主放在手心里,而冯乔对他也难掩情谊。

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言语间似情人又似亲人的随意,根本是做不得假的。

季槐犹记得那日冯乔约他相见,可来时却见到跟在她身后一起出现在他面前的廖楚修时心中的震惊,以前他总觉得,冯蕲州的权势已经足够惊人,所以他愿意依附,可是谁又能想到,那个曾在宫中圣前撸袖子跟冯蕲州对骂,恨不得弄死对方的镇远侯廖楚修,居然会跟冯蕲州根本就是一伙的?

季槐一边心中感叹着那些以为两人是仇敌,暗中等着看他们笑话的蠢货,一边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然后神情恭敬的走过去坐在两人对面。

冯乔刚准备替季槐倒茶,就见廖楚修抢了茶壶,她不由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

廖楚修目不斜视的弄了杯茶水递给季槐,开口道:“季太医这个时辰过来,可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季槐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然后有些拘谨的坐下说道:“办妥了。”

“襄王那边不知从何处寻到了奢虞香,弄掉了柳氏腹中的孩子,我与董家府中曾经有些牵连,他便寻到了我让我前去替柳氏诊治。我已经照着襄王的话,将柳氏的情况告知了柳徵,柳徵看样子好像愤恨至极。”

季槐说到这里,有些不解道:“侯爷,襄王此举像是想要将柳氏孩子的事情嫁祸给柳家,可是这事情这般离奇,柳徵当真会信?”

三年前宫宴之时,他因为替冯乔遮掩面容陷害了昭平郡主之后,冯乔便说到做到,让他在一年之内连续三升,坐上了太医院院判的位置。

这几年他一直感激在心,也在想着冯乔父女这般帮他到底想要他做什么,可是三年时间冯乔只是让他在宫中多照拂云妃和九皇子,其他什么也没有做过,反而冯蕲州屡次暗中助他,直到前几日冯乔和廖楚修才找到他,告诉他说如果襄王来寻他,让他答应替襄王做事。

季槐原以为会是什么大逆不道或是杀人放火的事情,心中已经想好了若真如此,他便拒绝,大不了告老还乡,可是谁能想到襄王让他做的只是出一次诊,然后说几句实话,既不伤人,也不违背良知,甚至于也不曾做什么有违医德伤天害理的事情。

季槐低声道:“我见襄王的举动处处都是暗指柳家,反倒是放过了董家众人,侯爷,郡主,襄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冯乔闻言轻笑出声:“季太医,襄王如此做自然有他的用意,至于其他你不必多想。此次之后,他给你什么你便拿着,他若拉拢你也受着,有他照拂你在宫中也会更顺利些。”

“他若再来寻你做什么,你愿意做便做,不愿做也不需要理会,襄王想要培植宫中势力,就定然不会轻易得罪你,而且我爹爹和侯爷也会暗中护着你,你不必因为担心而去做违心之事。”

季槐虽然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答案,可是冯乔这话却无疑是变相回答了他。

他刚才问襄王的目的,其实也是想要知道冯乔他们是否是要辅佐襄王的意思,如今听她所言,便知道他们并非选择了襄王。

季槐不由抬头看着冯乔,总觉得眼前着少女比起三年前时,眼神更为直透人心,仿佛一眼便能看穿人所有的心思,几句话便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也告诉了他以后该如何对待襄王。

季槐忍不住有些赧然:“郡主,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的。”冯乔轻笑:“季太医是有底线之人,若不然,你也不会在太医院沉寂数年,不得寸进。”

季槐听着冯乔的话,眼中微涩。

当年他入太医院后,不是没有人拉拢过他,更不是没有人愿意保他上位,可是有些事情,做了的确能让他荣华富贵一步登天,可是那之后他却会一生难安。

不是没有人笑他傻,也不是没有人劝过他,可是能如冯乔这般说他的,却还是第一个。

季槐不由垂了垂眼,掩去了眼中那股子涩意,郑重道:“多谢郡主体谅。”

冯乔笑了笑:“是我们该谢你的,这次多谢你肯帮我们与襄王周旋。”

季槐连忙道:“郡主如此便是折煞于我了,当初若不是冯大人暗中相助,我又怎会有今日?我一直想要回报你们,却只道人微力薄。”

冯乔闻言笑着道:“季太医何必自谦,你能替我们在宫中照拂云妃和九皇子,便已是帮了我大忙了。”

季槐听着冯乔的话心中微动,抬头看了眼笑容温和的冯乔,原是想要问她为何会待九皇子格外不同,可是嘴唇动了动后到底没有问出来。

冯乔与旁人不同,她本是心思缜密之人,却愿意给他这份信任,他自然不会辜负了它,更何况冯乔知他懂他,也从未挟恩让他做什么,季槐心中对他们父女是真心感激的,哪怕他们真的有意辅佐九皇子上位,他也愿意在暗中助他们一臂之力。

所以有些事情,不必说的太明白。

季槐收了那份打探的心思,脸上恢复了正常,又与冯乔和廖楚修说了会儿话后,提前恭喜了两人大婚之喜,便告辞离开,走时手上提着装着雀云楼特色菜的食盒。

743 欢喜

等着季槐走后,廖楚修便忍不住低笑出声:“乔儿,你这收揽人心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高了。”

他看得出来,季槐对冯乔父女虽有感激,却并非是死心塌地会为他们行事之人,可是冯乔方才那“体贴”的几句话却是直戳季槐的心,不仅让得那季槐心神动摇生出知己之感,更是真正的将这位太医院院判的心拉拢了过来。

在季槐心中,冯乔愿意将她和镇远侯府真正的关系告诉他,愿意为他周全不求回报,甚至隐隐将九皇子的事情告诉他,这般信任若是放在稍微奸猾老练一些的人身上,自然不会有什么用处,可是那季槐却是数年都被人打压,为了心中底线不肯就范的正直之人。

对他来说,这份信任和周全,远比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更让他心动,也足以让他真正对冯乔父女死心塌地。

冯乔闻言看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廖楚修笑着举手:“不敢,夫人睿智。”

冯乔轻哼了一声,伸手在廖楚修衣裳上蹭了蹭手,将手里的点心屑蹭了他一身。

廖楚修脸上笑容僵住,看着自己玉白长衫上瞬间多出的颜色,只觉得浑身都开始泛痒,而对面的冯乔却是得意洋洋的挥着小手笑得开心,他抿了抿嘴角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你啊。”

冯乔笑着拍开脸上的手,然后说道:“其实季槐那人是真的不错,在宫中混迹多年还能保留着自己的底线,爹爹愿意帮他一把,而他也算知恩图报,有他在宫中帮衬着小九,至少云妃和小九的性命也多了层保障。”

廖楚修听着冯乔这般打算全是为了萧金钰,不由口气有些泛酸:“你倒是替他想的周全,什么事儿都替他铺好了路。”

冯乔侧头看着他:“你这口气,醋缸子都翻了。”

廖楚修伸手抱着她哼了哼:“不准想他。”

冯乔感觉着廖楚修的脑袋凑到她肩头蹭来蹭去,跟家中撒娇时缠着她不肯放的大毛似得,忍不住侧着头碰了碰他的头柔声道:“好,不想。”

廖楚修将少女抱在怀里,闻着她发间隐约的清香,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耳垂,见着冯乔有些怕痒的缩在他怀中,小手依赖的抱着他的腰,他眼底溢满了温柔,垂头轻覆上女孩儿的娇唇,浅浅的轻吻了片刻便与其软嫩交缠,温柔缠绵。

越近大婚,他便越觉得难熬,总想着睁眼之时便是大婚,然后立刻便将怀中的人儿娶回家中。

屋中仿佛热了起来,见着冯乔脸颊酡红,连眼神也染上了迷蒙水雾,廖楚修只觉得身体仿佛快燃了起来,低喘了一声后,放开了嘴中的柔软,将女孩深深摁进怀中,靠在她耳边声音沙哑道:“还有十日。”

冯乔被吻得有些晕乎乎的,软软的靠在他怀中,耳边那低低的声音犹如羽毛似得,轻挠着耳边的肌肤,让得她痒进了心中。

冯乔声音也不由变得软绵,轻声道:“廖楚修。”

“嗯?”

“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好像从上一世,他便是特别的。

明明不喜欢任何人靠近,也不与任何人交心,可却独独容了他。

廖楚修心中一震,看着冯乔黑白分明的眼中头一次那么真实的浮现出的情谊,听着她软绵绵的说着,她喜欢他,他心中有片刻的空白,随即便是狂喜。

哪怕明知道冯乔对他的情谊,可是当真真切切的听到这话时,他却人觉得心中仿佛浸了蜜糖,甜的让他整个人忍不住犯晕。

再次低头紧紧吻住她娇艳的红唇,辗转啃噬之间,却少了温柔,多了狂热。

嘴里一声声轻唤。

乔儿……

他的乔儿……

两人已有近一月未见,却半点不见生疏,廖楚修被自家岳父拒于门外以公报私见不到媳妇儿的怨念被冯小乔的一句喜欢瞬间抚平,眉宇间都染上了餍足之色。

抱着女孩娇软的身子,亲过之后也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亲昵的说着话便能让他心中满足不已,就好像失去了很久的东西重新回来,心中被填的满满当当的。

冯乔也不挣扎,任他抱着,靠着他问道:“你说柳徵回去后,跟柳相成他们能闹起来吗?”

廖楚修手指轻搅着冯乔的青丝,低声回着:“会的。”

冯乔看他。

廖楚修低笑道:“这次的事情虽然是萧闵远挑拨,可谁让柳相成和柳弛本就起过这意思,刚才季槐不是说过吗,柳慧如曾经服用过落胎之物,这东西可不是萧闵远和咱们给的。”

柳相成那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当初眼看着柳弛、柳徵算计柳敏芳时,却不加阻拦,后来柳慧如怀有身孕又瞒下消息,为的便是能借此牵制大皇子,择机保全柳家。

可是柳慧如一趟济云寺之行,却是彻底坏了他的计划,不仅让得柳申父女叛出了家族,让柳家成了京中的笑话,更牵连的萧显宏丢了差事当朝被训斥,更是对柳家生出怨恨。

柳相成本就不是真心辅佐萧显宏,更没有想过要将柳家绑在萧显宏的身上,这种情况之下,他又怎么可能再留着柳慧如腹中的孩子,反倒让其牵制了柳家?

柳慧如服用的落胎的东西,十之八九都是柳相成命人做的,只是柳相成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萧显宏会突然去了镇远侯府找了他,后来又在他的暗示之下去圣前求了赐婚,强行将柳慧如接进了府中。

这种时候,柳慧如落胎自然会对柳家不利,更会落人口实,柳相成便又改了主意,借以药物强留了孩子,可那孩子早就有了隐患,胎中不足又几经折腾,怎还能平安降生。

柳相成怕是算的极好,想要等到事情处置妥当柳慧如的孩子再没,到时候他也能借机与萧显宏那边周旋,可谁能料到萧闵远会突然动手,还将此事想办法推到了柳家自己身上。

柳相成如果没做过先前之事,萧闵远这计策自然难以成行,可谁让他本就做过呢。

三分真,七分假,到时候在柳徵眼里,却是会变成十足十的真相。

咳。。

今天狂风暴雨雷鸣闪电,瞌睡精和床怪妄图趁机渡劫强占你们的宝宝行那啥那啥那啥之事,本宝宝誓死不从与其大战三百回合后精疲力竭头脑混乱无力码字……

好吧,我就是请个假,脑子糊成坨坨了。。。

《我就是如此娇花》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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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4 傻子

廖楚修低头:“他们的事情,萧闵远那头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无事也会生出事来,倒是你……”他碰了碰冯乔的耳朵,暖暖的气息让得她耳间像是染了红霞,“乔儿,你可有忘了什么事情?”

冯乔不由后仰避开了他的动作:“什么事?”

“真不记得?”

冯乔略有些茫然的摇摇头。

廖楚修眼中暗了几分,看着她仰着白嫩的脸像是完全不记得他生辰的模样,心里有些失落,却也到底没有说什么。

他心中安慰自己,也许是大婚的事情太忙,也许是两人的婚事让得她无暇多顾,也许是她真的不小心忘了,也许……

无数个理由后,心里却还是失落,见冯乔仰头望着他,廖楚修垂了垂眼帘低头碰了碰冯乔的鼻尖,低声道:“没什么。”

冯乔见他连眼角都垂了下来,一副失落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小手攀上他的脖颈,整个人从他怀中转过身子,仰头主动亲了亲他下颚。

“傻子。”

廖楚修难得愣住,就见她从他怀中退开了一些,然后在袖中摸了摸拿出个锦蓝色香囊来,放在了他手上:“我不会女红,就让红绫替我描了样子教我,只是我大概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手都快刺成窟窿了也只绣成这个样子。”

“我寻了百里配了些对人体有益的药材晒干了放在里面,虽然样式不好看不能带出来,可是放在身边养神还是可以的…”

见廖楚修垂着头看着手的香囊,手指摩挲着上面有些不忍直视的绣样却不说话。

冯乔轻咳了声脸色微红,佯作凶巴巴的说道:“虽然绣的有些丑,可是穗子是我自己挽的,那玉珠子也都是我自己打磨的,你不准嫌弃,是你自己说的鸭子也无所谓,我这个比鸭子还要强一些,你……唔……”

冯乔话没说完,嘴巴就被突然堵住,她蓦的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尺咫的廖楚修,隐约见着他眼中像是有什么流淌而过,只是尚没来得及瞧得清楚,眼睛就被大手覆盖,变得一片黑暗。

失去了视线之后,全部的感官便变得敏锐了起来,唇齿间的痴缠让得她无暇多顾,整个人无力的攀附在他身前,小手用力抓着他胸前的衣裳,脖子仰起承受着他唇间的攻城掠地。

冯乔脸色涨的通红,胸间仿佛有什么在燃烧似得,让得她脸颊滚烫。

当觉得快要窒息时,廖楚修才放过了她,盖着她眼帘的手轻移了开来,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儿。

她惯来清冷的脸上满是红霞,红唇被亲吻后看着有些红肿,一双眼中被染上了氤氲之色,朦胧中带着些水雾,眼尾处多了些娇媚,一双手更是无力攀附在他身前,满满都是不自觉的依赖。

廖楚修眼中暗了几分,垂头低声轻喃:“乔儿…”

“嗯…”

冯乔无意识的自鼻间轻应了一声,只是那嗓音却是细细的柔柔的,带着让人热血沸腾的娇软。

廖楚修嗓音瞬间暗哑,低头亲吻着她的眼帘,喃喃道:“真想立刻就娶了你。”

冯乔不解的仰着头,便触及了他眼底那层掩饰不住的欲/望之色,那种仿佛能将人燃烧殆尽的火热让得她忍不住心口一颤,脸上热腾腾的仿佛要烧了起来。

她用力推了推他,轻骂了一声流氓。

廖楚修闻言用力的将她按回了怀中,然后俯在她肩头大笑出声。

两人厮磨了一会儿,趣儿便寻了过来,说冯蕲州提前回了府。

冯乔今儿个本就是趁着冯蕲州出门才偷溜了出来,替廖楚修过生辰的,要是被冯蕲州抓住,怕又少不得一番唠叨,冯乔连忙提着裙摆,挥挥手便一溜烟儿的跟着趣儿跑了。

廖楚修有些舍不得自家小媳妇儿,可想着随着大婚之日愈近就愈发凶残,不仅时不时的酸他几句,在永贞帝面前更是毫不遮掩,一副假戏真做,总拿一种抢了他家心肝宝贝儿恨不得再揍他几顿的眼神瞅着他的岳父大人,他还是默默歇了抱着媳妇儿温存的念头。

还有十日,他忍。

等着媳妇儿到手……

廖楚修正想着撂句狠话,可想着冯乔和冯蕲州的关系,噎了噎。

算了,他媳妇儿疼爹,就算媳妇儿到手了,他还是啥也不能做。

冯乔离开后,蒋冲才进来,推门就见着廖楚修有些扭曲的磨牙的模样。

蒋冲脚下一顿,就见着那头廖楚修瞬间恢复了以往的高冷,目不斜视的看着他。

他心中一哆嗦,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直接走到廖楚修身前开口。

“侯爷,大皇子府那头下了帖子,邀您晚间去南湖赏月。”

廖楚修站起身来,晃了晃挂在腰间的香囊:“去回了,就说我在准备大婚的事情,无暇出府。”

“那暗营那边,先前送去的奔雷弩已经寻到了替换弩郭的东西,眼下已能小量生产,侯爷可有什么打算?”蒋冲继续道。

廖楚修来回走动了两步,那香囊下的浅蓝色穗子摇来摇去:“外公还在京城,你让暗营先准备一批,等外公回河福郡时,将其一并带回去。”

蒋冲闻言点点头,这奔雷弩的威力是他亲自尝试过的,三年前他们便得了图纸和样品,只是九皇子所给的样品虽然威力不错,可用于战场却还不够,而且太容易损坏。

这几年暗营那边的匠人一直在寻找能够替换弩郭的东西,然后改进望山的精准,以便能够让奔雷弩更具威力,如今的奔雷弩已早不是当初模样,而有了这批奔雷弩,河福郡的先锋营无疑能更添一分战力。

蒋冲心里想着奔雷弩的事情,完全没注意到廖楚修的动作,等他回过神来时,就见自家侯爷站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一脸阴恻恻的看着他。

蒋冲一哆嗦,连忙回神:“侯爷可还有事交代?”

廖楚修手指绕着香囊的穗子:“没了。”

“那……”我走了?

蒋冲一句话没说完,就感觉着身边的温度又低了许多,

745 生隙(一)

蒋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总觉得自家主子眼里带着杀气。

他用着许多年积攒出来的求生本能想着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然后抬头便见着自家主子手指一直拨弄着腰间多出来的香囊。

那香囊颜色虽然好看,只是上面的图案和针脚有些一言难尽,和廖楚修身上衣料更是完全不搭。

蒋冲记着,之前廖楚修身上是没有带着着香囊的,不由试探着说道:“侯爷这香囊,挺特别的…”

原本阴恻恻的脸瞬间多云转晴,廖楚修眼尾扬起得意的睨了他一眼:“乔儿送的,她亲手绣的生辰礼物。”

蒋冲看了眼那锦蓝色香囊上面鸭子不像鸭子鸳鸯不像鸳鸯的绣工,默了默,然后扬起最真诚的笑脸满脸羡慕道:“冯小姐绣的可真好,这香囊和侯爷特别搭。”

“那当然。”

廖楚修毫不犹豫的应承下了赞美,一边爱惜的显摆着腰间的香囊,一边笑得一脸春风和煦:“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去找个媳妇儿了,要不然将来孤老终身怎么办?怎么样,有喜欢的人吗,本侯寻人替你去说个亲。”

“……”

孤老终身的蒋冲脑门上青筋跳了跳,一字一顿道:“多谢侯爷美意,属下已经成!亲!了!”

他媳妇儿已经进门八年了好吗?!

他儿子都已经能满地跑了好吗!!

廖楚修“啊”了一声,毫无半点歉意的笑得无辜:“原来已经成亲了啊,那她怎么连个香囊都不给你绣?”

他上下看了蒋冲一眼,一脸“你好可怜的”的样子满是同情的啧啧了两声,然后挂着腰间的香囊就朝外走。

蒋冲见着自家主子春光泛滥满脸得意,手指还时不时的绕着香囊的穗子,一副生怕别人瞧不见似得的模样,险些没一脚朝着他后腿根踹过去。

没香囊怎么了,没香囊他媳妇儿给他生崽了!

谁像他似得,见个面还得偷偷摸摸!

……

……

柳徵自从从季槐口中得知了柳慧如落胎的真相之后,整个人脸色就难看的吓人。

马车从太医院离开后,就直接拐回了柳家,而柳徵询问了下人,知道柳相成和柳弛都在府中之后,便直接回去了柳相成的院子。

院中有人守着,柳徵认得,那人是柳弛身边的近随。

见到柳徵入内,那人连忙就开口道:“二爷。”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惊动屋中两人。

柳徵心中有了怀疑之后,看到任何事情都只觉得疑心重重,哪怕原本不起眼的事情此时看起来时,也觉得处处都是怪异。

方才这人的神态,分明是在给里面的柳弛两人通风报信的,而他们两人说什么话会将他排斥在外而不让他知晓?或者是柳相成从来待他和柳弛就不同,背着他私下在跟柳弛说些什么?

柳徵目光阴沉的看了那说话的人一眼,沉声道:“父亲和大哥呢?”

那人总觉得柳徵的眼神有些渗人,连忙低声道:“回二爷,老爷和大爷都在里面。”

里面的柳相成想是听到了柳徵的声音,言语从房中传了出来:“柳徵,进来。”

柳徵深深看了眼那随从,转身就朝着里面走去,而方才开口那人这才松了口气,觉得后颈凉了一片,看着柳徵的背影时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不对,心中隐隐提了起来,想着待会儿是不是要跟柳弛说一声。

柳徵却不知道那下人的想法,只是踏进书房之后,就见到柳相成和柳弛各自坐着,两人脸上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柳徵压下心头阴郁,对着柳相成低声道:“父亲。”

柳相成看着他:“慧如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你方才去了大皇子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徵看着面不改色的柳相成,沉声说道:“慧如的孩子没了。”

柳相成神色微动,而旁边的柳弛更是抬头看着他。

柳徵见着两人的神色,心中微凉,面上却只是继续说道:“早间慧如和董氏起了冲突,后来董氏对她动了手,慧如的孩子没有保住,我去时董家的人已经去了,他们愿意为此允诺欠我们一个人情,只要我们不予追究董氏伤人之事。”

柳相成皱眉了片刻才开口道:“慧如怎会这般不知事,当初她入大皇子府之前,我便叮嘱过你,让你交代她入府之后要多隐忍,不要与董家之女结仇,可她居然还闹出这种事情来。”

柳徵闻言没有反驳,也没有去替柳慧如说话,只是开口说道:“我拒绝了董家。”

“你说什么?”柳相成豁然抬头。

“我说,董家说欠我们一个人情,让我柳家不追究此事,我拒绝了。”

柳徵看着陡然变色的柳相成淡声道:“不管慧如到底因什么跟董氏起了冲突,可董氏伤了她是事实,孩子没了也是事实。”

“慧如入大皇子府时本就不得看重,全靠着那孩子才能在大皇子府中立足,如今连孩子也没了,如果我们不替她出头,不让人知道我们柳家对她的看重,往后她还如何在大皇子府中自处,又有谁还会将她放在眼里?”

“父亲,我们柳家既选择了大皇子,便意味着我们柳家将所有的一切和将来的前程都与大皇子府绑在了一起,若是慧如不得宠,甚至不被大皇子看重,将来大皇子登基之后,我们柳家便会被弃如敝履,到时候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本来慧如比之董氏便矮了一头,我们柳家也不如董家那般得大皇子看重和亲近,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拿捏董家,甚至能够借此机会让董家低头,离间了大皇子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咱们为什么要放过。”

“我刚才在大皇子府时,跟董年之已经翻脸,也要求大皇子严惩董氏,否则我们柳家决不罢休……”

“你给我闭嘴!!”

柳相成听着柳徵的话,顿时脸色大变,而当听到柳徵居然跟董家翻脸的事情后,更是气得一拍桌子猛的站起身来,怒声道:“谁让你自作主张跟董家翻脸的?!”

746 生隙(二)

柳徵抬头看着柳相成,眼底已然染上了寒色。

只是柳相成却是气怒异常,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他神情间的异常,反而只记着刚才柳徵的话,说他跟董家翻脸的事情。

柳相成怒声说道:“我们柳家如今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几年我们入朝之后,拦了多少人的路,先不说冯蕲州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寻着错处便想落井下石,朝中容不下我们之人更是大把,你此时跟董家翻脸,自以为拿捏到了董家的把柄,可是那董氏算个什么。”

“先不说董家为了董氏能做到什么地步,就是大皇子,他真能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便严惩董氏,甚至为了那孩子便舍弃了董家?”

柳相成气不可遏。

“大皇子因为上次的事情本就对我们有些嫌隙,就连朝中也开始出手压制我们的人,慧如此次失了孩子,你本可以借机让董家欠下我们一个人情,甚至让大皇子对我们柳家心生愧疚之意,可是你个糊涂东西,你竟然如此胡来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你简直是糊涂至极!”

柳弛也是紧皱着眉心沉声道:“二弟,你这次太冲动了,那董年之这些年跟着大皇子鞍前马后,岂是那般容易离间的,而且慧如那孩子本就来的不当,如今孩子没了,对慧如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我知道你心疼慧如,可是也断不该这般便与董家翻脸,若是真让大皇子生恼,怕是更会对我们柳家生恨。”

柳徵听着柳弛的话,心中那份凉意更甚,缓缓抬头看着他:“好事?原来大哥是这么想的?”

柳弛闻言隐约觉得不对,低声道:“二弟……”

“够了。”

柳徵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不想让慧如得罪了大皇子让他对我们生恨,那何不将青凤送过去,想必大皇子定会欢喜。”

柳弛脸色瞬变,猛的起身:“二弟!”

柳徵冷眼看着他:“当初若不是你出主意想要算计敏芳,慧如怎会阴差阳错的替她成了棋子,如果不是你当日所为,她又怎么会怀了孩子那般不堪的嫁入大皇子府?”

“如今你却来跟我说,慧如那孩子来的不当,大哥,你良心不亏吗?”

柳弛脸色难看,就想说话,可是柳徵却根本就不看他,直接扭头看着柳相成声音冷冽:“父亲从来都不是这般善于退让之人,你怕得罪董家,可董家若不势倾,我柳家如何出头?”

“当初慧如有孕之时,你便隐瞒消息,准了她济云寺之行,后来她怀孕之事露于人前时,你不似以往想尽办法的借机成了她和大皇子之事,将我们柳家彻底和大皇子绑在一起,反而数次拒了大皇子要迎她入府的要求,甚至于若不是大皇子求了赐婚,你还想将她打发去家庙,如今慧如没了孩子,你没有半点恼怒,就连大哥也说这是好事。”

“父亲,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你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慧如和她的孩子来成为我们柳家的依仗,成为我们牵制大皇子府的筹码,还是你想要辅佐的从头到尾就不是大皇子,而他。”

柳徵抬手指着柳弛,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道:“他的女儿,柳青凤,才是你真正看重想要许以你心中人选,那个为皇为后让柳家富贵无极的人!”

柳相成脸色大变。

柳弛听着柳徵的话先是愣住,可脑子里却是蓦的就想起了当初柳申跟他们决裂那一日在这里说过的话。

柳申也曾经说过,柳相成想要辅佐的根本就不是大皇子,他还曾经说过,柳相成从来就未曾跟他们说过实话,他所想要的,所做的事情,跟他们知道的完全不同。

那时候柳弛只觉得柳申所言多是愤慨之言,在心中稍稍驻留了片刻便全部忘却,可是如今柳徵又说出同样的话来,甚至还说柳相成将柳青凤留着,是为了给他心目中真正想要辅佐的人。

柳弛忍不住看向柳徵。

柳弛脸上的震惊之色,落在柳徵眼里却成了被他拆穿真相时的慌乱。

他冷笑出声,看着柳相成时眼中已不带半点温色。

“所以父亲,我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

当初他还曾笑话柳申,觉得他不被柳相成看重,甚至连他的女儿在柳相成眼中也不过是棋子。

可是如今想来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他自以为柳相成看重他,可他却从没跟他说过半句真话,而他自以为自己和柳申不同,可他的女儿,照样和柳敏芳一样,在柳相成眼中不过就只是棋子一枚。

柳相成脸上是恼色,也是惊色,他不知道柳徵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可是对着柳徵那双眸子,他却隐隐看到了当初的柳申。

那种与他决裂时,毫不犹豫甚至满是疏远淡漠的神情。

柳相成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沉声道:“徵儿,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是不是有人想要挑拨你我父子关系?”

“当初济云寺之事本就只是意外,我若是早就知道怎可能会同意慧如出府,让得我们柳家陷入那般流言蜚语之中?后来大皇子求娶慧如本就不是真心,他对我们心存怨怼,我又怎敢将慧如嫁入他府中?”

“如今慧如孩子没了,我也心痛,我也想要彻底跟董家翻脸,甚至让董氏给我那外孙偿命,可是我不能,我身后还有柳家,还有你们,出一时之气固然解恨,可是将来呢,有董家为难,你们仕途必然艰难。”

柳相成看着柳徵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气我不为慧如出头,可是你可知道,我先前便已跟大皇子商议,想要将你调回京中,入吏部顶替魏敏才空缺出来的位置,可是朝中有冯蕲州阻拦,又有襄王和四皇子虎视眈眈,所以才一直不得成行。”

“这次董家亏欠我们,若是能让董家出手相助,甚至能让大皇子因为愧疚央求陈品云出手,你回京之事便能彻底定下来。”

柳徵闻言脸上冷色稍缓,却依旧是紧抿着嘴唇没说话。

747 生隙(三)

柳相成见他神色松动,连忙继续说道:“徵儿,我待你如何,你心中应当知晓,在我心里你和你大哥从无区别,这两年我们归朝早已被他人忌惮,难保不会有小人想要挑拨离间我们父子和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你可切莫中了小人之计。”

“等你回京之后,我们便不再需要忌惮董家,等将来大皇子储君之位稳下来后,父亲定然会替慧如出头。”

柳徵嘴唇微动:“父亲没有骗我?”

柳相成神色缓和:“当然没有,你和你大哥是我最看重之人,将来的柳家更要靠你们二人,我又怎会骗你们?”

柳徵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是我冒进了。我方才在大皇子府中,知道慧如这次的事情本就就是遭了人算计,而她身边的丫头也被人收买,那丫头留下的线索全部指向府中,我以为是府中的人做的……”

柳徵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却已经足够让柳相成和柳弛知道,他今日为何会突然爆发这么一出,甚至还险些与他们翻脸。

柳弛正色道:“二弟,这分明便是有人陷害我和父亲,我们怎会对慧如动手?况且那丫鬟能被人收买,让她借以诬陷我们又有何难?”

柳相成也是沉声道:“那丫鬟是何人,可有抓到?”

柳徵微垂着头时眼底浮现抹嘲讽,再抬头时,却看不见分毫。

“被逃掉了,不过父亲放心,我定会将她抓回来。”

见他说完之后柳相成面无异色,柳徵继续道:“今日是我的错,因为慧如的事情乱了方寸才会误会了父亲和大哥。”

“父亲放心,我稍后便会再去董家一趟,借口替慧如讨回公道,找机会与他们和解,至于大皇子那边,想必我们放了董家这一回,他定会记得我们柳家这份人情。”

柳相成看着柳徵的眼睛,见里面只剩歉疚,先前的那种疏远消散一空。

他伸手拍了拍柳徵的肩头:“往后莫要冲动行事,咱们柳家经不起折腾。”

“我知道了,父亲。”

柳徵留在房中又和柳相成两人说了会儿话,这才说要去董家从房中出来,等他走后,原本笑盈盈的柳相成却是直接沉了脸。

柳弛低声道:“父亲?”

柳相成满脸阴沉:“去给我查,看你二弟近来和谁接触过!”

柳弛神色变化,连忙抬头:“父亲怀疑二弟?”

柳相成深吸口气摇摇头:“徵儿不会那么糊涂,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否则他刚才也不会当着我们的面说出那些话来,只是慧如的事情怕是真有人算计,甚至有人想要借此事离间我们府内之人。”

柳徵为人还算稳重,若非是知道了什么事情让他心神动摇,他断然不会贸然跟他说出那些话来。

他不怕柳徵做什么,只怕是有人盯上了柳徵,想要借柳徵来对柳家下手。

柳弛听着柳相成的话脸色也变了,连忙答应了下来,只是准备离去之前,却是突然在门口顿了顿,扭头说道:“父亲。”

柳相成抬头。

“二弟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柳弛有些迟疑道:“当初三弟离府前,也曾觉得父亲心中另有人选,父亲可是瞒着我们什么?”

柳相成眼中掠过抹迟疑,下一瞬便沉声道:“胡思乱想什么,他人挑拨之言岂能轻信?”

柳弛闻言低声道:“可是三弟……”

“他已经不是我们柳家的人,你又何来的三弟?”

柳相成直接开口打断了柳弛的话,对着他说道:“去做正事,切记别让人在你二弟身上钻了漏子。”

柳弛闻言点点头,连忙转身离开。

柳相成站在房中,站了许久后才低头看着身前案上摆着的白纸。

他拿着笔在纸上写了个“秘”字,最后一划时如刀锋带着野心和戾气。

不,还不是时候。

藏于心间才是秘密,柳弛和柳徵心性不够,若是让他们知道,难保不会生出事端。

况且有些秘密,多一人知晓,便多一份危机……

再等等,再等等。

柳徵从柳相成的院子里出来之后,脸上刚才的那份歉疚和温和便全数消失不见,他心中寒凉,甚至于紧握在袖中的手上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柳相成是他父亲,他自幼便受他教导,他何其熟悉柳相成。

如果他没有隐瞒,他为何不肯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告诉他柳青凤和柳慧如没什么不同?

如果他没有骗他,他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他们之前的打算,甚至于不想要让柳慧如入大皇子府,还有曾经替她落胎的事情?

柳徵脸上面无表情。

柳相成,在骗他。

柳徵出了府门之后,便让人驾车去董家,他既然应承柳相成要去跟董家和解,自然要去一趟,哪怕之前在大皇子府中他本来就没有跟董年之翻脸。

马车行至一处胡同口时,车轱辘却是突然陷进了坑了。

赶车的车夫使劲甩了几鞭子,又吆喝了半晌,那车轱辘却是半点未动,柳徵不由火气愈盛,怒声道:“怎么回事?”

“二爷,这车轮子陷坑里了。”

柳徵紧紧皱眉下了车,那车夫看了眼车轮连忙道:“二爷,这车轮子轱辘断了一截,小人瞧着那边有个茶楼,您不如先进去歇一会儿,等小人把马车弄好了咱们再走。”

柳徵闻言看了眼那塌下去的车轮子,点点头:“快些。”

那车夫应了一声,就连忙转身去寻人帮忙,而柳徵则是朝旁边的茶楼走了过去。

眼下外间已现暮色,茶楼里听曲儿的人少了很多,柳徵寻了个稍微清静靠边的地方坐了下来,小二上了壶茶水,柳徵便坐在那里看着下面唱曲儿的人出神,耳边全是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脑子里全是柳相成和柳弛刚才的表情,间或还有之前季槐跟他说话的声音,甚至还有当初在济云寺时,他与冯乔见面那夜,那个少女神色嘲讽的对着他说的那些直刺人心的话。

那些本该忘却,本该不在意的言语,却一句比一句鲜明,而他以为他从没有放在心上的话,此时却全部涌了上来,搅得他心绪难定。

柳徵用手蘸了杯中的茶水,在桌上无意识的写着什么,突然身前光线一暗,有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748 心甘?

“柳大人可还好?”

柳徵神情一怔,收敛了心绪抬头看着来人:“我向来便是如此,何来好不好之说,倒是王爷,怎么会纡尊降贵来了这里?”

萧闵远闻言淡笑道:“本王是跟着柳大人过来的。”

柳徵神情微顿,他虽然有所猜测,可是却没有想到萧闵远会这么直接。

他直接指着外面的马车:“王爷做的?”

萧闵远笑着点点头。

柳徵抬头看着萧闵远:“我想我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王爷,王爷如此大费周章想做什么?”

萧闵远闻言笑着道:“不是本王想做什么,而是旁人。”

“本王先前瞧见了柳大人的马车,本想上前与柳大人招呼一声,却没想到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跟在大人身后,本王怕有人会对柳大人不利,所以才自作主张拦了大人。”

柳徵闻言紧皱着眉心:“有人跟着我?”

“大人不信?”

萧闵远挑眉,见柳徵冷眼看着他也不恼,直接就朝着茶楼门口的方向指了指。

他此时坐的位置十分巧妙,站在楼下门口的人只能看得见柳徵,而萧闵远的身形则是刚好隐在了垂落的帘子和旁边的房柱之后,从外面看上去像是只有柳徵一人。

柳徵顺着萧闵远指的方向朝下看去,就见到门口有几个人正在朝着他这边张望,因为见到他突然朝下打量,那几人连忙朝着旁边躲闪,可是柳徵却依旧看清楚了那几人的长相。

他脸上顿时沉了下来,那个领头之人,不正是先前在柳相成院中替柳弛“通风报信”的那个人吗!?

那人是柳弛的心腹,因为跟随多年还赐了柳姓,深得柳弛的信任,他还记得当初柳弛身边所有的杂事几乎都是让这人去做的,所以……柳弛这是在让人跟踪他?

他想做什么,是不相信他会去董家,还是怕他生出什么异心来?

还是……

根本就是柳相成发现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在防着他!?

萧闵远看着柳徵脸上瞬间难看的神色,斜倚在桌边的栏杆上说道:“瞧着柳大人这模样,你认识那些人?”

“不认识。”

柳徵紧抿着嘴唇,心中虽然愤然至极,却也没想过要对萧闵远说什么。

“哦?本王还以为你认识呢。”萧闵远扬了扬唇角:“本王先前在你大哥身边见过此人,听说还是他心腹,方才瞧见他鬼鬼祟祟带人跟着你,还以为柳大人这是跟柳侍郎起了什么误会呢……”

柳徵猛的抬头:“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他本就在府中被柳相成的一番话乱了心神,后得知柳弛派人跟踪他更是心里堵着火,此时听到萧闵远这些意有所指的话顿时如同被掀开了什么最隐秘的东西似得,身上竖满了防备,声音更是带上些压抑不住的怒气。

“王爷与我柳家向来没什么来往,想必不会是好心想要关心我柳家家事吧?你好端端的在半路拦截于我,又告诉我那些人的身份,怎么,王爷是想要离间我们兄弟感情,还是想要告诉我,我兄长对我有加害之心?!”

萧闵远见着柳徵发怒,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就那么淡淡的看着他。

柳徵原是恼怒至极,甚至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萧闵远身上,只是此时被他那么看了一会儿,那原本冲头的怒气陡然消散了大半,连带着刚才被怒气蒙了头的脑子也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萧闵远了然的神情,猛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由紧紧捏着桌角,半晌后才沉声道:“王爷来此想必不是为了看我笑话的吧,您到底想做什么,不妨直言。”

萧闵远伸手提着茶壶替柳徵倒了杯茶,替换掉他身前方才发怒时泼出来些许的茶杯,将手中茶水放在他身前才开口说道:“今日大皇子府中的事情我已经知晓。”

柳徵面色不动,冷然看着萧闵远。

萧闵远继续:“柳大人真准备忍气吞声,就这般轻易饶了董家?”

柳徵冷嘲道:“不饶如何,难道要与董家翻脸好给旁人可趁之机?”

萧闵远像是没有听到他话中意有所指的嘲讽,只是淡笑道:“旁人如何暂且不说,就说柳大人你自己。董家与大皇子之间虽然牵扯太深难以分开,可是你们柳家既已经选择了辅佐大皇子,于情于理这件事情他都该给你们个交代。”

“柳侧妃腹中那个孩子本该是你们柳家的筹码,也该是大皇子与你们之间的维系之物,可如今孩子没了,大皇子却半点没有惩处董氏的意思,柳阁老他们更是不替你和柳侧妃出头,他难道就不怕大皇子将来有真有一日登基之后,对你们柳家翻脸无情?”

柳徵听着萧闵远的话顿时冷笑出声:“襄王殿下知道的倒多,大皇子府中刚出了事情,王爷便已知晓,如今更知道我父亲不愿替我出头,王爷到底是耳目通天,还是此事从头到尾便是王爷算计?”

他说到这里,脸上冷了几分:“那卉儿是王爷的人吧?我女儿腹中的孩子之所以没保住,怕是也与王爷有关。王爷这么迫不及待的露面与我相见,言语间更是句句都是挑拨,到底是想要我替你卖命,还是想要我背弃柳家,投奔王爷麾下替你对付大皇子?”

如果先前柳徵还有所怀疑,今日在大皇子府的事情是柳相成所为,如今萧闵远的一番话却是彻底让他断了那份疑惑。

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巧合到仿佛先前所有一切都是他安排好了,只等他落网。

柳徵不是蠢货,就算恼恨柳相成欺瞒于他,恼恨他们先前对柳慧如下手,却也断不会做与虎谋皮之事。

大皇子那边固然不可信,可襄王难道就可信了?

这朝中想要争储的皇子,有几个是心慈手软之辈?

“王爷害了我女儿,扰得我柳家不得安宁,如今却又想来让我投奔于你为你谋事,王爷是不是太天真了?!”

749 拉拢

柳徵冷冷看了萧闵远一眼,直接便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只是身后却传来萧闵远的声音。

“本王天真不天真还不知道,本王只是替柳大人可惜。”

“柳大人的才华不输令兄,论手段心智更是远胜你兄长,柳弛这些年顶着柳家长子的身份在朝中平步青云,留在京中安享侍郎荣华,可是你呢?你却是远离京城去那都转运司,与冯蕲州周旋夺那盐运使的位置。”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柳家和冯蕲州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可是朝中但凡长眼之人,都知道冯蕲州处处找你们柳家麻烦,你想要从他手中夺了那位置,其中凶险岂是一句两句便能说清,本王虽未去随州,却也知道柳大人在都转运司时其中艰难。”

“本王佩服柳大人的本事,却也替你觉得不值,你在外为柳家筹谋奋斗几经凶险,可是你的女儿却被如此对待,甚至于被拿来当了柳家谋算他人的棋子,柳大人难道就真的心甘情愿被人如此欺辱?”

萧闵远的话种满是蛊惑之意。

柳徵不想去听萧闵远的话,可是那些话却是全数钻进了耳里,更是让得他脚下如同生了根般停了下来。

萧闵远神色淡然,毫无遮掩说道:“本王的确是收买了那卉儿,也的确是想要借她之手挑起你们柳家和董家之间的仇恨,可是柳大人难道就真的以为,柳侧妃的事情是本王一人所为?”

“柳大人可知道,本王是如何能收买得了你柳家家仆的,你应当知道柳相成的手段,若非卉儿本就有意加害主子被我拿到把柄,以你们柳家调教下人的手段,她怎能轻易屈从本王?”

“就算没有本王,你女儿腹中的孩子也生不下来,就算本王什么都不做,卉儿也早就受人所命,想尽办法不让你女儿在大皇子府种安好,甚至于不能让她对大皇子生情。”

“柳大人不妨猜猜看,能让卉儿听命于他,又如此见不得柳侧妃安好,甚至想要对她腹中孩子下毒手的,会是什么人?”

柳徵脸色僵青,蓦的就想到了季槐说过的话。

他说柳慧如早在月余前便服用了落胎之物,那孩子虽然用药强行保住,可也只是表面上看着安好,最终也根本就难以生下来。

柳慧如从济云寺回来之后,便一直小心谨慎,身边更时时都有他夫人照料,那一剂落胎之物若非是身边之人,又怎能入得了柳慧如之口?

那个时候,卉儿还没有跟着柳慧如入大皇子府,而柳慧如跟大皇子之间的事情也才刚刚暴露,萧闵远不可能在那么早就收买了卉儿,而能在那个时候命令得动柳慧如身边之人,又能毫无痕迹的做出这些事情却不惊动任何的人的,除了柳相成和柳弛,还会有谁?!

萧闵远看着柳弛身形僵硬,淡声说道:“我知道柳大人憎恶本王行事,本王也不否认想要借此拉拢大人,可论手段,本王却远不及你父亲和兄长狠毒。”

“柳家传承至今已有百年,期间龌蹉阴秽之事更是从不少见,柳相成为了柳家荣光能够毫不犹豫的舍了柳申,又安能知道他会不会也同样舍了你。”

“柳家的将来,柳相成早已经交给了长子柳弛,而将来能够富贵青云权势在手的,也是柳弛不是你。柳大人难道就真的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还落得个为人所疑甚至被他们所害的下场?”

柳徵紧紧握着拳心。

甘心,他怎能甘心?

凭什么他处处为柳家谋算操劳,到头来却便宜了柳弛,凭什么同样是儿子,他和三弟一个被驱逐出府,一个被蒙骗怀疑,可柳弛却能满身荣光,甚至连他女儿也为凰为凤,被人断言富贵无极?

柳徵本就愤慨的心,因为萧闵远的一席话被彻底的点燃了起来。

而早在济云寺里那天夜间被冯乔所种下的疑心的种子,经过这数日灌溉和萧闵远的诱导,更是长成了参天大树,遮掩住了他心中仅剩不多的犹豫和迟疑。

柳徵回头看着萧闵远,一字一句道:“王爷觉得,我该如何?”

萧闵远神色淡然:“柳弛既然无能,又怎堪为柳家之主,而柳相成已经年老,也该退位让贤,让出家主之位。”

柳徵神色一震,萧闵远虽然没有说完,可是他却是知道了他的意思,不由死死看着萧闵远的眼沉声道:“王爷为何帮我?”

萧闵远抬头看着他:“你要家主之位,而本王要柳家助力。事成之后,还望柳大人能够助本王一臂之力。”

……

柳徵走时,脸上已无恍惚之色,而当出了茶楼见到还在门外徘徊的那几个柳家下人时,仅剩的那点迟疑也全被野心所替代。

既然他们不仁,也休怪他无义。

柳徵虽然知道萧闵远的那些话中皆是为了挑拨,可他有句话却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柳相成和柳弛对他欺瞒在先,下手在后,他们又怎么可能被人抓住把柄,借以利用离间他们?

这世间之人皆是为利而往,又几人不为自己谋算?

比起柳相成那隐瞒至深的人选,和自负自大麻烦缠身的大皇子比起来,襄王行事虽然有些不择手段,可是能够为皇之人,又有几个是单纯仁善的?

柳徵虽然不会全然去信襄王,可是如今能够借他之力得了柳家却是事实,至少在他得手柳家之前,襄王断不会从中手脚,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定?

车夫见着柳徵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等柳徵上车之后才问道:“二爷,可还是去董家?”

柳徵斜靠在车壁上,冷淡道:“去大皇子府。”

……

柳家马车离开,萧闵远便依旧坐在原处,他手里头还把玩着之前盛满茶水的茶杯,若是细瞧,便能察觉那里面的茶水一滴都未曾用过,桌上的吃食更是半点不曾沾手。

许久后,柳西才从楼下上来。

750 动摇

柳西快步走到萧闵远身前,低声道:“王爷,柳徵改道去了大皇子府。”

萧闵远闻言瞬间笑了起来。

他知道,今日的事,成了。

柳西看着萧闵远神情放松用手中拨弄着手里的茶杯,忍不住低声道:“王爷,那柳徵既然已经答应夺得柳家之后辅佐于您,更愿意与您配合除去大皇子,您还要如冯乔要求那般毁了柳家吗?”

那柳家也是百年世家,其间底蕴何其之深。

萧闵远不如大皇子和四皇子那般,有母家帮扶,又有陈品云和李丰阑等重臣处处帮衬。

如果真能得了柳家这份助力,无疑是天大之喜,可是若去毁了柳家,不仅这其中颇费力气,更是等于是平白将到手的好处推了出去。

萧闵远闻言看了他一眼:“不毁了难道留着,你以为柳徵当真会心甘情愿辅佐于我?”

柳西微怔:“可是他刚才不是答应了王爷?”

“誓言之词,岂能相信?”

他从来都不信什么承诺誓言,那些山盟海誓铁骨诺言,到头来多少都是随风飘散过眼云烟。

这世间若非利益相关,谁能对谁死心塌地,又有谁能为谁刀山火海性命不顾?

萧闵远冷淡出声:“柳徵能为了野心和不甘对至亲之人下手,区区一句承诺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今日之事,不过是情势所逼。”

“柳徵憎恨柳相成和柳弛对他女儿下手,将他视为棋子,不甘多年辛苦皆为他人嫁衣,所以才愿意跟我合作,借我之手去得那柳家家主之位,可是等他有一日真将柳家握于手中,他还记不记得今日所言又有谁能知道?”

“你可别忘了,那柳慧如的孩子是本王弄掉的,而他之所以和柳相成他们离心,也是因本王从中搅合。”

这人呐,在逆境之时自然不会去想太多的事情,只想着如何翻身,怎么能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可是当有朝一日渡过逆境,得了他所想要的东西时,便会恨不得将当初所有的错误和污点全数推给旁人,以洗清自己从而掩饰心底的不安和愧疚。

柳徵如今满心怨恨,自然愿意跟他合作取代了柳相成和柳弛,可当他真正得了柳家之后,先不说他未必真会对那两人下死手,怕是就算是真做了什么,也会全数退到他身上来,怨怪是他挑拨和离间,才会逼得他对柳相成两人下手。

人性本恶,这是萧闵远这些年最大的体会。

况且……

“柳徵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更不是毫无城府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的人,我原本以为想要劝他跟我们合作,至少也需要数次手段,甚至还需要做些事情来让他跟柳相成两人离心,可是不过是一次而已,他便这般容易的信了我,甚至眼里的怨恨都掩饰不住,你以为当真全是因为本王那些话?”萧闵远冷淡道。

柳西神情一震:“王爷是说……”

“怕是冯乔他们早就对柳徵说过什么。”

萧闵远神色复杂。

冯乔那张嘴有多厉害,他是亲身体验过的,那个女子好像有一双能够看透他人心思的眼睛,无论什么人怀着什么心思,在她眼前都好像无所遁形,而她对于人心的把握和人性的算计更是几近巅峰。

她能三言两语便撩动人心绪,更能简简单单便让人顺着她所想去走,不知不觉便踏入她所设陷阱而毫不自知。

如此能耐,若是身为男子,怕是天下也可得。

柳西听着萧闵远的话皱眉道:“可是王爷,那柳徵去了随州,冯乔留在京城,咱们的人一直都有留意荣安伯府的动静,却从未听说过他们有过交集。”

“如果什么都能让你们知道,那冯蕲州和冯乔,又怎么还能活到今日?”

萧闵远斜了柳西一眼:“你可别忘了,当日柳慧如在济云寺出事之后,柳徵回京后曾在济云寺待过一夜,而那天,冯乔也还在济云寺中。”

如果换成是他,那天肯定也会忍不住去找冯乔,更何况是柳徵。

而柳徵一旦去了,那个女子又怎么可能白白放过。

她可从来都不是良善之人,又怎会放过到手的刀子而不去用。

萧闵远丢掉了手里的茶杯,淡声道:“不管柳徵如何,冯蕲州和冯乔跟柳家不死不休是明显的事情,就算本王想要放他们一马,冯乔父女也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因为柳家得罪了他们,倒不如好生合作,得他们一个好。”

毕竟那整个柳家,在他眼中都抵不过一个冯乔。

更遑论冯乔身后还有冯蕲州。

如果能因这次的事情,让得他们认同他能力,再许以重利,冯乔父女未必不会选择于他,而若能得了冯乔父女,区区柳家又算得了什么?

萧闵远想起那天在临水阁间,冯乔抬头看着他扬唇浅笑的模样,神色间有几分恍惚。

随即便蓦的沉下了眼。

“冯乔和廖楚修的大婚还有多久?”萧闵远冷声问道。

柳西不解自家主子的阴晴不定,却也不敢多言,只是低声道:“圣旨定在九月二十,还有十日。”

萧闵远心里那人影越发清晰,更生出一分隐秘的烦躁来,那种躁意让得他刚才因为说动了柳徵的好心情也消散殆尽。

萧闵远紧皱着眉心沉声道:“回去后让王妃准备好贺礼,将先前从南越得来的玉玲心和雪光蟾一并放进去,等到他们大婚那日,本王亲自去给他们道贺。”

“是,王爷。”

……

……

柳徵从那日得了萧闵远的话后,整个人便沉寂了下去,表面上看着和以往并无不同,可是只有留意他的人才知道,他却是已经开始暗中对柳弛下手。

柳相成原只是让柳弛留意柳徵的动静,可是柳弛自作主张的跟踪和监视,反倒是让得柳徵认定了他们两人有事瞒着他,甚至就像是萧闵远所说的那样,他们对他早就存了舍弃之心。

一旦有了这种心思,柳徵再看柳相成和柳弛时,便觉得处处都是疑点,然后和萧闵远一起对付两人时再无半点愧疚之心,下手越渐狠辣。

父子三人表面平静,可暗中却早已成仇,只是柳相成却还瞒在谷中。

751 大婚之前

冯乔自从那日一偷溜出府去见了廖楚修后,回来被冯蕲州抓了个正着,先不说廖楚修又吃了一顿排头,冯乔也被冯蕲州束在了府中,安心待嫁。

临出嫁前四日,邵思童她们也赶回了京城,因为担心冯乔身边没有女性长辈,很多事情冯蕲州一个大男人顾忌不到,邵思童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二表嫂林心月。

两人陪着冯乔做着婚前该做的事情,教导着她一些她不懂得的礼仪,等到婚前两日,廖宜欢和郭聆思也赶来了府中,陪着冯乔最后一次试衣。

冯乔刚刚试过嫁衣,脸上的红妆未退,比起平日如水安静柔和的模样,此时的冯乔眉眼之间多了妩媚,红唇丽容,模样娇艳的让得身为女子的几人都是忍不住直了眼睛。

“卿卿越大,便是越美了。”

邵思童有些感慨,她还记得几年前刚见到冯乔时,她还只是个笑容甜甜的小姑娘,如今转眼间便已要嫁为人妇。

廖宜欢挺着越发大了几分的肚子,看着冯乔俏生生的模样啧啧道:“以前我还总想着,谁跟我哥成了亲瞧着他那张脸怕是得自惭形秽,如今瞧着,乔儿这模样也不输我哥。”

她说话间伸着手捏了捏冯乔的脸颊,有些羡慕道:“你们两以后的孩子一准儿好看。”

冯乔伸手拍掉脸上的爪子,睨了廖宜欢一眼:“你这话说的,百里就不好看了?”

“他,勉勉强强吧。”廖宜欢哼道。

郭聆思见着廖宜欢那傲娇的小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就知足吧,你见过有哪个男子能像百里那般让着你让着你的?”

郭聆思出身名门,郭家一众叔伯夫妻之间虽然都算恩爱,也鲜少出现其他那些大家族里面的那些后宅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阴私事情,可是取小纳妾之事常有,谁能真毫无顾忌甚至没有底线的宠着让着自家夫人的。

就说她府中几个姐妹,嫁出去时都是风光无限,可是成亲后的日子却自有自己知晓,她们每次相见之时,她总能听着她们提起生活的不如意,眉宇间更是常能见到些阴霾。

可是廖宜欢不同,她成亲前成亲后从没有半点改变,依旧是那般张扬肆意想笑便笑的性子。

百里轩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公子,可是他出自医谷,一身医术更是名满江湖,谁人见到他不是礼遇有加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百里公子,可偏就栽在了廖宜欢手里,疼之入骨,处处相让。

郭聆思手中折着成亲那日要用的红绸,一边笑她:“你家百里都快将你宠上天去了,你还这般嫌弃他,良心能安吗?”

廖宜欢听着这话哼唧了两声,到底也知道百里轩的好。

见几人都取笑的看着她,廖宜欢忍不住说道:“你说的像是七哥不宠你似得,我可听说了,前段时间有人朝着你们府里送女人,你都还没出面,那些人便被七哥打了出去,连带着府里的下人换了大半。”

“如今京里头谁不说禁军统领邵七爷是个疼媳妇儿的,眼下安哥儿都满周岁了,七哥前些天还说想要个女儿,我瞅着你们那恩爱劲儿,指不准就快了?”

郭聆思可不如廖宜欢皮厚,听着她这般直白的话脸上瞬间染上了红霞,忍不住拿着手上绑好的红绸朝着她就扔了过去:“你够了啊,羞不羞?”

廖宜欢抱着绸子咧嘴一笑。

旁边邵思童和林心月都是跟着笑了起来。

邵思童摸了摸冯乔的头发,笑着道:“夫妻之间和与旁人相处的道理其实也是一样的,不管是感情还是什么,都讲究来往之道,他对你好,你便也要记着对他好,否则再浓烈的感情也经不起日/日消耗。”

“我见过太多的人,感情浓烈之时,恨不能将女子捧在手心里,可这种浓烈却会随着时日淡去,能够数年如一日的感情实在太少,所以你们要记着,夫妻间的感情需要好生维系,想要长长久久,便不要一味的等着对方付出,毕竟人都会有累了倦了的一天。”

郭聆思闻言点点头,她这个婆婆教了她很多,让她褪去了世家女子的矜贵,学会了低头,也学会了适当的退让,让得她和邵缙的感情至今还如新婚之时。

廖宜欢抱着手里的东西,也是若有所思。

邵思童扭头看着冯乔:“你是个聪明孩子,凡事都看得比旁人更清楚,楚修又是个有主意的,万事皆有章程。你们两人能走到一起是真的缘分,也是难得的好姻缘,我只希望你们将来能和和美美,万事顺遂。”

冯乔听出了邵思童话中的真诚,亲昵的靠着她的手臂低声道:“我们会的。”

冯乔和廖楚修大婚,在整个京中都是大事,镇远侯府张灯结彩,而冯乔这边也收了不少的添礼。

冯乔如今只有冯尽欢一个妹妹,府中无人添妆,可是府外的郭聆思,已经离京的柳敏芳,还有廖宜欢和九皇子那头,以及翁家那边都以娘家人的身份送了无数的东西,再加上宫中的赏赐,直接摆满了大半个屋子。

趣儿和红绫忙着记录收拾,而玲玥则是将大件装起来,刚收拾好时,房门便被敲响,

郭聆思进来时,笑着道:“怎么样,可收拾妥帖了?”

冯乔闻言轻笑:“差不多了。”

红绫和趣儿忙将东西归纳好,而玲玥送了茶水过来后,三人便直接退了出去,将房中留给了冯乔和郭聆思两人。

冯乔拉着郭聆思的手坐下之后,才问道:“郭姐姐,你这两日都待在我这边,安哥儿可还好?”

“我将他送回我母亲那边了,正巧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便让安哥儿去陪她几日。”郭聆思轻声道。

冯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你们不来也行的,爹爹都替我准备好了,这样太麻烦你们了。”

郭聆思摇摇头:“那怎能一样?先不说当初我出嫁时,你也来陪着我,就说你爹爹,他毕竟是个男子,有些事情不能妥帖,你府中又没有长辈,我们若不替你周全,谁来帮你?”

她见冯乔满脸茫然不解,便直接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来一本小册子,脸颊有些泛红的将其放在了冯乔手中。

752 出嫁(一)

冯乔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册子,有些茫然:“这是什么?”

郭聆思闻言轻咳了一声,脸上有些泛红道:“很重要的东西,这个本该你母亲给你的,只是她早逝,我估计母亲她这几日忙着你的事情也忘了给你这个,所以便给你送来。”

“这册子是我娘在我从郭家出嫁前交给我的,如今我便交给你,你要好生收着。”

冯乔听着郭聆思说的神秘,不由好奇的拿着册子将其打了开来,想要看看里面到底写着什么,只是等打开之后看着上面交缠在一起的男女时,脸上瞬间羞红,跟烫了手似得忙不迭的将册子扔了出去。

“郭姐姐,你怎么给我看这个?”

任是她再沉稳老练,可却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蓦的瞧见这般图案,只觉得脸上都快燃了起来。

郭聆思原还有些不好意思,可瞧见冯乔脸上羞得红彤彤的,侧过脸去害臊的模样,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羞什么呀,这是每个女子成亲之后都会经历的事情,廖侯爷虽然疼你,可是他这么多年也未曾寻过女子,更不曾听说过他收用过什么人,你是他身边第一个,这床笫之间的事情你若是不会,难免会因他孟浪而受伤。”

郭聆思尽量一本正经的将她娘当初教给她的那些话转述给冯乔,然后伸手拉过她的身子,捡起那小册子放在她手中:“你莫要怕羞,晚间好好看看,免得明日洞房遭罪。”

冯乔听着郭聆思的话脸上通红,手中握着那小册子时更是阵阵发烫。

到底没忍住,低声问道:“真的要看?”

郭聆思见她这样子险些笑出声来:“要看。”

“可是……”这也太羞人了。

冯乔抓着那册子跟拿着什么似得,烫手无比。

郭聆思见状笑得不行,犹记得她出嫁时拿着这册子时,比冯乔还羞,只是成婚之后才知道她娘那夜拉着她絮絮叨叨时的用意。

她伸手扳过冯乔身子,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冯乔闻言后下意识瞪圆了眼睛,红着脸嗔她:“郭姐姐!”

两人在里面说了会儿悄悄话,然后便笑做一团。

郭聆思怕冯乔不懂,小声的与她说着,而冯乔虽有些不好意思,可到底知道郭聆思是好意,强忍着那股子羞意将她说的记在心里。

这时,就听到门外传来趣儿唤二爷的声音,知道冯蕲州过来,两人都是吓了一跳,冯乔连忙一把将册子塞进了坐垫下面。

冯蕲州推门进来时,郭聆思便连忙起身。

“表叔。”她随了邵缙的称呼。

冯蕲州笑着点点头:“你也在?我来看看卿卿。”

郭聆思知道冯乔明日便要出嫁,冯蕲州定然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便连忙开口道:“我就是来跟卿卿说说话,既然表叔来了,你们便慢慢聊,我先走了。”

冯蕲州点点头。

郭聆思扭头看着冯乔,朝着她眨眨眼:“卿卿,记得要看。”

冯乔脸上瞬间红了一片,郭聆思这才轻笑着朝着冯蕲州行了个礼,然后退了出去。

等着郭聆思离开后,冯蕲州才扭头看着冯乔问道:“聆思让你记得看什么?”

冯乔听着这话险些被口水噎住,下意识瞄了一眼藏好小册子的坐垫,见到没露痕迹才摇头:“没什么,就是郭姐姐给送来的添礼。”

冯蕲州也不疑有他,闻言说道:“她对你倒是好,时时还惦记着你。”

也不枉费当初他们出面撮合邵缙和郭聆思的婚事,而冯乔也是处处护着郭聆思。

冯蕲州说完后走进屋里来,才留意到冯乔脸上还未褪去的红色,那不正常的艳红让得冯蕲州微惊。他不由伸手摸了摸她额头问道:“卿卿,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冯乔忙摇头:“没什么,就是屋中太热。”

太热?

冯蕲州有些不解,眼下都已经入秋,夜间穿着单衫都会发凉,况且房中的窗户都开着,怎么会热?

他刚想追问,冯乔便有些心慌的直接伸手拉着他坐到了一旁,生怕他提起那册子的事情。

见冯蕲州望着她,冯乔连忙问道:“爹爹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冯蕲州看着粉脸俏红,比花还娇艳的女儿,眼底划过抹怀念和温柔,卿卿的容貌和云素越发的像了,眼角眉梢都像极了当初初见云素时的少女模样。

冯蕲州轻声道:“你明日便要出嫁,我想来看看你东西准备妥帖了没有。”他看了眼屋中,见四处都收拾妥当,不由酸涩:“你打小便懂事,爹爹于你总缺了几分疼爱,等你嫁出去后,你就不再是爹爹一个人的卿卿,你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孩子,过着自己的日子……”

冯蕲州看着冯乔时,眼底带着几分不舍低声道:“总想着你还是赖在我怀中哭泣撒娇的孩子模样,却不想不知不觉,你便已到了出嫁的年龄。”

“若是你娘亲能亲眼瞧见,定会高兴的。”

冯乔闻言心中微震,抬头看着冯蕲州时候眼圈微红:“爹爹…”

冯蕲州如同儿时一般,拍了拍她的发顶。

“别哭,明日便是大喜的日子,爹爹替你梳头可好?”

冯乔轻“恩”了一声,与冯蕲州一起坐到妆台之前,而冯蕲州伸手解开了冯乔挽着的少女发髻,任由一头青丝垂落而下。

他手中拿着梳子,小心翼翼的将她的长发梳理了一次,手中动作轻柔而缓慢,却仿佛对待最重要的东西似得,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虔诚和温暖。

“我听人说,女孩儿出嫁前会由娘亲来完成梳礼,你娘亲不在,本该寻好命婆来帮你,可是爹爹不愿,不愿将你的将来交给老天和他人。”

“爹爹希望卿卿的将来无磕无绊,更希望卿卿的一生都能幸福,哪怕倾尽爹爹毕生之力,也愿我的女儿能够长乐无极。”

冯蕲州嘴里低声说着话,手中的木梳将青丝从头梳到尾,途中不敢断绝,嘴里低声念着: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同心永结……

753 出嫁(二)

冯乔感受着发间的动作,听着冯蕲州略带着沙哑和哽咽的声音,眼中泪珠滚落,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她和冯蕲州坦白隐秘的那一日。

她哭着惊惧,满心的戾气,带着那藏了一世的阴霾和怨恨,却通通融化在他的一句相信之中。

那般硬朗之人,颤抖着手将她抱在怀里时却是泣不成声。

他说,别怕,爹爹会保护你……

他说,爹爹一直都在,哪怕没了性命,爹爹也会护你周全……

他从不让她忘却仇恨,却拿无微不至的爱来扫尽她心中阴霾;

他将他所能拥有的一切都给她,只为了让她重拾欢愉。

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如他这般为她付出而不求半点回报,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件事,想让她一生幸福长乐无极。

冯乔低泣出声,转头扑进冯蕲州怀中哭着道:“爹爹。”

冯蕲州伸手揽着怀中的女儿,也是红了眼眶。

这是他的宝贝,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是他用命也要护着的女儿。

即使有再多不舍得,他也愿意寻个人来爱她护她。

冯蕲州蹲下身来,揉着冯乔的头发声音哽咽道:“傻孩子,哭什么,爹爹在呢,爹爹一直都在……”

“爹爹会好好护着你,无论什么时候,爹爹都在你身后,哪怕嫁了人,你依旧是爹爹的卿卿,你只管笑,只管幸福,无论什么人什么事,爹爹会替你挡着,爹爹会永远在你身后护着你……”

冯乔闻言不仅没停下来,反而抱着他的脖子如同孩子似得嚎啕大哭,嘴里一直低低切切的喊着爹爹。

眼泪不断的从眼中落下,顺着他脖颈一路淌进衣领,烫的冯蕲州肌肤生疼。

他用力抱着怀中的孩子,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她的长发,满是不舍的泪流满面。

乖,不哭……

……

早间五更不到,宫中司礼监的太监和女官便赶来了荣安伯府中帮忙。

他们原是永贞帝吩咐的,来替冯乔行嫁礼的,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冯蕲州将所有宫中的人都赶了出来,亲自替冯乔绞面,替她梳头,替她上妆,除了更换礼服的时候他出来了一趟,一直到最后,冯蕲州都在里面陪在冯乔身旁。

看着他往日拿笔的手灵巧的替冯乔挽起高髻,那张总是冷淡疏离的脸上带着温软笑容,仔细小心的替冯乔上妆描眉,宫里来的女官忍不住说道:“冯大人这般也太不合规矩了。”

这世上哪有父亲替女儿梳头上妆行嫁礼的?

更何况,冯蕲州还有爵位在身,并非是普通男子,这男人当有男人的事情,又岂能做这些女人家该做的事情?

那女官说话间便想入内,却被跟着过来帮忙的刘青松给拦了下来。

“刘公公,您拦着我做什么?”

“不拦着你让你进去闹笑话吗?”

刘青松比这女官知道的多,更明白今天这场大婚代表着什么。

那一日赐婚圣旨送过来时,冯蕲州暴怒的模样犹在眼前,若非冯乔懂事体贴,这婚事闹不好真的变成丧事不可,如今冯蕲州能不喊不闹的应下了这桩赐婚,将冯乔嫁入镇远侯府就已经是万幸,旁的事情与他们何关?

陛下都说了,大婚的事宫中只是帮衬,帮衬是什么意思,刘青松领会的透透儿的。

那女官闻言皱眉:“可是冯大人他……”

“他怎么了?不就是替女儿梳发上妆么,你没瞧见别人都是见怪不怪吗,虽说有些不和礼仪,可是康宁郡主生母早逝,府中又无女性长辈,由冯大人出面梳妆有什么问题?谁家的规矩又说过父亲不能做这些?”

那所谓的规矩,不过就是强者所定下的规则罢了。

以冯蕲州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荣安伯府情况又特殊,就算今天这事情传扬出去,又有谁敢多说半句?

更何况光是瞧瞧四周的那些丫鬟和宫人满是羡慕的神情,就知道冯蕲州此举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只会让人知道他对冯乔的看重罢了。

刘青松扭头对着那依旧还带着几分不满的女官说道:“我提醒你一句,你别觉着你是宫里出来的人,便能高人一等,先不说冯大人和康宁郡主的身份,就说那镇远侯府,廖侯爷如今权倾朝野,谁人敢招惹?”

“康宁郡主出嫁之后,不仅有荣安伯府撑腰,还有镇远侯府为后盾,在这京中就是那宫里的公主都比不上她一半荣宠,今天又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可别凑上前去给她添堵,否则吃罪了冯大人,得罪了镇远侯府,还连带着咱们宫里一道出来的人跟着你遭罪。”

刘青松说完后警告的看了那女官一眼,便转身去忙着其他的事情,只是心里却是将她的模样记了下来。

他记得这女官原是丽妃宫中的人,这次硬塞进来想是要跟两府拉关系的。

刘青松原是觉着丽妃那人脑子简单,虽然抓着机会爬上了妃位,却向来没什么城府,而其子襄王在朝中权势又盛,所以才收了银子卖襄王府个人情,将丽妃宫中的人安插进了司礼监来荣安伯府筹备婚事的人中。

可谁能想到这人脑子不好使还没半点眼色,看来回去以后要远着丽妃宫里的人些,免得早晚被其拖累。

那女官见着刘青松走开,有些悻悻然的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京中谁不知道荣安伯府跟镇远侯府的关系,这冯乔担着个郡主的名号又不得陛下看重,就算嫁过去还不是守活寡,得意个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陡然对上一道凌厉视线。

那女官连忙抬头,就见着去挺着肚子,穿着一身喜庆橘红长裙站在不远处的廖宜欢。

她目光冷的吓人,眼底的厉色更是让得那女官瞬间便白了脸。

“百里夫人……”

“镇远侯府和荣安伯府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

廖宜欢看着她寒声道:“今天是乔儿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否则我非一鞭子抽烂你的嘴,好叫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754 出嫁(三)

那女官吓得脸色发白。

廖宜欢她是认得的,当年阳桧一战后,廖宜欢的名声便传遍京城。

后来京中一次花宴时,有人唐突了参加花宴的小姐,当时廖宜欢一条鞭子直抽的那几个公子哥儿险些丧命,事后有镇远侯护着,廖宜欢半点事情都没有,不过是赔了些银子事情便不了了之,就连陛下不仅没有惩处,还夸赞了她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廖宜欢几乎是一战成名,而京中无论是谁,都不愿意轻易招惹于她。

“百里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廖宜欢看着吓得腿软的女官只觉得碍眼,这宫里头的人嚼起舌根子来简直比外面的人还要厉害,大喜的日子简直败兴。

她直接瞪了那女官一眼,冷声道:“还不快滚?!”

那女官闻言连忙软着腿,忙不迭退了出去。

廖宜欢见状这才轻哼了一声。

郭聆思从外间过来时,刚巧就撞上了这么一幕,见着廖宜欢几句话就吓得那女官脸都白了,有些失笑道:“我说你呀,肚子都这么大了,脾气还这么厉害,也不怕当真影响了孩子。”

廖宜欢摸了摸肚子:“哪有那么容易就影响了他,再说谁让那些人碎嘴的。”

那些话刺耳极了。

郭聆思闻言失笑,这事情还真怪不得那些宫人。

冯蕲州和廖楚修表面上闹的水火不容,临近婚期这段时间,为了不出什么岔子,两人在朝中相遇之时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有机会就掐,那模样就差撸袖子就干了。

如今冯乔和廖楚修成婚,婚事本就是赐婚“强逼”的,再加上冯蕲州和廖楚修的表现,这京中对着这桩婚事看好的真还没有几个。

怕是不少人都在等着瞧他们笑话,等着他们婚后不和的传闻。

郭聆思上前挽着廖宜欢轻声劝道:“好啦,今天是卿卿大喜的日子,别跟她们置气,咱们进去吧,卿卿想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廖宜欢闻言这才放了刚才的事情,高高兴兴的跟着郭聆思一起进了房门。

房中冯乔已经打扮妥当,冯蕲州正在小心的朝着她头上的发髻上插着金玉首饰,全是样式极好却又轻便的,等着装扮完毕,冯蕲州才从旁边的邵思童手中接过了凤冠,亲自替冯乔戴上。

装扮齐整之后,冯乔整个人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来,凤冠霞帔之下,更是容色倾城。

“姐姐真好看。”

尽欢趴在冯乔身旁,看着冯乔欢喜道。

安哥儿趴在冯乔膝盖上,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冯乔,小小的人儿什么都不懂,却也知道今日是喜事,拍着小手学着尽欢的话娇嫩嫩的喊道:“姨姨…好看…好看…”

旁边邵思童几人都是被他逗笑,可望着冯乔时候却也是忍不住点头,实在是她此时容色当真无双。

冯乔听着耳边的赞美,侧头望着镜中之人,看着那完全不同往日的妆容和样貌,神情有些恍惚。

那些曾经被她刻骨铭心的记忆越来越远,而当初曾让她痛苦难堪的过去,那些难以忘怀的嘶声厉吼,那些夜夜疼痛,断了双腿被困在一方楼阁之中的日子,也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她仍旧记得那些灰暗的时光,可是那些折磨她的痛苦却已远离。

留给她的,只有不带半点阴霾的阳光,和她所能得到的后半生的幸福。

外面突然传出喜庆的乐声,伴随着的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竹和笑闹声。

“迎亲的人来了!”

邵思童笑着说道:“安哥儿,快下来,别弄皱了姨姨的裙子。”

原本趴在冯乔膝上的安哥儿眨眨眼,听话的抱着冯乔的腿滑了下来,扯着尽欢的袖子撒娇,尽欢伸手抱着一岁多一点,刚学会走路还站不太稳的安哥儿朝外就跑。

安哥儿高兴的抱着她脖子咯咯直笑,而郭聆思看着两个不大的人儿却是心慌的叫着“跑慢些”“别摔了”就跟了上去。

冯乔手心有些紧张的捏着袖子,抬头便触及了冯蕲州的目光。

他眼睛有些红,那里头却盛满了慈爱和温暖,想要碰碰她的发顶,却又怕乱了她的发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扬唇对着冯乔安抚一笑,便拿着盖头上前,轻轻盖在了冯乔头上。

邵思童推了推冯蕲州:“走吧,快出去,你是娘家人,还得考校新郎。”

冯蕲州轻应了一声,带着房中几人出去。

冯乔被邵思童陪着坐在床边,眼前只看得到盖头下的方寸之地,耳边听着外面新郎迎亲时,爹爹与廖楚修较劲的声音,仿佛要将所有的难关都摆在廖楚修面前,让他证明他想要迎娶她的决心。

从文到武,斗酒言说。

外面不时的传来廖宜欢和邵缙他们起哄的声音,间歇还有人闹着“好,再来两坛”“不行不行,这句不过关”的笑言。

冯乔手指紧紧拉着袖子,隔着盖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声音却不太详尽,只是廖楚修那毫不迟疑的“好”字,还有不断的喝彩声却是落在了她耳中。

盖头下的红唇轻扬了起来,仿佛能见到男人费尽心思的和爹爹周旋的模样,冯乔眼底也染了笑意。

外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廖楚修脸颊已染上了暗红,更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全数过了所有的考校,冯蕲州才放过了他,等听到猛然绽开的喝彩声后,邵思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来了。”

冯乔心中紧张起来,就听到房门被推开,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走到了身前。

她只能瞧见他的衣摆,行走时是他惯有的模样。

冯乔的心莫名安定下来,静静的等着他走到她身前,拒绝了旁边的人递过来的红绸,径直朝着她伸出了手,一字一句的柔声道:“乔儿,我来接你。”

冯乔缓缓而笑,手从袖中滑出,坚定不移的落在停在身前的大手之中。

十指交缠,两手紧握,仿佛牵起了一生的羁绊,也仿佛盼望了许久许久的事情落到了实处。

廖楚修就那么握着冯乔的手,带着她一步步的走到了前厅之前,然后牵着心爱的人,第一次心甘情愿的跪在了他人面前。

755 出嫁(四)

冯蕲州见着双手紧握的两人,没有半点觉得不合规矩,更没如他家长辈那般对出嫁的女儿训话,反而只是定定看着廖楚修。

少了往日的厉容,少了刻意刁难时的冷嘲热讽,冯蕲州声音低沉带着郑重。

“廖楚修,我将卿卿交给你,望你护她周全,爱重于她,若有一日你让她难过,我定不饶你。”

廖楚修跪的挺直,沉声道:“父亲放心,我以性命起誓,必护她一生。”

冯蕲州这才扭头看着冯乔,低声道:“卿卿,你要安好。”

不求其他,只愿你幸福。

“女儿谢爹爹教诲。”

冯乔声音哽咽的朝着冯蕲州磕了头后,冯蕲州瞬间便红了眼圈,他侧过头去擦了擦眼睛,泪水拭尽眼圈却依旧通红,回头时嘴角轻抿起来,起身走到冯乔身前背对着她蹲了下来,轻声道:“走吧,爹爹送你出府。”

冯乔眼睛酸涩,却怕哭花了妆容,只能拼命忍着。

她伸手攀上了冯蕲州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之上,冯蕲州这才小心的背着她起身,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

长长的裙尾落在地上,父女俩的背影让得厅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有些想落泪,而冯蕲州眼前却仿佛浮现出了那些犹自清楚的记忆。

牙牙学语的卿卿…

摔倒后哭着撒娇的卿卿……

叫着爹爹挂在他臂间摇晃,眉眼弯弯笑得开心的卿卿…

“爹爹,谢谢你。”

冯乔伏在冯蕲州后背,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哽咽。

冯蕲州眼底带着不舍和复杂,轻声道:“你和爹爹,永远不必说谢。”

冯乔手中抱紧了一些,侧脸贴在他肩头,许久许久之后,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出了荣安伯府大门,花轿早已在外等着,冯蕲州背着冯乔到了轿前,在玲玥的搀扶下将冯乔送进了轿中,等着轿帘垂落下来之后,再也看不见冯乔的身影,冯蕲州才退后了半步,受了廖楚修的礼后,看着他翻身上马,耳边传来喜庆的声音。

“起轿!”

唢呐声起,爆竹更是噼里啪啦的响彻了整个五道巷,四处皆是看热闹的人,迎亲的队伍离开后,冯蕲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了府中。

他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独自一人回了书房,然后走到墙边打开了暗阁,露出里面挂着的那副画像。

画像已经有些隐隐泛黄,上面的人像却依旧清晰,他小心的抚摸着画像上的身影,低声道:“素素,你看见了吗,卿卿成亲了……”

“我总是想着,她还小,还想多留她几年,可当她穿上嫁衣的时候,才惊觉时间过的这么快,快的让我还没回过神来时,她便已经嫁为人妻。”

“我还记得她小时候,总喜欢伏在我膝上,抱着我的胳膊撒娇说着要寻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当夫君,如今她做到了,她的夫君真的是个比我还好的男人。”

“他有权势,有魄力,果断从容,却没半点优柔寡断,他能在最不利的条件下娶了卿卿,能替我护着咱们的孩子,不像我,许了你一世的诺言,到头来却护不住你…”

冯蕲州倾身靠在画像之上,眼底是再也忍不住的泪水。

他微闭着眼,用脸颊摩挲着画像上的人儿,轻轻道:“素素,我好想你……”

房中传出压抑的低泣声,衾九穿着一袭青衣安静的站在门外,眼前湿濡一片,她从来都知道,二爷的心中只有那个女子,可是却始终都放不下他,她静静的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走进了梁下的阴影里,背靠着墙面微垂着头,任由青丝落下遮住了大半张脸。

其实,她只是想陪着他。

哪怕他心里从来都没有她。

……

……

迎亲的轿子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直接在城中绕了一大圈,廖楚修骑在马上,那红衣衬得他容颜愈加出色,而因为娶亲,那往日淡漠的脸上染上了欢欣之色,嘴角轻扬时,让得路旁的女子都忍不住羞红了脸。

都说荣安伯的女儿嫁给了镇远侯,必成怨偶,可如今不少人瞧见他那张脸,都在心中默默的怀疑,哪怕冲着这幅容颜,怕是让她们嫁去仇人府中也会心甘情愿。

不少人都想瞧瞧新娘子是什么模样,只可惜轿帘遮掩,哪怕偶尔有风扬起帘子,入目的也是那大红色的盖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才停了下来,廖楚修踢了轿门,旁边便有人说起了吉祥话,也有笑闹的声音,而这一次,他没再朝着她伸手,而是就着红绸的另一端牵着她一起入了府中。

镇远侯府今日大喜,京中但凡接到帖子的无人不来,就算没有接到帖子,也都是命人送来了贺礼。

冯乔被玲玥和喜婆搀扶着朝里走时,耳边不时能听到旁人道贺的声音,她听出来那其中有萧显宏,有萧闵远,有郭家众人,还有宫中赶来的陈安和萧金钰…

“恭喜侯爷得取佳人,奴才奉陛下旨意,特地备了贺礼送于侯爷。”

不是圣旨的姿态,更没有赏赐的言语,单独只是送礼,可却已经足以让所有人都知道永贞帝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不由更真切了几分。

冯乔被廖楚修带到拜堂的地方,贺兰君早已经坐在上首的位置,她换下了往日的素衣,也穿上了喜庆的衣服,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容。

“一拜天地。”

冯乔被扶着拜礼,起身时瞧见了廖楚修那大红喜服腰间挂着的蓝色香囊。

“二拜高堂。”

转身时继续下拜,便看见他有些紧张抓着红绸时微微泛白的手指。

冯乔想,他原来也是紧张的,其实他们都一样。

两人叩拜完贺兰君后,便彼此面对面的站着,手中柔软的红绸仿佛就是她此时的心情,冯乔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就着那“夫妻对拜”的高喝身,低下了头来,感觉着对面的人也与她一样俯身,被描绘后美的惑人的眼睛弯了起来。

真好,他们成亲了。

756 合衾

临近夜间时,镇远侯府却是最热闹的时候,灯火透亮,人潮喧哗。

廖楚修在外间敬酒,往日见着他淡漠的人,今日也大着胆子与其笑闹饮酒。

廖楚修不愿扫了兴致,难得耐心的陪了许久,等到外间宾客散了,他回房时,那原本醉醺醺的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侯爷。”

玲玥领着喜婆站在门外行礼。

“夫人可用了饭?”

“方才厨房送了桂圆红枣莲子羹过来,夫人用了一些。”

廖楚修闻言点点头,这才抬脚进了房中。

新房里四处都是鲜艳的红色,窗边贴着红色喜字,梁上挂着细纱红绸,床前的烛台上红烛燃的正旺,而床上的人儿却已揭了盖头,卸了凤冠,不知是困了还是倦了,一头青丝垂落在肩头,轻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小憩。

“夫人…”玲玥想要开口。

廖楚修挥手阻了她,对着她们吩咐:“你们出去吧。”

“可是侯爷,这合卺酒……”

那喜婆手上还端着酒和行礼用的东西,却万万没想到新娘子已经拆了凤冠,她忍不住心里说了句“胡闹”,看着廖楚修时低声道:“侯爷,这不和规矩…”

廖楚修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可那眼神却让得那喜婆浑身一寒。

“玲玥,带她们下去领赏。”

廖楚修淡声说完之后,伸手接过了他们手中的合卺酒,直接便闭上了房门,而玲玥则是直接上前带着那被吓得脸色微白的喜婆等人离开。

廖楚修进了房中后,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前的小几上,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冯乔身旁,微微俯身想要将她抱起,却不想刚一碰到她时,床边的冯乔便醒了过来。

她头还有些晕,眼前更是迷糊,抬头见着是廖楚修时,便下意识的露出个笑来:“你回来了?”

廖楚修看着她脸颊酡红,嗅了嗅她身上的酒气:“喝酒了?”

冯乔轻靠在他身前,声音绵软的说道:“宜欢她们闹我了,待女客时喝了一些,不过只有一点点,这么多……”她说话时伸出白嫩的手来,掐着小指表示真的只喝了一点点。

廖楚修听着她又甜又撩人的声音,只觉得仿佛有根羽毛在心间挠着似得,而她因为喝了酒而带着些水润的眼睛更是添了风情。

她小声的靠在他胸前说着话,抬手时宽大的袖口掉落下来,露出她白的晃人的手臂,那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他下颚上,一张一合的红唇更是诱的他酒气上涌。

仿佛最甜的蜜,散发着诱人的气息,等待着人前去采撷。

廖楚修眼中暗了几分,伸手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冯乔轻呼了一声,便落入了廖楚修怀中,而廖楚修却是单手拿起了旁边的酒壶,对着她沙哑着声音道:“不乖,今日的酒,合该你我同饮……”

“你可别忘了咱们的合卺酒。”

冯乔微仰着头娇声道:“我怎会忘?”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拿酒杯,谁知道腰间却是被猛地用力一拉,整个人跌回了那宽厚的胸膛之间。

只见得廖楚修直接仰头将酒倒入了口中,那酒水有些划过他唇间流淌入衣襟之间,端是肆意邪魅的让人移不开眼。

冯乔红唇微张,正准备说话,谁知道廖楚修便低头快速含住了她娇艳的红唇,趁着她尚未回神之际,舌尖灵动的撬开了她的嘴唇,将嘴中带着隐约辛辣却又有些回甘的清冽醇香,顺着他唇间渡入了她口中。

“廖楚修……”

“唤我夫君。”

廖楚修呼吸粗灼,一双眼亮的吓人,目光更是热烈而又滚烫。

冯乔只觉得心间也勾起了火热,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檀口轻启间唤了声“夫君”,那低低浅浅声音似娇似吟,叫的百转千回,撩人心扉。

……

夜间叫了一次水,玲玥送进去后不敢多瞧,便红着脸捂着耳朵退到了远远的院门之外,然后蹲在墙角一边拿着树枝画地一边抬头看星星。

房中冯乔被折腾的厉害了,一边哭着求饶,一边还昏昏沉沉的想着郭聆思送给她的小册子。

早知道,她就偷偷瞧上一眼了。

廖楚修抱着浑身酸软的冯乔去隔间洗净了身子后,便拥着她回了床上,两人同被而眠,看着她微白着小脸伏在他胸前,整个人都是被疼爱后的痕迹,他只觉得心间仿佛都被填满了似得,胀胀的,带着沁人的甜。

“乔儿。”

“嗯…”

“我终于娶到你了。”

廖楚修低声说着话,伸手将她垂落下来的发丝绕在耳后,低头在她发间亲吻:“我总觉得,我们注定就该在一起,而我好像曾经错过了你一回,所以这一世才拼命的想要抓住你,哪怕明知我比你大太多,却依旧舍不得放手。”

冯乔闻言眼中微涩,当了解了上一世那些误解之后,她便能感受到他曾给予她旁人不曾有过的情谊,虽然不知道他那时是否爱她,可是她却能知道,他对她的好,远超过任何人。

她伸手缠着他的腰,脸颊磨蹭着他胸前的肌肤低声道:“也许我们本就经历了两次人生。”

廖楚修低低笑了起来,胸前震颤,那笑声愉悦而又满足:“我廖楚修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便是遇到了冯乔。”

“我也是。”

冯乔闻言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还未退开便被他猛的低头吻住,廖楚修本念着冯乔初次强忍的欲念,被她这轻轻一吻便全部挑燃了起来。

他手指不断在她腰上背上四处点火,撩的身上的人儿娇喘出声,靠着他身上推拒着他的手娇声道:“楚修,我累…”

“你歇着便是。”

廖楚修低笑了一声,猛的翻身便将她再次压在了身下,趁着冯乔瞪大了眼时,身下猛的一挺,低喘了一声后咬着她耳垂闷声道:“我来动……”

也不知胡闹了多久,等到停歇下来时,冯乔早已经累及了睡了过去,而廖楚修抱着怀中的娇妻,耳边听着她绵长的呼吸,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手中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她垂落在枕上的青丝,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了一吻,然后用力的拥了拥她,这才满是餍足的闭上了眼。

那什么

停电请假,走,一起睡觉!!

(辣么实在的入群答案你们为啥要吐槽?说一句美爆了一点不羞耻,面对现实诚实自我是新时代少年基本准则)

一本正经脸

《我就是如此娇花》那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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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 夜凉

夜荷湖边,夜凉如水。

萧闵远靠在岸上的大石头上,仰头饮酒,而他对面,便是那日他与冯乔见面时所去过的临水阁梅香厅。

雕栏依旧,却不见佳人。

仿佛那一日言笑晏晏犹在眼前。

会笑,会怒,会喜,会嗔,似狡黠,似灵动……

眼神流转间心起波澜,却隔着心思犹不自知…

萧闵远猛地灌了一口酒,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了这里,更不明白,为什么之前在镇远侯府见到那穿着凤冠霞帔,手握着红绸与廖楚修盈盈拜堂的冯乔时,为什么会有股气闷的感觉,就像是心里头有什么被夺了去一般,空荡荡的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好的,都从来不属于他?

萧闵远低吼了一声,猛地就砸了酒壶,然后便倚在石上低笑出声。

“王爷,天晚了,咱们该回去了。”柳西看着失态的萧闵远,小心翼翼的说道。

萧闵远抬头:“是啊,该回去了。”

他深吸口气撑着石头站起身来,回头时深深望了一眼临水阁的方向,脑中满满都是那一日冯乔难得与他浅笑说话的模样,拳心紧紧握起时,眼中是远比任何时候都要难以掩饰的野心。

他萧闵远不会一辈子都如此。

只要夺了那皇位,他就有资格去拥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只要成了这天下之主,手握至高之权,他就能再不顾忌,去要他如今不敢奢求的一切。

醉熏然时酒袭人,带来的是权利的欲/望和无情的厮杀,引着人向着那血海之地枯骨之巅前行,非死不休!

……

……

另一边的醉春风里,萧金钰也是一杯一杯的灌着酒,整个人眼前模糊。

虽然明知道冯乔喜欢的不是他,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可是当见着她嫁于旁人,看着她与他人结伴一生,那数年的喜欢忘却之时,却依旧好像是皮肉剥离一样,让人连呼吸时候都带着几丝刺痛。

尽欢趴在旁边的圈椅上,有些肉疼。

“萧九,这可都是五十年的陈酿,要钱的!”

五十年的品春,寻常人一壶都难求,他就这么当水喝?

萧金钰拔下腰间的钱袋扔到了她面前,豪气冲天:“爷有钱,自己拿。”

尽欢盯着那瘪的快见底的钱袋子,不用掂量就知道里面能有多少钱。

就这里面的这点银子,还不够她一壶“品春”的。

尽欢眼瞅着萧金钰手中一壶酒就要见底,直接朝着后面招了招手,那边穿着青色袍子长得比女人还娇媚的彦青便走了过来,他狐狸眼微扬:“小尽欢,怎么了?”

尽欢扯了扯彦青的袖子让他微俯了下来,然后趴在他耳朵上嘀咕了几句。

彦青闻言噗哧声笑了出来,瞅了眼借酒消愁的萧金钰,忍不住伸手轻弹了尽欢额头一下:“鬼机灵。”

彦青施施然的走了,片刻后,萧金钰手中酒水见底,便叫了声上酒,而等着酒水送过来时,他直接舍了酒杯拿着酒壶便仰头朝着嘴里倒酒,只是那酒水刚倒入口中,还没来得及下咽入喉,萧金钰手上动作就猛的僵住,下一瞬一低头张嘴就喷了出来。

浅褐色的液体喷了一地,萧金钰之前的酒意醒了大半,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朝着尽欢瞪眼怒声道:“冯尽欢,这是什么鬼东西!”

尽欢靠在圈椅上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瞧你酸的很,送你点五味调和醋,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怎么样,还酸吗?”

“呸呸呸!”

萧金钰一边吐着嘴里直往外串的东西,扔了酒壶寻着茶水漱口,见对面的冯尽欢笑得瘫软在那里,萧金钰脸上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呛的,红了一片。

“冯尽欢,你怎么这么讨厌?!”

尽欢吊儿郎当的甩着腿:“我哪儿讨厌了,你瞧瞧你,孤家寡人没人相陪我就主动来陪你,顺带着还让你白吃白喝在我的醉春风里借酒消愁,这世上哪儿还有比我更热情更好的人?”

她说话间跳下了椅子,整个人隔着桌子凑到了萧金钰跟前,半趴在桌子上捧着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眼眨呀眨呀,自夸道:“你瞧瞧我,是不是美丽可爱温柔善良善解人意?”

萧金钰刚还在咳着,被猛的凑近的脸吓得声音噎住,微张大嘴看着几乎快要碰到他脸上的小脸,他身子僵的厉害,感觉到她说话时候呼吸绕在他唇上,像是羽毛轻轻扫过,痒的厉害。

他蓦的就升起个念头。

她可真白,眼睛也挺好看。

虽然不比冯乔精致,可冯尽欢也挺可爱的。

“喂,你傻了?”

尽欢见萧金钰傻愣愣的模样,不由伸着手指头戳了戳他脸上的软肉。

萧金钰被那凉凉的触感瞬间惊醒,下一瞬涨红了脸心中如擂鼓跳动,眼见她微歪着头看着他,顿时跟踩了尾巴的猫似得一边后仰,一边猛地就推了她一把。

尽欢本就离得极近,冷不防的被一推直接朝后倒去,她吓了一跳,慌乱间忙伸手抓着矮桌想要稳住身子,却没想弄翻了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而尽欢的胳膊和腰更是撞在了桌角上,疼得直吸冷气。

“萧金钰,你有病啊!”

萧金钰刚才那一下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等见着尽欢疼的蜷在那里,吓得连忙起身跑了过去,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吓了一跳,你做什么靠那么近…”

见尽欢疼的脸都白了,刚刚还笑盈盈的眼染了水雾。

萧金钰瞬间慌了神,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伸手就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然后快步走到一旁放在了那里的软垫上,伸手就去掀她腰间衣裳。

“啪!”

尽欢瞪着他:“你干嘛?”

萧金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干了什么,顿时脸上红的像要滴血。

“我,我就是想给你看伤,我…我没别的意思……”他结巴的厉害,实在是觉得自己刚才扒人衣裳的动作傻的没脸见人。

见尽欢气鼓鼓的瞪他,萧金钰尴尬的转身就走:“我去给你寻大夫。”

758 哥哥?

尽欢见他转身时一脚踢在桌脚上,踉跄了一下险些踹翻了桌子,脑门砰的一声撞在旁边的架子上,也没憋住“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行了,回来。”尽欢趴在那瞪他:“你傻不傻,这大晚上的哪儿去寻大夫?”

“可是你的伤…”

“逗你玩儿呢,撞了一下哪儿能有那么厉害,待会儿让红绫给我揉揉就好了。”

冯乔出嫁后,只带走了玲玥,却将趣儿和红绫留了下来。

趣儿是因为左越向冯蕲州求了她,两人吵吵闹闹的虽未成亲,却也定了婚事,红绫则是因为稳重,行事也算周全,冯乔便将她留下来照顾她。

尽欢撑着旁边坐起来时,忍不住倒吸了口气,萧金钰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尽欢坐好后伸手揉了揉腰,有些纳闷的朝着萧金钰问道:“我说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反应那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萧金钰脸上一红,他总不能告诉她他刚才觉得这鬼丫头还挺好看的,要是让她知道了还不知道她会得意成什么样子。

他吞吞吐吐了半晌,才憋出来句:“我就是在想事情,你突然靠过来吓了我一跳。”

尽欢有些怀疑的睨着他,想事情?

她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神色,微眯着眼道:“你该不会还想着我姐姐吧?”

萧金钰一愣。

尽欢见状以为萧金钰对冯乔还贼心不死,顿时就想叉腰瞪他,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处疼得眉毛都皱在了一块儿。

“我可告诉你萧九,我姐姐跟姐夫已经成亲了,他们感情好的很,你要是敢去破坏他们或者使什么坏心眼,小心我揍你!”

萧金钰这才反应过来尽欢说什么,哭笑不得的同时,却也惊觉再提起廖楚修和冯乔时,他心里头虽然遗憾却也没什么太难过的心思。

好像刚才的那丝刺痛,被这臭丫头闹得完全没了踪影。

见尽欢明明疼得脸都皱成一团,却还强硬的叉着腰保持气势,萧金钰坏心眼的伸手戳了一下她刚才撞到的地方,就见到她跟漏了气的布袋似得,“哎哟”了一声歪倒在软垫上,顿时笑得不行。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揍我?冯尽欢,不是我说你,就算是我让你单手单脚你都不行。”

“呸,你才不行呢,有种别欺负伤患。”尽欢磨牙。

萧金钰得意大笑,拿着手指戳戳戳:“不欺负你欺负谁,再说敌退我进,敌进我退,不与人缠斗,趁其势弱,除其羽翼、断其咽喉,控其要害、取而代之,这可是你姐姐教我的,心慈手软不是我辈典范。”

尽欢躲不开来,又疼又痒,听着他嘴里的话,一边笑的喘气一边气得伸手挠他:“萧九,你不要脸!”

“谁不要脸了?”萧金钰咯吱她。

尽欢笑得脸上通红,嘴里却不肯求饶,一边骂着他一边还击。

两人在下方闹作一团。

也不知多久之后,两人都是精疲力竭。

萧金钰就那么歪七扭八的瘫在软垫上,嘴里呼呼喘着粗气,脑子里什么伤感难过全都没了,只剩下笑闹后压抑不下去的好心情。

他微微侧头看着旁边的尽欢,眼底染上了亲近之意,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喂,冯尽欢。”

尽欢毫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干什么。”

“谢谢你啊。”萧金钰低声道。

谢谢你陪着我,也谢谢你故意与我笑闹的开导。

“谢屁。”

尽欢翻了个白眼,嘴里的话更是粗俗,可是萧金钰听后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尽欢懒得去理他,低低的骂了句“有病”后,朝着旁边翻了个身就想要爬起来,却不想转身时正对着横栏下的街道,却突然看到夜色之中有道身影正从楼下走过。

那人披着长长的披风,带着黑色斗笠,那黑色细纱在转身时露出条缝隙来,熟悉的侧脸在黑色纱帘下一闪而过。

尽欢神情一怔,下一瞬猛的瞪大了眼,她神情既惊又喜的从地上翻身而起,顾不得身上方才被泼上的酒渍,直接撞翻了旁边的跌落的果盘,带着些踉跄就朝着楼下跑去。

“尽欢?”

萧金钰吓了一跳,等发现不对时,就见到尽欢已经跑到了楼口,他连忙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抓着旁边的披风就快步跟了过去。

尽欢有些踉跄的从醉春风里冲了出去,跑到了刚才的街面上,四周有不少恩客和那些开门做生意的女子的笑闹声,那似调情又带着毫无顾忌的肆意谈笑声让得萧金钰都忍不住红了耳朵。

他快步走到了尽欢身旁,却见到她只是茫然四顾,眼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慌乱和焦急。

“尽欢,你怎么了?”眼见着对面一个女子袒胸露乳的朝着他媚笑,萧金钰冷眼瞪了那人一眼,伸手欲拉尽欢,“这里太乱了,有什么回去再说。”

尽欢却是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神情焦急。

“哥哥。”

“我看见哥哥了!!”

萧金钰一愣,哥哥?尽欢不是冯乔捡来带回府中的孤女吗?

“你有哥哥?”萧金钰问道。

尽欢却没理他,只是着急的钻进了人群里四处去找,她睁大了眼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影,生怕错漏了什么,直到快走到柳巷尽头,她才在不远处的桥头上看到了方才带着斗笠的那人。

她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衣袖大声道:“哥哥!!”

被拉住的人回头,伸手撩开黑纱露出张莽汉脸来。

那人低头看着拉着她衣袖的尽欢,眼睛色迷迷的看着他,瓮声瓮气道:“小丫头在找情哥哥?”

他见尽欢年龄虽小却长得漂亮,伸手就想去碰她的脸。

赶过来的萧金钰气得脸上铁青,一脚踹在那人腿上,挥手打开了他的手厉声道:“敢动手动脚,不要命了?!”

那人被杀气腾腾的萧金钰吓了一跳,见他穿着富贵,腰间挂着顶的白玉玲珑佩,袖口更绣着金线云纹,一看便是不好惹的富家公子哥。

他顿时咽下了嘴里刚想出口的骂声,连连告饶,在萧金钰寒着脸说了句“滚”后,有些慌乱的在心中骂了声晦气,然后转身就走。

759 二少爷?

萧金钰怒哼一声,回头看着尽欢:“臭丫头,你怎么回事,刚才差点被占便宜了也不知道躲,你……”

他开口的骂声猛的顿住,入目的全是尽欢脸上那大滴大滴滚落的泪珠子。

萧金钰吓了一跳,瞬间慌了神。

“哎,你怎么哭了?”

尽欢却只是抿着嘴哭得伤心,低头看着方才抓着那人衣角的手,身上满是失落绝望,往日带笑的眼里全是泪水。

萧金钰见过太多人哭泣的样子,可是尽欢这种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只是掉着眼泪的模样却让人难受的厉害,萧金钰有些心慌,只觉得的手脚都没地方放。

“你别哭啊…喂,冯尽欢,你别哭行不行……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那人欺负你了?还是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去找他算账替你出头,你……”

话还没说话,怀里便猛的一重,萧金钰身形直接僵住。

他张大了手有些无措的看着怀中紧紧抓着他衣裳的女孩儿,嘴里的话全数咽了回去。

尽欢将脸埋在他胸前,依旧是没有声音,可肩头却是微抖。

萧金钰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却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他只知道尽欢是冯乔带回府中认的义妹,一直都以为她是孤女,而且冯乔也从未曾跟任何人提起过尽欢的来历。

他从来都不知道眼前这女孩还有亲人,更从没听人说过她还有个哥哥。

萧金钰只觉得那哭声揪人的厉害,让得他心里也跟着难受了起来,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伸手轻揽着尽欢的肩头,在夜色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传递着掌心的温度,借以安抚难过的哭泣的女孩。

“算了,你哭吧,我替你挡着。”

他将手里的披风盖在尽欢身上,直接将她整个人都蒙在了里面。

尽欢只觉得眼前一暗,那四周的灯火和窥探的眼神都被挡了下来,她手指握的有些发疼,被紧紧拥着时仿佛找到了依靠,下一瞬更加用力的抓着身前的衣襟,嘴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哥哥…

许久之后,尽欢哭的累了,一双眼睛肿的吓人,萧金钰被她这一闹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心里惦记着尽欢的事情早忘了先前的伤春悲秋,见着已经月至中天,送人回五道巷怕会惹人注意,他只能将尽欢送回了醉春风里。

醉春风本就是廖楚修交给尽欢的,前面是喝酒饮乐的地方,后面却单独开了处院子,留给尽欢有时候在外小憩所用。

红绫夜间本就是跟着尽欢一同过来的,也好方便照顾尽欢,只是先前萧金钰在内时,她只守在门外。

之前尽欢突然跑出去时,她便急的团团转,此时见尽欢哭得眼睛通红的回来,红绫连忙服侍着尽欢入内,彦青则是拿着羽扇斜倚在拱门的地方。

“殿下,方才出什么事儿了,小尽欢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彦青问道。

萧金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么突然的冲上去叫人哥哥,连他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彦青闻言看了眼院内。

冯尽欢的性子乐天的很,先前磨着侯爷要了这醉春风后,彦青还觉着小丫头根本就是玩闹而已,只是侯爷说让他放手随她去玩,他便等着看她笑话。

谁知道这小丫头年纪小小却颇有做生意的头脑,只用了几个月时间,便当真将醉春风的生意弄的风生水起,不仅收入比以往提了三成不只,就连醉春风里外也是大改,规格远远超出这京中其他花楼,生生将原本的烟花柳地搞成了风雅之地,尽是不比临水阁那边差多少。

尽欢身上没有大家小姐的扭捏和小家子气,反倒是多了江湖儿女的飒爽,她心性开朗,又容易相处,彦青私心里还挺喜欢这小丫头的。

这么长时间,每次见着尽欢时,她都是笑眯眯的仿佛没有半点忧愁,今天这么哭得眼睛都肿了,让彦青有些担心。

那边门被推开,红绫从里面走出来时,萧金钰连忙就迎了上去。

“殿下。”

红绫连忙朝着萧金钰行礼。

萧金钰伸手拦着她,担心的看了眼屋内的方向:“里面怎么样?”

红绫低声道:“二小姐方才哭累了,奴婢伺候她已经歇下了。”

萧金钰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实在是被尽欢哭怕了。

见红绫转身欲走,萧金钰连忙叫住了她:“红绫。”

红绫停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萧金钰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知道尽欢的事情吗,尽欢她是不是还有个哥哥?”

红绫心中一震,二小姐的哥哥,那不是当初的二少爷吗?

可是二少爷不是早就已经死了,而且二小姐也早就忘了以前的事情吗?

红绫心里头不断翻腾,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抬着头露出些疑惑之色来:“哥哥?奴婢没听二小姐说过,殿下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萧金钰看着红绫的神色,只在她眼中看出了疑惑和不解,却没有半点其他的东西,他不由摇摇头将心底那一晃而过的奇怪感觉甩去,开口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方才尽欢说她瞧见她哥哥了,我就随口问问。”

红绫闻言笑了笑:“二小姐的事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小姐将她带回府的时候就没了先前的记忆,也忘掉了以前的事情。殿下若是想要知道二小姐还有没有别的亲眷,怕是只能去问小姐,也许她知道一些。”

萧金钰闻言点点头,低应了一声。

红绫便朝他行了礼,又起身朝着彦青点点头后,这才退了出去,只是等出了院门后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转身躲进了外面树下的阴影里,等着里面的萧金钰和彦青说了几句话离开之后,彦青从里面出来时,她才从旁边的树荫下走了出来。

“你等着我可有事情?”彦青看着红绫。

红绫低声道:“彦大人,还烦请你派人守着二小姐一会儿,奴婢要回府一趟,去替她取些换洗的衣裳过来。”

彦青低低看了红绫一眼,想起方才萧金钰的问话,点点头道:“你去吧,我会命人守着这里。”

红绫行礼:“多谢大人。”

760 事发

第二天早上时,往日总是卯时便起的廖楚修难得睡过了头。

他从床上醒来时,外间天色已经大亮,朝着旁边微一侧身,就感觉道胸口被什么压着,半边手臂都有些发麻。

廖楚修微微低头看去,就见到新婚的妻子倚在他怀中睡的正香。

她小手轻轻的搭在他肩头,脸颊贴在他身上,一头青丝铺在大红色的缎面云枕上,鼻间发出悠长的呼吸。

红色锦被盖在她身上,露出她白皙圆润的肩头,细长的手臂莹润光滑。

廖楚修身子微朝着那边一动,原本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便朝下滑落了些许,露出她胸前原本被遮住的春光来。

昨天夜里的情形瞬间浮现在脑海,她媚着眼一边哭泣一边求饶的声音犹在耳边,往日清冷的冯乔在他身下乖乖的让他亲着,伸着手如溺水一般攀着他肩头和他一起沉浮,而曾被衣裙遮掩的傲人在他掌下微微轻颤,一声声的唤着他夫君……

廖楚修呼吸猛的沉了几分,伸手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轻轻划动,见怀中的人儿似被他叨扰了梦境,嘟着嘴呢喃了句什么,脸颊蹭了蹭他胸前,廖楚修的欲/火便成了怜惜,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他从来都鄙夷沉溺于温柔乡乐不思蜀之人,却头一次知道,他原来竟也是这般重欲之人。

廖楚修收回手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冯乔肩头,低头轻吻了她一下。

冯乔有些迷瞪的睁眼,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时辰了?”

“还早着,你再歇一会儿。”

“唔……”

冯乔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整个便蜷成了一团。

廖楚修摸了摸她头发,又在她唇间亲了亲,低声轻哄着累极了的冯乔又睡了过去,这才替她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穿好衣裳,又将床前的纱帘放了下来遮住了窗边隐约透过来的光亮,廖楚修走出内室,便见着玲玥和贺兰君身边的丫鬟瑞禾站在外面,见着他出来时候,几人连忙行礼。

廖楚修看了瑞禾一眼:“母亲有什么吩咐?”

瑞禾笑着道:“回侯爷,老夫人让奴婢来告诉侯爷一声,说夫人昨夜怕是累着了,让夫人今日好生歇着,早起就不必去敬茶了。”

贺兰君的原话要可不是这样,照她的意思,侯爷眼巴巴的等了好几年才等到夫人长大,这几年怕是早就憋坏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将人娶进府里,昨儿个夜里不好生折腾夫人才怪。

她是个体贴儿媳妇儿的好婆婆,所以一大早就让厨房炖了红枣乌鸡汤,而且还免了早起奉茶的规矩,让冯乔好生躺着歇歇,免得累坏了她的好儿媳妇儿。

廖楚修何其了解贺兰君,听着瑞禾的话难得有些脸红,他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触及瑞禾的眼时低声道:“你回去告诉母亲,就说等夫人起了,我们便去奉茶。”

瑞禾笑盈盈的行了礼,便直接回了贺兰君的院子,而廖楚修回头对着玲玥道:“去备些热水,夫人醒来要用。”

玲玥闻言瞬间想起昨天夜里送水进屋里后的事情,当时冯乔好像在哭,又好像难受,那声音扰得她一夜没睡着。

顶着眼下淡淡的青色,玲玥低声道:“可要唤夫人起床?”

“不必,等她自己醒来便好。”

廖楚修说完后,见玲玥退出去,他便直接解了外衫在院中练起武来。

如往常先是一套简单动作后,便抬手出拳,只是身形转动时后背却有些不适,肩头和腰侧被布料磨蹭时,更带着隐约的刺痛。

廖楚修动作顿了顿,猛地就想起昨天夜里他要的狠了时,乔儿尖叫着伸手攀在他肩头,紧紧抱着他后背,缠着他腰身,一边低吟一边将指甲都陷进了他肉里的情形……

脑海里的香艳场景让得他气血难稳,可不等他回味,耳边就传来蒋冲的声音。

“侯爷。”

廖楚修口水噎住,脚下打岔险些跌到。

蒋冲看着他“腿软站不稳”的模样不由瞪大了眼,神情有些诡异,虽说刚才大婚,可侯爷这般虚当真好吗?

廖楚修站稳了之后,扭头就撞上了蒋冲那隐约带着些可怜的目光。

“看什么看,不要眼珠子了?”廖楚修冷喝道。

蒋冲连忙收回眼。

廖楚修横了他一眼:“这么早过来,何事?”

蒋冲低声道:“是大皇子,冯大人今儿个一大早就入了宫,直接将之前有人派人前往太许收买罗氏族人,且与州县之人勾结,隐瞒之前卖官之事,想要替大皇子遮掩罪证、且陷害吏部侍郎魏敏才的证据全部交到了圣前。”

“柳徵和襄王在里面提前做了手脚,事情牵扯到了柳弛身上,柳弛直接被下了狱,而宫中虽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说陛下准备怎么处理大皇子,但是却已经让邵七爷那边派兵围了大皇子府。”

“眼下大皇子府已禁了进出,陈家那边也有人盯着,先前大皇子曾经私下送给属下名女子,属下为了不引人怀疑将其打发在别院里,今儿个一大早,那女子便找了过来,求我来跟侯爷求情,让侯爷帮大皇子脱身。”

廖楚修听着蒋冲的话顿时轻笑起来:“我这岳父,当真是一点儿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人留。”

这些证据冯蕲州早就已经握在了手中,可是这么长时间引而不发,不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更是怕这事一出,会直接影响了他和乔儿的婚事。

他们的婚事本就是误导了永贞帝算计得来的,其中陈家出力不少,若是先前陈家出了事牵扯出来什么,难保不会生出变动来。

如今大婚已过,乔儿已嫁入了镇远侯府,事已成定局,冯蕲州便再无所顾忌,直接就寻进了宫里,将那些证据送交到了圣前。

永贞帝虽然性情阴晴不定又多疑善忌,可是就算是他想再多,怕是也只是会以为冯蕲州是知道了陈家暗中使力,让得他将冯乔被指给了镇远侯府,所以心中不忿报复陈家和大皇子罢了。

他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出实则是早就已经筹备许久的事情。

761 惧内

蒋冲低声道:“侯爷,大皇子那边咱们要怎么回?”

“回什么回,有什么好回的?”

蒋冲怔住:“可是您和大皇子……您若不帮他,他反口咬您怎么办?”

“他能咬我什么?我又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怕他攀咬?”

廖楚修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先前萧显宏和陈品云来寻我时,就曾经说过他们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摆平,更已经扫清了所有后患,只是让我替他在圣前美言几句,让永贞帝能够对他先前的行为释怀。”

“我当时答应了他,也的确替他说了话,后来宫中对他态度缓和便已经足以抵清我答应他的事情,如今是他自己没有收拾干净自己的尾巴,叫人抓住了把柄捅到了圣前,惹得永贞帝震怒,此事与我何干?”

当日萧显宏和陈品云来找他的时候,直接就送了他一卷空白的圣旨,当时他可什么都没有说过,更没有答应要跟随萧显宏甚至辅佐于他。

如今他落难,他不落井下石便是仁义,难不成萧显宏还想着他能替他出头,甚至冒着永贞帝的怒火去出手保他?

廖楚修完全没有用过就扔的愧疚,冷淡道:“更何况如今对付他们的可是我岳父,我岳父惦记着他们算计他的事情,想要报复他们,我躲着还来不及,难不成还要凑上去替他们顶灾,再说我再怎么着也不能为着个外人去对付我妻子的娘家人,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待我镇远侯府,怕是朝中之人皆会以为我廖家人不仁不义。”

“你回去告诉那女人,就说冯大人凶残,镇远侯惧内,这事儿让大皇子他们自求多福,我帮不了他们。”

蒋冲听着自家主子理直气壮的说着自己惧内,然后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冯蕲州头上,一句岳父凶残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忍不住心底翻了个白眼。

当初要不是廖楚修给了大皇子他们念想,陈家又怎么会出头去百般算计,让得永贞帝替夫人和侯爷赐了婚,趁着冯大人不留神间,便得了圣旨娶回了夫人。

如今人家落难,他家主子一句话就撇的干干净净,就是可怜了陈家和大皇子了,眼巴巴的以为出头算计了冯大人,替侯爷求了心悦之人后便能将他拉到麾下,谁知道到头来却直接被一句“惧内”就打发了。

若是陈品云和大皇子听了这话,知道自己费尽心思送来镇远侯府的夫人凶猛至此,怕不得气得吐血。

廖楚修说完后说道:“还有,盯着柳家那头,柳弛入狱之后,柳相成怕会坐不住,你让人盯紧了他,还有襄王那边也是,需防备着他跟柳徵另有算计,借机将柳家收入囊中。”

乔儿既然要柳相成,此事便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萧闵远那人野心太重,又有城府,他虽然口头与乔儿早有承诺,也答应事后会毁了柳家,并且将柳相成交给他们,但是难保他不会在途中生出其他心思,借此机会将柳家彻底收为己用,然后反过头来对付他们。

毕竟那偌大的柳家,无论是对于朝中哪一个皇子来说,都是值得垂涎之物。

萧闵远剑指皇位,难保不会抵不住其中诱惑。

蒋冲自然明白廖楚修的担心之处,沉声说道:“属下明白。”

两人说了会儿话,廖楚修将要做的事情吩咐下去后,门外便有人来禀告,说是彦青求见,彦青自从替他掌管醉春风后便极少主动来见他,如今求见必然是有要事。

廖楚修让蒋冲下去办事,自己则去了前厅去见彦青。

……

冯乔昏昏沉沉的睡了许久,等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身旁躺着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隐约记得早起时廖楚修轻声哄着她多睡一会儿的声音。

想着今日还在给贺兰君敬茶,冯乔慌忙就想起身,谁知道刚起身便猛的一软,“砰”的一声摔回了床上。

外间的玲玥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连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夫人醒了?”

玲玥上前扶着冯乔,将她扶起坐下后,冯乔忙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冯乔顿时轻呼一声,忙着就想起身:“你怎么都不叫我啊,今天还要母亲敬茶。”

玲玥连忙说道:“夫人别急,老夫人已经命人过来传过话了,说是让你好生休息,敬茶的事情不急,而且侯爷也吩咐过了,不许奴婢们奴婢扰了您休息。”

冯乔闻言瞬间红了脸,总觉得贺兰君让人来传话的意思太过明显不过,怕是猜到了昨夜他们胡闹的事情。

她抬头看了眼外面,轻声道:“侯爷呢?”

“彦青来了,侯爷在前厅与他说话。”

冯乔微怔,彦青她虽然没有见过,却也听尽欢提起过几次,知道他是醉春风的掌柜的,当初算计温家的时候,便有彦青的功劳,若非是他,也难以将温家的人那般容易的引进圈内。

听廖楚修说,彦青是暗营中最出色的情报之人,如今在京中便是替他收集各处消息,平日极少会主动与廖楚修来往,今日他怎会突然来了侯府。

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玲玥见冯乔闻言后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开口问道:“夫人,怎么了?”

冯乔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奇怪他怎么来。”

玲玥随口道:“怕是有什么事情要禀告侯爷吧。”说完见冯乔不自觉的揉腰,玲玥伸手替她轻轻揉着,一边说道:“夫人,侯爷先前便命奴婢备了热水,您可要泡泡解解乏?”

玲玥一说,冯乔顿时便觉得腰酸腿疼的厉害,想起廖楚修昨夜的折腾,她便觉得脸上臊意难挡,可是想起早上他的亲吻和低哄,却又欢喜他的体贴。

冯乔点点头:“去抬进来吧。”

玲玥忙出去命人将备好的热水送了进来,将水温放到合适时,才扶着有些手脚发软披着单衣的冯乔过去。

等着冯乔解开单衣,踏进水中时,那身上的点点红痕和被疼爱过后的痕迹顿时暴露了出来。

762 失忆?

冯乔见着玲玥盯着她脖子瞧,顿时有些羞,连忙将整个身子都沉进了水里。

“你先出去,我自己泡一会儿。”

“那夫人好了便唤奴婢。”

玲玥退出去后,冯乔才松了口气,她从水里露出身子来,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痕迹,隐约还能记得昨夜情动之时,廖楚修不断轻捏着她胸前缠/绵/啃/噬、爱不释手的模样。

她脸颊有些发红,伸手在上面捏了捏,温软的触感下却是忍不住有些吃痛的轻呼了一声,然后红着脸低斥了廖楚修一声“怎么力气那么大”,这才掬起热水从肩头淋下,原本酸软疲乏的身子被热水浸泡后也舒坦了一些。

她靠在浴桶边缘,微闭着眼舒服的轻呼出口气来。

昨夜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当真会被廖楚修折腾死在床上。

平日那般冷淡之人,床笫间却那般凶猛…

廖楚修从外间进来时,便看到了美人沐浴图。

他脚步轻缓的立于屏风边缘,看着冯乔微闭着眼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弯了嘴角,他上前将手放在她肩头,轻轻揉捏着她的脖颈。

冯乔吓了一跳,猛的回头,当见到身后的廖楚修时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瞬连忙惊叫一声将身子沉进水里。

“你怎么进来了?”

“来唤你用饭。”

廖楚修低低沉沉的回了一句,见着她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更是又羞又怯,双手抱着胸前挡着那里的春光整个人缩在水中,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么害羞做什么,你身上哪处是我没见过的?”

冯乔顿时脸上涨红:“流氓。”见他瞅着她不移眼,她往水下更沉了几分:“你快出去!”

廖楚修闻言不仅没退,反而更近了一步微微俯身看着冯乔,将连凑的极近:“娘子,咱们昨日刚成亲,你今日便要赶我出门吗?”

冯乔红着脸:“我没有,我就是要穿衣,你先出去……啊……”

她话还没说完,嘴里就惊呼出声,只因为原本站着的廖楚修直接伸手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然后扯过旁边的布巾便将她整个包裹起来,然后拦腰将她抱在怀中。

冯乔只觉得热气冲头,伸手抵在他身前急声道:“你做什么呀?”

廖楚修微沉着气息在她耳边暧昧道:“自然是替娘子穿衣。”

冯乔眼睛微睁便欲挣扎,只是尚且来不及出声,便被他低头噙住了红唇,将她所有的声音都吞入腹中。

两人倒在床上,耳鬓厮磨间又是胡闹了一番,等着冯乔腿脚酸软的将不知餍足的男人踹下了床时,早已经过了午时。

冯乔穿好了衣服坐在梳妆镜前时,脸上还满是红霞,见廖楚修笑着凑上来,她不由瞪了他一眼。

“快叫玲玥进来替我梳头。”

妇人的发髻与在闺中时不同,冯乔过往随意挽个少女髻还能行,可初次与贺兰君以婆媳的关系见面,她总怕有什么地方怠慢了让贺兰君不喜。

廖楚修没替她唤人,反而是直接伸手拿过了她手中的梳子,揽着她的青丝道:“我替你梳。”

冯乔嗔了他一眼:“你别闹了,妇人的发髻你怎么会,快去叫玲玥进来,咱们已经晚起了,待会儿娘会不高兴的。”

“这么怕婆婆生气?”

廖楚修调笑出声,见冯乔气得鼓着脸拿眼瞪他,他伸手捏了下冯乔脸颊笑道:“你可别小瞧了你夫君,不就是个发髻,怎能拦得住我?”

冯乔有些不信,毕竟她印象里的廖楚修那双手只拿过刀剑笔墨,勾心斗角坑蒙拐骗他厉害的很,可是替女子梳头可是精巧的活儿,他怎么能做的来?

廖楚修不愿叫人,冯乔便也只能随着他,想着待会儿大不了换玲玥进来拆了重新梳,只是这个念头保持了没多久,便在廖楚修那十分熟练的动作下惊愕的张大了嘴。

只见铜镜里面他站在她身后,手指灵巧的在她发间穿梭,将发丝分开挽起,没用多久便将原本垂落的青丝一缕缕的梳拢了起来,逐渐成型,而当与往日不同的高髻出现在镜中时,冯乔满脸惊讶。

“你怎么会梳发髻的?”冯乔扭头问道。

廖楚修在妆奁盒子里挑了只碧桃流云簪插入她发间,得意洋洋:“天生手巧。”

其实当初冯蕲州寻好命婆入府,亲自学着想要替冯乔梳头描妆时,廖楚修便觉着自己不能输了岳父一头,所以也曾偷偷寻了人学梳发,那段日子对着一把马尾棕险些都给挠秃了,这才练出了这手艺来。

只是这话他显然不愿意告诉冯乔,免得她笑她跟岳父争宠。

冯乔哪能信他的话,不由嗔了他一眼,顿时换来廖楚修低头亲吻。

两人黏黏腻腻的梳好发,整理好衣衫后,那边玲玥便送来了贺兰君早前吩咐炖好的乌鸡汤,冯乔被廖楚修压着喝下了小半盅后,两人这才起身去贺兰君所住的泊安院请安。

冯乔未出嫁时便来过镇远侯府,对里面的环境也熟悉的很,大到府中各处院落,小到一些回廊摆设,她都不陌生,只是今日游走其间时和往日的感觉完全不同。

廖楚修牵着她的手,一边朝前走一边说道:“乔儿,累不累?”

冯乔摇摇头,虽然有些腰肢酸软,却也不至于走不了路。

她靠在廖楚修一侧走着,见着府中下人朝她行礼,点点头让人起身后,便抬头好奇道:“之前玲玥说,彦青今早来找你了,可是暗营那边出了什么事?”

廖楚修脚步放慢,配合着冯乔:“不是暗营。”

“恩?”

“昨天夜里,萧金钰去了醉春风,尽欢也跟着去了。”

冯乔闻言条件反射:“小九惹麻烦了?”

廖楚修摇摇头:“是尽欢。”

“彦青说,昨天夜里尽欢本是和萧金钰在楼中玩闹,后来不知道见到了什么人便冲了出去,等着她回去时就哭得眼睛红肿。”

“彦青和红绫追问了许久,都没有从尽欢嘴里得到什么消息,倒是萧金钰那边,他送尽欢回醉春风时,曾经问过红绫一句,说尽欢是不是有个哥哥。”

763 信她,更信萧元竺

冯乔脚下顿时一停,脸上神色微僵。

廖楚修看着她陡然变化的神色,低声道:“乔儿,你确定尽欢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

“我知道你待尽欢与旁人不同,也知道你对她存着份歉疚之意,可是乔儿,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无辜之人。如果尽欢当真还记得以前的事情,那她先前所做的便全是伪装。”

“我不知道她对你的亲近是别有目的,还是真的想要忘记过往的那些事情将你当成姐姐,可是哪怕她对你存有半分怨怼之心,你将她放在身边,就是对你自己和岳父最大的威胁。”

“当年冯远肃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冯家因你们父女而亡更是众所皆知,如果被人知道尽欢的身份,难保不会借机生事,将当年之事重提。”

冯乔抿唇不语。

廖楚修柔声道:“若你当真舍不得,我送她离京可好?”

不要她性命,却也不会让她留在京城,给她机会伤害他们。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沉默了片刻才摇摇头,低声道:“那日在竹楼将她带回府中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会照顾她,如果仅仅因为她可能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就将她送走,这对她不公平。”

“三年前萧元竺将她送到我身边,就是希望她能他陪着我,如果尽欢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却与我这般亲近,我愿意相信她是想忘却仇恨重新开始,如果她真的不记得,那她这一声哥哥,未必是因为冯长祗。”

当时在竹楼里见到尽欢时,她也曾叫过萧元竺哥哥。

也许尽欢只是看到了和萧元竺相似之人,所以才会难过。

“乔儿…”

廖楚修皱眉,显然不赞同冯乔的心软。

以他所想,哪怕有半分危险的念头,都应该扼杀在萌芽,而不是任其留在身边成为祸根。

冯乔抬头看着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信尽欢,更信萧元竺。”

如果尽欢的存在真的会伤到她,萧元竺不会将她送到她身边,更不会将那般重要的东西留在尽欢手中,拖她交付给她。

那帝王印信若是落于他人之手,她和萧元竺的关系便瞒不住。

尽欢若是想要害她,替她家人报仇,当日只需将此事泄露出去,便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冯乔伸手拉着廖楚修的手,轻声说道:“楚修,有些危险我宁肯承担也不愿意躲避,如果真的是我信错了,我也定会护好我自己,不让她伤到我和身边之人。”

“楚修,我不想后悔。”

廖楚修看着身前眼神认真的冯乔,看出了她那份笃定和不容拒绝。

哪怕明知道尽欢留在身边会有危险,可她却也不愿意以最恶意的揣测去怀疑甚至提前除去。

廖楚修忍不住在心中叹口气,其实早就该知道,冯乔会这般回他。

她表面覆着硬壳难以接近,可若是有人能走进她心里,才知道她心中到底有多柔软,而也许就是因为她的这份柔软,才让得他将整颗心都落在了她身上,哪怕付出所有,也甘之如饴。

廖楚修伸手替她将发丝绕在而后,低声道:“随你,不管怎样,我总会护着你。”

冯乔闻言蹭了蹭他的手,缓缓轻笑出声。

她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总会顺着她。

两人默契的不再提尽欢的事情,一边朝着泊安院走,廖楚修一边提起了大皇子的事情。

冯乔得知冯蕲州发难,而萧闵远那边动了手脚,鼓动了柳徵对柳弛下手,让得柳弛下狱时心情大好,而当听着廖楚修说,他以“惧内”的名义打发了大皇子府来求援的人后,更是忍不住敲了他一下,一边笑一边娇嗔了句“胡说八道”。

说说笑笑的到了泊安院前时,冯乔才有些紧张了起来。

两人进了院门后,她便直接松开了廖楚修的手。

廖楚修知道冯乔脸皮子薄,倒是也没再拉她,只是对着迎上来的瑞禾问道:“母亲呢?”

瑞禾轻笑:“在里头等着侯爷和夫人呢。”她说话间朝着冯乔行礼:“奴婢瑞禾见过夫人。”

冯乔点点头,便跟着廖楚修一起去了房中,她原是已经准备好了晚起或许会让贺兰君不喜,可谁知道进了房门之后,该有的敬茶的气氛半点没有。

外间空荡荡的没人,不见贺兰君,倒是旁边的帘子后面传来说笑的声音。

冯乔和廖楚修走到那边时,就见着帘子里头气氛正热,里面摆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饭菜,贺兰君和廖宜欢正在桌边说着话,而百里轩则是浅笑的看着她们,目光多数时间都落在廖宜欢身上。

听到脚步声,那边三人同时回头,廖宜欢顿时笑了起来:“乔儿你来了?”

廖楚修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叫嫂子。”

廖宜欢吐吐舌头,叫了声嫂子后,百里轩也跟着起身叫道:“大哥,大嫂。”

廖楚修朝着百里轩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先前百里轩回了医谷一趟,只因他诊断出廖宜欢腹中怀的极有可能是双生子,廖宜欢本来身体健硕不必担心生产,可百里轩到底是放心不下,担心双生子生产艰难,所以回去寻他大哥取了谷中特制的保命丸,以防不备。

百里轩笑道:“今天一早。”他扭头对着冯乔,将手中一个瓷瓶递给了她,“大嫂,虽然你和大哥的大婚我没有赶上,可这礼物我却是备好了,祝你和大哥百年好合。”

冯乔知道能让百里轩送出手的,必然不是凡品,伸手接过瓷瓶小心放好之后,轻笑道:“多谢。”

廖宜欢在旁早就有些等不及了,直接起身绕过了百里轩就拉着冯乔亲热道:“我刚还跟娘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想着是不是让小厨房将饭菜再热热你就来了。”

冯乔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是我不好,头一日便起晚了,错过了跟娘请安的时辰…”

旁边贺兰君笑道:“哪儿有那么多不好,不过是起晚了些,别什么错处都往自个儿身上揽。”

764 别纵着他

贺兰君说话间看着站在那边当柱子的儿子,瞪了眼他的不知餍足。

方才她可是瞧的清楚,冯乔走路时脚底都有些发虚,想来怕是被折腾的狠了。

贺兰君见冯乔红着脸,便直接起身亲自将冯乔拉到了桌前,对着她说道:“你呀,别总是处处让着楚修,咱们家里可不兴外头那一套,若是他欺负你,你便踹他,他若敢还手,你就来找娘,娘替你出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冯乔听着贺兰君意有所指的话,顿时便想起了方才床笫间的胡闹,脸上羞红了一片,支支吾吾道:“他没欺负我…”

贺兰君闻言瞧着她这模样儿,只觉得这儿媳妇儿太乖巧了些,怕还不被自家崽子欺负惨了?

她想着回头得好好教教她振振妻纲,此时当着百里轩他们也不好说太多,她拍拍冯乔的手说道:“没欺负便没欺负吧,我想着你也该饿了,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菜色,就让厨房那边都做了些,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冯乔看了眼桌上,见上面摆着些肉菜。

她知道贺兰君已经念佛许多年,虽然廖宜欢时常会笑说贺兰君每日拜菩萨拜得菩萨头疼,可是她却是知道,在镇远侯府中有贺兰君上桌时,桌上向来都是全素,只有廖宜欢和廖楚修的院子里才会单独开肉食。

如今桌上这些肉菜,一看便知道是为了谁。

冯乔心中感动,不由对着贺兰君道:“娘,我还没敬茶。”

贺兰君顿时笑起来:“敬茶不过是形式,你心中敬着我比你给我敬千杯茶都强,我方才也跟你说过,咱们府中不兴外面那一套,你嫁进府中便和宜欢是一样的,只要你和楚修和和睦睦的,其他什么都好。”

冯乔见贺兰君说的真心,不由点点头轻“恩”了一声。

廖楚修走过来坐到冯乔身旁,伸手替她布了碗筷,这才说道:“吃饭吧。”

席间并不冷清,侯府中也向来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几人吃饭时没让下人伺候,百里轩替廖宜欢夹菜,而廖楚修顾着冯乔,贺兰君虽然只吃素菜,却也不时与他们说笑几句,那轻松的仿佛在自己家中的气氛,让得冯乔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彻底舒缓了下来。

她脸上染上了笑意,听着他们打趣的话时候也会回上几句,而廖宜欢和百里轩更是说说笑笑,一顿饭吃的好不热闹。

饭后等瑞禾带着人撤掉了碗碟,廖楚修和百里轩出去说话,贺兰君单独留下了冯乔跟她说起了她们要搬去五道巷的事情。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过去?”贺兰君问道。

冯乔迟疑着说着:“楚修说回门那日便直接过去。”

三朝回门,也就是后日,她担心刚一成婚廖楚修便跟她搬出去贺兰君会不高兴,谁知道贺兰君却是笑起来:“那臭小子倒是积极,不过也好,反正回门之后便直接在旁边住下,到时候你也能离你父亲近些。”

冯乔抬头:“娘不会不高兴吗?”

“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贺兰君见冯乔脸上神色,不由笑着道:“你别胡思乱想,楚修从小便有主意,他既然提出要跟你搬过去,便是他自己心里头愿意的,他能懂得疼你是好事。”

“况且我身边有宜欢他们陪着,一点也不寂寞,倒是你父亲,你出嫁之后府中便只剩下他一人,你们离得近些也能多照应一些,而且若非是顾忌着如今朝中局势,怕惹得宫里怀疑,就算是直接将镇远侯府搬去五道巷那头,我也是没意见的。”

冯乔听着贺兰君直白的话,眼圈微红。

贺兰君摸了摸她的长发:“你呀,就是顾忌太多,才会折了自己欢愉。”

“我也是父母,将心比心,怎会不体谅你和你父亲的感情。你母亲早逝,他一个大男人将你拉扯长大,宠的如珠如宝,楚修既然娶了你,和你一起孝顺他便是应该的。”

冯乔靠着贺兰君:“娘…”

贺兰君看着乖乖巧巧的冯乔,捏了捏她鼻尖:“不过有一点你得记着,你们搬过去后别太顺着楚修,特别是床笫间的事情,你身子本就娇弱,若一应索求无度,小心伤了你自己。”

“楚修那性子和他父亲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着闷闷的,可实则却缠人的厉害,如果他太过分,你可别纵着他。”

冯乔被贺兰君的话说的脸色煞红,胡乱的低应了一声。

从泊安院出来时,冯乔脸上还红红的,见着等在外面的廖楚修时,她便想起了贺兰君的话,不由眼神有些漂移。

廖楚修看着她:“娘跟你说什么了?”

冯乔连忙摇头:“没什么。”

“真的?”廖楚修伸手碰了碰她脸颊:“那你脸上怎么这么红,该不会……你们在说我吧?”

冯乔心中顿羞,想着都怪他先前胡闹,才让她被贺兰君她们打趣,不由伸手拧了他腰间一把,那又羞又气的模样逗得廖楚修哈哈大笑。

“好了,不闹你了。”廖楚修满是笑意的抓住腰间的小手低头亲了亲:“我带你去见外公。”

“外公还在京城?”

冯乔惊讶,先前贺兰明泉入京,便是为了他们大婚的事情,但是名义上却是入京向永贞帝禀明近三年河福郡情况,他们婚事定下来后,贺兰明泉便没再露过面,就连昨天大婚时也没在长辈席上见到他。

冯乔以为贺兰明泉早就已经回了河福郡,却没想到他还在京中。

廖楚修点点头:“外公说他是贺兰家人,不适合在侯府久留,免得引宫中多疑,而且他若是在京中停留时日太久,萧夙那边恐怕会对河福郡生出别的心思,所以半个月前他便借口离京前去访友了。”

冯乔倒是明白贺兰明泉的顾忌。

河福郡那边离不了贺兰明泉,而贺兰明泉若离开太久,南越那边会不会趁机挑衅寻事尚且不知,光是京中这边,怕都会生出波澜,永贞帝会疑心贺兰家和镇远侯府别有异心,甚至有可能会生出夺权的心思来。

她连忙问道:“那外公现在在哪儿?”

“临水阁。”

765 往事

廖楚修带着冯乔去到临水阁时,贺兰明泉正在与人说话。

尚未进门,便能听见里头传出的朗笑声。

临水阁的掌柜的姓叶,人唤叶伯,曾跟着翁老爷子走南闯北,与其有着过命的交情,后来邵缙入京之后,翁老爷子便让叶伯跟着一道入了京,如今便管着翁家在京中所有的生意。

见着两人时,叶伯连忙行礼。

“侯爷,夫人。”

廖楚修唤了声叶伯,伸手扶他起身后才开口问道:“外公和谁在里头?”

叶伯笑着道:“是永信侯。”

永信侯?

徐裕?

廖楚修和冯乔对视一眼,那徐裕是永贞帝旧臣,于永贞帝皇子之时便追随左右,更在永贞帝登基之后官拜骠骑。

永信侯府上下都十分低调,徐裕更是久不上战场,更是极少出现在朝堂,可是他却是实实在在永贞帝最为信任之人。

当初阳桧叛乱之时,徐裕便为监军,随行督视廖楚修南征行军,更曾接管南征军手握神机、飞羽二营,后来忆云台倒塌,永贞帝重伤垂危之时,更是徐裕出城带兵回京,拱卫京师,平定京中乱局。

如果说在军中有永贞帝最为信任之人,那么那个人不是陈品云,不是董年之,更不是贺兰明泉,而只会是永信侯徐裕。

贺兰明泉之前借口离京之时,便已向宫中禀明他启程回了河福郡,如今他还滞留京中本已是欺君,却又为何会跟徐裕在这里见面?

“要进去吗?”冯乔问道。

廖楚修摇摇头:“先等等。”

他还不知道徐裕来这里到底是贺兰明泉相邀,还是他自己察觉了贺兰明泉的行踪,如果是后者的话,徐裕定然对贺兰明泉已生防备,此时如若他们再相见,难保不会生出别的事端。

廖楚修朝着叶伯吩咐了两句,便带着冯乔去了隔间等着。

两人待了小半个时辰,叶伯那边才命人传话,说徐裕已经走了。

廖楚修两人这才从那边出来,去了贺兰明泉所在的厢房之中。

贺兰明泉正在沏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到两人时脸上顿时露出笑来:“你们来了。”

廖楚修上前叫了声外公。

冯乔对贺兰明泉也不陌生,跟着旁边也乖巧的叫了人。

贺兰明泉朗笑出声:“你这丫头,当年我瞧着就喜欢,想尽办法才让你唤我一声爷爷,如今这么听着,还是这外公更顺耳。”说完他睨了眼廖楚修,“没出息的,三年前就写信让我瞧外孙媳妇儿了,结果这么多年才将这丫头骗到手。”

冯乔闻言脸蛋微红,她早就从廖宜欢口中知道廖楚修几年前骗她去贺兰家送信的事情,如今听着贺兰明泉提起来,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初她去时,真只以为是送信的。

廖楚修倒是对贺兰明泉的话不以为意,有那么凶残个岳父,能将媳妇儿娶到手已经算是能耐了,三年算什么?

他拉着冯乔坐在贺兰明泉对面,开口问道:“外公,徐裕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贺兰明泉淡声道:“不是他找来的,是我引他来的。”

他好歹也行军数十年,虽然三年前因为那场战事失了内力,可是多年的经验却不是白搭的。

他入京之后便一直谨慎,后来借口回返离京之后更是过了明路,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留下痕迹被人察觉授人以柄?

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这京中谁能知道他踪迹?

廖楚修闻言皱眉,冯乔也是不解的看着贺兰明泉,显然两人都不明白,他为何会主动招惹徐裕。

廖楚修忍不住问道:“徐裕是永贞帝身边近臣,而且极得永贞帝信任,外公主动找他,就不怕他将你尚未离京的消息告诉宫中吗?”

“永贞帝这些年并非没有垂涎河福郡之势,只是毫无缘由之下,又有南越虎视眈眈,他才不敢贸然对贺兰家下手,可是如果让他知道外公未曾离京,他定然会以欺君之名问罪,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到时候他虽然不敢动您,可是借口将您留在京中,借以牵制舅舅他们却并非是不可能的。”

“您为何要这般冒险?”

贺兰明泉闻言淡然一笑:“徐裕不会的。”

见两人不解看着他,贺兰明泉说道:“他虽然是萧夙旧臣,可是他却更是军伍中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贺兰家安然对于大燕的重要性。”

“这些年贺兰家镇守白安,将南越诸国拒之夷川之外,保燕廷边百年安危,萧夙身为帝王,他可能会因为权势之事对贺兰家下手,可是徐裕绝对不会,甚至于他还会主动替我隐瞒我还在京中的消息,不让萧夙抓到我把柄介意发落我贺兰家。”

廖楚修和冯乔都不是愚笨之人,听着贺兰明泉的话瞬间便明白了他话中意思。

只是……

“外公找徐裕是为了什么?”冯乔忍不住问道。

贺兰明泉看了冯乔一眼,目光落在她越长越出色的眉眼上,缓缓道:“我只是想看看,徐裕是否还和当年一样。”

冯乔不解。

贺兰明泉低声道:“你们可知道,徐裕当年在乱中辅佐了永贞帝夺权,替他平定京中,为何又在永贞帝登基之后悄然隐退?”

冯乔皱眉道:“不是因为负伤吗…”

京中都有盛传,说是徐裕当年在平定京中的乱势时,曾因救驾而负伤,所以才卸甲归家久不上战场。

“负伤?呵…”

贺兰明泉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我们这些行军打仗的,有几个身上没伤的,更何况你瞧着徐裕如今生龙活虎的,有半点像是负伤的样子吗?当年徐裕还正直壮年,就算真的是受了什么伤,只要不是缺胳膊断腿儿怎么可能至于连朝都上不了,又怎么可能足以让他放弃权势,悄然隐退?”

“你要知道,那个时候的陈品云还只不过是个偏将,董年之的父亲也只是三品武将而已,这朝中没什么陈家、董家,就连陆青悍也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永信侯府徐家才是这整个大燕朝中真正的军权所在之地。”

766 印信

贺兰明泉望着两人。

“当年徐裕在军中说一不二,更深得萧夙信任,他就算负伤,也不必丢权,甚至于连带着整个徐家都沉寂下去。”

“这些年,除去那几次祸及朝廷根本的大战之外,你们可有听说过永信侯府的名声?除开京中大乱和上次阳桧叛乱无人可用之时,徐裕又可曾在朝中或者军中露过面?”

冯乔和廖楚修闻言都是心中微动。

以前他们只知道徐裕此人,却因为他太过低调,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去仔细查过他过往的事情。

如今贺兰明泉一说,他们才突然想起,那徐裕的确是极少现于人前,他极少入朝议事,而军中也鲜少听到有关他的事情,若非三年前阳桧那场战乱,还有京中平叛时他突然率兵回京,恐怕朝中许多人甚至可能都已经忘了,这京中还有个永信侯府。

廖楚修若有所思的抬头:“照您的意思,当年是徐裕刻意如此?”

贺兰明泉点点头。

“为什么?”廖楚修问道。

放弃到手的权势,悄然退出人前,这完全不像是辅佐一个弑君杀父之人登基的人所会做出的事情。

徐裕如果当真不在乎那些权势,他当年为何会背弃先帝去帮永贞帝?

可如果他在乎,又为何会在事后没有半点留恋的抽身而退,毕竟永贞帝对他本就信任有加,和当年的温、柳两家,还有那些先帝旧臣的态度完全不同。

贺兰明泉闻言说道:“因为他是徐裕。”

见两人不解,贺兰明泉说道:“当年萧夙谋逆之时,京中形势已经大半握于他手中,就算没有徐裕,也不过是多添一些杀戮,然后萧夙和其他皇子争权让整个京中更加乱,可是徐裕却是选择在先帝死后,帮助萧夙登基,甚至还主动带兵替他平定了京中乱局,稳住朝堂,在那一场政变之中,死去的只是皇室中的那些人,却成全了整个大燕的太平。”

“徐裕并非是没有忠心之人,只是他忠的,从来都不是皇位上的那个人,而是天下黎民。”

只要天下太平,他无谓皇位上的那个人是谁。

冯乔听着贺兰明泉的话神色震动。

贺兰明泉摇摇头,其实如果换做是他当年身处徐裕的位置,他未必不会做出和徐裕同样的选择。

贺兰明泉抬头看着冯乔沉默了许久,直到等到对面两人消化了他话中之事后,这才继续说道:“我此次来京,除了因为你们的婚事之外,就是为了你手中的先帝印信。”

“楚修之前就已经将你的事情告诉过我,虽然你身上流着先帝的血脉,但是当年先帝膝下皇子颇多,而得他看重之人也绝非一二,我到现在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本该在皇室子孙手上的东西会落于你手。”

“丫头,你要知道,这东西是福却也是祸,不仅关系你身世之谜,更关系到皇室更迭,若非到了必要之时,你要记得决计不可露于人前,更不能轻易动用。”

冯乔自然明白其中轻重,认真道:“乔儿明白。”

贺兰明泉知道冯乔是懂事之人,见她应承下来后,这才松缓了语气说道:“不过你们既然注定要和萧夙为敌,楚修也要为他父亲报仇,那这京中的天早晚都会变。”

“徐裕虽然已经不如从前,可他在军中暗藏的势力却不容小觑,我引他来此,就是想要确定,他是否还如当年一样。”

“如果他还是当年的永信侯,那么你们对他便无须顾忌,只要你们不以百姓为代价去更朝换代,霍乱苍生,而手中又握有足够将萧夙拉下来的东西,那么徐裕绝不会成为你们的阻力。”

廖楚修和冯乔闻言对视一眼。

他们先前的确有所顾忌,廖楚修虽然已经掌握京中过半兵力,可是另外一般却还握在徐裕手中,而此人无论是在阳桧叛乱之时,还是三年前京中那场动乱之际,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对永贞帝毫不犹豫的忠心,而永贞帝对徐裕的信任也远超于旁人。

如果他真的要护着永贞帝,那他们对其动手之时,势必会有一场大乱。

可是如果徐裕真的如贺兰明泉所说,要的只是太平盛世,那么他们未必不能将他拉拢过来。

只要给他一个太平盛世便是。

冯乔问道:“那外公觉得,他可还是从前的永信侯?”

贺兰明泉低笑:“初心如磐。”

见冯乔看着她,他缓声道:“而且就算不是,你们也无须担心,你手中只要握着先帝印信,徐裕就绝不会伤你。他曾经负了先帝,本就有愧于心,若是关键时候,你这枚印信足以让他站在你身后。”

贺兰明泉跟徐裕其实已经认识很多年,年少时两人曾一起上过沙场,并肩对敌,后来徐裕归京,他镇守河福郡。

若论了解徐裕,这朝中怕是没人能比的过他。

冯乔信任贺兰明泉,自然也相信他的判断。

她知道贺兰明泉本是武将,是该驰骋沙场,而不是在这种阴谋成算之事上费神,可如今他却是费心去试探徐裕,甚至还为此在京中周旋,为着的不过还是他们。

冯乔起身真心实意道:“谢谢外公。”

“你这丫头。”

贺兰明泉失笑。

当初在河福郡时,就瞧得冯乔处处妥帖,半点不愿欠人人情。

换做旁人,怕是只觉得让他相助理所当然,可她却句句都记在心中。

若非她如今已经嫁入廖家,唤他一声外公,怕不得这礼还要行的更大,非一声谢谢便止。

不过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格外喜欢这小丫头。

“你呀,老实的厉害,你既叫我一声外公,我替你周全便是应当的,你瞧瞧楚修这小子,他几时跟我道过谢?”

廖楚修说道:“乔儿不是已经谢过了?”

贺兰明泉瞪他:“你媳妇儿是你媳妇儿,你是你,那你媳妇儿吃了饭你还去吃干什么,不怕撑死?”

“您这也太偏心了。”

“我外孙媳妇我不偏心偏心谁,谁叫你不是女娃,你要是个女娃,招个孙女婿回来,我一准儿偏心你。”

廖楚修听着贺兰明泉蛮不讲理的话,顿时无语的摸摸鼻子。

冯乔看着他吃瘪,忍不住在旁轻笑出声。

767 暗地

贺兰明泉离京的时候,没让任何人相送,而是直接混在了翁家南下的商队之中。

冯乔看着城外的方向有些担心:“外公如今不比从前,不让人护送真的能行吗?”

从京城到河福郡的距离不短,这路上也并非全是坦途,虽说有商队同行,但是若是遇到棘手之事时,光靠那些人未必就能应付得了。

廖楚修握着她的指尖笑道:“你以为外公当真是一个人入的京?”

冯乔诧异。

廖楚修扬扬唇:“他离开白安时,沁姐就已经让人在暗中沿途护送,明面上更有屠唤相随。”

“外公看似随性,可他心里比谁都敞亮,他绝不可能完全不防备着京中会遇到的麻烦就贸然入京,虽然说不至于带兵过来,可城外屠唤手中定然带着不少人应对随时可出的变故,不然你以为舅舅他们会这么放心让外公一个人归京?”

贺兰家的地位特殊,贺兰明泉更是手握南疆大半兵力,虽说明智之人都该知道贺兰家存在的重要性,可是有些急进野心之人猪油蒙心之时,未必就不会生出取而代之之意。

贺兰明泉又不傻,他既然敢入京,便定会有所准备,他防的未必是宫中之人,而是那些可能会铤而走险的宵小。

更何况如果徐裕真如贺兰明泉所说,那他也定然会派人暗中随行护送,毕竟贺兰明泉若是在京城地界上出了问题,谁能保证贺兰家不反,河福郡不乱?

冯乔闻言点点头,低声道:“那就好。”

廖楚修刮了她鼻尖一下:“好了,别担心了,外公他行事自有分寸,我也会让人暗中保护。”

两人坐在马车中,廖楚修半拥着冯乔,下颚靠在她肩头,明明已是夫妻,可是他却总是想要亲亲她抱抱她,证明她真的就在他身边。

每当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听着她说话时候的声音时,他心中就能格外的平静,甚至有种失而复得的满足。

“咱们先不回去了。”

“嗯?”

冯乔不解抬头。

廖楚修低头亲了亲她眼角,轻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冯乔没想着廖楚修会带她到兵库司,换上了男装,带着兵将的盔帽跟着廖楚修从侧门入内之时,两人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冯乔以前也只是听说过兵库司的所在,可等亲自入内时才发现这地方居然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兵库司的正门就在宫墙脚下,那占地极广的房中到处都能听到打铁时的脆响声,廖楚修带着冯乔在里面走了一圈后却并没有停下来,反而直接去了最里面的库房。

“侯爷。”

守库的几人见着廖楚修时,连忙行礼。

冯乔吓了一跳,连忙微侧身站在廖楚修身后的阴影之下,低垂着头遮去面容。

廖楚修见状拉着她出来:“别担心,自己人。”他又对着那几人道:“这是夫人。”

那几人连忙行礼,唤了声夫人后,冯乔这才松了口气。

廖楚修说道:“我带夫人进去一趟。”

那几人退开来后,廖楚修就直接带着冯乔入了库房。

库中存着无数兵器,阳光微扫过时便泛起寒光。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冯乔好奇。

廖楚修笑道:“不是这里。”

冯乔不解,只能被廖楚修拉着朝里走,他脚下不停,带着她穿过了一个个兵器架,一直到了最里面的向西的角落里的一面墙壁前时,才伸手在上面轻拍了一下,那后面原本完整的墙面上缓缓的打了开来,里面露出有些暗的甬道。

“这是?”

冯乔惊愕。

“跟我来。”

廖楚修没解释太多,只是带着冯乔走进其中。

两人入内之后,身后便传来墙壁重新合拢时的声音。

冯乔有些不适应眼前的黑暗,被廖楚修引着踩着阶梯而下,绕着几乎看不太清楚方向的甬道走了不知道有多久,脚下便踩上了悬晃的木桥。

那桥只有半截,往前便是深坑,坑中全是点点寒光。

冯乔只觉得被晃得有些晕,还没等回过神来,便被廖楚修抱着脚下轻点,飞到了断桥对面,等到他们落地之后,她抬头望着眼前的一切时,脑中的晕乎瞬间被震惊所取代。

入眼所见的,是几乎被掏空的巨大空间,那里面摆着个大大的熔炉,熔炉中的火焰顺着边缘的铁履流动而下,四周全是来往走动的工匠。

那些人都是穿着短打汗衫,手臂上肌肉手中或拿着东西在火种熔炼,或拿着铁锤敲打,而不远处有一方寒池,正有人不时将敲打好的铁器放入寒池之中,顿时便发出滋滋的声音,冒出一阵青烟。

两人进来后不久,彦青便走了过来:“侯爷,夫人。”

冯乔满脸惊愕:“这里是……”

“这里是暗营新建的兵器营。”

冯乔闻言瞪大了眼。

兵库司的地下,居然被掏空做成了暗营的兵器制造之地?

要知道这兵库司就在皇城之中,毗邻宫墙,和南九门成进出之势。

兵库司里外皆为巨石所建,其下更是暗道纵横,但凡有所改动便极难瞒得住人,更何况因其所辖之事事关重大,不仅会被用来制管军中器械和营中调配,更是大燕研制军中利器用以征战的绝密之地。

这里里外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里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而外面却全然不知的?

冯乔抬头看着廖楚修:“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大的工程,岂是一两日便能完工的。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京中却没有半点消息走漏,甚至于根本无人知道兵库司里有任何异常。

廖楚修笑了起来:“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兵库司突起大火,我和邵缙被人陷害险些丢了差事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

那次的事情她怎会忘记,当时本是元宵佳节,兵库司却突起大火,尚未扑灭之时,宫中又进了刺客,当时安岳长公主还深受帝宠,在宫中遇刺之后趁机谗言圣前,处处暗指廖楚修和邵缙无能,甚至暗中勾结刺客,想要让戍卫营中的那个鲁啸取代了廖楚修,而陈家接管宫中禁卫之权。

768 陈家来人

当时冯乔恰巧遇到昭平,为了替两人解围,还曾故意激怒昭平,借此坏了安岳长公主和她身后之人的事情,后来永贞帝不仅没有惩处两人,反倒是襄王倒了大霉,不仅入了大狱,也让她第一次知道了席一衍的存在。

冯乔想起那时候的事情,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趁着那次兵库司大火之后重建之时,弄出了这些?”

廖楚修点点头:“当时那场大火本就是人为,再加上宫中遇刺之事与之相关,我便借着调查此事,借口替兵库司排除隐患重修内里之时,直接寻人将这里地下掏空,并借原本库中水道凿渠引流,设暗道与夜荷湖相连。”

“如今这里表面上仍是兵库司所在,实则却是暗营制造兵器之所。”

廖楚修带着冯乔一边朝里走,一边对着她说道:“朝中对于军中军器管辖向来都严,且若无兵库司调配,擅动军器者视同谋逆,可是你也知道有时候战况并非人力可料,一旦战事突起之时,又怎么可能等到朝中调配再与人交战?”

他十岁时便入军中,十四岁时便上阵杀敌,见过太多战事因后方原因拖累而败的例子。

有时候并非战力不及,也并非必败之仗,可就是因为粮草兵器调度不当,死的人何止千百。

战机的延误,足以致命。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问道:“那这里所需的原料从何而得?”

旁边的彦青解释道:“侯爷将兵库司中部分闲置铁器转入暗营,又以暗营这些年经营所得购得数处矿山,那边采集所得铁矿全数运入京中汇聚于此,等到铸成兵器之后再送交各处。”

“这里的这些武器,除了送回暗营自用和留作周转的部分之外,其他的分别交给了贺兰将军借以增强白安驻军的战力,和送往北宁支援陆锋将军。”

“这几年戎边部落越来越猖狂,有几次更是联手侵犯雁山关,若非陆家镇守,北宁怕是早就被破。永贞帝因为三年前之事迁怒陆家,后更因陆家保了陆锋之后,震怒之下几乎断了北宁粮饷军用,粮饷之上北宁尚且能够自给自足,但是北地无铁,农器军器就只能从京中想办法。”

彦青的声音不像一般男子那般低沉,反而带着几丝阴柔,却不让人觉得难受。

他一边替冯乔介绍着这处地方,一边解释着她的疑惑。

冯乔听着这话,忍不住说道:“北宁大军二十万,白安驻军也有十数万,想要支撑两地兵器,就算只是其中十之一二,也绝非小数,光靠暗营这些年所得能够?”

彦青闻言抿抿嘴唇,自然不够,暗营这些年所得几乎全砸在了这里头,连带着他们各处营生之地也捉襟见肘。

廖楚修却是不以为意,只是笑着道:“所以为夫现在穷的慌,正想着怎么着才能从国库里捞一笔。”

冯乔哭笑不得。

国库里的银子,岂是那么好捞的?

况且永贞帝也不是蠢货,再加上还有户部那些精明似鬼的人盯着,等闲怎能占得了朝廷的便宜?

怕是还不等他动手,那户部尚书赵洪臣就能跟他拼命。

等等,赵洪臣……

冯乔想起户部尚书是谁之后,蓦的抬头看着廖楚修,神情间带着几分古怪。

赵洪臣早些时候就已经投奔了萧闵远,并且被其握有把柄在手不得不依附于襄王一脉,户部之中虽然有所属四皇子麾下的右侍郎赣兴牵制,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赵洪臣想要在其中动手脚何其容易?

这几年间,那户部几乎成了襄王府的钱袋子,连带着萧闵远明明没有母家帮扶,可出手之时却远比大皇子、四皇子还要大方,以钱财之利收拢了一大批的人。

廖楚修如果想要打国库的主意,那户部定然是绕不开的,而如今萧闵远正巧跟他们有“合作”,也就是说,廖楚修与其是说看上了国库里的银子,不妨说他根本就是瞅准了户部的好处,想要拿赵洪臣开刀?

冯乔低问道:“你该不会在打户部的主意吧?”

廖楚修低笑出声,早就知道冯乔敏锐,可能这般与他心有灵犀却依旧让人觉得愉快。

他嘴里溢出笑来:“怎么能说我打户部的主意呢,明明是襄王殿下想要感谢咱们对他鼎力相助,而给出的谢礼罢了。”

“他想要借咱们的力弄掉萧显宏,吃下陈、董两家,咱们也不能半分好处都不拿吧?只不过是跟他拿点银子,比起他所得的利益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我想咱们这位襄王殿下也一定会十分乐意的。”

冯乔闻言睨他:“你这话说的,像是大皇子倒台之后,他手中流出的利益你半点不碰似得。”

廖楚修面不改色:“那怎能一样,利字当头,各凭本事,襄王心胸开阔,就算技不如人输了一筹,想必也不会介意才是。”

冯乔被他这番颇为无耻的话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闵远若是心胸开阔,这世上怕就没有小气之人了,他介不介意技不如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若是知道自己当了冤大头,白白给人做了嫁衣结果没落到半分好处之后,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廖楚修带着冯乔在里面四处看了一会儿,又带着她去看了改良好的奔雷弩,等到从地底出来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

彦青直接走了夜荷湖那边离开,而廖楚修和冯乔则是从兵库司库房出去,等走到外面时,就听到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侯爷。”

“怎么了?”

先前守着库房的人过来低声道:“陈家的人寻了过来。”

廖楚修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人寻过来似得,神色半点不变。

冯乔低声道:“我要不要先进去避避?”

“不用,本就是让人知道的。”

廖楚修笑了笑,直接就带着冯乔出去,等走道前衙时,就见着那里站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

那人穿着藏青锦衣,神色焦灼的被人挡在兵库司的大门之外,正与守门之人说着什么,蓦然抬头见到廖楚修出来之时,便立刻扬声道:“廖侯爷!”

769 目瞪口呆

陈家来的人名叫陈烨,是陈品云的二儿子、原昭武令都统陈巍的独子。

陈巍早年因战丧生,年幼的陈烨就养在了陈品云膝下。

据闻陈品云怼陈烨很是信任,倾力教导之下,对他也远比对旁人更多了一分期望。

廖楚修没有让陈烨进兵库司大门,而是直接跟他一起去了外面,等坐在茶楼小间之后,陈烨就一直在暗暗打量廖楚修身旁的冯乔,那目光虽然不明显,却也难以让人忽视。

冯乔身上还穿着男装,长发虽然束成了男人模样,可是无论是身量还是长相,都能一眼叫人瞧出她女子的身份。

她的容貌十分出色,肌肤白皙,眼眸清亮,哪怕只是简单的男装之下,也难掩其倾城之色。

陈烨对她的身份隐隐有所猜测,却并未点破。

廖楚修见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便开口问道:“陈公子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陈烨闻言收回目光,直接起身便朝着廖楚修行了个大礼,双手抱拳一躬到底:“陈烨来此,是想求侯爷助我陈家一回。”

廖楚修对于陈烨的大礼不闪不避,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本侯不明白陈公子的意思。若论这京中钟鸣鼎食、朱轮华毂之家,非贵府莫属,其上有陈老将军堪为柱国基石,朝中皆是敬仰,其下有你等年轻俊杰相辅,前程日益辉煌,我不过是闲人一个,又怎么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帮你们做什么?”

陈烨直起身来看着廖楚修,缓缓道:“侯爷何必自谦,您年少高成便已袭爵,不仅深得陛下信重,还手握重权在朝中威势如云,若侯爷还是闲人的话,我等凡夫俗子岂非脚下淤泥,不堪一提?”

廖楚修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扬扬唇。

陈烨见着他不接他话,而旁边那做男子装扮的女子也是一副淡然模样,好像全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只能继续说道:

“我知道侯爷乃是大义之人,朝中近几日的情形侯爷想必也当清楚,大皇子为人诬陷被陛下禁足府中,我祖父日夜担忧,恐其为人所害。”

“大皇子是陛下膝下长子嫡出,本该继承大统,却屡次为小人所害蒙受不白之冤,陈烨今日斗胆前来见侯爷,就是想要求侯爷能助大皇子脱困,只要侯爷肯出手,无论是大皇子还是我们陈家,定会记得侯爷这份恩情。”

冯乔坐在一旁看着陈烨,虽然猜到他今日来此,十之八九是替陈家和大皇子寻求助力而来,只是她没想到,陈烨会这么直接的将所求之事说出来。

她突然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微侧着头看着他说道:“陈公子就这么当着我的面儿说我父亲是小人,还想让我夫君助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

“大皇子所受的到底是不白之冤,还是罪有应得,自然有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审理后定论,再不济还有陛下和皇室宗亲呢,如今陛下不过是禁足他几日,陈家就这般为他四处奔走,知道的会说你们陈家有情有义,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皇子当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所以害怕被人知道。”

陈烨猛的抬头看向冯乔,就见到那长相出挑的女子高昂着下巴,露出骄矜之色。

“况且陛下如今还健在呢,你就这般明言大皇子该继承大统,若是让其他人听到了,怕不是还以为大皇子早有谋逆不臣之心,觊觎陛下身下的皇位呢。”

“乔儿!”

廖楚修皱眉看她,想是斥她言语不当。

可是冯乔却半点不惧,俏生生的瞪了他一眼,神情格外骄纵。

“怎么了,我难道说错了吗,他刚才的话不就是这个意思,连皇位都还没爬上去,就这般许你重利,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她仰着下巴,说话时半点不留余地,那模样像是被惯坏了的骄横。

“再说我父亲身为都察院首,本就有监督朝臣、为陛下肃清吏治之责,我虽然不知道这次事情的详细到底是怎样,可是也知道他这次上禀之事跟陈家没有半点关系。”

“他所奏的,是柳家罪责,是太许之过,就算大皇子有所牵连却也并非太深,这事情跟他们陈家有什么关系?我父亲又没有针对他们,可他们就这么眼巴巴的凑上前来诋毁我父亲不说,还拉着你跟我父亲为仇。”

冯乔说道这里,直接起身瞪大了眼道:“怎么着,你当真要帮着他们这些外人,来对付我父亲不成?!”

廖楚修看着冯乔说变脸就变脸,板着张小脸怒冲冲的看他,一副泼辣骄横的模样,眼底忍不住划过抹笑意,面上却满是无奈的伸手拉着她的手。

“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帮他们对付岳父…”

“你怎么没有?!”

冯乔“啪”的一声打掉他的手,瞪着他道:“你早先便跟爹爹不和,处处跟他做对,想尽办法的害他,如今又跟他们来往。”她说话间扭头指着陈烨,大声道:“他与你这般相熟,一来便让你帮他,还说什么事成之后必有厚报,你们定是早就有过来往。”

“你说,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是不是就要答应了他,帮着他们来对付我爹爹?”

女子穿着男装,叉着腰时一双眼气得通红,那些话语明明骄纵的不得了,可是往常在朝中向来冷漠的廖楚修却是一脸的无奈宠溺,软了神色将挣扎不休的她半拥在身边。

“你放开我。”冯乔挣扎。

“乔儿,别闹了…”

“我就闹,反正你都要帮着别人来害我爹爹了。”

冯乔说话时眼中含着泪意,委屈极了:“廖楚修,你没良心,你说过会好好待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爹爹,可是你说过你不会害他的…”

廖楚修满脸心疼的拉着她,一边手忙脚乱的护着她免得她弄伤了自己,一边低声轻哄:“谁说的,我怎么会害我岳父,他可是你父亲。”

冯乔委屈道:“可你刚才吼我……”

廖楚修无奈极了,也顾不得有没有外人在场就拉着她求饶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声音那么大,吓着了你。”

冯乔听着他的话,眼睛更红,忍不住直接趴在他怀中肩膀轻抖。

而陈烨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一幕看得目瞪口呆。

770 为色所迷

廖楚修哄着冯乔,一边扭头看着陈烨。

“陈公子,你也听见了,冯大人是我岳父,他脾性向来刚直,且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这次太许之事证据确凿,且柳弛那头更是没有半点脱身的可能,就算我与你祖父有过几分交情,但是也绝没有帮着你们去对付我岳父的道理。”

“况且我岳父那人的手段你们应该也很清楚,他本就与我不和,我若是此时帮你们,不仅会伤了我夫人的心,更会惹恼我岳父,让他更加下手不留情。”

“廖侯爷!”

陈烨顿时着急就想说话。

他是得了陈品云的吩咐,专门来求廖楚修的。

如今柳家那头已经乱成一团,大皇子更是被禁足在府中,陈家虽然还没有牵连在内,可是若是大皇子一倒,陈家又怎能幸免?

祖父告诉他说,廖楚修先前曾出手帮过他们一回,这次若能求得他出手,虽说未必能够全然挽回颓势,可是至少能够保住大皇子无虞。

只要不动了大皇子根基,哪怕当真失了一些羽翼,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可如今廖楚修却因为冯乔的几句话就将自己撇的干净,更是口口声声说不能对冯蕲州动手,这样让他怎能甘心?

“廖侯爷,我知道您和夫人感情甚笃,我们陈家也无意破坏你们夫妻感情,要您出手对付冯大人,可是如今形势所逼,我祖父只是想请你帮大皇子脱身而已……”

“想要替大皇子脱身,又何需要我?”

廖楚修没等陈烨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说道:“大皇子毕竟是陛下的儿子,身后又有你们陈家和董家,若非证据确凿,谁能奈何的了他?况且我岳父若真是想要动大皇子,大皇子如今又怎会只是禁足而已?”

陈烨闻言怔住。

“侯爷是说……”

“先前赐婚时,宫中有些传言惹恼了我岳父,他那脾气向来便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过是含着气罢了,大皇子想要脱身,只需平了他心底那份怒气便是,他想要什么,你们就给他什么,事后他自然不会无事纠缠于大皇子。”

“如今陛下本就怀疑大皇子与太许之事有关,更疑心他暗中勾结朝臣,这个时候你们陈家替他奔走还尚且情有可原,可是我呢,我跟大皇子无亲无故,若是此时替他出头去陛下面前求情,你觉得陛下会如何想他?”

“怕原本只有三分怒气,也会变成十分,到时候反而会害死大皇子。”

廖楚修说完之后,见陈烨瞳孔微缩脸上露出惊色,他伸手轻拍着身前肩膀微抖的冯乔,一边说道:“大皇子慷慨,我自然记得,只是有时候袖手旁观未必是坏事。”

“陈公子是聪明人,当该明白我的意思。”

陈烨紧抿着嘴唇,他当然明白廖楚修的意思。

廖楚修本就是永贞帝身边红人,又握着军中过半的兵力,如今还迎娶了冯蕲州的女儿,他若是出头替大皇子说话,极有可能会让永贞帝怀疑大皇子和镇远侯府勾结。

先前赐婚的事情,冯蕲州既然能够知道详情,为此迁怒大皇子和陈家,甚至直接将太许的事情再捅了出来,陛下那边又怎么可能一直瞒得住。

廖楚修本就已经在圣前替大皇子说过一次话,如今又再替他出头,怕不仅帮不了大皇子,反而会害死了大皇子。

陈烨想到那后果,顿时浑身发寒。

“你回去告诉陈老将军,他征战沙场,当明白朝中厮杀比战场还要残酷。柳家的确能够助大皇子前行,可是先前柳侧妃一事本就已经让柳家与大皇子离心,如今柳弛这么容易入罪,若说无人从中手脚本侯是半点不信的。”

“柳家如今内忧外患,处处危机,若是你们一意想要保柳家,难保不会受其牵连。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有时候弃车保帅才是上策。”

廖楚修说完后,怀中冯乔便挣扎了一下。

廖楚修刚才还硬朗的神色瞬间染上了无奈,他对着陈烨说道:“陈公子请回吧,往后也莫要到兵库司寻我,否则落了人把柄,大家都得不了好。”

陈烨被廖楚修一番话本就说的透体生凉,此时闻言连忙道:“我明白,今日是我冒失。”

看着廖楚修怀中肩膀抖动的冯乔,隐约还能听到她低泣的声音,陈烨有些尴尬。

说实话,他原本听祖父说起廖楚修对冯蕲州的女儿有情时,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廖楚修和冯蕲州的关系朝中人人知晓,那冯乔就算是天姿国色,对于廖楚修来说怕也只是一时兴致罢了。

可是刚才见着廖楚修满脸宠溺的任着冯乔的骄纵,甚至害低声下气的与她说话求饶,他才知道他原本的想法有多错。

他实在难以想象,原来在朝中那般冷漠的廖楚修居然喜欢这种女子。

陈烨轻咳一声说道:“廖夫人,方才是我言语不当,不该妄议冯大人,我在这里跟夫人道歉,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冯乔趴在那里不说话。

陈烨有些尴尬,只能对着廖楚修说道:“今日多谢侯爷指点,回去后我定会将侯爷方才的话转告于祖父。我就不打扰侯爷和夫人了,先行告辞。”

“慢走。”

廖楚修点点头后,陈烨就转身出了房门,等身后房门关上之后,他还能隐约听到里面廖楚修说话的声音。

“乔儿,别气了,我当真没有…”

“你怎么没有,我就知道你是骗我,你说过不与爹爹为难的。”

“怎会,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我若是骗你,又怎么会连侯府都不要了,跟着你去五道巷?我虽然与你爹爹不和,可我既然我娶了你,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就算他以后再做什么,我也让着他好不好…”

里头一阵安静。

廖楚修有些无奈的声音传来:“好了,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陈烨听着越来越低的声音,心里对冯乔在廖楚修心中的地位更看高了几分。

之前他也瞧见了,那冯乔的确是长得极好,也不怪得廖楚修为色所迷,只是没想到堂堂镇远侯居然真的会为了个女子百炼钢成绕指柔,就这么一跟头跌在了冯乔的石榴裙下。

房中冯乔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着已经没了身影的陈烨,扭头对着里面面不改色一边拿着杯子倒茶一边说着肉麻话,半点不以惧内为耻的廖楚修时,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771 好玩

“好玩吗?”

廖楚修朝着冯乔招招手,待她走到跟前,才伸手抹掉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冯乔眼中还带着掩不去的笑意,攀着他胳膊笑道:“好玩。”

原来爹爹他们以前忽悠人的时候这么有意思。

难怪爹爹常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廖楚修见着她眼睛亮晶晶的,连忙满是笑意红晕,一副兴奋模样,忍不住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顽皮。”

虽然早就料到陈家会来找他,但是他原本只是想断了陈家的念想,连带着借陈家的口传一些事情出去的,刚开始是真没想要将陈家往沟里带,只是谁让冯乔突然兴致大发,他也只能配合着自家小娘子一块儿欺负别人了。

冯乔被敲了一下,却不觉得疼痛,只是抱着廖楚修的胳膊直笑:“你说,陈家会信陈烨的吗?”

廖楚修点点头:“会。”

“真的?”

廖楚修捏捏她脸:“真的。”

陈烨刚才虽然表现的文质彬彬,可他能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甚至于言语间以过往之事逼迫,甚至于明知道冯乔在此还提起冯蕲州,未必没有借赐婚之事挟恩图报的意思。

如今陈家本就已经乱了手脚,又有心大皇子之事,如果今天来这里的是陈品云,他们刚才那一出未必能骗得了他,可是陈烨,那本就是个被陈品云和陈家保护的很好的世家公子,哪怕在他人眼中他是少年新贵、年少有成,可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长于宅院学府之地的雀鸟,从未见过广袤的天空。

他所知道的朝中之事也皆是来自于长辈,对他人的印象也更多于臆想。

没有亲身经历过其中凶险,又怎能明白其中诡诈?

陈烨这些年一直养于陈品云膝下,一旦他信了他们刚才的表现,就会自动补足一些遗漏之处,哪怕本只有五成真的事情,由他转述给陈品云后,也会变成七成真。

野心越大的人,疑心就越重,而疑心越重的人,就越容易受他人言语所惑。

七成的几率,已经足够让陈品云做出选择。

……

……

陈烨跟廖楚修两人分开之后,就匆忙回了陈家,回去后,陈家几位当家之人早已经在那里等着。

见到陈烨,陈品云的大儿子陈显便急声开口:“烨儿,情况如何?”

陈烨朝着陈显行礼叫了声“大伯”,又转身朝着屋内剩下几人分别叫道:“三叔,四叔,大哥。”

被他唤作大哥,也是陈显的长子陈跃然直接便伸手扶着陈烨:“烨弟不必多礼。”

“烨儿,你先别行礼,到底怎样,镇远侯可有答应出手?”

“是啊,他可有说要帮我们?”

“你有没有将我们的意思带到,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帮大皇子?”

陈品云坐在上首,见着几人将陈烨围在中间直接一拍桌子怒声道:“行了,吵吵嚷嚷的做什么,我陈家的天还没塌呢,你们一个个的看看你们这是什么德行,这般着急,当初让你们去找廖楚修的时候你们为何不去?!”

原本七嘴八舌的询问陈烨的几人都是噤声。

陈烨这才得以脱身出来,朝着陈品云说道:“祖父。”

陈品云见着那几个年龄越大越发不中用的儿子,便想起了早逝的二儿子来,陈巍虽然排行第二,可却是他这几个儿子里最有出息的,少时便与他征战,后更年纪轻轻便成了邵武令都统,若不是殇于战场,如今陈家有陈巍撑着,又何至于如此狼狈?

陈品云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疲惫,这才看着陈烨道:“怎么样,他可肯帮忙?”

陈烨摇摇头:“镇远侯拒绝了。”

陈品云虽然早有预料廖楚修恐怕不会出手相助,心里却仍旧抱着一些念想,可如今听到陈烨的话后那念想成空,陈品云却依旧忍不住失望。

陈显闻言却是大声道:“拒绝,为什么?他之前不是已经帮过大皇子了吗,为什么这次拒绝?”

“对啊,烨儿,你可有将你祖父的话带到,还有我们许给他的东西,他上次不是已经偏向于我们了吗,这次怎么会不愿意帮我们,是不是嫌我们给的东西太少,我们可再加!”

陈跃然拦着激动的陈显几人,开口道:“父亲,三叔、四叔,你们别急,先听烨弟把话说完。”他扭头看着陈烨:“烨弟,可是廖楚修有什么要求?”

陈烨摇摇头,低声道:“我见到他后,只是提起大皇子之事,尚且还没说其他,便被他一口回绝。”

陈烨对着陈品云说道:“我今日收到消息,前去兵库司堵他之时,他的夫人冯乔也在,他将冯乔带入了兵库司库房,甚至毫不避讳她的身份。我原是想要用祖父先前替他筹谋婚事的事情换他出手相助,可谁料到那冯氏女却是及其难缠。”

他将之前在茶楼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提起那性情骄纵却极得廖楚修疼宠的冯乔时还觉得一阵牙疼。

“那冯氏女性情刁蛮,言行骄纵,可容颜却是极为出色,廖楚修对其更是百依百顺恨不得捧在手里,也怪孙儿一时大意,原想借冯蕲州之事激镇远侯动手,谁知却不小心说错了话,招来冯氏女从中作梗。”

若是早知道冯乔对廖楚修的影响那般大,他也不会贸然出言得罪了。

陈品云听完陈烨的话后忍不住摇摇头,叹气道:“此事未必是因为冯乔。”

陈烨抬头看着陈品云。

陈品云说道:“廖楚修本就是谨言慎行之人,先前我和大皇子与其相交时,哪怕许了他滔天富贵,他仍旧处处留有余地不肯明言依附,此次大皇子落难,与上一次相比处境更是艰难,这个时候人人避之不及,他又怎么可能出手相助。”

“我让你去寻他,也不过是抱着万一的期望罢了,如今想来,他拒绝你也不在意料之外。他对冯乔虽有情谊,可那情谊未必真能动摇本心,这其中多半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陈显闻言忍不住开口道:“可是父亲,您如今因大皇子之事牵累,已受陛下不喜,董家又因柳氏之事跟大皇子颇有嫌隙,现在若无廖楚修帮忙,咱们该怎么办?难道放任此事不断深究下去?”

772 选择

谁都知道那吏部的人到底是谁的,他们更清楚太许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下狱的虽然是柳家的人,可是再继续查下去,大皇子必定不保,而大皇子若是出事,他们陈家又岂能逃脱?

陈皇后是陈家女,而大皇子更是他们陈家的依靠,这些年陈家早已经被打上了大皇子一系的印记,若是没了大皇子,他们将来如何先且不说,就说其他那些皇子依附的势力,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们。

斩草除根的道理,谁都知道。

陈烨听着陈显的话却是开口:“其实我觉得廖楚修未必不想帮我们。”

屋中几人都是抬头。

陈品云沉声道:“烨儿,你此话何意?”

陈烨开口道:“我当时与冯氏女冲突之后,廖楚修虽然明言拒绝了帮我们,可是他却告诉我,说冯蕲州极有可能是因为祖父和皇后姑母先前设计冯乔,让陛下将她赐给镇远侯府的事情而迁怒我们。”

“这次冯蕲州递交圣前的那些证据几乎能置人于死地,绝非一日两日便能收集齐全,他应当是早就有了这些东西,却一直引而不发,显然他并没有与我们结仇之意,只是因为祖父和大皇子动了他最在意的东西,他才会愤然出手。”

“冯蕲州既有能力咬住柳家不放,生生将柳弛弄进了大牢,他又怎么可能独独没有与大皇子相关的证据,可是祖父您看看,如今的大皇子除了被陛下禁足外,宫中对他可有任何严惩的姿态?”

“我觉得冯蕲州未必是真的想要置大皇子于死地,他行事时处处留有余地,与其说是想要对付大皇子,倒不如说他是气恼你们算计冯乔之事,所以借此警告罢了。”

陈品云听着陈烨的话若有所思,他当初只顾着想要让廖楚修替他们出头,又想借他的手拦着冯蕲州,借冯乔之事讨好于他,所以才算计了赐婚一事,可当时却没想到冯蕲州这边会有的反应。

以冯蕲州往日那将冯乔宠成眼珠子的性子,当日宫中赐婚时他便险些当众抗旨,如今为此迁怒他们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本就是个行事无所忌惮的疯子。

陈烨看着众人继续道:“廖楚修的那些话虽然有推脱之意,可未必没有道理。”

“先不说他刚娶了冯蕲州的女儿,连三朝回门都还未过,若是此时与冯蕲州对擂难免会伤及夫妻感情,就说宫中,陛下本就对大皇子与朝臣来往过密的事情一直在意,这次禁足未必没有借机警告之意。”

“大皇子若是安份待着,陛下定会顾念几分父子之情,且为了维系朝中安稳也不会刻意严惩,可是若是此事廖楚修出手助他,替他四方奔走,怕是陛下就算原本有意想要饶了他也会因此歇了那心思,到时候替他和廖楚修牵线的陈家也得不了好。”

房中几人闻言陡然一震,这才想起廖楚修的身份来。

他如今是永贞帝身边近臣,迎娶了冯蕲州的女儿,又握着京畿过半兵权,他若是明显的偏向谁,甚至有意辅佐谁人,不仅不会为他带来半点助力,反而极有可能让其成为永贞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永贞帝这两年性情越发多疑,一旦让他生忌,到时候别说救不了大皇子,反而会生生害死了他。

陈品云脸上铁青,沉声道:“此话是廖楚修说的?”

陈烨点点头:“他虽没有明说,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是这样。”

陈品云看着他:“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柳家此次的事情未必全是因冯蕲州和太许之事而起,柳弛落难明显是有人动了手脚,柳家看似颇有助力,可实际上却是内忧外患,危机不断,我们与其花费精力去保他们,倒不如将其送给冯蕲州出气,反正柳家与大皇子之间也早就因柳慧如的事情生出了嫌隙。”

“一则,用柳家平了冯蕲州的怒火,二则,有了柳家在前,他也能安抚住镇远侯夫人,彻底了了太许这桩事情。”

“廖楚修让我转告祖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时候弃车保帅才是上策。”

陈烨将廖楚修之前跟他说过的话全数说了一遍,可是其中却添加了不少他所理解的东西。

正如廖楚修所说的那样,不管什么话,到了陈烨嘴里,再经由他转述之后,他话中的意思便变了味道,再入陈品云的耳中时,这些话的意思却全部成了廖楚修知道详情,只不过顾忌冯乔在场,所以才无法直言相告。

陈品云眼中带上些惊色:“廖楚修当真这么说?”

陈烨点点头:“孙儿不敢撒谎,而且孙儿觉得,廖楚修虽未明显帮咱们,可他却是已经提点了我们,且也暗示我们柳家那头怕是出了问题。”

“祖父,您先前便说过,柳相成他们并非是真心辅佐大皇子,而是借大皇子和我们陈家之势当踏脚石,替他们自己牟利,如今又因柳家的女儿让得大皇子和董家生了嫌隙。”

“董年之虽未明言,表面上也一直想着大皇子,可是这些时日董家却明显与大皇子府疏远,咱们与其为了一个不能完全握在手中,更不知道底细的柳家,丢了一直以来对大皇子忠心耿耿的董家一行,倒不如趁这次机会,干脆舍了柳家。”

陈品云闻言紧抿着嘴唇,他对柳家也毫无好感,而且这些时日以来,柳家惹出多少事端,害的大皇子屡次吃罪于圣前,更是名望大跌。

他们本就早有意想要对柳家下手,只是一直以来顾忌颇多,如今如果能趁着机会扔掉柳家这个麻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这几年柳家替大皇子做过不少事情,柳弛更未必肯闭着嘴巴,若是他们知道我们有意舍了他们,让他们替大皇子扛罪,柳弛定然会攀咬我们。”陈品云沉声道。

陈烨闻言笑了起来:“祖父你忘了廖楚修的话了,他说柳家如今内忧外患,柳家就只有那么些人,这内忧从何而来?”

陈品云神色微动。

“既然那人敢在这个时候对柳弛下手,就定然不会给他攀咬的机会,而且若是罪证确凿,柳弛如何攀咬?”

773 离心

陈家的背叛来的猝不及防。

柳相成还在替柳弛奔走,想尽办法替他脱罪之时,柳弛私下与地方州县勾结,借大皇子名义贩卖官职,谋取私利,后在罗万权死后收买地方官员,遮掩罪证的事情就已经变得罪证确凿。

除去冯蕲州递交圣前的那些证据以外,突如其来冒出的人证更是直接将柳弛打进了地狱。

柳相成彻底慌了神。

“怎么会这样,你大哥他怎么会掺合进太许的事情?”

柳相成原以为这次的事情不过是冯蕲州陷害他们,所以哪怕柳弛入狱,他也想着只要他能找到证据证明柳弛无罪,冯蕲州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毕竟在他心中,柳弛根本就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无妄之灾总不至于天塌地陷。

可是如今那人证物证太过齐全,就算他想要说一声是陷害也根本不可能。

柳相成竟是不知道,柳弛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已经和大皇子他们有了那么深的来往,不仅仅替大皇子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甚至还掺和到了太许的事情当中。

他明明,明明从来就没有交代过他这些。

柳徵站在柳相成身旁,看着他再没有往日成竹在胸的样子,嘴角轻扬了一瞬便垂了下来:“父亲,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大哥那边怎么会突然冒出那么多的罪证来,如今大哥已经移交大理寺候审,陛下定不会放过他,您快想想办法,救大哥出来。”

“救,你让我怎么救?!”

柳相成猛的抬头,眼里满是怒色:“我早就跟他说过,行事之前多想三分,切莫与皇室牵扯太深,可是他却是将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那太许的事情是谁都能做的吗,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是谁都敢去摸的吗?大皇子身边有陈家,有董家,有无数幕僚,可他们尚且知道自保其身远离此事,可是你大哥竟然糊涂到敢出头去替大皇子牵线,甚至还暗中跟地方州县之人来往。”

“如今人家将证据送到跟前,人证物证俱全,你让我怎么救他,难不成去劫狱吗?!”

柳相成说话间眉发皆竖,一口气憋在喉间。

出不得出,进不得进。

只恨不得抓着柳弛摇着他问一句,他是不是疯了。

柳徵看着他怒气勃然的模样,突然开口:“可是父亲,不是您说的,我们柳家要辅佐大皇子吗?”

柳相成心中的怒火仿佛被什么掐住,猛的抬头看向柳徵,就听得柳徵缓缓道。

“是您说,大皇子是如今朝中最有可能夺得皇位之人,能够庇护我柳家前程,也是您说,大皇子身边只有陈、董两家武将,我柳家若为文臣辅佐在他左右,待有一日他登基之时我柳家也能恢复往日荣光。”

“当初是您同意让我跟大哥与大皇子来往,也是您默许了大哥用敏芳来牵制大皇子,却将慧如送了进去。您说你曾跟大哥说不要与皇室牵扯太深,可我们柳家既然选择了大皇子,想要那份从龙之功,又怎么可能半点都不替他们做事?”

“若不谋事,大皇子怎肯信我们,若不帮他,他又怎么可能会将我柳家视作亲信?”

“父亲,大哥与大皇子来往密切,不都是您默许的吗?”

柳相成一字一句的说着,而他言语却如利刃,每吐出一句话来,就像是刀子一样毫不留情的插入柳相成心中,让得他整个人摇摇欲坠,险些跌坐在椅子上。

柳相成猛的想起来,当初柳弛算计柳敏芳的时候,他知道后的默许,后来柳慧如跟大皇子的事情暴露出来后,他的几次谋算。

他心里另有他想,可却因为一些隐秘不能轻易说出,总想着借大皇子之力替柳家谋权,想着柳弛行事自有分寸,等到他们羽翼丰满之时他便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两个儿子。

可是他却忘了,事有利弊两面,他固然守住了秘密,可是他的那些默许的态度,那些不自觉间流露的纵容,却是让柳弛他们以为,他真的已经将柳家的将来绑在了大皇子身上。

在柳弛和柳徵眼里,大皇子就是他们要辅佐的人,也是他们要竭尽全力去助他登基之人。

柳徵看着柳相成瞬间血色尽消的脸色,低低沉沉的问道:“父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柳相成心中一震,扭头看着柳徵那带着几丝逼迫的眼神,顿时便想起那一日柳慧如刚失了孩子,柳徵满脸冷色的问他他是不是瞒着他什么的时候,他曾斩钉截铁的说过,他没有。

柳徵先前本就疑心他更看重柳弛和柳青凤,更疑心柳慧如的事情是他们算计所来,如今柳弛已然入狱,柳家更是风雨飘摇。

如果让他知道,他先前一直瞒着他们的事情,如果让他知道,他早就将柳慧如做了弃子,并且一直隐瞒的真相,他会如何?

是肯尽弃前嫌替柳弛想办法帮他脱身,保住他们柳家,还是气恨他的隐瞒,恨他的偏心,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柳弛身上,反而替柳家更添风雨?

柳相成不敢赌。

他后悔当初的隐瞒,却也知道眼下绝非坦白之际,他心中暗下决定,等这次事端之后,他定再不隐瞒,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只是眼前还不行。

柳相成避开柳徵的视线:“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会有事瞒着你们。”

“我的确选择了大皇子,可是那并不代表就要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他一人身上,储位之争动辄性命攸关,就算想要辅佐他上位,柳家也要留有自保之力才行。”

柳徵听着柳相成的话,忍不住握紧了拳心,垂眼时掩尽了眼底的嘲讽。

柳相成将他当成了三岁小孩吗?

自古以来君臣相佐,便是性命相依,谁敢在这种情况下留有余地?

择主而伺,便等于将全副身家、举族性命都挂靠在了那人身上,就算他们不尽全力,就算他们有所保留,可身上却也早已被人打上了那人的标签,生死同路。

774 决然

若不尽力,谁肯全然信任他们?

若不尽力,将来事败,谁又会因为他们的保留而饶过他们?!

一朝伺君,便永刻其名。

若是当真那么容易自保,那些历朝历代因储君争夺而流离颠簸,或崛起于人前数十年不落,或瞬间倾颠跌落尘泥的世家大族,是怎么来的?

如果不是半点都不牵涉其中,谁能独善其身?

柳徵心中满是冷嘲讽,一双眼也是彻底的寒了下来。

他原想着,只要柳相成肯告诉他真相,只要他能跟他实言,他或许还能对柳弛手下留情,或许不用背叛柳家,背叛他。

哪怕他的父亲曾将他的女儿当成了弃子,哪怕他曾将他当成了大哥的踏脚石,哪怕他从未想过要将柳家给他,哪怕在他心中他的地位永远都不如柳弛……

他也不会当真置柳弛于死地,那般狠心绝情。

可是他没有。

到了这种时候,柳相成依旧在骗他。

父亲,您到底将我当作了什么?!

柳相成没察觉到柳徵心底的戾气和愤然,等平稳了心绪再看他时,就见到他脸上虽然还有疑惑,却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徵儿,你切勿多想,你和弛儿都是我的儿子,我无论做什么都绝不会害你们。眼下所有人都对柳家虎视眈眈,柳家已经经不起波折,你我父子若不同心,最后只能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柳徵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儿子明白,只是大哥那边……”

“你大哥怕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柳相成听他提起柳弛,脸色顿寒:“他虽然和大皇子来往过密,也曾经替他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那些事情本就隐秘至极,其间牵涉的更绝非他一人。”

“冯蕲州若是早有这些证据在手,怕是早就直接送进宫里,又怎还会等到今日发难?况且你看那些证据,里里外外全指向你大哥一个人,却连半个旁人也未曾牵扯,这难道不奇怪吗?”

柳徵迟疑:“父亲的意思是…”

“那些证据,十有八九是大皇子那边给的。”

柳相成满脸寒霜。

萧显宏如今身陷困局,便想要弃车保帅拿柳弛来顶罪,好替他自己脱身,这其中若说没有陈、董两家的手脚,他是断然不信的。

只是他柳家从就不是大皇子从属,又怎么可能替他们卖命,想要脱手让他们柳家顶罪,也要看他同意不同意!

柳相成沉声道:“我要想办法见你大哥一面。”

柳徵低声道:“可是大哥已经被移交到大理寺监牢,邬荣其人本就难缠,更何况还有冯蕲州在旁虎视眈眈,如果真像父亲所说,这其中有大皇子他们的手脚,他们定然不会想要让大哥脱困,咱们此时想要见大哥,怕是很难。”

柳相成抿抿嘴角:“再难也要见。”

柳弛还在狱中,根本不知道外间情形,怕是还将心思落在大皇子他们身上,若是不告知他详情,柳相成担心他为人所惑,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柳徵闻言还想再劝,柳相成就挥挥手:“你放心吧,大理寺那头我自有办法。”

柳徵和柳相成说了一会儿话,从屋里出来时,脸上瞬间阴沉。

他看着手中的东西,蓦的就低笑出声。

大理寺少卿,蔡奇。

原来那也是父亲的人…

父亲,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柳徵将手中的东西握的极紧,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其撕裂开来,半晌之后,他手中才渐渐松了开来,心中连最后一点迟疑也尽皆散去,眼底只剩下狠绝。

他直接回了房中,过了一会儿才将柳相成交给他的信笺送了出去,只是另外一封信却是送往了襄王府。

……

“蔡奇?”

冯乔手中正拿着本《大学》靠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小憩,她和廖楚修昨日便已经回门,连带着直接搬回了五道巷这边、早已经打理好的荣安伯府隔壁的宅子。

冯蕲州难得高兴的拉着廖楚修多喝了几杯,两人聊了半宿,冯乔在旁作陪也饮了些酒,再加上夜间被廖楚缠着胡闹了一番,早起就头疼的不行,等着清醒过来时,就接到下人的消息,说是襄王拜访。

廖楚修去了宫里,冯乔便在府中见了他。

听着萧闵远带来的消息,冯乔挑眉:“你是说,大理寺少卿蔡奇?”

萧闵远见冯乔闲适的靠着椅子来回轻晃,见着他时也没多少恭敬的模样,倒没觉得气恼,只是自己倒了茶然后神色平和道:“对,就是他。”

冯乔有些诧异:“他居然是柳相成的人?”

“我也没想到。”

萧闵远说道:“柳家这三年间借着大皇子的势力推了不少人上来,我原以为都是些无甘紧要的位置,却没想到除了那些人外,柳相成居然还有别的人。”

“蔡奇原只是刑部一个小吏,三年前那次意外之后,父皇清理了朝中许多人员,蔡奇就是那个时候冒的头,后来被李丰阑相中提拔起来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我一直都以为蔡奇是四皇子的人,却没有想到他身后站着的,居然是柳相成。”

冯乔闻言轻笑:“那李丰阑可是个老狐狸,倒没想到他居然也会被人给诓了。”

这般替人做了嫁衣,还沾沾自喜以为淘到了人才。

要是李丰阑知道了真相,怕是会直接被气死。

萧闵远喝茶笑道:“其实也怪不得他,要不是这次柳相成自己乱了手脚,蔡奇和他之间的关系怕是还不会暴露出来。”

冯乔闻言想了想也是,如果不是形势所逼柳相成必须想办法见柳弛一面,他恐怕也绝对不会去动用蔡奇这一条线,毕竟蔡奇的身份虽说不高,却也已经能算是奇兵,若是到将来万一之时再让他陡然发力,到时候怕是会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冯乔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桌上,见萧闵远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歪了歪头问道:“所以王爷今日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我这个?”

“自然不是。”

萧闵远抬头:“我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父皇将今年朝中大祭的事情交给了小九,你可知道?”

775 试探(一)

“大祭?”

冯乔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往年朝中大祭的事情不都是交给礼部来办的吗,今年怎么会交给了九皇子?”

萧闵远问完话后就一直看着冯乔的反应,见她像是真的不知情,眼中染上了阴云。

“我听说,父皇原是想要将这次祭祀的事情交给大皇子去办的,只是那天赶巧出了柳慧如的事情,大皇子因私废公匆匆回府的举动惹怒了父皇,父皇气恼之下便将此事交给了小九。”

“而且不仅如此,父皇还因为小九的事情专门让吏部尚书庞会宁入了宫,更下旨斥责了巩侍郎为难小九之事。小九才入朝不过半年,就得了父皇这般看重,你说父皇是不是有意想要扶持小九?”

冯乔闻言不动声色的抬头看着萧闵远:“你是想说,陛下有意择九皇子为储君?”

“难道不是吗?”

萧闵远看着她:“父皇已经命郭崇真教他经纶朝策,更允了他在军中学武,这段时间他与朝中一些人关系也日渐亲密,我不相信你们会看不出来,父皇待他的不同。”

冯乔颇有些奇怪的杵着下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萧闵远沉声道:

冯乔摇摇头:“我是笑你这人当真是奇怪。”

“陛下有意选谁人为储君,与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当真看重了九皇子,想要立他为太子,你若是不服不愿,大可对他下手就是,了不起还有你身边的那些幕僚和朝臣可以给你出主意,你这般冒险来这里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让我替你阻了陛下的心意,弄死九皇子。”

“我记得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替王爷谋事,也不是王爷身边从属,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处?”

萧闵远闻言瞬间青了脸,看着冯乔时眼色暗沉。

冯乔却是半丝不惧,轻靠在摇椅上凉凉道:“王爷总该不会以为,咱们合作了一次,我便会认你为主,尽心竭力的辅佐你去争那个位置吧?”

“你可别忘了,咱们以前还有仇来着,你这么毫不顾忌的来我府上,还用我府中茶水,就不怕我在里面下的有毒?要知道你今儿个来这里可是没人知道的,就算你死在我府里,我也沾不上半点麻烦。”

“你!”

萧闵远本就泛青的脸直接黑了,他“砰”的一声丢掉了手里的茶杯,转身就一掌拍在自己胸腹之间,张嘴就将方才咽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然后胃里难受的如同火燎一般,又疼又恶心。

他猛的抬头看着冯乔就想怒声说话,却不想就对上了冯乔满是戏谑的眼睛。

那眼中盛满了笑意,仔细看着,还有些淡淡的嘲讽。

萧闵远想要说的话就那么噎在了喉间,下一瞬猛的站起身来,怒视着对面那笑嘻嘻的女子咬牙切齿道:“冯乔,你耍我?!”

冯乔耸耸肩:“我可没有耍你。”

见萧闵远怒视她,冯乔声音平和道:“你瞧,我不过是跟你说了句玩笑话,你就直接当了真,如果换成别人,你可会这般沉不住气,毫不犹豫的就对自己下手?”

“王爷心里应该很清楚,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信任可言,就算我真告诉你了什么,你也未必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怀疑我给你下套,甚至准备了什么陷阱让你跳。”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自寻苦恼来我这里寻求答案,自讨苦吃?”

萧闵远闻言怔住,微张着嘴一时无言以对。

他心中的确是信不过冯乔,可是在某些方面他又急需她相助,这种矛盾心里他未尝不知晓,只是被冯乔这么明摆着说出来后,尽是难得不知道用什么话去辩驳。

半晌后,萧闵远才紧看着冯乔道:“如果我一定要你的回答呢?”

冯乔看了他一眼,将刚才被他丢在桌上的茶杯捡了起来,口中说道:“要就要了,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你所忌讳的,无非就是九皇子异军突起,不仅入了六部,还得了你父皇的看重,甚至于你父皇还有意扶持他在朝中立足。”

“你恐慌陛下对他的看重,更怕他成了你的拦路石,可是王爷莫不是忘了,在九皇子之前,你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当初二皇子因谋逆被处死之后,朝中便只有大皇子和四皇子争权,陛下怕他二人势力日渐强大,便将你扶持起来,与他们成三足鼎立之局,后来七皇子被贬之后,陛下更是屡次暗中帮你,甚至在很多决策上面都更偏向于你。”

“你没有母族相助,陛下便赐了你王位,让你成了皇子之中唯一一个亲王;你没有朝臣相辅,陛下便纵容你与户部赵洪臣、甚至内阁次辅瑞敏等人来往。”

“王爷应该很清楚,你当初所做之事未必真的隐秘,可为什么陛下对此从未说过什么,更未曾命人出手阻拦,难道你以为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萧闵远神色震动,抬头看着冯乔。

冯乔淡声道:“陛下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父子亲情,他想要是皇权稳固朝中平衡,想要你们彼此牵制而非一人独大,当初二皇子没了,他便扶你起来与大皇子、四皇子抗衡,如今他突然偏宠于九皇子,甚至将他推至人前,你以为他当真就是看重了九皇子吗?陛下只不过是想要用他来取代某人,继续保持朝中的平衡罢了。”

“你如今权势稳固自然无忧,四皇子又毫无过错,也不可能轻易落罪,那么王爷觉得陛下突然推九皇子出来是因为什么?”

萧闵远瞳孔猛的扩张,忍不住失声道:“你是说,父皇想用小九,来替代大皇子的位置?”

冯乔轻笑道:“陛下从来都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他所行每一步都定然有所用意,他如果真的有意想要立九皇子为储君,让他将来继承大统,你觉得他会在这个时候将九皇子推到风口浪尖,让他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靶子吗?”

776 试探(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堆高于岸,流必湍之。

萧闵远先前只是被表象蒙蔽了心神,现在被冯乔言语一点之后,下意识的在心中回了一句“不会”。

他的父皇从不是那般愚蠢之人,如果他当真选中了萧金钰,他只会将他藏起来,让他韬光养晦、暗中培养,甚至于替他打好根基,为他铺平道路,而不是直接将他推出来,成为出头鸟。

冯乔见萧闵远脸色缓和下来,重新倒了杯茶水递到他身前。

“你平日也算是敏锐之人,怎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明白,我瞧着你是身在局中,被那皇位蒙了心眼了。”

萧闵远接过茶杯,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和漾起的水纹,苦笑了一声:“或许吧。”

太在意时,就难免失了方寸。

他隐忍了数年,费尽心力的筹谋,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眼见着就要将压在他头上的萧显宏弄下去之时,却又突然杀出来个萧金钰,他怎么可能不乱了心神?

冯乔见他样子,朝着身后椅子上靠了靠:“其实你与其这么防备着九皇子,倒不如想想大皇子倒了之后你和四皇子的事情。九皇子比你们三人年幼太多,这些年又一直跟着性格软弱的云妃,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教导,在朝中更是没有半点根基,就算陛下如今让他习文习武,跟着再好的师父,没有个数年的功夫哪能出什么成效。”

“那皇位看似至高无上,可其中艰险却是常人难想,更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坐的,一个连半点帝王心术都不懂,只知道沉浸于奇技淫巧、连半点野心都没有的人,就算他当真成了储君,那皇位能坐的稳吗?”

萧闵远刚才本就已经冷静了下来,当跳出局中之后,再听冯乔的话时,很容易便听出了她里面旁的意思,他有些怀疑的看了眼冯乔:“我怎么觉得,你与其说是在劝我,倒更像是在护着小九?”

冯乔笑了笑:“有那么点吧,九皇子年幼时曾经救过我性命,而且他又是我小姑子的徒弟,跟郭阁老他们家又有些渊源,我总不能眼看着他一个本就无意于皇位的人,因为陛下那些心思就被你们当了敌人。”

“他起,恐怕会被你们啃得连骨头性子醇厚,又是少年心性,若是当真跟你们斗在一都不剩,无论看在哪一点上,我总要尽力帮他一把。”

“我和爹爹会护着他这几年,等到将来新君登基之后,赐他个亲王之位,让他前往封地,也算是还了他当年那份恩情。”

萧闵远眉心轻皱,半晌后才想起冯乔所说的救命之恩是什么。

当年郭济连中三元,本是大喜之事,谁知道却在郭家宴客之时遭人行刺,从而还牵扯出来科举舞弊的事情。

那次的事情闹的极大,听说冯乔也险些没了性命,多亏柳家的女儿和萧金钰出手相助,才逃过了一劫。

等等,柳家的女儿……

萧闵远双眼微眯,他记得,当年救冯乔的那个柳氏女,好像就是被柳相成驱逐出府的柳家三爷膝下的那个哑女吧?

冯乔父女跟柳家有深仇大恨,甚至不惜与他合作来弄垮柳家,想要将柳家斩草除根,那他们怎么会放过柳申父女,而柳申父女又怎么可能这般巧合,刚好在冯乔他们动手之前脱身?

萧闵远原就奇怪冯乔为什么会选在济云寺里对柳慧如动手,原来都是因为那个哑女吗?

她是想要让那个柳敏芳从柳家脱身,所以才会选在那个时候下手?

萧闵远若有所思,他原只以为冯乔睚眦必报,却不想她也这般看重恩情。

连柳家的女儿她也能放过,那么这般直白的说她要护萧金钰周全,甚至言语间处处袒护于他倒是也不算奇怪。

“我记得你也救过小九一次。”萧闵远试探着问道。

冯乔笑了笑:“你是说九皇子病重在行宫那次?”

“那次我帮他是受郭家所托,而且实际上也是他自己聪明,懂得借力,我其实并没有帮他什么,只是九皇子一直记在心中是个颇为知恩之人。”

她说话间抬头看他:“你也不用试探我,九皇子如果真有意于皇位,我和爹爹未必会这般护他,他的性格配不上这份野心,也不适合那个位置,我和爹爹都是惜命之人。”

萧闵远听着冯乔直白的话,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想起先前工部那边的事情,萧金钰只因为巩贺为难于他,就闯宫去告状,后因永贞帝没有为他出头,就生生气得好几日没有去工部当值。

这种任性又冲动的性格,行事更是不顾后果,怎么能在勾心斗角的皇权争斗之中活命,冯蕲州和冯乔就算再想报恩,也不会拿命去赔。

见冯乔将他的心思看的透透的,萧闵远难得讪然道:“你总是能将人瞧得清楚。”

冯乔扬扬唇没说话。

萧闵远也自觉的不再跟她说萧金钰的事情。

两人坐在桌前饮茶,半晌后冯乔才问道:“柳家现在如何了?”

萧闵远说道:“差不多了,柳徵对柳相成彻底死心,怕是会直接掐死柳相成所有的退路,蔡奇那边我也做了准备。父皇有意让大理寺严审太许的事情,再加上柳徵如今一心想要置柳弛于死地,想来你要的我很快便能给你。”

冯乔拿着茶杯道:“那柳徵倒是有意思,不愧是柳家的人。”

一脉相承的狠毒和无情。

她抬头看着萧闵远说道:“柳家的事情你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情爹爹也办了,如今大皇子和陈家那边虽然将柳弛抛了出来,可是我想你应该留有后手。”

“看在你这次合作的这么诚心的份上,等你将柳相成交给我时,我会送你一份大礼,定然让你心想事成。”

萧闵远神色微动,见冯乔说的笃定,便猜到他们手中或许还握着什么大皇子的把柄,甚至让他足以致命。

他蓦的就笑了起来,举了举手中的茶杯道:“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了。”

冯乔同样轻笑:“不必,各取所得。”

777 蛇蝎

萧闵远闻言目光沉了沉,总觉得冯乔这般喜欢将什么事情都掰扯清楚,不愿欠人人情,也不留人话柄的样子显得格外的疏离。

他本该欣赏这种性格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这样时心里却是涌出些不舒服来。

萧闵远抬头看了眼四周的环境,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池上面,那里面的荷花明显是刚移植不久的,京中不少荷花都已经谢了,可这府中却还开的正艳。

他想起这两日京中的传言,忍不住开口说道:“前两日就听人说,廖侯爷公器私用将你带去了兵库司里游玩,我还以为是他们胡说八道,可如今瞧着,他连镇远侯府都不要了,跟着你搬来了这五道巷的宅子,还将这里打整的这么好,当真是对你用了心了。”

冯乔看都没看他:“他是我夫君,对我用心难道很奇怪?”

廖楚修语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是听着那句“夫君”总觉得郁气在胸,他声音低沉了几分:“听你这意思,廖侯爷是准备和冯大人握手言和了?”

冯乔抬头:“王爷的好奇心未免太旺盛了。”

萧闵远看着她:“我就是问问。”

冯乔淡声道:“王爷没听过一句话,知道的太多,容易早亡。”

萧闵远听着她这不留情面的话,沉声道:“你就这般不待见我,问你个问题就咒我去死?”

冯乔听着他这般指责的话淡淡扫他一眼:“你不是早就说过我是蛇蝎毒妇了吗,不恶毒怎么配的上王爷的赞美?”

萧闵远顿时噎住。

这话他还当真是说过,而且还说过不只一次。

当初从临安被冯乔害了回京之后,他几乎每日都要念叨两回。

萧闵远不由对着冯乔说道:“你这女子可真是记仇。”

冯乔毫不犹豫的还击:“王爷难道不知道女子的心比针眼还小吗,再说若论记仇,这世间哪有人能比得上王爷?”

一句话将萧闵远堵得无言以对,冯乔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好了,王爷今日过来想要问的也问了,想要知道的也知道了,我夫君如今不在府中,我也不方便单独见客,王爷请回吧。”她指了指院前的拱门,“我们夫妻刚搬来此处,定会有人在外窥探,你来时虽然小心,却也少不得会惹了尾巴过来,为了大家安全,就麻烦王爷了。”

冯乔扭头对着一直守在不远处的玲玥说道:“玲玥,送襄王殿下走后院的隐蔽处翻墙离开。”

“你让我翻墙?!”

萧闵远不可思议,这府中没有暗道,没有后门?她居然让他翻墙走?!

冯乔扬眉看着他没说话。

萧闵远瞪眼了半晌,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顿时气结。

“冯四,也亏得你是冯蕲州的女儿。”

如果换成是别人,这种得理不饶人、翻脸无情的性子,怕早就被人扒了皮。

冯乔杵着下颚看着他:“你若不想翻墙,也可以走正门,我是没意见的。”

萧闵远直接黑了脸,她当然没意见,她如今嫁给了廖楚修,又有冯蕲州在后面撑着,那两个都是奸狡巨猾的人,就算被人逮住了错处,那两人也定有办法撇的一干二净,还顺带着踩他一脚,可是他却不一样,永贞帝本就扶持萧金钰打压他们,他要是这个时候被人抓着跟廖楚修私下来往,怕不得成为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何况现在柳家的事正在紧要关头,柳徵虽然投奔了他,却不知道他跟冯乔他们私下的联系,若是让他知道此时有冯蕲州父女掺合,怕是柳徵会临阵倒戈,到时候鸡飞蛋打,前功尽弃。

萧闵远又气又怒,瞧着冯乔笑眯眯的眼,和已经走到身前看着他的玲玥,忍不住怒哼了一声:“带路!”

玲玥照着冯乔的吩咐将萧闵远带到了后院,寻了个偏僻的角落搭了梯子就准备让他爬上去。

萧闵远也是习武之人,虽然比不得廖楚修武功高超,可是应付这院墙还不在话下,他有些阴沉的看了眼那梯子,冷哼了一声就提劲跃上了墙头,等在上面正准备往下跳时,他却是神情一怔,猛的望向院墙侧面。

那是……

荣安伯府?

他心神一晃,见墙下玲玥不费力气的扛着梯子转身准备离开,他连忙道:“等等。”

玲玥停下来抬头:“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萧闵远迟疑的看了院墙那边片刻,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可半晌后却只是摆摆手:“算了,你回去吧。”

玲玥对萧闵远叫住她却又不说话的行为没有半点不耐和好奇,她闻言只是杵着旁边的梯子蹲身行了个礼后,就直接单手扛着梯子转身回了前面。

萧闵远看着玲玥毫不费力扛着梯子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了一声:“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

一个心思狡猾,一个身手凶悍。

萧闵远又看了眼荣安伯府的方向,这才从墙头上跳了下去,才发现这边是一条小巷子,绕出去时便是凤阳街,他从那头绕回了五道巷之后,就能看见相隔了些距离的荣安伯府和新的廖府。

这两间宅子外面看着中间还隔了三家府宅,府门更不在一头,他原是以为廖楚修就算跟着冯乔搬过来,也未必会跟冯蕲州有多亲近,却没有想到这两家的后院和侧院竟是相连。

他先前问冯乔,廖楚修是否要和冯蕲州握手言和,冯乔斥他多管闲事,可没想着到头来还是给了他答案。

柳西等在廖家对面,久等不见萧闵远出来,正着急他是不是出事时,就见着自家主子从远处走了回来。

他惊愕的迎了过去:“王爷,你怎的从那边回来的?”

萧闵远没回话。

他看了眼不远处挂上了崭新匾额的廖家,心中满是复杂。

他没想到廖楚修能为冯乔做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两人才成亲不过几日,冯乔便有能力让廖楚修为她接连破了以往的禁忌,不仅将她带进了连他也不能轻易进入的兵库司,还为了冯乔直接舍了镇远侯府,带着她搬来了这里。

778 防备

就着刚才所见,还有冯乔提起廖楚修时言语的亲近,怕是廖楚修已经对冯蕲州服了软,两家和解是早晚的事情。

萧闵远忍不住心中暗想,如果是他的话,他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吗,被人传着惧内,被人说着为色所迷,被人笑话一头栽倒在了女人的石榴裙下,那般高傲的人为了她对以往的仇敌低头,甚至不顾往后前程不顾名声?

他心中犹豫了一下,突然就生出个念头。

如果那个女人是冯乔的话,他或许也是肯的……

萧闵远的心思流露出来后,整个人就猛的一僵,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

他心神摇晃间脚下倒退了半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是将那冯乔看的这般重要了?

竟是超过了他对前程的渴望,肯为她让步?!

柳西不知道萧闵远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从这廖府出来之后,整个人就有些怪怪的。

见他脸色难看的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之后突然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柳西连忙开口:“王爷,您怎么了?”

萧闵远挥手拒绝了柳西的搀扶,脸色有些阴沉:“没什么。”

柳西见他神色低声道:“是不是廖夫人跟王爷说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身上就是猛的一寒。

萧闵远冷眼看了他一会儿,直将他看的头皮发麻时才收回了目光,冷声道:“回去。”

柳西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就招了萧闵远的怒气,看着他直接朝前走,柳西连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王爷,九皇子那头怎么办?”

萧闵远沉声道:“暂时不用管他,如果能够交好就尽量交好,不能的话也别对他出手。”

柳西闻言忍不住开口:“可是陛下对九皇子的看重愈来愈盛,这次朝中大祭之后,九皇子怕是更会大出风头,如果不这个时候掐住他咽喉将他压下来,等着他将来羽翼丰满时,王爷岂不是又多一劲敌?”

萧闵远听着柳西的话,耳边浮现冯乔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

他虽然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可是就像冯乔之前说的,他并不全然信任她,甚至可以说一直都对她留有防备之心。

萧金钰的事情就算如她所说其中有永贞帝的算计,想要借他来平衡萧显宏倒下之后朝局的平衡,可是却也难保萧金钰自己会不会在势强之后生出什么心思来。

野心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楚。

谁能保证萧金钰会永远都这般不堪大用?

萧闵远手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开口道:“大祭的事情老四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先前李丰阑一直想要替老四揽了这差事,如今却被小九截了胡,我就不信他们能忍得下去不在大祭的事情上动手脚。”

“你让人盯好了四皇子府和李家那边,如果他们有什么动作,就在关键时候帮他们一把。”

他虽然不会亲自出手去对付萧金钰,免得当真招来了冯乔他们的恶感,可是在别人动手的时候推波助澜一把却是没问题的。

柳西闻言瞬间明白了萧闵远的意思,连忙说道:“奴才明白。”

……

……

萧闵远离开后,玲玥回了前院,就见着冯乔脸上没了先前的悠闲神情。

见她回来,冯乔开口:“走了?”

“走了,奴婢带着他走的西北角那边,他应当是看见了咱们府和荣安伯府间相连的事情。”

冯乔沉着脸,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

玲玥低声问道:“夫人,这段时间以来永贞帝屡次召九皇子入宫,已是让人注意到了九皇子,大祭的事情之后怕是更会将他彻底推向人前。”

“刚才襄王的那番话明显是对九皇子起了疑,夫人那些话能够打消他的疑虑吗?”

冯乔开口:“哪有那么容易。”

萧闵远根本就不信她,而且无论是比起柳家人还是陈家人,萧闵远的心思无疑都更加深沉多疑。

她刚才那些话虽然能暂时歇了他对萧金钰动手的心思,可是也仅仅不过是暂时而已,想要让萧闵远对萧金钰彻底释疑,除非让萧金钰从此泯灭于人前,从今往后都不在朝中露头,否则他一旦得势,早晚都得成为萧闵远他们眼中的靶子。

可是如果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又怎么可能一直隐忍而不露头?

不得权,便无势。

没有势力,朝中那些精明似鬼的人又怎么可能支持他。

冯蕲州和廖楚修虽然能够辅佐萧金钰,郭家在适当之时也能偏向于他,可是想要坐上皇位,单单只靠他们却依旧很难,不得人心,就算坐上那个位置也不安稳。

玲玥担心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保护九皇子?”

“这倒是不用。”

冯乔摇摇头:“小九身边已经有人护着他,萧闵远就算不全然信我,也不会在大皇子未倒之前对小九下手。如今朝中,大皇子才是萧闵远最想要除去的人,在大皇子没倒之前,他都不会去做别的事情节外生枝。”

“不过还是要防备着他们在别的事情上动手脚,而且除了萧闵远,还有四皇子和李丰阑他们,那两人怕是也容不得小九在朝中冒头。”

冯乔想了想对着玲玥说道:“你找人给小九带个信,让他最近多留意些,特别是手中的事情,切勿让旁人过手。晚间的时候我去见爹爹,让他跟郭伯伯他们说一声,多留意大祭那边的准备,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奴婢明白。”

玲玥领命下去做事,冯乔就留在院子里想着,该怎样平衡萧金钰如今的事情,让他能够尽量在引起萧闵远和萧延旭两人注意之前,得到更多的助力。

过了许久,冯乔靠在椅子上翻着手中的书籍出神,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用丝巾捂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陌生而又暗哑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冯乔扬唇笑起来。

“你不是忙着打理你的醉春风,连府里都好几日没回去了,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了,银子数够了?”

779 你只是尽欢

脸上的丝巾放了下来,穿着散花襦裙的尽欢气呼呼的抱着冯乔的脖子撒娇:“我都和周奇学了口技了,姐姐你怎么还是能猜到我呀。”

冯乔伸手握着脖子上的小手将她拉到了身前:“你的声音就算是再怎么变,我也是认得的。”

“为什么?”

“不告诉你。”

“姐姐!”

尽欢撅着嘴直哼哼。

冯乔笑着用手上的书册敲了她一下:“行了,别哼哼了,你最近在外面疯的连家都不回了,今儿个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了?”

尽欢扭着身子挤到了摇椅上面,抱着冯乔的腰窝在她边上靠着她胳膊:“我哪有疯,还不是都怪彦青,让他盯着点醉春风,结果这几天跑得连人影都不见了,那边的文轩楼刚起来,总得要人盯着才行,徽娘她们又不懂。”

徽娘是醉春风里原本的姐儿,据说是被彦青捡来的,后来就一直跟着彦青在楼里营生。

冯乔伸手将她额前散落的软发朝边上拂了拂,闻言笑道:“彦青这几日出京了,你姐夫让他去南地办点事情,你若是觉得累,我让玲玥去帮你。”

“不用啦,玲玥还得保护姐姐呢,我身边有红绫了。”

说起红绫,尽欢眼睛冒着光,“姐姐你都不知道,原来红绫在算学上面可厉害了,上次她跟忠叔手下的人拼过一次,连他们在这上面都比不过红绫。”

“忠叔先前还跟我要过两次红绫,说让她去帮他打理生意,可是我没同意,姐姐给我的人,我怎么可能交给他们?不过我答应了忠叔,等醉春风那边的事儿弄完之后,红绫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让她过去教教那些人,也好让他们长长见识,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冯乔看着得意洋洋的尽欢笑了起来:“这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两人躺在椅子上,身下的摇椅轻轻晃着,阳光透过旁边的树木落在两人身上,晒得人暖洋洋的。

冯乔拿着书翻看着,尽欢有些无聊的在冯乔怀中拱了拱:“姐姐。”

“恩?”

“你说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啊?”

冯乔翻书的动作微顿,侧头看着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呀,就是好奇,姐姐说我跟你妹妹长得一样,那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尽欢头靠在她肩上,看不清神情。

冯乔抚了抚她发顶,轻声道:“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笑起来比阳光还灿烂,哭得时候眼泪汪汪,最喜欢撒娇耍赖,然后跟在我身旁一声声的唤我姐姐,她相信这世间一切美好,总想要身边所有人都幸福。”

尽欢安静的靠着她肩头许久,才回头看着冯乔:“那姐姐疼我是因为她吗?”她微侧着头,“因为我长得像她?”

冯乔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恍惚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你和熹儿不一样的,熹儿单纯稚嫩,在她眼中没有坏人,哪怕明知道仇恨,怕也狠不下心来对付谁人,而你却心有章程,独立而又聪慧,你比她更明白这世间艰险和人心复杂,也知道善恶恩仇的抉择。”

“在我心里,熹儿是熹儿,尽欢是尽欢。”

“熹儿是我妹妹,你也是,她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弥补遗憾的过去,而你却是我竭尽全力想要给予幸福的将来。”

“你不是熹儿,在我心中,你只是尽欢。”

尽欢定定的看着冯乔,她的眼里满满都是温柔和平和,没有半点别的神色。

尽欢眼里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蓦的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扑在冯乔怀里低声道:“我最喜欢姐姐了。”

冯乔连忙揽着她惊呼出声,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下的椅子,看着她一副猫儿似得恨不得在她怀里撒娇打滚的模样,忙伸手揪了揪她的耳朵:“别闹,小心摔了。”

尽欢哼唧哼唧的撒娇,抱着冯乔的腰说道:“姐姐,如果哪天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姐姐一定要记得我最喜欢你,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我和熹儿一样,都最喜欢姐姐,姐姐也是我们竭尽全力想要给予幸福的将来。”

“尽欢?”冯乔看她。

尽欢撒娇:“姐姐答应我,不能讨厌我。”

冯乔觉得尽欢话里有话,想要问她什么,可是她却是就那么抱着她的腰蹭啊蹭啊撒娇耍赖,磨得她半点脾气都没有。

“好好好,我答应你。”

阳光正好,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女孩得了承诺笑得格外开心,而冯乔也被她那得了天大的宝贝一样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来,捏着她的鼻子道:“傻丫头。”

“才不傻呢!”

尽欢咕哝了一声,眼睛却依旧弯成了月牙儿:“姐姐,下个月皇家大祭,咱们去凑热闹啊。”

“祭祀的事情有什么热闹可凑?”

“我就是想去瞧瞧,听说这次是萧九主事呢,也不知道那哭包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冯乔挑眉:“哭包?”

尽欢笑眯了眼:“可不就是哭包吗,姐姐你都没瞧见他蹲墙角哭得可怜巴巴的模样儿。”她晃着冯乔的胳膊,“姐姐,你就陪我去嘛,到时候咱们不凑上前去,就在外面瞧瞧,我听说今年的祭祀比往年都要弄的好,而且还有巫服卜运呢,我想去看看,万一能寻着替我卜个前程呢?”

冯乔失笑:“你年纪小小的卜什么前程,替你卜个夫君还差不多。”

“姐!”尽欢不依。

冯乔快被她摇的散架,忙摁住她的身子说道:“好了别摇了,到时候陪你去就是。”

尽欢得了话后高兴的不得了,她陪着冯乔说了会儿话后才离开,而冯乔见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轻笑了句小丫头后,这才将一旁的书册拿起来继续翻了起来。

廖楚修从宫中回来时,冯乔已经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她手中的书册落在了地上,一头青丝落在脸侧,整个人看着娇娇小小的。

玲玥抱着披风出来时,就见到了廖楚修。

她刚想行礼,廖楚修就朝她挥挥手止住了她的动作,然后伸手示意她将披风给他。

780 放手

桌上放着多余的茶杯,廖楚修问道:“今日有人来过了?”

“襄王和二小姐都来过。”

玲玥将披风递到了廖楚修手中低声回道。

廖楚修轻“嗯”了一声,便直接抱着怀里的披风走到冯乔身旁,而玲玥则是悄悄退了下去。

椅子上的冯乔睡的并不太安稳,或许是有些冷,她将手缩在袖中,双腿微微蜷起。

廖楚修将披风盖在冯乔身上后,伸手抚着她眼下的淡青色,想起了昨天夜里床笫间的痴缠,他手中动作又轻了几分,垂头亲了亲她的嘴角,却不想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冯乔。

冯乔睁开眼时,就见到近在咫尺的廖楚修,她有些迷糊道:“你回来了?”

“怎么不去屋里睡,眼下天气凉下来了,小心着凉。”廖楚修低声道。

冯乔靠着他的掌心:“方才看书,不小心睡着了。”

说话间她想要起身,脖子却传来一阵刺疼,她忍不住捂着脖子轻“嘶”了一声。

没等她开口,廖楚修的大手就直接覆在了她的脖颈上,手指动作起来轻轻替她揉捏着:“是不是枕着了?”

“有一些。”

冯乔舒服的眯着眼,干脆就懒懒的倚在他身边说道:“宫里今天叫你去做什么了?”

廖楚修说道:“为了下个月皇室祭祀的事情,这几年南边一直不太安稳,戎边那边又屡屡进犯,陈、岳、遂、沧四地又突然冒出了所谓的前朝余孽来,打着复国的心思闹的沸沸扬扬的。”

“咱们这位陛下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祭天稳朝的事情,对这次大祭的事格外上心,因为举行祭奠的地方在丰安山,又不忌百姓观看,所以他想要让我和徐裕提前抽调部分兵力前往丰安山,维护到时候的祭典安全。”

冯乔闻言扬眉:“那到时候你也要去?”

“也?”廖楚修看着她:“你想去?”

“不是我想去,是尽欢想要去看热闹。”

冯乔脖子舒服了一些,便伸手将廖楚修的手拉了下来,然后将自己有些凉的手放在他袖拢里面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小九头一次主持这般大的事情,虽然郭伯伯肯定会提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但是我怕会出别的问题,如果你到时要去倒也是好事,省的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廖楚修闻言问道:“萧闵远起疑了?”

冯乔点点头:“近来小九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多,永贞帝有意想要扶他起来,对他时更显偏爱。”

“这皇室祭祀的事情往年都是永贞帝亲自前去,后来他伤了腿和眼睛,这事情就一直是礼部在办,今年突然提出让皇子主持,还偏生落在了小九身上,萧闵远他们肯定会起疑的。”

“他今日过来找我,大概是察觉到我们跟小九有所往来,所以想要试探我们的意思,我虽然将他暂时安抚住,但是依他的性子,他恐怕还是会找机会去对付小九,而且还有四皇子那边,他们也不可能放任小九坐大。”

“等到这次大祭结束之后,小九怕是很难再像以前那样安稳了。”

廖楚修听着冯乔有些担忧的话,淡声道:“他想要当皇帝,这一关是迟早的事情,他总不能永远都躲在人后,只等着别人将皇位送到他跟前。”

“乔儿,皇权的争夺从来就容不下弱者,我们能为他做的都已经做了,该铺的路也全数都铺好,他早晚都要面对那些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如果不尽早适应了这其间的凶险,他也难以成长成为真正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冯乔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笼子里被娇养出来的金丝雀,永远都比不上旷野高空翱翔的老鹰,只有历经打磨,才能褪去稚嫩,真正的拥有璀璨光华。

廖楚修伸手用披风将冯乔包着抱起来放在怀里,自己则是坐在了她原本的位置,见她事事都替萧金钰顾虑周全,不由有些泛酸道:“你呀,事事都想替他周全,萧金钰比你想象的要聪明,他一早就已经准备了应对的措施,而且又有郭柏衍和邵七帮他,他总会为自己打算的。”

“其实说起来萧金钰还比你大上两岁,可你瞧瞧你这操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将他当成儿子养了。”

冯乔顿时“呸”了他一声:“你儿子能有这么大?”

廖楚修低笑出声:“可别,他这样的我消受不起,我还是喜欢咱们自己的崽。”

他亲了亲冯乔的脸颊,落在她耳边的声音格外勾人,“等再过两年你年岁大一些,就替我生个闺女,娇娇软软的叫我爹爹,肯定跟你一样好看。”

冯乔只觉得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挠得痒痒的,她忍不住避开了一些,白了他一眼:“人家都想要儿子传承香火,怎就你这么稀罕女儿?”

廖楚修轻哼:“儿子有什么好的。”

没瞧见邵七家那崽子如今都快上天了,还不到两岁的娃儿成天霸占着自己的娘,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每天一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是喊娘,搞得邵七每天都欲求不满,一说起他家崽子就气得咬牙切齿。

还是女儿好,软软的,娇呼呼的,有他和乔儿的血脉,定然好看的不得了。

冯乔看着连女儿影子都还没有,就已经在预想着当爹后的生活美的冒泡的廖楚修,简直不忍直视,这感觉真的有点蠢。

廖楚修傻乐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儿来:“对了,你要跟尽欢去丰安山?”

“恩,刚才答应她了,我也许久没出城去玩了,趁着天还不怎么冷还可以去一趟,要不然再过两个月就不好出门了,到时候约了郭姐姐一起去。”

廖楚修想了想:“也好,去了那边正巧可以赏菊,出城的时候跟禁军的人一起。”

“好。”

冯乔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丰安山离京城有些距离,虽说京郊附近还算安全,可是谁都不能保证路上不会出现什么漏子,她们几个女子出门本就不便,如果能跟着禁军的队伍一起走,除了安全,也会少了很多麻烦。

781 翁婿

两人抱在一起腻歪了一会儿,廖楚修就忍不住亲亲摸摸,那顺着衣摆拢在披风下的动作让得冯乔脸色绯红。

听着他气息微沉,连呼吸也变得灼热,冯乔忍不住拢着衣裳推了推他:“别闹了。”

“哪里在闹。”廖楚修咬她耳朵。

哪里没闹……

冯乔身上有些发软,脸上透红的伸手杵着他:“还有正事儿呢。”

“我就在做正事。”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跟媳妇儿亲热更要紧的正事?

冯乔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却不是寻常女子用的香脂,反而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和药香,清幽却不刺鼻,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细嗅。

廖楚修探头就去亲她,在她唇间脸侧厮磨。

冯乔哪耐得住他痴缠,不过一会儿就有些气喘吁吁,她伸手攀着他肩膀,身子软成了水一样,脸色绯红之下眼中水汪汪的,让的廖楚修更想欺负她。

冯乔见他凑上来亲她嘴唇,不由咬了她一下,语气微喘道:“我是说真的,等会儿还有事要做……”

“能有什么事……”

廖楚修心不在焉的看着她艳红的嘴唇,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乔儿…我想你了……”

明明只是才离开了不过半日,却时时都记着府中的她,就连在宫中应付皇帝的时候,脑子里也想着她是不是起床了,有没有用了膳,在府中做些什么。

那种牵肠挂肚的心思,让他头一次理解了那些为了后宫荒废朝政的昏君。

冯乔被亲的眼底泛起了水雾,脑子里晕乎乎的,整个人只能攀附在他身上,软软的任他施为。

廖楚修看着小妻子这般娇羞诱人的模样,只觉得心头火热,某个地方更是涨的厉害,他咬着她耳朵正想抱着她回房更进一步时,谁知道晕乎乎的冯乔却还惦记着先前冯蕲州那边的交代,在男人悄摸摸的将手滑进衣裙的时候,迷糊道:

“爹爹…爹爹让咱们待会儿过去,他有事寻你……”

廖楚修火热火热的情绪瞬间如同被泼了盆凉水,整个人透凉透凉的。

想起朝中每日一怼格外凶残的岳父大人,他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瞬间瘪了,蔫头蔫脑的靠在小妻子肩头,看着她迷茫的样子忍不住轻咬了她一下。

“娘子,咱下次能不能不在这种时候提岳父……”

他的数万万的子孙,差点得被岳父的威名给吓歪了……

……

……

晚间冯乔和廖楚修去了荣安伯府用饭时,桌上全是冯乔喜欢的菜色,见到冯乔时候冯蕲州第一句话便是:“你眼下怎么泛青,歇的不好吗?”

冯乔脸上忍不住一红:“许是昨天喝了些酒才没睡好。”

冯蕲州却是扭头看着廖楚修,微眯着眼满是锐利。

廖楚修被他盯时面不改色,仿佛完全过滤了他眼中的煞气,挑了块鱼肉在碗里一边熟练的挑刺一边开口道:“爹,今儿个襄王来找了乔儿。”

一声爹叫的冯蕲州脸色微黑,他见这小兔崽子的模样轻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都是过来人,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见廖楚修打从开饭之后,便不时替冯乔添菜,而且跟他说话时手中还不忘替她挑着鱼刺,然后神态自然的将挑完刺的鱼肉放进冯乔碗中,他神色不由缓和了些。

“为了九皇子?”

冯乔将鱼肉放进嘴里,咽下之后才点点头,将下午的事情跟冯蕲州说了一遍。

冯蕲州听完后说道:“他对九皇子起疑也很正常,襄王本就是心思多疑之人,九皇子一步步走入人前,所接触的权利会越来越大,他早晚都会惊动他们。”

这事情不止是萧闵远,怕是萧延旭和李丰阑那边也会疑心,包括如今深陷困境的萧显宏。

“不过他没有直接动手反而找到了你,应该是知道我们私下和九皇子有来往的事情。”冯蕲州说话间抬头看着冯乔,“卿卿,这件事情你不要出手,让九皇子自己去处理。”

冯乔皱眉。

冯蕲州看着她:“你已经尽可能的消除了襄王的疑心,也替九皇子铺好了后路,襄王那边想必会想办法去跟九皇子接触,之后的事情,该进还是该退,让九皇子自己选择。”

就像廖楚修说的,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也想尽办法替萧金钰铺平了后面的路。

萧金钰迟早都会出现在人前,而各方的反应和一些事情也必须要他自己学着处理。

他如果连萧闵远这边的麻烦都应付不了,怕是以后也难成大事。

毕竟想要登基,萧闵远和萧延旭,乃至于其他皇子都会是他的对手。

冯乔也明白这个道理,半晌后点点头:“好。”

冯蕲州伸手正想替冯乔盛汤,却不想廖楚修已经抢了先,直接拿着勺子舀好了汤,连带着还将上头的油花撇尽,这才放到了冯乔身旁。

他原本伸手的动作顿了顿,见冯乔乖巧喝汤的模样,心中突然便升起些酸意来,这些年他早已经习惯了冯乔在身边处处照顾着她,当她身边有了别的人时,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就在冯蕲州心情复杂的心里戳小人,想着明儿个早朝时要怎么“磨练”自家女婿的时候,一只纤白的小手拿着筷子夹着甜米放到了冯蕲州碗中。

“爹爹,这甜米味道不错,你也吃呀。”冯乔将桌上几道冯蕲州喜欢的菜都夹到了他碗中,然后起身替他盛了汤:“爹爹最近都瘦了,要多吃一些。”

冯二爷心里奇异的得到了满足,原本的孤寡老人心理瞬间被抚平,抬头假惺惺的对着廖楚修笑着说道:“我家卿卿就是懂得照顾人,平时啊她总念着我这个爹爹,有好吃的也总惦记着夹给我,怎么说不要都不听。”

廖楚修扭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冯乔,委屈。

她都没给他夹过菜……

廖楚修拿着碗巴巴的看着冯乔,冯乔无语的拿着筷子正准备夹一些安抚自家二狗子,却不想直接被冯蕲州半路拦截落到了他碗中。

“别只顾着给我夹菜,爹爹有手有脚,自己会夹。”冯蕲州转头看着廖楚修,扬眉:“楚修,你怎么不吃?”

廖楚修:“……”

紧紧握着筷子嫉妒脸:幼稚!

782 大理寺

柳弛的事情发展的太过出人意料,所有证据送到圣前,永贞帝震怒,柳弛由原本的暂押被直接转投了大理寺监牢。

这天夜里,本该离开府衙的蔡奇去了牢中,身后还跟着个人。

“蔡大人。”

守夜的牢头儿见到蔡奇后连忙行礼。

蔡奇是个容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对着他挥手道:“你先带着他们下去。”

那几人闻言彼此看了眼,领头的牢头儿低声说道:“蔡大人,这里头关着的人您也知道,眼下太许那边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的,邬大人特地吩咐了小人,没有他的话,不准任何人来探视。”

蔡奇抬头看着他:“本官也不行?”

那人迟疑:“蔡大人,您别为难小人……”

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蔡奇打断:“年前城西曹员外家里遭了贼,曹家二小姐被贼子辱了清白跳了井没了性命,我听说那曹家与你还有些亲戚关系,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那贼子可有被抓到?”

原本说话的牢头儿脸色瞬间煞白,额间冒出层冷汗。

“蔡,蔡大人……”

“本官知道邬大人向来严苛,也无意为难你们,我只是进去跟他说几句话,很快就出来。”

蔡奇说话间直接将两锭金元宝放在了那牢头儿手中,脸上看神色十分温和:“本官知你们守牢辛苦,这些就拿去请你这些弟兄们喝茶。”

那牢头儿看着手里的金元宝,再看了眼蔡奇和他身后站着的那人,咬咬牙将其收进了袖子里:“那小人们先出去,只是蔡大人要快着些,不然若是被人察觉了,小人会掉脑袋的。”

“你放心,定然不会牵累你们。”

那牢头将里面牢门的钥匙递给了带着几个狱卒退了出去,蔡奇这才将钥匙递给了身后那人。

“柳大人,你进去吧,我在这里替你们守着。”蔡奇低声道:“邬荣一直防着有人过来,再加上冯蕲州从中作梗,今天夜里这种机会以后怕是难以再有,所以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柳侍郎说清楚,否则等到几日后开审,就是我也无能为力。”

旁边那人抬起头来,赫然正是柳徵。

柳徵对着蔡奇说道:“我知道,今夜的事情多亏了你。”

“你别这么说,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老师,他有所吩咐我定然会竭力帮你们。”蔡奇说完后便直接说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尽量快些,免得被人抓到了把柄。”

柳徵点点头:“我知道。”

他接过钥匙之后就直接朝着里面走去,而蔡奇则是留在了外面以防不测,等到了牢门前时,柳徵就看见里面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的柳弛。

柳弛听到了脚步声,只以为是牢中巡逻的狱卒。

他被关起来这么长时间,刚开始的时候满心慌乱,只要一听到脚步声时就会忍不住去看,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人来救他,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人来放他出去。

可是时间越久,那种希望就随着一次次失望变的越来越渺茫。

他虽然被关在狱中,也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可是突然被人从刑部被送来大理寺之后他就隐隐知道,怕是这次的事情真的变得棘手了。

“大哥。”

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柳弛愣了一下,猛的侧头朝着那边看去,当见到门外的柳徵时,满脸惊喜的从木板上翻身起来:“二弟!?”他快步走到跟前,隔着牢门惊声道:“你怎么来了?”

牢中光线昏暗,柳弛被关了好些日子,早没了当初的光鲜。

他身上穿着囚服,手上和脚上虽然没有上镣铐和链子,可是衣裳上却也染了灰尘,往日梳的严整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看上去狼狈极了。

他伸手抓着牢门,眼中满是惊喜,仿佛瞧见了希望一样,整个人都染上了鲜活。

柳徵眼底嘲讽一晃而过,直接便开了牢门进了里面。

柳弛快步走过来:“二弟,是父亲让你来的吗,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父亲有没有说怎么救我出去?”

柳徵被他抓着手时握的生疼,却没有甩开他,只是沉声道:“大哥,外面现在情况很乱。”

柳弛听着柳徵的话,心中一慌。

“二弟……”

柳徵开口道:“先前你只是涉嫌参与地方之事,那些证据并不完全,我和父亲都以为是冯蕲州刻意刁难陷害,本已经有办法将你救出去,可是就在两天前,却突然有人将你与太许那边州县勾结,甚至收买罗万权亲属,隐瞒吏部贩官之事的事情全部抖落了出来。”

“陛下为此震怒,不仅斥责了父亲与我,宫中更是将你的事情移交给了大理寺严审。”

柳弛脸色瞬间难看,抓着柳徵的手时更加用力:“不可能,怎么可能……”

“我从来都没有做过那些事情,我根本就没有做过……我只是替大皇子安置了当初罗家上京的人,还替他跟京中一些人来往,可是吏部贩官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更没有跟地方州县官员勾结。”

柳弛神色慌乱的抬头看着柳徵,“二弟,我没有…我不会做那些事情的,你替我跟父亲说,我真的没有,我怎么可能替大皇子做那些……”

“可是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

柳徵没等他的话说完,就缓缓说道:“那些人不仅寻了你原本手下之人为证,他们手中更是还有你与那边联系时所写的信函,信函上面的字迹和你一模一样,还盖着你的私章。”

“除此之外,还有你收受他们银钱的账册,以及替他们在朝中收买官员的证据。罪证确凿,我和父亲也无能为力……”

柳弛双腿一软,猛的摇晃着倒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他眼中泛着红色,整张脸上都是狰狞,片刻后才嘶声道:“大皇子,是大皇子…”

那些东西他从未经过旁人之手,而当初他为了讨好大皇子替他办事时,也小心谨慎绝不会留下马脚,可是如今却突然冒出来那么多所谓的证据来,还桩桩件件都指向他一人,那些东西只有萧显宏他们才有可能会有!

柳弛抬头,双目圆睁时声音嘶哑道:“是大皇子,是他们害我!!”

783 螳螂

那些事情,只有萧显宏他们清楚。

而能够这么害他的,只有萧显宏他们。

柳弛抓着柳徵的手说道:“二弟,你要信我,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是大皇子他们害我。”

“我从来没有给太许那边写过任何东西,那些信函都是伪造的,你告诉父亲,大皇子他们想要拿我当替死鬼,太许的事情都是他们做的,父亲一定有办法救我的,他一定有办法的…”

柳徵沉凝着眼看着柳徵没有说话,而柳徵在他的目光下脸色逐渐煞白。

他和柳徵是亲兄弟,怎会看不明白他眼中的意思。

柳弛嘴里的话慢慢的停了下来,半晌后才面无血色的对着他低声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柳徵低声道:“对不起,大哥。”

柳弛身形一晃,原本抓着柳徵的手松了开来。

“我和父亲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可是太许那边知情的人早就死了个干净,京中冯蕲州那边紧咬着不放,大理寺这边又罪证确凿,我们就算倾尽柳家之力,也难以保你出来。”

“如今陛下有意借你之事惩处柳家,大皇子又对我们翻脸无情,怕是这次别说是你,就连我和父亲也难以自保。”

柳徵的话音落下之后,柳弛神色衰败的望着他,哑着嗓音说道:“那你今天来做什么?”

柳徵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像是难堪至极似得撇过了头。

柳弛看着他紧握着的拳头和欲言又止的模样,低声道:“是不是父亲有什么交代?”他语毕就见到柳徵神色瞬变,整个人绷紧了紧张至极的样子,心中就有了猜测,口中苦涩的缓缓道:“父亲他是想让我认罪,好保柳家?”

“大哥…”

柳徵猛的抬头,随即又低下头去。

柳弛就知道他猜对了,他心里密密麻麻的泛起疼意,看着闭口不言的柳徵说道:“所以父亲是想舍了我?”

柳徵头垂得更低,一声不吭。

柳弛低笑起来,其实他早该猜到的,以柳相成的心思,他当初能够将柳申赶出府去,如今为了柳家舍弃了他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心中告诉自己,柳家毕竟不是一人之所,那柳氏一族背负着多少人的命运,换做是他在无能为力明知道不可救助之时,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是想着柳相成就这么舍弃了他,他心底却还像是被刀子割着一样,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柳弛沙哑着声音问道:“父亲还说了什么?”

柳徵低声道:“父亲说,眼下想要保你出来根本就不可能,朝中不少人都盯着此事,我们一旦有所异动,便会将整个柳家都牵扯进来。大理寺开审在即,父亲让我告诉你,让你到时候先行认罪,他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的事情,等到案子定性之后,他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到时送你出京回柳城。”

柳弛闻言闭口不语。

柳徵看着他:“大哥,是我无能,帮不了你…”

柳弛面对着他微红的眼,缓缓咽下了嘴边的苦涩,低声道:“怪不得你。”

当初是他,太过冒进才会着了大皇子他们的道,也是他太不小心才会被人拿到把柄。

如今柳家当家的是柳相成不是柳徵,连父亲都无能为力的事情,柳徵又能如何。

他抬头低声道:“你回去告诉父亲,我知道怎么做了,定不会牵连柳家。”

“大哥…”

“二弟,替我照顾好你嫂子和侄儿侄女。”

柳徵眼中红了一片,半晌后才哽咽道:“我知道,我一定会护他们周全。”

柳弛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便转过身说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

柳徵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声“大哥”,可是柳弛却没有回头,他紧紧握拳半晌,才抹了抹眼睛转身离开。

等到身后牢门重新被关上,而柳徵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之后,柳弛这才捂住了脸肩膀微抖。

他知道,此次之后,他就算保住了性命,这辈子的前程仕途也全完了。

回去柳城,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柳徵从里面出来后,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蔡奇。

蔡奇见到他出来后问道:“怎么这么快?”

“该说的都说了,就直接出来了,免得让蔡大人为难。”柳徵开口。

蔡奇闻言低声道:“柳侍郎那边都说清楚了吗,老师那边的交代可都跟他说明白了?”

柳徵点点头:“说清楚了。”

蔡奇松口气道:“清楚就好,省的柳侍郎不知道情况被人钻了漏子。”说完他看了眼天色道:“既然已经说清楚了,柳大人也就快些回去吧,接你的马车就在后门,我送你出去,省的被人瞧见了。”

“好。”

蔡奇带着柳徵直接绕过了监牢的地方,到了府衙后门,那里早已经有马车在夜色中候着。

柳徵快速上了马车,掀开车帘说道:“今夜的事情多谢蔡大人了。”

“不必言谢,回去后替我跟老师问好。”

柳徵点点头,放下车帘之后,对着赶车之人低声道:“走吧。”

那人便直接扯了下缰绳,赶着马车快速没入了街尾的黑暗之中。

蔡奇在后门处站了片刻,见四周无人后这才关上了门,转身便朝着前衙而去。

路过监牢的地方时,蔡奇突然想起了那几个狱卒,他们虽然收了好处也受了威胁,可难保之后不会说漏了嘴,眼下柳徵已经离开,他倒是可以再过去敲打他们一翻,而且多允诺些好处,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蔡奇脚下一转便朝着监牢那边走去,却不想还没走过去时,原本监牢外面的空地上却是突然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蔡奇眼前一花,他伸手捂着眼,就听到周围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涌了过来,而等他放下手朝着四周看过去时,就见着一群人直接将他围拢了起来。

蔡奇脸色一变,惊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自然是来抓你的人。”

邬荣慢噔噔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见蔡奇因为看到他时强忍着的惊慌之色,微侧着头开口道:“蔡少卿,眼下子时已过,不知你这般辛劳连夜带着人来走访大理寺监牢,所为何事?”

784 黄雀

蔡奇心中一慌,险些乱了分寸,可是想起柳徵刚才已经走了,邬荣并没有什么证据,他强压着心头的慌乱紧握着袖中掌心沉声道:

“邬大人,下官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起寺中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才连夜过来,并未带什么人来寺中监牢,邬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吗?”

邬荣笑了笑,直接一扬手,先前守牢的那几个狱卒被带了上来。

邬荣手中握着两个金元宝,似笑非笑的看着蔡奇:“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大理寺中小吏的俸禄,几时这般丰厚了。”

蔡奇脸色微变。

邬荣就直接将那金元宝扔在了那几个狱卒身边:“说,这东西从何而来?”

那几人都是簌簌发抖,而之前拿钱的那个人更是紧咬着牙不敢吭声。

邬荣看着几人淡声道:“既然你们都这般硬气,那本官也只好照着规矩来了。大燕律令,私受贿赂扰乱朝廷律法者,轻则杖责发配,重则处死。”

“这里面关着的乃是朝廷重犯,涉及朝中六部纲常,你等受人钱财渎职枉法,与人勾结扰乱朝纲,来人,将他们带下去,杖责五十,再交由刑部判罚。”

“邬大人!!”

那几人闻言都是色变。

邬荣口中的杖责五十可不是简单的杖责,而是专门刑讯的棍子,约莫一丈长短,半尺多厚,打在人身上时,不出十棍便能见血,寻常三十棍后伤处便会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那五十棍下来,他们大半条命都没了,更何况之后还要送去刑部判罚。

他们不是那牢头儿,钱财也并非是他们所收,其中一个人连忙大声道:“邬大人,此事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那金子是董来喜收的,是蔡少卿拿城中曹员外家的事情要挟他,他才放蔡少卿他们进去的。”

“小人们什么都没做,是董来喜收的金子,求大人饶了我们,饶了我们!”

有人开了口后,旁边几人也都是纷纷磕头求饶,直接将蔡奇和那个牢头儿交代了个一干二净,连着先前入内的柳徵也被人指了出来。邬荣让人将他们带了下去,这才抬头看着脸色灰败的蔡奇:“本官记得我曾经说过,柳弛涉及之事事关重大,在堂审之前,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探视,蔡少卿还有什么好说的?”

蔡奇听着邬荣的话,再看看四周围着他的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早前收了柳相成的书信,便已经在准备着今夜的事情,他明明早就将期间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妥帖,可是如今邬荣却是有备而来,他怕是早就知道他会带人过来,甚至是他一早就中了邬荣的算计。

可是既然他出面拿他,又为什么要放柳徵离开,而不是将他拿下来人赃并获?

蔡奇想要开口问话,可是邬荣却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朝着旁边的人一挥手:“来人,将蔡奇拿下!”

周围人直接快步上前,扭着蔡奇的胳膊就将他抓了起来,然后直接将他带了下去,而邬荣这才让人重新将监牢附近守了起来,而他则是直接带着一人走进了牢中。

大理寺监牢向来都不如刑部的热闹,他让人守在了外面,而他则是带着身后那个人去了关押柳弛的地方。

柳弛刚刚知道柳相成想要放弃他保全柳家的事情,正是伤神之际,听到脚步声转身之时,眼睛还有些发红。

“邬荣?”

柳弛看着来人脸色微变。

邬荣笑了笑:“本官方才可真瞧了一场兄弟情深的好戏。”

柳弛闻言猛的看着他,难不成刚才的事情被邬荣知道了?

那柳徵呢,柳徵是不是也被邬荣抓了?

他心中有些慌的正想开口说话,就见到站在邬荣旁边的那个人快速扑了过来,抓着牢门对着里面的柳弛大声道:“父亲!”

那人身上的斗篷落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容颜。

柳弛脸色大变:“子尧?!”

来人赫然是他的儿子柳子尧。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你二叔呢,他怎么了?”柳弛急声道。

柳子尧听到柳弛说道柳徵时,眼底全是怒红:“别提柳徵!”

柳弛愣住:“子尧…”

“父亲,你知不知道二叔想要害死你!”

柳子尧的容貌和柳弛极像,只是却年轻了许多,而他此时的眼底全是戾气和怒火。

“他跟祖父早就已经投靠了襄王,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您,不仅用大皇子当幌子,任由我们父子一心一意的帮着大皇子行事,甚至就连六妹也都是他们的棋子。”

“祖父他早就有了别的选择,可是他却一直瞒着我们,如今大皇子他们知道实情才会拿父亲开刀,可是祖父他们却直接便舍了你。”

“父亲,你被祖父和二叔当了棋子,他们把你当成了助襄王上位的踏脚石。”

柳弛被柳子尧的话说的瞪大了眼,见邬荣在旁看着不说话,柳弛强压着心头升起的怀疑斥声道:“你胡说什么?!”

柳子尧说道:“我没有胡说,是我亲眼见到二叔跟襄王见面,也是我亲耳听到二叔跟襄王说要借父亲之事来扳倒大皇子。”

“他们知道我们手中有大皇子的把柄,更知道父亲为了柳家定会自己认罪,到时候他们只要再从我这里拿到那些不利于大皇子的东西,便能将大皇子置于死地,替襄王除去一个劲敌。”

“父亲,他们早就将你当成了弃子!”

柳弛脸色乍青乍白,整个人倒退了半步,用力抓着牢门上的木栏才不至于跌倒。

怎么可能,怎么会……

父亲怎么会这么对他……

不可能,这不可能…

柳弛手中隐隐发抖,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可是柳子尧的话却是一遍遍的在耳边响起。

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初柳申跟他们决裂时曾经说过的话,那严词厉喝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柳申说,柳相成要辅佐的根本就不是大皇子,他说柳相成看重的从来都另有他人。

785 刺激

柳申说,柳相成从来都没有与他们说过实话,他说他们在柳相成眼中,就只是能让柳家殷荣富贵的棋子。

当时柳弛不是没有动摇过,甚至他也曾经试探着问过柳相成,他是不是真如柳申所说瞒了他们什么,可是柳相成却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没有。

他信了他,因为他以为他绝不会害他,可是如今柳子尧的一席话却无异于一击重锤,将他打的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柳弛脸色苍白,抬头看着柳子尧:“你真的亲眼看到他们和襄王来往?”

“当然是真的。”

柳子尧愤恨道:“前几天二叔回府的时候,我曾经求过祖父救你,祖父表面上答应了我,可是暗地里却是让二叔跟襄王来往,那天二叔出府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我察觉到不对,就在后跟着他们,亲眼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

“我当时不敢靠的太近,就一路尾随,隐约听到他们提起父亲,我便想尽办法偷听,谁知道就亲耳听到二叔说祖父联系了蔡奇,让他来大理寺中见你,我原以为祖父是要想办法救父亲,可是后来却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救你,而是想要骗你认罪,然后再借你发难将大皇子拉下水来,替襄王清除障碍。”

柳子尧一想到那天的事情,眼中便满是怨恨。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他满心欢喜的以为柳徵会救他父亲,想要与他商量出谋划策,可是谁想到他躲在墙后听到的却是这般真相。

柳子尧抓着柳弛的手:“父亲,你千万别信他们刚才的话,他们是想要让你去给他们当替死鬼,用你来讨好襄王…”

柳弛紧紧咬牙,柳子尧亲眼看到的事情不会有错,而他亲耳听到的那些更不会是假的。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刚才在狱中还那般愧疚难堪,与他泪眼相对的柳徵,居然一直都是在作戏,而他心中对他早已经狠心绝情到了那般地步,竟是将他这个亲生兄长当成了他向襄王投诚的踏脚石。

还有父亲…

他处处听他信他,从不敢忤逆他半点,可是他居然这般就舍了他。

柳弛紧紧抓着牢门,指甲几乎陷进木头里去,他抬头看着柳子尧,指着邬荣:“那你怎会和他在一起?”

柳子尧低声道:“我知道二叔和祖父想要害你时,就想要进来见你,可是大理寺看守太严,我根本就寻不到门路,更何况如果被蔡奇知道,他定然会告诉二叔他们阻挠于我,我想办法通过旁人寻到了大理寺中一个狱吏,想要让他带信给你,谁知道那信却落在了邬大人手里。”

邬荣站在一旁,见柳弛朝着他看过来,淡声说道:“你的事情我一直都觉得有疑点,虽然表面上证据确凿,可是吏部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是你一人所为,庞会宁身为吏部尚书不可能全然不知情,而吏部上下那么多人又怎么可能全然干净。”

“你被送进大理寺后,我怕有人会杀你灭口,所以这监牢里外明暗都安排的有人,那封信送进来后,我原以为是柳家送来的,本想借此引其他人上钩,可谁知道寻到你家公子时他就直接跪地求我,说此事与你无关,全因他人陷害,让我救你。”

邬荣三言两语就将他和柳子尧之间的事情说完,然后才继续道:“我大理寺容不下吃里爬外的人,更容不下徇私枉法的人,知道今天夜里蔡奇会带着柳徵来见你,我就早早让人守在了外面,也算是人赃并获。”

柳弛紧紧抓着牢门:“你们抓住了柳徵?”

“没有。”

“为什么?”柳弛沉声道:“既然人赃并获,为何不抓柳徵?”

邬荣淡声道:“蔡奇渎职,我抓他情有可原,但是柳徵不一样。他来见你虽然不合规矩,却也不是什么顶天的大罪,我若是强行拿下他,到时候他大可以说是因忧心于你才暗中探视,想要劝你认罪伏法,就算是闹到圣前我也奈何不了他。”

“柳大人也身处朝中,当该知道若非证据确凿,就算是大理寺也无法轻易拿人。”

柳弛紧紧抿着嘴唇。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那些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得他心神不稳,可是他却还强压着慌乱,不想露怯于人前。

柳弛抬头看着邬荣:“邬大人既已知道他们所为,又证据在手,今日又何必带着子尧来见我。”他沉声道,“我父亲他们是为了襄王才舍了我,那邬大人又是为了谁出头?是四皇子吗?”

大皇子深陷困境,邬荣如果要帮他,就不会这般咬着太许的事情不放。

而柳徵他们又是襄王派来,他如果真是襄王的人,也断不会放柳子尧进来。

朝中成年的皇子就只有那么几个,除了大皇子和襄王,就只有四皇子了。

邬荣听着柳弛的话微侧着头:“我如果说我谁都不为,柳大人信吗?”

柳弛嘲讽一笑,明显不相信邬荣的话。

如果不为了谁,难道单纯只是因为他好心吗?

邬荣见状也不恼,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如果真的是为了四皇子,那今夜大可以将你们一网打尽,直接将你们全部送进宫里,到时候不管是大皇子还是襄王都得不了半点好处,而我既讨好了四皇子又不会惹陛下猜忌,又何必站在这里跟你闲谈。”

“我邬荣入仕十八年,从刑部到大理寺,手中所过之案何止千起,其中涉及皇室朝贵,京中权戚的更是无数,我虽算不得青天明月,可也从未曾以刑狱之灾冤屈过谁人。”

“大理寺乃是公正之地所在,独立于六部之外直属帝王,我用不着依附谁人,更用不着用我半生清名去做那些鬼魅魍魉之事。”

“今夜带柳子尧进来,一是感念他孝心,二也是觉得你这么糊里糊涂的死了挺冤枉,大皇子那头肯定不会记得你的‘恩情’,至于柳家,如果能记着你点好,说不得将来能替你立个衣冠冢,然后逢年过节替你烧点香火纸钱。”

786 事成

柳弛脸色发白:“你什么意思?”

邬荣看着他:“你觉得呢?”

柳弛嘴唇发抖:“陛下还未降罪……”

“证据确凿,降不降罪又能如何?”

邬荣看着他淡声道,“柳大人该不不会这么天真的以为,你还有机会翻案吧?”

“先不说大皇子那头,陈家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做死,太许那边知情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唯独剩下的那两人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你,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推到了你身上,包括当初吏部贩官,乃至魏敏才被冤之事也皆是你所为。”

“就说柳家这边也不遑多让,柳大人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有人配合,那些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拿到你的贴身物件,而那盖着你私章的信件到底又是怎么来的?”

邬荣的话犹如利刃,每说一句,柳弛脸上就白上几分,等着他把话说完之后,他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血色,紧紧咬着牙瞪大了眼,喉间隐见腥甜。

他双目中染上赤红之色,抬头看着邬荣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已经落到这般地步,邬大人总不至于就是为了专程来嘲笑我识人不明。”

邬荣淡声道:“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也许能合作一回。”

柳弛凝声道:“你能救我?”

“救不了。”

邬荣想也没想就直接说道:“太许的事情虽然不是你做的,可是你的确曾经帮大皇子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那些证据根本不容辩驳。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这次在劫难逃。”

柳弛闻言嘶声道:“你连我都保不住,我凭什么要跟你合作?”

邬荣微侧着头看着他:“就凭他。”他指了指身旁的柳子尧,“你身上的罪名就算最轻也是发配的下场,到时候你的儿女怎么办?他们都是罪臣子女,往后仕途前程定然断了,柳家连你都能舍弃,又何况是他们。”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包不住火,他们既然对你下手,怕是也不会留着你的血脉等着有朝一日真相抖露出来之后,他们替你报仇雪恨报复他们。”

“想必柳大人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吧。”

柳弛紧咬着牙:“我父亲…他不会……”

“真的不会吗?”邬荣看着他。

柳弛嘴唇颤抖,张大了嘴,紧紧握着拳心却是怎么都说不出那句“不会”来。

柳相成的绝情他早有体会,若不然当初柳申和柳敏芳为什么会被驱逐出府,如今他们为了保全自己便能舍弃了他,更何况是柳子尧和柳青凤?

而且就算柳相成念着一丝血脉之情,可是柳徵呢?

柳徵从来都不是会心慈手软的人,他既然敢偷他私章伪造证据和外人联手陷害他,拿他当踏脚石向襄王投诚,又怎么可能善待他的儿女,留下一双祸患,随时都有可能祸延己身?

以己度人,如果换成他是柳徵,既然已经这般对他下手,在他死后就定然不会给自己留后患,一定会想办法斩草除根。

柳子尧站在旁边也是白了脸:“父亲……”

柳弛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心里渐渐有了决定:“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怎么保证你事后会保住子尧他们?”

邬荣开口道:“我已经联系了人,在大理寺开审你的案子之前,会提前将你妻子和儿女偷偷送出京城前往南地,改名换姓重新开始。”

“只要他们往后不入京城,不主动暴露身份,不与外人提起你和柳家的事情,我便能保他们一生顺逐,富贵无虞。”

柳弛眼中动摇,如果他注定获罪,柳子尧他们远离京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紧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死死看着邬荣,而邬荣就那般坦然回视,没有半点避让。

半晌之后,柳弛才开口问道:“你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人?”

邬荣闻言就知道柳弛已经答应了他刚才说的事情,所以也没有隐瞒:“将你送进大牢之人。”

柳弛神色一震,虽然他已经隐隐猜到了邬荣身后的人是谁,可是当从邬荣口中确定之后,他却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冯蕲州!

那个和他们做对了好几年,处处与他们为难之人。

柳弛咬咬牙:“他和我柳家到底有什么冤仇?”

邬荣看着他,又看了眼柳子尧,半晌后才声音冷淡道:“当年柳相成曾经和现在舍弃你一样,舍弃了一个人,用她换了柳家二十年殷荣。”

“如今那个人已逝,你们柳家自然要将以她一生换来的富贵还回来。”

……

……

邬荣从监牢中出来时,柳子尧眼睛因为哭过还显得通红。

两人走到外面时,打更的人在外面敲着竹梆子走过,发出“咚-咚-”的声音,嘴里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邬荣停下来:“出京的马车已经备好,明日天一亮,便会有人直接送你们出城。”

柳子尧没有应声,而是低声道:“柳徵会死吗?”

邬荣看着眼前的青年,缓声道:“不会比你父亲好过。”

“那柳家呢?”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柳家。”

柳子尧闻言紧了紧拳头,却并没有因为邬荣的话有半点惧怕,反而满是恨意道:“那就好。”

邬荣看着柳子尧,并没有去置喙他的冷漠和绝情,更没有提及半句先前柳子尧主动找上他们为求自保的事情,他只是淡声说道:“你们离京之后,会有人随行护送,等到南地后那边也已经有人将你们往后的生活安排好。”

“我们放你们离开京城,既是因为跟你父亲的交易,也是因为有些事情祸不及子孙,到时候到了南地之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必你应该清楚吧?”

柳子尧开口道:“我知道,往后世上再无柳子尧。”

邬荣将柳子尧送出了大理寺,外间暗麟早已经带着人在那里候着,等他带着柳子尧离开之后,邬荣在门口站了片刻,才取出了从蔡奇那边截下来的那封柳相成亲笔所写的书信,对着夜色低笑出声。

“去告诉侯爷和冯大人,事成了。”

787 震怒

太许一案还未开审,可各方却都已经动了起来。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柳弛,可谁也没有料到情况会陡然转变。

柳弛死了,在大理寺监牢里中毒而亡。

御书房中,永贞帝一手抚着断腿下空荡荡的袍子,一边神色莫测的看着邬荣,而冯蕲州、李丰阑则是站在旁边。

“你说,柳弛死了?”

邬荣低声道:“是。”

永贞帝手指轻动:“畏罪自尽?”

“不是。”

邬荣抬头看着永贞帝沉声道:“臣的确是在柳弛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一封血书,上面全是认罪之词,可是臣却并不相信柳弛会那般自尽。”

“先不说他被关入大理寺中之后,哪来的断肠草之毒,就说柳弛,他一直都坚称他是为人所害并不认罪,甚至于言语间一直不肯承认太许的事情是他所为,如今尚未开审,臣又一直命人封锁了外面的消息,柳弛根本就不知道臣手中已有人证物证,又怎么可能突然就畏罪自尽。”

“臣昨天夜里在发现柳弛尸首之时,在监牢外看到了蔡少卿,查出他在柳弛死前曾收买过狱中狱卒,带人入内见过柳弛,只是那人已经逃脱,臣已将蔡奇拿下禁于大理寺中,可臣无能,蔡奇怎么都不肯开口。”

李丰阑目光微闪,柳弛的死让他极为意外。

太许的事情他们都知道是谁做的,柳弛无疑是被推出来当了替死鬼。

这种时候,柳弛活着远比死了对大皇子他们更有利,有他在前扛着,大皇子就能躲在后面将所有事情都撇的一干二净,而他若是死了,才会让人生疑。

李丰阑曾经想过,暗中对柳弛下手除了这块挡箭牌,只是大理寺那边守的太严,他们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原以为只能另想办法,却没想到居然有人替他们动了手,也不知道这事情是襄王做的,还是大皇子那边犯了浑。

可无论怎么说,这对四皇子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陛下,此事也怪不得邬大人,刑不上大夫,又有八辟之言,蔡奇怕是认定了邬大人不敢对他用刑,所以才无所忌惮。”李丰阑低声道。

永贞帝闻言冷哼出声:“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在八辟之中?”

所谓八辟,乃是指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若有犯者在八辟之中,议得其罪,不在刑书,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无权审判,必须奏请皇帝裁决。

蔡奇虽是大理寺少卿,可功不在社稷,又以利谋于圣前,此时李丰阑一句看似劝解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瞬间让得永贞帝脸上阴沉了下去。

“高峥。”

御书房旁边阴影处的地方走出一人来,那人穿着的并非是禁卫之服,反而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形带着满满的肃杀之意。

“陛下。”

“你亲自去一趟大理寺,朕倒是要看看,那蔡奇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高峥沉声应了一声,便直接朝着御书房外走去,一直等他离开,那围绕着房中的那股子让人难受的血腥气才渐渐散去。

冯蕲州和李丰阑早已经见过高峥,对他身上的那股凛冽煞气没太大的反应,倒是第一次亲眼瞧见这人的邬荣,不过短短两句话时间,后颈上已经浮出了抹细汗。

几人立于御书房中,永贞帝不开口,谁也不敢开口,那种沉默的气氛让得旁边的陈安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半晌后,永贞帝突然说道:“你们以为柳弛是何人所害?”

邬荣沉默不语。

李丰阑迟疑。

永贞帝看他:“有话就说。”

李丰阑这才低声说道:“柳弛身上所负之罪事关重大,更牵扯到朝中吏部官员横举,太许那边州县与之相关之人几乎死了个干净,而京中又有魏敏才背尽了所有罪责,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柳弛一人,柳弛一死,便是死无对证,能在此时动手的,除了真正的幕后之人,不会再有旁人。”

永贞帝听出了李丰阑话中的意有所指,不由看了李丰阑一眼,才转头看着冯蕲州。

“蕲州,你认为呢?”

冯蕲州却不像李丰阑那般有所顾忌,见永贞帝问他便直接说道:“先前微臣在刚得知太许之事时,就曾经顺藤摸瓜查到了吏部的一些人身上,只是还没有等臣查清楚其间事情,魏敏才就被爆出了贪污之事被人推了出来,揽尽了所有罪责死在狱中,让得全部线索都断在了他身上。”

“后来臣一直在追查此事,发现魏敏才死前曾和柳弛有所来往,并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柳弛身上,并得知柳弛曾借大皇子之名与朝臣私交过密。”

“太许的事情牵涉到地方官员和朝中六部,这其中所牵涉的绝非是柳弛一人,若非有足够人脉,又有人手遍布朝堂,他们怎么可能做到欺上瞒下,将整个吏部和朝中官员任选之事玩弄于鼓掌之间?”

“若非是郭钦前往太许调查生祭之事凑巧碰到了此事,怕是这事情还不会暴露出来,而那些人便会如老鼠一般躲藏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寸寸的蚕食着皇权所覆之地,先是太许州县,再是沧州随州,从南地到京城,说不定将来更会蔓延到整个朝堂之上…”

冯蕲州的话说的直白,而永贞帝脸上的神色也随着他的话越来越难看。

太许的事情,最初只是因为修正庶尹史卫方的儿子被人拐去做了生祭的祭品,史卫方的夫人为子报仇险些打死了人,被太许官府关押,都察院因此事派人前往调查,才发现太许所属州郡官官相护,且罗万权根本就从无功名却身受官职,这才顺藤摸瓜牵扯出来吏部贩官的事情来。

如果史卫方的儿子没丢,如果不是郭钦敏锐察觉其中不对,如果不是罗万权等人行事太过猖狂,这件事情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有人知道。

他高座庙堂之上,掌握天下大权,可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却有人在一步步的蚕食着他的江山,以微弱之处坏他社稷根本。

788 穷途

“他们好大的胆子。”

永贞帝脸上满是阴沉之色。

是不是他这几年不曾对谁真正下手,便让他们忘记了,这大燕天下到底是谁的!?

御书房中三人皆是默不吭声。

李丰阑不自觉的看了眼冯蕲州,忍不住感叹,其实冯蕲州刚才说的这些事情朝中谁人不知,可是又有谁敢直接拿到圣前来说?如今这朝堂之上,敢对永贞帝这般直言不讳的,怕是也只有一个冯蕲州了。

如果是换成旁人,怕是话还没说话,便会先惹怒了帝王掉了脑袋。

高峥去的快也回来的快,他身上依旧是那些衣裳,连尘土也没沾染上半点,可是他踏进御书房时,里头几人都分明感觉得到,他身上先前的那股子血腥气又浓郁了几分。

他手中拿着一卷血淋淋的手书,和一封已经开过的密函,对着永贞帝声音暗沉道:“蔡奇已经全部招供,所行之事皆书于其上,而另外一封信则是依照蔡奇供词从他府中取来的。”

陈安连忙快步上前,将高峥手中的东西取了过来,小心的拭去那卷东西边角上染上的血迹,然后才递到了永贞帝身前。

永贞帝接过之后,便直接展开看了起来,随着那上面的字迹入目,他脸上的阴沉之色愈重,而当他扔了蔡奇的供状,将剩下的那封信展开看完之后,脸上已满是寒霜。

“柳家!”

“好一个柳家!”

他没想过要将他们斩尽杀绝,给了他们二十年富贵,可他们竟是这般不知好歹,竟敢与人合谋意图他的江山!

八皇子,先帝印信,三年前的温、吴两家……

桩桩件件,皆是他逆鳞。

永贞帝猛的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了龙案之上,直接扫手砸了桌上的香炉,那炉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的炉灰落了一地。

“来人!”

御书房门被推了开来,邵缙从外大步入内。

“立刻给朕围了柳家,不准放过柳家一个人!”

……

……

宫廷风云突变,柳弛的死还没传出去,宫中就已经下旨围了柳家,断了柳家与外界一切往来,柳家家大业大,嫡系旁支笼统下来,足有上百人,而宫中这番变化让得整个柳家都乱成了一团。

邵缙直接带兵闯进了柳家,在一片闹腾之下却只抓住了柳徵和他的妻儿,而永贞帝点名所要的柳相成却早就已经不知所踪。

邵缙派人回禀之后,永贞帝震怒,直接命人将完全没回过神来的柳徵等人打入了大牢,又命奉天府和巡防营满城搜捕柳相成。

城门戒严,京中到处都是搜捕的士兵,柳相成身上换上了普通麻衫,头上盖着斗笠,整个人再不见半点往日从容。

外面有士兵走过,柳相成连忙侧身躲进了旁边的巷子里,眼睁睁的看着城门处那拿着画像挨个检查的人,断了出城的念想。

如果不是他今天恰好有事不在府中,如果不是他在回府之时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说宫中已经命人围了柳家,他怕是也和柳徵一样直接落到了永贞帝手中。

柳相成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柳弛死了,蔡奇被抓,柳徵和柳家一夜间成了帝心所恶。

好像不过是转眼之间,所有的事情就变得天翻地覆。

他这些年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而他那些隐忍筹谋也全部都毁了。

柳相成满目狰色的看了眼城门的方向,如今满城戒严,京中到处都是他的画像,想要出城难于登天,他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想要先在城中找一个容身之地。

柳相成一路避开了大道和人多的地方,专走小巷,谁知道刚走到一处拐角的地方时,迎面就撞上了两个正在张贴画像的奉天府衙差。

他连忙转身就想要避让开来,却不想那头却已经有人看到了他。

“喂,那个人!”

那衙差叫了一声,原是想问他有没有看到异常之人。

柳相成脸色一变,脚下不停反而更快了几分。

那衙差见状先是皱眉,随即看见那个带着斗笠的人因为走的太快,衣摆下露出了脚上所穿的云帛锦金线所制的鞋子。

他顿时脸色一变。

这人穿着打扮像是普通的寻常百姓,可是那云帛锦却是极为昂贵的布料,他记得他曾经在府尹家的公子身上看到过一次,可那还是被当成了宝贝寻常轻易舍不得拿出来穿着,如今这明明穿着粗布麻衣之人却将云帛锦踩在脚下。

那衙差心中一凛,大声道:“柳相成!”

柳相成一慌,直接便朝前跑去。

那衙差顿时一惊,猛的扯了一把身边另外那人大声道:“是柳相成!!”

“快追!”

两人直接丢了手中的东西,连忙就朝着柳相成追了过去。

柳相成却早已经在那人开口时便续足了力,此时听到那人喊声,顿时顾不得其他,直接拔腿便朝着身边的巷子里跑了进去。

“别让他跑了!”

“快抓住他!!”

那两个衙差见着柳相成慌不择路的背影,兴奋不已,他们居然撞上了柳相成!

如今满城的人都在抓捕他,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抓住柳相成,往后必定前程似锦。

两人快步朝着柳相成追去,而柳相成心中慌乱成一团。

他绝不能被抓回去,只要他还在外面,永贞帝就不会对柳家下杀手,他手中还握有能够翻盘之物,只要他还活着,柳家就还没到绝路,可是他如果一旦落到了永贞帝手里,他便再没了筹码,而永贞帝毫无顾忌之下,定会将他和柳家斩草除根。

柳相成猛的推翻了身旁的东西,那些零散的物件“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阻了身后之人片刻,可是柳相成本就已经年迈,往日又养尊处优,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两个衙役的年轻力盛。

他被两人追着逼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里,迎面便是一睹青墙,而两侧是高耸的院落,那立于一角的槐树仿佛在嘲笑他的穷途末路。

柳相成猛地回头看着冲进来那两个面露喜色的衙差,眼底露出悲愤之色。

而那两个衙差却是高兴至极,脸上兴奋的通红。

“柳阁老,你就别跑了,这京中到处都是抓你之人,你是跑不掉的。”

旁边那人撞了他一胳膊肘:“跟他废话什么,还阁老,他现在就是个逃犯,赶紧把人抓起来,回去交差之后,咱哥俩就发达了!”

先说话那人闻言连忙点点头,两人快步朝着柳相成逼近,伸手就想要抓他。

柳相成紧紧握着手中方才在逃跑路上捡来的竹刺,正准备拼死一搏时,眼前却是突然一花,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前,手中寒光朝着那两人腕间横扫过去。

那两个原本朝着他扑来的衙差几乎同时惨叫出声,然后还不等他们看清楚眼前是谁时,就只觉得脖间一紧,两人同时被人紧紧勒着脖子,用力一折,两人脖颈间便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789 是你?

柳相成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还没回过神来,耳边便暴起一阵低喝。

“谁让你杀人的。”

小小的女孩手中拿着两尺长的短剑,剑尖上是逼退那两个衙差时,从他们腕间划过后留下的血迹,此时却直指向身前之人。

那人松开手,声音暗哑道:“主子吩咐,不能留活口……啊!”

他话还没完,就直接惨叫出声,只因为眼前女孩直接一剑刺穿他左手。

剑尖透骨而过,穿透了他掌心,而他剧痛之下整个手掌鲜血淋漓。

女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明明一张稚嫩容颜,那眼底的漆黑却是让得人心底生寒。

那人疼的冷汗淋漓,却不敢去止血,“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十九知错。”

女孩直接抽出短剑,剑上的血迹溅到了她衣裙。

“别忘了你现在的主子是我,再有下次,你就不必活了。”

柳相成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心中跳动的厉害,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回不过神来。

那救他的少女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可是从身高上看上去却更像是个孩子,而她刚才出手狠辣的模样也让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望着对面那人鲜血淋漓的手,手中握着的竹刺并没有放开,反而满心戒备的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做什么?”

女孩回头,一张脸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柳相成惊声道:“是你?!”

自从冯蕲州对柳家下手开始,他就一直在暗中查探他们的事情,若论起对荣安伯府的了解,这京中怕是没人能比的过他,他又怎会认不出眼前这少女,竟是那个被冯蕲州收做义女,名叫尽欢的荣安伯府二小姐。

“冯尽欢,你想干什么?”柳相成倒退了半步。

尽欢面无表情的看他紧绷的身形,扬唇轻讽:“我如果真想做什么,你早就已经身陷囹圄。”

柳相成闻言心中一顿,忽然就想起昨日回府时,那马车上被人扔进来的东西,当时他坐在马车里根本就没有看清外面的人是谁,只知道如果不是那人通风报信,让他心中起了怀疑离了马车躲去了别处,他怕是早就回了府中自投罗网。

他猛的抬头看尽欢:“昨天提醒我宫中围了柳家的人是你?”

尽欢淡声道:“是我。”

没等柳相成开口问他为什么,她就直接冷淡道:“眼下满京城都是抓捕你的人,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说话?”

柳相成神色一紧。

“想活命,就跟着我。”

尽欢说话间垂头看了眼地上那两个死去的衙差,嘴唇微抿,再抬头时脸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下,直接就朝着巷子外面走去。

柳相成看着尽欢离开,在原地迟疑了片刻,便大步跟了上去。

……

巷口停着辆马车,冯尽欢直接带着他进了车里,马车前行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另外一波盘查之人。

“你们是什么人?”

那士兵走到车边就想要掀帘子。

“放肆。”外面赶车的人直接挡住了他,“马车里头是荣安伯府的二小姐,不得冒犯!”

“荣安伯府?”

那人迟疑。

尽欢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探出头道:“出什么事了?”

外面车夫说道:“二小姐,他们正奉命捉拿逃犯。”

“逃犯,是柳家的人吗?”尽欢闻言小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对着那几个士兵说道:“你们是要上车来检查吗?”

那士兵闻言面露犹豫之色,旁边另外一人连忙扯了他一把,连忙朝着尽欢弯腰笑道:“冯二小姐说笑了,您怎么可能窝藏逃犯,刚才我们不知道车里坐的是您,有所叨扰,还请二小姐见谅。”

尽欢朝着几人笑了笑:“没关系,你们也是职责所在。”

那人松了口气,连忙挥手让其他几人避让开来,示意放行。

尽欢放下车帘后,那车夫便赶车离开。

先前说话那人看着马车离开,不由皱眉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不拦着你让你去找死吗?”后来那人身材瘦高,闻言直起腰来瞪了他一眼:“那荣安伯府是什么人家你不知道,更何况那荣安伯府的大小姐刚和镇远侯成了亲,如今这京中谁敢招惹他们?”

“可是逃犯…”

“逃什么犯,那柳相成昨儿个就跑了,怕是说不定早就已经出了城,就算还在城里头,他难道还敢去投奔了荣安伯府的人不成?”

要知道那柳家之所以会有今天,全是因为冯蕲州而起,据说要不是冯蕲州将柳家的罪证交到了圣前,惹得陛下震怒,柳家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刚才那冯二小姐虽然只是冯蕲州的义女,可好歹也是荣安伯府的人,柳相成又不是疯了,会傻的去找她?

“行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这京里头水深着呢,你这榆木脑子做事多想想,免得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那人说话间正准备让其他人一起去另外的地方搜查,却不想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出来一阵尖锐的哨鸣声。

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出事了。”

那人脸色一沉,连忙抓着手里的武器沉声道:“过去看看!”

……

柳相成心惊胆颤的躲在马车最里面,听着冯尽欢三言两语的就打发了巡查之人,看着她拿着荣安伯府的牌子,轻易便取信了所有查探之人,然后将他安全的带回了城内一处僻静的宅子。

他望着冯尽欢,心中积攒了太多的话要问,也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可是冯尽欢从头到尾都没有与他搭话的打算。

柳相成只能闭紧了嘴,跟在冯尽欢身后进了宅子里面,看着这不大的宅子里精致的模样,心里头却是隐隐生出一些猜测来。

几人走到后间厢房时,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

“尽欢小姐。”

“哥哥呢?”

那人看了尽欢身后两人一眼,低声道:“公子在里面。”

尽欢点点头,将短剑直接扔给了那人,然后就带着身后两人一起进了里面。

房中十分安静,里面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袍,长发束冠的人背对着他们站着。

790 长祗

那人身形颀长,身形消瘦,身前摆放着一炉香,手中正拿着东西拨弄着里面的香料。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放下手里的香炉盖子,回过来头看着进来的三人,露出了扣着半边面具的脸。

“哥。”尽欢开口。

冯长祗看了眼她身后手上染满血迹的十九,声音清冽道:“十九惹你不快了?”

十九只觉得身上一寒,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公子饶命。”

尽欢上前一步站在跪着的十九身前,对着他冷淡皱眉:“我已经罚过他了。”

冯长祗闻言面露不愉。

尽欢冷声道:“你说过,他现在是我的人。”

冯长祗微低着头看着尽欢,见她挡在十九身前寸步不让,他忍不住叹口气道:“行了,他是你的人,我不动他。”

十九闻言瞬间松了口气,白着脸看着掌心的地方,他知道如果不是尽欢替他求情,如果不是她先给了他一剑,他今日惹恼了这女孩,怕是眼前这青年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朝着尽欢磕头:“十九多谢小姐。”

尽欢挥手让他退下去后,冯长祗便伸手将她拉到了身前,伸手替她理了理额间的软发,然后便拿着帕子擦着她手心染上的血迹:“熹儿,下次若是不喜欢别自己动手,哥哥替你处置他们。”

尽欢小脸一沉:“我说过,别这么叫我。”

“熹儿…”

尽欢手一抽,直接便打落了冯长祗手里的帕子,脸上满是寒霜。

冯长祗她这般颜色神色一顿,只得改口:“尽欢。”

尽欢抿了抿嘴唇:“冯熹已经死了,我现在叫冯尽欢。”她直接避开了冯长祗想要拉他的手,对着他说道:“你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

柳相成从进入屋里开始,脸上就不断变化,先是因为眼前这青年有些熟悉的容颜,后来更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对话,而当他听到“冯熹”二字时,脸上已经全是震惊之色。

他调查过冯蕲州的事情,更曾经暗中和冯远肃合作过,那时候冯远肃曾经告诉过他,说他知道先帝印信的下落,甚至他言语间还知道一些关于皇室隐秘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冯蕲州和萧云素的关系,只以为冯远肃是从别的地方知道的消息,被冯远肃用此拿捏便帮他出手对付过冯蕲州,谁知道七皇子落败,冯远肃死在狱中,冯蕲州心狠手辣的几乎灭了冯家的族,他便没敢在插手那边的事情。

直到后来温家出事,他发现了冯蕲州是幕后之人,且牵扯出冯乔的身份之后,冯蕲州对他们再无留手时,他才重新重视起冯蕲州,查出了以前一些他不曾留意的事情。

柳相成还记得,当初冯远肃曾有过一子一女,而他那个女儿就叫做冯熹。

如果冯尽欢就是冯熹,那么眼前这被她唤作哥哥的青年……

“你是冯长祗?!”

柳相成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冯长祗抬头看着他:“柳阁老认识我?”

柳相成听他没有反驳他的称呼,心中忍不住一跳,随即便是涌出抹欣喜来。

如果眼前这人真的是冯长祗的话,那么冯尽欢会瞒着冯蕲州他们出手救他便有了理由,毕竟当初冯远肃是死在冯蕲州手中,那整个冯家更是因为冯蕲州死了个干净。

他们兄妹二人跟冯蕲州之间有着杀父之仇,不管是为了什么救他,至少他们绝不会将他交给冯蕲州,甚至拿他和整个柳家去给冯蕲州增添政绩。

柳相成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思绪便恢复了活泛,目光落在半边面具外有些和冯远肃相似的脸上,开口说道:“老夫曾经听你父亲提起过你几次,只是一直未曾见到过你。”

“当年冯家那场大火来的突然,老夫想要救人之时已经来不及,我以为你们兄妹都已经没了,为此还觉得愧对你们的父亲,如今见着你们还活着,我真的替你们父亲觉得高兴。”

尽欢目光沉了下来,突然就嘲讽出声:“救我们?怕只是想要拿住我们兄妹,好逼着我父亲吐露出你们想要的那东西的下落吧?”

“柳相成,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我父亲绝不会在你们面前提起我们兄妹半点,而你也别拿着你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我们兄妹,我嫌恶心。”

柳相成原只是想要套套近乎,毕竟这兄妹两既然救他回来,必定是有所图,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那些话会被尽欢直接堵了回来,那些毫不留情的嘲讽直接让得他脸上铁青。

“冯公子也这么认为?”

冯长祗看了尽欢一眼,开口道:“我父亲的确没跟我们提起过你。”

柳相成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分明是向着冯尽欢,嘲讽他刚才的那些话。

柳相成顿时就知道这两人根本就没有跟他客气的意思,他也收了跟他们套关系的念头,直接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帮老夫,别告诉老夫你们日行一善。”

冯长祗轻笑出声:“当然不是,我们请你过来自然是有别的事情。”

柳相成冷眼看着冯长祗。

冯长祗开口说道:“柳阁老这两日在城中四处躲避,怕是还不知道柳家如今的情形。”

“柳徵因为毒杀柳弛,妄图蒙蔽圣听逃脱罪责,已经被永贞帝剥去了官职打入了诏狱,而大理寺少卿蔡奇也已经招供,他所行之事皆是由你指使。”

“蔡奇不仅将如何收买狱卒,放柳徵入大理寺的事情招供出来,连带着还有这些年他替柳家所做的事情,还有柳阁老是如何培植党羽收买朝臣,意图扶植他人谋夺皇位。”

“柳弛死前,曾留下血书一封,里面揽进了所有罪责,更吐露他放置往日所行之事罪证的地方,宫中已经命人查抄了柳家,从你府中搜出来很多足以让柳家抄家灭族的东西,其中就包括柳家当初和温家勾结,替八皇子谋事,且参与吴家屯兵,甚至曾意图谋害圣上的证据。”

说一下

家里人过生日,还在外面,回去有点晚,不用等更新,写完估计要12点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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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1 筹码

“不可能!”

冯长祗一席话让得柳相成脸色铁青,怒声道:“徵儿怎么会毒杀他兄长,更何况弛儿怎么可能会认罪…”

他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会跟柳弛里应外合,由蔡奇为节点,将太许的事情跟大皇子那边牵扯上。

他们手中本就握有一些大皇子这几年来暗中行事的证据,其中不乏能够将他们拉进泥沼之事,只要全部拿出来,就一定能够让大皇子和陈家他们所顾忌,只要他们害怕牵连己身,就定不敢再将柳弛置于死地。

只要能免了柳弛的死罪,保住他性命,他就有办法能让柳弛翻身。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计划好的,这种情况下,柳弛怎么可能会好端端的认罪,而且柳徵…他明明是奉了他的话去安抚柳弛,让他稳住自己切莫中了他人算计,说出不该说的事情来,他怎么会毒害他的亲生兄长,甚至让得蔡奇也暴露入狱?!

柳相成抬头看着冯长祗怒声道:“你骗老夫?”

“我骗你干什么?”

冯长祗说道:“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柳徵毒害兄长之事,就连蔡奇也交代说,当时只有柳徵和柳弛在内,连他也只是守在外面并没有进到里面。”

“柳徵走后,柳弛就暴毙在狱中,留下了那封认罪的血书,柳弛就算不是柳徵所害,他的死也断然跟柳徵脱不了关系。”

柳相成脸色发白,紧紧抓着身旁的桌角。

冯长却还嫌不够似得,继续说道:“柳阁老大抵是还不知道吧,你那二儿子近来和襄王走的极近,屡次替襄王谋算大皇子不说,就连你那大儿子与地方官员勾结贩卖官职的那些罪证,十之八九也是经由他手交给冯蕲州的。”

“说起来,那两个从太许寻来的人证,还是柳徵亲自命人护送上京的,听闻入京之后,那两人便直接被送进了大理寺,如果不是有这两个人作证,柳弛还没那么容易被入罪。”

柳相成如遭重击,整个人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不可能…怎么可能……”

柳徵为什么要害柳弛?

他们之间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为什么要害柳弛?

他们是亲兄弟!

冯长祗看着柳相成脸色煞白的样子,开口说道:“这世间本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人心多变,襄王本就是利用柳徵来拖垮柳家,顺便对付大皇子除其羽翼,而柳徵想必也早就对你们心有不满,想要挑拨两个人的关系,让他对柳弛下手又有何难?”

柳相成面无血色,突然就想起柳徵之前所曾经出现过的异常来。

从柳慧如出事开始,他整个人就变得格外冷寂,可是面对他时却依旧恭敬,只是对柳弛有些排斥,那时候他总以为柳徵是因为柳慧如的事情心有不满,还特意出言安抚,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柳徵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居然和襄王联手,来陷害柳弛,甚至将他们整个柳家都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冯长祗开口道:“柳阁老聪明一世,却在此事上糊涂。柳弛如果不死,你们柳家尚且还有翻身之力,只可惜他死了,还是被柳徵灭了口,再加上从你柳家搜出来的那些东西,你觉得宫里可还会饶了你……”

“够了!”

柳相成脸色晦暗,强压着到了喉间的腥甜,抬头看着冯长祗嘶声道:“你将老夫带来,难道就是想要嘲讽老夫教子无方,累及身后氏族?”

“我柳家就算再如何,如今却也还在,却不像你冯家几乎被冯蕲州灭了族,只留你兄妹二人在冯蕲州那厮的手下苟延残喘。”

冯长祗听着柳相成的话顿时脸上一寒,尽欢直接拿着短剑上前一步厉声道:“你找死!”

“尽欢。”

冯长祗连忙伸手挡着尽欢,然后冷着脸看着柳相成:“你倒是嘴硬,我兄妹再如何也没有像你一样成为丧家之犬,被撵的无处可藏。”

柳相成冷笑一声,却不受激:“你不必激老夫,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既然早知道老夫和你父亲的关系,就不会那么好心来救我。如今你救了我,就必定是对我有所求。”

“冯长祗,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用不着拿我那几个不孝子来讽刺于我。”

冯长祗听着柳相成的话,见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可神情却已经恢复清明,就知道他想要借柳弛和柳徵的事来刺激他的事情已不可行。

他深吸了口气,收敛了方才那外露的情绪,整个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冯长祗低声道:“不愧是柳阁老。”

柳相成反讽道:“比不得你们年少英才。”

冯长祗仿佛没听出他话中嘲讽,见柳相成神色冷然的模样,直接开口:“既然柳阁老已经知道我心思,那我也不必隐瞒,我知道你想要保住柳家,也想要对付冯蕲州他们,可是如今柳家的情形你自己也清楚,皇帝那边容不下柳家,朝中也有太多人不会给柳家翻身的机会,如果没有外援,单靠你自己根本就不是冯蕲州的对手。”

“冯蕲州和廖楚修作戏了三年,暗中却早已经联手,不仅如此,禁卫统领邵缙、大理寺卿邬荣也都是他们的人,这京中过半兵力皆在他们手中,我敢保证,无论你手中握有什么样的筹码,只要你敢在京中露面,不用等你去到宫中,他们就能直接要了你性命。”

“柳阁老应该很清楚你跟冯蕲州之间的仇恨有多大,他是绝不可能让你有机会出现在圣前,更不可能让你拿着你那些所谓的筹码替柳家和你自己翻案。”

“只要他们弄死了你,到时候将你尸体抬进宫中,死无对证之下,哪怕你手中筹码再大,也不过是水中云月,一碰既消。”

柳相成听着冯长祗的话手心微紧,虽然早就猜到冯长祗或许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可是他这么直白的将当年往事说出来后,他却仍旧心中一震。

“什么筹码,老夫不懂你在说什么。”

792 未死

冯长祗看着他:“柳阁老真的不知道什吗?”

“你借由扶持大皇子之名,暗中却将他手中人脉和权势全数用于你手中之人身上,借此提拔你信任之人,将你之势力遍布朝堂,除此之外,你当年表面上与温家一起辅佐八皇子,可暗中却聚敛钱财由吴家屯兵,甚至还暗中于柳城聚集贤能之士,几乎有小朝廷之称…”

“柳阁老已经花甲,想必是没有登皇逐鹿的想法的,而据我所知,你也从未教过你府中子侄帝王心术,那你这般筹备是为了什么?”

柳相成脸色瞬变,目光暗沉的看着冯长祗:“你知道什么?”

冯长祗扬唇:“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一些,比如你手中握着的那份筹码。”

“柳阁老,先前你柳家殷盛之时,想要借那人将来之势让你柳家再现先帝时风光也就算了,如今你已不如从前,柳家更是自身难保,那个人握在你手中也无用处,不如你将他交给我如何?”

“我能保证做完你没有做完的事情,甚至能替你除了冯蕲州他们。”

柳相成闻言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他紧紧看着冯长祗,似在分析他话中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可是冯长祗眼中的坦然让得他心里不断往下沉。

他紧紧咬着后牙槽,沉默了片刻才暗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长祗轻笑:“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说是我,怕是就连冯蕲州他们也知道此事,只是他们可能还无法确定你身后那人到底是谁。”

“不过这个也只是暂时而已,一旦柳家倒了,而你又被抓住,柳城便彻底没了庇护,凭他们的能力想要挖出那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你与其将那人留在手中坐以待毙,何不与我们合作一把,只要除了冯蕲州他们,你这些筹码就有机会送到永贞帝跟前,而到时候你柳家未必就不能翻身。”

“没了柳弛,还有柳徵,没了柳徵,还有你柳家无数子侄,柳阁老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只要能保住柳家血脉,何愁将来柳家不会兴盛?”

柳相成脸色神色不断变化。

他知道以柳家如今的情形,想要翻身何其艰难,更何况他先前一直不知道,那廖楚修和邵缙竟然和冯蕲州都是一伙的,有他们两人在旁,一个握着京中过半兵力,另外一个掌握宫中禁卫进出,他就算握着筹码想要去到圣前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冯长祗的话也让他心惊。

柳相成一直都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无论是当初的八皇子,还是如今的大皇子,他都曾想着借他们之力来成就柳家,可是如今冯长祗知晓,冯蕲州他们也知道,他所谓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留在手中不仅不能保命,反而还有烧手之患。

一旦筹码不再是筹码,他也就再没了翻身之力。

柳相成紧紧握着拳心,半晌后才抬头道:“老夫凭什么信你,冯蕲州一人尚且难以对付,更何况还有廖楚修和邵缙,连老夫都比不过他们,更何况是你这个黄口小儿,你有什么底气让老夫信你?”

冯长祗闻言轻笑:“这就不劳烦柳阁老操心,我既然敢说,便自然有我的办法。”

见柳相成依旧不信,冯长祗伸手取出一物来,递给柳相成,“不论你信不信我的话,眼下与你来说,只有我能帮你,而且也只有我能保全你们柳家。”

“柳阁老,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仇人,而我们的目的也一直都一样,我知道你现在对谁都心存怀疑,但是如果你看了这个,想必就应该知道我绝不会害你。”

“这个东西是有人让我转交给你的,她说只要你见了就明白。她感激当年你曾帮过她,不管那时结果如何,她依旧记得你这份恩情。”

柳相成眉心紧皱,满脸怀疑的接过冯长祗手里的东西。

那是个十分精巧的手镯,上面挂着小小的铃铛,手镯像是被烟火熏过,一半皆是乌黑之色,而手镯下的铃铛上也有了裂痕,靠近手镯里侧的地方像是刻着什么。

柳相成神情微怔,只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先前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他不由微垂着眼伸手去摸着那手镯内侧的刻痕,等到摸到里面的痕迹,辨清楚那里面刻着的是什么字时,脑子里如同闪电划过,蓦的就想起了遗忘已久的事情,整个人瞬间脸色大变。

这东西…

这东西……

……沅……

她还活着?!

柳相成猛的抬起头来失了声音,看着冯长祗时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这是谁给你的!”

“自然是你想之人。”

“不可能,她早就已经死了!”柳相成失声道。

冯长祗看他:“那你可有亲眼见过她尸体?”

柳相成张嘴就想要说见过,可是嘴唇张阖了半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初那人失踪之后就没了踪迹,后来宫中起火烧死的那人他一直都以为是他们送进宫里的萧云素,可是如今知道冯乔是萧云素的女儿,甚至于萧云素还出宫跟冯蕲州一起生活了数年,才死在了冯家,那当初在宫中那场大火中的人是谁?

又有什么人能够骗过永贞帝,甚至骗过宫中那么多眼睛?!

柳相成脸色微白,想通了其中关键后,心里生出股寒意来。

冯长祗对着他沉声道:“她说,她会帮你。”

……

柳相成被冯长祗安排住了下来,他原本的那些迟疑和猜忌,在看到那个手镯时便消了大半。

冯长祗命人好生安顿柳相成,又专门挑了几个仆从前去服侍,这才将柳相成送进了后面的厢房,等着柳相成离开之后,冯长祗转身就见着尽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静静的看着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我了?”冯长祗轻笑道。

尽欢面无表情:“你为什么要救他,你明知道当初要不是他们利用了爹爹和娘亲,爹爹就不会和二叔结仇,如果没有当初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惨死。”

793 别骗我

冯尽欢看着冯长祗,一双眸子黑的厉害。

“你说你想要替爹爹和娘亲报仇,柳相成虽然不是罪魁祸首,可是他也是害死爹爹他们的人之一,你既然想要报仇,又为什么要救他,还跟他合作甚至答应替他保全柳家?”

冯长祗闻言神色顿了顿:“熹儿…”

见尽欢冷着脸,他改口道:“尽欢,我当然记得他也有份害死父亲,当初的事情我半点都不敢忘记,可是你也知道我们如今的势力根本就比不上冯蕲州他们,更何况还要再加上一个廖楚修。”

“柳相成哪怕没了柳家,他这些年也定然还有底牌在手,光就是他手中握着的那个人,就足以让我们暂时跟他虚与委蛇,如今我们还能用得上他,所以暂时还不能动他,至于我刚才跟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不再防备我们罢了。”

“你放心,我会替父亲他们报仇的,只要等扳倒了冯蕲州他们,我一定会了结了他,以慰父亲、母亲在天之灵。”

尽欢静静的看着冯长祗许久,目光在他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上,半晌后才低声说道:“你别骗我就好。”

冯长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骗你。”

尽欢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冯长祗见状低声道:“这几日城中若是搜不到柳相成,冯蕲州他们怕是会起疑,你在他们身边要小心着些,切莫露了痕迹,还有冯乔那边,她那人最是警惕,你须得防着她猜忌于你,免得坏了丰安山之行。”

“廖楚修和冯乔的关系既然那么好,他和冯蕲州先前作戏的事情倒是能成为一个攻击他们的借口,如果永贞帝知道他们先前那些都是在作戏,而他和冯乔早有苟且,怕是绝不会再像现在这么信任他们。”

冯长祗对着尽欢柔声道:“冯乔如今这么信任你,就是我们最大的利器,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我们都能提前应对,而你也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我们想要的消息。”

“尽欢,我知道你在她身边辛苦,可是只要再坚持几日,往后你便不必在与他们周旋。”

“你相信哥哥,哥哥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将我们所有失去的东西都全部夺回来。”

尽欢听着冯长祗嘴里的话,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和温柔,却只觉得心底微寒,眼前这人明明就是哥哥的容貌,可是她在他身上却寻不到半点让她觉得温暖和熟悉的感觉,反而陌生的让人难以亲近。

她眼神黯了几分,侧身避开了头顶上的手。

“哥哥,你刚才交给柳相成的东西是什么,还有你们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尽欢低声问道。

冯长祗手中一空,下意识的看了尽欢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尽欢说道:“我只是好奇,柳相成先前明明防备着我们,哪怕你点明了他手里的筹码,他也根本就不愿意相信我们,为什么一看到你给的东西后就转了念头。”

“还有你三年前在大火之中失踪,连我都来不及带上,也是因为那个人吗,她为什么只救你而不救我,让我们兄妹分离了三年?”

冯长祗面色不变,只是柔声道:“她说她当时去到冯家的时候火势已经极大,只勉强找到了我,却不见你身影,后来冯蕲州他们去了冯家,她就只能先带着我离开。”

他说话间蹲下身子,跟坐着的尽欢视线平行,双手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哥知道,你这几年受了不少委屈,都怪哥哥没用,才没有保护好你…”

尽欢看着冯长祗脸上流露出来的难过,嘴唇动了动:“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想谢谢她救了你。”

“以后会有机会的,等我们报了仇,再一起谢她。”

尽欢见着冯长祗不欲再说,便点点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那人的事情,而是开口说道:“哥哥,我饿了。”

冯长祗连忙笑道:“饿了吗,你想吃什么?”

尽欢低声道:“我想吃蜂蜜栗子糕。”

“知道你喜欢甜食,没想到还这么馋嘴,你先等一会儿,我这就让厨房的人去做。。”

冯长祗伸手摸了摸尽欢的头发,亲昵的笑着说完之后,这才就转身出去外间招呼人去厨房准备蜂蜜栗子糕。

他背对着里面跟下人说话时,整个人站在阳光底下,身下的影子拉的极长。

尽欢睁大了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背影,刚才的那些亲昵和小心翼翼都没了踪影。

那边冯长祗感受到她的目光回头,对着她露出个笑来。

尽欢也是扬唇笑了起来,只是眼里却是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满满都是挥不尽阴霾的暗沉。

……

……

冯乔他们得知柳相成被人救走的事情后,已经离柳家被围过去了将近两日。

宫中下令捉拿柳相成后,京中巡防营和奉天府,乃至禁军的人几乎将整个京城都翻了过来,却依旧不见柳相成踪影。

奉天府那边传回消息,说是有衙差死在了暗巷之中,动手之人极有可能是柳相成的人时,廖楚修就命人想办法将那两个衙差的尸体弄了出来,和冯乔、冯蕲州,还有赶来的邵缙一起察看时,目光都是落在那两人身上的伤口上。

邵缙将两人的胳膊翻了过来,仔细看了眼上面的伤口。

“这伤应该是快剑所伤,伤人的人有功夫在身,两处伤口连贯,想是一剑所为,只是奇怪,那人既然有这般能力能够一剑逼退两人,又为什么会故意控制力道,居然没伤了他们腕间筋脉?”

能够一剑逼退两人,剑尖再入半寸便能断了这两人筋脉,废了他们岂不是能更好的任人施为?

筋脉不断,就有反击之力,而有反击之力,就代表仍有变数。

如果是真想要杀人灭口,那人怎么会蠢的给自己留下后患?

廖楚修垂头看了眼那剑伤,眼神微眯着没有说话,只是神情间却带着疑惑。

这使剑的手法,有些熟悉……

794 怀疑

“楚修,你在想什么?”

冯乔见着廖楚修神情不对,低声问道。

廖楚修摇摇头,说了句“等会儿再告诉你”,然后就朝着邵缙问道:“尸体上能看得出来什么吗?”

邵缙在来京中得到永贞帝赏识之前,更多的混迹于江湖之中,他的那些军中的“履历”,只有一小部分是真实的,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廖楚修为了让他能够名正言顺的入宫伴驾而帮其伪造的。

邵缙也自然也明白廖楚修的意思,闻言摇摇头:“看不出来。”他伸手探向那两人的脖子,“这骨头断的彻底,一击毙命,两人死前没什么痛苦,想来是被人从身后动手的。”

“这些衙差大多都只是普通人,就算有功夫也都是三脚猫,能够轻易弄死他们的人多的是,想要从尸体上找出什么来很难。”

邵缙察看了两人身上没有别的伤处之后,这才起身拿着帕子擦着刚才碰过尸体的手:“不过有一点倒是能看的出来,伤这两人的人和杀他们的人应该不是同一个人,要不然手法不会差这么多,我觉着这两个人恐怕是发现了柳相成的踪迹,才会被人灭了口。”

冯乔皱眉道:“柳家全部被围,柳相成一个人逃脱,柳徵早在跟萧闵远联手时就将柳家那些底牌全部暴露,那些所属柳家的势力也都有人盯着。”

“如今宫里对柳相成厌恶至极,这京中又到处都是搜捕他的人,柳相成身边如果有这般身手的人,该早就出城了才是,可是城外监视的人一直都没有消息说见到他出城。”

冯蕲州沉声道:“柳相成应该还在京中,只是被人给救了。”

几人移步到外面,暗麟便带着人进去处理尸体,那两个衙差因公而亡,尸体是奉天府交还亲属时弄出来的,暗麟吩咐几人在两人尸体上多添了钱袋,才让人将那两人的尸体送回了原处。

邵缙听着冯蕲州的话后皱眉道:“表叔是说,那藏着的人出手了?”

柳相成有多大的能耐他们都清楚,先前要对柳家下手的时候,他们就封了柳家所有的暗桩,连带着柳相成这些年在京中培植的暗中势力也一并全部命人看着。

柳相成没了那些人手在手,又无法联络他的那些暗桩,出不了京城的柳相成就如同瓮中之鳖,决计不可能逃出生天才是,而朝中那些皇子朝臣都是个顶个的精明,他们也绝不会在柳家落到现在这种境地的情况下,出手去救柳相成。

一旦被人察觉,不仅会得罪他们,更有可能会被柳家牵连被永贞帝降罪。

这朝中没有谁是傻子,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除了那些皇子朝臣,能够在这种时候出手去救柳相成的,就只有可能是那个他们追查了三年都一直未曾露面,曾经那个藏在温家身后和柳净仪联手的那个人。

他们本就一直怀疑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消失,如今这般倒真是证实了,那个人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京城,甚至于这几年间一直隐藏在暗处监视着他们。

廖楚修闻言沉着眼,在旁开口道:“那人出手,本就在我们意料之内,我现在只是想知道,我们下手之时做的隐秘,邬荣更是封锁了大理寺内所有的消息。”

“柳弛的死谁都不知道,更无人知道蔡奇被抓,柳相成是怎么提前得到消息,赶在我们动手之前逃脱的?”

795 不去

冯乔几人都是脸色微沉。

柳相成能提前逃脱,除了有人通风报信外,还有什么可能?

他们行事隐秘,而邬荣那边又一直瞒着消息,柳弛死后到永贞帝发落柳家期间,宫里决计不会有消息传出来,除了是他们身边的人走漏了消息外,别无他想。

“回去以后,各自梳理一遍身边的人。”冯蕲州沉声道。

廖楚修和邵缙都是点头。

邵缙开头说道:“那现在怎么办,柳相成那边定然不可能善罢甘休,那人也绝不可能白白冒险去救柳相成。”

冯蕲州神色晦暗:“柳相成经营这么多年,手中绝对还有别的筹码,我们派去柳城的人到现在还没收获,不过不管他想要做什么,只要将他的去路堵死,他就算有再多的筹码也是枉然。”

他抬头对着几人说道:“邵缙,你命人守好了宫内,决计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接触永贞帝,楚修,城内的搜捕别停,还有柳城那边,让暗营和天风堂的人加快动作,定要将那人给我挖出来。”

“柳相成那般在意柳家,等他察觉到凭他自己已经无法保住柳家之时,他定会用手中的筹码与人交易,京中往日但凡与柳相成有所关联之人一个不能放过。”

邵缙和廖楚修点点头应下来后,几人又商讨了一番对策,这才各自散去。

廖楚修带着冯乔回府之后,神情一如往常,冯乔走在他身旁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

从刚才开始,她就感觉到廖楚修有些不对劲,那神情让人觉得他像是有话想说。

廖楚修看着她眉眼轻笑的模样,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情防不慎防,我和岳父早就已经布置好一切,却不想还是被柳相成给跑了。”

冯乔闻言说道:“跑了又能如何,除非他永远都不再露面,否则他逃不掉的。”

廖楚修沉声道:“我不会让他跑掉的。”

冯乔被廖楚修牵着手朝里走,廖楚修配合着她的步子,脚下走的很慢:“对了,大祭的时间快到了,宜欢知道你要去丰安山,这几日闹腾的厉害,非说要与你一起。”

冯乔瞪大了眼:“她月份都那么大了,还想出城?”

算算时间,廖宜欢腹中的孩子已经差不多八个多月了,快要生产,她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出城,开什么玩笑。

廖楚修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最是喜欢凑热闹,这段时间娘将她束在府里让她修身养性,她都快把百里给折腾死了,如今知道你要出城哪儿还能耐得住性子。”

“娘虽然压了她的反抗,可我瞧着她那模样,保不齐等着你们出城那日得混到你们车上去。”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话不由无语,以廖宜欢那性子,保不准还真干得出来这种事情,要是她挺着那肚子混进出城的马车,到时候百里轩非得急疯了不可。

廖楚修与她十指交缠:“要不然,就别去丰安山了。”

冯乔微怔。

廖楚修温声道:“皇家祭祀本就是年年都有的事情,今年虽然弄的大一些,可说到底不过还是那老一套的流程,祭天祭祖,告慰神灵,到时候几个巫祝蹦蹦跳跳神神叨叨的,也没什么好瞧的。你若是想要赏菊,这京中有好几座园子里菊花都开的正好,也不用舟车劳顿跑那么远。”

冯乔侧头看着廖楚修:“你不想我去丰安山?”

廖楚修点点头:“总觉着为了赏菊跑那么远太麻烦。”

冯乔闻言看着他,总算有些回过味来:“你是在担心柳相成?”

廖楚修顿了顿,眼底暗沉:“不止是他。”

“恩?”

见她疑惑看着他,廖楚修伸手轻抚着她脸颊说道:“我们身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安全,柳相成还没抓到,那先前害你之人又和他勾结在一起,他们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不想你冒险。”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尽欢陪她去丰安山…”

“我去和她说,尽欢懂事,她会明白的。”

廖楚修话中若有深意。

冯乔没有听出来,只是迟疑了片刻摇摇头道:“算了,这几日尽欢每天都高高兴兴兴的在准备着我们出去玩时要用到的东西,她这几年少在京城,我陪她的日子不多,眼下她难得求了我一回,我总不好事到临头再来反悔。”

“你如果是担心我们的安全大可不必,到时候我们随禁军一起前往,而且你不是说过,永贞帝已经派你带人随行,有你保护我们,就算柳相成他们真想做什么,他们也未必能做的到。”

廖楚修闻言皱眉:“乔儿…”

“好啦,你别担心了,我和尽欢都会保护好自己,而且有你在,我相信没人能伤得了我们的。”

廖楚修低头看着冯乔巧笑嫣然的模样,抿了抿嘴唇:“可是乔儿,尽欢她…”

“姐姐!”

廖楚修嘴里的话才刚开口,不远处就传来清脆的唤声。

院中两人同时回头,就见着穿着一袭石榴红衣裳的尽欢跑了进来。

尽欢身上的衣裳有些像是男装,只是袖口却是直接在腕间扎了起来,手腕上绑着漂亮的彩色缎带,衣裳摆袍的地方也绣着一些彩纹,看起来像是骑装,又有些像是疆外之人的穿着。

她头发被缎青色发带绑着束了起来,长长的发梢在脑后摇来晃去,见到廖楚修时,她咧嘴笑着招手:“姐夫!”而后就一头扑进了冯乔怀里,抱着她撒娇:“姐姐,你去哪儿了呀,我等你好久了!”

冯乔连忙稳住身形,见她环着她腰跟孩子似的拱来拱去,不由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你个疯丫头,都多大了还这么冒失,也不怕摔着。”

“才不怕呢,有姐姐呀,姐姐才不会让我摔着。”

冯乔被她的甜言蜜语给逗得笑了起来,点着她额头将她推开了些:“早上爹爹才说你跟着忠叔去对账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尽欢撅着嘴:“想姐姐呀。”她摇头晃脑,“古人都说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都几个时辰没见姐姐了,心里想的厉害,所以就回来找姐姐了。”

796 去查

“尽会胡说八道。”

冯乔嘴里轻斥出声,可是眼里却是盛满了笑意。

尽欢笑得开心的拉着她的手撒娇:“哪有胡说,我最喜欢姐姐了。”

“好好好,我也最喜欢你了。”

冯乔被她晃得发笑,忍不住笑着应和了一句,就见着小丫头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一些。

她一颗心都因为这笑容变得柔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尽欢因为跑动后乱了的额发,故意逗她道:“说吧,嘴巴这么甜,又有什么事儿求我?”

尽欢蹭了蹭她的手:“才不是呢,我就是想问问姐姐,趣儿和左越快要成亲了,我该给趣儿送什么嫁妆好呀?”

冯乔闻言笑道:“你要准备什么嫁妆,她的嫁妆我早就已经替她准备了,你选几样觉得好的送她就行,反正她嫁人以后也不会离开府里,依旧还住在府中。”

“可是我挑了半天都不知道要送什么,要不然姐姐你替我选好不好?”

“你舍得我去看你的小宝库了,不怕我瞧上了什么?”

“怎么会,我的就是姐姐的,姐姐喜欢什么尽管拿就好了!”

尽欢拍着胸口大气的不得了,逗得冯乔笑的不行。

尽欢这才扭头看着廖楚修:“姐夫,你把姐姐借给我一会儿,我待会儿就把她还给你。”

冯乔无奈失笑,扭头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见着尽欢依在冯乔身旁笑得露出一排白牙,大眼中满是讨好的合手朝着他做了个“拜托拜托”,一副乖巧而又狡黠的模样,他静静看了她片刻才轻笑出声:“行,暂时借你了,记得按时奉还。”

“遵命!”尽欢高兴道。

廖楚修转头对着冯乔柔声道:“柳相成城府极深,又在朝中经营多年,这次我们出其不意却仍然叫他逃脱,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用出其他手段。”

“他知道你是我和爹的软肋,说不得会对你下手,你和尽欢若是要出府,记得带上玲玥和葛千他们。”

冯乔听到廖楚修突然提起柳相成,忍不住微怔,明明是刚刚才说过的话,为什么他又再说了一次?

她眉心轻皱的看了廖楚修一眼,却见他刚才那些话只像是平常的叮嘱,根本没有半点其他意思,她心底存了疑惑,轻笑着回道:“好。”

尽欢却像是完全没兴趣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拉着冯乔的手就走:“姐姐,咱们走吧。”

冯乔笑骂了她一句“急脾气”,却又突然想起刚才廖楚修没有说完的话,忙叫住了尽欢让她稍等一下,然后朝着廖楚修开口道:“对了楚修,你刚才想说什么?”

廖楚修看着两人握着的手,还有冯乔脸上的笑容,摇摇头:“没什么,你们去吧,我先去处理岳父之前说的事情。”

冯乔被尽欢拉着离开,远远的还能听到她和尽欢说话时笑意盈盈的声音。

她在旁人面前总会带着层面具,而这般放松的样子也只有在她真正亲近和在意的人面前,而不管是冯熹还是冯尽欢,在冯乔心中都是格外不同的。

他想守着她这份笑容,不管是谁,都休想破坏。

廖楚修沉着眼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片刻,才收回了眼,转身出了院落之后,蒋冲早已经守在外面。

“侯爷,我们的人一直都守着京城四门,柳相成绝对没有出京,可是这京中能查的地方我们都查了,始终没有他下落,接下来该怎么办?”蒋冲问道。

廖楚修眼神冷沉:“柳相成那边不必查了,你去替我办一件事情。”

“侯爷吩咐。”

“把之前那两个衙差死的时候,在附近巡逻的人全部找出来,我有事要问。”

蒋冲虽然不解廖楚修为什么会有这种吩咐,毕竟那天在附近巡逻和发现那两个衙差尸体的人早就已经审问过,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此时却再找他们,难道还有什么疑点要问?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蒋冲还是点头道:“属下明白。”

“还有一件事情,你可还记得,当初萧元竺留给夫人的那些东西,其中有几处院落?”廖楚修说道。

蒋冲点点头:“记得。”

当时那些东西到手时,冯乔虽然没有将这些东西交给冯蕲州处理,反而是任由那些宅子空着,可是廖楚修却因为担心其中有什么不利冯乔的东西,所以让他带着暗营的人将所有的地方都提前搜查过一次。

那几处院落他还记得清楚,位置都是极好的,皆是在京中繁华之地,其中还有一座宅子还在如今的丞相府旁边。

“你暗中去那几处地方走一遍,看哪一处有住人的迹象,行事时小心些,如果有什么发现就回来告诉我,别惊动了里面住着的人。”廖楚修淡声道。

蒋冲闻言神情一怔。

那些宅子和产业都是当初八皇子死后留给冯乔的,廖楚修让他暗中查探那几处宅院里的动静,显然是察觉到那些地方有什么问题,而如今在京中能让廖楚修上心的也只有柳相成的事情。

“侯爷是怀疑,柳相成躲在了那几个地方,可是他怎么可能,那些地方只有夫人知晓,寻常人根本就不知道,夫人她……”怎么可能救柳相成?

“不是乔儿。”廖楚修冷声道,“那些地方,不只有乔儿知晓。”

蒋冲闻言愣了愣,下一瞬脸色大变:“侯爷是怀疑,二小姐?”

廖楚修神色冷冽。

蒋冲满脸震惊,瞪大了眼失声道:“怎么可能,夫人对二小姐那么好,恨不能将身边所有都给她,更何况二小姐虽然身份特殊,可是她不是早就已经失忆了,而且这三年间她从来都没有动过什么手脚。”

当初尽欢刚找回来时,除了冯乔,谁都不敢全然信她。

冯蕲州和廖楚修都命人监视了她近两年,可是她真的表现的就像是完完全全失去了记忆的孩子,对冯乔依赖十足,而且完全忘记了过往。

她当时还不足八岁,如果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失忆,而且之前那些都只是伪装,那简直太可怕。

797 决不留情

“三年前不会,不代表现在不会,更何况失忆也不代表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

他们成亲那日,尽欢喊着哥哥追出去的事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

而且……

廖楚修神情冷淡道:“那两个衙差手上的剑伤你也看过,难道就没有觉得熟悉吗?”

因为冯乔的关系,尽欢的功夫是他亲手所教,尽欢早年在那场大火中时右手曾经受过伤,使剑的手法和力道都与旁人不同,而且因为她使的是短剑,伤口与旁的长剑所留下的伤口也全然不一样。

这一点,哪怕是伪装之后,他也依旧一眼就能看出来。

廖楚修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至少眼前来看,能在他们身边这么容易得到柳相成的消息,甚至还能赶在他们动手之前,提前通风报信,将柳相成救走还能不惊动他们的,只有冯尽欢一人。

他不想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冯乔在意的人,可是他也绝对容不得冯乔被她所在意的人背叛。

如果冯尽欢当真罔顾了冯乔对她的真心,将她这几年的复出当成她报仇的筹码,那他绝不会对她留情。

蒋冲神色难看,显然想到,如果廖楚修猜测的都是真的,冯尽欢真的背叛了夫人,背叛了他们,那么他们这些年的秘密便全都暴露在了他人眼前。

不仅镇远侯府和荣安伯府的关系,还有太多的隐秘,这几年他们行事虽然从来没有让尽欢参与其中,可是她一直呆在他们身旁,就算没有知道全部,可是他们扶植九皇子,替他谋算皇位,拉拢朝臣,乃至于在朝中的一些布置和对皇帝的算计她恐怕都知晓一些。

只要她将这些消息告诉了别人,他们往后就会处处受人掣肘,甚至还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侯爷,如果二小姐…尽欢真的救了柳相成,那我们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住人了,您和冯大人的关系若是被宫中知晓,该如何是好?”蒋冲急声道。

廖楚修微眯着眼道:“尽欢一个人断然救不了柳相成,如果此事真是她所为,她身后必定还有旁人,而且十之八九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这几年那人藏头露尾,不敢露面,更是想尽办法暗中引着我们查探的人出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京城,如今他自以为自己隐在暗处,手中还握着尽欢这张王牌一定会觉得得意至极。”

“如果他们轻易将我和岳父的消息暴露出来,我们定然会对身边之人生疑,而且就算永贞帝真的知道我们以前在作戏,以我们两人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最多也是失了帝心,却根本无法动摇我们根本。”

“既然不能借此扳倒我们,这消息于他们来说就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的玩意,他们定然会等到能够彻底扳倒我们之时,再将此事暴露出来为永贞帝处置我们添加筹码,而这个时候,他还舍不得这么快的废了尽欢这颗棋子。”

只要那人不蠢,就绝不会在此时对他们动手,甚至极有可能那人会直接按捺下来,让京城保持风平浪静已减轻他们的戒心,从而寻找最好的机会,然后对他们一击毙命。

这才是那个幕后之人该有的手段。

廖楚修对着蒋冲道:“宫中的事情你不必管,尽快去办我交代的事情。”

蒋冲沉声道:“那尽欢那边……”

“让黄玉盯着。”

如果不是尽欢做的,那也就罢了,他大可会将她当成小姨子,安安稳稳的替她寻个好人家,让镇远侯府成为她将来的依靠,可是如果她真的背叛了乔儿,甚至还想借此来害待她至亲的姐姐,那他只好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她,让她去黄泉陪她那死去的爹娘。

廖楚修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能让他善良和仁慈的人,只有冯乔。

……

京中因为柳家的事情而风起云涌,柳相成的逃脱更是给一些人心中蒙上了阴霾。

大皇子府和陈家的人都有些胆战心惊,他们算好了一切,想要推柳弛顶罪,却不想柳弛死在狱中,连带着柳徵和柳家也突然遭了难,他们原本该是欣喜的,虽然过程不同,可是柳家倒了,柳弛虽死却依旧背负了所有的罪名,足以给他们时间喘息,可是谁能想到柳相成居然会跑了。

萧显宏一边暗骂宫中禁军无能,一边和陈品云一起派人四处搜索柳相成的下落。

永贞帝为此大发雷霆,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以为柳相成的出逃而重处柳家之时,却没想到宫中却是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将柳徵和柳家一些直系之人逮捕入狱,命人将整个柳家围困起来之外,竟是没有打杀任何一人。

这完全不像是永贞帝性格的动作,让得朝中不少人都是猜测不已。

原本想要趁乱寻事之人都收敛了几分,而想要落井下石那些人也都观望了起来。

谁也不想因为一时心急,而惹怒了帝心,成了别人的踏脚石。

柳家就身处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成为了京中之人瞩目之地,而柳家之主,原本的凤阁阁老柳相成的下落也成了所有人关心之事。

不管柳相成到底在何处,也不管京中那些杂乱不安,一年一度的皇室大祭照常筹备起来。

丰安山那边早在月余前时,就已经开始筹备起来,宫中不仅早就已经派遣了相关的人过去清理附近的人群,礼部那边早已经派遣了人过去提前准备祭祀所需的一应事物,顺带着安排之后会做的事情。

在祭祀前五日,萧金钰才带着礼部尚书、太常寺卿,还有一些朝中大臣开始启程前往丰安山。

冯乔带着尽欢站在车前,而廖楚修立于他们身前。

“姐夫,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吗?”尽欢仰着头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淡声道:“今日晨起宫中突然传旨,我有事需要留在京中处理,你和你姐姐先随禁军同行,我最迟两日便到。”

“这样啊。”尽欢叹口气,狡黠道,“那姐姐岂不是会很想你?”

798 誓言

冯乔闻言顿时瞪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斥道:“我看是你想借着你姐夫的威风借不到吧。”

出城之后,尽欢便想骑马,只是被冯乔给严词拒绝。

尽欢被看穿了心思,“哎哟”一声捂着耳朵轻哼道:“我哪有想逞威风,我就是想骑马呀,趁着天还未冷,正是骑马的好时候…”

“骑什么骑,你这个头还没马高,乖乖的跟我坐车。”

冯乔毫不留情的驳回,让得尽欢撅起了嘴。

廖楚修见着两人打闹的样子,目光微暗了几分,突然开口说道:“前几日刚下过雨,路上泥泞,骑马不安全,况且你们虽然和禁军随行,但毕竟不是皇室中人,这一次也只是因为邵七的原因捡了个便利,所以行事低调一些,不要招摇,省的惹人口舌。”

尽欢见廖楚修开口,就知道这事儿没得商量,不由瘪瘪嘴没再强求。

廖楚修这才转头看着冯乔说道:“乔儿,这次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你们去到丰安山后就呆在山上,没事不要外出,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就去找邵七,遇到什么切莫逞强,一切以安全为上。”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叮嘱忍不住失笑,往日总觉得他霸道极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唠叨的一面,而且他这模样像是怕她一去不回似得。

她安抚的伸手拉着廖楚修的手,对着廖楚修说道:“你放心吧,我会自己小心,而且有七哥照应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处理京中的事情,我会在丰安山等着你。”

廖楚修回握住她的,轻笑着捏了捏后,这才转头看着旁边的尽欢。

尽欢立刻眨眨眼,没等廖楚修开口就拍着胸口道:“姐夫放心,我会保护好姐姐的。”

廖楚修看着她半晌,目光落在她眼睛上说道:“是吗?”

“那当然,姐姐是我最重要的人,哪怕豁出命去,我也会保护好她的,定然完完整整的将她送回到你身边,不然就叫我天打雷劈…”

啪——

尽欢话音还没落下,后脑勺上就被冯乔拍了一巴掌:“小孩儿家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尽欢咕哝。

冯乔瞪了她一眼:“举头三尺有神明,誓是胡乱发的吗,赶紧上车去

尽欢脸上刚刚还没成型的信誓旦旦瞬间被打散了个干净,她捂着后脑勺委屈的瘪瘪嘴,叫了声“姐姐”,见冯乔压根不理会她的撒娇,不由哼哼唧唧了两声,这才有些委屈的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冯乔见她上了车后才叹口气,总觉得熊孩子什么的养起来真费心。

她侧头看见廖楚修眉心微拢的模样,不由开口问道:“楚修,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这几日总是心事重重的。”

廖楚修回神,拉着她的手靠近了一些:“没什么,乔儿,这次去了之后你要记得,不管做什么,都要带着玲玥他们,知道吗?”

“知道啦,你都说过多少次了,都快唠叨成老头子了。”冯乔哭笑不得。

廖楚修顿了顿,不满:“你嫌弃我?”

冯乔笑起来:“我哪有,只是你这个唠叨劲儿真是快赶上爹爹了…”

廖楚修闻言直接伸手掐了下她脸颊。

冯乔也不恼,转身在他手心上蹭了蹭,笑着道:“我你还不知道吗,我有那么笨吗,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廖楚修就着她嘴角揉了揉,低叹了口气,可不就是最笨的吗。

明明最是精明敏锐之人,外人哪怕一点错漏都能察觉,可是对着在意的人时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不仅将全副信任都给了他们,甚至不愿怀疑他们半点。

远处禁军的人已经出城,他们要赶过去与他们汇合,冯乔连忙道:“他们来了,我们得过去了。”

“去吧。”

廖楚修点点头,旁边的玲玥才上前几步,扶着冯乔上了马车,而她自己跟着上车之前,和廖楚修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这才放下了帘子,由外面的暗麟扬鞭驾车离开。

冯乔他们的马车很快就融进了禁军的队伍里,那边显然早已经得了吩咐,对她们的随行并没有出现太大的诧异。

等着一行人顺着官道走远后,廖楚修才对着旁边的黄玉点点头:“让暗营的人跟上,别出了差错,一旦尽欢那边有所异动,直接动手,别让夫人察觉。”

黄玉知道廖楚修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制造一场意外,在不惊动夫人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的除了冯尽欢,可是侯爷既然已经同意了让夫人前往丰安山,又为什么不好生利用这次机会?

他忍不住低声道:“侯爷,这次机会实在难得,柳相成他们躲了大半个月都未曾露面,蒋大人派去查探的人发现他们已经换了地方,如果二小姐当真和那些人有所勾结,他们定然会出现在丰安山劫持夫人,只要稍微等等,说不定就能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黄玉话还没说话,就迎上廖楚修冷厉的目光,那眼中如刀直剐的他心中生寒。

他嘴里的声音瞬间弱了下来,脸色发白的垂着头。

廖楚修寒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由得你做主了。”

“属下不敢!”黄玉双膝一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廖楚修冷眼看着他,直将他看得跪立不住时,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只说一次,不准用夫人当诱饵,更不准拿她试探他们虚实,她若伤了半根毫毛,你们就都不必活了。”

黄玉连忙颤声道:“属下明白。”

冯乔坐在马车里时,掀开车窗的帘子时,远远还能看见站在后面的廖楚修,直到他身影越来越小,甚至已经看不见时,她才轻叹口气。往日时时在一起时,她还不觉得成亲后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可是如今骤然说要分开,哪怕只有几日时间,她也依旧生出些不舍来。

才刚离开,就有些想念了。

尽欢靠在她身上,早没了刚才的委屈,笑嘻嘻的说道:“姐姐,姐夫都已经回城了,你再看都快成望夫石了…”

“冯尽欢!”

冯乔脸上有些发红,松开了手上的帘子伸手就去挠她:“我看你这张嘴是越来越皮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799 龙脉

丰安山在京城以东,是燕朝开国以后历代皇帝墓葬所在之地,其山势虽不算陡峻,四周却有清灵、环玉、钟骨、镇安四峰环顾,加之峰下瑚河呈左向右流淌,环绕四峰之下,几乎让其成天然隔绝之势。

禁军一路走官道前行,也用了一日多的时间才到山上。

冯乔和尽欢、还有在京外汇合的郭聆思一起下了马车,入住了丰安山上的皇庄,而随行之人也因路途劳累纷纷散去各自休息。

郭聆思和尽欢都是第一次来这里,望着庄子上格外严密的守卫,冯乔问道:“我记得先前宫中曾说,这次大祭是允人前来观看的,虽不准入皇陵范围,可外围却不禁人进出,怎么突然又变了主意?”

郭聆思在旁低声道:“陛下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也不知是听信了哪家之言,深觉祭天之后便能得天庇佑、护持己身,所以对这次的大祭十分看重。”

“我听祖父说,本来皇庄之外先前是许人靠近的,只是柳家的事情出了之后,宫中就突然下令封了附近上山下山之路,除了随行官员和身有诰命各府夫人,其他人极少能够进得来。”

“我想,陛下那头恐怕是担心这次祭祀会出什么乱子,所以才划了禁圈,不允人出入吧。”

冯乔闻言勾了勾嘴角,眼底划过抹嘲讽。

三年前忆云台那场爆炸中,永贞帝虽然捡了一条命,可是却被倒塌的廊柱和巨石伤了脏腑,若是伤好之后他便立储,放手朝政好生修养,或许那些伤势不会影响他寿数,可是他却恋栈权势。保持朝堂不放,不仅掌控欲/望更强,扶持打压朝中皇子,挑起几人争端,让朝中大臣不敢轻易站队,更是费尽心思的想要将所有一切都握在手中。

寻常之人如此伤神都会短命,更何况是永贞帝。

如今的永贞帝表面上看着强势,可是从陈安那边得知,他的身体却是早就已经大不如前,甚至还日渐衰败。

前两年,永贞帝还只是靠着太医院竭力调养,四方搜罗名医药材延续寿命,可是这半年来据说却是迷上了长生之术,那所谓的来皇陵祭天祭祖好得天庇佑护持己身的话,若是放在几年前永贞帝肯定会嗤之以鼻,可是如今却的他却也相信了天命。

求天庇护,本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永贞帝怕是忘了那葬在陵寝中的先帝是怎么死的。

如果萧家先祖真的在天有灵,别说是保佑他长命百岁了,怕不得招道雷劈死他这个不孝子孙。

尽欢站在一旁,大眼望着远处的山势,小声嘀咕道:“姐姐,那皇陵怎么选在这么个地方啊,我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四处看了一眼,“而且这半山腰上什么都没有,他们还守的这么严密做什么?”

冯乔闻言轻笑出声:“皇陵之地向来都是皇室最为看重之处,关乎皇室绵延和江山稳固,据闻也是大燕龙脉所在之地,怎会不防守严密?”

“这里离皇陵虽然还有些距离,却也已经是在皇陵范围之内,据闻这丰安山上常年有五千守陵军队镇守,其将领可自行处置擅闯皇陵之人,不须回禀宫中。”

尽欢闻言忍不住瞪圆了眼。

“至于为什么会选这个地方……”

冯乔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环顾丰安山的四峰。

“黄陵所在之地,最重风水,帝王之尊更是讲究身前‘万岁’,死后得‘万年吉壌’,庇荫江山和后代子孙,所以地势须得选择背靠龙山重岗,开屏列帐,负阴抱阳,左右护砂之地。”

“你们看到那四座山了吗?你们瞧那些山峰,像不像是朝臣正对帝王朝揖拱卫之势,近案似己,远朝如臣,四象拱卫的天然之势万里难寻,而且这丰安山下还有瑚河形成的天然的‘冠带水’。”

“葬经有云,葬者,乘生气也,藏风聚气,得水为上,乘四象所成……这丰安山所在的地方是极为难寻的风水宝地,若非是帝王家,旁人怕是想要占都是占不到的。”

尽欢听着冯乔的话微张着嘴有些入神,就连郭聆思也是双目涟彩。

她们都是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风水之事,此时听着冯乔说起来时,都是觉得既神秘又有趣。

“原来你居然还懂风水之事?”

几人正在闲聊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冽男声。

冯乔几人连忙回头,就见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萧金钰,月余未见,萧金钰看上去成熟了很多,他穿着一袭绣金锦袍,俊秀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而他身边则是站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老人。

那人身材精壮,看上去十分硬朗,鬓边虽有白发,可一双虎目看人之时却是让人看不清深浅。

冯乔几人连忙行礼:“拜见殿下。”

萧金钰点点头:“不必多礼。”

冯乔几人起身之后,萧金钰才抬头打量冯乔。

一身素色一群,长发已做妇人髻,眼前的女子比之月余前时更加娇美许多,眼角眉梢上都多了丝妩媚之意,笑看他人时身上更添了几分柔和。

她看上去过的很好,而萧金钰发现自己再见她时,心中也已经没有当初那般难受之意。

萧金钰心中释然之时,耳边却是听到一声极低的轻哼声,他目光扫过冯乔身边的尽欢,就见到小丫头瞪了他一眼,那圆溜溜的大眼里满是警告之意。

别打我姐姐主意!

萧金钰看懂了她眼底的意思,蓦的就笑了起来,他收回目光对着身边的人说道:“侯爷,这位是镇远侯夫人和他的妻妹,这一位是邵统领的夫人,也是我表姐。”

“廖夫人,表姐,这位是永信侯徐裕将军。”

冯乔刚才在见到此人时,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此时听到萧金钰肯定了他的身份,她轻笑的朝着徐裕说道:“见过侯爷。”

廖楚修和徐裕平级,甚至于论兵权,如今的廖楚修还要更盛徐裕一二,可是冯乔依旧对他行了半礼。

旁边的郭聆思和尽欢也是连忙屈身行礼。

800 傻气

徐裕早就听说过冯乔此人,几年前,冯乔失踪之时,冯蕲州就曾经大闹过京城,甚至和冯家决裂,那时候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视之如命的女儿,而后来几年之间,他也时常听人提到这个女子。

三年前中秋宫宴时,他并没有参加,等到宫宴结束之时,就听说永贞帝逾制封了冯乔为郡主,后来还因为她削了昭平的郡主之身,惩处了安岳长公主。

那次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不等冯乔以郡主之身露面,朝中就出了八皇子的事情。

徐裕一直以为,这个被八皇子认作了妹妹,还因他得了郡主之身的冯乔定然会受八皇子的牵连,为帝心所恶,可谁知道后来永贞帝处置了所有与八皇子有关之人,却独独放过了冯乔。

那时候徐裕便第一次对冯蕲州的这个女儿留了心,只是那之后三年,她却是彻底沉寂了下来,极少在外间露面,更少有人谈及,一直到了前几个月,永贞帝突然下旨赐婚之时,他才再次从府中之人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徐裕看了冯乔片刻,才开口:“不必多礼。”

见三人起身,徐裕便开口问道:“廖夫人也精通风水之事?”

冯乔轻笑起来:“侯爷抬举我了,我从小便喜欢看一些野史杂记,也曾看过一些记载能人异士寻龙探穴的事情。我方才不知道殿下和侯爷在此,才会胡言乱语捡了一些他人编纂的故事来哄我家小妹,倒是让侯爷笑话了。”

她的确是看过一些书籍,当年在河福郡见到席一衍后,她便信了这世间当真有天命一说,后来席一衍虽然回了他口中的方外之地,可是每隔一段时间,他却还是会托人送来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里面大多都是一些书籍,里面记载的都是一些奇人异事,还有一些有关风水杂记和算命相学的东西。

她本就对这些有兴趣,所以也捡着看了一些,才会知道这龙穴龙脉之事。

只是此事她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席一衍的身份虽然隐秘,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并不是秘密。

当初贺兰明泉能知道公冶的事情,徐裕未必就不会知道,如果没有必要,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跟这一代的公冶有所来往。

“是吗?”

徐裕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冯乔,总觉得冯乔并未实言。

冯乔没在意徐裕眼中的探究,假装没有听到他后来的话,直接转头看着萧金钰道:“殿下可是要前往皇陵准备大祭的事情?”

萧金钰笑道:“是啊,礼部的人已经将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只是我还得亲自过去看看才放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夫人和表姐。”

徐裕毕竟是外人,而且立场不明,萧金钰并没有当着他的面和冯乔说太多,言语间漏出了一些话风后便直接转而对着郭聆思说道:“表姐,你这次怎没将安哥儿也带来?”

郭聆思轻笑道:“他还年幼,经不起路上颠簸,况且祭祀之事庄严,他那皮猴儿似得性子,来了闹起来怕会惹事,我将他送去你师父家中了,正好也能陪她解闷。”

这次廖宜欢因为身子重出不了城,在府中闹腾了好一阵子,郭聆思和冯乔轮番安慰才算歇了她那颗上蹿下跳的心。

郭聆思出京后,廖宜欢便嚷嚷着在府中无聊,百里轩暗中说想让安哥儿去陪着廖宜欢几日,安哥儿也喜欢廖宜欢这个姨姨,再加上有贺兰君从旁照应着,郭聆思便干脆直接将孩子送去了镇远侯府。

萧金钰听着郭聆思的话顿时笑出声来。

他虽然早就已经没有跟廖宜欢习武了,可是她这小师父的名头却是盖的严严实实的,平日里见着他时也总是会嚷嚷着叫他小徒弟。萧金钰对于这称呼一点都不讨厌,反而觉得亲近。

廖宜欢的性格他也很是了解,知道她有多爱凑热闹,这次冯乔她们都出京了,却将她一个人留在京中,想想都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萧金钰笑道:“师父那性子,怕也只有你们能压得住了。”

几人都是笑了起来。

萧金钰和郭聆思说了几句话后,就有人来请他前去皇陵那边,萧金钰跟两人告辞之后,就和徐裕离开。

两人走了一些距离翻身上马之后,徐裕突然开口问道:“殿下,你与廖侯的夫人很熟悉?”

萧金钰脸上的笑容不变:“也不是熟悉,只是早些年廖夫人曾经救过我一命,况且她与我表姐很是相熟,我年幼时并不像现在这般得父皇亲近,那时候无处可去便只能跟着郭家的哥哥一起玩耍,也曾在郭家见过廖夫人几次。”

他手中握着马匹缰绳,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徐裕话中的试探,笑着道:“先前父皇让我与廖侯爷还有冯大人多学习,只是我天资愚钝,不得他们欢喜,要不是我小师父还有廖夫人从旁替我说话,怕不是早被他们撵出来了。”

“对了,你怕是不知道我小师父是谁吧?就是廖侯爷的妹妹,早几年我身子不好,我母妃常被人欺负,宫中又无人愿意教我习武,那时候年幼也不懂什么,便借着表姐的光缠着廖侯爷的妹妹做了师父。”

“我如今的拳脚功夫算起来还都是跟她学来的,只可惜我那小师父不太会教徒弟,廖侯爷又不肯收我,要不然我说不定也能成高手呢。”

萧金钰说话间满脸遗憾。

徐裕默了默,他接触过朝中不少人,无论是皇子还是朝臣,谁说话时不是留有三分。

他原本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没想到这九皇子就傻乎乎的直接把自个儿的底子交代了个干净,连带着还主动说出他和廖家早有来往。

这事情要是被旁人知晓,无事都会生出事来,更何况眼下九皇子还正得圣宠,说不得回头这事传扬出去,就成了九皇子和镇远侯府早有勾结。

徐裕沉声开口:“殿下,往后莫要跟人提起你以前的事情。”

“为什么?”萧金钰微侧着头。

徐裕见着眼前这少年满脸茫然,愣是从他眼里瞧出了单纯的傻气来,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也没什么,只是世人多迂腐,若是被人知晓这些,会碍了廖夫人她们的名声。”

“这样啊…”

萧金钰有些不高兴的挥了挥手里的鞭子,嘟囔道:“那我下次不说了。”

801 起疑

送走了萧金钰他们,几人就直接回了住处。

皇庄之内十分大,冯乔几人被安排住在了西侧靠后的厢房。

入得房内,郭聆思脸上笑容就淡了许多,和冯乔分坐榻前两侧,对着她低声道:“先前怎么没听说永信侯也要来?”

京中七十二营分管两处,城防之重皆在廖楚修和徐裕手中。

如果廖楚修出京,徐裕定要镇守京城,可是如今徐裕来了,廖楚修却因为有事而被留在了京中,这事情怎么瞧着都有些奇怪。

冯乔若有所思的轻扣着指节。

他们和萧金钰之间的关系一直是瞒着所有人的,哪怕后来永贞帝有意扶持萧金钰,特意命他接近冯蕲州和廖楚修,可是萧金钰也只是表面上来往,甚至连交好都算不上。

萧金钰一直都认为眼下这个时候还不是暴露他们关系的最好时机,所以断然不会像刚才那般刻意跟她们亲近,甚至于还当着徐裕的面提及了安哥儿。

与其说他刚才是在跟她们说话,倒更像是在借机告诉她们徐裕来了丰安山。

冯乔抬头看着玲玥问道:“我们出京的时候,徐裕可有同路?”

玲玥摇摇头:“没有。宫中那边的旨意是让侯爷和邵统领一起来丰安山,这边的护卫也全数交给了邵统领和侯爷,永信侯府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也没听说宫中让徐裕一同来丰安山。”

刚才蓦然见到徐裕在此的时候,她也是满心疑惑,毕竟先前根本就没有听到过半点有关徐裕会来丰安山的消息。

冯乔听完玲玥的话不由眼神微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京中刚出了柳家和大皇子的事情,柳相成跑了,永贞帝估计他手中把柄没有下旨处置柳家,可对大皇子那边却没那么客气,虽不至于如同当初对七皇子那边直接削爵,可对他的打压却是前所未有的大,连带着陈家也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下,永贞帝断然不可能让徐裕和廖楚修都派出京城才是。

先前宫中的消息是让廖楚修前来丰安山,徐裕镇守京城,如今徐裕出京了,那廖楚修呢?

“卿卿,你怎么了?”

郭聆思见冯乔神色有些不对,不由低声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冯乔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着有些奇怪罢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永贞帝的用意,也一时想不通徐裕为什么会来丰安山。

她将刚才的疑惑放进了心底,准备之后多留意一些,面上伸了个懒腰轻吁口气说道:“这两天赶路都在车上,我觉着我这身子都快颠的散架了,今天夜里可得好好睡一觉,等明儿个一早,咱们就去钟骨峰赏菊。”

郭聆思也没多想,闻言笑起来:“那头的菊花每年都开的特别好,听说宫里头御用的花草都是从这边运过去的。据说钟骨峰上有处赏景的好地方,名叫望海亭,立于钟骨峰顶,亭外云海,往里便是花海。春日里牡丹海棠娇艳,天凉之时秋菊遍野,我早就慕名许久了,只是一直都没时间过来,这次可得好好看一下。”

两人聊了一会儿,郭聆思有些困乏便回了房中休息。

等郭聆思走后,冯乔才想起尽欢来:“玲玥,尽欢去哪儿了?”

玲玥一边伸手替冯乔更衣,一边低声道:“刚才见过九皇子进来后就不见二小姐了,想是出去玩了。”

冯乔闻言说道:“你等一下去找她回来,别让她跑的太远,这里毕竟是皇家的地方,而且做的又是祭祀的事情,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人怕是会麻烦,还有,让随行的人都不准往皇陵的方向走,更不许私下打探祭祀的事情。”

皇陵本就守卫森严,更何况临近祭祀之时,外面更是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她们虽然借了廖楚修的光入了皇庄,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不要平白在这种小事上被人抓了马脚。

玲玥替冯乔脱下外衫,扶着她走到躺椅前靠着时,这才说道:“奴婢明白。”

……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冯乔几人早早就起来梳洗,用过早饭后就带着玲玥等人出了皇庄,前往钟骨峰赏菊。

钟骨峰是环绕丰安山的四峰之一,山势最低,而且因为其内有专门种植御用花草的园子,所以从皇庄离开后不走不了多远,就直接有石梯直通望海亭。

一路上尽欢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冯乔和郭聆思不时的应和几句,几人走走停停的边看风景边往上走,等到了望海亭附近时,早已经错过了日出的时候,但是头顶阳光倾洒下来时,那一片花海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这菊园里种着的大多是药用的菊花,只在靠边的地方单独辟出了几块地方,种着另外一些颜色各异的稀有品种,甚至冯乔还在里面瞧见了当初在郭家见过的绿菊。

“好漂亮啊!!”

尽欢欢呼出声。

旁边郭聆思也是眼中发亮,惊叹道:“是啊,真好看,我以前还以为那些夫人们夸大其词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冯乔被尽欢拉着,几人靠近菊园时,那边就有人迎了过来。

那人看上去有些年纪了,着农夫打扮,一身粗布麻衣,身后背着个斗笠,看样子像是看守这边园子操持花草的人。

他走到近前见着领头两个夫人装扮的女子穿着虽然简单却精贵,旁边那个年幼些的女孩儿更是玉雪可爱,几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而且皇陵那头大祭的事情他们这边也知晓,想来这几人是同来的京中贵人。

那人收敛了眼中警惕,笑着道:“小人彝良,见过二位夫人,不知二位是?”

玲玥上前:“我家夫人姓廖,这位是邵夫人,我们因听闻此处望海亭有景可赏,所以特意前来。”

那人目光微动,京中姓廖的人家不多,而能有这般派势的更少,再加上那邵姓,能在此处出现的是谁不难猜到。

彝良连忙低头重新行了大礼:“原来是镇远侯夫人和邵夫人,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二位夫人见谅。”

802 什么人?

郭聆思笑容温和,闻言轻笑着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我们就是慕名前来赏花,又未曾提前知会,打扰了你才是真的,你若是如此倒显得我们冒昧了。”

“不敢不敢,夫人折煞小人了。”

那彝良连忙摆手,笑容憨厚的说道,“这地方本就不禁人来往,望海亭更是常有人来赏景,二位夫人随意看便是了,这些菊花也不值当什么钱,二位若是喜欢,还能带些花走。”

郭聆思闻言轻笑起来:“那就多谢老人家了。”

冯乔站在旁边,见尽欢已经放开了她直接跑去了花田里,低着脑袋去碰那些盛开的花,忍不住笑着问道:“老人家一个人在这山头?”

彝良回道:“是啊,小老儿平日里就住在这山头,诺……就是那边。”他伸手指着不远处的茅草房,笑着说道,“这些花花草草都娇贵的很,三五日不打理便会闹出问题来,小老儿腿脚不好,这上山下山的太过麻烦,所以就干脆住在了这里,几年都难得下一次山。”

“就你一个人吗?”

“对啊,我家老婆子几年前就走了,儿女又各自成了家了,可不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郭聆思闻言好奇:“那你生活怎么办,我瞧着这山上也没种庄稼。”

彝良笑起来:“这还不简单,皇陵那头的人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运花草出去,我就托他们替我带些东西上来,有时候还会有一两个小伙子来陪着我老头子喝喝酒唠唠嗑,倒也不冷清。”

冯乔闻言在旁笑道:“老人家这日子过的倒是自在,这里没什么纷扰,又没什么牵挂,山水环绕之下,每日弄花饮酒,闻鸟语花香,当真是神仙来了也不换的日子。”

“呐,夫人说笑了,这点山野生活哪家神仙瞧得上,怕不得悔死。”

郭聆思在旁掩着嘴笑出声来,几个丫鬟也都是低笑起来。

那彝良知道两人身份之后,先是态度谦卑,后见着两人都是好相处之人,便放开了些,邀着几人去他那饮茶。

冯乔她们走了一路,早就有些渴了,闻言也没有推拒,直接转身跟着老人家去了不远处花田边上的茅草屋。

那屋子看上去很是简陋,顶棚搭着简单的茅草屋顶,院墙也只是普通的竹子做成,可是里头却是收拾的十分干净。

屋子前是个小院子,院子里四周也摆满了盛开的菊花,院中放着木质的桌凳,旁旁边有个大大的水缸,上面摆着几节竹节,里面正缓缓的朝着水缸里面淌水。

彝良取了干净的茶壶出来,一边从水缸里取水,一边笑着道:“这水啊,是山上流下来的,清冽甘甜,最是适合泡茶,前几日我刚晒了些干菊,正好能用。”

冯乔见他将茶壶放在炉上,另取了茶具出来,等着壶中之水沸腾之后,才取了镊子将干掉的菊花放入杯中,冲入热水。盖杯片刻将杯中之水倒掉,才再次冲水,这一次那原本干瘪掉的花瓣在水中慢慢绽放开来,鲜如活物。

“你们试试。”

旁边的玲玥上前接过茶杯,指尖银针不着痕迹的入内轻探,见没问题才分别递给冯乔三人。

郭聆思的方向刚好能看到玲玥的动作,有些惊讶,却也没多说什么,接过茶杯后便喝了一口,然后轻呼道:“不错,甘甜回味,卿卿,尽欢,你们试试。”

尽欢喝完后眼前一亮,“姐姐,这个能卖银子。”

冯乔失笑的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掉进钱眼里了。”她端着茶也喝了一口,喝完后对着彝良轻声道:“老人家这烹茶的手艺倒是极好。”

彝良哂笑:“夫人过誉了。”

几人喝着花茶说了会儿话,尽欢就有些闲不住了,冯乔推说累了,让郭聆思陪着尽欢去望海亭看景,自己和玲玥则是留了下来。

院子里能听到清脆的鸟叫声,鼻尖是淡淡的菊香,冯乔和彝良相对而坐,放下手里茶杯开口道:“你是何人?”

对面的老人微怔,下意识道:“小老儿彝良……”

“一个长居钟骨峰丧偶独居的花农,用着青瓷烷玉的茶具,小香檀的器物,常不下山却能一口叫破我和邵缙夫人的身份,连带着方才随意擦手的丝绢都是上好的云锦。”

冯乔抬眼神色浅淡的看着他:“我还不瞎,你虽然一直表现的恭敬有礼,可言行动作却甚是随意,想来也是身处高位惯了,根本就学不来寻常之人对待贵人时该有的反应。”

“我记得我未曾告诉过任何人今日要来钟骨峰赏菊,你却这般恰好的出现在这里,还刻意与我们搭话引我们来这院子里,想来应该不是什么意外吧?”

冯乔说话间微侧着头看着“彝良”,脸上没有发现了他不对后的恼怒神色,清冷的好像被骗的人不是她自己似得。

“彝良”听着冯乔的话,侧头看了眼桌上的东西,目光落在那方才随便用来随便擦手的帕子上,忍不住笑出声来:“倒是个聪明的丫头。”

他被冯乔识破,便也懒得伪装,身上虽然还是先前那套衣裳,可是气势却是陡然升了起来,说话间大笑的声音从胸腔而出,带着低沉和杀伐。

“夫人!”

玲玥先前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见到“彝良”的变化更是满脸戒备,连忙上前就想护住冯乔。

冯乔却是朝着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眼前这人虽然隐瞒了身份接近她,但是她没有从这人身上感觉到半点恶意,而且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些像是一个人……

“老徐,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丫头能让贺兰那老小子那般护着她,哪有那么好糊弄的,你瞧瞧一眼就被看穿了,亏得我还费尽心力换了这么一身儿衣裳。”

冯乔和玲玥都是朝着里面看去,就听到那边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穿着便服的徐裕从里面走了出来。

“永信侯?”

冯乔微眯着眼看着大步走来的徐裕,再回头看眼前这个“彝良”时,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些猜测。

803 狐狸

眼前这人对她没有恶意,而且应当是与她认识,哪怕他方才伪装之时也掩不住身上的气势,还有他刚才提到贺兰明泉时的语气……

“您是陆老将军?”冯乔问道。

陆云虎有些惊疑,他脸上褪去了那股子刻意伪装出来的憨厚,眼神锐利了许多:“怪哉怪哉,你这小丫头也没见过我吧,怎么知道我是谁?”

冯乔闻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顿时露出笑来。

她方才在见到这人时,就一直隐约觉得眼前他有些熟悉,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如今知道他身份之后,再去看眼前这老人之时,就能感觉到陆锋与他有几分相似。

两人同样浓眉大眼,身形精壮,只是陆锋以前长居于京城,又跟着萧元竺一起出入宫中,所以身上气质更显清俊,而陆云虎身上则是彻彻底底的边关莽气。

陆家在很久之前,就同贺兰家一样镇守边关,一个是南地柱石,守护河福郡震慑南越诸军,一个是北地之王,镇守北宁将戎边部落隔绝于雁山关外。

当初贺兰明泉与她还有廖楚修说话之时,就曾提起过陆云虎。

他曾说过,陆云虎是疆场猛虎,就算在他全盛之时,在战场与陆云虎相遇,胜负也只在五五之数。

“我曾听外公提起过您,也曾数次在他人口中听说过陆老将军威名。外公曾说,这大燕能人悍将不少,可是能让他认可的人却屈指可数,而您就是其中之一。”

“外公曾说,永信侯如果是这京中的定海神针,那陆老将军就是镇国柱石,若无您率领兵将镇守北宁,将戎边之人拒于雁山关外,这大燕早无今日太平。”

冯乔说话间直接起身,朝着陆云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冯乔方才不知是将军来此,言语多有冒犯,还请陆老将军见谅。”

陆云虎看着蹲身行礼的冯乔,顿了顿:“你不必如此,老夫如今身上可担着叛贼之名…”

“若真是叛贼,将军大可退出北宁,寻一安然之地屯兵据守,无论是戎边还是大燕,谁也奈何不了陆家猛虎,您又何必浴血战场死守雁山关不退,拿命去守边城安宁?”

冯乔看着他,神色坦然:“我这一礼,并非为了其他,而是为将军大义。”

陆云虎听着冯乔掷地有声的话,眼中不由有些酸涩。

他年轻时便放弃京中荣华,率军镇守边关数年,击退戎边之人无数次,救了边关数万百姓,他从没有想过要人回报,可是谁不希望自己所做之事能被人记在心中。

三年前,永贞帝因为八皇子之事迁怒陆家,逼得他不得不圈地自立,朝中多少人落井下石,就连京中那些百姓也讥讽陆家谋逆,永贞帝虽因陆家强势和戎边威胁,不敢轻易去动北宁,可是朝野上下谁不认定他陆云虎是乱臣贼子?

可他们谁还记得,这么多年是谁镇守边关护他们安宁,又有谁去想过,当他们穿着锦衣华服,吃着美酒佳肴,言词愤慨痛斥他陆家谋逆人人得而诛之时,又是谁浴血沙场拼命厮杀,才换来这京中盛世繁华?

陆云虎深吸口气压下心中震动,看着冯乔:“我总算知道,贺兰那老小子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他已经不是年轻人,这些年的经历早就他心如磐石,轻易难以动摇,可是这丫头一句话就戳中了他心窝子。

眼瞅着冯乔乖巧漂亮,又沉稳有礼的模样,陆云虎有些遗憾。

你说贺兰那老小子怎么就这么好命,得了这般外孙媳妇儿,如果不是冯乔已经跟廖家小子成了亲,他还真想把她抢回去,给他家那个好像跟女人绝缘的小子做媳妇儿。

远在北宁的陆锋狠狠打了个喷嚏。

徐裕看着冯乔眼中坦然,知道她方才所言并非只是讨好之言,神色也温和了许多。

他走到陆云虎身旁说道:“丢不丢人?是你要试探这丫头的,结果刚见面什么都没问到就被人扒了皮。”

“呸,老子…”

陆云虎刚想骂徐裕一句粗口,可瞅着俏生生的冯乔时,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斯文了好几个度:“我这叫真性情掩不住,没听这丫头说了,我学不来那股子卑躬屈膝献媚讨好的劲儿,谁跟你似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肚子坏水儿。”

徐裕斜了他一眼:“白痴。”

陆云虎瞪眼:“你骂谁呢!?”

“谁应我骂谁。”

“死秃鸟,别以为老子不敢揍你!”陆云虎一拍桌子。

徐裕淡淡看着他,嘴里发出“嘁”的一声:“来”

冯乔就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间就准备撸袖子动手大干一场,直接就拉着旁边到现在还有些懵神的玲后退了几步,免得被他们波及。

那头陆云虎和徐裕虽然吵得不可开交,可是却几乎同时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由齐刷刷的扭头看着冯乔两人。

玲被两人盯得压力山大,下意识的绷直了脊梁硬着头皮板着脸。

倒是冯乔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怎么这么看着她?

“你怎么不劝架?”

“你怎么不拦他?”

徐裕和陆云虎同时开口。

冯乔有些纳闷他们口中的问题,像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问,轻皱着柳眉微侧着头:“我和你们不太熟,拦着你们交流感情不太好吧?”

徐裕:“……”

陆云虎:“……”

刚还夸他们是定海神针、镇国柱石,一副崇拜至极的样子,转眼就说不太熟。

神特么的交流感情!

徐裕和陆云虎都是被冯乔噎住,见她白白净净的睁着双大眼看着他们,无辜而又单纯的样子,两人都是齐刷刷的叹口气。

真是看走眼了啊。

这哪儿是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分明就是蔫儿坏的小狐狸。

三人重新入座后,玲见着两人没有伤人之心,便退后了一些,冯乔亲自起身替两人重新烹茶,用的还是先前的茶具,只是比之陆云虎刚才刻意伪装出来的半吊子,冯乔的动作更加熟练一些。

804 惊骇

茶水送到两人身前时,冯乔就带着笑道:“陆老将军什么时候入的京?”

“就前几天,怕惊动了宫里,所以老徐直接让我住到了他府里。”陆云虎随口说道。

冯乔闻言点点头,有徐裕帮忙遮掩形迹,难怪他们一直没有收到陆云虎入京的消息。

如今宫里面对陆家的观感可算不上好,陆云虎当初圈地自立,永贞帝对其可是恨之欲死,陆家盘踞在北宁,永贞帝鞭长莫及自然奈何不了他们,可是陆云虎入了京城,简直就等于是羊入虎口。

永贞帝怕是恨不得能拿住陆云虎,好来要挟越来越不受他掌控的陆家。

这种时候,也的确只有永信侯府才能护得住陆云虎,而又不会惹人生疑。

“陆锋现在如何,一切可都还好?”冯乔好奇。

陆云虎闷口喝了茶,才开口说道:“别提那小子了,他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了,这几年逢战必入战场,别人是怕极了戎边的人,偏他倒好,每逢战事时才会精神些。”

“前些日子戎边蒙阿来犯,他单枪匹马的追到了关外,愣是割掉了蒙阿部王二儿子的脑袋,招惹了整个蒙阿部追杀,要不是他运气好被人追的时候掉进了北江里,然后顺水入了关被人救了起来,这会儿怕是早就没命了。”

一说起陆锋,陆云虎就满肚子牢骚。

当年永贞帝独宠八皇子,想要替他安排后路时,便想让他们陆家能护住八皇子,生生将身为战场猛将的陆锋调回了京城,成了八皇子身边近卫。

陆云虎虽然不满,可也知道永贞帝其中深意,更耐不住皇命难违,只能将陆锋送回京城。

刚开始时,陆锋对于萧元竺虽有不满,却也只是碍着皇命尽着职责保护于他,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那孙子却是突然归心于八皇子,不仅将陆家留在京中的所有势力全数拱手送给了八皇子,连带着还修书给他,意有将整个陆家的前程都系于八皇子身上的意思。

当时陆云虎可是气坏了,来信痛骂了一通,可陆锋一意孤行不肯听他的话,而且陆家也跟八皇子牵扯太多早已经脱不开来,那时候陆云虎虽然气急,可想着八皇子那般得宠,身子病弱难享天年,注定得不了皇位,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陆锋去折腾。

可是谁能想得到,那平日看上去病怏怏的八皇子居然能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不仅炸了忆云台,还险些弄死了皇帝。

永贞帝瞎了眼断了腿,堂堂帝王沦落到这般地步,为此迁怒陆锋他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谁让那是他孙子,闹出天大的事情来他也只能兜着。

他想尽办法将陆锋领回了北宁,甚至为此吃罪于圣前,可再大的事情也抵不过他孙子性命,他原想着此事过了便过了,可谁知道陆锋却跟变了个人似得,沉默寡言,不笑不怒,每一次打仗时都跟不要命似得冲在最前面,好几次都险些死在了战场上。

陆云虎对自己的孙子是骄傲的,毕竟如他这般年龄,能有几人有他这般赫赫战功,可他却也同时为了陆锋操碎了心,他生怕哪一天一觉醒来时,听到的就是陆锋的死讯。

冯乔听着陆云虎的话沉默了下来,她想起她和陆锋最后见面那一次,他身上那股失了生气的颓然,就好像没了所有希望,却又因誓言所逼而不得离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陆云虎,紧抿着嘴唇半晌,才低声道:“他不会死的。”

哪怕再无留念,可为着萧元竺,他也不会去死。

陆云虎抹了把脸,闷声道:“希望吧,我可还没抱曾孙呢…”

徐裕在旁见着两人之间气氛沉重,直接开口道:“行了,你就别伤春悲秋了,陆锋已经成年,他懂得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他先前单枪匹马闯了蒙阿部,现在北地谁不知道你陆家幺子的大名,我府里那几个小子要是有上陆锋一半胆识,我睡着了都能笑醒。”

陆云虎听着徐裕的话也没了先前郁闷的心思,有些得意道:“那是,你也不看看那小子是谁家的种,不是我吹,就你府里那几个文绉绉的孙子,我孙子一个能挑一群!”

“……”

徐裕被陆云虎这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行径弄得无语至极。

他只是安慰他一下好吗,这立马蹬鼻子上脸还要不要脸了?!

徐裕瞪了洋洋得意的陆云虎一眼,懒得理这不要脸的老家伙,转头对着冯乔说道:“你可是奇怪,我们两个为什么会来丰安山?”

冯乔点点头,她的确是奇怪。

徐裕就不说了,先前宫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消息提起过他会来这里,何况如今还加了个陆云虎。

如果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

冯乔看着徐裕两人说道:“先前离京之时,侯爷应当不在队伍中才是,如今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事要办,还有陆老将军,他来京中我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可是为何他会和你来丰安山,而且还……”她上下扫了陆云虎一眼,“扮成这个样子?”

徐裕淡声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你。”他又指了指陆云虎,“他的目的和我一样,也是因为你。”

冯乔不解皱眉。

“我的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等一下再说,至于陆云虎…”徐裕顿了顿,皱眉看着陆云虎道:“你自己跟她说。”

陆云虎也不迟疑,对着冯乔说道:“我这次来京城,一是为了廖家小子手中的那批兵器,近来戎边来犯越来越频繁,北宁防守有些吃力,所以急需那批兵器,二是因为一个人。”

他抿了抿嘴唇看着冯乔,沉声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沈弈的人?”

“谁?”

“沈弈,三水沈,博弈的弈。”

冯乔猛的站起身来,手中茶杯“砰”的一声打翻在地,脸上神色难看至极。

犹记得上一世四方楼中,冯长祗笑眯眯杵着下巴看着她。

卿卿,你说我这次南下化名什么啊?姓沈如何,跟我母亲的姓,至于这字,就要弈怎么样?

君子博弈天下而不弃,是我外祖给我取的字。

805 背叛?(一)

——君子博弈天下而不弃。

——这世间之事犹如棋局,行走其间犹如对弈,棋局尽了方才知输赢。

那时候的冯乔远不如后来那般坚毅,而冯长祗却如同阳光,自信而又耀眼,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服输的冲劲。

这“奕”字,他说是他送给她的。

宋弈…

宋奕。

宋弈!!

几人在山上玩累了之后就开始朝山下走,郭聆思带着尽欢玩累了回去时,那草屋中只剩下冯乔和玲玥两人,而先前那个自称“彝良”的花农却是不见踪影。

郭聆思也没多想,只以为那人去伺弄花草去了,谁也没有想到,冯乔在那茅草屋里见到了本不该在京城出现的陆云虎,更不知道与她本无交集的永信侯也在这钟骨峰上。

“啊,有兔子!”

尽欢走在众人前面,突然看到路边有兔子蹿出来,她惊喜的叫了一声后就追了过去,不过一会儿就抓住了兔子,等她提着兔子耳朵抱回来时,就直接凑到了冯乔身旁。

“姐姐,你看这兔子,居然是双色的哎,你瞧它的耳朵,一边黑一边白,真好玩…”

尽欢说着话就想把兔子放进冯乔怀里,却不想刚一伸手,冯乔却突然后退了半步让了开来。

尽欢愣住,手里的兔子趁势挣脱,落在地上跟受了惊似得,跳着窜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姐姐?”

尽欢手悬在半空,不解的看向冯乔,刚想开口说话就触及冯乔有些暗沉的眼神,她心中微慌,睁大了眼低声道:“姐姐,你怎么了?”

冯乔看着眼前这张还带着稚嫩模样的脸,想起陆云虎跟她说的话。

他说,大半个月前,有个叫宋奕的人出现在北宁,手中带着通关的文书,暗中和戎边之人往来,不仅如此,他还大肆收买边境小吏,在北宁各地安插了不少人手。

那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陆家和京中仍有来往,虽还未查到廖楚修身上,却也趁机在路途之中劫走了一批京城运往北宁的辎重,好在其中并无兵器和那一批奔雷弩,可这件事情却仍旧惊动了陆云虎。

陆云虎命人追查之时,便查到了一个名叫宋奕的人身上,等他带人去抓之时,宋奕已经逃脱,可是陆云虎却查到那宋奕手中所拿的那份通关文书,是徐忠所在的商行给的。

当初北宁和朝廷几近决裂,陆家划地自治后,朝廷的人是根本进不了北宁的,而能够在北宁自由出入,甚至还能暗中跟戎边部落进行交易的,只有冯蕲州手中握着的天风堂,廖楚修的暗营,以及当初萧金钰留给冯乔,交由徐忠管理的商行。

陆云虎这次来京找到冯乔,就是为了这件事。

“姐姐……”

或许是冯乔的目光太过凛冽,又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冷沉,尽欢有些手足无措。

郭聆思也察觉出不对了,站在旁边轻声道:“卿卿,出什么事了吗?”

冯乔见尽欢眼中只是无措却无害怕,更无半点心虚,她垂了垂眼帘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刚想起了柳家的事情,所以一时没留意,对不起啊尽欢,弄跑了你的兔子。”

尽欢松了口气:“没事没事,本来也只是抓来玩玩就要放掉的,姐姐没事就好。”

郭聆思眉心轻皱的看了眼冯乔,她跟冯乔认识很多年,对她的性格极为了解,她总觉得冯乔有些不对,只是现在冯乔明显不想多说,郭聆思心中存了疑惑却也没多问,就开口道:“没事就好,说起来这山上的菊花开的可真好,等咱们回京的时候定要带上一些。”

……

几人从钟骨峰下来之后,都是累的够呛,上山之时本就流了一身汗,下山时又吹了风,那满身的汗干掉之后黏在身上,腻腻的让人难受。

郭聆思急冲冲的就了住处收拾,而冯乔也让人送了水过来,跟尽欢各自沐浴。

等到收拾干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尽欢还在隔壁的屏风后。

“姐姐,我洗不到头发。”

尽欢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冯乔正在整理衣襟的动作一顿,玲玥低声道:“夫人,奴婢去吧。”

“不必,我去。”

冯乔披着长发绕过屏风,就见到尽欢坐在浴桶里,白嫩的身子浸在水中,扭头朝着这边张望。

见到冯乔进来,尽欢连忙招手:“姐姐快过来。”

冯乔搬了个马扎放在浴桶边上,又取了混了花香熬制的猪苓过来,这才坐下来接手了尽欢的头发,替她清理起来。

尽欢歪着头嘟囔出声:“姐姐,你说咱们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呀,好麻烦。”

“麻烦也没办法,自古便是如此,你没听说过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吗,再说总不能因为麻烦就去剪掉了,那岂不是成姑子了?”冯乔轻笑。

尽欢嘀咕:“可我见过西疆那边留短发的,只齐肩…”

“西疆是西疆,他们那边的风俗便是那样,咱们这里是中原,你若是顶着一头短发出去,怕不得被人当猴儿瞧。”

冯乔话毕,尽欢就嘀嘀咕咕了句“真麻烦”,冯乔伸手拍了她脑袋一下:“别麻烦了,头低一些。”

尽欢把头低下来,冯乔取了水替她冲洗,温热的水顺着头皮落进水里时,溅起一些水花,冯乔手指在尽欢的头发里穿过,一边替她清洗着头发上的猪苓,一边说道:“尽欢,我想明日回京。”

手下的脑袋一僵,下一瞬传来尽欢的声音:“为什么呀?”

冯乔冲着水:“我突然想起京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而且这边也就赏菊有些意思,咱们今日也去看过了,就算是回了京也算是不虚此行。”

“你宜欢姐姐快要生产,我也有些不放心,回去陪着她心里能安稳些。”

尽欢双手抓着浴桶的边沿,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可是言语中却满是撒娇:“可是姐姐,咱们是来看祭祀的呀,萧九他们都还没开始,现在回去好可惜,而且宜欢姐离生产还有些日子,咱们在这里前后也就耽误几天,回去肯定赶得及的。”

806 背叛?(二)

冯乔闻言轻笑道:“祭祀有什么好看的,你往日里不是最不喜欢这些皇家的事情,嫌麻烦一堆约束又多吗?”

尽欢身形一顿,下一瞬抬头说道:“以前都是在京中啊,要守规矩当然麻烦,这次难得在外面,约束自然没有那么多,而且我瞧着旁边那几座峰也挺有意思的,咱们还可以去抓兔子烤野味,还能去山下的河里钓鱼。”

“姐姐,现在邵大哥他们肯定没法回京,这里离京城又远,路途也不算安全。前段时间你和爹爹才弄掉了柳家,他们现在对你和爹爹肯定恨之入骨,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对你使坏。”

冯乔皱眉:“哪有那么巧合,他们现在怕我们还来不及,更何况还有玲玥她们…”

“双拳难敌四手啊,玲玥一个人又护不住我们,再说姐夫过两天不是就来了吗,咱们等着姐夫来了之后,再和他一起回去。”

尽欢见冯乔迟疑,连忙拉着她的手轻摇:“姐姐,不回去好不好,你好难得才能陪我出来玩一次,要是回去之后姐夫又要霸占着你,你就陪我再多玩几天,就几天好不好…”

“姐姐…”

“姐姐~”

黑色的青丝落在手上,那水溅到了冯乔的衣裳,冯乔拿着水瓢的手被她抓着,仿佛被她磨没了脾气,连忙单手摁着摇来晃去的尽欢,将她直接压进了水里。

“行了行了,别摇了,水都溅出来了。”

“那姐姐答应我了?”

“不答应能行吗,你呀,就会耍赖。”

尽欢洗好了头发,又等头发干掉重新扎起来,换了衣裳之后,就有些坐不住的想要出去玩。

冯乔叮嘱了她几句,让她别走太远,也别去皇陵的方向免得冲撞了那些重规矩的大臣后,就放她出了门。

等着尽欢离开之后,冯乔原本笑盈盈的脸上便淡了下来。

“你听到了吗,换做往日,她从来都是说咱们,可这次却说的是‘你和爹爹’,什么时候起,在她心里已经将她和我们分的这般清楚。”

冯乔站在窗前低声道:“她往日从不对我撒谎的。”

可今日,她却对她用了心思。

柳相成被人救走的事情,她从未告诉过她,京中所有人都只以为柳相成失踪,可是尽欢刚才却说“他们”对她恨之入骨,那个“他们”是谁?

“夫人…”

玲玥低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抚。

冯乔沉默了片刻才抬头道:“你早就知道尽欢有问题?”

玲玥脸色微变,有些迟疑的看着冯乔。

在离京之前,廖楚修曾经叮嘱过她,让她要寸步不离的守在冯乔身旁,留意她身边一切东西,哪怕天塌下来,她也不得离开冯乔半步。

玲玥还知道,廖楚修早就已经调动了暗营的人提前来了丰安山,甚至于禁军之中也混入了不少他们的人,一旦尽欢有任何异动,甚至想要伤害冯乔,那些人便会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她,让她死于真正的“意外”。

冯乔看着玲玥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前廖楚修曾几次提到丰安山之行,想让她推了此事,她都以为他是不想让她颠簸,怕她舟车劳顿,后来廖楚修也提过尽欢两次,可是每一次都恰好被人打断,那话题便断了。

刚才在钟骨峰上时,玲玥突然用银针试茶,她还以为玲玥是察觉到那花农身份不对,所以才会小心行事,可是后来陆云虎告诉了她宋奕的事情后,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玲玥根本就不是对那陆云虎伪装的花农起了疑,而是在防备着她身边之人。

陆云虎说,那个名叫宋奕的人手中拿着的是徐忠那里的通关文书,所以才能在北宁肆意行走,徐忠曾跟了萧元竺数年,一家老小又都握在陆锋手中,冯乔平日又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他,从无夺权之意,徐忠没有理由背叛她,而能从徐忠手中拿到这东西的,只有尽欢一人。

如果宋奕真的是冯长祗,如果这个名字依旧如上一世一样,是冯长祗的化名,那能帮着他对付她的,也只有尽欢一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

冯乔那所有的淡然和冷静都化为虚无。

她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死死的看着玲玥:“为什么瞒着我!?”

玲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道:“夫人…”

“别叫我,我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你既然认我为主,你的主子就只有我一人,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冯乔怒声道。

玲玥紧紧垂着头:“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瞒着夫人,可是夫人,侯爷说您最是心软,他本来早就对二小姐起了疑,可是夫人一直相信二小姐。”

“侯爷知道夫人对二小姐感情极深,更知道夫人有多看重二小姐,他怕您知道了二小姐的事情会伤心,所以让我们瞒着您不告诉您真相,只是让奴婢护着您。”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的她心底透凉。

她原本的怒气戛然而止,因怒而红的脸透出白来。

是了,一直都是她太相信尽欢,是她不愿对她起疑,哪怕廖楚修曾经告诉过她,尽欢可能记起了以前的事情,告诉她尽欢曾追着人叫“哥哥”,告诉她尽欢可能会有问题。

可是她却不肯相信,找了无数理由安抚自己之后,生生给了她背叛的机会。

廖楚修只不过是因为想要护住她心里那份欢愉,所以才让所有人都瞒着她,甚至于不肯将尽欢的事情告诉她。

如果没有陆云虎,如果不是‘宋奕’两字,恐怕到了最后,她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冯乔脸色发白,紧抿着嘴唇。

房中安静的吓人,半晌后她才涩声道:“尽欢都做了什么。”

玲玥低声回道:“具体都做了多少还不确定,但是柳相成被人救走的那天,有人亲眼见到过二小姐乘车出现在衙差被杀的地方附近,而侯爷也认出来,那两个衙差手腕上的剑伤是二小姐的短剑落下的。”

“后来侯爷派人去查过,柳相成失踪那些时日,当初八皇子留给夫人的那几座宅子里面,其中靠近相府的那一座曾经有人居住过,只是赶在我们的人去之前就已经搬走。

807 背叛?(三)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之前住在那宅子里面的是柳相成,可是夫人也知道,这段时间京中几乎被侯爷他们翻了个遍,大皇子,四皇子,襄王,还有陈家、李家,以及宫中上下都在搜捕柳相成的下落,可是柳相成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每一次都能那般巧合的避开所有人,这其中若没有人帮衬,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而且奴婢事后也去查过,柳家出事那一日,有人提前通风报信,才让柳相成逃脱,而那天二小姐也借口要去忠叔那里撇开了红绫和趣儿,单独出过府。”

“但是忠叔那一日,却并未见过她。”

一件两件事情,或许只是巧合,可太多的巧合落在一起,就实在难以解释。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眼中晦暗不明。

半晌后,她才涩声道:“楚修让你们如何对付她?”

玲玥垂着头:“她不伤夫人,便不动她。”

换言之,一旦她起了念头伤她,廖楚修绝不会留她。

房中安静的吓人,冯乔紧抿着嘴唇站在窗前有些出神,过了很久,她才声音低哑道:“你起来吧。”

“夫人…”

“这件事情本就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不该迁怒于你。”

玲玥听着冯乔的话忍不住眼底发酸,她跟了冯乔将近五年,从她年幼时陪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几乎经历了她这五年间所有的一切。

这几年冯乔待尽欢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看着她知道尽欢活着时的喜极而泣,看着她不顾众人反对将她接回府中,看着她刻意遗忘过去将她视作最重要的亲人,给她她所能给的一切。

尽欢的背叛,对于其他人来说,虽然愤怒难受,可唯独只有冯乔,才是最伤的那一个。

玲玥站起身低声道:“夫人,有些情分勉强不来的,您和她本就有难以化解之仇,这几年对她也已经仁至义尽,她如今所为实不值得您为她难过。”

冯乔闻言低声道:“我知道。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玲玥张了张嘴,见冯乔背对着她站着,虽然想要劝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只能蹲身行了礼,然后默默退下。

房中只剩下冯乔一人时,她才微侧过身子来,看似淡漠的神情下眼眶红了一片。

她耳边好像还能听到尽欢抱着她撒娇,唤她“姐姐”的声音。

——我最喜欢姐姐了…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背叛姐姐,所以姐姐,你千万别讨厌我……

她低头看着手心,沙哑道:“所以尽欢,你当真骗了我吗?”

……

……

尽欢完全不知道她走之后冯乔和玲玥之间的对话,她借口出去玩耍离了住处所在的厢房,等走到暗处时,一张小脸彻底沉了下来。

她站在那里摊开手心,就见到里面放着的蜡丸,那是她刚才穿衣时,从摆在托盘里的衣裙中找到的。

手指用力一捻,蜡丸就裂了开来,露出里面的纸条。

“按计行事。”

简单四个字,却是让得尽欢眼底神色不明。

她原以为他们的势力只在京城,却没想到这皇庄之中居然也有他们的人。

她和冯乔住着的地方,里外都有暗营的人守着,玲玥她们更是对衣食住行都谨慎无比,他们却依旧能把这东西送到她跟前来。

“嘿!”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尽欢一惊,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掩在了袖子里,她连忙转身,就见到萧金钰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萧金钰挑眉。

尽欢手心一紧,面无表情的看他:“你才鬼鬼祟祟的,你不是住东边吗,跑这儿来干什么?”

萧金钰往旁边的树上一靠:“来瞧瞧你们啊,这次来的全是些老古板,我这两日装模作样的快憋死了,要不是看在这次大祭的事情能让那些墙头草知道父皇对我的看重,往后方便我们行事,我真是懒得应付他们。”

他随口说完就看着她随口问道:“你们呢,来了住的可还习惯,我记得你和你姐姐都不喜潮湿,便专门让人替你们留了向阳的住处,还有拾遗香也让人送了过来。这几日天越发冷了,这丰安山又不比京城,要是缺什么就开口说。”

尽欢凉飕飕的看他:“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你要是再敢惦记我姐姐,小心我姐夫打断你三条腿。”

萧金钰听着那浑话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一黑,他伸手就揪着尽欢脑袋后面的辫子:“冯尽欢,女孩子要斯文些,什么三条腿,我看你真是什么浑话都说,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尽欢啪的一声打掉他的手:“关你屁事。”

萧金钰被打的手背发红,这次直接掐她脸:“粗不粗俗。”

尽欢反手一胳膊肘就捣在萧金钰肚子上,直打的他倒吸口冷气捂着肚子跳脚:“冯尽欢,你来真的啊!”

尽欢退后几步,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萧金钰连忙也顾不得疼就跟了过去,尽欢倒是没让他别跟着,两人走到一处偏僻的假山后坐着,萧金钰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问道:“你怎么了,看着心情不好。我听人说你们今儿个不是去钟骨峰玩儿了吗,怎么还不高兴了,跟乔儿吵架了?”

尽欢蜷腿坐在那里,下巴支在膝盖上,闷闷道:“没有。”

“那你怎么了?”萧金钰问道。

尽欢抱着膝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萧九,问你个问题。”

“你说。”

“如果你很喜欢很在意一个人,但是她又能帮助你成就大业,你会不会选择让她去冒险,做一些明知道很危险,甚至会丧命的事情?”

萧金钰看着尽欢脸颊靠在膝盖上,侧脸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专注的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倒映着他的影子,他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瞬间浮出抹暗红来,连耳朵尖都有些发烫。

萧金钰忙侧开脸,有些结巴:“你…你干嘛问这个。”

“你别管为什么,就说你会不会。”

“我当然不会!”

808 背叛?(四)

萧金钰吭哧吭哧的说了一句,见尽欢依旧看着他,他明明耳尖通红,却扬着下巴掷地有声。

“我要的我自己会去争取,如果我做不到那只能说我自己无能,还谈什么大业?”

“再说了,你都说了是很喜欢很在意的人,那我怎么可能让她去做我自己都不愿意去冒险的事情?这世上成功之道千千万,可牺牲自己在意的人去成就自己的大业,那只能说那份在意和喜欢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吗……”

尽欢闻言低声喃喃。

萧金钰说完话后脸颊暗红,瞅着收回目光后偷偷瞧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将眼神移了开来。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而已。”

萧金钰抿抿嘴唇,有些不高兴,他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对着尽欢说道:“反正你别胡思乱想,我…咳,很多人都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他差点说漏了嘴,险些岔气,连忙拐了个弯换了说词。

见尽欢闻言神情淡淡,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刚才的话,萧金钰忍不住松了口气,可是转瞬间却又有些淡淡的失望,他忍不住伸手就挠了下尽欢的头发。

“我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伤春悲秋起来了,是不是在这里无聊了?这几天那些人盯得紧,而且我那几个皇兄又巴不得我在这里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我也不好来找你们,你暂且忍忍,等着后天大祭结束之后,他们先行回城,我就带你和乔儿去山上打猎去。”

“现在天虽然有些冷了,可是山上的那些野物还没猫冬,正是狩猎的好时候,说不得咱们运气好还能猎头大的,到时候我给你烤肉吃,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尽欢低声道:“没机会了……”

“啊?”

萧金钰没听清她说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还会烤肉?”

萧金钰瞪她一眼:“废话,我怎么就不会烤了,我跟你说,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那些人都不待见我和母妃,虽然不至于在吃食上克扣我们,可是他们欺负母妃性子弱,有时候出一些好的野味总是分不到我们。”

“那时候我也不会做,就老缠着郭家大哥带我出宫,然后去京郊的小西山上猎了兔子烤了吃,那味道可好了,不信我回头烤给你试试…”

尽欢从外头回去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玲玥已经布了饭,冯乔正在桌边等着她。

“姐姐,晚上吃什么啊?”尽欢直接跑了过去。

玲玥见到尽欢时心情极为复杂,特别是在知道尽欢做的一些事情后,又见她能毫无半点愧疚之心的依在冯乔身边撒娇,她忍不住有些厌恶。

“这些都是庄子上送过来的,没有二小姐喜欢的菜色,夫人怕你吃不习惯,又特地让奴婢去给你开了小灶,寻人做了四喜丸子和金丝卷。”玲玥一边替两人布着碗筷一边说道。

尽欢闻言看了眼桌上的金丝卷和四喜丸子,咬了咬嘴唇说道:“姐姐,你对我真好。”

“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冯乔轻笑着弹了尽欢的脑门一下,没有去看她像是感动的眼,对着玲玥说道:“你先去端盆水来,让尽欢净手,然后再用饭。”

“是。”

玲玥转身出门去命人送热水过来,而冯乔则是替尽欢理了理她略乱的头发:“你这是跑什么地方疯去了,这种天气还能累的出汗,也不怕着了凉。这几天山上的都是朝中的大臣,你去玩时记得避着些,还有要出皇庄的话记得带着人一起。”

“我知道的姐姐。”

尽欢感觉着发顶的温柔的手,脸上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我没有出庄子的,就是刚才遇到了萧九。”

冯乔瞪了她一眼:“别萧九萧九的叫,小心被人听见了。”

尽欢吐吐舌头,靠着她蹭了蹭:“我就只在姐姐面前叫呀,不会被人听到的,再说他先前哭的时候可怜的跟什么似得,我总觉得恭恭敬敬唤他一声殿下简直太奇怪了。”

“你呀。”

冯乔抵了抵她额头,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见玲玥端着水盆进来,她让尽欢一边洗手一边在旁说道:“九皇子这几天不是一直在皇陵那边吗,今天怎么有时间回皇庄了?”

“他说皇陵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着后天祭祀开始,对了姐姐,萧九让我问问你是不是知道永信侯为什么出京,他说他先前也不知道徐裕要随行,等到了丰安山后徐裕已经在这边等着了。”

尽欢拿着帕子擦着手说道:“萧九说他试探过徐裕,可是没问出什么东西来,而且徐裕又跟他打听过你的事情,他担心徐裕这次是来者不善,所以让姐姐小心着些。”

冯乔闻言淡声道:“有什么不善的,我出京的事情人人都知晓,若真要动什么手脚也轮不到徐裕,况且他也还有所顾忌,那永信侯府就是他的软肋,他就算真有什么目的恐怕也是为了爹爹和楚修。”

尽欢眨眨眼:“姐姐说永信侯来这里会不会跟柳家的事情有关?”

冯乔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尽欢低声道:“就是觉得奇怪啊,永信侯一贯低调,也很少出京,这次怎么就跟着过来了。”

冯乔闻言将盛好的汤放在尽欢身前,不在意的说道:“不知道,也许是吧,不过永信侯不像是会被柳家收买的人。柳相成这次虽然能够逃走,可是他没了柳家之后想要对付我们就只能寻找外援。”

“永信侯跟我们无仇,而且向来都不理会京中纷争,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帮柳相成来对付我们,这对他来说简直吃力不讨好,而且柳相成也不是蠢货,如今满京城都在搜捕他,宫中的悬赏和各皇子府给的好处足以让任何人动心,他若是贸然投奔他人极有可能会被出卖,以换得别人前程似锦。”

“柳相成就算要找外援,也一定会找一个跟我们有仇的人,这种情况下他才不会担心自己投奔了别人之后被人家当了踏脚石。”

冯乔抬头淡声道:“这京中跟我们有仇的人虽然不少,可大多只是和爹爹政见不合,能够和柳相成走到一起,冒着谋逆风险对付我们的,除非是有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永信侯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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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 我想起来了

尽欢手中筷子上原本夹着块金丝卷,听到冯乔的话后动作一僵,那金丝卷“啪嗒”一声落在盘子里。

“怎么了?”冯乔看她。

尽欢连忙回神,避开了她的眼睛重新将金丝卷夹了回来,状似无意道:“那姐姐觉得柳相成会去找谁?”

冯乔轻笑:“这我怎么能知道,如果我真知道帮他的是谁,爹爹他们早就将他抓回来了,不过就算柳相成真能找到外援也不必担心,这朝中的事情向来都是诡谲,爹爹他们行事一直谨慎,跟朝中那些人往来之事也无人知晓。”

“我们在动柳家之时早就防备着会有今日,所以先前所有事情都推给了襄王,让他顶在前面自己并没有露面,所以除非是有身边的人出卖我们,否则绝对不会有事的。”

尽欢握着筷子时指节泛白,碗中澄黄诱人的金丝卷却难以下咽。

她紧紧咬着嘴唇,眼中满是挣扎之色,握着那筷子的力道几乎要将其折断开来。

冯乔好像没看出她的不对,见她没有动筷,神情有些诧异道:“尽欢,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尽欢摇摇头:“没有。”

“那快些吃吧,省的待会儿凉了,你肠胃一直都不大好,吃了凉的又得不舒服。”

冯乔笑着将身前的菜夹了一些到尽欢碗中,又替她拿着小碗盛了些四喜丸子,等替她弄好之后,冯乔才自己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跟旁边的玲玥吩咐,让她晚间替尽欢多加一床被褥,再让厨房替她准备些小点心,免得她夜里会饿。

尽欢听着冯乔声音轻浅的将她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交代下去,握着筷子的手越发用力,沉默的低着头将碗里的金丝卷塞进嘴里。

里面的豆沙落进嘴里,又苦又涩。

……

夜里郭聆思过来了一趟,和冯乔说着京中这段时间的趣事,尽欢趴在桌前有些走神。

等到过了亥时,郭聆思才困倦的回去准备休息,而冯乔则是陪着尽欢一起回了她的房间,准备入睡前,冯乔替尽欢点了拾遗香,淡淡的药香气息在屋中飘荡开来。

冯乔嗅着那淡淡的香味,盖上香炉盖子后对着尽欢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快睡吧。”

“姐姐。”

冯乔刚起身,袖子就被尽欢拉住,她扭头:“怎么了?”

尽欢望着她迟疑着没说话。

冯乔不由坐回床边,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说道:“怎么看着傻呆呆的,是不是白天太累了不舒服了,我让玲玥进来给你瞧瞧?”

“不是。”

尽欢连忙拉着她的手,阻了她叫玲玥的动作,然后低声道:“我就是想和姐姐说说话。”

“这么晚了,明日再说不行吗?”

“不想明天,姐姐陪陪我。”

尽欢拉着她的袖子不撒手。

冯乔见状叹口气有些无奈道:“怎么还是这么像个孩子。”

尽欢见她妥协,咧嘴笑了笑,整个人朝着里面滚了滚,空出了外床的位置。

冯乔失笑,见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只好脱掉了鞋袜躺在了尽欢身边。

“这么大了还怕一个人睡吗?”

冯乔感觉到尽欢靠在她身旁,忍不住轻笑道,“我记得你刚进府那会儿,因为做了噩梦连着好几天夜里都睡不着觉,那时候我还陪着你睡了一个多月,那时候你睡觉的姿势特别差,从来就没有好好躺着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趴在我身上,好几次都压得我喘不过气。”

尽欢听着冯乔说起以前的事情,大眼也忍不住弯了弯:“才怪呢,姐姐睡觉抢被子,我觉得我趴在你身上肯定是为了反抗暴行。”

冯乔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就胡扯,也不知道是谁把被子裹在身上,撅着屁股趴着睡觉时跟只小乌龟似的。”

老底被掀,尽欢顿时满是羞耻,实在她睡觉的姿势的确是不雅观。

或许是没有安全感,所以她总喜欢抱着被子,整个人趴着蜷成一团。

尽欢听着冯乔的“嘲笑”,不依的伸着手来挠冯乔。

冯乔连忙出手拦着,顺带着还去挠她,两人直接在床上滚/作一团。

许久后,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就那么并肩平躺在枕头上,两人手脚都有些发软,眼底还残留着刚才笑闹时留存的笑意和落出的泪花,尽欢望着床顶突然开口。

“姐姐,你说如果熹儿还在,她跟你会不会也是这样?”

冯乔低声道:“不会。”

“为什么。”

“我们有仇,既放不下,又怎会这般亲密。”

“那我呢。”

“你是尽欢,所以可以。”

床上一片沉默,床前的烛火燃烧的阴影,让整个房间里都变得有些昏暗。

“姐姐。”

“嗯?”

“我想起来了。”

“嗯。”

“我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冯熹,哥哥,爹娘,还有那场大火。”

“我知道。”

尽欢在说话时身体僵硬,连声音都紧绷着一条弦,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开来。

听着冯乔淡淡的语气,听着她毫无惊讶的说着她知道的时候,那根弦倏然断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尽欢侧身看着旁边的冯乔,静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姐姐永远都是这么聪明。”

冯乔望着床顶:“不是我聪明,是你本来就没有想过要瞒着我。”

“你我朝夕相处了三年,你虽年幼,可心思却远比寻常人还要细腻缜密,否则就算有我的话,徐忠也不会那么容易接纳你,甚至带着你四处奔波,让你接管他手中的一部分生意。”

“你明知道你的武功是楚修所教,若是那两个衙差活着回去,定然会留下柳相成被救的线索,可你依旧只伤了他们,若非意外,那两个衙差定会将你出现过的事情说出来。”

“还有柳相成,你如果真的想要通风报信,大可选在我们动手之前,又何必等柳家落败之后,而且以我对你的信任,你完全有机会放柳相成出城,而不是将他带进那几处宅子里留下线索给我们。”

810 他不是

能找出漏处的事情太多太多,比如柳家出事那日,尽欢就算想要通风报信,她也没必要亲自前去,更不用不着拿去找徐忠这种事后只要一对峙就会完全被揭穿的谎言当借口。

还有北宁的事情,如果那个宋弈手中的通关文牒真是尽欢给他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陆锋和她的关系贸然前往北宁,甚至在一切都还没有安顿好之前,就贸然劫走京中运往北宁的辎重,惊动了陆云虎?

尽欢听着冯乔的话紧抿着嘴唇片刻,“姐姐就没有怀疑过我?”

“怀疑过的。”冯乔低声道。

在她听到陆云虎的话时…

在她知道她救走柳相成时…

在她发现她跟她亲密无间时却又骗着她时…

她是怀疑过的。

尽欢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除了我。”

明知道她是仇人之女,明知道把她放在身边会遭反噬,明知道她如果真与外人联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出卖了他们,也足以让她,让冯蕲州,让廖楚修,让所有与他们相关之人都死无葬生之地?

“姐姐不是心软的人的,当初我哭着求你,求你饶了爹爹和娘亲,求你别走,求你回头看看我时,你没有半点犹豫,哪怕我哭哑了嗓子,跪在地上求你,你也不肯回头,如今你为什么要对我留情?”

冯乔微仰着头,看着床上垂落下来的轻纱,低声道:“也许,是想赌一赌吧。”

她这一生本就是捡来的,因为沉沦过黑暗,才格外的珍惜光明。

她想护着身边所有的人,想留住所有前世不曾拥有过的好,她一步步筹谋,一步步算计,不敢犯半点错,更不敢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掣肘,生怕自己成了软肋害了身边之人。

可是冯熹不同。

冯乔永远都记得,在她以为身边全是算计,在她知道上一世的那些温暖是令人恶心的愧疚和弥补,在她觉得身边全是黑暗之时,冯熹抱着小小的包袱,狼狈至极的拉着她,颤抖着声音告诉她让她快跑的样子。

她说,冯远肃要害她。

她说,让她去找爹爹。

哪怕那时候的冯熹什么都不懂,哪怕她只是天真稚嫩的害怕,哪怕她还理解不了他们之间的仇恨,可是她却做了连冯长祗都做不到的事情,也是那时候除了爹爹以外,唯一让她觉得世间并不是那般黑暗的人。

在她知道尽欢背叛,在她知道她救了柳相成时,她不是没有想过要下手除了她。

可是她还是想要赌一赌。

尽欢听着冯乔的话鼻头一酸,狼狈的抹着眼:“有什么好赌的,你就不怕我真卖了你,就不怕我真跟人算计你,你就不怕我害了爹爹,害了姐夫…你怎么就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可我还是赌赢了,不是吗?”

冯乔看着手捂着脸哭得狼狈的尽欢,低声道:“而且你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尽欢,也只是尽欢。”

尽欢侧过脸去,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枕头上,哽声道:“可你要是赌输了怎么办,你怎么办?”

“赌输了,我们姐妹的情分就到此为止。”

冯乔看着她低声道:“你还记得当初我带你去济云寺法会时,你曾问我为什么放六盏河灯吗?我曾说,那何等并非全为亲人。”

“那河灯中,三盏为你,三盏为我,你的是用来祭奠你父母和哥哥,而我的那三盏便有一盏是给你的。”

“如果你永远都是尽欢,那灯便是我送熹儿的,愿她了却前尘,可如果你有朝一日不再是尽欢,那灯便是我送给尽欢的,从此尽欢身死,你我便是死敌。”

冯乔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所在意的人,如若尽欢真的不再是尽欢,如果她赌输了,那盏灯就是她作为姐姐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而这之后,她也再不会留情。

尽欢止了哭声抬头看着冯乔,泪眼相隔之下,她就那么看着她,一如之前。

“姐姐。”

尽欢扑进了她怀里,紧紧抓着她衣襟大哭出声。

冯乔伸手环着她,任由她眼泪打湿了胸前衣裳,手上轻轻拍着她后背,一下又一下…

……

玲玥其实就在外间,在知道尽欢背叛了冯乔后,她时时提着心,怕尽欢会出其不意对冯乔下黑手,可是今天夜里冯乔却回绝了她不让她入内,她只好守在外面,整个人却是心神紧绷的一直留神着里面的动静。

冯乔和尽欢的话她听了个大概,当听到尽欢坦白时,她心中提了起来,生怕她穷图匕现伤了冯乔,身形已经朝里面走,可当她听到两人后面的那些话,当尽欢的哭声传来时,玲玥却是蓦的松了口气。

她退回了门边,安静的守在那里,而里面的尽欢哭完之后,才安静的靠在冯乔身旁。

没等冯乔开口,尽欢就低声说了起来。

“我在姐姐大婚那日看到了哥哥,当时他只是昙花一现就没了踪影。我以为是我眼花,可是后来却有人主动找到了我,他以为我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就将当初二伯和爹爹,还有你们和冯家的事情告诉了我。”

“他说他要替爹爹和娘亲报仇,他说他要让你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他要我替他打探消息,还让我去救了柳相成,将姐姐骗到丰安山来。”

尽欢声音有些沙哑,低低的说着她这段时间做过的事情,对于那些找到她的人也没有隐瞒。

冯乔安静的听了一会儿,见她一直是用“那个人”、“他”来代指,却一直都没有叫过哥哥,她忍不住低声道:“冯长祗真的还活着?”

“活着。”尽欢抬头,“但是找我的那个人不是哥哥。”

冯乔愣了下。

尽欢握紧了拳头道:“哥哥不会明知道危险,还让我留在你和二伯身边打探消息,他不会明知道柳相成失踪后你和二伯会怀疑身边的人,还让我将你骗到丰安山上来。”

“姐姐小时候吃栗子糕起过一次红疹,我当时跟姐姐在一起,吓到了之后也再也没吃过栗子糕,而且我讨厌蜂蜜,可是那个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811 逼迫

以前只要有冯熹在的地方,三房的饭桌上从不会有栗子糕和蜂蜜,可是那个“冯长祗”面对她说喜欢蜂蜜栗子糕时,却连半点诧异都没有。

那个人带着半张面具,露出的半张脸虽然像极了冯长祗,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陌生至极。

让她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半点冯长祗的影子。

冯乔听着尽欢的话神色微沉:“你的意思是,那个冯长祗是假的?”

怎么可能,如果是假的,他怎么知道“宋弈”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上一世冯长祗亲口说的,别人怎能知晓?

如果不是冯长祗,她不相信世间有这般巧合的事情,连化名也能想到一起去。

尽欢闻言却是肯定点头:“他绝对不是哥哥,那个人虽然装的很像,也知道许多我和哥哥以前的事情,甚至知道一些以前在冯家时爹娘的往事,可是不是就是不是,他装的再像也不是哥哥。”

“他之前让我继续留在姐姐身边的时候,我就已经试探过,那个人虽然圆了过去,可是我后来又用只有我和哥哥知道的事情又试探过他,他当时没有回答,反而推脱有事离开,隔了两日再见时,他却又能对答如流。”

尽欢伸手拉着冯乔的手说道:“姐姐,我觉得哥哥还活着,他就在那些人手中。”

冯乔闻言脸上变幻,如果真正的冯长祗还活着,甚至落在尽欢口中的那些人手上,那么他们知道“宋弈”这名字也不算奇怪,毕竟上一世冯长祗能用宋弈为化名,这一世也可以。

如果三年前那场大火中,冯长祗并没有死,那他定然不会再用原本的名字。

那些人抓到冯长祗后,借用他的化名来欺骗尽欢,甚至从他口中知道那些和他们有关的事情,以达到让尽欢以为那人是她兄长也不是不可能。

冯乔看着尽欢:“你想救他,所以和那些人虚与委蛇,可你又不想害我,所以才故意留下线索给我,让我尽早能防备你?”

尽欢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如果我没有发现你留下的破绽呢,如果我一心一意的相信你,根本就察觉不到这些线索怎么办?”冯乔看着她。

尽欢握着拳心,“那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那些人身后还有一个人,一直躲在暗处没有露面,可是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来丰安山,也会趁着这次机会对姐姐动手。”

“他们让我在大祭时将姐姐骗去皇陵,如果在那之前,我能找出那人的身份,我就定会告诉姐姐实情,姐姐肯定能够自保,如果不能,我也不会让姐姐过去,我拼了命也会护着姐姐周全。”

冯乔听着尽欢的话静静的看了她很久,那双眼睛里亲昵渐渐淡去,染上了丝讽刺,她坐起身来缓缓开口,“所以,你早做好了打算,如果挖不出那人的身份,找不到冯长祗,你就一直瞒着我,然后在有危险的时候代我去死?”

“你想用你的命来护我,然后再用这份恩情逼迫我去救冯长祗,你笃定了我会对你心软,更知道我在知道实情后会对你心怀愧疚,从而用你这份人情让我护着冯长祗将来?!”

尽欢脸色倏然发白,张嘴:“姐姐…”

啪——

她口中话还没说完,脸上就重重挨了一下。

尽欢整个人瞬间懵住,这一耳光毫不留情,甚至打的她耳间嗡嗡作响。

冯乔从来都没有打过她,更没有用这般冷绝的目光看过她,尽欢满心惊慌的看着冯乔。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又把你自己的命当成了什么?!”

“姐姐…”

尽欢脸上浮着红肿,慌乱的伸手想去拉冯乔,却被她一把拂了开来。

冯乔直接下了床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尽欢。

“我以为三年的朝夕相处,哪怕不能消弭你心中仇恨,也足以让你知道我对你如何。我的确和你父母有仇,可我若真要置你们兄妹于死地,当年冯远肃入狱之时,我便能送你和冯长祗去和他做伴,我明知道斩草除根才能不留后患,可我依旧留了你们,如今又怎会置他于死地。”

“你如果真的只是骗了我,出卖我,我会伤心难过,可我知道你是因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会心痛却不会愤恨,只当我们这份姐妹之情无缘再续,是仇是敌大家各凭手段,可是你却拿你自己来算计我,用你的性命来要挟我。”

“你用你自己的命来逼我去救冯长祗,你用我对你的这份爱护,去换他冯长祗将来富贵安愉。”

“冯尽欢,你这么做的时候可有想过我?!”

冯乔眼睛通红,手心微抖。

哪怕尽欢真的背叛了她,出卖了她,她也只会伤心而不会这么愤怒,可她却偏偏选择了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手段。

她用她自己的性命来逼她成全了她和冯长祗的兄妹之情,她用她自己的性命来迫她去救冯长祗护他周全,可是她有没有想过她?

她有没有想过,她知道真相后会如何?

她有没有想过,她身上背负着亲妹妹的血,背负着亲妹妹的命,她会一生都愧疚难安?!

她冯尽欢到底将她冯乔当成了什么!?

三年感情,三年付出,她就换来了她如此对待,拿她自己的命,拿她们之间的感情来逼她?!

尽欢半跪在床上,脸上白的吓人,不仅仅是因为冯乔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眼神。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失去,不由伸手想要去拉冯乔,慌乱道:“姐姐,我没有…我只是怕你不愿意帮我救哥哥,我怕你和二伯恨我爹娘……”

“我,我只是想帮你,我想帮你找出那个人…我想救哥哥…”

“我没有逼你,我没有…”

冯乔看着她抓着她袖子的手,低声道:“帮我?尽欢,你把那些人想的太简单了。”

“你以为我是怎么怀疑到你的,你又以为他们真的就信了你?”

“你可知道,那些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了徐忠手中的通关文书,在北宁兴风作雨,你可又知道,他们不仅劫走了从京中运去北宁的辎重,还察觉到了镇远侯府和北宁陆家的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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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2 被困(一)

“你为了取信他们,定是告诉了一些你自以为不甚重要的东西,比如楚修和爹爹的关系,比如邵缙和邬荣的存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早就从你的只言片语里,猜出了太多他们过往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那人躲在幕后窥探了他们三年,之所以不敢动手,一是因为温家的败落让他失了依仗,更多的是因为他根本就探不出他们深浅,所以那人隐忍着不敢动手,怕一着不慎再落入三年前困境。

尽欢自以为瞒住了最要紧的东西,只拿一些她认为不甚重要的事情去取信那人,却不知道那些东西对那人来说,却足以让他们全盘布局,甚至于动手反杀。

冯乔低头看着尽欢:“你知不知道,在你试探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察觉并且舍弃了你,而在你骗我来丰安山时,我们就已经彻底踏入了他们的局。”

“他们让你做的事情,不过是骗你顺便稳住我而已,他们故意暴露了你用你来牵制我,目的根本就不是我的性命,如果让他们事成,到时候别说是你我的性命保不住,就连爹爹,楚修,邵七,乃至京中所有与我们相关之人,都要为你的自以为是而陪葬!”

冯乔直接挥开尽欢的手,大声道:“玲玥。”

“夫人。”

“立刻去找徐裕,让他送陆云虎下山!”

玲玥刚才也听到了冯乔的话,此时再听到冯乔的吩咐之后瞬间脸色大变。

她连忙应了一声之后转身就想朝外走,可房门刚打开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不少人都匆匆朝外走。

郭聆思披着披风出来时候,神色有些慌乱:“出什么事了?!”

冯乔也听到外面动静,连忙走了出去,刚一站定就看到他们所住的厢房附近突然涌来了许多人。

那些人穿着黑衣,手持利器,各个精悍无比,闯进来后就直接将厢房外面围了起来。

“夫人!”

玲玥大惊失色,转身将冯乔和郭聆思护在身后,挥手就准备叫藏于暗处的暗营众人出来迎敌。

冯乔却是在看到那些人身上挂着的腰牌时心中微寒,特别那领头之人衣袖上的纹路,更是让得她瞳孔一缩。

这些人,是宫里的人。

冯乔按住玲玥的手,示意她不要擅动。

玲玥身形一震就知道出了问题,连忙将伸手装作扶冯乔,将手中的响箭藏回了衣袖之中。

这次来观看大祭的女眷并不只有冯乔和郭聆思两人,而那些女眷为免被朝中大臣和下人冲撞,大多都住在西侧院。

她们平日见识的不过是后宅的勾心斗角,几时见过这种阵仗,此时见这些人突然闯了进来将这边厢房外团团围住,不由都是吓得变了脸色,其中更有人神情仓惶的怒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女眷住处!”

“我是成侯夫人,你们放肆!”

那边领头之人踏前一步,露出整张脸来,肤色苍白却神色凌厉。

“诸位夫人见谅,皇庄中进了逆贼,已伤了东侧院不少大人,为保护诸位安全,所以才由我带人守护此处,诸位夫人大可歇息,不必惊慌。”

逆贼?

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实没想到哪家逆贼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闯进皇庄里来,要知道这大祭之事对皇家来说极为重要,整个庄子里外皆是护卫,那逆贼是怎么闯进东侧院去的?

冯乔和玲玥却都是后颈生寒,别人不知道这逆贼是谁,可她们却知道。

冯乔强行让自己安定下来,上前一步皱眉道:“我记得这皇庄之中自有邵统领和禁军守卫,从未见过你,你是何人,为何越权而动?”

那人看向冯乔,目光落在她脸上片刻才冷然开口:“我是高峥。”

冯乔拳心瞬间紧握,她当然知道高峥是谁,更听冯蕲州和廖楚修说过这人的名字。

他是永贞帝身边隐藏了近二十年的贴身护卫,就连陈安先前也从来不知道宫中有这么一个人。

三年前忆云台坍塌,永贞帝重伤,整个京城乱成一团,皇子蠢蠢欲动,安岳长公主更是与人合谋欲推新帝,可就在这个时候,高峥带人出现在京中,他手持永贞帝谕令,以血腥手段斩杀了谋逆数人,强行镇压了京中乱局。

也就是那个时候,朝中之人才知道皇帝身边居然还藏了这样一支如同死士之人,他们不听他人号令,不从他人调遣,不挂于朝中军中任何人手下,直属于帝王。

冯乔听廖楚修说过,高峥此人武功极高,而且是永贞帝身边的死士之首,他从不会离开永贞帝太远,而此时他出现在这里,那么永贞帝呢?

高峥显然认出了冯乔,开口道:“陛下微服来此,巧遇逆贼,责禁军守卫不利,已命我接管皇庄上下,诸位夫人、小姐还请回房休息,待到逆贼擒获之后,我等便会撤去。”

所有人在听到永贞帝居然也来了丰安山时,都是面露惊异,而先前还有所不满的几位夫人都是纷纷停了嘴里的话。

她们虽然忧心东侧院情况,可是陛下的吩咐谁敢质疑,眼前这人虽然许多人都不知道是谁,可是既然能奉了皇命过来,那就绝对不能得罪,否则吃罪他就等于吃罪皇帝,质疑他就等于质疑陛下。

其他人纷纷转身回房,冯乔看了高峥一眼,也带着脸色难看的玲玥和隐隐察觉不对的郭聆思一起回了她的房间。

“卿卿…”

郭聆思刚想开口问话,就见冯乔“嘘”了一声,将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别说话。

郭聆思连忙收声,而玲玥则是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着门外变动一会儿,才扭头压低了声音道:“外面都被围起来了。”

冯乔脸色难看至极。

几人走到里面隔间,就见到站在那里早已经面无血色的尽欢。

“怎么会这样,皇帝怎么会来这里?”

他们明明是说,让她将冯乔骗去皇陵,他们明明说是想要拿下冯乔威胁冯蕲州和廖楚修,可是怎么会突然冒出逆贼,而本该在京中的永贞帝又怎么会突然来了丰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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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3 被困(二)

冯乔看着她沉声道:“你还看不明白吗,你被他们骗了。”

“他们早在找上你时,就已经把你当了弃子,如果你能顺他们心意出卖我当然最好,两厢联手便能置我和爹爹他们于死地,可如果你因为这三年感情而不忍伤我,或者是临到头来背叛他们,他们也没有半点损失。”

“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助力,而是用你来迷惑我们,早在你开口告诉他们那些事情之时,甚至在瞒着我想要去救冯长祗的时候,就已经一脚踏进了他们设好的局里。”

冯乔之前一直没想明白,那些人既然收买了尽欢,又为什么会去北宁。

他们如果真的知道廖楚修和陆家有所来往,甚至知道他们暗中在支援陆家,将兵器辎重运往北宁,他们应该隐忍不发,甚至抓住这把柄暗中收集证据,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是。

可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不仅在北宁兴风作雨各处安插人手,甚至还劫走了一批根本不算重要的辎重,惊动了陆云虎,暴露了宋弈出来。

先前尽欢说出冯长祗的存在之后,她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如今她才明白,那些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他们,而是陆云虎。

他们料定陆云虎在察觉到宋弈手中的通关文书和徐忠有关时,定会详查,而在知道冯乔身边有人背叛时,他们定不敢再以通信为讯,而是会直接派人来京城。

京中四门守卫严密,且他们身边处处都是监视之人,陆家的人根本就不敢贸然与他们见面,而唯一能见面畅谈的机会,就是丰安山之行。

尽欢的那些小手段看似隐蔽,可只要谨慎一些根本不难察觉,那幕后之人当初能在冯蕲州和廖楚修手中逃脱,在京中躲藏三年隐忍不发,又怎么可能犯下这种错误大意的任由尽欢施为?

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替尽欢隐瞒,甚至故意暴露了她出来,不仅仅是为了麻痹他们,让他们以为那些人的目的是想要用尽欢来对付他们,更是让他们觉得能够借尽欢的事情反将那些人引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深的谋算。

好狠的心思。

郭聆思在听到冯乔的话后震惊非常。

“冯长祗还活着?!”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那尽欢…

郭聆思死死看着尽欢,脸上全是惊容:“你没有失忆?!你骗了卿卿?!”

尽欢被郭聆思的目光刺痛,更被冯乔刚才的话说的面无人色,她踉跄一下撞在了旁边的架子上,额上浸出一片冷汗,嘴唇上更是咬出了血色来。

她没有想这样的,她只是想要救哥哥,她只是想帮姐姐找出那个藏在幕后的人,她真的没有想要害她。

她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利用的棋子,更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没有的…

尽欢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吓的。

郭聆思见状哪能不知道自己猜测的是真的,尽欢居然真的没有失忆,而且还骗了冯乔。

她想起外边的情况,强忍住出手打人的冲动,深吸了口气沉声道:“现在到底怎么回事,那个逆贼是谁?”

冯乔脸色难看:“陆云虎,陆锋的祖父。”

“你说什么?”

郭聆思险些跳起来,“陆云虎不是在北宁,他怎么会来了丰安山,而且他怎么进的皇庄,这里到处都是守卫,他跑这里来干什么……”她说着说着,见冯乔紧抿着嘴唇神色凝重的模样,忍不住心中一沉,再开口是满是艰涩:“他来,是为了你?”

冯乔点点头:“我们去钟骨峰时,那个花农就是陆云虎。”

郭聆思双腿一软,身形踉跄着倒退了半步,跌坐在椅子上。

陆云虎和廖楚修的事情她也隐约知晓,那陆锋当初帮过冯乔的事她也知道一些,她一直都知道廖楚修他们暗中和北宁仍有来往,就连邵缙也参与其中,可是那毕竟是私底下的事情,明面上谁也不敢沾惹被永贞帝厌恶的陆家众人。

如今陆云虎却来了丰安山,还在这个时候被人察觉抓捕,再加上刚才冯乔的那些话,还有将这里团团围住的高峥众人,郭聆思又怎还不能察觉到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郭聆思手心发抖,皇帝来了丰安山,让高峥接管了禁军的事情,那邵缙怎么样了?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邵缙必定首当其冲,承受永贞帝的责难。

郭聆思瞬间红了眼,伸手拉住冯乔咬牙:“卿卿,现在怎么办?能不能设法通知侯爷和冯叔?”

这次祭祀,冯蕲州因为太许的案子被留在了京城,廖楚修在临行前也因事耽误没有成形,如果永贞帝当真知道了什么,要对他们动手,万不得已之下,也可以直接以武力占了京城,逼永贞帝就范。

冯乔如何能听不出来郭聆思话中的意思,她脸色暗沉:“永贞帝既然敢来这里,京中定然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更何况他如果真的已经知道了什么,就绝对不会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兴兵造反。”

“更何况眼下皇庄已经由高峥接管,里外皆是他们的人,想要送消息出去,难于登天。”

郭聆思沮丧的松开手,用力捶了一下桌子:“那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吗?!”

“不,不会坐以待毙。”

冯乔沉声说完后就在原地踱步,手中不断的转着晚上的无患子,嘴里调整着气息,逼着自己能够排除杂念安静下来,仔细想着这段时间来所有的事情。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不会全无生机,而且永贞帝并没有直接派人捉拿她们,就说明他现在只是怀疑,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跟陆家有关系。

陆家的事情暴露出来,定然是那幕后之人算计,而他算计陆云虎和他们,当真只是为了用此事置他们于死地,还是还有旁的事情?

还有徐裕。

陆云虎是徐裕带进京城的,也是他送来丰安山安排她和陆云虎相见的,徐裕在这件事情里面到底是什么立场?

814 被困(三)

徐裕和那人是一面的,还是全然不知情?

如果不知情,那那些人在算计之时有没有带上徐裕,又知不知道徐裕和陆云虎私下的关系?

除此之外,那些人将最大的局设在这里,是单纯针对他们,还是连带着萧金钰?

他们知不知道萧金钰的事情,知不知道他们暗中辅佐萧金钰,对于兵库司,暗营,宫中,乃至于其他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一条条疑点被列了出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在脑中全部过了一次,而随着想得越多,冯乔就越发冷静。

房中安静无比,郭聆思几次想要出声,都被玲玥拦了下来。

玲玥知道,冯乔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会的。

许久之后,冯乔才停了下来,她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走到尽欢跟前:“尽欢。”

“姐姐…”尽欢抬头,脸上挂着泪,脸色苍白。

“我现在问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不能有任何隐瞒,否则无论是你我,还是冯长祗都难以活命。”冯乔沉声道。

尽欢连忙点头。

冯乔开口:“你之前说,你遇到那些人的时候是在我大婚那日,后来他们什么时候找到你的,找到你时都有谁?”

尽欢低声道:“就在姐姐大婚后五日,我带着红绫去忠叔那里的时候,他们找到我的,当时除了那个像哥哥的人以外,还有几个下人,都是姓仇,分别是十二,十六和十九。”

仇……

冯乔微眯着眼,想起先前从柳净仪身边的嬷嬷嘴里知道的那个人,也是姓仇,他们叫她仇嬷嬷。

仇并非是大姓,而且在大燕朝中,从未听说过有姓仇的世家大族。

那个人既然能驱使温家,能踩着萧元竺当踏脚石,能有这么多人供以驱使,就定然不可能是寻常之人,而这“仇”字还能被拿来给下人赐姓,这般随便的以数字命名,她总觉得仇字定不是那人真实之姓。

冯乔问道:“你都告诉过他们什么取信他们?”

尽欢不安的抓着衣角:“他们在你和姐夫成亲之后,本来就怀疑姐夫和二伯的关系,所以我就说了,其他的就只有邵统领和姐夫有时候会私下来往,还有邬大人也是…”

“你没告诉他们我们和翁家的关系?”

“没有。”

“那九皇子那边呢,他们知不知道我们在辅佐九皇子?”

“没有,我没有说过萧九的事情。”

尽欢说道:“我知道他的事情关乎重大,所以从来没有提起过萧九,他们问过我姐夫和二伯有没有在朝中辅佐过谁,我说的是襄王。”

“他们信了?”冯乔皱眉。

尽欢摇摇头:“刚开始是不信的,只是我没有直接说你们在辅佐襄王,而是说二伯和姐夫有意考校朝中诸位皇子,其中要更看重襄王一些,还和他合作过几次,这次柳家的事情是襄王出头,连柳徵那边也一直都是襄王在联系,所以他们好像相信了。”

冯乔轻抚着指节,沉吟了片刻后又问道:“除此之外呢,你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或者是察觉到什么异常的?”

尽欢仔细想了想才说道:“那些人很谨慎,除了像哥哥那个人,我从来没见到过他们身后的人,而且他们还让仇十九一直跟着我,名为保护实则是监视。”

“我不敢试探太多,怕引他们怀疑,所以一直没有探出那人的身份来,不过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就是我那天带人去把柳相成救回去之后,柳相成当时十分防备我们,那个人说柳相成手中握着什么筹码,只要柳相成肯将筹码交给他们,他们就能替他保住柳家。”

“柳相成刚开始根本不答应,甚至反抗的意思十分强烈,可是后来那个人交给了柳相成一个镯子,柳相成拿到镯子之后就神色大变,然后答应了把筹码给他们。”

冯乔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镯子?什么样子的镯子?”

“看着很精致,上面有个铃铛,而且像是被火烧过,有些地方被熏黑了。”

被火烧过?

冯乔心中闪过什么念头,却是一闪而过没有抓住,她连忙正色道:“你把当时柳相成的反应,还有他说过的话全部跟我说一次,半点都不能遗漏。”

尽欢见冯乔问的认真,也不敢迟疑,连忙仔细的将那天的事情回想了一次,然后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那天那个人把镯子给柳相成时,柳相成刚开始有些茫然,后来像是认出了镯子惊声问他这是谁给他的,那个人说是他所想之人,柳相成直接说不可能,说那个人早已经死了,那个人就问柳相成有没有亲眼看到过她的尸体……”

尽欢说话的声音不快,而且仔仔细细的将柳相成所有的反应,连带着震惊,害怕,惊惧的神色都一一说了出来。

等到说完之后,她才继续道:“当时那个人把镯子给柳相成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说那镯子的主人感激柳相成当年曾经帮过他,不管当时结果如何,他依旧会记得柳相成的恩情。”

“他还说,镯子的主人说过会帮柳相成保住柳家。”

“当时柳相成听完这话之后就被安抚了下来,而且看样子还十分相信那个镯子的主人,不仅答应留下来,而且看样子也同意了把他手里的筹码交给他们。”

“我试着问过那个假扮哥哥的人,问那镯子的主人是谁,他不肯告诉我,但是那个人应该就是他们身后的那人。”

冯乔听着尽欢的话,眉心逐渐拢起。

能驱使温家,让柳净仪对她死心塌地,说明那人认识柳净仪,而能用一个镯子让柳相成动容,也说明那人定然是和柳相成相熟之人。

柳相成见到那人的东西时那般震惊,脱口而出那人早已经死了,想来她在外人眼里也应该是早已经丧命之人,而她曾受过柳相成恩情,那恩情并没有成事。

她的贴身东西被火烧过,柳相成并没有见过她尸体,她对她和爹爹满怀仇恨,挑拨宋氏害死了娘亲,又认识范卓并且曾经助他平步青云,肖想皇位,甚至仇视皇家,用萧元竺当饵意图夺了萧家天下……

815 召见

这种种线索重叠在一起,让得她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个答案来。

虽然那答案让人震惊,也让人难以相信,可是除了那个人,她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知道那么多朝廷密事,能够那么恨她和爹爹,能为了得到皇位屡次妥协,又能够同时驱使温家,甚至三言两语就让柳相成相信了她。

冯乔死死握着拳头,想起当初范家的范悦屡次接近冯蕲州,甚至想要嫁入荣安伯府,后来又屡次对他们出手的事情,脸色难看至极。

马了隔壁的贱人!

她忍不住在心中爆了粗口,低骂出声。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那简直是她两辈子都从未见过的最不要脸最无耻的人!

尽欢被冯乔突然狰狞的神色吓了一跳,瑟缩道:“姐姐,你怎么了…”

冯乔深吸口气,压下心头强烈翻滚的厌恶情绪,还有那几乎忍不住溢出的杀意,连连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逼着自己安静下来,对着尽欢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世间之大真的是无奇不有。”

“啊?”尽欢茫然。

冯乔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而且现在虽然知道是谁在暗中捣鬼,可是眼下的困境还没解决。

如果真的是那人的话,她绝对不会让她和爹爹好过,甚至于以她这几年行事来看早就已经没有底线,她费尽心机利用尽欢弄出现在这种局面来,绝对不只是有陆云虎这一件事情来。

毕竟她没有确实证据能够证明陆云虎来此是为了她,更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廖楚修手中的兵库司在暗中支援北宁兵器,如今陆家在北宁盘踞,虽然让永贞帝愤恨至极,可是永贞帝之所以只敢断了北宁辎重,却不敢兴兵北宁,讨伐陆家,就是因为他也明白,北宁有陆家镇守才最安全。

只要陆家不举兵南下攻入京城,永贞帝就绝不会主动去打北宁,否则北宁一旦乱了,雁山关无人镇守,让得戎边之人长驱直下,京中也难以安宁,更会危及整个大燕江山。

所以就算抓住了陆云虎,永贞帝也不会真的动他,否则激怒了陆锋和陆家剩下的人,永贞帝也受不住反噬,而陆云虎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也定不会招出她来。

如果是她,眼下这般好的时机,绝不会把所有的筹码都放在陆云虎身上,她定会安排好后招,斩断他们所有的退路,趁其病,要其命,将他们彻底踩下去让他们再无翻身之力。

冯乔心中瞬间就浮现出好几种办法来。

比如是让她的面貌暴露在永贞帝面前,抖露出当年事情逼永贞帝对他们动手,再比如掀出他们与襄王合谋谋害柳家,甚至当初温、吴两家往事,还有诱供陆云虎,或者收买徐裕,暴露兵库司之事……

心中无数个念头生起,可是转瞬却又被冯乔全数否决。

这些办法都不算完全安全,更有可能将他们自己也牵连其中,更何况永贞帝性情难以预料,谁能知道他在见道她这张脸后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除了这个以外,其他几个计谋,她也几乎都能就想出了应对的办法来,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定然不会选这么简单的手段,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而他们想要的又是什么?

冯乔眉头紧皱,只觉得脑子里有些乱哄哄的。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开口问道:“先前你说柳相成的筹码,是什么?”

尽欢愣了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没告诉过我,只是听他们话中的意思,应该是个人,而且柳相成这些年的筹谋好像都是为了辅佐那人登基。”

冯乔抿抿嘴唇,这倒是和他们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只是如果筹码单纯只是这个的话,他们哪来的信心能够让永贞帝放过柳家?

还是柳相成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筹码?

冯乔站起身来,虽然还没有理透这其中关键,可比起之前一头雾水,甚至连在暗地里害他们之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要好上很多,至少现在她知道是谁在暗地里捣鬼。

“卿卿,有办法吗?”

冯乔摇摇头,不知道他们下一步如何走,联系不上冯蕲州和廖楚修,她暂时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来。

见郭聆思眼底担忧,冯乔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放心吧,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爹爹和楚修还在,皇帝也还没命人抓我们,就说明事情还没有严重到不可逆转的地步。”

“等陆云虎被抓住之后,皇帝会命人来召我的,到时候看情况再想办法。”

郭聆思和尽欢都是脸色大变,玲玥更是急声道:“可是夫人你的容貌…”

她们都是知道冯乔的身世的,郭聆思和玲玥是很早前便知道,而尽欢则是从那个假的冯长祗口中知道,她们都知道冯乔的容貌肖似当初的云素公主。

这些年冯乔在京中极少入宫,更不在圣前露面,就是因为她这张脸,如今如果暴露在永贞帝面前,永贞帝岂能不追根究底?

冯乔目光微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见过萧云素的画像,也听冯蕲州和陈安说过,她像极了年轻时的萧云素,这般在永贞帝面前露脸,定然会惹来麻烦,可是眼下这西侧院里无数人都见过她相貌,就连高峥刚才也曾经看到过。

她这张脸完好无损,也没有半点其他问题,如果现在再去在脸上动手脚遮掩容貌,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候定然会让永贞帝起疑。

冯蕲州虽然早就已经处理好了当年留下的首尾,甚至也扫干净了所有的纰漏和可能存在的马脚,但是事无万全,万一被永贞帝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单凭她是萧云素和冯蕲州女儿这一条,就足以让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冯乔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后开口道:“这张脸的确是麻烦,可是用的好了,说不定反而能让我们脱离困境……”

屋中三人都是愣住。

郭聆思想要开口询问,门外就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几人都是安静下来,冯乔扬声道:“谁。”

“高峥。”

冯乔目光微动:“有什么事吗?”

门外男人开口:“陛下召廖夫人觐见。”

816 逃?

“姐姐。”

“卿卿!”

“夫人!”

屋内三人几乎同时色变。

刚才冯乔说永贞帝会召见她时,她们还心存侥幸,可是此刻真的事到临头,她们才知道心底到底有多慌。

冯乔阻了她们开口的话,面色平静的对着外面说道:“高大人稍等,我换身衣裳就来。”

门外没再说话,只是高峥显然就在外面等着。

玲玥听到冯乔要去见永贞帝顿时着急,连忙压低了声音急声道:“夫人,您真的要去见永贞帝?眼下陆云虎那边还不知道到底情况如何,他此时召见您十之八九都与陆家之事有关,就算皇帝不敢真杀了陆云虎,可他若借此事发作于您怎么办?更何况他若是见到您的容貌……老夫人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永贞帝对萧云素的执念有多重,单看以前他对八皇子的态度就知道。

八皇子好歹是永贞帝的亲子,流着他的血脉,可是冯乔呢,她是萧云素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更是他所执着女人爱着别的男人的证据,永贞帝怎么可能容得下她?!

郭聆思也是脸色苍白:“卿卿,玲玥说的对,你去的话太危险了,如果陛下他对你…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尽欢早被这变故吓得无措,听着玲玥和郭聆思的话后更是面无血色,她紧紧抓着冯乔的手急声道:“姐姐,你走,你现在就走,我知道暗营来了很多人,我知道姐夫绝对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跟玲玥一起走,让暗营的人突围,去找姐夫和二伯…”

冯乔看着尽欢泛白的手指,低声道:“走?你以为现在我还走得了吗?”

她转头看着房间四周的门窗,隐约能见外面亮起来的火把,那些火光照在院中之人的身上,在门窗之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来。

“先不说外面这么多人守着,我们如何能突围的出去,就说高峥一人,他来时定然已有圣谕,你信不信我们稍有异动,他便会动手拿人,生死不论?”

“永贞帝找我,就说明陆云虎已然落入他手中,他命人召我,就是已经对我们起了疑,甚至有可能得了什么还不确切的证据,我一旦有了逃走的念头,就坐实了爹爹和楚修与北宁勾结的罪名,先不说这重重围困之下我逃不逃的出去,就算逃出去了,那你们怎么办?郭伯伯和七哥又怎么办?郭姐姐,你别忘了,他们也还在这皇庄之中。”

郭聆思脸上血色尽消,她和冯乔交好,郭崇真和冯蕲州又是忘年之交。

当年冯蕲州被人陷害入狱之时,朝中只有郭崇真一人替他出头,谁不知道他们是至交好友?

一旦冯乔逃走,坐实了他们和北宁勾结的事情,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次上山操持大祭的礼部侍郎郭柏衍,还有和她成亲,成了郭家女婿却放了“逆贼”入皇庄的禁军统领邵缙。

冯乔缓缓挣脱开了尽欢拉着她的手:“更何况以永贞帝的性情,他既然来了丰安山,又怎么可能不对京中防备,我这个时候若是走了,爹爹他们便会被扣上和陆家一样谋逆的罪名。”

“到时候荣安伯府,镇远侯府,郭家,邵家,邬家,还有那些曾助过爹爹之人,乃至于远在河福郡的贺兰家和翁家都会受到牵连,他们中很多都是忠贞之人,护百姓、守朝政,竭尽全力的护佑大燕江山,可经此一役便会成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一旦真到了这种地步,除了起兵造反,谁还能保得住性命?”

冯乔深吸口气。

她和爹爹恨温家、柳家,恨皇帝、皇室,恨所有曾害他们害娘亲的人。

廖楚修明知道害死他父亲的是皇帝,知道当年伏牛岭一役,那数万将士之死全是阴谋,那数万英魂冤屈而死。

陆家的人被那般逼迫都不愿意起兵造反,贺兰明泉数次叮嘱轻易不能动用先帝印信……

这种种种种,所有的源头都是永贞帝,可他们为什么宁愿隐忍,宁愿费尽心力的缓缓图之,宁愿一点点的将所有仇敌之人扳倒,却从来没有动过直接了结了永贞帝的心思,就是因为他们不想让自己成为乱世的起源。

他们都太了解,如今这般太平的世道来的有多不容易,更知道乱世一起,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会丧命其中。

永贞帝弑君夺位,罔顾人伦,多疑善忌也性情阴狠,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算不上个好人,可是作为一个皇帝,他却是在尽最大的能力维持着这片江山稳定。

他没有苛捐暴敛,没有害虐烝民,没有贪图享乐而不顾朝政,反而知人善任,重用有能力之人,虽算不上爱民如子,可旦逢乱时,他必派兵征讨,若有灾时,他定命人抚恤难民。

他重权也弄权,多疑也善忌,可是在他治下的大燕远比南越、戎边要更加太平。

一旦他死了,诸皇子争权,朝中必定大乱,朝政分崩离析,南越、戎边、西疆都必定会趁火打劫。

乱世一临,死的何止是千百人。

那累累白骨,世代鲜血才换来的太平便会毁于一旦。

而到了那种时候,再想要打出一个盛世江山,谈何容易?

冯乔不知道郭聆思和尽欢他们能不能理解这其中所关乎的事情,可是她却是绝不愿意让爹爹,让廖楚修,让她所有在意的人成为这乱世的源头,背负天下骂名。

冯乔抬头看着脸色难看的三人说道:“你们放心吧,事情还没有到绝境,如果永贞帝真的已经认定我们和陆家勾结,高峥也不会在外面候着,而是直接将我锁拿。”

“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下心神,安定下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特别是尽欢…”

冯乔扭头看着她,“你本就已经被他们利用,切莫再因乱了方寸而冲动行事,等一下我去见永贞帝之后,无论是谁来见你们,或者是告诉你们什么,你们都不能相信,更不要做任何事情。”

817 消息

“在没有见到我回来之前,你们不要离开这里半步,安心在房中等我,明白了吗?”

冯乔认真说道。

尽欢听到那句被人利用,紧紧咬着牙。

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骗了冯乔,如果不是她以为自己能周全所有的事情将她带来了丰安山,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她明明能告诉冯乔所有真相,可是她却选择了最不该选择的一条路去走。

她被冯乔看着,只觉得无地自容,不敢抬头看她紧紧握着拳心点头。

“我等姐姐回来。”

哪怕是死,她也要和姐姐一起。

冯乔又看向郭聆思。

郭聆思一贯温柔的脸上几乎看不到血色,却强自镇定的朝着她点头:“好。”

冯乔转头看向玲玥,对着她低声道:“玲玥,暗营这次来丰安山是谁领头?”

“暗麟和黄玉。”

“你可能不惊动外面的那些人联络暗营的人?”

玲玥点头:“能。”

冯乔开口:“替我暂时稳住他们,如果有可能的话,传消息给他们,让他们去东苑放火伤人,避开萧金钰、徐裕、郭柏衍,还有所有和爹爹交好之人的住处,西院这边除了我们这里,所有的地方都别放过。”

“记得,动静只限在皇庄,闹的越大越好。”

玲玥仔细听着冯乔每一句交代,不敢错漏半点。

等她说完之后,玲玥才沉声道:“奴婢明白。”

“廖夫人可收拾妥当了,陛下还在等你。”

外面传来高峥的声音。

冯乔扬声道:“马上就好。”她低头,“玲玥,取衣服过来。”

玲玥快步走到旁边的箱笼里取了一身干净衣裳替冯乔换上,又快速替她将先前放下的头发重新挽了起来,冯乔脸上并没有施妆,头上只插了一直碧玉簪,安抚的拍了拍郭聆思发抖的手,这才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房门打开,冯乔才发现厢房外面又多了些人,已是直接将房外围了起来。

她仿佛没看到那些人似得,若无其事的对着高峥轻笑道:“高大人久等了。”

高峥看了眼冯乔身上换过的衣裳,目光落在她脸上淡淡道:“无事,走吧。”

“好。”

冯乔跟着高峥走了几步,还没靠近前门的拱门时,身后就突然传来一声轻呼,然后就见着玲玥抱着件披风追了出来。

“夫人!”

玲玥被挡在了门口,只能急声唤了冯乔一声,眼巴巴的看着这边。

冯乔看了高峥一眼,低声道:“高大人?”

高峥摆摆手:“让她过来。”

那边的人听令退开了两步,玲玥连忙抱着披风小跑了过来,将披风披在冯乔身上,小心的一边替她系着带子一边担心道:“夜间天凉,夫人身子又不好,要不是二小姐提起来,奴婢都忘了披风了,这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侯爷定会责罚奴婢。”

“侯爷哪有你说的那般凶恶,他性子其实好着呢,只是面冷心热看上去严苛了些,轻易又怎会动手,再说还有我呢,我可不会让他越过我去罚你们。”

冯乔玩笑似得说了句后,笑着拍拍她手:“行了,哪有那么娇气,你快回去吧。我去见陛下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你让尽欢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是。”

玲玥低声应了一声,又朝着高峥行了个礼,这才转身朝着房中走去。

高峥看了玲玥一眼才皱眉道:“廖夫人,走吧。”

“高大人请。”

等冯乔和高峥出了拱门之后,玲玥刚巧走到门口附近,她朝着方才拦着她那两人笑了笑,准备进去时,却像是突然踩到了石子,嘴里惊呼了一声身子一歪就朝着旁边倒去。

站在那边的人却没有接她,反而直接冷着脸后退了一步。

玲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疼得泪眼汪汪,她仰着头对着那人委屈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不知道扶我一把吗,疼死我了。”

那人冷眼看她:“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出来,你立刻回房。”

玲玥伸着手挥了挥,那样子像是让他扶。

那人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半点没有靠近的意思。

玲玥恨恨的一垂地,骂了句:“回就回,有什么了不起的,当我稀罕你似得。”她撑着地面站起来,手肘上被磨破了些,愤愤的瞪了那人一眼,也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朝着那人扔了过去,然后转身就一瘸一拐的走回了房。

那人以为是暗器,连忙闪开,却不想那东西直接就落到了他身后的墙角处,一看居然是朵式样简单的珠花。

他皱眉抿了抿嘴,忍不住扭头看向玲玥。

那头玲玥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似得,瞪他:“看什么看,别以为我好欺负,等夫人回来了我定让你好看,哼!!”

重重一哼之后,玲玥直接就甩上了房门,“砰”的一声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那黑衣人见状也是低哼了一声,却半点没把玲玥的话放在心上。

今夜的事情他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高峥亲自将冯乔带走,她回不回得来还是一回事,更何况就算她回来了,她也奈何不得他们。

“好生守着四周,不准任何人出入。”

“是。”

守在外面的人四散开来,将冯乔的住处守的密不透风,整个西侧院都安静下来,那朵被玲玥扔在墙角的珠花更是无人问津。

……

冯乔跟着高峥一起离开了西侧院,就着月光朝着皇庄主院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高峥一直闭口不言,而冯乔虽然有太多想问的事情,却也没有找他搭话,因为她很清楚,她根本就不可能从高峥这里套出什么消息。

等快到主院时,冯乔才突然问道:“高大人,逆贼抓到了吗?”

高峥神情冷淡:“抓到了。”

“那太好了,那逆贼敢闯进这里来简直是胆大包天,你们将人抓到了,那我也就安心了。”

高峥闻言脚下一顿,看了旁边的冯乔一眼,却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异常来。

她容色太好,穿着一袭青色长裙,那张脸在月色下几乎看不到半点瑕疵。

818 面圣

此时她那双眼中有庆幸和放松,也有高兴,却独独没有半点心虚和害怕。

高峥突然就笑了,扯扯嘴角道:“的确是好,与陛下做对之人,终归不会有好下场,廖夫人以为呢?”

冯乔闻言轻笑:“那是自然,陛下乃是天子,与天作对岂能安好?”

高峥见冯乔油盐不进,接话时更无半点担心,那平常的模样就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那点笑意淡去,直接便平了嘴角。

……

陈安早守在主院外面,远远的在夜色之中见着踏月而来的两人,心中几乎要跳出来。

永贞帝来丰安山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突然,他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本准备留在京中的永贞帝突然说要来祭祀,让他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跟随帝前秘密出了京。

这两天,陈安一直忐忑不安,永贞帝对他时虽然一如之前,可是陈安却敏感的察觉到身边一直都有人窥探,而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也让他坐立难安。

他有心打探消息,可永贞帝心思难测,他怕不小心试探不成反被疑,招惹杀身之祸。

他想要给冯蕲州他们传消息,可是一路上高峥又时时都在左右,他根本就不敢擅动。

今夜出事之时,他还不断安慰自己,永贞帝有可能是一时兴起才来的这里,可是等他下令命人抓捕陆云虎,又让高峥去将冯乔带来之时,他就知道是真的出了事情。

如果让陛下见到冯乔,如果让他看到冯乔的容貌……

“高大人。”

陈安稳住心神,迎了上去。

高峥点点头没回应。

陈安也习以为常,朝着冯乔躬了躬身子:“廖夫人,陛下已在里面,您请吧。”

冯乔笑了笑:“多谢公公。”

三人一同入内,有高峥在,陈安就算想找机会问冯乔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能。

他心头跳的厉害,装作不经意看了冯乔一眼,就见冯乔也同时朝他这边看来。

冯乔伸手捋了捋发丝,将垂落在颊边的青丝绕在而后,突然开口:“陈公公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陈安一愣,不解冯乔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却见冯乔手指划过眉眼皱眉看着他:“从刚才开始,公公就不断打量我,可是我身上有什么失态的地方吗?”

旁边高峥立刻朝着陈安看过去。

陈安刚还不解,可当听到冯乔后面那话时候却福如心至,脸上瞬间换了些神色,眼中带着三分迟疑,三分惊愕,还有些不解和怀疑:“没什么,夫人很是妥帖。”

“是吗?”

冯乔摸了摸脸,像是不相信。

陈安却没再说话,收回目光后就紧紧皱眉微垂着头,像是遇到了什么让他极难置信的事情,手中紧紧抓着拂尘,实则却是心底感激,他知道冯乔是在帮他。

冯乔的容貌注定会惹永贞帝猜疑,更会在宫中掀起惊天大波。

他跟了永贞帝这么多年,是见过萧云素的,他如果在见到冯乔后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就只能说明他和冯乔早就相识,甚至早就知道她和萧云素肖似,可是他却没有将此事告诉过永贞帝,反而瞒着宫中,单就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人头落地。

冯乔是在提醒他,哪怕她自己已是无解之局,她却依旧想让他得以置身事外。

陈安心中震动,而高峥那边却是看了陈安一眼,又看了看冯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收回了目光。

几人走到主院厅外时,冯乔站在外面等候通传,陈安和高峥直接入内。

永贞帝坐在主位的方向,身下是宫中特制的轿辇,辇上雕刻着龙纹,轿前两侧露出的扶手上雕着龙头,而陆云虎,徐裕,萧金钰都站在厅中。

见到陈安进来时,永贞帝抬头看他:“人来了?”

“回陛下,已经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陈安面露迟疑,抬头看了厅内几人,这才走到永贞帝身旁,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永贞帝豁然抬头:“你说什么?”

陈安不敢开口,只是垂着头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

永贞帝紧紧抓着轿辇的扶手,厉声道:“传她进来。”

陈安连忙点头退开了一些,对着外面扬声道:“传,镇远侯府人冯氏觐见。”

永贞帝抬头看着门外的方向,而厅内其他几人虽然不敢乱动,却也都是心中提了起来。

门外冯乔抬脚踏入厅中,便感觉到一道视线紧紧锁在她身上。

永贞帝背脊绷的笔直,握着龙头的手背上青筋隆起,而眼罩外的那只独眼里满是震惊之色,入内的那个女子容颜是那般熟悉,弯弯的眉,清冷的眼,青丝如云,身姿如柳。

是她…

是她!!

“云素…”

永贞帝忍不住低喊出声,他撑着轿辇就想起来,可腰下却用不出半点力道,刚起身一半便跌了回去,脸上却依旧全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云素,是云素回来了,她还活着?!

“陛下!”

陈安见到永贞帝这般失态,不由大惊失色,他连忙伸手扶着永贞帝,急声道:“陛下,廖夫人来了。”

他口中对“廖夫人”三个字咬的极重,而刚刚还惊喜不已的永贞帝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永贞帝抬头看着冯乔,就见到她顶着他那张熟悉至极的容颜满脸茫然的看着他,像是不解他为何这般失态,而原本厅中站着的三人也是惊疑的看着他。

他犹如被一盆冷水泼中,刚刚的激动和惊喜瞬间没了踪影,紧紧抓着陈安的手时,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骨头都捏碎开来。

徐裕三人都是面露不解,陆锋并没有告诉过陆云虎冯乔的身世,只说她得了萧金钰的喜欢,萧金钰死后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陆云虎也以为陆锋是因此才会护冯乔,而徐裕则是根本就不知道永贞帝口中的“云素”是何人。

他们都是在心中不断的搜索和永贞帝有关的人,却不记得有谁叫“云素”,而萧金钰却是在发现永贞帝见到冯乔这般失态时,心里升腾起不安的感觉来。

819 出卖?

萧金钰一直都知道,冯乔父女对他父皇没那么恭敬,他们有时候说话更是会直呼其名,而且在对付温、柳两家,以及扶持他时,就一直有着目的,而且冯乔一直不肯入宫,更不愿意参加皇室所有的宴会,不肯面圣。

他原来一直都没有想通他们这样是为什么,直到这一刻见到永贞帝的失态,他才惊觉,或许冯乔他们防的,根本就是他的父皇。

冯乔跪了下去。

“臣妇廖冯氏,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贞帝这会已经清醒过来,这是冯乔,是冯蕲州的女儿,她不是萧云素。

萧云素二十年前就已经生下了孩子,她早已经不是这般少女的模样,她从来都不会对他恭敬行礼,更不会这么平静的面对他,她只会疯疯癫癫的喊着要杀了他,要杀了他们的孩子……

永贞帝面色冷了下来,阴鸷的看着冯乔:“平身。”

“谢陛下。”

冯乔起身之后,永贞帝就细细打量着冯乔,发现眼前这个女子和萧云素真的太像,无论是眉眼还是轮廓,亦或是给人的感觉,特别是那双眼睛,几乎如出一辙。

一样的好看,一样的让人移不开眼来。

只是比之柔弱温软,与人说话便会脸红的萧云素,冯乔身上却多了几分沉稳和从容,她看人时唇边带着浅弧,眼里也仿佛含笑,哪怕在面对他时,也只是恭敬而已,却无惧怕。

“冯乔?”

永贞帝手指轻抚着轿辇边上的龙头,冷然开口。

冯乔:“臣妇在。”

永贞帝看着她:“你可知道,朕今日召你过来所为何事?”

冯乔有些茫然:“臣妇不知。”

“不知?”

永贞帝看着她本欲厉喝,可是对上那双眼,却不自觉的缓了几分气势,他知道自己此时心态不对,可是却一时却又不能对这张脸如何。

原本准备的那些问话全数不想再说,而是直接指向陆云虎:“你可认识他?”

冯乔看向陆云虎,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道:“认识。”

永贞帝一愣,他想过冯乔会直接否认,想过她会假装不认识陆云虎,甚至为了撇清关系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陆云虎,却没有想过她会直接说她认识。

陆云虎和徐裕也都是心中一惊,陈安更是险些摔了手中拂尘,三人都是同时看向冯乔。

“你认识他?”永贞帝凝声道。

“认识。”

冯乔一如刚才,只是声音低了些:“臣妇不敢欺瞒陛下,我的确认识他,今日臣妇带着舍妹前去钟骨峰赏菊时,还在那边见过他一面。”

“当时他乔装成花农,故意接近臣妇,还跟臣妇说了些话,臣妇因为怕他,所以便匆匆带着妹妹回了皇庄。”

永贞帝猛的看向陆云虎,就见到陆云虎瞪大了眼一副睚眦欲裂的模样,显然也没有想到冯乔居然会出卖他,而且神色狰狞的指着冯乔怒声道:“冯乔!!”

冯乔吓了一跳,身子一颤不由倒退了半步。

永贞帝怒声道:“陆云虎,朕面前岂有你放肆之地!”

陆云虎紧紧咬着牙,就见到高峥直接挡在他身前,房中更有人抽刀之声。

徐裕连忙一把压住了陆云虎,看着冯乔时却是神色复杂。

冯乔居然出卖他们?

永贞帝见陆云虎死死看着冯乔,先是满是阴戾的看了陆云虎一眼,再转头看向冯乔时神色和和缓了一些:“冯乔,你说陆云虎假扮花农与你见面,他跟你说了什么?”

冯乔脸色微白,手中抓着袖口低声道:“他说他想要见我夫君一面,还要见我爹爹,可是夫君这次没有来丰安山,爹爹也在京中忙着不能脱身,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怎可能答应,便当场回绝了他,说他若真有事便去京中自己找我爹爹和夫君。”

徐裕和陆云虎都是心中一顿,他们原本以为冯乔是贪生怕死想要推他们出来保全自己,甚是不耻,可是此时听到冯乔的话后,两人却都是微怔。

他们记得清楚,白天的时候在钟骨峰时,他们根本就没有说过这话。

“我当时拒绝了就想离开,可是他拦着不让,还跟我说他是北宁来的大将,说他这次来找我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燕安宁,他说北宁如今战况不利,陛下断了北宁补给,他们没有兵器辎重,还缺粮少人,戎边频频来犯,他们几乎快要守不住雁山关。”

“他说他已经暗中书信过我夫君和爹爹几次,想要让他们能够调度一些助北宁渡过难关,可他们却一口回绝不愿帮忙,而京中又守卫森严他根本进不去,所以只好来这里,求我替他牵线见爹爹和夫君一面。”

永贞帝听着冯乔的话神色不明:“当时与你见面的,就只有他一人?”

冯乔抿了抿嘴唇,迟疑的看了眼徐裕那边,又连忙收回视线低声道:“只有他,没有旁人。”

“当真?”

“当真。”

“放肆!”

永贞帝一拍龙头的地方,看着冯乔厉声道:“冯乔,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冯乔“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却倔强道:“臣妇不敢欺君,臣妇只见过他一人!”

永贞帝看着背脊挺直的冯乔,心中快速闪过很多念头。

冯乔指认了陆云虎却不肯交代徐裕,徐裕是否和他们勾结,是不是早有背叛之心,还是他们跟徐裕暗中早有往来,甚至意图皇位,所以冯乔才这般维护徐裕……

“这丰安山守卫森严,里外皆是禁卫,你身边也定有人护卫,他陆云虎是怎么上的山,又怎么能避开所有人跟你相见?”永贞帝寒声道。

冯乔脸色微白,紧抿着嘴唇不肯开口。

那边徐裕此时已有些明白冯乔想做什么,他突然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跪下道:“陛下,您别为难廖夫人了,是臣带着陆老将军上的丰安山,也是臣得知廖夫人要去钟骨峰赏菊,才安排的他们在那处见面。”

“臣与贺兰将军曾有同窗之谊,早年也曾一起上过战场,廖夫人是怕臣牵连其中,才不肯实言。”

820 骤变

“这么说,是你背叛朕?”永贞帝冷眼看着他,“徐裕,朕这些年自认待你不薄,更不曾疑心你半点,可你居然跟逆贼勾结,不忠于朕?!”

徐裕摇摇头低声道:“陛下,臣之如何,您难道还不清楚,臣从无犯上之心。”

永贞帝满眼阴戾的看着他。

徐裕低声道:“臣知道臣有罪,更不该跟陆家之人来往,可是陛下,您断了北宁所有补给,更不允许朝中输送任何兵器辎重,北宁无铁少地,又气候寒冷,他们能凭借过往存储熬过之前三年已是难得,可等那些东西耗尽之后,今后北宁该怎么办?”

“臣从无不臣之心,但北宁却是我大燕边关重地,这几年戎边越发猖獗,屡屡进犯雁山关,陆家对陛下虽有不忠却也依旧镇守,如果雁山关破了,北宁沦陷,戎边部族便能长驱直入我大燕腹地,从此再无人能阻挡,届时京城难以幸免,其他之地更会陷入战火之中。”

“我大燕乃是富庶之地,早为诸国觊觎,臣不愿让我大燕成为那些豺狼虎豹口中之食,更不愿江山毁在陛下一念之间。”

徐裕朝着永贞帝磕了个头,沉声道:“臣知道臣今日所行有罪,可臣无悔。”

“你!!”

永贞帝怒视着徐裕。

徐裕半点不惧的看着他,那已显苍老的脸上一如当初替他夺位,助他平定京城乱局助他登基时的坚毅。

永贞帝想起徐裕当年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他帮他,是为了百姓能够安稳,他说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高官厚禄,富贵青云。

当年他登基之后,徐裕只得了个毫无权势的永信侯,便急流勇退舍弃了到手的滔天权势,从此隐居京中,他从不过问朝中任何政事,更不曾倚仗当年从龙之功为自己谋过半点利益。

每次在他需要之时,徐裕都会义不容辞站在他身边,如三年前那般护他周全。

陆云虎并非真是毫无城府的莽汉之人,若说先前冯乔所为他还不明白,徐裕此番话一出后,他就知道了两人用意。

陆云虎站在一旁直接冷嘲出声:“你何必求他,他为了私欲不顾天下安危,为了一己仇恶便将北宁置诸死地,他几时还记得这江山姓萧不姓陆,他又哪还有半点记得,当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所流的血,哪有半点先帝为皇时不敢懈怠半分,兢兢为民的帝王之心。”

说完他满脸愤恨的看着冯乔:“还有你,冯乔,我真是高看你了!”

“往日曾听人说起,冯蕲州如何廉洁清明刚正不阿,当年的镇远侯更是沙场猛将不畏生死,可没想到你爹为了权势不顾百姓生死,他廖楚修更是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

“你不许侮辱我他们!”冯乔怒声道。

“侮辱?!”陆云虎冷笑出声,“我只恨我自己看错了人!”

“当年镇远侯是何等威风,虽枉死沙场却也能算得上一条好汉,可如今他儿子却是个怂包,你爹更是枉为人臣,贪权怕死献媚无耻,别说是侮辱,若是叫老子见到他们,老子非把他们的脑袋都拧下来!”

“不过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子,陛下你为了私怨就不顾江山社稷,斥我陆家谋逆想将我陆家耗死在北宁,却从未曾想过北宁一旦沦陷,你这皇位可还能坐得住?”

“当年先帝何等英明,在他治下四海升平,可陛下呢,只顾私怨不顾江山,可真是叫老臣大开眼界……”

陆云虎话音还未落下,整个人就突然暴起,脚下一蹬地面直接朝着永贞帝扑去。

高峥一直留意着他,见他动手便直接挡在了他身前,两人都是不曾留手,杀招频出。

“护驾,快护驾!!”

陈安尖叫出声,原本守在房中的侍卫全部围拢上前。

高峥身形如电,伸手就想抓陆云虎,陆云虎本就是战场猛将,身手极高,又何曾惧之,两人打斗之时,房中之物尽皆遭殃,而陆云虎对那些侍卫下手之时更不曾留手,片刻间便已有数人见血。

高峥心头急怒,手中不由更快几分,而陆云虎则是边闪边退,厅内本就不算很大,两人交手了数招之后,陆云虎抓过一个侍卫挡在身前,接了高峥一记杀招之后,猛的一脚踹在高峥攻来的拳上,借力急退几步转身便朝外急掠而去。

“想跑?!”

高峥怒喝一声,连忙追了上去,却不想陆云虎疾驰几步之后却又突然折返,那本精壮之人朝着永贞帝扑了过去,让得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陛下小心!”

徐裕猛的扑上前推了永贞帝一把,整个人扑在他身上,而那边高峥更是直接提着旁边的椅子就朝着这边扔了过来。

“哗啦——”

椅子被掌风击断,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陆云虎被这一拦已经没了抓永贞帝的机会,他猛的回身一退,一把抓住旁边像是被吓呆了的冯乔,将她整个人扼在身前,冯乔顿时被惊得尖叫出声。

永贞帝被刚才那一撞撞的头晕眼花,半晌没缓过劲来,等到他稍稍回神的时候就听到女子尖叫的声音。

这里此时全是男的,唯一的女子就是冯乔。

他连忙伸手推开徐裕,入眼的一幕让他睚眦欲裂。

只见陆云虎紧紧扼住冯乔的脖子,让得她整个人后仰,脚尖几乎离地,不断挣扎之时张大了嘴神色痛苦,而陆云虎则是将她的身子挡在身前,对着即将攻过去的高峥。

永贞帝被冯乔那双眼中浮现的泪意惊住,厉喝出声:“高峥住手!!”

高峥的手险之又险的停在冯乔身前,而陆云虎抓着冯乔急退了几步,外表上看着好像仍旧死死扼住她脖子,可实则却是稍稍松开了她一些,掌心里早就一片冷汗。

这步棋有多险他很清楚,如果永贞帝再晚出声一点,他刚才便已经想要直接将冯乔扔出去,准备拼死一搏了。

冯乔脸上涨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而且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眼里的泪一个劲的往下落,可在无人知道之处,拢在袖中的手却是松了开来。

821 要挟

事无退路,只能靠赌。

拿命去赌,其中凶险,实难预料。

若成,他们或许能寻得一线生机。

若败,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而万幸的是,他们赌赢了。

……

永贞帝撑着陈安和徐裕的手站了起来,看到冯乔满脸的泪阴戾道:“陆云虎,你想造反吗!?”

“造反?呵…”

陆云虎抓着冯乔,背对着厅墙看着大笑出声:“陛下不是早就将我陆家视为逆贼了吗?”

“我陆云虎忠君数十载,率领陆家儿郎镇守雁山关从不敢懈怠,却不想到来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既然如此,我陆家就是反了又能如何?!”

“我听说冯蕲州最是疼爱他这个女儿,而廖楚修也痴迷于冯乔,甚至为她肯与冯蕲州修好,还破例搬去五道巷连镇远侯府都不要了,陛下,你说冯乔今日如果死在了这里,死在了你为擒我的一场算计之中,他们可还会如之前那般对你忠心不二?”

“我陆云虎死便死了,我倒要看看,我死之后,你这天下还能守得住多久!”

陆云虎厉声说完之后,手中就直接掐住冯乔咽喉,而冯乔脖颈猛的后仰,张大了嘴眼球突出。

眼中思死死望着永贞帝的方向,双目失了颜色。

“住手!!”

永贞帝见陆云虎居然真下杀手,而冯乔脸上已然泛青,他原本剩下的那点疑心也瞬间抛去,紧紧抓着陈安的手厉喝出声:“陆云虎,你住手!!”

他是得了消息,说廖楚修和陆云虎勾结,私贩兵器,而冯蕲州更是为北宁大开方便之门,借其女出京游玩之事与陆云虎在丰安山密谋,所以才会有今日之事。

他出京前的确在京中做了布置,也的确想过若是他们两人当真谋逆该如何处置,可是此事分明不如先前所知那般。

陆云虎虽然出现在丰安山,更曾私下见过冯乔,可是在此之前冯乔根本就不认识陆云虎,而陆云虎只不过是因为想要借冯乔牵线与冯蕲州和廖楚修见面。

他们以前未曾来往过,又谈何冯、廖二人的背叛。

今日之事分明是局,更是为人算计好的,他们的目的为的就是冯蕲州和廖楚修二人。

永贞帝很清楚冯蕲州有多看重冯乔,更得了消息廖楚修对冯乔怕也动情,如果冯乔今日真死在了这里,死在了他的猜疑和算计之中,冯蕲州和廖楚修怎能善罢甘休,到时候无事也会生事,等于生生逼着他们二人去反,更何况,冯乔还那般像云素,她怎么能死?!

永贞帝心中念头急转,对着陆云虎寒声道:“陆云虎,你当真不怕死吗?”

陆云虎冷笑出声:“怕死,怎么会不怕死,蝼蚁都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陛下早已对我陆家有了杀心,大可直接对我动手,我死前拉着个冯乔垫背也算划算,更何况还有我孙儿和陆家众人。”

“我死了,他们定会为我报仇,届时陛下也不用再大动干戈,那北宁我陆家全数交还给陛下,绝不沾染半分。”

“从此后,戎边如何,雁山关如何,这大燕天下如何,都与我陆家再无干系!”

永贞帝眼底阴云积聚。

陆云虎是明晃晃的在要挟他,拿江山,拿北宁,拿冯乔的命要挟他!

徐裕站在一旁,见事态发展成这样,永贞帝居然还顾忌着冯乔生死不敢直接对陆云虎下手,便隐约猜到冯乔做出这出戏真的是有所倚仗。

那个“云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永贞帝隐忍至此?

徐裕心中留了念头,面上却丝毫不显,抬头看着陆云虎沉声道:“陆老将军,你冷静一些,陛下绝不会要你性命的。”

“他不会放任北宁无人镇守,更不会置天下于不顾。陆老将军,廖夫人是无辜之人,她从未伤你半分,你在来这里之前曾经答应过我,绝不伤人,更不做有违道义之事,难道你忘了吗?”

陆云虎冷声道:“我从未忘记,是萧家逼我如此!”

“陆老将军…”

“够了,徐裕,你不必跟我多说,我陆云虎从不受人所胁,今日要么你们放我离开,要么就让冯乔陪我去死。我已活了几十年,早已经够本,再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陪着,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徐裕见陆云虎油盐不进,只能转头看着永贞帝:“陛下,廖夫人不能死……”

冯乔若死,冯蕲州必反,镇远侯府也难以安抚。

今日之事,全因永贞帝而起,如果冯乔真死在了陆云虎手中,他们定会将所有怨怒全放在皇帝身上。

永贞帝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紧紧握拳,心中早已愤恨至极,他这辈子就从未被人如此逼迫过,若换成以往,他定会想尽办法杀了陆云虎,哪怕他手中有再大的筹码,可是现在……

他看了眼冯乔,手中猛的握紧。

“好,朕答应你,放你离开。”

“陛下不可!”高峥回头,“放虎归山,终成大患。”

永贞帝冷冷抬头:“朕说了,放他走。”他抬头看着陆云虎,“放了冯乔,朕让你离开。”

陆云虎微眯着眼看着永贞帝片刻,像是思索他话中真假,他虽然不信永贞帝会真因冯乔放他走,可此时他别无选择,陆云虎迟疑了片刻沉声道:“让他们让开。”

永贞帝转头看向厅外涌来的侍卫,那些人连忙朝着两边退开,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陆云虎手中抓着冯乔,一边防备着后退,死死将她挡在身前,而冯乔看似狼狈,实则踉跄着配合陆云虎朝着厅外撤退。

两人走到外间之时,才发现整个主院附近早已经被人团团围困,那些人手持刀剑齐刷刷的对准场中的他们,那模样一有不对之时便会群起攻之。

冯乔心中微凛,这种情况下,怕是整个丰安山附近都全是永贞帝的人,陆云虎就算出了皇庄,想要逃离也无疑是难于登天。

冯乔能想到的,陆云虎又怎会想不到,他停了下来,让自己站在安全的角落处,寒声道:“这就是陛下说的,放我离开?”

822 逃离

永贞帝被人撑着出来,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陈安身上,闻言看着他寒声道:“你放了冯乔,朕就让你走,君无戏言。”

陆云虎讽刺低笑:“我可不敢再信陛下。”

永贞帝沉着眼:“那你想如何?”

陆云虎:“让他们全部退开,等我出了这丰安山,我自然会放掉冯乔。”

“不可能!”

永贞帝冷眼看着他:“朕怎么知道,你逃离之后还会不会放人?”

陆云虎闻言冷淡:“我不是陛下,一言九鼎四个字都不懂得,我陆家儿郎比你守承诺的多。”

“你!”

这个老匹夫!

永贞帝险些怒骂出声。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而院中所有人就那般围在四周。

永贞帝死死看着陆云虎,恨极了他,而陆云虎满心戒备,更是不敢放松分毫。

萧金钰就站在永贞帝身后,他根本就不知道冯乔和陆云虎之事,见她被抓着咽喉时,心中担忧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要开口告诉陆云虎,换他做人质交换冯乔,他想要开口告诉永贞帝,让他放陆云虎离开,别激怒了他真伤了冯乔,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今夜之事,他虽不知道详情,可是在永贞帝寻到陆云虎,命人唤冯乔过来之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更隐约知道眼前这一幕是针对冯乔,乃至她身后所有人的局。

一旦破不了局,冯乔从此便再难安稳,而但凡与她有关之人更是难以脱身。

眼下冯乔已入困境,他虽看不透其中全部却也知道形势有多危险,他不能暴露自己和冯乔相熟,更不能让永贞帝知道他对冯乔关切之心。

萧金钰用力掐着掌心,指间已经染了血,却只能紧咬着牙站在永贞帝身边。

冯乔能感觉到永贞帝越来越冷的神情,心中“咯噔”了一下。

永贞帝毕竟是帝王,他坐在那张皇位上太久,心中早已经容不得任何人忤逆,哪怕她这张脸再能让他心神动摇,哪怕冯蕲州、廖楚修再能让他忌惮,可也决计比不上他对权利的欲/望和帝王那份强横之心。

事出突然,他们还能凭借永贞帝那份惊愕迟疑而借机逃离。

一旦永贞帝冷静下来,一旦在他觉得,陆云虎的威胁已经大到足以动摇他的皇位江山,他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陆云虎,哪怕带上她性命也在所不惜。

如今这山上山下皆是他之人,到时候他只需推说是陆云虎劫持杀害了她,就能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而到时候冯蕲州和廖楚修若是再为她之事起兵造反,就是乱臣贼子,为天下人指摘!

冯乔眼见着永贞帝神情越发冷厉,知道事情越拖只会让陆云虎越危险,心中急转正要作势动作,谁知就在这时,不远处却是突然火光四起,紧接着传来喊杀之声。

“不好了,走水了!!”

“来人,抓刺客!!”

“保护陛下!!”

周围喧哗声四起,永贞帝脸色一变,下意识的以为是廖楚修和冯蕲州那边攻了上来。

他正想开口让高峥不顾冯乔抓住陆云虎时,冯乔就猛的朝后退了半步,看似是受惊挣扎,手中用力朝着陆云虎撞去,低声道:“快走!!”

陆云虎听见周围突入起来的慌乱时,心中一跳,再听到冯乔沉喝之声,连忙抓着冯乔转身便踩着树旁跃出了高墙。

“抓住他!!”

永贞帝厉喝出声。

远处便有破空声传来,陆云虎横手一边护着冯乔,一边跃下高墙,两人疾驰而去之后,身后便有人不断追来。

陆云虎本是猛将,北宁又多山少地,他带着冯乔一路前行如履平地,可到底冯乔身弱拖累了他前行,走了一段之后,冯乔转身看见不远处突如其来的寒光,猛的用力推了陆云虎一把,避开要害撞上了箭头。

箭枝入肉之时,剧痛让得她闷哼出声。

鲜血溅在陆云虎脸上,烫的人心神发慌,陆云虎大惊失色:“冯乔!”

“走!!”

冯乔眼见着身后两人追了上来,抽出发间碧玉簪,轻按簪尾,里头射出银针,直射入扑上来的两人身上。

银针入体,那两人惨叫出声,脸上瞬间便成了乌青之色,接连摔在了地上。

冯乔将发簪塞入陆云虎手中,压低了声音厉声道:“快走!”

“可是你…”

“你带着我就是拖累,根本就走不出这丰安山,你若被擒,我们才是死路一条!”

陆云虎紧紧抓着碧玉簪,就听到冯乔急声道:“此时山下必定已经围满了抓你之人,你别往下走,从这里绕道钟骨峰,那边山腰处靠西边有处崖壁,往下便是瑚河,我白日曾看过那里,地势陡峭极其隐蔽,能护你几个时辰。”

“你走水路出山,出去之后别往北走,直接南下去随州,找一家名叫龚氏的米行,寻一个叫彦青的人,他会帮你。”

冯乔声音极快,说完后听到身后传来的窸窣声,猛的推了他一把:“快走!!不然你我都得死在这里!!”

陆云虎看着脸色苍白的冯乔,还有不远处已经快速靠拢的火光,他知道他走了,才有机会翻盘,他若被抓刚才所做一切就全都白费。

陆云虎伸手将冯乔放了下来,狠狠一咬牙说道:“今日之情,我陆云虎永记,冯乔,你留住性命,他日我定会替你报今日之仇!!”

冯乔低声道:“好。”

陆云虎看着她那张脸,再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狠狠一咬牙,转身便朝着远处的黑夜之中急掠而去,反身上了钟骨峰。

而冯乔被伤后本就疼的脸色煞白,刚才那席话后更是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手中一拍手腕处,腕上的手镯便直接打了开来,当初为救贺兰明泉时,里面防身的毒物已经用尽,她直接将剩下的救命药丸含入口中,然后一咬牙站了起来。

她上前几步拿着刚才倒地那两人手中的刀,狠一咬牙朝着手臂上划了一道,任由血迹滴落在地上,然后便朝着陆云虎相反的方向走去……

823 遇刺

林间多是荆棘,夜里地上更是难行。

月光模糊之下,冯乔根本看不清前路,身上腿上被树枝划破,落下无数细小伤口。

她疼的厉害,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停,更不敢停下来。

她必须要将那些人引到这边,让他们以为陆云虎是去了山下,才能让陆云虎有更多的时间逃脱。

冯乔紧紧撑着林间的树木,口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间更是汗水淋淋。

黑暗中她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脑中全是失血过多的晕眩,身上也越发的冷,她狠狠咬着舌尖朝前走着,直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时,才张嘴发出一声尖叫,惊动了原本在林间搜索之人。

当听到身后有人追来之时,她才如同力竭一般,“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身上有些冷,不远处有人朝着她奔了过来,冯乔迷糊睁眼,却看不清眼前人影是谁。

……

皇庄之中,陆云虎刚一逃走之时,高峥便也飞上墙头便想去追,却不想身后却传来陈安大叫声。

“你们什么人!”

高峥连忙回头时,就见主院中突然出现了数十个黑衣人,那些人手持利器,身手极高,而其中有几人更是如同利虎直接扑向了永贞帝的方向。

“保护陛下!!!”

高峥厉喝一声,无暇再管陆云虎那边,整个人直接折返回来,朝着那些人攻了过去。

来人武功极高,徐裕根本应对不了,见得高峥回来,其中一人猛的一刀砍向永贞帝。

永贞帝大惊之下急忙后退,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萧金钰却是突然上前,直接将永贞帝护在身后,背脊上硬生生的受了那一刀。刀可见骨,鲜血淋漓之下,萧金钰翻身一脚踹在那人身上,抱着永贞帝便就地一滚。

那边高峥已然解决了身前之人,见到永贞帝受袭连忙闪身过来,一拳逼退了身前那人,夺过另外一人手中长剑,横斩而过,生生将那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人头滚落在陈安脚边,吓得他惊叫出声。

高峥脸上被溅上了血迹,面露狰狞之色厉声道:“抓活口!!”

周围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高峥又擒住了另外一个行刺之人,攻了过去,有高峥和徐裕相护,永贞帝身边被守的水泄不通,而突然冒出的行刺之人被高峥接连截杀数人。

那些人见势不可为,嘴里发出尖啸之声。

“退!!!”

原本在四周与人厮杀的人听到命令,瞬间如潮水退去,而下令之人拼着受了高峥一击,整个人倒飞出去之后直接攀上了墙头,转瞬便跃入了黑暗之中。

高峥见状就想追击,身后就传来慌乱叫声。

“陛下。”

“陛下你怎么样?”

“九皇子…九皇子受伤了!”

萧金钰后背之上鲜血如注,整个衣裳都被血浸湿了,而永贞帝刚才虽被护住了性命,那一摔却也撞的他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

他先前内腑受损本就未曾全好,此时被人扶着站起之后,猛的张嘴就吐出口血来,面如金纸之下,整个人就朝着地上仰倒了过去。

“陛下!!!”

高峥大惊失色,顾不得追击他人,连忙闪身到了永贞帝身旁,用内力护着永贞帝心脉,怒声道:“传太医!!”

……

丰安山上乱成一团,陆云虎从山中逃脱不知踪影,而冯乔被追击之人带了回来时也是人事不省,九皇子萧金钰身受重伤,永贞帝也气急攻心昏迷过去,一时间丰安山戒严,高峥命人守着皇庄内外,谁也不准进出。

永贞帝醒来之时,已过是半个多时辰之后。

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陆云虎呢?!”

陈安手臂也被划伤,此时绑着绷带,闻言看了眼高峥。

高峥在旁沉默片刻道:“属下有罪,还没有抓到陆云虎。”

永贞帝喉间一阵腥甜,紧紧抓着窗边的横栏怒声道:“这山上山下皆是朕的人,他能逃到哪里去?!”

高峥跪在地上:“属下已经查探过,陆云虎并未下山,甚至未曾惊动山下之人,属下已询问过皇庄之人附近地形,陆云虎十之八九是绕道钟骨峰走了瑚河水道,想走水路入临江出山,属下已经命人去追,也已令人在瑚河出口搜查,定不会让他逃脱。”

“废物!!”

永贞帝狠狠一捶床头,却也怨怪自己居然忘了陆云虎本是军中猛将。

陆云虎既然去过这丰安山侧峰,又怎会不留意这山中地势,他封死这上山下山之路,竟是让他从河道逃脱。

永贞帝怒声说道:“立刻增派人手,搜索陆云虎,朕要活口!另命人守住往北所有关卡,决不可让他返回北宁,还有,给朕守好了今夜这皇庄之中的事情,谁若敢传出去半句,朕要了他的脑袋!”

高峥紧抿着嘴唇。

今夜在这里的事情闹的这么大,当时在场之人虽少,可先前他们去擒徐裕和陆云虎时的动静,却是早就已经惊动了东侧院中所有的人。

如今这主院之中死的死、伤的伤,皇庄之中各处还进了刺客,陆云虎又借机逃脱,冯乔和九皇子还生死不明,除非杀光今夜所有在皇庄之中的人,否则这事情怎么可能还瞒得住?

皇威之下,也不是能事事如意,更何况如今还不在京城。

永贞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见高峥没回话,他浑身上下全是戾气,眼中更是杀气凛然。

该死的柳相成!

他信了他一次,却不想他居然害他如此。

看似想借此事救回柳家,实则居然设局害他!

“冯乔呢?”永贞帝寒声道。

陈安连忙开口:“回陛下,廖夫人已经被救了回来,只是陆云虎怕是记恨她出卖于他,在逃走的路上重伤了廖夫人,廖夫人身上有数处重伤,危及性命,下面的人找到她时,她已人事不省,眼下季太医正在诊治于她,尚且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永贞帝深吸口气,想起冯乔那张肖似萧云素的脸,就忍不住紧紧握拳。他想起先前萧金钰替他挡刀的事情,复又问道:“小九呢?”

824 挡刀

陈安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九殿下深受重伤,还在昏迷,太医说,殿下只要今夜能醒来,便无大碍。”

换句话说,若是醒不过来,萧金钰便会没命。

永贞帝闻言心中微震,萧金钰替他挡刀时他看得清楚,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这个从不受他重视的儿子当时扑向他时的决然,他将他护在身下,哪怕刀剑临身也不肯让开。

那一刀砍在萧金钰身后时,鲜血溅了他一脸。

那炙人的感觉到现在还让他记忆犹新。

不是伪装,也不是作戏,更不是其他,他这个儿子,是在拿命护着他。

永贞帝沉声道:“救他们,让太医给朕救他们,无论是小九还是冯乔,死一人,朕要他们所有人都陪葬!!”

“是。”

陈安连忙传令下去。

永贞帝冷着脸在床上躺了片刻,只觉得心头如火在燎,他撑着床头想要从床上起身,高峥连忙上前:“陛下,太医说您需要休息。”

“不必,替朕更衣。”

高峥有心想劝,可却知道永贞帝此时心情不好。

无论是陆云虎的逃脱,还是冯乔、萧金钰重伤,都是他们始料不及之事。

高峥心思虽然不如其他人灵活,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永贞帝霉头,只能取了干净的衣裳过来替他换上之后,便匆匆命人抬了轿辇过来,扶着永贞帝坐上轿辇后,便和陈安一起陪着永贞帝去了冯乔和萧金钰被诊治的院落。

冯乔和萧金钰都是重伤,太医在内诊治,外面守卫森严。

几人走到外面时,那边玲玥正好红着眼睛端着水盆过来,见到永贞帝时,虽在行礼,眼中却掩不住的愤色。

永贞帝沉声道:“你是廖家的丫头?”

玲玥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睛通红。

陈安连忙在旁低声道:“陛下恕罪,廖夫人受了重伤,需得清理伤口,可这山上并无别的丫鬟,奴才又怕寻了其他家的夫人过来会招出事端,所以便自作主张让廖夫人家的丫鬟过来先行伺候……”

永贞帝点点头深吸口气,朝着玲玥问道:“你家夫人如何?”

玲玥冷声道:“多谢陛下关心,还没死!”

“大胆!”陈安厉喝出声,“你这贱婢,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

玲玥梗着脖颈瞪着陈安:“那陛下杀了奴婢便是,反正我家夫人若是活不了,奴婢回去也没命可活!”

“你……”

陈安气急,永贞帝却是直接伸手拦了他。

他沉着眼看着玲玥,却见那丫鬟满脸悲愤之色,他想起今夜事情由来,突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气短心虚,他朝着陈安摆摆手,对着玲玥说道:“算了。”

陈安松了口气,连忙沉声道:“陛下宽容,还不快走!”

玲玥背脊挺直的站起身来,转身便端着盆子进了房中。

永贞帝深吸口气,缓下了心底焦躁,对着高峥说道:“今夜行刺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陆云虎所为?”

“应该不是。”

高峥摇摇头:“属下先前便已查探过,永信侯出京之时,只与陆云虎一人同路,期间并未带其他任何人,而陆云虎此次离开北宁应是秘密之事,身边并未带旁人。”

“陆云虎刚开始时并没有谋害陛下之意,否则单凭那么多人手,我们根本应对不来,更何况他在交手之时也只是想要擒住陛下要挟我等,并未起杀心,可后来那些突然出现之人,却是招招狠毒,显然想要置陛下于死地。”

高峥本就是为杀戮而生,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能感觉到他人身上杀意。

他清楚能感觉到,后面出现的那批人和陆云虎并不是一道的,反而更像是想要借陆云虎的突然暴起和当时混乱,取永贞帝性命。

永贞帝如何听不懂高峥话中意思,他想起陆云虎在厅中说的那些话,脸色暗沉的吓人。

高峥停了片刻才又继续道:“而且陛下,除了刚才在主院行刺之人外,还有另外一批人杀入了皇庄之中其他地方,他们不仅纵火还伤了人,整个东西侧院之中,除了九皇子,郭柏衍,邵缙和永信侯,还有冯乔这边的住处之外,其他人所住之处几乎都有损毁,其中更有几人被人重伤。”

“那些人行踪诡秘,等属下带人赶到之时,那些人已经全数逃走,而主院这边的人也一起退去。”

永贞帝听着高峥凝声道:“你是说,那些行刺之人还挑对象?”

高峥点点头:“所有与冯蕲州和镇远侯交好之人,皆未被伤,而伤势最重几人,则大多都与他二人政见不合。”

“其中,曾在前些时候上书陛下,弹劾镇远侯与冯蕲州私下勾结、中饱私囊收受贿赂的成安郎康恒,更是被人砍掉了一条胳膊。”

陈安心中微跳,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冯蕲州……”

“冯蕲州?”

永贞帝怒哼一声:“你当冯蕲州是蠢货吗?”

“他就算真因为此事对那些人有灭口之心,也断不会选在这种时候,更不会选在大祭之时。更何况所有与他交恶之人都伤了,所有和他交好之人都留着,这是准备满天下的告诉别人是他做的吗?!”

这皇庄之中有那么多行刺之人,先前所有的侍卫又几乎全部集聚在主院之中,东西侧院看守之人极少,那些刺客又是纵火又是伤人,那般好的机会之下,为什么连一个死的都没有,反倒是来截杀他之人,却是刀刀都下了死手,恨不能将他置于死地。

永贞帝寒声道:“朕倒是小看了柳相成,竟敢如此算计朕。”

先是诓骗于他,让他以为冯蕲州和廖楚修当真和陆云虎勾结,布下这次之局,逼得他拿下陆云虎和冯乔,再借此事牵连冯蕲州和廖楚修,甚至邵缙,郭家,乃至于永信侯府。

如果不是冯乔胆小,不敢隐瞒直说了钟骨峰上之事,直接将陆云虎所说之话交代了出来。

如果她稍稍自作聪明,按照常理想要替自己脱罪对他们见面之事稍做隐瞒,所有的事情便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而他也定会认定冯蕲州和廖楚修跟北宁陆家之间早有勾结。

825 炙热

永贞帝虽然桀骜,却也知道自己,若是在他认定二人与陆云虎勾结的情况下,再出行刺之事,他定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冯蕲州和廖楚修身上。

可如今细细想来,今夜连遭刺客,东西侧院皆起大火,所有人都被伤,可独独与冯蕲州、廖楚修交好之人却安然无损,如果那些刺客当真是冯蕲州所派,那怎会一个人都杀不死,所有人都只伤不杀,这分明就是在作戏而已。

放过了和他们二人交好之人,不仅带上了一个徐裕和邵缙,更带上了九皇子。

他对萧金钰才不过刚看重一些,想要将他立起来代替不中用的萧显宏,与其他两个儿子维持现在三足鼎立的局面,那些人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除去他。

如果他真的认定冯蕲州、廖楚修和北宁陆家勾结,萧金钰但凡沾惹上半点,便会惹来他疑心怒火,从此往后再无机会在朝中更进一步,甚至极有可能和他们一起,被他视为谋逆之人。

皇子谋逆,其罪当诛。

永贞帝一瞬间在心中想了很多,而越想心中就越发生寒,更对先前主动找上他的柳相成恨之入骨。

那个老狐狸,他居然敢借他之手布局,不仅仅陷害冯蕲州和廖楚修,迫他对陆云虎下手逼反北宁,恐怕最大的目的也是为了骗他出京,好对他下手。

如果昨夜萧金钰没有替他挡下那一刀,

如果昨夜陆云虎不是仓皇而逃。

如果昨夜冯乔当真死在了这里,而他也丧命其中……

他几乎不敢去想那后果!

永贞帝突然开口道:“传令回京,给朕抓住柳相成,另外给朕去查,那一日是谁带柳相成入宫,又是谁让他那般巧合的跟朕遇见,去查,给朕仔仔细细的查清楚!”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和柳相成一起,这般害他!

高峥领命应下之后,才抬头对着永贞帝低声道:“陛下,那冯蕲州他们那边……”

“问京中之人,看他们今夜可有异动!”

永贞帝不是会轻易释疑之人,一旦疑心一起,哪怕知道今夜的事情可能是中了他人的算计,也知道那些人的目标是冯蕲州和廖楚修,可是他依旧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信任他们二人。

无关乎他们是否背叛,而是他已然察觉到他们二人手中权势太盛,已经远远超过他所能节制的顶点。

冯蕲州握着都转运司,手握朝中钱财粮草转运,而廖楚修又手掌兵权,一旦他们有了异心,或是当真与人勾结,便会立时威胁他的皇位和江山。

更何况,冯乔的容貌那般肖似萧云素,她到底是谁?

柳相成骗他来此,是不是早就知道冯乔容貌的问题,想要借此让他怀疑冯蕲州,还是冯蕲州是真的知道当年往事,而冯乔身份更是与云素有关?!

“传朕口谕,暂解冯蕲州在京一切职权,命徐裕归京,暗中监视廖楚修手中所握戍卫营、巡防营,若有异动,立刻擒之。”

“高峥,命人去给朕查,查清楚冯乔的身世,还有她生母以及过往所有的事情!”

那边房中传出一阵声响,房门打开,就见到季槐提着药箱从房中走了出来。

季槐见到永贞帝有些惊讶,连忙上前躬身道:“臣叩见陛下。”

“冯乔如何?”

季槐听着永贞帝直呼其名,忍不住心中微惊,更是惊愕他居然关心冯乔甚过替他挡刀受伤,昏迷不醒的九皇子。

季槐将心中疑惑压下,想起方才在房中玲玥跟他说的那些话,低声道:“回陛下,廖夫人伤势极重,不仅有数处外伤,且被人用内力伤了脏腑,若非侥幸,怕是早就没了性命。”

“眼下微臣已用药稳住了廖夫人的伤情,但她还在昏迷之中。”

永贞帝闻言沉声道:“能不能将她挪回京城医治?”

季槐摇头:“恐怕不行,此地身处山中,离京城又有两日路程,路上颠簸难行,廖夫人脏腑受损,外伤又极重,轻易挪动恐会伤上加伤。”

“廖夫人本就有先天体弱之症,此次又遭逢大难,若不好生将养,轻则会留下病根,重则影响寿数,而且就算不挪动,她也需在此地精心静养两、三个月,看能否缓过劲来。”

永贞帝紧紧皱眉,今夜之后,他必须立刻回京,别说是小半个月,就算是三、五天也耽误不得。

将冯乔留于此处他不甘心,可季槐说的清楚,挪动冯乔会伤及性命,他一时间摇摆不定。

永贞帝手中轻敲轿辇,沉声道:“进去看看。”

陈安连忙让人抬着轿辇将永贞帝抬进了房中,房里冯乔躺在床上昏迷不行,玲玥见到永贞帝进来之时,背脊挺直,紧紧抓着袖中暗器。

如果这狗皇帝真敢对夫人如何,那便是拼的性命,她也定要杀了他!

永贞帝被抬到病床前,垂头便能看到冯乔昏迷不醒的躺在床榻之上,她脸上苍白如纸,闭着眼时青丝垂落在枕上,白皙的脖颈上全是被掐之后留下的青紫痕迹。

她额上有块红肿,像是被撞后留下的,下颚的地方更是被划伤,留下道血痕。

永贞帝目光扫过冯乔眉眼,落在她脸颊之上,目光灼热。

这个女子,真的和云素好像。

特别是昏睡之时,更是与她一模一样。

哪怕连是云素亲子的萧元竺,都逊色她三分。

永贞帝伸了伸手,强忍着上前触碰她的冲动,可眼底的火热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多了许多。

“她什么时候能醒?”永贞帝突然开口。

季槐连忙道:“微臣也说不准,廖夫人受了惊吓,又失血过多,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而且她身上外伤颇多,若是事后因此发热的话,人更会神智迷糊好几日,难以辨人。”

永贞帝紧抿着唇眼底划过抹失望,沉凝着看着床上的冯乔半晌,那目光带着时有阴鸷和火热,却又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复杂。

房中几人都是感觉到气氛凝滞下来,那种沉闷的感觉几乎让人窒息。

826 疯狂

永贞帝的目光太让人害怕。

那炽热而又灼烈,甚至隐隐带着几丝疯狂的目光,让人胆寒。

玲玥站在床前,横身隔绝了永贞帝的视线,紧紧握着手中银针,几乎要忍不住对永贞帝动手。

陈安额头更是浸出了汗迹,他太熟悉永贞帝,也正因为熟悉,才能知道他此时眼中的目光代表什么,他猛的一咬牙突然上前沉声道:“陛下,廖夫人还未苏醒,您可还要先去九皇子那边看看……”

永贞帝被陈安的话一打扰,心神微顿之下,眼神冷戾了下来。

萧云素的事情不能被人知晓,而冯乔如今更是廖楚修之妻。

她已嫁人!

永贞帝心中陡然生出几分烦躁,收回了冯乔那边的目光对着玲玥沉声道:“好生照顾你家主子。”

玲玥连忙垂头:“奴婢知道。”

永贞帝没介意她失礼之处,又对着季槐说道:“用最好的药医治她,若缺什么,便让人快马加鞭回京去取,若她有半分闪失,朕唯你是问。”

季槐隐隐觉得不对,总觉得永贞帝对冯乔有些过于看重。

哪怕冯乔的身份当真特殊,牵涉到朝中重臣,可是以永贞帝的性情,却也断不会对他如此特殊才是。

越过了九皇子,甚至越过了其他朝臣…

更何况季槐刚才虽然站在一旁,却也看的分明,他分明在永贞帝眼里看到了只有男人看女人时才会有的火热。

可是冯乔分明已经嫁人,更是镇远侯之妻……

陛下怎能对她露出这般神情来。

季槐心底一惊,猛然就想起了当初中秋宫宴之上,冯乔陷害昭平郡主,借他之手遮掩容貌的事情。

当时他很清楚冯乔并未受伤,甚至面容完好无损,可是冯乔却是言语逼迫,让他替她周全,那时候他只以为冯乔是为了想借机处置了昭平郡主,甚至下了安岳长公主的脸面为自己出气才会那般行事。

可是如今见到永贞帝眼底的火热之后,他才猛然惊觉,怕是当初冯乔遮掩容貌的真正目的,根本就是因为皇帝。

季槐猜测到了几分事实,便被那事实吓得脸色发青。

永贞帝见他未曾回话,皱眉道:“季槐?”

季槐连忙回神,惊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更加不敢露出半点异色,连忙垂着头低声道:“微臣遵命,微臣定会保廖夫人周全。”

永贞帝闻言又看了冯乔一眼,这才沉声道:“命人守好此处,没有朕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叨扰康宁郡主养伤。”

“是。”

“去看小九。”

陈安心中还在计较永贞帝用康宁郡主来称呼冯乔的事情,好像想要刻意隔开冯乔已婚的事情,他心中隐觉不安,就听到永贞帝说要去看九皇子。

陈安连忙命人抬着永贞帝出去。

等到了院中之后,永贞帝突然开口:“陈安。”

“陛下有何吩咐?”

“你先前可曾见过冯乔?”

陈安双腿一软,险些被永贞帝的话吓得晕厥过去。

他仔细想着自己刚才是否露了破绽,几乎瞬间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抬头说道:“陛下,奴才怎能见过廖夫人,奴才一直都在陛下身前伺候,更与廖夫人从不相识,除了先前廖侯爷成亲那一日去过镇远侯府一次,平日里根本就没机会见到廖夫人。”

“那日廖夫人盖着盖头,奴才并未见到她面容,而且这些年廖夫人也因体弱之症,于幼年开始便长居闺中,极少在京中走动,奴才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廖夫人真容。”

陈安脸上不敢露怯,哪怕心中害怕至极,也只是带着一些惊疑和震惊对着永贞帝说道:“陛下明鉴,奴才若是一早知晓此事,又怎敢瞒着陛下,奴才是真不知道廖夫人的面容,居然会这么像……”

“像她……”

他虽没将萧云素的名字说出来,可是两人都知道,那个她是谁。

永贞帝垂眼看着陈安,目光冷冽,似乎想要看出他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陈安被那目光惊得整个后背都浸出了冷汗。

他唯恐自己有什么错漏之处,才会让永贞帝如此。

许久之后,永贞帝才收回了目光,皱眉道:“你说冯蕲州到底知不知道此事?”

陈安松了口气,内衬的衣裳早已经被汗浸湿,当听到永贞帝的问话后,他就知道永贞帝是暂时信了他,虽不至于全然相信,至少眼下不会再对他如何。

见永贞帝问起冯蕲州,陈安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冯大人的性情陛下也知晓,他那般宠爱廖夫人……”

永贞帝冷眼一扫,陈安心里一紧连忙改口,“冯大人那般宠爱康宁郡主,更将她护得跟眼珠子似得,若是知道此事,他又怎敢将康宁郡主继续置于京中?”

“陛下,奴才记得前些年冯大人一直不在京中,后来还是陛下将他调回都转运司后,他才回了京城,前些年康宁郡主走失之时,冯大人更是为此事与冯家闹翻,将康宁郡主的事情闹的满城皆知。”

“冯大人敢这般行事,想来是并未曾想过要藏着康宁郡主才是…”

永贞帝闻言不置可否,他回头看了眼冯乔的房间,沉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安看着永贞帝阴晴不定的神情,心中跳的厉害。

天知道他刚才看着永贞帝看着床上冯乔时的眼神,吓得毛骨悚然。

轿辇去了九皇子房中,而这边玲玥关上房门之后,背上也是湿了一片。

连季槐和陈安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知道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永贞帝居然当真对冯乔起了心思。

那个曾害了亲妹的男人,如今将满腔心思落在了与萧云素容貌几乎一样的冯乔身上。

玲玥将手中银针收回囊中,别好房门后才缓步走到床前,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冯乔低声道:“夫人,奴婢该怎么办?”

没了冯乔,她便如同没了主心骨。

永贞帝的眼神让她太过害怕,那眼神让人想到了疯狂。

她没有信心护住冯乔。

她怕她拼了命,依旧护不住她。

玲玥红着眼,跪坐在冯乔床前,伸手拉着她的手:“夫人,您快醒过来……”

827 营救

瑚河绕着丰安山下,途径侧边四峰,由北向南流动,最终汇入临江。

如今已入十月,山中的水冷的刺骨。

陆云虎从钟骨峰游到此处时,身上早已经有些脱力,可是他不敢放松,更不敢停留。

他知道他能够逃脱,是冯乔拿命去赌换来的生机,他更知道冯乔先前赌上了性命,才为他赢回了让他从钟骨峰跳入这河中的那一点点时间。

冯乔与他分开之后,就故意将人引去山下,可以她当时的伤势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一旦她被人发现,那些人就定会察觉到他并未朝山下走,而到时候封山搜索,便会明白他走的是水路。

钟骨峰的那片崖壁虽然隐秘,可对于皇家的那些暗卫来说却并非难以寻到,更何况一旦知道他走的是水路,永贞帝只要命人截断了源头,在水路尽头设卡,便能将他堵死在这丰安山中。

他必须要趁着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逃离丰安山的范围之内,这样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陆云虎手中打着水,深吸口气让自己顺水而走节省体力,体内那仅剩的内力更是丝毫不敢动用,他身子浮浮沉沉顺水而下,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才见到了河边一片芦苇地。

他连忙朝着那边趟过去,等快到岸边时,才用力抓着那横倒下来的树枝将自己拖上了岸,然后整个人仰躺在水草丛中,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该死的狗皇帝…”

陆云虎低骂了一声,又想起了冯乔,“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了…”

当时冯乔受伤后的样子,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

他挂心冯乔伤势,更怕她被皇帝带回去之后的事情。

他一直都记得永贞帝之前突然见到冯乔时,那失态低喊的模样。

陆云虎忍不住狠狠朝着地上捶了一拳,气得双眼通红。

他陆云虎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窝囊过,靠着个小丫头才能逃命,更未曾被人追的如丧家之犬,这般狼狈。

不远处突然有说话的声音传来,陆云虎连忙翻身而起,趴在芦苇丛中朝着那边看去,就见到穿着兵甲之人朝着这边围拢了过来。他心中一惊,连忙低身伏在地上,整个人朝后快速退回去,然后顺着水边滑入了水中,连半点水花都没惊起。

身后河流湍急,陆云虎手中抓着芦苇草根,闭气将自己沉入了水底,而那边的人已经搜了过来。

“都给我仔细些,若是叫人跑了,大家都要掉脑袋。”

“头儿,山上的人真是陆云虎,他当真反了?”

“反个屁,陆家要是反了,这天下早亡了……”

“啊?”

“啊什么啊,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咱们都是领皇家饭的,都给我仔细的找,别叫人跑了!!”

河边全是火光,先前出声那人突然开口:“你们几个,顺着河边朝上去搜,你们几个去那边。”

河边的脚步声朝着四周散开来,窸窸窣窣的朝着远处搜索而去,而陆云虎却分明能感觉到,他正上方河边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可那人却一直站在他这边未曾离开。

陆云虎沉在水底憋气几乎快到极致,胸腔中那仅余的空气压榨的半死不剩,他紧紧抓着之前在怀中贴身收好的玉簪,在水下沉凝了片刻,便咬着牙从水中突然暴起,直直的就扑向河边那人,却不想他跃起一半就直接愣住,只见到河边那人先他一步动手,直接从腰间抽出长剑,转身便刺向身旁两人。

那两人根本就没有想到身边会有人动手,睁大了眼就直接摔倒在地上,瞬间没了生息。

动手那人回头看着陆云虎,露出一张平凡至极的脸来。

“陆云虎?”

那人看了陆云虎一眼,“下游已经被人全部截住,你从这边出不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山。”

陆云虎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却半点不敢放松防备,整个人背脊绷的笔直,厉眼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是我。”

……

陆云虎换掉了身上的湿衣,穿上了制式的盔甲,帽子盖住了他有些花白的头发,也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逆贼?”

“没有。”

“继续去搜,这水道出处就这一处,他定然还在山中!”

“是!”

周围应喝声四起,陆云虎躲在人群种,亲眼看着那个容貌普通的男人面不改色的将两具尸体埋进了芦苇丛中,然后带着他叫回了原本四处搜索的其他人,将他混在一群人当中,直接大大方方的回了关卡,然后顺利的带着他出了山。

“妈的,那狗日的陆云虎能钻地了不成,老子走的腿都快断了!”

“是啊,也不知道到底躲在什么地方去了,要是让我找到,非得扒了他一层皮,对了周大,听说你前些日子刚抢了个小娘子回去,长得特水灵,什么时候让哥几个也尝尝?”

“呸,都给老子滚远点,老子都还没玩够呢!”

“就你这软脚虾的样儿,怕不是床上连盏茶的时间都坚持不了,那小娘子还不恨死你。”

“对啊,听说还是个丧了新夫的小寡妇呢,你能满足得了?要不要哥儿几个帮你一把?”

“滚滚滚,那小寡妇烈的很,都嫁过人了还搞得跟贞洁烈妇似得,成天寻死觅活的,等老子调教好了让你们好好瞧瞧老子床上的威风,回头卖去娼馆儿里又是一笔进项…”

“就你还调教别人,可别被小寡妇榨干咯。”

“哈哈哈哈…”

周围一片哄笑,还不等他们笑完,陆云虎几人就同时动手,陆云虎猛的擒住闹腾的最凶的那人的脖子,用力一扭,便直接断了他颈间骨头,原本还骂骂咧咧的人直接瘫软在地上,而另外一边的几个人也是瞪大了眼被瞬间解决。

“一群败类!”

陆云虎朝着几人尸体的方向咬牙说道。

他们镇守边关时,最重军纪,军中那些人虽然也会说些浑话,可在他治下却从无人敢做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事情,但凡有人敢干这勾当,都是被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828 诱饵(一)

他们在边关浴血杀敌,可这京中的军人却醉生梦死干些强盗都不屑去做的事情,死了也活该。

一支小队十余人全部死在了这里,尸体很快被带往别处,分别留在了出山的地方和临江入口处。

陆云虎看着周围身手敏捷扛着尸体快速退开的人,心中有些震动,见那人转身离开,他连忙跟了上去,几人途径临江口时并未行船,只是顺着水道朝前走了一截后,才反身绕到了后面的官道上,坐上了侯在那里的马车。

两人上车后,车上已有人候着,陆云虎张了张嘴就想要问话,之前救他那人就直接扔了套衣服给他。

“先换衣服。”

陆云虎闭嘴,手脚利落的将身上的衣裳换掉,而那人也是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官兵的衣袍,轻敲了车壁后,外间便立刻有人将两人脱下的甲衣取了出去。

等到收拾妥当,陆云虎才抬头,就见到对面之人伸手撕下了脸上易容用的东西,露出一张堪称妖孽的脸来。

“廖侯爷,真的是你?”

刚才在山中时,他还有些怀疑,可当时无路可退,他只能暂且信了他,可是一路上却一直都防备警惕,时时准备暴起。

可他没想到,本该在京城的廖楚修居然真的混进了山中,而且还以这般姿态出现在他跟前。

陆云虎沉声道:“你既能入山,为什么不去救冯乔,你可知道她身受重伤,而且永贞帝他……”他顿了顿,神情有些艰难道,“他对冯乔很不一般。”

廖楚修紧抿着薄唇,“我知道。”

“你知道还来救我?”

“我不救你,你怎么出山,你不离开,乔儿怎能脱险?”

廖楚修冷然打断了陆云虎的话,看着他时带着丝隐忍的怒意。

如果不是知道这次是中了他人算计,知道陆云虎也是为人所害,绝无伤非冯乔之心,他几乎快要压不住那份杀意。

他知道陆云虎能下山,冯乔必定费尽了心思,他更明白,这个时候陆云虎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丰安山这里。

一旦陆云虎死了,北宁必反。

陆家若一意要为陆云虎报仇,到时候雁山关便无人镇守,戎边大军南下,那他们以前所做的一切,还有冯乔在山上所遭遇的一切,就全部都白费了。

廖楚修怎么会不想去救冯乔,他恨不得带人立刻上山,要了永贞帝的脑袋,杀尽所有伤她之人。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肆意而为,更不能乱了心智。

冯乔还在永贞帝手中,他不能让她冒任何一丝风险,更不能让她陷入无路可退之地。

大军围山固然能将永贞帝困于山中,更有可能能逼得他妥协,可其中风险却难以预料。

如今冯乔还是他镇远侯府的人,是冯蕲州的女儿,他们身后更站着整个河福郡和贺兰家,永贞帝只要还想要那皇位,还想要这萧氏的江山,他就不敢轻易动她,可如果换成一个乱臣贼子的妻室,一个谋逆犯上之人的女儿,永贞帝对她便再无须顾忌。

到时候山中无人,谁来保护冯乔?

他不在身边,又有谁能护她安危?

陆云虎看着廖楚修浑身弥漫的杀意,可却隐忍的紧紧握拳,他不由脸色微白的低垂着头,半晌后才低声道:“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贸然来京城,事情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他在丰安山被擒,冯乔也不会为了他落到那般境地。

廖楚修深吸口气,压下了心头杀意,才看着陆云虎说道:“与你无关,都是受人算计。”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云虎忍不住咬牙问道。

廖楚修冷声道:“有人布局,想要借你的事情除去我和乔儿父女,更想借此杀了永贞帝,将他之死嫁祸于你陆家身上,是我大意,原以为那些人只是想要利用我们的人来做什么,却没想到他们图谋会这么大,竟是想要将我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陆云虎闻言顿时开口:“那你怎还敢出京,若是被皇帝知晓,他怎能饶你?”

廖楚修深吸口气:“京中有我岳父在,他会应付好所有的事情。”

当他们察觉到不对,发现永贞帝秘密出京时,就隐约猜到冯乔这边恐怕出了事,冯蕲州和他一样心急,可是他们却更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不能动。

冯乔身处山中,如果永贞帝的目标真的是她,周围有人团团围困之下,一旦她落入永贞帝手里,他们擅动不仅救不了她,反而更会将她置于险境之中,他此时恨不能挥兵丰安山,擒杀永贞帝,可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离京之前,冯蕲州叫住他跟他说过的话。

他说,无论何时,都定要冷静。

他说让他相信冯乔,不管什么情况,也要相信她一定有办法自保。

廖楚修掐着掌心,抬头看着陆云虎说道:“陆老将军可能告诉我山中到底出了何事?”

陆云虎点点头,没有迟疑的将今夜山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廖楚修,包括先前在厅中对峙时,他们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冯乔所做的每一件事情。

等到说完之后,陆云虎才继续道:“我知冯乔用意后,便故意借此擒她当了人质,本想带她一起下山,可谁知却遭人围困,冯乔为救我受了伤,我离开时她朝山下走,引开了所有追击之人,而我直接走的水路,然后便遇到了你。”

廖楚修仔细听着陆云虎的话,想起当时永贞帝的反应,就知道冯乔为何会让陆云虎先走。

因为仅凭她那张脸,永贞帝就不会杀她。

可是也是因为那张脸,却会让她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廖楚修紧握着拳心,沉凝片刻才开口道:“陆老将军,我有一事想求你帮我,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我会直接命人送你回北宁,远离京中是非之地。”

陆云虎看着他:“这天下哪里不是是非之地?况且今日冯乔救我,我陆云虎谨记在心,只要能护她周全,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陆云虎在所不辞。”

廖楚修寒声道:“我想让你入京。”

829 诱饵(二)

陆云虎闻言没说话,只是看着廖楚修等着他下文。

廖楚修对着陆云虎说道:“我夫人身份特殊,更与皇家隐秘有关,我不知陆锋有没有告诉过你她的事情,但是我夫人与永贞帝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危机,只有永贞帝离开丰安山,才能暂时保住我夫人周全。”

陆云虎脸色微变,蓦的就想起先前在皇庄之中,永贞帝失态的看着冯乔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隐约有了猜测。

他紧抿着嘴唇抬头看着廖楚修,沉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以你为饵,一是诱永贞帝归京,二是诱这次算计你我之人露面。”

廖楚修面色冷沉,“这次算计我们之人,十之八九也是和我夫人身世有关,她早就对我们下手,更曾数次想置我夫人于死地,如今更是盯住了你。”

“她与柳相成勾结,以你为饵诱永贞帝出京,想要借此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既然如此,我们也能用同样的办法,拿你去诱她现身,更可设计让她主动寻你,只要能将她抓出来,自然会有人比我们更想让她去死。”

廖楚修说完后看着陆云虎:“我知道此事危险,更有可能将你陷入险境,但是此人躲在幕后数年,一直如同阴毒之蛇伺机便行阴诡之事,若不将她挖出来,让她这次事败惊动她后令其蛰伏,将来必还会后患无穷。”

“陆老将军,此事说到底与你并无关系,你只要回了北宁,他们就算想要加害于你也鞭长莫及,所以我只以我自己之名,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你若愿意帮我,我定会尽我之力护你周全……”

“你不必说了,此事我应了。”

陆云虎没等廖楚修把话说完,就直接挥手打断,“我陆云虎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先不说那人本就算计于我,害我险些丧命,更将我北宁牵扯其中,就算没有此事,单看在冯乔曾救我性命的份上,我也定会帮你们。”

“你夫人仁义,我也断不会临阵而逃。廖侯爷,你只需说让我做什么既可,旁的事情,我绝不过问半句。”

廖楚修听到陆云虎的话,就知道他是在告诉他,他不会去探寻冯乔的身世,更不会过问冯乔和皇家之间的关系。

他看着陆云虎时神色缓和了很多,低声说了句“多谢”。

两人在马车中说了许久的话,等到月至中天时,廖楚修才下了马车。

“你不与我一起回京?”

“不了。”廖楚修沉声,“他们会送你回京城,等回京之后,你只需照着我方才所说行事即可,到时候会有人在暗中随时策应,也会有人跟着你护你周全。”

陆云虎闻言便没再多问,只是从怀中拿出先前冯乔给他的那支碧玉簪来。

当时他拿着这东西是为了防身,可是如今既然已经用不上了,他便将其递给了廖楚修。

“这是你夫人的东西,如今既已见你,就麻烦你替我物归原主。”

廖楚修接过玉簪:“好。”

他扭头看着车前之人,开口道:“蒋冲,送陆老将军回京。”

马车前蒋冲坐在车辕上,闻言点点头,手中猛一挥鞭子,马车便载着陆云虎朝着远处疾驰。

廖楚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握着玉簪收回了目光。

“侯爷,咱们当真不救夫人?”

“不是不救,而是不是时候。”

暗麟闻言不解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沉声道:“乔儿已在永贞帝手中,我不能拿她冒险,她既已竭力将局面推至如此,我便要将她所想之事彻底做完。永贞帝最迟明日便会回京,倒是京中凶险反不如这山中安宁。”

这一次叫他尝到了险些失去的滋味,更让他明白有些人再留不得。

敢伤他挚爱之人,这一次谁都别想逃过!

廖楚修默默抬头看着山头,那里隐约能见光亮,他脸上满是肃杀之意,直接将玉簪放进怀中,然后翻身便朝着黑暗之中急掠而去,半点未曾回头。

因为他怕,回了头,就再不想走。

……

山中搜捕还在继续,等着高峥等人发现芦苇丛中的那两具尸体,带着人顺水而下,在临江口附近找到了被丢弃的衣甲,再往前陆陆续续发现被抛在官道旁不远处的那些尸体后,就知道陆云虎已经出了山。

而此时距离永贞帝遇刺,冯乔等人受伤已过去了一整日,也是原本该大祭的日子。

本来奉皇命前来主持大祭的萧金钰重伤无法起身,礼部太常寺中又有数人受伤,所有祭祀的事情就只能全部交给了郭柏衍操持。

在外间人眼中,祭祀之事正常举行,而且办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盛大,可是那些随行之人却是敏感的察觉到,昨天夜里那突如其来的行刺,还有那场异动之中,皇庄中必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他们几乎都已经知道,永贞帝到了山中,昨夜皇帝遇刺的事情他们都隐约知晓,而萧金钰重伤更是让他们心中都是提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这事情是谁所为,更在想着,这事又会有多少人倒霉。

高峥将陆云虎逃脱的消息带回时,永贞帝正在冯乔房中,听说陆云虎居然跑了,他顿时震怒不已。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这么多人,居然连一个陆云虎都抓不住!

陈安站在一旁,心底忍不住松了口气,面上却只是低声道:“陛下息怒,太医说过您身体未愈,不能动怒…”

永贞帝深吸口气靠在椅背上,眼中满是阴鸷。

陆云虎逃离了丰安山,他到底会去哪儿?

是去京城,亦或是去其他地方!?

此次之后,陆云虎定会对他怀恨在心,如果当真让他回了北宁,那陆家怎会跟他善罢甘休?!

“往北的路上可命人拦了?”

高峥低声道:“属下早已经命人设了关卡,若是陆云虎当真回了北宁,下面的人定能将他擒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从丰安山回北宁只有一条路可行,回京却不是,属下寻到那些尸体的地方,正是前往京城方向的,属下担心,陆云虎根本就没打算回北宁,而是直接逃往了京城。”

830 带她回京?

“你说什么?!”

永贞帝顿时坐直了身子,“你说陆云虎去了京城?!”

“属下也只是猜测。”

高峥沉声道,“陆云虎本就是沙场猛将,这次被人算计怎肯甘心,他经过今夜之事怕是恨极了您。”

“陛下,眼下虽然还未查明,陆家到底有没有和廖楚修他们暗中勾结,更不知先前所得消息有几成真假,可如果有个万一,廖楚修他们得知冯乔之事,当真放了陆云虎入京,到时候您不在宫中,京里的事情便是任由他们胡说。”

“冯蕲州那般疼爱冯乔,知她受伤定不会善罢甘休,而朝中几位皇子也不是易于之辈,若是被他人挑唆难保不会趁势夺权,且陛下,柳相成骗您出京之后,说不定也还有旁的打算,陛下若不及时回去,属下担心宫中生变。”

永贞帝瞬间沉了脸,他如何会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更怎会不知道他那几个儿子的野心?

往日他在宫中之时,他们私下的动作都没有断过,为了那个皇位费尽心思的彼此谋算,甚至于算计于他。

这次柳相成的事情,还有皇庄遇刺的事情,未必就没有他们掺合其中,否则柳相成怎会那么容易混进宫中,更会那么巧合的跟他“偶遇”?

而若非是柳相成的话,今夜又怎会生出那么多事来?

高峥沉声道:“陛下,宫中之事不能耽搁,还请陛下立刻归京。”

永贞帝紧紧皱眉,他知道他现在就该走,更明白他回了京中才最安全,可是冯乔……

他扭头看了眼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冯乔。

她唇上依旧白的吓人,可是脸颊上却浮出不正常的红色,眉眼间隐约能见痛苦之色,而她从那日昏迷之后,到现在都没有醒来过。

“陈安。”

“奴才在。”

“去传季槐进来。”

陈安匆匆出去,带着外间被赶出去的季槐又匆忙进来,见到永贞帝季槐就磕头行礼:“微臣季槐肩叩见陛下。”

永贞帝开口:“朕问你,冯乔现在情况如何?”

“回陛下,康宁郡主从受伤后便一直昏迷不醒,今日更有高烧症状,微臣让郡主身边的丫鬟检查过伤口,郡主身上的伤势出现了感染的情况,臣已用药,只是郡主的情况并未见好转。”

永贞帝紧紧皱眉:“若是将她带回京城……”

“万万不可。”

季槐想都没想就开口说道:“陛下,臣先前就已经说过,郡主身上的伤势极重,本就不能挪动,更何况如今伤口已经脓肿,人又在高热之中,这一路颠簸,怕走不到京城郡主便会没命。”

“眼下郡主须得静养,经不起半点折腾。”

永贞帝闻言满脸沉凝。

陈安在旁试探道:“真的不行?季太医医术高超,若是你在旁随行护着郡主……”

季槐皱眉:“陈公公,我只是大夫,不是大罗神仙,那医死人生白骨的事情我根本就做不到,别说是我,就算是医圣来了也不行!”说完后季槐看向永贞帝,“若陛下执意要带郡主归京,臣也不敢阻拦,只是恐怕不出半日,郡主伤势便会恶化,届时谁也保不住她性命。”

永贞帝沉着眼看着季槐,他并非是怀疑季槐,毕竟冯乔的情况他也能看得见,更何况季槐这些年从未跟朝中任何人来往,他根本就没理由在此事上诓骗于他。

他想要带冯乔一起归京,甚至想将她带回宫中,可是他却不敢拿冯乔的性命去赌。

如果冯乔真的因为他执意要带她回京,死在了途中,先不说冯蕲州和廖楚修那边会如何,单就是他自己,也难以甘心。

他还没有查清楚冯乔的身世,更没弄清楚她和云素到底是什么关系。

冯乔还不能死。

永贞帝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眼高峥。

高峥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探了探冯乔的脉搏,又将手指放在她脖颈处轻探了片刻,才低声道:“气息微弱,已有高热,陛下,她恐怕走不了。”

永贞帝这才彻底死了带冯乔一起回京的心思。

“陛下!”

高峥见永贞帝迟疑,皱眉低声道,“京中之事不容耽误,陛下若不放心,属下愿意留在这里照看郡主。”

高峥跟了永贞帝二十几年,他也知道冯乔长得像萧云素,可是却不觉得,这就足以让永贞帝为了个女人放弃京中的事情。

当年永贞帝得了萧云素用的什么手段他们都清楚,如今的冯乔不比萧云素的身份简单到哪里去,先不论她到底跟萧云素是什么关系,就算她们真的只是陌生人,只是单纯的外貌相似,可她却是冯蕲州的女儿,更是镇远侯府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是贺兰明泉的外孙媳妇。

不管永贞帝想要如何,都首先要保住皇位才行。

如果他连皇位都没了,他还拿什么去争自己想要的东西?

永贞帝又怎么不明白高峥的意思,他扭头深深看了冯乔一眼,这才沉声开口:“不必,你随朕一同回京。”

京中情形不明,陆云虎如果当真入了京,他必定会伺机报复。

今夜前来行刺的那些人又神出鬼没,身手极高,他身边若无高峥,就算有再多的人也难以安全,更何况如今能抵挡那些刺客,又有足够身手的让他能够全心信任的,只有高峥一人。

更何况到时候回京之后,如果廖楚修和冯蕲州真有异动,他也还需要高峥出手前去擒拿他们。

“高峥,你同朕一起回京,去命仪仗准备今夜就启程,并令朝中文武随行。”

高峥低声道:“属下领命。”

“陈安。”永贞帝又看向陈安,“你留下来。”

陈安瞪大了眼:“陛下,奴才若不在,您身边谁人伺候……”

“朕身边有高峥即可,你和季槐都留在这里,一方面照看九皇子,另外一方面照看冯乔。朕会命人守住这皇庄附近,护卫他二人安全,记住,没有朕的话,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更不得打扰他们养伤,明白吗?”

“那若是镇远侯府,或是荣安伯府的人……”

“朕说的是任何人!”

831 伤势

“朕说的是任何人!”

永贞帝冷声打断了陈安未尽的话,沉着眼看着他,“如今行刺之人尚未抓到,九皇子又身受重伤,难保不会有人冒充那两府中人混进皇庄。”

“陈安,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之一,朕将九皇子他们的安全交托与你,他们二人绝不容半点损伤,你提头来见。”

陈安心中一颤,永贞帝口中虽然说的九皇子和冯乔,可是他却明白,他最看重的只有冯乔一个人。

永贞帝是在警告他,亦或是在告诉他,他的性命已经和冯乔的命挂在了一起。

如果冯乔有任何闪失,他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陈安连忙跪了下来,低声道:“奴才定会照顾好九皇子和康宁郡主,定不会让他们有半点闪失。”

永贞帝命季槐出去,又让高峥去准备回京的事情,房中便只剩下他和陈安、玲玥三人。

永贞帝垂头看了冯乔一会儿,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先帝还在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那个乖乖巧巧的女孩笑着叫他皇兄的模样。他手中微颤,突然就身上抚上了冯乔的脸颊,手指描绘着她眉眼的纹路,低喃出声。

“云素……”

玲玥心底一阵,眼中猛的射出寒光,抬手就欲动手,却被陈安眼急手快的死死拉住。

永贞帝没留意到身后动静,只是垂眼低声道:“你到底是谁?”

床上的冯乔一动不动,手指下的皮肤温度高的吓人。

“你和萧元竺,和云素到底是什么关系…”

床上的人紧闭着眼,依旧没有半点回应。

永贞帝目光暗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执念和疯狂,他喃喃低语了几句,这才幽幽的收回了手,深深看了眼床上的冯乔后才对着陈安低声道。

“走吧。”

陈安连忙甩开了玲玥的手,扬声命人进来,抬着永贞帝出去,而他留后了几步,等到那头永贞帝已经彻底出了房门,才对着玲玥咬牙道:“你疯了,你杀了陛下,你家主子也得跟着完蛋!”

“他才是疯子!”

玲玥嘶声道。

陈安闻言深吸口气,不想跟玲玥辩论这些,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快步跟了出去。

而玲玥气得眼睛通红,上前几步用力插上门栓,这才返回来,她拿着帕子在旁边的盆子了浸了水,拧干后替冯乔擦着方才被永贞帝碰过的地方,而当看到因为高烧昏迷不醒的冯乔时,几乎忍不住落泪。

“对不起夫人,是奴婢无用,奴婢护不住您……”

“您快醒过来……”

“快醒醒……”

“二爷他们出事了……”

永贞帝他们离开丰安山时,天色还未全黑,那些朝臣刚祭祀完从皇陵归来,便被立刻要求随圣驾一同回京,除却郭聆思和尽欢、玲玥留下来照看冯乔外,就只有陈安和邵缙被留了下来。

陈安是奉圣命看管冯乔,而邵缙则是负责皇庄内外的护卫。

永贞帝将邵缙招去也不知说了什么,邵缙出来时,面上一片阴沉,等到大队伍离开之后,郭聆思几人便立刻去看了冯乔,当看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冯乔时,郭聆思直接哭出声来。

邵缙红着眼,沉声道:“她到底情况如何?”

“不大好。”

季槐看了屋中几人一眼,叹口气道:“她身上的那些伤势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可是为了能够将她留在山上,骗过陛下,我只能对她用了些药,让她看起来情况严重一些。”

永贞帝并不是真的昏庸无能之人,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个杀人如麻的高峥。

两人对冯乔的态度都太让季槐害怕,如果冯乔的情况不做的逼真一些,根本就骗不过他们,到时候别说是保不住冯乔,就连他自己也要赔进去。

季槐为了自保,也为了让永贞帝无法带冯乔回京,所以下药时并没有留手。

冯乔如今伤口感染是真的,高烧不醒也是真的。

她的底子从当年临安那一遭之后本就不大好,这一折腾,几乎等于说是去掉了小半条命。

季槐快速的塞了几粒药丸进冯乔口中,取出药箱中的银针说道:“你们赶紧替她清理伤口,等一下我重新开药给她,还有,去取一些冰过来,如果没冰就取山中的凉水,不间断的替她擦拭身子,直到降温为止。”

他将针口扎入冯乔穴位之中,手指一边轻捻一边说道:“除了玲玥姑娘和邵夫人,你们先出去吧,烦请邵统领看着外面,别叫人过来打扰。”

邵缙红着眼看了看床上的冯乔,点点头转身出去。

门外尽欢站在那里徘徊,见到邵缙出来时,连忙上前抓住他衣袖急声道:“七哥,姐姐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你别叫我七哥!”

邵缙伸手便甩掉了她的手,冷声道:“我邵缙没你这般能耐的妹妹!”

尽欢脸色瞬间煞白,她满眼慌乱的看着邵缙,被他眼底的冷意刺痛,踉跄着倒退了半步,紧紧抓着袖子低声道:“邵…统领,姐姐……她怎么样了……”

“还死不了。”

邵缙看着尽欢惨白的小脸,心中有些不忍,可一想起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冯乔,他便难忍其中怒火。

他从事发之时,被永贞帝卸了手中兵权后就被囚禁起来,直到事后才被放出来,可却也从郭聆思那里知道了全部的事情。

邵缙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他一直以为是孩子的尽欢,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更想不到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她。

她骗了待她至诚的冯乔,更骗了他们所有人!

邵缙忍不住怒声道:“卿卿待你至真,她将你当成亲妹妹,哪怕明知道你们之间有仇,也从来未曾因为你父亲的事情迁怒你半点,她全心全意的对你,恨不能将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居然与人联手这般害她?!”

“冯熹,你难道就没有心吗?”

“看着她被你害到如此,看着这般疼爱你之人垂死床间,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不安吗?!”

832 原谅?

邵缙每一句话都如同旱天惊雷,直轰得尽欢脸色寸寸煞白。

邵缙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低声道:“卿卿重伤,昏迷不醒,太医正在里面救治,你别在这里打扰她。”

他顿了顿,看着她哭得不可自已的模样深吸口气,压下了那翻腾的怒意,“冯熹,这世间不是人人都欠你的,卿卿更不曾亏欠你半点。你辜负了她对你的好,更辜负了她对你的信任,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邵缙摇摇头便不再跟她说话,转身直接离开。

而尽欢抬头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耳边还回响着刚才邵缙的声音。

她快速的摇着头,眼底泪水滑落,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哽咽出声。

“我没有……我不想的……我不想害她的……”

“我只是想救哥哥……姐姐,我没想要害你……”

“我没有……”

“姐姐……”

郭聆思和玲玥一直留在房中照顾着冯乔,玲玥每隔一段时间便出去取一次水,而郭聆思则是拧干了帕子替冯乔擦身,两人半步都不敢离开,中途扶着冯乔起来,给她喂了一些米汤,又喂了些药后,她脸色才渐渐好了起来。

身上的热度未退,玲玥便一次次的朝外跑,后来天快黑时,她每次出去时,房门外便放着一盆透凉的冰水。

玲玥四处看了几次,都没见到谁在外面,她沉默了一下,便直接将水端了进去。

“怎么这么快?”

郭聆思眼睛有些红肿,是之前哭过,也是因为这两日都没有睡好。

先前她挂心冯乔,没注意玲玥回来的速度快了很多,这次才发现她几乎刚出去便回来。

玲玥开口:“有人将水放在了门前。”

郭聆思愣了一下。

永贞帝虽说将这皇庄护卫的事情交给了邵缙,可是明显并不信他,不仅留下了其他人,甚至连这院子外面也到处都是监视之人。

邵缙去安排山中护卫,既要应付皇帝留下来的人,又要防备着那些人对他们再次下手,根本无暇留在这边,而陈安除了要替他们周全外,更要留意着萧金钰那边,毕竟萧金钰也刚才醒来,需要人照看,免得被人钻了漏子。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此时山中能够做这种事情的,只有一个人。

“是尽欢?”郭聆思低声问道。

玲玥沉着脸没说话。

郭聆思便知道自己怕是猜对了,她想起那个因为冯乔被带走,就一直抱着膝盖躲在墙角一声不吭的孩子,想起她知道冯乔重伤后几近崩溃的模样,想要张嘴说句什么,可是对上玲玥冷沉的眼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尽欢未必是真的想要害冯乔,她或许是想要救她哥哥,或许是自认为能够周全所有的事情,甚至还做好了替冯乔去牺牲的准备,可是她却没有料到事情会出乎她意料之外,更是太过高看了她自己的能力。

她虽无心害人,却最终伤了最在意她的人。

无论怎么说,这次的事情都是因她而起。

如果不是尽欢骗了冯乔,将她带来了丰安山,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如果不是她的隐瞒,冯蕲州,廖楚修,邵缙,萧金钰,乃至于所有的人,都不会因此而陷入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困境。

陈安说过,永贞帝已经卸了冯蕲州手中所有的官职,更命徐裕入京监视廖楚修,如今再加上邵缙也被困在了这丰安山中,他们先前所有准备的事情,几乎都因此事毁于一旦。

人都有私心,哪怕能够理解尽欢的初心,她也无法掩去心里那丝怨怪,去替她辩解什么。

郭聆思没再提起尽欢的事情,而是直接拧了干净的帕子替冯乔擦着身子,等到擦完之后,她才摸了摸冯乔的额头,发现原本热的烫手的额上已经凉了下来。

郭聆思惊喜道:“好像没那么烧了。”

玲玥连忙上前,伸手试探了一下,眼里也露出些松快来,她小心翼翼查看了下冯乔的伤口,发现她先前上药的地方已经有些开始消肿,眼睛发酸道:“太好了,没有再流血了。”

天知道先前为了能够让伤口不再继续感染,她们几乎将她伤口上的脓液全部刮下了一层来。

当时冯乔还在昏迷之中,可伤口的剧痛依旧让她疼的浑身抽搐,当时见到鲜血时,早就见惯生死的玲玥也险些脱力,更别说自幼长于深闺之中的郭聆思,更是几乎站立不稳。

她们几乎难以想象,若是冯乔醒着的时候,要怎么才能捱过那般疼痛。

玲玥小心的替冯乔将伤口重新上了药绑好,见郭聆思眼中全是血丝,忍不住低声道:“邵夫人,夫人的烧退了,眼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您不如先回去歇着吧,奴婢在这里守着我家夫人就好。”

郭聆思迟疑:“你已经好几日没休息过了,不如我守着,你去睡一会儿?”

玲玥摇摇头:“夫人虽然退了烧,可是今夜还是很要紧,须得一直守着才行,奴婢会一些医术,能更好的照顾夫人。”

郭聆思见玲玥执拗,也知道这种时候玲玥不可能放下冯乔去休息。

眼下冯乔还在昏迷之中,谁也不知道她这伤势要多久才能好起来,这中间只有她和玲玥能够照顾,她若不休息好,也没精力照顾冯乔。

郭聆思并不是偏执之人,她起身说道:“那好,我先去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之后,我再来换你。”

郭聆思出去关上房门后,就直接下了房前的阶梯,几日没有休息让得她脑中有些眩晕。

她忍不住甩甩头,伸手捏了捏后颈,抬头便见到不远处的树后藏着道身影。

林影绰绰下,郭聆思吓了一跳,她后退了半步刚想厉喝出声,可当看清楚那身量和衣服的样式时,却是猛的安静了下来。

她皱眉看了那边片刻,没有上前,也没有主动招呼,只是轻叹了口气,就直接转身去了萧金钰那边。

不管尽欢做了什么,也不管冯乔醒来后要对尽欢如何,决定原不原谅尽欢的人都只能是冯乔,任何人都没资格去替她决定什么。

不管是不是有意,既然做了,便要承担后果。

无论她是尽欢,还是冯熹。

833 情深

乔儿,醒醒…

卿卿,快醒过来…

冯乔…

冯乔……

冯乔猛的睁开了眼,脑子里翻腾的厉害。

还没回过神来时,身前一个人就直直的朝着她撞了过来。

冯乔根本来不及闪躲,直接就跟那人撞在了一起,她连忙一闭眼伸手将要抓住旁边的人稳住身形,却不想本该传来的疼痛感半点都没有出现,那个人直接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而她手里也仿佛落在了空处。

冯乔惊愕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纹路可见,却看着年老了许多,她试图伸手去碰身前不远处那些人,却发现在靠近那些人后,手指直接就从那些人肩头穿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冯乔定定看着手掌,再试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身边围了许多人,不知是集会还是什么,所有人都看着一个方向议论出声。

“这冯家也真是可怜,死的死,残的残,如今还被抄了家,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对啊,瞧那老夫人,富贵了大半辈子,一大把年纪了还被发配充军,那漠北是苦寒之地,她这般年纪了哪还受得住,这怕走不到就该没命了。”

“啧,你们知道什么,这冯家上下都是些丧尽天良的,这个老夫人更是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有什么好可怜的?!”

旁边有人指着被押解出来的几人说道:“这个冯老夫人早年害死了当家主母,后又谋害嫡子夫妇,骗取诰命,借其威势富贵了半辈子却不善待别人的孩子,还有那几个人,他们合谋害死了永定王妃,意图图谋永定王妃留下的东西,永定王只是让新帝将他们发配,没要他们性命已经是仁慈至极,他们可怜什么?”

冯乔站在人群之中,听着耳边嗡嗡的议论声,脑子里乱成一团。

永定王?

那不是上一世新帝登基后廖楚修的封号吗?

这是上一世的事情?

可是如果廖楚修是永定王的话,那永定王妃又是谁?

他上一世娶亲了?

冯乔浑浑噩噩的站在人群中,抬头便能见到不远处冯家老宅的大门,里面的官兵正将人全部锁拿押解出来,那些人里有苍老至极瞎了眼的冯老夫人,有年过半百的冯远肃和宋氏,有疯疯癫癫边骂边闹的刘氏,还有已至中年的冯长祗……

所有人身上都带着铁链和镣铐,被推着踉跄着跌下了高台。

“我要见永定王!”冯长祗嘶声道:“我要见他!是我骗了卿卿,是我……这一切都和他们无关,你们放了他们,放了他们!”

“够了!”

年老了许多的蒋冲的人站在人前,对着冯长祗说道:“当年的事情如何,你心中清楚,你们冯家上下都对不起王妃,若非为了王妃的性命,若非想要让她心怀执念多活几日,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富贵到今天?”

“王爷不会见你的,他让我转告你们,你们给予王妃的所有,他都会让你们一一体会一遍,他不会让你们去死,他会让你们也尝遍世间苦楚,叫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从今往后,王妃在地下,你们便陪着她,一日日的好好活着。”

蒋冲说完后就没再理会仿佛瞬间苍老的冯长祗,回头对着押解之人,“这一路上好好看着他们,不准他们任何一个人死了,让他们好好的活着到漠北。”

那些押解之人连忙点头。

永定王的威势,谁敢质疑?

那些人推着冯家几人离开后,蒋冲才在周围人的议论中转身离开。

冯乔迟疑了片刻,也跟在了他身后,就见到他从人群里出来后,顺着朱雀大道一路去了四方楼。

四方楼依旧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却不如她在时那般热闹,里面冷冷寂寂的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冯乔跟着蒋冲穿过前堂,入了后院,又走过一段长长的横廊后,才到了院中水榭之上,远远的就看见里面坐着的男人。

依旧是玄衣锦袍,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眉眼,俊朗的容颜之上,一头长发却已花白。

中年之颜,却如暮霭之色。

眼中看不到半点活着的颜色。

“走了?”

“走了。属下亲自吩咐的人押解,路上有暗营的人看着,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寻死。”

“让他们好好活着,活的越久越好。”

廖楚修微抬起眼来,冯乔惊了一瞬,只因为眼中毫无生气的枯寂。

蒋冲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问道:“王爷,冯妍已经死了,那冯熹却还在京城,听说甘家因为冯家的事情怕受牵连,是故处处折辱于她,更隐有休妻讨好王府之意……”

“不必理会。”廖楚修声音毫无起伏,“她活着,只是为了能让乔儿能更多一个人惦念,如今乔儿去了,她的死活,便再与本王无关。”

“是。”

蒋冲低低应了一句,见廖楚修不再开口,便直接退了出去。

走到外面时,碰上进来的玲玥,玲玥也不似她先前所见那般鲜活,眼角上已生了的皱纹,面容刻板而不带笑。

“怎么样了?”蒋冲低声道。

玲玥摇摇头:“还是不肯用饭,自从王妃走后,王爷就一直在这里坐着,再这么下去,他怕是熬不住的。大人,如今害王妃的人王爷已经全部处置了,就连冯家也一个没剩,你去劝劝王爷吧,让他好歹用上一些,他这样,王妃不会开心的。”

蒋冲闻言苦笑出声,廖楚修的性情,谁敢去劝?

更何况他一直都还记得,那一日王妃死在王爷怀中时,王爷抱着她尸身痛哭出声的模样。

冯乔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听着两人的对话,隐约也知道了他们口中的王妃是谁。

她惊愕之下,猛的回头看着靠在椅上的廖楚修。

她没有想到,她那个模样之下,廖楚修会对她动了情,她更没有想到,在她死后廖楚修居然会娶了她。

她以为只是利益关联的时候,却全是藏在暗处的深情。

她以为她未曾动心之时,却有人对她用情至深。

834 约定

冯乔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那一处仿佛有火焰燃烧起来,她朝着廖楚修走了过去,想要抱抱他,手指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只能伸手贴着他的手,将脸颊抵在他脸前。

“为什么不吃饭…你想饿死自己吗?”

男人没有说话,更听不到她的声音。

冯乔有些着急,“廖楚修……”

她每一日的守在廖楚修身旁,却只能看着他一日/日的消瘦,整个人如同脱了形一般,身上带着死寂之意。

邵缙来寻过他,廖宜欢也来过,可是谁也劝不动他。

冯乔急的眼睛通红,却又无法现身,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如最盛的骄阳日暮西山。

她怕廖楚修就这么死了,更怕他是为了她。

四方楼中气氛日渐颓丧,所有人都焦急于廖楚修放弃了生念,更怕他真的就随冯乔而去,直到有一日,玲玥将一本太平志取了出来,冯乔才记起那中间夹着她当年曾写过的愿四海升平的随笔。

廖楚修抱着那太平志沉默了许久,第二日便离开了这里,命人封了整个四方楼,好像完全忘记了这里。

他以摄政王之名,震慑朝中。

他以杀神之厉,征伐诸国。

大燕的版图不断扩大,由南向北,凡燕朝铁蹄之处,尽皆臣服。

朝廷之中,所有人都只知永定王而不知圣上,皇位之上如同虚设。

廖楚修从未窥探过皇位,却把持朝权不放,他未曾提出过废黜皇帝,却大事小事一手而握,在他六十岁时,南越归降,戎边纳贡,廖楚修废掉了萧俞墨,扶持了萧金钰之子萧业登基,将所有军权全数交还给了皇室之中。

新帝三年,四海升平,廖楚修回了四方楼中,跟随他经历了大半生的冯乔看着暮暮垂矣的男人。

他是她爱的男人,更是让她心神折服之人。

廖楚修闭着双眼靠在躺椅上,手中握着她曾用过的朱簪,声音沙哑而又苍老。

“乔儿……”

“二十年,我总觉得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从未曾忘记过当年的事情,那时候我私心想着,不告诉你真相,你就能抱着希望活下去,不告诉你真相,你便能执着于仇恨再坚持几年。”

“我希望你活着,哪怕你眼中从来都看不见我,我也希望你活着,你性子那般要强,如果你知道我的私心让你痛苦了那么多年,你会不会恨我……”

冯乔轻靠在男人怀中,低头将脸颊贴在他脸颊之上,哪怕感受不到温度,哪怕他不知道她就在他身旁,她却也依旧回应般的低声道:“不会的。”

廖楚修闭着眼,“我替你报了仇,也替你完成了心愿,所以你答应我,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这么相遇好不好?”

“我想与你年少相识,护你一生安乐无忧,到时候你就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唤我一声夫君可好?”

脸颊上有泪水滴落,男人在躺椅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冯乔垂头将唇覆在他唇上,低声轻喃。

“好。”

……

新帝三年,永定王廖楚修薨。

……

冯乔猛的睁开眼,头顶是悬挂着垂落的纱帘,她怔怔的看着上方,只觉得脸上全是湿意。

她想要抬手摸摸自己,身上却传来剧痛。

冯乔忍不住倒吸口冷气,发出轻微的嘶叫声。

“砰——”

旁边有东西落地,下一瞬玲玥便扑了上来,她立在床前看着睁着眼的冯乔双眼通红,“夫人你醒了,夫人你终于醒了!”

这边的声音很快便惊动了外面的郭聆思,不过一会儿,郭聆思和邵缙便都冲了进来,身边还跟着提着药箱的季槐。

“卿卿醒了?!”

郭聆思和邵缙看到醒过来的冯乔时,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欢喜之色。

“季太医,季太医,你快替她瞧瞧!”

邵缙一把扯过旁边的季槐,将他送到了冯乔床边。

季槐被拉扯之下险些摔倒,在床前打了个趔趄稳住身形后,忍不住朝着邵缙瞪了一眼,低声骂了句“莽夫”,回头看向冯乔时却是带上了笑意。

“廖夫人,我替你把把脉?”

冯乔有些茫然的伸手,梦中经历了十几年,她见到的是年迈的邵缙和玲玥,甚至还看到他们垂垂老矣的模样,如今再见他们这般鲜活,她竟是一时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梦中。

季槐在她腕上轻按了几下,这才松了口气:“恢复的不错,虽还有虚脉之症,却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需要好生调养气血,安心静养便可。”

“廖夫人才刚醒过来,身体还虚弱着,切记饮食上要清淡,伤口也不要碰水,我待会儿再开些药,煎好后让夫人服下。”

邵缙闻言松了口气,郭聆思也是高兴道:“太好了,卿卿,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冯乔被郭聆思扶着靠坐起来一些,牵动了伤口,那刺痛却也让她彻底醒过神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回到了上一世,陪着廖楚修走完了那一生,还是当真只是一场梦而已。

梦中那般真实,真实的让她到现在都还能清楚的记得一切。

冯乔缓了缓,张嘴时喉咙干的厉害,声音更是沙哑的仿佛沙砾磨蹭。

“伤口还有些疼。”

“疼是正常的,你当时受的外伤不轻,现在伤口还未长好,所以这段日子你切记不可乱动,否则若是伤口崩裂就麻烦了。”季槐在旁说道。

冯乔点点头,旁边的玲玥连忙送了些水过来,扶着她喝了一些,她才觉得喉间不再那么火烧火燎的疼,她轻喘了口气低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五日,你昏迷了整整五日了。”

冯乔一惊,五日?

那……

“陆云虎呢?”

邵缙连忙安抚:“你放心吧,陆云虎已经逃出了丰安山,那天夜里永贞帝的人虽然满山设卡拦截,可是却没有抓到陆云虎,反而损失了不少人手。”

“这几日这边封了山,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但是既然没有陆云虎的消息,就代表着他还安全,而且皇帝前几日匆匆回京,听陈安的意思,陆云虎十之八九是去了京城。”

835 危机(一)

冯乔眉心轻拧,陆云虎怎么会去了京城,她分明是让他去找彦青,让彦青送他回北宁…

“楚修来过了?”冯乔突然问道。

邵缙顿了顿:“没有。”

他似乎是怕冯乔不满,低声说道,“永贞帝已经回了京,如今整个京城都在戒严,永贞帝怀疑楚修和表叔跟北宁陆家勾结,已经命人卸去了表叔所有职权,楚修这个时候在京中周旋,无法抽身…”

冯乔听着邵缙的话眉心轻皱起来。

她早就料到,这次事情之后,冯蕲州和廖楚修必定会受到牵连,哪怕永贞帝事后察觉到他是被人利用中了他人算计,可是只要疑心一起,便如种子扎根在心中,再难以消除。

永贞帝往日或许没有留意,可是这次之后他定然会察觉,如今的冯蕲州和廖楚修权势太盛,甚至于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给予的极限。

永贞帝是个掌控欲极为强盛的人,他本就多疑,而且并没有太多的容人之量,他断不会容忍卧榻之旁有他人鼾睡,更不会容忍朝中出现他们二人独大,而无旁人能以遏止的情形。

他卸了冯蕲州的官职不算奇怪,只是她没有想到,永贞帝居然已经回了京城,而且竟然将她留在了丰安山。

“永贞帝是何时走的?”

“三日前,按行程,昨日就该到了京城。”

“这皇庄中还有谁留下?”

邵缙低声道:“除了你和九皇子因受伤留下,聆思、玲玥、尽欢被留下照顾你以外,就只有我和陈安。”

冯乔扬眉:“陈安也被留下了?”

邵缙点点头:“永贞帝留他,怕是为了你。”

冯乔闻言却是脸色沉了下来,她手指轻抚着手臂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处,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对,永贞帝是对他起疑了…”

“为什么?”

邵缙还没开口,门口处便传来稍显尖利的声音,几人朝着那边看去,就见到陈安扶着萧金钰走了进来。

萧金钰身前缠着厚厚的细布,身上裹着披风。

邵缙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让他走到近前,便能看到他那张瘦了许多的脸。

萧金钰因为受伤,脸上也有些发白,见到清醒的冯乔后低声道:“我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瞧瞧,你怎么样,可还好?”

“我没事,你呢?怎么会受伤?伤势要不要紧?”冯乔连声问道。

“不要紧的。”萧金钰摇摇头,“那天晚上皇庄进了刺客,我替父皇挡了一下,不碍事的,反倒是你,昏迷了好几日,快吓坏我们了。”

陈安站在一旁,见两人寒暄起来,连忙打断了他们沉声道:“殿下,你和廖夫人以后再叙旧,廖夫人,你刚才为什么会说陛下对我起疑了?”

冯乔闻言看着陈安:“他是不是有问过你是不是先前就见过我?”

陈安闻言一怔:“陛下是问过,可是我已经否认了。”

“你当时怎么说的?”

陈安皱眉,“我说我除了你们大婚那日见过盖着盖头的你以外,在此之前从未见到过你,而且你幼时便因体弱长居于闺中,极少在外走动,我又常年伺奉在圣前,怎能有机会见你。”

陈安将那天回答永贞帝的话又说了一次之后,就见冯乔看着他不说话,他心中“咯噔”一下,“我哪里说错了吗?”

冯乔低叹口气。

郭聆思忍不住在旁开口:“陈公公,你和乔儿既不相识,你又怎么知道她幼年便体弱多病长居于闺中?你如果不关注她的事情,又怎会知道她极少在外走动?”

“这几年,乔儿虽说很少参加宫中宴会,可京中一些人家的聚会她还是去过的,有几次更有皇子出席,也曾与一些府中的姑娘相交,陛下在京中耳目众多,这些事情只要稍一打听便能知晓的。”

陈安闻言张大了嘴,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脸色瞬间发白。

他只是想要撇清和冯乔的关系而已,却忘了,若不留意,又怎会知道那么多她的事情?

冯乔见着陈安吓得血色褪去的模样,低声道:“那天夜里,我与你作戏之时,你便已经撇清了关系,永贞帝问及之时,你只要说你与我不相识便可。”

“解释的越多,错处就越多,你本是谨慎之人,断不会不懂这道理,可你偏偏就说了那么多,这落在永贞帝眼里,只能让他更怀疑你。”

“你是他贴身之人,但凡有半点错处,他便不敢再用你,将你留在这山中,既是为了试探你,也是为了扫清身边所有的危险。”

“如果你当真背叛了他,等他处置完京中的事情后,再想要来查你自然容易的很,如果你没有背叛他,留在这里正好当了他眼线,既能看着我,又能监视了邵缙。”

“无论你到底还是不是忠心于他,对他来说都没有半点损失。”

陈安闻言脸色更白,他跟了永贞帝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让他起疑的下场。

身为帝王身边最亲近之人,容不得半点风险,永贞帝一旦对他起疑,除非能让他彻底再次相信他,否则永贞帝从此之后都不会再用他,更有甚者,他知道太多有关永贞帝的事情和秘密。

一旦永贞帝觉得他的存在会威胁到他,那么等着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冯乔看着陈安脸上的慌乱,抬头看着邵缙。

“七哥,你那边呢?”

邵缙沉声道:“我和陈安境况差不多。”

“永贞帝虽说命我负责皇庄上下守卫,让我在此护佑九皇子安全,可是如今这庄子里外皆是永贞帝留下的人,而我也变相被禁足在这山中,原本我带来的禁军被调回了京城,只余下了少数几人守着这内院,而外院那重重看守之人,几乎切断了我们和外面所有的联系。”

“那夜陆云虎入皇庄的事情,永贞帝想是会疑心与我有关,就算查清楚此事和我没有关系,他也会觉得我办事不力。永贞帝如今已经不再信我,我想等我回京之后,这禁军统领之位,怕是就要换人了。”

836 危机(二)

冯乔醒来,永贞帝回京,看着好像已经安全了,可实际上现在才是真正的危机。

陈安被留在了这里,邵缙更失去了宫门禁卫之权,若是京中再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便毁于一旦。

到时候别说是替萧金钰夺权,就是性命能不能保得住也是未知之数。

郭聆思害怕之下忍不住伸手握着邵缙的手,而一旁听着他们的话的萧金钰更是面露惊容。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出京之前,所有事情都还十分顺利,他在朝中稳步前行,而邵缙,冯蕲州,廖楚修都还手握强权,只要熬过了这次大祭,回京之后他便能顺理成章的更进一步,甚至能够提前在永贞帝的“默许”下接触那些他以前不敢去碰触的东西。

可是谁知道一趟皇陵之行,冯蕲州被暂解了所有职权,邵缙被困在这丰安山中,就连廖楚修也陷入重重困境之中。

萧金钰低声道:“乔儿,现在我们怎么办?”

冯乔撑了撑枕头,微侧着头靠在床头的栏杆上,低声道:“你将那夜我和陆云虎出了皇庄后的事情跟我仔细说一次。”

萧金钰不敢迟疑,连忙将那天他们逃出山庄,后来却又冒出一批行刺之人的事情说了出来,陈安怕萧金钰有所遗漏,在旁补充,并且将后来高峥曾说过的话也全部说了一次。

冯乔听完之后,手指在被子上轻轻摩挲,而房中其他几人都是安静下来,不敢打扰了她的思路。

半晌后冯乔开口:“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难。”

“永贞帝的确疑心陈公公和七哥,可说到底也只是疑心而已,如果他能肯定你们二人有问题,怕就不只是将你们留在皇庄监视,而是直接处置你们了。”

“那天夜里后来出现的刺客,应该不是我们的人,跟楚修和爹爹也没关系,我怀疑那些人是真的想要趁机杀了永贞帝,然后嫁祸给陆云虎和我们。”

“当时徐裕不在京中,爹爹和楚修身边也定然早就有永贞帝的人监视,一旦永贞帝身亡的消息传出,皇室的那些人就会第一时间拦住爹爹和楚修,到时候皇位空悬,宫中无人护卫,整个京中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毫不设防的地方,任由他们施为。”

“我原以为他们的目的是我们,可如今看来,他们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宫中。”

冯乔的一席话让得几人都是变色,而陈安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冯乔说话时神情放松了很多,将身子朝着枕上靠了靠,“如果那设局之人的目的只是我们,就定会堵死我们所有的退路,哪怕任我狡辩上天,永贞帝也绝不会相信半分,可她的局里却连永贞帝和那个皇位也算计在内。”

“她这次的局的确难解,我也佩服她这环环相扣的心思,只可惜她野心太大,既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又想弄死皇帝得了那位置,却不想正因为如此才给我们留下了翻身的余地。”

“我想爹爹和楚修也定然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会让陆云虎入京,既是迫永贞帝回京,也是想要逼出那幕后之人。”

那个人想要皇位,想要报仇,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本就是极难的事情,以那人的心思定也没有全然的把握,这种情况下,她势必会给她自己留下退路以策万全。

而她留下的退路,就是他们的生机

见陈安几人不解,冯乔开口道:“如果陆云虎不在京中,永贞帝可会回京?”

“自然不会!”

陈安脱口而出,和萧云素那般相似的冯乔出现在这里,永贞帝怎会这般轻易回京?

没看到先前高峥分析厉害之后,永贞帝依旧还那般迟疑,若非季槐在冯乔的伤势上动了手脚,而京中又形势危急,永贞帝怕是根本就不会离开,至少也要等到冯乔醒来之后,才会回京。

想到这里,陈安惊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将你引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借你留住陛下?”

冯乔点点头:“朝不可一日无君,宫中更不可一日无主,永贞帝远在丰安山,而徐裕、高峥又都不在京城,朝中皇子这几年本就蠢蠢欲动,后宫之中皇后、淑妃更是急欲夺权。”

“只要有人稍加挑拨,或是将永贞帝遇刺的消息散布出去,京中便会大乱,几位皇子为夺皇位定会出手厮杀,而他们只要夺了京中兵权,再借陆云虎之事逼反了北宁,借口平定叛乱匡扶皇室之名,这天下便能易主。”

“等到京中政变结束,永贞帝就算回京也无力回天。”

萧金钰闻言皱眉道:“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皇室中人,就算父皇身亡,这皇位也不是人人可当,乱臣贼子岂可掌权?!”

冯乔看着他:“什么叫乱臣贼子,这世上只有成王败寇四个字,只要当了皇帝,掌了生杀大权,谁是乱臣,谁是贼子,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皇室中人?”

“若是谋逆的本就是正统,而你父皇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那一个呢?”

萧金钰震住,他猛的抬头看着冯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乔看着他:“小九,你以为萧夙当年是怎么坐上皇位的?”

“当年先帝在位之时,就已经立了皇长子萧青为太子,先帝于太子年幼之时便让其学帝王之术,教其储君之学,更曾明言令旨,在他走后,便由太子继承大统,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染指皇位。”

“那时候萧夙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先帝更不像萧夙这般,喜欢利用朝中皇子彼此牵制,来借以将大权握在自己手中,他早早便将皇位归属确定下来,不仅令朝中辅政大臣辅佐太子料理政务,更是直接绝了其他皇子的夺权之心。”

“这种情况下,哪怕先帝死于暴毙,接掌皇位的也该是先太子萧青,可为什么先帝死后登基的却是你父皇萧夙,又为什么在萧夙登基之后,先帝身边的老臣死的死发配的发配,没有落罪的只有温家和柳家?”

837 真相(一)

冯乔话中的意思太明显,其中所蕴含的真相让得萧金钰猝不及防。

萧金钰紧紧握着拳心,面色发青道:“不可能,史官有记,先太子谋逆,先帝是在暴毙前传位于父皇的……”

“谋逆?”

冯乔低笑出声,“那时候萧青早已是太子之尊,已涉朝政,更是朝中公认的未来天子,他为什么要去谋逆?更何况史官的话你也相信?”

“先帝膝下有十六子,除却夭折和因故被处决的,还剩十二人,可是这么多年,在朝中京中,除了当年因为贪生怕死而选择了支持你父皇为正统的安岳长公主,还有早年被圈禁西北,后因‘谋逆’而被抄家问斩的福王、渝王外,你可曾还见过先帝其他的子女?”

“那些可都是皇子龙孙,若非你父皇当年在毒杀先帝后便直接血洗皇宫,又怎么可能一个不剩?”

冯乔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所说的话却是残酷的让萧金钰面无人色。

“你父皇登基时,宫中内侍太监,宫妃宫娥,几乎全在一夜之间死绝,先帝身边但凡亲近一些的朝臣被杀得杀,贬的贬,上至萧氏宗亲,下至朝中官吏,除却闭口不言者叩拜新帝者,其他没一个有好下场,就连当年的镇远侯,也是因为查出先帝死因有异,才会被你父皇陷害,生生死在了那场本该胜利的战役之中。”

“你父皇登基本就不是奉诏而为,而且他手中还沾着先帝的血,如果这次算计我们之人真的是那个人的话,她就算揭竿而起,夺了这大燕天下,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室正统,更是替先帝报仇,铲除弑君夺位的乱臣贼子的萧家功臣。”

“如此之下,你觉得谁还会站在你父皇身后,又有谁会因为一个已经被夺了皇位的人,去跟真正的皇室正统争锋?”

萧金钰被冯乔的一袭话说的脸上血色全无。

他本就发白的脸苍白如纸,低声说了句“不可能”,就匆匆抬头看向陈安。

陈安是永贞帝身边之人,他定然知道当年的事情不是冯乔说的这样。

可是陈安却是一声不吭。

萧金钰心中发沉,艰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陈安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先帝的确更属意于皇长子,也在皇长子十五岁时,就留下了传位诏书。”

他虽然没有直接同意冯乔的话,更没有说萧夙篡权夺位、弑父杀君的事情,可是一句更属意皇长子萧青,却是变相承认了冯乔刚才所说的那些都是事实。

萧青十五岁时,还未及冠,先帝便已经留下传位诏书立他为新皇,那萧青为何还要谋反?萧青若不谋反,史官所记载的他因谋逆而亡又岂能是真的?

如果萧青没有谋逆,他又是怎么死的,而萧青死后,萧夙又是怎么能越过其他人成了后来的皇帝,那些先帝的皇子皇女,又都去了哪里?

冯乔看着被真相打击的萧金钰,低声道:“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事情,因为当年之事已成过往,数年已过,先帝的事情若是传出只会死更多的人,更会动摇朝廷根本,可是如今与先帝有关之人再次现身,我虽然不能确定他们手中所握着的筹码到底是什么,但是十之八九都是和皇位传承有关。”

“小九,如今我和邵缙、陈安都被困在这深山之中,身边更是有无数人监视,永贞帝不会放我们出去,更不会让我们有机会接触京中的人,而唯一能够出山,也能够扭转局面的,就只有曾经救驾的你。”

“那天夜里你替永贞帝挡了一刀,就等于得了最大的筹码,而有了这份筹码,你回京之后就有了立足之地。”

萧金钰抬头看着冯乔:“我……”

“是你。”

冯乔沉声道:“我要你回去帮助楚修和爹爹,要你回去稳住你如今的地位,借着这次的事情去争那个位置。”

“那些人既然已经动手,便是对皇位势在必得,而在这场交锋之中,无论你父皇是胜是败,朝中皇子三足鼎立之局必破,京中更会乱起来。”

“小九,我要你回去争夺储君的位置,更要你去得那个皇位,只有你登上皇位,才能保你自己周全,也只有你登上那个皇位,才能护得住所有人。”

萧金钰紧紧握着拳头:“可是我……”

“没有可是。”

冯乔抬头看着他,“早在你选择踏上这条路时,你就已经没了退路,如今放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回京放手一搏,要么留在这丰安山中等死,如果皇位真的被那人夺到,她定会屠尽萧氏子孙,一个不留。”

萧金钰被冯乔的话吓住,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到底是谁?”

冯乔眼色暗沉,“先帝膝下三公主,萧沅卿。”

陈安虽然早就从冯乔的言语中猜到了一些,可当她真的吐出这个名字时,他却仍旧还是忍不住心中狂跳。

萧云素没死还跟冯蕲州一起生下了冯乔,如今就连替代萧云素葬身大火的萧沅卿也还没死。

如果当年萧云素逃脱之后,被锁在宫中被大火焚烧的那个人真的是萧沅卿的话,那么她能够活下来,对皇室的仇恨怕是难以平息,以她这次行事的手段来看,恐怕真的会想要将所有的萧氏子孙斩草除根。

萧金钰听到萧沅卿的名字,茫然了一瞬,毕竟他先前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他将这名字放进了心中,缓缓抬头看着冯乔,低声道:“那你又是谁?为什么父皇见到你时,会那般失态?”

冯乔微垂着眼帘,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我的母亲是萧沅卿的孪生妹妹。”

萧金钰猛的瞪大了眼。

孪生妹妹?

也就是说,冯乔的母亲也是先帝的女儿?

冯乔身上居然流着皇室的血脉?

而冯乔,是他表妹?

萧金钰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直接打懵了头,如果冯乔真是先帝女儿的孩子,为什么皇室族谱上面没有记载?为什么萧沅卿会对皇室这般仇恨?

838 真相(二)

如果冯乔的母亲当真是那个萧沅卿的孪生妹妹,她为什么要对冯乔下这般狠手?

而冯乔和冯蕲州又为什么要扳倒温家和柳家,甚至于处处防备着永贞帝?!

还有永贞帝,那天夜里他看到冯乔时的目光,完全不像是看到了妹妹的孩子,没有半点亲昵和惊喜,反倒是震惊之余,炙热的让人害怕。

萧金钰脑子里乱成一团,有太多太多的疑惑想问。

冯乔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当年的事情,关乎于我母亲,我不能亲口告诉你,但是我只想跟你说,如果你得不到那个位置,待你、我回京,便只有死路一条。”

“皇室之中隐秘太多,而每一桩隐秘之后都代表着无数的人命,当初我母亲,先帝,无数朝臣都是为此而死,如今若是再次掀出,死的人只会更多,而且一旦暴露出去,更会天下大乱。”

“我想要你去夺那个位置,为我,也为你自己,如今我将性命交托给你,小九,你可愿意回京帮我?”

冯乔没有隐瞒,更没有拿什么话去骗他,她很直白的告诉他,她将性命交托给他,问他愿不愿意帮她。

萧金钰看着冯乔,她脸上没有逼迫,哪怕是说着这么严肃的问题,她也依旧神情清淡,就好像说的只是今天下雨天晴吃些什么,半点没有攸关性命的焦急。

萧金钰静静看了她片刻,缓缓开口:“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

不管是为了他和冯乔这些年的情谊,她教导他,帮助他,甚至将他从往日毫不受宠,处处被人无视的闲散皇子一步步推至今日的恩情,还是单纯只为了自己的将来,他都不会拒绝。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懵懵懂懂的只想着能够活命就好的九皇子。

他想要那个皇位,更想要成为取代他父皇的人,他不要自己的命运生死依附在他人身上,更不想当年病重被抛弃的那一幕再来一次。

冯乔闻言微侧了侧头,看着成熟了许多的萧金钰轻笑起来。

两人在房中说了许久的话,冯乔将需要萧金钰带回京城的消息全数告诉了他,然后又将要他做的事情也告诉了他,等到说完之后,她整个人疲惫的厉害。

萧金钰见她脸上泛白,低声道:“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下了,今天夜里我就下山,你好生在这里修养,等京中事情解决,你再回去。”

冯乔闻言点点头,正想说话却因为牵动了伤势疼的眉心紧蹙,嘴里忍不住轻咳出声。

旁边的玲玥连忙上前扶着她替她顺气。

邵缙在旁说道:“好了,既然事情交代清楚了,剩下的那些我们会解决好,你才刚醒过来,要好生休息,别太操劳。”

冯乔被玲玥扶着躺下去一些,低声道:“我知道的,七哥,晚上要麻烦你亲自送小九下山,暗麟他们必定还守在外面,他们会护送小九回京。”说完她看着萧金钰,“小九,你回京之后不要操之过急,先去宫中见过你父皇后,再回府中,剩下的,楚修和爹爹他们会想办法联系你。”

萧金钰和邵缙都是点头应下。

“陈公公,你去送送小九。”邵缙吩咐。

陈安迟疑着看了冯乔一眼,见她点点头后,便叹口气扶着萧金钰起身说道:“那杂家先出去了,廖夫人你好生休息。”

萧金钰替冯乔掖了掖被子,便起身回去准备离开的事情,而陈安则是扶着他跟他一起离开。

等他们走后,郭聆思才坐在床边低声道:“卿卿,你刚才虽然没有说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可是以小九的性子,他必定会跟陈安追问,到时你娘亲的事情……”

“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冯乔微垂着眼帘。

这次的事后,萧云素的事情未必还能再瞒得住,更何况她想让萧金钰回京去帮廖楚修他们,就势必要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他。

她没有告诉萧金钰有关萧云素的事情,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她让陈安去送萧金钰,也就是想要借他的口让萧金钰知道一些当年事情的真相。

她不知道萧金钰知道后会如何看她,会如何看她母亲,但是只有知道了这些,萧金钰才能真正的明白他们眼下所处的危机,更清楚他们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进,则能保性命往后无忧。

退,便是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冯乔见邵缙和郭聆思都是满脸担心,轻声说道:“放心吧,陈安有分寸的。”

……

陈安扶着萧金钰出了房间后,并没有回去,而是让他扶着他在外面花园中走了走。

那夜的那一刀没有半点虚的,让得他后背上到现在还难受得厉害,伤口附近更是又痒又疼,而且因为伤在后背,这几天里他都不能后仰甚至躺着,只能趴在床上休息。

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动一动了,他简直半点都不想回去床上。

陈安扶着萧金钰走了一圈,看着几乎守的密不透风的外面,两人都是有些明白冯乔先前的那番话了。

萧金钰指了指不远处的廊下,陈安扶着他走过去。

等陈安扶着他坐在廊下的横栏上后,萧金钰才望着院外一动不动的护卫低声道:“陈公公,外面都是这种情况吗?”

陈安疑惑的朝着他望去的地方看了一眼,才知道知道他问的什么,陈安叹口气说道:“外面比这里还要森严,奴才先前借着陛下的名义,将邵统领手中剩下的人调来了内院,可是再往外就全部都是高峥的人。”

“从这里出去,整个皇庄足足守了三百余人,而皇庄之外,至少还有近两百的暗卫,丰安山下更有两千营兵驻扎,没有陛下的吩咐,谁都下不去。”

萧金钰心惊,虽然刚才就从冯乔和邵缙的话种听出了形势危急,可却也没有想到,外面居然有这么多人守着。

这般情况下,别说是想要传递消息了,恐怕就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

839 真相(三)

萧金钰看了眼不远处的护卫,转头看着陈安问道:“陈公公,你是父皇身边的人,你定然知道乔儿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的母亲和父皇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高峥手中的人他先前多少知道一点,那可不是简单的护卫,而是高峥秘密训练,只有高峥才能够调动的人。

据说高峥手下这种人总共也不过只有五千左右,如今居然就留了近六百人在这皇庄之中守着他们,再加上山下那两千营兵。

萧金钰虽然知道他救了永贞帝后,会让他另眼相看,可是他却不认为这些人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他,哪怕他替永贞帝挡过刀,他那位性情凉薄的父皇也断不会这般看重他。

陈安闻言低声道:“殿下,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我想要知道。”

萧金钰低声道:“父皇为什么看到她时会那么激动,而且萧沅卿和乔儿的娘亲又是怎么回事?她们如果是先帝的女儿,为什么皇室族谱上从未记载过这些?”

皇室公主,无论是和亲远嫁,还是招婿驸马,都不可能没有记载,可是他从未见过这两人的文字记载,更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宫里曾有过这两位公主,而冯蕲州居然还是其中一位公主的夫婿?

陈安看着萧金钰执着的眼神,顿了顿才低声道:“宫中怎敢记载。”

“什么意思?”

陈安看着他:“殿下可还记得,八皇子当初曾收廖夫人为义妹的事情?”

萧金钰点点头,这事他当然知道,毕竟当初在宫中也闹得沸沸扬扬的。

他那个八哥从小便体弱多病,不仅性情古怪,更是从不与任何人亲近,可是那次宫宴之上,却偏偏说和冯乔投缘,甚至为此永贞帝还赐了冯乔郡主之位。

后来萧元竺病重,借自身将永贞帝诱往忆云台,甚至于险些将永贞帝炸死在忆云台中的事情震惊朝堂。

永贞帝将其鞭尸,让其曝尸荒野,甚至从此不许任何人提及萧元竺半点,更将与萧元竺亲近之人一律杖毙,只有陆锋因为陆家逃过一劫,而陆家也是因此才与皇室交恶,被人算计闹出了今天的事情。

永贞帝的那一条腿,还有那只眼睛,全都是折在了萧元竺手里。

萧金钰低声道:“此事和八哥有什么关系?”

陈安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八皇子和廖夫人,是亲生兄妹。”

萧金钰闻言脱口而出:“亲兄妹?怎么可能,父皇怎么可能会替别人养儿子……”

陈安打断了他:“八皇子是陛下的亲子。”

萧金钰呆住,如果萧元竺是永贞帝的亲子,那怎么可能和冯乔是亲兄妹,冯乔的母亲不是先帝的女儿吗?萧元竺又是永贞帝的儿子……他看着陈安,见到他脸上认真的神情,心中猛的升起个荒谬的念头来,而那念头让得他脸色铁青。

如果萧元竺是永贞帝的儿子,冯乔是冯蕲州的女儿,那他们是亲兄妹,就只有可能是……

同、母、异、父?

萧金钰铁青着脸,忍不住怒斥出声:“这怎么可能,简直是荒谬!!!”

永贞帝篡权夺位他信,他弑杀先帝他也相信,他血洗皇宫手段残忍排除异己冷漠薄情他统统都信,可是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是他的妹妹,他亲生的妹妹。

他怎么可能……

他怎么敢?!!

陈安看着如遭雷击的萧金钰,心中苦笑了一声,这种事情别说是萧金钰了,就算是换成任何人怕是都难以相信,谁敢去想,皇室之中居然会有这般不堪的事情,又有谁敢相信,那皇位之上的居然是乱了伦常禽兽不如之人?

萧金钰伸手扯着陈安的领子,怒声道:“你是不是骗我的,你骗我对不对?!”

陈安被卡着脖子有些呼吸不畅,涨红着脸道:“奴才不敢欺瞒殿下。”

萧金钰闻言脸色青白,身子一晃松开了手,一屁股跌坐回了横栏上,而陈安也怕萧金钰不相信,更怕他误会了他们联手欺瞒于他,所以直接将当年的往事说了出来。

“殿下生的晚,所以不太知道当年宫中的事情,但是奴才想,大皇子应该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陛下登基之时,大皇子已经知事,只是因为陛下的手段,大部分真相都被隐瞒了,被人所知的只有其中一小部分。”

“廖夫人的母亲,是先皇淳贵太妃的女儿,也是先帝膝下三公主萧沅卿的孪生妹妹,当年三公主和云素公主降生之时,天灾人祸不断,又恰逢百年难遇的旱灾,钦天监观星测出双生子即将降世,会祸乱大燕江山,所以淳贵太妃生下双生子后,便隐瞒了其中一个,将年幼的那一个送去了母族柳家,剩下的一个便成了宫中最受先帝宠爱的三公主。”

“三公主在宫中极得先帝爷宠爱,却性子顽皮喜欢宫外热闹,而淳贵太妃有时候思念小女儿,便会让三公主和云素公主交换身份,将云素公主带入宫中,顶替三公主的身份在宫中小住一些时日。”

“当时淳贵太妃将此事做的极为隐蔽,又有柳家帮衬,所以从无人知晓三公主还有个孪生妹妹,直到云素公主无意间救了当时还只是皇子的陛下,才被陛下察觉了身份……”

萧金钰坐在旁边,听着陈安缓缓说着当年的事情。

从萧云素、萧沅卿的身份,到后来萧云素顶替萧沅卿入宫与永贞帝相识。

从永贞帝动心后三人间的纠缠,到永贞帝心思暴露被先太子察觉,闹到了圣前惊动了先帝。

“当时先帝爷得知陛下心思,斥其狼子野心禽兽不如,下旨处死了云素公主,又将陛下驱逐出京,所有人都以为云素公主已死,陛下更因此愤而弑君,他本早就掌握了京中七十二营,又有李丰阑等人辅佐,弑君之后便夺了皇权,当时永信侯见大势已去,便主动帮陛下平定了京城乱局,让陛下顺利登基。”

陈安提起当年那一段往事之时,声音有些发颤。

840 成长

当年永贞帝弑君之时,他并不在他身边,可是事后他清洗宫中的时候他却是在的,他永远都记得那天夜里,宫中盈满于耳的惨叫和求饶,更记得那些皇子、皇妃,那些宫女太监死前的凄厉声音。

那天之后,他接连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只是他不敢表现出来半点,更不敢让永贞帝知道他心中的害怕和惊惧。

萧金钰用力抓着廊柱,指甲陷进了木块里:“后来呢?”

“后来……”

陈安顿了顿低声道:“后来陛下登基,开始排除异己,将先帝身边所有的近臣或贬或杀,入罪者更是比比,当时的郑国公温家,淳太贵妃的母族柳家,还有手握军权的镇远侯府,以及先帝身边几位辅政大臣都是陛下极力打压的对象。”

“那时候镇远侯手握兵权,陛下轻易不敢动他,郑国公温贺察觉之后,便称病辞官从不在外露面,而柳家便成了被打压的最厉害的。”

“当时温、柳两家被逼得不得不以联姻手段联手自保其身,可陛下对他们没有半点容情,步步紧逼几乎要将两家连根拔除,就在这时,郑国公府的老夫人,也是柳家旁系的女儿柳净仪却是传讯宫中,说云素公主还活着,想要用她来换两家周全。”

萧金钰听着陈安的话,狠狠闭着眼,他几乎可以想象,当时永贞帝得知萧云素没死之后的选择,而温家和柳家之后能够从困境逃脱,甚至富贵这么多年又是拿什么来换的。

先帝将萧云素送出宫中,甚至让她隐姓埋名,可是最后她却被至亲之人出卖,生生被他们用来换了自身富贵,踩着她的血肉,踩着她的骨头苟且二十余年。

萧金钰死死抓着柱子,想起冯乔的轻描淡写,想起那个从来都满身阴郁的八哥,双眼怒红。

陈安顿了顿,却依旧没有停住,在旁低声将后来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当年萧云素本是有机会逃脱的,是萧沅卿传讯给萧云素,和柳净仪等人一起骗了她入宫,而她却代替萧云素,享受着先帝替萧云素安排的所有后续的生活。

萧云素入宫之后,就被永贞帝强要了身子,后来怀孕后几次想要落胎不成,生生被绑在宫里产子以至于疯癫,还有后来宫中的那一场大火……

陈安每多说一些,萧金钰脸上就更白几分,直至后来几乎不剩下半点血色。

“那场大火几乎焚毁了小半个宫廷,当时奴才等人都以为云素公主已经葬身火海,而陛下为此消沉许久,直到后来将对云素公主的感情移情到了八皇子身上,才渐渐将此事放下。”

陈安说到此处,便想起了这次永贞帝见到冯乔后的那份执念和疯狂,双眼暗沉的低声道:“八皇子因其身世,还有与云素公主有五、六成相似的眉眼,就独得陛下宠爱十数年,而廖夫人……她的样貌和云素公主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九殿下,奴才跟着陛下已经几十年,亲眼见到过他当初对云素公主的执念有多深,更明白他绝不可能放开云素公主。他能为了她毒杀先帝,能为了她弑杀朝臣,能为了她不顾纲常礼法,一旦廖夫人的身世暴露出来,被陛下知道云素公主和冯大人之间的关系,他定不会饶了冯大人,更不会放过和云素公主那般相似的廖夫人。”

“廖夫人说她将性命交托于你,便是真的交托于你,因为一旦等京中事平,而廖夫人伤好之后,陛下是绝对不可能再任由她留在宫外。”

“一旦廖夫人入宫,当年云素公主的事情就会再现,镇远侯和冯大人不是当初的温家和柳家,他们虽然克制,却不代表会一味受制于人,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般地步,就只有兵戎相见这一条路可走。”

“到时候刀兵一起,便再难平息。”

萧金钰几乎被陈安的话说的面无人色。

他没有想到,这就是他想要的真相。

他更没有想到,真相会让人如此难以接受。

他的父皇会做出这种事情,而这次的事端之后更是隐藏着当年那一桩桩血债。

萧金钰用力一拳捶在廊柱上,手上瞬间便见了血迹,而再提起永贞帝时,眼中只剩下厌恶,甚至对自己身上流着的血也觉得恶心至极。

陈安将萧金钰送回房中后,任由他慢慢消化他刚才说的那些事情,他知道冯乔同意让他来送萧金钰,就是想要借他的口将当年的往事告诉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永贞帝的心理,所以才更明白眼下的危机所在。

萧金钰如果懵懵懂懂的回京,到时候别说是帮助冯蕲州和廖楚修,说不准由别人口中知道扭曲后的“真相”后,反会被人利用,所以与其让他成为破绽留下隐患,倒不如直接将真相告诉他。

既能将他们彻底绑在一起,也能让他明白,他们如今已经无路可退。

他只能奋力向前,竭尽全力的去争那个位置。

否则他们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

夜里,邵缙将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而萧金钰则是在下山前去了一趟冯乔那里,只是他却在门前站了很久,久到浑身冰凉,都没有入内。

他不知道该对冯乔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往日里,他一直都知道无论是冯乔也好,还是冯蕲州和廖楚修也好,他们辅佐他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为了彼此间的情谊,他知道他们有所图,而他登基之后也能给他们荣华富贵,所以他哪怕做错了事情,哪怕内疚懊悔,却从来都没有觉得低他们一等,甚至不敢面对他们。

可是当得知了当年的真相,知道了那些血淋淋不堪的往事后,他才明白冯乔他们能够辅佐他代表了什么。

如果换成他,他自认做不到像他们那样,明知道仇恨,明明含着冤屈,却还不肯乱了江山去夺那个位置,更不肯乱了天下拿黎民百姓去平心中的那份怨恨。

“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陈安低声道。

萧金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褪去了身上最后一分青涩。

“走吧。”

841 冷淡

房中冯乔并没有休息,床对面的窗户半开着,她能隐约看到外面萧金钰的身影。

直到萧金钰离开,她才忍不住低咳出声。

“小姐,您才刚醒,季太医说您要好生休息。”玲玥在旁担心道。

冯乔收回目光,“小九走了,这边怕是会看的更紧,待会儿七哥回来后,你让他过来一趟,咱们也要做些准备,免得这边出事拖累了京中。”

玲玥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冯乔被她扶着坐起来了一些,身上的伤口拉扯着疼的厉害,她轻喘了口气,抬头时就看见放在床头不远处放着的食盒,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玲玥沉默了片刻,将食盒拿过来打开了盖子,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寿包。

冯乔低头看着那寿包许久,垂着眼帘移开了目光,神色冷淡道:“拿出去。”

玲玥闻言将盒子盖上,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外面空无一人,玲玥走到院中抬头对着空气说道:“夫人身子未愈,你别再来打扰她了。”

无人回话,玲玥也没想着有人回答她。

她直接把食盒放在了廊下的台阶上,转身就欲回去。

不远处的拱门后却突然走出一道身影,急走了几步低唤道:“玲玥…”

玲玥停下身子,转身看着几日时间就瘦了许多的尽欢。

她脸颊没了往日圆润,眼底有些青黑,一双大眼紧紧的看着她,手指用力抓着衣角,望着她时欲言又止。

玲玥面无表情:“熹小姐有什么吩咐。”

尽欢被一句“熹小姐”叫的面色煞白。

玲玥面色冷淡:“你若没什么话,奴婢就先回去了。”

尽欢被她眼中冷漠刺痛,身形微晃了晃,连忙低哑着声音道:“等等,玲玥,姐姐她…她还好吗?”

玲玥闻言看了她一眼:“夫人很好,太医说她需要静心养病,受不得半点刺激,你如果还记得她对你的好,还有半点愧疚之心,就别再来打扰她。”

“我…”

尽欢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玲玥却直接打断了她。

玲玥拎着地上的食盒放在了尽欢身前,冷漠道:“把你的东西拿走,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靠几个寿包挽回的。”

尽欢看着玲玥转身回了房中,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她忍不住倒退了半步,撞上了脚边的食盒。

食盒的盖子被撞掉在了地上,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寿包。

尽欢眼睛发红,看着那粉嫩的寿包缓缓的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之中低泣出声。

姐姐…

你真的不要尽欢了吗……

郭聆思本是可以和萧金钰一起下山的,可是她放不下冯乔,更担心邵缙,所以便留在了山中。

她手里端着替冯乔熬好的汤药,远远的看着院子里团成一团如同小兽一样低泣的尽欢,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开口叫她,而是直接进了房中。

床上冯乔低声咳嗽着,脸上看不到半点往日红润。

郭聆思将打开的窗户放了下来,快步走到床前将药碗放下说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季太医说了你这伤势操劳不得。”

她伸手想要替冯乔掖一下被子,可当碰到她的手时才发现她手心冰凉,郭聆思心中一紧,连忙对着玲玥说道:“玲玥,你去厨房取些热水来,看能不能找他们寻个汤婆子,卿卿身上凉的厉害。”

玲玥看了冯乔一眼,见冯乔点点头后才退了出去。

郭聆思伸手探着她身上的温度,几乎恨不得将整个被子都裹在她身上:“你这怎么凉的跟冰条子似得,不行我去寻些炭火来,这庄子里应该有陈炭,你这么怕冷,别伤还没好又着了风寒。”

冯乔拉着絮絮叨叨的郭聆思轻笑道:“郭姐姐,我没事的,你别这么担心……咳……”

“还说没事!”

郭聆思连忙扶着她,替她顺着气:“你瞧瞧你现在这脸色,难看的跟什么似的,是不是要真出事了你才觉得有事?”

冯乔低声咳着,牵着伤势疼的脸色更白,等她缓过气来时,额上浸出了一层细汗。

郭聆思拿着帕子替她擦着脸,看着她透白的唇色忍不住心疼:“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要强,这山中阴冷,本就不适合养伤,你再这般费心费力,这伤势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我问过季太医了,他说你往日身子本就不好,虽然一直都有调养可底子在那里放着,这次又这般折腾,要是将来落下病根可怎么办?”

冯乔听着郭聆思忧心忡忡的话,知道她是关心她,她如幼时那般靠在她肩头轻蹭了蹭,声音有些虚弱道:“我知道我不该逞强,可是如今京中形势堪虞,处处危机,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郭聆思闻言眉心轻皱:“小九不是已经回京了吗?”

“小九回京,也只是能缓解一些罢了,危机能不能过去,还是未知之数。”

冯乔缓缓低声道:“不论京中情形如何,我们这里也要做好准备才行,小九回京之后,爹爹和楚修自然能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也会出手开始应对京中之事。”

“永贞帝已经对爹爹和楚修生疑,就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爹爹他们所行之事就会更加艰难。这一次我们逼不得已被推着前行,并没有完全准备,所以谁也不能预料之后的情形到底会如何,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也不能让我们成了别人威胁爹爹他们的筹码。”

冯蕲州和廖楚修所顾忌的,无非是她们的性命。

如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冯乔是决计不会让自己成为他们的软肋,被人用作威胁他们的性命。

郭聆思听着冯乔的话,脸色发沉。

她知道冯乔的意思,也明白,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无论是她也好,还是邵缙也罢,都会做出和冯乔一样的选择。

冯乔伸手拉着郭聆思的手:“对不起郭姐姐,是我拖累了你,其实你该和小九一起离开,安哥儿还在京中等你…”

郭聆思闻言摇摇头:“你在这里,夫君也在这里,我怎么可能走?”

842 下山

郭聆思想起总是喜欢闹腾的儿子,那个拉着她衣角奶声奶气叫着娘亲的宝贝,声音低柔,“你不必愧疚,也不必说对不起,无论是你七哥还是郭家,我们早就已经跟你们绑在了一起。”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果这次的事情能够安然渡过,安哥儿在京中有廖宜欢照看,有贺兰君和廖楚修护着,谁也不能动他分毫。可如果这次的事情他们无法安然渡过,郭家和邵缙都难以自保,安哥儿又怎能周全?

郭聆思思念孩子,可她更明白她这时回京城什么都不能做,反而有可能成为牵制邵缙的筹码。

与其冒险回京,不如留在这里,至少冯乔的伤势需要人照料,而她的存在也不会让邵缙分心。

郭聆思伸手揉了揉冯乔的头发,扶着她靠着坐好之后,将药碗递给了她:“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养伤,只有身子好了,才能应付后面的事情。”

冯乔低“嗯”了一声,接过已经温热的药喝了下去。

邵缙去送萧金钰离开,在山上遇到了些事情,等到回来时天已经亮了。

冯乔靠在床上已经睡着,邵缙和陈安在外敲门时,郭聆思连忙快步上前拉开了房门对着两人低声道:“卿卿刚睡着一会儿,有什么事情等她醒来再说。”

邵缙也知道冯乔昨天一直没有休息,便拉着陈安准备先离开,没想到他们的动静依旧惊醒了屋里的人。

冯乔声音不高:“是七哥吗?”

郭聆思连忙转身,就见到床上的冯乔已经醒过来,而玲玥正扶着她起身,她不由上前皱眉道:“你才没睡多久,怎么又醒了?”

冯乔声音有些哑:“我没事,郭姐姐,让七哥他们进来吧。”

郭聆思见她脸色不似昨夜那么苍白,而且也精神了一些,只好转身去叫了邵缙两人进来。

邵缙和陈安过来时,冯乔身上已经披上了外衫。

邵缙开口道:“你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冯乔轻声道:“好多了。”

玲玥倒了热水给她,扶着她喝了一些,冯乔才对着邵缙问道:“怎么样了,昨夜的事情还顺利吗?”

邵缙闻言开口:“你料得没错,永贞帝离开之前只曾经吩咐过山上的人,不准我们三人离开,但是对于其他人,包括九皇子都未曾单独下令。”

“九皇子本就有救驾之功,再加上陈公公又从中周旋,所以离开时虽然遇到了些麻烦,但也还算顺利。”

“山下营兵分派了人手送他回京,暗麟他们也会在暗中策应,只是我回来时曾暗中查看过这附近的守卫,发现从皇庄下去所有的路都已经被封死,包括瑚河水道那边也留了人,我们如果想要离开,无异于难于登天。”

冯乔闻言轻舒口气。

山上的这种情况她早就想到了,如果不是因为守卫太严,而廖楚修他们又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够将她们安然救出去,恐怕他和冯蕲州早就已经安排人上山救人,又何至于束手束脚?

冯乔对着陈安道:“陈公公,这次多谢你了。”

陈安闻言苦笑:“廖夫人,杂家可是将这条老命都交给你们了。”

他早就知道,跟着冯蕲州他们迟早会有这一天,跟永贞帝决裂,与皇室对立,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而且先前险些陷入绝境,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陈安看了冯乔一眼,忍不住说道:“廖夫人,杂家知道你心善,可是有些时候心狠一些才能自保,这世道容不下太多好人的。如今杂家这条命都靠着夫人,京中还有冯大人和廖侯爷,还望夫人往后行事能够三思,切莫再无谓心软了。”

冯乔知道陈安指的是什么,她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陈安也只是忍不住才说一句,怕冯乔再在同一件事上栽跟头。

见冯乔脸色不大好,他也没再继续说,而是转了话题道:“现在九皇子已经回京,咱们这头该怎么办?”

“想办法出去,我们留在山里,只能坐以待毙。”冯乔沉声道。

邵缙闻言皱眉:“可是这皇庄里外都是人,四周更有上百暗卫蛰伏,想要逃出去根本不可能,而且这山中地势太高,当初修建皇陵之时,为了方便守卫和阻绝宵小之徒,更是命工匠阻断了其他的路。”

“这丰安山四周皆是陡峰,如今水路被拦,山下又有数千营兵,除非能够直接下山,否则我们就算从皇庄里逃出去也只会被困在山中。”

冯乔听着邵缙的话淡声道:“只要小九回京,永贞帝就会主动放我们出山,到时候出了皇庄去了山下,楚修他们自然会派人接应。”

邵缙不解的看着冯乔。

眼下虽然消息不通,可是京中形势如何,大抵也能够猜的出来。

永贞帝对冯乔如何尚且不说,就只说廖楚修和冯蕲州的事情,永贞帝既然已经起疑忌惮他们手中权势,又怀疑他们暗中和北宁勾结,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轻易放冯乔离开皇庄?

冯乔可是他手中筹码,也是唯一能够制约廖楚修和冯蕲州的存在。

邵缙有些不明白,倒是陈安约莫能知道一些永贞帝的心思。

他有些猜到冯乔想要做什么,忍不住看着她低声道:“廖夫人,你是想要用您自己,来诱陛下接您下山?”

冯乔点点头。

“可是会不会太过冒险?”陈安紧紧皱眉,“先前季太医借口您伤势过重无法挪动,陛下才暂歇了带您回宫的事情,如若让他知晓您伤势已经好转,万一他起了心思要将您带回京城怎么办?”

冯乔摇摇头:“他不会的。”

“可是之前……”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冯乔面色冷寒,“先前他不知京中情形如何,自然会想将我带回宫中,可如今他已经回了京,恐怕京中的形势早已经让他焦头烂额。”

“萧沅卿在旁虎视眈眈,又有爹爹和楚修在京中看着,他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强夺人妻的事情?”

除非永贞帝真不想要那个皇位了,否则京中一日未平,他就一日不敢强将她带回宫中。

843 天真?

自从永贞帝从丰安山归来之后,京中气氛就日渐凝滞,除了因为永贞帝在皇陵遇刺的事情外,更因为柳相成又逃了。

永贞帝除了气怒之下将先前帮助柳相成混入宫中的几个宫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追查到了大皇子头上以外,高峥几乎将整个京城都翻遍了,依旧没有找到半点柳相成的下落。

除此之外,陆云虎入了京,他并没有遮掩消息,甚至在入京那一日还打伤了几个看守城门之人,一入京城之后,却如水入大海不见了踪影。

永贞帝为此厉斥廖楚修守城不利,甚至想借由此事卸了廖楚修兵权,只可惜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京中便开始盛传,当年先帝死前曾留下传位诏书,而其属意继位的人选,并非当今陛下,而是先皇长子萧青。

而先帝在位时更曾下过明旨,褫夺了当时还是皇子的永贞帝皇室身份,将其贬为庶民,永逐出京。

消息传出后,京中大乱,永贞帝自顾不暇之下,根本不敢再动廖楚修手中兵权,甚至还得靠着他和徐裕、高峥一起,压制京中那隐约浮起的乱民之音。

永贞帝脾气越发暴躁,宫中人人自危,当知道萧金钰回京的消息时,永贞帝第一时间便是疑心。

“你怎么回来了?!”

萧金钰脸上还带着病色,见到永贞帝时连忙叩首:“儿臣担心父皇安危,父皇走后,山中防守越发严密,儿臣从那些人口中得知,陆云虎混入了京城,儿臣怕他会对父皇不利,再如那夜出现刺客之事……”

“儿臣擅作主张私自回京,还请父皇责罚。”

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可若细瞧,就能发现他身上有些发抖,额上浮着细密的冷汗。

永贞帝听他提起那天夜里行刺的事情,顿时就想起当时萧金钰不顾生死将他护在身下的情形,那时候如果不是萧金钰护着他,他恐怕早就已经没命了。

见着萧金钰疼的脸色泛白,却半点未曾吭声,永贞帝眼底的怀疑散去了些。

“起来吧。”

萧金钰撑着地面起身时,后背上隐约衬出了血迹。

永贞帝皱眉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萧金钰跟往日一样笑得没心没肺的:“儿臣没事,多谢父皇关心。”

永贞帝看着他干净的眉眼,想起他先前曾使过的小性子,还有那些与他其他儿子全然不同的稚嫩表现,神色难得缓和了几分。

“你自个儿的身子还是要自个儿多注意些,这次你伤的不轻,朕本来想将你留在皇陵那边好好养伤,待到伤好之后再回京城,没成想你自己倒是跑回来了。”

“这一路颠簸,你这伤口怕是又得裂了,等一下让太医好好替你瞧瞧,别留下什么隐患伤了身子。”

“是,儿臣遵旨。”

永贞帝看着因为他一句关心的话就满足的喜笑颜开的萧金钰,忍不住露出些笑来。

他那么多儿子里面,怕也只有眼前这一个还留着孩子般的率真了。

如今京中勾心斗角,流言四起之下,老三、老四都是蠢蠢欲动,其他皇子也心思各异,那些个朝臣不安分,又有柳相成、陆云虎的隐忧,难得见到这般单纯濡慕着他的人,永贞帝难免生出些偏爱来。

“行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回去修养,朝中的事情暂且放下,工部那边让庞会宁先盯着,你这段日子就留在府中好生养伤,等你身子好了之后再回工部。”

萧金钰听着永贞帝的话,好像完全没领会到他话中的深意似得,高兴道:“儿臣听父皇的。”他说完后有些期艾,“那父皇,儿臣之后还能进宫来看您吗?”

永贞帝顿时失笑:“这宫门开着,你想来便来,只是得等你身上伤势好些了之后,到时也多去陪陪你母妃。”

萧金钰顿时眉开眼笑,乐滋滋的说道:“儿臣多谢父皇。”

永贞帝被萧金钰的样子逗乐,摆摆手叫道:“小卓子。”

陈安被留在了丰安山,永贞帝身边服侍的人换成了以前偏殿伺候的小卓子。

小卓子上前后,永贞帝就对着他说道:“你去送九皇子出宫,再命太医去九皇子府上好生替他诊治,所需一应,皆在宫中自取。”

“奴才遵命。”

小卓子扶着萧金钰出去时,快到门口的地方,永贞帝突然开口:“小九。”

“啊?”萧金钰回头:“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永贞帝问道:“康宁郡主伤势如何了?”

萧金钰茫然了片刻,像是想了半天才想起康宁郡主是谁,他恍然道:“父皇是问廖夫人吗?儿臣下山的时候还去看过廖夫人,她当时还在昏睡。”

“儿臣听季太医说,皇陵那边太过潮湿阴冷,廖夫人体弱伤势一直不见好转,一天之中至少有大半日的时间都在昏睡,儿臣走时,季太医还托儿臣回宫之后询问父皇,说最多再有几日,廖夫人便可以挪动了,她在山中不好修养,问父皇是否要将她接回京中?”

永贞帝听到萧金钰说冯乔可以回京了,先是露出惊喜,下意识的想要同意下来命人将她接回宫中,可是转瞬听到萧金钰口中那句“廖夫人”,瞬间就想起冯乔的身份来。

她是廖楚修的妻子,是镇远侯府明媒正娶的妻室,她如果当真在这个时候回京,也只能直接回去镇远侯府,最不济也还有冯蕲州府上,根本没有半点理由能够将她带回宫中。

如果他强行将冯乔送进宫,到时候只能激怒廖楚修和冯蕲州。

如今京中情形本就乱成一团,“先帝遗诏”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外间流言蜚语更是不曾断过,如果这个时候再传出他强夺臣子妻室的消息,或者是牵扯出来当年的往事,到时候逼反了廖楚修他们是小,若是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借此攻歼,他这皇位怕是彻底坐不住了。

永贞帝心中一凛,沉声说道:“丰安山离京中太远,万一路上颠簸,怕会影响她伤势。”

萧金钰闻言迟疑:“可是山中阴冷,廖夫人又体弱,恐怕受不住……”

844 丑时

萧金钰话没说完,就见到永贞帝冷沉着眼看着他。

他心中一凛,连忙收声。

永贞帝闻言皱眉了看着他片刻,才开口:“此事无须你操心,你既已回京,就回府好生养着自己的身子就行,别的事情朕自有主张。”

萧金钰看着永贞帝突然沉下去的神情,连忙收敛心神。

在知道了永贞帝以前的那些事情后,他就已经明白他这个父皇远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心狠,他明白他若是再说下去,不仅帮不了冯乔,反而会适得其反让永贞帝对他起疑。

他连忙装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是,廖夫人的事情有季太医操心,是儿臣多虑了,那父皇,儿臣先行告退了,等过两日儿臣就进宫来看您。”

永贞帝对着他有些傻乎乎的模样缓和了些,摇头道:“去吧,好生养伤。”

“儿臣知道。”

萧金钰被小卓子扶着出了殿外,后背上已经湿了一片。

因为怕永贞帝怀疑,所以他在入宫之前他故意弄裂了已经结痂的伤口,此时汗水混着血迹落在伤口之上,刺的他疼得嘴唇都有些发白,他却不敢露出半点异色来。

陈安不在宫中,如今宫里四处都是高峥的人,永贞帝疑心那么重,又恰逢京中多事之秋,他但凡露出半点不对劲,恐怕都会惹来永贞帝怀疑,让得他回京之事变成灾祸。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帮冯乔他们多少,但是至少他绝不能让自己成为他们的拖累!

萧金钰被小卓子扶着一路出了宫,等到了宫门前时,小卓子扶着萧金钰上了九皇子府的马车。

等他撑着车辕矮着身子快要入车棚之时,原本一直一声不吭的小卓子却是压低了声音快速在他身边说了句:“丑时三刻,碧香阁。”

萧金钰猛的抬头,却见小卓子已经退了开来,立在马车下面恭敬道:“殿下小心一些,别碰到了伤口。奴才等一下便会去太医院将陛下的吩咐交代下去,让太医过府替殿下诊伤。”

萧金钰忙收敛目光,靠在车上带着三分虚弱道:“麻烦卓公公了。”

“殿下客气。”

小卓子后退了两步,躬身道:“殿下慢走。”

萧金钰闻言看了小卓子一眼,并没有试图去跟他说话,九皇子府的马车缓缓而行,朝着不远处离开,谁也没有留意到两人刚才那瞬间的交集。

宫门处有人影一晃而过,小卓子眼角余光看到了那人离开的身影,面不改色的直起身来,直接朝着太医院那边走去。

宫中永贞帝依旧留在御书房,萧金钰离开后许久,高峥才从外间走了回来。

永贞帝抬头看着他:“如何?”

“没有异常,九殿下身上伤势不轻,先前怕只是强撑着入宫来见陛下,出宫之后九皇子就直接回了府中,太医院那边已经有人过去了。”高峥低声道。

永贞帝心头微松,他并非怀疑萧金钰,只是眼下京中的情况容不得他相信任何人。

“让人盯着小九府中,看他可有和他们接触。”

高峥点点头,知道永贞帝口中这个“他们”指的是谁。

“柳相成还没找到?”

高峥低声道:“属下无能,已经寻遍了所有地方,都不见柳相成踪影。”

永贞帝眼底满是阴鸷之色,当年那些往事,知道的只有柳相成,若非是他,谁能知道先帝曾传位给萧青,又有谁知道他曾被先帝贬黜?

柳相成敢拿当年之事来逼他,他定不会让他好过。

“去给朕搜,哪怕翻遍了京城,也要给朕把他找出来,他若是不出来,就去给朕拿柳家的人逼他,一天杀一个,朕就不信,朕杀光了柳家的人,他还能忍得住!”

高峥听着永贞帝这般狠戾之言,脸上却没有半点异色。

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永贞帝的这些吩咐,更习惯了那些血腥。

夜里萧金钰不敢入睡,只是靠在床上小憩,外间有小厮守着。

他睁着眼看着顶上房梁,听到外面传来的敲更的声音,直接起身走到一旁,从一侧的小柜里取出些香料丢进了香炉之中,然后拿着帕子捂着口鼻。

片刻后,萧金钰低声唤道:“贝敏?”

外面无人应声,萧金钰披着衣袍走出去后,就见到贴身小厮贝敏已经倒在榻边睡的极沉,他这才转身出了房门,悄无声息的离开主院,去了府中最偏僻的碧香阁。

因为还未娶妃,府中也无侍妾,这碧香阁中十分冷清,萧金钰推门入内之时,就见到里面已有人守着,他不敢大意,沉声道:“是谁?”

“我。”

里屋传来低沉男声,廖楚修和彦青从里面走了出来。

萧金钰见到来人是廖楚修后,顿时松了口气,他生怕小卓子并非是廖楚修他们的人,而今夜的事情是个陷阱,可他又不敢不来,因为他怕错过了唯一能跟廖楚修他们见面的机会。

萧金钰看了眼廖楚修,转瞬又提起心来:“你这般过来,会不会惊动父皇的人?”

先前在宫中的时候,他虽然已经尽量想要让永贞帝对他放心,可是他能感觉得到,永贞帝并不是全然信任他,否则他也不会直接卸了他朝中的差事,留在府中养伤。

永贞帝并不放心他,而且经过皇庄他救驾的事情之后,他定然也会成了其他皇子的眼中钉。

如今这府中不知道混进了多少外面的人,连他自己也辨不清楚谁忠谁奸,所以他来碧香阁时,为保万全,连他往日最信任的贝敏也不敢带着。

廖楚修闻言没说话,倒是彦青开口。

“殿下放心吧,我们进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你府中那些探子也全数被瞒了过去,您和侯爷相见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的。”

萧金钰闻言看着彦青:“你是?”

“小人彦青。”

廖楚修见萧金钰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直接开口说道:“眼下京中形势不好,你一人恐难自保,彦青是我手下得力之人,精通易容暗器,也擅长伪装,我将彦青留在你身边,一是为保护你安全,二也是方便以后联系。”

“彦青身手很高,手中还有十个一流高手,他们皆可听你随时调配,除此之外,云妃娘娘身边我也已经派了人过去,足以在宫中保她周全。”

845 动手(一)

萧金钰听着廖楚修的话,神色动容,他没有想到这种时候,廖楚修他们居然还顾着他母妃的安全。

“多谢。”

廖楚修看着他:“山中情形如何?”

萧金钰开口:“乔儿伤势已有好转,只是山里山外皆是父皇的人,想要下山太难,邵缙、陈安也被困在山中不得外出,这次我下山之时,曾暗中观察过,若想在山中劫人,几乎不可能…”

他将丰安山那边的情况跟廖楚修说了之后,才又将他回京之后,入宫面见永贞帝后的事情也告诉了他。

等到说完后萧金钰才沉声道:“乔儿想要诱父皇接她下山,我观父皇神色,至少有七成把握。”

廖楚修闻言低“恩”了一声。

萧金钰看他:“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

“殿下什么都不用做。”

廖楚修淡声道:“这段时间先帝遗诏的事情越演越烈,襄王和四皇子那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朝中大乱是迟早的事情。接下来这几日,殿下无须理会任何人,更切记不要过问京中战局,你只需如往日一样,多进宫陪陪云妃娘娘即可。”

萧金钰紧抿着嘴唇。

“我可以帮你们!”

没等廖楚修说话,萧金钰抬眼神色认真,“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们,我不想坐享其成。”

廖楚修看着月光下已然褪去稚嫩的少年,目光落在他挺直的身姿上,宛然而笑。

“殿下误会了,你要做的事情,远比我们还要难,你既然知道我们想做什么,就该明白你才是这所有环节中必不可少的一个。”

“你要讨好你的父皇,无论外间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让你自己成为所有皇子中最独特的那一个,用你的濡慕,你的率真和纯然,去让你的父皇相信,你从无争夺皇位之心。”

“你要让他将你当成儿子,当成退无可退时唯一的选择。”

萧金钰听着廖楚修的话,目光微震。

下一瞬他紧紧握拳,沉然开口。

“我明白了。”

廖楚修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开口道:“今夜来见殿下,本已是冒险之事,明日开始,无论是我还是岳父,亦或是其他人,都不会再来见你。”

“殿下要切记防人之心,若未见到真人更不可轻信任何传话,宫中若有事情殿下可去找小卓子,其他事情彦青会帮你处理,如果真有难以抉择之事,便让彦青通知于我。”

萧金钰点点头应承下来,对于廖楚修所说之事不敢有任何大意。

廖楚修又与他说了几句之后,便直接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再问过半句和冯乔有关的事情。

眼见他身影即将没入黑暗之中,萧金钰突然开口:“你不接乔儿回来吗?”

廖楚修身形一顿,伫立在夜中片刻却没有回话,等到萧金钰回神之时,他便已经直接从墙头闪身而上,瞬间便消失无踪。

彦青走到萧金钰身旁,见萧金钰皱眉看着不远处空荡荡的地方,低声道:“眼下京中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危险,如果这个时候夫人回京,只会陷入更大的危机,倒不如让她留在丰安山。”

“侯爷已经派人去了丰安山接应夫人,只要解决了京中的事情,殿下能够顺利登基,夫人自然会安然无虞。”

萧金钰抿了抿嘴唇,只觉得肩上压力更大了许多。

彦青躬身道:“夜深了,殿下回去休息吧。”

萧金钰点点头,看了眼廖楚修离开的方向,带着彦青离开。

第二天一早,萧金钰身边就多了一个容貌普通的年轻侍从,低调内敛,毫无半点特色,只是据闻武功极高。

萧金钰在府中养伤了三日,便开始时常出入宫中,他并不常去见永贞帝,大多都是守在云妃宫中,早起去,午前便回,有时若是恰巧遇到永贞帝时,也会陪他用膳,或下盘棋再离开。

襄王府中,萧闵远拿着宫中传出的消息,眉心紧锁。

“九皇子在工部的差事已经交给了旁人,这几日几乎都守在云妃那里,宫中传出的消息说,他除了回京那一日去见过陛下之外,之后便再没有去过御龙台。”

“昨儿个九皇子出宫的时候,碰巧遇到陛下下朝,陛下才留他在宫中用了饭,饭后九皇子就直接回了府,哪里都没去。”

萧闵远听完柳西的话皱眉:“他回京之后,可有去见过别的人?”

柳西摇摇头:“没有,九皇子一直都在府中待着,只除了郭老夫人和云家的人命人去府中探望过他伤势外,别的再无旁人。”

萧闵远闻言沉着眼。

那天祭祀之时,他也曾派人去了丰安山,只是后来皇庄里外被围,又下了封口令。

外面的人只知道祭祀前一日山中遇刺,萧金钰替秘密出宫前去皇陵的永贞帝挡了一刀,而镇远侯夫人也意外重伤。

永贞帝回京之后,冯蕲州便被卸去了官职,闲赋在家,而京中开始流言四起。

萧闵远曾费力打探过那天夜里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所有知情的人都是讳莫如深,不肯实言,后来他偷偷去见过冯蕲州后,才从他口中知道,那天夜里陆云虎去了皇陵的事情。

萧闵远沉声道:“皇陵那边怎么样了?”

柳西说道:“还是老样子,那边看守的太严,我们的人根本就混不进去,奴才怕惊动了那些人,所以让他们暂时停手。王爷,可要再想办法试试?”

萧闵远闻言皱眉:“算了,我本来想着如果能将冯乔救出来握在手中,便能牵制冯蕲州和廖楚修,可如今看来,父皇怕是早就已经对他们起疑,这个时候若是强行带走冯乔,只会得不偿失。”

他压下心底那隐隐的不甘和不安,对着柳西说道:“让那边的人密切留意山上,一旦有什么消息,立刻送回京中,还有,九皇子那边也别放松。”

“他往日的确看着不甚起眼,可这次却捞了救驾的功劳,父皇定然会对他另眼相看,难保他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846 动手(二)

这世上扮猪吃虎的事情多的是,当年他无权无势之时,也曾隐忍蛰伏,等到蓄势将成之时才又伺机而动,又怎知萧金钰会不会如他一样?

看来他要找机会试探一下萧金钰,看他到底有没有那个心思。

如果没有便也罢了,如果有……”

萧闵远用力一握掌心,那个位置容不得太多人觊觎。

他筹谋这么多年,如今已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决不允许生出任何波折。

萧金钰如果真生了那份心思,那就别怪他心狠。

“王爷,属下有要事求见。”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萧闵远看了眼柳西,柳西连忙出去,也不知跟外面的人说了什么,片刻后转身回来走到萧闵远身前,摊开手就露出手中密封的蜡丸来。

“王爷,荣安伯府那边的消息。”

萧闵远取过蜡丸,用手捏开之后,打开里面的纸条,就见到上面写着个柳字。

漆黑的字迹上面,朱红的颜色从中一笔腰斩,气势凌厉之下仿佛将那柳字砍成了两半。

萧闵远看着那字迹上肃杀之势,顿时笑起来。

“终于要开始了吗?”

萧闵远用力一握手中纸条,站起身来说道:“柳西。”

“奴才在。”

“将之前准备的东西送去御史台,除此之外,让下面的人动起来,给他们再加一把火。”

柳西听着萧闵远的吩咐有些迟疑:“王爷,那冯蕲州狡诈,廖楚修更不是善与之人,他们当真会帮您吗…”

萧闵远仰头露出笑来:“他们不是帮我,是帮他们自己,我要那位置,他们要保命,更要富贵青云!”

若是放在半个月前,他的确不敢轻信冯蕲州他们会真的助他,毕竟他们有太多的选择。

可是如今他们身陷困境,更隐有烧身之患。

眼下这京中,除了他,他们还能选择谁?

……

翌日早朝,右都御史秦青豫状告大皇子萧显宏勾结吏部官员,私囤铁矿,贩卖官职,与地方官员狼狈为奸侵占田地,与逆贼合谋行刺圣驾,无臣子之德,窥君父之尊等二十三条罪状。

条条属实,桩桩件件皆有证据。

永贞帝震怒,下令将大皇子打入禁地,夺其官身,去其玉蝶,关押其中,永不赦免。

皇后陈氏教子无方,被打入冷宫,陈品云受其牵连,连降三级,所有与大皇子有关之人皆是受责,唯独董年之因举报有功,免其妹董氏株连之罪,赦其返家,并赐董年之内卫大臣之职,暂代原禁军统领邵缙统管宫中防卫。

此消息一出,震惊朝野。

大皇子之事朝中早有预料,可禁军守卫之权轮换却是让所有人都心生不安。

邵缙滞留丰安山,禁军之权却由董年之暂管,陈家的倒塌,董家的异军崛起,再加上冯蕲州突然被免了官职,镇远侯府和永信侯府各持京中一半兵权……

京中随处可见巡逻之人,所有人都有种风雨欲来之感,朝中更是人人自危。

没等大皇子之事暂歇,“先帝遗诏”的事情便越演越烈,不仅隐有传言暗指永贞帝当年乃是弑君夺位,京中更是突然冒出另外一则传言来。

据说是先太子萧青亡故之时,其太子妃卓氏侥幸存活,不只将先帝遗诏留存至今,更留下遗腹子取名为权,意为权柄之人归于正统之意。

奉天府带人镇压传言,抓捕了数名扩散谣言之人,只可惜这一举动不仅没有将事情压下来,反而越发坐实了传言之事,让得当朝皇帝非正统的消息喧嚣于尘。

永贞帝气急,怎么都没想到柳相成手中居然还握着什么“遗腹子”,更没想到萧青居然还有后人。

当年萧青死时,他明明命人杀尽了太子府的人,确定已经斩草除根绝不可能留下后患,可是却没想到柳相成居然敢偷龙转凤,将当时已有身孕的卓氏保了下来,更拿到了所谓的先帝遗诏。

早知如此,他当年就该除了他们!!

高峥头上是被乱了方寸的永贞帝砸的砚台留下的痕迹,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去给朕逼他出来,一个不行就十个,十个不行就所有。”

“朕就不信,杀光了所有柳家的人,他还能忍得住!他敢拿当年的事情逼朕,朕就让他断子绝孙!”

当年他能血洗皇宫,今日就能血洗京城。

他倒要看看,那老东西能忍得住多久!

高峥顶着血迹退出去,而小卓子站在门外,看着满地的狼藉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四皇子求见……”

“让他滚!”

永贞帝正在气头,听到萧延旭求见条件反射的就抓着手边的东西就砸了出去。

小卓子吓得连忙后退,“诺”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传话。

“慢着。”

身后突然传来永贞帝的声音。

小卓子连忙站住。

永贞帝深吸口气沉声道:“让他进来。”

“是。”

小卓子连忙出去传话,萧延旭站在御书房外,见到出来的小卓子时说道:“卓公公,父皇怎么说?”

“陛下召殿下觐见,只是殿下,陛下心情不大好,您……小心着些。”

萧延旭闻言多看了小卓子一眼,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卓公公提点。”

萧延旭入内之时,永贞帝先前的怒气已经敛去了大半,只是因为心情积郁,脸上看着阴沉沉的,那只独眼看人之时,更是让人有些害怕。

“儿臣叩见父皇。”

永贞帝垂着眼眼帘看着跪在地上的萧延旭,他虽然已经极力遮掩,可是眼中的那点算计却依旧让人瞧得清楚。

他一直都知道他这几个儿子的心思,更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永贞帝眼底闪过抹冷嘲:“你今儿个怎么想着入宫了?”

萧延旭跪在地上,恭敬道:“母妃风疾犯了,头疼的厉害,儿臣今日进宫探望母妃,询问母妃病情时听太医说起父皇这几日身子不爽,所以特意来探望父皇。”

他抬头时满脸关切,“父皇需得顾着龙体,外间那些谣言都是小人所为,大可不必理会,若是父皇因此伤神,才叫中了小人奸计。”

847 惹怒

永贞帝看着萧延旭脸上关切,听着他口中言语,却只觉得他句句都有异心。

说进宫探望李淑妃,撇清窥探帝踪的嫌疑。

说让他顾忌龙体,却又在他面前提及外间之事。

若是换个人来,指不定还感动他关心自己,可是永贞帝本来就在盛怒之中,那颗心更从没有过柔软。

永贞帝抬头看着萧延旭淡然开口:“谣言?外间都是怎么说的?”

萧延旭迟疑道:“市井流传,说先帝留有遗诏立先皇长子萧青为新帝,还说萧青留有遗腹子才是皇室正统…”

永贞帝看着他:“还有呢?”

萧延旭声音低了许多:“还有人说父皇的皇位乃是谋逆得来,并非先帝所立…”他说到一半,连忙道,“儿臣是不信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父皇乃是真龙天子,顺应天命而得天子之位,这些年您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在您治下大燕蒸蒸日上,海晏河清,其间功劳怎是一个因谋逆被废的先太子可比。”

永贞帝手指轻抚着断腿的地方淡声道:“你倒是看的明白。”

若是陈安在这里,就知道永贞帝已然发怒,从他断了腿后,每次轻抚这里时便是他动了杀心之时。

只可惜萧延旭极少与永贞帝单独相处,更不知道他的习惯。

此时见永贞帝语气浅淡,神色也还算柔和,他还以为自己的话得了他的心,面上越发愤慨了几分。

“不是儿臣看的明白,而是这本就是事实。先不说那所谓的遗腹子到底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他手握先帝遗诏为何不早些出来,偏要等到今日?”

“父皇登基已久,就连我们这些皇子都已长成,他此时才出来,借以流言之力行小人行径,不过是肖想父皇手中皇权,意图制造民乱,以先帝之名逼迫父皇罢了。”

永贞帝问他:“那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理?”

萧延旭正色道:“自然是严惩,命奉天府抓捕散播谣言者,敢于私议皇室之事者,杀!敢于置喙皇权者扰乱民心者,杀!只要抓住谣言源头,直接掐断,严惩其中蛊惑民心之人,杀鸡儆猴,就定能止住谣言。”

“待到查清谣言出处,再以雷霆手段击之,这样才能让那些宵小之人明白,皇室威严不容挑衅!”

永贞帝微眯着眼看着神情激昂的萧延旭:“那倘若遗诏和先太子之事都是真的呢?”

萧延旭眼底一沉,“不管真假,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父皇,掌管天下的也是父皇,皇位传承和帝心归属都当以父皇之意为先,怎么也轮不到萧青之子。”

“当年先帝去时他们未曾出现,如今也不必出现了,否则祸害了江山乱了民心,我想先帝爷在天有灵也定不会同意的。”

永贞帝手指轻抚着断腿,看着底下眼中弥漫着杀意,一副挥斥方遒仿佛天下大权已然在手的萧延旭,突然笑了一声:“老四,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萧延旭心中微跳,连忙道:“父皇,儿臣…”

“你说不出这种话来!”

永贞帝打断了他,“李丰阑惯来将你朝着贤明之君的方向引导,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你这般出头,更不会让你在朕面前说出这般狼子之言来,坏了你往日可以摆弄出来的形象。”

“朕很好奇,除了李丰阑外,你身边还有什么人,竟然能教你说出这些话来?”

萧延旭脸色大变,垂着头不敢说话。

永贞帝见状面露寒色。

他几个儿子里面,若说真有刚才萧延旭所说的那般决断之人,只有老三萧闵远一个,他心性凉薄天生便有逆骨,且心狠手辣只求结果。

今天如果是萧闵远对他说出这番话来,他定然不会怀疑,可是萧延旭却不是。

他自幼便由李丰阑教导,李丰阑虽然心性狡诈,可却一心想将萧延旭教成贤仁之君,他教的他全是君子有方仁慈爱民的事情,就算偶有手段,大多阴险之事也都是由李丰阑出手去做。

不管萧延旭学到了多少,至少他表面上是诸皇子中手段最软的一个。

他说不出刚才那些话来,更做不出那般果断的决策。

永贞帝看着脸色大变的萧延旭,没再追问他是谁教他这些话,而是开口说道:

“如今京中四处皆是流言,民心不稳之下,各地军中更是异动频起,北宁已叛,京中更不安稳,这个时候命人强行镇压剪除谣言,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民愤可疏不可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李丰阑都没有教过你吗?!”

“私议皇室者便杀,这京中有多少人够你杀的,要不要朕干脆将皇位传给你,让你派兵入城,大开杀戒?”

萧延旭脸色瞬间变的青紫,连忙叩头:“儿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永贞帝眼中满是冷声,“朕还以为你学了些什么东西,便来摆谈,没想到被人随便糊弄几句便来朕跟前卖弄,怎么,怕朕这皇位丢了,你没皇子之位,还是怕朕当真将皇位还给了那个遗腹子,你没了登云逐鹿的机会?!”

萧延旭身形微抖,急声道:“儿臣没有。”

“有没有你心中有数!”

永贞帝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朕告诉你,别在朕跟前玩弄你那些小心思,朕若想立你,你便是皇帝,朕若想废你,你就什么都不是。”

“父皇……”

“滚出去!”

萧延旭没想到他这一遭不仅没有得到永贞帝赏识,反而遭了他厌恶。

看着永贞帝脸上的冷意,他急切的就想解释,可是永贞帝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来人,把他给朕扔出去!”

如今永贞帝身前的都是高峥手下的人,本就只奉命于永贞帝一人,对于其他人根本没有半点顾忌,殿前两人闻言直接上前提着萧延旭的衣领,在他挣扎着大喊“父皇”的声音中将他拉了出去。

等到了殿外,萧延旭用力挣扎。

那两人手一松,萧延旭便跌落在地上,而他们则是直接转身回了殿内。

848 野心

“你们!!”

萧延旭又羞又恼又怒的看着那两人就想开口。

旁边的小卓子连忙上前急声道:“四殿下!”

小卓子作势去扶萧延旭,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都是高大人的人。”

“如今高大人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他和他手下本就都是这般目中无人的性子,对谁都是一样。您可千万别再说了,若是让他们听到告诉了高大人,到时候高大人在陛下面前进言几句,怕是陛下会更加恼您。”

萧延旭脸色乍青乍白,被这般扔出御龙台脸面丢尽。

可是一想起高峥在永贞帝跟前的身份,还有他手下那群只尊圣命的亡命之人,他却是不得不生生把这口气给咽了下去。

小卓子将他扶起来,低声道:“您今日怎就跟陛下说起这事儿了,陛下正恼着京中流言,先前高大人说起还没找到柳相成的事情,还被陛下砸破了脑袋,您这简直是朝着陛下枪口上撞呢……。”

萧延旭满心后悔道:“我只是想替父皇分忧。”

“可千万别了,殿下,奴才知道您仁贤,也知道您有孝心,可是这事儿啊谁都帮不上忙,陛下更不会同意让任何人插手,那先帝遗诏可大可小,里头也许就记着对陛下不利之事,若真是被人得了,陛下这皇位……”

小卓子仿佛无意间说了一句后,就猛的惊醒过来。

他脸上浮现抹懊悔,像是怨恼自己刚才口快,他连忙打了个哈哈就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对着神色怔然的萧延旭说道:“奴才方才的话都是胡说八道,殿下别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殿下赶紧回去吧,奴才也要进去伺候陛下了。”

萧延旭看着小卓子行了礼后匆匆离开,不由紧紧皱眉。

他原以为那遗诏的事情是假的,才会忍不住进宫想要表现一下,只因为大皇子倒下之后,朝中就只剩他跟襄王在争取那个位置。

他原只需要防着襄王就行,可谁知道永贞帝却突然亲近萧金钰,再加上萧金钰身上的救驾之功,让他心中陡然生出危机来。

外间谣言不断,他怕永贞帝当真再扶持一个起来与他们争锋,所以才想要在永贞帝面前领个差事讨好于他,可谁知道永贞帝会这般恼怒。

萧延旭本也就多疑,无论是永贞帝之前的态度,还是小卓子刚才的那些话,分明是在表示那遗诏是真的。

如果真有遗诏的话,那个遗腹子恐怕也是真的,那么当年永贞帝弑父杀君篡权夺位的事情恐怕也是真的……

萧延旭眼神微眯,想起刚才永贞帝毫不掩饰的厌恶,想起那两个人将他提着扔出御龙台的耻辱,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宫门,眼底生出些势在必得来的野心来。

如果永贞帝当年都能弑君夺位,那他为什么不行?

如果他能得到那份遗诏,将那个遗腹子握在手中,那么他也未必不能复制永贞帝当年所做的事情,又何需在这里费尽心思的讨好圣驾,被人羞辱?

萧延旭匆匆出宫,他走之前的神情落在门内并没真正离开的小卓子眼里。

小卓子低笑一声,甩了甩手里的拂尘。

二爷说的果然不错,这人那,永远都不知道满足。

这些皇子本就不那么安分,平时有皇权压着便也罢了,如今局势已乱,他们本就蠢蠢欲动,若是再给他们一丝机会,让他们有机会成为那人上人,他们的野心就会无限膨胀,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这心思一乱,就会行差踏错,而行差踏错的结果,便是万丈深渊。

小卓子看了不远处的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小卓子这才收敛了脸上笑意,去了隔壁的偏殿,过了一会儿才端着泡好的茶水低着头进了殿内。

永贞帝还在怒中。

小卓子让人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又将被打落在地上的周折捡起来放好,这才走到一旁低声道:“陛下,先前淑妃娘娘那边遣人过来,说是头疼的厉害,想请陛下过去看看。”

永贞帝冷声道:“头疼就寻太医,让朕去干什么?!”

小卓子闻言闭嘴不再说话,只是将泡好的茶端给了永贞帝。

永贞帝接过后喝了一口,瞬间顿住,“这什么味道?”

小卓子连忙低声道:“是莲心,奴才取了新鲜莲心绑好箕子煮出的水烹茶,既不会太苦,又有平和五脏之气的功效,奴才已经询问过太医,知道此法不会伤了陛下龙体,所以才斗胆煮了让陛下尝尝。”

永贞帝又喝了一口,发现茶水入口后带着莲心的苦涩,可是却不如直接用晒干的莲心煮茶那般难以下咽,反而喝过之后还隐隐有回甘之味,并没有掩去茶叶的清香。

“你手艺不错。”

小卓子顿时高兴:“谢陛下夸赞。”

永贞帝看着茶杯里微黄的茶汤,蓦的问道:“朕记得早过了采莲的季节,这段时间宫中哪来的新鲜莲子?”

小卓子闻言顿时面露迟疑,低声道:“奴才,奴才托人买来的。”

“买来的?”

永贞帝眼中露出怀疑:“托什么人,从何处买的?”

小卓子支支吾吾。

永贞帝顿觉不对,将茶杯一放,“到底哪儿来的?!你这般言语不清,莫不是这茶水有什么问题?!”

小卓子“砰”的一声跪下急声道:“没有,陛下明鉴,奴才万万不敢伤害陛下!”

“那这莲心哪来的?!”

小卓子低垂着头,“是九皇子…”

“九皇子前两日跟您下棋的时候,见您咳嗽上火,便问了奴才,奴才便随口一说莲心有效,只是陈年莲心太过涩苦,您不喜其味。结果今日晨起云妃娘娘便命人给奴才送了一包莲心过来。”

“奴才当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宫中的莲子早就没了,京里头也没见哪里还有,奴才就就偷偷前去打听,才知道九皇子昨天擅自出京去了行宫,从那边温泉水养的荷花池里摘的莲子。”

“奴才知道这几日京中不太平,九皇子偷偷出京是事情若是传出去趴会落人口实,所以奴才才不敢说。”

“奴才不是有意欺瞒陛下的,求陛下恕罪!”

849 怀疑

“你说小九昨日出京了?”

如今京中禁严,为防止柳相成出城,京城四门皆有暗卫严守。

萧金钰若是出京怎可能不惊动那些人,可是消息却到现在才传进宫中,能够做到这一点,除非是有人跟他里应外合替他遮掩了形迹。

是廖楚修?

还是徐裕?

还是别的什么人!?

永贞帝第一反应就是萧金钰也和萧延旭一样,做出这么多事情,大费周章的不过就是为了算计他身下的那张皇位,他甚至疑心小卓子也被他收买。

否则怎么能这么巧合,小卓子刚好就提起了莲心茶,而萧金钰更是在这个时候冒险出京……

只是还没等他深想,跪在地上的小卓子就已经回道:

“奴才不敢欺骗陛下。”

“九皇子的确出了京,听说是趁着郭阁老去他府中探望时,偷拿了郭阁老的私印,假扮郭家护卫混出去的,今儿个一大早,九皇子就被郭阁老带着人在城门口逮了个正着,后来还是郭府的人亲自送进宫的。”

永贞帝怒气一顿,抬头:“你说小九是偷了郭崇真的私印混出京的?”

小卓子连忙点头:“奴才不敢妄言。”

永贞帝眉心瞬间皱紧。

如果萧金钰真的是存着什么心思,他怎么会打着郭家的名义出城。

这些年云家待云妃母子如何永贞帝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云妃和萧金钰在宫中艰难之时,只有郭家念在郭老夫人那一脉与云妃有些亲缘,时不时帮衬他们母子一些,跟云家相比,郭家更像是萧金钰的外家。

他前几日才刚让董年之替代了邵缙的职权掌管禁军,郭家身为邵缙的岳家,此时正当自危行事会更加谨慎才是。

萧金钰如果真和萧延旭一样,出城是别有所图,他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把郭家牵连下来?

永贞帝一直都是多疑之人,心中既有疑惑,就定会查明缘由。

他直接命人将他抬去了云妃宫中,不许人通传,更不许人提前前去告诉云妃,而是悄悄的入了缀霞宫。

云妃在宫中的地位并不高,她姿容不算绝色,性情又太过软弱,没有强势的母家替她出头,虽然因为诞下皇子分封时侥幸捞了个妃位,可她居住的缀霞宫却在宫中最为偏僻的地方。

比起皇后的永福宫,李淑妃的衍庆宫,还有新进的丽妃原本的丽嫔所住的流华宫,缀霞宫里几乎可以用朴素二字来形容。

宫门上的匾额陈旧无比,宫门已掉了漆,宫内种满了长青的绿藤和一大簇一大簇的凤仙花。

小卓子悄无声息的跟在永贞帝身旁,而永贞帝坐在轿辇上,几人悄无声息的入了缀霞宫,竟是没有惊动任何人,一直到快到侧殿门前时,才见到不远处传来小宫女抱怨的声音。

“你说娘娘到底在想什么,这树有什么好打理的,开花了让捡花儿,结果了让采集果子,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用的,收来干什么!”

“好了,你就别抱怨了,娘娘正心烦殿下的事情,你就别添乱了。”

先前开口的是个穿着粉衣的漂亮宫女,闻言顿时扔了手里的东西气声道:“谁添乱了,我说错了吗,这树都快老死了,还成天伺候,娘娘有这功夫,怎么不知道去讨好讨好陛下。”

“你瞧瞧咱们这宫里,哪有半点像是后妃住的,这宫里谁知道咱们是缀霞宫的人不是给咱们白眼,淑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她们就算了,可是丽嫔才升上妃位多久,可人家却风光的不得了。”

“我听在丽妃宫里头当差的卉儿说,她这个月的光赏钱都拿了好几两银子,谁跟咱们似得,跟着个一穷二白的主子。”

“我当初怎么就这么倒霉,被分来了缀霞宫了!”

另外那个宫女长着张秀气的脸,闻言伸手拉了她一把:“你声音小点,咱们当奴才的,主子的话就是咱们的命,你这话要是让娘娘听到了可怎么办…”

“听到怎么了?!”

粉衣宫女眉毛一挑,毫不顾忌道:“就她那性子,人家欺负到头上了都不知道还手的,而且这次九皇子还闯了祸得罪了郭阁老,他本来就不受宠,好不容易摊上了个救驾的功劳,以为云妃能母凭子贵被陛下看重,要是郭阁老从中推一把,说不定还能赚个亲王回来,可谁知道陛下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他还气疯了郭家的人。”

“我看云妃和九皇子怕是完了,往后要是连郭家都不肯帮他们了,他们哪还来翻身的机会。”

“不行,我得去找静姑姑给我换个地方当值,这缀霞宫里简直晦气,别回头真出了什么事还牵连到我,你走不走,咱们凑点银子给静姑姑一起…”

那个秀气的宫女顿时摇头拉着那粉衣宫女的手:“你别胡思乱想了,娘娘虽不得陛下宠爱,可是她没亏待过咱们,也从不像别宫的主子那样打骂下面的人。”

“殿下不出头也没什么,安安稳稳的难道不好吗,咱们就好好在这里伺候娘娘,等着熬过了年岁,咱们就能被放出宫……”

粉衣宫女瞬间甩掉了她的手:“安安稳稳就等于窝囊,你想在这里混日子,我可不想,我这么年轻,长得也不比娘娘们差,凭什么就要一辈子伺候别人?”

“我可告诉你,我听卉儿说襄王府中就只有一个正妃,连侍妾都没有,如果我去丽妃娘娘那里伺候,说不定就能入了王爷的眼,到时候他若讨了我去,我便再也不用伺候别人。”

“我听说襄王如今在朝中势头正盛,只有四皇子才能勉强跟他争一下,如今陛下的身子已不大好,说不得哪天就归天了,这襄王殿下就得了皇位,到时候我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后妃……”

“梅香…”秀气宫女脸色发白。

“干嘛?”

梅香瞪她,“我又没说错,陛下的身子本来就不行了,也就只有咱娘娘没事还烧香拜佛的替他求平安,那阎王爷又不吃这一套,宫里头哪个娘娘不是盼着陛下早去好让儿子即位的…”

她说着说着,见眼前的女子脸色白的吓人,不由道:“你干嘛,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850 动容(一)

“陛,陛,陛下……”

“陛什么下,这哪儿来的陛下。”

那个秀气的宫女刚才起身时就见到了不远处的永贞帝,吓得浑身僵硬,而身旁之人嘴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更是让她浑身发抖。

她双膝一软,“砰”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然后整个人匍匐在地簌簌发抖。

梅香看着跪在地上的同伴,心中猛的一跳总算反应过来不对来,她缓缓转身,当见到身后不远处廊檐下的永贞帝时,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慌忙跪在地上。

“陛,陛下…”

“朕倒是不知道,区区一个贱婢,竟也能敢轻议储君之事。”

“你倒是告诉朕,朕该几时归天,又该什么时候把皇位传给你口中的襄王殿下?!”

梅香被一袭话说的险些晕厥过去,眼前犯黑之下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永贞帝满眼阴鸷:“如此嚼舌之人,把她给朕拉下去,剪了她的舌头,乱棍打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梅香急呼出声就想求饶。

小卓子却是眼疾手快的直接上前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掏出帕子塞进了她嘴里,然后任由永贞帝身旁侍卫将梅香拖走。

剩下的宫女看着梅香挣扎着被拖走,顿时吓得浑身发软,脸上半点血色都无。

永贞帝抬头看了眼她身旁的树,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奴婢湘荷。”

“抬起头回话。”

湘荷颤颤巍巍的抬头,却一直垂着眼,脸上白的吓人。

“这合欢树云妃为什么让你们打理?”

刚才他一进来时,就认出了这株合欢树,树上挂着豆荚似得果子。

虽然合欢花已谢,可是这树却和御龙台外的那些合欢树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加高大茂盛一些。

湘荷低声道:“奴婢也不知晓,只是被分派到缀霞宫后,就一直打理着这树,娘娘从没说过缘由,只是每年都让奴婢们将花和果子收起来。”

“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奴婢听以前缀霞宫里的姐姐说,娘娘照管这树已经有十来年了…”

永贞帝眼底露出几分疑惑之色,复又沉声道:“这缀霞宫的宫人呢,为何无人守门?”

湘荷垂着头:“他们都出去了…”

出去了?

湘荷虽然没说去干什么了,可是该当值时不在,而且他一路上进来这缀霞宫里空荡荡的,永贞帝想起刚才那个多嘴嚼舌的宫女说过的话。

那宫女敢那般编排主子,怕是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需转念想想,就能知道那些本该是缀霞宫的下人,怕是都因为云妃不得宠,而萧金钰更不得他看重,所以嫌弃这里没有前途出去另谋出路了。

“云妃呢?”

“回陛下,娘娘在后殿…”

湘荷迟疑了一瞬,低声道,“九殿下也在。”

永贞帝闻言皱眉,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敲了敲轿辇,旁边的人就连忙抬着他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殿内只有两个小太监,见到永贞帝来时连忙就想开口通报,就被永贞帝眼神止住。

永贞帝被抬到了帘门附近时,就听到里头隐约传来萧金钰的声音。

“母妃…”

“母妃…”

“母妃你理会一下我嘛…”

透过帘门,刚好能瞧见里面的情形。

萧金钰被罚跪在地上,而云妃则是坐在一旁,听到萧金钰撒娇似得叫声半点没理会她。

“母妃,我知道错了,你看你也让我跪了快两个时辰了,我膝盖都快断了,你就让我起来吧。”

萧金钰可怜兮兮的求饶,见云妃依旧不理他,不由卖惨:“母妃,我背疼,太医说我伤势还没好呢……”

他动了动身子,单手撑在地上,像是后背无法着力,做出难受的样子来。

见云妃紧抿着嘴唇没说话,萧金钰撑着地上摇摇晃晃的就想起来,却不想才刚爬起来一半,那头云妃就直接开口道。

“你给我跪好了!”

萧金钰瘪瘪嘴,只能重新又跪回了地上。

见云妃不肯跟他说话,又不理他,萧金钰忍不住嘟囔道:“母妃,我又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罚我跪了这么久了,怎么还生气啊?”

“你干了什么你不知道?”

“干什么了啊,我就只是出城了一趟,今儿个一早就赶了回来了,我出去的时候都没人认出我来,父皇他不会知道的……”

“你给我闭嘴!”

云妃往日柔柔弱弱的,可是此刻听着萧金钰的话却是气得眼睛通红,“你以为这宫中有什么能瞒得过你父皇,你又以为你行事有多谨慎?”

“如今京中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救了你父皇本就让你几个皇兄忌惮,他们会怕你父皇在你身上用心,已经处处寻我们母子麻烦,你却还在这个时候冒头往你父皇跟前凑的,私自出京去行宫,你是要害死你自己吗?”

云妃说着说着气得浑身发抖。

她这些年小心翼翼,不敢争半点,就是想要萧金钰能平平安安长大,能够熬到出宫建府,到时候永贞帝能赐他一个亲王郡王便能保他一生富贵无虞。

她等啊等,念啊念,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了宫,等着他快要娶亲,可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闹出乱子,还敢在这种时候出京。

云妃眼睛通红,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早跟你说过让你不准离府不准离府,可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往外跑,你父皇命人封锁了城门,可你倒好,你居然还敢去偷郭阁老的东西冒充郭家的下人,你知不知道这事儿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冤枉你出城是为了别的,甚至和那几个逆贼有关系,到时候你父皇若是怀疑你怎么办?”

“你自己出事有我跟着你一起也就算了,可你却还会连累郭家的人,你对得起老夫人他们这些年对你的照顾吗?”

云妃边说边哭。

萧金钰见状顿时急了,他也顾不得跪了,连忙上前揽着她的肩膀,急声道:“母妃,你别哭啊…我就是见父皇身子不好,见你担心的睡不着觉,所以才去的。”

“我什么都没干,就只是去行宫摘了点莲子就回来了,父皇那么英明,他不会怪我的,如果他当真误会了我,大不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对不会连累郭家的。”

851 动容(二)

云妃气的直掉眼泪。

“你还逞英雄,你不连累他们,那我呢,宫里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吗,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妃?”

萧金钰被听着云妃的哭声抓心抓肺的,急的不知道怎么是好。

见她哭的更厉害,连忙手忙脚乱的安抚,“哎母妃你别哭啊……我不逞英雄,我错了,母妃你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永贞帝就站在帘门后面,看着萧金钰跟在云妃身旁急的团团转,先前的那点怀疑散去了大半。

“咳。”

门外传来一声低咳,里头云妃和萧金钰都是吓了一跳。

永贞帝开口:“做什么呢,哭的这般厉害?”

云妃和萧金钰像是没想到他会来,都是脸色微变。

云妃连忙抹了眼泪,急急行礼:“臣妾拜见陛下。”

“儿臣叩见父皇。”

永贞帝挥手:“都起来吧。”

改良过的辇仗被放了下来,下头的木轮着地,卸掉两旁的轿杠便成了木椅。

小卓子伸手推着永贞帝入内之后,那几个随行的侍卫便退了出去各自守在外面。

永贞帝看着眼睛红彤彤还有些泛肿的云妃,她身上穿着的衣料十分寡淡,脸上也没上妆,一头长发随便挽了个髻用簪子束着,浑身上下连点佩饰也没有。

永贞帝见惯了以前皇后和淑妃身上的珠光,还有丽妃的花枝招展,猛的瞧见这样的云妃,忍不住有些皱眉。

“朕方才进来时,外间空荡荡的,你这宫中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云妃闻言低声道:“没有的,是臣妾喜静,不让他们在身前伺候……”

“才不是!”

萧金钰闻言顿时气道:“明明是他们欺负我们母子没有前程耽误了他们,又觉得母妃性子软不会惩处,所以才偷奸耍滑,母妃你干嘛还替他们说话……”

“小九!”云妃急的连忙去拉萧金钰,“不许胡说!”

萧金钰顿时气鼓鼓,瞪了瞪眼不说话,只是那神情一瞧就是不服气。

永贞帝看着萧金钰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心中暗笑自己先前多疑。

就他这般口无遮拦,哪有半点心思狡诈的样子?

永贞帝皱眉看了眼云妃,见她小心翼翼的生怕他怪罪萧金钰,直接开口:“这宫里奴才生来便是伺候主子的,若是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还要他们做什么?”

“小卓子,将缀霞宫这些不守规矩的奴才全部交给刑罚司处置,另外让内侍局送一批听话的过来。”

小卓子连忙低头应诺。

云妃见状顿时急声道:“陛下,不用的,他们真的没什么,臣妾这里也不需要宫人……”

“行了。”

永贞帝不喜云妃这般软弱性子,更不喜欢她教导萧金钰时事事退让的态度。

“你是一宫之主,尊居妃位,那些奴才不尽心就该处置,而不是任由他们欺上头来。”

他想起刚才在外头听到的那个小宫女大言不惭的话,不仅议论皇储之位,更是野心大的肖想他归天之后传位给襄王,让她也当了宫妃,永贞帝的声音不由沉了几分。

“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该教训的时候就该教训,不然只会纵容了他们。小九是朕的皇子,理该肆意张扬,别教的他一副软弱性子,反倒丢了皇室子孙的气魄。”

云妃听出了永贞帝话中的训斥,顿时脸色发白。

萧金钰急声道:“父皇,母妃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心善……”

永贞帝瞧着着急的萧金钰,对着他时候脸上不由好了几分:“行了,朕没怪罪你母妃,你着什么急,这急慌慌的性子也不怕人笑话。”

萧金钰闻言松了口气,随即挠挠头:“这里又没旁人。”

永贞帝失笑,他让云妃去沏茶,对她的关注倒没多少。

他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女人,比如陈皇后和李淑妃,可是却也不喜欢这般软弱小家子气的。

云妃退下去之后,永贞帝才叫萧金钰推着他到了窗前,让他坐下后问道:“你昨儿个出京了?”

萧金钰鼓鼓脸:“父皇知道了啊,我就是嫌京里闷得慌,所以才偷偷出去玩了一会儿,郭阁老和母妃都已经训过儿臣了,你瞧儿臣这腿。”

他指了指有些微肿起来的膝盖:“母妃都罚儿臣跪了两个时辰了,父皇就饶了我吧…”

永贞帝闻言倒是笑起来。

萧金钰虽然没什么大心计,可是倒也不笨,见他问起来就知道他恐怕知道了这事,索性也干脆承认下来。

永贞帝倒是不讨厌萧金钰在他跟前的这点小聪明,毕竟太过愚笨的人没人会喜欢,这种恰到好处的聪明,还有亲昵如同耍赖的言语让他觉得亲近。

他登上皇位这么多年,膝下儿女无数,可要么对他害怕尊敬,要么就是心存算计,哪怕就是当初的萧元竺也不曾与他这么亲近,还从来没人敢这般孩子气的耍赖。

永贞帝忍不住故意道:“朕瞧你母妃罚的轻了,该再跪几个时辰。”

“父皇!”萧金钰顿时瞪大眼,“儿臣都知错了。”

永贞帝斜了他一眼:“朕瞧着你半点都不知错,眼下京中什么情况你不知晓吗,你可知道今儿个要不是朕先知道你跑出城去干什么了,明天有人为此参上你一本,你到时候怎么办?”

“别人讨好朕都知道顾全身后,非你这么蠢,找个人出京去摘莲子不行,偏自个儿偷了郭崇真的私印出去。”

“你可知道那私印是多要紧的东西,若是落在别有异心的人手里,借此弄上些什么东西来能害了郭家满门,你这么胡闹,朕要是郭阁老,非打断你两条腿不可。”

萧金钰闻言嘟囔:“我又不会害郭家,再说郭阁老看上去又没有很生气……”

啪——

永贞帝听着他的话就直接伸手打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道:“你还说?”

“郭崇真碍着你的身份,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把你怎么样,可是他毕竟浸淫朝堂多年,更是个不喜乱了规矩的人,难保他心中不会对你生出隔阂来。”

852 你想不想当皇帝?

萧金钰身后本就没什么人支持,要是连郭家都丢了,他以后在京中还怎么立足?

而且将来如果真的有什么变故,没了郭家护佑,萧金钰怕是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永贞帝看着萧金钰说道:“你母妃之前有句话说的不错,郭家待你不薄,郭老夫人更是一直护着你们,待会儿出宫之后,自己去郭家负荆请罪,好好跟郭阁老道个歉,别让郭家的人寒了心。”

他说完见萧金钰苦着个脸,再次抬手,“朕的话你都听到了没有?”

萧金钰连忙抱着头:“听到了听到了,儿臣待会儿就去。”

永贞帝见他那样子,忍不住低斥了声:“混小子!”

云妃端着茶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永贞帝和萧金钰和谐共处的模样。

萧金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永贞帝低笑,而永贞帝随口笑骂了他两句,萧金钰也不害怕,反而嬉皮笑脸的凑在跟前耍赖。

云妃心中不仅没有欢喜,反而有些害怕。

她不想让萧金钰入了永贞帝的眼,更不想让他成为别的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她从来不争不抢,更不许萧金钰跟朝臣接触,在宫中冒头。

她知道自己没有母家帮扶,又没有势力,萧金钰根本就不可能去争那个位置,所以她从来没有肖想过这些事情。

可是这两年,她却觉得萧金钰好像变了很多,特别是这次从丰安山回来,他更是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

“陛下喝茶。”云妃将茶放到桌前。

永贞帝看着她这幅小心谨慎的样子顿生不喜:“门外那株合欢树是哪来的?”

他记得宫中除了御龙台外面,别的地方是没有合欢树的,而那些合欢树曾经是萧云素最喜欢的东西……

“是陛下当年赐给臣妾的。”

云妃小声说完,永贞帝瞬间微怔,仔细想了一下就记了起来。

当年选秀的时候,云妃还是个胆子很小的小姑娘,当时她被人欺负,懵懵懂懂去了御龙台外面站在合欢树下哭,而他无意间瞧见她时以为见到了故人,这才宠幸了她。

那段时间缀霞宫还不像这么冷清,而她也凭着他的宠爱一路当上了贵人,怀了孕生子之后赶上大封,便也得了个妃位。

永贞帝还记得,当年他宠爱她时曾问她要什么赏,她好像便求了一株合欢。

他没想到,当初随口赐给她的合欢树会被照管的这么好,而且听之前那两个宫女的意思,云妃这十几年间对什么都不曾在意,也不喜争抢,可唯独那棵合欢树却从没有疏漏过。

永贞帝心中的不喜淡去了些,眼神柔软了下来。

虽然谈不上喜欢,可是对一个能对他这般上心多年不变的女子,他总生不出厌恶来。

永贞帝难得在缀霞宫里留了饭,饭席上果然大多都是他喜欢的口味,他并没多说什么,只是任由云妃小心翼翼的给他布着菜,时不时的考校萧金钰几句。

等着饭后,他才让萧金钰推着他出了缀霞宫。

这些年皇子成年大多外出立府,而永贞帝也不再大选,除了几年前入宫的那批宫妃外便没有再进新人,宫里头远比不上往年的热闹。

缀霞宫地处偏僻,寻常更不会有人过来走动,萧金钰推着永贞帝走了一段,四周十分安静。

“小九,你想不想当皇帝。”

永贞帝突然开口。

萧金钰推着他的动作没停,只是像是有些诧异:“父皇怎么这么问?”

永贞帝声音平和:“怎么,你不想?”

萧金钰摇摇头,推着他小心避开了一个水坑,才开口道:“怎么会,这世上谁不想当皇帝啊,就像父皇这样,能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能够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可是儿臣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儿臣没有三哥、四哥那么聪明,也没有母家帮扶,更没有朝臣愿意跟着,这样怎么可能当得了皇帝的。”

永贞帝听着萧金钰直白的话,伸手示意他停下来,然后让他站到身前。

“你不必管能不能,只说你想不想。”

“朕问你,你想不想当皇帝?”

萧金钰怔了一下,见永贞帝沉眼看着他,那模样已不像玩笑。

他也缓缓收敛了笑容,想了想后才认真道:“想。”

永贞帝闻言微沉着眼,“你就不怕朕是在试探你心意?”

萧金钰摇摇头:“儿臣有什么值得父皇试探的,儿臣如今所拥有的,都是父皇给的,就算父皇全部拿回去儿臣也没什么怨言,而且儿臣不想骗父皇,皇帝的位置那么好,傻子才不想坐呢。”

说完他脸上一变,又露出嬉笑来:“再说了,是父皇问我我才说的,儿臣是不敢欺君,父皇英明神武,肯定不会怪罪儿臣的对不对?”

永贞帝被他这赖皮模样逗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金钰送了永贞帝回御龙台后,好像就忘了先前永贞帝说过的话,只以为那是个玩笑。

他转身就准备开溜,却被永贞帝叫住。

“等一下让小卓子带着你去库中挑些东西,你亲自送去郭家。”

“啊?”

萧金钰傻眼,顿时说道:“可是父皇,那郭阁老还气着呢……”他这会儿过去,不是找骂吗?

永贞帝似笑非笑的看他:“你刚才不是跟朕说郭阁老不生你的气?”

萧金钰顿时噎住。

“你别想打马虎眼,出宫后就去郭家,负荆请罪求郭阁老原谅,明儿个早朝的时候,朕如果知道你没去的话,就让你母妃罚你再跪五个时辰,看你以后还敢胡闹。”

“父皇!!”

萧金钰顿时急了,想要耍赖。

永贞帝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开口:“小卓子,领九皇子去库中,然后你亲自送他去郭府。”

小卓子面上憋着笑,肩膀微抖:“奴才遵命。”

萧金钰见永贞帝已经说道这般地步,就知道这一趟郭家之行必不可少,他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得,抬头看着永贞帝哀怨道:“父皇,您怎么这么心狠…”

永贞帝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作势拿手边的折子扔他。

“别废话,赶紧滚出去。”

同一个滚字,萧延旭是盛怒之下被扔出了御龙台,而萧金钰却是得了圣心,由小卓子亲自送出去。

853 立储

两人出了御龙台后,隐约还能听到身后传来永贞帝笑声。

萧金钰垂着头,眼底忍不住浮现抹嘲讽,而小卓子则是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有些意味深长。

永贞帝终究是老了。

从前的他,可从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心软。

两人没有说话,直接去了宫中的库房,萧金钰挑了几样东西就出了宫,而小卓子因为奉了永贞帝口谕,也跟着一起陪着萧金钰出了宫。

两人坐上马车之后,小卓子才开口说道:“恭喜殿下。”

萧金钰脸上已没半点之前在宫中面对永贞帝时,少年意气的模样。

他脸上神色冷淡,甚至还带着几分淡淡的自厌:“有什么可恭喜的,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自打从陈安嘴里知道当年的事情后,萧金钰对于永贞帝就再没了那些濡慕之情,每每面对他时就只觉得厌恶,甚至想要远离。

可是哪怕心里再觉得恶心,再不想靠近,表面上他却依旧要竭尽全力的去讨好他,甚至让他将他放在心上。

他费尽心思的弄了今日这么一出,总算彻底让永贞帝对他释了疑,可是他知道,只要一日永贞帝没有立他为储君,这种虚伪的应对就要一日坚持下去,只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小卓子闻言看了萧金钰一眼:“殿下,成大事者需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待到陛下立储之后,您便无须再忍。”

“我知道。”

萧金钰沉声道。

他只是心中不喜罢了。

小卓子见状也没多说,见萧金钰神色恹恹,他只能转声问道:“殿下,您为何不告诉云妃娘娘这些事情,若有她配合,您也能事半功倍?”

萧金钰皱眉:“母妃胆子小,又不喜争抢,我虽然能够劝服她让她配合于我,可是却难保她会担心受怕露出痕迹来,而且父皇的心思太重,太过热切反而会让他生疑,也太露痕迹。”

“可是云妃娘娘不知道这些,若是她说错了话……”

“不会的。”

萧金钰摇头,“我了解母妃,她害怕宫中争斗,可是对父皇是真的有情,所以这么多年她才躲在缀霞宫中只求自保,却又死死守着父皇赐给她的合欢树。”

“母妃知道我冒险出京的事情后,定会怨怪我任性冲动,也会怕我拖累了郭家,可是她是不会在我面前说父皇的不是的。”

云妃之前的言语中会怕皇帝怪罪,会怕宫中倾辄,会担心他惹来麻烦,并不一味的维护永贞帝。

这样虽然会显得她胆小怕事,可是却更真实。

也只有最真实的反应,才能骗得过多疑善忌的永贞帝。

萧金钰在离开丰安山前,曾听冯乔仔细分析过永贞帝的性情,那天夜里跟廖楚修说话时更知道了一些永贞帝的隐秘,他知道永贞帝是绝不会喜欢云妃那种胆小懦弱的性子,甚至会因为她事事退让而动怒,可是有了那株合欢树,再加上云妃无意间流露出来多年来对他的情谊,他也不会怪罪云妃。

毕竟没谁会去真的讨厌一个对自己有情,却又从不惹是非的人。

萧金钰并不想让云妃复宠,却也不能让永贞帝对她生厌,所以如今这般的结果刚刚好。

永贞帝会因为云妃的那些情谊而多让下面的人看顾她几分,让宫中对云妃有所忌惮,可是却也不会对她动心再次宠幸她。

萧金钰不想让云妃再跟永贞帝有任何瓜葛。

萧金钰带着小卓子去了郭家之后,郭崇真就亲自出来见了两人,而小卓子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跟着萧金钰一起入内,然后就在郭家见到了久不在朝中露面的冯蕲州。

廖楚修在他身边坐着。

“冯大人,廖侯爷。”

“二爷,侯爷。”

萧金钰和小卓子同时开口。

冯蕲州抬头:“宫中如何了?”

萧金钰回京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冯蕲州,当知道了他和皇室的仇恨之后,萧金钰面对他时总觉得有些气短:“父皇信了我,还问了我一些事情。”

他将今日和永贞帝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冯蕲州几人,包括永贞帝问他想不想当皇帝的事情。

等萧金钰说完之后,几人都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在云妃的事情上留的那些小心思。

冯蕲州开口:“殿下,如果娘娘能够重得陛下宠爱,你在宫中才能更轻松几分。”

萧金钰沉声道:“母妃是母妃,我是我,我可以做所有的事情,但是母妃不行。”

郭崇真看了萧金钰许久,才对着冯蕲州出声:“我早跟你说过,殿下与旁人不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君者更甚,殿下心中能有底线,很好。”

冯蕲州闻言神色不变。

他们要的,是明睿之君,如果连亲生母亲都能舍弃,那般毫无底线之人,他们又何必去辅佐。

冯蕲州转头看着廖楚修和郭崇真:“今天的事,你们怎么看?”

郭崇真迟疑:“我觉得,陛下这是起了立储的心思了。”

廖楚修在旁冷声道:“如今京中流言根本就压不住,柳相成和萧沅卿那头定会还有别的打算,他让高峥屠杀柳家的人逼迫柳相成现身,柳相成若想自保,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推先太子遗腹子萧权上位。”

“他们手里的先帝遗诏不知道真假,但是萧沅卿既已动手,就定不会善罢甘休,陆云虎那边也已经和他们的人接触上,同意以北宁相协助他们成事。”

“我想,永贞帝或许已经猜到一些开始防备着这事情,恐怕也动了心思想要立储以绝后患,他肯让九皇子来见郭老,就说明他不想让九皇子丢了郭家这份助力,可郭家只是文臣,而郭大人和郭老手中又不如李丰阑有实权,且受邵缙牵累,更被许多人以为失势。”

“看来,邵缙这几日恐怕就要受诏回京了。”

单靠一个郭家,决计压不住襄王和四皇子。

永贞帝如果真的动了心思想要立萧金钰为储君,或者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后路,那么就定会为他寻找最合适的辅佐之人。

854 关键

郭家数代忠贞,可手中并无实权,永贞帝若选择郭家,就一定会先替他们添加筹码,而作为郭家女婿的邵缙便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邵缙能够领兵,和郭家一起辅佐萧金钰,那么萧金钰身后便等于文武皆有,再加上永贞帝身边的那些大臣,那么他和萧闵远等人便有了一争之力。

郭崇真也知道这其中深浅,对邵缙回京的事情心中安稳一些,却也忍不住看向冯蕲州两人:“邵缙回来,那卿卿怎么办?”

冯蕲州眼色微冷:“永贞帝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卿卿回京,更不会放她离开,先前陈安已经传讯宫中,几次提及山中气候阴寒,不利于卿卿养伤,我想永贞帝十之八九会让卿卿同邵缙一起下山,邵缙回京之时,将她顺便转往别处。”

“永贞帝既舍不得卿卿那张脸,更舍不得她对我们的牵制,他不让卿卿回京,最大的可能便是将她送往安俞。”

几年前临安那场大水之后,永贞帝便派遣了最为亲信之人前去,更因为当时战乱毁了他命翟家在安俞修建培养暗卫的密地。

后来临安匪祸平定之后,翟家便将整个安全重新建造了起来,成为真正的屯兵之地。

安俞离京城不远,又紧邻临安,所屯兵将可在关键时刻拱卫京畿,又可退守临安作为战乱时据守之地,而如今永贞帝不信京中任何人,就连徐裕恐怕也存疑三分,他若想紧紧抓着冯乔不放,甚至想要用她在关键时刻要挟廖楚修,就只能将她送去安俞。

安俞有数万兵将守着,一旦她入内,谁也难以将她安然救出。

廖楚修听着冯蕲州的话寒声道:“我已经让人守在了丰安山下,一旦卿卿下山,便不再是他说了算。”

想去安俞,也要看他准不准允!

郭崇真知道冯蕲州和廖楚修向来都有成算,点点头没再说话。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两人对冯乔有多在意,而他们如今在京中束手束脚,甚至不敢放手而为,就是因为还不能确保冯乔安危。

他们要用最安全的手段,既能保住冯乔,又能让萧金钰名正言顺的成为储君。

郭崇真对着萧金钰说道:“殿下,今日之事你做的很好,陛下既然已经对你上了心,我想接下来他恐怕会恢复你在朝中的差事,甚至会让你开始学习一些朝政上的事情。”

“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照着他安排即可,适当表现你在朝政之事上的天赋,但是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要去碰六部和你那几个皇兄的事情。”

萧金钰闻言点点头,“我明白。”他抬头看着冯蕲州他们,“冯大人,外间那些流言…”

“那些殿下不必理会,若有人问起,你便佯装不知即可,最迟五日,待邵缙归京,咱们便可进行下一步。”

……

萧金钰从郭家出来时,跟风吹蔫的大白菜似得,有些垂头丧气。

小卓子回了宫中将其禀告了永贞帝后,永贞帝顿时笑得不行,可对这个儿子却又上心了几分。

第二天早朝之上,永贞帝便复了萧金钰在工部的职,不仅如此,还直接在朝上赐了萧金钰亲王之位,赐元字,以奖赏其在皇陵时救驾之功,除此之外,四皇子萧延旭被封诚王,五皇子,六皇子被封宁郡王和驰郡王。

丽妃贤良,颇得圣心,晋升丽贵妃,赐其暂掌凤印协理六宫之权,云妃教子有功,晋升云贵妃。

一系列的圣旨传下之后,砸的所有人都是晕头转向,所有人都是不解永贞帝为何突然对各皇子分封,而原本独一份的襄王虽然因为这道圣旨变得不再独特,可是丽妃晋升并且执掌凤印,甚至位同副后的事情,却是让得所有人丝毫不敢小觑于他。

谁都知道,大皇子倒下之后,最有可能承继皇位的,便是襄王和四皇子,如今四皇子虽被冯诚王,可昨日他在宫中遭了陛下厌弃之事人人皆知,而且李淑妃早前明明更得圣心,可如今连毫不起眼的云妃都成了贵妃,丽妃更是执掌六宫之权,唯独李淑妃,依旧只是淑妃。

所有人都是隐隐猜测,永贞帝是否已经有意想要立襄王为太子,如今已经开始替他铺路。

襄王府一时间门庭若市,而萧闵远更是意气风发。

“王爷这一招用的可真好,既让诚王失信于圣前,更让陛下将心思转于您身上。”瑞敏笑着道。

岑宗光眼中也是熠熠:“王爷,眼下贵妃娘娘手握凤印,执掌六宫之权,陛下明显已然偏向于您,咱们要不要再加一把火,让陛下将储君之位立下来?”

董年之也是沉声道:“臣觉得也是,时不待我。”

“暂不可妄动。”

萧闵远闻言摇头,眼中却是带笑。

这么多年,他从未有过今日之风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就连老四对他愤愤却也不敢妄动,这种仿佛大权即握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之事。

他想起冯蕲州托人送来的消息,强压着心头想要一鼓作气的冲动,开口道:“越到此时,越要谨慎行事才是,老四那边还未彻底压下去,更何况父皇那边还未有明旨,所以千万不能大意。”

瑞敏闻言笑容收敛了几分:“王爷说的不错,越到关键时刻,咱们越要沉得住气才行,万勿给了诚王他们那边可趁之机,更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不过王爷,那冯蕲州果然是不负其名,他之心计简直让人叹为观止,简单几句话便能让王爷稳胜诚王,王爷先前百般看重于他,老臣还有不解,如今才明白,那冯蕲州哪怕失了圣心官职,可单就他一人却也足以让任何人为其钦服。”

“只是王爷,冯蕲州狡猾如狐,廖楚修又握着兵权,您还是需要防着他们一些,切莫太过相信。”

萧闵远闻言点点头:“本王知道,所以冯乔那边的事情就看董将军的了。”

他说话间看向董年之。

“父皇已命你秘密出京去护送冯乔前往安俞,到时你便有机会接触冯乔,你切记要护好她安危,替代之人我已经命人准备好,那女子与冯乔有六成相似,只需蒙面便可骗过所有人。”

“董将军到时候只要将人换进去,再将冯乔秘密带回京城即可,切记不可惊动冯蕲州他们,这其中更不能有任何闪失。”

855 别赶我走

从萧金钰离开之后,冯乔在山中呆了已有十日。

这十日里,她大半的时间都在房中养伤。

山中的气候阴冷,再加上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空气里潮湿的厉害,就连衣裳被褥都带着一股子潮意。

玲玥在房中生了火,将被子拎在手中摊开,以手臂为支架就着碳盆烘着上面的湿气,而冯乔则是裹着厚厚的衣裳,一张还带着病色的脸几乎要陷进披风上的白色兔毛里,手里抱着汤婆子低咳着。

“你这伤养了这么多日还不见好,这么耽搁下去可怎么是好?”郭聆思轻拍着她的后背,面上带着忧色。

冯乔低咳了两声:“我没事的,季太医说是这边太冷的缘故,等到下山了就好了。”

郭聆思替她倒了水,低声道:“可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小九回京已经十天了,京里的消息还是传不进来,这山中虽然时不时有东西送来,可是却没半点让咱们下山的苗头。卿卿,你说宫里头会不会生了什么变故?”

冯乔放下汤婆子拿着杯子喝了口水,等着喉间舒服些后才说道:“京中的情形如何,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可是我相信爹爹和楚修,他们定会想办法让永贞帝放我们下山。”

“先前小九走时,我已经将我能做之事全数告诉了他,小九想要让永贞帝对他释疑,甚至信任他总需要一些时日。”

她抬头看着郭聆思低声安抚,“郭姐姐,你别担心,我想应该也快了。”

郭聆思看着神色冷静的冯乔,心里的焦灼不知不觉也跟着放下来了些,她忍不住有些苦笑。

“往日里我总觉得自己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情,虽做不到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可至少也比旁人沉稳一些,可是真当遇到事情时,我才知道我简直太过高看自己了。”

从出事到现在,她每日都悬着心,没有一刻能静下来的。

冯乔闻言摇摇头,她是能理解郭聆思的。

她有夫,有子,身后还有整个郭家。

数十条人命,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郭聆思叹口气,抬头正想说话时,却透过窗棂看到院中站在树下的身影。

她撑着伞正对着这边站着,身下早已经被雨水溅湿,虽然隔着雨幕看不清容颜,可是单看身量就能知道是谁。

冯乔也察觉到郭聆思神色变化,她不由抬头顺着郭聆思的视线看去,当见到站在雨里的尽欢时,不由皱眉。

“她每日都会在那里守着你,知道你不肯见她也不敢进来。”

郭聆思说话间看着冯乔:“你还是不肯原谅她?”

冯乔垂眸:“我没怪她。”

郭聆思微怔。

冯乔抬头:“玲玥,你去叫她进来。”

那边玲玥闻言顿时想要说话,她对尽欢不喜至极,甚至还心存厌恶,哪怕她此时表现的再后悔再愧疚,也不能掩饰她先前对冯乔的背叛。

她无意害人,可她的的确确伤了冯乔,甚至让她身陷险境。

玲玥怕冯乔心软原谅了尽欢,更怕她继续将尽欢留在身边成为隐患,可是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应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烘的半干的被子,然后出去唤了尽欢进来。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尽欢进来的时候,肩上、裙摆已经湿了大半。

她原本圆润的脸上瘦的下巴尖尖,一双眼睛有些胆怯的看着冯乔,手中紧紧抓着袖子。

“给她寻身干净衣裳,让厨房熬碗姜汤。”

冯乔声音清冷,却让尽欢生起无限希冀。

她抬头看向冯乔:“姐姐……”

“如今山中只有季槐一个大夫,照顾我就已耗他心神,你若病倒,他无暇顾你。”

冯乔声音平淡,“你也不必来外面守着我,你我姐妹情谊虽然已尽,但是如果有机会下山,我也会带着你一起,等下山之后,我不会为难于你,到时候你可自行来去。”

“你如果想要回京,就跟邵缙一起,如果想去别处,我也会给你盘缠,全当报答你当初在竹屋之中,没有吞下萧元竺留给我东西的报酬。”

“往后的路怎么走,全看你自己。”

尽欢脸上血色消褪,抓着袖子的手几近痉挛。

她知道冯乔怨她,甚至恼她,可她从未想过,她会赶她离开。

“姐姐…”

“你别赶我走……”

她不敢落泪,不敢上前,就只敢那么站在那里。

“你别赶我走……”

“我知道错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打我骂我都行……”

“我不该瞒着你,更不该骗你……是我的错……我求求你,你要怎么样都可以,只求你别不要我……”

郭聆思有些不忍的别过眼。

冯乔脸色苍白,垂着眼帘遮掩了眼底神色。

“你没错,错的是我。”

“我不该为了想让自己不再愧疚,就强留你在身边,我更不该以为你忘了过去,就希冀我们还能如幼时安好,其实我早该明白,从我母亲死的那一日,从你父母因我而亡开始,你我之间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你有你想守护的东西,而我也有我想守护的人,我们注定难以两全。”

冯乔抬眼看着她,“我可以不在意你为了冯长祗伤我,我也可以不在意你不信我,可是我无法原谅因为我对你的信任,而险些害了爹爹和楚修,甚至牵累了所有与我相关的人。”

“我做不到再像从前那么信任你,我更做不到毫无芥蒂的让你留在身边,我怕我会不断的去想,想你会不会再骗我,想你如果再遇到同样的事情时,你会选择我还是选择别人。”

“我会对你处处防备,更会因任何风吹草动便对你起疑,我会变得疑神疑鬼,甚至于和你处处猜忌……”

“熹儿,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一句“熹儿”,几乎划开了尽欢竭尽全力想要拦住的事情,更如同在她和冯乔之间划上了一道鸿沟。

从此之后,再也难以跨过。

尽欢所有求情辩解的话都断在了嘴里。

她知道,她和冯乔的情分,真的断了。

她更知道,姐姐是真的不会要她了…

856 绝情

“我知道了。”

尽欢垂着头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去接玲玥递过来的衣裳,只是缓缓转身朝外走去。

她没有拿伞,脸色惨白而木然,等走到院外之时,她才在雨幕中缓缓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哭的声嘶力竭,哭的浑身发抖,那哭声混着落下的雨声落下,让人心酸。

……

郭聆思听着外面隐约的哭声,心里堵的厉害。

抬头看着冯乔晦暗的神色,知她并不比尽欢好到哪里去。

冯乔捂着嘴咳嗽起来,眼中都咳出了泪来,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

郭聆思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忍不住说道:“你这是何必…”

明明还在意,又做什么这般绝情。

冯乔嘴里咳嗽声未断,撑着桌沿边咳边说道:“本该如此才是最好的,如果不是我想要太多,又怎会出今天的事情?”

“你这性子真是……”

郭聆思本想说她几句,可是见她咳的厉害也不敢再说,只能劝道:“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也别再操心了,你伤势本就一直反反复复的,再这么折腾下去也不怕真伤了底子。”

“玲玥,快去让季太医过来替她瞧瞧。”

玲玥连忙快步退出去,去请了季槐过来,季槐见着冯乔的模样就是忍不住皱眉:“廖夫人,我先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你如今伤势未愈,又染风寒,此时最忌悲喜,更毋动怒多思。”

冯乔低咳道:“我知道的。”

季槐每次跟冯乔留下医嘱时候,她总是知道知道,可实际上却半点都不配合。

季槐有些头疼,而跟进来的邵缙也是皱眉:“卿卿,京中的事情你别操心,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情,剩下的表叔和楚修他们自会处理,你如今头等的事情就是好好养伤,要不然等回去京中,表叔和楚修见你这样子会打死我的。”

冯乔被他的话逗的笑了一声。

季槐替冯乔把完脉,又叮嘱了几句才退了出去,两人走到门口,季槐才对着邵缙开口:“邵大人,这山中实在不适合养病,天气越发冷了,又连连连下雨,廖夫人本就底子弱,再加上思虑过重,留在这里恐真会伤及根本,留下病根的。”

邵缙紧紧皱眉。

季槐低声道:“不若再给京中送封信,就说廖夫人身子实在难以呆在山中,以陛下对廖夫人的看重,想会让她下山的…”

他还没说完,邵缙就猛的抬头看他,眼底带着几分沉色。

那目光厉的让人心颤。

季槐顿时一惊,连忙说道:“邵大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廖夫人的身体……”

邵缙紧抿着嘴唇,他知道季槐既然被留在山中,哪怕他们有意回避着他,可是一些事情也不可能能够全部瞒得住他,更何况当日永贞帝见到冯乔时的态度,怕是是个人都会起疑。

季槐被邵缙看的有些生惧,他隐约能猜到,冯乔他们和皇室之间必定有什么事情,而这些隐秘攸关性命。

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他从来都是个怕死的人。

“邵大人…”

季槐正准备继续解释,不远处陈安却是撑着伞快步走了过来,他脚步很急,还没到近前就扬声道:“邵统领!!”

邵缙和季槐同时抬头看向陈安。

陈安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涌,只是急声道:“京中传旨过来了,陛下命你即刻归京。”

邵缙和季槐都是同时一怔。

邵缙沉声道:“那冯乔呢?”

陈安脸色不大好看:“陛下只命你一人携家眷,和杂家一起回京,廖夫人身子还未痊愈无法远行,且京中气候寒凉不宜修养,所以陛下让董年之亲自带着人,准备护送廖夫人前往安俞养伤。”

邵缙闻言猛的一握拳。

安俞?

那不是翟清昊替永贞帝屯兵的地方!?

那里常年有五万驻军,还不包括翟家替永贞帝训练的暗卫,冯乔若是被送去那里,又还怎么可能脱身?

永贞帝这哪是想要让冯乔去那里养伤,他分明是想要将冯乔送到他能够全然掌控的地方,好能彻底绝了冯乔逃生之路,甚至好用冯乔拿捏廖楚修他们。

几人没在外面多言,就快步进去,而冯乔知道邵缙和陈安即将归京的消息时松了口气。

“看来小九那边事成了。”

冯乔对着几人说道:“永贞帝想必是怕单凭郭家之力不够辅佐小九,所以才想要让七哥回京,我想等你回去之后,永贞帝虽不会复你禁军统领之位,但是也会让你接管兵权,而以京中如今的情形,他最有可能让你插手的,便是楚修和徐裕手中的七十二营。”

“楚修如今让他忌惮,他虽不敢擅动他手中兵权,却能想办法削弱,而徐裕先前与陆云虎暗中联系,虽然永贞帝不会疑他有异心,但肯定也会对他心生忌惮和不满,再加上如今陆云虎还在京中,永贞帝就更不可能让跟陆云虎关系不错的徐裕掌管京卫。”

“所以你这次回京之后,永贞帝十之八九会将京中七十二营,巡防所,以及军巡院全部打散,将楚修和徐裕手中的一部分兵权移交给你,这样既能增加郭家和小九身后的势力,又能遏制楚修和徐裕,变相的削弱他们两人手中权利。”

冯乔低声分析着邵缙回京之后可能会遇到的事情,对着邵缙说道:“也不知道爹爹和郭阁老他们做了什么,让永贞帝彻底相信了郭家,连带着对你的怀疑也没了,真的是太好了。”

陈安在旁闻言松了口气。

这一次永贞帝虽然招他和邵缙一起回京,可是他心里却有些没底,实在不知道永贞帝到底还会不会如以前那般信任他,可是听到冯乔的话后,他却是放心下来。

如果永贞帝信他,自然是好,可如果他不信,至少邵缙回去之后和廖楚修联手几乎已能控制京中形势。

到时候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或者出现什么变故,就算强行占了皇宫也能助九皇子夺了皇权,而他回去之后只需要小心一些,熬过这之前的时间便能安全。

857 疑窦丛生

“那你呢?”

邵缙听着冯乔将他们所有人的事情都安排好,唯独没有她自己。

他忍不住沉声道:“我们回京你怎么办?永贞帝想要将你送去安俞,你应该知道那边的情形,你若是去了,想要再出来无疑是登天之难。”

冯乔闻言看着他:“我去不了安俞的。”

邵缙怔住。

“爹爹和楚修不会让我去安俞的,更何况,还有别的人不肯。”

“什么意思?”邵缙皱眉。

冯乔看着他:“七哥可还记得,陈公公刚才说的,永贞帝让谁来护送我去安俞的?”

“不是说董年之…”

邵缙的话猛的顿住,抬头看着冯乔。

“对啊,董年之。”

冯乔缓缓说道:“当初萧显宏在跟柳家联姻,娶柳慧如入府的时候,就已经得罪了董家,董家这么多年之所尽心竭力的辅佐于他,为的不过就是皇后的位置,和将来的太子之位出自董家。”

“萧显宏当日若娶的是旁人便也罢了,可他偏偏选择了柳家的女儿。柳家本就曾出过贵妃皇后,底蕴深厚,且柳相成的野心更是常人难以启及,萧显宏此举几乎等于背弃了董家,在两家之间埋下了隐患。”

“柳慧如被陷害掉了孩子,董氏受其牵连,董年之表面上虽然仍旧和以前一样忠心于他,可爹爹却查到他暗中扣留萧显宏在沧州的商船,甚至太许之事能够拿到证据,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董年之在背叛萧显宏之时,就定然为自己留下了退路,而无论他的退路是谁,在眼下这种节骨眼上,他身后的人都不会让我去安俞。”

毕竟留下她,就等于拿住了冯蕲州和廖楚修,甚至于整个镇远侯府和大半个京城的兵力。

无论董年之身后的人是谁,都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邵缙皱眉道:“那你觉得,董年之身后的人是谁?”

冯乔闻言淡声道:“不是四皇子,就是襄王,至于到底是谁,等他来了一试就知。”

董年之来的时候,山里已经入夜。

他带着兵将入了皇庄,便直接去见了邵缙,谁曾想却得了消息说邵缙和陈安都在冯乔那里,等他转道过去时,就见到冯乔那边房门打开,邵缙和陈安立于门前,好像一早就在等着他。

“邵统领,陈公公。”董年之上前。

邵缙颔首:“董将军。”

董年之看了眼里面,见陈安也在一旁,不由开口道:“邵统领和陈公公怎么都在这里?”

邵缙面色不变:“我妻子与廖夫人是手帕交,两人感情极好,廖夫人身上伤势未愈,我夫人即将随我回京不放心她,所以在里面与她话别,至于陈公公吗…”

他看向陈安,陈安在旁说道:“杂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留在这里伺候廖夫人,不得让她有任何闪失,得知董将军前来护送夫人前往安俞,杂家自然要在此候着,亲自将廖夫人的安危交托给将军才行,否则若有什么万一,杂家可是担待不起陛下的震怒。”

董年之闻言目光微闪。

之前听说永贞帝将陈安留在丰安山时,许多人还不解为了什么,后来见永贞帝启用了小卓子为贴身内侍,他们便以为陈安是犯了什么事情被永贞帝厌弃贬留在皇陵这边,可是这次永贞帝命邵缙回宫之时,却是连带着陈安一起。

永贞帝并没有放弃陈安,甚至还让他特意留下来照顾冯乔。

冯乔就算是廖楚修的妻子,冯蕲州的女儿,也不可能当得起圣驾之前的人亲自照看。

可观陈安神情言语,对冯乔很是恭敬,甚至隐约流露出一些忌惮,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董年之将怀疑放在心上,却没开口询问,只是对着两人说道:“邵统领,陛下的旨意是让你和陈公公即刻启程回京,我已经命人在外备好车马,二位可随时启行。”

邵缙开口:“不急,回程之事也不在这一时半刻,明天一早,我们随你一起下山。”

董年之闻言皱眉。

他来时便带着襄王准备好的那个女人,本来是打算在山中便将冯乔替换出去,下山之后就直接将人秘密送回京城,可是如果邵缙他们跟着,在两人眼皮子底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冯乔谈何容易。

他有心想要拒绝,可邵缙话已说的明白,他若再强行让他们先走,定会让两人起疑。

董年之只能收了话头,不再开口。

里头郭聆思与冯乔呆了一会儿便走了出来,跟董年之见了礼后,邵缙便带着郭聆思离开。

陈安对着董年之说道:“董将军,廖夫人身子不好,此行安俞定要好生照料,饮食衣宿,事事都要谨慎,切记轻慢不得。”

他说话间从怀中拿出块玉牌来,上面刻着‘永贞上圭’的四个字,他伸手将其递给董年之,“这玉牌乃是陛下回京前留下的,见此玉牌如见圣驾,董将军此行护送廖夫人前往安俞时,那翟家若不好相与,便将此令牌交于翟家。”

“务必不能让廖夫人受半点委屈,除此之外,董将军千万要护好廖夫人安全,若是她损伤半点,你我都担当不起。”

董年之看着陈安手上玉牌,脸色微变,陈安的话让他心头疑惑更重。

“陈公公,你为何这般看重于她?”

陈安摇摇头:“不是杂家,是陛下……”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仿佛有什么忌讳似得抿紧了嘴唇,转而将玉牌塞进了他手里,“反正董将军只需记得,好生照顾廖夫人便是,万勿得罪她。”

董年之还想再问,可陈安却根本就不给他机会,直接转身便朝着院外走去。

董年之看着手里的玉牌紧紧皱眉,总觉得陈安刚才话中有话。

他刚才话虽没说完,可那意思却很明白,看重冯乔的并不是陈安,而是永贞帝,而这种看重,甚至于足够让陈安对冯乔忌惮不已。

董年之已经收起先前那些小觑,心里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房中走出来个像是丫鬟的人,对着他微一行礼:“请问是董将军吗?”

董年之点头:“我是。”

“我家夫人请将军入内一叙。”

858 傻子

董年之是见过冯乔的,只是那时候冯乔还年幼。

当时她在宫宴上被昭平郡主伤了容颜,先是面纱遮面,后来就算露脸之时也因脸上有伤,所以他并不知道冯乔长相如何。

入到房内之后,董年之正想开口说话,可是一眼看到围着厚厚的披风斜靠窗前,面上带着病容,侧身对着门口的冯乔时,他整个人神色大变,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的萧元竺。

董年之满脸惊吓的上前半步,脱口而出:“八皇子?”

“嗯?”

冯乔回头,眉心微皱道,“董将军说什么?”

董年之看着她全脸,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子和萧元竺的不同。

萧元竺多年病弱,整个人都带着股病气,身上全是阴寒之气,而眼前的女子虽然脸色苍白,侧脸和眉眼与萧元竺十分相似,可她浅笑时却让人觉得温暖。

只是……

这冯乔的容貌怎么会这么像萧元竺?!

“董将军?”冯乔皱眉。

董年之强压着心头怀疑,开口道:“没什么,只是我方才眼花,将廖夫人看作了别人。”

冯乔好像真的没听清楚他刚才叫的什么,闻言摸了摸脸颊:“是吗?看来我这张脸还真挺有意思的,总是与人相似。”

董年之听着她这话只觉得古怪。

总是与人相似,难道除了萧元竺外,还有什么人吗?

他暗暗压下心头疑惑,对着冯乔说道:“廖夫人,陛下忧心你身上伤势,怕这山中气候湿冷不利于你养伤,所以特意命我前来护送你前往安俞修养。”

“此行一路多有颠簸,且路途之上恐不会停留,夫人若有什么需求可先跟我说一下,我会提前命人替夫人准备好到时好用。”

冯乔低咳了几声,低声道:“我没什么需要的,倒是董将军,你从京中而来,不知道京中如今是何情形,那陆云虎可有抓到,我爹爹和夫君可还安好?”

董年之听着冯乔的询问倒没觉得奇怪,毕竟那冯蕲州和廖楚修都是她至亲之人。

这丰安山中消息闭塞,突然见到京中来人,她不问才是奇怪。

想着如今冯蕲州和廖楚修都算是襄王的人,董年之出言安抚道:“廖夫人大可放心,冯大人和廖侯爷都很好,那陆云虎如今潜逃在外还未抓到,不过大皇子已因与柳家之人合谋行刺陛下之事,被废了皇子之位,终生圈禁。”

“宫中皇后已经被废除,陈品云连贬三阶,陈家已现倾势,如今宫中执掌宫权的是丽贵妃娘娘…”

冯乔闻言看着他:“丽贵妃?”

董年之开口:“陛下在前几日已晋封丽妃娘娘和云妃娘娘贵妃之位,并赐封四皇子诚王,九皇子元王,五皇子、六皇子也封了宁郡王和驰郡王。”

冯乔早就猜到京中会有变故,却没想到变故这么大。

她原本提着的心放松了许多,微侧着头看着董年之半晌,突然开口:“所以,董将军这是投奔了襄王了?”

董年之脸色猛的一变,没想到冯乔会说出这话来。

他连忙神色一凛朝着四下一看,见屋中只有冯乔主仆二人,未见其他人,他这才忍不住沉声道:“廖夫人说什么,董某不明白。”

冯乔闻言淡声道:“这朝中谁不知道董将军是大皇子的人,你妹妹董氏更是大皇子明媒正娶的皇子妃,董家身上早就刻上了大皇子的标识,大皇子被圈禁,连陈家都跟着倒霉,可你们董家却能安然如初。”

“董将军不仅没有受大皇子牵连,甚至还能叫陛下放心让你来此送我前往安俞,只能说明你早就已经背弃了大皇子府投奔了他人,甚至于这次大皇子会落到如此田地,都与你脱不了关系。”

“如今四皇子、九皇子虽然都已经封王,云妃也封了贵妃,可云妃性情软弱,晋升之事恐怕也只是因为九皇子先前在这里救驾的功劳,而除了他们之外,这次得利最大的便是襄王。”

“他除掉了大皇子,定然得了不少他手中之人,而后宫之权也全数落入丽妃手中,我想董将军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襄王吧?”

董年之脸色瞬变,紧紧看着冯乔。

他想要反驳,可冯乔之言句句都是真的,就好像她亲眼所见一样,让他根本解释不了。

董年之强压着心头震动,深吸口气说道:“廖夫人既已知道,我也不再相瞒,我这次前来,明为替陛下护送你前往安俞,暗中却是奉了襄王殿下之命,想办法救你脱困。”

“如今京中形势危急,陛下疑心冯大人和廖侯爷与北宁勾结,冯大人已被卸了官职闲赋在家,而廖侯爷也遭陛下猜忌,陛下想要用你来牵制他们二人,甚至逼他们就范。”

“王爷此次让我前来,就是想要将夫人救出去,解除冯大人他们的后顾之忧。”

冯乔听着董年之的话面上露出抹浅嘲:“如何救我?”

“我来时已经寻了一个与夫人容貌有些相似之人,届时只要将夫人与她身份交换,将她送去安俞即可……”

“那我呢?”

冯乔声音满是嘲讽:“你是打算将我好生安置,送我回我爹爹和夫君身边,还是将我秘密带回京城交给襄王,好让我成为他手中筹码,借此要挟我爹爹他们,全力助他争夺储君之位。”

“董将军,这就是你说的救我?”

董年之紧紧皱眉:“廖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冯大人和廖侯爷既然已经选择了王爷,王爷又怎么会借你要挟他们,如今冯大人他们身边皆是宫中的探子,将你送回他们身边太过危险,王爷也只是为了保你周全。”

“嗤!”

冯乔嗤笑一声,“他若真想护我周全,大可将我留在城外,这普天之下何处不能藏身,非要将我带回京城?不过是想用我牵制我夫君他们,说到底他和皇帝有什么区别。”

她说完之后却又突然笑了起来,面带冷嘲道:“不过董将军大抵是信襄王的,否则也不会这么蠢的答应他来这里,生生被人当了傻子。”

859 疑心

董年之脸色瞬变。

“你什么意思?”董年之脸色十分难看,“董某诚意相救,就算廖夫人不愿信任王爷,也不该如此嘲讽于我。”

“嘲讽?”

冯乔看着他冷淡道:“董将军认为这是嘲讽吗?”

“这满朝之中,知谋善计的不仅仅只有他萧闵远而已,先不说四皇子和李丰阑,就是我父亲和我夫君,他们谁是蠢人?如果偷龙转凤真的可行,你以为我还会留在这山中等你们过来?”

董年之紧紧皱眉,就听到冯乔说道:

“永贞帝命人围了这整个丰安山,我身边更全是他的人,明卫暗卫数百,山下更有数千营兵,你以为找个与我相似的人就能瞒得了多久?”

“你虽然背叛了大皇子未受他牵连,可永贞帝未必就不知道你已经投奔了别人,他敢让你来这里送我去安俞,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防备。萧闵远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可他依旧让你来此,要么就是将你们皇帝陛下当了傻子,要不然根本就是拿你来当了弃子。”

“一旦我失踪,永贞帝震怒之下,你第一个倒霉,而到时候他大可以用对付柳徵的办法,以你董家剩下之人要挟于你,让你一个人扛下所有罪过,而他就能将我握在手中,从此高枕无忧。”

董年之心中猛震:“你胡说什么,什么柳徵?!”

冯乔看着董年之:“董将军难道不知道,柳家之所以会有今日下场,就是因为你那位襄王殿下?”

“如果不是他,柳慧如腹中胎儿怎么会掉,如果不是他,柳徵又怎么会因为柳相成不肯替柳慧如出头,与你们董家清算而对柳相成心生怨恨,一手将他大哥柳弛送进了大理寺监牢?”

“如果不是他,柳弛怎么会暴毙狱中,如果不是他,蔡奇这个从不涉朝政的大理寺少卿,又怎么会突然被牵连出来?”

“董将军应该知道,永贞帝是因为审了蔡奇,才从他口中知道了柳家这些年谋算皇位,谋夺皇权,甚至意欲以先太子遗腹子将当今陛下取而代之的事情吧?”

“如果不是萧闵远暗中谋算,以柳家在新旧两帝交替之际也能自保的本事,那柳相成和柳家,怎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冯乔说话时看着脸色僵硬的董年之,低笑道:“柳徵虽然是柳家人,可对萧闵远也算是尽心竭力,萧闵远本可以除掉柳相成,留下柳徵和柳家为他所用,可你看看如今的柳徵在哪里?那柳家又是个什么下场?”

“你的那位襄王殿下,远比任何人都要凉薄,柳徵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

“你原就是大皇子的人,而你之所以投奔他,也是出自他的算计,你妹妹因他没了夫家,而你永远都背负着出卖主子的名声为人所不齿,萧闵远算计你这么多,又怎么可能不担心你知道真相之后反复而去全然信你?”

董年之被冯乔的话说的脸色铁青,猛的上前一步道:“你休想挑拨离间!”

“我何需挑拨?”

冯乔淡嘲:“永贞帝肯用你,想必是将禁军统帅的交给了你,可是这次邵缙回京之后,宫中哪还有你的位置?萧闵远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可他依旧让你来了这里,不过是存着物尽其用的心思罢了。”

“等我到了他手中,你便也没了用处,用你来承担永贞帝的震怒,对他来说没有半点损失,更铲除了将来的隐患。”

董年之心神颤动,肌肉不自觉的绷紧。

冯乔见着他眼中的犹豫,似笑非笑:“董将军若是不信,不妨仔细想想,我存在的作用知道的人不少,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能将我握在手种,便能拿捏住我父亲和夫君,得了他们的支持,可是你见这么长时间里有谁动过手?”

“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是四皇子想要皇位已非一日两日,他跟襄王在朝中斗的不可开交,李丰阑老奸巨猾定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替四皇子谋事,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动手。”

“董将军该不会真的以为,永贞帝将我困在这里,只是因为我能牵制我父亲和夫君他们吧?”

董年之听着冯乔的话,瞬间就想起了刚才陈安跟他说过的那些事情,还有来时山下看到的那数千营兵。

如果真的只是将冯乔当作人质的话,永贞帝怎么会因为冯乔身体不适,就命他带人亲自护送她前往安俞?

如果真的只是人质的话,那山下数千营兵,明里暗里数百护卫,还有陈安那满是忌惮、甚至于恭敬过了头的态度,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她能牵制冯蕲州和廖楚修?

董年之心中各种念头浮动,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惊觉,从他进入这房中开始,眼前这女子在提到皇帝的时候,便无半点敬意,甚至一直直呼其名,以永贞帝代替。

他目光落在冯乔的容貌上,看着她与萧元竺肖似的眉眼,心中闪过很多念头。

半晌后,董年之才有些艰难道:“不是因为这个,那是为了什么?”

冯乔看着他神色淡然:“董将军不是猜到了吗?”

董年之瞳孔微缩。

“你和先帝遗诏有关?”

如今能让永贞帝忌惮至此,怕也只有京中流传甚广的先太子遗腹子,还有先帝遗诏的事情。

李丰阑跟随永贞帝多年,他不敢动冯乔,定然是猜到了什么。

冯乔扬扬唇,并没有反驳董年之的话,更没有去告诉他完全想错了方向。

她只是微侧着头浅浅而笑,那副模样让董年之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

董年之震惊不已,脸上更是露出抹愤色,他手中紧紧握拳,有些狼狈的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再跟冯乔说话,走时不小心踢到了房门,他却依旧没有半点停留,那模样就像是身后的冯乔是吃人的野兽一样。

董年之走后,直至看不到他身影时,冯乔刚才强撑的气势才猛的衰退了下来。

她脸上骤然发白,捂着嘴唇就急咳出声。

860 试探

玲玥大步走到她身旁,用内力替她缓和着气息,急声道:“夫人,我去请季太医过来。”

“…不用…我,我没事。”

冯乔一边低咳,一边喘着气。

刚才面对董年之时,既要以言语相逼,又要用气势相迫。

董年之虽是武将,远不如李丰阑和萧闵远等人急智,可他也并非是愚蠢之人。

想要骗过他,让他对萧闵远生出动摇来谈何容易,他们之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神情都错漏不得,所以哪怕不舒服,她也必须强撑着不能露怯。

董年之一走,这股气一泄,身体顿时闹腾起来。

冯乔被玲玥扶着靠在引枕上,许久才缓过劲。

玲玥取了热水浸湿后的帕子过来,替冯乔擦掉眉眼间的脂粉,低声道:“夫人,您刻意仿照八皇子,让董年之猜忌你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暗指永贞帝困住你是与先帝之事有关,他会相信吗?”

冯乔的容貌和萧元竺其实并不太像,他们相似的只是眉眼。

两人气质不同,单独列开之时,除非是极为相熟之人,或是曾经见过萧云素容貌的人,否则很难将两人联想到一起。

要不然这么多年里,萧闵远他们与她相见,不可能察觉不出其中异常。

冯乔特意化了妆容,将病弱之色渲染的更重,甚至连穿着打扮、形容神态也刻意模仿,这才能让董年之见到她侧颜之时,几乎将她认作了萧元竺。

冯乔脸上被擦洗干净之后,脸上病弱之色便少了许多,她将手浸在热水之中开口道:“为什么不信?我跟他所说的话,哪一句不是真的?”

柳家之事本就是因为萧闵远而起,那柳慧如的孩子是他命人动的手脚,那柳弛也是因他挑拨柳徵才会入狱暴毙。

柳家因他落到今日困境,而他又借柳家之事算计董年之,让他对大皇子死心,再以贤君姿态招揽于他。

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萧闵远所为?

这其中的确有他们的身影,萧闵远也是因他们合作才对柳家下手,可外人却不知道这些,至少在董年之那里,萧闵远是绝对不会让他知道,他和他们曾经所做的交易。

董年之只会知道,大皇子倒后,得利最大的是萧闵远,而曾经帮过大皇子的柳徵,如今被关在狱中,生死不知。

性命攸关之时,便会多疑。

冯乔要的,就是董年之的疑心。

只要有了怀疑,她就有办法将这份疑心无限扩大,直到让他再也无法去相信萧闵远,更不愿意冒险将她送回萧闵远身边,让永贞帝动怒之下将他让自己当了萧闵远的踏脚石。

“那董年之那边,奴婢还需要做什么……”玲玥问道。

“不必,董年之会自己去找他要的答案。”

……

夜里,董年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闭眼时耳边全是冯乔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容易动摇,更不该因为个女子三言两语就对萧闵远生疑,可是他却怎么都压不住心中那些翻滚的思绪。

先前那些看似巧合的事情一件件的浮现在眼前,从最初襄王跟他示好开始,到后来与之相熟,再到大皇子与柳家联姻……他以前从未去细想过,可当他仔细回想着之前所有的事情时,就发现几乎每一件事情都能有人为的痕迹。

无论是柳家的落败,柳徵逼死柳弛,董氏和大皇子离心,还是他……

这中间每一件事情,都好像有一双手在暗暗搅动,推着他和大皇子决裂,推着他不得不靠拢襄王,为自己和董家谋取后路。

董年之越想越心慌,他猛的捶了下床板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才披着外衣走了出去。

山中大雨已经停了,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那些护卫手中火把的光亮。

董年之四处巡视了一遍,见到整个皇庄内外几乎都是护卫,而一路上他还隐隐察觉到暗处还藏着不少人,几乎将冯乔所在的主院守的密不透风。

他心中不安更甚,不由自主的去到主院,谁曾想去是在外面见到了陈安。

陈安手中提着灯笼站在拱门外,见到董年之的时候惊了一下,低声道:“董将军?”

董年之皱眉:“陈公公,这么晚了,你没休息?”

“杂家睡不着。”陈安叹了口气,才又看向董年之,“董将军呢,你从京中过来一路奔波,怎么也没休息?”

董年之摇摇头:“我也睡不着。”

两人相视无语。

片刻后,两人相携走出了主院,董年之才突然开口道:“陈公公,我有一事不明,想请公公指教。”

陈安疑惑道:“什么事?”

“陈公公为何对冯乔这般照顾?”

陈安脚下顿了顿:“还能为什么,自然是陛下看重镇远侯和冯大人,廖夫人是他们二人的妻女,杂家自然要多照顾,否则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镇远侯他们岂会善罢甘休,杂家自然也吃罪不起。”

董年之闻言停了下来,看着他:“只是因为这个?”

陈安笑了笑:“当然是,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董年之开口:“我还以为公公是知道她与先帝的关系,才会如此…”

“你说什么?”

陈安脸色微变,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他抬头看着董年之说道:“董将军可切勿胡言,什么先帝不先帝的,廖夫人是冯大人的女儿,怎可能与先帝有关?”

董年之看着陈安神色,心中急跳,面上却装作了然的模样说道:“是吗,那为什么陛下要将她送去安俞,难道不是因为先帝遗诏……”

“董将军!”

陈安声音尖利的打断了董年之的话后,却又怕惊动了外面的守卫,强压下来声音说道:“你不要命了?!先帝遗诏的事情也敢提及,你不想活了别拖累了杂家!”

董年之看到陈安这般激烈的反应,越发肯定了先前猜测,开口道:“所以冯乔真的和先帝遗诏有关?”

陈安脸色瞬变:“你诈杂家的话?”

他脸上铁青,像是被气得狠了,直接一甩袖子带着怒气道:“夜深了,董将军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杂家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861 困兽

A88??1?/??v??m???(}??i?@1?c?d?B???R~3SI???`c!R???e??公就这么走了,那之后若有人问起,我也只好说此事是公公告诉我的。”董年之在陈安身后开口。

陈安猛的回头,怒视着他:“你想找死,大可去说!”

董年之看着震怒的陈安缓声道:“公公何必动怒,董某自然不想找死,只是公公不与我说实情,我又怎么知道该避讳些什么?”

“陛下命我护送冯乔前往安俞,此去一路并不算安稳,冯乔如果真的身份有异,难保不会有人在半道上对她下手,我如果不提前防备,到时候应对不及让她出了事情,我难辞其咎,公公也未必能够逃脱罪责。”

“陛下的心思难以猜度,如果真到了倾亡之时,连累了公公与我一起遭罪实非我所愿之事。”

陈安闻言怒气微顿。

董年之上前两步低声道:“刚才是董某无状,不该冲撞了公公,只是我身后有妻儿老小,更有整个董氏一族,我如果因为不知真相而出了什么错漏,碰了什么忌讳,到时候陛下盛怒之下,我实在承担不起。”

“我想知道冯乔身份,也只是想提前避讳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免得祸及己身,还望公公能够指点一二,董某必有厚报。”

说话间他双手抱拳,给陈安作了个揖,脸上神色更是诚恳至极。

陈安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看着董年之迟疑道:“董将军,不是杂家不肯跟你说,而是此事关系重大,若是传出一星半点,便是滔天的祸事……”

董年之正色:“公公放心,董某知道深浅,也很惜命。”

陈安皱眉看他,半晌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廖夫人身上有先帝血脉,手中更握着皇室正统才有的东西,能让天下一呼百应,一旦她出事,冯蕲州将那东西拿出来,这大燕天下怕是乱了…”

他没将话说完,只是满是忧愁的叹了口气:“董将军,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够掺合的,杂家言尽于此,还有有关廖夫人身份的事情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往后别再提及。”

“夜深了,杂家明天一早还要下山,就不跟将军多说了,董将军好自为之。”

陈安提着灯笼走了,而董年之却还站在原地,神色难看至极。

虽然之前已有猜测,可是当从陈安嘴里知道事情真如他所想那样时,他心中却依旧难以平静。

他没想到,冯乔真的是先帝血脉,而且她手中筹码如此之大。

足以颠覆大燕江山之物,除却先帝遗诏,恐怕还有别的东西。

难怪永贞帝会这么看重她,又难怪永贞帝要在这个时候命他送冯乔去安俞。

表面上,他是怕她伤势难愈让她下山修养,可实则恐怕是觉得这山中已不安全,想要将冯乔送到他真正能全然掌控之地,让翟家和那数万驻军看守。

董年之心中各种念头翻滚,在夜色中站的浑身冰凉,才快步去了主院。

主院中护卫见到他来时,有些奇怪。

董年之只说有些东西忘了准备,恐要询问冯乔主仆,免得路上耽搁,那些人也没多问。

董年之入内时,就见冯乔并未休息,只是披散着长发靠在榻边。

她脸上虽还带着病容,可看起来比先前精神了很多。

见他进来,冯乔开口:“董将军有事?”

董年之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道:“廖夫人,董某如今之局,可有解?”

冯乔闻言没有说话。

董年之沉声道:“廖夫人先前与我说那么多事情,想必不可能是真的好心提醒我处境,你想要脱身,而我想要保全董家,如果廖夫人能够解了董某如今之局,保董家全身而退,我愿意助你脱困。”

冯乔听了他的话后摇摇头。

董年之心中一跳,脸上越发沉凝:“廖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就不想脱身吗?以你的身份,你该知道无论你去了安俞,还是落到襄王手中,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冯乔低声道:“我知道。”

“那你为何摇头?”董年之看着她。

冯乔闻言低声道:“我摇头,并非是我不想脱身,而是因为你。”

“董将军既然知道我身份,就该明白京中乱局皆是因我而起,我若是走了,先不说你瞒不瞒得过永贞帝,就说萧闵远那边,你要怎么跟他交代?”

“他让你来此将我带回京城,你却空手而归,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萧闵远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如果让他察觉到你对他起了异心,不用等永贞帝对你下手,他便会直接要了你性命,更不会留你身后董家。”

董年之张嘴想要说话。

冯乔说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一时半刻间奈何不了你?”

董年之点头:“我有襄王把柄。”

这段时间,他替萧闵远谋事,哪怕陷害萧显宏时,他都暗中留了不少证据,为的就是防备着有朝一日会被襄王卸磨杀驴。

冯乔闻言淡声道:“有把柄又如何,如果他根本就不给你将他拉下水的机会呢?”

“萧闵远的狠绝远超你想象,一旦他知道你背叛,他根本就不用亲自对你出手,他只需要将你偷龙转凤,将假的我送去安俞的事情捅出来,你以为永贞帝还会给你说话的机会?”

“哪怕你到时候说你是受他指使,又有谁信?”

“他半步没出京城,明面上更与你没有任何来往,萧闵远大可将此事推给诚王和李丰阑他们,就说是他们行陷害之计,这样既能趁机除了诚王,又能让你有口难言。”

董年之脸色微白,想起先前萧闵远的手段,不得不承认,冯乔所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他虽然投奔了襄王府,可是知道此事的全都是萧闵远的人,而表面上为了撇清嫌疑,他与诚王他们的来往甚至比跟襄王还要多。

以萧闵远的手段,如果真的出了事,他恐怕真的做得出来将他和诚王送做一堆的事情来。

到时候不仅不会将萧闵远拉下水来,反而能替他除了萧延旭。

董年之口中发苦,犹如困兽:“那我如今该怎么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

862 脱困

欢迎你!冯乔见他眼中隐隐发红,知道时机已到。

“当然不是。”

董年之抬头看着冯乔。

冯乔说道:“进退无路之时,就只有另开一条路,想要保全董家,就看将军敢不敢冒险了。”

董年之沉声道:“什么意思?”

冯乔眼中尽是锋芒:“如今永贞帝昏庸,京城乱局已起,先帝之事早晚都要解决,想要保全自身,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推新帝上位。”

“只有彻底了却此事,才无后患,董将军若敢一拼,只借这份从龙之功,便能保董家安然富足,二十年青云子孙荫贵!”

……

……

第二天早上,董年之带兵护送冯乔下山,随行的还有邵缙和陈安等人。

等到了山下,邵缙和陈安便启程回京,而董年之则是护送冯乔前往安俞。

永贞帝留下的暗卫、营兵全部一起随同,一路从未松懈,途径一处渡口之时,因冯乔伤犯了病,车队便停了下来,在渡口歇息半个时辰。

渡边的茶寮之中,曾经与尽欢闲谈,带着半边面具的男人却是突然一挥手,按住了想要动手身旁几人:“停下来!”

“怎么了?”

“有些不对劲!”

他们所在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刚才从马车中被扶下来,让季槐帮忙看诊的女子。

那人围着披风软脖,蒙着面纱,远远望去身段、眉眼都与他们所知的冯乔有几分相似,可是他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董年之奉皇帝的命令送人前往安俞,这途中必定不可能不防备有人下手,可是他们却偏偏在此处停了,未免太过蹊跷,而且那个女人身边没有尽欢,就连他们先前得知的那个叫玲玥的婢女也不见了踪影。

之前他们暗中观察过,那个婢女武功极高,一直贴身保护冯乔,决不离其左右。

冯乔若真去往安俞,那婢女怎会不与她同行?

那人沉声道:“先等等再动手。”

旁边几人按捺住了动作,命人全部待命不许动手。

那头冯乔下了马车之后,原本四散的护卫便围了上来,董年之将目光落在其中隐隐带头的人身上时,忍不住心中一沉。

这人他曾经见过,名叫丘梁,当初高峥奉永贞帝之命捉拿柳家的人时,便是此人带兵动的手。

董年之目光暗沉。

永贞帝果然在防着他。

“董将军,出什么事了?”丘梁开口问道。

董年之沉声道:“廖夫人身子不适。”

丘梁闻言低头,就见到冯乔双眼紧闭,脸上虽然蒙着面纱看不清容颜,可是额上却全是汗迹。

他紧紧皱眉,看向季槐:“季太医,廖夫人怎么样了?”

季槐低声道:“不太好,廖夫人伤势一直反复,又着了风寒,这一路马车颠簸根本就受不住,此时已有晕厥之像,恐怕不能再前行。”

丘梁闻言眉心更紧。

这渡口附近地势开阔,无处可守,如果留在这里,万一有人包围急袭,他们就只能成了瓮中鳖无处可退。

董年之像是也有此想法,沉声道:“季太医,陛下已传旨给了安俞说我们会尽快将廖夫人送过去,我们若在此休息,那边之人定会寻过来,到时候耽误了时间,大家都担待不起。”

季槐闻言顿时道:“可是廖夫人的身子的确经不起颠簸,如果将军执意要走,怕也只能该走水路,我瞧这里已是渡口,沿河而下便是安俞,如果走水路的话倒是可行。”

“这……”

董年之迟疑了片刻,看向渡河。

丘梁直接说道:“不行,走水路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季槐皱眉:“我看此地僻静,河间又无贼匪,况且有这么多侍卫随行,哪里不安全?”

“董将军,陛下走时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夫人安全,决计不能让廖夫人出任何事情,她现今本就体弱,此行路程又少说还有三日,若是颠簸到临安,我也无法保夫人周全。”

“你们若是执意要继续前行,到时候廖夫人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背这罪过,陛下要是问起来,我也只能实话实说。”

董年之闻言脸色变了变,而他身旁的丘梁也是脸色不好。

许久之后,董年之才拍板:“那就改走水路。”

“董将军不可!”丘梁沉声道:“若走水路的话,随行之人怎么办?”

董年之看了看身后乌泱泱的人群:“我也不愿走水路,变数太多,可是就像季太医所说,陛下在我临行之前,千叮万嘱决不可伤廖夫人半点,否则便提头去见。”

“你若不放心,便挑人与我一起乘船护送廖夫人走水路,其余人照常前行,安俞的渡口就在临江边上,到时候在那里汇合即可,我会命人先行给翟家的人送消息过去,让他们派人来接,路上小心一些,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丘梁听着董年之的话,见地上已然晕厥的冯乔,又想起高峥走前的吩咐,只能妥协:“好,我去寻船。”

董年之假装不知道他们不放心他,点点头应承下来,而丘梁则是出去顺游而上,片刻后便征召了渡口停着的一艘普通画舫。

那画舫并不算华贵,只有一层,可胜在地方够大,足以容纳二、三十人。

等到画舫停在渡口,丘梁并没有立刻让冯乔上去,而是亲自带着几个人上去检查。

船上只留了几个船夫,还有个看似像是富家老爷的中年男人和他的贴身小厮,船舱里面也十分干净,丘梁带人里外检查了一次,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见没有问题,丘梁这才又和董年之一起下了船,点了二十人随行护送冯乔主仆和季槐上了船,而其他人便被董年之吩咐着启程继续前往安俞。

外面的人走后,船舱里面,丘梁便让人将冯乔主仆送去里面的隔间休息。

船舱里的富家翁见到冯乔虚弱的样子,突然开口:“这位官爷,那夫人可是生了病?小人略懂些医术,可要小人帮忙看看?”

丘梁冷眼看他:“不必了!我方才已经与你们说过,今日的事情别问,别看,更不准多言,等到了安俞之后,我们自会离开,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富家翁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定不会多嘴…”

丘梁冷哼了一声这才准备吩咐下去,让随行之人守好画舫各处,却不想刚一转身,身后原本还唯唯诺诺的富家翁却是猛的暴起。

他身形敏捷的朝着丘梁扑去,一手扼住他的脖子,然后手中寒光一闪,在丘梁尚且来不及反应之时,便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扬手便将手中匕首疾射向另外一人,让其瞬间毙命。

“不留活口!”

一声冷喝之后,船舱中的小厮和船夫都纷纷暴起,各自朝着朝着剩下之人攻了过去…

863 想你

画舫之上形势瞬变,等董年之回神之时,跟他一起上船之人已经死了大半。

那几个动手之人出手狠辣,招招要人性命,眼见着之前朝着丘梁动手那人朝着他冲了过来,董年之连忙提剑还击。

他不敢松懈更不敢留情,手中长剑去势凌厉,可他根本就不是来人的对手,两人交手数招后他节节败退,直至被逼至船舱角落里。

董年之心中大骇,眼见着那人手中寒光朝着他额前袭来,他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时,不远处却传来冯乔声音。

“别伤他。”

那富家翁手中动作拐了弯,堪堪在他耳侧停了下来。

董年之急退了好几步,拿着手中长剑低声喘气,才发现跟他一起上来的侍卫全死了个干净。

船舱里满是血腥味道,而耳边被划破后的伤口隐隐刺痛,董年之抬头颤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楚修。”

冯乔也几乎同时出声。

原本站在那里如同杀神的男人身形一顿,下一刻就直接闪身到了冯乔身前。

他伸手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用力抱着她时双手甚至隐隐发抖,而靠在她颈侧的下颚更是绷得极紧。

“乔儿。”

冯乔听着他微颤的声音,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真切的感受到了他心中的害怕。

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个叱咤朝堂无所顾忌的男人,这个曾驱南逐北权倾皇权的男人,他两辈子的软弱都只有她一个人。

冯乔眼中通红,伸手环过他腰间时,脸颊紧紧贴在他剧烈跳动的胸口前,声音里也不由染上了些软弱之意,低低道:“我好想你……”

胸前的泪意烫的廖楚修心口发疼,他用力抱着冯乔时,恨不得能将她揉进了骨血里。

她的眼泪,她的思念,她的一句好想你,犹如寸寸蒲芒,将他整个人缠绕其中,哪怕就此溺亡也甘之如饴。

廖楚修将冯乔抱起来,一边朝后走一边对着船舱中人说道:“把外头那几个藏头露尾的人全部给我抓回来,生死不论!”

暗麟几人低声应了一声之后,走至船头后嘴里发出一声尖啸。

不过片刻,原本看似平静的渡头周围便出现了无数人影。

原本藏身于茶寮之中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人伏击,他们原打算等船至河中时再凿船劫人,可谁想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人包围。

他们察觉不对想要逃跑之时却已经没了机会,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些人便被暗营中人斩杀了数人,而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更是被挑掉了手脚筋,卸了胳膊和下巴,捆的严严实实的扔进了船舱……

……

后舱之中,廖楚修完全没心情理会外面的人。

他抱着冯乔过来,扯掉脸上的伪装后便想放下她替她检查伤势,可是冯乔却是紧紧攀着他脖颈,仰着头靠近他嘴唇毫无章法的亲了起来。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有些生涩的抬头软软的轻扫着他的嘴角和下颚,然后顺着那处而下,最后落在他脖颈的地方轻轻啃噬,让得他抱着她的手猛的一紧。

“乔儿…”

廖楚修声音沙哑,眼神泛红的避了开来,强忍着悸动低声道,“不行,你身上有伤……”

冯乔却是不依。

那天夜里事发之后,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逼着自己去应对所有的事情,她告诉自己不能软弱,不能后退,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也是害怕的。

她永远都记得那场梦里,她走之后廖楚修几近绝望的样子,记得他握着她的发簪到死也不肯放下的深情。

她怕她机关算尽仍旧逃脱不掉,她更怕她再也见不到他。

冯乔只觉得心里空落的厉害,她急切的想要用什么来证明她还活着,证明他就在她身边。

她紧紧贴在他身上,手指顺着衣领探进去轻抚着他的后背,仰头含住他喉结轻轻舔砥,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楚修,我怕。”

廖楚修只觉得脑中轰然炸响,灵魂都险些被她唇舌抽走。

他脊背僵硬了片刻,感受到身上那双作乱的小手,眼神暗了下来,下一瞬便直接将冯乔抱到了床前,将她轻放在床上之后覆身而上,低头含住她双唇哑声道:

“我来…”

……

船水游走,廖楚修的动作温柔至极。

他双手护着她,小心的避开着她的伤口,一遍遍的轻吻探入,低喃着“我在”,将她的声音全部含进口中,直到她累及了睡了过去,才低头轻吻着她眼角的泪水,将她抱进怀里。

看着她双眼紧闭的靠在他胸前,脸颊轻蹭着他,廖楚修心中涨的满满的,只觉得一颗心仿佛都要融化开来。

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如同发誓般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怀中的人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廖楚修并没有躺多久,等哄着冯乔睡熟之后,便起身替她检查身上的伤势,当看到她肌肤上那刺目的伤口时,他眼底满是煞气,却又是心疼至极。

他知道冯乔身上的伤势并不是留在山中才不能好转,有季槐在旁,玲玥手中又有最好的伤药,只要好生修养,定不会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这个样子。

她最初时想要骗过永贞帝将她留在山上,后来又要借伤势下山,所以她根本不敢让自己恢复。

廖楚修小心的替她重新清理了伤口,又取了伤药替她敷上,见冯乔吃痛的低吟出声,像是要醒来的模样,廖楚修连忙起身将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低声哄着。

“没事,我在…”

“疼…”

冯乔迷迷糊糊的拉着他衣袖。

廖楚修吻了吻她:“乖,我给你上了药,一会儿就不疼了…”

冯乔低低的应了一声,似乎能感觉到他在,眉心缓缓松了开来,她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别走…”

“好,我不走,你睡吧,我陪着你。”

外间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可是这一刻廖楚修只想陪着冯乔。

他将冯乔轻轻的放回枕上,然后和衣躺在她身旁,手中轻轻顺着她长发,轻吻着她眉间……

864 信任

冯乔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有些微暗。

她迷迷糊糊的睁眼,耳边还能听到浪涛的声音,抬头便对上了廖楚修的眼睛。

“醒了?”楚修侧身躺在她身边,伸手摸摸她脸颊。

“嗯。”

冯乔有些懒懒的蹭了蹭他的手,低声喃喃:“什么时辰了?”

她声音微哑,脸颊是醒后的红润,眼角眉梢还留着先前欢事后的痕迹。

廖楚修喉间发紧,眼中有些暗沉,可思及她身上的伤势,只能将那股子冒上来的热意压了下去,凑过去亲了亲她嘴唇:“快过酉时了。”

冯乔闻言清醒了些,忍不住说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廖楚修柔声道:“玲玥说你最近总是在半夜里惊醒,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刚才难得你睡的这么香,我就没有叫你?”

冯乔闻言靠着他:“我这几日总是做梦,梦到我死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屋子,不肯离开……”

廖楚修心头一紧,明知道冯乔说的是梦,可他却还是生起股恐慌来。

他不愿冯乔说这些东西,便伸手抱着她故意笑道:“所以你刚才是为了补偿我吗?”

冯乔脸色红了红,显然想起之前她主动痴缠的模样,她耳尖忍不住发烫,却没有如往常害羞时那样推开廖楚修,反而抱着他的腰,微仰着头轻声道:“那你喜欢吗?”

廖楚修微怔,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明明羞怯,却依旧抬头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伸手将她朝怀中一揽,下巴搁在她头顶,嘴里溢出低沉笑声。

“夫人这般热情,为夫甚是欢喜。”

……

两人在里面厮磨了一会儿,外间玲玥来敲门时,廖楚修才抱着冯乔起身。

他亲手替冯乔穿好衣裙,又替她整理好长发轻挽成髻后,这才开门开门放了玲玥进来。

拧了帕子替冯乔擦了脸后,廖楚修才说道:“你先在这里歇息,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些吃的,等下让玲玥给你送过来,董年之还在外头,我先出去看看。”

冯乔听到廖楚修的话,才突然想起董年之来,她不由有些暗自唾弃美色迷人,见了廖楚修之后居然忘了董年之跟她们一起上的船。

董年之本就是被她忽悠了才肯改了态度配合她,他心中本就不安,上来后这么长时间恐怕更是慌的不行。

冯乔拉着廖楚修说道:“我跟你一起出去。”

“你伤还没好。”

“我伤不要紧。”

冯乔轻声道:“我虽然猜到你们会在渡口动手,可是如果不是董年之配合,咱们也没这么容易得手。”

那个丘梁是高峥留下的人,从下山之后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如果不是董年之假意配合她“病重”一幕同意走水路去安俞,廖楚修他们想要劫下她就只能强行动手。

当时那么多营兵护卫,想要将她救出来定然会死伤惨重,更会惊动永贞帝他们。

冯乔说道:“董年之如今已经对萧闵远生了嫌隙,正是拉拢的机会,如果能让他彻底靠拢咱们,回京之后未必不是一大助力。”

廖楚修闻言迟疑了片刻,见冯乔坚持只能点点头:“好吧。”

廖楚修揽着冯乔去到前面的船舱里时,里面那些侍卫的尸体已经全部清理干净,连血迹都没有留下半点。

董年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情有些焦躁,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扔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董将军。”

冯乔轻唤出声。

董年之神情一震,连忙起身,当看清楚冯乔身旁站着的男人样貌时,忍不住瞳孔微缩:“廖侯爷,真的是你?”

先前冯乔唤廖楚修名字时,他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毕竟如今京中是什么情形谁都清楚。

永贞帝对廖楚修和冯蕲州忌惮极深,更是防的比什么都严,廖楚修虽然还握着兵权,可身边怕是处处都是探子,他这个不是应该根本就不敢离开京城才对吗?

他居然真的亲身涉险,来这里救冯乔?

董年之忍不住看着冯乔说道:“难怪廖夫人要让我在此处改走水路,原来竟是廖侯爷来相救,只是据我所知,京中和丰安山的消息早就断了,那丘梁绝不会让外人入内,你们是怎么联络上的,还能约得这般恰好?”

冯乔和廖楚修对视一眼,轻笑出声,“我们并没有提前约好。”

董年之瞪大了眼:“什么?那今天……”

“今天的事情不过是推测罢了。”

冯乔笑着道:“之前在丰安山中,楚修他们怕伤及我安危所以不敢动手,可下山之后,他们绝不会让永贞帝的人将我送去安俞。”

“我昨夜曾问过你从皇陵到安俞的地形,发现他们如果要想要救我,就只有三个地方最适合动手,第一个就是这里的渡口,第二个是虎踞山和临安之间的霞风谷,第三个就是安俞城外。”

“霞风谷地势狭窄,是前往安俞的必经之路,中途约有十里左右的山谷只能容十数人一起通过,护卫和营兵不能全数进去,能够方便埋伏和动手,而安俞城外已经靠近目的地,也是护卫最容易放松警惕的地方。”

“只是这两处虽然适合动手,却都难有全然把握,霞风谷地势狭窄,若然动手容易误伤自己人,而选在安俞城外的话,如果遇到翟家提前出来接应的人,动手之人不仅救不了我,反而会将自己赔进去,所以我料定楚修定会选在别人以为最不可能动手的地方。”

“这个渡口离丰安山不远,却地势平坦,易攻难守,旁边就是临江,只要能将人诱去江上,便能轻易脱困。”

董年之听着冯乔的话神情震动,不由看向廖楚修。

廖楚修开口道:“我不会拿我夫人冒险,霞风谷和安俞城外都不是好选择,渡口动手虽有隐患,但是我相信她定能想到我所顾虑之事,也会想办法将人诱去江上,暗中助我。”

冯乔闻言笑起来,抬头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伸手握着他的手,与她相视而笑。

865 活着?(一)

董年之听着两人的话时忍不住震撼,他原本以为两人是早就商量好的,所以冯乔才会让他改走水路,而廖楚修也才敢在这里伏击救人,可是他没想到两人居然根本就没有沟通过半点,只是单凭着夫妻间的默契和彼此的了解,居然就能做出这般冒险之事。

他其实是该生气的,气冯乔拿他冒险,这其中万一有什么变故,廖楚修并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者根本就没有选择在这里动手,他们上了船便错过了最好的营救机会,冯乔出事他也活不了。

可是当看着两人紧握着的手,还有在两人之间流淌的信任。

董年之默默被塞了一嘴狗粮,脸皮微抽搐道:“侯爷和夫人……果然恩爱。”

廖楚修牵着冯乔的手让她坐在一旁,闻言扬唇:“那是自然。”

董年之:“……”

冯乔见董年之无语模样,忍不住伸手拉了廖楚修一下,让他别秀的太过分。

廖楚修挠挠她掌心,这才收敛了笑容对着董年之正色道:“董将军,这次的事情还是要多谢你,我镇远侯府欠你一个人情。”

“廖侯爷,人情不人情董某无所谓,我只希望廖夫人先前答应我的事情能够作数。”董年之沉声道。

廖楚修之前和冯乔谈过,当然知道她答应了董年之什么,他直接说道:“你大可放心,我夫人答应的事情,就是我答应的,只要董将军能够如先前所说,将我夫人让你所做之事做完,我定保你董家无忧。”

董年之神色一震,“君子一言?”

廖楚修朗声道:“驷马难追!”

“好!”

董年之心头松了下来,对着廖楚修说道:“廖侯爷一诺千金,董某信你,廖夫人,我定会照你先前所说,将之后的事情安排好。”

冯乔轻声道:“安俞那边好安抚,翟家的人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我模样,如今高峥留下的心腹已死,我们会让人冒充那些人,将假的镇远侯夫人送过去,虽然骗不了太久,可是给我们三、五日应对的时间却还是足够的,难的地方,是京城。”

“襄王是见过我的,而且与我也算熟悉,你将‘我’送回京城之后,他定会亲自过去。我会让我身边的玲玥陪着假的冯乔与你回去,到时候有什么事情,玲玥自会应对,董将军还需从旁策应,切勿让他起疑。”

董年之明白冯乔的意思,点点头:“廖夫人放心,我明白。”

冯乔说完后,便让廖楚修应付董年之,而她却是单独去见了玲玥。

玲玥站在冯乔身旁,低声道:“夫人……”

“你可会怪我?”冯乔看着她,“我不敢留在萧闵远身边,却将你送去冒险。”

玲玥闻言摇摇头,“奴婢本是死士出身,侯爷心善,才让奴婢有机会伺候夫人,夫人待奴婢如何奴婢心中清楚,若有可能,夫人是绝不会让奴婢去冒险的。”

冯乔神色微暗,低声道:“这次回京,就是生死抉择之事,爹爹他们必会动手,而他们需要一个能替他们挡在前头的人。萧闵远心思谨慎,如果没有我在他手中,他绝不会相信爹爹和楚修会全力帮他。”

“我不会武,去了只是累赘,更会让爹爹他们束手束脚,但是我又需要一个人能够牵制住萧闵远,让他对被送去的人完全放心。”

萧闵远的心思不比他们弱,而那个人越到关键时刻,便会越多心。

玲玥跟着她数年,最为熟悉她的一切,且萧闵远更是见过她无数次。

只有玲玥守在“冯乔”身边,替“冯乔”跟他说话,才能降低萧闵远的防备,才能让他放心的去跟冯蕲州他们联手。

玲玥闻言说道:“夫人不必解释,奴婢都明白的。”

冯乔拉着她的手,“好生保护你自己,如果事不可为,就直接离开,我等你回来。”

玲玥点头:“好。”

董年之带着玲玥和两个假的冯乔离开,身边早已经换上了暗营中的二十余护卫,他们照旧乘船前往安俞,将萧闵远精心挑出来的人送到翟家手中,而送回京城那一个,则是从暗营中找的擅长易容之人,到时玲玥便会跟那人一起,被送去萧闵远的地方。

廖楚修揽着冯乔站在船头,看着那边船只远去,而冯乔看着夜色有些出神,低声道:“在担心玲玥?”

冯乔靠着他低“嗯”了一声。

廖楚修摸着她的长发:“玲玥是暗营中最出色的死士,否则当初我也不会挑中她来保护你,她武功虽不算最高,可只要无人拖累,她想要保住性命却是很容易。”

“你放心,萧闵远将她们接回京城后,绝不敢放在襄王府,到时候我会让人暗中保护她们。”

冯乔闻言这才放松了些,低声道:“好。”

两人在船头站了一会儿,才回了船舱处理起另外一桩事来。

那个带着面具的人被暗麟提着扔到了廖楚修两人身前,因为根本就未曾收力,那人落在地上时压到了伤口,疼得苏醒了过去,张嘴就想要发出吃痛的叫声,却因为被卸了下巴,只传来啊啊的叫声。

“冯长祗?”

冯乔看着那人的容貌,他半边脸被面具遮挡,而露出来的另外半边的确像极了冯长祗,难怪能够骗了尽欢。

她蹲在那人身前,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另外那半边“被毁”的脸安好如初,而且面具落下之后,那人原本与冯长祗有七、八分相似的半张脸瞬间降低了很多。

他脸型更宽,眉眼也窄,被遮着的那半边脸上还长着痣。

先前带着面具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当面具落下之后,很容易便能分辨他和冯长祗之间的区别。

“你们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去骗了我身边之人?”冯乔拿着面具起身。

廖楚修抬脚点在那人下巴上。

那人嘴里能发出声音后,顿时冷嘲:“什么叫骗,是她自己蠢,我不过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她自己就跳了进来。”

冯乔眼中暗色增长,不理会他挑衅之言,直接问道:“冯长祗在哪里?”

866 活着?(二)

那人神色微变,下一瞬顿时笑出声来。

“主子说的果然没错,原来暗中捣鬼的一直都是你,所有人都以为冯蕲州奸诈,廖楚修精明,却从没想过从头到尾暗中手脚的都是你。”

“不过就算你猜到了又怎么样,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知道那冯尽欢是什么把你的事情一件件的告诉我的吗?”

“她说你信她,她说你待她像亲妹妹,她想要救我,还蠢的想要将主子一网打尽,你调教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个蠢货,要不是她,我们的计划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没想到你还想找冯长祗,你果然就跟主子说的一样,是个心慈手软的窝囊废……啊!!”

那人话还没说完,脚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冯乔眼中发寒,脚下落在他被挑断了脚筋的地方用力一碾,顿时疼的那人惨叫出声。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萧沅卿如钻地老鼠躲了二十年,她也就只能养的出你这种惯会叫嚣的狗。”

廖楚修上前拉过冯乔,冷眼看着几乎快要疼晕过去,却依旧死死瞪着冯乔的男人,居高临下的对着他道,“你既然这么忠心你主子,想来是个骨头极硬之人,既然你不肯回答夫人的问题,那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处,本侯就成全了你的忠心。”

他对着暗麟说道:“把他拉出去,剔骨,血肉留着挂在船尾喂鱼。”

那人满是惊恐的瞪大了眼,张嘴就想咬舌。

旁边暗麟却是早有防备,上前一拳打在他下巴上,直接再次卸了他下巴。

那人顿时“啊啊”的大叫出声,脸上哪还有半点刚才的硬气,满脸惊恐的被暗麟拖出去后,不过片刻外间便传来他惨叫的声音。

那声音凄厉至极,廖楚修两人却都没半点变色,等听到那人的声音从刚开始的中气十足,到后来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彻底没了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暗麟才又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些血腥气,脸色也比往日更加冷酷一些。

“侯爷。”

“如何?”

“他全招了。”

暗麟低声说道:

“萧沅卿化名仇鸮,这些年一直和朝中一些人有所来往,她借着知道一些先帝和朝中老臣、乃至皇帝的隐秘,帮着不少人爬了上去,其中就有当年陷害禁军统领裘常林的范卓,原本的温家,还有朝中六部的一些人。”

“三年前,他们本就欲借八皇子成事,只是因为八皇子突然炸了忆云台,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更牵连了范家和所有他们暗中布置的棋子,范卓胆小,为保其命不肯再助仇鸮,再加上温家的事情让他们元气大伤,仇鸮逼不得已才暂时蛰伏。”

“这次仇鸮卷土重来,与柳家合谋,看似是为了冯大人和夫人,实则却是为了皇位。”

“他们手中有一封先帝遗诏,内容不知道的什么,但是柳相成手里的确是握着先太子萧青的遗腹子,现如今他们一行人藏身在柳家的一处秘宅,属下方才已经问过,这人也不知道那秘宅到底在什么地方。”

廖楚修和冯乔闻言面色平静,他们先前就已经猜到了暗中作乱的人是谁,此事自然不会惊讶。

只是冯乔听到萧沅卿那个化名,抬头:“仇鸮,哪个鸮?”

“鸱鸟之鸮。”

冯乔闻言顿时冷笑出声:“…呵。”

鸮同萧,为夜行之鸟,昼伏夜出,其性凶猛,夜间哀鸣之时,如同报丧。

萧沅卿给自己取这名字,不难看出她对萧氏一族和他们父女的仇恨,只是她从来都不是无辜之人,她凭什么怨恨凭什么报仇?!

廖楚修感觉到冯乔气息阴沉下来,伸手握着她的手,手中的温度传了过去,安抚着冯乔心中杀意。

冯乔缓了缓后,才开口道:“那冯长祗呢,可有问出他的下落。”

暗麟点头:“当年大火是八皇子所放,他只带走了冯熹,却将冯长祗留在了火场,后来冯长祗侥幸在大火之中捡了条性命,却毁了半边容貌,流落京郊被一户没有儿女的猎户捡到之后,留在了家中。”

“萧沅卿他们是在一年前遇到冯长祗的,当时已知冯熹化名冯尽欢在夫人身边,就将冯长祗带了回去,寻了与他相似之人模仿他,然后借此设下后来之局,想要将冯大人、侯爷以及夫人一网打尽。”

冯乔听着暗麟的话微垂着眼帘。

当年冯家那场大火,她曾怀疑了许多人,可一直都没有找到到底是谁放的火,却没想到是萧元竺。

她想起以前萧元竺的性格,还有他曾经对她的好,他放火烧了冯家,毁了伤她的宋氏和冯长祗,却独独救了与她感情最好的冯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如果冯长祗真的活着,并且对她心怀仇恨的话,当初他逃出去后为什么没有复仇,更没有去找过尽欢?

如果他放下了过去,后来又为什么要帮着萧沅卿他们来害她,让尽欢本可以遗忘的过去被翻了出来,让她本该拥有的安稳人生也因此毁了?

“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京城,被刚才这人关在一处别院中。”

冯乔沉默下来。

廖楚修看着她:“你想救他?”

冯乔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她的确想见冯长祗一面,甚至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哪怕只为了当初尽欢给她的那些萧元竺的东西,她也该替尽欢保住冯长祗的命,但是不是现在。

现在的她根本无暇去顾他们,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冯乔问道。

廖楚修低声道:“现在。”

画舫逆水而行,冯乔身子本就没大好,折腾了一通后就有些坚持不住。

廖楚修将她送回了房中,然后才叫过了暗麟。

“尽欢去了哪里?”

“回侯爷,她从夫人下山时就一直尾随在后,直到我们拿下外面那些伏击之人的时候,她才离开,属下瞧她离开的方向,像是去京城的,可要让人将她拦下?”

廖楚修听着暗麟的话面无表情:“不必,从今往后,她与我们再无关系,找人看着她,别让她坏事就行。”

867 太子

这一年京城的冬天格外的冷。

冬至前几日,宫中就已经开始忙着筹备冬至时要用的东西。

陈安从丰安山回宫之后,永贞帝就将他调回了身边伺候,半句没有提及皇陵那边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好像还和从前一样,只是陈安心中却清楚,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

萧金钰封王之后,整个人就忙碌了起来。

永贞帝默许了他和郭家的来往,暗地里更允了一些朝臣与他亲近之事,只是萧金钰虽然跟那些人来往,却半点不曾故意亲近,甚至有时候刚直的过头,好像完全不知道趁机为自己拉拢助力,反而大多都是和那些人商讨朝政上的事情。

永贞帝听到高峥回报的时候,既对萧金钰的单纯放心,可一方面却又对他的一根筋有些头疼,不得不更对他上心了几分。

六宫之权落在了丽贵妃手中,那本就不是个安份的主,几乎将宫中妃嫔折腾了个遍,每日请安不说,几乎快要将自己当正宫皇后来显摆,要不是萧闵远知道这些事情进宫训了她一顿,恐怕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永贞帝坐在一旁翻着书,云妃送了糕点过来,放下碟子时,露出有些红肿的手背。

永贞帝垂头时正好看见,神情不由一顿:“你手怎么了?”

云妃连忙缩回了手,用衣袖盖住:“没什么,就是不小心磕着了,陛下尝尝小厨房刚做的燕窝糕,能滋养身子,这银耳莲子羹也对陛下身子有益……”

永贞帝见她顾左右而言其他,忍不住皱眉。

云妃因为很少外出,身上的肌肤很白,尤其是一双手,指尖带着薄茧,可手背却是白腻,刚才虽然匆匆一瞥,可那红的有些下人的伤势可不像是磕到的。

永贞帝知道云妃向来不愿意招惹是非,直接拿着手里的书指向旁边的湘荷,沉声道:“你说。”

湘荷连忙低声道:“回陛下,娘娘的手是被烫的,早间丽贵妃娘娘让诸位娘娘请安之时,说我们家娘娘煮茶的手艺好,连陛下也夸赞过,便非得让她煮茶,后来娘娘沏茶给她时,她便故意弄翻了茶杯,烫伤了娘娘。”

“湘荷!”

云妃连忙回头低喝了一声,然后才回头道:“陛下,臣妾没事,姐姐她不是有意的…”

永贞帝闻言皱眉看着云妃,沉声道:“云妃,你与丽贵妃同品同阶,同为贵妃之位,你何故处处让着她?她这般欺你,你还要忍让?”

“臣妾没有忍让,姐姐她真的没为难臣妾,是臣妾没拿稳杯子才会烫了手……”

“行了!”

永贞帝听到云妃的话,看着她懦懦弱弱的模样,忍不住摔了手中的书册,“我知你性子好,也知你不愿与人为难,可是事事退让却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这端茶倒水之事乃是奴才该做的事情,你身为小九的母亲,堂堂贵妃,却这般在宫中与人低头,你叫人往后如何看待小九?”

云妃被训的脸色发白。

永贞帝见她那样子忍不住眉毛皱的更紧,扬声道:“陈安。”

外面的陈安快步跑了进来。

“陛下?”

“回御龙台。”

陈安愣了下,见云妃脸色苍白,眼中挂着泪,而永贞帝面色带怒,他不敢多说,连忙上前替永贞帝围着好了披风,又将厚厚的绒毯搭在他腿上,这才推着永贞帝身下的轮椅,将他推出了缀霞宫。

等出了缀霞宫门外,永贞帝没有让身后的侍卫抬着他,而是任凭陈安推着他朝前走着。

陈安有些不安,怕云妃做了什么吃罪于圣前的事情,坏了萧金钰的计划,可是他又不敢多嘴去问。

从皇陵回来之后,永贞帝待他虽然依旧和从前一样,但是帝王之心喜怒难辨,永贞帝曾对他起过疑心,便再难以将他当作贴心忠仆。

有些事情,永贞帝能说,他却不能问。

问了,就是找死。

轮椅碾在石子路上时咯吱作响,陈安小心避开有起伏的地方,免得摔了永贞帝,略有些吃力的将他推到了附近的凉亭时,永贞帝才开口让他停下来。

“陈安。”

陈安有些气喘,听见永贞帝叫他连忙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永贞帝淡声道:“你觉得云贵妃如何?”

陈安一怔,忙低着头道:“云贵妃娘娘心地善良,性情柔和,也不喜与人相争,除了必要的走动,奴才听说她几乎不踏出缀霞宫半步,这些年也甚少听说她与人交恶…”

永贞帝闻言微垂着眼帘,“你不觉得她太过软弱?”

他手上摸着断腿的地方沉声道:“她这性子,若只是普通人家也就算了,放在勋贵人家,如果家里和睦也无伤大雅,可如果要掌管后宫,甚至担当太子之母,岂不是会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前朝后宫向来都关系甚大,如果后宫不宁,有她这样的母亲拖后腿,小九怎能在朝中立足?”

陈安听着那句“太子之母”,心中猛的一跳,面上也毫不掩饰的露出震惊之色来。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所图,可他却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的从永贞帝这里知晓,他动了立太子的心思。

见永贞帝看着他,陈安像是强压着震惊说道:“奴才倒不觉得。”

“哦?”

“陛下您想,那些前朝后宫不睦,问题大多都出在帝王身上,帝王太弱,把持不住朝政,才会给了人可趁之机。”

陈安斟酌着言语,低声道:“九皇子仁孝,性子虽不够沉稳,也有些少年心性,可他却如陛下一样,绝不是软弱之人。陛下正当壮年,有您亲自教导,待洗净他身上蒙尘,他必能如陛下这般成为英明决断,惠泽天下的君王。”

“至于云贵妃娘娘…”

他顿了顿,“娘娘性情的确有些软弱,可却也不是拎不清轻重之人,况且九皇子身后云家势弱,云贵妃娘娘又不是强势之人,这样如果九皇子成为储君,云家才不会生出野心来,将来如果九皇子能得了陛下的心意登基,也不会出现后宫干政,外戚乱权之事。”

868 钟声

陈安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雷点,可有些事情却又非说不可。

云妃的确胆小怕事,如果换成寻常之时,她会成了萧金钰的拖累,毕竟如她这种人实在难以担当太后之尊,可现在却是非常之时。

永贞帝本就是强势之人,无论是原本的大皇子萧显宏,还是如今的诚王萧延旭,他们身后的陈家和李家已经让永贞帝厌烦透顶。

这些年,永贞帝借他们彼此牵制,从不愿让哪一方真正坐大,甚至心里头可以说从未想过要立那两人为太子,因为没有哪个皇帝会希望自己挑中的储君是靠着母族才能掌了朝政,更不会容忍外戚之权强于皇权,因为那是乱政亡国的征兆。

更何况永贞帝想要立太子,却并不代表他愿意放权。

储君之位若是落在萧延旭或者萧闵远头上,他们势必会牢牢抓住皇权不放,可是萧金钰却不一样。

这种情况下,云妃反而会成了萧金钰的助力。

果然,永贞帝听完陈安的话后,整个人陷入沉思。

陈安不敢打扰他,噤声站在他身后。

许久之后,永贞帝才开口道:“陈安。”

“奴才在。”

“去流华宫传旨,先太后祭期将近,朕看她这近来闲得慌,让她代朕抄写经文,每日前往佛堂替先太后诵读以尽孝道。”

陈安闻言连忙躬身准备应旨,只是他话还没出口,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钟声。

“咚——”

“咚——”

“咚——”

沉重的钟声从宫墙外传来,几乎响彻大半个皇宫。

永贞帝猛的抬头,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把手,而陈安更是脸色不安的看着那边失声道:“青龙钟?!”

青龙钟乃太祖开朝时所设,燕太祖乃是旧燕氏贵族出身,因前朝皇帝荒淫无道,害虐烝民,且后宫太后把权,前朝女相当政,皇帝却不顾臣民只知玩乐,导致天下战乱四起民不聊生而起义,后攻克前朝,创建大燕。

燕太祖英武,因怕其后辈出现如前朝之君,所以特效仿数百年前曾一统天下的晋朝留下青龙钟。

敲响青龙钟者,需受一百鞭刑,刀山火海之厉,若存活,便可上告君王,下告朝臣,状纸递上之后,六部三司,必须接审,连君王也不可例外。

陈安手心发抖,却不是怕的,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而永贞帝却是满脸阴沉,那只独眼之中闪过戾气,对着陈安寒声道:“立刻回御书房!”

……

皇宫之外,青龙钟响,那如沉睡之龙昂扬之声几乎传遍京中。

宫门外聚满了人,而安放青龙钟之地,则站着两人,一个是消失已久的柳相成,而另外一个则是宫中遍寻不获的陆云虎。

柳相成手持皇封圣卷,站在青龙钟安放之处,大声道:“我乃先帝旧臣,原凤阁阁老柳相成,曾奉先帝之命授业先太子,我本辅政之臣,却因知先帝真正死因而被迫退出朝堂二十年。”

“今日敲响青龙钟,乃是告当今圣驾永贞为夺皇权重器谋害先帝,残杀先太子,更因寻获先太子之子,皇长孙殿下萧权,以图皇位归于正统,并彻查先帝死因!”

陆云虎站于柳相成身旁,同样开口道:“我乃先帝旧臣,北宁守将陆云虎,曾随先帝征战天下,今敲响青龙钟,乃是告圣驾永贞残害忠良,为掩饰先帝死因,谋害先镇远侯廖承泽,并暗使原阳桧太守吴世军放西疆之人入关,牵制河福郡驻军,致使镇远侯与南征军数万人无兵力支援,活活被困死伏牛岭,葬身南越战场。”

两人的声音都是极大,或许是居高临下,连说了数次之后,几乎让得围拢的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宫墙之外安静的吓人,所有人都被两人之言所震惊,先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下一瞬便轰然炸响。

谁也没想到,这青龙钟数十年未响,如今一响,竟然是告皇帝的。

不仅是告皇帝,还掀出了先帝的死因和原镇远侯之死。

先前京中已有流言,暗中不断有人提起先帝遗诏和先太子遗腹子的事情,可是那毕竟只是流言而已,京中虽然人心浮动,可真正相信的人却是不多。

却没想到,真的会有先帝遗腹子,而且状告皇帝的还是之前被抄了家的柳相成,还有据说谋逆犯上将整个北宁圈地自治的陆云虎。

“他们说的是真的假的?”

“假的吧,那先太子要真的有什么遗腹子、皇长孙的,怎么可能等到现在才说出来,况且这事情都过了二十几年了,谁知道当年的事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们敲青龙钟了啊,我听说青龙钟可是要受刑的,不死才能上告,那一百鞭子能将人打死吧?他们总不能拿着这事来玩…”

“对啊,我也觉得是真的,你们没听说吗,当年先帝死后,新帝即位,宫中的皇子公主几乎死了个干净,如果真没问题,为什么要灭口?”

“至于现在才出来就更好解释了,新帝即位,那太子的孩子又还小,太子和先帝都死了,那些朝臣恐怕也都向着新帝,他们就算出来说了又能怎么样?如今那孩子大了,已经能够掌权,所以就想要夺回皇位了呗……”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这京里头,怕是要乱了!”

冯乔带着帷帽站在人群里,暗麟、衾九、葛千几人都护在她左右。

听着人群里越来越大的声音,看着几乎堵住了宫门的人潮,缓缓低笑了起来。

有些事情,总是要还的。

她没有在原地多停留,转身就朝后退了出去,然后拐过了墙角离开,去准备接下来的事情。

萧闵远站在另外一边的楼上,看着宫门前的发展正暗自含笑之时,一扫眼却看到人群里一闪而逝的身影,神色一顿。

“王爷,怎么了?”瑞敏正跟萧闵远商讨接下来的事情,见他神情不对,不由问道。

萧闵远摇摇头,收回目光:“没什么。”

“王爷,现在大势已成,咱们什么时候进宫?”

萧闵远听着瑞敏的话,看了眼群情愤涌的宫门前,低声道:“等召。”

脑壳疼

卡文了,怎么写都不满意︶︿︶,请一天假梳理剧情,我觉得我需要去吃顿火锅或者小龙虾啊串串什么的才能打通任督二脉…

好像要过端午节了,咸蛋肉粽好吃么?

《我就是如此娇花》脑壳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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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9 造势(一)

外界喧闹无比,永贞帝一个人闭门在御书房许久,才开口让高峥和陈安入内。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高峥沉声道:“宫门前聚满了人,城外七十二营都有调动迹象,镇远侯已经带人围住了奉天台,将柳相成和陆云虎护持在内,与邵缙、徐裕对峙。”

“微臣先前本欲以太祖留下敲青龙钟者受刑之事将人拦下来,可是柳相成手中握有先帝遗诏,黄绢明旨,若动他便等于对先帝不敬,而陆云虎…”

他顿了顿道,“廖楚修说,陆云虎所说之事攸关他父亲生死,更关乎那数万英魂冤归何处,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动他,待到查清事实真相之后,如果陆云虎所言有假,他亲自取他项上人头,以陆家满门来给陛下赔罪,任由陛下降罪。”

永贞帝手指死死握拳落在桌上,有假便取陆云虎项上人头,那如果是真的呢,他是不是就要取他的脑袋去给廖泊如陪葬?!

他伸手一把抓着桌上的砚台砸了下去,怒声道:“狼子野心!!”

陈安不着痕迹的倒退了半步,避开了险些砸在他腿上的砚台,脸上却是带着些惊慌道:“陛下,现在该怎么是好,那廖楚修带兵围了宫门,外面更全是城中百姓,若不应声,他会不会带兵闯进宫中……”

“他敢?!”

永贞帝猛的抬头看着陈安,眼中满是戾气。

陈安吓了一跳,连忙闭嘴。

永贞帝虽然怒到极致,却也知道如今形势已然至此,廖楚修既敢带兵围了宫门,就难保不会带兵攻入宫中,到时候他于宫中无援,难保他不会彻底掀了这皇位。

永贞帝不由狠狠咬牙,他原以为握住冯乔,便能牵制住廖楚修,却不想那厮居然完全不顾冯乔死活。

眼下邵缙、徐裕与其对峙,尚能牵制一、二,可若真是刀兵一起,廖楚修手中握着陆云虎和柳相成,哪怕真逆了天下,也能借先帝和廖泊如之事,洗干净所有污点,到时候再推着那个所谓的遗腹子登基,谁能置喙半句?

永贞帝毕竟为皇多年,虽然急怒,却也逼着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他伸手摸着断腿的地方,脑中思绪急转,片刻后沉声开口道:“陈安,立刻传旨,让冯蕲州入宫,另外招襄王、诚王、元王,李丰阑、郭崇真,邬荣,以及内阁诸人入宫觐见。”

“奴才遵旨。”

陈安慌慌张张的快步离开。

出宫之时,陈安走的小黄门,只是返回时那里已经被人堵住,朝中群臣本就因青龙钟响之事而震动,而一些早有预料之人大多都守在宫门附近。

宫中旨意一出,奉诏之人便都随陈安立于宫门之前,只是想要入宫之时却被廖楚修拦住。

“镇远侯,你这是何意?!”萧延旭大声道。

廖楚修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原本还想张嘴说他是不是想要造反的萧延旭顿时感被一股杀意锁定。

他整个人脸色一白,直接将后面还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然后瑟缩着嘴唇倒退了半步。

“青龙钟响,依太祖遗训,六部三司,不得避让。”

陈安紧紧咬着牙十分紧张的站在一旁,低声开口:“廖侯爷,此事自会解决,陛下也不会避让,只是杂家奉陛下之命,宣召诸位大人和王爷入宫,还请廖侯爷放行……”

廖楚修冷声道:“陛下即能传召,为何不愿接审,我等还在此候着,难不成陛下心虚,当年先帝之死和我父亲之事真与他有关,还是陛下想要违背太祖爷遗训?”

陈安不敢接话,只是看向身后那些朝臣,只可惜那些人无一敢开口。

谁都看得出来,今日的事情绝非偶然,否则怎么可能青龙钟一响,廖楚修便能带兵将陆云虎两人护住,他摆明了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甚至于极有可能掺合其中。

镇远侯府明显是已经豁出去了,要将此事一查到底,如果陆云虎和柳相成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怕是一个不好,这京城的天都要跟着变了。

这个时候,谁敢冒头?

周围百姓看着沉默相峙的众人,嘴里发出嗡嗡的议论声,都是低声说着今日的事情,而跟在陈安身后的朝臣之中,已有不少都额间冒了汗,甚至生出了退怯之意。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却突然传出一道冷沉之声。

“先帝之死尚未定论,老镇远侯之事也还未查明,你便如此阻拦诸臣入宫,违背圣意,到底是为了洗刷你父亲冤情,还是为了其他私心?”

廖楚修豁然抬头。

传出声音的那边人群连忙纷纷让开,就见到面色冷静的冯蕲州跟着一个脸色煞白,前去荣安伯府传旨的小太监一起走过来。

冯蕲州早被卸了官职闲赋在家,身上穿着的只是常服,简单的青色长衫,腰间挂着白玉之佩,神色冷然之间却是将场内那些穿着官服,却眼中露怯的人全都比了下去。

他缓缓走到廖楚修身前,身高比他低上些许,可周身气势却是迫人。

“岳父。”

廖楚修神色退让三分,低声道。

冯蕲州开口:“今日之事如何,自有六部三司定论,陛下就算要接审,也须得有朝臣在侧,你如此阻拦,事情并不能解决,反而会徒惹事端。”

“你既叫我一声岳父,便尊我为长,若你心中还记得我女儿半点,不想做那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辈,现在就让开,放我们入宫。”

廖楚修闻言脸色沉凝。

冯蕲州上前一步,沉喝:“让开!”

廖楚修紧紧抿着薄唇,眼底满是寒色,而冯蕲州半步不退,甚至隐隐逼身上前。

身后那些人都是忍不住替冯蕲州抹了把冷汗,更被两人之间对峙之时的气势吓得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半晌之后,廖楚修才开口,“我信岳父乃是忠义之人,定不会做与人狼狈为奸之事,今日我定要查清我父亲冤屈,还那数万将士一个公道,岳父以为如何?”

冯蕲州脸色松了下来,沉声道:“我知道。”

870 造势(二)

两人的声音并没有遮掩,周围所有人都听的清楚。

就见冯蕲州立于人群之中:“先帝之事尚且不论,老镇远侯和那数万将士却绝不能白死,我答应你,定会给你个交代。”

廖楚修沉着眼看着冯蕲州许久,这才道:“好,我信你。”

“侯爷!”

“廖侯爷!”

陆云虎和周围兵将同时开口。

廖楚修一挥手:“你们不必多说,我廖家数代皆为忠臣,为这大燕征战沙场、护佑百姓,我今日围城并非为了逼宫,而是只求替我父亲,替那些枉死的将士求一个公道。”

“我相信荣安伯乃是清明之人,虽不昭日月,却也绝不会与人同流,你们让开,放他们进去!”

廖楚修话音落下之后,周围那些原本以为他要造反的百姓都是怔住,下一瞬却都纷纷喧闹出声,而原本堵在宫门前的蒋冲等人迟疑了片刻,这才让开了一条路来。

“我就说镇远侯不可能会反,他如果真要造反,怕是早就直接带兵进宫了,哪还能在这里等着?”

“是啊,先前我还以为这廖家是想取皇位而代之,如今看来,他只是想求一个公道…”

“说起来我还记得老侯爷在世的时候,那一场战役死了好多人,满城皆是丧幡,那镇远侯夫人抱着老侯爷的棺木生生哭晕在了城门口,那个时候现在的侯爷还小吧…”

人群中有年龄稍大的人还记得当年场景,更记得那一场城门前贺兰君抱棺痛哭的场景,他隐约还记得当时的廖楚修还小,板着脸站在人群里,不声不响的,和如今场中锋芒毕露的男人完全不同。

周围人唏嘘不已,而冯蕲州一行人却是入宫。

冯蕲州走在最前面,陈安见状连忙跟上,而那些朝臣也不敢迟疑,纷纷紧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入了宫。

等进了宫门,所有人都是忍不住有些腿脚发软,而看向冯蕲州时,脸上不由都是带上复杂之色。

前些时日,冯蕲州被卸了官职之时,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喜闻乐见的,只因为他在朝中为人实在太过彪悍。

他油盐不进,谁的账都不买,谁的脸面都不卖,偏偏又位高权重,让人奈何不得。

这么多年,朝中与他交好的怕也只有郭崇真一人。

冯蕲州被贬,除了郭崇真担忧之外,朝中几乎无人替他求情,甚至还暗暗嘲笑风水轮流转。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遇到今日险事之时,替他们解围的,甚至出头与廖楚修对峙将形势稳定下来的,居然是已不在朝中的冯蕲州。

众人心思复杂,却都没说话,而是直接被陈安带去了御书房。

外面的事情已有人传到了永贞帝耳中,当得知宫门前的事情之后,永贞帝命其他人在外候着,单独传了冯蕲州入内。

冯蕲州见到永贞帝时,神色冷淡的跪下道:“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冷梆梆的声音让得永贞帝面色一沉。

从丰安山见到冯乔容貌开始,再到回宫这么长时间,永贞帝一直都没有召见过冯蕲州,他卸了他官职,让其闲赋在家,哪怕没了半点权利,冯蕲州也从未主动入宫问过他半句,更未曾为自己求过情。

永贞帝沉着眼看着冯蕲州,似乎想要看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可惜冯蕲州半点不惧,就那么面无表情的任由他打量。

“怎么,现在连一句臣都不愿意跟朕自称了?”

冯蕲州淡声道:“我已无官职在身,再称臣子难免逾矩。”

永贞帝微侧着头:“你在怨怪朕?”

冯蕲州面色冷淡:“不敢。”

“陛下乃是天子,天子行事本就从心而为,所以陛下明知道是有人算计于我,借陆云虎之事中伤我和我女儿,却依旧因我位高权重,且让陛下越来越难以掌控而疑心于我。”

“朝中容不下一人独大,更何况我女儿还嫁给了镇远侯,他手握兵权,而我又掌财政督察之事,若我们合谋,的确是会危及陛下江山,陛下因此免了我官职也属正常。”

“陛下能留我性命,保我荣安伯之位已属宽容,我不敢怨怼。”

冯蕲州的话语中并无嘲讽,哪怕是在提起永贞帝明知道他遭人陷害,却还是因为疑心而卸了他官职的时候,语气也是平淡至极。

他好像真的没有怨怼,只是那冷静的模样才是最大的嘲讽,让的永贞帝犹如被扇了一耳光。

冯乔和廖楚修的婚事是他逼着赐下的,廖楚修的兵权是他亲手给的,两家之好是他促成,可到头来疑心的依旧是他,而他也的确曾经因为疑心想过要杀了冯蕲州以绝后患,后来不动手,不过是因为没有把握罢了。

冯蕲州好像将什么事情都看得明白,甚至连他的心思也猜的一清二楚,让他好像脱了衣服站在他面前一样,连半点心思都藏不住。

永贞帝深吸口气说道:“你先起来。”

冯蕲州起身立于一旁。

永贞帝看着他:“你我君臣已经多年,朕知你是这朝中心思最为通透之人,朕先前待你如何你该明白,虽疑心与你,也想对你削权,可朕却从未真的动你性命。”

“如今廖楚修狼子野心,柳家惑言朕谋害先帝,那陆云虎不忿朕对北宁之事污蔑于朕,京中人心惶惶,朝中更不安稳,朕不想让大燕江山毁在朕的手中。”

冯蕲州闻言微垂着眼帘没说话。

永贞帝深吸口气说道:“朕知你心计颇多,先前之事的确是朕多疑,朕只想要你帮朕一把,你也应该不想看到皇权倾覆之下,战乱四起,以致天下民不聊生吧?”

冯蕲州紧抿着嘴唇片刻,才开口道:“陛下既说是污蔑,便开三司会审,让宗亲陪同,如若是假,自然能真相大白,届时廖楚修便无理由起兵,这天下也乱不了。”

永贞帝面色一僵,沉下了脸。

他怎可能开审,柳相成和陆云虎敢敲青龙钟,手上定然握有证据,若是开审,岂不是要将当年之事全数掀了出来,到时候他怎可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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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1 反了

永贞帝定定看着冯蕲州,就见他就那么回看着他。

他此时哪还不知道,冯蕲州十之八九是知道了什么。

永贞帝有些恼羞成怒:“冯蕲州!”

冯蕲州见他动怒,这才收回目光:“陛下,你所想无非是将这次的事情遮掩过去,可是陛下应该清楚,无论是柳相成还是廖楚修,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柳家被陛下杀的几乎子孙尽绝,柳相成只有将先帝之事翻出来才能保他自己性命,而廖楚修本就性情狠绝,镇远侯府效忠大燕数代,他父亲却因被人迫害而亡,他自然也不可能放过真凶。”

“如今青龙钟已响,满城百姓皆知他们围宫到底是为了什么,陛下想要不付出代价便将此事平息,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强行派兵镇压,血洗京城,只要将知情之人全数斩杀,让其他人闭嘴,宫外困局自然可解。”

永贞帝闻言沉声道:“你以为朕不想?”

他何尝没有想过派兵强行镇压,又何尝没有想过武力屈服。

可是如今京中兵力有一半都在廖楚修手里,邵缙和徐裕联手也只能堪堪拦住他而已,京中城门已闭,城墙上四处都是兵将无法进出,想要传讯出京,去安俞、皇陵等地调派临近京城的驻军前来支援,根本就不可能。

而单凭京中兵力想要镇压乱局却不可行,若是动起手来,谁输谁赢尚且还不知道,到时候搞不好杀红了眼,再被人浑水摸鱼,怕不等廖楚带兵进宫,他就死在别人手里了。

永贞帝从来都不小看人的野心,而他更清楚在皇位的诱惑之下,人的野心足以支撑他做出任何铤而走险的行径。

往日京中太平,自然没有什么人敢当出头鸟朝他动手,可如今有廖楚修在前面顶着,谁敢肯定会不会有人趁机要了他的命?

到时候只需要将他的死嫁祸在乱军头上,然后再以勤王之名铲除逆贼,事后名正言顺的登上这皇位?

如果不是赌不起,他怎会来找冯蕲州?

冯蕲州早知道永贞帝不敢赌,见他脸上怒色冷淡道:“既然陛下觉得此路不行,那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什么意思?”永贞帝皱眉。

冯蕲州说道:“柳相成和陆云虎虽然同时敲了青龙钟,但他们所告之事完全不同,青龙钟响,朝中就定要接审,可到时候到底是先审哪一桩事情,却不是他们说了算。”

“先帝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几年,柳相成就算有遗诏和先太子遗腹子,那也并不能代表什么,如果不是京中大乱,他们趁了廖楚修的势,哪怕他们站出来,又有几个人会相信那东西当真就是先帝留下来的。”

“陛下想要解决眼前困境,就得先解了宫外围城,只要能让廖楚修退兵,甚至能让他帮着陛下平定乱局解了这次的局,那柳相成又还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冯蕲州神色浅淡,吐出的话却是让永贞帝神色动摇。

“先帝已经死了二十几年,朝中老臣就只剩下那么几个,谁敢冒着杀头的危险来替柳相成作证?谁又能证明他手里的那个遗腹子到底是先太子的儿子,还是他柳家想要谋逆篡位而养出来的棋子?”

“陛下应该清楚,如果真要论起来,哪一个开国之君不是从乱贼而起,哪一个皇朝的建立不是踩着尸山白骨,所谓的皇室正统,从来都是胜者所言。”

永贞帝却是面色不断变化。

他当然知道冯蕲州说的在理,只要能握了兵权,能安抚了廖楚修,将京中形势扭转,那柳相成手中所谓的先帝遗诏,还有萧青遗腹子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

当年先帝死后,那几个骨头硬的老臣早就已经没了,能留下来还在朝中的,大多都是贪生怕死的,只要他能握的住形势,那些人就绝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替柳相成作证。

至于那个遗腹子,谁能证明他真的是萧青的儿子,随随便便找一个人便来冒充皇室子孙,谁信?

可是……

想要安抚住廖楚修哪有那么容易。

当年廖泊如的死是他一手促成,那西疆之人也是他命人所放。

如果要追查真凶,他定然逃不掉,枉杀忠臣良将,坑害数万将士,那罪名又能比弑杀先帝轻的到哪里去?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冯蕲州抬头:“陛下想要什么办法?是想让我将廖楚修骗入宫中坑杀,还是借我的名义让廖楚修束手就擒?”

永贞帝脸上一僵。

冯蕲州扬唇淡讽:“陛下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如果真有那能力,又岂能任由我女儿落在陛下手中而无能为力?”

“当初陛下逼着我嫁女,一道圣旨将我女儿送进了镇远侯府,如今廖楚修明知道我女儿还在陛下手中,却依旧带兵围宫,甚至完全不顾我女儿生死,陛下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眼中从来就没有过我这个岳父。”

“他放我入宫,不是因为我是他长辈,更不是因为我女儿,而是镇远侯府忠贞数代,他不愿意背了谋逆之名,更不愿意让本是忠臣的贺兰家蒙尘。”

“他哪怕真要起事,他也要站在有理的一方,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替父报仇,替先帝和先太子洗刷冤屈。”

“陛下觉得这种情况下让我骗他入宫,可能吗?廖楚修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永贞帝被冯蕲州看穿了心思,不由有些羞恼。

“冯蕲州!”

冯蕲州抬头:“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

永贞帝看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牙痒,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没等永贞帝开口命人进来,就见到高峥面带惊容的冲了进来。

“陛下,北驿八百里急报,陆家将镇北军一分为二,陆锋已经带着其中一半兵力朝着京城而来。白安兵力也有所变动,贺兰沁领兵北上,已至曲宁……”

“什么!”

永贞帝猛的抬头。

高峥脸色十分难看,往日冷静的脸上也压不住的露出些慌乱来,对着永贞帝急声道:“陛下,他们反了。”

872 出头

永贞帝脸上头一次露出惊慌之色。

他虽早有预料,此事难以平息,更知道这其中定还有别的乱子,可却也没有想到陆家和贺兰家居然会同时动手。

贺兰家离京城尚远也就算了,就算他们带兵疾行也需要数日时间,而且贺兰明泉也不是个不顾天下的疯子,可是北宁却不同。

北宁距京城本就不远,那陆锋早前又是萧元竺的人,他曾在丰安山上对陆云虎斩尽杀绝,如果让陆锋带人到了京城,而京城乱局还未解,到时候大战一起,就算他还想要压下所有事情怕都难了。

永贞帝强压着心头惊怒,沉声道:“高峥,立刻去传襄王等人进来!”

萧闵远等人站在御书房外等了很久,冯蕲州已经进去了小半个时辰,里面除了隐约的怒喝声,听不清楚永贞帝和他在说什么,直到高峥匆忙入内之后,他们才从随行的太监嘴里得知陆家和贺兰家反了的事情。

所有人都是面露慌色。

萧延旭站在萧闵远身边:“三哥,你说这次的事情,父皇到底会怎么解决?那廖楚修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带兵围宫…”

萧闵远冷眼回视,怎么会听不出萧延旭话中的试探。

他嘴角轻扯,如果老镇远侯真的是被永贞帝害死,以廖楚修的性子带兵围宫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他还并没有冲进宫里来,只是围了宫门而已。

只是有些话他心中清楚就行,这里是御书房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萧闵远自然不会去帮“逆贼”廖楚修说话。

萧闵远避开了萧延旭前面的问题,只是淡声道:“圣意难测,我一向不会讨父皇欢心,他的心思我又怎么猜的到,倒是四弟经常行走于圣前,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萧延旭被萧闵远的话堵得瞬间难堪,只觉得萧闵远是在嘲讽他那一日被人扔出御龙台的事情。

他气得脸色泛红,却只能咬牙切齿的瞪着萧闵远。

萧闵远却只是冷笑了一声,眼底划过嘲讽,对于萧延旭的怨恨完全不放在心上,他转头就看见旁边像是在发愣的萧金钰,伸手拍了他一下。

“九弟。”

“啊?”

萧金钰双目放空,被他拍了一下才回神:“三哥怎么了?”

萧闵远见他这副呆愣模样眼中微闪:“你怎么了,怎么在发呆?”

萧金钰闻言低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父皇真的会做那些事情吗?三哥你说,那先帝爷,还有廖老侯爷,真的是父皇做的吗…”

“九弟!”

萧闵远听着萧金钰居然大咧咧的直接就将这些话问了出来,顿时一惊,他连忙打断了萧金钰的声音,抬头看了眼身旁,见其他人都没有留意这边,这才拉了萧金钰一把,沉声道:

“你不要命了,这些事情也敢随便乱说?”

萧金钰脸色微白,有些无措。

萧闵远见他这样子,心中松了口气,也放下了对他最后的防备:“小九,不管如何,父皇都是父皇,是这大燕之主,有些事情你不必管对错,更不必管真假,你只需要记得谨言慎行四个字。”

“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本是担心父皇,可若是让旁人听了歪曲了其意,以为你对父皇不满,将之传到父皇耳中,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你也不小了,更已经封了王,父皇对你甚是倚重,你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孩子气了。”

萧金钰闻言低垂着头半晌,才呐呐道:“三哥,我知道了。”

萧闵远拍了拍萧金钰的肩头,低声道:“这次的事情你别冒头,你性子单纯别被人钻了漏子,如果有什么事情三哥会帮你。”

萧金钰闻言感激一笑:“谢谢三哥。”

里头高峥出来传他们入内时,萧闵远和萧金钰已经一副十分熟络的样子,萧闵远像极了体贴弟弟的好兄长,而萧金钰则是尽职尽责的扮演着那个不知世事,单纯冲动的九皇子。

所有人入内时,就见到冯蕲州站在一旁,而上首的永贞帝神色十分不好。

“今日的事情你们也看的清楚,廖楚修带兵围城,北宁和河福郡传回消息,陆家已反,贺兰家虽还未明反,却也已经派人带兵北上,想是入京增援廖楚修。”

“诸位爱卿都是朝廷栋梁,对眼下困局可有办法。”

下面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

半晌后,李丰阑才有些迟疑道:“北宁、白安,皆是我大燕边关重地,陆家和贺兰家私自调兵来京,定有反意,如今京中乱成一团,如果不赶在两边之人入京之前平定京中叛乱,调他城兵力来援,怕到时真会无力回天。”

“臣附议,廖楚修乃是乱臣贼子,以兵力围宫相迫,看似为其父申冤,实则却是以武力相胁,陛下须得尽快命人将其拿下才是。”

“臣也同意,陛下可命人擒住陆云虎和廖楚修,借以威胁陆家和贺兰家之人,到时候只要再调兵增援,定能解了京中困局。”

周围其他几人也都是纷纷开口,说的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永贞帝听着下面那几个文臣的话,一口气堵在喉咙口,猛的一拍桌子怒声道:“擒杀,谁去?李丞相去,还是陈阁老?瑞阁老?还是你们几个?”

那群刚才还说的口沫横飞的大臣集体噤声。

永贞帝满脸铁青,扭头看到冯蕲州带着轻嘲的神情时,更是险些吐血。

萧闵远在下面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父皇,以如今京中形势,想要如各位大人所说强行镇压根本就不可能。”

“先不说廖楚修手中握着京中过半兵力,刀兵一起,胜负谁也说不清楚,就只是关于陆云虎和柳相成,一旦父皇命人动手,就等于是直接承认了他们所说的那些事情,到时候外人只会以为父皇心虚,所以宁肯大开杀戒也不敢直面他们。”

“就算这次能压得住廖楚修,将其擒杀,将来也难保不会有人再借此事行谋逆之举,而且诸位不要忘了,那陆家和贺兰家所在的地方,如果他们若真的不管不顾撤了边关兵力,南越、戎边又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873 立储?

周围人色变。

永贞帝看着萧闵远:“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萧闵远沉声道:“儿臣觉得,就目前来看,与其拼的你死我活,倒不如以退为进,暂时先如了廖楚修的愿。”

“眼下京中危机,皆是因廖楚修围宫而起,只要能平息了廖楚修这边,稳住京中局势,贺兰家自然没有理由再动手,至于陆家,到时候将陆云虎握在手中,他们又怎敢有什么异动?”

“况且只要廖楚修愿意平息干戈,重新归顺,那柳相成便不足为惧,届时父皇也能传讯出京,只需调动皇陵、安俞驻军来援,便能轻易解了京城之困,又何需惧怕那陆家之人?”

永贞帝听着萧闵远的话,猛的抬头看向冯蕲州。

萧闵远刚才所说的这些,竟是和冯蕲州先前所说的一模一样。

想要平息廖楚修之事,就只能接了陆云虎的状子开堂会审,哪怕能推出个替死鬼来,可偏听偏信害了忠臣良将、致数万将士枉死的他也逃脱不过罪责。

到时候想让廖楚修心甘情愿的撤兵,就必下罪己诏,昭雪廖泊如,而下过罪己诏的皇帝又还怎么可能安坐在皇位之上,想要保住萧家的皇权,平息军中怒火,就定要立储君,传位太子…

原来冯蕲州算计的,在这里。

原来他选择的,居然是襄王!!

下方诸人之中,也有不少人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一时间都是看向永贞帝。

永贞帝把持朝政不肯立储,哪怕身残之后依旧不肯退位,朝中为了储君之事早就争执不休,几位皇子之间更是暗潮涌动,大皇子去后,如今朝中有力争夺储君之位的就只剩下襄王和诚王。

李丰阑不由握紧了手,看着长身而立的萧闵远,心中隐隐浮现出不安来。

永贞帝深深看了萧闵远一眼,才沉声开口:“你们先出去。”他顿了顿,“襄王留下。”

“父皇。”

萧延旭瞬间一惊,下意识的不愿意让两人在这时独处。

李丰阑却是赶在他开口之前,上前一步打断了他,沉声道:“臣等在外面等候陛下吩咐。”

萧延旭几乎是被李丰阑强拉着出的门,等到了御书房外时,他顿时压低了声音急声道:“外公,你拉我做什么,老三最是奸诈,这个时候让他跟父皇单独在一起,万一让他得了父皇的青睐怎么办?”

李丰阑看着到现在都还没想通关键的萧延旭,头一次露出失望之色。

他往日总以为,萧延旭才智虽不惊人,可也并不蠢笨,他好学多思,再加上有他的教导和辅佐,他绝不输给其他皇子。

可如今一看,才发现其中差距。

萧闵远自始自终就算计在前,就算先前没有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可永贞帝单独召见了冯蕲州,如今又单独留下了萧闵远,再加上刚才萧闵远的那番话,就足以让人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可是萧延旭却到了现在,都还没有抓住重点,只单纯的不想让襄王在永贞帝面前露头。

李丰阑对着萧延旭摇摇头,一时失了跟他说话的兴致。

不是他不想帮他,而是他已隐约察觉,有些事情已无回旋之力。

李丰阑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冯蕲州,忍不住上前了两步低声道:“冯大人好手段。”

冯蕲州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各为其主罢了。”

……

所有人退出去后,御书房中就只剩下永贞帝和萧闵远两人。

永贞帝沉着眼看着萧闵远,像是在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儿子。

他一直都知道,萧闵远是他所有儿子里面心计最出色的一个,他心性狠辣,性子凉薄,又有手腕,这些年不靠着母族没有半点倚仗,却硬生生的爬到所有皇子的上面。

而如今,他能说动冯蕲州为他所用,单就这一点,就是其他人比不上的。

“朕真是小瞧了你。”

萧闵远闻言没有说话。

永贞帝沉声道:“你如何说动冯蕲州为你所用的?”

萧闵远开口:“儿臣不明白父皇所言。”

“呵……”

永贞帝冷嗤一声,“朕不是傻子,这京中形势若说有一半是陆云虎和柳家所为,想来另一半就出自你手,你虽性子凉薄,却也想不出这么阴损的计谋,更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能教你做出这种事情的,怕也只有胆大包天的冯蕲州。”

“他一向不为人驯服,心中丘壑更比天大,你到底是拿什么说动他的,竟能让他同意帮你,甚至不惜挑起京中乱局,来逼迫朕立你为储?”

萧闵远见永贞帝戳破了他和冯蕲州的那些事情,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儿臣与冯乔有旧,父皇命人送冯乔前往安俞时,儿臣已将她带回京城。”

永贞帝神色微震。

原来是冯乔。

竟然是冯乔!

他想过萧闵远许了冯蕲州功名利禄,许了他富贵荣华,许了他将来封王拜相,位极人臣,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冯蕲州选择萧闵远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冯乔!

那个像极了萧云素的女子!

脑中思绪不断闪烁,很多过往的事情渐渐浮现出来。

温家的倾颠,吴家的灭亡,柳家走到今日的残破,还有他的儿子们在朝中搅弄的风云……

那些看似毫无联系的事情剥掉外壳之后,留下的却是千丝万缕紧紧缠绕的谜团,而当知道萧闵远说出冯蕲州为了冯乔投奔他时候,永贞帝只觉得一道灵光划过,那些事情里隐隐浮出一条脉络来。

永贞帝紧紧抓着断了腿的膝盖上,猛的仰头大笑了起来。

“好,好一个冯蕲州!”

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

萧闵远站在下方,看着永贞帝那突如其来的大笑,只以为他是在嫉恨冯蕲州帮他,他立在圣前沉声道:

“父皇,儿臣并无逼迫您退位之意,只是您也知道,相成和陆云虎那边定会咬死先帝和镇远侯的事情,绝不会善罢甘休,冯大人所为虽有些失当,却也是为了我萧家皇室延绵。”

“父皇可以放心,儿臣定会好生处置这次的事情,必不叫父皇受半点罪过,等事情了了之后,儿臣会好生伺候父皇,让您在御龙台颐养天年。”

874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永贞帝看着再不掩饰野心的萧闵远,看着他像是笃定那皇位非他莫属,整个人在他眼前再无半点遮掩,眉眼间尽是志得和锋芒,那独眼之中划过抹嘲讽。

他不由侧着头低笑了一声。

萧闵远忍不住皱眉。

“父皇笑什么?”

“朕笑我萧家传承数代,到你这里倒是出了个人才。”

萧闵远心中微跳,总觉得永贞帝的话意有所指,他忍不住抬头看着他,可是永贞帝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就直接开口说道:“朕会如你所愿,命三司会审陆云虎所告之事,届时冯蕲州主审,大理寺、刑部为辅。”

“等此事平息之后,朕会下罪己诏,并立储传位。”

“萧闵远,如今之事是你一心所求,朕只希望你真能保住我萧家皇位,不落入外人之手。”

萧闵远脸上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转瞬又连忙强压了下来,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永贞帝磕头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

……

朝臣入宫一个多时辰之后,宫中便有旨意传出,朝廷将依照祖制接审陆云虎、柳相成所告之事。

宫外瞬间哗然一片,而柳相成还来不及高兴之时,就知道永贞帝复了冯蕲州官职,并命他主审这两桩案子,柳家和冯蕲州的仇恨没人比柳相成更清楚,永贞帝得知了冯乔的容貌后更不该再启用冯蕲州才是。

柳相成心中暗叫不好,察觉不对想要大声起哄激起民乱之时,却不想直接便被前来接审的冯蕲州命人带走,根本不给他半点说话的机会。

廖楚修得知永贞帝同意审案之后,虽未退兵,但也并未阻拦冯蕲州一行人,而等冯蕲州将陆云虎、柳相成带往大理寺的时候,冯乔也带人找到了柳相成之前在京中藏身之所。

冯乔带人拿下了数人,包括萧沅卿手下数人,还有那个所谓的先太子遗腹子萧权,却没找到萧沅卿踪影。

萧权的年龄和萧闵远差不多,长相却与萧闵远等人相差甚远,他身上穿着普通衣制,容貌斯斯文文,身量修长,看着有些瘦弱,而他那双眼睛却是平和至极。

“他是萧权?”

冯乔惊讶。

她原本以为,能被柳相成藏了这么多年,甚至成为萧沅卿复仇筹码的先太子之子,应该是也和他们一样,充满仇恨,甚至于满心怨愤,可怎么也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么一个温和儒雅的人。

暗麟低声道:“我们找到他时,他没有逃走,也没想过离开,倒像是在这里等着我们。”

冯乔闻言迟疑了片刻,才走上前去。

那边萧权见她过来,微侧着头朝着她一笑,那张原本并不算出色的脸像是瞬间鲜活了起来,嘴角轻扬,眼睛微弯,眼神专注而又温暖。

那笑容……

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冯乔一怔,忍不住眉心微皱朝着他看过去,“你是萧权?”

萧权声音温和,望着冯乔时眼眸种带着浅浅星光,说话时温柔浅笑:“我是,你我也算同出一脉,算起来也是血亲,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哥哥。”

冯乔瞳孔微缩,记忆好像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她忍不住再次打量萧权,目光中带着几分逼视,而萧权就那般站着任她打量,看着她的神情就像是对着自家妹妹的兄长。

冯乔忍不住抿抿嘴角,收回目光道:“你知道我的事情?”

萧权点点头:“知道,柳相成跟我说过,他说你是我姑姑的女儿。”

冯乔蹙眉,有些不相信柳相成会这么跟萧权说起她的事情。

当年罪魁之人虽然是永贞帝,可柳相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却更是无耻。

柳相成一心藏着萧权,暗中筹谋数年,甚至表面上辅佐萧元竺,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要推萧元竺上位,从未借以为自己扩充势力,甚至和温家一起图谋长远。

柳相成要的是推萧权上位,然后借萧权之手恢复柳家当年荣光。

这种情况下,他怎可能将当年真相告诉萧权?

冯乔并没有追问萧权柳相成到底怎么跟他说的,她只是凝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明白我见你是为了什么。”

萧权含笑:“我知道,你来此无非是想要让我主动放弃争夺皇位,并且在适当的时机否认遗腹子的事情。”

“你和柳家之仇不共戴天,柳相成又最看重氏族传承,单只是杀了柳相成定然难解你心头之恨。”

“你想要让柳家背负谋逆的罪名,让柳相成成为借先帝之名祸乱江山的乱臣贼子,让他被史书工笔所伐,让他亲眼看着他自己筹谋多年的事情不仅没有让柳家再现荣光,反而将柳氏一族拖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冯乔猛的睁大了眼,心神难定的看着萧权。

萧权却是继续道:“我无意于皇位,也不想做皇帝,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得到那个位置。人生在世数十年,当皇帝太累,也需要顾忌太多,我只希望我以后能够健康安稳的活着,能见想见之人,能去想去之地。”

“所以,你所求之事,我答应了,等你们那边安排好后,需要我出面之时,再派人来唤我就行。”

冯乔皱眉看着萧权,想要看出他话中真假。

萧权眼中没有半点避让,就那么含笑看着她。

冯乔有瞬间的恍惚,她忍不住道:“你就甘心放弃这些,就不怕我们事后斩草除根?”

萧权闻言低笑起来,“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萧青已经死了二十几年,就算有柳相成手里真有所谓的遗诏,那遗诏也只是立萧青为太子,和我这个先太子遗腹子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时过境迁,这天下早已经是萧夙一脉的天下,除了柳相成外,朝中还会有谁会承认我的身份?”

“至于斩草除根……”

萧权看着冯乔,“你不会的。”

冯乔紧紧皱眉看着对面坐着的人,目光落在他眼睛上,迟疑着开口:“萧权,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875 正名

“没有。”

“可是…”

“我常年居于柳城之中,从来没有来过京城,柳家出事之后柳相成为了借我与萧沅卿合谋,才将我接入京中。我入京后未曾离开过此地半步,又怎么可能跟你见过?”

……

……

“夫人…”

“夫人!”

马车都离开很久了,冯乔依旧有些出神。

暗麟叫了她好几次,冯乔才回过神来。

见冯乔神色有些不好,暗麟忍不住道:“夫人,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冯乔的伤并没有全好,而且在丰安山损了底子,嘴里的咳嗽就没有停过。

今天的事情侯爷本来是交给他们来办的,只是冯乔不放心,怕他们说服不了萧权,也担心萧权不愿意与他们配合,所以才亲自过来。

冯乔摇摇头:“没事。”

暗麟见她神色恍惚,忍不住道:“夫人,从您刚才见了萧权之后,脸色就不大好,是不是那萧权有什么问题?”

“不是,他应该是真的萧权。”

冯乔说道。

那个人知道太多柳相成的事情,也知道萧沅卿,甚至还知道一些当年过往。

他心甘情愿的留下来,甚至告诉他们很多萧沅卿和柳相成的事情,里面有一些甚至连他们查了很久也不知道。虽然他说他是为了保命才告诉她那些事情,可是冯乔却觉得不是这样,因为那人在面对她时太过坦然。

冯乔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确就是萧权。

只是……

冯乔总是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萧权。

明明容貌陌生,声音也不从未听过,可是相对而坐之时,却叫她忍不住的觉得熟悉。

“那夫人,萧权接下来怎么安置?”

冯乔回过神,想了想开口道:“先把他送去别庄,让人好生看守,只要他安分,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就别伤他,还有衣食上面挑个人去服侍,别委屈了他。”

暗麟点点头应下来,又问:“那萧沅卿…”

“不必管她。”

冯乔冷淡出声,“没了柳相成帮她,没了先帝遗诏和萧权在手,没了范家替她出头,她就算跑得了这一次,也只不过是被砍了手脚的困兽罢了。”

萧沅卿这些年能在暗中作乱,不过是靠着有人相帮,再加上她知道一些先帝和永贞帝的隐秘,借而从中搅乱浑水帮助一些人上位,捏住那些人的把柄换来对她的忠诚。

可是如今永贞帝的皇位都坐不稳,一旦柳相成事败,永贞帝立储传位,那些所谓的忠诚之人恐怕为了自保其命,第一个就会反噬萧沅卿。

他们砍断她手中所有的爪牙,断了她所有翻身的机会,如今的萧沅卿只不过是个连面都不敢露的可怜虫。

更何况……

冯乔摸了摸腕间的无患子,刚才萧权可是告诉了她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如果利用的好,说不定根本不用他们去找,萧沅卿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

大理寺中开审的很快,因为永贞帝亲口允诺接审此事,且陆云虎和柳相成所告涉及皇权,又与老镇远侯及当年阵亡南越的数万将士有关,朝中为官之人大多聪明,所以都看得清形势。

在冯蕲州并刑部、大理寺联手,廖楚修率兵从旁镇压之下,几乎无人敢作阻拦,而对于冯蕲州先审陆云虎,却将柳相成收押之事。

虽然有人暗地里怀疑冯蕲州是有私心,甚至恐怕是别有图谋,可是面对强势如冯蕲州、廖楚修,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当初吴世军自尽之前留下的血书,廖楚修呈交给圣前之后陈安并没有烧掉,一直保存至今,而当年奉命传话阳桧,让吴世军放西疆之人入关,拖住河福郡援军的内侍也被寻到。

除此之外,曾经参与过那场战役的监军,粮草押运,以及副将等人皆是现身。

人证物证之下,众口铄金皆是指证当年皆是奉宫中之命,因镇远侯功高盖主,且手中权势过盛,永贞帝对其猜忌,才断其粮草,阻其后援,牵制河福郡驻军,让得南征军数万将士于伏牛岭孤立无援,后生生被南越十万大军困死再伏牛岭上,尸骨无存。

这种结果一出,天下皆是哗然。

原本得了消息赶来的安俞驻军没有等到廖楚修动手,军中便自己先出了乱子。

当年镇远侯在军中威望甚重,因屡次抗击外敌护卫大燕江山得无数人敬重,许多人本就对于他战死南越之事心中存疑,只是当年结果出来之后,皇室强行镇压,再加上这些年帝王权盛无人翻案,所以谁也不敢提及。

如今查出他是因何而死,更得知南征军数万将士也是因帝王猜忌而亡,面对拦在京城城门前的廖楚修,根本无人愿战,更无人肯进京。

翟清昊率兵在城门外拖延了两日,陆锋和贺兰沁便同样赶到,三军对峙于京外,更是无人敢动。

……

京中局势一触即发,朝中人心惶惶,百姓更是难安。

北宁、白安之势一触即发,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阴云之下。

柳相成被困于大理寺中,完全不知外界情形,冯蕲州并没有为难他,更未曾对他动刑,可等他被带出狱中开审先帝之事时,他却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朝着难以挽救之势而去。

他手中遗诏,还有萧权尚未出来,就先牵扯进了伏牛岭战役的事情当中。

吴世军的弟弟吴兴手持吴世军亲笔手书,证明吴家于阳桧屯兵,乃是受当年的郑国公府温家和如今的柳家所引诱,为的是积势以图皇权;

而原镇远侯副将,曾死于诏狱之中的郑春生子侄手中,也搜出当年柳相成写给郑春生的亲笔信函,以万两黄金并高官厚禄许以郑春生,指使其于战中临阵脱逃,带走所有援兵,并暗中击伤镇远侯,设陷令其葬身南越。

柳相成当年陷害忠诚良将毫无手软,而他如今所行之事也皆被扣上意图取代皇权辅佐棋子登基之名。

面对一重接一重的证据,柳相成根本辨无可辨。

当萧权出面,当着天下众人和朝中众臣之面,否认自己是先太子之子,说他不过是柳相成豢养在外意图谋夺皇位的棋子,更是彻底将柳相成打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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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6 太子

柳相成手中遗诏成了废弃之物,无人愿意相信。

柳相成更成为谋害良将的乱臣贼子,那整个柳家未亡之人,也跟着他一起为天下人不耻。

十一月二十七,冯蕲州携刑部张继礼,大理寺邬荣,并数位朝臣入宫面圣,从早上进宫,到黄昏之时方才出来。

三日后,宫中传下圣旨,永贞帝亲认当年冤害镇远侯廖承泽之事,不安数万将士枉死之屈,设英烈祠,以皇室之人供奉英灵,并并于十日后在云霄台开坛设道场,由永贞帝亲率文武百官,皇室子弟前往祭奠,以告亡灵。

十二月初十,宜祭祀,宜祈福。

天上下着大雪,哪怕已经清扫过好几次,云霄台上还是落满了积雪。

寒风呼啸之间,雪花落在人身上,不过片刻便染白了眉发。

永贞帝身着素冠,被陈安推至祭台之前,他身后站着同样穿着素白衣衫的萧闵远等人,往下便是文武百官,而再往外,就是身穿孝衣的廖楚修,还有他身后几乎全数披白手持长矛一脸肃穆的将士。

整个云霄台被围的密不透风。

哪怕早知道会有今日,可当真面对戴孝的贺兰君、廖宜欢,看着站在她身旁的贺兰沁、陆锋,还有不曾言语的徐裕和翟清昊,面对着乌压压守在下方,等着他祭奠亡灵认罪己书的朝臣,永贞帝才真正的明白,这一次他真的已到了绝境。

他雄踞至尊之位二十余年,他称孤道寡杀伐决断二十余年,今天却才第一次品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他的臣子各个反他,他的儿子眼中只有他身下皇位,他们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没有人在意他的尊严脸面,他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才爬到这个位置,到头来终究什么都保不住。

永贞帝脸上发抖,那只独眼之中只剩下浊色。

他终究是败了。

“起坛!”

郭柏衍替礼部行职,站于台上朗声道。

下方诸人皆是噤声。

“焚香!”

陈安和高峥一起,将永贞帝搀着从轮椅上起来,悬空落在祭坛前的白色软垫上。

他双腿早已经断在了忆云台那场意外里,平时坐于椅子上时还不觉得,可如今离开了轮椅落在台上之后,整个人便矮了一截,远远看去就像是跪在那里,那满是沉郁萧索的身影,哪还有半点往日帝王气势。

下方朝臣都是忍不住心中发紧,头一次明白,朝中真的要变天了。

永贞帝亲自拈香,口中说着礼部撰写的祭文,等将其焚烧之后,旁边的陈安才接过他手中燃烧过半的香置于灵位之前,朝臣一并叩拜焚香,告慰亡灵。

等朝臣起身之后,仪式完全之后,陈安才取出永贞帝亲笔所书罪己诏交于圣前,永贞帝微颤着手接过之后,沉默了许久,才照着上面沉声念了起来。

“前有司奏,奉命天成,朕与为君,却不思国器,以一己私怨陷忠臣不义…”

“承德二十八年,南越攻城,镇远侯廖承泽率兵抗击,朕以私心忌其功高,怨其不驯,听信小人之言,置南征军数万将士于死境……乃者南征之败,边关之难,军士死略离散,险使天下愁苦,朕数年难安,追悔不已…”(注①)

那个统治大燕二十余年的帝王,生生被逼迫在台上念着自己所作所为,对着那些灵位忏悔认罪。

寒风呼啸之间,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

廖楚修垂首立于人前,而穿着孝服贺兰沁和挺着肚子的廖宜欢,左右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贺兰君,能感受到她身上抑不住的颤抖。

贺兰君听着台上一句句的话,死死咬着牙根,眼中泪水止不住的滚落,她眼底满是恨意,心中更是悲然,要不是被廖宜欢和贺兰沁拦着,她恨不得冲上云霄台,一刀刀的活剐了萧夙。

永贞帝怎能感觉不到下方目光,他念完罪己诏后,顿了顿继续道:

“朕既知有过,每自刻责生悔,比者兴思祸变,宵旰靡宁,实皆朕不德之所致也。罪在朕躬,勿敢再担祖宗基业,但元良储嗣,不可久虚。”

“朕之九子钰,性情纯良,岐嶷颖慧,宜克承宗祧,兹立为太子,即遵典制,于朕退位之后即皇帝位。”(注②)

萧闵远脸上的笑容僵住,瑞敏等人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而朝中那些认定了襄王会得太子之位即皇帝位,早早便向其示了忠诚之人更是浑身僵硬。

永贞帝虽然只剩下一只眼睛,可是居高临下时,却是将所有人的神情都纳入眼底。

他目光落在萧闵远满是狰狞的脸上,还有那些朝臣不敢置信的神情,带着丝嘲讽继续道:“太子年幼,需重臣护持,特命郭崇真、顾煦、邵缙、徐裕,翟清昊为辅臣,嘱以重任,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

人群中一片哗然。

永贞帝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廖楚修沉声道:“朕愧对廖家,愧对泊如,自知无颜去见太祖,却望我大燕江山永固。今赐廖楚修永定王之位,赐其执掌三军之权,辅以太子即位,望你能以己身定天下,平人心,助太子平定天下,复你父荣光!”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廖楚修,而萧闵远脸上已然惨白。

他紧紧握着拳头,看着廖楚修身穿孝服,一步一步的从人群中走至最前。

廖楚修看了永贞帝一会儿,才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单膝跪地,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我廖楚修在此立誓,定辅佐新君,护大燕江山,佑盛世太平!”

“护大燕江山,佑盛世太平!”

“护大燕江山,佑盛世太平!”

“护大燕江山,佑盛世太平!”

周围将士手中长矛蹲地,发出震人心魄的敲击声,而那口中呼啸之言,更是响彻天际。

“太子。”永贞帝看向萧金钰,伸出手。

人群里让开一条路来,神色冷静的萧金钰越众而出,袖下的手指轻握成拳,脚下却是行走稳健,踏着积雪一步一步的走上高台,立于永贞帝身侧。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众臣,目光落在人群中时,再无半点稚嫩模样。

廖楚修双膝跪地,朗声道:“臣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叩见太子殿下!”

郭崇真跪地,邵缙跪地,徐裕,翟清昊相继跪地。

形势已不可逆转,手掌军权的永定王已率先认了这太子,那些朝中大臣几乎没做迟疑,就都纷纷跪了下来,包括满脸不甘的萧延旭,直到最后,场中站着的就只剩下一个萧闵远。

他死死看着高台上的萧金钰,指甲掐破了掌心。

萧金钰就那么回视着他,脸上哪还有半点御书房外,率真单纯的模样。

两人隔空对视片刻,萧闵远脸色惨白,屈膝下跪,口中几乎咬出血来。

“臣叩见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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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注②:罪己诏内容参考历史各朝皇帝罪己诏,有一些改动。

另:廖楚修的父亲,老镇远侯叫廖承泽,字泊如,“泊如”两个字是先帝赐的,取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恬淡无欲貌,泊如以致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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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7 机关算尽却成空(一)

云霄台上,太子初立,永贞帝就直接退位。

朝政让权于太子,由辅臣佐政,原属于永贞帝的心腹尽皆被擒,替换上忠于萧金钰之人,而新帝登基的日子,则是被定在了三个月后。

朝中那些大臣离开时,都有些心神惶惶,而萧闵远从云霄台离开时,还看到了永贞帝离开前那落在他身上,带着嘲笑讽刺的目光。

他像是在嘲讽他,机关算尽,与虎谋皮,甚至不惜和冯蕲州一起逼宫迫他退位立储,暴露了野心,承担的罪过,到头来却是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

储君与他无缘,皇位更不是他的。

他做了这么多,却全都成全了萧金钰。

萧闵远浑浑噩噩的回了府,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见冯乔,可谁知道原本关押冯乔的地方,却早已经人去楼空。

“冯乔”不见了踪影,连她那个婢女也跟着消失无踪。

萧闵远看着空荡荡好像从来没有人出现过的房子,想起他之前来见冯乔的时候,她都是白纱覆面,面无表情的坐在房中,而所有的话,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身边那个叫做聆玥的婢女帮她开口。

他原以为,冯乔是在恨他将她带回京城,以她为饵,逼迫冯蕲州廖楚修帮他,所以才不肯跟他说的。

可如今想来,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取下白纱,更不曾确认那个人就是冯乔。

他算尽了一切,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却唯独没有想到,只不过是一次皇陵之行,原本离开了萧显宏,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他身上根本无路可退的董年之,居然会帮了冯乔,背叛了他。

“王爷……”柳西脸色发白。

云霄台的事情他也知道,他没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从来都不起眼的萧金钰成了太子,而一直争的你死我活的萧闵远和萧延旭反倒是谁都没有得到好处。

柳西站在萧闵远身边低声道:“王爷,还有机会的,九皇子他还没有登基,朝中那些大臣未必会承认他,更何况还有诚王,还有李丰阑,他们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没机会了。”

“王爷……”

萧闵远低笑出声,“朝中大臣承不承认又能如何,父皇亲下的圣旨立的太子,新君登基之日已经定,谁敢在这个时候反对,便是乱臣贼子。”

“更何况廖楚修已经奉他为君,云霄台上的情形你没有看到吗,就算真有人不满父皇所立的储君,可只要他三军在手,他支持萧金钰,谁又敢提出半点异议?”

“父皇之前赐封王位的时候,就给他取字为元,元者为尊,元者为主……”

“我竞是一直都没有看出来,原来父皇早就已经属意玉于他!”

萧明远话语中满是嘲讽,笑自己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所有事情都在把握之中,可到头来却是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看清楚。

反而还一直以为,萧金玉是最不起眼,最没有威胁力的那一个,甚至还想着拉拢他为自己所用,借他去收服他身后的郭家。

萧闵远心中不甘怨恨交织,转身就想离开。

柳西连忙急声道:“王爷,你要去哪里?”

萧闵远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等到柳西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出了院门,骑着门口的马扬鞭而去。

……

萧金钰虽然被立为太子,可是新君即位,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

不仅要安抚当年因为永贞帝而葬身南越的那数万将士家中遗属,还要平定这段时间京中的乱局。

萧权虽然已经找到,那先帝遗旨也已作废,可是萧沅卿还潜逃在外。

她知道太多当年的往事,更清楚一些皇室隐秘,虽然不至于动摇大燕江山,可如果他她当真不管不顾将那些事情全部传扬出来。

皇室声名扫地,肖金玉继承皇位的事情也会受到影响。

除此之外,萧沅卿这些年在朝中安插了不少人,有一些位高权重的,也有一些不起眼的。

他们必须要趁这次皇位交替之前一次性的将这些人全部扫尽,绝不给他们留下死灰复燃的机会。

除了这些以外,萧金钰刚掌大权,难免会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欺负他年幼,朝中的事情也是大把,任何一件都疏漏不得。

至少在新君登基之前,谁也不敢大意。

冯蕲州和廖楚修他们都去了宫中,冯乔却是去了镇远侯府。

一是为了安抚情绪激动的贺兰君,二是如今京中还未彻底平息,难免不会有人对她动心思,她留在镇远侯府才最安全。

萧闵远找过来的时候,冯乔正在陪廖宜欢说话。

廖廖宜欢的肚子已经大的有些吓人,坐在那里的时候圆滚滚的,几乎无法弯腰。

两人说了一会话后,廖宜欢就想去给冯乔展示他这段时间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东西。

她站在柜子前,伸手就想去抬里面的小箱子,冯乔还来不及开口阻拦,刚从外面进来的百里轩就已经吓的脸都白了。

“别动,别动,你别动……!!”

百里轩大喊出声。

“你别动,我来,小心肚子……”

百里轩一边嘴里说着话,一边将手里的安胎药放在桌子上,然后快步走到廖宜欢申身前,抢过了她手里的箱子。

把小箱子抱着放在地上,百里轩连忙扶着廖宜欢坐下,心有余悸的说道:“我的姑奶奶,你这肚子都快生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千万别拿重物,你也别去碰这些尖锐的东西,这要是伤了你自己可怎么办。”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不像以前随便怎么折腾都行,我求你安稳一些,别成天吓我好不好?”

廖宜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高兴的说道:“你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连你大哥都说了我这一胎怀特别安稳,孩子也很健康,根本就不会有事,就算真的有事儿,就当提前生孩子了。”

“这两家伙塞我肚子里大半年,折腾的我跑不了跳不动的,我都快要烦死了,恨不得早早剖开取出来算了,要真能早生下来,我明儿个就跟着我娘去谢菩萨!”

878 机关算计却成空(二)

百里轩听到她嘴里百无禁忌的话,顿时黑了脸。

旁边的冯乔也是忍不住嘴角一抽,瞪着她低斥:“宜欢!”

什么剖开孩子取出来,她当生孩子是玩儿?!

廖宜欢不怕百里轩,却对冯乔有点发毛。

特别是这次从丰安山回来之后,她总觉得冯乔和他哥越来越像了,平时看着娇软软的,可冷不防的盯着你看时,却能让人打从心里头认怂。

廖宜欢不由缩了缩脖子,低声嘟囔:“我就是随口说说嘛。”

“乔儿,你以前都管人家叫姐姐,现在就直呼其名还这么凶我,你变了,嘤嘤嘤,你不爱我了……”

冯乔:“……”

见廖宜欢一边假哭还一边捏着兰花指,幽怨的看着她,冯乔只觉得她简直就是熊孩子。

她无语的斜了廖宜欢一眼:“你去跟你哥说,他要是没意见了,我可以继续叫你姐姐,叫到天荒地老都没问题。”

廖宜欢身形一僵,嘴里的哭声噎了回去,险些没呛死自己。

跟廖楚修说?

她要真去了,她哥绝逼会挥着拳头教她重新做人!

三人笑闹了几句后,廖宜欢就扒着那小木箱给冯乔看着她这段时间搜罗来的战利品,里头有许多小孩子的玩具,还有一些看起来精致小衣裳。

那些孩子穿的衣服,大多都是邵思童在京城的时候做的,还有一小部分是贺兰君和郭聆思做的。

廖宜欢一件一件的跟冯乔分享着小木箱里的东西,而百里轩就满脸宠溺的站在一旁,不时的替两人斟茶倒水,然后将廖宜欢取出来的东西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

冯乔正拿着个虎头帽和廖宜欢逗趣,外面聆玥就走了进来。

“夫人。”

“怎么了?”冯乔含笑抬头。

玲玥回道:“襄王来了。”

冯乔脸上笑容一顿,百里轩和廖宜欢也同时停下来。

廖宜欢皱眉:“他来干什么?”

聆玥低声道:“奴婢不知,只是襄王让门房传话,说他知道夫人在这里,想要见夫人一面。”

“有什么好见的,宫中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小九也成了太子,他这个时候找过来,难道还不甘心不成?”

廖宜欢眉心紧紧拢在一起,说完后扭头对着冯乔,“乔儿,你可别去见他,那个萧闵远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一次要不是你说动了董年之帮你,还不知道他把你劫来想要干什么。”

“他这次来找你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我去让人打发了他……”

廖宜欢说话间就想起身,却被冯乔伸手拦住。

“乔儿?”

冯乔摇摇头,对着聆玥道:“你去让外面的人将他带前厅那边,我等一下就过去见他。”

聆玥闻言应了一声,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廖宜欢忍不住着急:“乔儿,你真要去见他?万一他狗急跳墙怎么办?”

百里轩也在旁说道:“宜欢说的对,襄王本就是不是什么善类,之前你和冯大人骗了他,利用他替太子遮掩,这一次更让他当了替罪羊,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楚修不在府中,你一个人去见他不安全,如果你真想要见他,我陪你一起去,免得他当真一时脑热做出什么事情来。”

冯乔知道百里轩是好意,不过她还是拒绝了。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见百里轩还想说话,冯乔对着两人说道:“萧闵远不是糊涂人,他既然能猜到我已经回了京城,还在镇远侯府之中,就该明白楚修护我之心。”

“如今永贞帝已经传位,楚修又手握军权,京中大势全在我们手中,他除非是疯了,否则绝不可能选择在这里动我。他来找我,大抵是有些不甘心,也有些话想要问我。”

“我会带着玲玥一起,花厅四周也会留着护卫,不会有事的。”

“可是…”廖宜欢仍旧担心。

冯乔拍了拍她手:“放心吧,没事的。”

冯乔劝住了廖宜欢和百里轩后,就带着玲玥去了前厅,还没到时,远远就看见了站在廊下背对着这边的身影。

萧闵远听到脚步声,回头时,就看见踩着积雪而来的冯乔。

她身上披着厚实的斗篷,脚下踩着金线织锦的绣鞋,巴掌大的小脸被脖子上的白色兔毛遮挡了大半,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来,躲在伞下朝着这边走来时,半点都不像是已经嫁人的妇人。

萧闵远目光暗沉,低声道:“来了?”

“来了。”

冯乔如同跟普通人打着招呼,淡笑道:“外间天寒地冻的,王爷怎么不进去?”

萧闵远沉声道:“等你。”

冯乔笑了笑,任由收好伞的玲玥替她摘下了斗篷,抱着手中的汤婆子就率先进了厅内,笑言道:“这是我自己的府邸,又不是找不着路,王爷何需等我?”

“王爷进来坐吧,外面天寒,若是冻着了怕是许久都不得好。玲玥,让人给襄王奉茶。”

玲玥点点头,扭头朝着门边的下人吩咐了几句,那人便自己离开,去准备茶点。

玲玥则是跟着冯乔进了厅内,将手中的斗篷和伞放在一旁,然后退后半步守在冯乔身边。

萧闵远看着玲玥寸步不离的守着冯乔,想着他之前每次见冯乔时,她这个婢女都在她身边,所以之前见着玲玥跟着那个“冯乔”被董年之带回来的时候,他才会下意识的以为他真的拿住了冯乔,却不想他早就已经被别人算计其中。

他抿了抿嘴唇将目光落在冯乔脸上,低声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冯乔“嗯”了一声:“什么?”

“我说,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选择了小九,替他谋算我的?”

冯乔闻言看着他:“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萧闵远沉着眼看她。

“假话是从你和我合作之后,却在柳家的事情当中为你自己谋利,将我和我父亲的事情泄漏给了柳相成,又借大皇子的手,将当时根本就不敢现身的柳相成送入宫中,让你父皇闻讯秘密出宫,险些在丰安山害死我开始。”

冯乔声音轻浅,说话时不带半点怒气。

萧闵远却是猛的握紧了掌心,脸上也忍不住变了颜色。

879 机关算尽却成空(三)

冯乔看着萧闵远脸上神色,手里拨弄着腕上的无患子。

萧闵远有些艰难:“你…什时候知道的?”

“董年之去皇陵的时候。我原本一直以为,我在丰安山所遇到的那些,是因为柳家和他们身后人的算计,可是董年之去的时候,我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冯乔看着萧闵远,声音里不带半丝火气。

“就像那一天在临水阁中我跟你说的,你从来都不相信我,更没打算将所有筹码都压在我和我父亲身上,你的确想要我们的助力,但是你更想要的,是你自己能够握在手中,不必受人威胁的权势。”

“你知道我们和柳相成有仇,猜测我们知道柳相成的秘密,柳相成也定然知道我们的,所以你故意借大皇子的名义放柳相成入宫,让他得以接近永贞帝。”

“你知道我们和陆云虎勾结的事情站不住脚,事后很容易就能脱困,但是以你父皇的多疑,他依旧会怀疑我们,而且更会因为这次的事情察觉到我父亲和我夫君手中权势太盛。”

“你或许原本只是想让你父皇猜忌我们,然后分权给你,就如同让董年之夺了邵缙禁军统帅之权一样,分了我夫君他们手中的权势。”

“只是你大概没有想到,柳相成所知道的秘密并非只是我们和陆家的事情,你更没有想到,你在算计我们的同时,自己也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以至于后来险些害死了我,让我父亲失了官职,将事情发展到了你完全无法控制的地步。”

冯乔一口气说了太多,嘴里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旁边玲玥连忙上前想要替她抚背,冯乔却是摆摆手阻止了她的动作,然后平息了喉间的痒意对着萧闵远继续道:“我们合作的初始,我的确算计了你,但是你如果不曾动算计我的心思,没有弄出丰安山的那一出来,事情也发展不到现在这地步。”

“我们的确是想要皇位,也选择了太子,可如果没有你推波助澜,让我险些丧命丰安山,逼的我父亲和夫君不得不冒险动手,我们想要一步步走上去,少说也还要两三年。”

“无论是让太子取信你父皇,还是替他招揽朝臣,这中间都需要时间,而这么长时间里,你未必就没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襄王殿下,是你亲手将立储的契机送到了我们手里。”

萧金钰如果没有丰安山上那一场拼命救驾,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取信永贞帝。

没有后续危机,永贞帝又怎么可能会动了立储的心思,又怎么会因为恨襄王逼迫,而将储君之位传给了更为“乖巧孝顺,更好拿捏”的萧金钰?

萧闵远被冯乔一席话说的手心发抖,他没想到今天这一切,居然是他自己求来的?

他紧紧握着拳头,对着冯乔嘶声道:“你刚才问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这个如果是假话,那真话呢?”

冯乔看着他:“真话是,我从头到尾,就没有选择过你。”

萧闵远心头猛击,脸上血色消退,不甘的看着冯乔。

“为什么!?”

为什么宁肯选择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懂的萧金钰,宁肯费尽心力的为他筹谋,宁肯帮着他重新开始,却不愿意选择早已经有了底蕴的他?!

论计谋,论才智,论心性,论手段……

他哪一样比不过萧金钰?!

冯乔看着他眼底狰狞,像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正色道:“你什么都比太子强,才智手段,心计谋略,他样样都不如你,可是唯有一点,他却是比你强,他做不到如你这般凉薄,也不是一个因为一点仇恨,就会记着一辈子的人。”

“当初临安之时,我害你毁了筹备多时之事,后来回京之后,我父亲又因为我刁难于你。”

“你虽然表面上像是已经放下了过去,愿意跟我们联手,可实际上你想尽办法的算计我们,你敢说与那时候的事情无关?如果我们真的帮了你,你敢说你在得势之后不会转过头来对付我们,以泄当年临安之恨?”

“我……”

萧闵远张嘴就想说他不会,可是当撞上冯乔那好像看透一切的眼睛时,那“不会”两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露出一丝声音,都磨得生疼。

“王爷你手段惊人,心性也最肖似你父皇,当初临安之乱时,王爷是抱着何种心思而去,想必你自己最清楚,后来你又用的什么手段结束的战乱,逼迫临安驻军开了城门,你自己应该也还记得。”

“我不是会悲天悯人的人,也做不到普渡众生,但是我却也不会跟一个视人命如草芥,能用数万百姓生死为自己揽权,用三千生人之血逼迫将士开城门的人走到一路。”

冯乔将下面送来的茶水朝着萧闵远身前推了推,“所以襄王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从当初虎踞山初见开始,就已经注定,我和父亲不会辅佐于你。”

萧闵远这次是彻底失了颜色,脸上惨白。

他当初在临安做那些的时候,分明已经将所有的首尾都扫尽,连带着知情的人也一个没留。

他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会有人知晓,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冯乔拿出来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那时候在临安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过那么多,他只想着能够扭转颓势,只想能让自己尽快脱身,所以在韦玉春告诉他那些办法之后,他毫不犹豫就选择用最极端却又最有效的办法。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战乱之时怎么可能没有死人?

他用最简单的方法破开了临安城门,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可是此时面对神色冷淡的冯乔,听着她一句一句的将她所作所为说出来。

明明没有疾言厉语,明明没有开口指责,可是他却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脱光了一样,连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拿到,在冯乔面前无地之容。

880 磨刀石

萧闵远踉跄起身,没有再问任何话,转身就想走。

冯乔在他身后说道:“襄王,过几日朝会时,希望你不要缺席。”

萧闵远身形一震,回头看着冯乔。

“你们不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冯乔疑惑。

萧闵远握着拳心,一字一句道:“你该知道,我萧闵远绝不会屈居于人下,只要给我机会,我就一定会伸手去夺那位置。”

“冯乔,我承认你和冯蕲州厉害,廖楚修也握着兵权,可萧金钰对我来说,却只是个什么都算不上的废物,没有你们,他连半点跟我争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留着我,就不怕他坐不稳那位置,不怕我将他扒皮抽筋,把他从皇位上掀下来?!”

冯乔听着萧闵远狠辣的话,看了他片刻扬唇笑了起来。

“帝王之位,本就是血山枯骨铸就而成,想要成为天下之主,哪有那么容易?”

“我们已经给他创造了最好的条件,替他铺平了前行之路,如果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被你夺了权,让你抢了皇位,那他就只能说是注定没有当皇帝的命。”

萧闵远看着掷地有声的冯乔,目光落在她比星月还璀璨的眼睛上,猛的一闭眼。

“你别后悔就行!”

萧闵远冷笑一声,转身就大步离开。

门外的侍卫并没有留难,直接让他出了镇远侯府。

天上雪又下了起来,大片大片的落下时,让得外面几乎看不清楚,萧闵远身影消失之后,跑过来偷听的廖宜欢和百里轩才走了出来。

廖宜欢有些不解的问道:“乔儿,您为什么要留下萧闵远?他手段毒辣,心计城府又这么深沉,小九怎么是他对手?”

冯乔捂着嘴唇低咳了两声,沉声道:“小九已经是太子,不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九皇子。”

“爹爹和楚修固然可以替他除了萧闵远以绝后患,可是等他登上帝位之后,还会再遇到别的觊觎皇位意图篡权的人,难道每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都要爹爹他们出面帮他?”

“这天下是他们萧家的,爹爹和楚修不可能一辈子都护着他,他总要学着成长,学着自己去面对,皇帝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萧闵远留着的确会有风险,但是他的才智和心计远比朝中很多大臣都要出色,撇除他的野心来说,他是目前为止朝中最适合辅佐皇帝处理政务的人。”

郭崇真太过刚直,邵缙、徐裕几人又是武将,冯蕲州报仇之后未必会在朝中久留,廖楚修又权势太盛,易招帝心忌惮。

一年、两年。

五年、十年。

萧金钰或许会记着今日扶持之恩,不会疑心他们。

可是二十年呢?三十年呢?

谁能保证他成了帝王之后,还能始终心思如初?

萧金钰身边,必定要选择真正能为他掌握、为他所用之人,而身为一个帝王,身边不仅要有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人,也要有几个能应付阴谋算计,行诡道之人。

冯乔缓缓道:“如果小九能够收服萧闵远为己用,借其才,屏其势,让萧闵远既能留在朝中,却又无法威胁他皇位,那么小九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君主。”

廖宜欢闻言呆住。

百里轩却是若有所思,低声道:“你是想让萧闵远成为太子的磨刀石?”

冯乔点点头,她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包括冯蕲州和廖楚修也是这么想的。

萧金钰这段时间虽然成长了很多,褪去了往日少年心性,但是相比起朝中原本的那些皇子,他依旧还是太过稚嫩了些,萧闵远的存在,能够让他快速成长起来。

冯乔在厅内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忍不住低咳了起来。

廖宜欢瞬间忘了萧闵远的事情,连忙说道:“好了好了,管他什么磨刀石不磨刀石的,我哥今儿走之前还跟我说让我看着你,不许你再管这些事情,让你好生休息,要是他知道你又这么费神,他不得掐死我。”

玲玥拿着斗篷替冯乔围上,取走她手里已经冷了的汤婆子。

廖宜欢拉着她有些泛凉的手道:“赶紧跟我回去,这边太冷了,你看看你的手,都快成冰疙瘩了。”

百里开口:“嫂子,你真的听大哥和宜欢的,好好休息,朝里的事情,冯大人和大哥会处理。”

冯乔低声笑了笑,应道:“好。”

……

晚间冯乔睡的早,廖楚修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他满身风雪,身上还带着寒气。

怕将寒意带进屋里冻着了冯乔,廖楚修站在耳房里面许久,一边用内力驱散身上的湿气,一边站在炭火边,想要将衣裳上也烘上暖意。

“夫人睡了吗?”

玲玥低声道:“不到亥时便歇下了。”

廖楚修感觉到身上暖和了,一边朝里走一边问:“今天府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宜欢有没有闹夫人?”

玲玥回道:“大小姐来陪夫人说了会话,夫人又去了趟老夫人那里就回来了,只是下午的时候,襄王来了一趟。”

廖楚修脚下步子一顿,眉心一拧,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玲玥下去休息,而他自己则是进了房门。

把房门小心翼翼的关上,廖楚修轻手轻脚的靠近床边,放轻了动作去掉外衣挂在一旁,这才穿着里衣侧身躺在床上,伸手将缩在被窝里的冯乔揽近了怀里。

刚一入怀,冯乔就睁开了眼。

见是廖楚修,她伸手环着他腰,下意识的在他胸前蹭了蹭:“你回来了…”

“恩。”廖楚修低应了一声,靠近亲了亲她,“吵醒你了?”

冯乔“唔”了一声,靠着他说道:“没有,你不在,我睡不踏实。”

一句话,让廖楚修既心疼又高兴。

从丰安山回来之后,冯乔就变的黏人了很多。

她会说喜欢他,会主动抱着他,会亲昵的和他说些以前从不会说的事情,两人的感情像是真正进入了甜蜜期,比刚刚成亲时还要好上许多。

廖楚修高兴冯乔的转变,却又心疼她在山上经历的事情,他手中用力抱了抱怀中的人儿低声道:“乖,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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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 动人

屋中灯烛轻晃,外面大雪落在窗边时,能听到轻微的簌簌声。

夜风吹过时,带着低低的呼啸。

屋外大雪飞扬,屋中却感受不到半点外间的寒意,反而暖意融融。

冯乔半合着眼轻声问道:“宫里现在怎么样了?”

廖楚修替她理着长发:“一切都好。”

“太子已经入了东宫,邵缙也重新接管了宫中的禁卫之权,原来高峥手下的那些人都被处理干净,高峥也已经被关了起来。”

“岳父和郭阁老留在东宫里面,帮着太子接手朝中的事务,还有处理永贞帝留下的那些麻烦。朝里的那些大臣也都是识时务的,现在只需要慢慢的将萧沅卿埋在朝里的那些钉子一个个拔出来,就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动。”

廖楚修低头亲了亲冯乔的眉心,低声道:“你放心,所有的事情都进展的很顺利,有我和岳父在,你只需要好好在家中养好身子就行。”

“百里跟我说了,你之前在皇陵的时候伤了底子,如果不好生将养恐怕会影响寿数……”

“乔儿,我不在乎富贵王权,不在乎功名利禄,我只想要你好好的在我身边。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廖楚修声音低沉,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冯乔想起了梦中她走之后,他身上的死寂和绝然。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生出了死志。

如果不是那本书,如果不是为了她的心愿,他又怎么能挨得过那之后的十数年。

哪怕真的挨过了,也只有一直如游魂一样跟在他身边的她才知道,那每一日每一夜,这个看似强大的男人是怎么走过来的。

冯乔伸手紧紧环着廖楚修的腰身,将自己深深的嵌入他怀中,抬头贴着他颈边柔声道:“我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在你身边守着你到老……”

她不会先死,留着他在世间痛苦。

她想要守着他,陪着他,一生一世,直到终老。

这是她曾在梦中给过他的承诺。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承诺,眼中不由有些模糊,他只觉得一直空落落的心好像被什么填满了似得,就像是他真的曾经失去过一样,那种让人窒息,恨不能疯狂的痛楚被她的言语一寸寸的抚平,得以安息。

他低头与她唇齿厮磨,两人绕颈相拥,哪怕没有太过亲密激烈的事情,可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是浓烈的谁也走不进去。

许久之后,冯乔才靠在他身前道:“下午的时候,萧闵远来找我了。”

廖楚修轻“嗯”了一声。

冯乔低声将她和萧闵远说过的那些话跟廖楚修说了一次,等说完后才轻声道:“我知道留下萧闵远或许有些危险,但是太子需要磨砺,也需要成长,这大燕的江山,总不能一直靠着你和爹爹。”

廖楚修闻言轻笑:“我明白,萧闵远这人其实是个枭雄,他虽然不会甘心就此落败,但是他是聪明人,不会明知道不可为还冲动送死,有他留着,也能让太子有一些危机感。”

本就是笼中雀鸟,总要有鹰在旁虎视眈眈,才会学着自保,学着强大,更不会把一些无所谓的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你放心吧,我会让人盯着萧闵远,至少在太子登基之前,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冯乔仰头:“太子登基的日子定了?”

“定了,开春之后,三月初八。”

冯乔默默算了一下,“还有不到三个月,那你们有的忙了。”

廖楚修轻笑着将她抱着放在身上,让她趴在自己胸前:“我倒还好,朝政上有岳父和郭阁老,还有顾煦那几个新臣,轮不着我操心,我现在倒是在想着,咱们王府扩地的事情。”

“我已经瞧好了,原本府后侧边的地方是块空地,往西则是几个老东西的宅子,这次朝中清洗,他们帐中查出来不少亏空,想要保命就得将亏出来的银子全部还回去。”

“明儿个我让蒋冲去跟他们谈谈心,资助他们一下,将他们的宅子一并扩进咱们府里。你上次不是还说想吃酒柿吗,还有南庄那边的李子?到时候那边的宅子拆了,建成果园子,就种你喜欢吃的那些果子……”

冯乔听着廖楚修的絮叨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瞬忍不住趴在他胸前笑了起来。

原来上一世,他连弄果园子,也是因为她吗?

她还记得她那个时候的确是说过,京中的果子难寻,外面的果子运过来后,除了送往宫里的那些以外,其他的几乎都变了味道,结果没多久,廖楚修就直接拆了永定王府后院,连带着买了周围的宅子扩了地,弄出来个都要赶上王府大小的果园子。

结果每次果子熟了让人送过来的时候,还要装作各种不经意,傲娇的找乱七八糟的借口。

冯乔趴在他身上笑得开心。

这个男人,简直别扭的可爱。

廖楚修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冯乔笑得眉眼弯弯,扑上去抱着他脖子蹭来蹭去:“你怎么就这么好?”

廖楚修连忙搂着她,生怕她掉了下来,等听到她嘴里撒娇似的话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掉进了蜜罐子里面,忍不住的嘴角上扬,抑不住的笑意染亮了双眼。

“你觉得我很好?”

“嗯。”

“那你喜欢吗?”

“喜欢。”

“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喜欢的舍不得放手,喜欢的不想你有半点难过,想要永远永远的陪着你……”

冯乔抬着头,眼中被烛火映衬的格外动人,“廖楚修,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你也依旧会记得我,对不对?”

廖楚修看着她亮晶晶勾着他的眼睛,听着她毫不掩饰的情话,只觉得心头被涨的满满的。

他忍不住低头,将她像孩子似得搂在胸前,嘴唇落在她脸上各处,然后轻含着她的耳垂,靠在她颈边时,眼底的笑意怎么也抑不住。

“对,哪怕经历了再多,忘记了所有,不记得前尘往事,我也依旧会记得你。”

882 再见萧权

第二天早上,冯乔醒来的时候,廖楚修已经走了。

窗边放着几株盛开的红梅,旁边还有温在小炉子上的热粥。

玲玥见冯乔看着那梅花,笑着说道:“夫人,那梅花是王爷早起摘来的,说是红梅白雪最是好看,夫人一定喜欢。”

冯乔裹着厚厚的披风走到窗前,伸手抚弄了一会儿红梅花瓣,眼底带着笑:“王爷呢?”

“王爷一大早就进宫了。”

冯乔顿了顿,听出了玲玥语气的不对,扭头:“怎么了,我瞧着这中间还有什么事儿?”

“是二爷让左越亲自带话过来,让王爷赶紧滚进宫去……”

玲玥说着轻咳了一声,连忙将后面的话收了回来,只是脸上的笑怎么也掩不住。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左越来传话的时候对着廖楚修念冯蕲州亲笔书函的模样。

只是听着左越转述,就能感觉到冯蕲州对于廖楚修撂摊子跑人,自己跑回府中沉浸温柔乡不可自拔,却将他和郭崇真两个留在宫中的咬牙切齿。

玲玥闷笑:“王爷说,二爷太过凶残,他要是再不进宫二爷估计会亲自来打断他腿,他中午可能赶不回来陪您用饭了,让您不用等他,晚间他会早一些回来陪您。”

冯乔看着玲玥憋笑的样子,只需想一想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想着昨天夜里廖楚修说他不忙,万事有爹爹的模样,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就觉得奇怪,萧金钰虽然已经成了太子,可是朝里宫里的事情多的忙不过来,廖楚修怎么还有时间每天都回来休息,连带着有时候早上还磨蹭自己去做了药膳用了饭,陪着她赏赏雪说说话,被她撵着才肯走。

几乎不用去想,她就能知道她爹怕是被廖楚修气的够呛。

冯乔笑得开心,就着玲玥端来的热水洗簌之后,用了廖楚修做的加了药材,味道却不浓郁的清粥后,这才说道:“走吧,收拾一下去给娘请安。”

玲玥连忙说道:“夫人,老夫人出府去了。”

“出府?”冯乔停住,“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早上,王爷走了没多久,老夫人就谁也没带一个人出了府,百里姑爷担心老夫人还记着云霄台的事情,因为老侯爷伤心,所以跟着去了。”

“那宜欢呢?”

“应该还在休息吧,奴婢早上小厨房的时候,遇到了大小姐身边的听月,听月说大小姐昨儿夜里腿抽筋,腹中孩子又闹腾的厉害,一直睡不安稳,早上姑爷走的时候才用吃了点东西睡着,想是还没起来。”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说道:“让厨房那边做些好入口的吃的,给宜欢在火上温着,随时取用,还有让听月小心服侍着,宜欢快要生了,这段时间千万大意不得。”

“是。”

玲玥将冯乔的话传下去后,冯乔便歇了去找廖宜欢的心思。

外面雪已经小了很多,她在房中翻了会儿书后,觉着有些无聊,总觉得之前忙忙碌碌的突然闲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身边没什么事可做,她又不想去外面让廖楚修担心,想起廖楚修昨天夜里说要修果园子的事情,便叫着玲玥一起,跟着她去了西苑那边。

府中西苑和主院本就相隔甚远,原就是后来才添加的院落,十分偏僻。

上一世时,廖楚修就是直接拆了半个西苑,连接着后面那一大片的空地,还有旁边那几户人家的宅子一起,建了个比王府还大的果园子,没想到这一世廖楚修依旧动了西苑。

冯乔去了西苑时,就发现那边居然真的已经拆了大半,只是可能因为昨夜积雪太重,所以才暂时停了下来。

在附近转了一圈后,玲玥问道:“夫人,王爷说要拆了这里,是要重建吗?”

冯乔摇摇头:“他要建果园子。”

玲玥:“……”

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二进出的宅子都能卖出天价来,镇远侯府……不,现在已经是永定王府。

永定王府本来就在京中繁华之地,王爷居然要拆了宅子来建果园子,果然是有钱任性吗?

冯乔仿佛看出了玲玥的心思,心中也觉得太大了点。

要真照着廖楚修的设想来建果园子,那未免也太招眼了一些。

她还记得,上一世因为永定王府那个霸道的没人性的果园子,廖楚修可没少被人弹劾议论,她倒是不怕什么,只是有些麻烦能省则省。

想着晚间廖楚修回来之后,跟他说说将果园子建小一些,她不想否了廖楚修对她的心意,但是折中一下却也是可以的。

两人转了一圈之后,冯乔就带着玲玥朝回走,只是在途径西厢梅林的时候,却没想到遇到了人。

那片梅林不大,拢共不过十几株梅树,都是当初廖宜欢从西山搬回来的,只因为都是红梅,盛开之时映衬着白雪,远远看上去格外的繁盛。

此时梅树下站着一人,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裘,手中撑着把伞,从背影看上去有些消瘦,他像是在想些什么,望着红梅时有些出神,而他对着这边的侧颜让的冯乔微怔。

“夫人,是萧权。”玲玥低声道。

冯乔恍然想起来,萧权也住进了府中。

那天在大理寺露面之后,萧权虽然否认了自己是萧青之子的事情,但是朝中精明的人不少,萧闵远和萧延旭那边也未必甘心。

萧权所说的那些话,只能糊弄住一些不知底细之人,将表面的事情抹过去,可是实际上但凡有心的人怕都是猜出来了萧权的身份。

如今永贞帝虽然已经跟退位无异,但是萧金钰却还没有正式登基。

萧权留在外面就是变数,更有可能会让有些人生出不该生的心思,廖楚修他们怕被人钻了漏子,所以干脆将萧权接进了永定王府,让他暂住在这里,等到萧金钰登基之后,再决定要怎么安置于他。

那边萧权听到了脚步声,朝着这边看来,当看到冯乔主仆时,他微侧着头嘴角轻扬,朝着两人露出抹笑来。

883 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冯乔和萧权一起去了廊檐下。

避开了风雪之后,玲玥退守在不远处,而冯乔和萧权则是并肩而立。

冯乔侧身看了萧权一眼:“这段时间在府中还住的习惯吗,下面的人可有怠慢?”

萧权轻笑:“没有,你们府中的人都讲规矩,而且有你的吩咐,他们也不敢怠慢我。”

“那就好。”

冯乔有些不放心道:“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下面的人开口,若是他们办不到,你就让人来传话给我。”

“这几天外面越发的冷了,西厢这边偏僻,终究简陋了些,待会儿我让人将东暖阁那边收拾出来,让你搬过去,免得天冷伤了身子。”

冯乔说完之后,就见萧权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有些奇怪。

她有些莫名的皱眉:“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萧权低笑一声:“冯乔。”

“啊?”

“你是不是对所有的人都这么好?”

冯乔愣了一下,就见萧权把玩着伞柄上的红色穗子,对着她说道:“当初你放冯长淮一条生路,是因为他知情识趣,也伤害不了你。后来你放了冯尽欢,因为你们之间那段姐妹之情,你狠不下心来。”

“柳申父女能离京,是因为柳敏芳跟你交好,萧闵远能活着,是为了让他留着给萧金钰当磨刀石,那么我呢?”萧权看着冯乔,“我现在对你们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处了,留我一条性命已经是你们留了情,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冯乔听着萧权的话,直接愣在原地。

刚才看到萧权的时候,她下意识的会去关心他过的好不好,会去怕他天冷伤了身子,会怕西厢简陋他住不习惯。

可是就像萧权说的,他们并不相熟。

萧权身材虽瘦却精壮,而且当初见到他时,他所住的也不是什么富丽堂皇之地。

她为什么会怕他不习惯,甚至认为他身子不好?

萧权微侧着头,眼神专注道:“冯乔,你对所有人都能心软,那你有对谁心硬过吗?”

冯乔手中猛的握紧,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到死都没有听到她叫一声哥哥,明明身处污秽之地,却比任何人都干净纯粹的少年。

“萧权…”

冯乔忍不住避开了眼。

萧权见她神色微白,不由低叹了口气,“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安稳活到现在的,该狠的时候不狠,该绝情的时候不绝情……往后别随便对人心软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的好。”

冯乔紧抿着嘴唇抬头看着萧权,想要说什么,可目光落在萧权的眼睛上,最终却还是低声道:“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曾是敌对之人,她却能感受到,萧权并无害她之心。

他只是随口一句话,就让她不想反驳。

旁边有雪飘了过来,落在了冯乔发上。

萧权十分自然的抬手将那雪花拂开,就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我想去见见柳相成。”

冯乔一愣:“现在?”

“恩,现在。”

萧权将手垂落在身旁,转身背对冯乔,看向不远处结了冰的荷塘。

“他跟我之间牵扯颇深,虽然他当年救我是为了利用我,但是好歹也算教养了我一场,如今他落败,我总要去见见他,了结了我们之间的恩怨。”

恩怨?

冯乔留意到萧权的用词,忍不住皱了皱眉。

萧权没听到冯乔回应,回头看着她说道:“你放心,他如今已经无路可退,也没了别的路可走,新帝登基之后,柳家必然会受其诛连,我就算去见他,也不会对你们现在的事情有任何的影响…”

“我不是这个意思。”

冯乔打断了萧权的话。

她没有怀疑萧权去见柳相成是为了帮他。

当初萧权肯帮他们开口,去坏了柳相成和萧沅卿的事情,甚至替他们遮掩否认自己的身份,帮他们成事,如今柳相成大势已去,他又怎么可能再去帮他。

冯乔对着他说道:“我不是怕你做什么,只是外面现在不少人都在猜测你的身份,你一个人去见他不安全,等一下我让人备好马车,我陪你一起过去。”

“不用。”

萧权却是一口就回绝了冯乔,“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在丰安山的时候受了重伤大病了一场,到现在都还没好利落,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又下着大雪,你出去一趟回来恐怕会更难受。”

“况且我和柳相成之间有私事要解决,我想一个人去见他,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让你手下的人跟着我,等见过了他之后,我就回来。”

冯乔闻言看着萧权还想再说。

萧权却是直接道:“这事情没的商量,你如果一定要去的话,那我就不去了。”

萧权说话间拿着伞转身就走,连半点停留都没有。

冯乔连忙开口:“好了,我不去就是。”

萧权回头,有些怀疑。

冯乔瞪了他一眼:“说不去就不去了,你这什么眼神?”

萧权灿然一笑,扬唇道:“乖。”

……

冯乔满脸黑线的让玲玥去吩咐府中的下人准备了马车,又让暗麟和葛千亲自陪着,这才送萧权去了诏狱见柳相成,而她自己回了房中之后还有些炸毛。

“乖什么乖,以为哄狗呢!”

冯乔拿手指头戳着窗边的梅花嘀咕道。

玲玥站在旁边看着冯乔的样子有些迟疑道:“夫人……”

“嗯?”

冯乔回头,见玲玥欲言又止,开口:“怎么了?”

玲玥迟疑道:“您以前认识萧权吗?”

冯乔一愣,手中还扯着半片红梅花瓣:“为什么这么问?”

玲玥脸上带着迟疑:“您跟他之间看起来很熟络……”

冯乔从来就不是跟谁都能处得来的人,她表面上看着温温柔柔的,可骨子里却是淡漠疏离。

除了郭聆思和廖宜欢外,她在京中这么多年,也就只有柳敏芳、萧金钰,还有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邵缙能合了她眼缘。

对其他人,冯乔哪怕表面上再热切,可在跟他们相处的时候,中间也像是隔着一层,绝不会像刚才跟萧权在一起那样,轻松自在的好像已经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甚至还让他替她拂雪,做出这般算得上亲密的举动来。

884 为什么?

冯乔听着玲玥的话怔在原地,原本还有些别扭的心情瞬间没了。

她想起她刚才和萧权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甚至于她对他毫不设防,还有后来几乎没做他想就突如其来的退让,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头。

萧权……

她怎么会?

……

萧权出了永定王府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

他随意靠坐在马车之中,明明是闲适至极的姿势,可是映衬着那张有些冷漠的脸,却无端生出股旁人难抵的贵气来,让的坐在他身旁的葛千忍不住频频相顾。

萧权好像没有察觉到葛千的视线,或许是根本就不在意,他只是撩开帘子看了一会街头的行人,就直接放下来闭眼坐在马车之中,像是在小憩。

下过雪后的京中并不好行走,马车在雪中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才停在了诏狱前面。

萧权裹着斗篷遮掩了容貌入内的时候,立刻就有人上前阻拦。

“你们什么人?可知诏狱重地不可擅入!”

暗麟上前,手中拿着块令牌:“我们是奉永定王爷之令,前来探监。”

那狱卒看着暗麟手上代表永定王府的牌子,连忙后退半步。

如今这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永定王府廖家权倾朝野,廖楚修手握三军大权,就连陛下也几乎是因为他逼迫才退位,让位给了太子。

那人连忙低声道:“小的见过贵人,只是里面那人……太子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探视。”

暗麟将牌子收起来,对着他说道:“此事太子知晓,若有问询,你直说即可。”

那人闻言这才安下心来,对着暗麟讨好笑了笑,连忙让着身后的另外几人放了行。

暗麟两人陪着萧权入内之后,就直接停在了门口附近。

“公子,夫人说了,让我们在外面等着您,柳相成在最里面的监牢之中,您去了之后,若有什么事情就叫我们。”

萧权听到暗麟说是冯乔的吩咐,眼中染上了些暖意,却转瞬即逝。

“好。”

跟两人点点头后,萧权就直接踏入了通道之中。

诏狱的环境并不算好,这整个朝中的人都知道。

无论是大理寺的监牢,还是刑部的大牢,哪怕是犯了事情进去了之后,只要能够洗清罪名就能够翻身,也还有可能出得来,可是诏狱却不同。

入诏狱者皆是重犯,一旦进了这里,就相当于已经定了罪,就算不处以极刑,最后也逃不掉一个发配的下场。

监牢之中天窗开着,外面下着大雪。

光线从墙顶的地方投射进来,里面反而不算昏暗,四周能看到空荡荡的监室,鼻尖隐约还能闻到牢中一些干草腐臭的味道。

萧权顺着通道走到最里面时,就见到被关押在里面的柳相成。

柳相成没有受刑,身上也没有伤,甚至没有换上囚服,他依旧是那天去大理寺时穿着的藏青色长袍,只是手脚上戴着铁铐,上面的链子直通墙壁,束着不让他自杀。

短短不到十日时间,柳相成原本只有些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一张脸也苍老了很多,身上瘦的几乎快要脱了形。

听到脚步声,柳相成连忙抬头。

他已经被关了好多天,在这期间,除了狱卒隔上两天会给他送些吃的过来,其他什么人都没有。

四周的监牢全是空的,整个诏狱之中,如今只关着他一个人。

柳相成原本想着,冯蕲州和冯乔费尽心机的赢了他,甚至于踩着他自以为聪明的计谋将他推进深渊,他们一定会来见他。

他们会羞辱他,会打骂他,会对他用刑,会逼着他去承认他当年所做的罪过,让他对着萧云素的灵位忏悔,会做一切让他屈辱的事情,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们没有来找他,没有给他上刑,没有羞辱他,甚至没有来问半点和当年有关的事情,仿佛将他遗忘了一样。

他们只是把他扔在了这里,不管不问,任由他在这诏狱的最深处自生自灭。

柳相成一直都以为,除了柳家的兴衰,他什么都不怕,可是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是怕的。

他怕黑,怕孤单,怕安静,甚至怕蛇虫鼠疫在脚下爬动的声音……

每天夜里,面对着四方高墙,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他就总能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

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那些人临死前满是怨恨甚至诅咒的声音…

柳相成连忙站了起来,急声道:“是冯蕲州让你来的吗?你去告诉他,让他来见我,我告诉他当年的事情,我告诉他萧云素的事情……你让他来见我!”

“我知道萧沅卿去了哪里,我知道的……”

“你让他来见我,让他来啊!!”

萧权站在牢门外,看着柳相成低笑一声,拿着钥匙打开牢门走进去后,这才伸手取下了头上的斗篷。

柳相成猛的瞪大了眼,下一瞬失声道:“是你!!”

萧权淡声道:“是我,柳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柳相成听到萧权的话,看着他穿着锦裘安然无恙的模样,眼中瞬间充血,他眼睛瞪的极大,猛的朝前冲了几步,若不是身后的铁链拦着,他简直恨不得能冲上去活撕了站在他眼前的人。

“萧权,你还敢来见我!!”

萧权见着他暴怒的样子,轻笑道:“柳大人何必这么生气,你看看你如今落到这种境地,这世间除了我以外,还会有谁来看你,甚至于送您一程?”

“哦……也不能这么说,还是有人来送你的。”

萧权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低笑道:“我刚才听狱卒说,柳弛当初就死在你现在呆的这个监牢中,据说他死的时候满脸怨恨,说不定他冤魂不散,就在这牢中等着你,等你哪一日熬不下去之时,再在地下与你续了你们之间的父子之情……”

“萧权!!”

柳相成心中一抖,只觉得背心透凉。

他想起枉死的儿子,想起那仅剩下的几个柳家之人,想起会被株连的柳家……

柳相成紧紧拉着铁链,嘶吼出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885 你不是他

柳相成紧紧看着萧权,脸上既是愤怒,又是不解。

“我自认我这些年待你不薄,当年你父亲被人害死,我救了你们母子,将你们留在柳城。你母亲死后,我让最好的人教你,给你最好的生活,我倾尽柳家之力,费尽心思的替你筹谋,我竭尽全力的想要助你夺回皇位,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哪里对不起你?他冯蕲州又能许下你什么?”

“你罔顾我多年心血,主动将你的存在暴露出去,引人来夺你,更将我柳家置于死地,你到底为了什么?!”

柳相成想了很久,有些事情却一直都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萧权的存在一直都是秘密,萧沅卿是怎么知道他在柳城。

他不明白,他同意和萧沅卿联手之后,所有的事情都都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

他不明白,他本来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定能逼得永贞帝退位,哪怕不能得了皇位,也能保住柳家逼着永贞帝留下萧权,可为什么事情却发展到后来的地步?

直到那一天大理寺中,萧权出现在堂中,亲口告诉世人,他并非是萧青之子,直到他以平淡的语气告诉世人,他只不过是他们柳家费尽心血培养出来,意图谋朝篡位的棋子时。

柳相成才知道,这其中种种,全是因为萧权。

是他自己泄漏了自己的身份,让萧沅卿逼迫他将他接来京城。

是他自己暗中出手搅乱浑水,让他们所有的事情都好像陷入了怪圈处处都踩在了冯蕲州他们的谋算之上。

他们藏身的地方,哪怕是冯蕲州掀翻了京城也绝不可能找到,可偏偏就这么巧,萧权被冯乔所擒,还被她说服,出现在了大理寺审理他时的公堂之上。

柳相成满是狰狞的看着萧权,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萧权看着失态的柳相成,低笑一声:“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柳相成一愣。

“当年萧夙在朝中毫无地位之时,就算心有谋算,可如果无人相帮,他是怎么能害死萧青的?后来太子一家惨遭屠戮,又是谁替萧夙遮掩的?”

“萧权的确是萧青的儿子,可如果不是你,萧青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赴死,如果不是你,他母亲在生下她后又怎么会突然重病而逝,萧权又怎么会成为遗孤?”

“你将他抚养长大,倾尽全力的帮他,却将他困在柳城方寸之地不能踏出半步,就连这个权字,也是你给他取的。”

“你汲汲营营说是为他,可你有问过他想要什么吗?你杀了他父母,替他规划好了整个人生,就连他登基之后的皇后之位你都已经挑选好了柳青凤。”

“柳相成,你说你到底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还是为了萧权?”

“你凭什么让他对你心存感激,让他感念你的恩德,甚至于还要帮你来夺权,将来让你将他当成傀儡,成就你柳家钟鸣鼎盛,百年不衰?!”

柳相成如遭重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你……”

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怎么会知道!!

柳相成张嘴就想询问,却不想撞上了萧权的眼。

那眼底森寒,不带半丝温色。

明明是如玉君子的外貌,却让人自心底生出股寒意来。

柳相成猛的瞪大了眼,失声道:“你不是萧权!!”

萧权没有这么大胆子,萧权更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这些年,他虽然教萧权一些帝王该学习的事情,也教他文武策略,可是却有意将他的性子磨得温吞软弱,甚至极度依赖着柳家,因为他就怕萧权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他一直将萧权困在柳城,让萧权离不开柳家,离不开他。

萧权怎会露出这般神色,他又怎么可能会说出这些话来?

“你不是萧权…你不是!”

“你不是他……”

“你到底是谁?!”

柳相成面露愤色。

萧权微侧着头,缓缓一笑:“柳大人莫不是糊涂了,我就是萧权。”

“不可能!”

萧权缓缓朝前走了两步,柳相成吓得想要后退,却被萧权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死死定在了原地。

萧权侧身而上,靠近柳相成耳边声音低醇道:“柳大人怎么能说我不是呢,我可是你亲手养大的,更是你教我学会了仇恨,你跟我说过,你和柳家定会誓死效忠于我,随我驱使,为我复仇,否则举族皆丧,死无葬身之地…您怎会不认得我了呢?”

“舅公,几年未见,你怎么越发蠢笨了?”

“你是…你是……”

柳相成脸上瞬间煞白,惊恐的浑身发抖。

萧权缓缓放开了他,任由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将手指竖起来放在唇边:“嘘!”

“柳大人,你可不要念叨,他就在你身后呢。”

“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他说他会一直等着你,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他就守在地狱门口,等着你带着整个柳家下去陪他,应验你当初的誓言。”

……

啊啊啊啊——

诏狱门口,暗麟和葛千本来在小声说着话,却突然听到最里面的监室里传出惊恐至极的尖叫声。

两人脸色一变,连忙就跑了过去,就见到萧权慢条斯理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脸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丝浅笑,可他身后的监牢里,柳相成却是蜷缩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之中,不断拉扯着身后的链子,嘴里发出尖叫声。

暗麟迟疑道:“公子,你没事吧?”

萧权摇摇头:“没事。我跟他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走吧。”

暗麟看着萧权将兜帽重新带在了头上,遮掩住了面容朝外走去,不由自主的看向牢中仿佛受了惊吓,惊恐至极柳相成。

“怎么办?”葛千低声道。

暗麟摇摇头,还能怎么办。

萧权来见柳相成是冯乔准了的,而且临行前冯乔也跟他们说过,不管萧权做什么,都让他们别去过问,随他自己,眼下柳相成虽然看着疯了,可他们也不能拦着萧权。

“先回去,等一下把事情告诉夫人了再说。”

葛千迟疑了一瞬,才跟着暗麟一起跟在萧权身后出去。

886 疯了

外面的风雪还大,萧权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斗篷被吹的猎猎作响。

门外堆着一滩积雪,葛千先跑下去去旁边驾车,暗麟则是陪着他下了诏狱前面的台阶。

台阶下堆着一滩积雪,萧权心里想着事情,脚下便没留神,结果一脚踩在了雪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朝着下面倒了下去。

“公子!”

暗麟吓了一跳就想上前,却不想有人早了他一步。

陆锋伸手接住了萧权,带着他凌空虚点了两下落在台阶之下,揽着他的肩将他扶着站稳之后,就很快放了开来,退后了半步。

“小心。”

萧权身形一顿,稍稍仰头之时,头顶的兜帽就滑落了下来。

陆锋是见过萧权的,在那天大理寺的公堂之上,他也听冯乔说起过萧权主动放弃了争夺皇位,更放弃了自己的身份的事情。

他见到眼前差点摔倒的人,居然就是那个先太子遗腹子的时候,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诧异挑眉,没想到萧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诏狱。

“陆将军。”旁边的暗麟连忙上前,对着陆锋行礼。

陆锋点点头:“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暗麟低声道:“是这位想要见柳相成,夫人允了。”

陆锋闻言倒是有些奇怪,冯乔对萧权的态度好像有些太好了些,这种时候还肯让他出来在外面,要是让一些人瞧见,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风波来。

不过陆锋也知道冯乔做事一向自有成算,所以只是心头有些疑虑之后,就没有再多问,只是对着暗麟说道:“你们夫人身子怎么样了?”

暗麟回道:“好一些了,百里公子一直在替夫人调养。”

“你回去跟她说,等过两日我忙完之后就过府去看她。”

陆锋说完,见那边葛千已经驾着马车过来,就直接说道:“你们赶紧走吧,现在外面看着安稳,实际上还乱着,别叫人知道萧权还在京中。”

说完之后,他朝着萧权那边点点头,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就直接朝着台阶上走去。

萧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陆锋的背影时,目光带着复杂之色。

暗麟上前:“公子,咱们走吧?”

萧权沉默了片刻,将兜帽重新戴好。

暗麟隐约听到了一声轻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就见萧权直接转身朝着马车走去:“走吧。”

陆锋大步上了台阶之后,站在诏狱门口,却是忍不住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就见到永定王府的马车已经离去。

他心里突然跳动了几下,没来由的生出空落来。

就好像自己错过了什么。

陆锋忍不住紧紧皱眉,伸手按着心脏片刻,等到那股感觉平息下来,才直接进了诏狱。

诏狱的门大开着,而牢里面更是乱成一团。

陆锋听见里面的尖叫声,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就见到几个狱卒正围在里面的牢房之中,压着一个不断发出惊恐叫声并且挣扎不断的人。

陆锋仔细看去,有些惊愕的发现那个所在角落里,不断挥舞着手披头散发的人,居然是柳相成。

“你们做什么?!”

陆锋沉声开口。

里面的狱卒连忙回头,当见到陆锋的时候他们先是一怔,其中一个人认出了陆锋是谁之后,连忙道:“陆将军……”

“出什么事了,他怎么成了这样?”

那狱卒苦笑:“我们也不知道啊,他一直都好好的,我们奉了太子的命令,将他关在这里,没有用刑也没有做什么,可是刚刚永定王府的人来了一趟,见过他后,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直大喊大叫,还拿头撞墙,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想拿绳子将他捆起来。”

上面的人可是吩咐过的,不准让柳相成死。

这要是他撞墙死在了牢里,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陆锋猛的皱眉,永定王府的人?

是萧权?

陆锋当年跟着萧元竺的时候,曾经跟柳相成接触过很多次,他很清楚柳相成的为人。

柳相成极端自我,而且心性坚毅,就算是这段时间被熬着,柳家死的死伤的伤,他全盘计划都已经落空,他也不至于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权到底做了什么,在见了柳相成之后,居然将柳相成给吓疯了?

陆锋来这里,本来是想要替他的殿下讨回公道,他想要看看柳相成落魄至极的模样,想要问他是否曾经后悔当初的事情,却不想来了之后,见到的只是个疯子。

他看着里面不断挣扎、吼叫的柳相成,紧抿着嘴唇转身就走。

……

萧权从诏狱离开之后,就直接回了永定王府。

他没有去见冯乔,而是直接回了东暖阁那边。

冯乔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是暗麟去见她之时。

听到暗麟的话,冯乔抬头:“你说柳相成疯了?”

暗麟点点头:“萧公子进去见了柳相成之后没多久,柳相成就疯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就见到他疯疯癫癫的,一直大喊大叫的说着什么你别过来。”

“柳相成……他好像特别害怕萧公子。”

冯乔团着手里的汤婆子,闻言沉默了片刻。

暗麟说道:“夫人,诏狱那边要怎么处理,那柳相成……”

“不必理会。”冯乔说道,“他真疯了也好,装疯卖傻也罢,就让他呆在诏狱里,不准人去见他,也不准放他出来,让他余生所有的日子,都在那四方天地里渡过。”

暗麟闻言点点头便没再继续追问。

他从怀里拿出样东西,递给了冯乔:“夫人,还有这个,这是萧公子让属下转交给您的,他说有了这个,您就能做您最想做的事情,这个人会帮您。”

冯乔闻言伸手接过暗麟手中的东西,发现那是半截血玉簪,下方还附了一个地址。

她心中微动,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出萧沅卿,彻底了结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以绝后患。

萧权说这地址上的人能够帮她,意思就是,只要找到了这个地址,还有萧权口中的“那个人”,就能逼萧沅卿现身?!

冯乔紧紧握了握手中的簪子,抬头对着暗麟沉声道:“你带着这截簪子照着上面的地址去找,看能找到什么,去的时候小心一些。”

“属下明白。”

暗麟将簪子拿了回来,就快速走了出去。

887 君子动口不动手

萧权从去了诏狱见过柳相成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东暖阁那边没有再外出。

冯乔身子不好,外间天寒地冻的,她也几乎没出过主院。

临近年关的时候,宫里头依旧在忙碌着,只是和往年不同,今年的宫中却连半点喜庆的意思都没有。

永贞帝从云霄台回去之后就彻底病倒,身边只留了陈安和几个近侍伺候,而东宫那边,萧金钰则是忙着跟郭崇真、冯蕲州等人学习处理政务,再加上前不久才昭雪了南征军数万将士之死,所以太子不提,朝中也没人敢提及宫宴的事情。

永定王府中,冯乔却没去考虑那么多,她早早就和贺兰君一起开始准备年节要用的东西。

那天贺兰君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跟她们说笑,也会在廖宜欢忍不住撒欢的时候拿着戒尺教训她。

廖宜欢肚子挺得极大,寻常人都不敢动她,可贺兰君总有办法在不伤及她和孩子的同时,让她疼的嗷嗷直叫。

冯乔带着红绫几人在剪窗花。

红绫的手最巧,冯乔却是照着剪依旧有些磕磕绊绊的。

屋中另外一边,廖宜欢正被贺兰君拿着戒尺教训。

“娘,我跟你说,你再打我我要反抗了!”廖宜欢大叫。

贺兰君手里的戒尺“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抬头:“刚才风太大,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廖宜欢顿时头皮一紧,缩了缩脖子小跑着躲在冯乔身后,“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娘要是君子,能生的下你这只野猴子?”

贺兰君面无表情的捏着她耳朵,将她从冯乔身后拎了出来:“你多大的肚子了,啊?你揣着两个小的,还敢大半夜的爬到房顶上去看星星看月亮看红梅白雪,你还敢给我对月饮酒,你怎么不上天?”

“老娘看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别以为你肚子里有孩子老娘就不能收拾你!”

“嗷…疼疼疼疼…”

廖宜欢捂着耳朵急叫,见贺兰君不撒手,她连忙朝着冯乔求救,“乔儿,救我救我…我娘疯了…”

冯乔哭笑不得。

自从廖宜欢肚子大起来之后,这种场面简直三五天就要见上一次,特别越来越临近生产之时,廖宜欢但凡干点什么事情,百里轩压不住她,贺兰君就会出面收拾。

“娘,宜欢就是贪玩了些,她知道错了。”

安抚了贺兰君,将廖宜欢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之后,冯乔却是对着她说道:“宜欢,娘说的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爬房顶,要是不小心摔下来怎么办?”

廖宜欢揉着耳朵苦着脸:“怎么可能,以我的身手能摔?”

“你还说?!”贺兰君眼睛一斜。

廖宜欢瞬间认怂,缩了缩脖子:“不说就不说嘛,这么凶干嘛…”

旁边玲玥和红绫几人都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梳着妇人髻的趣儿手里拿着剪好的窗花,凑上前笑嘻嘻的问道:“大小姐,那房顶上的星星是不是特别好看,月亮是不是特别大,听说您昨儿个还喝的是二十年女儿红呢,那味儿够足吗?”

“趣儿!”

廖宜欢感觉着贺兰君因为趣儿一番话几乎要拿眼刀子片了她,顿时气得直瞪眼,伸手就去挠趣儿。

趣儿咯咯直笑,连忙朝着玲玥身后躲。

贺兰君看着和孩子似的,跟几个丫头闹着玩的廖宜欢,脸上满是嫌弃,可眼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乔儿,你和你爹爹说过了吗,让他带着左越他们一起来府里过年,咱们一起守岁,也热闹。”

冯乔笑道:“娘放心吧,我已经跟爹爹说过了,爹爹说等宫里的事情忙完,他就直接过来。”

冯蕲州和贺兰君都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也没觉得在一起守岁有什么不对。

冯蕲州只有一个人,冯乔撇下她留在永定王府,或者是撇下永定王府众人去荣安伯府都不好,要么冯蕲州孤单,要么廖楚修捻酸,贺兰君干脆大手一挥,决定两家干脆凑在一起过年,到时候一起守岁也热闹。

贺兰君笑道:“那就好,这几天就让厨房里多备着些你爹爹爱吃的东西,你记得将你爹爹的喜好、禁忌都告诉他们,别出了差错。”

冯乔点点头:“我知道的,谢谢娘。”

“对了,也不知道沁儿到河福郡了没有。”贺兰君说道。

当初为了逼迫永贞帝退位,陆家和贺兰家同时派兵来了京城,三军围城,才让得永贞帝不得不同意了三司会审南征军和先帝之事。

事后南越、戎边蠢蠢欲动,怕给了他们机会浑水摸鱼,陆云虎和贺兰沁都在太子之位立下之后,带兵回了北宁和河福郡,只有陆锋留在了京中。

萧金钰替陆家平了反,陆锋如今也身居要职,成为辅佐太子的助力。

冯乔想了想:“算算行程,应该是到了。”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大雪,往南还有些地方下雪封了路,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前行艰难,可是对于贺兰沁带来的那些将士来说却并不算大事,他们本就擅长行军,更适应各种其后。

算一算时间,他们也走了十几天了,怎么着也该到了,想来应该能陪着贺兰明泉一起在河福郡过年。

贺兰君闻言说道:“那就好,我已经好多年没陪过父亲过年了,等着宜欢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想去河福郡住一段时间,也陪陪你外公他们。”

冯乔闻言看着贺兰君,见她看着手里的东西出神,知道她怕是又想起了老侯爷。

这京城对贺兰君来说,无疑是伤心之地。

云霄台后,贺兰君的情绪看着平复了下来,可谁都明白,她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忘却。

冯乔轻挽着贺兰君的手说道:“好啊,到时候娘若是喜欢,就多住一段时间,我和楚修也陪着您去。”

贺兰君被冯乔的话逗笑:“可别了,我就是想出去到处走走,好不容易才将楚修甩给了你,你们要是跟着,我还得操心你们,多累啊?”

冯乔抱着她胳膊撒娇:“娘这是不想要我们了?”

贺兰君哈哈大笑:“要要要,不要楚修也要你。”

888 酒的滋味

过年这一天,天气难得好了起来,乱了很久的京城也像是雪过天晴,各处也都因为过年的气氛热闹了起来。

京中到处都能听到燃放鞭炮、爆竹的噼啪声,间或还有孩子们跑动笑闹的声音。

冯蕲州和廖楚修忙碌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也在这一日闲了下来。

两人用过早饭之后就在花厅里对弈,午间随便应付了一些,一直下到下午的时候还在较劲。

贺兰君则是带着下人忙碌着准备着晚上的年夜饭,顺带着压制着廖宜欢的鸡飞狗跳。

冯乔端着茶水过来时,就见两人在棋盘上厮杀。

手中棋子你来我往,嘴里更是半点都不服输。

你刺我一句,我刺你一句。

战况激烈至极,杀的难解难分。

“怎么样,谁赢了?”

冯乔将茶放在一旁,假装没看到两人之间的硝烟笑着问道。

廖楚修见到冯乔之后,直接就扔了手中的棋子,伸手揽了揽冯乔的腰,完全不顾对面几乎能烧穿他爪子的目光,含笑说道:“当然是岳父赢了,岳父棋艺高超,小婿自愧不如。”

冯蕲州看着他和冯乔的腻歪模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险些没拿了棋子塞他嘴里。

小人得志!

冯乔虽然近来和廖楚修如胶似漆,可到底对着自家爹爹有些不好意思。

她伸手拍了廖楚修一下,嗔了他一眼,这才退开说道:“爹爹当然厉害了,这朝中下棋能下的过爹爹的几乎没有。”

她扭头看向冯蕲州,“爹爹可饿了?晚饭还要一会儿才开始,我让厨房里做了些你爱吃的榛子酥,你尝尝看有李妈做的好吃吗?”

冯蕲州听着冯乔的话,脸上总算是和煦了一些。

他矜持的点点头拿了一块榛子酥放进嘴里,这才对着旁边满脸期待的冯乔含蓄说道:“入口香酥,味道不错。”

“爹爹喜欢就好。”

冯乔露齿一笑,又倒了茶水递给冯蕲州:“楚修知道你爱喝茶,前些日子特地让人从南地寻了些好的美人裳回来,一直想着给爹爹送过去,只是你最近忙着不得空闲,今儿个赶巧了,我亲自烹了些,爹爹尝尝好不好喝。”

冯蕲州端着宝贝闺女亲自沏的茶,只觉得那茶水入口都泛着甜,轻嗯了声:“好茶。”

“那待会儿我让人全部包起来,爹爹带回去慢慢喝。”冯乔上前替冯蕲州轻捶着肩膀笑着道。

冯蕲州听着她的话心头熨帖的很,虽然还是有些泛酸,可总算是瞧着懂得孝敬老岳父的廖楚修稍微顺眼了那么一丢丢。

他拉着冯乔的手让她站在跟前,对着她说道:“别包了,咱们府上什么都有,况且等着开年之后,就要准备登基大典,太子很多事情都没上手,我和郭崇真都得住进宫里面去,哪有时间在府中慢慢品茶。”

“你呀,别总惦记着我,爹爹什么都不缺,只想着你能好好的,只要你好,爹爹什么都好。”

冯乔闻言低声道:“爹爹放心,女儿很好。”

父女两说了一会儿话后,冯蕲州就自己出去溜达,准备好好逛逛永定王府。

等着他出去后,旁边的廖楚修就迫不及待的伸手将冯乔捞了回来,抱着她腰身亲了亲。

冯乔敲了他一下,对着他嗔怪道:“你就别故意去气爹爹了,他难得过来一趟。”

廖楚修将下巴搁在她肩上,闷声道:“谁让他故意折腾我。”

这段时间,冯蕲州天天得守着小太子干活,处理朝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连带着也不让他消停。

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连着好几天,他都没时间跟媳妇儿好好亲热亲热,抱着她替她暖被窝,偏偏那是他岳父,是他媳妇他爹,他就算对他再过分他再手痒也只能憋着。

冯乔没好气的拍了拍他后脑勺:“你还说呢,要不是你先撂摊子自己跑了,爹爹能这么对你?”

邵缙可是跟她说了,廖楚修打从云霄台上永贞帝退位给太子之后,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扔给了他和冯蕲州,政务不管,军务交给陆锋,他成天不是在弄那果园子,就是回府中闲晃。

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偏偏他一个人躲在府中偷闲,他们不折腾他才怪。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顿时抱着她的腰直哼哼。

冯乔有些哭笑不得,真该让那些传言永定王手段狠辣、雄才壮志的人来瞧瞧他这幅模样。

晚上的饭菜十分丰盛,鸡鸭鱼肉一样不缺,摆了整整一桌子,府里的下人许多都放了回去和家里人团年,若是府中家生子也设了小宴,只留下红绫几个在一边伺候。

前院里热闹的不得了,说说笑笑的声音闹翻了天。

东暖阁中,萧权却是独自在饮酒。

他手中拿着酒杯,趴在窗栏边上看着外面的夜色。

东暖阁地势极高,放眼望去时,几乎能将整个东苑尽收眼底,隐约还能看到前面主院那边的灯火。

外面林影绰绰,寒风吹过时,能听到雪从树枝上落下的沙沙声。

萧权半点都不觉得冷,闷口喝下杯中之酒后,他只觉得那酒呛得他难受。

“这酒的味道……原来是这样啊……”

前半辈子,他从来都没机会碰这些东西,偶有一次,也几乎还未沾到嘴唇便被夺走。

酒香诱人,他原以为能叫那些人交口称赞之物定是极好喝的,却不想入口除了辛辣以外,却是没有品出半点好来。

萧权转着手里的酒杯子,脸上染上淡淡的浅红,嘴里轻哼了两声,听着像是断断续续的小调,趴在窗边望着前院的灯火出神。

“咚咚。”

房门被敲响。

萧权顿了顿才开口:“进来。”

门被从外面推开,玲玥手中提着个食盒走进来。

见到萧权趴在窗边,屋中飘散着酒香味,而窗台边上也放着个酒壶。

玲玥目光在萧权的背影上停顿了片刻,这才恭敬行礼道:“萧公子,奴婢奉夫人的话过来给您送些吃食。夫人说今天年夜,您不愿去前厅与他们一起热闹,就送些酒菜过来让您也尝尝她的手艺。”

889 现世安好

她的手艺?

萧权耳尖动了动,却没回头。

玲玥也没在意,只是将食盒放在桌上就继续说道:“夫人说,这边冷清,待会儿前院会放焰火,都是宫里官炮坊新造的花样,您若是喜欢可以过去瞧瞧,年节之日要喜庆热闹才好。”

萧权轻“恩”了一声,依旧背朝着门口,显得格外冷漠。

玲玥见状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觉得此事的萧权让她觉得熟悉,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那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她见萧权一直都不跟她说话,显然是不想开口,只能福了福身子低声道:“那萧公子慢用,奴婢就先告退了。”

玲玥起身想要退出去,却不想窗口却传来萧权清冷之声。

“冯乔开心吗?”

玲玥愣住,回头有些不解看着萧权。

萧权仰着头:“她现在开心吗?”

玲玥抿抿嘴唇,想起萧权身上的怪异,还有冯乔对他的亲近,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夫人很好,也很开心,奴婢以前很少见到夫人像现在这般自在,想笑就笑,想闹就闹,不必顾忌任何事情。”

萧权闻言微仰着头:“是吗…”

开心就好。

玲玥低声道:“萧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夫人,我不喜欢热闹,让她玩的高兴。”

房门再次合上,房中变得安静下来。

萧权趴在窗边吹了很久的冷风,直到浑身都快要冻僵,这才撑着窗口站直了身子,转身走到了桌边。

他仔细看了看那食盒,然后将盖子打了开来,就见到那食盒里摆着的一些看起来并不算精致的饭菜。

精巧的盘子里,摆着鹿肉,蒸鱼,红烧蹄髈,还有一些其他菜色和点心。

那些菜的摆盘油色看起来都不算好看,一看就与永定王府中往日的饭菜差别很远,但是闻起来却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有种……家的味道。

萧权忍不住低笑了一声,伸手将最上面三层取下来之后,就见到下面还放着热着的烧酒,而食盒的底层则是装着像是小炉子似得四方碗,里头的温度将整个食盒里面都烘的热气不散。

萧权把那东西取出来,围着看了看,忍不住失笑:“倒是个喜欢吃的,难违她为着这点吃的东西,这东西都能折腾出来……”

他闻了闻烧酒,直接将其扔在了一旁,倒是拿着筷子吃起来盘中的东西。

味道比不上他以前吃过的精细,甚至也比不上这些日子王府里厨娘的手艺,但是萧权却觉着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等吃了几口后,萧权又突然想起刚才玲玥说过的话,说冯乔在前院放烟花,他脸上迟疑了片刻,放下筷子又将那些菜小心翼翼的放回了食盒里,全部收起来之后,这才起身走到一旁,将披风裹在身上朝外走去。

“萧公子?”

外面的丫鬟有些惊讶,“您要出去?”

“恩。”

萧权轻应了一声,见那丫鬟想要跟上来,直接摆手道,“你不用跟着,我出去走走,醒醒酒就回来。”他朝前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了里面的东西,退回来说道:“对了,里面的食盒不要动,也不准碰食盒里的东西。”

那丫鬟闻言迟疑了片刻,想起上面吩咐下来要好生伺候萧权的话,想着这永定王府之中侍卫颇多,萧权也闹不出什么来,就没有跟上去,直接任着萧权从东暖阁离开。

萧权住进永定王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虽然极少出门,可是对于主院的方向却还是找得到的。

他从东暖阁出来之后,就踩着积雪朝着前厅走,还没走到近前,远远的就听到了那边的嬉闹声。

萧权脚下加快了几分,等入了院门走上前后,站在廊下拐角的地方,正好能看到主院里面的热闹,只见原本空旷的院子里,地上摆着好几排的烟花,而廖宜欢正怂恿着冯乔去点焰火。

冯乔像是有些害怕,一个劲的朝后躲,嘴里说着不要。

廖宜欢拉了两下被拉动,又被廖楚修拦着,干脆挺着大肚子嘲笑了几句,自己就和趣儿一起跑去点烟花,而冯乔则是躲在廖楚修怀里,双手捂着耳朵,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些燃烧的引线。

“砰!”

一朵烟花疾射而出,冯乔吓得轻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朝着廖楚修怀里躲了躲。

廖楚修嘴边含着笑将她护在怀里,低声安抚她。

等着接二连三的烟花升空绽放开来时,冯乔才扒着廖楚修的手臂朝外看着,一双眼亮晶晶的,当看清漫天花火时,顿时惊喜的大叫出声,拉着廖楚修跳了起来。

萧权站在角落里,耳边全是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的声音。

他虽然听不到冯乔在说什么,可看着她扬起的笑脸,看着她干净而又快乐的眼神,看着她拉着廖楚修如同孩子似的又叫又跳。

萧权知道,她现在真的很幸福。

她没有被仇恨侵蚀,她没有沉浸在过去不肯放手,她找到了疼她护她的人……

萧权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忍不住轻笑出声。

现世安好,她能幸福。

大概就是他曾经最想要的心愿。

那边院子里,廖楚修在萧权刚出现时就发现了他的身影。

他原本以为萧权会过来和他们打招呼,或者是想要做什么,可谁知道他进来之后就一直站在廊下,藏身在黑暗中,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

廖楚修见萧权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特别是冯乔身上时,忍不住皱起眉心。

这个萧权……

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先前他主动投诚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奇怪,因为他们之所以能够找到他,所得消息的那个人居然也是得了别人的吩咐,才来告诉他们的。

后来他梳理之前的事情时也觉得奇怪,总觉得他们之前计划的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顺利的就像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暗中帮着他们……

“楚修楚修,你快看,那个是不是元宝?居然有人把眼花做成了银子?!”

廖楚修还没有想清楚心里的事情,手中就被冯乔拉着晃了晃,他连忙回过神来,再去看时,就发现萧权那边已经没了踪影。

890 鸡飞狗跳

冯乔见他没回应,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廖楚修收回思绪,环着冯乔笑道,“好看吗?”

“好看。”

“那我明天再去取些别的回来,他们还有好些样式你都没见过。”

冯乔闻言顿时笑起来:“好啊。”

另外一边,廖宜欢挺着大肚子蹦蹦跳跳的,百里轩看得心惊胆颤脑门上都冒汗,一直跟在廖宜欢身旁急声道:“姑奶奶,你慢点,慢点……小心地上…”

他“滑”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到身前的廖宜欢脚下一歪,整个人就朝着前面跌去。

百里轩吓得心脏都差点跳了出来,见廖宜欢一撑地面稳住了身子,他连忙上前一把抱着她的腰将他拖回了自己怀里,满眼焦急的说道:“怎么样,没事吧?有没有哪里摔着?脚疼不疼,肚子疼不疼?”

廖宜欢打掉他上下摸着的手,翻了个白眼道:“哪里会疼,就是滑了一下而已。”

刚才就算百里轩不拉她她也能站的稳稳的好吗?

廖宜欢有些得意的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笑得开心:“你瞧瞧,咱们的崽崽长得可结实了,刚才还踹我来着,哪有那么容易……哎哟。”

廖宜欢话还没说完,嘴里就疼的叫了一声。

百里轩顿时脸都白了,急声道:“怎么了?”

廖宜欢苦着脸,双手抱着肚子吸气:“我…我肚子疼……”

她话刚说完,那本来还只是一点点疼痛的感觉顿时加剧,小腹上的剧痛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廖宜欢疼的直抽冷气,隐隐感觉肚子朝下坠,下身更是有什么破了开来湿濡濡的,她疼的脸色发白,眉毛都挤在了一起,冲着旁边吓得魂都快没了的百里轩抽气道:

“百里,他们好像要出来了…”

百里轩顿时手脚发软,他抱着疼的眼泪汪汪的廖宜欢不知所措,而旁边的贺兰君和冯乔几人也是慌了手脚。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廖宜欢会在这个时候生产,等着闹哄哄的慌了一阵,百里轩连忙抱着廖宜欢就朝着房中跑,而贺兰君更是脚下如飞,急着去找先前就请来呆在府中陪产的产婆。

好在因为廖宜欢临近生产,府中一应物什都准备好的。

原本的守岁没了,那烟火燃了大半也没人理会,所有人都等在廖宜欢的院子里。

看着那血水一盆盆的端出来,听着里面廖宜欢的惨叫,院子里的人都是满脸担忧,冯乔更是手脚发冷。

她从来没听过廖宜欢叫的这么惨烈过。

廖宜欢总是笑嘻嘻的,那声音让她心口紧紧缩成一团。

“楚修,宜欢会没事吧?”

廖楚修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没事的,宜欢身体一向都好,孩子也很健康,百里和娘都在里面,她们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他嘴里说着放心,可望着屋内方向的眼神也是忍不住带上担心之色。

廖楚修心中紧张,后脊绷直,却还要轻声安抚着身边的小妻子,免得她担心:“你放心吧,会没事的,外面还冷,不然我先送你回房去休息,等宜欢生了,你再过来。”

“不要,我要看着她们母子平安。”

冯乔摇摇头,身体绷得极紧,手中抓着廖楚修的手时,掌心里面湿了一片,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产房。

里头的叫声停了响,响了停,热水送进去好几拨,却还不见出来。

几人在外面守了很久,从夜色沉沉,到天边晨光乍露,里头廖宜欢的声音已经嘶哑,突然大叫了一声之后,里面就安静了下来。

冯乔几人的心直接提了起来,过了片刻,里面突然传出孩子响亮的哭声。

“生了生了,大小姐生了。”

听月手上还带着血色,却是快速跑了出来喜形于色:“王爷,夫人,大小姐生了,是对小公子,母子平安。”

冯乔顿时松了口气,身形晃了晃,被廖楚修直接接住。

她只觉得后心上都是冷汗,腿上也一阵阵的发软,脸上却是开心的笑了起来:“太好了,楚修,他们母子平安…”

廖楚修也是狠狠松了口气,正想跟低头跟冯乔说话,却不想突然感觉到怀中之人身子一软,猛的就朝着他怀里砸了过来。

他连忙伸手揽着,一低头时,就见到冯乔双眼紧闭,满脸苍白的晕了过去。

“乔儿!!!”

“卿卿!!”

廖楚修惊慌失措,旁边的冯蕲州也吓得慌了神。

廖楚修叫了两声都没见冯乔回应,他连忙将冯乔抱了起来,对着玲玥大声道:“玲玥,把百里带出来!!”

百里轩刚刚才想去抱自己的两个儿子,却不想门外玲玥就如风一样冲了进来,抓着百里轩就朝外走。

贺兰君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夫人晕倒了。姑爷,王爷让您过去!”

里面几人都是脸色一变,廖宜欢刚才生产太费力气,已经晕了过去,此时里头贺兰君做主。

贺兰君直接起身急声道:“玲玥,你留下来照顾宜欢母子,百里,我们过去!”

贺兰君带着百里匆匆出去时,就听下人说廖楚修将冯乔抱去了偏房,两人连忙赶过去时,就见到一直以来冷静自持的廖楚修脸色煞白,蹲在床前紧紧握着冯乔的手时,眼底全是焦急之色。

百里轩快步走过去,开口道:“大哥,你先让开。”

廖楚修急忙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百里轩,百里轩连忙上前诊脉,而贺兰君则是心急的不行。

“怎么会这样,乔儿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廖楚修脸上满是慌色:“怪我,我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不该让她留在外面等着宜欢生产的…”

天知道刚才冯乔软倒在他怀里时,他险些吓疯了。

要是冯乔真出了什么事……

廖楚修心里乱成一团。

百里轩在替冯乔诊脉,其他几人站在旁边焦急的等着。

冯蕲州沉着脸,嘴唇抿的极紧,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床前。

廖楚修根本停不下来,脚下打着转,围着床边走来走去。

891 我不要这个孩子(一)

贺兰君心里也乱,更被廖楚修走来走去的动作晃得头晕。

她一把抓住廖楚修没好气道:“你给我站着别动,晃来晃去的干什么,脑子都被你晃晕了,你这么走来走去的,百里怎么安心给乔儿看诊!”

“我…”

廖楚修刚想说话,那边百里轩就已经收回了手。

廖楚修顾不得跟贺兰君说话,连忙上前拿着旁边的被子替冯乔盖上,就朝着百里轩问道:“百里,乔儿到底怎么了?”

百里轩低声道:“大哥你别急,嫂子没事,她只是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刚才应该是情绪太过紧张,所以放松下来才会晕过去,你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廖楚修愣住,“你说什么?”

贺兰君大喜:“乔儿怀孕了?!”

冯蕲州听到冯乔怀孕的消息也先是惊喜不已,可是转瞬间在看到百里轩脸上并没有半点高兴的神色时,心中忍不住一跳。

如果真是喜事,百里轩怎么会这般神色?

“百里,卿卿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冯蕲州沉声问道。

廖楚修和贺兰君听到这话都是回过神来。

两人齐刷刷的看向百里轩,就见到他沉默不语。

百里轩见廖楚修开口想问,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冯乔,让红绫留下来照顾,这才对着三人说道:“我们出去再说。”

三人对于百里轩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到了外面,廖楚修就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乔儿和孩子怎么了?”

百里轩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大哥,你应该知道嫂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她本就体弱,后来在丰安山上受了伤之后,伤势拖延了那么久,更是让她身体变得十分虚弱。”

“嫂子回京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虽然我一直在替她调养,可是她本就因为这次的事情伤了底子,根本就还没有缓过来,她这个时候怀上孩子,我怕她的身体支持不住…”

百里轩见着三人脸色神色变得难看,咬咬牙却还是沉声说道:

“女子孕期本就艰辛,寻常健康的妇人怀孕之时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更别说是大嫂这种体弱之人。孩子会在她腹中一直汲取她体内的生机和养分,让的嫂子越来越虚弱。”

“十月怀胎,绝非易事,这孩子先不说能不能保得住,即使保住了熬到生产之期,我也担心嫂子她会扛不过生产的时候。”

如廖宜欢这般健壮之人,生产时也不容易,更何况是冯乔。

百里轩不敢保证冯乔能熬得过那个时候。

贺兰君和冯蕲州闻言都是手心发抖。

廖楚修更是呆若木鸡,他扭头看着床上躺着的冯乔,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他紧抿着嘴唇片刻,突然开口道:“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呢?”

百里轩动了动嘴唇:“没有孩子,嫂子自然能周全,可是大哥,嫂子体弱,本就不易有孕……”

“拿掉这个孩子!”廖楚修没等百里轩说完,就沉声道。

“楚修!!”

贺兰君猛的看向廖楚修惊叫出声。

冯蕲州也是紧紧看着他。

廖楚修眼睛微微发红,却依旧面无表情的对着百里轩说道:“我只要乔儿安全,这个孩子,拿掉!”

百里轩心头一颤,虽然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冯乔的身体真的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怀孩子,而且风险也太大了,可是那毕竟是廖楚修的亲骨肉,而且冯乔的体质……

“大哥,你要不要跟嫂子商量一下,也不是一定就会出事,只是有些风险,而且我也不擅长妇科,可以再请别的人来看看……”

“不用。”

廖楚修一点迟疑都没有,“我不要这个孩子。”

“楚修!”

贺兰君急声道,“楚修你先别着急,百里也说了,我们可以请别的大夫来看看,再不然我们可以请百里谷主来京城一趟,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百里的医术娘很清楚,而且乔儿是什么性子你也明白,这孩子呆的越久,对乔儿损伤就越大,到时候若是再拿掉,乔儿身子会受不住,她也不会同意的。”

冯乔性子如何,他最清楚。

他怕冯乔保孩子,舍弃自己。

他怕冯乔离开他……

廖楚修没等贺兰君把话说完,就握紧着掌心对着贺兰君说道:“娘,我不想让乔儿冒任何风险,哪怕一丝一毫我也不准。孩子我不要,就算一辈子无后,我也不要乔儿去冒险。”

贺兰君张了张嘴。

廖楚修却是避开了眼,转身就直接进了里间,留下外面三人站在那里。

贺兰君和百里轩都是沉默下来,而冯蕲州则是看着廖楚修的背影满心复杂。

刚才在百里轩说,冯乔怀孩子有风险,甚至于很有可能会让她身体更加虚弱,熬不过生产之时的时候,冯蕲州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要这个孩子。

他也心疼冯乔的孩子,心疼他自己的外孙,可是他却更在乎冯乔。

和未曾谋面的孩子比起来,冯乔才是她最想要保护的人。

冯蕲州之后,子嗣传承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廖楚修就连多问一句都没有,甚至连半点挣扎都没有,直接就选择了不要那个孩子,去保冯乔。

他是真的将冯乔在意进了骨子里,不愿意她冒哪怕一丁点的风险。

哪怕那个风险,是他的亲骨肉也不行。

冯蕲州心神震动之时,头一次觉得,也许这世间真的有一个人比他更在意他的女儿。

那种在意超过了所有,而她的女儿真的找到了一个值得她一生依靠的归宿。

冯蕲州眼睛酸涩,转头看着百里轩问道:“百里,乔儿腹中的孩子,当真留不下来?”

百里轩沉默了片刻说道:“也不是留不下,只是风险很大。”

冯蕲州闻言紧抿着嘴唇。

旁边的贺兰君原是想要说什么,可是想起刚才廖楚修毫不犹豫的绝然,想起他说的他不想让冯乔冒任何风险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892 我不要这个孩子(二)

她是在意冯乔肚子里的孩子,可她却更在意冯乔。

更何况她太清楚廖楚修的性子,他冷漠淡情了二十年,才找到了一个冯乔。

如果冯乔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廖楚修未必能活得下去。

……

廖楚修不知道外面三人都在想什么,他进了房中之后,就让红绫退了出去。

他走到床边侧身坐了下来,安静的看着床上的冯乔,目光落在她腹部片刻,神情有些恍惚。

之前他们成亲的时候,他就因为冯乔体弱,再加上年龄小,不愿意让她太早怀孕而做了措施,而唯一一次没有的,就只有冯乔从丰安山下来,在画舫上两人重逢时的那一次。

那天是冯乔第一次那般主动的抱他,主动亲他,主动褪去羞涩与他欢/好……

他没想到,居然就那么一次,冯乔就怀上了孩子。

廖楚修伸手轻轻覆盖在冯乔的小腹上,那里平坦如初,根本就感觉不到里面已经有了孩子。

他和乔儿孩子,一定长得很好看。

男的像她,聪慧伶俐,女孩儿也一定和她一样,娇娇软软漂亮可爱。

他们会睁大着眼睛,抱着他胳膊撒娇,会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娘亲,会闯祸会闹脾气,甚至会哇哇大哭……

廖楚修曾经憧憬过无数次,他和冯乔的孩子,却从来没想过是在这个时候。

冯乔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一双大手靠在她腹部轻轻抚摸,她声音有些虚弱:“楚修?”

廖楚修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若无其事的将手收了回来。

将她扶着坐起来一些,廖楚修低头看着她说道:“你醒了?”

“我怎么了?”

冯乔低声问道。

廖楚修轻抚着她的脸颊说道:“百里说你太累了,先前又受了凉,所以才会晕过去。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百里过来?”

冯乔摇摇头,将脸贴在他掌心上软声道:“别去了,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身子有些乏,宜欢刚生了孩子,让百里好好陪陪她,对了,我还没看过孩子呢,你看了吗,长得好看吗?”

廖楚修轻声道:“不好看,小小的瘦瘦的,皮肤也皱,跟野猴子似得。”

冯乔有些无力的拍了他一下:“我听娘说过,小孩子刚生出来都是那个模样,就连你当初也是瘦巴巴的呢,你们兄妹都这么好看,百里也温润如玉,他们的孩子一定会很俊。”

“我有些累,等我休息一会儿,你陪我去看看他们,当初安哥儿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没瞧见,这一次不能错过了。”

廖楚修听着她说着孩子,眼底有些发涩。

他双手将她环在怀里,倾身吻着她的嘴唇,低声道:“好。”

冯乔这一休息,就是好几天。

这几天里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就算醒来也只是说上几句话,就又疲倦的睡了过去,期间冯乔还发了一次烧,虽然不算严重,可却让府中的人都焦急的不行,廖楚修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廖楚修整个人都有些暴躁,就连邵缙几人都不敢来打扰他。

直到冯乔退了烧时,廖楚修整个人已经变的胡子拉扎,眼下泛着青黑。

主院冯乔他们住的门外,放了许多炉子,炉子上热着粥和汤药。

玲玥蹲在地上将刚弄好的汤药倒进碗里,端着进去时,就见廖楚修趴在床边睡着了。

玲玥取了披风刚想上前替廖楚修盖上,却不想见到床上的冯乔醒了过来。

“夫人……”

“嘘。”

冯乔声音有些沙哑,原是想要抽出廖楚修手中握着的手,却不想她才微动,旁边原是浅眠的廖楚修就猛的惊醒过来。

“乔儿!”

廖楚修脸上有些慌乱,手中突然落空让他心慌。

他抬头看着床上睁开眼的冯乔,见她还安稳躺在床上,眼睛不像前几天那样闭着,那“噗通”急跳的心脏才算是安稳了一些。

廖楚修伸手握着冯乔的手说道:“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冯乔摇摇头,声音有些干哑:“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在这里…”她顿了顿,低声道,“我想喝水。”

旁边的玲玥连忙取了热水过来,廖楚修将冯乔扶了起来,然后接过杯子将里面的水仔细吹凉了一些后,才端着小心喂给冯乔。

冯乔喝了水,这才觉得喉咙里舒服了一些,她靠在廖楚修身上,抬头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和冒起来的胡茬,伸手摸了一下他的下巴低声道:“你是不是一直没有休息,怎么看着这么疲惫?”

“没有,只是这两天宫里忙,太子突然让我进宫做事,所以才看着累了些。”

“真的吗?”

冯乔看着他脸上眉心轻皱:“可是你看起来瘦了好多。”

廖楚修见她满脸担心,不由靠在她头顶,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低笑道:“我哪里瘦了,这叫精壮,脱了衣服照样有肉,不信你摸摸。”

冯乔听着他一如既往不要脸的言语,脸上顿时飘起红云,忍不住敲了他一下:“胡说八道什么。”

廖楚修笑出声来。

他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你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饿不饿?我让玲玥去给你取点粥来。”

冯乔摇摇头:“我不想吃,没什么胃口。”

她只觉得胸口有些闷的慌,就像是有什么压着似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廖楚修也没有强求,只是抱着冯乔坐了一会儿,又取了热水帕子替她收拾了一番后,才让玲玥去请了百里轩过来。

百里轩见到冯乔后顿时笑着道:“不错不错,看起来气色挺好的,比之前强了不少,嫂子你都不知道,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大哥都快要掐死我了。”

冯乔低笑:“麻烦你了。”

“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百里轩上前替冯乔诊脉,又仔细替她检查了一下,这才笑道:“恢复的挺好的,只是还有些体虚,接下来切记不要再见风,别受了凉,那些药一碗都别漏下,再让厨房做些滋补的东西好生补补就没事了。”

893 她没有哥哥

“嫂子,我知道你担心朝中的事情,但是你如今的身子真的不能再操心其他,朝里头有楚修他们,你可得好好的在府中修养,千万别砸了我们百里家的牌子,不然我大哥非追到京城打断我两条腿不可。”

冯乔闻言轻笑:“好,我这个病人一定好好听话,往后好生修养。”

百里写了方子,让玲玥去抓药。

冯乔才问道:“宜欢呢,还有孩子,他们都还好吗?”

百里一边将纸笔收起来一边咧咧嘴:“他们好的很,孩子让奶娘照看着,一天不是吃就是睡,宜欢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已经活蹦乱跳的了,要不是娘压着她不准出来,她怕是早恨不得飞你这边来看你来了。”

冯乔虽然没亲眼瞧见,可光是想一想也能想到廖宜欢闹腾起来鸡飞狗跳的模样,她忍不住笑起来:“她就是那般闲不住的性子,那孩子呢,名字取了吗?”

“取了,一个名荣,一个名晏。”

冯乔想了想微侧着头:“处浊世而显荣,被荷裯之晏晏?”

百里点点头:“对。”

冯乔笑:“挺好的。”

一生显荣,干净安康。

这大概是对孩子最好祝福了。

百里见她目光莹亮,里面盛满了对孩子的喜爱,他不由沉默了片刻,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触及旁边的廖楚修,到底是咽了回去,只是转声说道:

“你不知道,都说外甥像舅,娘说这两个小子真的和大哥小时候像极了,特别是眉毛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真的?”

冯乔眼睛一亮,她还没有瞧过廖楚修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呢,此时听着百里轩一提起,顿时好奇起来。

百里轩笑道:“当然是真的,那两小子是孪生胞胎,长得一个样儿。你现在不能受凉,孩子也还太小,等你身子好一些,他们大一些了,我让奶娘抱他们过来让你瞧瞧,或者你去看他们也行。”

冯乔立刻答应下来,只觉得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那两个孩子。

百里轩陪着冯乔说了会儿话,就借口要回去陪廖宜欢直接出去。

廖楚修说去送他,也跟着出来。

两人从走到院门口时,见四下无人,百里轩脸上的笑才收敛了起来,抬头看着廖楚修:“大哥,你真的不准备告诉嫂子?”

“怀孕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的,她身体的变化自己最清楚,而且想要落胎,也得等嫂子身体好一些之后才行,到时候月份大了,孩子没了嫂子肯定感觉得到。”

“况且她这么喜欢孩子,你如果真瞒着她,将来她从别人口里知道了怎么办?”

廖楚修紧抿了下薄唇,“不会有别人。”

这府中没人敢开口!

他脸色沉暗的对着百里轩说道:“你之前不是说,可以让她不那么痛?”

百里轩语塞:“可以是可以,我可以用药物让她昏睡两日,事后也能用她身体太弱月事不稳隐瞒过去,但是……”

他但是什么还没说出来,廖楚修就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没有但是,我只要乔儿周全。”

别的。

他一概不要!

百里轩看着执拗无比的廖楚修,看着他面色冷沉的看着他,当初刚得知冯乔有了孩子时那脸上的挣扎也不见了踪影,仿佛在他眼中,除了冯乔再无其他。

百里轩不由沉默了下来,所有劝解的话都咽了回去。

易地而处,换成今日冯乔是廖宜欢,他大概也会做和廖楚修同样的选择。

只是冯乔……

百里轩回头看了眼屋内,想起往日冯乔的行事和她的性情,心中却是不安。

冯乔当真愿意为了保自己而不要这个孩子吗?

送走了百里轩,廖楚修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身上冰凉,他才调整了情绪让脸上松懈下来。

他不愿意让冯乔看到半点不对。

廖楚修握拳又松了松,这才准备回去房间里,只是没想到刚想转身时,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萧权。

萧权一身素色锦袍,裹着烟青色轻裘,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廖楚修一顿,直接朝着他走了过去。

“萧权?”

“永定王。”

萧权对着廖楚修的时候,一句永定王明明很是正常,可是那语气却总叫廖楚修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抬头看着萧权说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萧权开口:“我听说冯乔病了,所以想来看看她。”

廖楚修皱眉,他不喜欢萧权对着冯乔直呼其名,显得他与冯乔太过不同,而且他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更让廖楚修格外不喜。

廖楚修面色冷淡的对着萧权道:“我夫人一切安好,就不劳萧公子操心了,她现在不宜见外人,萧公子留在府中若有所缺,可以告诉下人,往后还请不要来打扰我夫人。”

萧权见廖楚修不打算让他见冯乔,甚至还有意驱逐,他不由微侧着脸:“你在怕什么?”

廖楚修皱眉。

萧权双眼暗沉:“我如今无依无靠,也失了身份,就算住在你们府上,也跟人质没什么分别。”

“我知道你们留我在这里,不过是怕太子登基之前,有人借我再闹出什么乱子来,也是为了能让太子顺利登基,等到太子掌权,帝位安稳之后,你们应该就要把我送出京城,到时候就算不取我性命,也一定不会再让我回来。”

“我如今对你们来说,没有半点威胁,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让我去见冯乔?”

“我也算是她的哥哥,我来看她,有何不可?”

冯蕲州听着萧权的话,这才抬头仔细打量他,最后将目光落在萧权那双眼睛上,面色冷淡的说道:“萧公子恐怕误会了,留你在这里是我夫人的意思,这其中固然是有不想要横生枝节的意思,可更多的是为了护你周全。”

“你如今手中遗诏作废,又当着世人之面否认了你出身皇室的事情,哪怕放任你在外面行走,所能惹来的麻烦,最多也只不过是要了你自己的性命而已,至于说哥哥……”

“你恐怕想太多了,乔儿没有哥哥,就算是有,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894 来信

冯乔心中哥哥的位置,永远都只有那一个人。

哪怕他死了。

那个人也不会变成萧权,更不会是别人。

萧权既能做出那么多事情来,恐怕也早就知道萧元竺的事情,廖楚修想起这段时间萧权几次和冯乔接触,直接把他当成了想用亲情来接近冯乔的人。

尽欢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冯乔表面上看着好像没有什么,可是廖楚修却知道尽欢的背叛让冯乔伤心至极。

而且如果不是冯尽欢。

他和冯乔怎会需要承受丧子之痛。

廖楚修决不允许再有别的人成为第二个冯尽欢,更不允许有人借亲情来伤害冯乔!

“你不用试图接近我夫人,更用不着拿兄妹之情来讨好她,等到太子登基后,我会放你离开,但是你如果再来招惹我夫人,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萧权,不要试图做不该做的事情。”

廖楚修说完之后直接冷声道:“暗麟,送客。”

暗麟从旁边走出来,见廖楚修已经走了,这才走到萧权身前对着他说道:“萧公子,请吧。”

萧权站在那里,脸色变了又变。

有气愤,有恼怒,有不甘,有怨,也有嫉妒……

他知道冯乔对廖楚修的好,更知道冯乔眼中他从来都不算什么。

廖楚修那句“乔儿没有哥哥”,更是让他想起他从来没有听到她叫他一声哥哥。

眼看着廖楚修进了房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萧权所有的气都集聚在喉咙里,想要说什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怕他就算说了,也什么都换不回来,他怕她永远都只是可怜他同情他,而如今没了那副病秧子的身子,她在知道他后更会疏远他。

萧权狠狠瞪了那边关上的房门一眼,忍不住憋着气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暗麟看着萧权直愣愣朝前冲的背影,仿佛就看到了夫人府上那三只偶尔争宠失败的大狗似得,明明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可耳朵尾巴都像是垂了下来,与其说是生气,倒更像是别扭。

暗麟想到这里猛的一愣,被自己这神比喻给弄的满脸无语,他连忙甩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

萧权怎么会跟王爷争宠。

……

宫中年节休沐只有十五天,过了元宵日,正月十六朝中便要开朝。

冯乔在府中半步未出,期间陆锋、邵缙、郭聆思等人都来看过她,还有郭夫人和邬夫人也来过,冯蕲州在永定王府呆了七日,开朝之前就先和郭崇真入了宫,提前去跟太子一起准备年后第一次大朝会。

赶在正月十五这日,冯乔还收到了两封比较特别的信件。

一封来自北宁之外,上面没有署名,而另外一封则是来自太许。

冯乔将那封没有署名的扔在一旁,先看起了柳敏芳写给她的信。

信封拆开之后,里面是厚厚一叠信纸。

冯乔原想着会是什么要紧事情,却不想打开之后全是叙旧之词,还有柳敏芳说着他们去了太许之后遇到的那些事情。

柳申他们去了之后,刚开始被当地士族排斥,别说是当好县官了,就连那府衙都进不去。

一家三口在酒楼里逗留了整整一个月,等到进入官衙的时候,那衙门里早被人搬了个精光。

冯乔看着柳敏芳信上说着他们去到太许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情,看着她说柳申从被整的狼狈,无人理会,到后来捏住了太许几大士族把柄,将其收为己用的过程。

其间糗事趣事颇多,不由看得她直乐。

玲玥将温好的汤水送到冯乔身边,问道:“柳小姐说了什么,夫人看的这般开心?”

冯乔围着厚裘,窝在榻上笑道:“说的都是她去太许后遇到的事情,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不到,他们就经历了这么多,而且柳申居然当真收服了太许那些士族,不仅将治下管理的极好,还博了个青天之名。”

玲玥笑着道:“夫人不是说过吗,那柳申本就是个人才,要不是当初一直被柳相成压着,他早该出人头地了。”

冯乔轻笑:“那倒是,他比柳弛和柳徵都要厉害的多,有手段,有底线,却又懂得变通,比朝中一些迂腐之人更适合为官。那太许只是个历练之地,他能赚的政绩口碑,将那处治理好,等太子登基之后,需要一批纯臣,到时候说不得还会将他调回京中来。”

萧金钰不可能永远都只用朝中那些人,而且有些旧臣在他登基之后也要慢慢的换掉。

这几年永贞帝在位时,为了能让自己掌控朝政,放任几个皇子彼此争夺,朝中很多人都是没有那份能耐身居其位的,其中还有一些只懂钻营趋炎附势、却毫无政绩之辈,那些人迟早会被贬下来由新人替上。

萧金钰登基之后,就逢三年一次的大考,到时候可以选取一些有用的人才,而朝中一些原本因为混乱而远离京城有才有能的官员,怕是也会相继被调回启用。

以柳申的才能,屈居太许当一个县官未免太过屈才了。

玲玥将汤碗递给冯乔。

冯乔接过轻抿了一口,顿时皱眉:“怎么又加了药材,这么苦?”

玲玥顿了顿,这才若无其事的笑着道:“是姑爷给开的方子,姑爷说夫人身子太弱,药补不如食补,他开了好些方子给厨房里,让他们以药为膳,替夫人调养身子。”

“夫人若是觉得苦,不如吃点东西,要不然奴婢去替您取些点心来?厨房有刚做好的梅花酥,还有豌豆黄。”

冯乔闻言摇摇头,“算了,我吃不下。”

近来她胃口一直不好,每顿饭就一小碗的量,有时候甚至一天不吃都不觉得饿。

她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怕廖楚修和贺兰君他们担心,所以哪怕再不舒服,她也会强逼着自己用上一些,但是对于点心之类的东西,却是半点都不想沾。

冯乔深吸了口气,直接将碗里的汤喝了下去,压着胃里冒出的酸水连忙取了颗梅子含进嘴里。

895 鹿蜀

嘴里的梅子偏酸,冯乔嚼在嘴里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些不清楚。

“百里这大夫越来越不称职了,还不如给我开些药,每天都是汤汤水水的,这些东西要喝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玲玥见她咬着梅子脸颊鼓鼓低声抱怨的模样,轻笑道:“夫人这么说,姑爷可是要伤心了,奴婢昨儿个还见着王爷逼着姑爷给夫人写新菜来着。”

“姑爷早上还在抱怨呢,说王爷压榨他,还说他再这么下去,医术精进不精进倒是不知道,怕是先要变成厨子了。”

冯乔闻言睁了睁眼,下一瞬忍不住笑了起来。

玲玥把碗取走,冯乔才拿起另外一封没署名的信看了起来。

这信虽然没署名,可是能从北宁以北的地方送过来,约莫着猜猜就能知道是谁的。

毕竟她在那地方,也只认识那师徒两人。

信里头放着个东西,拆开来时直接落了下来,冯乔连忙伸手接住。

“这是什么?”

冯乔看着手上的铜铃,那上面的铃铛不大,三个用红绳系着,每一个上面都刻着奇怪的图样。

她凑近看了看,就觉得那东西有些像马,可身上却又刻着似虎的纹路,尾巴的地方不知道用什么上色,有些暗红。

冯乔仔细看了半晌,也没将这东西认出来,只能将其放在一旁,然后拿着旁边的信看了起来。

只是信纸才展开,入目所见就险些让她将梅子喷了出来。

“咳咳…”

冯乔呛得连忙将梅子吐出来。

旁边的玲玥吓了一跳,忙倒了水给她,一边问道:“夫人怎么了?”

冯乔忙喘口气,没好气道:“没什么,就是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玲玥闻言有些好奇,冯乔直接就将信纸递给了玲玥。

玲玥好奇接过之后,当看清楚上面所写的东西时,也是忍不住嘴角直抽搐。

那张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句话,总结而言就是。

“老夫我现在过的很惨,没钱花了,听说小丫头当了王妃,富贵至极,不知道能不能支援一点,老朽不白拿钱,以此物焕白银三万两,当然要是给点金子就更好。”

信上的字迹看着十分工整,遒劲有力,却无逼人之势,只是在最后那个三万两前面却是打了好几个黑色的大叉,隐约还能看到前面有个五百的字样。

那字被涂了之后,后面用张牙舞爪的字迹写上了个三千两。

像是不满足,哗啦着涂掉,换成八千两,然后又涂掉,改成了三万两,最后在墨迹快干的时候,又补上了最后那句话要金子的话。

玲玥嘴角直抽,这东西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写的。

她几乎瞬间就想起了之前在河福郡时,见到的那个不着调的席一衍。

“他怕不是疯了,一串铃铛就想换三万两…”玲玥无语道。

冯乔哭笑不得。

她还以为席一衍给她写信来是干什么的,却没想到他是缺银子花了。

她对席一衍倒是记得清楚,当初那老头儿从河福郡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他回去云沧山后可能一生都不会再下来。

当时冯乔是当了真的,哪怕知道那老头儿性子有些不靠谱,却也不由感叹了一句世外高人,可谁知道过了没有半年,席一衍就带着徐骘在北宁打着她的旗号“招摇撞骗”,混吃混喝。

那老头儿时不时的就会写封信来,信中大多都是徐骘代笔,说的全是些不着调的事情,美名其曰联络感情,顺便监督她有没有祸乱天下。

冯乔对席一衍很有好感,哪怕只是见过那几次,她却也将他当成了忘年交。

对于席一衍做的一些事情,听到北边送回的消息也只是笑笑就没去理会,不仅如此,逢年过节也会让人稍些东西去云沧山,对他带着徐骘时不时的打着她的名号,去北宁那边的商会混吃混喝她也全当不知道。

却没想到那老头儿这次狮子大张口,开口便要三万两。

冯乔揉了揉脑门,低笑起来:“真是……越老越无耻了。”

玲玥拿着那铃铛晃了晃,发现那铃铛看着有些陈旧,中间的铃心撞击之时发出的声音一点都不清脆,反而暮沉沉的。

她忍不住更加无语,感情这还不是新的,而是那老头儿不知道打哪儿翻出来的旧货?

“夫人,咱们要给他银子吗?”

冯乔笑起来,“甭理他,捎信让北宁的人备上五百两,亲手交给徐骘,不准给席一衍,不然又叫他去摆弄他那些酒给糟蹋了。”

席一衍总想着酿出绝世好久,这几年糟蹋了不少东西。

酒是出来了不少,可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

玲玥闻言忍不住直笑,一想到那老头儿到时候见到银子却拿不到,恐怕会被气得跳脚。

玲玥把铃铛收起来,正想将信收拾起来,翻过时,冯乔扫眼间却还看到那信纸背后写着东西,她连忙叫道:“玲玥,等一下。”

“夫人怎么了?”

“把信给我,那后面好像还写着东西。”

玲玥闻言也没他想,就直接把信纸递了过去。

冯乔接过后就直接翻了过来,就见到后面果然有字,而且看字迹应该是徐骘的。

“月余前主人偶有堪算,知你有孕星在身,却恐伤其身,有性命之忧。铃上之物名鹿蜀,佩之宜子孙,切记时刻佩戴不能离身。取白银五百两施粥行善,庇荫幼子,转得福报。”

冯乔看着信纸背面上的那些字直接愣住。

孕星在身?

徐骘他们是算出她即将有孕?

可是百里轩曾经跟她说过,她目前的身子根本就不适合有孕,廖楚修在这之前每次与她欢好前后,都要做措施,就是怕她怀子孩子,她又怎么可能会即将有孕?

可是对于徐骘和席一衍的话,冯乔却是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真的算出来什么,他们怎么会眼巴巴的送来这么串铃铛?

席一衍有时候虽然有些不着调,也爱开玩笑,可是徐骘却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而且他还郑重其事的叮嘱她绝不能将铃铛离身,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她怀孕了?

896 我是不是怀孕了

玲玥在旁边收拾东西,见冯乔看完信纸上的东西后有些出神,不由笑道:“夫人,可是席公又逼着徐公子写了些什么?他每次总欺负徐公子,也就徐公子性子好能忍着他了,要是换个人被他这么折腾指不准都快要欺师灭祖了。”

冯乔没有被逗笑,只是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之上,皱眉道:“玲玥,席一衍说,他算出我怀孕了。”

玲玥手中的汤碗一松,“砰”的一声落在桌子上。

她脸上露出抹惊慌,却在冯乔看过来的时候连忙垂着头避了开来,然后假装收拾桌子,一边对着冯乔说道:“怀孕?怎么可能,奴婢伺候夫人,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能算出来。”

玲玥将汤碗收好,又将桌上洒掉的汤水擦干净,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夫人,奴婢瞧着,怕不是席公当真缺银子了,所以才糊弄您呢。”

“百里公子每天都替您诊脉,您要是真有身孕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夫人也不像是怀孕的人啊,您瞧瞧大小姐怀孕的时候,每天不是酸的就是辣的,还老是干呕,夫人可半点症状都没有。”

“您这样子,怎么可能是怀有身孕?”

冯乔的手还在小腹上,听着玲玥的话微侧着头:“没有就没有,你在慌什么?”

玲玥手里一紧,“奴婢没有慌。”

“没慌你怎么管百里叫公子?”

自从她嫁给廖楚修之后,下面的人就改口叫了百里姑爷。

玲玥刚才说起百里弄药膳的时候还一口一个姑爷,这会儿突然就改口叫了公子?

而且玲玥并不是话多之人,可刚才她才不过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席一衍算出她怀孕了,她就砸了汤碗说了一大堆话。

冯乔皱眉看着玲玥,她虽然看上去平常一样,可是她就是觉得,玲玥在听到她说怀孕的事情时,整个人都好像紧张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慌。

冯乔眼中的暖意淡了下来看着玲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玲玥心中一慌,急忙道:“奴婢不敢。”

冯乔闻言声音微冷:“是不敢,不是没有。玲玥,你真的有事瞒着我?”

玲玥见着冯乔的声音,听着她话中也冷了一些急忙抬头,就见到冯乔脸上已无半点笑容:“你跟着我也有好些年了,我从来都没有对你疑心过半点,你该知道我容不得人骗我。”

“玲玥,我信你用你,难道连你也要和尽欢一样,学着她之前一样来骗我?”

砰——

玲玥闻言瞬间跪在地上,急声开口:“夫人,奴婢不敢,奴婢的命都是夫人的,奴婢怎会骗您。”

“那你就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奴婢……奴婢……”

玲玥脸色发白,嘴唇开阖间半晌,却没说出话来。

她双手触地紧紧垂着头,一声不肯坑。

而冯乔手里紧紧攥着席一衍的信纸,见到玲玥的模样,隐约已经猜到了她到底瞒了她什么。

玲玥跟着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她有过半点异心,更不曾违背过她的意思,能让她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而能让他如此的,也只能和她有关。

冯乔没有再追问玲玥,更没有逼她说出真相,她只是放下手里心里,对着门外扬声道:“红绫!”

外面红绫正指挥着府里的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扫雪,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里面冯乔的声音,连忙跑了进来。

“夫人?”

她刚想问冯乔有什么吩咐,就见到玲玥苍白着脸跪在地上。

红绫吓了一跳。

玲玥跟了冯乔这么多年,极得冯乔信任,冯乔还未这般惩戒过她。

没等红绫开口,冯乔直接对着她说道:“去找百里轩过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

……

红绫去找百里轩的时候,百里轩真的以为冯乔身子不舒服。

冯乔本就大病未愈,况且腹中还有个孩子,他根本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就赶了过来。

来不及褪去身上披风,百里轩只是抖了抖上面的寒气就快步走进了房中。

“嫂子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不是让你们给她准备的补汤让她喝着呢吗,还有不是说了不能着凉,怎么还开着窗子……”

百里轩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朝里走去,只是刚一入内,就被跪在地上的玲玥吓了一跳。

他连忙抬头,就见到冯乔脸色有些冷的靠坐在软塌上,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百里轩心中微跳,却强压下来对着冯乔说道:“嫂子这是怎么了,可是玲玥犯了什么错了让你这么生气,这丫头就是个死心眼,你有什么就跟她说,不然就告诉大哥,别气着你自己。”

“刚才红绫说你不舒服,我先替你把个脉,红绫,替我搬个凳子来。”

红绫看了眼冯乔,见她没有说话,连忙去旁边搬了个凳子放在榻前。

百里轩上前替冯乔诊脉,手指搭在冯乔手腕上轻按了片刻,这才轻笑道:“恢复的不错,看来那药膳挺有用的,赶明儿再写几个方子换着做,定能让嫂子早日恢复。”

“只是嫂子切记不要动怒,这怒火积郁,极为伤身,下面的人若有什么做错的,你罚她们便是,别气着自己。”

冯乔看着百里轩,见他面色如常,突然开口:“百里。”

“恩?”

“我是不是有身孕了。”

百里轩手指一颤,虽然极为细微,而且转瞬就平静下来,可紧贴在冯乔手腕上那手指的颤动却依旧让她感受了清楚。

百里轩抬头,失笑道:“嫂子这是听谁说的,连我这个大夫都不知道你有身孕了,谁居然能说出这话来,这怀孕虽然是好事儿,可也不能胡乱说……”

他原本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可是面对着冯乔冷静至极的神情,嘴里的话却是渐渐说不下去。

他有信心对任何人说谎,哪怕是再大的谎言他也能圆的过去。

可唯独冯乔,他却有些不知道怎么继续。

百里轩侧开眼低声道:“嫂子。”

冯乔收回手:“我不喜欢有人骗我,哪怕是为了我好。”

897 不到七成

“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说,那好,红绫,去请别的大夫过来。”

冯乔说完之后,见红绫站在那里没动,她顿时声音更冷了几分:“连你也不听我的?行,我自己去总可以吧,我就不信这满京城的大夫,没有一个人肯跟我说实话。”

冯乔直接起身就想从榻上下来,屋中几人都是急了。

“夫人!”

“嫂子!”

百里轩上前就想拦着冯乔,冯乔直接挥手挡开:“让开。”

“嫂子。”

百里轩见冯乔神色冷漠,就明白冯乔怕是真的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他怕冯乔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了她怀有身孕的事情,更怕冯乔知道廖楚修不要孩子误会了他,他不由急声道:“嫂子,你听我解释,你的确是有了身孕在身,可是你身体太过虚弱,那孩子不一定能保得住,而且你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有孩子,大哥也是怕你承受不住,才让我们瞒着你。”

冯乔听着百里轩脱口而出的话直接钉在了原地,她将手落在小腹上喃喃道:“我真的有孩子了…”她抬头看着百里轩,“孩子多大了?”

百里轩低声道:“两个月…”

冯乔轻抚着小腹,算算时间,就算出了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她没想到,那一天,她居然会怀上孩子。

百里轩小心的扶着冯乔坐下,又倒了水放在冯乔身旁,对着说道:“嫂子,你别生气,我们真的不是有意要瞒着你,那天你晕倒之后我就替你诊出了身孕,可是你也知道你身子有多虚弱,这种情况下,就算能保得住孩子,你身体也根本就支撑不住。”

“当时你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期间还发了高烧,大哥寸步不离的守着你,急的都快要疯了,我们都能看得出来大哥有多在意你,他又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个孩子,只是这孩子……来的真的不是时候。”

冯乔沉默的坐在那里,半晌后才低声道:“如果我不知道的话,你们准备怎么对他?”

他是谁,屋中几人都知道。

冯乔将手放在腹部,声音带着丝暗哑:“你们要无声无息的了结了他,在我这个母亲都不知道的时候,你们所有人就一起决定了我孩子的去留,要了他的性命?”

“大嫂!”

百里轩被冯乔的话说的脸色一白,急声就要解释。

可是对上冯乔的眼睛,那所有解释的话却都说不出来。

为了保冯乔,廖楚修选择舍弃了孩子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所有人都瞒着她,只等她身体稍微好一些,便找机会替她落胎也是事实。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唯独她这个母亲,却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如果不是今天意外得知,怕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腹中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百里轩有些艰难道:“大嫂,大哥瞒着你,是怕你不愿意,他是在意你。”

冯乔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微垂着眼帘沉默下来,直到百里轩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冯乔才开口问道:“这个孩子当真留不下来?”

“不是留不下来,而是风险太大,你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百里轩低声道,“孕期漫长,十月怀胎更是艰辛,这孩子来的时候是你身体最虚弱之时,他会一直在你体内汲取你的生机,待到生产的时候,你可能会扛不过去。”

“可是我记得之前爹爹寻人替我看诊时,曾跟他说过我这种体质的人将来极难有孕,如果没了这个孩子,我将来可还有机会怀上孩子?”冯乔看着百里轩。

百里轩沉默了下来。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冯乔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百里轩的医术如何她很清楚,上一世如她那种病症他也能替她续命,让她生生熬过了三十。

以他的医术都不敢说出肯定的话来,那她将来有孕的机会有多渺茫可想而知。

冯乔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屋中几人也都不敢出声。

一时间安静的吓人。

许久之后,冯乔才抬头道:“如果我要保住这个孩子,听你的医嘱,不出任何意外,从今天开始不过问外面任何事情,不理会任何纷争,安心养胎直到生产,我们母子平安的机会有多大?”

百里沉默良久才开口:“不到七成。”

见冯乔闻言后手抚着腹部,百里低声道:“嫂子,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大哥也喜欢,可是他却更在意你。”

“那天替你诊断出有身孕之后,知道孩子会危及你性命,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你。他说过,他宁肯一辈子无后,也不想你冒半点风险。”

“我们瞒着你,是我们的错,可你别气大哥,他心里也不好受。”

百里轩跟冯乔说了几句,直到他走,冯乔也没有再开口,他想要去找廖楚修,可廖楚修去了宫里,跟太子、徐裕和陆锋几人商讨开年后军防之事。

宫里面消息递不进去,而且他又怕消息传到不该传的人耳朵里,最后只能忧心忡忡的回了廖宜欢那边。

廖宜欢正在逗着睡在身边的孩子,见他回来之后就连忙问道:“乔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好?”

见百里轩神情沮丧,廖宜欢皱眉:“你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百里轩靠近廖宜欢,坐在她床前低声道:“她知道了。”

廖宜欢愣了一下,刚想问这没头没尾的冯乔知道了什么,可看到百里轩的神情转瞬就明白了百里轩话里的意思。

“你说孩子的事情?”

见百里轩点头,廖宜欢冷哼道:“我早说过你们瞒不过乔儿的,她那么聪明,而且府里又人多口杂的,那天她昏倒的事情那么多人看到,又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没有破绽?”

冯乔多聪明,她搞掉了温家,搞掉了柳家,几乎和冯蕲州一起,一手将萧金钰推上了太子的位置。

廖宜欢总觉得,要不是廖楚修认识冯乔的早,而且在她年幼时便守在她身边,她那个性格古怪又洁癖又龟毛的大哥怎么可能能把冯乔娶回家中?

898 求情

如果冯乔的孩子是之前就掉了也就算了,可是偏生之前折腾了那么多次,冯乔自己病的一塌糊涂,那孩子却还好端端的留在她肚子里。

他们既要想办法替冯乔暗中调养身体,让她能够经得起落胎的损伤,又要将她瞒过去,不惊动她去拿掉她腹中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

廖宜欢之前知道廖楚修他们要瞒着冯乔的时候,她就不同意,可是她在月子里,贺兰君又不许她去掺合他哥的事情,将她盯得严严实实的,所以根本就没办法出门。

廖宜欢对着百里轩问道:“乔儿生气了?”

百里轩抿了抿嘴角,想起冯乔的反应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她应该是生气的吧?

廖宜欢轻哼了一声:“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这事根本就行不通,乔儿早晚都会知道。乔儿的性子那么要强,她要是知道你们瞒着她拿掉了她的孩子,她一定会生气的。”

气的并不是孩子的事情,而是他们瞒着她。

换成她是冯乔,她绝对忍不下去。

“我哥呢,他还没回来?”廖宜欢又问。

百里轩叹口气:“还在宫里,我已经让人去传信了,只是等他回来,怕是麻烦了。”

廖宜欢想起廖楚修执拗的模样,她说了好几次让他跟冯乔商量一下他都置之不理,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儿子的脸颊,低哼了声骂道:“活该。”

……

廖楚修在宫里的时候,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跟萧金钰几人商讨完了开年后的军防之事,还有对北宁增援的决策之后,徐裕和陆锋就先行离开,廖楚修却被萧金钰留了下来。

两人步行去了御花园后,他就站在一旁有些走神。

萧金钰叫了他好几次,廖楚修都恍若未闻。

萧金钰忍不住上前拍了他一下,“永定王。”

廖楚修条件反射的看了下肩侧,眉心微皱,强忍着想要伸手拂掉萧金钰手的动作,只是后退了半步,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些,这才沉声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萧金钰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想起往日听说的廖楚修洁癖的事情,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开口问道:“我刚才看你一直在走神,怎么了,有心事?”

廖楚修摇摇头:“没有。”

萧金钰见他不肯说,只能问道:“我前两天让宫里人送了些东西去你府上,王妃身体如何了,可好些了?”

廖楚修低声道:“好一些了,只是还需要静养。”

萧金钰也知道当时在丰安山的时候,冯乔遭了多大的罪,那一次的险死还生,冯乔虽然保住了性命,可季槐回来之后他也从季槐那里知道,冯乔毕竟还是伤了底子。

早些年冯乔在临安的遭遇他也知道了一些,她身体本就弱,经此一遭,怕是想要彻底将养好,绝非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宫里皇库里还存着许多高年份的药材,还有一些对人身体好的大补之物,回头我让小卓子取了送去你府上,我记得百里轩和小师父也还和你们住在一起,你让百里看看,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差人来宫里取。”萧金钰说道。

廖楚修闻言躬身行礼:“微臣多谢殿下。”

萧金钰摇摇头:“王爷不必客气,王妃对我襄助太多,于我更是亦师亦友,我只希望她能康健顺逐,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萧金钰和廖楚修说了一会儿话,廖楚修挂心留在府中的冯乔,就想要告辞回府,却不想却在宫里面见到了最为意想不到的人。

当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尽欢时,廖楚修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她怎么在这里?”

萧金钰见廖楚修脸色,不由有些气短。

他也知道丰安山上事情的经过,后来更是从邵缙口中知道了始末。

他知道了尽欢的身份,也知道她当初为了救冯长祗时做了什么,他虽然也不赞同,但是尽欢于他跟别人始终是不同的,他永远都记得自己在低谷中时,尽欢是怎么陪着他渡过。

萧金钰忍不住低声道:“我与她有几分交情,她担心王妃身体,又入不了永定王府,所以……”

“所以她就求到了殿下这里,想让殿下替她求情?”

廖楚修直接打断了萧金钰的话,脸上带上了丝冷嘲之色。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冯尽欢曾经试图求见冯乔。

是他隔绝了她接触冯乔的所有机会,更是他让人守着永定王府,不准她踏入半步。

从冯尽欢选择了冯长祗,背叛了冯乔开始,她就再也不是荣安伯府二小姐,更不是冯乔的妹妹。

只是他没想到,她离开了冯乔给他的那些东西之后,没了徐忠他们的助力,她还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够让萧金钰将她接进宫里来,替她说项。

廖楚修看着萧金钰:“太子,当日丰安山事发的时候你也在场,我夫人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想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如今危机已过,却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次要不是乔儿豁出性命,以身涉险诱使永贞帝生疑,后又巧遇行刺之事借身负重伤留在山中,殿下以为那次的事情当真那么容易过去?”

“她几乎害的乔儿殒命丰安山,害我们所有事情都险些功亏一篑,更害的所有跟随殿下之人都差点殒命。”

“我不知道殿下口中和冯尽欢所谓的交情到底是什么,能让你忘掉当日丰安山上的凶险,但是我忘不了,乔儿更不会忘记。”

“殿下如果还记得乔儿对你的好,记得她拼死也要送你下山让你回城,记得她在丰安山上所遭受的一切,就请你不要试图拿她不想要再见到的人去叨扰她。”

萧金钰脸色有瞬间的尴尬,“可是永定王…那次的事情尽欢也不是有心…”

冯尽欢也是被人骗了,才会害冯乔陷入那般险境,更何况她也从来没有真的动过要害冯乔的念头。

那一次尽欢虽想救冯长祗,可她也的确是想要护着冯乔。

只是她不敌萧沅卿等人老谋深算,更被萧闵远、柳相成从中算计。

899 别逼我杀你!

廖楚修闻言冷眼看着萧金钰。

那目光凌冽,刺得人生疼。

“有些事情,不是一句无心就能原谅,而有些过错,不管是因什么而起,她都没有祈求原谅的资格。”

“她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告诉乔儿真相,有无数次机会有更好的选择,能开口让我们帮她,可是她却选择了最不该选择的一种。”

“她将乔儿置于险境,以乔儿去冒险为饵,成全她所谓的大义,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能顾全所有,说到底不过是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乔儿对她的付出。”

“殿下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就该明白,当初乔儿能将她留在身边是做了怎样的抉择。”

“她枉顾了乔儿对她的信任,更对不起乔儿这些年对她的好,她有什么资格去让乔儿原谅她?”

廖楚修说的毫不客气,声音更是没有半点遮拦,眼底是对尽欢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如果不是冯尽欢,冯乔怎么会变成现在药不离口的模样。

如果不是她,冯乔腹中的孩子又怎么会以这种情况到来。

她险些害死了冯乔,害死他们。

更害的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强忍着没有手刃了她要了她的命,就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他怎么可能再给她机会让她去见冯乔?!

廖楚修无视了尽欢因为她的话而瞬间惨白的脸,对着萧金钰说道:“有些事情殿下该明白,你们之间的交情是你们之间的,无论殿下想要如何待她都是你的事情,但是我和乔儿,跟冯尽欢之间,早已经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殿下留我在此如果只是为了替她求情的话,那我只能说殿下恐怕要失望了,我绝不会允许她再出现在我夫人身边半步,更不准她再去叨扰我夫人。”

廖楚修面无表情的说完之后,直接就朝着萧金钰行了个礼,“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臣就先告退了。”

“永定王…”

萧金钰还想再劝,可是廖楚修已经直接转身就朝外走。

路过尽欢所在的地方时,尽欢白着脸颤声叫了声“姐夫”。

廖楚修脚下停顿了片刻,侧头看着她。

他眼里没有半丝温度,身上更是溢出几分杀意来。

“冯熹,我放了你,并不代表我会一直忍你。”

“我不管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还存着什么心思,但是你如果再借故来纠缠乔儿,那我只好彻底了结了你。”

“别逼我杀你。”

尽欢脸上血色尽褪,踉跄着倒退了半步。

廖楚修神色冷冽的收回目光,直接转身离开,半点都没有再回头去看她。

萧金钰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虽然没有听清楚廖楚修最后那几句话,可是看着尽欢面无血色摇摇欲坠的模样,就能猜到廖楚修说的是什么。

廖楚修本就不是个能忍的性子,更何况关乎冯乔。

那是廖楚修心中绝不能碰触之地,更何况如今冯乔缠绵病榻药不离口。

哪怕是他也没办法否认,尽欢真的是伤到了冯乔。

萧金钰从亭子里走到了尽欢身前,低声道:“你没事吧…”

尽欢脸色惨白的摇摇头,扬唇朝着他一笑,只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眼底通红:“原就是我妄想,总想着姐姐能心软再原谅我一回…”

她早该明白,从那天在丰安山上,姐姐唤她熹儿开始,从她说她们姐妹之情到此为止,从此往后各自安好的时候,她和姐姐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姐姐从来都没有怪她,甚至没有怨她恨她。

她只是将她从她生命里彻底驱逐出去,从此往后再无相干。

尽欢身体冷的厉害,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抬头对着萧金钰说道:“萧九,今天的事情麻烦你了。”

萧金钰见她转身想要离开,忙道:“你要去哪儿?”

尽欢低笑了一声,“不知道,不过天下这么大,总有能容身的地方。”

萧金钰听到她的话突然脱口而出:“可是你离开京城,你哥哥怎么办,他如今的情况,离开京城之后只有你一个人在旁怎么能照顾得了?”

“宫里有最好的大夫,有最好的药材,不如你留在宫里,到时候我将你哥哥也接进来安置…”

尽欢听到萧金钰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他,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不由弯了弯嘴角。

“萧九,你已经不是皇子了,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大燕天子,你怎么能接一个外男入宫?更何况我留在宫里用什么理由,难道你的妃子吗?”

萧金钰闻言差点脱口而出:有何不可。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尽欢就开口说道:“先不说我根本不够年龄选秀,就算够了,我也没资格留在宫中。”

“我和我哥哥都是罪臣之子,当初我父亲犯上死于狱中之事京中人尽皆知,丰安山之后,知道我和我哥的身份的人更是不少,你如果真将我们留在宫里面,那些觊觎你皇位的人只会抓住把柄攻讦于你,甚至借此事挑拨你和姐夫他们的关系。”

萧金钰急声道:“他们不会在意,而且我会想办法替你遮掩身份…”

“不管他们在不在意,我也不想让我的存在影响了他们想要做的事情,更不想影响了你。”

尽欢看着萧金钰说道:“萧九,我知道你拿我当朋友,也知道你是想要帮我,但是这件事情你不许胡闹。姐姐他们费尽心思才推着你一路走到了今天,你别因为任性而让人留下话柄,更让襄王他们抓住机会,找你麻烦。”

见萧金钰皱眉看着她,尽欢声音微哑:“你放心吧,姐姐虽然不愿意见我,但是她并没有亏待我,她给我留了一大笔的银子,哪怕我什么都不做,往后也能衣食无忧。”

“这些年姐姐教了我很多,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有功夫在身,去哪里都可以,至于哥哥……”

尽欢顿了顿才说道,“他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忘了所有,也没了仇恨,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用去理会,也没有半点烦恼,比他什么都记得时,也许要开心太多。”

900 朋友

萧金钰看着尽欢,张了张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

尽欢脸色依旧苍白,却缓缓扬起抹笑来:“萧九,我知道你对我好,不管去到哪里,我都会记得有你这个朋友。”

“我知道你有雄才大略,也知道你比你那几个皇兄更加有安世乐民之心,姐姐他们选择你从来就不是因为你懦弱和你毫无根基,所以你要好好努力,等你登基之后,希望你能成为你想要去做的明君,让后世说起大燕时,都能记得你这个君主。”

“你从来就不比任何人差,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萧金钰看着尽欢一如往昔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心中仿佛像是被什么攥紧,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现在放手,就再也抓不住。

尽欢最终还是离开了皇宫。

来的时候无人知晓,走的时候也没多少人知道。

萧金钰送她离开后很久,才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说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对尽欢是什么心思,可是后来几次相处,他总是念着她想着她开始,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对这个小他几岁,却因为经历太多而早早成熟起来的女孩起了别的心思。

她曾经看过他最狼狈的时候,也见过他最软弱的一面。

她陪着他走过低谷,以嬉笑的姿态让他将从险些踏错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她说他是最好的。

她对他来说,永远都和别人不同。

只是有些事情就像尽欢说的,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不能随性而为。

更何况,她只是将他当成朋友。

朋友二字,就隔开了所有。

萧金钰避开了廖楚修的人,安排了几个人暗中保护尽欢和冯长祗,而尽欢从宫中离开之后,就直接去了冯乔当初留给她的宅子。

这座宅子并不算太大,所在的地方也十分幽静。

因为附近都是城中富户,虽说没有住什么达官贵人,却也极少有宵小来此闹事,而且也不会遇到一些不该遇到的人。

尽欢从丰安山离开之后回京没多久,冯乔就让人将这间宅子的地契还有冯长祗,一并送给了她。

宅门外是有些斑驳的高墙,墙边的树木已经枯萎,却还有些长青的绿藤枝枝蔓蔓的绕在树上。

尽欢推门进去,立刻就有个中年妇人跑了过来。

“小姐你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公子吧,他一早醒来就闹着要见你,到这会儿了也不肯吃饭洗簌,奴婢怎么劝他都不肯听,非闹着要找你…”

尽欢连忙跟着那妇人去了后院,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哭闹声。

“熹儿,我要熹儿…”

“公子,小姐等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吃饭好不好?”

“我不要!!你们骗人,我不吃,我要熹儿……熹儿去哪里了,我不要你们,你们让走开!”

“哎哟!”

“公子!”

“我的腰!”

里头不时传来东西碰倒的声音,还有几个丫鬟和下人被推开的时候吃痛的叫声,后来像是有人被撞在地上,带起茶壶落地时的哗啦声。

尽欢连忙朝着里面走去,生怕冯长祗伤了自己,却没想到刚到门口,就撞上了披散着头发从里面跑出来的冯长祗。

两人撞在一起,尽欢后退了半步,而冯长祗则是撞在了身后的门上,吃痛的低叫了出声。

尽欢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冯长祗。

冯长祗连忙就想拂开,只是等抬头看清楚站在眼前的尽欢时,顿时高兴的拉着她的手:“熹儿你回来了。”

还没等尽欢说话,他就又不高兴的甩掉了她的手:“你去哪里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尽欢比冯长祗要矮上很多,但是此时冯长祗弓着腰身生气的时候,却委屈的像个孩子。

尽欢踮着脚伸手替他理了理披散在脸上的头发,等露出他留着疤痕的脸后,这才伸手拉着冯长祗的手说道:“哥哥胡说什么,我怎么会不要你,只是早上起来的时候你还在睡觉,我就想着先去给你买些你爱吃的桂花糕。”

她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在他眼前晃了晃,瞬间就吸引住了冯长祗的注意力。

虽然想要吃她手里的东西,可是……

冯长祗甩开尽欢的手,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说道:“你骗人,你肯定是不想要我了,他们都说我是傻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尽欢眼里顿时一厉,扭头看向屋中的那几个人。

那几个仆人顿时吓了一跳,被眼前这个还是个孩子的女孩吓得脸色微白。

“小姐…”

尽欢眼底弥漫着戾气,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几个心虚的人冷哼了一声,等回过头时候,那些戾气就全部收敛了起来。

她拉着冯长祗的手说道:“我最喜欢哥哥了,怎么会不要你?”她晃了晃手里的桂花糕笑道,“哥哥想不想吃桂花糕?”

冯长祗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扭着头轻哼了一声。

尽欢也没在意他的别扭,见他不肯理她,就直接笑着走了进去,然后对着他说道:“原来哥哥不想吃啊,那我可自己吃了。”

她将油纸包打了开来,掀开上面的油纸露出里面金黄色的桂花糕,将一块放在嘴巴旁边轻咬了一口,尽欢笑着道:“呀,今天的桂花糕可真好吃,哥哥不要我就吃完了哦。”

“不要!!”

冯长祗见尽欢自己吃了起来,顿时也忘了生气的事儿,快速回了屋里一把抢过桌上的油纸包,气哼哼的道:“熹儿坏,你说是给我买的。”

尽欢看着他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顿时笑起来。

她将手里没有咬过的桂花糕也放进了冯长祗面前的油纸包里,哄着他道:“是是是,都是给哥哥的,熹儿不吃。”

冯长祗这才高兴的抱着油纸包笑了起来,眼睛干净的像个孩子。

尽欢安抚好了冯长祗,这才看着旁边两个丫鬟说道:“翠儿,怀柳,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先下去。”说完对着另外几人道,“陈妈妈,给周安他们每人赏五两银子,明天开始,你们不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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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 哥哥还记得卿卿?(一)

“小姐!”

旁边几个男仆听到说不让来了,顿时脸色一变。

当初他们被雇来保护这个傻子的时候,不就是图钱多吗?

这傻子不仅脸上有疤,脑子还有问题,成天傻兮兮的任由人折腾,只知道喊叫。

虽然伺候他很烦,可比起其他那些难伺候的大家公子小姐,他们要干的活却是轻松多了。

给他几个石子一堆泥巴,就能哄着他玩上许久,要是闹的厉害了,吼一吼吓一吓他也就不敢说话。

而且尽欢给他们的工钱是外间的三倍,又不用伺候其他主子,谁都不愿意离开。

“小姐,小人知错了,可是公子发起疯来差点咬伤了小人,小人才不小心说了一句。”

“对啊小姐,他还砸伤了小人,小人腰上现在还疼着。。”

“是啊是啊,小姐您看看,小人这手臂上还有伤疤呢。”

几人都是开口说道。

尽欢看着他们淡声道:“有伤便治,陈妈妈,给受伤的人每人多加二两银子。”

那几人见尽欢这么好说话,顿时心里活泛起来,而旁边刚才没开口的也不由暗暗后悔。

早知道这小孩这么好说话,他们刚才就都要了。

那二两银子,已经够寻常人家吃用一个月了。

可还没等他们继续说话,尽欢就好像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一样,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们有伤,我自然赔偿,毕竟是我哥哥伤了你们,可是我雇你们来照顾我哥哥,却是签了明契的。”

“你们虽然不是卖身给了我,可犯上的罪却都是一样的。大燕律例,下仆犯主者,杖责二十,偷盗者,去手发配,伤人性命,没入贱籍。我记得我哥哥房中少了些东西,想来奉天府衙会对你们很感兴趣。”

那几人顿时脸色发白。

其中一人声色内荏道:“小姐可别胡说,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几时拿过什么东西,这公子脑子不好,说不准是他自己弄丢了。”

“就是,小姐可别冤枉我们!”

尽欢冷眼看着他们:“冤枉不冤枉,府衙自会调查清楚。”

那几人听着尽欢的话,见她当真要跟他们计较,顿时穷图匕现,隐隐将她围在中间。

尽欢手里拿着茶杯,稍一用力,那茶杯就直接“砰”的一声破开。

那几人都是吓了一跳,原本上前合围的姿势顿时停了下来,急忙朝后退开,脸上更是生出惧意来。

尽欢面无表情道:“我不跟你们计较,只是不想麻烦,你们若不知好歹,别怪我不客气。拿了银子滚出去,别叫我知道你们在外面说什么不该说的,否则…”

她手中茶杯朝着几人一掷,其中一片擦着最先说话那人脖子边过去,吓得他顿时脸色灰青。

“陈妈妈,给他们银子。”

陈妈妈在旁冷哼了一声,直接取了银子扔给了几人。

那几个刚才还跋扈不已的人拿着钱双股打着颤,连忙就跑了出去。

等他们出去之后,陈妈妈才呸了一声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她虽然不知道尽欢的身份,可是对他们这些下人却是没的说,自从入府之后她从来没有摆过主子的架子,甚至府里的衣食月钱都比外面高上很多,活计又轻松。

可那几个人欺着尽欢年龄小,就以为她好欺负,居然还欺辱公子。

陈妈妈扭头看着尽欢说道:“小姐,都怪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小心,以为他们不敢对公子如何才叫他们与公子单独一起。只是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们,他们这么欺负公子,还拿了公子东西,你怎么不把他们扭送到衙门,还要给他们银子?”

尽欢安抚了一下旁边被吓得眼睛圆溜溜的瞪着的冯长祗,摇摇头:“我不想招惹麻烦,这几个人打发了就是,明天再去挑一批下人回来,这次寻那些签死契的。”

刚才那几个人毕竟只是临时雇回来的,就算闹上了衙门,充其量也是教训他们一顿,就算施了刑罚,却也会将她和冯长祗暴露出来。

他们兄妹俩本就身份特殊,当年她假死脱身,知道她的人很少,可是冯长祗当时已经在京中行走,又和顾家、宁家,还有七皇子走的近,认识他的人不少。

冯长祗虽然受刑被打,脸上留了疤痕,可容貌却还能认得出来,到时候事情闹大,让人知道他们兄妹还活着,难免会惹来麻烦。

尽欢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麻烦。

“可是…那些银子……”陈妈妈还是有些不甘心。

那些银子虽说不多,可也不少。

尽欢虽然看着有钱,可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又是个傻子,将来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呢?

尽欢像是知道陈妈妈要说什么,对着她摇摇头,“没事,银子没了再赚就行。”

这些年她跟在忠叔身边,学的最多的就是赚钱的本事。

见陈妈妈有些愤愤不平,尽欢对着她说道:“好了陈妈妈,我自己有分寸的,你先去帮我打点水过来,让哥哥洗簌,然后再让厨房做些饭菜来,我有些饿了。”

陈妈妈到底只是个下人,见尽欢自己不在意,只能摇摇头应声退下。

等到屋中没人之后,尽欢才拉着冯长祗坐下,任他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问道:“哥哥,那些人有没有欺负你?”

“有,他们说我是傻子,还说熹儿不要我,他们还拿东西绑我,手疼…”

冯长祗边说边拉开袖子,就见到上面有一些红印子。

手肘往上的地方,还有些细小的伤口。

尽欢眼中划过抹戾色,轻轻摸了摸他手上的红痕,轻声道:“疼吗?”

冯长祗嘴里咬着桂花糕,举着胳膊稚声道:“呼呼就不疼了。”

尽欢眼圈微红,低低靠近吹了吹,这才对着他说道:“往后如果再有人这么对你,你就打他们,如果打不过就告诉我,熹儿让他们也疼,比哥哥还疼,知道吗?”

“还有我有时候会出去替你买好吃的好玩的,你在家里要乖乖听陈妈妈和翠儿她们的话,好好吃饭,不许闹脾气。”

902 哥哥还记得卿卿?(二)

冯长祗鼓鼓脸颊:“可是你不在我害怕…”

尽欢将他嘴边的糕点屑擦掉,这才站起来走到他身后,去取了梳子和发冠来替他束发,一边对着他说道:“哥哥别怕,熹儿会一直陪着你,哥哥听话的话,熹儿下次给你带糖葫芦好不好?”

冯长祗听着糖葫芦瞬间眼睛一亮,高兴道:“糖葫芦,卿卿喜欢,熹儿也喜欢。”

尽欢听到“卿卿”两个字,手里的动作一顿,低声问道:“哥哥还记得卿卿?”

冯长祗歪了歪头,嘴里唔了一声,才说道:“记得,卿卿喜欢糖葫芦,熹儿也喜欢糖葫芦,卿卿不吃栗子酥,熹儿喜欢糖粉球,圆溜溜,甜甜的,卿卿也爱吃…”

听着冯长祗用着成年人的声音,说着稚气至极的话语,尽欢眼中瞬间就浸了泪。

她突然松开了手里的头发,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将头埋在膝盖上,哭得浑身发抖,声音像极了被困的小兽,发出低低噎噎的声音。

冯长祗顿时就急了眼,他十分慌乱的丢掉了手里的东西,直接也照着尽欢的样子蹲在她身前,声音里带着焦急道:“熹儿,熹儿不哭…熹儿不哭……”

他手里学着大人哄孩子的动作,拍着尽欢的后背。

见尽欢依旧哭个不停,连忙将桌上的桂花糕拿了过来,捧着递给尽欢。

“熹儿不哭,熹儿吃桂花糕,哥哥不抢,哥哥听话……熹儿不哭……”

尽欢哭得伤心,听着冯长祗的话后哭声更大。

她好像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将丰安山上冯乔的决绝,将她回京后遭遇的一切,将从宫里见到廖楚修时就憋着的伤心,将所有压抑许久的难受一次性哭出来一样。

冯长祗眼睛也跟着红了,他笨拙的想要把桂花糕递给尽欢,却不小心洒在了地上。

见尽欢哭的难过,整个人都埋在膝上双肩发抖,他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冯长祗一边哭一边抽噎。

“熹儿不哭……哥哥不抢……熹儿吃桂花糕…”

“哥哥疼熹儿…熹儿不要哭…”

尽欢心里疼的厉害,抬头扑进冯长祗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

廖楚修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刚好和被百里轩遣来宫中给他传话的人错过。

他心中挂念着冯乔,从宫中出来之后,本想直接乘车回王府,只是路上想起冯乔昨日跟他提起过一句,说想吃翠云楼的荷叶鸡,就又让蒋冲驾车将他送去了翠云楼一趟,让那边的厨子现做了一份装进食盒里,这才带着回了家。

府中一如之前安静,自从冯乔生病以来,主院周围都被隔离了开来。

怕下面的人吵到了冯乔,不是主院的下人都不准靠近。

府中的雪已经被清扫了大半,主院的外面堆了个大大的雪人,还是过年前时趣儿来的时候,和廖宜欢一起堆的,因为将雪压得结实,那雪人放了半个多月了,却依旧还没有化完。

廖楚修见那雪人上放着的歪歪扭扭的帽子,忍不住溢出些笑来,可想起冯乔腹中的孩子,脸上的笑瞬间僵掉。

他深吸口气调整了下表情,等走到房门前时,就发现门外一个下人都没有。

红绫不在,玲玥也不在。

廖楚修不由蹙眉,抖掉身上的寒意掀开帘子进去时,就见冯乔正窝在窗边翻书。

“你回来了。”

冯乔抬头,脸上笑得清浅。

廖楚修并没有靠近她,而是脱了厚氅放在一旁,然后走到炭炉旁边,将身上和手上都烤暖和以后,这才走过去倚在冯乔身旁:“看什么呢?”

冯乔将手里的书递给廖楚修看了一眼后,这才说道:“敏芳从太许那边搜罗来了一些话本,让人给我捎了过来,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翻着看看。”

廖楚修闻言轻笑:“你要是喜欢,我让人去给你多找些回来。对了,玲玥和红绫呢,怎么一个都不在?”

“娘说要准备给荣哥儿和晏哥儿办满月宴,我这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去了反而添麻烦,就让玲玥她们去给娘打打下手。”冯乔说道。

廖楚修伸手揽着冯乔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府里今天怎么格外安静,原来都去娘那边了。”

“我知道你想帮娘,只是你身子不好,身边也离不得人,待会儿还是让她们两个回来照顾你,娘那边有府里其他人,况且还有百里帮她,要是不够,我再去寻几个人就是。”

冯乔任由廖楚修抱着她,将头靠在他肩上:“我怎么就那么娇弱了,现在不是好好的?不过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荣哥儿和晏哥儿呢,我听娘说,他们现在长得可好看了,白白嫩嫩的,轮廓也越发像你。”

“楚修,你说我们要是有了孩子,会不会也像荣哥儿他们一样,长成你这般好看,还是他们也会像舅舅…唔,其实萧元竺也挺好看的。”

廖楚修手中一紧,看着冯乔柔和模样,低声道:“他们会像你,聪明又漂亮。”

冯乔抬头亲了亲他下巴,眼睛清亮:“真的吗?那如果有孩子,你会替他取什么名字?”

廖楚修脸上有些发白,抱着冯乔的手时微微用力,声音沙哑:“乔儿……”

“取蓁好不好,女孩儿就叫蓁儿,男孩儿就叫洵儿,蓁蓁其叶,洵美且仁,你觉得怎么样?”

冯乔仰头看着廖楚修,眼中带着希冀的光。

廖楚修有些狼狈的侧开眼,手中却是用力的紧紧的抱着冯乔的腰身。

他怕她想要离开他,怕她会生他气,更怕她会厌他自私。

自私的想要她留下,就舍弃了孩子。

自私的想要瞒着她,就决定了孩子的生死。

廖楚修手心有些发抖,声音沙哑道:“谁告诉你的。”

冯乔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低低道:“没有谁,我只是能感觉到他在。”

“楚修,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好看,他聪慧漂亮,会调皮却也善良,他会跟在我们身后叫着爹爹娘亲,会撒娇说爹爹抱抱…”

“楚修,留下他好不好?”

903 我们试试好不好?

廖楚修手中一紧,用力拥着冯乔。

“我不要。”

“楚修…”

“我不要他,他会伤你!”

冯乔伸手捧着廖楚修的脸,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他唇边,轻声安抚:“可是百里说了,只是有些风险……”

“我一点风险都不想要!”

廖楚修没等冯乔把话说完,就直接厉声打断。

他眼睛发红,往日总是冷静的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说话时声音已经嘶哑,“我不要任何风险,我更不要孩子,我不想要拿你的命去博他的出生。”

“乔儿,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我不想要孩子,我们不要他好不好?”

冯乔看着他没说话。

廖楚修心中瞬间一沉,他手中用力将冯乔拉近怀里,“你答应我,不要他好不好?乔儿……”

他声音祈求,甚至带上了颤抖。

可是冯乔依旧不肯说话,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她,虽未言语,可任谁都能看出她眼里的拒绝。

廖楚修心中发慌,像是曾经失去,又像是想要紧紧抓住怀中的人,低头狠狠吻在她唇上,嘶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选择孩子…我让所有人都瞒着你,因为我知道你会选他,可你为什么不愿意选我?”

“有我陪你不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个孩子?如果你出事了,我怎么办?你要留我一个人怎么办?!”

他无法想象身边没有冯乔会是什么样子。

更无法想象失去她后,他要怎么活下去。

冯乔嘴唇上发疼,男人好像被激怒,动作少了疼惜,多了强烈的占/有/欲/望,那仿佛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不顾一切的决绝带着丝疯狂。

她感觉到了他脸上的咸湿,甚至尝到嘴里血腥的味道,可她却没有反抗,也没有退却,只是伸手回抱着他。

冯乔能感受着廖楚修的不安,更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慌乱,眼中浮现泪意。

那场梦中,她曾经亲眼看到他在她走之后一夜白发,亲眼看到他为了她满眼死寂,她看着他守了她半辈子,到头来一个人孤寂终老,死在四方楼中。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前这人有多在意她。

更没人比她明白,她如果离开,他会有多痛苦。

冯乔眼底染上泪意,仰头回吻着廖楚修,不断的安抚着他的害怕,他的不安。

她笨拙的探入他口中,与他纠缠,任其死死缠着她不肯放开。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之时,冯乔才退开了些许,将额头靠在他额上,眼睛对着他的眼,轻触着他的鼻尖说道:“我从来都没有选别人,哪怕那是我们的孩子。”

“楚修,你知道吗,在丰安山的时候,我是真的死过了一次,当陷入浑噩以为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爱你,为什么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有多在意你。”

“险死还生,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陪着你看日出日落,陪着你一起终老。”

“我不想去管其他,不想理会世俗,不想去过问那些仇恨过往,不想去管明天如何,我只想好好的和你在一起。”

她声音哽咽,却轻柔又带着笑,眼中的泪水落在廖楚修的脸上,烫的他生疼。

她嘴角轻扬,柔声道:“这个孩子,他见证着我的生死,见证着我对你的爱,见证着我们的感情,我从来不是选择了他,而是选择了你……”

“楚修,我想保住他,我想尽力留下他,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再送他走好不好?”

“我不想连努力都未曾有过,就放弃了我们的孩子,我更不想连尝试都没有过,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冯乔伸手环住廖楚修的脖颈,眼里的泪一滴滴滚落,靠着他唇边低声轻喃:“楚修,我们试试好不好?”

试试保住他。

试试留下他。

如果真的不行,再送他离开。

廖楚修被冯乔眼里的泪灼伤。

她没有怒气,没有嘶吼,没有愤怒和怨骂,更没有怪他自作主张的自私。

她好像能看清他所想的一切,包容他所有的私心。

哪怕他因为不舍她而舍弃了孩子。

她只是笨拙的靠在他身前,一边吻着他安抚着他的不安,一边低低的说着“我们试试好不好”……

廖楚修眼里泪水突然就溢了出来,他只觉得这段时间的恐慌好像被拂去,心里的空缺也被填的满满的。

听着她的哭声,看着她缓缓笑起来的泪眼。

廖楚修用力的抱着冯乔入怀,低头靠着她声音嘶哑道:“好,我们试试。”

……

预想中的争吵没有。

预想中的置气更没有。

百里轩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就连嘴里说着活该的廖宜欢也半宿没睡。

贺兰君让人一直留意着主院那边的动静,生怕冯乔如果真的和廖楚修争吵起来,她的身体会受不住,毕竟恐怕没有哪个女人在面对孩子生死的选择上能够冷静的下来。

如果换成是她,让她在夫君和孩子中间选一个,她也做不到。

更何况是因为自己的命,就舍掉孩子。

贺兰君一晚上都留在廖宜欢那边,准备一有不对,就和百里轩过去。

可谁知道主院里面却是安静异常,连半点争吵的痕迹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百里轩和贺兰君才被廖楚修让人请了过去。

“娘,你说大哥和大嫂没事吧?”百里轩一边走一边问道。

来请他们的不是玲玥,也不是红绫,而是外院的丫头。

那小丫头根本就不知道里面两个主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贺兰君和百里轩自然也没办法从她口中打探到什么有用消息。

贺兰君心中也是不安,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先过去看看再说。”

冯乔的脾气倔强,廖楚修也不是个容易服软的人。

他们两个要是真的闹了起来……

贺兰君想一想就觉得头大,不知道该先安抚哪一边。

两个人跟在那丫头身后,提心吊胆的去了廖楚修所在的院子。

等进了房中之后,预想中两人僵持不下,甚至冷眼相对的情况没有出现,大吵后冷战时谁也不理谁的样子更是没有。

904 保他

廖楚修神色自然的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一旁的冯乔眼睛虽然有些微肿,但是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容,看起来也不像是吵架后的样子。

贺兰君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楚修,你和乔儿没事吧?”她看了冯乔一眼,“你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情好生商量,千万不要一时置气伤了感情。”

夫妻间不怕争吵,毕竟牙齿舌头那么亲密,还有咬到的时候。

怕的是误会,更怕因为误会解释不清,在彼此心中埋下的刺。

贺兰君对着冯乔说道:“乔儿,楚修脾气虽然犟,但是他对你是真的,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因为在意你。你如果觉得他错了就说,若是说不过就来找我,娘替你教训他,你千万别憋着气坏了自己。”

冯乔闻言低声道:“娘,我们没事,让你担心了。”

贺兰君有些不信。

没事怎么还眼睛这么肿,一看就是哭过了?

冯乔闻言抿抿嘴,知道贺兰君误会了。

旁边廖楚修开口:“娘,我们真的没事。”

他伸手拉着冯乔的手,对着贺兰君说道:“我不会惹乔儿生气,更不会让她难过。我们请你和百里过来,是因为乔儿有孕在身,身子又还虚弱,我们两个都不懂怀孕时的禁忌和一些事情,所以想要问问你,顺便还要麻烦娘接下来这段日子多看顾乔儿一些。”

“啊?”

贺兰君有些蒙。

那天廖楚修斩钉截铁的说不要这个孩子的情形还犹在眼前。

他不仅让他们瞒着冯乔怀孕的事情,就连玲玥几人也被他下了封口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告诉冯乔她已有孕在身。

贺兰君知道廖楚修早就已经决定好,只等冯乔身体稍微好一些,足以承受落胎的损伤时,就让百里轩想办法替她拿掉孩子,所以昨天得知冯乔知道了她有孕在身的事情之后,她才会异常焦灼。

怕冯乔误会了廖楚修,更怕两个人因为孩子起了争执。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只是短短一个晚上,廖楚修就变了态度。

不仅在冯乔面前说着孩子的事情,甚至还拜托她多看顾冯乔的身孕?

百里轩也是有些呆愣,他忍不住看了冯乔一眼,迟疑道:“你们这是……没事了?”

冯乔靠着廖楚修,朝着百里轩一笑:“我们什么时候有事过?”

“可是你昨天……”

百里轩欲言又止。

冯乔昨天冷言冷语的模样,可不像一点事情都没有。

当时她问他话时将他吓得够呛,那一副生气至极的样子更是让他觉得冯乔真的在气廖楚修自作主张。

他还以为廖楚修回来之后,两人得闹翻了天。

冯乔轻笑:“我昨天要是不那样问你,你会肯跟我说实话吗?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要不是我不小心知道,你还指不定会帮着楚修瞒我到什么时候。”

百里轩嘴角微抽,嘀咕道:“我要跟你说了,大哥还不得掐死我。”

廖楚修冷眼扫过来。

百里轩瞬间闭嘴,直接转了话题,轻咳了一声严肃道:“那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孩子是要,还是不要?”

有些话题根本避不开。

更何况廖楚修和冯乔既然已经说开,百里轩自然也少了顾忌,“你之前的情况我也跟你说过,大哥也知道,你们如果要保孩子,就要从现在开始,如果不要,也最好尽早决定。”

冯乔闻言看了廖楚修一眼,这才对着百里轩说道:“我知道我身体不好,这孩子也来的不是时候,但是我想尽力保他试试,我会好好听你医嘱,会安心在府中养胎,如果到时候真的保不住,我和楚修会送他离开,我想他也不会怪我们。”

“我希望我能生下楚修的骨血,但是我更想陪着他到老,舍不得他一个人孤单,所以百里,我希望你能帮我,还有今后这几个月的时间,也拜托你了。”

廖楚修听着冯乔那些话,只觉得心里头如同浸入了蜜糖,软的一塌糊涂。

他伸手握着冯乔的手,感觉着掌心中那软绵的温度,对着百里轩正色道:“在不伤及乔儿性命的前提下,替我们保住孩子。”

百里轩听着两人的话,瞬间就懂了他们的意思。

冯乔想要尽力保住孩子,可她却是选择了廖楚修。

他们会努力去争取将孩子留下来,可如果真有一天留不下,他们也不会强求。

冯乔那一句想要陪他到老,舍不得他一个人孤单,让百里轩一个大老爷们也忍不住心神震动。

百里轩开口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帮你们,我明日就修书一封送往医谷,请我大哥来京城一趟,你们放心,我大哥比我厉害,有他帮我,我们定会保住嫂子性命,更会尽力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廖楚修颔首:“多谢。”

百里轩认识廖楚修很多年,被他压榨替他折腾为他跑路也有无数次,却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跟他道谢。

他顿时摸了摸胳膊,后退了半步。

“你别跟我说谢,我有点瘆的慌。”

廖楚修顿时翻脸,冷眼看他:“你皮痒了?”

百里轩看着他熟悉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他就说,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心黑手辣的廖楚修。

……

冯乔想要留下孩子的事情,廖楚修当天下午就让人去告诉了冯蕲州。

冯蕲州第一时间就来了永定王府,来时急色冲冲,却在见过冯乔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后就被安抚了下来,从永定王府出来之后,就没再过问过这件事情。

只是回去荣安伯府后,冯蕲州一边忙着替太子准备一个月后的登基大典,一边让衾九带着天风堂的人四处寻访名医,同时收集一些百里轩提到过能够滋补体弱之人,对孕期女子有益的东西。

萧权就住在永定王府里,当廖楚修不再隐瞒冯乔怀孕的事情之后,他几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事。

不仅知道了,还知道冯乔体弱不宜有孕的事情。

萧权当下就想去找冯乔,却被廖楚修让人拦了下来。

905 也不是那么难看

冯乔身边有玲玥和红绫陪着,外间有暗麟和葛千护着,萧权根本就接近不了半步。

他尝试了好几次,每每都被挡了回来。

一直等到廖宜欢所生的双生子过满月宴的这一天,廖楚修去前厅陪客,贺兰君又忙着招呼来贺的女宾,冯乔身边几乎没人时,他才寻到了机会。

冯乔已经能够出门行走,只是已是初春,她身上却还裹着厚厚的白狐轻裘,手中抱着汤婆子,小心的站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并没有上前去凑热闹。

双生子已经一个月大,包裹在襁褓里时,白白嫩嫩的格外逗趣。

两个孩子看起来像极了,圆圆的脸蛋,粉嫩的肌肤,水汪汪的大眼跟黑葡萄似的,笑起来露出粉嫩的牙床。

哥哥荣哥儿性子安静一些,只是冲着冯乔笑着。

弟弟晏哥儿却是活泼的很,正着嘴“啊啊”的叫着,小手挥舞。

“两位小公子都很喜欢王妃呢。”奶娘抱着孩子时,在旁笑道。

她们都知道眼前这一位是永定王的心尖宝,腹中更已经怀了永定王的孩子。

两个奶娘都是有经验的,知道眼前这永定王妃体弱,又怀了孩子,她们都不敢靠的太近,怕一不小心伤到了冯乔。

冯乔虽然有些眼馋两个孩子,却也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去抱荣哥儿和晏哥儿。

她捏了捏孩子的小脸,笑着问道:“宜欢呢?”

“回王妃,大小姐在前厅和老夫人一起招待女宾。”

冯乔朝着那边望了一眼,能听到隐约的笑闹声,她凑近亲了亲满是奶香的两个孩子,才说道:“把他们抱进去吧,虽是春天了,也要小心被着了凉。”

“是。”

两个奶娘抱着的双生子朝着冯乔行了礼,就带着孩子去了贺兰君和廖宜欢那边。

冯乔自己则是留在了后院,让玲玥陪着她散步。

百里轩说过,她身子本就较常人弱,虽说需要静养,却也要时常走动一些,让身子骨能强健起来,这样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孩子都好。

“玲玥,待会儿却让厨房做点梅子糕来,我想吃一些。”冯乔说道。

旁边的玲玥扶着冯乔,那天的事情之后,冯乔并没有怪她,玲玥服侍了她几日见她一如往常,这才放松下来。

听着冯乔说想吃梅子糕,玲玥轻笑道:“王妃这两日胃口倒是好了起来,奴婢想着您会喜欢吃,早就让厨房做好了,等一下就让人给您送来。”

冯乔笑着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底满是柔和:“或许是孩子知道我身子不好吧,所以没有折腾我,你瞧他都快三个月了,我却没有半点孕吐和体乏的症状,要不是知道他就在我肚子里,我都觉得我怀了个假孕。”

玲玥笑起来:“那是小世子和小郡主心疼着您呢,您瞧瞧大小姐当初被折腾的多厉害,那般活泼的人,都硬生生的蔫了两个月。”

冯乔闻言轻笑起来。

廖宜欢孕期的反应的确是大。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当初她有孕的时候没有半点反应,哪怕有几天胃口不佳,她也从来没有朝着有了孩子这上面来想。

玲玥小心扶着冯乔,两人朝前走着时,挂在冯乔腰间的铃铛被风吹的叮铃作响,玲玥正想着是不是要问问席一衍还能算到些什么,却不想远远就看见了朝着这边而来的萧权。

玲玥心中一跳,连忙就想扶着冯乔朝另外一边走,只是没想到冯乔眼尖,直接看到了他。

“萧权?”

冯乔笑着说了一声,就停了下来。

玲玥只好站在她身旁,等萧权到了跟前时,冯乔就笑道:“你怎么在这里,这段时间没见你,你可还好?”

萧权闻言翻了翻眼皮,差点没忍住说出廖楚修那个臭不要脸的,想方设法拦着他不准他来见冯乔的事情。

要不是那个无耻之徒,他哪能连着好多天都进不了前院?!

萧权心中愤愤,只是在对上冯乔笑盈盈的眼睛,却还是忍了下来,只是开口说道:“我很好,就是过来走走,没想到遇见了你。”

见玲玥有些防备的看着他,萧权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吩咐。

他忍不住扯扯嘴角,心中嗤了一声,看着冯乔脸上依旧还有的病色,忍不住皱眉:“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身子怎么还没好全,这病恹恹的样子真难看。”

“你好歹也是永定王妃,什么事情不会推给永定王去做,自己少操些心,别年纪轻轻的就弄的自己跟七老八十似的。”

冯乔听着萧权的话没有生气,反倒是笑起来。

“你笑什么?”萧权皱眉。

冯乔轻笑:“没什么,只是你刚才说话的样子,让我想起个人。”

明明每次都是说着关心的话,可到了他嘴里就句句刺耳。

不相熟时,只觉得那人怎么看怎么讨厌,可后来相熟之后,才会知道他让人多心疼。

要不是后来那几日相处,谁能想到那浑身是刺恨不得刺伤所有人的少年,实则有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没等萧权开口去问她想起了谁,冯乔就有些微怔的摇摇头。

她最近好像越来越多的想起萧元竺了……

冯乔心里有瞬间的失落,转瞬就恢复过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微侧着头道:“真的很难看?”

她出来前还看过镜子,应该还好吧?

萧权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肌肤,还有那双笑盈盈的大眼上,那句难看怎么也吐不出来,他有些别扭的哼了一声,到底还是说道:“也不是那么难看。”

冯乔噗哧一声笑出来,就连原本对他十分防备的玲玥也是嘴角微抽。

冯乔邀了萧权一起在后院散步,春日阳光明媚,落在身上温暖却不晒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后,萧权才忍不住问道:“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有身孕了?”

冯乔轻笑:“嗯,已经快三个月了。”

萧权低头看了眼冯乔的腹部,那里平坦的看不出来任何痕迹,更难以想象那里已经有了孩子。

萧权忍不住说道:“可是你上次在丰安山上损了身子,又一直没有痊愈,你身体这么差,如果有他,会伤及你自己怎么办?”

906 殿下

冯乔摇摇头:“不会的,我自己会小心,而且百里也会帮我。”

她说话时候摸了摸小腹,笑得眉眼皆弯,“孩子很乖,也不闹腾,他知道心疼我,我想我一定能好好的将他生下来。”

萧权紧紧皱眉,想问一句廖楚修就看着你这么冒风险,他就那么想要孩子?

可是对上冯乔脸上温暖的笑容,那话却堵在了嗓子眼。

他本意是想要劝冯乔打掉孩子,因为他从府中的人口里知道,这孩子怀的有多凶险,更何况他也是经历过体弱难捱的时候,他更明白以冯乔如今的情况,如果真将孩子留下来会有多大的风险。

他想要告诉冯乔,让她将孩子打掉。

他想要跟冯乔说,让她先顾着自己。

可是那所有的话在对上冯乔那谈及腹中孩子时,温暖至极的笑容时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萧权心中泛起苦涩,看冯乔的样子,就知道她绝对不会打了孩子。

更何况……

他有什么资格来过问她的事情?

有些话说出来,不仅不能让她动摇,恐怕还会惹人厌烦。

“萧公子怎么了?”

冯乔见萧权看着他神色复杂,有些奇怪道。

萧权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女子有孕辛苦,你要多加小心一些,少思少忧,多注意身子。”

冯乔轻笑:“我知道,萧公子也是。现在天气暖和了,萧公子可以多出来走走。这段时间先委屈你在府中待着,等到太子登基之后,我们便送你离开,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尽可以告诉我,我让楚修去安排。”

萧权听到那句送他离开,顿时愣了愣。

下一瞬垂了眉眼。

“好。”

他怎会忘了,他如今和冯乔已无半点牵扯。

这永定王府,注定不是他久留之地。

萧权费尽心思见了冯乔一面,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等冯乔走的有些累了被玲玥扶着离开之后,萧权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他紧抿着嘴角,手中抓着旁边的柳枝轻拧着,将原本细长的柳叶拧成一圈一圈的,却没损伤半片叶子。

陆锋从前厅出来,本是想要去见冯乔,却不想先见到了站在树边的萧权。

他认出了萧权的侧脸,更想起那一日在诏狱外的见面。

当时萧权滑倒被他扶起时,两人有过瞬间的接触。

陆锋对这个先太子的遗腹子虽然有些好奇,可却也知道他身份不对,对于他这种武将来说,最好是不要接触萧权。

这样对萧权好,对他自己和陆家也好。

陆锋在廊下站了片刻,转身就准备从另外一边离开,直接绕过萧权去找冯乔,却不想脚下刚动,就因为萧权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眼睛猛的睁大,看着萧权将绕起来的枝叶一点点抚平,然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损伤半点,等将那枝叶恢复成先前的模样后,他修长的手指在叶尖轻点了两下。

陆锋脑子里猛的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少年站在绒花树旁,轻点了两下花叶皱眉,低声说他“真吵”的模样。

陆锋脱口而出:“殿下!!”

萧权下意识的回头“恩”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之时顿时脸色微变。

他将到了嘴边的那句“什么事”咽了回去,佯作不解的转身看着陆锋,皱眉半晌才像是将他认了出来,有些不确定的道:“陆将军?”

陆锋看着萧权的脸,眼中带着还没散去的震惊和欣喜。

却又隐含着失望和落寞。

眼前的萧权长得和殿下完全不同。

殿下永远都是病弱的,他脸色白的几乎透明,一双眼漆黑如墨,笑起来时明明像是孩子,却又让人心底生寒可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眼前这人却没有殿下身上那股子疏离,他脸型微瘦,下巴略尖,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他远不如萧元竺容颜精致,身上更带着股书生的儒气。

此时间眼中疑惑时,更是和萧元竺的冷漠相去甚远。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是他却在萧权身上,看到了他的殿下。

陆锋轻垂着眼帘,收敛了刚才那瞬间的激动,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刚才以为瞧见了太子殿下。”

太子今天也来了永定王府,不仅仅因为他和廖宜欢私交。

如今廖楚修掌三军大权,朝中对他心思各异之人颇多。

萧金钰过来,一是为了替双生子庆贺,二是探望冯乔,三也是想要朝中众人明白,他和永定王府之间的关系牢固。

萧权也是知道萧金钰今天来永定王府的事情,听着陆锋的解释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陆锋那一句“殿下”,险些让他失态。

他知道在萧元竺死后的那段时间,陆锋有多疯狂,更知道他好几次都差点葬身在北宁之外的事情,如今时过境迁,他不想在让陆锋和他有任何牵扯。

他该有他自己的人生,而陆家也能因为他而重现辉煌。

陆锋见萧权沉默不语,开口问道:“萧公子方才可有见到太子殿下?”

萧权摇摇头:“没有。”

他并不想和陆锋久呆,那种如芒在背好像随时都会被揭破的感觉,就算和冯乔在一起时候都没有。

他直接对着陆锋说道,“太子应当没来后院,陆将军若要寻找可去前面,我还有事,就不与将军久言,告辞。”

萧权朝着陆锋点点头,就直接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都没有显示出半点异常来。

可是直到他走了很远,依旧能感觉到陆锋的视线落在他后背之上,让他有些不安。

萧权强忍着回头的想法,脚下加快了几分,等到绕过了假山之后,这才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消失不见。

“陆将军?”

萧金钰跟着廖楚修过来的时候,就见陆锋站在园子里望着对面出神。

他朝着他视线所及看过去,那边却什么都没有。

萧金钰开口:“陆将军这是在看什么?”

陆锋回过神来,回头见是他们两人,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刚才想起一事来,所以走神了。殿下和王爷可是要去见永定王妃?”

萧金钰点点头。

廖楚修开口:“乔儿一直念叨你,陆将军也一起?”

陆锋想起冯乔,神色温和下来:“好。”

907 立后

廖楚修带着两人直接去了冯乔的院子里,就见到冯乔正在院子里吃着梅子糕。

旁边的葡萄藤上长出了新的嫩芽,枝叶还不繁茂,下面吊着的葫芦叶下还挂着去年没摘的葫芦,那一串串的小葫芦被风吹的来回晃荡。

冯乔正坐在旁边的摇椅上,一边吃着梅子糕,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玲玥说着话。

“王爷。”

玲玥见到三人进来时,连忙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陆将军。”

“起吧。”

萧金钰挥手让人起来,见那边冯乔也放了手里的点心准备行礼,他连忙说道:“你可别,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金贵的很,可千万别跟我行礼,你好生坐着,别起来。”

说话间他扭头,“玲玥,快去给我们倒点茶水来,再去让厨房备点吃的过来,我快饿死了。”

冯乔听着萧金钰半点不客气的话,忍不住失笑。

原以为萧金钰当了太子之后就会稳重一些,可他这般言语瞬间又让她回到了以前的时候。

那种因为身份而生疏的感觉淡了许多。

冯乔干脆也没再起来,只是说道:“你如今可是太子,这般不客气,也不怕让人笑话。”

萧金钰嗤了一声:“有什么可笑的,太子就不吃饭了,还是太子就不喝水了?你都不知道我一早就过来了,结果被那些大臣缠着脱不了身。”

“早上出宫太急没来得及用饭,我这会儿都快饿死了,再说你可是我表妹,我来你这混点吃的不是很正常吗,客气什么?”

他眼睛发光的盯着冯乔身前装着梅子糕的碟子,有些馋。

冯乔被他那样子逗笑,直接将碟子推到他眼前,“行行,你是太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瞧你那眼神,盘子都快被你看穿了,别盯着了,吃吧。”

萧金钰闻言也不客气,直接取了一块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后,那微酸却又带着甜的味道顿时让他满足。

眼瞅着冯乔身下的摇椅,看着她舒服淡然的模样,萧金钰说话时候忍不住冒起了酸水儿。

“我说冯小乔,你说说你现在这日子过的多好,每天就在府中吃了睡,睡了玩,没事翻翻书下下棋,日子过的比神仙还快活,哪像我,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天天还得跟一帮子人斗心眼。”

冯乔白了他一眼:“别说的跟你受了罪似的,那宫里那么多御厨,还做不出来够你吃的?再说当皇帝的是你又不是我,还不准我休息休息?”

萧金钰哼唧哼唧:“我不服。”

“不服憋着,等你登基后将朝政收拾妥当,让群臣顺服,你到时候爱干什么干什么,谁敢拦着你?”

冯乔一句话将萧金钰堵了回去,见他憋着脸发泄似的去啃梅子糕,不由伸手碰了碰廖楚修的手。

廖楚修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道:“今天还好吗,他乖不乖?”

“很乖,我也很好,你们呢?外面那么忙,你们怎么来了这里?”冯乔问道。

廖楚修摇摇头:“外面有娘,还有宜欢和百里,邵七夫妻也在帮忙,太子说要见你,恰巧遇到了陆锋,所以干脆一起过来了。”

冯乔拍了拍将邵缙和郭聆思充当了“苦力”却半点都不心虚的廖楚修,这才扭头对着陆锋说道:“陆大哥,好久不见。”

陆锋看着笑容干净美好的冯乔,柔和了眉眼:“是很久没见了,你过的很好。”

当初萧元竺刚去时,那场废墟之中,小小的冯乔哭得声嘶力竭,像是在挽留和后悔的哭声让他始终都记得。

那时候的冯乔远没有现在这么豁达,她眼中有仇恨,心中有执念,虽然看上去平和,可实则却仍旧阴郁。

可是如今的她眼中再无半点阴霾,她肆意而笑,率性活着,笑容里干净的只剩下满满的幸福。

陆锋低声道:“殿下如果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

冯乔闻言沉默了片刻,展颜而笑:“我也希望他能高兴。”

萧金钰听着两人的话,有些猜到他们话中的那个“殿下”是谁。

以前他一直以为萧元竺和冯乔父女是不和的,可是后来在知道冯乔的身份之后,知道她和萧元竺之间的关系之后,当初很多事情落在眼底就完全变的不同。

那时候萧元竺一些看似不合理的动作都变的合理,而他在走之后,将身前留下的所有势力,包括陆锋和北宁都留给了冯乔,就足以见得他和冯乔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

萧金钰虽然有些好奇萧元竺和冯乔之间的过往,可是他却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玲玥去厨房里了一趟,点心倒是没端多少,反而端了不少饭菜来。

冯乔干脆直接让玲玥收拾了桌子,又取了些酒来,在旁陪着三人在院子里开了个小宴。

几人没有谈及朝政上的事情,也没有说起朝中如今的斗争,反而像是单纯来看望冯乔一样,跟她说着一些朝中和京中的趣事。

萧金钰依旧还和以前一样,率性的像是孩子,而陆锋虽然不如他健谈,却也时不时会说上几句。

等着聊了一会儿后,冯乔才突然想起一事来,抬头问道:“对了殿下,再过一月便是你登基大典,我先前听爹爹说你准备在同一日册封皇后,皇后的人选可定下来了?”

按理宫中妃嫔本该选秀而来,可是萧金钰情况特殊。

他在几个成年的皇子中年龄最小,甚至到现在还没够年龄行冠礼。

以前萧金钰不得永贞帝看重,云贵妃性子又软,所以在本该赐婚的年龄时从来没有人提及过他婚配的事情。

后来被封王之后,永贞帝虽然有意赐婚,甚至想要将自己的人塞进萧金钰府里,只是还没等他动作,就接着出了柳家等人的事情,永贞帝直接被夺了权,而萧金钰也成了太子。

萧金钰的府中没有妻妾,也没有伺候的人,如今登基之后,后位不能空悬。

所以择取闺秀,册立封后的事情就被顺理成章的提了出来。

908 权衡

萧金钰愣了一下,眼中黯了几分。

只是那些神色还没有被其他几人看到,他就又笑了起来。

“定了,郭阁老和冯大人替我在朝中遴选了一些大臣之女,我想着后宫不能只有皇后一人,也不愿意让外戚趁机揽权,所以就与母妃商量着,从中挑了几个人。”

“临信都统尤宝全之女尤映彤端庄贤淑,蕙质兰心,适合持凤印,另外李丰盛的孙女李欣兰,永信侯府徐谨,翟家的翟宜书,还有御史秦家秦吉月入宫为妃。”

冯乔微侧着头,对于萧金钰所选的人不由暗中点头。

尤宝全乃是外官,手中握着盐矿之事,为人刚正却懂变通,他女儿当皇后自然不用担心外戚夺权之事。

李丰盛是李丰阑的弟弟,一直被李丰阑压的抬不起头来,他的女儿入宫,就等于新帝默许他与李丰阑夺权,在朝中刚去了陈家、柳家还有一些牵连当年往事的大家氏族之后,暂时不宜动李家之时,有李丰盛牵制着李丰阑,无疑能让萧金钰轻松很多。

除此之外,徐谨和翟宜书身后站着永信侯和翟清昊,有他们能护萧金钰不被夺权,又能安抚翟佳,至于秦青豫,那是朝中出了名的秉性不阿之人,且秦青豫在民间声望也极高,能得他辅佐,萧金钰的名望就能更上一层楼。

如果是以前,萧金钰定不会这样选择。

可他如今已经知道开始怎样平衡朝局,怎样能让自己所出的形势变得更加有利。

冯乔看着萧金钰轻笑起来,这个当初任性的少年,真的已经开始成长起来,并且在努力朝着一个合格的帝王前行。

权衡之术,大概是他第一个掌握的东西。

几人在院中吃吃喝喝,又说笑了一会儿,萧金钰便到了回宫的时间,廖楚修去送他,而陆锋却是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来。

冯乔本来已经准备回屋,见到陆锋回来不由诧异。

“陆大哥?”

陆锋皱眉。

冯乔问道:“是有什么事?”

陆锋迟疑了一瞬,才开口:“冯乔,那个萧权……”

冯乔听到萧权的名字,还以为陆锋是担心萧权的存在会影响到之后的登基大典,她不由轻笑道:“陆大哥放心,萧权留在我们府中很安全,他无意和太子争夺皇位,也从来都不想要去碰皇权。”

“眼下襄王和诚王还没死心,若是贸然让他离开,难免会被人钻了漏子,我跟楚修已经商量过了,等到太子登基之后,我们就会送他离开京城,他的存在不会影响任何人。”

陆锋听到冯乔的话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他直接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萧权有些奇怪?”

“奇怪?”

冯乔扬眉,“哪里奇怪?”

陆锋抿抿嘴角,“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好像觉得我以前见过他。”

冯乔听到他的话一愣,想起她初见萧权时也曾问过萧权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的话,没想到陆锋居然也有一样的感觉?

可是怎么可能,萧权一直被柳相成豢养在柳城,几个月前才来的京城,在这之前,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见过,特别是陆锋,他已经离开京城好几年,这几年间从未回来过,他怎么可能见过萧权。

陆锋见冯乔不说话,以为她是觉得他奇怪,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峰说道:“算了,可能是我感觉错了,这段时间太忙,也许我真的是看花了眼。”

“你好生将养身子,朝中的事情有我们,你别操心,等你生下孩子,有机会带着孩子一起去看看殿下。”

陆锋走了,冯乔却还有些愣神。

廖楚修送了萧金钰回来时,就见她在院子里发呆。

他走过去轻揽着她道:“乔儿,怎么了?”

冯乔摇摇头,将刚才陆锋的话压在心底,抬头对着廖楚修说道:“没什么,外面的客人走了吗?”

“已经走了差不多了。”

廖楚修见冯乔有些神思不属,以为她是累了,替她理了理耳边的发丝柔声道:“是不是累了,我扶你进去休息?”

冯乔见廖楚修担心的神色,收敛了心中那些疑惑,笑着安抚道:“我没事。”

“刚才我见陆锋又回来了,走的时候心事重重的,他怎么了?”

冯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好像见过萧权了,刚才问了我点萧权的事情。”

廖楚修听到冯乔说起萧权,眉心忍不住一皱。

他下意识的不喜欢那个人。

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更不是因为他曾经与他们为敌。

他只是下意识的排斥萧权靠近冯乔,就像萧权见到他时同样不喜一样,他们好像彼此都对对方难以生出什么好感来。

廖楚修将萧权当成了想要借亲情亲近冯乔,保全自身的人,所以命人拦着他不让他来见冯乔,却没想到萧权居然见到了陆锋,他下意识心中生疑。

陆锋的性格他们清楚,他所在意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哪怕是冯乔,也只是因为当初萧元竺走时,他曾对冯乔的那份兄妹之情。

陆锋极少过问旁的事情,就连宫中对他的安排他也是随意,那般毫不在乎别人的人,怎么会突然对萧权那么上心?

那个萧权又到底想要干什么?

廖楚修开口:“乔儿,太子还有一个月就该登基,等他登基之后,咱们就送萧权离开。他既无心争夺皇位,也对那个位置没兴趣,倒不如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肆意而活,这京中毕竟是是非之地,就算他改名换姓留下来,也难免会招惹麻烦。”

冯乔闻言点点头:“也好,到时候问问他,看他想去哪里。”

夫妻两说了会儿话就回了房里,晚上府中没了外客,忙碌了一天的贺兰君几人才歇了下来,廖宜欢忙着安顿两个儿子,匆匆来见了冯乔一面,就被来说孩子哭起来的小丫鬟叫走。

看着她匆匆来又匆匆去的身影,冯乔只想感叹,人真的会因为时间磨砺而长大。

褪去稚嫩,褪去顽心。

如萧金钰。

如廖宜欢。

909 坑蒙拐骗

百里轩的大哥百里长鸣赶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

他本来一个多月收到百里轩的书信后,就已经从医谷出发,只是因为半道上去了别的地方一趟,所以等到了京城时,已经快是新帝登基的时候。

临近新帝登基之时,整个京中都已经戒严,不仅进出城门需要严查,就连京城之外,七十二营尽皆驻扎,京中更增添无数巡逻之人,奉天府也增加了宵禁管束。

百里长鸣进城时遇到了点麻烦,直接被挡在了城外,最后还是百里轩拿着永定王府的信物亲自去接,才将他带进城来。

没见到百里长鸣时,冯乔还奇怪百里长鸣怎么会被人拒之城外,还差点进了奉天府衙,等见到他时才明白为什么。

百里长鸣和百里轩长得并不太像,他长相半点不瘦弱,身材精壮,脖子上有处有处疤痕,而他一双眼睛微微凹陷,看着人时让人心头生凉,更像是能刺透人心让人无所遁形。

比起百里轩的活泛,百里长鸣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他站在哪里时,身上更透着一股子彪悍的匪气。

如果不是知道他身份的人,恐怕见他第一面时,会觉得他更像是手上染了血的杀手匪类之人,而绝不是闻名天下的医谷谷主。

冯乔打量百里长鸣的时候,百里长鸣也在打量她。

“你就是冯乔?”

冯乔点点点头轻笑,“这次麻烦百里大哥了,让你为了我的事情这么远赶过来。”

百里长鸣将手搭在冯乔腕上,直接道:“你是宜欢的嫂子,不用说麻烦,况且我如果不来,凭借百里轩在江湖上坑蒙拐骗的那些三脚猫医术,当真保不住你们母子,到时候不仅砸了我医谷的招牌,更丢了我们百里家的脸面,得不偿失。”

“大哥!”

百里轩听着百里长鸣毫不客气的贬低之语,顿时大气。

他哪里是三脚猫医术?!

他什么时候坑蒙拐骗了?!

明明昨儿个季槐还低声下气的来请他指点医术来着,江湖上也管他叫圣手天医!

没有个千八百两银子的,他都不带出手的。

懂不懂行情。

百里长鸣见着百里轩梗着脖子就想说话,直接凉飕飕的看了他一眼,伸手:“针。”

百里轩被瞧得气势一虚,面对百里长鸣那双冷飕飕的眼睛,想起小时候他哥每次收拾他时整的他哭爹喊娘偏偏半点损伤都不落下的场景,直接认怂的将旁边的针袋递了过去。

“哥,你给我留点面子啊。”百里轩低声嘀咕。

百里长鸣扫了他一眼:“你有面子?”

百里轩气结。

百里长鸣打开针袋,从中间抽了一根最长的针来,冯乔才发现那针和百里轩往日用的不同。

那针通体澄黄,像是用金子所造,而整根针足有普通银针两倍长,而且在针尾的地方还雕着龙纹的形象,隐约能见到十分小的一个龙头。

“这叫百尾龙行针,是我们百里家的传家之宝,只有每一代医谷谷主才能使用。”

见冯乔好奇,百里轩直接开口解释了一句。

他将针取过之后直接插进冯乔手臂的穴道上,手指在针尾轻弹了一下,那针便发出如翠蜂鸣叫的声音,既不刺耳,却又带着独特的节奏。

片刻之后,冯乔就感觉到手臂上有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血脉在她身体内游走,最后落在她胸口附近,驱散了那里一直不散的寒意。

百里长鸣对着冯乔说道:“你体内积寒,想是因为幼时经历了什么事情留下来的,之前被药物压制集聚在你体内引而不发,这一次你身受重伤又拖延不愈,直接就全部爆发了出来,才会导致你身体出现积弱之症。”

“百里轩之前应该告诉过你,你腹中的孩子怀着很大的风险,不仅是因为你身体原因,更因为这孩子也出现了不足之状。如果你想保住孩子,且不伤及你性命,就只能从弱症下手。”

“我会开一副方子,你们让人去将药材集齐,熬煮之后浸泡沐浴,我会在京中暂留三个月,每五日替你行针一次,配合药补食补,等你腹中孩子满六个月时,如果你体内弱症能够减轻,且孩子安然,便能将孩子保住生下来。”

“如果弱症不减,且孩子出现先天不足之状,就只能落胎,否则你自己性命难保,孩子生下来也会积弱,最好的情况也难以活过成年。”

百里长鸣说话时没有半点委婉,直言不讳的告诉冯乔这其中的紧要之处。

他并没有说什么他能保住孩子的话,而是直接告诉冯乔,如果扛不过去,就只能落胎保全她自己。

如果换成旁人,或许会觉得百里长鸣的话让人难以承受,可是冯乔却只是平静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百里大哥费心。”

百里长鸣见着面色平静的冯乔,看她神情理智,甚至目光柔和,半点没有他往日见到的那些病人的凶戾之色,他难得的扬扬嘴唇,声音柔和了几分。

“你放心,我会尽力保住这个孩子。”

百里长鸣替冯乔看过身体之后,并没有留在永定王府。

当初百里轩和廖宜欢成亲之时,在京中是有宅子的,只是廖宜欢喜欢热闹,而且又怀了孩子,百里轩自己根本照顾不了廖宜欢,更压不住廖宜欢的性子,所以干脆和她一起搬回了永定王府住着,将他们本来的那处宅子空了下来。

百里长鸣不喜约束,留了药方和医嘱,又和冯乔约好第二日来替她行针之后,就直接离开。

百里轩将百里长鸣送出府时,葛千已经驾车在外候着。

百里轩突然开口:“大哥,冯乔腹中的孩子,能保住吗?”

百里长鸣淡声道:“尽人事,听天命。”

“大哥你不是号称赛阎王,什么时候也开始信命了。”百里轩侧目。

百里长鸣看他:“我说的是我尽人事,你听天命,你这些年学得的东西都喂了狗了。”

“百里轩,脑子是个好东西,没事多用用,免得生锈。”

910 匪气十足

百里长鸣说完后就直接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葛千憋着笑肩膀直抖。

百里轩才回过神来,瞬间明白了百里长鸣话里的意思,他顿时气得直跳脚,忍不住骂道:“百里长鸣你个自恋鬼!”

嗖——

马车里射出枚银针,直直的就朝着百里轩脑门上刺来。

百里轩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朝着旁边闪去,那银针划过他头皮,直接刺进了他身后不远处的石狮子里面。

石狮子表面留下一个细小的气孔,银针没入其中不见。

百里长鸣幽幽的声音从马车上传来:“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

百里轩小脸煞白,见百里长鸣那张匪气十足的脸,嘴里的话滔滔不绝:“我说大哥英明神武俊美无双医术高超无人可比,大哥就是我辈楷模值得我们所有人从心底敬仰佩服日日膜拜。”

百里长鸣嘴角扬了扬:“马屁精。”

帘子放下,对着葛千道,“走吧,先去一趟奇峰斋。”

葛千肩膀直抖,憋着笑朝着百里轩拱手:“属下…先送百里谷主走了,姑爷自便……噗……”

到底是没忍住,嘴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葛千!!”

百里轩怒道。

“对不住姑爷…噗…”

见百里轩脸色铁青,葛千笑得肩膀颤抖,连忙一甩鞭子,一边笑一边驾着马车离开,独留百里轩一个站在永定王府门前,脸上青了紫,紫了白,跟上了颜料似的,精彩至极。

百里长鸣留在了京中替冯乔调理身体,医治病情,而每日都在府中陪着冯乔的廖楚修,也因为登基大典临近,而开始忙碌起来。

冯蕲州和郭崇真几乎住在了东宫之中,廖楚修、徐裕、邵缙和陆锋四人,则是接管了整个京城的兵权,甚至命人严守襄王府、诚王府,以及朝中那些依旧蠢蠢欲动,有可能会行破坏之时之人。

之前甄选的皇后妃嫔都已经入宫,萧金钰虽还未行宠幸之事,却也只待册封之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后妃,而萧金钰一直在东宫忙碌,一直到了登基前一日,才稍稍歇息了下来。

试过冠冕帝服,察看了所有的流程无误之后,冯蕲州和郭崇真看着站在那里的少年君王,眼底划过抹认同之色。

萧金钰并不是天生的帝王之才,甚至在某些方面,他比不上萧闵远,甚至不如萧延旭他们,可是身为帝王,并不一定要有多好的才智谋略,却一定要有一颗强者仁君之心。

他懂得不断汲取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不断充实自己,能够任人唯贤,能够辨别忠奸,让他从最初的稚嫩蜕变成了如今的稳重。

“老臣已经无物可教。”郭崇真感叹道。

萧金钰走至两人身前,真心实意的俯身一拜。

“多谢两位老师教导辅佐之恩,孤没齿难忘。”

两人都没有避开,直接受了他这一礼。

等萧金钰起身之后,郭崇真才对着他正声道:“殿下,我们所能教你之事只是少数,待你登基之后,许多事情才刚刚开始,阴谋算计,百姓民生,外地内寇…将来您要对面的事情还很多。”

“我等定会竭力辅佐于您,只是还望殿下登基之后,莫忘初心,予大燕光明之未来。”

冯蕲州看着萧金钰,见他望向自己,淡然开口道:“我与殿下能教之物已然教尽,如今殿下即将登基,我只言一句,还望殿下能记住,君子坦荡,帝王仁心,莫以猜忌乱政,莫纵小人横行。”

“我相信,殿下定能成为盛世之君。”

萧金钰点头,对着两人再行拜礼,恭敬道:“老师之言,钰儿谨记。”

他这一鞠,长身到底。

郭崇真和冯蕲州都安然受礼。

三人都知道,如此情形,只至今日止。

明天之后,萧金钰便是君,他们是臣。

君臣之礼,不能逾矩。

外面小卓子低声禀报:“启禀殿下,陈公公来了。”

萧金钰起身,而郭崇真和冯蕲州直接退后两步,站在萧金钰身后的位置,执臣子之礼。

萧金钰将衣袖理好,这才开口道:“宣。”

小卓子出去传召,等陈安进来时候,就见到站在他身后两人。

陈安先是朝着萧金钰行礼之后,才说道:“殿下,陛下醒了,他想见您。”

萧金钰听到陈安提起永贞帝,不由看向冯蕲州。

这段时间他拼命的学着帝王之术,学着一个皇帝该会的事情,要将朝政揽在手中,还要压住朝中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和他两个皇兄,虽然有冯蕲州等人从旁帮助,可是萧金钰依旧分身乏术,忙的不可开交。

他几乎快要忘了,那个被众人遗忘,躺在御龙台的永贞帝。

忘了他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却心狠手辣的父皇。

萧金钰对着冯蕲州说道:“冯大人可要去见见父皇?”

冯蕲州点点头:“好。”

萧金钰抬头道:“去御龙台。”

郭崇真先前不知道冯蕲州和皇室之间的事情,可是后来丰安山的事出来之后,冯蕲州却已经向他全盘拖出。

他虽然并没有明说他们和永贞帝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郭崇真却明白,有些事情不用说的太直,冯蕲州这个时候去见永贞帝,怎么也不可能是与他去叙“君臣之旧”的。

更何况萧金钰如今这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他们都清楚。

以永贞帝的脾性,萧金钰也不可能和他在续得了“父子亲情”。

郭崇真是个知情识趣之人,他并没有跟着一起去御龙台,而是直接跟萧金钰告辞,然后出了宫。

冯蕲州则是跟在萧金钰身后去了御龙台。

御龙台外,那被木栏小心围了起来的树木已经冒了枝芽,上面虽还未开花,可冯蕲州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萧云素曾经最爱的绒花。

萧云素曾跟他说,绒花又名合欢,有两情缱绻,永结于好的寓意,而她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装满合欢花的锦囊。

冯蕲州仿佛能看到她蒙着白纱,在树下翩翩起舞的样子,能听到她娇娇脆脆的唤着他“蕲哥”……

911 叙旧

“冯大人?”

萧金钰见冯蕲州停下来,看着外面那些树发呆,不由唤了一声。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冯蕲州微一闭眼,再睁开时,方才的那些柔软和温暖全部散去,剩下的只有森寒。

“殿下,陛下近来病情越发严重,今日醒来时,便叫着要见殿下。奴才已经将里头的人都清理干净,就在外面候着,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叫奴才就是。”

陈安躬身说道。

萧金钰点点头。

两人推门入内,踏入殿中之后,陈安就直接替他们将房门拉上,然后甩了甩拂尘站在门口。

他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去理会外间之事,而原本在御龙台伺候的那些宫人也都被远远遣走。

四周没有巡逻的侍卫,更不见永贞帝亲近之人,整个御龙台明明依旧还是皇宫正殿,那像极了龙首的匾额高悬,殿中却像极了孤坟,活活将里面的一代帝王围困至死,永不得出。

永贞帝躺在床上,头顶是明黄色的鲛纱,身下是锦缎龙床,可是他却有些神色恍惚。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恐慌,再到如今,几乎已经病的下不了床。

四周安静极了,殿内更是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永贞帝有些困难的伸手拉着床头挂着的响铃,一边拉一边嘶声道:“陈安……陈…安……”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永贞帝手中一松,就直接扑倒在床上。

感觉到那人靠近床边,永贞帝嘴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戾声道:“去叫那个逆子过来…去叫他过来…朕有话要问他……你去叫他过来…”

“父皇想要叫谁,不如告诉儿臣,儿臣去替你叫?”

身旁有人将他扶了起来,声音清冽。

永贞帝听到萧金钰的声音,猛的抬起头来,当看清楚眼前之人是谁后,那只独眼里瞬间布满阴鸷血色。

他一把抓住萧元竺的衣领,脸上瞬间涨红,怒声道:“你这个逆子,你居然还敢来见朕!”

萧元竺被抓着衣裳,明明该是害怕之人,脸上却无半点惧意,反倒是永贞帝看似凶狠的抓着他衣领,可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眼睛赤红,那只曾被毁了的眼睛没了眼罩遮掩,黑洞洞的恐怖如斯。

萧金钰淡声道:“父皇此话怎么讲,您是我父皇,儿臣为何不敢来见您?”

“你还敢说?”

永贞帝脸上满是狰狞,那模样恨不得生撕了萧金钰:“你这些年伪装无害,装作无能之人让朕以为你无心皇位,你在丰安山上故意替朕挡刀,又你假装孝顺来欺骗于朕,更和云妃那个贱人一起来做局算计朕。”

“朕真的瞎了眼,竟然会相信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立你为太子,更将皇位传给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萧金钰看着声嘶力竭的永贞帝,微侧着头,突然就笑了起来:“父皇何必这么生气?”

“儿臣从来没有伪装过孝顺,在几年前的时候,儿臣是真的希望父皇垂青,希望您能看我一眼,只要你能将我放在心上半点,别说是挡刀,就算是豁出命去替您去死,儿臣也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可是父皇您不肯啊,您的眼中永远都只有八哥,只有大哥他们,哪怕儿臣病的要死之时,您也不曾在意过半点,其实从您将我移去行宫等死的那一日开始,儿臣对您的濡慕,对您的期盼,就已经半丝不剩。”

萧金钰替永贞帝抹平弄乱的衣裳,低声道:“其实父皇说儿臣狼心狗肺,父皇又何尝不是呢,当年您能杀了先帝,占了亲妹,以皇权血洗皇城,如今儿臣只是将您困在这御龙台内,比起父皇所做之事,还差之甚远。”

“你…你……”

永贞帝看着依旧谦逊带笑的萧金钰,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咬牙骂道:“你,你这个逆子!!”

萧金钰笑了笑,对永贞帝的骂声不以为意。

放在几年前,他对这个父皇曾满是濡慕敬仰,曾满心都想着能让他看自己一眼,哪怕是后来,他知道他在父皇眼中什么都不是,甚至是他可以随意拿来摆弄,平衡皇权的棋子时。

在丰安山那一夜的刺杀里,他依旧下意识的替他挡了刀,哪怕明知会死,明知他从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可是萧金钰却还是将他护在了身后。

他是在意永贞帝的,哪怕没了父子之情,他也从没想过让他去死。

可是自从那一日从陈安口中知道永贞帝往日所做的事情,知道冯乔的身世,知道先帝的死因,知道因为永贞帝一己之私,所造成的所有的后来的事情之后,他对永贞帝就只剩下满满的厌恶。

畜生不如,大抵说的就是他。

永贞帝压着嘴里的腥甜,一字一句的嘶声道:“朕不管做过什么,这皇位也是朕得来的,你是朕的儿子,朕立你为太子,将皇位传给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萧金钰忍不住笑起来:“父皇当真是想要将皇位传给我吗?”

“如果不是大军围城,如果不是三哥逼迫,如果不是你怕你当年所做之事暴露出来,不得不暂时忍让,你会立我为太子,将皇位传给我?”

“你不过是觉得我比三哥好掌控,身后又没有母族,觉得有我来顶着,至少能暂时压住三哥和四哥,安抚廖楚修和转移朝中众人的视线,所以才将皇位暂时交给我保管而已,你敢说你没有想过等到这事情过去之后,就直接将我废弃?”

“父皇,你从来都不是慈父,更不会对任何人手软,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将儿臣当成傻子?”

萧金钰伸手将抓着他衣领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扳开,然后起身退后半步道:“明日儿臣就要登基,今日闻听父皇苏醒不胜欣喜,所以特地前来探望,只是可惜,父皇好像并不欢迎我。”

他拍了拍衣袖,对着身后道,“冯大人,你是父皇近臣,孤先出去,你慢慢跟父皇叙旧。”

912 私欲

永贞帝听到萧金钰的话倏然朝着他身后看去,这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而在那边纱缦之下还站着道人影。

那道人影他熟悉至极,只看身影便能将起认出来。

冯蕲州!

永贞帝瞳孔猛缩,看着冯蕲州一步步朝着龙床前走来,看着他脸上淡然却目光森寒,那从来未曾在他面前露出的狠厉一面。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紧紧抓着萧金钰的袖子嘶声道:“朕不想见他,让他走!!”

萧金钰垂头看了永贞帝一眼,手中一用力,就直接挣脱掉了他的手。

永贞帝用力之下,“砰”的一声翻到在地上,直接从龙床上砸了下来,他疼的脸上抽搐,却只是抬头看着萧金钰,嘴里发出嘶喊之声。

“钰儿……小九,朕是你父皇……朕是你的父亲!你不能这么对朕,你不能……”

“你让他走,朕不想见他……让他走……”

萧金钰丝毫没有回头,更没有理他,只是朝着冯蕲州点了点头后就直接朝着外面离开。

永贞帝扑在地上嘶声道:“小九!!”

砰!

回应他的,是房门被打开后又再次关上的声音。

萧金钰的身影消失在了外面,整个御龙台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永贞帝看着近在咫尺的冯蕲州,下意识的朝后一缩,断腿之下的裤子垂落在地上,空荡荡的,一双手紧紧撑着地面,才让他不至于趴在地上。

他头发散乱,身上绣着龙纹的明黄里衣上沾着灰尘。

冯蕲州看着狼狈至极的永贞帝,看到他眼里的惊惧,不由蹲了下来:“陛下在怕什么?”

永贞帝脸皮一抖,“朕没怕!”

“是吗?”

冯蕲州微歪着头,看着他明明身体发抖,却还极尽凶狠的瞪着他,声色内荏的像极了快死的困兽,企图用那旁人看来可笑至极的狰狞之色吓退强敌。

冯蕲州突然就笑了起来:“看来陛下已经猜到了?”

永贞帝看着他脸上可恶的笑容,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进来,他知道萧金钰舍了他,更明白冯蕲州之所以能来这里,就不会有人阻拦他做什么。

永贞帝心里生出股怒气来,声音沙哑道:“对,朕知道了,朕知道你这些年看似忠于朕实则处处祸乱朝廷,朕知道你暗中挑拨朕的几个儿子彼此争斗。”

“你弄垮了温家,拖垮了柳家,算计朕亲手除掉了你所有的威胁,你表面支持襄王,甚至与他一起来逼迫朕退位,让他在朝中锋芒毕露让朕将全副戒备都放在他身上,却从没有想到过你真正选择的居然是小九。”

“冯蕲州,朕这么多年待你不薄,更从未亏待过你半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朕?”

冯蕲州看着神色狰狞的永贞帝,淡声道:“陛下当真不知道?”

永贞帝脸色微变。

没等他想好措词开口,就听到冯蕲州说道,“这时间善恶有报,就像是当年云素冒死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生生毁了她一样,我也只是想毁了你而已。”

“毁了你最在意的声名,抢了你费尽心思夺来的皇位,这御龙台就如你当年囚禁云素的地方,富贵至极,却困的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让你生生看着自己费心经营了二十几年的一切,都被别人夺去。”

“萧夙,这种感觉,你觉得如何?”

永贞帝猛的瞪大了眼。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冯蕲州,看着他眼底的杀意,听着他说着萧云素的一切,忍不住嘶喊出声。

“是你!!居然是你!!”

当年他将萧云素困在宫中时,萧云素不断挣扎逃跑,甚至不惜用自残来威胁他,他知道萧云素心中有别人,而柳净仪也曾经告诉过他,萧云素在外有个情郎。

他当时疯狂嫉妒,满心不甘,甚至强占了萧云素,不惜逼疯了她,可她到死都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在疯疯癫癫的时候嘴里一直叫着“齐哥”…

他那段时间他心里满是嫉妒和愤恨,几乎杀尽了所有可能和柳家来往的齐姓之人,却从来没有想到,萧云素叫的从来都不是齐,而是“蕲”。

冯蕲州的蕲!!

“朕真没想到,萧云素到死都念着的,居然是你!”

“冯乔是云素的女儿对不对,她当年没有死在宫中对不对,是你换走了她,是你将她从朕身边带走,那死在宫中的是谁?那留在宫中的到底是谁?”

永贞帝声音疯狂,带着欣喜,带着癫狂,伸手去抓冯蕲州的衣袖:“云素还活着对不对,她还活着对不对,你将她藏去了哪里,你将他…啊…”

他话还没说话,喉咙就突然被冯蕲州扼住。

冯蕲州手中用力,几乎恨不得掐断永贞帝的脖子:“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朕…是她夫君…”

“你闭嘴!”

冯蕲州一掌扇在永贞帝脸上,掐着他脖子的手却半点都没松开,反而更加用力。

“萧夙,云素在这世间若有最恨之人,那就是你。”

“她本可以好好活着,却被你的私心所毁,她本可以陪着乔儿长大,却被你所造的孽害的早早丧命。她当年就不该救你,更不该一时心软,救了个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畜生!”

冯蕲州死死掐着他的脖子,神色狰狞。

“当年你险些死在野外,若不是云素救你,你早成了野兽之食,被拆吃下肚,可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用你的私心,用你的贪欲,用你的不择手段无耻卑鄙,生生将她拖进了地狱,毁了她本该有的安稳人生,害她至死都不得安宁!”

永贞帝被掐的几乎窒息,他用力扳着脖子上的手,断断续续的道:“朕…没有……朕爱她……”

“爱?”

冯蕲州戾气横生,“你所谓的爱,不过是私欲而已,你对她的心也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真情,你借她之事,害死先帝,你借她之名,几乎杀尽了宫中之人。”

“你若真对她那么情深,为什么连她和萧沅卿都辨不清楚,你如果真对她至死不渝,她死之时,你为什么不去死,却还恋栈皇权,坐在皇位上安然二十年?!”

913 恶心

冯蕲州面露嘲讽。

“你问我当年宫中是谁,你说她是谁,这世上除了跟云素长得一模一样,享受了公主的尊容,享受了世人的羡艳,最后却出卖了自己的亲妹妹,将她送到禽兽身边保全自身的萧沅卿以外还会有谁?”

“你说你爱云素,却依旧动了萧沅卿,你爱她,会将萧沅卿认作她,与她欢好,更让她留下了你的孩子。”

“萧夙,你不觉得恶心吗?”

永贞帝猛的瞪大了眼。

他突然想起宫中那场大火之前,疯癫许久的萧云素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不再折磨萧金钰,不再成天喃喃自语意图自残,她虽然撞断了腿,却不再排斥他靠近,甚至有那么几日还主动与他欢好。

那段日子,对永贞帝来说犹如梦境,然而在他以为一切开始好转的时候,宫中却突起大火,不仅焚毁了萧云素的宫殿,更是将她也一柄带走。

不可能……

怎么可能……

那不是萧沅卿!

那怎么可能是萧沅卿?!

冯蕲州看着他煞然血色尽失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萧沅卿还活着,你可又知道,是她害死了云素,她挑唆八皇子与你为仇,她联手温家、柳家置你于死地,是她让云素生生被烧死在火里,也是她一手造就了你今天的一切。”

冯蕲州往日冷静的脸上满是疯狂,他想起萧云素,想起那个会笑着抱着他腰身,叫着他“蕲哥”的女子,想起他们曾期许过的未来,曾渡过的一切,只恨不得杀了永贞帝,将他挫骨扬灰。

他手中不断用力,指尖几乎陷入永贞帝脖颈上的肉里,掐的永贞帝脸色开始发白,张大了嘴眼睛翻白。

永贞帝只觉得快要窒息,眼前也开始变得昏暗起来。

在他以为他会被冯蕲州活活掐死,在他以为他这次真的活不下去的时候,脖子上掐着的手却是突然松了开来,而他整个人直接被甩了从出去,撞在旁边的架子上,

永贞帝“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嘴里呕出些血迹来,浑身无力的瘫倒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息。

冯蕲州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萧夙,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去死,我会将你当年对云素所做之事一件件的还给你。”

“我要毁了你,让你亲眼看着皇位落于他人手中,看着你所在意的东西成为别人之物,我要你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让你成为整个大燕百姓唾弃的罪人!”

冯蕲州手心发抖,身上杀意弥漫,可他却没有再去碰永贞帝,只是冷声道:“很快,我很快就会让那个女人来给你做伴。”

这两人,合该生死纠缠,注定一起。

永贞帝趴在地上簌簌发抖,看着冯蕲州转身出去,想起冯蕲州说的那些话,脸上浮现癫狂之色,就好像他坚持了二十几年的梦境一朝被人打破。

他张嘴就想要咬舌自尽,可舌尖传来的疼痛却让他猛的松了开来,舌尖浸出的血迹让他簌簌发抖。

他看着旁边被他撞倒的架子,原本置于上面的烛剪落在地上。

永贞帝费力的朝着那边爬过去,短短的距离却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一把握着那不大的剪子,反手朝着自己的胸前。

他知道他留着,会受怎样的折磨,他知道他活着将来会如何。

冯蕲州绝不会放过他,而萧金钰更半点不会对他留情。

如今的他,只有一死才能解脱,可心中哪怕再清楚怎样最好,那拿着剪子的手却是抖得厉害,尖锐的地方对着自己的胸口却怎么都捅不下来。

永贞帝双手发抖,浑身打着冷颤,额上的冷汗一滴滴的滚落。

片刻后,他手中一松,那剪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而永贞帝猛的吐了口血,脸色惨白的委顿在地。

他不想死…

……

冯蕲州出来时,身上杀气还没散尽。

萧金钰已经回了宫,他没有留在这里,摆明了已经将永贞帝的结局留给了冯蕲州处理。

哪怕冯蕲州当真杀了他,萧金钰也只会装作不知。

陈安见到冯蕲州时,低声道:“冯大人,陛下他…”

“还活着。”

陈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他知道冯蕲州和永贞帝之间的恩怨,更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有多深。

他早就对永贞帝没了忠心,如今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看着他而已,他不怕冯蕲州杀了永贞帝,怕的是这个时候,如果永贞帝驾崩,太子登基之事便要顺延,到时候再有耽搁,难保不会生出其他变故。

更何况,永贞帝如果真的死在了太子登基前夜,到时候朝中不知道会怎么议论萧金钰,再加上襄王等人依旧虎视眈眈,说不准还会传出萧金钰弑君的消息来。

这种情况下,永贞帝或者,远比他死了要好。

冯蕲州神色已经冷静了下来,见陈安心有余悸的模样,直接说道:“我不会杀了他,让他就这么去死太过便宜了他,等明日太子登基之后,我会送萧沅卿来跟他做伴。”

陈安听到冯蕲州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些瑟缩道:“可是他如果自尽…”

“他舍不得死。”

冯蕲州冷嘲出声。

永贞帝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敢拼敢死的萧夙,他留念皇位,恋栈皇权,这几十年的帝王生涯,早就已经腐蚀了他的意志,让他变得怕死更惜命。

永贞帝不会自尽,因为他舍不得,哪怕他明知道留下会受折磨,他也依旧希冀着有一天能东山再起,更怕死了之后就一无所有。

看似无惧,实则最是贪生怕死。

就像他当年口口声声挚爱萧云素,能为她做一切事情,可说到底,他谋逆,是为了皇权,他杀人,是为了私心。

萧云素不过是他私心贪欲中的一部分而已,却无辜的承担了所有的罪孽。

陈安听着冯蕲州的话动了动嘴唇,到底是没再说话。

冯蕲州平静下来之后,回头看着陈安:“等太子登基之后,你就不必再留着照管永贞帝,到时候你是想走还是想继续留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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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4 宫中

陈安闻言苦笑出声。

“冯大人,杂家不是看不明白形势之人,以杂家的身份,太子又怎么可能会放我出宫,况且杂家一旦离了宫门,怕是不等太子出手,襄王他们就不可能会放过杂家。”

“杂家跟了陛下大半辈子,知道他太多的事情,离开这四方围墙的天地,没了这宫门庇护,杂家根本就活不下去。”

他朝着冯蕲州作了一揖,低声道:“杂家不求太子能记奴才所为,更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冯大人能让太子留杂家一命,这宫中的事情,奴才定不会吐露半句。”

冯蕲州看着陈安,缓缓吐出口气。

陈安从来都是聪明人,他永远都知道怎样对他自己最好。

“你放心吧,太子不是永贞帝,而且我当初既说要保你性命,就定会实现诺言。”

“不管你是想留在宫中,还是出宫谋生,我都会替你安排。”

无论是为了这些年陈安在宫中的帮衬,还是为了丰安山上,陈安替冯乔守密,没有出卖冯乔,冯蕲州都会保陈安一命。

陈安听着冯蕲州的话顿时道:“多谢冯大人。”

冯蕲州离开之后,陈安在宫门前站了很久,他陪着永贞帝从皇子之初,到夺权登基,再看着他从帝王盛世到了如今穷途末路,只感慨人生无常。

谁能想得到,当初那般大权在握的帝王,会有朝一日落到今日地步?

陈安深吸了口气,看了眼御龙台外的那些绒花树,伸手唤了个小太监过来。

“陈公公。”

“去通知花草司的人,将这御龙台外所有的绒花树全部砍掉,一点都别留。”

“可是陛下……”

那小太监闻言看了下御龙台外的那一排排绒花树,想要说这些绒花树是陛下最宝贵之物,可是被陈安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顿时就想起明天之后,太子殿下便要登基成为新的陛下。

而里头这位,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出来。

他连忙收了到了嘴边的话,点点头说道:“奴才这就去。”

陈安见那小太监离开之后,这才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甩了甩拂尘招呼其他几个小太监一起进了殿内。

大殿中十分安静,而永贞帝萎顿在地上,嘴上挂着血迹,脸色灰败,身前的地上落着把剪子,看样子像是想要自尽,最后却又放弃了。

陈安突然就想起刚才冯蕲州说的那句“他舍不得死”。

他跟了永贞帝几十年,一直都觉得自己最为了解这个帝王,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所了解的事情,或许从来都不是永贞帝的本质。

如果换成是他,落到这般境地,大概会一死了之以求解脱,也不愿意留在这方寸之地饱受折磨。

“陛下,你可还好?”

永贞帝听到陈安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当看到陈安那毫无意外的神情时,突然就想起了在丰安山上时的怀疑。

原来陈安,真的早就背叛了他。

“为什么?”永贞帝声音沙哑。

他虽然没说他那句为什么指的什么,可是陈安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安抿了抿嘴角,“奴才也只是想要保命而已。”

永贞帝脸色灰败:“你什么时候和他们一起?”

陈安低声道:“温家倒下之后不久。”

永贞帝蓦的就惨笑了起来,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陈安就已经和冯蕲州走到了一起,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身边就早已经布了他们的人,他却从来没有半点察觉。

难怪他会输。

难怪他会输…

“你们两个,扶陛下去床上歇着,德三,你去叫季太医过来,就说陛下身子不爽,让他来替陛下瞧瞧。”

陈安有条不紊的将事情安排好,看着永贞帝毫无反抗的被两个太监抱上了床,便安排剩下的人将地上打扫干净,然后淡声道:“陛下好生歇着,太子殿下吩咐过了,让奴才好生照顾陛下,陛下也要爱重自己才是。”

陈安低低说了句场面话,就直接告退离开,走之前让人搜走了屋中所有的利器。

……

萧金钰回了东宫之后,就有人来禀报冯蕲州出宫的事情。

问过御龙台那边没有丧事,而陈安还派人去太医院请季槐入宫之后,萧金钰就知道,冯蕲州没对永贞帝下手。

他不由有些感激。

萧金钰对冯蕲州的感觉十分复杂,可其中的感激和那份教导之恩却绝不掺假,所以他才将永贞帝留给他处置,虽说冯蕲州杀了永贞帝他也不会怪罪他半点,可是到底这个时候死了,对他来说是麻烦一件。

“殿下,陛下那头…”

“随他们去吧。”

他们的仇恨,终归是要解决的。

萧金钰摇摇头,直接褪去了外衫准备沐浴,门外却突然有人求见。

萧金钰看了小卓子一眼,小卓子就快步出去,不过一会儿就再次回来。

“殿下,外面是翟家小姐宫中的人,说是翟小姐知道殿下忙碌,特地亲手做了鸡汤给殿下补身子,想请殿下过去。”

翟宜书是萧金钰在挑选皇后之时,同时纳入宫中的嫔妃之一,虽然已经住进了宫中,且宫中上下也都知道她会在新帝登基之后被册封为妃。

可是如今太子还没登基,所以小卓子等人也只能唤她一声翟小姐。

萧金钰对翟宜书没什么印象,唯一见过的那一次只觉得她半点没有武将家小姐的英姿飒爽,反而更像是被养在闺中的文臣之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让人不喜的娇柔。

萧金钰知道,翟清昊如今是他必须要拉拢的人之意,毕竟他手中还掌握着安俞数万驻军,所以他纳了翟宜书,可如果说是对她多有好感却是半点都谈不上。

如今他还没登基,连即将被册封为皇后的尤映彤都不敢有任何动作,乖驯的呆在自己宫中不敢做什么,这个翟宜书却命人来邀他过去……

萧金钰冷哼一声。

“去告诉她,明日登基大典,孤没空,让她好生安置。”

小卓子听出了萧金钰明显的厌烦,不要暗自摇摇头,这个敏妃自作聪明,还没被册封,就已经招了新帝的厌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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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5 登基

三月初八,晴空万里,燕新帝登基。

四方来贺,众臣俯礼,整个京城都褪去了年前的紧张气氛,听着城中钟鼓齐鸣,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乌云初霁的喜气。

宫中大典举行,京中也有盛大的庆贺仪式,冯乔却留在永定王府之中,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礼炮声,脸上也带着笑容。

廖宜欢坐在一旁,时不时的朝着外面望去,那脸上“想出去”三个字几乎都要刻出来。

冯乔忍不住笑道:“你如果想出去玩,就把荣哥儿和晏哥儿留下来,自己去吧,晚上早点回来。”

廖宜欢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只是刚一转身,看到身旁被放在摇篮里面咯咯直笑的两个傻儿子,顿时歇了那颗想要出去浪的心。

“算了,新帝即位是在宫中,我又进不去,外面那些也没什么好玩的。”

冯乔见廖宜欢居然主动说想留下来,顿时忍不住笑起来,“真难得你居然不想出去凑热闹。”

廖宜欢撇撇嘴:“那些热闹有什么好凑的,还没我儿子好玩。”

她伸手捏了捏两个儿子的脸蛋,然后拿手指戳啊戳啊,跟戳面团子似得,逗得两个孩子咯咯直笑,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廖宜欢笑得开心,冯乔却是哭笑不得的拍开她的爪子,没好气的说道:“你别戳了,没看到他们脸都红了,要不是知道你是他们亲妈,真以为他们是捡来给你玩的。”

廖宜欢撅撅嘴哼了一声:“不玩就不玩,你是他们亲妈,成了吧?”

玲玥在旁边笑着给两人递了杯子。

因为冯乔不宜饮茶,所以院中的茶水都换成了白水,有时会取些果子弄成汁,有事也会弄些米汤之类的,全是百里长鸣吩咐的。

冯乔腹中的孩子已经四个月,她小腹只是微微有些凸起,却还不明显。

廖宜欢喝着杯子里的米汤,斜靠在桌上说道:“说起来真的好快啊,我还记得当初刚认识小九的时候,他还是那么点大的孩子,性子别扭的很,整天跟个小老虎似的,逮谁都磨牙,偏生又谁都伤不了。”

“那时候他缠着我教他练武,摔了还哭鼻子,谁想到一转眼他居然就当了皇帝,成了这大燕之主了。”

冯乔闻言轻笑。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

当初她和萧金钰在郭家相遇,在雪地里玩闹的场景好像还在眼前。

那时候的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孩子有皇室中人难得的纯净,所以才多看了几眼,谁能想到他们后来会联手,甚至真的将他推上了皇位。

冯乔对着廖宜欢说道:“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不再是当初的九皇子,往后莫要用小九称呼他了,免得遭人话柄。”

廖宜欢哼唧道:“我知道,这不是在你跟前吗,在外面我可没这么傻。”

两人在屋中闲聊着,而宫中登基大典之中,萧金钰即皇帝位,尤映彤被册封皇后,其他李欣兰等四人册封为妃,云贵妃为皇太后,因永贞帝乃书罪己诏退位之君,所以被废去皇位,却未封其为太上皇。

除此之外,郭崇真被封内阁首辅,位同丞相,郭柏衍晋礼部尚书,邵缙官进二品,封岳恩侯,而一应曾辅佐新帝之人皆有晋升。

冯蕲州身上的爵位再进了一步,成了荣安侯,而他依旧掌管都察院和都转运司,廖楚修已是永定王,掌三军大权,晋无可晋,新帝便赐了永定王之母贺兰君诰命,并收永定王妃、冯蕲州之女冯乔为义妹,去其康宁郡主之名,赐公主位,封号卿安。

前面那些赐封,冯蕲州等人都是知晓的,毕竟新君上位,册封身边之人已是惯例,可是对冯乔的赐封,甚至将她封为公主之事却无一人知晓。

当听到圣旨传下之时,冯蕲州和廖楚修都是不由怔住。

两人抬头看着皇位之上的少年君主时,就见到他也朝着两人看来。

“朕曾得卿安公主相救,与其投缘,愿以兄妹相称,永定王以为如何?”

廖楚修沉默了片刻,才上前两步叩首道:“臣代臣妻,谢陛下隆恩。”

大典结束之后,宫中开宴,所有朝臣都是忍不住议论纷纷。

他们对于永定王府和荣安侯府的圣眷羡慕不已,虽然都知道新帝册封冯乔大多是因为廖楚修和冯蕲州,可是那可是公主之位,非皇室中人不可得,可如今却给了外人,他们怎么会不觉得眼红。

永定王府和荣安侯府可是姻亲,如今这两家人,不仅出了个手握重权的王爷,一个权倾朝野的侯爷,居然还来了个深受帝宠的卿安公主,往后谁敢掠起锋芒?

所有人见到冯蕲州两人时,都是带着三分讨好。

而萧闵远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难得面带笑意的冯蕲州和廖楚修,却是脸色低沉。

萧金钰,他果然低看了他。

一个公主之位,就稳稳笼络住了那两人的心。

冯蕲州和廖楚修有多在意冯乔,萧闵远清楚的很,换成是他,怕也想不出萧金钰这种点子来,借冯乔收买那两人,让他们对他死心塌地。

萧闵远站在御湖之边,手中握着白玉瓷瓶。

瓶里装着酒,烈极,却不敌他心头涩意。

他遥望宫中前殿,那里歌舞乐响,热闹非凡。

那里所有的人都在祝贺新帝登基,向那个从来不如他的人俯首称臣。

从今往后,那皇位便是别人的。

他筹谋十数年,隐忍十数年,费尽心机与人争夺,更几次险些让自己丧命。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在朝着那个位置不断前行,而那至尊之位终究会是他的,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

他做的一切都给别人做了嫁衣,他心心念念费尽心力的谋算,到头来却只得了个襄王的位置。

萧闵远仰头猛的灌了一口酒,那烈酒入喉犹如利刃,割的他喉间刺疼。

萧闵远急咳了几声,正准备将手中的酒瓶扔进湖里泄愤,却不想突然听到身后那片本该安静的树丛中传来窸窣声。

萧闵远猛的回来,厉声道:“什么人在那里,滚出来!”

916 你甘心吗?

那边安静无声。

萧闵远微眯着眼,握着手里的白玉瓷瓶,眼底弥漫着杀意。

“本王知道你在那里,你若再不出来,别怪本王不客气。”

萧闵远冷声说完之后,只等那边再无动静便直接动手。

那树丛微微抖动了片刻,然后就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腿脚有些瘸,身上罩着黑袍,从头到脚都笼在袍子里面。

他头脸微垂,虽然看不清样貌,但是单看那装束在今日这般喜庆的宫中就显得格格不入,一看就不像是宫中之人。

“你是什么人?”萧闵远寒声道,“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干什么?”

“这御湖之上夜风清凉,襄王能来这里散心,我自然也可以,至于我说谁……”那人顿了顿,“不过是和你一样,不想皇位旁落之人。”

那人说话声音嘶哑,像是被沙石磨蹭似得,难听至极。

行走时后背微驼,整个人显得佝偻。

萧闵远眼底闪过寒芒,只以为眼前这人是萧金钰派来的,满是戒备的看着她眼底满是寒意道:“九弟是我父皇亲自选择的太子,更是我父皇亲口承认当着众朝臣亲口所立的皇位继承人。他顺位登基是最名正言顺的事情,何来皇位旁落之说。”

“倒是你,做这幅打扮,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这里来跟本王说这些话,是想要挑拨我们兄弟之情,还是想要蛊惑本王为你所用来做什么?”

“本王告诉你,你如果存了这种心思,趁早歇了,本王可不想做乱臣贼子。”

那人低笑了一声,笑声刺耳极了。

“不想做乱臣贼子,难道就要对一个处处不如你的人俯首称臣?”

“襄王是有野心之人,又何必自欺欺人。你如果真的对皇位死心,又怎会暗中继续谋划,招揽旧部朝臣,你如果真为你九弟高兴,又何必满脸愤恨一人在此饮酒?”

“殿中高朋满座,人人恭维那个黄毛小子,却又有谁还记得你当初权盛之时,几近登顶?”

“萧闵远,论心计谋略,论手段城府,你都远胜萧金钰,如果不是冯蕲州和廖楚修等人从中作梗,屡次算计于你,借你来替萧金钰遮掩踩着你送他上位,这皇帝之位又怎能轮得到萧金钰?”

“你应当不是这般容易放弃之人,更不是这么容易妥协的孬种,难道你甘心就这么将皇位拱手让人,甘心让一个处处都不如你,甚至毫无半点建树之人爬到你头上,从此对他俯首称臣,见面叩礼?”

“往后见到他时,便行臣子之礼,而你的生死,更是握在那个曾经被你踩在脚下随意便能摆弄的人手中?”

萧闵远听到那人的话顿时脸色一变。

他的确不甘心萧金钰为皇,更不甘心皇位就这么落在他手上,所以他表面上看着驯服,可实际上暗中却一直都在联系之前的旧部,而且这段时间也积聚了不少人脉。

李家因为李丰阑和陆丰盛之间的争斗乱的不可开交,萧延旭因为不逊更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他暗中和萧延旭联手,更将朝中那些不服新帝的人收拢起来。

如今萧金钰有廖楚修等人在手,难以对付,可将来未必能永远将他们握在手中。

一旦他们之间出现嫌隙,反目之时,就是他们出手的时候。

萧闵远行事从来谨慎,虽然心中想法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事情他做的隐秘至极,生怕被萧金钰他们察觉对他动手斩草除根,却没想到眼前这人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萧闵远脸色森寒,眼中带着杀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仇鸮。”

那人低笑了一声,复又继续道:“或许,你也可以叫我一声三姑姑。”

萧闵远怔住,仇鸮这两个字,他以前曾经听说过,在柳徵口里,他曾说这个人和柳相成有过往来,后来却失踪,他从没想过他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宫中。

只是姑姑……

这算什么称呼?

他知道的姑姑只有曾经的安岳长公主一人而已。

等等…

三姑姑?

萧闵远突然想起很久前的事情,那时候冯乔还没和廖楚修成亲,甚至永贞帝还高坐皇位之上,柳西曾跟他提起过先帝膝下曾有个三公主。

那人是先淳太贵妃之女,极得先帝喜爱,且与永贞帝关系极好,当时永贞帝即位之后,将宫中所有与先帝有关的东西都毁了个干净,唯独御龙台外那些据说是三公主最喜爱的合欢花树被留了下来。

当时萧闵远只觉得奇怪,因为这个三公主不仅在宫中没有任何人知晓,就连皇室宗碟之上也没有怎么提及,只是简单一句“于新帝登基前病逝”,便再无其他。

此时听到对面的人说让他叫她三姑姑,萧闵远猛看着她沉声道:“你是当年病亡的三公主?!”

“病亡?”

萧沅卿嘲讽出声,“原来萧夙是这么告诉旁人的?”

萧闵远紧紧皱眉:“你什么意思?”

萧沅卿闻言低笑出声,“什么意思?”她笑声暗哑,突然上前两步,猛的掀开了头上的袍子,那罩袍落下之时,一张被毁的面目全非的脸就那么骤然出现在萧闵远眼前。

她头发稀疏,额上有大块焚烧后留下的痕迹,而右脸到脖颈则是疤痕遍布,一道道狰狞的伤痕顺着脖子蔓延到了衣领之下,就连她手上,也干瘪的全是烧伤后难以消除的痕迹。

萧沅卿半张脸依旧能看出往日模样,眼睛也还安好,可她突然露出来的容貌却仍旧吓得萧闵远连退了两步。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父皇留给我的,也是冯蕲州留给我的。”

萧闵远脸色震惊,他认得出来,那些伤痕是怎么留下的。

他突然就想起先前调查宫中的事情时,曾经偶然得知的那场大火,说那场大火之后永贞帝就性情大变,甚至杀了不少人。

萧闵远目光落在萧沅卿那能辨析往日容貌的半张脸上,竟是觉得有些眼熟。

他死死看着她那半张脸,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很久前的事情。

917 一搏

那时候萧元竺病重却还没死,冯乔也还年幼,他和萧显宏几人去忆云台探望萧元竺的时候,偶遇冯乔。

当时冯乔蒙着面纱,那眉眼间给他瞬间的古怪感觉。

萧闵远记得那时候他刚见过萧元竺,再看到冯乔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眼熟。

如今再看到眼前这个被毁了容的女人,看着她眉眼间和冯乔,甚至和那个已死的萧元竺那份相似,所有的事情都如同被揭开了一样。

萧元竺,冯乔……

与其说冯乔和萧元竺相似,不如说他们两人,都和眼前这人像极。

“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闵远厉喝出声。

萧沅卿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来帮你的人。”

萧闵远紧抿着薄唇不说话,可是他眼底的“不信”二字却是毫不掩饰。

萧沅卿冷声道:“你用不着怀疑我,我如果真想要伤你,早在你几年前你去临安之时,就能对你动手,你在临安所做的一切,你和柳家的事情,你和冯蕲州的事情我都知道,更知道他们是怎么利用你,踩着你,借你之势逼迫永贞帝推萧金钰上位。”

“萧闵远,我知道你对皇位绝没死心,更知道你不甘心这么多年筹谋尽付流水,你想要那个位置,而我想要冯蕲州父女,只要你跟我联手,我就定能将你送上皇位,让你成为这大燕之主。”

萧闵远心神震动。

他看着眼前之人,说不对她所说的话心动根本不可能。

他自幼便在宫中饱受欺辱,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只有握紧权利,只有成为如他父皇那般的人,他才能够保护好自己,让所有人都再也不敢小瞧与他。

萧闵远汲汲营营多年,隐忍筹谋多年,最想要的就是那个位置,最想要的就是万人之上的至尊之权。

而如今萧沅卿说,她能帮他。

萧闵远又怎么可能会不心动。

萧闵远手心握紧,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片刻后才沉声道:“我凭什么信你?新帝已经登基,这满朝上下皆是他的人,廖楚修手握三军大权,朝政又尽在郭崇真、冯蕲州之手。”

“我就算真与你联手,你又能做什么,你凭什么来替我争夺皇位,又用什么去跟他们斗?!”

萧闵远虽然言辞拒绝,甚至满是怀疑。

可是萧沅卿却明白,他动心了。

萧沅卿缓缓一笑,脸上伤痕拉扯之下显的格外狰狞:“你别忘了萧夙。”

“父皇?”

萧闵远面色微怔,永贞帝如今被困在御龙台,根本不得外出,他能做什么?

萧沅卿仿佛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声音沙哑的低笑出声:“你以为冯蕲州他们困住萧夙,萧夙就当真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他真的就这么被打的毫无翻身之力?”

“萧闵远,你可知道你父皇当年是怎么登的基,又是怎么得到这皇位的?他如果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翻身的东西,当年先帝将他贬出京城的时候,他早该死在京外,而不是趁机返回京中杀了先帝,夺了皇权,得了这大燕天下。”

“萧夙心性凉薄,最是多疑善忌,他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只信他自己。你该不会以为他当了皇帝这么多年,手中真的连半点底牌都没留下?”

萧闵远神色震动:“你是说……”

“萧夙的确是被困御龙台,萧金钰命人将他囚禁在那里,让人看守,可只要给他机会,他就定不会就此罢休。”

萧沅卿冷哼出声。

她的确是被冯蕲州他们毁了计划,更乱了她想做的所有事情,可是冯蕲州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留了萧夙性命,没有把他斩草除根,反而给了他们翻身的机会!

萧沅卿抬头看着萧闵远说道:“只要你能让我见到萧夙,得了他手中的东西,我就定能帮你。”

萧闵远闻言迟疑。

“御龙台守卫森严,里外都是新帝的人,而如今宫中更是处处都是廖楚修他们的眼线,我单是想要传话给父皇都难,更何况是送你去御龙台见他,这太冒险了。”

萧沅卿看着他:“做什么事情,都是要冒风险的,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能耐,一定能想到办法送我进去。”

见萧闵远依旧犹豫,萧沅卿声音低了几分。

“萧闵远,这世上想要得到,就要先付出。以你往日所做之事,新帝绝对容不下你,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算你肯真的顺服,肯效忠于他,他也未必肯留你性命,让你成为威胁他皇权的存在。”

“与其一辈子都只当个襄王,处处受人掣肘,等着他人决定你的命运和生死,对着别人俯身叩首、摇尾乞怜,为什么不奋力一搏。”

“赢了,这天下就是你,从此你就是这大燕之主,万人之上的君王。输了,也不过只是一条性命而已,总好过如今这般苟延残喘等着萧别人来对你动手。”

萧闵远被萧沅卿的话说的脸色不断变化,他紧紧握着拳头,半晌后才开口道:“好,我帮你!”

……

新帝登基前三日,宫中四处都沉浸在喜庆气氛之中,后宫之中入住进了心底的嫔妃,而那些原本永贞帝的妃嫔,除了已经是太后的云贵妃以外,其他人全部迁去了锦林苑。

李淑妃、丽贵妃因是皇子生母,被封为太妃,住于主殿,而其他一众位分较低的妃嫔,皆以原位留于宫中,只待永贞帝宾天之后究其心意,或留于宫中终老,或赦令出宫与子女居住。

御龙台本是皇帝寝宫,按理萧金钰登基之后就该搬过去,只是因为永贞帝还活着,所以萧金钰住在宫中承安宫,反倒是原本帝王寝宫,依旧留给了早已经不是皇帝的萧夙。

陈安跟萧金钰禀明了心意之后,萧金钰将他留在了宫中,而如今御龙台的一切依旧是陈安在照管,里头所有的宫人全是陈安亲自挑选,且身家干净没有任何牵扯之人。

他们在此当差,看似是在服侍永贞帝,可是谁都明白,这御龙台中曾经权盛的帝王,如今已是末路。

918 入宫

“陈公公,刘太医来了。”

德三领着太医和他身后的小太监进了御龙台的外殿,见到陈安之后禀告道。

从那一天萧金钰和冯蕲州来看过永贞帝之后,他就开始整夜整夜的梦魇。

陈安守在殿中,经常能听到他大喊大叫的声音,那些声音里面有恐惧,有谩骂,有怨恨、不甘,偶尔更会迷迷糊糊的提及到那些早就已经死去的人。

永贞帝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时不时气急之下还会呕血。

冯蕲州说过要让他好好活着,萧金钰又刚登基,不宜出现大丧,所以这几天几乎每一日都有太医进出御龙台替永贞帝诊治。

这一夜永贞帝又吐了血,陈安命人去召季槐入宫,却不想来的居然是别人。

陈安看了眼跟在小太监身后的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怎么是你来,季太医呢?”

那个刘太医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身材矮小,容颜倒是方正,只是那双眼睛一看就是精明之人。

听到陈安问话,刘太医连忙低声道:“回公公,丽太贵妃身子不适,院判大人连夜去了锦林宫替贵太妃诊治,副判大人得知里头这位身子不适,唯恐耽误,便命微臣前来。”

永贞帝没有封诰,既不是太上皇,又不是皇帝,如今人人都以“御龙台那位”来称呼。

刘太医见陈安面色不虞,有些疑惑的看了眼那帘后的内殿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不便?”

陈安皱眉了片刻,想起刚才永贞帝吐血时面如金纸的模样,怕来回耽搁真让他没了性命不好跟陛下和冯蕲州交代,可是他却更怕被人看到了永贞帝的情况,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来。

永贞帝如今病情反反复复,经常会说出一些当年的事情,要是被人听到,不仅会影响刚即位的萧金钰,更有可能会牵连冯乔父女,还有其他人。

陈安直接对着刘太医说道:“这边的诊治一直都是季太医在负责,如果贸然换了太医更改了药方,杂家怕里头的贵人身体会遭不住。刘太医先回去吧。”

“德三,立刻去锦林苑,请季太医过来。”

刘太医手心猛的握紧,然后松了开来:“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先走了。”

他转身招招手,就直接将身上的药箱递给了身后低着头的小太监,两人准备离开,陈安见状转头就想朝着内殿走,却不想他才刚一转身,脖子上就猛的遭了一击,没等开口整个人就软倒了下来。

德三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陈安,将他放置在一旁的柱子旁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边刘太医一直弯腰的身子直了起来,低声道:“没想到陈安居然这么警惕…”

他们本来想不惊动陈安,这才借口拦住了季槐由他来替永贞帝看诊,想要借机混进御龙台,可谁知道陈安会这么警醒,丝毫不让除开季槐之外的人去见永贞帝,更不让他们接近永贞帝半分。

如果不是刚才德三直接将他们带进外殿,里面也没旁人,他们连找机会动手都难。

刘太医上前就想对陈安下杀手,德三却直接挡在了陈安身前。

“你干什么?”刘太医低喝。

德三压低了声音怒声道:“我才要问你们干什么,你们拿我弟弟逼迫我带你们入御龙台来见陛下,我答应你们来了,但是你们也答应过我绝不伤人,陈安在圣前和冯蕲州那里都能算得上号,不是你们之前伤的那些小太监小侍卫。”

“这御龙台外面全是禁卫,他们各个都是高手,一旦见血惊动了外面的人,你们想要害死我吗?!”

刘太医嘶声道:“你现在不杀了他,等他醒来将事情说出去,你照样会死!”

“用不着你操心。”

德三将陈安放置在那里,挥手打开了刘太医手里的利刃,紧咬着牙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就快点,这边每半个时辰就会有人巡逻察看,一旦发现陈安不在,或者察觉到任何异常,他们就会直接进来,到时候你们谁也逃不掉!”

刘太医脸色森寒,见德三护着陈安犹有些不甘愿。

刚才陈安看到了他的容貌,而且他来这里的事情也瞒不住别人,如果陈安不死,到时候死的就是他。

可是德三分明也有些身手,一旦他们打起来,肯定会惊动外面的人。

身后那个小太监上前一步,这才能看清楚她走路时腿脚微跛。

她对着刘太医声音嘶哑道:“行了,襄王让你带我来此,是为了大业,不是让你杀人的。”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他们之前抓住德三的弟弟时,就知道他还有其他亲人,德三是走的正经门路入的宫,出身籍贯都有记载。

一旦陈安死了,德三就算还活着,这件事情也必定会惊动宫中,到时候他们入内的事情恐怕就瞒不下来,而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德三身后的那些亲人。

能在宫中当差的有几个蠢人,这个德三虽然被他们用他弟弟性命要挟,带他们来了这里,可如果要拿他所有亲人去赌,他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如此争执下去,恐怕德三反而会反水。

那个小太监脸上蒙着面纱,抓着刘太医的手对着他哑声道:“有些事情不急于一时,先做正事。”

刘太医不甘心的看了德三一眼,这才跟着那小太监一起进了御龙台内殿。

两人入内之时,就发现里面灯火昏暗,龙床之上有人躺着,殿内安静异常。

刘太医走近了一些,就见到龙床上的人赫然正是永贞帝。

他早已经没了往日在朝时的模样,一张脸瘦的几乎已经脱了形,杂白的长发干枯贴在头皮上,容颜干瘪之下,那只受伤瞎掉的眼睛像是个黑窟窿。

他脸颊凹陷,身上盖着绣了龙纹的明黄锦被,整个人瘫倒在那里面如金纸。

床前有刚吐血后留下的血迹,四周还有像是被人撕扯时落下的纱缦。

灯烛晃动之下,永贞帝躺在那里,远远看上去时好像已经没了呼吸,像极了死人。

919 你当真不认识了我了?

刘太医心中一惊,连忙上前两步,伸着手靠近永贞帝颈侧,就想要试探永贞帝是不是还活着。

却不想手才刚靠近他脖子附近,就被一只干瘦如柴的手紧紧扼住,而原本阖着眼的永贞帝也猛的睁开了眼。

“你…是谁?”

那只眼里满是戾气和怨毒,抓着他时手上的力气更是大的几乎要陷进他肉里去。

“是那个逆子,让你来杀朕?!”

永贞帝声音虚弱,神情却是狠戾的死死看着刘太医。

他就知道萧金钰绝容不下他。

先前未登基时,他不动他,是怕皇室大丧影响了他登基,可如今他已经是皇帝,再没了顾忌,他便想要让人了结了他,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刘太医被永贞帝眼底的阴狠吓了一跳,他目光触及那只犹如黑窟窿似的眼睛时,下意识的想要甩开永贞帝的手。

可是永贞帝却是死死抓着他不肯放手。

“陛下,臣不是来杀你的,臣是来救你的。”

刘太医见挣脱不开来,又怕惊动了殿外的人,只能压低了声音连忙说道,“臣是襄王殿下的人。”

永贞帝听到“襄王”二字,神情怔了一瞬,手中下意识的放松了开来,而刘太医连忙趁机离开床边,等到退后好几步之后,这才对着永贞帝叩首道:“臣刘迅叩见陛下。襄王殿下得知陛下被困宫中,特地让微臣前来察看陛下安危。”

永贞帝听到刘太医口中的话后,顿时嘲讽出声:“他在意朕的安危?他想救朕?”

简直天大的笑话!

永贞帝是恨萧金钰扮猪吃虎,恨他伪装纯良,伪装对皇位毫不在意,暗中却和冯蕲州等人联手将他害到如此地步,可是他却更恨萧闵远那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当初要不是他处处在前,让他以为冯蕲州选择的是萧闵远,他何至于会将萧金钰那点伪装出来的“孝顺”放在心上,要不是他处处谋算却成为棋子替萧金钰铺路,他何至于能成长到后来的地步。

那一天三军围城之时,要不是萧闵远言辞逼迫,甚至提及立储退位之事,他又怎会为了教训萧闵远,而那般大意的就将储君之位,将这大燕天下交给了萧金钰。

没有那天的圣旨,萧金钰怎么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没有萧闵远的逼迫,他又怎么会一时想差给了萧金钰机会?!

永贞帝恨不得扒了萧金钰的皮,将他千刀万剐,可是对于萧闵远,他却更加怨恨。

他太了解萧闵远,更知道他这个儿子的野心和性情,他今日让人来看他,与其说是在意他的安危,想要救他,倒不如说他是不甘心。

不甘心皇位落在萧金钰手上,更不甘心他之前所谋划的一切都成了他人之物。

永贞帝怒火攻心,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冷眼看着眼前的刘太医冷声道:“朕如今已经落到这般地步,这宫中早已经是那逆子的天下,回去告诉你主子,不管他打什么主意,朕都帮不了他,他也用不着虚情假意再来讨好于朕。”

一段话说完,他就仿佛用尽了力气,趴在床头咳嗽起来。

眼里却半点不再去看刘太医。

“陛下…”

“滚!”

永贞帝压低了声音低吼出声。

刘太医紧紧皱眉还想再劝,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太监却是突然出声道:“刘太医,你先出去。”

刘太医闻言看着那人:“你…”

“我来跟他说。”

那“小太监”声音嘶哑难听,从头到尾都一直将面貌笼在黑纱之下,他并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可是之前入宫之时襄王曾有叮嘱,让他一切都听这人的吩咐。

刘太医看了那边永贞帝一眼,迟疑了片刻后就低声道:“那你快一些,我在外面等你。”

刘太医出去之后,殿中就只剩下那个“小太监”和永贞帝两人。

那“小太监”走到永贞帝龙床之前,看着床上神色枯槁的永贞帝,眼底森寒。

永贞帝抬头,声音有些喘息:“你也是萧闵远的狗?让他死心吧…朕不会帮他…”

“小太监”闻言嗤笑了一声:“帮他,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看不清眼下的形势?”

“冯蕲州将你困在这里却不杀你,就是为了折磨你,为了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了拿你去给萧云素偿命。当年你能杀了父皇,能杀尽宫中所有人,只为了得到萧云素,得到这皇位,如今你明明有大好形势在手,却被区区一个冯蕲州和个黄毛小儿逼到如此境地,而且居然到了此时,你依旧还觉得你是在帮别人。”

“萧夙,二十年不见,你居然变得这般愚蠢?”

永贞帝猛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之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小太监”哑声笑了一声,上前的半步低垂着头,靠近永贞帝身前低声道:“你当真不认识了我了,我的好五哥?”

永贞帝脸色瞬间大变,整个人撑着床沿后仰,看着眼前那蒙着面纱之人咬牙道:“萧沅卿?!”

萧沅卿微侧着头听着永贞帝叫出她的名字,直接后退开来。

殿中的烛火晃动之下,让得永贞帝哪怕竭尽全力的睁大了眼,依旧看不清眼前之人的神情,她整张脸都蒙在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双眼来,而那双眼的确让他觉得熟悉。

永贞帝手中死死抓着被子厉声道:“真的是你!”

之前冯蕲州来的时候,就跟他说萧沅卿还活着,更说了很多当年他不知道的事情,他说当年留在宫中的那个人是萧沅卿,他说那个曾跟他有一时欢愉的女人从来都不是云素,他说他会落到如今地步,也是萧沅卿一手造成,他更说萧云素的死是萧沅卿一手所为。

永贞帝虽然震惊,却更多的是怀疑和不信,他以为那些都是冯蕲州编造所言,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不得安宁,可是没想到萧沅卿有一天真的会出现在他眼前。

萧沅卿看着声色内荏的永贞帝,沙哑道:“怎么,冯蕲州没告诉你我还活着?”

920 晟儿

永贞帝没有说话。

萧沅卿声音暗哑的低笑出声:“看你这样子,他应该是说了吧。也是,冯蕲州最想要的就是看着你痛苦,想要你夜夜难安,让你心中被噩梦纠缠,他又怎么会不告诉你我的事情。”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萧云素真的很厉害,她当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了父皇的喜爱,让母妃处处偏袒,让所有人都喜欢她。父皇明知道她和你之间龌龊,知道她祸乱皇室,可是父皇表面上将她处死,暗中却将她送出宫去让柳家好生供养,更将代表他威严能够调动三军的帝王印信留了一半给她。”

“她凭什么?!”

“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除了会装着乖巧的模样讨人欢心,她还会做什么?偏偏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了掌中宝,哪怕是死了,她依旧能让你对她念念不忘,对她的儿子宠爱十数年,更能让一个冯蕲州为了她隐忍这么多年,宁肯舍弃一切,也要一步一步的毁了你手中的皇权,去给一个死人陪葬。”

萧沅卿声音如沙石磨蹭,难听又刺耳,说出的话更是犹如尖刀,刺进永贞帝心里。

“萧夙,当年你费尽心机都得不到萧云素,如今又输给了冯蕲州,你注定不如他。当年你费尽心机将萧云素困在宫中,甚至不惜逼疯了她,可你得到了什么,她到死都不记得你,哪怕疯癫之时,也不肯对你动半点心。”

“你闭嘴…”

“你闭嘴!!”

永贞帝面色狰狞,满眼怨毒的看着萧沅卿,嘶声道:“朕和云素的事情,用不着你这个贱人来过问!”

萧沅卿微侧着头:“你们的事情我不能过问,那我呢?当初在宫里,你抱着我喊着她的名字,告诉我你有多爱她的时候,你心中装的真的就是萧云素?你既然那么爱她,居然会认不出她来?”

她声音里带着恶劣,满眼嘲讽的看着永贞帝,“你可知道,当年冯蕲州可是一眼就看出来我不是她,哪怕我和她长得一样,言语一样,甚至学着她所有的性情,知道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可他依旧认了出来我不是萧云素。”

“你说你爱她,可你却能抱着我,跟我说着情话,做一切你想对她做的事情?”

永贞帝听着萧沅卿的话脸上瞬间煞白。

那段时间相处的事情再次浮现在他眼前,萧云素突如其来的乖巧,有时会问他一些皇室的事情,甚至会拿言语讨好于他……

他想起那天夜里冯蕲州的那些话,嘴唇颤抖:“不可能…不可能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你骗朕!!”

“那不是你,你早就出了宫,宫中的是云素,怎么可能是你?!”

萧沅卿静静的看着他:“为什么不可能,当初冯蕲州和萧云素相恋已久,他知道你将萧云素囚禁在宫中之后,就和裘家的人联手,将我换进宫中,将萧云素送出了宫外。”

“那时候我被打断了腿,逃不掉,躲不开,我惶惶不可终日,以为你会认出我来,以为你会因为萧云素的逃脱要了我性命,可是谁知道你根本没察觉到半点异常,甚至还把我当成了萧云素。”

“那些时日,你每天都来我那里,跟我说着你有多爱我,说着你的忏悔,说着你绝不会放我离开的决绝。你若不信,可要我跟你说你当初是怎么在我面前深情?要我告诉你你当初都说过什么?还是要让我带你看看我给你生下的儿子,我们的晟儿?”

“萧夙,当年你是真的没察觉道不对,还是自欺欺人的以为,萧云素真的会那般对你。”

“在你强要了她,逼疯了她之后,那么温驯的跟你一起?”

永贞帝身体一晃,重重跌在了床上。

不可能…

怎么可能……

那怎么会是萧沅卿!

他猛的抓住了萧沅卿话里说过的事情,抬头嘶声道:“儿子?”

“对啊,儿子。”

萧沅卿轻笑:“他叫晟儿,萧晟,幼时就聪明乖巧,长得好看极了。”

“他眉眼像你,口鼻跟我和妹妹极像。”

萧沅卿看着神色枯败的永贞帝:“萧夙,其实你并没有那么爱萧云素,更从来都不像你自己所以为的那么在意她,你喜欢的,只不过是她当初救你时给你温柔浅笑时的光明,你爱的,不过是借她之名反抗父皇所得来的皇位。”

“如今你什么都没有,就连你用一切换来的皇位也拱手与人,你这般在意的东西被人夺去,苟延残喘的留在这里等死,看着萧云素所爱的男人叱咤朝堂,看着背叛了你的儿子成了皇帝,你甘心吗?”

“你甘心就此被困在这如孤坟的宫殿里,甘心看着他们在外风光盛锦?”

“你与其将皇位留给你那个不孝子,然后在宫中等死,倒不如留给我的晟儿,至少我和萧云素同出一脉。晟儿留着我们姐妹的血,也留着你的血,不是吗?”

永贞帝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死死看着萧沅卿,那目光几乎恨不得将她吞噬下肚。

……

刘迅守在外殿,刚开始还能听到里面传来永贞帝时不时的低吼声,还有那斥骂的声音。

他能听出永贞帝声音里的愤怒和怨恨,更隐约听到那声音说什么儿子。

到了后来,永贞帝突如其来的暴怒更是让刘迅吓了一跳,他生怕惊动了外面的守卫,更怕让自己死在这宫廷里,可没想到外面的人就像是没听到似的,哪怕里面不断有永贞帝说话的声音,碗面都没有人进来。

刘迅心中有些怀疑,忍不住看了旁边的德三一眼:“他们听不到吗?”

德三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说道:“陛下每天夜里都会梦魇,已经接连好些时日了。”

刘迅来之前就知道了永贞帝的一些病情,闻言这才释然,梦魇之人大吼大叫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隔着内殿,连他都听不太清楚永贞帝吼叫时说的什么,更遑论是外面的人。

怕是那些侍卫都只以为永贞帝又梦魇了,所以才没有进来查看。

921 顺利离开

里面的声音低了下来。

永贞帝的怒吼没了,只隐约能听到些细微的声音。

刘迅有些着急,怕里头和永贞帝说话的萧沅卿耽误太久,又怕外面的人进来。

见萧沅卿久久不出来,他正想要进去催她之时,就见到那边的隔帘被掀了开来,而萧沅卿带着面纱腿脚微瘸的弓着身子走了出来。

“怎么样?!”

刘迅连忙上前急声道。

他在太医院中嫉妒季槐已久,而且萧金钰自从被立了太子之后,就一直在查朝中一些贪污之事。

刘迅以前就借着太医院的名头在外开设了医馆敛财,几年前临安水灾之时,灾地突发疫症,他更是和当时一起前去赈灾的人联手,苛取了其中一大笔银子,收入自己囊中。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们行事更是隐秘,可谁知道就在几天前新帝登基后第二日,当初和他一起贪污银钱的人就被查了出来,直接打入了刑部大牢,克日问斩。

刘迅被此事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什么时候就查到了他头上来。

新帝和永贞帝不同,往日永贞帝对朝中这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新帝眼里却是容不下沙子,那冯蕲州和郭崇真又都是清廉之人,要是让萧金钰坐稳了皇位,这般继续查下去,迟早会查到他这里来,到时候他们谁都逃不掉。

刘迅本就胆小怕事,所以在萧闵远找到他,甚至给了他一大笔银子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替萧闵远做事。

一旦事成,他有从龙之功,萧闵远夺了权登基之后,以前往事自不必怕。

就算是不成,只要熬过今晚,他就能拿着萧闵远给他的那一大笔银子,到时候带着家里的人远走高飞离开京城。

刘迅有些着急道:“怎么样,他说了吗?”

萧沅卿点点头:“回去再说。”

她虽然没说明白,但是听她语气,刘迅就知道他们今天夜里来这里的目的是达成了。

刘迅顿时松了口气面露喜色道:“真的,那太好了,我还怕我们今天夜里白来一趟,现在事情既然解决了,咱们就赶紧走吧,马上就要宫禁,季槐那边也拖不了太久,要是让人发现就麻烦了。”

萧沅卿点点头,扭头看向德三,声音嘶哑道:“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德三脸色冷漠:“我走了,我家人怎么办?”

“我这种出身的宫人,出处籍贯都有记录,我要是跟着你们逃了,我的亲人族人都会受我牵连。”

“你们走吧,小西门那边我已经让人给你们留了门,出去之后走御湖水道离开,你们接应的人应该就在外面,我只希望你们出去之后,能做到你们答应我的放了我弟弟,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刘迅闻言想要说话,德三不跟他们出去怎么能行,万一他在路上使绊子怎么办?!

他刚想开口,萧沅卿就伸手了住了他,对着他摇摇头,然后看向德三说道:“我会放了你弟弟。”

“好。”

见萧沅卿答应下来,刘迅也只能罢休。

两人从御龙台出来时,依旧是德三送的,他们装作刚替永贞帝看诊完,想要离开时,谁知道却撞上了换班的侍卫。

“德公公。”

身后有人叫了德三,萧沅卿和刘迅都是身体猛的僵直。

德三也像是被吓到了,脸色发白,好在夜色遮掩之下瞧不清楚,他扭头看见身后之人,勉强笑了笑:“是赵哥啊,今天夜里你当班?”

“是啊,本来该是汪发过来,不过他昨儿个崴了脚,今天就我来了。”

那个姓赵的侍卫说完之后,看了眼德三身后的两人,好奇道:“德公公,他们这是?”

德三连忙说道:“里头那位夜里又犯病了,陈公公让我去请了太医过来,这不刚替他看完诊出来,准备送他们回去。”

那人闻言不由疑惑的看了眼刘迅,那目光让得刘迅瞬间湿了衣裳:“怎么不是季太医?”

“季太医去了锦林苑,里头那位的病情耽误不得,所以就换了刘太医来。”

那赵姓侍卫听到德三的话后虽然还是有些奇怪,可到底德三是陈安身边最得宠的人,而且如今永贞帝也已经早就不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换个太医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他移开了目光,对着德三笑道:“原来是这样,现在外面黑,德公公就别出去跑了,我差个人送刘太医他们回太医院就是。”

刘迅顿时心里一紧,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回太医院,更没想走宫里正门,陈安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能瞒多久,走正门离开太容易出事,更何况如果真让这些侍卫跟着,到时候他们怎么脱身?

刘迅连忙道:“不用这么麻烦了。”

见那人看着他,他强忍着心慌笑着道:“这宫里的路我走了这么多年,熟悉的很,你们夜间当差本就辛苦,而且宫里头的守卫更是大意不得。我们自己回去太医院就行了,不麻烦你们送了。”

赵侍卫迟疑:“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们当差也不好擅离职守不是?”

德三也在旁边开口:“那行吧,赵哥也不麻烦你们了,我也不去了,刘太医,那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着些,天黑路滑,当心脚下。”

“好。”

刘迅见德三的话说完之后,那个赵侍卫也没再强求,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接过他们递过来的灯笼,这才跟人道了谢,带着身后的萧沅卿一起离开。

萧沅卿从头到尾都垂着头,两人一路从御龙台离开后,先是走了出了二道门,等到了外面之后,见没人跟着,刘迅这才带着萧沅卿一起快速拐了个弯朝着小西门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路小心,生怕惊动了别人,等到了那边之后,果然见到德三口中安排的人。

那人像是已经等急了,见到两人之后连忙就将他们送了出去,而刘迅两人除了小西门后,就顺着御湖的方向一路朝前走,约莫走了大半柱香的时间,这才出了皇宫。

922 替天行道

宫外早有人接应。

当站在宫墙之外,和接他们的人碰上了头后,刘迅两人这才钻进了等在那里的马车快速离开。

马车离开皇宫之后,刘迅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才总算放松了下来。

他整个人都跌坐在马车之上,狠狠喘了口气道:“吓死我了。”

刚才碰到那些侍卫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要完了。

那姓赵的侍卫明显有些怀疑,要不是德三跟着敷衍了过去,他们怕是真的会露了破绽。

此时逃出生天,他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软,整个后背更是被汗全部浸湿,湿濡濡的贴在他身上。

刘迅抬头:“刚才你为什么不让德三跟我们一起,他要是中途告密或者使绊子怎么办?”

“他如果想要害我们,你以为我们还能够安然出来?”

萧沅卿声音暗哑道,“他不会走漏风声,为了保全他的家人,今夜的事情他会带去地下。”

刚才德三说话的时候,分明已经带了死意。

他不愿意逃走之后牵连亲族,但是留在宫中定会受人猜疑。

宫中刑罚颇多,就算是骨头再硬的人也未必能熬得住。

德三深知这一点,他想要留在宫中,又要让自己撇清关系,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自己和陈安一样,成为今夜遇袭的人之一。

如果只是简单受伤,依旧逃不过问责,而也只有死人,才能让宫中彻底罢休。

萧沅卿将这些告诉了刘迅,刘迅闻言心中这才安稳了下来。

等确定没了那边的威胁之后,刘迅顿时带着焦急催促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赶紧去襄王那里吧,王爷还在等着咱们。”

“好。”

萧沅卿点点头,从旁边拿出一方软帕来,递给刘迅道:“擦擦汗吧,看把你吓的,等一下去了王爷那里,他定会好好谢你的。”

刘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刚才在宫里的事情他怎么不怕,要是被人察觉了那可是会立刻没命的。

此时被萧沅卿提起来,他心中有些暗恼,觉得这个被王爷送来让他带进宫里的女人未免太不给他面子,如此当面直说让他脸面往哪里搁?

可是听着萧沅卿那句襄王会好好谢他的话,那些恼怒又被贪婪和欣喜所盖过。

今天这事情成了,那些银子事小,如果襄王真的能坐上皇位,到时候哪还愁没有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他不用离开京城,也不用再怕被人查到过往的事情。

到时候有了从龙之功在手,别说区区太医院了,就算是入朝为官也未必不可能。

刘迅仿佛想到了光明前景,脸上溢满了笑容,身体前倾想要去拿萧沅卿手里的帕子,嘴里一边说道:“今天夜里的事情可不是全靠我,我只是带你进了宫,可陛下根本就不搭理我,要不是你在他也不肯说话。”

“不过说起来你到底怎么说服陛下的,我看他对王爷那么怨恨,更口口声声骂王爷孽子,你居然能让陛下答应跟王爷合作,甚至帮他和宫里头那位夺权,你到底是怎么办到……唔!”

刘迅嘴里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瞪大了眼。

他嘴里的声音瞬间消散,低头朝着自己胸口看去,就见到那里有一只手抓着把匕首刺入他心脏的地方。

胸口那里疼的他几乎快要窒息,刘迅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缓缓抬头看着萧沅卿。

“你…”

萧沅卿没等他说话,就直接抓着手里的匕首,再次用力朝前一刺,那本就刺入他体内的匕首全部插进了他心口的位置。

刘迅疼的满脸扭曲,用力抓住萧沅卿的手,张大了嘴断断续续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他?

萧沅卿淡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说服的永贞帝,去地下,那里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知道。”

刘迅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萧沅卿看着他瞪大了眼的模样,直接一把推开了他。

没等刘迅落在马车车板上,她就直接伸手拉过身前的帘子,将已经断了气息的刘迅一脚踹了下去。

马车疾驰之时,刘迅从上面落了下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原本插在他胸口的匕首更进了几分,他胸前血流如注,整个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最后撞在街角的地方,仰躺在地上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蠢货。”

“萧沅卿”半点没去看刘迅的尸体,冷哼出声。

自以为投靠了襄王,就能得到荣华富贵,光明前程,却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去享受。

襄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今夜之事乃是隐秘,就算她不杀他,等刘迅去了襄王府,为了保守秘密不被宫中的人察觉,萧闵远最有可能做的事情也照样是要了他的命。

别说是将来的高官厚禄,就连萧闵远先前承诺他的那些银子,他一个铜板也拿不到!

“十二,就这么杀了他?”外面赶车之人问道。

里头的“萧沅卿”脸上完全没有刚杀了人的惊慌。

她直起身来,原本佝偻的身影突然变得挺拔,那之前走路时微瘸的腿也恢复如初。

她手指一松就落了马车上的帘子,拿着先前递给刘迅的帕子擦着手上的血,之前一直沙哑难听的声音变成了有些低沉的女音。

“不杀了他还留着他干什么,难道带这蠢货去见主子。”

十二说完后抬头,透过车帘的缝隙对着外面道,“十九,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心慈手软了?”

外面的人沉默片刻,才说道:“我不是心慈手软,只是他也算无辜。”

“无辜?”

十二闻言嗤笑:“他如果真的无辜,你以为萧闵远找上他的时候,他会那么简单的就一口答应了带着我们入宫,而且还费心费力的替我们遮掩?”

“这刘迅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狗官,既想着要荣华富贵,又想要襄王登基后的从龙之功,我可是听主子说过,这人以前没干什么好事,死在他手上的人何止千百。”

“杀了他,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哪来的什么无辜。”

923 陪葬

外面赶车的人闻言低声道:“我是怕杀了他,影响了主子的大计。”

十二敲了敲车壁道:“有什么影响的,万事都有襄王府顶在前头,刘迅的事情也用不着我们操心,萧闵远那头自然会处理干净。眼下事已办成,主子还在蜜园等着我们,赶紧过去。”

“主子在蜜园?她不是去了韩香馆?”

十二沉声道:“如今京中都是永定王他们的人,宫里也四处在搜捕主子,韩香馆不安全,况且主子若在一个地方久留,难免会惹人注意。”

她说话间忍不住皱眉,“十九,你往日不喜多言,今天的话怎么格外的多。”

外面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只是担心主子。”

“主子得天庇佑,怎会有事。”

十九闻言不再说话,只是扬鞭驾车离开。

马车半点没有停留,直接朝着和襄王府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开,而马车里头扔出来一张带血的帕子,直接落在地上,和那边死不瞑目的刘迅一样,为人所弃。

……

因为新帝刚刚登基,京中各处都还在庆贺之中,夜间宵禁放松了许多。

寻常之地也有人游走,再加上城西花街本就是夜夜笙箫之地,马车没惊动任何人就直接拐进了花街之中。

驾车的人熟练的拉着缰绳,驾着马车绕过了前面几处青/楼,最后停在了一处看起来十分热闹的楼面前面。

若是绕过一条街往前,就能发现这处看似不起眼的名叫蜜园的青/楼,赫然就在醉春风不远的地方。

两处相隔不到半里,甚至站在蜜园前面,就能看到醉春风的正门。

蜜园外面站着许多衣着暴露的女子,或擦香抹粉,或与过往男子调笑,和这片地方所有的青/楼都一模一样。

先前伪装萧沅卿的十二已经换掉了身上太监的衣服,在马车里清理了一番之后穿上了普通男子的衣着,看上去就像是个富家公子哥,跟着赶车的十九一起下了马车之后,就直接走进了蜜园里面。

蜜园里面和外面一样热闹,四处都能看到饮酒作乐的男人。

园子里四处都能听到弹琴笑闹的声音,有文人士子饮酒赋诗,也有贩夫走卒大嗓门的谈笑。

两人进去之后,没在前院停留,而是直接穿过前面的楼宇,避开了最热闹的大堂,直接去到了后院,等到了那里时候,早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

“十二,十九,你们回来了。”

“主子呢?”

十二问道。

之前说话那人低声道:“在里面。”

三人照面之后,只是随口说了几句之后,十二就被带了进去,而十九则是守在门外。

屋内十分安静,里面点着烛火,一个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人背对着门边,站在窗边透过黑夜望着醉春风的方向。

“十二见过主子。”

萧沅卿回头,身上所穿竟是和十二之前的打扮一模一样,只是相较于十二而言,萧沅卿的那双眼睛却格外阴寒一些。

她垂眼看了十二片刻,挥手让之前引路的丫鬟退了出去,这才开口。

“事情办的怎么样?”

“回主子,事情已经办妥了。萧夙已经将他所余势力全数告知属下,且主子猜的不错,他手中果然还握有底牌,虽不及廖楚修手中势大,可如果能将其握在手中,趁其不备在京中动手,至少有过半的机会能将他们拿下。”

“萧夙原是不愿与我们联手,只是属下将主子告诉我的那些话转述之后,萧夙便同意了下来,只说等我们成功之后,将冯蕲州交给他处置。”

十二低声说道。

萧沅卿闻言冷笑,她自然清楚萧夙为什么想要冯蕲州,哪怕没有亲自去宫里,但是她也多少能明白萧夙知道当年往事之后会有多恨冯蕲州。

他能提出这要求来,她半点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想要冯蕲州……

萧沅卿眼中带着透骨寒芒,那也要等她将他折磨够才行。

冯蕲州将她逼到死境,毁了她这么多年费心筹谋的事情,将她在京中的势力尽数铲除,害的她如今如同丧家之犬四处躲藏。

他毁了她,毁了她的希望,更杀了她的晟儿。

她也要毁了冯蕲州,毁了冯乔,毁了这大燕江山,让所有人都去给她的晟儿陪葬!

“你们去时,可有惊动别人?”

十二低声道:“没有,虽然中间出了些事情,但一切还算顺利。”

她将她和刘迅入宫之后发生的事情全部跟萧沅卿说了一次,包括在宫里德三的反应,还有后来遇到的那些侍卫,等到说完之后,她才低声道:“有德三挡着,那些侍卫应当是没有发现的,至于刘迅…他是襄王找来的人,就算明日出事,也只会查到襄王头上。”

“主子,如今有襄王挡在前头,咱们应该没事,只是萧夙所说的那些人都在京外。”

“冯蕲州和廖楚修都是谨慎之人,而且德三未必能拖延的了这么长时间,一旦萧闵远那边察觉到事情有异,恐怕也会生出变故来,不如咱们现在就连夜出城,只要能将永贞的底牌拿到手,主子大事何愁不成。”

萧沅卿闻言眉心紧皱。

她丝毫不怀疑冯蕲州和廖楚修的本事,更何况还有萧闵远。

她虽然骗他和他们联手,可时间长乐,难保他不会生疑,闹出别的乱子来。

萧沅卿声音暗哑道:“吩咐下去,让十九他们准备一下,连夜出京。”

“是!”

十二连忙躬身行礼,然后领命之后就快速走了出去。

萧沅卿一个人呆在房中,仔细想着今天夜里所有的事情,看其中有没有破绽和遗漏的地方。

面对冯蕲州他们,她丝毫不敢大意,所以哪怕明知道萧闵远和她联手,她也未曾亲自入宫去见萧夙,而是让十二代替她去,甚至连夜从韩香馆来了这蜜园,就是怕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萧沅卿就忍不住咬牙。

她脸色狰狞,狠狠抓着掌心。

等她拿到了萧夙手中的筹码,她定会回来,到时候他们一个都别想逃过。

924 别把天下人都当蠢货

过了很久,出去的十二才返回来,入了房中对着萧沅卿说道:“主子,外面已经准备好了。”

萧沅卿让她进来替她收拾了一下,然后转身跟着事儿朝外走。

几人出了门之后,萧沅卿突然开口问道:“十七和十九呢?”

十二愣了一下,“十七在外面,十九……”

对了,十九去了哪里?!

他们回来的时候,她进去见主子,十九不是守在门外吗,可是从她刚才出去准备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十九。

萧沅卿见十二脸上神色,心头突然一凛,她猛的抬头,突然发现原本热闹非凡的蜜园虽然依旧吵闹,可是那些笑闹的声音却好像多了一些奇怪的感觉,原本属于青/楼的喧哗好像多了些刻意。

萧沅卿瞬间一惊,沉喝出声:“回去!!”

十二也察觉到出了问题,她连忙上前一步将萧沅卿挡在身后,护着萧沅卿就想朝着身后刚才出来的房间进去,只是还没等她们走到门口,一支羽箭就直接破空而来,“嗖”的一声穿过她们耳边,直直的钉在了她们身前的房门上。

那羽箭的位尾端还在颤抖。

萧沅卿两人想朝旁边退,又是接连两声破空声,直接拦住了她们。

“沅卿公主,你还想往哪儿走?”

冷冽的男声出现在两人身后。

萧沅卿猛的回头,厉声道:“谁?!”

没有人回话,只是周围突然传来大量的脚步声。

院中的墙后,廊下,还有拱门之外和阁楼之上出现了无数人影,下面的人快速的将院子围拢了起来,而阁楼之上和墙上的人则是手持弩箭正对着他们。

那些人手里握着火把,那火光照耀之下,原本昏暗的院子里突然亮了起来。

萧沅卿拿手遮着眼睛,等适应了光亮之后抬头看着人群那边,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那人身上时候,顿时嘶哑着声音厉容道:

“冯蕲州!”

只见得人群中间,一袭黑衣的冯蕲州站在那里,而他身旁则跟着手持奔雷弩的廖楚修和满脸冷冽的陆锋。

在他们身后,本该在宫中被打晕的陈安,还有十二以为会自尽的德三都在那里,而最让人惊愕的是,那个曾经和他们联手,让萧沅卿以为能替她们挡刀,甚至送他们的人入宫去见永贞帝的萧闵远也站在那边。

他脸上满是嘲讽之色,看着萧沅卿时,眼中尽是森寒。

那模样一瞧之下就知道,他怕是早就已经出卖了她们。

萧沅卿心神巨震。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萧闵远明明信任了他们,这几日里她也一直都派人盯着萧闵远和襄王府。

萧闵远谢朝在家,除了见刘迅以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府邸,更没有去见过冯蕲州,而襄王府也没有任何人接触过冯蕲州等人。

他是怎么将消息告诉冯蕲州他们的,甚至还和他们一起布局,安排好了陈安和德三等人,来陪他们演这出戏?!

还有那个德三,她命人查到德三弟弟的事情,是在萧金钰登基之前,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能够利用那人来要挟德三,让他们进出宫廷,可是如果这些全部都是冯蕲州他们安排好的,那他们难道早就已经布局来等她上钩,甚至将她要走的每一步都已经算计其中?!

十二也同样难以置信。

萧沅卿今夜本该是在韩香馆,她离开那里来蜜园也是临时决定的事情,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不,不是没人。

还有十九!

十二想起之前回来的时候,十九有些反常的多言,目光猛的朝着人群那边看过去,很快就在廖楚修他们身后的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她熟悉至极的青年。

十二顿时面露杀意,厉声道:“十九,你居然背叛主子?!”

十九闻言抿抿嘴唇。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长相也很俊秀,只是眉间的地方有一道疤破坏了他整张脸的模样,面对十二的指责,他低声道:“她不是我的主子。”

早在遇见那个孩子时,在她看似凶狠,却用最柔软的心思来袒护他时,在她外表冷漠,却又小心翼翼的替他上药的时候,他的主子就已经不再是萧沅卿。

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来守护那个孩子,哪怕她想做任何事情,他也会帮她。

“在她当初将我送给小姐,小姐救了我那天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是她的奴才。”

“你!!”

十二知道十九说的什么。

当初为了让冯尽欢听话,主子将十九派去了冯尽欢身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十九回来之后,看着一切正常,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为了冯尽欢背叛主子,甚至还出卖了主子!

十二简直想要拔剑了结了这个叛徒,只可惜如今院中太多的人,她根本就不敢擅动。

萧沅卿双眼暗沉,看向萧闵远。

“你既然已经答应跟我联手,又为何要出卖我?”

萧闵远扯扯嘴角,嗤笑道:“联手?”

“本王可从来没有答应过什么要跟你联手的事情,更何况你所谓的联手,难不成就是骗本王替你卖命,然后让本王给你当挡箭牌,承了所有的罪过和麻烦,让你独得所有的好处。”

“那刘迅的尸体还没凉呢,姑姑说话不觉得亏心?”

见萧沅卿眼色阴沉的看着他,萧闵远扯扯嘴角道:“你可别这么看着本王,本王是想要那皇位,也觉得新帝不如我,可本王还没那么蠢,会被你三言两语蛊惑,拿自己的命去给你当踏脚石。”

“那天夜里你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的,你自己心中清楚,你从来就没有想要帮过本王,本王又凭什么拿命去陪你冒险?”

“萧沅卿,别把天下人都当蠢货,就你一个人聪明。”

萧沅卿死死看了萧闵远,心中愤恨不已。

她没想到萧闵远会这么警醒,明明那么想要皇位,居然还会这般冷静的推拒了到手的好处,转而和冯蕲州一起来对付她。

萧沅卿转向冯蕲州,目光落在他那张好像从未被岁月侵蚀,依旧和二十年前一样的容颜上,沙哑道:“冯蕲州,我小瞧了你。”、

925 自视甚高

冯蕲州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不是小瞧了我,而是你太过高看了你自己。”

“你总以为你智计无双,以为这天下皆醉你独醒,以为你能算计所有人心,却从没有想过,你所能利用的那些,不过都是别人看不上的手段而已。”

“你落到今日,还自以为聪明,以为能够拿捏住别人来给你当踏脚石,还希冀着拿宫里的事情来当底牌,就就注定你会失败。”

萧沅卿厉声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假的?!”

十二扮演她时,几可乱真。

无论是外貌,声音,体态……

无一不真。

就算她们两人站在一起,也几乎没人能认得出来十二是假的,可是冯蕲州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冯蕲州冷声道:“同样的手段,你当初已经用过了。温家倒下时,柳净仪替你受过,让你金蝉脱壳逃了,今日我又怎会再给你机会逃脱。”

“萧沅卿,二十年,你我恩怨总要算的。”

冯蕲州不欲跟她多说,直接冷然开口:“来人,把她带走!”

周围之人一哄而上,这蜜园早就已经被人团团围住,而原本属于萧沅卿的人也全数被人拿下。

如今萧沅卿身边只剩下一个十二,凭一人之力又怎么护得住萧沅卿。

萧沅卿本就瘸了一条腿,连奔跑都不行,更别提打斗。

十二奋力斩杀了数人,就死在了乱刀之下,而萧沅卿眼见自己逃脱不掉,捡起身旁死人旁边的刀就想自尽,却不想刀才刚举起,一道弩箭就直接射了过来,直直的穿透了她的手腕,让得她手中的长刀“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冯蕲州,你有种就杀了我,我就算死了又能如何,有萧云素给我做伴,我一点儿都不孤单。”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被火活活烧死,你当年废了我一条腿,我就打断她一条腿,你当年为了救她害我险些丧生火海,我就让她跟我一样置于火海之中,生生被人烧死…”

萧沅卿声音嘶哑难听,笑起来时却是刺耳之际。

“你可知道我那妹妹哭得有多惨,她在叫你救她…她在不停的叫你…”

“蕲哥…救我……蕲哥,我疼……哈哈哈……”

“闭嘴!”

廖楚修脸色发寒,看着冯蕲州倏然苍白下去的脸,直接闪身上前拍在萧沅卿的下巴上,卸了她的下颚让她说不出话来,然后劈手卸了她的胳膊,让得她疼的瘫软在地上发出嘶吼,这才对着身后之人说道:

“带走。”

“看好了她,不准她死了!”

黄玉几人连忙上前,押着萧沅卿离开,而冯蕲州身后几人听着萧沅卿之前的大骂都是脸色各异。

陈安和陆锋早就知道当年往事,更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隐秘,听到萧沅卿的话时忍不住流露出厌恶之色,而萧闵远则是在听到萧云素三个字时,神色微动。

他记得,廖楚修那个曾经被冯家人害死的妻子,叫程云素。

所以,萧云素是萧沅卿的妹妹?

那冯乔,也是皇室血脉?

那么萧元竺呢……

萧元竺和冯乔那般相似,他又是谁的儿子?

萧闵远只觉得有什么真相即将破土而出,可是上面却蒙了一层厚厚的浓雾,让他拨弄不开来。

萧沅卿对冯蕲州的仇恨,冯蕲州对永贞帝的恨意,冯乔以前说过的那些话语,还有那些曾经过往的事情……

萧闵远看着脸色难看至极的冯蕲州,再看了眼同样神色不好的廖楚修等人,心中隐隐猜测着那真相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压下了心里的好奇,默默站在一旁,等着下面的人将萧沅卿手中所有剩下的人都全部带走之后,院中就才只剩下冯蕲州几人。

陈安带着德三退到了院外,而廖楚修这才看着萧闵远:“今天的事情,多谢。”

萧闵远嗤了声:“若真想谢我,不如拿皇位给本王?”

廖楚修面色冷淡的看着他。

既不恼,也没搭话的意思。

萧闵远见状冷笑了一声,他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性子,谢不谢的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一个谢字就真能让他们从此转投向他?

那当初被他们摆弄戏耍,最后跌入深渊的事情他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萧闵远直接冷声说道:“你别拿这种眼神来看本王,本王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没那么蠢,随随便便一个人找上门来,本王就和她联手拿自己的命去给人当踏脚石。”

萧沅卿长得和冯乔那么相似,就连萧元竺也和她们两人眉眼相像。

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鬼才相信。

那天夜里萧沅卿找到他的时候,其实最开始萧闵远是动了心的,毕竟他想要了那么长时间的东西就在眼前,而那皇位也有机会得到,他怎么可能会完全不在意。

可是他不蠢。

如今京中全是廖楚修他们的人,朝中更被冯蕲州和郭崇真把持,朝里朝外他都没有半点优势。

萧金钰是奉了圣旨正统登基,不管他在之前面对永贞帝的时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当初的传位诏书是永贞帝亲笔所写,更是他亲口当着所有朝臣传得位。

在天下人眼里,萧金钰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萧闵远就算想做什么,也只敢偷偷摸摸的来,怎么可能真的去跟他们硬碰硬?

况且那萧沅卿找到他说是要跟他合作,可却连实话都不肯跟他说,对于她的身份,对于冯蕲州他们的事情处处隐瞒,反而句句蛊惑着让他去替她卖命。

萧闵远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的去做?

他要是真那么冒失,恐怕早就被吞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萧闵远想起萧沅卿的事情,低哼了一声:“而且就算是没有我,你们怕是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陷阱,只等着她往里面跳。”

“那个所谓的萧晟,还有陈安他们,就连宫中禁卫,怕都是你们早就准备好的,要不是你们早就挖好了坑,萧沅卿哪有那么容易拿捏住德三?”

“本王心里清楚的很,如果我见了她之后真不去不找你们,你们恐怕会连带着本王和她一起,一并解决了一了百了。”

926 嫉妒

廖楚修闻言露出浅淡笑容,“王爷多虑了。”

多虑个屁。

谁不知道谁?

论心黑手辣,谁能比得上眼前这翁婿二人?

萧闵远从来都不怀疑,如果不是要将他留下来给萧金钰做磨刀石,如果不是要让他来帮着萧金钰尽快成长,留着他还有点用处,怕是这两人早就直接将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了。

萧闵远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冯乔。

想起了那天得知永贞帝传位给萧金钰,知道自己被人利用后,他去见冯乔时,那个女人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她不是悲天悯人的人,也做不到普渡众生,却绝不会跟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走到一路。

如果她知道,他今日为了自保,舍了刘迅,怕又会说他心狠了。

萧闵远脸色低沉了几分,对着两人说道:“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我的确想要皇位,也不那么愿意对老九俯首称臣,但是我也不会蠢的去让别人作乱,毁了大燕的将来。”

“萧金钰若有能力坐稳这皇位,是他厉害,他若坐不稳,被我掀下来也是我本事。”

“今日事情已了,就当本王还了你们饶我性命的人情,将来如果有机会,本王绝不会留手,对你们也一样。”

萧闵远说完后看着廖楚修,突然开口:“廖楚修,我有时候其实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什么?”

廖楚修看他。

萧闵远自嘲的笑了笑。

羡慕什么?

大抵是羡慕他能够让那个心性冷绝,待人疏远的女子对他倾心相待吧。

王位权势,功名利禄,他都可以去争去抢。

可唯独人心,他却是怎么也比不过他。

萧闵远没有再开口说话,更没有告诉廖楚修他到底羡慕什么,他只是深深看了廖楚修一眼,眼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嫉妒。

如果当初没有临安的事情,没有后来的争锋相对,他回京之后能够以诚相待,所有的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冯乔……

会不会待他和廖楚修一样?

萧闵远想到这里,忍不住哂笑一声。

他什么时候,也开始这般自欺欺人了?

萧闵远收敛了神色,没等廖楚修开口就直接转身离开。

“廖楚修,往后如何,大家各凭手段。”

廖楚修看着萧闵远的背影,听着他离开前的那句话,突然对着冯蕲州说道:“其实当初乔儿说要留下他的时候,我是不同意的,如今看来,留着他也还不错。”

冯蕲州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先前被萧沅卿激怒的心情已经平稳了下来。

他听到廖楚修的话后,神色晦暗的对着他说道:“萧闵远和其他人不同。”

“他有手段,有能力,有城府,也有谋略,更重要的是他识时务懂进退,也狠得下心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生在乱世,他定为枭雄,这朝中的人更没有几个对手。”

萧闵远败就败在,他身在太平之世。

“有他在朝中,陛下能够更快的成长起来,也能时有危机在侧,免得生出些不该生的心思。”

萧金钰如今看着的确有明君之像,可是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谁也无法保证十年二十年后,他依旧能够怀着初心。

帝王之权,最易腐蚀人心。

冯蕲州从不是会以最大恶心揣测别人的人,但是他也断不会让自己一手推上去的皇帝,将来再倒转枪头前来对付自己,有些事情,总要留些后路以策万全才是。

廖楚修自然明白冯蕲州话里的意思。

冯蕲州如此,他又何尝不是,这世上最难的就是君臣之谊,他没有造反的心思,也不想去夺那个位置,他只想好好守着乔儿,但是他也不会让自己成为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

有些东西,握在手中不为作乱,只为自保。

帝心不移,他自然不会去做什么,可如果有一天萧金钰变了,那他也不会连保护妻儿的能力也没有。

两人说了几句之后,就看向一旁站在那里的十九。

这次的事情之所以能这么顺利,除了萧闵远外,更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如果没有他里应外合,他们没有这么容易找到就在醉春风后面的蜜园,如果没有他,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知道萧沅卿的藏身之地,这么轻易的抓住她。

廖楚修问道:“你想要什么?

十九闻言看着廖楚修。

廖楚修低声道:“功名利禄,还是金钱官爵?”

十九面色冷淡:“我什么都不要。”

“嗯?”

廖楚修抬头。

什么都不要?

十九似是看出他眼中疑惑,抿了抿嘴唇后说道:“我今天帮你们,一是为了摆脱萧沅卿,二也是替别人还你们人情罢了。现在事情已了,我该走了,告辞。”

十九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

廖楚修愣了一下,他原还以为十九不要东西只是推脱之词,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见十九已经走出了蜜园,廖楚修叫过蒋冲轻声吩咐了一句,就见到蒋冲远远跟着十九出了蜜园。

十九离开蜜园之后,没有驾车而是步行离开,他绕过花街,又走了很远的距离,最后出现在了一处安静的宅子旁边。

他仰头看了眼紧闭的宅门,并没有敲门也没有进去,而是直接踩着墙头翻身进了宅子里,快速消失不见

蒋冲远远的缀在街角,看着那宅子不由有些愣住。

这里是……

王妃送给尽欢的宅子?

这个十九,居然是尽欢的人?

蒋冲愣神了片刻,见那个十九已经消失在墙头。他才转身离开。

等回了蜜园,冯蕲州已经离开,而廖楚修和邵缙则是带着人留下来善后。

这蜜园是萧沅卿的据点,更是她用来收集信息以及布下暗桩的地方。

里面的人几乎都和她有关联,甚至一些妓子还身负武功,这蜜园就在醉春风不远,里面更有密道通往别处,他们必须要趁这次机会将人一网打尽,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蒋冲就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廖楚修两人。

邵缙率先回过神来,有些惊讶道:“你说那个十九是尽欢的人?”

927 老死不相往来

蒋冲摇摇头:“属下也不清楚,我只是看到他进了王妃送给尽欢小姐的宅子,而且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应该不是头一次进出。属下怕惊动了他,也怕被尽欢小姐察觉,就没有进去。”

邵缙听完蒋冲的话后,神色都有些复杂。

他们忘不了尽欢对冯乔的背叛,也忘不了冯乔在丰安山上险死还生,还有后来所遭受的一切。

因为亲身经历,所以邵缙更明白当日在皇庄之中冯乔所遭遇的凶险。

哪怕尽欢真的无心,可伤害已经造成,他们更无法原谅。

邵缙原本以为他们和尽欢之间大抵是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有想到,尽欢居然有本事能驱使的动萧沅卿身边的人,更能让其反水,反过头来帮助他们对付萧沅卿。

“楚修,这事儿你怎么看?”邵缙忍不住问道。

廖楚修冷淡道:“什么怎么看?”

邵缙张了张嘴,想说尽欢好歹是帮了他们,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十九有没有别的企图,毕竟冯尽欢还是个孩子,她身边的冯长祗如今又失了神智,如果十九当真要害他们,他们未必抵挡的住。

可想起廖楚修之前得知冯乔遇险,几乎想要杀了尽欢的模样,他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廖楚修从来就不是心软的人,甚至有的时候,他冷绝起来,远比其他人要更心狠手辣。

对于尽欢来说,放她一条生路,让她安然已经是廖楚修最大的宽宏。

他们之间永不来往,也许才是最好的。

“王爷,可要属下命人去盯着他们?”蒋冲迟疑着问道。

“不用了。”

廖楚修闻言说道。

那个十九曾经是萧沅卿的属下,更是她手中握着的死士之一,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尽欢牵扯到一起,但是廖楚修只要知道他们伤害不到冯乔就行。

至于其他,如果十九当真有别的心思,今天夜里也不会帮他们来擒萧沅卿,更不会说出来还人情的话来。

他们和十九从未见过,这份人情还的是谁的,毋庸置疑。

他不在意冯尽欢到底是想还人情还是其他,只要她不去骚扰冯乔,他便不想理会她。

……

萧沅卿被冯蕲州带走之后,廖楚修并没有跟过去。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插手的,况且有些恩怨也要冯蕲州自己去解决。

他跟冯蕲州告辞之后,就直接回了王府,府中已是深夜,冯乔早已经睡了,她怀孕以来身子虽然一直在调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孕期反应,可是她睡觉一直浅眠,稍有什么动静就会醒过来。

廖楚修怕惊动了她,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后,就直接和衣躺在了旁边的贵妃榻上。

第二天早上冯乔醒来时,感觉到身边空荡荡的。

她摸了摸身旁的床铺上没有半丝余温,正疑惑廖楚修昨夜难道没有回来?谁知道一抬头就见到不远处闭眼躺在贵妃塌上的廖楚修。

男人神情有些疲惫,眼底也带着些青黑。

那贵妃榻本就不大,平时她躺着时也只是刚刚足够而已,此时比她高上许多的廖楚修躺在上面时,一双腿都悬在外面,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

似乎是睡的不舒服,廖楚修眉心微皱起,侧身躺着时意外的看着委屈。

冯乔连忙从床上起身,拿着一旁的薄毯过去,小心翼翼的想要替他盖上,却不想还是惊动了他。

廖楚修睁开眼时,就见到站在他身前的冯乔。

他嘴角轻扬,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你起了?”

“怎么睡在这里,不去床上歇着?”冯乔有些心疼道。

廖楚修撑着椅子边缘坐了起来,“你这几天都睡不太安稳,昨天夜里难得睡的香,我怕吵醒了你。”他说话间环着冯乔亲了亲她的脸颊,这才伸手覆在她已有些微凸的小腹上,柔声道:“今天他乖吗?”

冯乔朝着身后挤了挤,让自己靠着更舒服了些,这才说道:“乖呢,百里大哥昨天才来过,说他的情况还不错,再说有你这么每日每日的问着,他敢不乖吗?”

“他若不乖,等他出来我便揍他。”

廖楚修低笑着说了一声,就靠在冯乔脖颈处蹭了蹭,那刚长起来的胡茬刺得冯乔有些痒。

冯乔笑着躲开了些:“别闹,扎人。”

廖楚修低笑出声。

两人抱着温存了一会儿,廖楚修才靠在她肩上低声道:“乔儿…”

“怎么了?”

“昨天我们抓到萧沅卿了。”

虽说不让冯乔为朝中的事情费神,可是有些事情廖楚修不会瞒着她。

况且抓住萧沅卿是他们想了很久的事情,哪怕是冯乔,也曾一度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告诉她之后,也能让冯乔彻底安心下来,好好在府中将养身体。

冯乔闻言一怔,连忙伸手推着在脖子上作乱的脑袋,身子退开了些许看着廖楚修:“抓到了?”

“嗯。”

“怎么抓到的?你们之前不是还说找不到她藏身的地方吗?”冯乔好奇。

廖楚修环着她低笑道:“这倒是要多亏你之前告诉我的消息,要不是你从萧权那里知道了萧沅卿还有个儿子,我和岳父也不能将计就计,拿那个孩子的生死来逼萧沅卿动手。”

萧沅卿本是极为能忍之人,而且她心思阴沉,擅长蛰伏。

几年前他们弄垮了温家的时候,还不知道萧沅卿的真面目,那时候他们本是想用柳净仪来引她露面,可谁知道萧沅卿狡猾,见势不对就立刻蛰伏下来,让一个替身跟柳净仪赴死,而她自己则是一忍就是好几年不曾露面。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就已经出了京城,或者是不敢再露头,可谁能知道她一直都留在京中,处处窥视,伺机而动,最后挑拨了尽欢,利用了她和冯乔之间的关系,让冯乔险些丧身丰安山,更让她差点完成了所有的局,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时候他们不知道那暗中之人的身份,所以才屡次让她逃脱。

这一次既然知道了那人是萧沅卿,他们又怎么可能再给她机会离开。

928 死了

萧沅卿在柳家覆灭,柳相成出事之后,就如同几年前一样蛰伏下来,他们几乎搜遍了京城都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后来冯乔从萧权口中知道萧沅卿曾经有一个儿子,而那孩子出生之后就被柳净仪换走,暗中养了起来。

柳净仪本来是想要用这个孩子来拿捏萧沅卿,可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告诉萧沅卿这孩子的下落,温家就已经被他们连根拔起,这孩子的下落就已成谜。

萧沅卿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个孩子的下落,几乎翻遍了所有柳净仪曾经去过的地方,始终不得所获,后来这孩子的下落不知道怎么的被萧权知道,而萧权也告诉了他们。

当时冯乔派人拿着信物去寻那孩子的时候,本是想要将那个孩子找到之后交给廖楚修他们,让他们借萧沅卿的儿子来引萧沅卿露面,可谁曾想到他们找过去时,才知道当年那个孩子早就已经在一场意外中死了。

只是那户人家怕被温家迁怒,一直不敢上报,而柳净仪因为怕被萧沅卿知晓,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亲自去看过,那户人家就顺利的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

后来温家没了,柳净仪死了,他们就更不想再提起那个孩子。

这次暗麟拿着信物找过去时,那户人家吓得六神无主,刚开始时死活不愿意承认有这么一个孩子,更不承认见过柳净仪,后来暗麟故作凶恶的恐吓了一番,才叫他们说了实话,带回了那个孩子已死的消息。

冯蕲州知道此事之后,就干脆将计就计,故意透露出那个孩子的下落,然后在萧沅卿赶到之前,先行去了那处农户,然后以泄愤的姿态假意“杀”了萧沅卿的“儿子”,借此来激怒萧沅卿。

萧沅卿果然上当,不仅主动暴露了出来,还找上了萧闵远。

她没了孩子,已经不再想着皇位,而只是想要拿着萧夙的底牌,毁了大燕,毁了所有人。

廖楚修低声道:“萧沅卿找上了萧闵远,想要跟萧闵远合作借他的手去拿永贞帝手里剩下的那些东西,却没有想到萧闵远根本就不上当,在她找上门的第二天就直接找到了我们。”

“我和岳父合计了一番,怕再让她跑了,所以就设了局……”

廖楚修抱着冯乔,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从他们是如何安排陈安、德三,又怎么诱惑萧沅卿,萧沅卿狡猾让人假扮她入宫,再到后面他们搜到了蜜园抓住了她。

他只是隐瞒了十九和尽欢的事情,其他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冯乔听得忍不住咋舌。

廖楚修说的轻松,可她单单只是听着,就能知道这中间到底有多大的风险。

无论是最初的引她入宫,还是御龙台的安排,以至于后来放那两人离开,去到蜜园……

这中间环环相扣,只有有任何一个地方出了问题,就有可能会惊动了萧沅卿让她寻到机会逃走,而一旦这次让她逃了,将来再想要抓住她简直难于登天,更等于是放任了一条毒蛇时时在侧,寻着机会就会上来咬他们一口,让他们永远都不得安宁。

冯乔忍不住问道:“那个刘迅死了?”

廖楚修淡声道:“他死有余辜,你还记得几年前临安那次水灾吗,灾后一些地方出现瘟疫,他奉命前去医治,却和他人一起合谋,将本该用于赈灾的银款中饱私囊,死在他手中的人何止千数。”

“就算没有这次的事情,他也依旧会被问斩。”

做过的事情,所造的冤孽,总是要还的。

刘迅就算这次不被收买,等事后他照样要替那些曾因他而死的难民偿命。

冯乔闻言没说话,当年那场水灾恐怕没人比她体会更深,而死在那一场灾难中的人更是比比,天灾而死也就算了,可因人为而死,更因他人私心贪婪,让本该能够活下去的人死去。

这种人,的确该死!

冯乔问道:“那萧沅卿呢?”

“岳父将她带走了。”

见冯乔眉心轻皱,眼底有些担心,廖楚修伸手抚着她眉心道:“别担心,岳父会处理好的,他们之间的仇怨积聚已久,岳父忍了这么多年,总要让他发泄出来才行。”

“等明天之后我会让人出京一趟,将永贞帝留下的那些人全部处理掉,从此往后,这京中便能彻底安宁。”

没了那些顾虑,没了萧沅卿,再也无人可以伤到乔儿。

他们也不必再担心暗中有人窥视,时时防备有人下手。

……

萧沅卿被带走之后一直奋力挣扎,后来直接被人打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周围早已经换了地方,她被人关在一间看着十分简陋的屋子里。

那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好像完全见不到半丝光亮。

萧沅卿发现她被打脱臼的双手已经被重新接好,而直接卸掉的下巴也被弄回了原处。右手手腕受伤的地方被随意用布条绑了起来,脑子里有些失血过多后的晕眩。

萧沅卿摇摇头,强忍着疼痛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想要去推那边的门,却发现那里已经被钉死。

“有人没有?!”

“冯蕲州?!”

萧沅卿嘶哑着嗓子大喊了几声,外面都没有人回话,她只能转身走了回来,原是身体疲乏的想要坐下来,却不想隐约见到另外一边像是有烛火的光芒传进来。

萧沅卿顿时一喜,连忙朝着那边走去,就发现那里是一处帘子,一把掀开之后,里头的烛火光芒刺眼,而入目所见的东西更是让得她惊叫出声。

只见那帘子后面,是一个神龛,龛前的木台上摆着油灯,而龛盒上则摆着个木偶,旁边的墙上挂着张画像。

那画上的女子让她熟悉至极。

那张脸,那脸上的面纱,那拿着团扇温柔浅笑,那趴在她腿边可爱的小猫,都让萧沅卿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女孩抱着一团白色的小猫崽出现在她面前。

929 对错

——姐姐姐姐,你瞧这猫好不好看,它这么可爱,我们养着它好不好?叫它小白…小白,喵喵……

——姐姐,你看我们真的很像哎,就连酒窝都在同一边,母妃说她有时候都分不清我们,下次你偷偷出去玩,我就扮成你,母妃一定不会发现……

——-姐姐,我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替我取了名字,叫云素,云中锦素,这名字好听吗?姐姐,等下一次你出宫的时候,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他长得特别好看,笑起来眼睛里面有星星…

后来,那小猫崽吵得厉害,而且总围着那女孩打转,她觉得碍眼的很就活活掐死了它,那女孩抱着猫崽的尸体哭得伤心…

再后来,萧夙爱上了她,女孩满脸惊恐。

——姐姐,母妃不让我进宫了,她不让我去找你,母妃说萧夙要害我…我怕……

——我不要,我不要,姐姐,你救我…姐姐救我……

——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那天夕阳如血的宫廷中,被她和柳净仪骗进宫里的萧云素声嘶力竭的哭诉上面。

她仰着头,恶狠狠的咬着柳净仪的手,眼中纯净不在,等被人拉开时,她嘴上满是鲜血,而那双眼睛里也充满了仇恨的看着她,哭着问她为什么。

萧沅卿猛的握紧了手,她用力抓紧那画像上的人,仿佛抓着萧云素的肩膀。

“我只是想要保命而已…我只是想要活着……”

“害你的不是我。”

“不是我……”

“都是萧夙,都是他!”

“是你勾引了萧夙让他动心,才连累了母妃和我!”

萧沅卿嘴里一句一句的朝外说着,仿佛在说服画中的人,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她脸上满是扭曲和疯狂,一把抓着那画像用力撕扯起来,几下将其撕烂扔在地上,然后伸手打翻了上面的龛盒和灯烛,嘶声道:

“你都已经死了,你早就死了!!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是你自己不知收敛去招惹萧夙,是你自己要去救他!要不是你,他早就死了,要不是你,父皇和母妃也不会死,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狠狠的将龛盒砸在地上,那木制的龛盒瞬间四分五裂。

萧沅卿抬脚踩在萧云素的画像上,对着空荡荡的房中嘶声道:“冯蕲州,我知道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用她来吓唬我算什么本事?你出来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替你的心上人报仇!”

“我萧沅卿这辈子都不会对她忏悔,我这辈子都不会!”

她没错!

她从来都没错!!

错的是萧云素,错的是他们!!!

“我知道你不会,像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永远都只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哪怕你辜负了所有在意你的人,也从来都不会觉得悔恨,反而只知道用尽手段去对付别人。”

“你这种无耻之人,又怎么会忏悔,更怎么会去觉得你自己错了。”

冯蕲州缓缓从门后走了出来,那处传来的光亮,让得萧沅卿忍不住拿手遮住眼睛。

等到她适应下来之后,就看到站在身前不远处的男人。

如果说这辈子谁对萧沅卿来说印象最深,除了萧夙和萧云素外,就只有冯蕲州。

当年他打断了她的腿,将她送进宫中,去代替萧云素受苦。

如今他毁了她的一切,害死了她的孩子,她怎么能认不出他!

萧沅卿声音嘶哑冷笑出声:“我凭什么要忏悔,我又何错之有?”

“我在宫中多年,几时出过什么事情,偏她入宫几次就惹出了事端来,是她萧云素去勾引了萧夙,是她让萧夙动了心,要不是她当初救了萧夙,怎么会有后面的事情,要不是她一副善良过头的样子,又怎么会害死父皇和母妃,让得那么多皇室子孙几乎死尽。”

“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凭什么要我承担这些,要不是萧云素,我何至于会落到今日地步?!”

“这一切都是萧云素的错,要不是她,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她就是妖孽,当年钦天监算出双生子祸国,她就是那个祸国的妖孽!”

冯蕲州看着神情扭曲的萧沅卿,看着她满脸怨毒的骂声,听着她一句句的指责萧云素,脸上连半点恼怒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萧沅卿,就好像在看着一个丑角,看着她在他面前用尽了各种手段和言辞去抹黑别人,上串下跳的只为了撇清自己,将所有的罪过和错处全部推到别人身上。

“萧沅卿,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吗?”

萧沅卿嘴里的声音猛的噎住,抬头看着满脸嘲讽的冯蕲州时,连忙伸手一摸自己脸上,这才发现之前一直带着的面纱早已经没了踪影。

她手下全是凹凸不平的肌肤,那纵横交错的伤痕让她尖叫出声。

萧沅卿的声音猛的尖锐起来,厉声道:“我难看,还不是你害的,我当初也有一张好看的脸,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送进宫里,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那一场大火烧成这样!”

萧沅卿伸手就想去撕扯冯蕲州,“冯蕲州,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冯蕲州直接将她推了开来:“我害你?要不是你骗了云素进宫,还冒充她来亲近我,甚至想要以她的身份和我成亲,我会送你回宫?”

“那宫里本就是你该待的地方,你享尽了公主的尊荣,享尽了所有最好的一切,你用你父皇对你妹妹的宠爱在宫中肆意妄为,你明知道你妹妹不喜宫中生活,却屡次让她替你出尽风头。”

“你占了云素替你得来的一切,却在早知道萧夙的心思时从不揭破,最后还帮着他将你的亲妹妹推进火海,让她坠入深渊,你却想占了她的身份,享受本该属于她的安宁。”

“萧沅卿,你就算说再多,也抹不掉你所做的事情。”

“你无耻下贱,不要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恶心,云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妥协,可是你呢?”

930 恶心

“当年你进宫之后不是没有办法逃离,也不是没有办法离开,可是你却伪装成云素去亲近讨好你的亲哥哥,对她曲意奉承,对他魅惑亲近,甚至还留下他的孩子,你敢说这也是我们逼你?”

“你和萧夙,如出一辙。”

“一样让人恶心。”

萧沅卿脸上瞬间扭曲。

冯蕲州看着地上的萧沅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我会将你对云素,对卿卿所做的一切都还给你,让你也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左越!!”

原本一直跟在冯蕲州身后的左越快速上前,直接到了萧沅卿身前。

冯蕲州转身出去之后,就听到身后的屋子里传来的惨叫声。

“冯蕲州,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啊!!”

“你个孬种,你不是要替萧云素报仇吗,你杀了我啊……啊!!!”

一声尖利惨叫之后,里头的声音顿时消散了个干净。

左越出来的时候,只有手中能看到一些血迹,冯蕲州对着他冷声道:“把她扔去御龙台,让她和萧夙做伴。”

“让他们日/日相对,让他们彼此折磨,不准他们死了!”

左越带着疼昏过去的萧沅卿出去了一趟,把人交给了邵缙。

邵缙看着几乎成了血人的萧沅卿,却什么都没过问,只是将人带去了御龙台,将其送进去之后,对着陈安吩咐了一句。

“别让他们死了。”

陈安对于这几人之间的恩怨很清楚,他自然知道邵缙的意思,点点头道:“杂家晓得。”

……

冯蕲州所做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宫中。

第二天一早,御龙台那边就有人将这消息告诉了萧金钰。

“陛下,那头…可要奴才去处置一下?”

小卓子低声问道。

“不用了。”

萧金钰放下手里朱笔,“父皇近来身体越发不好,让季槐派两个太医去御龙台守着,也好随时能替他诊治,还有,命那边的侍卫加强守卫,别叫不相干的人进去打扰了父皇的清静。”

他半句都没有提及萧沅卿,更没有提及冯蕲州,只是仔细叮嘱了让人看着御龙台那边,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不会让那里头的两个人那么容易的去死。

等到吩咐完之后,萧金钰才又继续开口:“对了小卓子,前几日岳族送来的贡品里面,不是有一株百年血参吗,乔儿有孕在身,身体又有亏损,你待会儿命人给她送过去,再一并去库中挑几样小孩子能用的东西,送给小师父。”

萧金钰虽然已经登基,可私下里对冯乔和廖宜欢的称呼却依旧没变。

冯乔如今是他义妹,名正言顺。

而廖宜欢这声“小师父”,却是他自己不想变。

萧金钰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让礼部拟旨,荣安侯夫人秉德恭和,赋资淑慧,朕钦其与荣安侯深情,特追封其为一品夫人,加封爵亲,赐忠贞坊,以为妇人表率。”

小卓子听到萧金钰的话,顿时怔住。

见他神色认真,连忙低头道:“奴才这就去传旨。”

萧金钰的反应既在廖楚修几人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当接到那株百年血参,知道萧金钰追封萧云素时,廖楚修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第二天早朝之时,和冯蕲州一起亲自叩谢了萧金钰,且廖楚修亲自上手教授萧金钰军中之事。

京中永贞帝留下的所有暗桩,以及京外他手中握有的那些底牌被全数铲除,彻底断绝了他的翻身之路。

而萧金钰也开始亲政,每日忙碌着朝中之事,闲时不仅要继续跟着冯蕲州和郭崇真学习为君之道,还要分出时间来跟廖楚修习武,学习军中的事情,整个人变得比登基前还要忙碌。

廖楚修亲自教了萧金钰一段时间,就开始逐渐放手,由陆锋和邵缙接手,而他则开始更多的留在府里。

临近五月时,冯乔原本看着不显的肚子就如同吹了的皮球似的鼓了起来。

她本人并没有长胖多少,脸上添了些肉,身材却依旧瘦弱,胳膊腿十分纤细之下,就显得怀了胎的肚子格外的大。

冯乔腹中的孩子已经将近六个月大,而她的情况也让的府中所有的人都有些提心吊胆。

贺兰君取消了原本想要去河福郡的打算,留下来照顾冯乔,而廖宜欢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哪怕孩子已经能够离开她,哪怕再喜欢出去玩,她也几乎大多的时间都留在府里。

母女两几乎每一天都会来陪着冯乔一会儿,而府中的下人被严禁进出主院那边,就连玲玥和红绫也是时时留意着冯乔,生怕她出任何事情。

廖楚修将手头大半的事情都交给了邵缙和陆锋,除了不得不出面的事情外,其他时候几乎都留在府里。

他白天看似沉稳安静,只是关心照顾着冯乔,而每到了夜里,他睡觉的时候却总是会惊醒,每次醒来时,他总要揽着冯乔,看着她安稳在侧时,才能压住心底的那些恐慌。

冯蕲州满天下的寻找最好的稳婆,连带着宫里的御医也时常出入永定王府,到最后,几乎大半个朝中的人都知道,永定王妃怀了身孕,虽然胎像不好,却几乎得了所有人的在意。

百里长鸣来替冯乔看诊的时候,周围围了一圈的人。

廖宜欢、百里轩并肩站着,神情紧张。

贺兰君坐在一旁,虽然看似平静,可她紧紧捏着的掌心就能看出来她心里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邵缙被郭聆思拖了过来,此时站在另外一边疼的脸上直抽搐,而郭聆思则是抓着她的胳膊,紧张的指甲都快陷进他肉里去。

廖楚修握着冯乔的手,手里渗出了汗渍,双眼紧紧看着百里长鸣。

百里长鸣手指搭在冯乔的手腕上,突然就叹了口气。

所有人的心都是提了起来,廖楚修更是瞬间白了脸。

百里长鸣那张匪气十足的脸上带着些无奈,瞅了几人一眼:“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我这身上都快被你们戳出洞来了,还怎么安心替她诊脉?”

931 孩子可以留

廖楚修脚底发虚。

百里轩顿时大怒:“哥!!”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没看到廖楚修都快急晕了吗?!

百里轩拍了拍身边差点被百里长鸣刚才那一叹气给吓哭了的廖宜欢,愤愤的对着百里长鸣怒声道:“你要不诊脉我来。”

他医术比不上百里长鸣,可诊脉他还是会的。

百里长鸣见着百里轩炸了毛,而其他几人也是愤愤,他不由扯扯嘴角低笑了声:“我不是看你们这么紧张,替你们松松气氛吗,说起来人孩子亲娘都没紧张,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搞得像是你们生孩子一样。”

百里轩瞪了百里长鸣一眼。

廖楚修也是一个眼刀过去。

百里长鸣竖起手:“行行行,不开玩笑了行吧,真是……”

他说话间将手放在冯乔手腕上,神情片刻间就正经了起来,而百里轩几人见他开始诊脉,也瞬间安静下来,屏住呼吸等着他说结果。

孩子已经将近六个月,如果健康,便能留下来。

如果依旧还是有问题,就必须要送这孩子离开,否则月份再大一些,冯乔和这孩子都保不住。

这几个月来,所有人表面上看上去都是很轻松,每每见到时也都是笑意满满,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心中都绷着一个弦,只等着百里长鸣决定这孩子的去留。

百里长鸣手中轻按了片刻,就抬头看着冯乔:“你近来睡的可好,饭食如何?”

“睡的挺好,夜里除了偶尔会腿上抽筋会疼的醒过来,旁的时候都能睡到天亮,至于饭食,每餐都能吃上小碗,遇见爱吃的,也能多进一些。”

冯乔认真的回答道。

百里长鸣点点头:“腿抽筋是正常的,无须担心,那你近来可还觉得身子疲乏,或者出现头晕的症状?”

冯乔想了想,照实说道:“有时候会,但是不多。”

百里长鸣闻言后沉吟了片刻,又让冯乔换了一只手,他再次诊脉之后,这才收回手来。

“大哥,乔儿怎么样?”廖宜欢迫不及待的问道。

贺兰君也开口:“百里谷主,乔儿的身子可还好?”

百里长鸣对着几人开口道:“放心吧,冯乔没事。”

“那孩子……”

冯乔有些紧张的看着百里长鸣,手掌轻抚着腹部,而挂在腰间的铃铛也垂落在指尖。

百里长鸣见她模样,缓缓一笑:“放心吧,这孩子可以留下。”

“真的?!”

冯乔瞬间欣喜,她用力握着廖楚修的手,只觉得一直绷在喉间的那股气卸了下去,只觉得浑身有些发软。

廖楚修连忙伸手扶着她,看着百里长鸣问道:“孩子真的没事?不会再影响乔儿吗?”

百里长鸣说道:“怀胎生子,怎么可能不影响女子,只是冯乔的身体恢复的不错,虽然比不上寻常女子康健,但是也足以应付接下来几个月的孕期。”

“从脉象上来看,她腹中的孩子比寻常的胎儿要弱小一些,但也在正常范围之内,而且孩子个头不大,对她将来的生产也有好处,现在之后,她只要照着之前的样子,继续将养,然后平日里不要总在房中闷着,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让身子骨更强健些。”

“我这几日会回医谷一趟,替她准备些东西,待到她快要生产之时,让百里轩去医谷一趟替她拿过来,想来让她顺利生产应该是没问题的。”

廖楚修听着百里长鸣的话这才放心下来。

贺兰君几人都是高兴不已。

担忧了好几个月,挂心了好几个月,如今得了确切的答案,她们总算是能放心下来。

这段时间,谁都能看得出来冯乔对她腹中孩子的在意,就连廖楚修先前冷硬的心也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在意这个孩子。

谁都知道这孩子未必真的能保得住,可所有人却都期盼着他能留下来。

如果孩子真的保不下来,虽然说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不伤心?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贺兰君眼圈发红,忍不住撇开头擦了擦眼睛,这才快速回头笑着道:“这次多谢百里谷主了,今天晚上府里设宴,我亲自下厨,还请百里谷主一定要留下来,让楚修敬你几杯,多谢你这段时日对乔儿的照顾。”

廖宜欢也在旁说道:“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可是今天不许走,一定要留下来。”

廖楚修环着冯乔,看着她将手放在小腹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之色,神色也柔和了下来,“百里谷主还请赏脸。”

说完他扭头看着邵缙和郭聆思,“你们两也一起留下吧,尝尝我娘的手艺,她已经很久不曾下厨了。”

自从廖承泽死在南越战场之后,贺兰君就不曾再下厨。

她平时虽然茹素,可是却鲜少有人知道,贺兰君曾做的一手好菜,就连宫中的御厨也逊色几分。

当年廖承泽还在的时候,贺兰君每日都是亲自下厨。

百里长鸣见几人都是殷切的看着他,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咽了回去,笑了笑道:“好,那我就尝尝老夫人的手艺。”

贺兰君听到百里长鸣愿意留下来之后,脸上露出笑来。

她连忙招呼着府中几个下人,带着人去了厨房开始准备。

当初她吃斋念佛,本也是为了替廖承泽和当初那些跟他一起枉死在南越的将士祈福,如今当年往事已经查清,那些英灵都已昭雪,贺兰君虽然已经习惯了吃素改不过来,可是府中却从不禁肉食。

她让人准备好食材,就自己操刀下厨。

而另外一边,郭聆思和廖宜欢则是围着大着肚子的冯乔,满脸的欢喜。

“卿卿,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你们都没事,简直太好了。”

郭聆思坐在冯乔身旁,神情有些激动,她原本是能言善道的人,可此刻却反反复复的说着“太好了”三个字,好像只有这几个字,能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她眼圈有些微红,眼里还带着水渍,那模样看着都快哭了。

932 自私

冯乔和郭聆思本就多年情谊,知道她是替自己高兴,不由心中温暖。

冯乔故作轻松的笑着道:“七嫂,你可别掉眼泪,要不然待会儿七哥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七哥那般护短,恨不得将你捧在心尖尖上,要知道我弄哭了你,指不准还得跟我闹,你可别害我。”

郭聆思轻嗔了她一眼,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都快担心死了,你倒好,反而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冯乔拉着郭聆思的手,轻笑着道:“我怎么能不担心,你不知道其实我刚才紧张的都有些腿软,要不是强撑着,怕都坐不住,好在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她顿了顿,见郭聆思依旧担心,不由伸手捏了捏郭聆思的脸颊,“再说了,七嫂这么好看,这世上哪儿来的这么标志的小太监?”

郭聆思被她的话逗得破涕而笑,忍不住笑骂:“你怎么变得跟宜欢似的,这么爱戏弄人?”

“哪有,宜欢道行那么深,比浪荡公子哥还厉害,我可比不得。”冯乔挑挑眉。

旁边廖宜欢顿时叉着腰不满。

“哎哎哎,我说你们两个,我可还在这儿呢,不带这么当着面说人坏话还面不改色的,你们的良心呢?!”她掐着兰花指指着冯乔娇嗔道,“冯小乔,你摸着你的良心说,我是那种人吗?”

冯乔一本正经的将手覆在胸前,感受了片刻后才抬头正色道:“我的良心告诉我,你就是。”

“噗哧-”

郭聆思一口水喷了出来。

廖宜欢也绷不住脸,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冯乔嘴角直抽。

外面的玲玥和红绫被里面的动静逗笑,耸着肩膀笑出声来。

……

晚上的菜色十分丰盛,贺兰君让所有人都见识了一番什么叫做堪比御厨的手艺。

煎、炸、烹、煮,样样都是好吃的让人险些吞下舌头。

不仅仅邵缙、廖宜欢等人吃撑了,就连向来不怎么喜欢外面菜色的百里长鸣,还有怀着身孕饭量不大的冯乔也都吃的停不下来,最后几乎瘫在桌上集体揉着肚子。

因为冯乔腹中孩子能够保下来,所有人都是放松下来,席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等到饭后,大家一起饮茶聊天,一直到了将近戌时之后,府里的人才各自散去。

百里长鸣留宿在了永定王府,而邵缙和郭聆思则是连夜赶车离开。

廖楚修陪着百里长鸣喝了些酒,或许因为放松,眼底带上了几分醺色。

冯乔让蒋冲帮忙扶着廖楚修回了房中之后,就吩咐玲玥让人送了水来,等到其他人都退下之后,冯乔靠近坐在那里的廖楚修开口道:“楚修?”

“唔…”

“楚修?”

冯乔碰了碰有些呆呆的廖楚修,“醉了?”

“没有。”

廖楚修双眼放空,闻言有些茫然的摇摇头。

冯乔见着他这样子顿时失笑出声,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廖楚修。

她忍不住上前轻啄了他嘴唇一下,然后伸手去捏他有些发红的耳垂。

廖楚修只觉得耳尖痒痒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

他长手一伸,便直接将冯乔揽进了怀里。

只是哪怕在喝醉的时候,他依旧小心的避开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动作轻柔怕伤了她。

“乔儿。”

廖楚修蹭了蹭冯乔的脖颈,难得的多了丝孩子气。

“我好开心。”他将手覆在冯乔肚子上,“百里长鸣说,孩子很好,你也很好,他说你们都不会有事,还说你能将他顺利生下来。”

冯乔轻笑出声:“是啊,我一定能顺利将他生下来,所以楚修,你得好好想想要替他取什么名字,等再过几个月,他就能出来了,到时候就会有个小团子跟在你身后,抱着你的腿叫你爹爹。”

“等他稍微大一些之后,咱们就带着他去河福郡,去见见外公、舅公舅婆,还有他那些舅舅们,他将来一定会和你们一样出色。”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却是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手缓过冯乔后背,将头埋在她肩头。

“怎么了?”冯乔问道。

廖楚修声音闷闷道:“对不起。”

冯乔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想要将他的头抬起来,却不想男人却是固执的圈着她,将头埋在她肩上。

冯乔顿时察觉了不对,温声道:“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

廖楚修环着她腰身,口鼻间吐出的热气喷在她脖颈的地方,说话时声音有些微哑:“我只是觉得,当初的我真的很蠢,。”

那时候他知道孩子的存在会伤到冯乔时,想也没想便决定了孩子的去留,甚至让所有人都瞒着冯乔。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努力,要去试着保住他,只因为他害怕。

他怕冯乔会选择孩子而放弃了他,他更怕冯乔真的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丢了性命。

廖楚修不是不知道他当时所做的事情有多自私,哪怕明知道可能会让冯乔怨他,甚至舍弃的是他至亲骨肉,哪怕明知道冯乔未必会愿意。

他也依旧执拗的去做,只因为他想要冯乔留在他身边。

哪怕失了所有,也在所不惜。

如果后来冯乔没有收到席一衍的那封信,如果她没有察觉到她有身孕的事情,是不是本有机会能够来这世间的孩子就那么被他舍弃,甚至连给他试着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廖楚修手指轻轻放在冯乔肚子上,感受着那里面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掌心微抖。

只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弄丢了他们的孩子。

冯乔感受着廖楚修的心绪不定,更察觉到脖颈上隐隐的湿濡。

她将手指插入男人的发间,轻轻替他梳着安抚着他道:“不是你蠢,你只是太在乎我,将我放在心里的位置,盛于一切。”

冯乔声音轻柔,侧头靠着他。

“楚修,人都有私心,不论是你,是我,还是其他人,我们都有自己难以舍弃的感情。”

“你在意我,所以不愿意让我冒任何风险,我在意孩子,也是因为他是你我的血脉。”

933 十全十美的,那是圣人

“如果今天你我的位置交换,我是你的话,我大概也做不到明知道会让你受伤,明知道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却还任你去做这件事情的大度。”

冯乔从来不觉得自己特殊,她也是普通人。

她会软弱,会有私心,会有阴暗,甚至会有暴戾狠绝的一面。

十全十美,那是圣人,而完全没有私心的人,不是没有,但是那种人绝不会是她。

就像当初席一衍想要收她为徒,冯乔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一样。

她看的清楚自己,所以她从来都不会做什么救世之人,更没有普渡众生的能力,她能做到的,只是让自己不去为祸世人,让自己做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平常人。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冯乔也从来不会用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去强求别人。

所以哪怕当初出了丰安山的事情,哪怕尽欢选择了冯长祗,她也没有真正的去怨怪甚至去恨过尽欢。

因为她明白,尽欢未必对她无情,丰安山上的事情也并不是她刻意所为,她只是舍不下冯长祗。

冯乔做不到和尽欢再如从前那么亲密无间,因为会心存怀疑,却也不会去刻意报复为难,从此往后形同陌路,便是她给她们之间做下的了结。

往后尽欢不做什么,大家相安无事。

她若心存报复,那她也不用留情。

说到底,冯乔也是自私的人。

她既想要心安理得,又不想要亏欠任何人。

冯乔顺着廖楚修的头发,低声道:“我没怪过你,孩子也不会,他若是知道你之前的选择也会理解你。等他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后,我想你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廖楚修听着耳边轻柔的声音,刚才翻滚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

他的乔儿,永远都像是清楚他所有的想法。

一眼便能望穿所有。

廖楚修抬头吻了吻冯乔的嘴唇,这才带着微湿的眼眶低头靠在冯乔腹部,小心翼翼的低声道:“他真的不会怪我?”

冯乔见他忐忑的样子,忍不住低笑起来,摸摸肚皮道:“不会的,你会是他最好的榜样,也是他最大的骄傲。”

廖楚修闻言这才放松下来,他好奇的看了眼冯乔越来越大的肚子,脸颊贴在上面蹭了蹭,又亲了亲。

接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圈还有些发红,就那么贴在肚子上傻笑了起来。

“乖宝贝,你好好在你娘亲肚子里待着,不许捣乱,等你出来,爹爹带你骑大马。”

冯乔摇摇头,这男人当真是醉了,跟孩子似的。

“好了,去洗洗,去去酒气。”

冯乔伸手拍拍廖楚修的发顶。

廖楚修有些依依不舍的亲了她肚子上两口,又抬头凑近亲了下冯乔的脸颊,刚想凑近去吻她嘴唇,就被冯乔嫌弃他身上酒味推开,他这才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的去沐浴。

冯乔被他这样子逗笑,听着那边传来水声,这才摸了摸肚子。

说起来,廖楚修比她还喜欢孩子。

他虽然每次都板着张脸生人勿近的模样,可冯乔之前却看到过,他小心翼翼的抱着荣哥儿和晏哥儿,生怕自己的力气大了弄疼了他们,然后在两个小家伙捣乱的时候,手忙脚乱的抱着他们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喜欢孩子,却在当初毫不犹豫的舍了孩子。

做出决定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难受。

冯乔又怎么会去怪一个将她放在心上,能为她舍弃所有的男人。

腰间的铃铛随着她走动时候发出低沉的叮铃声,虽然不算清脆,可莫名让人心安。

冯乔伸手摸了摸铃铛上的鹿蜀,想起了那个不着调的席一衍来,低笑出声。

上次那五百两送过去,北宁商会的人听了她的吩咐直接就把银子交给了徐骘,据说席一衍那老头儿耍赖打滚都没从徐骘手里弄来银子去捣鼓他那些酿酒的东西,气得直跳脚差点没扯光自己的胡子。

这次既是大喜的事情,等明儿早上,干脆让玲玥传讯给北宁的人,替那老顽童准备些银子,也好让他去捣鼓捣鼓他的绝世美酒。

……

冯乔那边一片温馨,而另外一边,百里长鸣则是头一次留宿永定王府。

用完饭后,他先是跟着百里轩去瞧了瞧那对双生子的侄儿,逗着他们玩了一会儿,替他们看了看身子之后,这才被送去了客房。

西苑那边的厢房正在整理,其他客间又太过偏僻,最后贺兰君干脆让人将百里长鸣安置在了东暖阁。

那边虽然已经住了一个萧权,可是东暖阁上下许多房间,萧权平日也极少外出,百里长鸣只是暂住一夜,将两人安置在东西两边错开就行。

拒绝了百里轩亲自相送的话,百里长鸣直接跟着暗麟到了东暖阁,刚想去客间,却不想远远就听到一阵隐约的琴声传来,一仰头,就瞧见有个人盘腿坐在楼上的露台上弹琴。

琴声带着丝欢愉,却又隐隐有些失落,弹至高/潮时,那人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本该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让人觉得格外的不舒坦。

“那是谁?”百里长鸣问了一句。

永定王府的下人只知道东暖阁住着个贵客,廖楚修和冯乔都吩咐过,不管吃穿住用皆要最好的,他们都只以为这是王爷的朋友,但是暗麟却是知道萧权身份的。

百里长鸣是百里轩的亲兄长,而且也救了王妃和她腹中小世子、小郡主的性命。

暗麟想了想便如实说道:“那是萧公子。”

萧?

百里长鸣扬眉:“萧权?”

之前京中发生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后来百里轩也曾告诉过他一些关于冯乔几人和皇室的纠葛。

能住在永定王府,又能姓萧的,怕也只有那个先太子的遗腹子了。

暗麟点点头,低声道:“萧公子之前帮了王爷他们之后,因担心外间会有人伤及他性命,所以王爷和王妃便将他接到了府中来居住。萧公子喜静,平日里也不怎么外出,百里谷主大可以放心,他不会叨扰到你。”

934 半曲琴音

百里长鸣闻言失笑,他倒是半点都不担心被人叨扰,而且他对萧权还挺好奇的。

以前只是听过传闻,他进京这么长时间,却也一次都没见过。

百里长鸣其实挺好奇萧权这人,毕竟身为皇储,有先帝遗诏在手,又有柳相成等人作证,他本该有机会和萧金钰争锋的,可是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放弃了他自己的身份,否认了自己的出身,然后几乎自我禁足在这永定王府里?

如果他当真有心,廖楚修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就摆平柳相成的事情,更没那么容易让萧金钰登上皇位。

百里长鸣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露台上的人影,对着暗麟道:“我的房间在哪儿?”

“往东第三间。”

百里长鸣朝着暗麟说的那边看了眼,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他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走走,待会儿自己过去就行。”

暗麟闻言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道:“那百里谷主好生歇息,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下面的人开口。”

“知道了。”

暗麟离开之后,百里长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去他们给他安排好的房间,反而直接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然后顺着拐角处的楼梯上了楼上的露台。

走到上面之后,才发现那露台极大,上面摆着桌椅。

旁边还有个宝月榻,靠在上面仰头之时,就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有种坐在房顶上的感觉。

露台上的桌上摆着架琴,只是先前弹琴的人早已经不在琴前,而是背对着这边趴在栏杆上,望着夜色出神。

百里长鸣站在楼梯口,只能看到萧权的侧脸,就见他神色专注的看着远处的空荡,像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一样,神色带着些温和,偶尔还会轻扬嘴角低笑出声。

百里长鸣在楼口站了一会儿,见萧权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不由抬手敲了敲旁旁边的木栏,发出“笃笃”的声音。

萧权回神,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原以为是东暖阁的丫鬟,却不想回头时,却见到个身材精壮,长得有些匪气的男人站在那里。

萧权皱眉看着他,就在百里长鸣准备自我介绍的时候,萧权那仲怔的神情褪去,开口道:“你是…百里长鸣?”

百里长鸣有些讶异,他还想没见过萧权吧?

他目光带着好奇走上了露台,走近些后才问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

他这段时间几乎都带在东暖阁里未曾外出,怎么可能认识百里长鸣,就算是以前萧元竺没死的时候,也只是见过百里轩而已。

萧权不认识百里长鸣,但是东暖阁这边的几个丫鬟和小厮,最近经常会说起这个医谷谷主。

他们说百里长鸣和百里轩完全不同,不只是性情,就连长相也根本就不像是亲兄弟。

一个精致俊美,一个匪气十足。

一个翩翩美男子,一个精壮彪悍男。

萧权之前就听说百里长鸣的医术远比百里轩还要高超,自从冯乔查出有孕之后,就经常来永定王府替冯乔看诊。

这东暖阁在王府后院,又住着他这个先太子遗腹子,如果不是能让冯乔他们特别信任之人,是断不会将人送到这里来的。

刚才在见到百里长鸣之后,萧权只是疑惑了片刻,可是只要稍微想想,再联系眼前这人的长相,就猜出他应该就是那个下人口里经常提及的医谷谷主。

萧权微侧着头,看了眼百里长鸣之后就直接收回了目光,神情冷淡。

倒是百里长鸣,突然就对眼前这人生出几分兴致来。

百里长鸣自来熟的走至一旁,拨弄了两下桌上的琴弦,开口道:“你的琴弹的很好,只是为什么后面不弹了?”

萧权靠在栏杆上,闻言神色有些恍惚。

为什么不弹?

大概是因为这曲子的后半部分,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吧。

那个时候他身子不好,多走几步就能累的直喘气,更别提弹琴了。

永贞帝禁止他做所有的事情,甚至不许他出忆云台,但凡稍微会影响他病情的事情,通通都不会让他去做,这首曲子还是他逼着陆锋学了之后教给他的,只是当时学了前半阙后,他就大病了一场。

永贞帝因此降了整个忆云台宫人的罪,连带着陆锋也挨了二十板子,被打的皮开肉绽。

那场病他躺了小半个月,等他病好之后,就再也没碰过琴。

萧权想起以前的事情,神色突然就冷了下来,淡声道:“后面的,还没学会。”

百里长鸣闻言挑眉。

这首曲子不算太难,虽说对初学者极难掌握,可是萧权被柳相成送去柳城精心培养,据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顶尖的,除了性子软了些,可说是实打实的才子。

这曲子对他来说应当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可是眼下萧权居然跟他说,后面的他没学会?

百里长鸣开口问道:“那怎么不学?”

萧权看着夜空:“不想学了。”

百里长鸣好奇:“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想学就是不想学。”

萧权淡声说完之后,转身时已经收敛了脸上那瞬间的柔软,嘴唇轻抿起来,整个人显得冷硬了许多,显然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百里长鸣心里虽然满满都是疑惑,倒也不是不识趣的人。

见萧权有些不快,明显是不想跟他讨论他为什么不学琴的事情,倒也歇了继续追问的心思。

萧权走到桌边屈膝跪坐,然后开口道:“我听说百里谷主从不留宿永定王府,怎么今夜留了下来,还来了东暖阁?”

百里轩说道:“今天替王妃看诊,中途耽误了时间就留了下来,府中的人说别处偏僻,所以就来东暖阁暂住一夜,明儿个就走。”

萧权手中倒茶的动作一顿,这才又继续将杯中添满,然后将茶杯放在百里长鸣身前,状似无意的问道:“永定王妃的身子可还好?我记得前两月见时,她脸色一直不大好。”

“听说百里谷主医术高超,你能亲自替她诊治,想来她应该是没问题了?”

935 没了皇位,不可惜吗?

百里长鸣笑道:“你可别夸我,我这人半点都不懂谦虚二字,不过她的身子的确好了大半,虽还有些虚弱,倒也没什么大碍了。”

“那孩子呢?”

萧权脱口问完之后,顿觉失态。

见百里长鸣看着他,他连忙压下了心头急切缓和了语气道:“府里的下人说王妃胎像不好,之前也有传言说是永定王要拿掉那个孩子,永定王妃待我不错,这段日子也一直收留我在王府,所以随口问问。”

百里长鸣微侧着头,萧权刚才的样子可不像是随口问问。

那种脱口而出的急切,明显是十分关心。

百里长鸣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去开口点破他的伪装,只是说道:“孩子也没事,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好好将养,永定王妃应该能将孩子顺利生下来,保母子平安。”

萧权听着百里长鸣肯定的话,顿时松了口气,转而低低道:“没事就好。”

“恩?”

百里长鸣没听清他说什么,不由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百里谷主医术果然不一般,比起令弟厉害的多。”萧权说道。

百里长鸣闻言扯扯嘴角:“那是自然,他这些年寻着机会便往外跑,要是靠着那混小子,医谷的名声和我百里家的牌子早被他砸了。”

萧权听着他这般不客气的话,难得轻笑了起来。

虽然百里长鸣处处对百里轩不客气,极尽吐槽,可却能看得出来,他还是很疼百里轩。

否则以医谷的规矩,连当年永贞帝派人去请都被拦在了外面,闯进谷里的死了大半,甚至险些派兵围剿医谷都没能让百里长鸣松口入京替萧元竺诊病,如今的百里长鸣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大老远从医谷出来,来到京城,只为了替冯乔看诊?

“你很疼你弟弟。”萧权说道。

百里长鸣嗤了声:“谁疼他了,不学无术,看着就想收拾他。”他显然不善于表达他对百里轩的感情,直接转而问道:“别说我了,我其实一直挺好奇你。”

“好奇什么?”萧权看他。

百里长鸣侧着头:“你难道真的对皇位没有半点兴趣?”

萧权闻言淡笑道:“没有。”

“为什么?”

百里长鸣撑着下颚,“当了皇帝就是万人之上的尊贵,手握天下大权,从此不必在意任何人眼色,更不用委曲求全。你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皇室正统,如果真想要争那个位置,未必就没有机会,你就这么放弃,难道不觉得可惜?”

“不可惜。”

见百里长鸣奇怪的看着他,萧权淡笑道:“那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坐,所谓的尊贵和权势更多的是桎梏和束缚,皇位之下勾心斗角,血腥枯骨从不会少,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断绝。”

“我这人胆子小,只想要好好的活着,所以不想去掺合皇家的事情,而且享受了多大的权利,就有多大的责任,我做不到顾全天下苍生,也当不了明君之主,所以那位置,从来就不适合我。”

百里长鸣听着萧权的话先是怔了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倒合我心意,当皇帝的确没什么意思,宫廷之中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那些皇子朝臣更是各个心思深沉,要我说与其当那个皇帝,还不如我那医谷逍遥。”

萧权低笑:“的确。”

……

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是百里长鸣却是莫名的喜欢萧权的性子,往日不怎么与人来往的他主动和萧权攀谈。

萧权因为冯乔母子平安,对百里长鸣也少了些冷漠,愿意跟他交流。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后来又让下人去取了酒来。

百里长鸣兴致来了,还弹了几首曲子,一直到月上中天时,萧权神情有些倦怠之后,两人才各自离开回了房中。

第二天早上,百里长鸣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百里轩过来找他去吃早饭时,百里长鸣整个人还有些迷糊。

廖楚修早早就去了宫里,过几天西疆使臣要来朝,京中防卫等事不能大意,冯乔如今胎像已稳,廖楚修稍微安心了些,就开始忙起了手头的事情,早上一大早就进宫了。

冯乔坐在桌旁,见百里长鸣揉着眉心直打哈切,忍不住问道:“百里大哥昨天夜里没睡好,可是东暖阁那边不舒服?”

百里长鸣摇摇头,声音有些宿醉之后的低哑:“没事,就是昨儿个夜里跟萧权多喝了点酒。”

他让旁边的百里轩替他倒杯浓茶,然后说道,“我原本以为你们府中的酒水都如之前喝的那般不醉人,没成想萧权那里的酒居然那么烈,这都一宿了,我这脑仁还有些涨疼。”

冯乔闻言一怔:“萧权?”

百里长鸣怎么和萧权凑到一块去,两人还一起喝酒了?

百里长鸣揉着眉心,灌了一碗浓茶下去,脑仁里一跳一跳的疼痛总算好了些。

见冯乔疑惑,他开口说道:“我昨儿个回去的时候,碰巧遇见了萧权在弹琴,好奇之下就过去闲聊了几句,没想到与他倒是投缘,就和他多喝了几杯。”

“那个萧权,亏得先前还有传闻说他有堪比状元的文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更是绝顶,可没有想到他居然根本就不会弹琴,连首玉楼春晓都弹不利落,而且那酒品……”

百里长鸣想起昨儿夜里喝醉了酒后闷不吭声,板着一张脸蹲在角落里抱着廊柱不肯走,即不说话也不撒手,最后被他硬生生扛回了房中的萧权,简直一言难尽。

他见过各种撒酒疯的,有闹腾的厉害,有胡言乱语的,有喝醉了闹事与人动手的,还有躺倒就睡的更是比比皆是,可唯独像萧权这种,蹲在角落里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似得,死死抱着柱子掉眼泪的,他却是头一回见。

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简直哭的他头疼。

百里长鸣巴拉巴拉的和冯乔说着昨儿个夜里萧权干的事情,而冯乔和她身边的玲玥却都是忍不住怔住。

936 他不是萧权

萧权…不会弹琴?

这怎么可能?

柳相成将萧权带入京城之后,在萧权还没露面之前,她们就曾经让暗营的人去柳城打探过萧权的事情。

当时虽然没有查出萧权的所在,却也的知道了很多和他有关的事情。

当时萧权居住在柳家祖宅,用的是柳权的化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很少,但是柳权的才名却是人尽皆知。

萧权文采斐然,琴技更是四技之首,曾以一曲广陵散名动柳城,听过他弹琴的人都称赞他是嵇康在世。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连一曲阳春白雪都谈不利落?

而且萧权为人温雅,先前几次和他们见面的时候,都是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像极了什么都无所求。

他喝醉了之后居然会做出抱柱子默默流泪的事情,这……

也太难以置信了些。

百里长鸣见几人都看着他,眼底带着不信神色,顿时翻了翻眼皮。

“你们还别不信,昨儿个晚上的事情东暖阁里不少下人都瞧见了,那个伺候萧权的湘云还帮着我扛人来着,我要不是见他哭的可怜,我能直接扔了他信不信?”

以他这暴脾气,怎么可能那么耐心的安慰了一通,最后还亲自扛着萧权回房。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了半晌,冯乔见百里长鸣不像是说谎,而且他也没必要在这上面说谎,心里生了疑窦,面上却是让玲玥让玲玥盛了碗粥递给百里长鸣。

“不是不信,只是有些不像他罢了。”

百里长鸣扯扯嘴角。

的确是不像。

他刚开始见到萧权的时候,他还是一本正经的看着像极了偏偏贵公子,可谁能想到喝醉了之后,那所谓的先太子遗腹子居然是那个样子。

百里长鸣吃了早饭后,整个人清醒了一些后,就直接告辞离开。

百里轩陪着在府中呆了好几月没有外出的廖宜欢一起,带着双生子出城去踏青,而贺兰君则是去了小佛堂。

等到房中只剩下冯乔和玲之后,玲玥才忍不住开口:“王妃,奴婢记得,那个萧权他师承游老先生,据说琴艺极好,他怎么可能不会弹琴?”

“可是他没必要在这上面去骗百里大哥。”冯乔皱眉说完后,看着玲玥道,“你确定萧权是会琴的?”

玲玥点头:“奴婢确定,柳相成曾替萧权造势,将他比作文曲在世,在整个柳城,乃至柳城附近的州县,萧权的文采琴艺都极为出名,这消息绝不会假。”

“而且王爷后来怕弄错了人,还曾命暗营的人将柳城柳家的人抓了回来,从他们嘴里得知的消息里,萧权也是会琴的。”

冯乔仔细想着之前见到萧权后所有的事情,想着暗营曾经送回来的信件。

当时那上面详细的写着跟萧权有关的事情,她也是看过的,只是后来见到萧权,得知他无心问鼎皇位,甚至还主动答应舍弃身份帮他们之后,她便没再在意那些。

如今细细想来,暗营发回来的信中,曾说过萧权的一些事情,而柳城带回来的那些人审问之后,也曾经说过,萧权性格软弱,在柳相成有意的调/教下,萧权十分依赖柳家,甚至于对柳相成的话言听计从。

可是如今府中的这个萧权,性格半点都不见软弱,而且对柳家和柳相成从来都没有半点亲近之意,对于柳家的落败和破亡更是没有半点同情。

他好像完全不像是那个长在柳城的萧权,对柳家没有半点留恋,甚至那一次去了诏狱之后,更是吓疯了柳相成。

如此之人,他当真是那个曾经十分依赖柳家,性情软弱的先太子遗腹子?

而且柳相成的事情当初没有在意,如今细想起来,柳相成那般老谋深算,他一生所做的孽障何止一两件,经历过的事情更是数不过来。

他心性远比任何人都要坚毅,甚至普通的恐吓吓唬根本就不可能制得住他。

萧权那天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仅凭着几句话的功夫,就将他逼疯在了牢里?

冯乔突然起身。

玲玥连忙道:“王妃,您要去哪儿?”

“去东暖阁。”

……

百里长鸣身体精壮,而且也擅长饮酒,一宿宿醉之后尚且头疼迷糊,更别提从未醉过的萧权。

他醒过来的时候,整个脑子都疼的都快要炸裂开来,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更是忘的一干二净。

“来人。”

萧权声音带着写沙哑唤道。

被分来服侍萧权的湘云开口道:“萧公子,您醒了。”

萧权微仰着头片刻,揉着眉心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

“居然这么晚了……”

萧权揉着眉心,只觉得头里面嗡嗡作响,他记忆还停留在遇到百里长鸣的时候,后来喝酒后的事情全部记不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完整的衣裳,随口问道:“我昨儿个怎么回来的?”

湘云闻言张了张嘴,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萧权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湘云垂着头低声道:“您是被百里谷主扛回来的。”

“……”

萧权神情一僵,扭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湘云轻咳了一声没敢说话。

萧权竭力消化了自己被百里长鸣“扛”回来的事实之后,有些艰难道:“我还做了什么?”

湘云垂着头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昨天晚上公子喝醉了酒后,先是不肯说话,后来就蹲在角落里抱着廊下的柱子不肯撒手,百里谷主想让奴婢们送您回房,您不肯,拉的急了,您就掉眼泪,说我们跟您抢东西……”

湘云说话时就留意着萧权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直接没了声儿。

萧权整个人僵住,有些难以承受自己头一次喝醉之后,居然就干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抱着柱子掉眼泪什么的,简直太羞耻,而且他还丢人丢到了那个百里长鸣的面前。

湘云见气氛有些不好,连忙转了话题说道:“公子可还难受?要不然奴婢先去打水进来伺候您梳洗,然后让小厨房那边替您准备些好克化的饭菜,替您压压酒气。”

937 熟悉

萧权见湘云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捂着额头摆摆手。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湘云连忙退出去,却不想刚到门外,就遇见了过来的冯乔和玲玥两人。

“奴婢参见王妃。”

湘云怔了下,连忙行礼。

里面的萧权原本还在暗暗懊恼昨天夜里的事情,听到“王妃”两个字时,瞬间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冯乔会来东暖阁,他束起了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玲玥和冯乔说话的声音后,再也顾不得丢人不丢人的问题,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打了个圈,闻着身上浓郁的酒味,连忙手忙脚乱的跑到一旁翻找起衣裳。

外面冯乔看了眼闭上的房门,对着湘云问道:“萧公子可醒了?”

“已经醒了一会儿了,可要奴婢去通传?”

“不用了,你忙你的。”

冯乔随口说了一句后就直接越过湘云,让玲玥扶着她到了门前,敲了敲房门道:“萧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别进来……等一下……砰!”

里头传来萧权火烧火燎似的声音,他像是在做什么事情,房中不断传来声响,紧接着像是什么被撞倒了一样,发出“砰”的一声。

萧权捂着额头疼的呲牙咧嘴,口里倒吸着冷气,眼泪水都差点飚了出来。

冯乔听到萧权像是吃痛的闷哼声,连忙道:“萧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

里头传出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像是在忍着疼似的,不时还有吸气的声音。

萧权怕冯乔担心,连忙将刚才被他撞到的架子抬了起来,归回原处,这才一边揉着撞的有些发红的脑门,一边将身上的带子绑好,然后扭头对着铜镜看了看还算整齐的头发。

脸上没问题,发饰没问题,衣服没问题……

他嗅了嗅身上,依旧还能闻到酒味,怕熏着冯乔,他连忙走到另外一边将窗户打开,然后又去了桌旁,取了昨夜剩下的浓茶倒了一杯出来,也不顾那茶水早就冷的发涩,借着漱了口,又灌了一杯下去。

等检查完身上没什么问题,那酒气也散了很多,他这理了理身上去了门前,将房门打了开来。

冯乔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房门打开,一眼就瞧见了萧权脑门上被撞过的红肿。

“你的头……”

萧权连忙下意识的捂住额前,疼的呲了呲牙,却还是笑道:“没事,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看了眼冯乔已经十分显眼的孕肚,他连忙道,“你怎么过来了,赶紧进来吧,外面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别在外面站着,小心中了暑气。”

玲玥扶着冯乔入内,等着冯乔坐下之后,萧权才有些皱眉道:“你现在肚子这么大了,身子又不方便,你要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差人过来说一声,我过去找你就是,干什么亲自过来。”

冯乔听着他絮絮叨叨,不由说道:“哪有那么麻烦,我现在情况很好,百里大哥也说了,让我平日里多走走,这样身子骨才能更强健。”

萧权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看到冯乔这颤巍巍的肚子,就觉得心里发慌,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

萧权放松下来才,想要给冯乔倒水,可这才想起房中的都是凉茶,又连忙收了回来,“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可是朝中有什么麻烦要我出面?”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

冯乔听着萧权这话,见他下意识的以为她来找他必是有所求,不由说道:“现在朝中的事情已经安稳下来,外面的一切也都恢复了平静。”

“陛下已经登基,朝中之事自然有他去做,你如今已经不是皇室中人,更不是曾经那个受困柳城的萧权,你该过你自己的生活,他们就算有什么麻烦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萧权,你如今不是任何人的附属,也不再需要躲躲藏藏,就算你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在京中任何地方出现,也绝不会有人为难你,更不会有人伤你半分。”

萧权听着冯乔的话怔了一下,见她神色认真,像是怕他误会似的,心中有些暖融融的。

“我知道了,刚才只是下意识一说。”

哪怕知道冯乔这些话是对着萧权说的,可他仍旧忍不住觉得高兴。

因为不管是谁,她终究是在意的。

她没有想着利用他,也没想着竭力压榨他的价值,而是告诉他他该过自己的生活,不用在意任何人。

萧权嘴角忍不住的上扬,眼里更是如同盛满了星光:“冯乔,谢谢你。”

“谢什么,不是你同我说过的,你我也算是兄妹,还不许我对你好一些?”

冯乔见他因为自己那些话就笑得开心,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又想起曾经在忆云台上的那个少年。

他明明是狠戾的性子,恨不得拉着全天下给他陪葬,可他的心里却是干净的一沓糊涂,他也是这般从没有希翼太多,简单几句话,一个笑脸,就能让他开心很久很久。

而他笑起来的时候,也如萧权一样,眉眼弯弯,眼睛里盛满星光,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冯乔想到萧元竺,顿时忍不住一愣,抬头去看萧权时,眼底多了丝疑惑。

她仔细看着萧权的神色,看着这张截然不同的脸,开口说道:“我过来,是因为早上听百里大哥说,你们昨天夜里在这东暖阁大醉了一场。”

“百里大哥起来后一直嚷嚷着头疼,抱怨府中的酒水太烈,我想着你先前好像不会饮酒,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就让厨房里做了些醒酒汤,还有温润肠胃的东西给你送过来。”

萧权看了眼旁边的食盒,忍不住的就想笑,只是转念一想起百里长鸣,顿时就想起先前湘云说的他醉酒了之后做的那些事儿。

他顿时身体一僵,连忙抬头看着冯乔问道:“百里长鸣走了?”

“走了。”

“那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冯乔抬眼:“说什么?”

萧权见她好像不知道昨夜的事情,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就想说没什么,可谁知道冯乔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938 你到底是谁?(一)

“你是说你喝醉了之后抱着廊柱掉眼泪的事情吗,百里大哥走的时候还在感慨,说你是他这辈子见过的喝醉了酒之后,最不闹腾却也最让他头疼的一个,他昨个儿扛着你回来时,还差点闪了腰。”

冯乔似笑非笑。

萧权脸上瞬间通红。

“你…他胡说八道,我才没有!”

“真的?可百里大哥说,这东暖阁的下人都瞧见了,还说他扛着你回来的时候,你一个劲的哭,还说别人跟你抢柱子……”

“他骗你的。”

萧权耳朵都红了一片,脸上热的快要烧起来。

“可是湘云…”冯乔有些怀疑的扭头看向门外,那模样像是想要找外面的丫鬟求证。

萧权顿时想起刚才出去的湘云,想起她也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甚至还亲身经历过,他下意识扒着桌角朝着那边大声道:“湘云,你不准说!!”

玲玥嘴角微抽,看着被自家主子哄的三两句就不打自招的萧权,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萧权刚才下意识的喊出来之后,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此时门外哪有湘云的身影,刚才那丫头早就已经出去了。

萧权僵硬着脸回头,就看到了玲玥满是促狭的神情,而旁边大着肚子的冯乔半趴在桌子上,几乎快要笑抽了过去。

他顿时一股子羞恼朝着脑门上直冒,连脖子上都染上了红色,又气又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气急败坏道:“冯卿卿,你戏弄我!”

“卿卿”二字脱口而出后,不仅冯乔愣了,就连萧权也是瞬间呆愣。

冯乔看着萧权气得跟河豚一样,傻乎乎有些呆滞的面容,一双眼睛少了往日故作成熟的温润,却多了些干净稚气。

她忍不住愣了愣,只觉得这样的场景熟悉至极。

曾经在忆云台上,她也曾经这样逗弄过少年。

当时那少年又羞又气,脸上通红,瞪圆了一双眼儿鼓着脸颊,那反应和萧权几乎一模一样。

冯乔心里猛的提了起来,手心握紧,脱口说出了和当初一样的言辞:“就许你骗我,不许我戏弄你?”

萧权脸上顿时僵住,冯乔记得的事情,他当然也记得,那几日忆云台的相处,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见冯乔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神色执拗又认真,那双眼睛的弧度也慢慢平了下来。

萧权顿时心底发慌,甚至生出不知所措来。

骗她?

骗她什么?

冯乔知道了什么?

她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要厌恶了他吗?

萧权垂在袖中的手指掐着掌心,竭力压住心中的慌乱,面上佯作不解的看着冯乔皱眉道:“你说什么,我何时骗你?”

冯乔看着萧权脸上神色,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是萧权?”

萧权心神一震,脸上瞬间有些发白,险些露出痕迹来。

他强行压下心头慌乱,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萧权又是谁?”

冯乔皱眉看着萧权,见他脸上疑惑丝毫不像作假,直接开口说道:“萧权曾经在柳城居住了二十余年,柳相成为了能让他继承皇位,让他取代萧家皇室,有朝一日能够照拂柳家让柳家再现辉煌,自小就将他朝着皇子的方向培养。”

“萧权性情软弱,对柳家极为依赖,甚至对柳相成言听计从,可是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从来没有显示出半点软弱的样子,反而比任何人都来的坚毅。”

“你知道怎样选择对你最好,更能第一时间摒弃了柳家与我们联手,在对付柳家一事上,你从来就没有对柳家有过半点留情,甚至还屡次帮着我们去对付柳家,甚至替我们将柳家所有的暗桩都一一拔出。”

“柳相成这些年一直将萧权守的很严,就连柳城的那些柳家族人,也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可是萧沅卿却偏偏知晓了他的存在,甚至还以此要挟柳相成与她联手。”

“楚修事后查过,萧青留有遗腹子在世的消息是从柳城传出去的,那先帝遗诏的事情,更是你主动泄漏出来的,你被柳相成接进京中之后,所住的地方三天一换,从未留下任何线索,而我们能查到你的所在,也是因为有人突然提供了线索。”

“你如果真的是萧权,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把你自己暴露出来,主动让我们找到你,为什么要将你的存在告诉旁人,让你自己陷入险境?”

“你明知道你的身份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威胁,对于我们这些想要推新帝上位的人来说更是,你为什么敢冒着生命危险跟我们合作,难道就不怕我们斩草除根?”

冯乔说起那些事情时,脸上的笑容早已经全部没了,神色冷凝的看着萧权。

“而且萧权,那个先太子的遗腹子曾拜在游老先生门下,极为擅琴,且曾以一曲广陵散名动柳城,可昨天夜里你却是连一曲阳春白雪都弹不完整,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如果是萧权,为何会性情大变。”

“你如果不是萧权,那你到底是谁?”

萧权听着冯乔的声音,心中不由发涩。

他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露出这么多破绽。

更没有想到,昨天晚上一时放松,居然会让冯乔彻底起疑。

冯乔口中种种疑点,条理分明,显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怀疑他的身份,只是过往他从来没有露过大的破绽,甚至没有做出和萧权太过不一样的事情来,所以冯乔才没有过问。

然而就因为一时大意,还有那半首琴曲,却是让冯乔彻底怀疑起来他的身份,甚至疑心他根本就不是萧权。

萧权看着冯乔的神情,想要开口告诉她真相,可是想起那天在主院外遇到廖楚修时,他曾经说过的话。

那句“乔儿没有哥哥”,让他心底疼的厉害,更让他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怕,怕当初忆云台的那几日陪伴,只是怜悯和同情。

他更怕,如今他没了那副孱弱的身子,没了能让她心软的一面,她会对他露出厌恶之色。

939 你到底是谁?(二)

冯乔从来就不喜欢他这个哥哥。

她更是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他的存在。

哪怕萧元竺死的时候。

她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

萧权压着心头苦涩,将那股急欲述说的感觉强压了下来,脸上低沉了几分对着冯乔说道:“那你觉得,我不是萧权会是谁?”

“如果我不是萧权,我怎么能在公堂之上,当着柳相成的面否认了我自己的身份,而柳相成却没有反驳?”

“如果我不是萧权,那先帝遗诏和柳家的事情,还有柳城的一切我又怎么会知晓?”

“萧权的确是软弱,柳相成也想尽办法的让我依赖柳家,可是冯乔,再软弱的人也有逆鳞,再依赖也有绝不能让人冒犯的地方。”

“当年萧夙造反谋害先太子时,你以为没有人帮忙,先太子会那么容易落败?你以为没有人从中出手,萧夙能那么容易就害死先帝,夺了皇权?”

“柳相成当年和萧夙一起害死我父亲,后来又亲手杀了我的母亲,然后做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来将我当成棋子调/教,将我困在柳城,难道我还要对他和柳家感激涕零,为他们卖命?”

“我凭什么不能恨他,又凭什么不能对柳家存有报复之意。”

“我想毁了柳家,既是为父母报仇,也是替自己解脱,我不想一辈子都被柳相成握在手中,被他当成傀儡,我更不想豁出性命去给柳家当能够替他们再现殷荣,让他们富贵无极的踏脚石。”

萧权声音冷冽,说道后来时神色已然彻底平静了下来。

“我比你更了解柳相成,也比你更清楚他的手段,此时他对我再好,那也只是因为我还有存在的价值而已,等到有朝一日他利用我得了皇位,而柳家利用我掌握了皇权,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他绝不会留着一个曾被他杀了双亲,随时都有可能知道真相甚至和柳家决裂的人坐在皇位之上。”

“他挑选了柳青凤给我,想要等我登基后便跟我留下血脉,不过就是想要借我的名义去谋取皇位罢了,我又不蠢,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之下还一心一意的去帮他?”

萧权看着冯乔,一字一句道:“我很早就已经想杀了柳相成,只是单凭我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够,后来我无意间听说了京中的事情,才会放出消息,将我的存在传扬出去,想要利用外面的人来截杀柳家的人罢了。”

“萧沅卿的出现是意外,可她远比柳相成还要狠毒,我为了自保,才又找上了你们,为的不过是因为你的心软,还有廖楚修和冯蕲州从来不枉杀无辜罢了,这难道有什么奇怪?”

冯乔听着萧权的解释,凝声道:“那你为何不会弹琴?”

萧权冷淡道:“谁说我不会?”

“那你弹一曲,只需广陵散便可。”

冯乔满脸执拗的看着萧权,哪怕他解释再多,所有的事情都被他说的合理至极,可是她就是莫名觉得,眼前这人不是萧权。

萧权闻言猛的站起身来,寒声道:“冯乔,我不是戏子,从不会为任何人弹琴取乐。”

“我到底是不是萧权,想必你们最清楚。当初你们将柳城的人带回来的时候,他们当中有不少曾经见过我,甚至服侍看守过我的下人,你们如果没有问过他们我的身份,确定我就是萧权,又怎么可能会接我进永定王府,甚至让我在这里一呆就是好几个月。”

“我曾经跟你们合作,做完了我所有该做的事情,如今万事已定,你却才来怀疑我的身份。”

“冯乔,你到底是觉得我身份有疑,还是觉得当初留下我是错的,所以才想要借口说我不是萧权而对我斩草除根而已?!”

“我没有!”

冯乔身形一晃,脸色瞬间发白急声道。

“没有,那你好端端的为何要以这些荒谬之言,来质疑我身份?”

萧权看到冯乔脸色难看,眼底闪过担忧,可最终还是狠下心来。

“我知道我的身份不适合留在这里,如今新帝已经登基,你们大势已成,我留在这里已经毫无用处,而外面那些人想必也早就已经对我失了兴趣。”

“我这几日就会离开,如今柳家已亡,萧沅卿也被你们一网打尽,无论我到底是不是萧权,对你们来说也没有任何威胁。”

“冯乔,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萧权。”

冯乔没想到萧权这么决绝。

她只是想要知道这人的身份,只是想要知道他是谁而已。

他给她的感觉太过熟悉,也让她忍不住放松和亲近,甚至于她好几次都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少年的身影,可每当她想要捕捉这抹熟悉感时,却又消失殆尽。

她只是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帮她,想要知道他是谁……

她从来没有想过赶他离开。

“萧权,我没想让你走…”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早就应该走了。”

萧权打断了冯乔的解释,对着她低声道:“这永定王府,本就不是我该留的地方,就算你不提,我也准备离开。”

“这京中终究不是我该待的地方,而新帝缓过手来之后,未必也容得下我,我对有些人来说就如鱼刺,如鲠在喉,早些离开,对所有人都好。”

是他太过贪恋这段时间的安宁,贪恋她偶尔的关怀。

明明很长时间都不得相见,甚至于根本就无法靠近她身边,可是只要知道他们同在一个府中,同住一个屋檐,偶尔能得到她的消息,他就觉得格外满足。

其实他早该明白,这个地方,从来就不属于他。

哪怕这里住着他的至亲之人,他也留不下来。

“你回去吧,我宿醉刚醒还有些头疼,想休息一会儿。”

萧权避开了冯乔的眼睛,直接开口送客。

冯乔看着萧权冷漠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来,对着萧权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想要赶你离开,如果我刚才的话伤了你,对不起。”

她看了看萧权,见他全无反应,只能低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940 你到底是谁?(三)

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里外两人。

刚出门外的冯乔紧紧抿着嘴唇,神色带着几分颓然。

玲玥小心扶着她低声道:“王妃…”

“我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冯乔低声问道,“其实我该知道,他是萧权,他刚才所说的那些,我也都知道。”

那所谓的理由,所谓的疑点,并不是不能解释,可是她却私心里觉得他应该是别人。

萧权给她感觉很熟悉,也让她觉得亲近,就像……

就像几年前那个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恶意,唯独对着她温柔浅笑的少年。

所以在得知萧权有可能不是萧权的时候,她才会直接过来,所以在知道他有可能是别人时,才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求证真假。

“王妃…”

玲玥扶着冯乔,见她脸色微白,低声道:“您别多想,萧公子身份特殊,他如果当真不是萧权,这其中牵扯的事情便大了去了,您有怀疑过来询问也属正常。”

“萧公子虽然生气,可他也定会明白您的心思,要不然奴婢去跟他解释一下,想来他会理解的。”

冯乔闻言摇摇头:“算了。他现在在气头上,你去解释,怕也只会火上浇油。怪我自己,太冲动了。”

她本能用更好的方法去试探萧权,而不是这么直接的去问他。

只是她之前在和萧权玩笑的那一瞬间,真的将他当成了那个少年,所以那些话才会脱口而出。

冯乔深吸口气,缓下了心头的低落,回头看了眼东暖阁那边,对着玲玥道:“先回去吧,晚一些我再来跟他道歉。”

其实萧权刚才说的也没错,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帮了他们是事实,他从未做过伤害他们的事情也是事实。

如今柳家没了,萧沅卿又已经被他们抓住,原本属于萧权能够助他的人事全部没了。

在萧权眼中,他便成了毫无用处之人。

她刚才的那番怀疑他身份的话,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疑惑而已,可是对萧权来说,他怕是会以为她是想要借口他身份的事情,来对付他,甚至对他斩草除根。

那般愤怒,也属正常。

如果换成她,她或许也会怀疑他们是想卸磨杀驴。

“待会儿让小厨房做些好菜,晚上我再来一趟。”

“是,奴婢待会儿就去吩咐。”

……

冯乔走了之后,萧权关上房门,身上的那副硬甲和冷漠就全数卸了下来。

差一点……

只差一点……

他就忍不住告诉冯乔真相。

他想要跟她说,他不是萧权,更想跟她说,他是谁。

只是告诉她了,她大抵对他就只剩下厌恶和排斥,再也不会如现在这样,能够这么平和的跟他相处,和他说笑。

萧权苦笑了一声,对着铜镜抚着这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萧元竺,你真的太贪心了。”

当初他在忆云台拉着永贞帝去死的时候,他只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那般决绝的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可谁知道那场震动之后飘飘荡荡了几年,他却又回来了,用这完全陌生的身份,用让人完全无法相信的方法。

他原本只是想要看看冯乔,看看他的妹妹,想要替她剪除了所有的威胁,让她能够安乐,可到了后来,他却仍旧忍不住动心了,在她说出想要让他回永定王府居住的时候。

他想要陪着这个女孩,陪着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明。

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幸福就够了。

可是他太过高估自己。

人的贪欲无穷,欲望的沟壑也难以填满,他住进永定王府之后,离冯乔越近,那最初小小的心愿就越变越大,甚至大到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能永远陪着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妹妹身边。

他喜欢现在的安宁,喜欢她对着他自在浅笑,喜欢她对着他时没有半点排斥的温和。

这让他觉得,他们就是最普通的兄妹。

没有那些过往的龌龊,没有那些身世的不堪,更没有他曾经让她厌恶的一切。

只是……

这些都只是臆想而已。

萧权默默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目光落在这张有些陌生的脸上,低声道:“也许真的是时候该走了。”

留下最美好的一面,总好过真相暴露之后,两厢无措。

萧权直接起身,走到床边的柜子里,从里面取出个锦盒来,那里面放着他刚进王府不久后,冯乔送给他的玉簪。

萧权将装着玉簪的锦盒贴身收好,就直接转身朝外走,路过桌边时,看着放在那里的食盒,沉默了片刻,才打开了盖子。

里头放着黑乎乎的醒酒汤,还有一些清粥小菜。

萧权一口气将里面的醒酒汤,连着那碗青菜粥全部喝完,又将放在旁边的小菜吃的半点不剩,这才把碗筷放进了食盒里,提着走了出去。

“萧公子。”

湘云守在门外,见到萧权出来连忙开口。

刚才萧权和冯乔争吵的时候她正巧打水回来,虽然没听的太清楚,可冯乔走时难看的脸色却让她知道,这两人之间定然是起了争执。

湘云对萧权的感觉很复杂。

最初廖楚修派她来这里,一半是为了监视,一半是为了服侍,因为他们从来不相信一个人当真会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放弃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和权势。

湘云最初对萧权一直都是小心防备,甚至不会靠的太近,可是到了后来,她的心却是渐渐软了下来,而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萧权那股子真的放弃所有,无欲无求的淡然让她彻底对他改观。

“萧公子,你还好吗?”湘云低声问道。

萧权说道:“我没事。”

他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湘云,“这是你们王妃之前送来的东西,里头的饭菜我已经用完了,你替我将食盒还回去。”

湘云看了眼萧权的脸色,见他脸上没有异色,而且还吃了王妃送的东西,顿时松了口气。

她是真的担心萧权跟王妃置气,到时候王爷怕是难以容他。

“萧公子放心,奴婢叫听雨过来伺候您,然后再将食盒送过去。”

941 离开

“不用了。”

萧权摇头,“我这会儿身边用不上人,你去吧,我去园子里走走。”

湘云闻言并没有怀疑,毕竟这段时间萧权除了在东暖阁里面待着,无事的时候也会去府中的花园里面散散步,她只当萧权是因为刚才和冯乔争吵的事情心里不舒服,想要去散心,所以也没有多问。

“那公子有什么吩咐,就找听雨,奴婢尽快回来。”

“好。”

湘云提着食盒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

萧权见她走后,也直接出了东暖阁,只是那方向却不是去后院,而是直接出了府。

之前萧金钰登基之后,冯乔他们就已经没有再禁止萧权出府,冯乔也吩咐过府中的下人,如果萧权想要出去散心,不必为难,只是让人随行保护好他陪着他就好。

萧权出府时十分顺利,两个侍卫陪着他一同乘车离开,等到了闹市之后,萧权借口要去看衣服直接进了一家成衣铺,然后从成衣铺的后门悄悄离开。

那两个永定王府的侍卫在成衣铺子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见萧权出来。

两人惊觉不对连忙进去的时候,里面哪还有萧权的踪影。

“人呢?!”

两人顿时大惊,连忙住着掌柜的急声道:“刚才在里面试衣服的那位公子呢?”

“哪位公子?”

“就是穿着藏青锦袍,进来时说要试衣的那位。”

掌柜的一脸茫然,毕竟这成衣铺子进出的人很多,男男女女来时皆是为了买衣裳,他刚才又在招呼别人,根本就没留意他们口中的那个公子。

倒是旁边的一个打杂的人问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先前进来的那个长得挺俊,气质很好的那位公子?”

“对,就是他,他人呢?!”

“他很早就走了啊。”

“什么?”两人脸色顿变,“走了,怎么走的?”

那打杂的下人见两人神色也察觉到了不对,连忙说道:“那位公子进来后就说是要借茅厕,然后去了后院,我刚巧在后面取货,就看到他从后门离开了。”

那两人急忙道:“他走了有多久了?”

“快要小半个时辰了吧。”

两人闻言顿时脸色难看至极,忍不住甩甩手。

其中一人对着另外一人说道:“我去找人,你赶紧回去禀告王妃他们。”

两人分道离开,其中一个走后门出去准备四下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萧权的下落,而另外一个人则是转身快步离开了成衣铺,朝着永定王府而去,等回去之后,将萧权失踪的事情告诉冯乔,冯乔整个人瞬间呆住。

玲玥连忙道:“你走他失踪了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陪着萧公子出去的,怎么会让人失踪了?”

那人脸色垂着头低声道:“萧公子说要买些衣裳,就让我们在外面等着他,我们久等他不见出来,进去问过之后,那成衣铺子的人说,他早就走后门离开了。”

“都是属下失职,没有看住萧公子,还请王妃责罚。”

玲玥抿了抿嘴唇,看了眼冯乔的脸色沉声道:“那还不赶紧去找,他一个文弱公子,哪能走得了太远…”说话间对着冯乔低声道:“王妃,可要通知王爷,让城门处帮忙看着。”

冯乔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算了。”

“王妃…”玲玥怔然。

冯乔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食盒,低声道:“他知道湘云会替他跟你求情,所以故意让她来还食盒,借故支开了她,成衣铺子里又有意甩掉了府中的人一人离开。他既然有心想要走,就算把他找回来又能怎么样,难道将他囚禁在府里?”

“可是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早没了用处,如今他就只是个寻常人,我以前也曾经答应过他,等到小九顺利登基之后,就放他离开。”

冯乔声音有些涩然,对着玲玥道:“今早的事情,怕是当真让他起了戒心,所以他才会离开,我如果强行将他找回来,怕是本来没事也会变成有事,到时候反目成仇,他反倒会恨我。”

“你传令下去,让天风堂和暗营的人留意他的下落,一旦找到他,不要为难他,也不用带他回来,只要护着他不要让其他人打扰就好。”

玲玥闻言顿了顿,才低声道:“是。”

……

萧权离开成衣铺子后,绕了很远,他不敢在附近停留,怕被永定王府的那两个侍卫找到,一直走了很久,直到感觉到身后没有人跟着,他才停了下来。

等停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到了正阳街上。

听着耳边的喧闹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他才发现这偌大的京城,他居然无处可去。

萧权原本是想要去找徐忠,借徐忠的手安排他离京,可是当年他走之后,就将徐忠连带着京中所有的势力一并交给了冯乔。

这几年徐忠一直都在替冯乔办事,虽然他知道他去之后,只要说出只有他和徐忠之间才知道的那些事情,以徐忠对他的忠心定会再次认他为主,听他吩咐,可是以冯乔的聪慧,一旦察觉到不对之时,所有的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萧权之所以离开永定王府,就是不想让冯乔知道他身份,去了徐忠那里,那他又何必离开。

可是除了徐忠那里,他又还能去哪里?

萧权顺着人潮朝前走着,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陆锋站在恒楼上,正有些厌烦的听着眼前那个他大伯给他安排的,据说是想要让他迎娶成为陆夫人的女子说着京中的趣事,眼中流露出不耐之色。

那女子眼里的算计,还有矫揉造作的语气,每一样都让他不喜。

陆锋抬头看向窗外,本是想要开口说要离开,可谁知道错眼间就看到楼下有些失魂落魄的萧权。

“是他?”

陆锋眉心微拧,他目光落在萧权脸上时,有瞬间的迟疑,他原是想要收回目光,可看见他被人撞了一下,险些跌倒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心中提了起来。

他朝着萧权身后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本该跟在他身后的永定王府的人。

942 好男色?

怎么回事?

萧权身后居然没人跟着,那永定王府的下人在做什么,冯乔居然会放萧权一个人出来。

难道就不怕他出事?

要知道萧权毫无武功在身,就是个文弱书生,要是遇到什么人……

刚想到这里,陆锋就看到刚才撞到萧权的那人,抓着萧权绕进了一旁的巷子。

他倏然一惊,猛的站起身来。

“陆将军?”

对面那女子说的正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陆将军,你怎么了?”

“周小姐,我军中还有公务,先走一步。”

那个周小姐顿时起身:“可是陆伯伯说让我好好陪陪你。”她容颜姣好,双眼看着他时,带着三分羞怯,红着脸颊,“陆伯伯说,你向来不喜欢与人谈笑,可是过几日你们便会去我们府上提亲,我想跟你多熟悉一下,往后你我成亲之后,也能更好的相处……”

“周小姐。”

陆锋冷着脸打断了那个周小姐还没说完的话,对着她面无表情道:

“伯父是伯父,我是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娶妻,更不会娶你。伯父如果承诺了你什么,你便去找他,我对周小姐没有半点兴趣。”

“陆将军…”

周敏文脸色瞬间苍白。

陆锋冷声道:“还有,周小姐最好回去转告你父亲,他虽是我同僚,却也不是什么能让我一再忍让之人,他若与我伯父交好,想要与陆家联姻,大可去找陆均,而不是我。”

“我公务繁忙,没时间跟你们做这些无聊事情,如果他往后再让人打着军中的事情骗我出来,就不要怪我不给他脸面。这朝中多的是人想要他那个位置。”

陆锋说完之后抬头:“小二,结账。”

外面的小二连忙进来。

陆锋转身扔了块银子在小二怀里,然后面无表情的直接大步离开,那模样像是厌烦极了身后之人。

“陆将军!!”

周敏文连忙站起身来,想要去留陆锋,却不想根本就追不上他。

眼见着陆锋转眼就下了一楼朝着酒楼外走去,动作间连半点停留都没有,而外面的小二则是满脸八卦的看着她,周敏文顿时委屈的眼睛通红。

她长的好看,出身也不低,平日里向来都是被人捧着的那一个。

平日里想要去她家求亲的人比比皆是,向来都只有她瞧不起别人的,却没想到今天难得主动一次,却会被陆锋这般嫌弃。

周敏文跺跺脚直掉眼泪,看着陆锋的背影骂道:“这个莽夫!”

“小姐。”

旁边的丫鬟吓了一跳。

周敏文却是不管不顾,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愤声道:“我就说他这么长时间不曾娶妻,肯定是有问题,哪有他这么大年龄的人却半点都不愿意跟女子亲近的?”

陆锋已经二十好几,寻常他这么大年龄的人早就已经娶妻生子,可陆锋不仅没有娶妻,身边更是连个女人都没有。

外面都传陆锋身体有毛病,才不跟女子亲近,更有甚者说他好男色……

周敏文气声道:“他若是不喜欢女子,就该跟家里的人说清楚,可如今那陆家四处替他说亲,说什么他只是不通情爱,我瞧着他根本就是有问题,爹爹居然还让我来接近他,这下好了,丢人死了,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丫鬟瞧着周围已经有人朝着这边看来,而那小二更是竖着耳朵恨不能八卦到底。

她连忙扯着周敏文的袖子急声道:“小姐,您别说了,小心让旁人听了去。”说完她压低了声音着急道,“小姐,这陆家的人颇得新帝宠信,陆将军更是手握重权,老爷说了,让咱们千万不能得罪了他……”

那周敏文听着丫鬟的话,这才回过神来。

新帝登基,朝中那些曾经追随过其他皇子的老臣,还有忠于先帝之人接连被替换,这陆家是除了永定王府,郭家,和荣安侯府外,京中最为光耀的家族。

永贞帝在位时,陆家曾被打为逆贼,可是新帝登基之后,不仅大量启用陆家的人,更是对陆锋委以重任,让他年纪轻轻便成了正二品将军衔。

她今日出来之后,她父亲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讨好了陆锋好能够顺利嫁入陆家,只要她能成为陆夫人,将来他们周家也能跟着陆家沾光。

可如今她不仅没让陆锋动心,还失口说了刚才那些话,要是让陆锋知道……

周敏文顿时脸色发白,见周围不少人看着她,她跺跺脚说道。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还不赶紧走!”

……

陆锋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后,周敏文是怎么编排他的。

对他来说,那个周敏文完全就是个陌生人。

要不是他的父亲是军中将领,且和他大伯有几分交情,两个人一起联手哄骗了他出来,他今日根本就不会来见她。

陆锋想到这里,眼中神色冷了几分。

他父亲早年战死沙场,几个叔叔伯伯也都有好些死在战场,唯独他那个大伯,既胆小又贪权,一直借口要替陆家延续香火,从不曾上过一日战场,却又管的极宽,想要将整个陆家都握在手中。

当年他们还没去北宁之时,他大伯死死抓着陆家大权不放,处处对他指手画脚,后来陆家出事,他更是如同缩头乌龟,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在他和祖父身上,恨不能将他们推出来平息永贞帝的怒火,以保他自己平安。

如今新帝登基,给了陆家脸面,他居然又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看来他最近真的太温和了一些,让得他居然敢在他的婚事上动手脚。

陆锋冷哼了一声,想着回去之后该让他大伯安分一些,双眼却是快速在人群里找着刚才见到的人,好半晌才在拐角的箱子里看到了萧权。

刚才他和人不小心撞到之后,对面那个满脸精明的人不好相与,此时两人正站在那里说话。

萧权脸色难看,而对面那人则是厉声说着什么,不时还伸手推上他一把。

陆锋走近之后,就听到那个人像是在像萧权要什么赔偿,语气跋扈的厉害。

943 悸动

“你刚才撞掉了老子的东西,还撞伤了我,还想不赔钱?”

萧权皱眉寒声道:“是你撞的我,况且我也没有伤你。”

他之前虽然有些走神没有曾留意,可是却也会下意识的避开别人。

刚才这人分明是故意撞上来的,而且那力道大的根本就不像是不小心碰到的,否则凭他这身板,只是不小心撞到,哪能伤到人,还险些让自己摔了?

那人脸上满是横肉,闻言顿时面露凶光。

“老子撞你?你这么个小白脸有什么好撞的,明明是你走路不长眼直接撞到了老子,不仅撞掉了老子刚从奇峰斋买回来的极品白玉石,还有我这胳膊,看见没有,都青了…我告诉你,今天没有五十两银子你别想走。”

萧权顿时脸色冷了下来:“你想讹钱?”

那男人顿时瞪大眼:“讹你又怎么样,你要是敢不给老子赔钱,信不信老子剐了你这身皮,将你卖去南风楼去?”

“不过说起来你这小白脸倒是细皮嫩肉的,长得又俊,说不得送过去真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大爷一准儿去给你捧场,说不得你还能当回南风楼的头牌。”

萧权虽然不知道南风楼是什么地方,可是单看眼前这人嚣张神色,就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能卖男人的地方,京中除了那些男风盛行之地,还会有哪里。

萧权从没有想到,他才刚离开永定王府,就会遇到这种事情,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这般侮辱。

哪怕他最落魄之时,也轮不到一个人渣来欺辱于他。

萧权手指轻动,原本藏在袖箭的短弩便已经滑至手中,脸上满是嘲讽之色。

“奇峰斋极品白玉石,少了五千两银子你能买的出来,你想讹人也麻烦你先打听一下价钱,免得丢人现眼。”

“况且就你这德行,奇峰斋能招待你,怕不是掌柜的眼瞎了,见了鬼了,就你这穷鬼样子,五十两怕也是你能想到最大的银钱了,至于那南风楼,就你这样子……”

萧权上下扫了那人一眼,言语刻薄至极:“怕是连那些男倌儿也瞧不上你。”

“你!!”

猴三儿本就京中的混混,平时混迹街头没少坑蒙拐骗。

之前他在街头瞧见萧权的时候,原只是想要偷他些东西,可跟了一路却发现这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人身边居然没有半个随从,而且走路时候看着脚步虚浮,一看就是没有功夫的人。

猴三儿只当他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富贵公子哥,忍不住就想要大敲一笔,所以才有了后来故意撞他的事情。

那块落在地上的白玉石不过是他几钱银子换来的便宜货,原想着吓唬吓唬这小白脸,讹诈他一笔银子,可谁知道萧权半点都不怕他,还说这种话来。

“你找死!!”

猴三儿被萧权一句话激怒,伸手就准备给萧权个教训。

萧权拿着那短弩就准备扣动开关,却不想猴三儿的手才刚挥起来就被一只手突然抓住,怎么也落不下来。

“嗷!”

猴三儿只觉得手腕的地方被捏的险些要断了,他扭头就破口大骂:“你他妈是谁,放开老子,不然老子弄死你……啊!”

他嘴里的话还没有骂完,腿上就重重挨了一脚,整个人“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肚子上就再次被踹了一脚,整个人在大力之下刚要倒飞出去,却被人一脚踩在腿上,被留在了原地。

猴三儿疼的蜷成一团,嘴里惨叫出声。

陆锋面色阴沉:“你是谁老子?”

猴三儿疼得冷汗直流,看着陆锋的模样,感受着他身上逼人的气势,原本嚣张跋扈的神情瞬间软了下来。

他这种人向来都是欺软怕硬,看到陆锋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子。

猴三儿连忙跪趴在地上哆嗦道:“我…大侠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饶命……”

陆锋完全没理会他,只是扭头看着萧权:“他刚才哪只手碰你了?”

萧权冷声道:“两只手。”

“好。”

陆锋低应了一声,直接上前,在猴三儿满脸惊恐的神色下直接劈手落在他两只胳膊上,只听得清脆的骨裂声才来,陆锋竟是瞬间碎了他两只手骨。

猴三儿顿时惨叫出声,疼的脸色煞白几乎快要晕过去。

萧权却是冷然的看着陆锋的动作,好像早就已经熟悉至极,对于陆锋下狠手的事情更是没有半点不适,只是冷声道:“还要他一条腿。”

他刚才踹了他一脚,还踩了乔儿给他做的袍子。

陆锋听着萧权这理所当然的吩咐声,不仅没有觉得奇怪,反而下意识的开口:“你站远一些,别污了你的眼。”

萧权闻言直接转身出去,就见到陆锋拖着那人直接进了身后的小巷,片刻后里面传来一阵仿佛被捂着嘴似得凄厉惨叫声,那叫声尖利异常,却又嘎然而止。

陆锋将废了一双手和一条腿,因为疼痛而昏迷过去的猴三儿扔在一旁,走出来之后见萧权还在那里,顿时松了口气。

他上前就想要说话,却不想萧权眉心一皱,沉声道:“离我远点儿。”

陆锋愣了一下,看着萧权神色嫌弃的看着他手上的血迹。

“擦干净了再过来。”

冷淡淡语气,微微皱眉满是嫌弃的神情,还有那熟悉至极的神态……

陆锋只觉得冷寂许久的心猛的跳动了起来。

“陆将军怎么在这里。”

等到陆锋退后了两步,萧权脸上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温和却又疏远。

陆锋强忍着心头那股悸动,目光紧锁在萧权脸上,低声开口道:“我出来办事,刚巧见到你遇到了麻烦。你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永定王府的人怎么没有跟着保护你?”

萧权闻言顿了顿,就神色自然说道:“他们去替我买东西去了,等一下就回来。”

陆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萧权面对他的目光,只觉得浑身绷紧,这种仿佛能看透他似的目光他在永定王府也感受过一次,让他如芒在背,心神难安。

944 那不如你娶了她?

他能在冯乔面前伪装,能骗得过任何人,却没有自信面对陆锋时,能够瞒得过他。

陆锋对他太过熟悉,更陪了他数年。

连冯乔都会起疑,更何况是他。

萧权下意识的避开了陆锋的眼睛,将手里的短弩收起来后对着陆锋说道:

“刚才的事情多谢陆将军,只是我跟王府的人约好了在别处碰头,就不与将军多聊,下次若有机会,我再好好谢谢将军今日相助之恩。”

他拱拱手道:“陆将军随意,萧某就先行告辞了。”

陆锋见萧权三言两语就想离开,只觉得心头有什么空落了一样,在他转身之时忍不住伸手抓住他胳膊。

萧权一惊,瞬间回头:“你干什么?”

陆锋也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倒。

见萧权满脸防备的看着他,眼底全是警惕之色,不由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要跟你说,这京中看似太平,实则却乱的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你不会武功,身边又没人保护,你想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免得再遇到不长眼的人冲撞了你…”

“不用了!”

萧权想也没想就用力挣开陆锋的手,然后急退了几步,浑身如同竖起尖刺一样看着陆锋冷声道:“我去的地方不远,而且我也没那么倒霉,接连遇上不长眼的人。”

“陆将军该知道我身份不能被人知晓,你如今身居高位,京中处处有人留意,我如果跟你一起,才会惹人瞩目麻烦不断。”

“陆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告辞。”

萧权说完之后,直接转身就走。

那身影带着几分狼狈,像是对陆锋避之不及。

陆锋看着萧权的背影融入人群里,只想要不顾一切的抓住他,将他留下来,可是想起刚才萧权的防备,还有他眼中的怀疑,他到底是没有再上前。

他知道,萧权并不信任他,因为他如今是新帝的人。

萧权是先太子的遗腹子,身份特殊,唯恐会成为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身后更没有任何东西足以保他自己周全,他又怎么可能会轻信旁人。

陆锋想起刚才萧权的神态,伸手捂着胸口,只觉得那种悸动的感觉更甚,就像那一天在永定王府,看着站在树下轻弹枝叶的男子一样。

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殿下的身影。

陆锋默默跟在萧权身后,远远的护着他,他虽然没有再靠近他,只是萧权却显然感觉到他的跟随。

萧权走了一段路程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满脸寒霜的看着他,那目光种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快,甚至还有逼迫。

陆锋身形一震,就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萧权…”

“别再跟着我!”

萧权声音带着冷冽和不耐,眼底更满满都是厌烦。

陆锋被他这样看着,只觉得心口闷的难受,原本还带着几分欣喜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

萧权看着他脸上失落,眼底有瞬间动容,可是转瞬就消失不见。

他狠狠一握拳心,直接收回目光,转身快速离开。

……

陆锋浑浑噩噩的回了府中,迎面就碰上了陆家老大陆传良。

陆传良见到他回来之时,眼底闪过抹嫌恶之色,甚至还有满满的恶意,可是想到如今府中还要靠着他,他又只能将那些嫌恶压了下去,嘴角扬起露出抹笑容来迎了上来。

“锋儿,你回来了,今日军中不忙?”

“忙不忙,大伯不知晓?”

陆传良听到陆锋冷淡的声音脸色一僵,知道陆锋是在说周敏文的事情,连忙强笑道:

“锋儿别生气,大伯也是为了你好,这些日子你祖父一直念叨着你的婚事,说你也老大不小该成亲了,我和你祖父提起过敏文那孩子,他也觉得合适,所以我今日才替你安排了这事。”

“敏文那孩子最是体贴,性子又温柔娴静,想来应该能入得锋儿的眼才是,她父亲又是你的同僚,将来也能成为你在军中助力。锋儿如果觉得可以,明儿个大伯便替你寻了媒人去周家提亲,正好下半年有好日子,也正好适合成亲。”

“等你成亲之后,我和你祖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想来你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开心。”

陆锋听着陆传良几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想要一口将他和周家的婚事定下来,甚至还口口声声提到陆云虎,还有他早已经逝去多年的父母,想要用他们来压他。

陆锋蓦的就低笑了一声。

“大伯,谁跟你说我想要跟周家联姻?”

陆传良愣了一下,转瞬皱眉:“难道敏文不和你心意?她性子好,人才也出色,就算在京中的各家小姐里也是顶尖的,这京中想要求娶他的青年才俊不知凡几。”

“既然这么好,那周小姐又这般合大伯心意,不如你娶回来就是。”

“你!”

陆传良被陆锋一句话说的顿时脸上铁青,之前本就勉强的笑容也挂不住:“你怎么说话的,我好心好意替你安排婚事,想要让你能够早日成家,了却了你祖父一桩心愿,替陆家开枝散叶,可你竟然如此说我?”

“敏文如今二八年华,清清白白的名声,你这般辱她,简直过分!”

“我过分?”

陆锋满脸嘲讽的看着陆传良,冷嘲出声:“她既然清清白白,又不是你晚辈,你一口一个敏文叫着人家闺名,将她夸的跟朵花似的,不知情的人以为大伯心悦于她难道很奇怪吗?”

“二八年华又能如何,这年龄不是挺好,京中老夫少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大伯既然觉得她温柔娴静,又持家有方,那倒不如直接将她娶回来给我当小伯母,也好给你红袖添香,争取早日再给我生几个弟弟,也算是为咱们陆家开枝散叶了。”

陆锋的话毫不留情,甚至言语间带着几分像极了那个少年的毒舌。

陆传良被陆锋的话说的险些背过气去,指着他时手指直哆嗦。

“陆锋,你放肆!我是你大伯!”

945 萧元竺?

“就是因为你是我大伯,我才忍你,否则你以为换成是别人,我今天还能容他?”

陆锋脸上瞬间阴沉了下来,目光锋如利刃上前一步。

“大伯,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这陆家还是当初的陆家,而府中所有的事情都由你做主?还是大伯这段时间过的太过安逸,所以才将手脚伸到我身上来?”

陆传良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哆嗦道:“你,你想干什么…我是你大伯,是你的长辈……你敢伤我,就是不孝,你祖父不会饶你…”

陆锋见他这一吓就怂的样子,顿时冷哼一声。

陆传良若能硬气一些,他或许能高看他一眼。

可他从来都是这样,欺软怕硬,只敢窝里横,而但凡遇到半点危险的事情,就将陆云虎拿出来。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好歹你也是祖父的儿子,是我父亲的大哥。”

“陆家人手上从不染自家人的血,只是大伯,我想要劝告你一句,如今的陆家已经不是当初的陆家,而我也不是我父亲。我的婚事,我的将来,容不得任何人插手,哪怕是祖父也不行。”

“你如果想要留在京中,就安安稳稳的当你陆家大爷,我敬你是长辈,会好好的奉养你,让你在这里安享晚年。你如果不想安稳,再自作聪明的去做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情,那我只能将你送回北宁。”

陆锋神情冷淡,眼底带着寒霜。

“你是我的长辈,我的确是不能动你,可你那几个儿子却不是。我听说陆均今年就要入仕,却还流连花楼与人为争个花魁险些被打断了腿,你说我要是想办法弄掉他入仕的名额,将他的事情捅去吏部,他会怎么样?”

陆传良顿时脸色大变,失声道:“你不能这么做,均儿是你弟弟。”

陆锋轻笑:“他是我弟弟,可他也是你儿子,当初我落难时,他可是第一个主张将我交出来,平定永贞帝怒火保全陆家的人。”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当初的事情踩过去没多久,你心里难道就不清楚,你们大房和我之间早就已经只是同为陆姓而已。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敢动你们?”

“大伯想要安稳,最好就安安静静的待着,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这人向来记仇也心狠,若是有朝一日你们清算当日旧账,可不会念你是不是我长辈。”

“这世上想要一个人死,多的是办法,未必需要我亲自动手。”

陆锋见着陆传良惊恐万分的脸,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里先前染上的血迹顿时暴露在陆传良眼前。

闻着肩头的血腥味,看着那刺目的红色,陆传良瞬间就想起,在北宁时陆锋提着戎边王族的脑袋,杀气腾腾的模样。

他知道,陆锋刚才的话不是说笑的,他是真的敢对陆均下手。

陆云虎还在,陆锋的确不敢要他们的性命,可他如果真的断了他儿子的前程,将他们送去北宁,那他们大房这一脉就算是彻底完了,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陆传良从来没被陆锋这么直接的威胁过,听着他话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脸上血色全无。

他能感觉得到,陆锋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他不乖顺,不学会知足,眼前这人当真会杀了他。

更何况就是陆锋刚才说的,这世上能让一个人死的办法多了去了,如果他真的想要他们大房中人的性命,未必要他自己动手。

陆锋看着陆传良如丧考妣的脸,没再跟他说话,而是直接松开他肩上的手直接就越过他朝着府里走去。

旁边陆家的那些下人见状都是忍不住撇撇嘴。

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是陆家的老人,对于以前陆家的事情清楚的很。

以前三爷在的时候,陆传良就处处压制着三房,甚至对将军极尽苛刻,后来陆家牵扯进八皇子的事情里后,明知道永贞帝想要打压的不仅仅是陆锋一个人,而是整个陆家,可是陆传良父子却还是第一时间想要将他推出去,以保全他们自身。

要不是陆云虎不惜一切保住陆锋,陆锋怕是没死在外人手里,就先死在他们手中。

这次要不是陆锋得了新帝的眼,和永定王交好,陆家又怎么能回京城,能恢复往日荣光?

陆锋不计前嫌,将陆传良父子留在府里,从没有亏待过半点,可偏偏陆传良不长眼,自以为是陆锋的长辈,就在府里作威作福,指手画脚,甚至还想拿陆锋的婚事去牵制于他,也不想想陆锋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连陆云虎有时候都奈何不了陆锋,更何况是一个靠着陆锋才有今日的陆传良?

拿了好处,却还不知知足收敛。

如今被这般教训,简直大快人心。

陆锋回了自己的院子后,就直接去了书房,里头摆着很多东西。

陆锋走到书架旁边,从上面取出一个锦盒来,手中温柔的轻抚了锦盒许久,才将其打了开来,就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做的小猫。

这是殿下当初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小猫看起来有些蠢,眼睛大小不一,其中一只爪子断掉了一截,上头雕刻的痕迹更是十分杂乱,只是那木质上的棱角已经被人磨平,甚至木头之上已生出了釉色,足以见得经常有人把玩。

陆锋仍旧记得,当初萧元竺将这木头小猫随手扔给他时,跟他说生辰快乐的样子。

哪怕萧元竺满脸嫌弃,哪怕他只是随手雕的东西,可这木头小猫却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而那一次也是他这辈子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生辰。

萧元竺死的时候,炸毁了整个忆云台。

他什么都没有留给他,而他也只带出了这个。

殿下…

殿下……

陆锋嘴里喃喃低语,靠在榻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想起之前在街头时,萧权的那些反应,想起他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些神态,和让他熟悉至极的语气,陆锋猛的站起身来,突然就转身走了出来。

不行,他一定要弄清楚,那到底是不是殿下!

946 是他,一定是他!(一)

晚间永定王府里十分安静,廖楚修见冯乔兴致不高,而且脸上神色有些不对,询问之下,才知道了萧权离开的事情。

“怎么会这么突然的离开?”

冯乔沉默了下,才跟廖楚修说了她早上去找萧权的事情。

廖楚修听到冯乔说出她的怀疑,顿时就想起之前好几次见到萧权,和他相处时的那种怪异感觉,不由皱眉问道:“你是说,你觉得他不是萧权?但是他给你的感觉却又太过熟悉和亲近?”

“嗯。”

“那你觉得他是谁?”

冯乔听到廖楚修的问话,迟疑了许久,才低声道:“萧元竺。”

廖楚修闻言条件反射的就想说不可能。

当初忆云台坍塌的事情是他们亲眼所见。

二十几年前,萧沅卿能够逃出生天,那是因为那场大火之后,里面寻到的所有尸体几乎都辨不清楚容貌,而且萧沅卿有意逃亡,又没有人敢追查里面的人到底是谁,这才让她得意逃出生天。

可是萧元竺死后,是他们亲自去的忆云台将他的尸体弄出来的,也是他亲自帮着陆锋将萧元竺的尸体换出去,用别的死尸代替了永贞帝后来所下鞭尸的刑罚。

他亲眼看到萧元竺没了气息,更亲眼看着陆锋将他葬在坟墓之中。

萧元竺怎么可能还活着?

就算活着,那萧权的体态,容貌,声音和言行都和萧元竺完全不一样,这世上就算是再高超的易容之术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廖楚修刚想否认,可是看着冯乔认真的神色,忍不住皱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

冯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可笑,甚至说出来任谁都不会相信,可是萧权给她的感觉,真的太像萧元竺。

刚开始时她只是觉得他有些熟悉,明明言行举止都不一样,可她在面对萧权的时候,总是会莫名的想起萧元竺。

萧权远比萧元竺要沉稳,要冷静,甚至于少了他的偏执和任性,可是他有时候流露出来的神态却是像极了萧元竺,甚至有时候在面对着萧权的时候,她也会有种站在她面前的是萧元竺的错觉。

冯乔抚着肚子轻声道:“我和萧元竺相处的时间不多,可脑子里关于他的事情却从来都没有忘记,楚修…我从来就不是那么轻易能与人亲近之人,可是面对萧权,我却从来都提不起半点戒心,甚至于莫名的笃定,他绝对不会伤害我。”

廖楚修听着冯乔的话,眉心更紧。

“笃笃。”

外面传来敲门声。

廖楚修回头:“什么事?”

玲玥走进来:“王爷,王妃,陆将军求见。”

冯乔微怔:“他怎么来了?”

陆锋留在京城已经很久,他性子独,不怎么爱跟人来往,哪怕偶尔来探望她,也是选在白天的时候坐上盏茶就走。

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陆锋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过来?

玲玥回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瞧着陆将军脸色有些不大好。”

“你去告诉他一声,说我们马上过去。”

冯乔起身披上外衫,就跟着廖楚修一起去了前厅,远远的就看见陆锋站在那里。

他背脊绷得笔直,侧脸看上去神情很是严肃。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陆锋连忙回头,就见到廖楚修和冯乔相携而来。

冯乔的肚子比上次见时大了很多,脸上也圆润了几分,陆锋却无心太过去看她的样子,就开口道:“我要见萧权。”

廖楚修顿了顿,“见他干什么?”

陆锋沉声道:“有事想要问他。”

不管他是不是殿下,不管他到底是谁,他今天一定要弄清楚。

陆锋看着两人:“我知道萧权就在你们府中后院,没有通传难以见到。冯乔,我想见他,就现在。”

冯乔看着陆锋神色之间的认真,低声道:“陆大哥,萧权不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陆锋猛的抬头。

冯乔声音有些低哑:“白天的时候他借口说要出去转转,结果甩掉了府里的侍卫,自己偷偷离开了。”

陆锋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我明明……”

他明明白天还见过萧权。

陆锋刚想说这话,可是却突然想起来,他白天看到萧权的时候,他身边的确是没有永定王府的下人。

当时萧权是怎么跟他说的?

他说他让那些人去买东西了,稍后会去前面汇合,可他当时居然没有想到,以萧权的身份,还有冯乔的心思,哪怕新帝登基之后他再无希望夺权,永定王府的人也断然不会放任他一个人留在街头。

他之前见萧权的时候,哪怕是在永定王府,他身旁也有人暗中护持,又怎么可能他出了永定王之外,身边却一个人都不留?!

陆锋忍不住握紧拳心,沉声道:“他为什么要走?”

“柳相成疯了,萧沅卿也没了,那整个柳城都被掀的一干二净,他身边什么都没了,甚至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上次我来见你时,他还一副想要在这里长停的打算,这次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是你们赶他走了?还是你们府中的人为难了他?”

“他好歹帮过你们,甚至一手推着陛下上位,如今你们卸磨杀驴,就不想要留他了吗?”

廖楚修听到陆锋几乎像是质问的声音,顿时脸色一沉,低喝出声。

“陆锋!”

廖楚修伸手扶着冯乔的腰身,对着他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锋看着廖楚修的神色,再看看他身边的冯乔,脸上变了几之后,狠狠一咬牙忍不住踢了旁边的椅子一脚。

他知道自己刚才是关心则乱,迁怒了冯乔。

冯乔他们如果真不想留下萧权,早就可以暗中处置了他,又何必好吃好喝的供着留他在府中住了这么长时间?

更何况萧权如果只是萧权,他离开定然有他自己的想法,或许更多的是怕新帝坐稳帝位之后会转过头来除掉他。如果萧权真的是殿下,以殿下的性子,他如果想要做什么,又怎么会听他人的意愿,他如果想走,谁也留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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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7 是他,一定是他!(二)

“该死的!”

陆锋满是烦躁的一撸头发,整个人都暴躁异常。

冯乔伸手拉住廖楚修的胳膊,压住他身上怒火:“陆大哥说的没错,萧权虽然不是我逼他离开,却也和我有些关系。如果不是我怀疑他身份,让他觉得我会伤他,他恐怕也不会这么突然的离开…”

“你说什么?”

陆锋猛的抬头,“怀疑他身份,什么意思?”

冯乔低声道:“昨天夜里,他和百里的大哥饮酒之时,喝醉了表现的和萧权性情完全不同,他经说他不会弹琴,可是据我们之前派人去查所得知的消息,萧权却是极为擅琴。”

“萧权琴艺高超,又师出名门,曾以一曲广陵散名传柳城,被人称作琴公子,可是这个萧权却连一首阳春白雪都只会前半阙,更说他后面未曾学会…”

“我先前就觉得他身上有些不对劲,他给我的感觉太像故人,所以今天早上我才过去探问,谁知道却惹恼了他。他恐怕以为我是想要借口他身份的问题对付他,所以他才会偷偷离开。”

冯乔本是想着,回来之后等晚上萧权气消一些之后,她再过去同他解释,告诉他她从来没有驱赶他的意思,至于他是不是萧元竺,还有他是不是萧权,大可以以后慢慢再问。

可谁能想到,萧权根本就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还没等她过去道歉,他就直接离开,走的连半点迟疑都没有。

陆锋说起阳春白雪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嗡”的一下炸了开来。

那首曲子,是他教给殿下的。

当年他本是武夫,从小就不会琴棋书画,根本就不会弹曲子,可是却耐不住殿下想学琴,所以为了能够教他,他硬生生逼着自己用那拿剑的手去学会了那首曲子。

他还记得当初他和殿下两人并肩而坐,于亭下抚琴的情形。

殿下抱怨着弹琴难学,却怎么都不愿意放弃,而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握着他的手,而他安静坐在他身前全心信任他的时候…

他记得殿下认真的样子。

他更记得,当年殿下只学了前半阙,就因为病发放弃了古琴,从此之后,他就只会那半首琴曲。

冯乔后面的话陆锋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只是紧紧握着拳心,眼底瞬间通红。

“殿下…”

“是殿下…”

是他,一定是他!

萧权就是殿下…

他是他的殿下!

难怪他身上处处透着殿下的影子,又难怪街头相遇时,他于他时的语气和殿下如出一辙。

陆锋豁然站起身来,不小心撞上了端着茶水进来的玲玥。

玲玥手中的茶杯瞬间被打翻了开来,里头的茶水溅了陆锋一身,可是他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一样,半点都没有停留,只是转身就朝着外面冲去。

“陆将军?”

玲玥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叫道。

可是陆锋却像是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一样,脚下步伐凌乱的快步离开。

玲玥扭头看向冯乔,却见她脸色也同样绷紧,一双眼微微泛红。

“王妃…”

玲玥满脸担心。

廖楚修更是伸手握着冯乔的手:“乔儿,你怎么了?”

冯乔紧紧抓着廖楚修的手,哑声道:“你听到了吗,陆锋刚才说了殿下,他刚才说了,萧权是他的殿下…”

陆锋性情桀骜,萧元竺死后,他更是独来独往,哪怕面对帝王时也从不服软,更不会对别的皇子称呼一声殿下。

他这一辈子只叫过一个人殿下,也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这么方寸大乱。

冯乔身形微抖,言语里带着颤音:“楚修,你听到了吗,真的是他,萧权真的是他…不是我的错觉,连陆锋也这么说……”

她早该想到的,她能得天庇佑,能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萧元竺为什么不能?

那个明明从没有半点罪孽,却深陷泥沼无法自拔,那个背负了所有人的罪过沦入地狱,却依旧将最美好的东西,最干净的世间留给他最在意的人的少年,他为什么就不能有重来的机会?!

萧权就是萧元竺。

萧权就是他!

廖楚修神色震动,他虽然有些难以置信萧权居然真的有可能是萧元竺,可是看着神情激动的冯乔,他却还是下意识的轻揽着她安抚。

“你别急,他如果真的是萧元竺,我定会替你找到他。他如果是萧元竺,他不会舍得离开京城的……”

萧元竺在京中有太多牵挂,就如同他当年临时之际,也要拉着永贞帝去死一样。

如果他真的是萧权,他明明有机会远离京城,能够远离他曾经最厌恶的一切,可他依旧回来了,回到这个他曾竭力想要毁掉的地方,回到这个他曾视为牢笼的地方。

只因为他心中还在意着他曾经想要竭力守护的人。

廖楚修轻拍着冯乔后背,低声道:“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找到他。”

……

那天夜里之后,陆锋和廖楚修几乎派人将整个京城都翻了过来,两人暗中派人搜寻萧权的下落,明面上,京中的人却只是以为他们在搜寻永贞帝留下的遗患。

永贞帝还活着,所有人都知道。

新帝和永贞帝不睦,所有人也都心中清楚。

永贞帝的旧部被打压的打压,替换的替换,那些京中残余的势力更是被拔的一干二净,而短短几个月时间,新帝却已经褪去了刚登基时的无措,变的越来越像一个帝王。

他对朝政显得游刃有余,对任用朝臣更是显得成竹在胸,他先前几年所学习的东西开始显露出来,再加上旁边有冯蕲州等人辅政,原本因为那场动乱而乱掉的朝纲已经修复,而新帝的命令也一个接一个的传往各地,让的因为永贞帝而变得混乱的大燕恢复了几分清明之势。

四月初时,贺兰沁带兵平了西疆,西疆部族之王携贡来朝的事情,成了整个京中的大事。

早朝之时,萧金钰开口命了萧闵远为主接待西疆使臣,由礼部尚书郭柏衍和太常寺卿卢谦从旁协助,朝中一应物事皆由襄王调派。

948 分寸

下了早朝之后,萧闵远就直接去御书房找上了萧金钰。

“王爷…”

小卓子看着萧闵远来势冲冲,不由连忙挡了一下。

萧金钰挥了挥手,止了小卓子的动作,让他放了萧闵远过来。

“参见陛下。”

“平身。”

萧金钰让萧闵远起身之后,就直接问道:“三哥这般气势汹汹的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萧闵远看着已不再稚嫩的萧金钰,看着他那张越来越能将心思遮掩,甚至极难从脸上瞧出任何情绪的脸,只觉得心头复杂至极。

他忍不住沉声开口:“我过来,是为了西疆使臣来京的事情。”

萧金钰手中还批着奏折,闻言将折子一合放在龙案上,抬头看着萧闵远:“这件事情有什么问题?”

“陛下为何要将招待西疆使臣的事情交给我去做?”

萧闵远皱眉看着萧金钰,沉声道:“西疆虽然已经被贺兰家制服,可手中却依旧握有兵力,且边疆之地臣民难驯,谁能知道他们来京到底是为臣服还是因为其他?”

“我的事情陛下心中清楚,你就这般将那些西疆使臣交给我,就不怕我从中做些什么?况且这朝中能人从来不少,陛下大可让别人去做,为何独独选我?”

萧金钰闻言淡笑出声:“三哥,你在怕什么?”

萧闵远皱眉:“我何曾怕过!”

“那你为何这般忌惮我将西疆的事情交给你?”

萧金钰微侧着头看着他,“西疆不管是不是存有异心,至少这次表面上是携贡来朝对我大燕称臣,这种情况下,若只是派朝中臣子接待未免太过失礼。”

“朕膝下没有成年的皇子,而朝中最为尊贵之人,只有跟朕血脉相连的你和四哥,四哥近来越来越不像话,让他接待使臣也只会惹来麻烦,可三哥你不同,你哪怕心里有再大的野望,也断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动手脚。”

“大燕是我萧家的天下,三哥就算想要,也绝不会跟外敌联手,否则当初南越的人找上三哥的时候,三哥早可以与他们一起联手对付于我,又何必委屈求全留在京中当这个襄王。”

萧闵远听着萧金钰的话顿时脸色一僵。

他知道萧金钰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浑浑噩噩冲动任性的少年,他已经开始展露出帝王的手段,更有了帝王该有的谋略,只是他没想到,连前些时日南越的人暗中来找他的事情,萧金钰也知道。

他掌心猛的握紧:“所以你将萧延旭圈禁,也是因为南越的事情?”

萧金钰淡声道:“朕能容忍他收买朝臣,在暗中做的那些手脚,朕也能容忍他因为野心想要朕身下的这个位置,可唯独一样不行,那就是叛国。”

“朕绝不能容忍,他和他国之人联手,拿大燕数万万百姓的性命为赌注,朕更不能容忍,他拿边关忠臣将士的血,来成全他的野心。”

萧金钰本来没想过要去动萧延旭,毕竟如今的李家,有李丰盛在,李丰阑自顾不暇,短短数月李家的家主之权便已经更迭,原本偌大的李家一分为二,早已经不复当初永贞帝在时的威望。

李丰阑因为年老大病了一场,被迫卸了丞相之职,而李丰盛在他的暗示之下,处处打压李丰阑一脉,让李丰阑几乎无法脱身。

没了李丰阑的萧延旭就像是被剃掉了牙齿的老虎,他做的那些事情更像是跳梁小丑,虽然让人厌烦却没有半点威胁,可偏偏他要去踩他底线,竟然想和南越的人联手,这就怪不得他不留情面。

萧闵远神色震动,看着龙椅上的萧金钰。

萧金钰回视着他,“老师一直都跟朕说,三哥是个有分寸的人,更说过你才智比朕厉害。朕在有些方面不如你,在朕有你在,我大燕江山才能更稳固。”

“况且朕忙的一塌糊涂,总不能让三哥闲着不是?”

萧闵远自然知道萧金钰口中的老师是谁。

他叫郭崇真时,从来都是阁老,而能让他叫老师的,只有冯蕲州一人。

他一直都知道,冯蕲州他们留他下来是做什么的,他们想要用他来磨砺萧金钰,想要用他的存在来让萧金钰尽快成长,可是当他从萧金钰口中听到他说出他不如他,更对他亲昵的说着有他大燕才能更稳固的时候,他却仍旧是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无论是冯蕲州还是萧金钰,都叫他生出一种无力感来。

萧闵远嘴唇动了动,半晌后才低声道:“九弟,我之前一直羡慕你的好运,可如今想来,也许你能登基,未必真的只是因为运气而已。”

萧金钰笑了笑没说话,可他心中却是认同萧闵远的。

他的确是运气好,才能遇到冯乔,也正是因为这份运气,他才会得了他们的眼,从当初一个毫无权势不受看重,差点病死在行宫里的皇子,一路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他轻笑着看着萧闵远道:“那西疆使臣的事情,就交给三哥了,三哥到时候若有所需,便尽管跟礼部和太常寺开口。”

萧闵远抿抿嘴角,沉声道:“臣遵旨。”

萧闵远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停了下来。

“三哥还有事?”萧金钰莫名。

萧闵远开口:“陛下可知道,萧权离开永定王府的事情?他身份特殊,又和萧青一脉有关,先前和柳相成、萧沅卿又有来往,留下他终究是祸患。”

萧金钰顿了顿,才开口:“朕知道,多谢三哥提醒。”

萧闵远闻言没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皇位是萧金钰的,那萧权的存在威胁的也不是他,不管萧金钰做什么决定,都跟他无关。

萧闵远走后,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萧金钰突然开口道:“小卓子,最近永定王在做什么?”

小卓子低声道:“回陛下,永定王这几日一直和陆将军一起在调派京中防卫,准备迎接西疆使臣入京的事情,不过奴才听说,前两日他们一直在派人在京中四处找人,像是在找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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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9 变化

“萧权真的离开永定王府了?”

“应该是。”

萧金钰闻言没再说话。

小卓子见状沉默了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问道:“陛下,可要奴才派人去找萧权……”

虽然去找萧权做什么他没有说的很清楚,但是那意思谁都明白,小卓子是在问萧金钰用不用找人处置了萧权。

“不用了。”

萧金钰翻着桌上的折子说道:“萧权的事情,乔儿和永定王他们会处置好的。”

“可是萧权的身份……”小卓子低声道。

“他还有什么身份?”

萧金钰淡声说道:“当初公堂之上,萧权早就已经当众否认了他皇室出身的身份,那先帝遗诏也早就已经毁了,如今他身边没了任何助力,无人相帮,他就算有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与其步步紧逼,不如放他离开。

萧权毕竟帮过他,他如果此时对他动手,难免不会让人觉得他薄情寡义。

况且冯乔也亲自和他说过,萧权并没有争夺皇位之心,更不想掺合皇家的事情,当时冯乔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让他不计较萧权的出身,能在登基之后放他一马。

萧金钰信任冯乔,也同样信任冯蕲州和廖楚修。

他们既然说无事,那就一定无事。

他不想因为一个萧权,和冯乔他们之间起了嫌隙。

小卓子小心翼翼的打量了萧金钰一眼,看他不像是说谎,而且脸上也没有什么恼怒之色,这才松了口气。

他真怕萧金钰会因为萧闵远那些话,而对萧权动手。

小卓子将旁边的茶水退了下去,让人换了热茶进来,然后拿着拂尘退后了一些,低声道:“陛下英明。”

……

萧闵远从御书房出来之后,站在外面看着御书房的方向,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萧金钰,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他提起萧权,未必没有试探他的意思,也未必没有蛊惑他杀了萧权,和冯乔等人生出嫌隙的想法,只可惜,如今的萧金钰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少年。

他已经懂得顾全所有,更明白身为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

“王爷,您怎么了?”柳西低声问道。

萧闵远摇摇头,收敛了脸上神色,不论萧金钰如何,眼下他手中的事情耽误不得。

就像萧金钰说的,不管他是不是想要萧金钰的皇位,这皇位都必须在他们萧家手中,大燕如今更是经不起战乱折腾。

西疆部众彪悍,需要安抚,如果能将他们彻底收服,往后南边在应对南越之时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而整个西疆也能成为他们盟友,说不得有生之年真的能够做到收服南越,天下一统。

萧闵远转身就想朝宫外走,准备去找郭柏衍和卢谦商量之后西疆使臣入京的事情,却不想柳西却是叫住了他。

“王爷。”

“怎么了?”

萧闵远回头,见柳西有些迟疑,他皱眉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柳西低声道:“今日王爷上朝的时候,太妃娘娘派人来找,王爷不在府中,王妃就进宫了。”

萧闵远顿住,“她进宫做什么?”

“奴才也不清楚,只是王妃已经来了许久了都不见出宫。太妃娘娘的心思王爷您也知道,她一直不甘心帝位被陛下所得,所以奴才怕王妃听了太妃娘娘的话,做出什么事儿来…”

萧闵远听着柳西的话,脸上顿时浮现出寒色来。

他那个母妃,从来都不是安分的人。

又蠢又贪,爱慕虚荣,却总是自作聪明的去做让人厌恶之事。

当初永贞帝还在时,她就在宫中各种作妖,恨不得败尽他在朝中名声。

如今新帝已经登基,朝中上下皆是萧金钰的人,就连这宫中也遍地都是萧金钰耳目,他尚且不敢明着和萧金钰明着做对,可他那母妃却不知道收敛,生怕朝中的人找不到借口弹劾他似的,费尽心思的给他找麻烦。

萧金钰的确是留了他,可不代表朝中一些人就对他没有意见。

那些所谓的“忠臣”,还有那几个御史,恨不得能在他身上找出把柄来,借他来讨好新帝。

萧闵远想到这里,忍不住寒声道:

“去锦林苑!”

他倒是要看看,他那个母妃又想做什么。

……

锦林苑在宫中西侧,御花园西南的地方,那边位置偏僻,向来都是安置先帝嫔妃的地方。

因为永贞帝还未驾崩,他的嫔妃按例都不得离宫,所以全数送去了锦林苑种,其中丽妃因为在永贞帝在位时就被封了贵妃,再加上萧闵远如今还在朝中,且并未被新帝打压,所以宫中那些看菜下碟的宫人并没有敢太过怠慢于她。

丽贵太妃所住的地方,在锦林苑中算是最好的一处,可是比起往日她所居住的宫殿,却是远远不及。

丽贵太妃端坐在软垫上,伸手就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这是什么茶,下人喝的东西你也敢送上来给本宫?!”

下面宫人连忙跪下,低声道:“太妃娘娘恕罪,奴婢去寻过刘公公,可他不愿见奴婢,下头的人也只给了这些,说这茶是锦林苑这头的配额,且已是锦林苑里最好的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丽贵太妃狠狠一把砸了桌上的东西,怒声道。

当初萧闵远在朝中得势的时候,刘青云那老太监处处讨好于她,宫中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先送去她宫中任她挑选了,再送去其他各宫。

那时候刘青云恨不能跟狗似的,成天在她面前卖乖。

可如今萧金钰得势成了新帝,萧闵远不如从前,他就翻脸不认人,拿这些奴才用的东西来打发她,简直可恶!

蒋氏坐在一旁,看着大发雷霆的丽贵太妃低声劝道:

“母妃别气,那些个奴才向来都是这般捧高踩低。你若是觉得这些茶叶不合口,赶明儿我命人给您送些上好的茶叶进来。”

“咱们王府虽然不比从前,可也不缺宫里这一口,母妃别为了那起子奴才气坏了身子”

丽贵太妃闻言脸色却依旧难看,怒声道:“这哪里是茶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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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0 蛊惑

丽贵太妃抬头看着蒋氏怒声道,“今儿个只是茶叶,明儿个就是饭食,再往后他们眼中哪还有本宫?!”

“仲薇,你该知道远儿的心思,他从来都不是愿意低人一头的人,更一直都以皇位为目标,这些年费尽心力的想要登上皇位,为此付出太多,却不想萧金钰却会和冯蕲州他们联手,夺了本该属于远儿的皇位,如今宫里这些人都敢这么对我,那远儿在朝中的处境又该有多艰难?”

“当初远儿曾经是最有希望能坐上皇位的皇子,更曾压得萧金钰抬不起头来,如今萧金钰登基,他又怎么可能会容得下远儿?”

蒋氏低声道:“应当不会吧。”

“怎么不会!”

丽贵太妃满脸怒容道:“我听说萧金钰今天在早朝上,把接待西疆使臣的事情交给了远儿,其中怕不是有什么阴谋,说不定他就是想要借此事来对远儿动手。”

仲薇是蒋氏的闺名。

往日她还在闺中的时候,父母和姐姐经常会这么叫她,可是自从她嫁给萧闵远后,便再没有人这么叫过。

丽贵太妃先前一直不太喜欢她,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亲昵的唤她。

蒋氏心中有些高兴,可是对于丽贵太妃的话却并不太认同。

她忍不住低声说道:“母妃多虑了,王爷在朝中虽不如从前,但也并非能随意戕害之人,况且陛下才刚登基不久,他如果再对王爷动手,难免会有人指责他薄情寡义,无兄弟之情。”

“兄弟?”

丽贵太妃冷哼了一声,“这皇家的人什么时候有过亲情?萧金钰将陛下困在御龙台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他连他亲生父皇都能如此对待,更何况是远儿。”

“你可别忘了,上个月时,萧金钰才命人圈禁了诚王,甚至对李家下手,他要是真有兄弟之情,又怎么会那么对他四哥?”

蒋氏闻言顿时想起突然遭圈禁的萧延旭来。

那个人在永贞帝在位的时候,一直在朝中和萧闵远分庭抗礼,可是就在上个月,萧金钰突然召萧延旭进宫了一趟,然后便以他冒犯圣驾为由头直接圈禁了他,连带着李丰阑也丢了丞相之位。

朝中不是没有人质疑萧金钰是趁机铲除异己,可如今朝内朝外皆是新帝的人,京中兵力又尽数握在永定王手中,如此情形之下,根本就没有人敢跟萧金钰强来。

萧闵远在萧延旭被圈禁之后,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甚至有些心神不安。

她知道萧闵远是担心的,他担心萧金钰会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他,更担心萧延旭之后下一个就是他。

丽贵太妃见蒋氏沉默不语的样子,忍不住暗骂了一声榆木疙瘩,面上却是忧心忡忡的说道:“仲薇,我知道你最是贤惠,也对远儿感情极深,我实在是担心远儿会被萧金钰所害,所以才想要与你商量对策。”

“萧金钰是绝对容不下远儿的,说不定这次的事情就是他想要借机陷害远儿,你说远儿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往后可怎么是好?”

蒋氏低声安抚:“母妃别担心,王爷心中有数的。”

“他有什么数,他要是有数还能走到今天?!”

丽贵太妃见说了这么多,蒋氏都还是一副以夫为天的样子,半点都没有领会她话中的意思,不由直白说道:

“仲薇,远儿他虽然聪明,可有的时候却太过畏首畏脚,如今萧金钰容不下他,他又何必卑躬屈膝的去讨好他。那皇帝之位是萧家的,萧家子孙人人都能当,他萧金钰可以,本宫的远儿照样可以,难道你就甘愿永远都只是个襄王妃?”

蒋氏顿时一震:“母妃此话何意?”

丽贵太妃沉声道:“皇位从来都是能者居之,我的远儿哪一点不比萧金钰好,他要不是运气好,就凭他哪能比得过远儿坐上那个位置?”

“我听说西疆那边虽然有称臣的意思,可到底向谁称臣却不一定,仲薇,你父亲成国公不是跟那头的人有些交情,如果他能帮助远儿,又何愁不能成事?”

“母妃……”

蒋氏听到丽贵太妃的话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丽贵太妃居然存了这种心思。

她忍不住说道:“可是如今朝中全是新帝的人,就京中防卫也尽数都在新帝的人手中,我父亲虽然西疆之王相识,却也只是寻常关系罢了,而且他恐怕不会同意这件事情……”

“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帮远儿了。”

丽贵太妃紧紧看着蒋氏的眼睛说道:“成国公最是宠爱于你,且你们蒋家未必就真的甘愿止步于此,只要你愿意回府去说服你父亲,他定然会帮远儿。”

“你如果愿意看着远儿如此屈辱,处处受人打压,被萧金钰寻着机会除去,那刚才的那些话当我没说,你如果真的爱远儿,那就应该能想到办法帮他才是。”

见蒋氏依旧迟疑,丽贵太妃沉声道:“仲薇,我知道你一直不得远儿喜欢,可你如果能帮着远儿成就大业,他定然会高看你一眼。我想,你也想跟远儿琴瑟和谐,恩爱到老,不是吗?”

蒋氏心神一震,想起萧闵远对她的冷淡,心中揪紧。

如果她能帮了萧闵远,他会不会真的对她好一些?

“我……”

蒋氏刚想开口说她会回去试着说服成国公,却没想到门前突然传出一道冷冽至极的声音。

“我倒是不知道,母妃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我的事情了!”

丽贵太妃脸色一变。

蒋氏也是连忙起身,看着从外面冷着一张脸走进来的萧闵远,低声道:“王爷……”

萧闵远神色冷淡的看了蒋氏一眼,“谁让你进宫的?!”

“王爷…”

蒋氏脸色惊慌,“我只是听说母妃身子不适,所以进宫来看看母妃…”

“她身子不适?”

萧闵远冷笑出声:“我看她好的很,这宫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她还有心思来给我找麻烦,我看她不是病了,而是嫌活的腻味了。”

“萧闵远!!”

丽贵太妃听到萧闵远的话,顿时气得脸上铁青。

951 母子

萧闵远抬头笑的嘲讽:“怎么不叫远儿了?这么多年,你除了对我有所求,除了想要我做什么的时候,你何曾这么叫过我?”

丽贵太妃脸色难看:“远儿…”

“够了。”

萧闵远实在不想看她母妃那张虚伪做作的脸,冷声道:“母妃,这宫中已经不是当初能让你跋扈的地方,你也不再是贵妃。这宫中有了新的主子,你如今不过是个太妃而已。”

“这锦林苑里里外外都是新帝的人,你这般堂而皇之的将蒋氏叫进宫来,跟她讨论着怎么造反,甚至还想在西疆的事情上动手脚,你是嫌我死的还不够快,还是觉得你现在过的太过安逸?”

“新帝放了我们一马,留我在朝,容你条性命,你是觉得他太心软了,想要逼他对我们赶尽杀绝吗?”

丽贵太妃脸色铁青道:“我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

萧闵远看着她脸上羞恼之色,低讽出声,“为我,你处处替我树敌?为我,你恨不得败尽我名声,挑唆蒋氏来置我于死地?母妃的好可真是与众不同,儿臣消受不起。”

“母妃如果闲得慌,就多吃斋念佛,好消消心中戾气,你如果依旧闲不下来,不如我想办法送你去跟父皇做伴如何?我想那地方一定能成全了母妃的美梦,让你也好享受享受帝王独宠的滋味。”

“你!!”

丽贵太妃被气得差点仰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母妃最好安安分分的,儿子兴许还能替你养老送终,你如果再做些什么寻死的事情,别怪我保不住你,这天下的确是萧家的,可却不是你儿子我的这个萧。”

“你如果不知收敛,就休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萧闵远说完之后,直接抓着蒋氏的手转身就大步朝外走,连半个眼神也没有留给丽贵太妃。

丽贵太妃一把抓住桌上的东西,猛的就朝着门外掷了过去。

“逆子!!你这个逆子!!我处处替你着想,你却如此对我,活该你一辈子都是贱骨头,被人踩在脚下当奴才,永远都当不了皇帝!!”

茶杯落在地上,瞬间被摔的四分五裂。

萧闵远听到那骂声,脸上露出抹嘲讽。

看看,这就是他的母妃。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妃。

她永远都是这样,丝毫都受不得半丝委屈,所有的错处都是他的。

就像是当年一样,他得不到父皇的喜爱,不能将父皇引到她宫中,她就将他锁在房里,一旦他不听话,没了价值,迎接他的永远都是一顿打骂。

在那个女人眼中,他从来就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邀宠和得到荣华富贵的手段,有时候甚至连她身边得宠的奴才都不如。

蒋氏听到那殿中声嘶力竭的骂声,忍不住嘴唇微颤。

以前萧金钰还没有成为太子,没有登基的时候,每次入宫探望丽贵太妃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来,萧闵远几乎不与丽贵太妃见面,有什么话也是拖她转告。

蒋氏知道萧闵远和丽贵太妃的关系不是很好,可却也只以为他们是比寻常母子冷淡一些罢了,却从来没想过他们的关系恶劣到了这种地步。

丽贵太妃能对他说出这般恶毒的话来,而萧闵远对他这个母妃,更是没有半点亲情。

蒋氏看着萧闵远大步朝前走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发慌,她急声道:“王爷…”

萧闵远没有理会她。

蒋氏连忙疾走几步,伸手抓着萧闵远的衣袖,“王爷,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太妃娘娘会如此,我只是以为她真的生病了所以才来探望她……”

萧闵远垂头看着她抓着他袖子的手,沉声道:“放手。”

蒋氏脸色瞬间发白。

又是这种眼神。

又是!

冷漠至极,疏远淡漠,就好像她只是个陌生人,而不是他的妻子。

萧闵远看着自己的衣袖被蒋氏紧紧攥着起了褶皱,不由手中一用力,就直接将衣袖从她手中扯了出来。

他回头看着蒋氏冷淡道:“那你如今也已经看过了,还想要如何?”

“妾身…只是想帮王爷……”

蒋氏眼中染了湿意,却只是抬头看着萧闵远。

萧闵远听着她的话,毫无半点动容,“你是想帮我,还是想帮你自己?”

蒋氏蓦的瞪大了眼,满脸受伤。

萧闵远眉心一皱,压下心头不舒服的感觉,沉声道:“我知道我如今处境不好,让你当这个襄王妃更是委屈了你,可你既然已经是我的王妃,就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该清楚有些事情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不该提及。”

“丽贵太妃鬼迷心窍,难道连你也被蒙了眼睛?我刚才如果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答应她,听她的话回去说服你父亲,让他在西疆使臣的事情上面动手脚,甚至鼓动他们来跟随我造反?”

“你可有想过,一旦这件事情被人察觉,被宫中知晓,我会有什么下场,你的父亲,还有你身后的成国公府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新帝容我,是在我不会妨碍到他皇权的底线之上,一旦突破这个底线,他不会对我容情。”

“蒋氏,我一直觉得你虽不算聪慧,可好歹也不愚蠢,却没想到你会因为丽贵太妃随口几句话就被说动了心思,你信不信你今日答应了她,她明日就能将你卖了,那个女人,她心里放的永远都是她自己,从来都没有旁人!”

萧闵远本想说重话,免得蒋氏将来跟丽贵太妃一起惹出什么祸事来,可是看着蒋氏眼中扑簌直落的眼泪,却只是冷着脸。

“行了,本王还有事情要去礼部,你没事的话就回王府,往后不要再进宫了。”

“柳西,送王妃回去。”

萧闵远吩咐完柳西之后,转身就朝着远处离开。

柳西见蒋氏默默流着眼泪,不由上前:“王妃,回去吧。”

蒋氏垂着眼不说话,只是看那神情就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柳西低声劝道:“王妃,王爷他只是不愿您和太妃娘娘太过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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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2 到底去了哪里?

“太妃娘娘对王爷从来就没有过半点关心,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她自己的荣华和地位上,她如果真的为王爷着想,也不会曾经想尽办法的想要把她娘家的侄女塞给王爷了。”

“王妃是王爷身边最亲近的人,王爷也是在意您的,所以得知您进宫才会这么气愤。”

蒋氏猛的抬头:“你说什么,母妃曾经想要把娘家侄女送给王爷?”

柳西点头:“可不是吗,那个女孩早已经过了婚嫁之龄,性子又跋扈,王爷瞧不上她,当时又属意王妃,就回绝了太妃,只是谁曾想到王爷与您大婚之后没多久,太妃娘娘就做主一顶小轿直接把人弄进了宫里来,然后借口招了王爷入宫,还对王爷做了手脚……”

“那一天如果不是王爷运气好,就差点着了太妃娘娘的道,险些要了那个表小姐的身子,而宫中乱闱的事情要是被人知道,甭管那人是不是后宫妃嫔,却都是足以要了王爷性命的事情。”

“那一次王爷大怒,跟太妃娘娘大闹了一场,之后一年多都未曾踏进过太妃宫中,王妃你应当也知晓才是。”

蒋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知道。

她当然知道。

她和萧闵远大婚之后,萧闵远对她一直冷淡,除却大婚那天夜里两人有过欢好,后来萧闵远就极少碰她。

可是有一天萧闵远从外面回去之后,整个人神态就不对劲,不仅直接在白天就要了她的身子,而且那一次折腾的她险些下不了床。

她那时候脸皮子薄,根本不敢开口多问,而萧闵远事后也没有多说,直接就将此事放了过去,却没想到他居然是中了药,而且还是丽贵太妃给他下的药!

蒋氏气得浑身发抖。

柳西看着蒋氏神色,低叹了口气。

他跟着萧闵远很多年,对他的性情最是了解。

他薄情,淡漠,也不与人亲近,更难以相信别人。

萧闵远身边从来就没有什么人对他好过,就算是有也大多抱着别的心思,可唯独蒋氏,自从她嫁入王府之后,心中眼中就只有萧闵远,而她对萧闵远的感情更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柳西不希望,连这唯一对主子真心的人,也没了。

他看着蒋氏低声道:“王妃,奴才跟您说这些,只是想让您知道,太妃娘娘她行事从无章法,也从不顾忌后果,王爷和她之间,也就只有母子的名分,没有什么感情。”

“奴才知道王妃对王爷好,也想要帮王爷,可也莫要因此被人骗了,反而和王爷离了心,越走越远。”

蒋氏听完柳西的话,红着眼轻抿着嘴唇,抬头看着萧闵远之前离开的方向。

……

萧闵远从宫中出来后,心中就有些气闷。

他倒不是气蒋氏,而是气丽贵太妃。

他虽然对蒋氏没什么感情,也不喜欢她的沉闷,可说到底他不是感觉不到蒋氏的为人,也能猜到她为什么会进宫,可唯独丽贵太妃让他难忍。

这般不安分,真是嫌害不死他吗?

萧闵远原本是想要去礼部找郭柏衍和卢谦商量西疆使臣的事情,可是走到正阳街附近的茗峰阁时,却无意间看见了永定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

车外跟着好几个人,而马车帘子外则是站着玲玥和另外一个婢女,看着她们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那个梳着妇人发髻,挺着肚子的女子下车,他神情一顿,鬼使神差的敲了敲车壁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对面,然后跟着冯乔身后进了茗峰阁。

萧闵远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冯乔。

从那一次她从丰安山上下来,云霄台上永贞帝立萧金钰为太子,他不甘心多年谋算一朝成空,满心不忿的找到永定王府见她之后,冯乔就再也没有在外间露面。

哪怕是萧金钰登基之后,封了她公主之位,也只是廖楚修代为谢恩,冯乔也没有入宫过。

听说她身体一直不好,丰安山上的那次危机损了她身体底子,廖楚修和冯蕲州满天下的替她搜寻能够补身之物,就连宫中各种名贵药材、补品也跟流水似得不断往永定王府送。

萧闵远曾经偷偷让人将一株上好的百年血参,混进了的岳族送来的贡品里面,后来那株血参也的确被萧金钰命人送给了冯乔,也不知道她服用了没有?

萧闵远站在门边,远远看着冯乔被人迎进去。

她脸上比半年前时多了些圆润,眉眼依旧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或许是因为有了孩子,她一手放在腹部时,往日清冷的眼中柔和了很多。

“忠叔,这段时间可有人来找过你?”

冯乔没留意到门前的萧闵远。

她被徐忠请进了里间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徐忠是个已经年近六十的男人,他发间已有了银丝,身体却十分硬朗,脸上常年带笑,看上去温和无害,可只有跟他接触过的人才知道,他的手段有多厉害。

徐忠听着冯乔问话不由皱眉道:“小姐说的是谁?”

他唤冯乔小姐,遵的一直都是萧元竺在时的吩咐。

哪怕冯乔嫁了人,哪怕她如今已经是王妃,可徐忠也从来都没有变过称呼,而当初萧元竺留给冯乔的一切,也一直都在冯乔手中,他从未遵循过冯乔以外的人。

哪怕是廖楚修和冯蕲州。

徐忠看着冯乔:“前几天夜里陆将军也来见过老奴,问是否有人来过这里。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您和陆将军在找什么人?”

冯乔听到徐忠的话,见他神情不像是作假,眼中不由黯淡了下来。

萧权已经离开永定王府整整五日,廖楚修和陆锋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他就好像失踪了一样。

冯乔和陆锋找过他可能去过的所有地方,他们曾经见面的地方,他们曾经一起出现的地方,包括早已经是废墟的忆云台,还有湖边小筑……

所有他们知道的地方,却都没有萧权的身影。

冯乔原就想过,萧权如果有意想要躲着他们,就应该不会来找徐忠,可是真的从徐忠口中知道萧权从来没有来过的时候,她却依旧忍不住失望。

萧权他,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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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3 变化

冯乔想起萧权,目光黯淡了下来。

“小姐,您怎么了?”

徐忠看冯乔沮丧的样子,开口问道。

冯乔摇了摇头。

萧权是萧元竺的事情,他们虽然心中已经确定,可到底还没有证实。

她和陆锋能够接受萧权的身份,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能接受。

世人愚昧,更信鬼神,如果萧权真的是萧元竺,那他这般死而复生,又换了具身子的事情若是被别人知晓,恐怕会被人视为妖孽,而且没见到萧权之前,徐忠也未必会信她。

就像是她的重生,像是她经历过两世的事情,除了至亲之人,谁会相信?

“忠叔,你应该知道萧权离开王府的事情,你这里消息灵通,又能接触许多人,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或者是有他的消息的话,记得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徐忠听着冯乔的话皱眉:“小姐,可是那萧权有什么问题?要不要老奴派人去找他?”

冯乔摇头:“不是,他很好,我只是有些事情要问他。”

如今廖楚修和陆锋已经派人在四处找他,要是再掺合进徐忠的人,万一被人知晓,难免会惹来麻烦。

萧权独身一人,又没随从保护,万一被人盯上,会有危险。

徐忠虽然有些奇怪冯乔的说法,却也没再追问,他习惯了听从吩咐,主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冯乔和徐忠说了会儿话后,就直接从里间出来。

玲玥扶着她:“王妃,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

冯乔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到底躲去了哪里。”

有时候她在想,如果那天早上她直接再进一步,逼着萧权回答,萧权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或者早就已经告诉了她身份?

明明以前那么在意她,恨不得拿所有最好的一切给她。

如今有机会重来,他为什么要躲着她?

玲玥扶着冯乔,见她脸色不好,低声劝道:“王妃,您别太担心了,萧公子如果真的是那位,以他的心思,他能躲得过王爷和陆将军的人,就定然能护住自己安好。”

“奴婢也问过湘云,她说萧公子走的时候带走了您送给他防身的奔雷弩,有那东西在手,寻常人是伤不了他的。”

冯乔听着玲玥安抚的话,心中仍旧难以放松。

她正准备吩咐玲玥,让她带着她去湖边小筑走一趟时,却不想感觉到像是有人在看她。

冯乔抬头,就见到站在不远处的萧闵远。

“襄王?”

冯乔顿了顿,他怎么在这里?

“王妃,咱们可要避让一下?”玲玥自然也看到了萧闵远,连忙低声问道。

冯乔见萧闵远看着她,显然早就已经发现了她,甚至更像是站在那里等她的模样,迟疑了一瞬摇摇头:“不用了。”

她跟萧闵远之间,早就已经说的足够清楚。

不管是最初的算计,还是后来的利用,哪怕是他曾经伤了她,亦或是他们踩着他推萧金钰上位,不过都只是各凭手段而已。

萧闵远虽然输了,可他到底是认得清形势之人,之前萧沅卿找到他的时候,他都能忍得住皇位的诱惑而没有迷了心智,拿萧沅卿来对他们示好,如今自然也没有来找她麻烦的道理。

冯乔扶着肚子缓缓上前,等走到萧闵远身前不远处时,才开口道:“王爷,好久不见。”

萧闵远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着她笑起来时的酒窝,忍不住神色柔和了几分:“是很久不见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你喝杯茶?”

冯乔闻言失笑:“王爷相邀,怎敢拒绝。”她抬头,“对面的樱花饼味道不错,不如就选这家?”

萧闵远只是单纯的想要跟冯乔聊聊天,并没有什么其他心思,而且刚才冯乔进出奇峰斋时那般随意姿态,就知道这奇峰斋十之八九是她手中势力。

冯乔选择对面的酒楼,既是因为她身子不便不好走太远,恐怕也是对他有所忌惮以防万一。

萧闵远能看出她的意思,却也没反驳,而是笑了笑后,就跟着冯乔一起去了对面。

时值午后,酒楼里刚过了饭点,里面十分清静。

萧闵远和冯乔去了二楼,随意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着,便有小二来询问他们要些什么。

萧闵远就着单子,点了几样特色的点心和一壶茶,等他说完后,冯乔才开口道:“再给我添一壶白水,不要加茶叶。”

那小二退下去,萧闵远就好奇道:“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茶,还非浓茶不饮,如今怎得喝白水了?”

冯乔笑着道:“以前是喜欢,总觉得浓茶提神,能让我脑子更清醒,只是后来有了孩子,大夫说我体质不宜饮茶,所以便戒了。刚开始还挺不习惯,可等后来习惯之后,倒也觉得,白水挺好。”

萧闵远看着冯乔提起孩子时,整张脸上溢满了笑容,忍不住道:“你很疼孩子。”

冯乔轻笑:“自己的骨肉,怎能不疼?王爷若是有了孩子,想来也会疼之入骨的。”

萧闵远闻言顿了顿,眼色微黯。

那也要看是谁的孩子…

“王爷说什么?”

冯乔听到他低声自语,却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不由问道。

萧闵远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挺神奇的,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有了孩子。我听说你先前身子一直不大好,宫里宫外的大夫请了个遍,如今怎样了,可好些了?”

“好多了。”

冯乔浅笑:“你瞧我如今这精神头,哪有不好的样子,只是我夫君和父亲担心,所以才格外小心一些。”

萧闵远说道:“小心些好,毕竟是双身子,你当初在丰安山上损了底子,虽说能调养好,但也要多留意些。”

冯乔听着萧闵远关心之词,有些奇怪,她和萧闵远之间一直都是彼此算计互相利用的关系,她曾害过他,他也曾下手对付过她,她毁了他无数谋算,他也差点将她害死在了丰安山。

如果说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连句朋友都算勉强。

如今他这般絮絮叨叨的叮嘱她注意身子,倒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954 坟前草庐

冯乔留意着萧闵远的神情,见他只是单纯的关心她的身体,并没有表达出别的意思来,只能安下心来应付了两句,转而问道:“王爷呢,最近如何?”

萧闵远说道:“还能如何,不就是老样子。每天上朝下朝,回府睡觉,偶尔还能在府里休息几日,说起来倒是比以前要悠闲的多。”

以前皇位还无归属时,他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更进一步,要怎么做才能收拢更多的朝臣,要怎样才能离那个位置更近。

那个时候他丝毫不敢放松,更不敢松懈半点,哪怕在睡梦之中,他也一直都是紧绷着一根弦,生怕自己行差踏错或是有所遗漏,毁了他好不容易才能经营出来的局面,断了自己登皇逐鹿的梦。

刚开始萧金钰成了太子的时候,他每天夜里都会做梦,梦到萧金钰登基之后,他被推往午门问斩,梦到萧金钰找各种借口要杀他,梦到他自己惨死之后,身边堆满了白骨,甚至有时候还会梦到临安城外哭诉的那些人。

他们嘲笑他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他们笑他做尽了罪孽,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那段时间,萧闵远险些逼疯了自己,更曾经真的想过要不顾一切拼上一回。

哪怕拼掉了性命,也好过日日等死。

只是后来有一天,他无意间翻到了那天从永定王府离开时,冯乔命人送给他的那几本经书,明明是他曾经最不喜欢的东西,那时候却是很神奇安抚了他的焦虑。

他开始变的平静,开始变得祥和,心中的那股怨愤好像也跟着平息了下来。

虽然仍旧有不甘,仍旧没有放弃过皇位,可他却知道,他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萧闵远斜靠在椅子上,望着冯乔说道:“陛下让我接手了西疆使臣来京的事情,接下来恐怕要忙一阵子。不过说起来,我倒是觉得陛下的心真的挺大的,你们当初教导他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告诉过他,什么叫做防人之心。”

“我跟他曾经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如今他虽然坐了皇位,可我却没歇了那心思。”

“我日日觊觎他身下皇位,他居然还敢把西疆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他也不怕在中间做点什么手脚,回头真掀了他身下的椅子?”

冯乔听着萧闵远的自黑,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你会吗?”

萧闵远扯扯嘴角:“为什么不会?”

冯乔低笑:“你要是会的话,当初南越的人找你时,你也不会拒绝了。”

萧闵远轻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宫里头能知道这事儿,肯定是你们给的消息。”

“这你就错了。”

冯乔摇摇头:“南越的人混进京城,我们的确知道,却不知道他们去见了你。”

“那天南越那些人避开了楚修他们的耳目去见了你,被你回绝了之后,就转而去找了诚王,谁曾想诚王那头刚和李丰阑跟那些人接触,就倒霉的撞上了李丰盛,这消息是李丰盛送进宫里的。”

萧闵远闻言一愣,随即嗤了声:“他倒是青出于蓝,将你们收买人心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要知道李丰阑毕竟是李家人,和敌国勾结,甚至通敌叛国之事,搞不好是要灭九族的,可是李丰盛却是毫不犹豫就把消息送进了宫里,足以见得,那李丰盛对萧金钰有多死心塌地。

冯乔听着他嘲讽却没动气,只是笑了笑:“陛下其实很聪明,他缺的只是时间和历练而已。”

“你如今谈及他时,能够这般心平气和,其实你心底也是认同他的,不是吗?否则你刚才与我说起他的时候,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叫他一声陛下了。”

当初萧闵远刚得知萧金钰成了太子时,可是一口一个老九,满心都是怨愤。

如今他已经能够这么平和的跟她说起萧金钰,足以见得他的转变。

萧闵远闻言想要反驳两句,可面对着冯乔那好像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时,到底是没说出来。

他低低的轻哼了一声,咬了口桃花饼:“谁认同那小子了。”

冯乔也没揭穿他的话,只是说道:“如今朝中有你帮他,陛下会轻松很多。”

萧闵远撇撇嘴:“反正你总是向着他的。”

两人坐在窗边说了会儿话,难得的心平气和,没有算计,没有利用,只是单纯的聊着天。

萧闵远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连带着之前在宫中积攒的郁气也消散了很多。

见冯乔轻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话,萧闵远忍不住问道:“冯乔,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冯乔恩了声:“什么?”

“你和老八,是什么关系?”

冯乔神情微顿,抬头:“怎么问这个?”

萧闵远拨弄着茶杯,神情却格外专注:“就是想要问问,你和萧元竺的眉眼,和萧沅卿的眉眼都很相似,还有那天夜里,你们抓到萧沅卿的时候,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她口中的云素,是你的母亲吧,那萧元竺呢,他的母亲又是谁?”

萧闵远微侧着头看她:“先前我曾经去翻查过宫中所有的典籍,都只查的到老八的生母是个毫不起眼的贵人,可是再往下查,却是一片空白,而且父皇当年对他的宠爱,也太过不寻常。”

“你和他……”

“你们和父皇,还有萧沅卿,还有你的母亲…”

“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冯乔听着萧闵远的问话,轻抿着嘴角:“没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如果真没关系,你们眉眼间为什么会那么相似?”

萧闵远看着冯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而已,萧元竺已经死了,当初父皇鞭尸之下更是尸骨全无,萧沅卿也已经落在了你们手中,你就算告诉我了真相,我也不能做什么。”

“什么尸骨全无,他……”

冯乔皱眉正想说话,就猛的怔住。

尸骨?

城外的坟墓?!

她记得萧元竺的坟前有个草庐,是曾经陆锋替他守坟的时候留下的。

那里十分偏僻,且周围无人来往,这几年只有她前去祭奠时会在那里小住几日。

萧权如果真的是萧元竺的话,他离开了永定王府,根本就没有能够容身的地方,他如果还在京城附近的话,那他会不会是去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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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5 望长崖

冯乔突然起身,甚至撞翻了手边的杯子。

萧闵远吓了一跳,连忙就想取帕子:“怎么了这是,有没有烫着?”

“没有。”冯乔连忙甩掉袖子上的水,对着萧闵远说道:“王爷,我突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与你多聊了,下次有机会再叙。”

她朝外唤了一声,玲玥就快步进来搀着她。

“什么…”

萧闵远刚想问什么事情要这么着急,就见到冯乔根本顾不得跟他说话,被玲玥扶着就匆匆朝外走去,神情中有种掩饰不住的焦灼。

他手中刚从袖子里取出来的锦帕伸在半空,看着冯乔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就颓然了下来。

低头看着手中锦帕,萧闵远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他在想些什么?

能够这么平和的说说话已是难得,他到底还在奢求些什么?

萧闵远低头看着楼下,见玲玥小心翼翼的扶着冯乔上了马车,他收回目光看了眼桌上被打翻的茶壶,扬声道:“小二,来壶白水,不要茶叶。”

……

楼下冯乔上了马车之后,玲玥就低声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冯乔神色带着些焦灼:“去望长崖。”

“现在?”

玲玥看了眼天色,她们从府中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又在奇峰斋和萧闵远这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如果这个时候去望长崖的话,恐怕回来就得晚上了。

她低声道:“王妃,眼下天色不早了,要是出城会不会太赶了,不如明日再去……”

“就现在去。”

冯乔斩钉截铁:“晚了就来不及了。”

玲玥神色微怔,见冯乔神色不对,突然想起她们今日出来是做什么的,瞬间惊讶:“王妃是说,萧公子在望长崖?”

冯乔点头。

玲玥这才明白,连忙道:“王妃别急,咱们这就过去。”

……

望长崖位于京城东郊,离京虽然不算太远,却因地势偏僻,且崖下就是深渊,山顶全是密林,上下皆是无路,所以寻常极少有人出入那片地方。

当初忆云台坍塌,萧元竺身亡,廖楚修几人将萧元竺的尸身从乱石堆里换了出来,将另外一具尸体伪装成萧元竺的模样,承受了永贞帝的鞭尸之刑,而萧元竺的尸身就被陆锋葬在了望长崖边。

那里地势高,视野广,站在山顶时能将整个京城都纳入眼底。

萧权盘腿坐在崖边,一头青丝垂落,他身上还穿着那一日从永定王府离开时穿着的袍子,正望着不远处京城的方向出神。

“又在这里发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百里长鸣提着食盒过来时,见到坐在崖边出神的萧权,忍不住说道:“我说你好好的客栈不住,非得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你还真打算一辈子都躲在这里了?”

萧权回头,看着一脸嫌弃的百里长鸣,露出个笑来:“你来了。”

“我不来你饿死啊?”

百里长鸣长着张匪气十足的脸,本也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

那天在京中见到躲在破庙的萧权时,知道他离开永定王府无处可去,本来也只是想给他点银子替他安排个住处就好,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一通忽悠着送他出了城。

他本打算直接将人放在这就撒手不管,可当看到萧权点个火差点烧了草庐,捡个柴差点摔死自己的时候,百里长鸣满脸黑线的一边低骂着这世上怎么有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一边留了下来,隔一两日就会给他送些吃的上山。

百里长鸣直接坐在萧权身边,把食盒扔在一旁。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你要是真不想回永定王府,就跟我回医谷得了,总好过在这里守着个死人坟,也不嫌晚上睡觉的时候瘆的慌?”

萧权笑了笑:“这里挺好的。”

“哪儿好了?”百里长鸣斜睨着他。

萧权朝后微仰:“哪里都好。”

百里长鸣翻了翻眼皮,见萧权脸上带着浅笑,格外宁静的模样,撇撇嘴:“随便你吧,反正这荒郊野岭的,我可不愿意待,要是哪天真来头狼把你给叼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萧权闻言笑了笑:“好。”

“狼叼了还好?”

“恩。”

“那鬼呢,你就不怕那坟里的爬出来找你做伴?”

“不怕。”

“……”

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百里长鸣被萧权堵的没了脾气,翻了个白眼,“老子真是欠了你的。”

他从身上取出来一大堆的瓶瓶罐罐,一把全部塞给了萧权。

“这是驱虫的,没事洒在身上,这是驱兽的,回头洒在你屋子边缘,还有这个,夜间要是冷了含上一粒,这边这几个都是治伤疗毒的。”

“我瞧着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离了人真得饿死你自己,赶明儿我给你找个仆人过来伺候你,省的哪天我来找你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萧权抱着怀中的瓶瓶罐罐,侧头看着百里长鸣。

百里长鸣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这么俊的人?”

萧权嘴角含笑:“没见过。”

百里长鸣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萧权会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

他被萧权笑的老脸一红,只觉得眼前这破孩子笑得怎么这么招人。

他忍不住呸了他一声,伸手扳着他脑袋就给扭了过去:“没见过也不给看,又不给钱,老子很贵的知不知道?”

萧权低笑出声,声音难得的不带半丝阴霾,只是单纯的愉悦。

他从来都没有过朋友。

而百里长鸣,是第一个,大抵也是最后一个。

单纯的想要帮他,没有缘由,不图回报,不问过往,更不问他为何要留在这里。

“百里,谢谢你。”

百里长鸣手上的动作一顿,见萧权回头看着他,脸上因为被他的手拦着,颊边挤出来些肉肉,本就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露出白净的牙齿,笑容干净纯粹的像个孩子。

他被他晃了一下,眼里也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伸手拍在他脸上将他了推开,百里长鸣动作粗鲁的挠了一把萧权的头发,嫌弃道:“矫情。”

956 与我无关?

百里长鸣留在京中是替冯乔看诊,本来冯乔身子安稳之后,他就准备回医谷。

后来遇到萧权的事情,他又耽搁了下来。

两人坐在崖边说了会儿话,百里长鸣就嫌弃山上冷清,准备离开。

“这食盒里头装着些点心,可以放着夜里和明儿个你饿了吃,那些饭菜赶紧都吃了不能隔夜,还有,晚上别睡太熟了,别真来了贼人都不知晓。”

“那些柴火也别去捡了,免得伤了你这细皮嫩肉的,你那水缸里的水我也给你挑满了,不够用了就忍着,别自个儿去,免得摔进河里淹死了都没人知道…”

百里长鸣碎碎念了半晌,忍不住道:“我说你要不跟我下山得了,我给你找个住处,保准冯乔他们找不着。”

萧权摇摇头:“不用了,这里清静。”

“真不去?”

“不去。”

百里长鸣无语:“你就犟死得了,要不是看你顺眼,老子才懒得管你。行了,你就慢慢待着吧,我先走了。”

繁华俗世,他可不愿意待这荒郊野岭的。

萧权也不恼,伸着手朝着他上下摆了摆:“路上小心。”

“废话,老子又不像你。”

细皮嫩肉的,随便来个人都能劫了。

百里长鸣哼了一声,又扔了瓶防身的毒药给萧权后,这才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大步离开。

萧权见状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怀中那一堆瓶子轻笑出声。

其实百里长鸣看着匪气,可心地是难得干净的人,他喜欢的,便愿意倾其全力的帮助,他不喜欢的,哪怕捧着千金万银也难以入眼。

萧权把怀中的瓶瓶罐罐全部拿起来,小心的放在食盒旁边,然后就那么继续坐着看着山下的风景。

从这个地方望过去,能看到忆云台的方向,能看到皇宫,更能看到永定王府所在的地方…

山风微凉,吹起他长发飞舞。

青丝垂落下来时,直接遮住了眼睛。

萧权从袖中取出那支白玉簪来,原是想要将头发绾起来,可谁知弄了半晌,那头发却一点都不听话。

弄了这边,那边掉下来。

弄了那边,这边又散的不成样子。

萧权抓着手中青丝,半晌后有些颓败的咕哝:“怎么这么麻烦。”

以前见别人替他束发,好像很简单来着,手中轻轻一挽便能成形,怎么到了他手中就怎么都不行……

萧权有些无奈的松开了头发,放弃了去弄它们,反正这山上也没外人,披着便披着吧,谁曾想他手才刚一落下,就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头发被人绾了起来。

萧权只以为是百里长鸣又回来了,回头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话语断在口中,看着站在身后握着他长发的人,萧权整个人僵住。

陆锋微蹲着身子靠在萧权身后,手中轻轻的替他梳理着头发,低声道:“你以前从不会自己束发,又不愿意旁人近身,我便去学了各所有替男子束发的方法。”

“今日天好,殿下是想要束冠,还是绾发,发饰是想用这只玉簪吗…”

萧权心中一跳,伸手就将陆锋手中的头发夺了回来,然后快速起身后退了几步,皱眉看着陆锋:“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锋仰头看着萧权时,萧权才发现他眼睛通红。

像是很久没有休息,陆锋的眼下带着青黑和疲惫,眼里全是血丝,下颚上的胡茬长了起来,未曾好好打理的样子看上去格外颓废。

陆锋向来都是冷淡的,他不喜说笑,也从不外漏情绪,他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规矩的从不越雷池半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陆锋这么狼狈的模样。

萧权脸色微沉:“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京中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冯乔……”

“冯乔没事,她好的很!”

陆锋听着萧权条件反射的问话,整个人都沉郁了下来,他眼中满是暗色的看着萧权,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道:“你从来都只记得冯乔,记得她好不好,你何曾想过旁人,想过你自己?”

“当初你为了她去死,如今又为她以身涉险,明知道离开京城才能躲开一切,可你却宁肯在这里守着她,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倾其所有?”

萧权脸色微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陆锋满脸阴沉,萧权心中有些发慌,强撑着脸上神色冷声道:“陆将军,你我虽有两面之缘,可却并不相熟,我想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我想做什么,做了什么,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哪怕真丢了性命,那也与你无关,陆将军身居高位,又手握重权,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你……”

陆锋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一把抓着他的手将他拉到身前,然后整个人欺身而上。

“陆将军,你干什么?!”萧权神色大变,怒声道。

陆锋欺身而上,直接将他困在身前,声音嘶哑道:“与我无关?”

他痛彻心扉数年,他无法安眠数年。

他时时刻刻的想着他数年,恨不能陪他一起共赴黄泉。

他用一句誓言,逼得他不得不留在世间,如今他回来了,却告诉他,他的事情跟他无关。

陆锋眼底满是阴云。

萧权被他看得有些慌乱,感受着陆锋身上的气息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萧权伸手抵在他身前就想说话,却不想陆锋猛的低头靠近,快速覆在他唇上。

萧权猛的瞪大了眼,整个人僵在原地,片刻后脸上怒红。

“唔唔…”

你放开我!

萧权用力挣扎起来,脚上更是朝着陆锋踹去。

却不想陆锋直接欺身压住他,身上的手更是犹如铁箍,困的他动弹不得。

唇上的感觉炙热的吓人,牙齿被用力抵开,陆锋强势的探入进来,恨不得能将他整个人都吞吃下腹。

萧权死死抓着陆锋的胳膊,用力朝着舌尖一咬,等听到陆锋传来闷哼声时,原以为他会退开,却不想他依旧揽着他的腰不肯松开,反而更进一步。

他死死的困着他,逼着他与他舌间纠缠,任由嘴里血腥味蔓延,却依旧不肯松开。

957 我喜欢殿下

萧权被他吻的鼻息紊乱,整个人节节败退。

口鼻间全是男人灼热的气息,身上更是笼罩在他身影之下。

萧权只觉得身上像是快要烧起来一样,挣脱不开,又不愿妥协,整个人如置云雾之中,身上失了力气之下几乎站立不稳。

陆锋看着他眼中浸出水雾,脸上因为窒息而涨红,不由稍稍松开了些。

萧权口中涌入新鲜空气,立刻喘息起来,他脑中惊了一瞬,然后用力一把推开了陆锋,朝着他脸上就猛的甩了一巴掌。

“陆锋,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

陆锋脸上挨了一下,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得,只是抬头看着萧权:“殿下不装了吗?”

萧权一震,随即满是羞恼。

陆锋是真的看出他身份了,甚至他能找到这里,就已经确定了他是谁。

萧权直接将藏在袖中的手弩滑落下来,箭尖对着陆锋怒声道:“你既然知道了我身份,又怎敢如此放肆,我是你的主子,你将我当成了什么?那些任你摆弄亵玩,肆意轻辱的妓子吗?!”

陆锋看着他手中弩箭,这东西他认得,是兵库司打造出来送往北宁的利器,穿透力极强,见血既伤,而萧权手中这柄更加小巧,弩箭上的寒光让人知道,其威力绝不比送往北宁的那一批弱。

陆锋声音沙哑:“殿下在我心中堪比日月。”

“那你还敢……”

萧权嘴唇动了动,嘴里瞬间便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道。

他知道那是陆锋方才留下的,想起刚才陆锋探入他口中的强势,两人唇齿交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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