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明末当海贼 - xp1024.com
《我在明末当海贼》


序 最后的袍哥

山城。骤雨。肿瘤医院。

一百一十岁的老寿星,郑老太爷,死犟死犟地让家人护士拔掉了插满浑身的管子,倔强地拄着拐杖,回到了他们郑家的祠堂。

儿女们本来是不同意拔管的,可老人脑子却不糊涂,坚持说要死的体面一点,笔挺地坐在大椅子上,非要等小孙子来了才肯闭眼。

“爷爷,大鹏来了。”

老人本来都睁不开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了精光:“鹏儿?”

“爷爷,我在这。”

却见老人哆哆嗦嗦地从祠堂里找出一本泛黄的古书道:“你不来,我不敢走。”

小孙子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左手大拇指高高的立起,大声道:“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看得老人心花怒放,连叫了三声好字,便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老人并不是一般人,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位袍哥,年轻时曾经参与过保路运动的,最大的心愿就是袍哥二字可以传下去,可这年头谁还信这个?也只有小孙子,抱着一片孝心哄他高兴,接过传承罢了。

大鹏翻开手中的古书,上书大大的海底二字,乃是袍哥立会的传承,据传乃是国姓爷郑成功亲手所写,军师陈近南传至大陆,上面写着袍哥三百年铁打的规矩。

心中暗想:“这玩意绝对算是文物了吧,应该能值不少钱。”

刚这么一想,古书上一片紫光闪过,人就不见了。

第一章 郑家败家子

(好多人没有看作品相关的习惯,前面作品相关里有个序)

崇祯四年,西湖岸。

潋滟熹微,鸟儿鸣幽林翠柏,烟雨韵,花幽梦,清风醉,水波荡漾幽弦奏,云裁锦梦溢芬芳,正是江南好风景,不是天堂,胜似天堂。

一个少年人穿着一条不伦不类的短裤,坐在岸边,手里拿着一个黑又粗的雪茄,一口一口地抽着,“爷爷啊,你可是把我给坑惨了,不是让我继承袍哥么,怎么穿明末来了?郑成功今年才十岁,还成了我侄子,我特么上哪当袍哥去?”

这人自然就是大鹏了,稀里糊涂的就穿越四百年跑明末来了,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郑芝鹏。大倭寇郑芝龙的亲四弟!

不过这时候的郑芝龙已经招安了,是大明的海上游击。

有意思的是,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并不是跟着郑芝龙一块在海上飘着的,而是在杭州城打理生意的,据说是因为文不成武不就,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郑芝龙带着他做了两回生意居然都特么做赔了,这才把他打发到杭州打理生意的,简单来说三个字:败家子!

更有意思的是,他自己年仅十岁的大侄子,也因为拜名师求学跑来了杭-州跟自己住在一起,也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国姓爷,郑成功,现在还叫郑森,疑似就是这货留下的遗物把自己给整的穿越的,只是为了生活方便平日里都是田川氏带着他住在后院,来往不算特多而已。

这具身体之所以会被自己穿过来,是因为跟六个女人玩一龙六凤,又逞强吃了龙虎之药,生生把自己给玩死了,也是奇葩。记忆倒是继承了一些,但是断断续续的也串不成线,只是光凭那点记忆的片段,这货按袍哥规矩妥妥是三刀六洞的命。

郑芝鹏就坐在西湖岸上这么一口一口的抽着雪茄,思考着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来来往往的行人全都对他面露鄙意之色,显然都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偏偏就特么自己记得模模糊糊的。

边上跟着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狗腿地道:“四爷,湖边风凉,咱还是赶紧回去吧,您要的货到了。”

“货?什么货。”

“四爷您自己要的货,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郑芝鹏用指关节拧了拧太阳穴,努力地挖掘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片段,好半天才想起来货是什么,一张俊脸却腾的一下就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原来这前任身体有一癖好,喜欢玩弄母女花,而且还必须得是良家,模样好坏倒是无所谓,要的就是那委屈劲,越良家他就越兴奋,更绝的是他还偏偏喜欢把这家的老爷们给绑来看着,享受那种恨不得吃了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特么变态啊!

身后那阿福笑呵呵地道:“四爷,这批货可是小人精挑细选的挑的,听说这娘们烈得很,是您喜欢的调调,这是您的宝药,上好提纯过的逍遥膏,保证您啊……”

郑芝鹏大怒:“精挑细选?你还是个人?这是特么人能干出来的事?”

越骂越气,加上他现在心态还正有点不稳,一个嘴巴子就抽了上去,直接就把小厮给打懵了。

好端端的,这是抽什么风了这是?

这位爷可向来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加之生于倭寇世家,从来都是视人命为草芥的,因此纵使心里觉得委屈,却还是扑通一声就跪下,不停地磕头求饶。

“四爷四爷,小人错了,小人知道错了。”

“错哪了?”

“我……错在……”

小厮憋了半天,实在是没想明白。

“唉……”

郑芝鹏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说到底这都是前身干的破事,跟人家一个下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回去后把人放了,以后也别再给我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再赔他们三百两银子。”

“是是是,小人马上就办,马上就办。”

“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宝药,拿过来给我看看。”

心想,前任似乎就是吃这玩意吃死的。

小厮连忙跪着双手高举,将一盒宝药奉上,郑芝鹏打开只看了一眼,黑乎乎一大坨,跟屎似的,还有一股怪味。

“这到底什么玩意?”

“逍遥膏啊。”

“逍遥膏……大体是什么药材炼制的知道么?”

“爷,逍遥膏就是乌香啊,之前万历爷最喜欢用的,对了,听说北方人管这东西叫福寿膏,好像还是万历爷亲自赐的名,寻常人有钱都买不到呢。”

郑芝鹏的脸色唰的就白了,手上就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你说……你说……这东西叫福寿膏?”

“是啊。”

郑芝鹏抬脚就踹:“你给我吃鸦片?”

说罢,扬手就要打,吓得小厮惊恐的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内心却更加的莫名其妙。

见他那可怜样,郑芝鹏也是郁闷的几乎要吐血,一股子无名之火直接蹿上了脸,又不知该冲着谁发,想给自己两巴掌吧,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西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跟被人刚刚硬上了似的。

后世,大部分人都以为鸦片这东西是清末才传入国内的,其实这东西早就有了,不过是当春-药用的,万历皇帝更是一日都离不开,仅宫廷供奉,每次就都得两百多斤。

怪不得前身会吃这东西吃死。

“我吃这东西多久了,大概是个什么量?”

小厮不明所以,但今天的主子明显不正常,他也不敢多想,连忙如实答道:“您……您服药已经一年多了,有时候一天吃三顿,有时候吃四顿,一次用量,差不多半两,有时候兴致好了会多一些。”

郑芝鹏两眼一黑,脑子就止不住的有点晕,一身的骨头瞬间就都成了软面团了。

一年多啊……那特么肯定成瘾了。

吸食进肺,吞食进胃,但最终都是毒素入血,只是吞食的话大部分毒素都会排泄出去,相对比吸食浪费而已,本质却是一样的。

凉风一吹,郑芝鹏忍不住的就打了个哆嗦,唇上一凉大鼻涕就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郑芝鹏突然觉得特别的冷。

第二章 毒瘾

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郑芝鹏觉得自己就跟得了艾滋似的,连两条腿都没了力量。

其实毒瘾未必就来的那么快,主要还是他的心理作用,可他毕竟是接受过毒品危害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在得知自己身有毒瘾的情况下,已经懵了。

“四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小的做错什么了,您……您别吓唬小的啊。”

郑芝鹏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滚”

小厮这下也被吓懵了,却哪里敢真的就这么滚了?一时间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郑芝鹏也没心思去搭理他,脑子里幻灯片似的闪过各种的戒毒宣传片画面,一张张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脸走马灯似得在脑海中晃过,甚至于他们的性情也会变得乖张,并且六亲不认。

恐怕前身那变态的性格跟这玩意也是不无关系的,毕竟是郑芝龙的亲兄弟,这样的原生家庭怎么可能出了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完了,全完了,全特么完了,贼老天你特么这是要玩死我啊。”

他现在啥都想不了了,迷茫的看着西湖水,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就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全完了。

要不,跳下去吧。

郑芝鹏鬼使神差的就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死吧,死吧,说不定死了之后,就能穿回去了呢?

这个念头一出,更是抑制不住,忍不住的,就一点一点的往西湖深处走去,冰凉的湖水没过了膝盖,他的脸上居然还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一丝解脱的笑容。

身边的小厮整个人都僵了,刚见郑芝鹏下水的时候还以为他在搞什么幺蛾子呢,等到水没过膝盖,这才反应过来,晴天霹雳似的,一把就冲上去抱住了郑芝鹏的大腿,嗷嗷就鬼哭狼嚎一样的死也不让他再往里走了。

你大哥会杀我全家的啊!

郑芝鹏想踹开他,却发现在水中使不上劲,而且他现在说实在的也真是浑身无力,根本就撕扯不过这小厮,一时间两人居然僵持起来了。

却在这时,水面上好像突然映射出了一个老人的笑脸,正是他的爷爷,双手握拳,大拇指高高立起,似乎在跟他说:“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郑芝鹏浑身一震,好像突然就从那种走火入魔一般的状态中退出来了。

“爷爷……您不让我死是么?”

郑芝鹏身体一震,突然间神智一阵清明。

首先,他中的是鸦片,而不是后世提纯多少倍的白粉,而且还是吞食的,肯定没有后世的毒瘾大,克服克服,未必就没有机会的。

“放手吧,我刚才是跟你开个玩笑,扶我上岸吧。”

“真……真的?”

郑芝鹏点头。

小厮当场就哭了:“爷,小的求您了,您要是心情不好您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行,可千万不能再开这种玩笑了啊,小人……小人经不起这么吓啊四爷。”

郑芝鹏笑着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身体一软,就跌在了他的怀里,小厮索性将郑芝鹏背着走了回去,扶上马车,心急火燎的往家赶。

“去嫂子的院里”

“是”

自家人知自家事,想戒毒,凭自己肯定不行,他的意志力顶多也就是中上之资,至于手下这些歪瓜裂枣,基本也指望不上,只能指望外援。

自家侄子郑森,也就是郑成功,目前正随其母田川氏在杭州求学,与自己住在一起,只是人家有自己的一套班底,都是田川氏从倭国带来的,向来不怎么给郑芝鹏这个四爷面子。

而想要戒毒,还真就只能找这种不给自己面子的人。

敲响后院的门,一个身穿大明服装,却明显是个倭国女子的侍女开了门,见郑芝鹏这面色惨白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个扶进了厅上,沏茶伺候。

“四爷您这是怎么了?”

“大嫂在么?”

“夫人去集市上买东西去了。”

“那森儿呢?”

“少爷在上课,夫人吩咐过,天大的事儿也不能打扰少爷上课,您看这……”

“没事,我不找他,锦衣右卫门在么?”

“哦哦,在的,在的,”

锦衣右卫门,便是郑成功的护卫头领,乃是他娘田川氏自己家的武士,算是娘家人,对他娘忠心耿耿,手底下跟了四十多个浪人,各个本领高强。

不一会,锦衣右卫门就到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用略微有一点生硬并带着极强小鬼子口音的大明话道:“四爷,您找我,有事?”

“右卫门,我求你帮我一个忙,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请说。”

“找一条绳子,把我给绑起来,我如果发疯的话,就用冷水泼我,不管用的话就干脆把我给打晕,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不要给我任何东西,我要也不许给,哪怕我说你不给我就杀死你之类的话也不要给,尤其是不许给我逍遥膏,这事儿我身边的狗腿子都干不了,我只能来找你,拜托了。”

第三章 疯魔

郑宅后院,传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右卫门……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特么快给我松开!”

哗啦~,一盆凉水泼了过去。

“啊~~~~!!右卫门你特么给老子等着!!”

哗啦~,又是一盆凉水。

“哥~,我好了,我真的好了,求求你放了我吧,你看,我现在多正常,我已经戒毒了,求求你了,给我一口吧。”

哗啦~

“杀……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哗啦~

不得不说这倭国人有时候确实是好用,这要是自己手下那帮货色,早就把人给放了。

此时的郑芝鹏,神智还是清醒的,但神经却是已经几乎在崩溃的边缘了,真的特别希望自己可以昏过去,以前听人说骨头缝里有蚂蚁在咬,以为那只是夸张的说法,现在看来,真特么不是啊。

现在的郑芝鹏满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了,要么给我鸦片,要么就弄死我,活着太遭罪了,简直后悔自己生出来。

过了一会功夫,田川氏,也就是郑成功的娘亲就跑了过来,一看右卫门将郑芝鹏绑在柱子上折磨,登时就吓了个花容失色,大怒道:“右卫门,你干什么?”

她说的是倭国话,郑芝鹏也听不太懂,两个人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阵之后,估摸着右卫门解释了,但田川氏不信,噼里啪啦的就是几个大嘴巴子,轮圆了往脸上甩,打得锦衣右卫门又委屈,又无奈,然后田川氏赶忙跑过来给郑芝鹏解绳子。用一口比右卫门还生硬,不仔细听都听不明白的大明话道:“四叔,你怎么样了?没事吧,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你哥交代啊!”

说起来这田川氏和郑芝鹏的关系还真有点特殊,她是名门贵女,向来都是不大瞧得起郑芝鹏这个败家子的,尤其是防贼一样的不许他和郑成功接触,然而俗话说长嫂比母小叔子是儿,从伦理上她又不可能真的去不管郑芝鹏,所以一应行为礼数上对郑芝鹏倒还真挺好,只是接触却不多,明明一个大宅里住着,却等闲三俩月也不见一面。

“嫂嫂~给……给我一口吧。”

“给你什么?”

“给我一口……”

好在终究是有点理智,关键时刻刹住了车,开始疯狂的满地打滚,并用手死死地抓挠自己的身体,抓的一道道的全是血痕,口中啊啊大叫:“杀了我,杀了我吧嫂子,求求你了,杀了我吧~”

田川氏整个人都吓的懵了,跟个傻子一样傻站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又一个略显幼稚的声音过来凑热闹:“四叔?四叔你怎么了四叔?”

“森……森儿……”

“四叔?”

郑芝鹏面容狰狞,脑袋上所有的血管好像一下子就全都鼓出来了似的,鼻涕眼泪到处都是,手还抓着身体一道道的全是血痕,简直如地狱恶鬼一般。

“快,抓住他的手,不能让他这么挠。”

郑芝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毅立,几乎是从嗓子缝里发出低吼道:“森儿,快,把四叔重新绑起来,信右卫门~信右卫门啊!!”

然后又满地乱滚了起来,口中说着各种不着调的疯言疯语,一会要他们杀了自己,一会又说要杀了他们,有时候还会说给他一口,却死都不说给他一口什么东西。

娘俩跟锦衣右卫门用倭国话又交流了两句,似乎是确定这确实是郑芝鹏自己的意思,刚才右卫门的几个嘴巴子好像挨的确实是冤枉了,这才匆忙又重新将他绑在了柱子上。

郑芝鹏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是在地狱里一样,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好的地方,右卫门又泼了他好几桶的凉水却也屁用没有,于是他便开始疯狂的用脑袋去撞身后的柱子,撞的血呼啦的,希望可以就此撞昏。

电视剧害死人啊,其实后脑遭受打击的话,打死比打昏容易得多,不过于此时的郑芝鹏而言,撞死或许也比活着强。

十岁的郑成功当机立断道:“快,拿枕头给他垫上,把他的头也给他绑上,嘴里也给他塞上东西,别让他咬了自己的舌头。”

于是,世界开始变得清净了。

郑芝鹏就像一个大蚕蛹似的,呜呜呜,呜呜呜的谁也不知道说的是啥,整个身体在柱子上扭来扭去,脸上的表情跟鬼差不多,田川氏、郑成功、锦衣又卫门,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离开,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右卫门,去前院问问,老四他到底怎么了?”

“是。”

不一会功夫,之前跟在郑芝鹏身边的亲随就被带到了,见郑芝鹏变成了如此一副德行,整个人当场就吓得软了,呲的一杆尿就顺着裤腿留下来了。

“四爷今天,是跟你一块出去的?”

“是……是。”

“这么说,你知道四爷这是什么病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啪的一个大嘴巴,锦衣右卫门亲自出手,登时就打出一股血来,田川氏用生硬的大明话道:“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四爷,您这是怎么了四爷,四爷您……”

“呜呜呜呜呜~”

田川氏道:“森儿,你先回房温书。”

“这……”

那龙套小厮吓得一把就抱住了郑成功的大腿,也不管礼数上合适不合适了,嗷嗷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干嚎,“少爷救命,少爷救命啊少爷”

小厮很清楚,田川氏别看平日里温柔的跟西湖里的水一样,可人家毕竟是倭国大名的女儿,郑芝龙的正牌大老婆,甚至于两口子常年分局异地,都没听说过郑芝龙身边有什么有点身份的女人,谁拿这女人当兔子,那他才是真兔子了。

他敢肯定,小少爷一旦离开了这间屋子,他就真死定了,而且还是不得好死的那种。

反倒是这小少爷,从小读圣贤书长大,也没杀过人,性子还算是仁厚,求他远比求田川氏有用。

而郑成功则果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开口道:“娘,我想此事必然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否则以四叔的性子,这奴才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让我来问问吧。”

田川氏张口欲言,郑成功却已经抢过了话头,问小厮道:“四叔来我家之前,都做了什么?”

小厮自然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田川氏听了不明所以,郑成功却是神色一动,走到郑芝鹏身边道:“逍遥膏?”

“呜呜呜呜呜~”

郑芝鹏闻言浑身扭的跟开了震动似的。

“逍遥膏?”

“呜呜呜~”

“看来问题就出现在这逍遥膏身上了。我问你哎,四叔多久没吃逍遥膏了。”

“四爷最后一次吃逍遥膏是前天晚上,玩的高兴了一口气吃了大半盒,然后他就突然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一直怪怪的。”

“明白了,看来这所谓的逍遥膏不能断,断了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田川氏闻言不由诧异道:“那……那咱不断不就得了么?咱们家又不缺那点银子,何必要如此受罪?”

“娘亲此言差矣,我四叔大好的男儿,如何能被一区区药物控制?您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有半点体面可言么?再说俨知这背后没有黑手,将来不会以此来要挟四叔?若不能摆脱了这东西的依赖,四叔人就废了,我想四叔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右卫门,你说呢?”

“我觉得,少爷说的对。四爷,男人。”

第四章 重新做人

郑芝鹏大概疯了半宿,三个人也就陪着他熬了半宿,一时间都是心事重重。

终于在后半夜的时候,郑芝鹏总算是消停了,身体不再胡乱扭动,神情也变得祥和了起来,还用眼神示意他们将他嘴上的东西拿开。

“四叔,你好了?那我现在把你放下来。”

“别,四叔还没好利索,现在只是暂时的,还是一直绑着我吧,你让后厨给我做点东西吃。”

“四叔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芝鹏想了想道:“四叔是被人给下了蛊了。”

“下蛊?”

“不错,这逍遥膏,就是我被下的蛊,我的样子你也看到了,除了成瘾之外,这东西还会钻入你的脑子,使你变得糊涂,甚至操纵你的思想,四叔以前干了不少的糊涂事,都跟此物有关。”

趁机甩锅。

“这……这东西居然如此可怕?四叔可知是谁在害你?”

“还没腾出手去查,不过这东西据我所知并不是我中华本土之物,是从海上过来的,我怀疑,这是荷兰人故意卖到咱们这来的,而且这东西在断掉之前对人的影响潜移默化根本发现不了,如果这东西大范围的给咱们大明人使用……”

郑成功气的暴跳如雷,大骂道:“红毛鬼子,好歹毒的心肠!”

“你一会给大哥写封信,将此事告知于他,海上暂时还是咱们家说了算的,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东西再出现在大明的国土之内了,至于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戒了这东西,帮我,不戒了它你四叔一辈子都是废物。”

“好,四叔放心,侄儿一定全力支持你。”

不一会,后厨做的生滚蟹黄粥好了,由田川氏亲手端着喂他吃下,郑芝鹏又管他们要了跟雪茄,抽了两口顶顶劲,一时间也是心有余悸。

他中的毒只是最原始的鸦片,还是吞食的,所以中毒不深还有戒断的可能性,相比于后世那些提纯过的白粉,真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干这行的真是枪毙五分钟都不嫌多。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里,郑芝鹏开始时每天都在发疯,后来两三天发疯一次,再后来七八天不见发疯,到了此时,终于差不多已经好了。

期间郑芝龙亲自过来了一次,还正好赶上了一次郑芝鹏发疯,心疼的这个枭雄一般的人物直掉眼泪,据说回去就跟荷兰人大干了一场,从此后立下了规矩,凡是大海上再有碰这玩意的,死全家。

毒瘾渐轻之后,郑芝鹏也不那么一直绑着了,却也从来没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过,每天都坚持着跟右卫门学习刀法,锻炼身体,他的身体本就是酒色过度,加上被鸦片折磨,其实已经很差了,必须得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能恢复过来。

这个过程中,田川氏一家对他的观感倒是好了不少,毕竟这痛苦是显而易见的,这份毅立足以让他们刮目相看了,这可不是废物膏腴子弟可以做到的事情,至于以前他所做的那些荒唐,自然都是鸦片的锅了。

又过了一个月,毒瘾再也没发作过,郑芝鹏终于确定,自己戒毒成功了。

一念及此,感觉就连阳光也变得温暖了起来,心中处处光明。

不容易啊,真是太不容易了。

郑芝鹏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现代才有的小菜,来招待田川氏一家,还破例让锦衣右卫门也一块上桌吃了饭,端起酒杯道:“多谢嫂嫂,多谢贤侄,多谢右卫门兄弟,没有你们,我也许这辈子都要当一个废物了,先干为敬。”

田川氏磕磕巴巴道:“叔叔,不好这么说,是你自己,有毅力。”

“嫂嫂,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叔叔请说。”

“我想借右卫门兄弟来帮我一段时间,我平白遭了这么大的罪,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那前院之人,都是我被下蛊的时候招来的,也不知有没有对手眼线,实在是难堪大用,也不敢大用。”

田川氏笑道:“我既嫁到郑家,便是郑家的媳妇,叔叔太见外了。右卫门,接下来这段时日,你跟着叔叔做事。”

“是。”

“多谢嫂嫂。”

又喝了几杯,郑芝鹏便识趣的起身告辞了,他这俩月来实在是给人家折腾的够呛,他很清楚,田川氏不愿意让自己和郑成功接触,不管自己纨绔不纨绔。

纨绔了,自不必说,不纨绔,其实人家更不愿意让儿子跟他接触,因为他们两口子是一心想把郑成功培养成一个读书人,家中生意上的事,那是从来都不跟郑成功提过只字片语的。

虽然郑芝鹏很清楚这年头当倭寇头子远比当书生甚至当个大官更有前途,但这话除了他自己估摸着肯定是没人相信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郑芝鹏第一件事就是将一众平日里跟着他溜须拍马的小厮跟班全部解散,每个人还给了两百两银子的遣散费,并请求田川氏帮自己再重雇一批。

什么样的主子找什么样的奴才,这些人于此时的郑芝鹏来说,除了碍眼屁用没有。

甚至就连丫鬟,也只留下了两个贴身通过房的,这种女子实质上已经跟侍妾差不太多了,放出去那就是要人家的命了,二人一个叫做小蝶,一个叫做小莲,小蝶吹得一手好玉箫,小莲弹得一手好琵琶,这是当年花费五百两银子买进家的瘦马,倒也不是强抢的民女。

这年头兵荒马乱,便是能上灶的丫鬟也不过值个三四两银子罢了,这俩瘦马却共花了他一千两,可想而知,这模样身段,自有不凡之处,他也不是什么道德圣人,便也就留下受用了。

“小蝶,你记不记得,我最早吃这逍遥膏,是谁送给我的。”

“四爷吃的这逍遥膏,不是一直都从闫大官人处拿得货么?”

“闫云达?我知道了,麻烦你使人去一趟,把他给我请过来。”

“是。”

这闫云达,说起来还是他这前身的一个结拜兄弟呢,家里是杭州城开生药铺的,平日里也没什么正经事做,整日的就陪着自己的前身玩耍,仗着自家的关系垄断了杭州的香料生意,从此也算是城中的一个财主了,但实际上就是自己的跟班,狗腿子。

印象中,这闫云达自己是不吃逍遥膏的,所以他很可能知道这东西的毒性,所以郑芝鹏判断,这闫云达有七成的可能性是在故意害他,就算冤枉了,呵呵,冤枉就冤枉了呗。

第五章 幕后黑手

郑芝鹏翘着二郎腿,嗅着香笼里点燃的阵阵松香,品着茶杯里上好的明前龙井,抽着南美洲过来的正经雪茄,身后的小莲轻轻给他捶打着肩背,一时间,感觉人生充满了无数的美好。

新生快乐,郑芝鹏。

不一会,他的‘结拜兄弟’闫云达终于算是来了,这货实质上就是郑芝鹏的一个狗腿子,靠着郑家手指头缝漏出来的一点生意混饭吃的主,生得头圆项短肥头大耳,小眼睛眯眯着一看就很猥琐,郑芝鹏实在想不通,前任怎么会和这种人成为莫逆之交。

“鹏兄弟啊,哎呀呀可想煞为兄了啊,听说你病了两个多月,可是给为兄急的呀,饭都吃不下去了,您看,我这都瘦了好几圈了。”说着还朝郑芝鹏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大肚子。

郑芝鹏笑道:“劳烦哥哥担心了,对了,你给我带逍遥膏了么?”

“带了,自然是带了,好兄弟,为了庆祝你大病初愈,咱们去哪耍上一耍?我听说城南姑子庙里新来了一嫩雏,长得那叫一个清秀,虽剃了头发,却是个我见犹怜的大美人,而且妥妥的是个良家,是你最喜欢的那种调调,我在咱们圈子里放了话,给兄弟留着呢,咱哥俩去办了她?佛祖面前行此风流事,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莫说这个,逍遥膏呢?”

“哦,在这呢。”

郑芝鹏将盒子里打开,里面将近有小半斤,不由笑道:“这东西好像一直都是我在吃,你却不吃,来,尝一口?”

闫云达神色一愣,马上笑道:“兄弟,你是知道的啊,哥哥我打小火力就壮,家里七八个小妾都满足不了我,若是再吃了这东西,非得出鼻血不可。嘿嘿,我这是天赋异禀,羡慕吧?”

郑芝鹏闻言扬长大笑道:“羡慕,太羡慕了,可是我今天就想看你流鼻血,来啊,让他给我吃!”

话音刚落,两个倭国浪人上前,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他给制住了,右卫门接过了逍遥膏,掰开他的嘴就要往里灌,惊得他魂都吓飞了:“兄弟,兄弟咱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是不是哥哥我哪块做的不对,不是,兄弟,饶命啊兄弟,饶命啊!”

郑芝鹏示意右卫门停下,笑道:“这是你每天都给我吃的东西,我现在让你吃,你却喊饶命?怎么,这东西有毒啊。”

“不,不不不,没毒。”

“没毒那就吃吧。”

右卫门又掰开他的嘴要灌。

“有毒!有毒有毒,有毒!”

“明知道有毒还给我吃,你这是害我啊。”

“不不不兄弟,这东西是补药,是补药啊,少吃当然无事,可是多吃那是要吃出人命的啊,你想想,就是人参吃多了也是要吃出事来的啊。”

“你拿这东西当人参比?右卫门,灌他!”

“我错了,我错了啊四爷!四爷饶命啊!”

郑芝鹏伸手示意停下,道:“说,这东西哪来的。”

“我……我家世代开生药铺的,所以……所以……”

“还不跟我说实话?这东西,只有海外才有,我怎么不知道你闫大官人什么时候还有了海上的关系了啊。”

“我……”

“灌他。”

“徐朗!!是徐朗!徐家的徐朗。”

“很好,你可以去死了。”

话音一落,右卫门便将半斤的逍遥膏全都塞到了他的嘴里,果然,没多大一会,闫云达便躺在地上一抽一抽的,死了。

郑芝鹏连看他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挥挥手,示意浪人们将这恶心的东西扔出去,便低头寻思起了这事情的始末。

徐家,徐阶的徐,算是江南一带的顶级豪绅了,老根在松江一带,向来反对开海,多年来又一直与海面上的各路倭寇牵连不断,崇祯元年之前与郑家甚至还有过很不错的合作,因为那会的郑家才是倭寇头子么。

只是自打崇祯元年之后,郑芝龙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他们郑家有了官面上的身份,买丝买绸也不必再偷偷摸摸,就跟他们断了来往,他们则和大倭寇杨六杨七,以及荷兰的东印度公司牵扯不断,多年来或明或暗的竞争不断,多有龌龊。

简单说,人家就是靠通倭走私赚钱的,而郑家招安了之后则成了朝廷的缉私队长,屁股的位置不一样,关系自然也就不同了,平日里两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黑的白的明的暗的全整过,早已是水火不相容了。

当然,郑芝龙抗倭自然不是为了为国分忧,海上倭寇都打光的话,那些土豪再卖丝绸不就只能卖给他了么,垄断的生意做得多爽啊,几年后的东南王就是这么来的。

却是没想到,徐家居然还使了这么阴毒的招式。

江南这一代,毕竟是丝绸和茶叶的主产区,而这两样东西又都是海贸中的核心产品,在郑家与东印度公司的竞争中,也算是个兵家必争之地了。

郑家的主母田川氏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个倭国人,大明话说的都还磕磕绊绊,根本就没法管事,而郑成功今年还不到十岁,更是个笑话,使手段把自己这个老四给废了,郑家下面的那些掌柜自然就是一盘散沙了。

见郑芝鹏目露凶光,右卫门劝道:“四爷,徐家毕竟是当年的文贞公之后,百年来四代绯袍从无断绝,如今他家的徐本高还被皇帝赏识,进了左都督,在江南一带甚至于整个朝廷也都是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咱家与他们斗了多年,也是对他们心存忌惮,您……”

郑芝鹏闻言不由打断他并冲他道:“我知道他们势大,可我这两个多月来遭了多大的罪,你难道没看见么?这仇若是不报我还算是个爷们?我意已决,那个叫徐朗的,有他没我!明天就召集人手,杀向松江,老子要拿他的头盖骨做酒壶。”

“这……要不还是给龙爷写封信,商量商量吧。”

郑芝鹏闻言不由一阵气馁。

想都不用想,郑芝龙肯定不会同意,至少不会同意如此的大动干戈,顶多也就是借此事敲徐家一笔竹杠。

鬼知道郑芝龙为了招安洗白努力了多少年,遭了多大的罪,甚至因此不惜与十八个结义兄弟决裂反目成仇,现如今海上的大盗,除了荷兰人之外其实全是他当年的结拜兄弟,现在一见面就往死里打,徐家毕竟是东林党,关系又盘根错节的,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冒着得罪整个东林党的风险去帮郑芝鹏出头的,否则万一被扣个造反的帽子咋整?

毕竟明朝的骨气硬的都有些变态了,皇帝被抓了都没见他们服软过,郑芝龙的招安成功在大明简直就是个奇迹,几百年里倭寇中的独一份。

郑家,终究还是郑芝龙的郑家,他这个四爷能在杭-州城吆五喝六的也全都是借着郑芝龙的威风,郑芝龙不让干的事儿,保证连一条狗都不会跟着他干事。

可这仇要是不报他也是真憋得难受。

郑芝鹏不由沉思了起来。

第六章 郑家的报复

草长莺飞的月份里,郑芝鹏也像心里长了草一样的焦急的在屋里打圈。

他在等郑芝龙给他的回信,虽然他心里清楚,郑芝龙不太可能会同意他直接黑虎掏心攻打松江徐家的计划,但万一呢?

大约中午时分,锦衣右卫门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焦急的郑芝鹏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怎么样,大哥回信了么?”

“四爷,您看谁来了。”

“四哥。”

郑芝鹏这才注意到,锦衣右卫门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时间有点懵,毕竟他是穿越过来的,前身的记忆都是碎的,突然之间还真认不出这是谁。

好在这声四哥倒是提醒了他,毕竟外人都是叫他一声四爷的。

“你是……六弟?”

“是啊四哥,你咋连我都不认识了?”

郑芝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伸出双臂将他抱住,口中道:“你这臭小子,长得太快,两年不见我还真不太敢认了。”

来人正是郑芝鹏的亲六弟郑芝燕,在郑家六兄弟中,他俩乃是一母同胞,在郑家的几个兄弟里自然是格外亲一些的,虽然郑芝鹏脑中前身的记忆很碎很模糊,更谈不上什么情感,却也表现的极为亲切。

“六弟你不在福-建老家读书,怎么来我这了?是大哥派你帮我报仇的?”

“是啊,他收到你的信之后特别的气愤,特意让我从福-建带了两百个好手帮你,全都听你的,四哥,之前就一直听说你在杭-州行事素来荒唐,我就不信,原来居然是被徐家那些狗崽子们下了蛊,你放心,咱们郑家不是好欺负的,这次一定要让那徐家付出代价。”

郑芝鹏大喜道:“好兄弟!好兄弟啊!上阵亲兄弟,有你助我,我这大仇就有指望了。”

郑芝燕笑道:“何止是我啊,三哥也来了。”

郑芝鹏愣了一下,忙道:“三哥在哪呢?”

“四哥,您知道三哥以前带人在杭-州一带劫掠过,所以他不方便上岸,况且大哥处也离不开他太久,就不上岸跟你打招呼了,不过大哥和三哥都让我给你带句话,此事有三哥帮你出气,你就踏踏实实的等着三哥的消息就好了。”

郑芝鹏闻言更愣,突然间兴致大减,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既然三哥都亲自来了,大哥还派你来干什么啊。”

“这……”

“你不是来帮我的,你是大哥派来看着我的,是不是。”

郑家有六个兄弟,分别是龙、虎、豹、鹏、鹄、燕。

然而龙、虎、豹三兄弟的地位与后面的鹏、鹄、燕三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可比性,人家虎豹二人可都是陪着郑芝龙起家的人物,相当于郑氏集团的二当家和三当家,是陪着郑芝龙名垂青史的。

而自己往下这三个小的么,则跟郑成功差不多,都是扔在岸上,或读书学习,或打理生意,反正基本上就告别打打杀杀了,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这仨人在历史上完全就是个打酱油的,除了个名字之外屁都没留下。

既然郑芝豹亲自来了,自己这个向来废物的四弟,能做的也就有限了。

当然,郑芝豹乃是郑芝龙的刀把子,手里握着郑家最精锐的黑船部队,足有两万多勇士,真发起疯来把徐家所在的松江甚至于杭-州给打下来抢一遍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收拾区区徐家这已经是非常的大材小用了。

只是收拾一个区区徐家,何必要用得上郑芝豹这把郑家最强之箭?郑家还在跟钟斌打仗呢啊!

很明显,这是不放心自己啊,郑芝豹一来自己除了等结果之外狗屁都干不了了。

这还不算,还把郑芝燕也给派过来了。

也是,在郑芝龙心中,这个年岁最小的幼弟,估摸着也远比自己要靠谱得多吧。

“四哥,你别生气,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给你报仇,而且大哥还特意吩咐了,让我听你的,大哥说了,你之前干的糊涂事都不怨你,这次你遭的罪他都是亲眼见过的,还跟二哥夸你有毅力呢,家里边上上下下都对你改观不少了,真的。”

郑芝鹏伸手示意他打住,苦笑一声道:“没事,我自己之前干了那么多糊涂事,我若是大哥也不可能真的就放心把这么大的事交给我自己处理,我懂的,再说嫂子和侄子还在杭-州呢,这是大哥的命根子,派你过来无可厚非。”

“四哥我……”

“好了,别说了,给嫂子和森儿带礼物了么?”

“走得急,只带出一对玉饰。”

“对咱家来说,钱能买来的礼物哪有什么意义,我这有一副顾恺之的画,一会你送给森儿就说是你弄来的,另外我这两天让人连夜给我赶了一副中日发音对照表,送给嫂子学大明话吧。”

“这……这都是你的心意啊,我怎么能……”

“别跟我客气了,咱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的不就是你的,我与嫂子侄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机会多着呢,你跟嫂子这还是她从倭国回来后第一次见吧,见面礼很重要。”

郑芝燕见郑芝鹏这么说,却也不矫情了,心想着日后有机会报答回来也就是了,亲兄弟么,不过就冲这做事做人,怎么可能真是个废物?

蛊毒之说,果然不假,这逍遥膏之害人,怕是比自己原本想象中还要大些。

兄弟俩又一起去拜见田川氏,席间田川氏和郑成功对郑芝燕的礼物果然很满意,田川氏还也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明话跟郑芝燕尬聊了半天,总之,他们还算是宾主尽欢,和和美美,到了晚上郑芝鹏和郑芝燕甚至还睡在了一张床上,大被长枕,诉说兄弟情谊。

仅仅一天后,搞笑的事情发生了,郑芝鹏居然收到了一封南直隶水师提督给郑芝龙的求援信,请他代为转交,好像还是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打开一看才知道,是郑芝豹动手了,干脆利索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而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货异常的嚣张,根本就不等船只出海,直接就上去挨个问,问哪个是徐家的船,有人认出他的话他还笑着跟人喝酒,等终于找到徐家的船之后,直接就上去给开走了,敢有丝毫反抗的全部当场杀死,只有临走时特别象征性地吼了一句,俺们大哥是刘香。

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这是。

徐家自然要给官府施加压力,逼着松江水师出去打仗,然而郑芝豹招安之前连俞大猷的儿子率领的俞家军都打赢过,现在换了一身皮,又怎么可能将区区松江水师放在眼里,那水师龙套也不是傻的,哪里肯干这种以卵击石的事儿?

这货特别鬼的就装糊涂,非说刘香是巨寇,既然刘香来了,那就应该和福-建方面联合剿匪,要向福建的海上游击郑芝龙求援,不能直愣愣的单干,于是,那封官面文书居然送到郑芝鹏手里来了。

虽然谁都知道是郑芝龙派人来了,可人家自己就非得说那是刘香,好在郑家这回摆明车马了是只针对徐家,其余的地主豪绅倒也不忙着组织起来反抗而是好整以暇地看好戏,算是默认。

很快,郑芝豹的信也到了,大体也是说了一下今天的这个事儿,翻译成后世的话就是,咋样兄弟,这仇三哥帮你报了,爽不。

第七章 刮目相看

“还是实力不够啊,些许实力终究还是大哥的,而不是自己的。”

叹了口气,胡思乱想了一会,最终郑芝鹏还是给郑芝豹回信,告诉他自己很满意,不过请他再吓唬徐家几天再回去。

事实上郑芝鹏爽则爽矣,却是没怎么爽透的,一来,这仇不是自己报的,总感觉缺点什么,二来,他为了戒毒实在是受了太大的罪,仅仅只是让他们丢个人破个财,这口气出不去啊!不说把徐家上下杀光,那个家主徐朗总得给自己偿命吧?

但他这话却没法跟郑芝豹说,否则只会显得他不懂事,况且说了也没用,郑芝豹过来就是把握分寸的,自己可没本事使唤他。

倒是郑芝燕似乎看出了什么,安慰道:“四哥,徐家毕竟是文贞公后人,又四代绯袍,咱们家虽说这几年从贼变成了官,可这朝中上上下下,谁不是拿咱们当贼在看,因为招安这点事儿,大哥将海面上上上下下的所有老兄弟几乎都得罪了个遍,实在是……大哥也有大哥的难处,三哥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上岸去攻城略地,你也体谅一下大哥。”

郑芝鹏笑了笑道:“我怎么会不体谅大哥呢,没事,我是真挺满意的,不说这事了,我这两年都在江南一带,又中了蛊,对家里的事儿已经不是特别了解了,咱俩喝两杯,你给我聊聊。”

“对,喝两杯,就想跟你顿酒呢,我最近喜欢上一种烈酒,荷兰人带来的,叫什么……白蓝什么地,保证你没喝过。”

“好啊,叫上森儿吧。”

当下,兄弟俩加上郑成功,吩咐厨子做了好酒好菜,又赶走了要来服侍的丫鬟,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十七世纪的白兰地,可比后世的烈多了,白兰地这仨字翻译出来应该叫燃烧的葡萄酒,最低度数也是六十多度,没几杯,仨人就有点喝高了,说话也就没那么多约束了。

“四哥,大哥这两年,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风光,他挺难的。”

“你说说。”

“嗨,还不都是招安闹的么,当年大哥的十八个结拜兄弟与大哥都决裂了,朝廷还一直让大哥抗倭,你说,都是自家弟兄,原来那都是跟着大哥混的,意思意思对付对付不就得了么,可大哥是真往死里下手啊!有时候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咱倭寇之王当的好好的,干嘛非要上岸招安呢。”

郑成功闻言不乐意了,这货从小是读书长大的,郑芝龙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一个秀才,此时的他还没经过现实的磨砺,所以难免身上有一点书生之气,于是当场就斥责了郑芝燕的不当言论道:

“六叔此言差矣,我父就算以前是匪,但蒙朝廷不计前嫌,将咱家招安,咱家应该感激朝廷之恩德,感念陛下之礼遇才是,更应该积极表现,多立功劳,为以前犯的罪行赎罪,更何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父既然是朝廷册封的海上游击,陛下亲笔御赐的海疆长城,就应该奋不顾身,替朝廷替天下,扫清倭患才是,至于朋友之义,又如何比得上忠君之大义?我以为,父亲所做没错,我也以父亲所做所为为荣。”

郑芝燕被怼了个大红脸,当即就不爽了,毕竟他虽然比郑成功没大上几岁,却也是他叔不是?加上喝了点酒,当即就充起了大辈,板着脸训斥了郑成功道:

“森儿,我知道你读书很多,进境很快,只是你毕竟还是小孩子,所以有些事你还不懂,什么叫朝廷恩德?放特娘的狗屁!朝廷对咱家有个屁恩德?咱家能有今天全是大哥以一己之力赚出来的,朝廷如今都烂成什么德行了?

说实话当初招安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当年的咱家啊,那会你还在倭国呢,不知咱们有多威风,朝廷的水军都被咱们给打光了,东南一带,咱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凡是沿海的地方,地方官都是拿咱当祖宗一样对待,反倒是现在,大哥没了兄弟们的帮衬,却被朝廷拿来当狗一样的在使唤。

至于你说的什么食君之禄,哈,更是笑话,打招安以来,朝廷给过咱们一分钱么?花的全都是自己的钱啊!大哥又是个义气的,弟兄们有个伤有个亡,他都自掏腰包赔重金,朝廷?呸!什么东西,皇太极去年给大哥还写了封亲笔信呢,想跟咱们家结盟,跟咱们家展开贸易呢,不过大哥拒绝了,我看啊,跟着他混都比跟着朝廷干要靠谱。”

砰的一声,郑成功就拍了桌子,怒道:“六叔怎么能说这种话?我郑家上上下下的都是大好的男子汉,如何能跟异族胡掳同流合污?卖东西给皇太极?像那些晋商一样?那叫汉奸你知不知道,汉奸!大汉奸,是要遗臭万年的!将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郑芝燕也怒了,显然也是憋屈许久了,当场就拍了桌子道:“朝廷朝廷,真以为你现在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可以当衙内了?醒醒吧你,人家还是拿你当贼!现如今江、浙、闽、粤四省的安宁是谁在护着?是大哥!是咱们郑家!没特么花他们朝廷半个铜子儿,可朝廷给大哥一个什么官?游击将军!一般稍微大一点的县令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别说总兵了,大哥想求一参将,朝廷都说要等他剿灭刘香之后再给,呵呵,你们说,这样的朝廷效特娘的什么忠?哪有咱们当年在宝岛上逍遥快活?”

郑芝鹏见俩人再说就要打起来了,连忙打断,笑道:“好了,你们俩说的其实都对,却也都不对,老六,你年岁其实还小,当年那些没招安之前的事儿,你说的这些应该大多也都是听来的,这其中也就难免有吹牛的成分。

当年大哥风头正盛的时候,虽然号称拥兵十万,但那大多都是那些跟着起哄的,那会连特么刘香都算成大哥的势力了吧,大哥使唤得动刘香?呵呵,那会大哥与其说命令他们,不如说是求着他们,可是现在呢?大哥手下的可战之兵也将近五万了,这可都是咱们家自己的人。

更何况,这些年咱们住在宝岛,已经迁移了四十几万人口了吧,这个数字以后只会越来越大,起码这在招安之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沿海的这些乡镇,到处都有抗倭义勇,或者说是抗倭乡民,目前天下只有大哥是真的在抗倭,真的能抗倭,平日里已经对大哥是半听命的状态了,你说,大哥是现在强还是当年强?

至于皇太极来书之事,以后更是永远都不要再提了,生意做到咱家这个份上,赚钱早就不是目的了,大哥和咱们家以后是要做大事的,而要做大事,先要有大义,目前来看,抗倭就是咱们郑家的大义,也正因为咱们家抗倭,东南的百姓才会服咱们,可若是沾上了汉奸二字,就是穿上再厚的官皮,也只能一辈子做个贼,这一点,你真的不如森儿。

不过森儿,老六有一句话说的还是没错的,郑家,并不欠朝廷什么,反而此时来看,还是朝廷欠咱们郑家的。

老六,当年海上大大小小的势力,其实岂止是十八个,虽然名义上都是奉大哥为主,但实则还是各自为政,而且大多都是以劫掠为生,不肯踏踏实实做贸易的混货,现在海面上,除了刘香和钟斌之外,可还有别的声音?钟斌已经蹦跶不了多久了,而刘香现在被挤在广-东一带,上不来下不去,我看也是秋后的蚂蚱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哥很快就要一统大海了,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是想从海上走货,不管是来出是进,都必须经咱们郑家点头,如果这些年没有这么一层官皮帮助,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其中的概念。

我给你算一笔账,每年,光弗朗基人,从海上流入到咱们大明的银子,差不多是两千多万两(明末时光西班牙一家最多就向大明出口了两千一百万两),现在这些钱,虽然大部分都从咱们郑家或者郑家的势力中走,但咱们家只能在这么一大笔钱中抽走极少的一部分,因为不管是番邦还是内地的商人,他们都还有别的选择,大哥不能把他们撵到刘香那去。

可如果这海面上只有大哥一个人的声音呢?

两千万两白银,不管大哥用什么手段,都可以确保这些钱只从咱们家手里过,到时候,咱们家想截多少就可以截多少,这就叫垄断,如果截一半,那就是一千万两,一千万两的银子,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么,将近大明国库岁入的两倍!!

钟斌已经快要完了,现在离这个目标,就差一个刘香了,老六啊,大哥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生意啊,朝廷借着大哥的力量抗倭不假,可大哥何尝不是利用朝廷在铲灭竞争对手呢?

你的眼界啊,还是太浅了。”

第八章 突然间好大的面子

高谈阔论一番之后,郑芝鹏也上头了。

毕竟是白兰地,还是特么古代版的,酒精度特娘的差不多有七十,两杯下肚之后郑芝鹏也有点迷糊了,因此他点了根雪茄胡乱抽了两口,又跟二人随意扯了会蛋之后,就摇摇晃晃的回屋歇息去了。

倒是郑成功和郑芝燕两个人,一脸懵逼的感到震撼莫名。

且不说喝高了之后的高谈论廓,天南海北的一顿乱扯,带出胡乱讲了许多现代人才能理解的东西,比如宏观经济学啊之类的,他俩根本就听不懂,就说他对郑家局势的分析,也足以让他们俩惊为天人了。

如果那番话被郑芝龙听见,怕是真要握着他的手大哭着说一声知己了。

毕竟,招安的好处相对没那么显而易见,坏处却是接踵而至的,郑家集团内部其实反对的声音一直都不小,就连郑芝虎都很难将他的高瞻远瞩理解透彻,甚至他自己都没能想的这么明白,毕竟郑芝鹏是特么从结果往原因上逆推。

俩人对视了一眼,郑成功道:“原来四叔居然如此的见识高明,博古通今,简直是……简直……”

郑芝燕则恨恨地锤了桌子一拳道:“蛊毒之恶,竟至于此,居然将四哥害成了那般模样,徐家实在可恨!”

他此时差不多已经熄了管控郑芝鹏的心思了,暗暗的想到,“四哥戒毒之后比我厉害多了,看来大哥是多虑了,我看以后还是我听他的吧”。

当然,此时躺床上呼呼大睡如同死猪的郑芝鹏并不清楚二人所想,他今天真的只是单纯的喝多了,信口胡乱扯而已。

第二天酒醒,他找到郑芝燕,小心翼翼地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开两个会,第一是将咱家所有掌柜都叫来,正式跟我,跟你,跟三哥认识一下,毕竟我之前荒唐太过,都没怎么管过家里的事,借着三哥在的这个机会,我立个威,第二是我想办一个大会,跟江浙一带江湖上的朋友打个照面,认识认识。”

他当然还是本着报仇的目的,不满足只让徐家破财,想要拉郑芝豹的大旗搞事情,却不知郑芝燕是干脆没看出来端倪,开始已经对郑芝鹏个人崇拜了,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并表示有啥需要他干的,他全力配合。

整的郑芝鹏本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弟弟很不错啊,一点抢班夺权的意思都没有,自己是不是稍微有点敏感了?毕竟是一家人么。

不过他很快就投入到了正事之中,两年来他首次以郑家江南地区话事人的身份,广发英雄帖,请江浙两省所有郑家的掌柜,以及郑家的朋友来杭州开会,他要大宴宾朋。

郑家在江南一带有多少掌柜?反正仅杭-州一地,就有三座赌场四座酒楼,两座缫丝作坊和一个钱庄,大大小小的货站和藩货行无数,大多都是崇祯元年郑芝龙正式招安以后开的。

这么说吧,过了长江以南,凡是沿海的地方,郑家票号里的票子比朝廷官印的铜钱还要好使(明代的铜钱市场流通能力一直就一般)。

郑家在江南又有多少朋友?呵呵,郑芝龙自己怕是都没数。

就算比不上福-建,是个做买卖的就指着他们家吃饭,但商人中四成都或直接或间接的跟他们家有瓜葛却是一定的,而那些类似于脚帮啊,水匪啊,山贼啊之流,一旦郑家有令,大多也都会给一二分的薄面,力所能及的事是不会推辞的。

郑芝鹏本人的面子或许不大,但郑芝豹的面子大啊,郑芝鹏特意为此请郑芝豹多留了几天,正在松江沿海一带晃悠呢,虽然他自称是刘香的手下,可江南一带但凡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已经都知道这是谁了。

理所当然的脑补,这是郑芝豹在借着郑芝鹏的名义在做事。

郑家三当家有请,谁又能不给这个面子呢?

所以郑芝鹏这次广发英雄帖,恨不得江浙两省几乎所有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豪全都得着信了,不管与郑家瓜葛的深浅,若是收不着请柬,好像一下子江湖地位都要打个折扣似的。

一时间,整个江南市面上都是风声鹤唳,混混们都不敢打架了,甚至于惊动了浙-江巡抚张秉贞。

张秉贞都被郑芝鹏给整的有点紧张了,他也以为这是郑芝豹的意思,哪里还敢怠慢呢,那些帖子上就算路远的大多不到,可毕竟也是发给江浙两省所有江湖大豪的啊,别看这些人单独拎出来似乎都是狗屁,可特么这要是都凑合到了一起,万一闹出点事儿来岂不是他的责任?

更尴尬的是,浙-江总兵领着人,跟着洪承畴去镇压西北的农民起义去了,全杭-州总共也就给他剩了三千多个老弱病残,真出了乱子他连派兵镇压都做不到,还得管南直隶借兵。

于是第二天下午,郑芝鹏就接到下人来报,说是张秉贞亲自到了,整的他还挺懵,不晓得自己啥时候有了这么大的面子了。

连忙命人上了最好的茶,急急忙忙地换了一身相对正式的衣服,出来时,发现这张秉贞居然已经跟郑芝燕聊上了。

见状,郑芝燕直接起身,彬彬有礼地退后道:“张部堂,您跟我四哥聊着,这江南的事,万般都是我四哥做主的,您有什么吩咐跟我四哥说就行。”

郑芝鹏:“…………”

你不是大哥派来管着我的么?

第九章 张秉贞

郑芝鹏稍微打量了一下张秉贞,这位传说中的封疆大吏,浙-江一省的顶头上司,传说中禁海派的中流砥柱之一,东林党的领衔人物之一。

按说这应该是个仇人。

不过到了这个身份地位,有仇还是有怨,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分辨得清的呢,讲究的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图穷匕见之前这种人对谁都是笑呵呵的。

至少此时在郑芝鹏的眼里看来,他还挺和善的,身穿常服,留着美髯,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却是一身儒雅气质,颇有魅力。

张秉贞也在自然也在打量着郑芝鹏,不由在心里暗暗称奇。

似他这般人物,若是那等一肚子草包的货,都不用说话,眼神一扫就能分辨得出来,便是那有些内秀的少年公子哥,不出三句话就能将来人判断个八九不离十,可是眼前这么个人尽皆知的废物,狗屎,却是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一袭青衫,细布的,一双手纳底子的普通黑鞋,也是布的,身上没有半点首饰,面上也看不出半分的桀骜或是逢迎,甚至还带着点儒雅,这气质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彼此寒暄了几句,张秉贞见他应答得体,礼数有加,又不卑不亢,显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失了分寸,不由更在心中暗暗惊奇,这已经赶得上他所认识的几个少见俊彦了,毕竟似他这等封疆大吏,就算刻意收敛,身上的官威也是实打实的,更何况自己压根就没有收敛。

客套了几句闲篇之后,张秉贞问道:“市井有传闻,说是郑三将军已经亲至杭-州,还邀请了三山五岳的好友要一同聚会,本官也是久闻郑三将军的英勇之名,不知能否有幸,与郑三将军一见?”

郑芝鹏闻言笑道:“部堂大人说笑了,谁都知道我大哥在与倭寇钟斌作战,三哥是我大哥的左膀右臂,哪里还分的开身?自然是在福-建广-东一带,又怎么会跑到杭-州来呢,再说我三哥若是真在杭-州,又怎么敢不亲自迎接部堂呢。”

张秉贞闻言更是一肚子的狐疑,毕竟谁都知道郑芝豹之前已经到了松江了,所谓刘香手下怕是也就骗骗乡民村妇之流了,郑芝鹏这么一说,摆明了是扯淡,却让他更怀疑郑芝豹已经来了。

不过这两句话却也给他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郑芝豹就算来了杭-州,也不可能真的见他,因为官面上的说法这次来的是刘香,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摆在明面上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想不到这郑家明明是一群倭寇出身,却还挺懂得为官之道。

又一想,有些话跟郑芝鹏说好像也一样,如果郑芝豹真的来了,想来他也会代为转述,而如果郑芝豹没来,从刚才此人的表现来看,倒也不能再拿他当一个纨绔废物来看待了。

“既然郑三将军没来,那么这英雄大会,想来是郑公子办得了?”

“部堂大人又说笑了,不过是小人叫些朋友在家中聚聚,何来英雄大会的说法?”

张秉贞闻言眉毛拧的更紧了一分,这太极若是这么打下去,天黑他俩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摊牌道:“郑公子,能否给本官一个面子,与徐家化干戈为玉帛,不要再惹事了如何?若是徐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本官做东摆上一桌,让他们的家主徐朗给您道个歉,如何?”

郑芝鹏则惊诧道:“徐家?部堂大人说的可是文贞公之后,四世绯袍的徐家?这……这是从何说起啊,我兄长只是小小的游击将军,借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这般显赫的宦门人家啊,再说他们是书香门第,我们是剿匪抗倭的大老粗,平日里素无什么来往的,小人愚钝,实在是不知部堂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郑公子,本官好歹也是浙-江一省的父母官,虽然向来主张朝廷禁海,但那是我跟你大哥之间的事,甚至是我跟熊文灿的事,跟你应该并无关系,你现在毕竟住在杭-州,跟本官装这个糊涂,你觉得合适么?”

“哦~部堂大人说的莫非是徐家被刘香的手下劫掠一事?此事我倒是也听说了,还特意给家兄写了信,可是奈何啊,我大哥跟钟斌已经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实在是抽不开身!更是分兵乏术啊!”

张秉贞心里怒火中烧,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道:“本官却不知道,刘香的手,什么时候伸到江南来了,令兄又怎么会允许他,手伸的这么长!”

“这不是跟钟斌打仗呢么,也是没办法,不过您放心,我大哥说了,只要他解决掉钟斌,马上就南下去追缴刘香。”

“哼!”

张秉贞生气的一拂袖,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小蝶,去给部堂大人收拾一下,小莲,你去给部堂大人沏一杯新的。”

“不必了,郑公子既然装糊涂,那本官也就有话直说了,不管郑三将军来没有来,你要知道,令兄招安不易,为此辛苦了十年有余,而徐家乃是文贞公之后,四世绯袍,根深叶大,乃是我东林党之领袖,这样的门第人家,若是被我倭寇上岸遭到灭门,不管是不是刘香做的,令兄这个抗倭游击,怕是也当到头了,本官倒是要写信问问熊文灿,他这个两广总督到底是怎么带的兵!”

郑芝鹏笑道:“部堂大人又说笑了,您和熊总督都是二品大员封疆大吏,您二人之间若是有个什么交流,那得叫做国家机密,怎么能跟我这么个闲人说呢?”

“你……”

张秉贞气的站了起来,郑芝鹏自然也跟着略带谦卑的起来行礼,以为他这是要拂袖而去了,谁知这货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坐下了。

“罢了,你和徐家的事,我可以不管,反正松江府,也不归我管。”

“部堂大人如果有什么吩咐,还请明言”。

“你这娃娃,年岁虽然不大,却还挺滑手,是本官小瞧你了,我不跟你绕了,直说吧,杭-州城内可调度的兵马,目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了,总不能你这开个会,就让我从外地调兵吧。

当然,我知道你们郑家不会给我捣乱,否则凭郑三将军的实力,就是把杭-州给劫了也未必就做不到,这是这次郑公子所邀请的朋友,多有桀骜不驯之徒,就算郑公子并无什么其他目的,也难保这些朋友中没有搞事情的。以杭-州目前的兵力,若是闹出了大事,本官自然难辞其咎,令兄长怕是也不好跟朝廷交代。”

“明白,明白,是杭=州城不欢迎我的这些朋友。”

“不错,这会你要真是非开不可,你我便各退一步,开在淳安县城之外,本官则从各地调拨兵马去此处候着,以防万一如何?”

郑芝鹏闻言笑了。就等这句话呢。

“何须如此麻烦,淳安不也是您的管辖区域么,出了乱子,不也是您无法向上面交代么?您看我们这会,不在浙-江的地界开,如何?”

“你想开在哪?”

“松江如何,那离杭-州不远,却是直属于南直隶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那也跟您无关啊,只要您下一道命令,让省内的官员不要为难我们,并且修书一封给松江知府,跟他提前打一声招呼,让他不要误会便是,我可以保证连松江府都不进,就在城外建个庄子,如何?”

第十章 拉来一起

“哈?”

张秉贞都被郑芝鹏给气的乐了。

“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郑公子啊郑公子,本官还真是小瞧你了,你居然还想把本官给绑上?本官向来都是主张禁海的,与熊文灿向来都是政敌,你居然想要让本官给你撑腰?”

“部堂大人此言差矣,小人可是句句都在为部堂大人着想啊,再说以部堂大人的深谋,我想您就算是写了信给松江知府,真出了事,您也能甩得干干净净,毕竟说一千道一万,松江并不归您管,我和朋友聚会,至少在惹出乱子以前也并没有触犯大明律法,不过是想借您个面子,让松江方面不要紧张太过而已,况且就算出事,松江知府能跟朝廷告您什么?我那些朋友难道只有浙-江人,没有南直隶的人么?”

“可是如此一来,松江甚至于整个南直隶的大小官员,本官可就都得罪了。”

“部堂,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难道我说不当讲,你就会不讲么?”

“呵呵,小人以为,您这个巡抚是只对朝廷负责的,南直隶的官员对您如何评价,对您来说其实并不打紧,再说我大哥,或许您二人在开海禁海的问题上算是政敌,但其实咱们并无私仇啊,甚至于据我所知您二人从来就没有见过面,其他的问题上未必就不能合作么,恕我直言,其实部堂大人实则已经剑悬与颈了,只有我大哥能帮助您,只是您还不知道而已。”

“哦?这说法倒是新鲜,那本官就听听郑公子的高论了,本官如何就剑悬于颈了?”

“明摆着的事,如今的大明也算是多事之秋了,胡掳之祸不提,就说西北民变,部堂大人以为,这可是数年之内就能消停太平的?”

张秉贞不屑道:“民变在西北,于我江南有何干系。”

“如果没有关系,您堂堂一省之父母官,何至于连我跟朋友聚个会都要亲自登门拜访?如果没有关系,您的兵又在何处?”

张秉贞闻言沉默了,过了一会又道:“可这跟你说的利剑悬颈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流贼之所以难剿,不是因为他们能打,而是因为他们能跑,哪有活路就跑去哪,跑去哪就祸害哪。而且经常是跨省流窜,为此,朝廷甚至特意让洪承畴洪督堂做了五省总督,可是据我所知,现在这些流贼已经不仅祸害关中和中原了,就连南直隶,也没少遭他们祸害,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顺势祸害了浙-江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部堂大人听没听过一个小道消息,咱们这位陛下好像是有心要再搞出一个七省总-理啊,您说这七省,会不会包括浙-江。”

张秉贞闻言脸色终于绷不住了,甚至于还露出了极为惊诧的神色:“七省总-理之事,就连本官也都只是略有耳闻,不想郑公子久居深宅居然也能听得到风?哈,本官治下有郑公子这般人物,却被世人一直当做废物纨绔,如此看来,倒是本官的失职了。”

郑芝鹏也不接话头,只是继续说道:“小人以为,不管是谁来当这个七省总-理,对部堂大人您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毕竟现在浙-江虽然无兵,却是借给洪督堂在用,到时候这新上任的七省总-理,可就是调了。

浙-江虽然还算是相对富庶,可说实话,底层的百姓其实也已经是欲求一温饱而不可得了,万一出一点天灾人祸,闹了起来,您无兵可用,那什么来镇压?到时候就算朝廷不怪罪,怕是也必然要请这位总-里过来的吧,他来了,部堂大人的位置又何在呢?这难道还不是利刃悬颈么?”

张秉贞闻言一口喝干茶水。

好半天才吐出一口长气道:“好厉害的郑家四公子。这么说来,你是有办法帮我破此局了?”

“无他,四个字,养寇自重而已。”

“何为寇?”

“自然便是倭寇了,如果江浙沿岸不断的有倭寇的消息,战之能胜,剿之不灭,您不就有借口留手里一部分的兵了么?这七省总-里是为了剿流贼而设的,总不可能为了区区倭寇而耽误工夫吧。

再说江南一带的百姓,向来都有训练乡勇抗倭的传统,甚至还有些乡镇会摆当年戚将军留下的鸳鸯阵,只要我们把倭寇来犯的消息传开,他们自然就会重新训练起来,若真有一日哪里生了大乱子,这些乡勇不就是您最好的兵员么。”

“呵呵,可是就算是训练乡勇,那也是要花钱的,如今的财政,实在是没有这份开支了,况且乡民向来难管,这些乡兵也不受朝廷管制,真出了乱子,第一个闹起来的就是他们,退一万步来说,养寇自重这种事,从来都是火中取栗,天底下哪有按照我的想法做事的倭寇?”

“部堂大人您怎么又说笑了呢,倭寇的事,我们郑家说有那就是有,至于是胜是败,是真劫还是假掠,也不过就是些一言而决的事,至于抗倭乡勇之事……部堂大人,家兄在熊总督手下做事,闽粤两省的抗倭乡勇,都是我兄长在帮着操持,若是部堂大人能与熊总督精诚合作,就像福-建一样,小人不才,倒是愿意借我家兄长的名头,帮部堂大人分忧。”

此时的张秉贞,哪里还敢将郑芝鹏当什么纨绔,早就认可了这货与自己对话的资格,闻言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你们郑家,这是要捡起老本行不成?”

“部堂大人真爱说笑,我郑家就算是招安之前也极少劫掠的,我们其实就是商人,这其中的分寸尺度,自然全都由您来掌握了,只要您配合,来的就是刘香,或者是钟斌残党。”

“呵呵,如此一来,假借倭寇之名上岸闹事的是你们郑家,领着义勇抗倭的还是你们郑家,郑公子好算计啊。”

“各取所需而已,我家兄长报效朝廷的拳拳之心,您是清楚的,谁闹,我郑家也不会闹,您依然当您的封疆大吏,可若是那七省总-里来了么……可就不好说了。”

张秉贞闻言被戳到了软肋,闭上眼不说话了。

大约寻思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开口道:“从明天起,你就是浙-江巡按使衙门的把总,负责联络省内的抗倭义士,协调调度。如今松江一带有大倭刘香的手下闹事,虽松江并非本省管辖,然而两地毕竟唇齿相依,不可不救,本官命你三日内赶赴松江府,召集义勇之士,以助松江抗倭。”

郑芝鹏大喜,连忙恭敬行礼道:“末将谢过部堂大人”

第十一章 将大欺帅?

第二天中午,意气风发的郑芝鹏局带着郑芝燕、锦衣右卫门,以及数百护卫,浩浩荡荡的赶往松江,手持张秉贞的手令,拿着巡按使衙门的正式文书,沿途没有半点波澜,松江知府就算是顶着恶心,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当然,朝南-京朝廷诉苦告状是免不了的,不过正如昨日郑芝鹏与张秉贞所说的,南-京朝廷的态度,到了张秉贞这个级别的封疆大吏未必就会在乎。

郑芝鹏只是觉得奇怪,郑芝燕为啥连个屁都没有。

毕竟,自己这个弟弟就是再傻,这英雄大会都开在松江去了,也该看出自己这另起炉灶的心思了,明显是对郑芝豹处置的结果不满啊。

这货莫不是来串门来的?

却不知昨日他和张秉贞的对话,一直都被这货听着呢,见自己这个四哥三言两语就把堂堂一省巡抚,二品大员的封疆大吏给忽悠成了自己人,还弄了一身官皮,早就已经钦佩的五体投地了。

郑芝鹏因为是穿越而来的关系,在内心深处对郑芝燕并无多少兄弟之情,可是郑芝燕对他可是有的啊。

亲兄弟之间,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我们的么,郑芝鹏又是他一母同胞,比之其余四个还要更近上几分,哪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如果四哥是一摊扶不起来的烂泥,自然要抢班夺权没商量,可谁见过忽悠一省巡抚的烂泥?

他现在只恨,那逍遥膏好生可恶,居然可以把他的好哥哥害成那般模样,真是杀了徐家全家都不解气。当然,这种大事他肯定还是要写信给郑芝龙汇报的,只是郑芝龙远在福-建,估摸着收到回信的时候,这边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郑芝鹏不知他的心思,内心深处对他还暗暗提防,其实已经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到了松江府,郑芝鹏倒也没敢进城,而是开始大手笔的在城外购买庄园,却礼数周全的命郑芝燕携厚礼,亲自去拜访了松江府的大大小小官员。

一月之后,英雄大会就将在此召开。

当然,在此之前,郑芝鹏怎么也得将自家在江南一带的这些掌柜,认识认识。

新建成的庄子里,郑芝鹏坐在主位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水,手中的雪茄已经烧了将近一半了,然而放眼望去,十张桌子还是松松散散的。

明明和各大掌柜约好了未时来此谈事的,然而现在都快申时了,还是有人没到,这让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以前的郑芝鹏不管事儿,郑芝龙又是天高皇帝远,他们这些掌柜想干啥就干啥,想贪赃就贪赃,日子过得何等逍遥,现在这个聚会明显是有点要夺权的意思,郑芝鹏知道自己虽然顶着个东家的名头,但向来都是被这帮掌柜的瞧不起的,这也正常,毕竟就自己前身那个德行,换了自己也会将之当一坨臭狗屎。

可就算是自己这个前身再怎么荒唐,那也毕竟是东家啊,哪家的掌柜敢放自己东家一个时辰以上?那些没来的,估摸着要么就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傻哔,要么就是打着将大欺帅的主意了。

想到此,即使郑芝鹏自诩涵养还算凑合,却也忍不了了:“右卫门,把桌上的空椅子撤下去,关门,没来的就不用来了。”

唰的一下,刚刚还有点小乱的茶会,一下就安静了。

郑芝鹏示意姑娘们该上菜的上菜,边吃边聊,将面前的狮子头吃了一口赞叹道:“都尝一尝,特意从杭州风露楼请过来的厨子,他们家的蟹粉狮子头杭州一绝,要提前预约,平时有钱都吃不到的。”

“我想在座诸位中,应该没有不认识我的,我也就不介绍我自己了,叫大家来呢,两个事,第一呢,徐家的事应该都听说了吧,孙子们居然敢放蛊害我,这个仇我是无论如何要报的”。

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皱眉道:“四爷,这毕竟是杭-州,不是福-建,徐家累世官宦,四代绯袍,关系甚至能通到京里,省内的这些大员都是他们的座上宾,既然三爷已经给了他们教训了,您这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郑芝鹏笑道:“这位是?”

“哦,在下邹龙,是苏州城西绸缎庄的掌柜,与四爷只有过几面之缘,四爷您贵人事忙,可能不记得我了。”

“嗯,是不记得了,邹掌柜,麻烦你站起来一下。”

邹龙莫名其妙,但还算是听话地站了起来。

“右卫门,把他的椅子撤了。”

邹龙一脸的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屁股底下就没椅子了。

“好了,坐下吧。”

“…………”

“坐啊。邹掌柜,大家都坐着,就你一个人站着,不太好吧。”

“四爷,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找不着凳子了是吧,今天我请的都是多年以来为我郑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掌柜,你看看,还有你的地方么,要不然,您去找徐家试试,看他们能不能给你一口饭吃?”

“我……四爷,我错了。”

这邹掌柜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噗通一声直接就跪坐在了原地,手里捧着自己的那份狮子头狼吞虎咽的就吃了起来,倒是把郑芝鹏给逗了一乐。

郑芝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一语双关地对着众人道:“狮子头好吃么?好吃就多吃点,可是有一点,千万别忘了你们端的是谁家的饭碗。现在,谁赞成,谁反对?”

见这回终于没人吱声了,郑芝鹏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接下来我来说第二件事。”

话音未落,突然底下就一阵嘈杂,却是一个大约两米多高的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瘸一拐的硬闯了进来,右卫门的倭国手下去拦,竟被他一把推了个大跟头。

“小四爷什么意思,教我老冯来吃酒,到了,门外却不让我进?莫非是我老冯平日里有什么得罪之处不成?”说着,那人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上首,也没有人再去拦他。

来人郑芝鹏倒是认识,乃是苏州府名义上的大掌柜,却并不能算是个生意人,而是和郑芝龙一起出过海打过仗的老弟兄,因为腿伤,这才退休上岸,所以平日里一向横得很,加之自己这个前身实在是废物,基本就从没管过他,俨然是他们郑家的一方诸侯,身份地位比之他们郑家的堂兄弟们也是只高不低。向来瞧不大起郑芝鹏这个败家子,所以今天这人这么横,倒是颇有几分下马威的意思。

“冯掌柜,您来晚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生意上太忙了。”

“呵呵,那行,冯掌柜找个地儿坐吧。”

“爽快,我……”

冯军愣了一下,因为他找了半天愣是一张空着的椅子都没找着,倒是有个傻哔,坐地上啃着一根羊排啃的正香。

“找不着地方是吧,那您就哪来的哪回去吧,以后郑家,都没您坐着的地方了。”

冯军当场就怒了:“四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要辞了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你这个败家子凭什么处置我?我要见三爷,不,我要见龙爷!我为郑家流过多少血你知道么?想辞了我,除非龙爷亲自发话,否则老子我今天就把话放这,老子不服你!”

郑芝鹏哗的一声,一个账本就甩到了他的脸上,语气颇为不善地道:“不服?冯军,你管苏州有三年了吧,你手上的那一摊生意,往年至少都有六万两银子的进项,现在呢?三千两!明年是不是就亏损了啊!反倒是你冯掌柜,前天刚娶了第九房的姨太太吧,你要不给我解释解释,你那钱都是哪来的?”

冯军被数落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其余的众掌柜也暗暗心惊。

不是说是个大字不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超级败家子么?怎么看这气势,跟特娘的虎爷怕是也差不多了吧!这冯军是犯他手里了,若换了自己,人家是不是也自有一番资料来对付?

冯军阴测测地道:“四爷,您跟我算钱?”

“冯掌柜说笑呢吧,你是我郑家的掌柜,我不跟你算钱算什么?”

却见冯军一把撕开了上身的衣衫,露出一身狰狞难看的伤疤,将胸脯拍的啪啪响,怒道:“你特么跟我算钱?那就请四爷告诉告诉我,老子这一身的伤怎么算!”

“这个左肺上的枪伤,是三年前李芝魁叛乱的时候,我护着龙爷一路杀出来的时候被叛徒打穿的,这个刀伤,是四年前老子跟杨家贼帖船战的时候被大倭寇杨六亲手刺的。”

说罢他将那条废腿抬起来狠狠往吃饭的桌子上一搁,撕拉一下撕开裤子道:“这条腿,是去年前追缴叛徒李芝魁的时候,被炮弹炸出来的木刺刺伤的,当时那木刺是飞向三爷的,是我用这条腿,救了三爷的命!四爷现在跟我算钱?那小人就问问四爷,我这一身为郑家而流的血,谁来还我?”

说罢他还气势汹汹的用牛一样的大眼睛朝郑芝鹏一瞪,看上去好不吓人。

众掌柜纷纷也都停下了酒筷,齐刷刷地盯着郑芝鹏,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办。

却见郑芝鹏异常干脆,坐在凳子上直接将自己的腿也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不等众人有所反应,突然间手起刀落噗呲一刀就在自己的腿上也捅了个血窟窿。

“冯军,现在你跟我们郑家,两清了。”

第十二章 恩威并施

刀子插在大腿上,虽然是自己插的,有分寸所以插的不深,更是远远避开了主动脉,但特么疼是真的疼啊,若不是近俩月的戒毒生涯锻炼了他的意志,估摸这时候郑芝鹏已经痛得叫出声来了。

郑芝燕连忙搀扶着他进屋包扎,吓得一张小嫩脸惨白。

“四哥你疯了?那冯军就算以前给大哥挡过刀,却也终究不过是个外人,你何必为了跟他置气而做到如此地步?”

郑芝鹏强忍着疼,豆大的汗珠吧唧吧唧的往下掉,却逞强地笑道:“是挺痛,不过跟我前一段时间戒毒相比,却也算不上什么,放心吧,我有分寸,看着吓人但全是皮肉伤,我可不想当个坡豪,这一刀我必须要挨,挨得值。”

“就为了区区一个冯军?”

“不是为了他,六弟啊,我之前被徐家暗算下了蛊毒,失了神智,做出了不少荒唐的事情,我自己是个什么名声我自己清楚,就算我解释说这是中了蛊,他们也未必信,这帮掌柜都是老油条了,不使点非常手段,一年半载我也休想镇得住他们,这一刀过后,至少这些自己人谁也不会拿我当一个废物败家子看待了,省了我最少一年的时间,如何不值?”

郑芝燕闻言心疼的直掉眼泪,怒骂道:“天杀的徐朗,混账的徐家,这一刀得算在他们头上。”

郑芝鹏笑笑,拒绝了郑芝燕请郎中的提议,见腿上的伤口已经扎上了,便取过自己随身携带的倭国武士刀,当做拐杖拄着一瘸一拐的又重新走了出去。

此时的冯军已经被吓傻了,跪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刚进门时候的狠劲,一张脸血红血红的,显然是自己刚刚动手抽的。

“冯军,莫道我郑家心狠,靖安西边一百二十里有一处种茶叶的庄子,是我们家的产业,每年的地租不多,却也有三百多两,我做主把这个庄子送给你,算是报答你多年来为我郑家的辛劳,至于之前你贪渎的钱,就这么着吧,但愿你还剩了点积蓄。”

“四爷,我……”

“滚吧,好聚好散,莫要失了体面惹外人笑话。”

冯军这回算是傻了,失魂落魄地低着头转身,又突然转了回来,跪地上道:“四爷我知道错了,我不解释,您不愧是郑家的人,我服了。”

说罢,冯军又咚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郑芝鹏面不改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道:“刚才说到哪了,咱们继续,不去理他。”

众掌柜此时只觉得后脖颈子都在发凉,对郑芝鹏更已然是彻底的刮目相看,纷纷聚精会神,连一个敢溜号的都没有了,毕竟这里面谁也没有冯军的底气硬。

又见郑芝鹏从怀里取出一摞地契,笑道:“这些,是我们郑家在杭-州周边所买下的所有的地契,一共是三千五百亩,是我大哥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准备的养老钱,所以我可以自己做主,老六,帮我把地契给各位掌柜分了吧。”

“这……”

“快去,诸位掌柜都是跟随咱们郑家多年的老臣,这是他们应得的。”

“是,四哥。”

见众掌柜窃窃私语不断,郑芝鹏笑着道:“这地契不是给你们的,是让你们回去给你们孩子们的,你们为我郑家做事,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作工的,我知道你们甚至有些人都还是奴籍,你们倒是无所谓了,可总得为孩子们考虑着想,这些地,就算是我感谢你们多年来为我郑家的付出了,不管将来生意是赚是赔,甚至于我们郑家是兴是败,家里有地傍身,好歹也能让你们的子孙可以耕读传家。”

众掌柜当场就感动了了,国人对土地,总是有着一种超乎常理的热爱,而且正如郑芝鹏说的,这帮人,其实出身都不怎么高,甚至好多都是从东南亚的月港那边过来,原来都是西班牙人或荷兰人的奴才。甚至于有那几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当场就哭了,等地契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之后,他们竟然齐齐地给郑芝鹏跪下了。

“都起来吧,不要跪着了,以后也不要再跪了,你们是我郑家不可或缺的伙伴,不是我们的奴才。”

扬州货行的孙掌柜感叹道:“四爷大仁大义,颇有龙爷当年之风姿,真是……唉!看来传言果然是不能尽信,日后四爷有所差遣,水里火里在下绝不皱一下眉头。”

其他掌柜见状有样学样,纷纷献上马屁并表了一下忠心。

郑芝鹏又对钱庄的李掌柜道:“李掌柜,你回去后统计一下,各家各业,凡是跟着咱们家超过三年的伙计,都找你登记一下,你流出一笔钱来,日后谁家有个婚丧嫁娶,或是家中人生了等钱救命的病,查明是真以后便从账上出钱帮衬一番吧,日后凡是在咱们家干的超过十年的伙计,等他老了干不动了,咱们每月都给个一钱银子。”

“嘶~四爷,您说真的?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

“钱么,对我们家来说就是王八蛋,花没了再赚就是了,忠诚的老伙计,那就是弟兄了,不能让弟兄们吃亏。”

“四爷您……真是仁义。”

郑芝鹏笑了笑,倒也不再谦虚。

虽然他现在这个时候干这个事儿有点收买人心,临时抱佛脚的嫌疑,但做了就比不做强不是?

一夜之间,郑芝鹏三个字的名声,起码在郑家自己的产业中一百八十度翻转了。

数日之内,郑芝鹏的仁义之名就算是传开了,他之前的恶名大多都没能出得了杭-州,因此在松江这边倒还勉强能算是一张白纸,而随着英雄大会的临近,有些路途近一些的朋友或江湖人士都已经到了。

不少附近没得到请柬的,也有人壮着胆子,过来要讨一杯水酒和众人混一个脸熟,甚至其中不乏有一些只是单纯的混混,而郑芝鹏却也没拿架,几乎每一个来的人都要见上一见,说两句话,喝两杯酒,以至于他的名声在周围又好上了不少。

再几天之后,渐渐地,居然都有不认识的陌生人上门来借钱或寻求帮助了,当然,多少都是带着点渊源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福-建老乡。

郑芝鹏不但借了,还想起传说中杜月笙借别人钱的时候从来都不假手于人,而且必须是双手奉上表示绝无施舍之意,给足求助者面子,便有样学样地照做,反正郑家别的不敢说钱绝对是有的是,至少比崇祯富上数倍不止的。

于是等到英雄大会临近的时候,郑芝鹏这个在杭州城恨不得人人都嫌恶心的臭狗屎,在松江这边就已经有了再世孟尝,急公好义之类的名声了。

第十三章 杀人诛心

离英雄大会还有三天,夜里。

郑芝鹏端坐在小花园里,姿态优雅地沏着香茗,而他的对面则是几个神态颇为拘谨的汉子。

这些自然都是特意赶来参加英雄大会的所谓江湖豪杰了,本来都是奔着郑芝豹来的,只是几日来的相处这帮人早已经被郑芝鹏给折服了,只觉得这趟出来能与郑家四爷结交,也算是不虚此行。

看今天的这个架势,明显是这位郑四爷有事相求,但他们不但不觉得麻烦,反而还都挺振奋。

凭这位四爷出手的阔气劲,给他做事必然是少不了好处的。

况且江湖人,最讲究的就是人情,人情这东西不就是你欠我我欠你,最后欠成了一笔糊涂账,也就成了好兄弟了么。

“四爷,您的为人这些天咱们大家伙都看在眼里,您若有什么事需要哥几个帮忙,只管言语一声便是,能做到的,我们绝不推辞。”

“是啊是啊,四爷您愿意找我们做事,那是我们的荣幸。”

郑芝鹏笑道:“几位既然这么说了,那郑某也就不客气了。是这样,确实是有些事想求你们帮忙,几位都是手下兄弟过百的江湖大豪,我想请你们回自己的地盘上,假冒成刘香的手下,去劫掠一番。这是名单,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打探,名单上的人全是为富不仁的东西,而且与徐家关系匪浅,甚至过半干脆都是徐家的亲戚,不过切记不要伤害无辜性命。”

“这……假冒倭寇劫掠,若是引来官兵围剿,如何是好?”

“诸位放心,这名单上都是浙-江的,我如今是浙-江巡按使衙门的把总,抗倭之事,由我负责联络调派,我也跟部堂大人打过了招呼,起码在浙-江境内,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按照名单去劫,不去伤害无辜,我可以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众人一听,这是好事啊,那银子劫了过来还不是要到他们的手里?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马上就纷纷表了忠心,赴汤蹈火就在所不辞了。

很快,这些人就连夜派人回了老巢,纷纷安排起来了。

“锦衣右卫门。”

“在。”

“他们那张名单是浙-江的,我这还有一份名单是松江和苏-州的,都是些依托于徐家本身的乡绅,还有几支他们徐家的旁支,你今夜就点了咱们自家的人手去抢,那些用朱砂勾出来的是平日里作恶多端的,可以干脆杀了了事,不过别忘了咱们郑家的规矩,劫掠而来的钱不要装自己腰包,就地分给那些贫苦百姓。”

“是。”

等到锦衣右卫门领命而去,郑芝鹏才转过身笑着对一直站在他身后跟个影子一样几乎都没啥存在感的郑芝燕道:“就没啥想问我的?”

郑芝燕坐下想了想道:“四哥的用意,我大概能明白,却又不是特别清楚,徐家把四哥害的这么惨,您要亲手报仇解解气我能明白,只是你那名单上,大多都是些小鱼小虾,与徐家本身甚至于都并算不上如何熟络,欺负他们又是何必呢?”

郑芝鹏闻言笑着解释道:“徐家本身四世绯袍,乃是东林党的一面旗帜,直接动他们肯定是不行的,这会惹得东林党人人自危,而如今的朝政自魏忠贤死后已经完全是这路货色的天下了,以这帮人的尿性,逼急了哪怕是拼着天下大乱的风险也会把一顶反贼的帽子给大哥扣上,所以大哥和三哥的做法并没有错。”

“所以您就干脆劫掠一些他们的边边角角,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撒气?”

“当然不是,只是你要知道,这世上能杀人的,并不仅仅只有刀枪,舆论,一样可以杀人,而且杀人诛心,不见血。”

“舆论?”

“松江这地方,打一百年前就是倭寇们最爱来的几个地方之一,老百姓其实从没有一天忘记过对倭寇的恐惧,而如今的海上,不管是咱家,刘香,势力比之当年的王直徐海怕是都要只强不弱的,可是江南这里,却是再也没有戚继光了。

你看到的是我用徐家的旁支亲戚们撒气,但这些普通老百姓甚至于普通的士绅却是看不到的,他们只知道倭寇来了,而那天我跟张秉贞聊的你也都听见了,对于倭寇的消息,他只会推波助澜,甚至于闹得越来越大,这下可就不是什么市井消息了,加之之前三哥确实出现在了松江沿岸,不出五天,整个江南的百姓和士绅都会惊慌失措。

江南人谁不知道,眼前的这点太平是咱们家保着的,只有咱们郑家,才是真心抗倭,也真的有能力抗倭,普通百姓以为来的是刘香,人心惶惶之下自然盼着咱家的大军可以北上剿灭这股倭寇,到时候我会散步谣言说,刘香是徐家召来的,而我郑家因为跟徐家有仇,所以不会去救,你觉得百姓们会怨恨谁?

至于一般的商人豪绅,甚至于和徐家一样的宦门,他们当然知道来的不是刘香而是咱们郑家,可是张秉贞会一口咬死来的是刘香,他们有想法也只能憋着,他们比老百姓更清楚徐家在这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们或许会恨咱们,但绝不会怨咱们,因为他们拿咱们没办法,那你说,他们又该去怨谁?

尤其是那些只因为与徐家沾亲带故的人,你觉得他们被抢了之后是会拿着刀枪跟咱们来拼命,还是会带上七大姑八大姨的去徐家闹事?

徐家,四世绯袍不假,但他们跟咱们不一样,他们是靠名声活着的,名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郑芝燕似懂非懂地道:“所以你这么做,不是在杀死他们,而是要逼死他们?”

“不错,老六你记住,咱们家已经不是倭寇了,当然,朝廷也确实没拿咱们当自己人,但我以为,说咱家是一方诸侯总是没错的,诸侯,就要有诸侯的处事方法,不能再有点什么事就想着动刀动枪的了。”

郑芝燕点头道:“是,四哥,跟你出来的这一个月,我倒是真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你放心,我一定会长进的,我要成为你和大哥的左膀右臂。”

郑芝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我等着那一天。”

第十四章 收编

徐府。

虽是深夜却依然点着灯火,琉璃五彩灯罩下,却是忽闪忽烁。

几个徐家的嫡系正在客厅上一脸急愤地围着家主徐朗。

“二伯,门外那些闹事的人可都是咱们徐家的故友旧交,甚至还有亲戚,今天您把他们全都拒之门外,明天,咱们家四代人所积累的清名可就要臭了。”

堂弟徐善却一边给自己装鼻烟壶,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哥此言差矣,我徐家的名声不是明天要臭,而是现在就已经臭了,刚才管事来报,咱家庄子里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所有的佃户全都罢工回家了。”

龙套捧哏道:“回家?这……怎么会这样?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地里哪里离得开人?再去找啊,实在不行咱们加钱呀!”

“没用,方圆五百里,除了那实在活不下去的,否则谁也不给咱们家上工了,人家说了,钱没有命重要,谁都知道咱们得罪了大倭寇刘香,郑家又不来救。”

龙套又捧哏道:“没找官府想想办法?”

“没用,郑芝鹏那厮不知怎的拿了张秉贞的官面文牒,这帮当官的都鬼精鬼精的,都装聋作哑呢。”

沉默良久的长子终于也开口了:“爹,必须得想出一个办法来,否则咱们徐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可就真的完了。”

徐朗面无表情的就这么一直听着,却也不表态,只是手里哆哆嗦嗦的不停抽着大长的纯银烟斗。

还是小儿子看不过去了,怒而起身道:“你们这是在让爹想办法么?你们分明就是要我爹去死!”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竟然没人站出来辩解。

显然,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小儿子更怒,就要继续发火,却被徐朗给拽住了,示意他稍安勿躁。

“郑芝鹏身上的毒是我安排人去下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我又是家主,这事儿我确实是应该负责,我今年六十七了,为了徐家,我可以去死,但我不能就这么死,我得给郑芝鹏解气,他不是开所谓英雄大会呢么?这就是给我开的,我怎么能不去呢,来,安排一下,我还真挺想见见这个人。”

小儿子悲愤地吼道:“爹!您不要去,您……士可杀不可辱啊。”

徐朗抬头看了一眼,厅堂众人中除了这个小儿子之外,不论弟弟、侄子、还是儿子,全都沉默不语。

老头不由自嘲似的咧了一下嘴角,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幼子嘱咐道:“跟本高说,我这是自作自受,如无恰当机会,不用替我报仇。”

…………

却说英雄大会处,千余好汉汇聚一堂,郑家酒肉又足,自然是高歌痛饮,好不嘈杂。

郑芝鹏拐着一条还没好利索的伤腿,撵走了唱戏的班子,正慷慨激昂的作着演讲,然而听众的表情,却十分的蛋疼。

按说诸好汉虽然都是奔着郑芝豹来的,可郑芝鹏自打来到松江的表现,传出来的名声,却也早已经对得起他们一场旅途辛苦了,就算见不着郑芝豹也不至于心有什么不满,顶多也就是略感遗憾罢了,可郑芝鹏的演讲内容吧,实在是太特么蛋疼了,倒像是在讲段子。

“感谢诸位远道而来,鹏,不胜惶恐。叫大家来的目的也很简单,两个字,抗倭!”

众人面面相觑,抗特么什么倭,你们郑家是咋回事你心里还没数么?

“倭寇,任何时候都是要抗的,不抗不行,你们想想,你们出了城,带着老婆,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倭寇给劫了,所以说,没有倭寇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那么这个倭寇,怎么抗呢?鹏不才,被张秉贞张大人表了一个把总,负责组织沿海沿江的各个乡镇,编练民团,然而凭我一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对我多多支持,回去以后把你们的兄弟都组织起来,一起抗倭,咱们组成一个联盟,一家遇倭寇,一起去支援,大家这样可好啊?”

底下的豪杰们一脸懵逼地拍着掌附和了两下,气氛凉的就跟桌上的凉菜一样。

郑家要抗倭,这笑话真不怎么好笑。偏偏郑芝鹏讲的还挺有激情,可像那么回事儿了。

“当然了,要想抗倭,就得练兵,要练兵,就得要花钱,朝廷尚且在征缴练饷,这个钱怎么来收呢?我兄长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拉赞助!他在福-建和广-东,就是靠跟那些商户豪绅拉赞助,这才练起了两省的数万乡兵,我们也可以学习么。

咱们找像那些沿海的,沿河的富户,大户,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向他们说明抗倭大义,我相信,他们是乐意为国分忧的,当然,全凭自愿啊,咱这可不是抢劫,不过若真有那不懂事的,他们被倭寇洗劫了咱们可以不管么。”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这特么不就是收保护费么,而且最妙的是,这事只要张秉贞点了头,那就是合法的。至于倭寇,劫谁不劫谁还不就是郑家动动嘴的事么。

这帮人要说真抗倭,那还真不一定有那个胆子,但要说借抗倭之名敛财,这个胆子还是很大的。

恍然大悟之下,众人自然齐齐地表了忠心,叫唤着必除倭患之类的。

“诸位要参与呢,当然最好不过,一会就在我弟芝燕处报上姓名,不过我郑家自有规矩,向来是劫强不劫弱,啊呸!反正这个赞助呢,不可以找普通百姓去要,至于那些高门大户,反正他们也不上税,咱们就帮他们收一点,怎么收,收多少。

咱们必须得有个数,我也得跟张部堂交差啊,所以凡是愿意参与的,我郑家必须派出监理,所得财货我郑家分文不取,不过只有一半可以用于诸位练兵,剩下的,必须以我郑家的名号分发给穷苦之人。

当然,既然是结盟,总要互帮互助才是,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倭寇行踪不定,咱们若是一盘散沙,对抗倭大业着实是不利,正巧我这个差事呢,有调遣乡勇的职责,所以一应命令,我都会通过监理来传达的,还请诸位到时候多多配合。

哦对了,大倭寇如刘香钟斌,以及红毛鬼子等,都有自己的尖刀部队,我想啊,诸位如果有心参加这个同盟,回去后麻烦把自家精干的子侄兄弟之辈,派到我这里,让我编一支义从,将来咱们若真跟倭寇打大仗,这些人就是咱们中间的居中联络,亦或者充作军官之用。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要不要加入,你们自己决定。”

众人面面相觑,这下他们算是听明白了,这天下果然是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不就是要收编他们么,一时间,什么反应的都有。

却于此时,锦衣右卫门跑了上来,趴在郑芝鹏的耳边道:“四爷,徐朗和徐家人来了,就在门外。”

第十五章 大仇得报

风卷起几片落叶,有点凉,但郑芝鹏的心里却是热热的。

不管他这个英雄大会夹杂了多少私货,要干成多大的事,起码最初的动机,只是为了给徐家施压而已。如今终于要见到仇人了,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激动呢?

却见门外面,又是一副好不壮观的景象,数十人身披重孝,整整齐齐地站了三排,身后还放着一口棺材,一个个全都在用通红的眼神看着自己,为首一老者,却是唯一一个穿着绸缎长袍的,正在用一种特别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今日是我郑某人宴请宾朋的日子,朋友来了有好酒,不过敌人来了却是只有枪了,不知你们徐家这么多人,在我开宴会的时候抬着棺材过来,却是什么意思。”

说罢,郑芝鹏身后猛地就窜出一排精壮的汉子,人手一把当今世上最先进的狗锁式燧发枪,咔嚓咔嚓的上弹之声不绝于耳,只要郑芝鹏一声令下,随时可以让徐家这些人血溅当场。

还是为首那个老者,面对数十管枪口,依旧稳如磐石一般,缓缓的还往前走了几步,抱拳行礼,口中道:“你应该就是郑芝鹏了吧,你我打交道已有数年,却是第一次见面,老夫徐朗,见过郑四将军。”

郑芝鹏双眼微眯,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跳得都快起来了,握拳的双手也忍不住微微的颤抖。

“徐……朗……你就是徐朗?”

“是,我就是徐朗,之前逍遥膏之事,全都是我一人所为,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给你赔罪。”

郑芝鹏只觉得肚皮里有一团火在烧,而且这团火还直接烧上了喉咙,一张嘴好似就要喷出来一样,气急而笑道:“赔罪?不知徐家主打算用什么来赔罪?”

“我的命。”

“一条命就够了么!!我恨不得,让你徐家上下全部死光!”

老头闻言倒也不慌,好似料定了他会这么说,只是缓缓弯下他老迈的膝盖,直接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跪了下来。

“还有我这一张老脸。”

说罢,徐朗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黑乎乎一团团,惊得郑芝鹏好悬一个踉跄,转瞬就双目充血了起来。

“逍!遥!膏!”

“正是此物,万般罪孽皆因老夫与此物而起,今日,还请郑四将军高抬贵手,就让这一切过去吧。”

说着,徐朗从盒中抓过一团就送进了嘴里,猛嚼了两口就咽下肚里,也不停顿,随手又抓起了第二团,只片刻功夫就将满满一大盒子全都跪着吃完了,还取出酒壶来顺了一口。

“千错万错,都是老夫的错,老夫已经一肩担着了,听闻,江湖规矩是罪不及家人,郑家虽是倭寇出身,却最讲信义与规矩,而且从不欺压良善,郑四将军此前虽纨绔,却尽是老夫所害,观近些时日郑四将军的所作所为,应是个不让乃兄的英雄人物,求郑四将军,莫做那株连之事。”

说罢,老头当着自家人与郑家人,以及数百道上的好汉,重重的一个头就磕了上去,磕的额头上破了好大一块,起身之后看起来好像是还要再磕,却不想药力发作,噗的一口白沫吐了出去,整个人就蜷缩在地上抽了起来。

只见他额头上青筋全部鼓起,嘴巴里白沫不停喷涌,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像只大虾似得就那么弓着,瞪着俩死鱼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唉,也罢也罢,我本来也不是随意牵连无辜之人,你安心的去吧,此事到此为止了,日后若你徐家有人要找我报仇,再另行计较便是。”

徐朗闻言倒也干脆,眼一闭,一仰,人就去了。

三排徐家戴孝之人,却只有其幼子一人痛哭着扑了上去,恶狠狠地瞪了郑芝鹏一眼,然后给老头收尸,至于旁人,虽面有悲戚之色,却是一个动弹的也无,生怕被郑芝鹏记住,拉着给徐朗一块陪葬。

郑芝鹏也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趣,猛然间大仇得报,胸口一块大石去了一般,倒也舒爽,只是不知为何却并没如何觉得爽,不过整个人却轻松了不少。

至于徐家剩下的人,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不仅是徐家,郑芝鹏突然觉得一阵疲惫,就连英雄大会他的兴趣也都已经不大了,反正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该做的也都已经做完了,那些愿意抱大腿的自然会拥上来,而那些宁为鸡首的,再多说似乎也没什么所谓。

都是成年人,得与失明明白白的摆出来,自然就会选择了,所谓能言善辩之类的语言艺术,他一直都是不太信的。

于是,郑芝鹏非常干脆的将之后的事情交给了郑芝燕来处理,自己则回到了卧房,让小蝶和小莲服侍自己更了衣,躺在床上,脑子里居然是空的。

让两个通房丫鬟脱了外衣上了床来,一手一个的搂着,却又不起什么邪念,纯当作了肉做的抱枕,加之今天着实是没少喝酒,脑子有点晕,就想睡一觉,只是翻来覆去的总是睡睡醒醒,半梦半醒,转眼间都第二天早上了,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醒了还是压根就没睡。

整个早晨,他都失魂落魄的。

郑芝燕找他汇报道:“昨天的会上,愿意跟着咱们干的人倒是不少,不过实力都不大,大多是些小鱼小虾,大势力中只有黑熊寨愿意一块干。”

郑芝鹏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顺手又拿起一个煮鸡蛋磕在郑芝燕的额头上,一边剥壳一边道:“正常,这年头只要手里有人有刀,稍微低调一点,甚至于只要别干那种杀官造反的事,日子都不会太难过,整个浙-江的官兵加一块也不过六七千之数,南直隶那边虽然不清楚,但我估摸着也强不到哪去,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除了真缺钱的,谁愿意头上多出一个爹来管着?至于你说的那个黑熊寨,江湖风评怎么样。”

“风评还挺不错的,听说全寨以前都是兵,他们的那个寨主就是之前带他们的把总,虽然落草为寇吧,却还挺有原则,只图财不害命,而且不劫贫弱。”

郑芝鹏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对他们好一点,就当是千金买马骨了,若不是手里实在没有势力可用,我还真不想用这帮散沙,监理之事尽快放下去,就用你这次带来的人,同时管着点,让他们赶紧把我的义从发给我。”

说罢郑芝鹏一边吃蛋,一边喝粥。

却见郑芝燕神神秘秘的坐在他的边上,小声道:“四哥为何要收编这些乌合之众呢,你若要用人,咱家自己的人不比那些什么义从要好用的多?四哥,咱俩可是一母同胞,哥六个里咱俩最亲,你这么做……是不是想另起炉灶?”

郑芝鹏闻言都笑了:“想什么呢,脑子坏掉了不成?赶紧吃饭吧。”

第十六章 前门驱狗,后门引狼

广-东。

一座无名小岛上,七八个赤膊精壮的汉子正围坐在一块点着篝火烤肉,硕大的羊腿被烤的滋滋冒油,顶着湿咸的海风也能传出去老远,就连汉子们身上烤出来的汗好像也都成了羊肉味。

为首之人披头散发,脚踩一破草鞋,手拿一个两尺来长的匕首权当餐刀,熟练地在肉上胡乱割着,看着吓人,却又很是熟练。

“大哥,这是最后一顿肉了,再不干一票大的,咱们就只能吃咸鱼度日了,兄弟们的士气都很低迷,别再犹豫了。”

“犹豫什么?”

“皇太极又托人辗转地给您写信了,说……”

大汉不耐道:“怎么又提他,你要去给他当狗自去便是,我刘香这辈子什么都敢干,就是特么的不敢当汉奸。”

说着,大汉手中的匕首倒悬,目露凶光,眼微微一眯,直接就把刚刚说话那厮给震住了。

边上的龙套连忙打圆场道:“大哥,老六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咱们现在的日子确实是不太好过,总得想想办法才是啊,郑家在江南一带扮着倭寇劫掠富户,打得可都是咱们的旗号,听说朝廷都已经震怒了,各乡县之间盘查的比之以往要严得多,弟兄们几次出手,都是收获寥寥,甚至还多有折损。”

“妈的,郑芝龙打的好精明的算盘,抗倭的是他,扮倭的还特么是他,老子什么时候去过浙-江?”

众人沉默不语,其实大体的感觉都差不多,憋屈二字而已,只是平日里实在是对这个昔日大哥骂够了,懒得再张嘴了而已。

本来,面对熊文灿的围剿他们就已经够上火的了,但既然出来做贼,自然就有这份心理准备,官兵杀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抢不着钱也只能怪自己本事不济。

可特么从天而降的往下扣屎盆子,这就真有点恶心了,尤其是扣屎之人还是郑家,这特么本来应该是老大哥的,如何能忍?

这披头散发的大汉自然就是目前大海上最大的倭寇头子刘香了,也是郑芝龙目前除东印度公司之外最大的对手,甚至于其难缠程度比荷兰人还要高上几分。

最近日子难过,还真是跟郑芝鹏脱不开干系。

这跟刘香的抢劫模式有关,刘香集团可不是个商业集团,而是个几乎纯粹的抢劫集团,包括刘香本人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是渔民出身,一天不抢劫,就一天没有进项,早晚要坐吃山空的。

可是现在郑芝鹏在打着他的旗号到处惹事,张秉贞又配合,朝廷不明真相之下自然会不惜工本的剿一阵子,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的,如果真的在浙江发了财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们压根就没去过啊,这锅背的,当真是好不冤枉。

刘香将手里的带肉腿骨三下五除二的啃了个干净,一边嘬着油乎乎的手指,一边道:“弟兄们,最后一块好肉了,这几个月来没进项,坐吃山空,明天就都得特么的一块吃鱼了,特么的这跟当初当渔民有什么不同?弟兄们愿意跟着我干,说白了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口肉么。”

“我刘香,不像郑芝龙那么有文化,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却也看得出,郑芝龙那厮一旦剿灭了钟斌腾出手来,必然会南下来打咱们,我倒是不怕他,毕竟广-东是咱们的地盘,经营多年,惹不起总能找到地方躲,可如此一来,怕是弟兄们就连鱼都未必吃的上了,要我说,与其被郑芝龙和熊文灿软刀子割肉,活活把咱们磨死,不如索性硬气一把,跟他们拼了。”

龙套又道:“大哥可是要襄助钟斌,共同对付郑家?”

“净放屁,在福-建跟郑芝龙打仗,你特么嫌自己命长?”

“那大哥的意思是……”

“咱们之所以在常年只活跃在广-东一带,不就是因为咱们岸上朋友多么,可如今岸上的朋友越来越少,熊文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何必还在这跟他们耗着?咱有船,往哪走不行?”

“大哥要去何方?”

“江浙!郑芝龙不是有个弟弟一直在打着咱们的名号做事么?既然他们做初一,那就别怪咱们做十五,咱们就真的去劫给他看,我特么还说我是郑家的呢,江浙一带的豪绅富户,一定有恨他们入骨之人,不信没有内应。”

“江浙?这……咱们不熟啊,况且郑芝龙如何能忍咱们北上?那是他的自留地。”

“哼,你们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江浙的水已经被他那个弟弟给搅得混了,他本就在假冒倭寇,咱们一去,到时候别说百姓了,就连官府怕是也分不清谁是谁,这仗还怎么打?要么就是官府一视同仁,一块打,那无形中那个郑家老四还能分摊咱们的压力,若是想继续浑水摸鱼么,呵呵,我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说,你以为郑芝龙还像以前那样想去哪就去哪么?人家现在是朝廷的人了,直属于两广总督熊文灿了,他跑浙-江去,算怎么回事儿?熊文灿能让?张秉贞那小庙难道就敢接这么一尊大佛?

所以我断定,咱们如果去浙-江一带,唯一的对手,就是郑芝龙的那个弟弟,叫……叫郑芝啥来着?”

…………

燕京城

徐本高枯坐在书房里的黄花梨雕花椅子上两个时辰了,面前摆着一张鬼画符一样的画纸,一只手不停的在椅子上挠啊,挠啊,挠的精美的浮雕都模糊了,指甲里全是木屑。

天色已晚,夫人张氏以为是在为公事烦忧,端着参汤就进来送温暖来了,却见自家老爷既没办公,也没读书写字,俩眼珠子红红的,呆呆的就这么坐着。

“老爷,夜深了,您喝一碗参汤吧。”

徐本高跟个木头人似的,没动,没言语,甚至也没看他。

“老爷,您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要不咱歇息吧,这天下纷扰,差事哪有做的完的时候,还是身体要紧些。”

“老爷?老爷?老爷你说话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老爷,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好半天,徐本高才缓缓地转过了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鬼一样的声音,轻轻地说道:“我爹死了。”

张氏大惊,吓得参汤都掉地上碎了烫伤了脚,都顾不上了,明朝的官员,亲爹死了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守丧的,自家老爷虽然受陛下器重,却也并没有到那夺情留用的地步。

“公公他,去年回乡的时候还精神壮硕的很,怎么这才一年多的光景就……”

“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给害死的。”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确定么?”

“害他的人,是郑芝龙的亲弟弟,郑芝鹏,整个江南的士绅豪族,都知道了,郑家,把我们徐家的脸面摔在了地上,狠狠的又踩了两脚,我爹,是被他活活逼死的,而且死的,极!其!屈!辱!”

张氏懵了。

好半天,徐本高好似是在跟她说话,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地道:“你说,我要这绯袍何用啊。”

说着,徐本高拽着自己的袖口,竟然神经病似的贴了上去,好像要看清楚上面精美的针脚花纹,嘴却咧着呵呵直笑,吓得张氏六神无主,眼泪哗的就喷出来了。

“老爷您别吓我啊,咱们……咱们上书参他一本吧,那郑芝龙本就是倭寇,行事素来狂妄,他连咱们家都敢欺辱,东南百姓不知要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呢,您如今贵为左都督,又是当事人,只要您上书一封……”

徐本高表情诡异,似哭似笑地道:“没用,朝廷如今处处打仗,处处缺钱,缺粮,缺兵,已是捉襟见肘,郑家这次的分寸把握的极好,又得了张秉贞相助,陛下不可能为了我,为了区区一个徐家再去把郑芝龙给逼反,别说我空口无凭,就算是铁证如山,陛下也会第一个想办法给他们郑家脱罪,我上书,只会让陛下觉得我不懂事,不识大体,失了圣眷,那就真的再也没机会报仇了。”

张氏哭着跪在地上,抽泣道:“老爷,您别这样,我……我害怕,您……您要不就哭出来吧。”

“哭?我不能哭,哭出来我就垮了,我不能哭,要哭也应该是他们郑家哭,是他郑芝龙,郑芝鹏去哭,我怎么能哭呢?夫人放心,我没事的,只是睡不着,你收拾东西吧,明天我就向陛下辞行回乡守孝,亲自去会一会这个郑芝鹏。”

“老爷您……他们可是倭寇啊,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倭寇……又不是只有他们郑家一家了,夫人,我手僵了,不能提笔,你替我写封信。”

“好,好,老爷你说。”

“兄长刘香,弟,本高拜上……”

“啊!老爷,您这是要……通倭?这……这可是死罪啊!”

徐本高瞬间双目出血,怒道:“就许倭寇杀我亲爹,不许我给倭寇写特娘的一封信么?”

第十七章 认可

松江

郑家庄园

郑芝鹏将贴身丫鬟,小蝶与小莲倒挂在院中的葡萄架子上嬉闹不止。

这一个多月来,他过的倒也逍遥,些许闲杂碎务,全都交给了郑芝燕去处理,他倒是图了个清闲,除了整编义从,也就是偶尔装一装急公好义的及时雨,因为坚持必须自己亲自借钱,名声倒是都让他给赚去了。

“哥,你看谁来了。”

郑芝鹏吓得一机灵,连忙将人从葡萄架子上放下,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心中不由得暗骂郑芝燕不懂规矩,也不知找个妹子通报一下,谁规定后院就能随便乱溜达了?

“谁啊谁啊,大晚上的跑我院里来也不打个招呼。”

“还打什么招呼,四哥你看,谁来了?”

郑芝鹏愣了一下,瞅着郑芝燕身后的这俩人,脑子里飞快的在记忆碎片中摸索。

“二……二哥三哥?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屋快进屋,我给你们沏茶,算了别喝茶了,咱们喝酒吧。”

来人正是他的亲二哥和亲三哥,郑芝虎和郑芝豹。

甭管内心里有没有体会到兄弟情谊,样子还是必须要装的,况且他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郑芝豹过来也就罢了,郑芝虎唉,整个郑氏集团的二号人物,甚至是整个大海上的二号人物,郑芝龙的左膀右臂,跺跺脚都是要颤街面的。

郑芝虎笑道:“大哥那边的仗打完了,钟斌活捉,送给熊文灿邀功去了,本来呢,大哥是想要亲自来看看你的,但是大战之后实在是离不开他,熊文灿也拽着他不肯放人,这不,就让我和你三哥过来看看你,老四啊,你可是让我和大哥对你刮目相看啊。”

郑芝鹏连忙道:“二哥可别这么夸我,这次的事我这一个多月也反思了,我其实是有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了,当时脑子一根筋的就把事儿给办了,也没听大哥的话,更没顾虑到咱们家跟朝廷的大局,万幸没出什么纰漏,却也是后患无穷,你们只要不怪我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

“四弟你这么说,也未免将我和大哥想的太小气了吧,你背此大仇,行事冲动些也是正常的,何况你又干的很好,连张秉贞都被你拉过来了,这特么的,就连我都想不明白,你怎么做到的?你是不知道,大哥最近逢人就笑,不是因为剿灭了钟斌,而是因为你呀,他对你这次的处置,真是满意极了。”

郑芝豹也附和道:“不错,很多年没见到大哥这么开心了,你这小子,干的确实是漂亮,我不过是在海面上溜达了一圈,居然就让你折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出来,厉害,比你三哥我都厉害。”

郑芝鹏苦笑道:“三哥,你也取笑我,我这次啊,完全就是借着你的威名搞事而已。”

郑芝虎笑道:“好了,老四你也别谦虚了,你大哥和我折腾了这么多年,势力也一直都只能在咱们老家和广-东一带,浙-江沿岸,努力了许久却也只能开些铺子,始终找不到发展的契机,反倒是你这么一搞,虽然隐患不可避免,那点听命的乌合之众也确实是难堪大用,但这个契机确是千金难换的。

世上之事大多都是如此,只要有个口子,就能进而掏个大洞出来,然而事情难,往往就难在如何撕开这道口子,江浙一带是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的主产区,咱们郑家若是真拿得下来,战略意义十倍于福-建也不夸张,所以这一次,你是大功臣。”

说着,郑芝虎随手就是一根雪茄撇了过去,郑芝鹏笑呵呵地接了点燃,也笑道:“大哥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啊,二哥您说,怎么撕这个口子,这次我保证一定听话,绝不任性了。”

郑芝虎也笑着点燃雪茄,道:“我和大哥远在你千里之外,也不了解这边的情况,能有什么吩咐啊,大哥说了,从今天起,福-建以北的所有地方,你的话就是他的话,你决定的事儿就是郑家集体决定的,你,全权代表郑家,以后你就是郑家的四当家。

当然,我也不是光带着这么一张嘴来,人倒是也带了些,但不多,只有四百多人,毕竟咱家使的大半都是福-建人,调来也不合适,我看干脆编入你的义从吧,身边总得有些自己人么,不过除了人之外,我还给你带了三百万两的银子,以及两千杆红毛鬼子用的那种好枪,剩下的你自己搞定,如果日后需要支持,不管是钱还是物,我们也都会尽量满足,若是万一要跟谁动手,你三哥也可以远来支援于你。”

“嘶~大手笔啊,大哥就这么信任我?”

郑芝虎还挺诧异,疑惑道:“这话何意啊?大哥信任你不是应该的么?亲兄弟之间哪来的这么一说?”

郑芝鹏自知失言,连忙打岔给岔过去了,只是说了些以后一定好好干之类的空话。

“对了,我这次来,也是为了见一见张秉贞,毕竟人家是一省巡抚,封疆大吏,既然跟咱们郑家合作了,光你一个人出面,未免太失礼了,大哥实在过不来,怎么着我也得露一面,不然倒显得咱家不懂事儿了,你明天安排引荐啊,现在快给我说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喜好。”

郑芝鹏不由自主的就开始琢磨,这特么是不是不放心自己,要控制自己的人脉资源呢?

随后自嘲的苦笑了一下,暗骂自己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对王,将对将,这本也是应该的,张秉贞那头若是一直只跟自己这么个老四联系,人家也不能放心啊,就人家那身份,按说都应该郑芝龙亲自来一趟。

第十八章 晨练

一夜好梦。

只是没等郑芝鹏睡足,就猛的被一双大手给拎了起来,惊得他手脚一个劲的瞎胡拉,以为是徐家派来的刺客呢,等睁开了眼睛才看出来,这是自己三哥郑芝豹。

“三哥你干嘛?”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男儿要做大事,首要就是自律!而自律之基,就是早起!一个男人连起床都控制不了,还想控制得了什么?”

郑芝鹏无语地望了一眼窗外,还特么漆黑漆黑的呢。

“三哥,夜猫子呀。”

“你懂什么?朝阳初升这一抹东来之气,最益吐纳修行,你这身体本来就弱,之前又中了毒,稍微会点拳脚的壮汉都打不过,将来如何能做大事?”

郑芝鹏特想说,什么朝阳初升之类的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况且劳心者制人,做大事并不需要多高明的武功,可是看着郑芝豹那张凶巴巴的脸,果断的就选择了从心。

来到大院上,发现不仅是自己,几百号义从也都被折腾起来了,除个别少数几人兴奋的双眼放光之外,绝大多数的人都跟郑芝鹏差不多,睡眼稀松的,一点精神头也没有。

而反观这次郑芝豹亲自带出来送他的四百精兵,已经齐刷刷的站成两排,龙精虎猛的对着他们站的笔直,又穿着一样的偏紧练功服,看着特有气势,也正是因此,才震的那些义从,一个个的虽对早起颇为不满,却没人牢骚。

郑芝豹大嗓门地喊道:“从今天起,卯时起床练刀,辰时早饭,巳时练习枪械,下午演练阵型,酉时才能休息,听明白没有?”

轰的一下,院中的义从这下终于绷不住了,嗷嗷的就乱了起来,郑芝豹倒也不客气,直接掏出了短铳朝天上砰的就是一枪。

“安静!这就是我郑家的规矩,谁不满意,站出来!”

话音一落,身后的一排武士齐齐上前一步。

这架势,哪有刺头还敢放肆,就是有那心存不忿者也唯有暂且忍了,甚至就连郑芝鹏也不敢怠慢,规规矩矩的在郑芝豹面前站好了军姿,即使腿伤还未彻底痊愈,却也不敢拄拐了。

“丑话说在前头,表现不好的,军法伺候,军法伺候还不知收敛的,那就哪来的回哪去,你们家也别再参与什么抗倭同盟了,你们不配!听清楚了么?现在自觉坚持不下去的,不稀罕跟我们郑家合作的,可以站出来了,省的白挨一顿鞭子。”

郑芝鹏闻言颇为紧张的瞅了他们一眼,见迟迟没人动作,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郑芝豹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小声对郑芝鹏道:“老四你先入列,跟着他们一块练,以后不管你多忙,每日卯时的练刀,一定要以身作则,否则这队伍你永远带不起来。”

“是,我明白的三哥。”

说罢,郑芝鹏一瘸一拐的站在了队列的最前头。

郑芝豹见此,眼底偷偷闪过一丝怜惜,却又马上硬如钢铁了起来,喊道:“发刀!”

一声令下,无数的小厮捧着一摞一摞的刀,一路低着头小跑着就从队伍里穿梭而过,郑芝豹继续道:“我不管你们之前有几分武艺,又擅使什么兵刃,不过军队作战不同于江湖比武,讲究整齐有序,因此从今天起,你们的近战兵器统统全都换成刀!这些刀都是东瀛重金所购,虽比不上真正的武士之刀,却也是用的上等好钢,锋利无比,战阵之中,刀法没什么花俏,两招足矣,一个是砍!一个是刺!现在,跟我练起来!”

说着,郑芝豹外套一脱,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来,口中大喝,腰马合一,猛的就向前一斩:“喝!”

众义从自然是有样学样的跟着。

“哈!”这是刺

众人依然有样学样。

不过很快众人就发现,这货来来回回真的就只有这两招,不过片刻功夫,郑芝鹏就感觉无聊的要死了。

这跟他想象中的练武可是太不一样了,与其说是练刀,不如说这是单纯的打磨身体。

郑芝豹真的只会这两招么?当然不可能,这货作为郑家第一猛将,若是天下有个武功排名的话,差不多也是能进前十的主,然而他却偏偏不教真正的功夫,倒不是敝帚自珍,而是真的没必要。

军队,真正需要的是纪律性,其实说到底他这一早上砍来刺去的,真不见得上了战场就能有用多少,真的就只是单纯的在打熬身体,所谓刀挥千次自然快,这说法未必靠谱不说,战场上快那么一点也未必有多大的用处,他练的其实更多是这帮义从们的意志和纪律性。

对此,郑芝鹏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他正愁没人帮他带兵呢,锦衣右卫门虽然武艺高强,但带兵真的不行,甚至连语言都有点没学明白呢,因此这帮义从都集结了将近一个月了,却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的操练,只要打下个基础出来,将来郑芝豹走了自然不缺操练他们的人。

然而不管心里如何欢喜,生理上他却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

虽然他手里的是货真价实的倭国武士刀,只有不到三斤的分量,但练的久了依然感到胳膊有些酸,毕竟前任这小身板子是酒色掏空了的,又刚经历了戒毒,其身体素质其实是很差的。

更关键的是,他腿上还带着伤呢,这种伤放在二十一世纪都得养上个三俩月的,何况是在明末?开始的时候还好些,但没坚持多大一会就受不了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腿上的伤处都崩开了,血正哗哗的顺着裤管在流,可低头一看又啥都没有。

额头上,锻炼练出来的热汗混着疼痛而生出来的冷汗,小瀑布似得往下流,他的眼睫毛还有点长,结果全都糊上了,几乎都睁不开眼。

其实谁都知道他的特殊情况,练到这份上,也已经差不多了,毕竟他才是这支义从的真正领导,郑芝豹只是来帮忙的,但他却依然选择咬牙死挺。

练着练着,额头上的青筋都鼓满了,眼神瞅着跟要杀人似的,异常的凶悍,这份心辛苦谁都看得出来。

他却不知,加上郑家带来的这四百多人手,所有的义从都看着他呢,正因为他在苦苦的挺着,因此这场枯燥无聊的早操,众人都做的极其认真,没有一个人在心里埋怨。

你受伤的主子都还在咬牙坚持,你有什么资格放弃?

郑芝虎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起了,正抱着膀子站在侧面,看着挥汗如雨的郑芝鹏,欣慰地点头,面上含笑不止。

第十九章 好男儿,当自强

砍,刺,砍,刺。

这样单调的动作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反正半个时辰之前郑芝鹏就觉得自己快要被练死了,就要坚持不下去了,现在却依然还在撑着。

心中暗想:“我是将领,是这帮义从的头,谁垮我特么也不能垮,垮了就会被人瞧不起,被人瞧不起以后队伍就没法带,没队伍这辈子就只能做个纨绔,那特么我穿越过来干啥来了?老子要做大事!做大事!!区区小伤算什么,来啊!”

一边练,他还一边在心里暗唱着男儿当自强,给自己打气。

练着练着,郑芝鹏的神经已经临近极限,忍不住就把歌给唱出来了,一遍又一遍的,开始是他自己哼唱,渐渐的居然还特么有人学会跟着唱了,到最后所有义从不管会与不会都跟着哼哼唧唧的,齐唱效果奇差,乱七八糟的具难听,却又别有一番荷尔蒙爆炸的感觉。

毕竟这首男儿当自强用的是将军令中的曲调节选,填词也颇似明末白话,倒也并不如何违和,及至朝阳初升之时,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到似是黄飞鸿的片头曲一样。

也不知又熬了多久,郑芝豹终于喊了停,郑芝鹏勉强听郑芝豹训完最后的话,便整个人一软就躺地上了,因为大汗满身,躺地上的时候还在地上印出来个印,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好像造反了一样,不停的抽搐。

这种锻炼已经不是健身,而是伤身了。

郑芝豹连忙推开众人跑了过来,当着大家伙的面一把撕开了他的裤子,反正也都是爷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见大腿上的伤口果然已经裂开出血了,一个硕大的血圈藏在白色的纱布里透染而出,里裤也已经染红了,进而撕开纱布,血水混这汗水顺流而淌,刀伤狰狞的外翻,好不吓人。

“四弟好样的,我来给你重新包扎。”

说罢,郑芝豹便真的取过纱布亲自给郑芝鹏包扎了起来,又趁机贴在他的耳边说道:“打个样就行了,你做的已经很好,不用再练了,真要是练得伤了,你这腿没日子能好”。

郑芝鹏自然点头答应,强忍着一阵阵迷糊和虚脱,挣扎着在郑芝豹的搀扶下站起,高声道:“我饿了,三哥咱们开饭吧。”

郑芝豹稍微愣了那么一小下,然后马上也扯着嗓子喊道:“自然是现在开饭了,来人,上饭食!”

又偷偷贴耳对郑芝鹏道:“你要跟他们一块吃?”

“吴起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我没有经验,之前又颇多恶名,唯有如此,才能速收军心,况且不就是早上这一顿么,我本也不贪这口舌之欲。”

“好,四弟果然不是池中之物,不过你记住,为将之道,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一位宽仁反而有损你的威仪。”

“放心吧三哥,我心里有数。”

说话间,早饭也已经上来了,七八个人用大木棒子如抬轿子一般的抬着一个水缸似的大木桶鱼贯而来,不一会就整整齐齐地摆了三个在院子里。

一打开盖子,满满一桶馒头,一桶酱菜,以及一桶红烧猪肉,那肉味一飘,咕噜噜肚子叫的声音此起彼伏,跟一场合奏似的。

要知道猪肉虽贱,却也是跟羊肉比,这满满一桶分明是管饱的节奏,想来没个二三十两银子是下不来的,一顿早饭就造这么多银子,这伙食怕是已经要上天了,也只有郑家这种财大气粗的家庭能这么养兵。

当然,可能也是因为今天是第一天训练,调高了伙食水准。

郑芝豹见郑芝鹏都已经吃上了,自然也不好再去单独吃,便也拿了个馒头夹了两块肉放在碗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因为刚刚运动完,胃口倒是还不错。

一直看着他们的郑芝虎见状,也笑呵呵的取了一双筷子,凑过去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对郑芝鹏大加夸赞,又毫无架子的跟这帮义从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刚刚在自己房内开了小灶吃完的郑芝燕,则好不尴尬的挺着吃饱溜圆的肚子,勉强拿了一个看上去好像稍微小那么一点点的馒头啃了起来。

不一会功夫,郑家四兄弟就和这些义从们聊开了,郑芝豹虽然练兵时一丝不苟,好像很凶狠严厉的样子,但在休息时却一点也没有架子,张口就是荤段子,句句都不离下三路,效果却出奇的好,很快就和那些刚认识的义从们打成了一片,郑芝鹏默默的看着,默默的学着,只觉得受用无穷。

却也不知是哪个嘴欠的,突然提出要郑芝鹏教他们早上那首歌,郑芝虎也对此大感兴趣,跟着起哄了起来。

于是,吃完饭郑芝鹏回屋看书的时候就听外面不断的响起大合唱,各种跑掉难听的要死,却又忍不住轻轻打着拍子,跟着哼唱。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唱罢,郑芝鹏强忍着疲惫和困倦,打开了武经总要,细细研读了起来。

好男儿,当自强。

第二十章 卖酒的少年

在松江修整了几天之后,郑芝鹏便带着三个兄弟回杭州了。

当然,大部分的义从都不能带走,毕竟上千人拿着武器进城的话,张秉贞非疯了不可,因此只能让他们暂时住在松江城外的庄子里,四兄弟只随身带了两百余人进城。

领着郑芝虎拜见张秉贞一番,听了一番领导指示,张秉贞这货却是学得贼快,居然跟郑芝虎谈起了浙闽两省抗倭联防的事,看这意思好像是想把熊文灿给跳过去,直接借郑芝鹏之势勾连郑家的意思。

虽只是试探阶段,说话说得都是半遮半掩,但两家却聊的相当愉快,郑芝鹏自然也是上心的,毕竟这事儿能成的话他在郑家的地位还会再上一台阶,只是他对福-建那边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有点插不上话。

郑芝鹏想着,与其这么靠着,装一个只听不说的乖宝宝,不如干点别的,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就不陪着郑芝虎去见张秉贞了,而是拉着郑芝豹一起,分别去布政使衙门和巡察使衙门大手笔的送礼,就连知府衙门也没拉下,上到布政使下到门房小吏,都有礼物奉上。

到了晚上,他让郑芝豹去请几个大佬另开一桌请客,他则亲自安排一群衙门里做事的小吏,来郑家的大院里吃饭,亲自和郑芝燕摆了炉子在丫鬟的帮忙下烧烤给他们吃。

这帮公门里讨生活的,并不如何缺钱,但却缺尊重,至少是缺大人物对他们的尊重,郑芝鹏姿态摆得都这么低了,如何让他们不心怀感激?

所以虽然肉烤的都有点老了,实在谈不上好吃,这帮人却吃的倍香,一个个的都拍着胸脯表示,以后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吱一声,随叫随到。

郑芝鹏笑着就下场跟他们喝了起来,不大会功夫就差不多摸清了每个人的家庭情况,暗暗的记下,随后便跟他们喝了起来。

天公不作美,不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众人见状要走,郑芝鹏哪里肯依?连忙让小蝶安排客房让他们下榻休息,又派了小厮挨个去他们家里通报情况,顺便弄到了所有人的地址。

虽然有人觉得不太合适,但毕竟都喝多了脑子都在犯晕,加上郑芝鹏盛情难却,众人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继续边喝边聊。

郑芝鹏来自后世,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有意思,越聊越嗨,越喝越多,又一会的功夫,居然把家里的存酒都给喝光了。

郑芝鹏吩咐下人去买,却见外头居然已经开始下硕大的冰雹了,一时也不忍心折腾下人,正自犹豫,小蝶却跑过来道:“四爷,外面有个挑担叫卖的卖酒的。”

郑芝鹏闻言看了看窗外的天,颇为惊讶地道:“这鬼天气里挑担卖酒?”

“是啊,奴见你跟诸位官爷喝酒喝的颇快,刚才便想要替四爷去把酒买来,却正好看见了他,他的酒是城西雪园的,虽算不上名酒,却也在城里颇有口碑,想来也是不错的,就让他在门房候着了。”

郑芝鹏闻言对这丫鬟更喜爱了,点头道:“有心了,做的不错,那你把他叫上来吧,我尝尝他的酒。”

不一会,那个卖酒的小贩就上来了,一见面放下两个硕大的酒桶就磕头请安,吉祥话顺嘴就往出甩,逗得他们莞尔一乐。

是个嘴甜的。

郑芝鹏仔细打量着他,就见这小贩大约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又瘦又小,也就比郑成功稍微大一点有限,却挑着两个几乎到他腰的大酒桶,加一块怕是得有百十来斤,头顶戴着个斗笠,脚下穿着双破鞋,身上的衣服明显比他的人要小上一圈,裤腿已经露小腿了,小脸冻的惨白惨白的,却露出特灿烂的一个笑容。

不知怎的,郑芝鹏突然有种酸涩之感。

“你多大?”

“回四爷,小人今年十四了。”

“十四……跟老六差不多大了,你这个头长得够小的啊。”

“是,我这两年都没怎么长个子,我姐说我是被这扁担压的。嘿嘿,个子长得慢了好,省衣服。”

郑芝鹏忍不住又问道:“为何在这种天气出来卖酒?”

“回四爷,我们家是开角店卖酒的,俗话说刮风减半下雨全免,碰上这种天气客人都不出门了,那我就只能出来卖酒了呗。”

郑芝鹏闻言张口欲言,却又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家的孩子吃的了这份苦?

他让这少年个头盛了一杯,尝了一口,微微皱了下眉,一般,酒的味道略有点酸。

见少年一脸希冀而又紧张地盯着他,郑芝鹏还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道:“酒不错,都留下吧。”

少年人显然是个机灵的,也看出了郑芝鹏是看他可怜才买的酒,连忙跪下磕头道:“小人多谢四爷。”

郑芝鹏不太习惯别人动不动就给他下跪,连忙亲自把他扶了起来,让他跟小蝶去账房结账去了,他则继续跟那帮小官下吏们喝了起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郑芝鹏和身边的义从们练了会刀,就随便带了几个护卫出门了,昨天喝酒聊天的时候听说布政使惧内,相中个卖唱的头牌却不敢往家领,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正是他的机会,他打算趁着今天有时间把这事替他给办了,买个宅子再把人赎出来给这位大佬养着。

路上偶然见街角处有人在打架,或者说单纯的打人,被打的好像还是个孩子,仔细一瞧却是昨日送酒的那个小贩。

这孩子年岁小,身子骨长得又单薄,面对七八个大汉哪里还敢还手,唯有抱头蹲身,一边挨揍一边不停的说着好话,郑芝鹏见状圣母心又有点发作,便让护卫把他给救了。

那少年噗通一下就又给郑芝鹏跪了:“多谢四爷相救,小人名叫杨旭,我知道四爷身份高贵,小人无以为报,但四爷的大恩大德小人必定永生不忘。”

郑芝鹏都被逗得笑了,这种人惯于嘴甜,这种话估计说的时候都没过大脑,自然也就没当回事儿,见他被揍的不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明显已经不合身了的衣服也破了好几块,却一声疼也没叫,只是一个劲的说着好话,便忍不住问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其实是我的错,他们几个是安-徽人,平日里靠给一个徽商帮闲过活,后来有一次我接触了那位徽商一次,他见我机灵伶俐,就常常关照我,这就把他们的饭碗给抢了。”

“你不是卖酒的么,怎么又去给人帮闲了?”

“天不好的时候卖酒,天好的时候自然就要给人帮闲度日了,今天真是多谢四爷相救了,否则怕是得被他们活活给打死。”

郑芝鹏也不嫌他身上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快些回家去吧。”

第二十一章 杨旭

当天晚上,郑芝鹏与布政使大人相谈甚欢,布政使这下可喜欢他了,那个今天刚赎出来的歌女,殷勤地服侍着二人在新的小院里一直喝到亥时才作罢。

“郑兄弟啊,我跟你真是相见恨晚,恨晚啊,以后你常来家里坐坐,若有什么用得上老哥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如此,就多谢大人。”

“叫什么大人,叫大哥。”

“是,大哥。”

“哈哈哈哈,贤弟啊,大哥还有件事,可能得求着你。”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自家里的事,哪里当的一个求字。”

“哈哈哈哈,是这样,我的那个内人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从来霸道惯了,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有时候难免有点跋扈,可是我娘却特别喜欢他,今天这事若是让她知道,怕是家宅不宁啊,因此我……”

“明白的大哥,这宅子是小嫂子的,小嫂子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安排些科考人手来护卫,保证不相干的闲杂人等进不来,平日里小嫂子衣食住行上有什么需要,自然也当由我来照料。”

“好兄弟!好兄弟啊!”

说着,这货还一个劲的用他肥厚肥厚的手掌来拍他的肩膀,郑芝鹏强忍着心中的厌恶陪着笑将他送走,这货却见屋里的一对玉如意不错,顺手就给拿回家了,郑芝鹏简直是哭笑不得,虽听说过这位布政使穷苦书生出身,靠岳丈家里才走到今天,为人喜欢贪小便宜,却不想贪到了这个地步,这格局简直跟后世的乡长都差不多了。

“怪不得大明药丸,堂堂二品大员一省布政,却是这样的货色。”

叹罢,郑芝鹏甩了甩脑子,用冷水激了下脸,无视了那女人明显带着勾引意味的眼神,回家去了。

一路上清风徐徐,走着醒酒倒也舒服,仰头看着天上灿烂的繁星,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歌女卖场之声,想着今天看到的那个卖酒郎的不易,布政使的废物无能,又不由的开始心忧起大明的命运来。

大明是一定会亡的,就是不知大明没了之后的郑家,又该何去何从。

想着事,不知不觉就已走到了自己家的家门口,突然间冷不丁的一个身影从角落阴影处蹿了出来,吓了郑芝鹏一跳,几个护卫也紧张的抽出了刀子,若不是来人二话不说噗通就是一跪,估摸着此时该被乱刀砍死了。

待看清之后郑芝鹏才认出,来人正是之前的那个卖酒郎。

“你……找我?等了多久了,便是进不去院,也大可在门房候着,可是我家门房不让你进么?”

郑芝鹏说这话的时候是有点生气的,毕竟他现在为人处世处处都在向杜月笙学习,人家杜老板,甭管谁找上门来,便是压根不认识的要饭的,也是可以在门房坐一坐,喝一杯热水的,自己为此不但反复交代过,还特意将门房的面积扩大了三倍有余,这是拿自己的话当耳旁风了么?

少年却道:“不不不,四爷已经帮过我两次了,我怎敢再劳烦四爷?是我没敢进您的家门,已经在外面等您两个时辰了。”

郑芝鹏诧异道:“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么?你先起来说话,我这人其实不喜欢别人跪我。”

少年闻言起身道:“不敢再劳烦四爷了,是小人感激四爷的恩德,心想着无以为报,回家跟家姐说了此事,家姐特意让我以此酒相送,请您无论如何要收下。”

郑芝鹏这才发现,少年人的怀里抱着一坛酒。

“这……”

郑芝鹏有点懵。

“我知四爷其实是喝不惯我家的浊酒的,但这酒不一样,这是家姐的女儿红,已经二十三年了,反正家姐也嫁不出去了,家中除此物之外也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故将此酒送来,以谢四爷对小人的救命之恩。”

“既是令姐的女儿红,我如何能喝得?快拿回去吧,心意我领了,酒就真不用了。”

那少年却突然高声道:“四爷是瞧不起小人么?”

郑芝鹏闻言噗呲一声就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道:“行吧,小鬼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收下,到底是你一片心意,不过却不能白收,这有二十两银子……”

“四爷万万不可,小人家里虽是商人,却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这酒是为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哪里能再收您的钱?再说这种东西哪有卖的道理?”

郑芝鹏心中哭笑不得。

接过酒,郑芝鹏拍着他的肩膀道:“那好,那就不提钱了,你叫杨旭是吧,以后你就是我郑芝鹏的朋友了。”

“多谢四爷!”

说罢,杨旭蹦蹦跳跳特开心的就走了。

身后的护卫笑道:“四爷可是看上此人了?莫不是想安排他去给布政使那个外室帮闲?”

郑芝鹏闻言笑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倒是个伶俐的孩子。”

“伶俐倒是真伶俐,就是有点油滑,而且到底是年岁尚浅,事儿做的也有点刻意了,不够圆润,再看看吧,给你个任务,帮我打听打听这少年的背景来历。”

“是。”

第二十二章 捕风捉影

此后,又过了数天。

郑芝鹏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派去布政使小老婆家照料的人选,这期间又碰上了杨旭好几次,倒是也没什么事,每次都是偶遇,杨旭说几句吉祥话,郑芝鹏寒暄两句回应一下,也就没了。

可是诺大的杭-州城,怎么可能和一个人三天两头的偶遇?

终于在郑芝鹏第三次见到杨旭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问道:“杨旭,我说过从此以后你就是我郑芝鹏的朋友,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接跟我说就是了,用不着总这么偶遇。”

“我……四爷,我就是想请您吃个饭,我家是开角店的,虽然档次不高,但是我姐姐做菜的手艺很不错的,吃过的人都说好。”

“不必了,你有事说事就行了,我真没时间跟你吃饭。”

“哦,那就没事儿了。”

说罢,杨旭特失落的就走了。

郑芝鹏一脸懵逼。

再之后,郑芝鹏继续三天两头的跟杨旭偶遇,每次问他,他都说想请郑芝鹏去他们家开的角店吃个饭,就是不说有啥事儿。

“小王,你过来。”

“四爷。”

“那天我让你查一查那个叫杨旭的小子的底,你查出来了么?”

那人闻言噗呲一声就笑了,连忙道:“对不住四爷,我没忍住。”

“有什么可笑的?”

“四爷,我已经查出来了,不过我觉得,此人不可大用。”

“怎么说?”

“说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父亲本是有钱人家的账房先生,结果五年前兵乱,父母两个都死了,他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加上他还有上面的一个姐,六个孩子一下子就无依无靠了,好在他们家临着街,他姐就将房子给改成了角店,养活五个弟弟妹妹,他是长子么,也就出来的早一些,前年就出来赚钱了,好在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巧嘴,平日里帮闲打杂什么都干,天气不好的时候还会帮他姐卖酒,倒也起码能养活得了自己。”

郑芝鹏点头道:“很懂事的孩子,那又为什么说他不可大用呢?”

“因为他姐的名声不太好,而且……您要是用他的话对您的名声也会有影响。”

“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他姐杨娘子,长得倒是挺漂亮的,就是人有点……不太检点,好多人背地里都管她叫骚娘子,听说是好多男人的情妇,倒也没人真说的清她男人到底都是谁,反正听说许多人都与她有染。”

郑芝鹏叹气道:“一个姑娘家开角店,养活五个弟弟妹妹,若是不用点非常手段,他们全家早就都饿死了,也是个可怜人,怪不得那日杨旭说,他姐已经嫁不出去了呢,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何那杨旭就不可用了?”

“那些传说中与他姐有染的……有您一个。”

“嗯?啥玩意?”

“他们那边的市井传闻,说是四爷您和他姐姐有染,毕竟您之前……小人失言,这不是败坏您的名声么?四爷您近些时日的名声刚有所好转,若是此时用了他,那这事儿可就解释不清了,所以小人以为,此子不可用。”

郑芝鹏愣了一下,然后苦苦的搜寻前身的记忆碎片,好像并没有一个开角店的老板娘,随即自嘲的笑了,这种事摆明了就是扯他的大旗作虎皮么。

“怪不得他一直说要让我去他们家吃饭呢,原来是想把这谣言给坐实。”

“是啊四爷,这分明就是算计您,您说的果然没错,这小子虽然伶俐,却太过油滑,咱们不收拾他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哪里还能用他?”

郑芝鹏想了想道:“可是最近他们家有人找麻烦,想用我的名头镇场子?”

“开角店的,哪天没人找麻烦呢。”

郑芝鹏稍稍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倒是挺钦佩他这个姐姐的,他姐姐既然是个美人,难道还嫁不出去么?甚至于怕是此前连婚约都有了,若是一般女子,拍拍屁股把自己一嫁,聘礼给娘家留下也就是了,可若这么做,她这五个弟弟妹妹怕是就都得流落街头要饭乞讨了,世道艰难,男子做生意尚且不易,何况她一个弱女子呢,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哪个女子愿意给自己名声上多加一个奸夫?咱们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若是因为这等小事去与他们家计较,岂不小气么?况且我不是还喝了他姐的女儿红了么,扯平了。”

“四爷仁义。”

“你知道他们家角店在哪么,领几个弟兄咱们去喝一杯吧。”

“四爷您这是?”

“确实是没别人可用了啊,布政使那个外宅,可是个真搔货,稍微年龄大一点的人我都不放心,若是被勾搭了,到时候咱们好事没做成,反倒容易惹一身骚。”

“四爷,鸨儿爱钞,姐儿爱俏,那杨旭虽小,长得倒是挺俊,您可能有所不知,现在的姐儿就好这一口鲜肉馄饨。”

“他不敢的,他的命不光属于他自己,身后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和一个为了家人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姐姐,虽然他算计我,也确实油滑,但听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是放心了不少,一家五张嘴等着吃饭,他不敢玩刺激,更不敢背叛我的。”

“是,那四爷我这就去准备。”

第二十三章 卿本佳人

杨旭家的小角店开在城西,临近城门拐角的位置上,因为挨着军械监,所以在此处作工的人倒是挺多,虽说世道不太好,但他们家的酒质量在中低端酒类里倒也算高的,称得上物美价廉,因此生意倒是也还算不错,外面支出来一大截摆了几张摊子,忙的时候可以当桌子用招呼客人,平时可以推出来卖个早餐,楼上看起来好像也给加出来一块,矮半截,倒是勉强能当二层使。

郑芝鹏进店的时候,里面正热闹着呢,吆五喝六的,酒味和汗臭味混在一起,有点难闻,而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姑娘,正站在柜台前,插着腰妞着膀子,伸出葱白的手指骂人呢。

“你们都欠我多少酒钱没结了,还赊账啊,算我求你们了行不行,可我一家角店祸害啊,你们去别人家喝去行不行啊,不怕生儿子没**的呀。”

这应该就是杨旭的姐姐了,该说不说,长得还真挺漂亮的,原以为也就是中上之姿,现在看来中字都可以去掉了,身穿一紧身的褙子,下身一条长裙,倒把胸部的线条给勾勒的挺清晰,稍有点大,骂人时一生气好像都在晃悠。

这女人有点水平,骂的虽都是粗鄙之语,音调却有点上扬,而且语气略带三分笑意,倒像是半真半假的玩笑之语,让人听了不至于太过于下不来台,只要气量不是太小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再加上她这口音好像还带着点苏-州味,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宁-波人说话,嗓音又脆,倒是不招其他客人反感。

只是这伙人明显是无赖惯了的,打趣着道:“我们都是光棍,谁跟我们生孩子啊,要不老板娘你给我们生一个?”

女子骂道:“呸,一帮没廉耻的混货,老娘的便宜都敢占,等月底你们结了工钱要是还不还,老娘找人打下你们下截来。”

有个瘦瘦小小的汉子闻言爬在桌上表情猥琐的嗅了一口道:“要说你家这酒香,可没有老板娘您的脂粉香,老板娘您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我若还不出钱来,您招我做个上门赘婿,给你作工还账如何?”

说着,竟还伸出手来去摸她的手,女子躲过,显然也是恼了,倒也不敢动大怒,只是拿起了算盘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砸在那人脑袋上,骂道:“滚,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几个无赖汉嬉笑着回身欲走,却冷不丁的被几个大汉给拦下来了,正是小王等几个护卫,二话不说就是一计猛拳,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这些无赖汉全都给放倒了。

这自然是郑芝鹏下令出手了,他之前见杨旭辛苦,觉得生活不易,此时看来他的这个姐,怕是比他还要辛苦的多。

小王等人将人扔在地上,请示道:“四爷,您看怎么处理?”

“身上带钱了么?带了的话把钱还上就走吧。”

几个无赖汉知道碰到了硬茬,连忙不停的磕起了头。郑芝鹏平静地道:“我这人不喜欢别人向我下跪磕头,我就问你们,有钱么,有钱的话把钱还了。”

“没……没带钱。”

“没带钱还敢出来喝酒,就是喝霸王酒了?小王,每人砍一根手指。”

“是。”

郑芝鹏这些护卫可都是这次郑芝豹给带来的精锐,都是杀惯了人的,闻言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出了刀,这帮无赖汉还没等反应过来,手指就没了,有个倒霉蛋可能反应比较快,乱动,整个手腕子都给砍下来了,鲜血呲呲往外喷,特吓人,吓得整个角店的人都懵了,谁也不敢动。

“大爷可否留下个名号来,弟兄们也好知道这次是栽在什么人手里。”

郑芝鹏忍着笑意道:“我叫郑芝鹏,怎么,想找我报仇?”

几个无赖瞬间就懵了,本就因为疼痛和失血有些惨白的脸色唰的就紫了,有个二货还哆哆嗦嗦的不断在地上又磕起了头,嘴里大声喊着饶命,一抬头才发现,身边的小伙伴全都二话不说的低着头连滚带爬的跑了。

“你还不滚?”

“我……我这就滚,这就滚。”

说罢,这货真的就脑袋往地上一磕,熊猫似的团成团滚了,逗得郑芝鹏直笑。

招了招手,对着女子道:“老板娘,我都坐这半天了,怎么不招呼客人呢?”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强作镇定,身体略略颤抖的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四爷您吃点什么?”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全酒楼的客人好像同一时间都吃完了饭似得,纷纷起身走了,却在临走时把钱都给留下了,有多没少,很快就一个闲杂人等也不剩了。

其实杨大娘子有许多传闻中的男人,都知道半真半假,却谁也不知道谁是假,不过大家普遍还是都认为,郑芝鹏这个传说中的姘头是最假的几个之一,毕竟这身份地位的差距有点大了。

却特么没想到,这煞星居然是真的,这不是有病么,你都傍上这位爷了,还开特么什么破角店啊!

郑芝鹏胳膊拄着下巴,颇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敢打自己旗号的美貌老板娘,发现这女子不但漂亮,眉宇间还带着一股英气,暗想,这花名传的不亏。

女子倒是很忐忑,毕竟到底有没有一腿,她自己心里还能没点数么,这正主找上门来,她一时真有点手足无措了,总不可能是来喝酒的吧。

目前来说,郑芝鹏的名声在杭-州还是有一点争议的,毕竟他最近虽然积极学习杜老板,但前身造下那么多的恶,总得有一段时间让旁人忘却,再说,杜老板的名声在普通老百姓的眼睛里难道就比富家恶少慈祥么?

“别紧张,没别的意思,见了这种混账压不住火而已,杨旭在么?我是来找他的。”

“您认识小旭?”

“他没跟你说过?”

女子略带懵逼地摇了摇头,心里更忐忑了。

两个人尴尬的坐了一会,杨旭终于出现了,见到郑芝鹏,大喜过望,道了一声四爷您真的来了啊,然后就转身去飞快的拿了几碟子小菜,两坛酒招呼着,对着他姐道:“姐,四爷都来了,你下厨做几道拿手菜去啊。”

女子更懵,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闻言条件反射的就站起来,转身进厨房了。

杨旭见他姐转身离开了,马上就跪地上道:“四爷我知错了,您既然不请自来,想来一定是都知道了,这两天我也反思了许多,我的手段太急了,我不应该设计您,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高抬贵手,不要迁怒于家姐,我做的这些她什么都不知道。”

郑芝鹏点头道:“你先起来,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跪我的,你说你姐不知情,这我倒是信的,你姐处事比你老辣多了,我也相信她做事不会这么急躁和没分寸,只是你姐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你那天送我的女儿红是哪来的?”

杨旭老实道:“是我从隔壁偷来的,是老张头给他女儿准备的女儿红,也有十六年了,后天他闺女就出嫁,酒提前起出来了,我就在半夜趁他们睡觉给偷梁换柱了,是真的女儿红。”

“人家嫁女儿的酒,你都敢偷?还是偷了送给我?我特么还给喝了?”

“那老张头见我们家没大人,从小欺负我们,占了我们家不少便宜,我偷他家一坛酒只能算利息。”

说罢,杨旭紧张的咽了口吐沫,好似一个等待处置的罪犯。

郑芝鹏眯起眼睛,沉默了好一会。

突然一阵香风吹过,一抬眼原来是他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坛酒,一打开满屋飘香,飞快地给郑芝鹏和自己都倒上,媚眼含情地笑道:“四爷,我弟弟不懂事,这是我的女儿红,二十二年了,敬您一杯。”。

第二十四章 临时起意

不得不说,这位杨家大娘子真的是很会做事的人呢,而且非常善于利用自己是女子,还是美女的优势。

一个巧笑嫣兮的妹子,把自己的女儿红拿出来请你喝,多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况且郑芝鹏本来火也不算很大。

只是这酒么,这时候喝不喝好像都不太合适了。

咱又不是差这一口酒的人,上次那一坛若不是杨旭硬塞给自己,又看在他们一片心意的份上自己也不会收的,现在既然都这样了,哪能再去喝人家的女儿红?

可是不喝吧,似乎也不合适,这姐们干活有点太利索了,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人家就给开开了,不喝反而才浪费了,况且不喝的话人家心里也安不下来。

正想着呢,犹豫着呢,就见杨大娘子端起碗来咚咚咚就把自己那一碗给喝了,一口气都不带停的,放下了碗来,一张俏脸霎时间染上了一层红晕,动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下就更软了起来,更增几分风情,可偏偏郑芝鹏却觉得这女子脸上的英气反而更盛了几分,一时不由呆了一下。

这一呆,那杨大娘子却是不停,二话不说就又是一碗倒出来,都没缓口气的就喝了,然后又抢过先前给郑芝鹏倒的那碗,一仰脖也给干了。

一分钟不到的功夫,这女人三碗老酒已经进肚了,放下酒碗的时候酒红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了,估摸着再往下还有,可惜是看不到了。

“妾一介女流,都已经连喝了三碗了,郑家四爷诺大的名头,怎的这般扭捏?莫不是个小肚鸡肠,连二两黄酒都装不下的小气鬼?”

说罢,女子冲他抛了个媚眼,又给郑芝鹏倒了一碗酒,用的还是之前的那个碗,她刚刚用过的那个,碗口处还有一圈唇印,再看其人,端着碗,水蛇似的半醉半醒的扭着身子,撅着小嘴似嗔似娇。

有点香艳的画面,但郑芝鹏却有点想笑,还有点略感心酸。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今日得识杨大娘子,方知巾帼不让须眉,请娘子正坐,郑某并非见色起意之辈,愿真心与杨大娘子作知己之交。”

说罢,郑芝鹏饮了碗中之酒,许是酒劲上头了,直接砰的一下就将自己的宝刀给拍在了桌上,口中道:“郑某对娘子绝无半点轻慢,更不敢有非分之图,此乃郑某随身这佩刀,今日既饮娘子之美酒,便将此刀赠与娘子了,若今后再有魑魅魍魉之人欺辱娘子,娘子大可以此刀斩之。”

杨大娘子愣了一下,随即眼泪喷涌而出。

郑芝鹏说这种话,她是信的,因为并没有骗她的必要,若是非分之图,哪里用得上这么麻烦,她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勾勾手指也就上床了。

却不想自己孤苦数载,第一个给自己尊敬的居然是这般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当即正坐,却是再无半点魅态。

“妾,谢过郑四爷看重,再敬四爷一碗,然宝刀贵重,实不敢收。”

郑芝鹏笑着也喝了酒,又道:“倒也并不是白白送你,却有一事想和姑娘商议。”

“四爷吩咐便是”

“也是刚刚临时想到的,我平日所接触的,大多还是财势双全的人物,然而市井草莽之中其实也卧虎藏龙,英杰豪侠之客并不在少,我的意思是,投资姑娘的角店,将面积再扩大一些,用以招揽江湖群豪,姑娘不必给我分润,但遇上豪侠江湖客,亦或是有本事的人,麻烦帮我接济一二,兼且帮我打听着消息,也就是了。”

杨家娘子反应也是快的,便道:“四爷是让妾身帮四爷打探消息,传播义名,拉拢人才,便如梁山上的朱贵一般?”

“正是,我以为娘子之才,并不输于朱贵。”

杨大娘子郑重一礼道:“承蒙信重,妾无以为报,必实心用事,以报恩德。”

杨旭在桌上听得都懵了。

四爷不是兴师问罪的么?怎么又变成收编投资了呢?看上我姐了?随即心中苦笑,暗骂自己蠢笨。

郑芝鹏又聊了一些扩大角店的事,又说了许多来自于后世的想法,比如地下拍卖会之类的,杨大娘子一一牢记,心中自然是震撼莫名,只觉得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层出不穷,细思却又大多都可行。

直到天色都已渐渐晚了,郑芝鹏才停下话头,打算回家,临走时又摸了摸杨旭的脑袋,笑道:“你这孩子却也伶俐,本来这次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个差事的,但你姐毕竟是女子,许多事靠他一个人也着实忙不过来,你还是留下来帮她吧,倒也是好用的,只是你油滑太过,未免失了下乘,人不能太直,但若太滑,而又外露,就很难成什么大事了,多跟你姐再学两年吧。”

杨旭整个人都是懵的,只得道:“谢四爷教诲。”

郑芝鹏笑笑,起身告辞,杨大娘子却起身道:“四爷坐了一下午了,想来身体应是疲乏,若不嫌弃,何不随妾去后院居所暂歇一二?”

郑芝鹏闻言笑道:“不必了,我既看中娘子,当娘子挚友知己,又怎么会挟恩图报呢。”

“妾再谢四爷看重,然妾本就是风尘中人,四爷倒也无需怜惜太过。”

“从今天起,你不是了,你是我郑芝鹏的伙伴,朋友,郑某又怎会做轻慢朋友之事呢?”

言罢,郑芝鹏抱拳施礼,左手大拇指高高向上扬起,微笑着走了,而杨大娘子却又一次红了眼圈。

回家的路上,小王又欠了吧唧的来问道:“四爷,您不是说来找那杨旭去布政使那外宅家帮闲么?怎的就变成开酒楼了?那布政使那边岂不是还没有人交代?”

郑芝鹏笑道:“布政使那边,本就只是一招闲棋,张秉贞那头老狐狸,老谋深算的很,这一省大权轮到布政使手上都还不知能剩下多少,又不知有多少会漏到外室,重要性比之这个市井中的酒楼,不知差了多少。”

“可是四爷,咱们家不也有酒楼么,何必要找个外人,还是个女子?小人实在想不明白。”

“咱家的那些掌柜,我总共才见过几面,于我之间有甚恩义可言,如何就会比这外人更可信了?又凭什么保证他们就会实心用事呢,至于女子之身,其实除了受欺负一点,反而更占优势,我把佩刀都给留下了,我倒是真想看看,还有没有人敢这么不拿我当回事。”

第二十五章 来者不善

一晃眼,一个多月过去了,郑芝虎和郑芝豹都走了,只留下郑芝燕一个,算是跟在他身边帮忙做事,顺便历练自己,而郑芝鹏本人也已经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大忙人,成天奔波于松江和杭-州两地,有时候睡醒之后,要先看一眼卧室的摆设才能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哪。

现在他的腿已经大体无碍了,所以只要在松江,他都会坚持和义从们一起训练,而杭-州则有意思了,其实杭-州真正牵绊他的应该是张秉贞才对,但他有事没事却特喜欢往杨家的角店跑,将那简直当成了个休闲娱乐的场所。

倒不是贪图杨家娘子美色,而是单纯的喜欢那个地方,现如今杨家的角店是一边扩建一边营业,郑芝鹏的佩刀就高高的挂在柜台的后面,特显眼,所以渐渐的,普通百姓倒是不怎么愿意去那喝酒了,反倒是江湖客,却是越来越多,明明角店在城西,但哪怕城南的江湖人也都习惯去那吃饭喝酒。

郑芝鹏觉得,跟这帮江湖客接触起来,比之跟张秉贞那帮官僚要舒服多了,也有用多了,那帮官老爷都是高屋建瓴的,可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硕士,那些高大上的东西未必就比他们差了,反倒是类似于一些市井中生存的法门,对他却更有用处,包括各县各乡的民俗见闻,也远比那些官员嘴里冰冷的数字要有用,而这些江湖客可能也都觉得郑芝鹏跟他们聊天是抬举他们,都是知无不言。

这一日,郑芝鹏正在角店里跟一帮江-西来的商人聊天吹牛,郑芝燕却突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颇为儒雅的中年男人。

“四哥,这位徐大人来家里找您,我怕怠慢了贵客,就给引到这来了。”

“徐?徐大人是……”

中年人拱手施礼道:“谈不上大人了,家严丧亡,回乡丁忧,已经是单纯的白身了,郑公子,自我介绍一下,徐本高,家父徐朗。”

郑芝鹏明显是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尽去,又看向郑芝燕,郑芝燕摊开双手,耸了下肩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没什么可说的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俩人基本就没有什么和解的可能性。

来者不善啊。

“杨大娘子,楼上的雅座可建好了?”

“回四爷,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只是没正式用。”

“甚好,麻烦将雅座收拾出来,我与徐大人有事相谈。”

徐本高却伸手打断道:“不必了,这次来只是有些许公务要询问郑公子,问完就走。”

郑芝鹏死死地盯着他,却见此人脸上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倒像真是来办公事的一般,更看不出此人深浅了。

“徐大人……不是回乡丁忧的么?怎么还有公务?”

“唉,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便是回乡,又怎么能不心忧国事呢?陛下也知我忠贞,故虽在孝中,却也担了个督察御史的职责,奏疏,还是可以直达御前的。”

郑芝鹏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飞速的在转,说实在的他已经有点慌了,却还是尽量保持冷静道:“既如此,却不知徐大人不去纠察百官,来找我有何贵干?”

“郑公子说笑了,郑公子虽是郑家人,却也是这浙-江巡按使衙门的把总,难道不算是浙-江百官之一么?”

“迟到,早退,缺勤,我全都占了,徐大人不用纠察了,直接上报个巡察使大人或者张部堂吧,若是徐大人觉得他们包庇我,就尽管把折子往御前送就是了。”

徐本高儒雅一笑道:“郑公子误会了,郑公子既是郑游击之弟,又怎能真的跟普通把总一样接受考勤呢,其实我向来都是主张开海的,令兄虽是倭寇出身,但世道都已经坏成这个样子了,只要他抱有一腔爱国之心,能切实的有利于浙-江之稳定,些许陈年旧事,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郑芝鹏又深吸一口气,喝了一杯酒,索性道:“我不是官僚,没徐大人那么深的城府,装不下去了,你也别装了,我看着都累,到底想怎么样,划下道来,我接着就是。”

徐本高还是那副死德行,面上带笑心平气和地道:“郑公子,我在跟你谈公务,私仇的事,咱们日后再说也不迟,郑公子的这个把总官职虽小,但责任却是颇重,是浙-江抗倭大业中最重要的一环之一,事关一省甚至数省的百姓福祉,徐某人自幼读孔孟圣贤之道,公私分明四字,还是懂的,我是想来问问,郑公子的抗倭乡勇是如何规划的?郑家可有在此处安排人手?可有布防图?陛下听闻江南重燃倭患,很是重视啊,这也是我丁忧这两年的重中之重。”

“抗倭布防?”

郑芝鹏自然不知徐本高的目的何在,却也更不可能信他所谓的公私分明,所以凡是敌人想要的,那就绝对不能给就是了,于是冷笑着拒绝道:“此乃军机要害之物,除了张部堂,我谁都不能给。”

徐本高却好整以暇地道:“郑公子,本官在丁忧之前好歹是左都督,论级别,张秉贞也就是跟我平级,又正管监察,这图我便是管张秉贞亲自去要,他也必须得给我,所以郑公子,咱们还是痛快一点吧。”

郑芝鹏更懵了,却依然嘴硬道:“没有,我郑家倭寇出身,起于草莽,打仗向来没什么章法,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所以一应布防全都没有图。”

徐本高点头道:“原来如此,倒也理解,只是郑公子,既然已经招安为朝廷做事了,以前的这些毛病还是要改的,我打算过几天就下松江各县去巡查一下,看看各乡乡勇到底是真的在训练,还是在空耗国帑,毕竟是家乡所在么,如果只要松江一带的防御,不知郑公子这图几天能画完?总不能让本官,把所有沿海甚至沿河的乡镇都走一遍吧。”

“…………”

“郑公子?”

“我要先问过张部堂的意思,才能答复你。”

徐本高点头道:“应该的,正好我也有事要见他,咱们一道去如何?”

“我还有事,晚上再去。”

徐本高笑着道:“好,那我就等着郑公子的图了。”

第二十六章 阴谋

徐本高走后,郑芝燕一圈一圈的转:“这人不能留,摆明了就是来报仇的,尤其是刚才我面对他的时候,感觉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一样。”

郑芝鹏苦笑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说他不想报仇,鬼都不信,若他刚才骂我一顿大打一架那还好说,可现在这样,八成是有什么阴谋成竹在胸了,可人家是丁忧前的二品大员啊!咱难道还真能做了他?回乡的二品大员若是都不明不白的死了,朝廷的脸往哪放?严查到底的话万一把你查出来,事就闹大了,再说这种人哪里是这么好杀的?”

“那怎么办?”

“唉~兵来将挡吧,好在毕竟是个丁忧的二品,我先去找张秉贞商议一下再说,只是我没想明白,他这阴谋到底是冲着哪来的,真要到图穷匕见的时候,怕是就已经晚了。”

“那……给他一张假的呢?”

“不可能,人家是丁忧前的督察院的头,给张假的,一旦出了什么篓子连张秉贞都吃不了兜着走,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应该不是,不会这么浅,到底在图什么呢……”

一阵香风飘过,却是杨大娘子坐在了边上,口中道:“我前日听了个小道消息,只是谣传不知真假,也就没报给您,不知与此有没有关系。”

“说来听听。”

“前日有一桌广-东来贩马的商人,喝酒吹牛的时候提到,刘香最近有些异动,可能要北上,我又旁敲侧击的问了两句,他也是听别人喝酒吹牛的时候说的,却是难说真假了。”

郑芝燕当即道:“这不可能,钟斌还在的时候他都不敢和他合兵,如今钟斌都灭了,如何还敢北上?不谦虚的说,没人能在福-建沿海跟我们郑家作战,来多少灭多少。”

郑芝鹏却思量了起来,良久才道:“谁说刘香北上,就一定是要劫掠福-建?若是他再往北一点,劫掠江浙呢?杨姑娘你也是这个意思吧。”

杨娘子点头道:“我不懂海上的事,不知有没有这个可能。”

郑芝燕愣了一下,道:“这……劫掠江浙的话,应该更不可能吧,南-京尚有一支满建制的水师,虽然战斗力也就一般,但总是有的,若是再把大哥给引来,岸上与海上夹击,他岂不是自寻死路?再说他们都是广-东人,连路都不认识,语言也不通,他能劫掠谁去?这不是找死么?”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徐本高和他有所勾结呢。”

郑芝燕腾的就站起来了:“二品大员通倭?这怎么可能?他疯了不成?再说这是他老家,他通倭对他有什么好处?”

郑芝鹏缓缓道:“仇恨,本就使人疯狂,你说这么干对他没好处?干掉我给他爹报仇难道还不够么?进一步把大哥也给干掉,难道不够么?”

郑芝燕一屁股坐椅子上,彻底的懵了,口中道:“若他真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为,那咱们……”

“先要海防图,转手送给刘香,然后刘香冒充咱们家的旗号上岸,跟他们徐家里应外合,先劫掠松江,怕是几天的功夫就能把松江城给打下来,人家满载而归,朝廷都未必能反应的过来,到时候,我就死定了。

我之前让咱们家的人冒充了他,现在人家若是冒充咱们,又一路势如破竹的话,根本就说不清楚,总不能说他们是钟斌余孽吧,钟斌全盛时也就两万多人,刘香可是有四五万人之多,这屎盆子扣脑袋上咱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搞不好大哥招安以来这么多年所做的努力全部白费,扣个谋反的帽子给他。”

郑芝燕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小脸煞白,小手冰凉。

“就算大哥没事,可总得跟抗倭剿匪吧,你说刘香来江浙是客境作战,可大哥难道就不是么?大哥的底气,无非是他已经招安,可以随时得到岸上官府的支援和支持,还可以与南-京水师配合,可那徐本高此前可是管督察院的,只是守孝回家又不是夺职撵回来的,若以监管、纠察之名查探南直隶兵马甚至于咱们郑家的动向,你说南-京隶那帮坐冷板凳的,会不会拒绝他?

这些消息若是都传给了刘香,必要时他再拖一拖朝廷这边的行军,那特么大哥比之刘香的优势到底在哪?要知道刘香虽然兵力、火力、财力都不及大哥,但他们常年劫掠,远比咱家的兄弟善战,真要是单纯的硬碰硬,鹿死谁手可就不好说了,恐怕胜了也是惨胜。

就算打出了惨胜的局面,宝岛的荷兰人难道就是吃素的?甚至于一个没有了强横实力的郑芝龙,朝廷还能不能容?此人,在陷我郑家于死地!”

杨娘子听了也有点吓傻了,小声道:“天下竟然有如此狠毒之人,为了报仇,先引贼人屠戮了自己的老家?”

“徐家有碉楼,在华亭县俨然是城中之城,到时候就说倭寇急切间打不下来便是,此举足以保他们全家平安,至于同城百姓,或许在他心里远不如给他亲爹报仇重要吧。”

郑芝燕道:“这……这都是臆测,应该不止于此吧。”

郑芝鹏摇头道:“越琢磨,越觉得应该就是如此,否则他为何非要布防图?还是松江一带的,况且此事就算只有半分可能,也得当做十分去应对才是,走吧,去见张秉贞。”

说罢,郑芝鹏拉着郑芝燕抬腿就走。

走到一半才回过头,抱拳给杨大娘子行了个礼:“多谢娘子,此事若为真,非娘子我郑家怕是都要因此而亡了。”

“四爷千万不可如此,这是妾应做的,您投资,本就是为了这些江湖上的小道消息,若不是今日那人来了想起,这消息就不报与您知晓了,说来,应该是妾的失职,是妾要请四爷不要怪罪才是。”

“好,那就不跟娘子客套了。”

“四爷慢走。”

郑芝鹏也确实已经没有跟她再多客套的心思了,简单这么聊了两句之后,便出门骑马,火急火燎的去巡抚衙门寻张秉贞去了。

第二十七章 应对

巡抚衙门。

张秉贞听了郑芝鹏的汇报,也是后怕不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部堂大人,此事虽只是凭空臆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是您举荐的,松江若真被刘香打着我郑家的旗号给屠了,您也会受到牵连,况且刘香若是以后真在江浙一带劫掠,怕是也不用等那七省总里了,设个两省总督也是正常。

而徐本高的级别毕竟在那,又正好人在松江守孝,到时候未必就不能被夺情起复,到时候,他管着您,管着抗倭,不但您的官职不保,我郑家不保,怕是就连这江南数省之百姓,也要遭殃了,真要是让刘香因此做大,他们俩学我大哥和熊文灿,一纸降表,谁也没办法。”

张秉贞闻言深深的吸了口气,阴沉着脸,对郑芝鹏怒目而视:“都是你做的好事!惹谁不好非得去惹徐家,现在本官都被你连累了!就算你那些臆测是假,他也已经把我恨上了,等他回京后官复原职,本官这个巡抚也当不安稳了。”

郑芝鹏的情绪到时已经平复许多了,此时倒是比突闻噩耗的张秉贞还要稳,轻轻喝了口茶,又点了跟雪茄,道:“不管是不是我连累了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所以部堂大人,您于我,于郑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徐本高,在两年之内死在这,至少此时,您才是一省之首。”

张秉贞惊的连忙四下回头,发现一应丫鬟仆人早就远远的撵开了,这才虎着脸道:“这种话当你没说,我也没听过。”

“明白,没有万全把握之前,绝不让部堂大人为此心忧。”

“你……算了,此事暂且不提,就说近日之祸,若你的臆测果然属实,要如何是好?”

“需要大人配合。”

张秉贞不无悲哀地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浙-江的巡抚,松江虽近,我所能做的却也有限,难道你敢给他一张假图不成?他要下乡考察是真,瞒不住的,到时候无论真假你都要先吃一顿折辱。”

“是,而且现在跟我大哥写信求援也已经来不及了,说不定那刘香已经在海外某个小岛上等着了,只能暂且让我郑家假冒刘香的那些人先把身份换回来,然而你我都尚且觉得此事不敢置信,那刘香难道就会对徐本高无条件的信任么?会不会怀疑这是个引他上岸的圈套?

所以假如此事为真,那刘香起码第一波上岸不会派太多的大部队,怎么也要试探一下,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以此离间此二人?此时此刻,已是敌在明,我在暗了,是咱们在设计他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冒充徐家,打个伏击先灭刘香的先头部队,使其疑神疑鬼不敢来犯是吧,你是想把这李代桃僵之术给使得尽了,此计倒是可行,只是那徐本高现在虽然回乡守孝,却还定了个监察御史,也是难办,浙-江一省的任何军事调动,都不可能瞒得住他。”

“我也知道,只是这两个月来,咱们不是已经开始训练乡兵了么,咱们这的乡兵毕竟也是当年的戚将军留下来的种子,虽然时过境迁,可难道就没有带着底子的了么?您可知哪些乡勇,可能会善战?我想请部堂大人一纸调令,越过布政使衙门和巡察使衙门,把人先调到浙江来。”

“善战乡勇……可以从当年戚家军调教过的乡镇里找找,只是乡勇打刘香,是不是有点以卵击石呢?”

“我还有差不多一千人的义从,没别的办法了,拼一把试试吧。”

张秉贞闻言思索了一会,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随即便取来纸笔写下了手令。

不得不说张秉贞这人官得虽然也就那么回事儿,这能力却真是不错,浙-江一省那些乡民善战抱团,他居然都能记得门清,既不用问也不用查。

“别人办此事我不放心,手令给你,你去叫人吧。”

“是,此乃我自己的身家性命,请部堂大人放心,不敢说必胜,却一定实心用事。”

张秉贞也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道:“去吧。”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郑芝鹏便让郑芝燕拿着张秉贞的手令去调乡兵去了,让他们大部队在城外县里扎下,由郑家亲自花巨资给他们安排地方,领头的则到时候去杨家角店寻他。

郑芝鹏则去了杨家的角店,又送了一笔巨资,吩咐道:“扩建的速度要加快了,我已经让人假扮于我,回松江了,所以这段时间我必须消失,以迷惑徐家耳目,劳烦娘子替我遮掩则个,若是碰巧被人发现,怕是只能解释说我在你这幽会了,要是有损了娘子清名,还望见谅。”

杨娘子苦笑道:“整个杭-州城,谁不知妾是你的女人,倒是妾之前的那些姘头,现在都不敢再来了呢。只是妾这里地方小,您要隐藏身份的话也不好让您住客房,您给的那些钱全都用于扩充店面了,后院居所实在是有些简陋狭小,怕是要委屈四爷了。”

“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什么简陋狭小,如此就麻烦娘子了。”

“如此,四爷您跟我来。”

说着,郑芝鹏就被领去了后院,入眼一看,霎时间就惊了,因为他想过会简陋,却没想到会简陋到这个地步。

院子里除了一个石磨和一口大缸之外屁的东西都没有,两间破土房好像都还漏风。

“我……我给你的钱,陆陆续续也有大几千两了吧,这都一月有余了,怎的不修缮修缮局所?”

“四爷给妾的银两是用来扩建角店用的,哪里敢花在我等居所上?本想着,等将来角店扩成,赚了钱,再来改善的,却不想您居然要屈尊来住,只是现在却又已经不好再大动干戈,惹外人进后院了。”

郑芝鹏闻言哭笑不得,这女人原则性倒是真挺强,你哪怕拿出十两来也好啊。

杨娘子将人引入那间小房道:“这是妾的闺房,隔壁那间是妾五个弟弟妹妹的居所,您就住这吧。”

“唉,也只有如此了。”

第二十八章 藏身

默默的掏出一根雪茄点了,郑芝鹏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小屋。

屋子很小,也并不是特别干净,不过到底是女儿家的闺房,东西摆放的倒是挺利索的,有个破了半边门还缺个锁的柜子,里面装满了女子衣物,郑芝鹏甚至还很清楚地看见那一摞衣服上面的那个几个肚兜。

床则有点小,而且好像还缺了个角,用不知什么东西垫着,躺上去有点晃悠,而且伸不开腿。

真有点后悔,为啥要在这地方藏着,那徐家又不是杭州本地势力,哪用得着小心到这个地步,况且就算是非藏不可,难道还没有能藏身的地方了么?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跑这藏着了呢。

不一会,便听门外敲了敲门,郑芝鹏喊了一声进,却是杨旭来了,身后还背了一个硕大的包裹,口中道:“知道四爷一定住不惯,特意给四爷买了一些生活用品,都是全新的,也不知何不何您用。”

说罢打开包裹,倒果然都是全新的必需品,比如尿壶什么的,这种小物件,用人家的也确实是不合适,见郑芝鹏在抽雪茄,他还连忙将一个干净的新痰盂拿出来,当做烟灰缸放在郑芝鹏的脚边。

见他站在边上似是有点拘谨,郑芝鹏笑着让他坐下,随口跟他聊了起来:“最近一直没怎么注意你,你现在都帮你姐负责一些什么?还给人帮闲么?”

杨旭道:“不了,我现在主抓扩建装修,我姐负责具体经营,我三弟今年也十二了,倒是能帮我姐给点了跑个堂什么的,最近一直都招着人呢,只是这年头能信得过的不多。”

郑芝鹏道:“怎么也修缮修缮你们自己住的房子。”

“谁能知道您要来啊,托您的福,虽然您给我们投资的钱我们不敢动,但好歹这两个月来生意好做了许多,只是我们哥姐六个一人换了一身新衣服,姐姐又买了点珠钗首饰充门面,自然也就没在房子上动钱,我们都是住习惯了的,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先充了面子再说里子不是,再说过几个月我们肯定要盖新房子的,这老房子就没动。”

郑芝鹏点头,表示理解,却问道:“你们六个孩子,就是挤在这么两间房里长大的是吧,也是怪可怜的。”

“房子不过是睡觉的地方,有张床其实也就是了,倒也并不觉得苦,其实杭-州城里上无半片砖瓦的人多了,我倒是挺知足,就是小时候总受气,委屈有点咽不下。”

说着,小杨旭眼神中居然有一抹凶光闪过,好像还有一点泪花。

随即却又展颜一笑道:“不过现在好了,有四爷您给我们撑腰,那些曾经欺负过我们的,现在全都怕我们怕的跟狗似得,从小到大,印象中姐姐几年加起来也没有这俩月笑得次数多,我说那种发自心底的笑,不是那种逢场作戏。”

郑芝鹏也是闲着无聊,便问道:“装修扩建这种事,你还处理得来么?”

“还行吧,刚干的时候倒是被骗了几次,不过我手脚勤奋,啥活都亲自干一干,其中门道也就能摸的差不多了,您是不知道,扩建这种事,一刻不在现场盯着都不行,不但不给你出活,还总是莫名其妙的丢一些耗材。”

两人又聊了一会,杨旭略有点忐忑地道:“四爷,您抽的这种烟……好抽么?”

“干嘛?想抽?”

“想尝尝”

“你才多大啊,再过些年吧,其实这东西对身体并不好。”

“哦……”

不一会,这货又瞪着大眼睛试探着的问道:“四爷,这种烟,杭-州城里有卖的么?我到处找都没看见过。”

“你要干嘛?”

“嘿嘿,就问问。”

“好像确实是没有,这东西是那帮红毛鬼子传进来的,他们那抽这东西的其实也不多,跟咱们大明也没有形成规模贸易,流到岸上的很少,大多是作为搭头流进来的,我郑家毕竟是干这东西的,所以倒是有一些,别的地方么,确实倒是不多。”

“哦~”

见杨旭俩眼珠子滴溜溜的不停乱转,一看就是在动鬼心思,郑芝鹏笑着就用手指头怼了他脑袋一下道:“又琢磨什么呢,是不是还想卖这东西啊。”

杨旭埋头傻乐道:“四爷就是四爷,啥都瞒不住四爷。”

“滚蛋,我自己都还不够抽呢,哪有多余的给你,要卖自己想办法去。”

“哦~”

“行了,滚去监工吧,我还用不着你来陪我。”

“哦,对了四爷,我从工地上拿点料回来吧,我知道您为了隐秘起见最好这段时间不见外人,可我们兄妹六人总可以搭把手,至少把这漏风的墙给补上。”

郑芝鹏想了想,倒也觉得应该如此,他也怕万一下个雨啊什么的这破房子漏水,便点头了。

果然过了一会,杨旭就拎来大桶小桶的黄泥和几大捆的茅草,招呼着自家弟弟妹妹就干了起来。

郑芝鹏本来在屋里心安理得的正抽着雪茄,可是没多大一会心里就有点不得劲了,毕竟杨旭今年也才十三四岁,他的弟弟妹妹能有多大?那八九岁的小姑娘,用嫩生生的小手在外面干活,他在屋里抽烟,这……有点说不过去呀。

毕竟穿越过来的时候尚短,主观意识上他还是一个现代人,加之他现在又没什么事儿,便也就出了门,从孩子手里也接过一份活,就跟他们一起干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杨旭他们自然是百般的不干,却拗不过郑芝鹏坚持,无奈之下也就只好由他了,渐渐的,郑芝鹏居然跟他几个弟弟妹妹也勉强熟络起来了,至少几个小崽子不再怕他了。

当然,这种活两辈子加一块郑芝鹏也没干过,他干错了又没人敢说他,以至于这房子补的就更慢了,明明是一个时辰就能干完的活,却愣是干到了晚上,累得腰酸背痛的,他却还有点洋洋得意。

杨大娘子回来后笑道:“四爷您长衫上都是泥,脱下来妾帮您洗一下吧。”

郑芝鹏想都没想地道:“好啊”

然后三下五除二就给脱了,然后,不但杨大娘子愣了,郑芝鹏自己也愣了,因为他没穿里衣,是光着膀子的。

毕竟现在天虽已渐凉,但顶多也就是初秋,郑芝鹏虽然知道明朝人一般都是穿里衣的,却实在嫌热,所以……

杨大娘子倒也不是没见过光膀子的爷们,只是郑芝鹏这么一脱,却觉得一片白花花的直刺眼睛,羞的霎时间脸就红了。

第二十九章 穿越者福利

闲言少叙,一晃眼四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大约申时十分,陆陆续续的各乡的乡勇团练就到了杨家角店。

角店这种地方,人来人往的,倒是并不怎么引人瞩目,因此郑芝鹏让杨娘子开了个单间,安排众人一次落座,就跟他们喝上了。

众人都多少少都有些紧张,这也是正常的,毕竟郑芝鹏跟他们的身份差距就已经有些巨大了,而且虽然不清楚具体干啥,但总是打仗却是没跑的。

还是那身粗布的杜老板套装,站起来端着一碗酒,笑着道:“诸位,你们今天能来,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你们给我和部堂大人这个面子,我先敬诸位一杯吧。”

说罢,郑芝鹏当先一饮而尽,众人自然也不可能推脱。

却见坐在他边上的一壮汉放下酒杯后直截了当地道:“四爷,我们都是粗人,有些话我就替诸位兄弟问了,这次部堂大人相邀,到底是让我们打谁?我等不过是乡勇而已,就算做过些简单的军事训练,也不过是为了抵抗倭寇,保全乡民而已,若是对外征战,便是我等有心报国,却也实在无力啊,为何放着朝廷正规的军队、军户不用,却反而用我等?”

众人不语,但看神色明显也都是这个意思,郑芝鹏倒是早有预料,答道:“找诸位来,自然是为了抗倭,不过此次既是为官府做事,却也是为我郑家做事,官府如何奖惩姑且不提,我郑家做事,我郑芝鹏做事,什么时候亏待过弟兄?一定不会让你们白忙活的,今日凡是跟诸位来的弟兄,每人先发一两银子,算作见面礼,打仗的钱另算,如何?”

还是那个大汉道:“四爷和郑家的仁义,我等自然不会怀疑,也相信财货二字,自然不会短缺我等,实话讲,若非这次拿着部堂大人首领召唤我等的乃是六爷,我等可能连来都不会来,这是我等手下乡勇,俱是有家有口之人,若是有所折损,我等回乡要如何与他们的妻儿老小交代?”

“如有战损,按我郑家自家兄弟的抚恤价钱算,伤残五十两,阵亡一百两,如何?要知道朝廷正式的兵可只有四两,而且几年都不一定领得到,我郑芝鹏说话算话。”

那人叹气道:“唉,可是再多的钱,总有花完的一天,我等都是有家有田之人,又不是活不下去的流民,脑袋绑在腰上玩命,总是有些……”

郑芝鹏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要知道他的条件已经非常丰厚了,现在又不是太平盛世,莫说乡民,便是站在杭-州墙头上喊一嗓子,一百两银子一条命,怕是排队卖命的人都能堵到苏-州去。

“当然,我等也知道,这年月一百零银子卖一条命,已经是赚到了,自然不敢跟四爷狮子大开口,只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知我等可否高攀,跟四爷交个朋友?”

“哦?如何交个朋友?”

“四爷若是拿我等当朋友,我等为四爷莫说去打倭寇,便是刀山火海,上了又能如何?

所谓见面礼或是一应财货,甚至丧葬抚恤,我看就都免了吧,毕竟四爷虽豪富,那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只是我等都是沿海的乡民,土地不甚肥沃,甚至一大半都是盐碱地,收成实在有限,近年来朝廷又加派三饷,着实已是无力承担,郑家的生意货通天下,能不能照料我等一番,也让我等过上好日子?能不能让部堂大人通融一下,不要再征我等三饷了?毕竟我们帮朝廷打了仗,也算是半个兵了吧。”

众人闻言又是一顿连连点头,郑芝鹏以探寻的眼光望过去,其他人虽都有点胆怯,却很明显都是这个意思,俨然是要以此人马首是瞻了。

郑芝鹏这才仔细地打量起此人来,别的不说,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实在不像是一个乡里面种地练兵的农民,倒像是个识文断字的。

却见此人浓眉大眼,一副憨厚老实的面相,但细细端详之下却又有几分文雅和英气,穿着虽是粗布短衫,却好像又隐隐跟周围人有点格格不入。

“敢问阁下名姓,可有官职在身?”

那人抱了个拳,一脸谦卑地道“回四爷的话,小人姓阎,贱名应元,倒也没有官职在身,只是读过两年书,通州人士,因逃兵祸而全家南迁,现在勉强在下面莲花乡作了个教习先生,勉强算是个吏吧。”

郑芝鹏听罢脑子嗡的一下,愣住了。

“四爷?四爷?”

郑芝鹏一把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道:“你叫阎应元?通州人,现在在做个小吏?”

阎应元一脸懵逼,吞咽一口口水道:“是……是啊,怎么了四爷?”

郑芝鹏马上就拿起了酒壶,亲自给他斟满了一碗酒,口中道:“阎兄万万莫要推辞,兄弟敬您一碗”

惊得他和满桌子龙套全都有点手足无措,一时间推让也不是,不推让也不是,整的都有点尴尬了。

郑芝鹏却不管了,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个声音:是他,是他,就是他,阎应元啊!

穿越者果然都是自带福利的么?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的阎应元啊!

于后世而言,这是个值得建碑立庙,磕一个的人物。

当然,仅以此时而言,此人实在谈不上什么人物,即使十几年后,也不过是个区区典史而已,比之郑芝鹏的身份,说是天地之差也不为过,所以郑芝鹏突然间这么一搞,整的他一下子就紧张了。

喝干了一碗酒,见郑芝鹏还要给他再倒,吓得连忙抢过了酒壶,站起来给郑芝鹏斟了,口中道:“四爷,我就是一乡下的粗人,若是所说的有什么不妥之处,您尽管说来就是,您高屋建瓴,一定不是我的粗论可以比的。”

“阎兄客气了,您说的不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是真的觉得阎兄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说罢,郑芝鹏又与阎应元互相谦让着重新坐下,虽然明知道此时的表现已经明显不妥了,但猛的见到偶像,这激动的心和颤抖的手实在是停不下来啊。

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是老天爷赐给我这个穿越者的福利,无论如何,此人必须要为我所用。

第三十章 授人以渔

整理了一下情绪,郑芝鹏勉强按下了性子,先说起了正事儿道:“诸位的意思我已经明了了,阎兄之言,倒也不无道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毕竟这年头,谁都是朝不保夕,三饷一征,便是地主家怕是也没什么余粮了。

不过诸位放心,既然让你们跟着我郑家玩命,自然也是要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的,先说三饷的事儿吧,这是朝廷定的,西边剿匪,北边抗金,朝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别说是我,就连部堂大人也不敢就下令你们以后的三饷不交,当然,我可以保证,除朝廷规定的数额之外,任何人也别想从咱们手里多收走一分一厘。”

众人听后不语,很明显这是不太满意。

“既然节流上没有太好的办法,那咱们就只能从开源上下功夫了,阎兄刚才说得倒是不错,我郑家货通天下,没有我们不收或是不卖的东西,指着种地的那点收益,想要在满足三饷的基础上再去维持生计,可能确实比较困难,恰好各位又都是沿着海的,与我们郑家互通有无的话也方便,若是日后有类似于漆、丝、瓷等物品,大可以卖给我们,甚至收了卖给我们,我们一定会以最公道的价格收购,有多少要多少。”

瞥了一眼阎应元,郑芝鹏又道:“阎兄,贵乡既然沿海,不知可临着山么?山上可有树么?”

“这……回四爷,咱们浙-江素来有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说法,基本没哪个乡是不挨着山的,山上自然也是有树的。”

“既然有树有海,何不学着造船呢?大船造不了,难道还造不了小船么?如果贵乡的条件合适的话,我可以让我大哥投个几万两出来,在贵乡建一个小型的造船厂,让贵乡人人都有工钱拿,应该足以让贵乡过上好日子了。”

轰的一下,一桌子人全都热闹起来了,纷纷嚷着:“四爷,我们乡也靠着山,也有树,我们也能建造船厂。”

郑芝鹏伸手示意停,开口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不一定非得建造船厂,缫丝、炼漆、制铜、采矿、陶瓷、这些都可以,总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么,肯定要具体再谈的,而且肯定也得跟你们这次的作战你们的具体表现有关,杀敌最多的,当然就要优先投资,投巨资,而逃跑多的么……到时候给你们建个砖窑?

你们负责具体经营和生产,我们占一半的股份,造出来的东西直接按市价卖给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朋友么,就是要有通财之谊,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一听这话,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乱世人命不值钱!

纷纷拍着胸脯的跟郑芝鹏保证,这个说我家的乡勇如何如何勇悍,那个说我家的乡勇操练的如何勤勉,甚至还有一个说他们乡全乡都是戚家军的后人,能随时结个鸳鸯阵出来。

反正就是郑芝鹏一句话,这帮人立马就会嗷嗷叫着指哪打哪。

郑芝鹏道:“这次我们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大盗刘香。”

场面霎时间安静了一下,明显这是都愣了,然而就在郑芝鹏以为这肯定是一盆凉水的时候,这帮人居然马上就又嗷嗷叫了起来。

“不就是刘香么?他不也就是一倭寇头子么,诺大的名头,还能长两个脑袋不成?打就是了,我们乡的好汉不怕死。”

“我们乡的好汉也不怕死!什么刘香刘臭的,只要敢上岸,四爷一声令下就别想安安稳稳的回去。”

“我爹当年就跟戚将军打过徐海,如今我们乡跟四爷打刘香,这特么叫传承!”

只有阎应元,却瞬间皱起了眉头,道:“四爷莫不是开玩笑吧,如果真是要打刘香,怎么也得让龙爷亲自过来才是,最不济也要让江浙两省联合出兵,以正规军剿之,否则凭我们这些乡兵,这……这不是钱的问题了,这是……我们就是全都拼死光了,怕是也未必就够人家塞牙缝的,以卵击石也不是这么个击法啊。”

郑芝鹏闻言点头道:“还是阎兄冷静啊,不错,若打刘香,凭咱们的实力根本就是人家嘴边上的肉,随便一口就给吞了,与找死无异,阎兄没被利益所冲昏头脑,反而如此冷静,郑某佩服,佩服。”

阎应元哭笑不得地道:“四爷您别开玩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您能给我们透个实底儿么。”

“确实是要打刘香,不过却不是硬碰。”

说着,郑芝鹏就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倒是也不担心他们去跟徐家通风报信,毕竟,从此刻开始,郑芝鹏绝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阎应元闻言点头道:“若是如此,那此事倒也可为,以有备对无备,伏击的又只是他的先头部队使离间计,倒是也有几分把握,只是一旦刘香没有先派先锋,或者说离间计没有生效,怕是咱们所有人都要……”

“是,有点赌的成分。”

郑芝鹏灵机一动,想到这阎应元可是凭一座破县城和一群普通老百姓,挡住多铎八十天,杀死清军三王十八将的狠人,这军事眼光肯定比自己强得多啊,便问道:“阎兄以为此计可行否?”

“回四爷,光以伏击而说,此战应该是能打的,小人不知那刘香性格,然而以常理推断,此计应该是可行的。”

郑芝鹏闻言原本七成的信心立马就变成九成了,一拍桌子激动地道:“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第三十一章 苦苦埋伏

要想判断刘香从哪上岸并不难,相反却很简单,前天将军防和操练图给徐本高送去,稍微查一查他下乡巡防的路线就能反推出他们的进攻方向。

况且就是不反推,地点又能差到哪去,既然是在松江附近上岸,不管是刘香还是徐本高,又怎么可能会放过郑芝鹏在松江城外新建的庄园呢,因此他们早早的就寻到了地方埋伏了起来。

可是地点好找,时间就很难去确定了。

虽然站在刘香的立场上来看,郑家的船正沿着海岸到处乱晃,郑芝龙整编了钟斌以后也一定会顺势南下去与他一决雌雄,他这边拖的越久,被发现的几率就越大,偷袭的优势也就不复存在,可具体哪一天,除非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只能守株待兔似的傻等,这一晃眼,就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里,郑芝鹏都带着四千多的乡勇和七八百人的义从整日埋伏在两个小小的山坡上,轮流派人用望远镜去盯着海面上的情况,那日子别提多苦逼了。

白天的时候,尤其是正午,阳光一晒起来感觉要把人给烤干一样,而一到了晚上,露水却重的跟小雨似的,树根底下一坐都能感觉带起一屁股湿了吧唧的泥土,更别提那蚊虫鼠蚁之物了,若不点上几捆艾草,他们这些人怕是每天晚上都得被蚊子给叮死几个。

身上带的干粮却是够,但却不怎么敢用火,大饼硬的都能当板砖用,郑芝鹏闲来无聊的时候试了一下,居然还真让他用大饼砸开了一对核桃,郑芝鹏为了军心只得与弟兄们同吃同住,他现在感觉他的肚肠都要造反了,这对那些平日里吃不饱的乡民来说自然没什么不能忍的,可郑芝鹏那娇生惯养的小肠胃又哪里受得了。

还有饮水。

山上倒是有一条小河,可是既然连吃饭都不怎么生火了,哪还顾得上点火烧水呢,若是郑芝鹏自己坚持搞特殊,却也只能显得他矫情,反而不美。

无奈之下,郑芝鹏唯有伸脖接水,跟个牲口似的,也不知三天下来吃进肚里多少的微生物和细菌,甚至有一次他没注意还喝进嘴里一只不大点不大点的小虾,也就日料里的甜虾刺身大小,却死死夹住他的舌头,怎么拽都拽不开,弄的他现在舌头都肿了,说话都有点不清不楚的,很是影响了他的光辉形象。

不过这些跟寂寞相比,却又实在算不得什么辛苦了。

头一天倒是还好,毕竟人多,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出来,用平常音调的声音说话是无碍的,大家你问问我我问问你,聊一些各自的家长里短,时间总能挨得过去。

可到了第二天,身边的战友能聊的都聊的差不多了,没话唠了,郑芝鹏又不允许他们在山上打牌赌博,于是绝大多数人,都不说话了,天上看鸟,地上看虫,一看就是特么的一整天,这样的日子再多过几天人怕是要发疯的。

又是一日临近黄昏,郑芝鹏百无聊赖的手中拿着一本武经总要在看,手中却不停把玩着一根破狗尾巴草,好半天都没能看完一页,反倒是打了好几个哈欠。

这环境这气氛,真不适合学习。

郑芝燕没骨头似的躺靠在郑芝鹏的身上,用匕首正切割比转头还要硬的干粮,口中有气无力的说着不着边际的抱怨。

“这刘香到底还特么来不来了啊,不会是不来了吧,四哥,我已经好多天没吃着肉了,就这破饼,我实在是吃不动了。”

说着,郑芝燕掏出匕首,泄愤一样的使劲捅了几刀,嘟囔道:“肉啊~肉啊~我想吃肉啊。”

郑芝鹏笑着不知从哪抓来一直差不多半个手掌那么大的,不知什么品种的虫子,一刀切下了脑袋道:“切下头就可以吃了,鸡肉味嘎嘣脆。”

“…………”

兄弟俩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逗闷,不一会功夫郑芝燕已经将切饼的匕首换了一把斧子,将饼剁的稀碎。

“四爷!~四爷!来了来了,来了!”

远远的,一个汉子疯魔一般连跑带颠的跑过来喊道。

“什么来了?”

“船!船来了,好像是刘香来了!”

郑芝鹏闻言抬腿就走,略微有点坡脚的小跑过去,抢过瞭望手的望远镜看了起来,只见远远地海平面上,几艘颇有一点狰狞的孤舟晃晃悠悠的,越来越近,在落日的余晖中更像是一副写实的油画。

“一艘沧船,六艘蜈蚣船,其余都是鹰船,没有北方及江南一带常年的沙船,一定是南边来的,十之八九就是刘香的先头部队,我们赌赢了!”

郑芝燕也抢过了望远镜看了起来,道:“不是福-建来的船,大哥这些年一直仿造荷兰红毛鬼的夹板船(就是山寨版的盖伦船),福-建海船大多受此影响,这么大的一支船队不可能一支都没有,只能是广-东来的,九成九就是刘香的人。”

郑芝鹏闻言心中更稳,一股炙热的激情霎时间就填满了胸膛,那是创业的激情。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他理论上连人都还没杀过呢,何况是指挥一场战役呢,对手还是赫赫有名的大倭寇刘香,然而胸腔内的那股激情却支撑着他,不但没有慌了手脚反而整个人都像燃烧了似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两条腿颤颤巍巍的虽不停发抖,但终究是没软。

“阎应元!”

“小人在。”

“领着乡勇义兵,在山腰处埋伏,你觉得应该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其余人等听从号令不得违背。”

“小人遵命”

“六弟,你领着咱家的义从,下山埋伏在芦苇丛两侧,动作要快”

“是。”

“锦衣右卫门!”

“在!”

“领着你手下的浪人,随我,正面会一会他们。”

第三十二章 初战

阵阵的海浪被湿咸的大风吹的高高扬起,一艘艘蜈蚣船缓缓的靠上了岸,然而巨大的沧船却是有点乏力,因为他们选的这个停泊之处吃水线还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这破船要想靠岸的话还得用纤夫拉。

沧船的老大刘志却一脸的头疼,光顾着装哔威风了,没想到却还是差了一点,要说真让弟兄们拉纤吧,好像有点不太合适,毕竟他们也是来抢劫的。

可若是不用纤绳吧,他们就得跳海里游一小段,虽说都是海盗这帮人的水性也都不错,游这近海就跟村里的小野沟子没啥区别,可这么上岸毕竟丢人不是。

一方面是自己的威严,一方面是手下人的面子,一时间这货也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其实这要是手底下有个优秀的捧哏,马上提议一下让兄弟们帮着拉船,他自己再装出一副怜惜的表情斥责这个亲戚,然后带头跳海,这样的话不仅不会失了面子,手下兄弟们反而会更感激他。

然而很明显,这帮渔民出身的劫匪,不管是老大还是小弟都是没有这个智商的,所以刘志一时间就陷入了很尴尬的境地,一时非常后悔自己的装哔行为,真不如老老实实的也坐蜈蚣船得了。

就在这时,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队人人跨刀的人马,各个都精壮的犹如小狮子似的,为首一年轻公子哥的模样,似乎腿上还有点残疾。

公子哥高声喊道:“敢问前面可是刘香将军麾下?晚辈徐尼码,恭迎刘将军。”

来人自然是郑芝鹏了,反正也没人见过徐家的人,自然更看出了这首领的窘境,却自假装不知。

刘志其实本来都已经打算跳海了,可郑芝鹏这么一出现,这海还真就不能跳了,若是这么灰溜溜的上岸,岂不是丢了大哥刘香的面子?日后跟徐家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可不能让他们小瞧了。

想到此,刘志连忙改变了主意,吩咐手下旗语,让已经上岸的海盗们愣是把绳子缠在了腰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大船给拉上了岸。

这时候,刘志才缓缓的迈着四方步一步一摇晃的从船上走了下来,明明就是个倭寇头子,这架子倒是比郑芝鹏见过的包括张秉贞在内的大佬都还要大一些。

一抱拳,那人哈哈地笑道:“在下刘志,是刘香大哥一母同胞的兄弟,不想竟劳动徐公子亲自迎接,实在是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受宠若惊?”

说完,他还特亲切的拍了拍郑芝鹏的小肩膀,然而郑芝鹏现在其实已经紧张的要死要死的了,这一拍之下居然还真给他拍了个踉跄,不过这刘志倒也不起疑,毕竟读书人么,可不都是这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郑芝鹏则哭笑不得,不过同时他却又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最难的一关其实已经于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要知道按常理来说,今天的这事儿徐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参与的,尤其是这种敏感时期,他们更不能露出丝毫的小辫子,徐本高甚至都已经做好要杀几个家族子弟到时候跟上面下面交代一番的准备了,又怎么可能派家里的嫡系孩子来接人呢。

这其实也是郑芝鹏敢这么玩的依仗。

郑芝鹏则笑着道:“第一次合作,我徐家总得有些诚意才是,但家父身份特殊,每天干了什么都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实在是不方便亲自前来迎接,这才安排我来迎接诸位,不知刘香将军可到了?”

刘志笑道:“今天若能夺了松江城,大哥明日一早便到,我是他的亲弟,徐大人有什么吩咐的话跟我说也是一样,毕竟我大哥的身份……”

郑芝鹏闻言立马就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道:“理解,理解,刘将军千里而来必然疲惫,这边请,我在前边阴凉处置备了酒肉犒军,咱们吃饱喝足,也好有力气做事。”

刘志不疑其他,加上弟兄们刚才为了帮他装哔白白的当了一回纤夫,他自己心里也挺过意不去,便想都没想的答应了,一路上与郑芝鹏并肩而行,说说笑笑的到似是多年久违的兄弟。

行至山脚下,就见前头有水,侧面有山,身后尽是芦苇,却是没有半个劳军的人影,刘志不禁起疑道:“徐兄,酒饭何在啊?”

话音未落,就见郑芝鹏袍袖之内猛的闪出一道寒光,直抹其脖颈而去,噗呲一声,郑芝鹏就被喷了满脸的血,而刘志则瞪大了眼睛,捂着脖子缓缓的倒了下去。

“动手!杀!”

变生肘腋,刘香的人还没等反应过来,锦衣右卫门等人便纷纷拔出了刀,一时间,漫天飙血。

众倭寇一时间怒发冲冠,纷纷对郑芝鹏破口大骂,乌央乌央的就冲过去了,而郑芝鹏则还剧烈的喘着粗气,拿刀的手在剧烈颤抖,两条腿像生了根一般,怎么也迈不动步。

“保护四爷!”

锦衣右卫门早就备着呢,见状上前一把拎起郑芝鹏的衣领就给扔到了后面,还摔了个大屁蹲,随即数十个倭国浪人纷纷围拢成了一团,死死将他护在身后。

虽然人数稀少,但不得不说,倭国浪人的单兵作战能力真不是普通的倭寇海盗能相提并论的,加之配合默契,阵型严整,刘香这边虽百倍于他,却竟一时杀不进去。

一个一脸胡子,好像是个小头目的龙套大吼着道:“杀啊~杀光他们为四哥报仇啊~”

砰的一声,这货刚喊完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的炸裂开来,而砰砰抄豆之声不绝于耳。

却是郑芝燕指挥着的义从们终于出手了,这些义从装备的可都是最先进的狗锁式燧发枪,射速可以达到三秒多一点一发,乱枪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准头不准头了,反正刘香他们的都挤在一块了,闭着眼睛打也能打的死人。

“娘的,是狗锁式,快,上山上山,不把这帮放冷枪的干掉咱们都得死。”

第三十三章 战之能胜

不得不说,刘香的人马单兵素质还是不错的,老大身死,又突然中伏之下,居然还勉强没怎么混乱,有一说一,比郑家人强出挺大一截的。

郑芝鹏在一屁股摔地上之后,反倒是还真给摔回神了不少,说白了他也就是一凡人,第一次杀人,又在战场上,能有这心理素质已经可以称得上内心强大了。

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小心脏跳的就跟要从肚子里吐出来似的,见数步之外就是战场,锦衣右卫门等人刀光剑影纷飞,鲜血时不时的乱彪,偶尔还能飞起个人头或者断臂残肢啥的,喊杀声更是不绝于耳,两腿一软,好悬又要坐下。

但郑芝鹏到底是个狠人,尤其是戒毒之后,身上更是真的有了几分枭雄之气,用力一咬后槽牙,掏出匕首狠狠在小臂上划了一刀,双目通红的看着自己血流如注,却还真让他稳了下来。

抽出刀,三两步走上前去,站在锦衣右卫门的地方大喊一声道:“杀!!”喊罢噗呲一刀就砍向了前,还真砍死一个龙套。

他使的自然是最好的倭国武士刀,千金难买的那种,一刀之下便是重甲也可以一分为二,何况是龙套的血肉之躯呢,因此这一刀之下,脑浆子和肠子肚子一道被血压顶得老高,偏偏郑芝鹏砍这一刀的时候为了给自己提气还是大吼着的。

一块不知是脾脏还是肝脏的碎肉伴着血流灌了他一嘴,关键是他一紧张之下本能的还给咽了。

按说这无论如何都应该吐的,但现在郑芝鹏在肾上腺素的支撑下整个人亢奋的就跟一个神经病似的,手中刀子也没有章法了,嘴里一个劲的啊啊呀呀的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杀!杀!

怪不得那些历史上常年征战的将军性子上大多都有些不太正常,战场确实是一个扭曲人性的好地方。

锦衣右卫门都吓坏了,连忙挤过来护着他道:“四爷您干什么!您是千金之躯,怎可行匹夫之勇?”

郑芝鹏想都不想就答道:“屁的千金躯!爷我难道要像一条虫子一样缩在你们身后瑟瑟发抖么?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锦衣右卫门闻言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刚才在刀光剑影之中都没害怕,现在却是真有点虚了。

然而郑芝鹏亲自身先士卒,对士气的提升却是嘎嘎的,要知道这些倭国浪人的效忠对象可不是他郑芝鹏,甚至都不是郑芝龙,而是他们的主母田川氏,和郑芝鹏的关系其实也就是借调,虽人倭国人么,忠诚度没的说,但保护着自己这么个外人而有所死伤,难免心里不会有一点不爽。

可现在郑芝鹏一站出来就不一样了,甭管他的刀法多烂,这都叫袍泽,说白了,人家就算为你而死也能死的稍微心里舒服点。

另一边,山腰处密密麻麻的枪声也不曾停过,数月的苦练终于也练出了一点成果,义从们射击阵型极其严整,甚至已经半点不比荷兰人号称天下无敌的荷式排射差了,刘香手下的这些倭寇冲了好几拨都没能冲得上去。

这里稍稍的科普一下,荷兰式排射当然不可能真的无敌,否则日后的郑成功也就不可能收复宝岛了,但如果只是步兵正面列阵作战的话,确实在整个十七世纪就没败过。

郑芝燕面沉似水的看着,郑芝鹏这边的窘境他心知肚明,好几次都有义从提议杀下去一部分人马支援他们,但郑芝燕的愣是硬着心肠拒绝了,只是看他双目之中几乎快要流出血泪,谁又能去指责他呢?

毕竟,他们的优势是枪,是荷兰式排射,真要是一时冲动拎刀冲上去,搞不好这一仗就要败了,那时候他们兄弟俩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说的残忍一点,就算郑芝鹏真的死了,那郑家在江南不还能剩下他这个六爷呢么,起码大局上不至于被刘香打的太过被动,这也是此战开战之前郑芝鹏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的。

义从们无奈,只得一边开枪,一边狠狠地怒骂:“娘的,那帮乡勇呢?为什么还不出手?”

“肯定是吓破胆了,一帮种地打鱼的农民,我就说靠不住。”

同样的问题,锦衣右卫门也在问:“四爷,那阎应元怎么还不出手?是不是跑了?要不咱们也快跑吧,凭咱们这点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挡得住啊!”

郑芝鹏则咬着牙吼道:“不可能!阎应元绝不会负我,他不出来无非是在等待良机,咱这不是还撑得住么?给我顶着!”

吼罢,郑芝鹏自己也不由暗暗一阵气苦,甚至隐隐约约的对阎应元怀疑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把这想法给抛诸脑后了,毕竟是自己上辈子的偶像啊,才不信他会怂呢。

而同样的,刘香的人现在也不比他们好受。

要知道,他们到现在为止,都并不知道是谁在干他们,还以为真是徐家的人出卖了他们呢,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他们中计了啊!

别看刘香这几年在广-东沿海横行霸道,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似的,但那也就是在海上,到了岸上其实跟正轨的明朝官军也真拼不起,这也是所有海盗的通病,否则明末都乱成那个样子了,也没见郑芝龙敢出兵北伐逐鹿天下。

既然中计了,那肯定就是被官府给埋伏了啊,浙-江和南直隶就是再没有兵,凑一凑硬挤个三两万问题总不大吧,就是卢象升那个活阎王一会抄了他们后路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那他娘的还有什么可打的?说白了也就是一些前头部队或死忠,或许稀里糊涂,这才要杀死郑芝鹏来给老大报仇的,其他人的心思早就已经跑到船上去了。

更何况,山腰上还有枪在响着呢,刘香好歹也是海面上的二号人物,跟东印度公司自然也没少打过交道,荷兰式排射是个什么玩意他们能不清楚么?两波先头部队没冲上去,他们就知道没辙了,而这种密集的阵型那绝对是在被人家当靶子打,不用任何人指挥,很快他们就散开了。

刘志已经死了,阵型现在又散开了,加上他们认定这次已经栽了,因此郑芝鹏其实压根就没砍多大一会,就发现敌军居然已经有了要溃退的架势,不少的倭寇撒丫子扭头就往海面上停船的地方跑。

毕竟倭寇么,只有大海和船才能给他们安全感。

郑芝鹏大喜过望,也就在这时,猛的一股洪流于芦苇丛中一跃而起,直接拦腰就把这帮倭寇给打了个一分为二,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哈哈哈!阎应元!我就知道你不会负我,兄弟们,此战我们已经赢了,杀呀!!!”

第三十四章 尘埃落定

正如郑芝鹏所说,当阎应元冲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赢了。

其实论人数,郑芝鹏这边义从和乡勇加一块足有七八千人,比刘香的这波先头部队还要多出许多,然而打仗这种事哪里是比人数就行的,阎应元率领的那些乡勇其实没几个真见过血的,若真是公平一战,便是人再多,于刘香这帮人来说也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这也是阎应元迟迟没有出战的原因,要知道他们可一直都埋伏在边上的芦苇丛里的,但真的厮杀起来的时候,就连阎应元自己在内都忍不住嘴唇发干手上发抖,又何况是旁人呢,就连尿裤子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郑芝鹏的壕无人性的承诺还是让这些乡民很心热的,因此阎应元故意多等了一会,等到手下的这些乡勇们都稍微适应一点这血肉模糊的战场了,敌军已经乱了阵型甚至出现溃逃了,这才领着兵杀出来,来了个一锤定音。

倭寇们一看伏兵都杀出来了,乌央乌央的怕不是得有大几千,哪里还敢恋战?反正大哥一开战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还不快跑等啥呢?

于是哄的一下,全军都乱起来了,甚至开始互相踩踏,谁也不围着郑芝鹏他们砍杀了,一窝蜂的都往身后去挤,可此时的退路已经被阎应元给挡住了,乡兵就是再穷,大木盾总是凑得齐的,就算差一些,以郑芝鹏的财力给他们补一补也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阎应元也没搞什么复杂的阵,只是让前排盾手高高的把盾立起,二排的刀手和三排的枪手只需要夏姬八砍和夏姬八捅而已,只是终究都是乡勇,平日里跟阎应元也都不认识,再加上阎应元本人也稍稍还有点稚嫩,经验不足,三排之外的事儿他可就管不了了。

他们终究被条件限制,这开战的地方无非也就是有山有水而已,终究不是那种一夫当关的葫芦口,阎应元的军阵摆的又稀疏,没打多大一会除了前三排以外全都各自为战了,倒是给了刘香这帮人绕出去的条件。

也多亏如此,这些倭寇谁也不围着郑芝鹏他们砍了,撒丫子掉头就跑,郑芝鹏他们自然就追,以至于乍一看这战场上就像是几十人在追着几千人砍一样,郑芝鹏的宝刀都砍的稍有点卷刃了,浑身上下就跟被血泡了一样,肩上搭着半截场子,脚面上好像还挂着个挺完整的胃,肾上腺素嗷嗷的分泌。

郑芝燕一看大局已定,连忙也抽出了刀子收起了枪,大吼一声:“跟我杀!”然后就下山了。

反正是一场乱战,最后郑芝鹏他们直直的一直追到了海边,还有些杀红了眼的神经病,愣了吧唧的一路追到了船上去了,不过这种二货大多也都死在了船上。

很快,这些倭寇就哪来的滚哪去了,保守估计最起码今天也死了一半,透天的血腥之气莹莹不散,被本就有些腥咸的海风一吹,更添了几分恶心。

哇的一声,郑芝鹏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一张嘴腹中的浊物喷出去一米多远,而且还吐起来没完,到最后吐的都是绿绿的胆汁,锦衣右卫门取了清水给他喝,可刚一咽肚,马上又是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

没人笑话他,因为除身边几十个久历沙场的倭国浪人,大部分人都没比他强到哪去。

锦衣右卫门一边轻轻拍打着郑芝鹏的后背,一边拍马屁道:“四爷今日一战,当名垂青史。”

“啊,多亏了你们舍生护我,你折了七八个弟兄吧,我会安排人送回你们倭国老家,让田川家都以武士之礼厚葬,受伤的兄弟都有厚赏。”

“四爷仁义。”

“应该的。”

“不过四爷,您现在最好说点什么,安抚一下人心。”

“说个屁,我特么已经站不起来了。”

“…………”

略微清点一番,这次差不多杀敌两千多人,因为是刘香手下精锐,所以缴获倒还都挺可观,燧发枪让郑芝燕统一收上来郑家自己用,其余兵器则让阎应元干脆分发给乡勇们。

不过最大的收获,却是之前被刘香他们自己拉上来的那艘大沧船。

这种沧船虽然现在郑家自己已经不生产,而改去生产差不多大小的盗版盖伦船了,但却并不能说这船就一无是处了,好歹也有十几门火炮呢,加上火箭喷筒等物,满员的话足足需要六七十人,乃是原本大明朝海防体系中仅次于福船的中型战舰(类比于护卫航母的驱逐舰)拿出去卖的话起码也能卖上个十几万两银子的。

郑芝鹏被锦衣右卫门搀扶着,走到原本属于刘志的船长室,见桌上还有半瓶白兰地,连忙打开直接对嘴灌了一大口,这才点上了雪茄,先问郑芝燕道:“咱们的义从伤亡多少。”

“我们就一直躲在山上放抢来着,下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毫无战心了,只有一个弟兄倒霉,伤了右腿。”

郑芝鹏满意的点点头,又问跟上来的阎应元道:“乡勇们呢?”

“大概折了三四百吧,数哈没具体算,我们乡一共折了二十六人。”

郑芝鹏叹气地瞅了眼外头,淡红色的小溪缓缓流向大海,道:“大江东去,全是流不尽的英雄血啊,厚葬,必须厚葬,丧葬抚恤的费用我郑家来出。”

阎应元也不矫情,点头道:“那就谢四爷了。”

却在此时,外面突然变得乱哄哄的,郑芝鹏引着几人连忙去看,却发现刚才还同仇敌忾的乡勇们居然东一撮西一块的吵起来了,甚至有几伙已经推搡上了,随时可能动手。

要知道这可刚打完仗,手上都拿着新兵器呢,衣服上也都沾着血呢,这时候要是打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吓得郑芝鹏连忙吼道:“都住手!都给我住手!干什么呢?”

细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那点战功算不明白了,倒是让郑芝鹏哭笑不得。

第三十五章 直奔松江

郑芝鹏在开战之前跟这帮乡勇承诺过,只要出战,他就下乡给他们去投资,只是投资的多寡要由这一战众人的表现而定。

但他们又不是正规军队,编制混乱的很,阎应元也顾不过来全局,砍完人也不可能专门安排几个人去抢人头,于是谁到底杀了多少人最后就变成了一股糊涂账。

表现的好的,作战比较勇猛的乡兵倒是好排名,毕竟人人都长了一双眼睛,不用去算也知道哪个乡杀敌的时候猛,而表现差的自然也更不用说了,这帮人也没脸抢什么战功,有些乡全乡的爷们兵刃上都没怎么沾血。

可那些表现的不上不下的就比较难办了,也没人注意他们,鬼知道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偏偏这些人还是大多数。

也没人下命令,这帮乡民自然有他们淳朴的小狡黠,见战利品收的差不多了,便纷纷满战场的找尸体去了,谁杀的人,谁就去把人的左耳割下来,到时候一块算耳朵。

只是哪那么容易算得清?不说有那臭不要脸故意多割的,就说那打仗的时候大家都那么紧张,顶多把自己的杀人数给记住,谁又能分的那么明白,哪个是自己杀的?

于是战场上,到处就都是抢耳朵的了。

“阎兄,此事交给你去处理吧,六弟你帮着阎兄一起,一个原则,宁多算,别少算。”

“是。”

“另外阎兄,除您自己之外,把各乡的头都叫上,上船来开个小会。”

阎应元愣了一下,可能是在犹豫为啥不带上自己,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这次的作战他可是首功,他们乡自始至终结着阵型奋勇杀敌,这是谁也抢不过他的,于是点了点头,很快就做事去了。

郑芝鹏将人全都叫上了船,又掏出了一大堆的雪茄让右卫门给他们分了压惊,笑道:“感谢诸位辛苦,这份恩德我一辈子记得,我郑家也会一辈子记得。”

众人自然连连谦让,又说了许多奉承话,只是这帮老农没抽过雪茄,一边说话一边抽烟根本就玩不明白,倒是大半都在咳嗽。

“我郑芝鹏说话算数,说了会带着乡亲们富裕就一定会给乡亲们带来富裕,只要日后你们不负我,我也一定不会负了你们,浙-江如今的抗倭形势你们也看到了,刘香既然来了,我怕他一时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回去,诸位都在海边,这以后的操练怕是更不可少,咱们还是要守望互助才是啊。”

“那是那是,我们可就等着跟四爷您吃香的喝辣的了,还怕您瞧不上我们呢。”

郑芝鹏笑道:“只是以后再打仗,像今天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诸位看这样如何?我往你们每个乡派下去两个义从,一来平日里可以帮助你们训练,咱们之间沟通起来也方便些,二来再有战事的话,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说不清楚。”

其实这就是收编了,只是说的比较含蓄罢了,但相信这些人既然能混个小领头,想来应该也没几个榆木脑袋,却愣是没人反对,反而一个个都欣喜若狂的,恨不得明天就纷纷回家把乡里的大旗竖个郑字似得。

“四爷,那咱接下来……怎么做?是就此解散各回各家,还是……”

郑芝鹏闻言却笑了:“你说咱一堆浙-江人,上赶着跨省来帮他们松江来抗倭,是不是很仗义,是不是很忠义无双,咱们为的都是谁啊。”

众人一脸懵,不知这是啥意思。

“咱这是为了松江的百姓,尤其是富户啊!你想想,若刘香这些人真的进了松江城,那他们还能有活路么?咱们为他们前线拼命,难道他们就不应该表示表示么?”

…………

松江,徐家。

徐本高一身白孝,守在老父的牌位面前,一手拿着串佛珠不停捻弄,一手拿了个木鱼颇为烦躁的敲个不停。

今天将是他为父报仇的大日子,而整个徐家知道此事的却不多,知晓全部的更是只有幼弟一人,要说他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偏偏又没法找人商议,只能全憋在自己心里,好在他为官多年终究这养气的功夫还能算凑合。

只是随着天色越来越晚,相约的时辰早已过去,却迟迟不见对方的人影,徐本高手中的木鱼也免不得被敲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另一只手上一重,噼里啪啦的佛珠就掉了满地。

另一个陪他枯坐的人,也就是他的幼弟可没他这份涵养功夫,本就心里急的直着火,一见此不祥之兆,哪里还坐得下?连忙道:“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啊?”

徐本高自信一笑道:“慌什么,能有什么变故,我已查好了,方圆五百里内守军至多不过三千人,刘香乃是拥兵数万的巨匪,便是不亲自出手,随便派一支先锋出来,谁又能挡得了他?我看无非是他对我还不太信任,谨慎的有些过头了罢了,等他查明我果然没有骗他之后,自然就会来的。”

幼弟将信将疑,却也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坐下继续干等。

只是说来也巧,他这屁股刚挨了下椅子,就见下人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口中高声喊道:“不好了老爷!不好了~倭寇……倭寇攻城了!”

幼弟闻言欢喜之色立马就上脸了,大叫道:“真的?终于攻城了?”

还是徐本高稳重一些,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问道:“可打探清楚,是谁的哪一支人马,共多少人,是冲着哪去的?”

“是……是郑芝鹏,是郑芝鹏领着倭寇来了,好像……好像是直奔咱家来的。”

“什么?”

幼弟目瞪口呆。

啪叽一声,徐本高手里的茶杯被摔了个稀碎,侧脸上一股一股的,一看就知这是在死死地咬自己的后槽牙。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郑芝鹏凭什么敢攻城?他大哥脑袋上那顶官帽子是不想带了么?”

“是……据说是奉了浙-江张秉贞的密令,北上抗倭的,在城外与刘香主力相遇,大战了一场得胜后才要进入松江城里修正,他们人人身上带血,还……还在城外用倭寇的脑袋建了个京贯,咱们这位府君您知道的,这架势,又有浙-江巡抚的批文,他哪能拦得住啊!我看他们一会就能进城了。”

砰的一声,

徐本高狠狠的锤了桌子一拳,再抬起手的时候,关节上已是一层血了。

第三十六章 嚣张

松江城下,知府大人不给开门,郑芝鹏的几千人马倒也不慌,只是好整以暇地在城外搭起了京贯。

其实一共也就两千多个人头,堆到一块都没有稍微大一点的敖包高,只是这年景虽乱,却毕竟不是那种天下分崩的大争之世,至少这些江南百姓,经历的兵灾还是不多的,再加上这些人头尚算新鲜,堆起来之后血腥气直冲云霄,便是城里的百姓也清晰可闻,那城头上的知府和守军一下子就全都慌了。

郑芝鹏还笑呵呵地喊道:“松江的守军听着,我等不是反贼,是受了浙-江张部堂之命,特来帮你们抗倭的,这些人头便是倭寇!我们为你们松江人苦战半日,现在想进城修整都不让进门么?不怕张部堂参你们一本么?”

松江知府心焦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城上一圈一圈的踱步,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回。

“府君,要不要派人下去检验一下他们的文书?”

“检验个屁,郑芝鹏一点消息没有的就干了这么大的事儿,没有张秉贞的支持,他凭什么?真要是看了文书,咱就不得不让他们进来了。”

“那……既然文书是真,他们也真是为了咱松江而抗倭,为何还要……”

松江知府摇头苦笑道:“岂不闻贼过如梳,兵过如筛?你看他们这架势,像是仅仅只图进城修整的样子么?他们都是浙-江人,于我松江府并无任何关联,我松江甚至都不是浙-江的辖区,那郑芝鹏是什么人?他本人才是真正的大倭寇!这要是进了城,万一劫掠一番,有张秉贞给他撑腰,本府拿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何能放他进城?”

“那……那现在就这么耗着?万一他们攻城怎么办?”

“攻城?他不敢的,我已经派人快马去南-京请示了,最迟明天一早,省里的人就会下来,让他们跟张秉贞扯皮去,我可蹚不了这浑水。”

说罢,松江知府颤颤巍巍的端起茶杯喝水,若不是小脸被吓的惨白,还真让他装出一点羽扇纶巾的风范来。

而城下的郑芝燕也在问:“四哥,这知府装死,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攻城?”

“攻个屁,咱现在是朝廷命官,不是倭寇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

郑芝鹏自信一笑,从京贯上将最顶上那个脑袋拿在手里微微把玩一下,朝城上喊道:“今日范边之贼,乃是大寇刘香,此人乃刘香一母同胞之弟刘志是也。”

松江知府本来正颤颤巍巍地喝茶呢,闻言啪的一下茶就撒了,淋了自己一裤裆,就像尿了裤子似的。

“刘……刘香的弟弟?”

知府懵了,守城的将士也懵了。

“刘香是什么人,府君大人心中想来是有数的,他的报复旬日既到,既然大人不需要我们浙-江的援兵,那我们就回去了,府君大人,保重了。”

说罢,郑芝鹏转身就指挥着他的大军要走,却把这京贯给他留在了城下。

而果然不出所料,不过片刻的功夫,刚刚还死死闭着的城门特别痛快的就被打开了,知府领着富绅百姓箪食壶浆,抱着极大的热情出来劳军来了。

毕竟谁都不傻,若只是杂毛倭寇也就罢了,你把刘香的弟弟和手下摆在城门口建京贯,这不是逼着人家打你吗,这时候若是让郑芝鹏拍拍屁股走了,谁来挡刘香的报复?

本来可能就是个破财免灾的事儿,现在让郑芝鹏这么一搞,兴许就变成全家死光了,一时间这些百姓们也不知是应该恨他们还是应该感谢他们。

郑芝鹏却懒得与这些官吏士绅们墨迹,而是霸道的以抗倭之名,命郑芝燕领着义从直接就接管了松江城的城防,又拿出一万多两银子的银票,当场分发给松江城的守军们,让他们协同御贼。

而他自己,则让锦衣右卫门的倭国浪人们护着,过门而不入,直奔徐家而去。

令人诧异的是,徐家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大门紧闭,反而是打开中门,料定他要来一般,还安排了个嫡系子弟站在大门口迎接他,看得郑芝鹏不由都笑了。

“好一个四世绯袍的徐家,光凭这份气度,便教人心折不已了。”

门口的徐家子弟恭恭敬敬的行礼,开口道:“家兄知道郑将军一定会来,已经命在下恭候多时了,请。”

郑芝鹏笑道:“你家兄长倒是心中不慌啊。”

“郑将军说笑了,家兄心底无私,自然是不慌的。”

“哼,好一个心底无私。”

说罢郑芝鹏一把将人推开,直闯了进去,至客厅一看,一身素孝的徐本高果然在笑呵呵好整以暇地在等着他,口中还道:“郑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特意给您备了您家乡的武夷山红袍,今年新下的,乃是圣上御赐,我也只有这些,坐下来尝尝?”

郑芝鹏冷哼一声道:“倭寇都打到您的家门口了,徐大人居然还有心思喝茶?”

“倭寇自有郑将军和令兄这样的宿将来抗,我如今只是一个回乡守孝的闲人而已,自然轮不到我来为此操心,这不是已经平定了么。”

郑芝鹏笑着道:“若说大人您是闲人,怕是这江浙两省之中,就没有干事儿之人了,徐大人,这次来的倭寇可是刘香,便是我大哥对上他,也不敢就说十拿九稳,松江城差一点,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徐本高则故作诧异道:“郑将军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刘香不是早就已经在咱们江浙沿海一带劫掠了么?否则郑将军您组建抗倭联盟,打得是谁?”

“…………”

“当然,郑将军和麾下人马为了帮我们松江抗倭,不惜远奔数百里,虽是奉了张部堂的命令,但这份恩德我们松江人却是一定要报答的,规矩我懂,听闻令兄在福-建一带每次抗倭之后都要去富户家中收水,我徐家作为松江富户之首,愿为郑将军的义军捐赠纹银十万两,粮食五万石,如何?”

郑芝鹏冷笑道:“徐大人这破财免灾之术,学的倒是精通。”

徐本高深施一礼。

郑芝鹏则好整以暇地点了根雪茄抽了起来,轻轻端起传说中自己的家乡名茶,慢慢地喝了一口,余光中瞥到,徐本高的两鬓已经开始微微冒冷汗了。

“水么,自然是要收的,只是我们收谁的水也不能收您的水呀,您可是此次抗倭的大功臣。”

“郑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郑芝鹏拱手道:“是徐大人,探知了倭寇刘香的动向,也是徐大人,与张部堂联手定下了今日之奇谋,这才有了今天的这场大胜,说起来这一战的首功,固然应该是运筹帷幄的张部堂,可是接下来的,却应该是徐大人才是,我已经让部堂大人奏表圣上了,徐大人局江湖之远,尚忧庙堂之虑,真乃是人臣楷模啊,想来待大人孝期一满,回京后必然更是步步高升,末将在这里先恭喜徐大人了。”

徐本高的脸色终于再也绷不住了,铁青一片。

第三十七章 抄家

郑芝鹏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看徐本高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脸色,顺便喝着大红袍,那滋味,真的是美极了。

要知道郑芝鹏可是冒充徐家打得这一仗,那帮喽啰逃回去之后刘香必然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虽是虚张声势,却也足以拖延很长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也足以让地方各府做好准备,甚至于足够郑芝龙北上干他了。

而等这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刘香会怎么对付徐家?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除非他们徐家上上下下一千多口子举家搬迁,否则总能让刘香找到机会掏上的。

当然,这事儿至少目前来说对徐本高还不是一个死结,误会这东西总是说的开的,可若是张秉贞把这事儿当战功给他报上去了,崇祯一高兴再给个奖励树个模范啥的,这误会还解释个屁啊!

刘香到时候就是明知他是自己人也得砍了他,因为有些时候,面子比事实重要得多。

不过到底是能混一身绯袍的大佬,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阴着脸道:“郑公子好高明的手段,看来今天的这个灾,确实不是破一点财就能免得了的了。”

郑芝鹏笑道“看来徐大人还有别的办法?”

“自然是有的。”说罢,徐本高转身对丫鬟吩咐了几句,丫鬟施礼退去,不大会,刚才在门口迎接郑芝鹏的那个嫡系徐家弟子就过来了。

“兄长您找我?”

徐本高压根没搭理他,自顾自的对郑芝鹏道:“此乃舍弟徐本礼,郑将军以为如何?”

郑芝鹏不解其意,却也顺着他的话头道:“倒是一表人才,徐大人这是何意啊?”

“刚查明我这个弟弟背着我和家里人通倭,这次刘香入寇可以如此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是此人通风之故。”

那徐姓龙套都傻了,自己怎么就通倭了呢?刚要张口分辨,却猛的从他身后窜出来两个壮妇,一把将他制住,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大大的棉球,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绑了。

“郑将军,此人虽是我家兄弟,但国法不容私情,我身为左都督,更要以身作则,大公无私才是,松江与浙-江紧邻,郑将军既然深受张部堂的信重,日后这松江抗倭之事,自然也要郑将军多多费心才是,我这个兄弟,就交给郑将军处置吧。”

“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这是他们二人互通的书信,包括松江府沿岸乡勇以及兵户情况,都是此人偷看了我的公文,郑将军还是让张部堂写封奏折,参我个治家不严之罪吧。”

龙套都快要疯了,任谁好端端的被家人这么卖,怕是三观都要崩塌,只是他被堵着嘴,怎么叫都只是呜呜呜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悲愤?

郑芝鹏鼓掌笑道:“好一招弃卒保车,佩服佩服。”

徐本高明显心情也已经差到了极点,沉着脸并没有说话。

“却不知令弟身为徐家这等官宦人家的嫡系子弟,为何要通倭呢?”

“哼,无外乎财帛动人心罢了。”

“原来如此,原来令弟通倭是为了钱财,右卫门,你领着人上上下下搜一番,看看徐家到底有多少通倭而来的财货。”

“是。”

徐本高闻言怒而拍桌起身道:“郑芝鹏!你敢搜我家?”

郑芝鹏则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喊道:“有何不敢!令弟既然为财通倭,总得找到通倭之财货才是,莫非通倭之人不是令弟,而是另有其人不成?”

“你……”

“徐大人,您是回乡守孝的当朝二品大员,令弟到底通倭没通倭,末将全都凭您一眼而决,敢问他到底是通了,还是没通!”

饶是徐本高城府深不可测,此时也被郑芝鹏激了个脸通红,却也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通了”。

“右卫门,搜!”

不过片刻,徐府内便是一阵鸡飞狗跳,本来好好的一个书香门第,被祸害的一团糟。

而郑芝鹏则一边抽烟,一边欣赏徐本高越来越差的脸色,越想心里越爽,越想心里越爽,到最后居然特别没品的咧着嘴乐出声来了。

好半天,锦衣右卫门才进来汇报道:“四爷,搜完了,所有的海外番邦之物,都已经搜出来放在院子里了,其中光鹰洋大概有三十万两。”

徐本高终于炸了:“姓郑的,鹰洋也算是番邦蛮夷之物么?你怎么不把我家压库的官银也给拉走?”

“徐大人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鹰洋怎么就不是番邦蛮夷之物了?我就听我大哥说么,最近刘香在月港一带发了一笔大财,他还纳闷这钱哪去了,原来是被令弟给收了啊,怎么,徐大人有意见?莫非我冤枉了令弟,他并没有通倭?”

徐本高恨恨不语,脑袋上青筋一股一股的,就跟要中风似的。

所谓鹰洋,其实就是银币,说起来也是挺可悲的一件历史,因为这东西是西班牙印的,跟大明官方并无任何关系。

鹰洋因影壁上印着一只老鹰而得名,一枚重约七钱,但在市面上向来是当做一两银子在用的,因为这种来自秘鲁的银币纯度好,不差称,印花精美携带方便,反倒是朝廷正儿八经印制的铜钱,一贯却顶多就能当三百文用,甚至于压根就没人用,就连所谓的官印,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打了章的大银块而已,压根就算不上正式的货币,关键是华夏这地方还不产白银,那些银块大多也都是把鹰洋给融了而造的。

一个国家的铸币权,是被另一个遥远的国家所掌控的,关键这俩国家一没打仗,二没正式的贸易关系,连特么西班牙人自己都不理解这是咋回事儿。

经济政策和货币政策烂成这样,这特么大明不亡谁亡,尤其是崇祯上台郑芝龙被招安以后,欧洲对大明的白银出口一下子就扩大了十余倍,你让朝廷上哪去堵这个通货膨胀的窟窿去?

唉?这么说,好像大明灭亡自己家还要背一个不小的锅呢。

好吧,那是题外话,总之,这年头哪怕是官宦人家,存的大银块也是不多的,大多还是以存储西班牙鹰洋为主,徐家自然也不例外,郑芝鹏这一手,离抄家其实已经不怎么远了。

第三十八章 入主松江府

徐家大宅内,账房先生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进进出出,郑芝鹏则一边翘着二郎腿抽烟,一边拿过账本核算数字。

不一会,掌柜的殷勤地笑着凑过来道:“回四爷,一共是三十三万一千六百四十二两银,小人这就把钱拿回钱庄给存起来,这是您的银票,您收好。”

郑芝鹏接过银票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特欠揍的转头对徐本高道:“徐大人,给您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郑家在松江开钱庄的掌柜,过了长江以南,凡是沿海或者离着海不太远的地方,我们郑家的银票向来是可以直接当去使的,信用没的说,您说,您要是早把这些番银给存上换了银票,不就没今天这事儿了么?咦,什么声音。”

郑芝鹏听到轻轻的,嘎吱嘎吱的特奇怪的声音,仔细一看才知道,居然是徐本高在挠椅子,因为太过于生气所以拳头握的太紧,指甲把椅子的扶手都给挠开皮了。

“徐大人可是觉得此事不妥?来,钱在这,您随时可以拿回去,我再问您一遍,令弟到底通没通倭?”

徐本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啪的一甩袖子将茶杯摔碎在地上,站起来转身就走,郑芝鹏则嘻嘻笑道:“那徐大人,我可就把银票给拿走了啊。”

“不送!”

郑芝鹏笑嘻嘻地对锦衣右卫门道:“看来徐家是不欢迎咱们了,那咱就走吧,还有一大堆事要办呢,哦对了,这是通倭的证据,你们家该收的水还是得缴啊,要不然刘香要是报复回来,我们可不管你们。”

“哼,那就不劳郑将军费心了。”

郑芝鹏也没再跟他计较,领着锦衣右卫门心满意足的就走了。

回到松江城,郑芝燕已经把该干的都差不多都干完了,这小子这两年在福-建待着,有时候也会帮着郑芝龙收水,因此这事儿他干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知道怎么定这个价钱会比较合理,一圈下来竟也收了将近三十万两出来,都是取自城中富户的钱。

郑芝鹏唤来钱庄掌柜,又叫上郑芝燕,笑道:“这一票赚的可是不少,加一块将近六十万两了,松江真不愧有小苏州之名。你这样,拿出三万两,先给弟兄们分了,权作搭头,再拿出三万两,给城里的普通百姓分了,再拿四万两,给松江及附近方圆百里的守军将士们分了,尤其是归浙-江管的,可以多分一些,我会以张秉贞的名义,以抗倭为由,请借四方诸军驰援松江。”

郑芝燕闻言苦笑道:“四哥您这花钱的速度,真是绝了,这银子到手里都还没捂热乎呢,就先花出十万两去了。”

“钱么,花出去的才是真钱,再给苏州织造局送去十万,是给崇祯爷的孝敬,让管事太监直入内库,不要经户部的手,再拿出三万来给他做好处费。”

“啊?为什么还给皇帝?这是咱们应得的啊。”

“应得个屁,这次事儿闹得其实还是有点大了的,江南不比咱们福-建老家,不但是财赋重地,更是东林党的老巢,你信不信,不出三天参咱们的折子就会送到御前,给皇帝塞点好处,不求他支持,起码换一个默认。”

“这……从来只听说过贿赂官员,谁听说过贿赂皇帝的?天下都是皇帝的,人家哪能看得上这点小钱?”

“切,谁不知当今天子穷的都快尿血了,西北用兵,他还得管大臣们借钱,借了一大圈不也就借来四万多两么?江南虽富,却是东林党遍地,这些士族可是一毛钱都不会交税的,他自己收不上来,我如今帮他收,他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

郑芝燕听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只是郑芝鹏如今的威望愈来愈高,他也就越来越信重,不理解的也听着就是了。

郑芝鹏又写信给自己麾下三山五岳的那些所谓抗倭同盟的好汉们,让他们火速带着全部人马来松江集合,如果刘香的报复来的快,他来不及求援郑芝龙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就在岸上跟这货拼上一把。

当然,那些所谓的好汉加入他这个所谓的抗倭联盟大多不过是图钱而已,未必就真有直面刘香的胆气,只是天底下哪有只赚钱不出力的好事儿?这次不来的,不但会永远踢出联盟,以前吃下去的也得给自己吐出来。

郑芝鹏又将那数千乡勇中每乡择其二三精锐,并入自己的义从,便让右卫门他们抬着一大箱子的白银,去跟松江守军赌钱去了。

奋战一夜,银子输了个精光,义从队伍中又多了两百多人。

忙完了这一切,郑芝鹏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和郑芝燕一边闲聊,一边让丫鬟侍女将切成小块的西瓜一口一口的喂给自己吃。

“四哥,咱今天打刘香,不就是为了自保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便是刘香真在大哥赶来之前要上岸报复,大不了咱们跑就是了呗,他这时候再冒充咱家人,谁还能信他?您今天下这么大一盘棋,花出去那么多钱,咱反倒连跑都没法跑了,您到底咋想的呀。”

“咋想的莫非你还没看出来么?实话跟你说,我现在倒是真希望那刘香能来了,他要是真能来,那这以后的松江府,可就是我说了算了。”

郑芝燕一边西瓜吃的满嘴喷汁,一边道:“咱家是海上跑生活的,要这松江府有啥用啊,大哥又不打算造反。”

郑芝鹏闻言哭笑不得,随口吐出瓜籽,笑骂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眼光要长远一点,格局要大一点,咱们家早就不是倭寇了,大哥现在是一方诸侯!你要用诸侯的格局和眼光去想问题。”

“那诸侯应该咋想问题。”

“松江府手工业发达,尤其是印花棉纺,几乎占了全国的七成以上,控制了松江就是控制了整个大明的印花棉,大哥的对手可不只是刘香一人,还有东印度公司呢,最近正在跟大哥争夺北上对倭的生意,要知道对倭贸易中,超过一半可都是这印花棉,咱家要是能控制松江,以后跟东印度公司抢生意,可就容易多了。”

郑芝燕闻言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原来诸侯思维这么特么的复杂。

郑芝鹏却闭着眼,暗暗地想道:“更何况,离天下分崩,已经没多少日子了,不想像狗一样的让鞑子撵去宝岛,就得提前布局呀。”

第三十九章 如此官僚

半个月之后,无名小岛上。

刘香一手拿着张比脸还大的大饼,一手端着个海碗,里面盛满了海鲜汤,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后,通红着眼睛低声问道:“所以,你打探道,最近几月之内,南直隶以及浙-江两省境内,都没有大规模的调兵?”

“是。”

“所以,郑家那个老四,摆了咱们弟兄的脑袋在松江门口当京贯,其实特么的松江却几乎是一座空城,而老子,害怕其中有诈,居然就愣是没敢上岸?”

“这……是。”

刘香扔下海碗,从蒸锅里随手拿了一支七八两重的大螃蟹,也不剥壳,咔嚓就是一口将螃蟹咬的稀巴烂,留着一嘴的蟹黄和蟹膏,颇有些悲愤地问道:“所以你说,徐本高并没有背叛我们,我只是被郑老四给算计了,白白错过了劫掠江南的最佳时机,害的弟兄们跟我在这破岛上啃了半个月这破玩意?”

“这……是,不过不怨大哥,都怪那个郑芝鹏,他……他太狡猾了。”

刘香这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一把将啃的只剩一半的螃蟹摔在了那人的脸上,“放屁!我刘香纵横南海近三十年,什么没经历过?却不想今日居然被一个刚出道,还特么乳臭未干的娃娃给耍了,这还不够丢脸么?”

那人被吓的不敢说话了,所有跟着刘香多年的老人都知道,这货现在是动了真火了。

却在这时,突然有小喽啰跑了过来,喊道:“大哥,大哥,有……有外人上岛了,点名要见您。”

刘香愣了一下,随即更怒了,咆哮如雷道:“我特么现在连找个窝都这么难了么?还特么啥也没干呢,就被人找上来了?是不是哪天郑芝龙的水军杀到家门口了我都不知道啊!”

说罢,刘香用眼神扫视一周,见没人敢跟他对视,他则也实在想不出这事儿该责怪谁,只能郁闷的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点了根雪茄平复了心情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就见一个留着美髯,身穿素锦的中年帅哥走了进来,不待旁人发问,就主动报上家门道:“在下徐本高,见过刘将军。”

刘香果然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你是徐本高?是……回乡守孝的那个当朝二品徐本高?”

徐本高客气的一礼道:“正是在下。”

“你……怎么找到我的?”

“毕竟跟刘将军有过书信往来,虽都是人托人,但顺藤摸瓜,还是能确定一个大概方位的,为了找刘将军,我和我的随从们,已经在海上飘了六天了。”

刘香闻言更觉得有点懵,问道:“徐大人这么辛苦的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竟值得刘大人亲自以身犯险?”

徐本高叹气道:“之前一场误会,我们被郑芝鹏那个小兔崽子给算计了,我亲自过来解释一下,同时也表一表我的诚意。”

刘香闻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亲自起身将徐本高扶在了自己刚刚坐的主位上,坐在边上道:“徐大人这么说,倒是让我汗颜了,是我自己没把握住机会,让这小兔崽子给耍了,您今日既然都亲身至此了,我怎么可能还会不信您?”

说罢,刘香将装满螃蟹的东西递给他道:“海上辛苦,实在是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待客,您若不嫌弃,就吃两个螃蟹垫垫肚子吧,想来您应该是饿了,对了,您的随从呢?快,老三你快去将徐大人的随从叫过来,一块吃。”

徐本高倒也不客气,笑着道:“我们江南人向来都有吃蟹的习惯,我也是偏好这一口的,只是大多都是吃河蟹,这海蟹吃的倒是不多,尤其是少见这么大的,倒也新鲜。”

说罢,徐本高异常文雅的掰断蟹腿,可能是习惯性的想拆蟹肉,却又发现没有趁手的工具,而且此处也实在不是一个文雅的地方,便也入乡随俗,将螃蟹直接扔嘴里嚼了起来。

嘴里嚼着蟹肉,徐本高含混地道:“敢问刘将军现在什么打算?这江南富庶之地,可还要抢么?”

刘香叹气道:“自然还是要抢的,而且松江城我非下不可,舍弟的人头还在松江城外做京贯呢,都特么风干了,只是……唉,错失良机,再想下,可就难了,郑芝龙的大军应该也快要到了吧,我跟徐大人透个实底儿,郑芝龙钱多人多,重要的是船快炮猛,就算是异地作战,我也打不过他,唉,两难啊。”

徐本高也点头道:“不错,硬跟郑芝龙拼,实在是下下之策。”

刘香眉毛一挑,颇带着几分期许地问道:“徐大人如此说法,可是有上上之法了?”

徐本高道:“确实是有还有上中两策,就不知刘将军想选哪一个。”

“哦?不知何为上中两策,还请徐大人不吝指点。”

徐本高笑道:“他郑芝龙如今势力强横不假,甚至可以说是一家独大,然而此人野心也着实太大,想要的多,破绽自然也就会多,两开花,不是那么好开的。这上策么,倒也简单,刘将军现在就书信一封给荷兰东印度公司,杀个回马枪,趁他不备合您两家之力全面占领宝岛海峡,到时候他就是杀回来,自然也有荷兰人顶在前面,据我所知,若是比船论炮,郑芝龙并不比荷兰人强上多少,您再趁这个机会重回江南,你我联手,没了郑芝龙帮衬的郑芝鹏,取其性命难道不是探囊取物么。”

一边说,徐本高一边继续咔嚓咔嚓的吃螃蟹,却听屋内大大小小的头目,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明显是对此很兴奋。

只有刘香,却微微皱起了眉,脸上原本的七分笑意,一下子减了四分。

“怎么,刘将军不满意我这个上策?”

刘香没抬头,抽了一口雪茄,低低地道:“我刘香这辈子什么都敢做,就是不敢做汉奸,实不相瞒,东印度公司找我合作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我一次都没答应过。我和郑芝龙争,不管谁输谁赢,这南海终究还是咱们汉人的南海,可若是让红毛鬼子赢了,将来下了地府,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徐本高闻言正色道:“刘将军,高义啊。您这么一说,倒是显得我徐某人这个朝廷命官,如那阴险小人一般了,惭愧,如此那就只有中策了。”

“愿闻其详。”

“无他,浑水摸鱼也”

“如何浑水,如何摸鱼?”

“天灾人祸,水自然会混,有我帮你,自然有鱼可摸。”

“何又来的天灾人祸呢?”

“毁!堤!淹!田!”

第四十章 兄弟相见

黄浦江头,郑芝鹏领着如今已经扩大到一千五百人的义从站的笔直的等在岸边,时不时地举目远眺,心中颇为焦急。

等了一上午,一艘长约四十米的大船缓缓的驶了过来,而岸上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无不跟着大吼大叫,就跟粉丝见了偶像似的。

全中国海,仅此一艘,郑氏宝船!海上霸主郑芝龙的座驾!

好吧,其实就是一艘改装版的福船,远比真正的郑和宝船要小,可谁让咱家也姓郑呢,这是郑芝龙招安之前为了装哔,特意查阅资料后仿建的,有一阵子还臭不要脸的到处吹嘘自己是郑和的后人,很是闹了不小的笑话。

当然,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这种纯中式思想造出来的东西,也就是看着威风,装哔比较好用,实用性其实已经远不如西方战船了,因为这船承受不了太大的后坐力,没法大范围的火炮齐射。

郑芝龙比谁都明白其中的门道,所以现在郑家出产的战船清一色的全是盗版盖伦号,这艘假的宝船却成了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此渐渐的,这艘宝船竟成了他的标致。所有靠海吃饭的人都知道,宝船到了,龙爷就到了。

很快,宝船缓缓停在了岸边,齐刷刷两排精壮的黑鬼,背着枪挎着刀刷刷的下了船,自动分列两行站好,还齐刷刷的摆出了一个特奇怪的姿势,不用说,这自然就是传说中的黑人卫队了,都是郑芝龙买的奴隶,跟特么这艘宝船一样,中看不中用。

甚至在郑芝鹏的眼中,还有点不伦不类。

更不伦不类的是郑芝龙身上穿的衣服,这货居然穿着官袍,踩着青云靴就下船了,配上他身边这群海盗彪悍的气质,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然而这画面再辣眼睛,当那个眼神如鹰一般锐利的男人下船的时候,郑芝鹏突然就觉得,半个月来压在他胸口的那块大石,没了。今晚上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这就是郑芝龙,至少此时,这就是郑芝鹏眼里的一座大山,只要这座山还在,他就会感到安心。

“大哥!”

郑芝龙满意地拍了拍郑芝鹏的肩膀,笑道:“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长得壮了一点,也黑了一点,不错,这才像个爷们。”

抬眼又看了一眼身后站成两排的义从,郑芝龙不无欣慰地笑道:“这是你的人?”

“是。”

“很好,走,带我去看看你打下的江山。”

郑芝鹏闻言兴奋地道:“好好好,大哥您跟我进城。”说话间,感觉连骨头都轻了二两,这似乎是身体上一代主人的影响。

郑芝龙则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兄弟二人,倒是兄友弟恭。

郑芝鹏热心的领着郑芝龙在松江的城里城外转了一大圈,又叫来自己手下的大小江湖势力头领挨个与郑芝龙相见,最后又着重介绍了一下阎应元,一张嘴介绍起来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根本就停不下来,而郑芝龙则是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地倾听着。

一晃眼,一下午的时间都过去了,后厨都过来询问是否要上晚宴了。

郑芝龙笑着道:“逍遥膏之毒害,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真想不到老四你心中居然还有这等韬略。”

郑芝龙扔了根雪茄给他,自己又拿起一根叼在嘴上,郑芝鹏连忙给他点着了火,谦虚道:“大哥过奖了,这些都是借大哥的威风,我顺水推舟罢了,再说这点势力哪里及得上大哥的万一。”

“哈哈,跟大哥还有什么可谦虚的,老二和老三上次从你这回去,都说你不但有能耐有本事,而且似乎所图还不小,一直催着我跟你唠唠呢,今天看你这布置,却觉得老二老三还是把你给看得小了,你这心,好像比我都要大呀。”

郑芝鹏也不辩解,笑道:“大哥是从何处发现的?”

“你一个倭寇头子的弟弟,平白为官府做了这么多这么大的事,可你看你这庄子,除了院子里种了点不值钱的破花以外,几乎就是个空壳子,屋内既不见金,也不见银,就连侍女,都还是从杭州带回来的那两个,是我给你钱给的少?还是你这几个月来自己赚的少?

一个男人,不贪财不好色,自然是喜欢权了,你看你那义从,从乡勇到豪杰,甚至于还有从大明军户中直接‘借’过来的,再看这松江城,明明这城跟你并无多大干系,你却愣是一手握住了城内的刀把子,说你没有野心,谁能相信?”

郑芝鹏闻言笑呵呵地亲自给郑芝龙倒了杯茶道:“男人么,谁又没有野心呢,生逢乱世,又是大哥的弟弟,又岂能碌碌无为呢。”

郑芝鹏闻言眉头一挑道:“四弟以为,乱世已经到了?”

“就算暂时还没到,也已经快到了。”

“呵~都敢言天下大事了。”

“有何不敢,大明朝积重难返,已是风雨飘摇,咱们郑家,注定是要干一番大事的。”

“我是水中蛟龙,遇浅水则鱼虾戏之,若是上了岸,怕是连一条狗都比不上,这天下不管乱成什么样,终究都还是无能为啊。”

“大哥还有我呢。”

郑芝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喝茶,抽烟,没有说话,而是转移了话题道:“先说刘香的事吧,这是老对手了,招安之前,他甚至还拜我为大哥过,不把他灭了,想什么都是空想。”

郑芝鹏顺着话头笑道:“既然大哥都已经来了,哪还有他蹦跶的余地,就算他有徐本高帮着,可他不事买卖,专事劫掠,又哪里配称得上是咱们郑家之患?我看顶多不过是一块绊脚石而已,倒是荷兰人,才是大哥真正的心腹大患,万一刘香和他们联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不可不防啊。”

“无事,我了解他,他死都不会当汉奸的。”

“既如此,那刘香应该没什么可蹦跶的余地了。”

话音刚落,小蝶却连忙慌慌张张的进来,对郑芝鹏耳语了几句。

“什么?毁堤淹田?”

第四十一章 丧尽天良

客厅里,郑芝龙和郑芝鹏沉默的抽着雪茄,那么粗的东西都快抽完了,俩人都没说一句话,因为他俩都已经震惊的有点说不出话来了,水灾,短短两个字,却注定是一场泼天的大乱子。

江浙两省数十处大堤在三天之内接连决口,尤其是松江一带,更是十堤九溃,滔天的洪水水龙一样的肆虐沿岸的百姓,一晃眼的功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水乡,竟变成了人间地狱,灾民遍地。

刘香直接开着船大半夜的用炮去轰海堤,这谁能有脾气?

只是郑芝鹏就纳了闷了,连他这么个地头蛇都不知道怎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绕过大部分的守卫,精准的把海堤给炸开,刘香一个广-东人,怎么做到的?

这怕都已经不是带路党那么简单了,堤炸的那么干脆利落,怕是事先埋了火药都说不好了,可谁会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徐本高么?这回连郑芝鹏都不敢往他身上去想了,二品大员啊,这么做图什么?就为了给亲爹报仇?

真正可怕的甚至都不是这场水了,而是水后的大乱,种花家的百姓有个特点,那就是只要有饭吃就不会造反,不过这话未尝不可以反过来说,那就是只要没饭吃,就必然会造反。

国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几乎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如果有余力赈灾,怕是西北早就消停了,何至于闹得这么大,却是不知江南这边,又要有几人称王了。

据说,万岁爷收到消息后当场就给气的背过气去了,昏迷了足足三个时辰才醒,甚至于差一点就抢救不过来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哥,我有点不明白,据我所知那刘香虽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也算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您也说了,他死都不会当汉奸的,那他为什么会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郑芝龙深深吸了一大口的雪茄,缓缓道:“我倒是能猜到一二,我这个结义兄弟,天生的傲骨,其实我招安以前他也就是名义上拜我为首,却是从来都没服过我的,这种人你让他去给番邦蛮夷当狗,自然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可若是让他杀人,他却是没人性的。

至于为什么,这不明摆着的么,虽然都是倭寇,但我这种海商喜欢太平,因为沿岸的百姓过的太平,我才有生意做,可对他这种海盗来说却是越乱越好,老百姓活不下去,自然都去作匪了,朝廷忙于剿匪忙于赈灾,就算是恨死了他,也终究是无力剿灭了他,反而让他可以在乱象中游刃有余,若是再有个内应告诉他一应的朝廷兵力调遣,那他可就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你以为你还挡得住他?”

郑芝鹏吐出一口抽到嘴里的烟沫,低低地骂了一句:畜生不如。

也不知骂的是刘香还是那个帮刘香的内应。

“松江别待了,保不住了,眼下这局势我不可能留下,小皇帝就是直接给我下圣旨都不奇怪,我顶多能给你留下两万人,但面对刘香的话这两万人不够干什么的,你手下那些人来自三山五岳,多有家中遭殃的,至于那些乡勇,你信不信三天之内不解散就一定会兵变,你马上回杭-州去,那毕竟是一省之首,离海也稍远一点,相对安全一些。”

“唉……不甘心啊……我半个月的布局啊。”

又过了一会,郑芝燕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字迹潦草也不知算不算公文的公文,急急喝了口茶道:“南-京的公文来了,此次受灾共计一百一十七个县,其中受灾较重的是二十六个,彻底淹没的,九个。”

郑芝鹏闻言心算了一下,叹道:“粗略估计,重灾之民应该将近百万,大哥,这个时候迁人去宝岛的话,官府应该不会反对,反而还会大力支持的吧。”

郑芝龙苦笑着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你刚才算的是直接受水灾影响的灾民,可是灾民没有饭吃,就会抢财主,财主抢完了,就会抢县衙,县衙抢完了,可就是流贼了,西北那边,就是这么乱起来的,到时候这个数,怕是还要翻上三倍都不止,宝岛才多大地方,咱们又能带的走多少。”

郑芝燕闻言不解道:“带走多少是多少呗,既是帮朝廷抗灾,也能壮大咱们自己的势力,荷兰人不是一直跟咱们争抢宝岛呢么,咱们比船比炮不如他们,可咱们有人呀,咱整个几百万人口过去,看他们还敢跟咱呲牙?”

郑芝龙闻言笑的更苦了,却道:“老四,你来说说。”

郑芝鹏知道大哥有考较的意思,也就直说了:“不是那么简单的,若是受灾只有百万,于官府而言尚算是勉强还能控制,这叫赈灾,咱们只要拿出真金白眼大米白面,那叫心忧天下,从中收个十万八万的精壮问题不会太大。

可若是有三百万,那是必定会四面烽火的,关键是现在整个浙江和南直隶的军队加一块怕是也不到五万了,只要让这些流民攻几座城,尝到了甜头,那可就是反贼了,那叫军队,凭咱们家的实力,这口肉就有点咬不动了,咱都是福建人,拉去太多江南人,会出大问题的,再说朝廷剿匪你招降,这算什么?朝廷可是从来都没对咱们放心过啊。”

郑芝龙点头道:“老四看得很透,如果是灾民,我郑芝龙不是那不懂仁德的武夫,就是掏空家底去帮朝廷赈灾也是愿意的,宝岛那个窟窿,暂时来看就是再来个几十万人也装得下,可若是变成剿匪,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郑芝鹏突然脑子一转道:“送去宝岛是不可能的,但若留在江南呢,大哥,不是说好了我留在江南发展了么,说不得这些人能为我所用呢?”

“你疯了?要知道刘香现在最恨的就是你,你若乖乖呆在杭-州还好,一旦掺和到此事之中,他如何会放过你?你也说了他有内线,不管是不是徐本高,找到你还不轻松?”

“大哥,你忘了刚才咱们说的了么,我的心很大,既做大事,焉能牺身?危机危机,危险中也伴随着机遇啊,只要挺过这一阵,我有把握让浙江变成第二个福建。”

我,老九,要推荐

写了本写书生涯最满意的作品,得了个写书生涯最差的成绩,如果你觉得这本书看的还行,给张推荐票呗,当然,如果有书单的话加我一下就更好了。

第四十二章 翅膀硬了

又抽了足足一整根雪茄,郑芝龙和郑芝鹏这兄弟俩说的嘴都干了,却还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冒险,咱们家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甚至还有一块只属于咱们家的地盘,哪里还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爹交代?咱家六个兄弟,让我们哥仨拼命就够了,我把你们三个小的扔到岸上来不是为了让你们跟刘香拼命的,说句不吉利的,万一有一天我们三个大的葬身大海,还指望着你们三个小的给咱们郑家传宗接代呢。”

“哥,我是你弟弟,大丈夫生于世,没机会也就罢了,既然有机会搅动风云,又岂能碌碌无为?区区一个刘香,跳梁小丑之辈也值得我这退避三舍么?”

郑芝龙大怒,突然猛地冲过来,脸贴着郑芝鹏的脸,几乎是顶着他,吐沫星子都喷他脸上了,颈凸青筋地吼道:“放屁!你以为你是谁,你特么算老几?凭甚小瞧天下英雄?刘香区区一渔民出身如今也拥兵数万,你凭什么就认为你能斗得过他?他跟我明争暗斗十几年了,他是跳梁小丑那我是什么?啊?我也是跳梁小丑么?”

到底是一代枭雄,郑芝龙突然发火,说实话真把郑芝鹏给吓坏了,到底记忆深处对这个大哥还是惧怕的,此时气势上已经彻底颓了,“我……反正我不怕他,要是朝廷调您,您尽管忙您的就行,不用管我。”

“竟特么放屁!我是你大哥,长兄为父,这些年你吃我的用我的花我的,现在你也必须听我的,我看你也别回杭州了,跟我走,我把你送去宝岛,等事儿过了再送你回来,到时候你要做什么大事我都支持你。”

“大哥……机不可失啊!”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说罢,郑芝龙拿起桌上的一瓶白兰地猛的灌了两口,又砰的一声重重摔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抽雪茄。

郑芝鹏无奈,只好用眼神不停的示意郑芝燕,让他帮自己说两句话,郑芝燕则回了他一个特无辜的表情,大哥都发火了,还特么说个球啊!

郑芝鹏见状也不指望他了,瞅了眼凶威滔天的大哥,在前身的记忆里似乎从来都没见大哥发过这么大的火,而且气势这东西吧,虽看不见摸不着,但这玩意却是真实存在的,他现在是真觉得心脏在砰砰的跳了。

想到此郑芝鹏咽了口口水,但还是略微有些小颤抖的近乎嘀咕地声音道:“我……我不去宝岛。”

砰的一声

郑芝龙把半瓶白兰地扔碎在郑芝鹏的脚下,玻璃碴子甚至混着酒水崩到了他的腿上,生疼。

郑芝龙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郑芝鹏,用点着雪茄的手指着他,距离非常近:“你翅膀硬了是吧,你说啥我没听清。”

郑芝鹏很怕,腿有点打颤,但他还是站了起来,与郑芝龙对视了一眼,然后清晰稳定地道:“哥,我不去宝岛,我要留在江南,我还要招江南的灾民为己用,我要帮你把刘香灭了,我要浙江跟福建一样,姓郑。”

也是巧了,哥俩这头剑拔弩张,连郑芝燕都吓得不敢大声呼吸了,小蝶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外面……”

不等说完,郑芝龙随手就将没抽完的雪茄摔出去了,差一点就摔到了她的脸上:“滚!”

吓得她当场就跪下了,眼泪含在眼圈里,滚也不是不滚也不是,傻了。

郑芝鹏又咽了口口水。

郑芝龙逼视着郑芝鹏好半天,郑芝鹏却半步不退,就这么跟他对视。

好半天郑芝龙才道:“去外面看看,又出了什么事了。”

郑芝鹏如蒙大赦,就这一会功夫他后背都汗湿了,这特么自己这个大哥实在是太吓人了,他不是没见过大人物,可特么张秉贞这样的一省之首给自己的感觉都与郑芝龙差得简直太远。见郑芝龙松口,郑芝鹏几乎是逃一样的就跑了。

一走到院子,郑芝鹏又吓够呛,因为院外正是以阎应元为首的一应乡勇,地方有限当然不可能都来,但百十来号人确还是挤得下的,不过他们却都是跪着的。

“阎兄,你们这是……快起来,不管什么事都先起来说。”

阎应元闻言揉了一下已经通红的眼眶,起身又回头道:“都起来吧,这么跪着倒像是在逼迫四爷似的。”

“阎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阎应元长长的苦叹一声道:“四爷,弟兄们对不住您,刘香那王八蛋炮击海堤,毁堤淹田,我们这些人可是家家靠海啊,家中怕是……十之八九都遭了灾了,只是轻重难说而已,弟兄们实在是不敢在松江枯待了,特来向四爷辞行,请四爷无论如何都放我们回去,如果可能的话……如果……我们还想……”

“还想让我救济你们的父老乡亲是吧。”

阎应元有点脸红,明显是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

郑芝鹏暗暗苦笑,心中想,大哥还说三天兵变,这特么哪还用的了三天?口中却道:“何须动这么大的阵仗呢,阎兄,我郑芝鹏是不讲道理人情的人么?你们都是跟我一块浴血奋战过的兄弟,我还能看着你们遭灾而不管不顾,甚至不放你们回去么?我若真是这等人,哪还配你叫我一声四爷?”

“那四爷您答应了?”

“自是答应的,况且之前不是答应过要帮你们建工坊么,正好,这次我陪你们下乡,考察考察你们乡的条件,把这事一道给办了,你们也别忙着解散,毕竟还是人多力量大,前后耽搁不了几天,你们空着手回去也没用啊,不过你们也要稍微等一等,最快也得明天走,毕竟,我筹措粮食也需要时间啊,如何?”

还能如何?阎应元直接就红了眼眶,其他人也差不多,只是郑芝龙却从身后缓缓走了出来,用略有些沙哑的嗓音道:“答应的倒是很仗义啊,只是四爷您就不需要问问我的意见了?”

“我……大哥,您也看见了,我真不能回杭-州,更不能去宝岛。”

郑芝龙背着手,抬眼将院中的汉子们都瞅了一圈,最后又深深地看了阎应元一眼,这才重新与郑芝鹏对视了起来。

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特么翅膀确实是硬了,既然你不走,那你把我的黑人卫队带着吧,我再给你留五千好汉,真遇上刘香千万别逞强,跑,往没水的地方跑,往城里跑,听明白了么?”

郑芝鹏大喜,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喊道:“是!一定不辜负大哥的期望!”

第四十三章 大仁大勇

松江府城北有一亭,因亭下一到秋天就会开满桂花,故而便有好事之人将此叫做月桂亭,取自西江月里桂花开的意思,倒也是个踏青的好去处,每逢月圆之夜,也总有那附庸风雅又囊中羞涩之辈,三三两两的在此观花品蟹。

而此时,亭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一半是城内和附近乡里的宿老,一半是城中大户的家主子侄,不夸张的说这些人几乎就可以代表整个松江城了,然而却已是毫无风雅之态,反倒是有不少人都在无声哭泣。

亭上一人,布衣布鞋,双目含泪,长长的一礼,低下头半天都没能抬得起来。

“诸君,郑某惭愧,实不曾想那刘香竟会如此丧心病狂,此事,终究是郑某负了诸君了。”

亭下死寂无声,既没有拦路而哭,央求郑芝鹏留下,也没有对着他破口大骂,甚至于朝他扔臭鸡蛋之类的,古代的人,至少是这半个乱世的百姓,远比他想象中要明事理的多。

这帮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却让郑芝鹏的心跟被油煎了一样。

毫无疑问,郑芝鹏必须得走了,事实上他不走也没什么用了,因为不管是他名义上的直系手下抗倭联盟,还是实际上现在对他马首是瞻的浙江乡勇,全都思乡心切,郑芝鹏能多留他们一天,已经可以说是旧日颇有威望了。

只是如此一来,松江怎么办?

傻子都看得出来,郑芝鹏在松江门口摆京贯,就是为了激刘香过来送死,那时候的他也有信心与刘香来个一决雌雄,因为他背后靠着的是郑芝龙,甚至于是整个大明朝廷,实在是没理由怕一个区区海盗头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郑芝龙虽然还在松江,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张圣旨调走,毕竟对朝廷来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赈灾和平乱,郑芝龙这块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当然,朝廷这次肯定是恨死刘香了,既然刘香最有可能攻击的还是松江,怎么也没有不重兵保护的道理,加之松江毕竟是大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攻下来的,但战端一开,受苦的总是百姓,退一万步说,就算刘香打不下松江,难道他还不能去劫掠周边么?

若不是因为郑芝鹏,松江怎么会跟刘香结下这么大的仇,这货收水的时候胸脯拍的啪啪想,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这换了谁还能没有怨言呢,怕是恨死他了吧。

却见一白发宿老,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朝郑芝鹏颇为恭敬的一礼道:“郑将军,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否则您若想走,松江城是没人拦得住的,郑将军您既然把我们都叫过来,至少还有这么一份担当,却不知您是有何打算?要如何于我等交代呢?”

郑芝鹏深施一礼道:“郑某如今兵是没了,但钱还是有一些的,之前在松江城收了白银三十万两,虽大半都已经花了,但总还是剩下一些的,我已与大哥商量好了,由我郑家补齐剩下的部分,他会安排人在五日之内送来,堆放于城外,安排专人看守,若刘香引兵杀来,这些钱,就算是给他的保护费了,说到底刘香恨的是我,不是松江城。”

“老夫活了八十三年了,自称英雄豪杰之辈见过不少,就连戚将军也曾有过数面之缘,这回头之钱,老夫倒是第一次见到,只是刘香之人虽常年混迹于广-东一带,但他的名声我等也是听说过的,若是这三十万两银子不能满足于他,他仍要攻城劫掠,又当如何?”

郑芝鹏点头道:“自然不能把希望放在敌人的仁慈上,我跟朝廷沟通过了,南直隶会调各处援兵两万,就驻扎在昆山一带,专门守卫松江之安全,刘香想破城,怕是也并不容易,另外我已与知府谈好了,三日内会将周边方圆五十里的村落乡民全部迁到城内来,将城西江畔空出来,那片地方人少,只住了几个占地数十亩的大户豪族,拆了便是,空出地来建些帐篷给他们暂住,一应生活开销,甚至耽误的工时,也都由我郑家承担。”

“拆迁城西大户的宅子?此举恐怕……”

“折现便是,宅子算我郑家以市价买的,几位家主可在此处?这有几张我大哥亲自盖了私印的条子,几位家主觉得您的宅子值多少钱,尽管把数填上去就是,事后去我家在江南的任何一处钱庄取钱,都不会不认账的。”

“我……我那可是祖宅啊。”不知谁在底下嘀咕了一句。

郑芝鹏缓缓抽出佩刀,笑道:“谁有意见,不妨直接说出来,我郑家向来都是以德服人,从不做仗势欺人之事。”

众人纷纷对刚才出言之人怒目而视,尤其是那些城外各乡派来的宿老,更是恨不得要将此人吃了似的,吓得他浑身发抖不止,哪里还敢说什么多余的话。

刚刚发言的宿老接话道:“此一举,怕是又要花费郑家数十万家资吧,两位郑将军之仁德,老身佩服。不论刘香来与不来,此祸躲不躲的过去,您这份恩情,松江百姓必不相忘。”

“建帐篷和乡民的钱,我算过了应该是八万两,至于拆迁的费用,就看诸位大哥们写多少了。”说罢郑芝鹏有意无意的耍了个刀花,又将刀子插了回去。

“另外,此次我虽然不得不走,但我会将我的亲卫锦衣右卫门留下,帮松江训练义勇,并和大哥说好,会捐赠给松江府刀枪武器两万余份,箭矢十万余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筹措,要从福建运过来,就是不知时间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我也知道,刘香的人骁勇善战,不是区区义勇能挡,就连朝廷的正式兵马也未必就挡得住,所以我决定,走的时候会把城外的京贯烧成骨灰带走,如此一来,刘香也就没有了死攻松江的理由,内有我松江无数义勇和朝廷大军,城高墙厚,攻打不易,外有白银三十万两给他台阶,他手下的骨灰又在我这个仇人手上,想来,松江可保无恙了。就让他把仇恨,都冲着我来便是。”

老人闻言叹息一声,随后缓缓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给郑芝鹏跪了下去,啥都没说,只是颇重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郑芝鹏却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个岁数的宿老即使面见皇帝也是不需要行大礼的,再说他一个现代人的思想,哪受得起这个,连忙就要去搀扶,却见齐刷刷所有的乡绅和宿老都紧随其后,长跪不起,几个没跪下去的,反倒是显得鹤立鸡群,想了想,干脆就也跪了。

第四十四章 谁给你的自信

城外架起了高台,高台下燃起了大火,离开松江之前郑芝鹏还要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放火将刘香手下这些人头给烧掉。

“老四,你知不知道你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咱们家掏出了多少银子?连城外的那三十万也算上,差不多都快要八十万了,这特么也就是我,你信不信连皇帝都拿不出来这个数。”

望着脚下的火海,郑芝龙颇为不满的对郑芝鹏嘀咕道。

这个四弟自打戒了毒,长进倒是不少,可就这花钱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他有钱是不假,可再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啊!

郑芝鹏却笑道:“八十万两买这松江上下人心,甚至是一个传遍江南的好名声,不值么?要知道咱们虽招安五年了,可只要出了福建,任谁提起咱来第一反应都是倭寇,甚至还有的愚民以为咱跟那刘香之流是一丘之貉,这还怎么做大事?我记得两年前大哥往宝岛移民二十万,可是花了两百多万两的,怎的这钱花在江南就这么小气呢?”

郑芝龙却皱眉道:“大哥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说你这钱花的不值,大哥也知道做大事不能惜财,只是希望你心里有个数,大哥就是再有钱,那也是有个数的,金山银山也有花完的一天,你这半年花我一百多万了,这么个花法,我赚的都给你也不够你花了。”

“大哥放心,我懂您的意思,我顶多再用一年的时间,一定可以做到自己生财,不会一直让您给我贴钱的,再说也就是这一次花的多点,以后肯定不会的。”

郑芝龙闻言稍微有那么一点脸红,毕竟他当大哥习惯了,为了点银子跟弟弟斤斤计较,面子上还真有点挂不住,解释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要你心里有数就好了,大哥知道你不是乱花钱的人,只要你心里有数,我肯定还是会支持你的”。

郑芝鹏心里有数的笑了笑道:“不过大哥,论兵多将广,咱们其实远逊于现在西北的张献忠和高迎祥,论名声也不如那些腐儒,恕我直言,论雄才大略咱其实也并不比洪承畴强上哪去,至于正统,那就更不用说了,倭寇俩字十之八九得跟咱家一辈子,真要是跟这天下群雄去比,咱们唯一的优势就是钱,咱们比他们加一块都要有钱。

只是自古以来平定乱世开创大业的,有谁是仗着有钱成事的?钱本无用,换了名声才会真的有用,若是咱家连花钱都舍不得,那就真的只能做一个笑看风云的看客了。”

郑芝龙闻言也笑了,却用手扒了着郑芝鹏的脑袋,让他跟自己对视道:“四弟,你知道我这次见你,对你什么评价么?”

郑芝鹏也好奇:“还请大哥指教。”

“狂!太特么狂!你身上这股子狂劲到底是哪来的?谁给你的底气?身边有几个人奉承你两句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就当我是个人物了?说实话我现在真觉得,老二和老三太高看你了,也有点后悔让你独当一面了,你,还差的远呢。”

“这……”

“你也配点评天下英雄?你也配把自己跟高迎祥洪承畴之流并列?你算老几?我又才算个老几?老四,大哥起码现在,就只是个商人而已,群雄逐鹿,咱家还没资格参与其中,我知道你有野心,可野心大于能力太多,那就叫妄人了,这话以后别再说了,也不要再想了,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你变成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我……”

郑芝鹏张嘴想反驳,郑芝龙就这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等他说,可郑芝鹏想了半天,却又只能无奈地将嘴给闭上了,郑芝龙的话虽然听得他很来气,可他却得承认,这话没毛病。

穿越而来,又有着还算挺高的起点,到底还是在潜意识里有点小觑古人了,他又不是工科生,造不出膛线来,就算知道一点天下大势,可那又能有什么用呢。

只是毕竟来自后世,有些骄傲是天生的,他知道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上辈子的普通人没理由一穿越就变成了人中龙凤,肯定跟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没法比,可就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行,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下棋的而不是当被当做棋子,不需要任何理由。

很矛盾,这份自信也确实是没有任何依据,连特么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不可能说服任何人了,可他就是这么想,而且深信不疑,狂就狂了吧。

当然,表面上他得对郑芝龙说:“大哥教训的是,我错了,这些话我说早了,过两年再跟您说。”

郑芝龙哭笑不得,暗想:这孩子倒是个犟种,不过年轻么,摔打几次应该就好了,罢了罢了,随他吧,谁年少的时候还没轻狂过呢。

此时台下的大火已经很旺盛了,即使是站在高台之上也觉得炙热难挡,郑芝龙也不再教育弟弟,而是神态异常严肃地唱了起来:“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唱罢,郑芝龙郑重地跪在了高台上,恭敬一拜,随着这一拜,其实已经发臭了的人头才滚滚的被推入了火中。

折腾了良久,祭祀才结束,郑芝鹏见郑芝龙的眼角里居然还有一点泪花,显然是真的动了情愫,而不仅仅是为了装个样子。

从高台上下来的时候,郑芝龙问他:“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这么郑重?”

“是有点。”

“唉,可能是兔死狐悲吧,虽然我是经商的,他是抢劫的,可是说到底,我跟刘香都是朝廷眼中的倭寇,十四那年我跟着舅舅出海,先给荷兰人作通译,又给李旦做喽啰,那时候的我,跟下面的那些人头没什么两样,有些苦你没经历过,所以才会这么狂,现在看来,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郑芝鹏皱眉道:“大哥,我也就是嘴上跟您吹一吹,说一说心里话,跟别人我向来都是谦和的,傲气与傲骨的区别,我还是分得清的。”

郑芝龙嗤笑道:“你分得清个屁,你若真分得清,这问题你压根就问不出口,你怎么对待你的敌人,你的敌人就会怎么对待你,一份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的,刀剑无眼,不管你嘴上说的多谦虚多谨慎,你特么打心底里就从没想过自己会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雄性烈焰里烧的是你,傲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有傲气,却偏偏不自知,还是那句话,你特么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

郑芝鹏愣了,陷入沉思。

第四十五章 钦差

肩扛手提,郑芝鹏和他的队伍艰难的走在行军的路上,官道早就不能走了,多处塌方早就把路给堵死了,郑芝鹏等人除了还知道一路向南之外,早就分不清什么方向了,出城时的独轮车也已经扔了,因为大水过后到处都是泥,连走路都变得很费劲,所以郑芝鹏特意准备的赈灾物资只能扛在肩上,额头上已经全是细密的汗珠,却懒得伸手去擦。

郑芝鹏本人也象征性的扛了一袋粮食,只是没扛多久就实在扛不动了,还是阎应元给他打了圆场,借口他腿伤未愈,说什么也不让他亲自负重,郑芝鹏假意推脱了一下也就这么着了,这才捡回半条命来。

刚出松江城的时候,郑芝鹏还在想方设法的给大家打气,一块唱唱男儿当自强之类的,可结果没走多远,他们就再也乐不出来了,整支队伍除了赶路之外几乎并不发出什么别的声音了,有也是哭声。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原来并不仅仅只是诗词中的一段文字。

曾经繁华的村庄不见了,牲畜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各自腐烂,有的还被冲到了树上、房上,任凭乌鸦啄食,对这些畜生来说这倒是个饱餐的季节。

开始的时候郑芝鹏还会组织掩埋尸体,后来干脆就无动于衷了,一来是因为太多了,干不过来,二来是太耽误时间了,越是看到这些,这些乡勇就越是急着回家。

谁耐烦去掩埋这些陌生人?自己家的老婆孩子都不知是死是活呢,都不知有没有人给他们收尸呢。

触景生情之下,有些人还没等到家呢,就已经有点崩溃了。

不止如此,当大水褪去,留下的,并不仅仅只是满目疮痍,还有深深的罪恶。

被毁掉的村庄十之七八,而真正被大水淹没的也就是其中之二三而已,更多的,则全都是土匪过境一般的场景,肠子肚子满地,全都是死于杀戮,甚至于有些地方还出现了人肉市场。

就连仅剩的二三成还完好的村庄,也全都拿着武器,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们。

“刘香该死!”

阎应元伸手给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果体女尸盖上了一层薄布,终于说出了这半天来的第一句话。

“刘香固然该死,但那个给他内应,帮他炸堤的大人物却更该死!”

阎应元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土,突然苦笑了一下道:“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禽兽立于高堂,鬼魇套上人皮,营营众生无人问,碌碌彘犬入文典,一个是二品大员,世受国恩,一个是倭寇,千夫所指,呵呵,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世道?”

郑芝鹏倒也没介意这阎应元无意中骂了自己,毕竟读书人么,信念崩塌可以理解,所以他拍拍阎应元的肩膀道:“世道艰难,我辈负重而行便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越是世道崩颓,坚守本心之人才愈显难能可贵,只要我们做到上不负天,中不负君,下不负民,将来死去之时,也就不负自己了。”

“上不负天,中不负君,下不负民么……多谢四爷开导,我懂了。”

郑芝鹏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出发前被郑芝龙溜溜教训了好几天,终于也轮到他来指点别人了,还是后世自己的偶像。

只是当若干年后郑芝鹏再想起今日这话的时候,却后悔的直抽自己嘴巴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郑芝鹏离开松江的几天之后,郑芝龙也终于被一卷圣旨给召到了南京,代天巡视之人来头还不小,乃是最近新蹿起来的大红人,温体仁,朝野都在传,这货这才回去就会进内阁。

没摆什么宴席,只是在衙门里简单的备了几个菜,一圈绯袍二品凑在一块吃个饭,就算是接风洗尘了,郑芝龙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这一桌子吃饭的人里除了他之外愣是没有一个低于三品的,虽大多都是南京朝廷里的退休老干部,却也好歹代表着朝廷对他身份的一种认可,他还略有一点得意,心想老子终于熬出头了。

温体仁一言不发的坐下,提起筷子却叹了口气,指着桌上的泄愤狮子头道:“大灾之年,不合适了。”

众人呐呐不敢言,倒是远道而来的张秉贞主动端起酒壶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道:“温相教训的是,去年我江浙两省本就收成一般,百姓缴纳了三饷,每家每户,也就剩米三百多斤,平均每人每天,也就是二两米,好不容易今年看着能多收一点,眼瞅着就要秋收了,却摊上了这么一场大水,温相公,浙江省一千多万张嘴,都在等米下锅啊,您拨救济粮的时候,还请高抬贵手,给下官多拨一些。”

应天府尹冷哼一声道:“浙江受灾重,南直隶就毫发无伤么?到底是南直隶的人口多,还是浙江的人口多?”

“李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南直隶毕竟底子厚,咬咬牙,裤腰带里还能挤出一点来,可是浙江不同啊,向来都是七山二水一分田,这粮食从来就不够吃,现在的杭州城,米价已经涨到四钱银子一斤了,这还不一定买得到,再没有粮食下来,浙江就是下一个西北!”

“姓张的你少特么在这哭穷,我们直隶什么时候底子厚了?你现在就跟我出去看看,看看这南京城的米价到底是多少了?温相,下官说句不好听的,南京毕竟是陪都,如果两省只能保其一,那,也就只能牺牲浙江了。”

张秉贞闻言直接就把杯子给飞过去了:“放屁!南直隶的人命是命,浙江人就特么都该死?”

眼见两个封疆大吏就要在饭桌上干起来,温体仁赶紧伸手叫停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先不要吵,先听我说。”

二人闻言果然不敢再吵了,眼巴巴地望着温体仁,就指望着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个他们想都不太敢想的数字。

“说来惭愧,兄弟我这次南下,不是来拨救灾粮的。”

“那您是……”

“我是来,要军粮的。”

第四十六章 火气

桌上的气氛,异常的安静,静的有些尴尬,就连郑芝龙这个局外之人也被震住了,一张脸阴沉着,腹内熊熊火烧。

张秉贞的脸色难看的就像刚吃了一坨狗屎一样,把筷子往桌上胡乱一扔:“军粮肯定是没有了,温相您看我这一把老骨头能榨出多少斤肉来,把我杀了当军粮吧。”

温体仁语气略带严厉地道:“张大人!你是一省巡抚,这种无赖话也是你应该说的?”

张秉贞砰的一声就把自己的椅子给掀了,吼道:“就因为我是特么的一省巡抚!是特么浙江的父母官!老百姓都等着我救他们性命呢,你让我怎么去伸手管他们要粮?我就特么无赖了怎么着?这巡抚老子不当了!谁特么爱当谁当去!”

说罢,可能是还不解气,拿起桌上的酒壶啪的就给摔了个稀碎,却又突然蹲地上哭了起来。

这场面,若是让郑芝鹏看见得吓够呛,谁能想得到,这货还有这么一面呢。

温体仁见状叹了口气,亲自将张秉贞的椅子扶起来,又劝慰着他坐下,口中道:“我不是不理解地方上的难处,张大人有怒,有怨,也是应该的,只是朝廷也是没有办法的,你以为今年只有你浙江遭了灾么?湖广武陵、澧州两地地龙翻身,受灾六十余县,福建反贼攻陷瑞金,延绥一带大旱,百姓十之八九从贼!谁的日子又比你浙江好过多少?

陛下不想赈灾么?他的龙袍之上破了大洞,打了补丁都舍不得换新的,宫中连晚上照明的蜡烛都不舍得点,皇后娘娘都快要以泪洗面了,可是没有办法啊,皇太极今年又特么的来了,你知不知道,大凌城破了!祖大寿降了!孙承宗直接了当的上书朝廷,再不给他军粮,他就要退守山海关了!要不你来教教我,我能怎么办!陛下能怎么办!朝廷又特娘的能怎么办!”

应天府尹闻言先叹息了一声,端起桌上的酒仰头干了,刚才张秉贞若是不发火,他也要骂娘的,只是现在,他也骂不出来了。

张秉贞悲哀的叹了口气,其实他也就是怒急了,否则以他的城府又怎么可能会跟温体仁发火呢,这火既然发出去了,自然也就冷静了。

“可是浙江不能没粮,否则这里若是也变得跟西北似的,朝廷哪还有兵力来剿?若是战火燃遍江南甚至东南,朝廷还能收谁的粮去打仗?”

温体仁道:“军情如火,收你们两省的军粮,着实是迫不得已,不过你们放心,这粮食我一定给你们补上,你们的粮食一上路,我马上就南下去找熊文灿,无论如何,也要逼他出粮填你们两省的窟窿。”

一直打酱油的郑芝龙闻言却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熊文灿什么情况他还能不清楚么,说实话真不比张秉贞强多少,福建两广哪个是产粮大户?今年打钟斌,不光是他出力,熊文灿也有点筋疲力尽了,再加上越来越猖獗的起义军,熊文灿都要管他借钱来犒赏将士了,再征粮,你是当东南百姓全泥捏的,还是当南边的那几个少数民族没有脾气?

不过他这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口,被温体仁一个眼神就给瞪回去了,毕竟,他说这些不合适,这都是二品朝廷大员,他哪有资格跟着裹乱,谁让熊文灿本人没在这呢。

“从福建和两广调粮,等粮到了,怕是我们我们俩都要上吊殉国了。”

温体仁道:“朝廷自然知道二位大人的难处,要想破此局,眼下就只有一策可行了,却是需要郑将军,来帮朝廷这个忙。”

郑芝龙一听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儿呢?当即拍着胸口道:“温相公您放心,郑某自打招安那天就已经是朝廷的人了,朝廷有所吩咐,郑某便是刀山火海也上的,两省遭灾,郑某自然愿意捐家救国,只是温大人实不相瞒,银子,我这有的是,可是粮食……我上哪去买去?”

温体仁却道:“郑将军误会了,并不是邀您捐家救国。”

“那朝廷的意思是……”

温体仁却突然问张秉贞道“据我所知,此次受灾虽有一百多个县,但真正损失严重的,却只有二十多个,其中还有九个竟是全县淹没,是也不是?”

张秉贞道:“不错,其余诸县倒是还好应付,只是这二十六县,每天都在饿死人,再有几天,就该易子而食了,若是朝廷在没有解决的办法,就要反贼遍地了,到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这二十六个县的事了,甚至也不仅仅是浙江和南直隶两省的事了。”

“那,彻底淹没的那九个县,就不用救了么?”

“人都死光了,还怎么救?”

温体仁道:“这就是朝廷要求郑将军做的事了,刘香能做的事情,没理由郑将军做不了吧。”

郑芝龙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啥事?温相,下官愚钝,实在是没听明白。”

“寻一地势低洼处,把这些灾民聚起来,再开闸放一次水,一了百了,同样都是倭寇,刘香做得到,您郑将军没理由做不到吧。”

“…………”

“…………”

郑芝龙懵了。

张秉贞懵了。

一桌子的封疆大吏,全特么的懵了。

“唉,此策,确实是过于毒辣了,可现如今朝廷的局势,只能是剜肉补疮,不得已,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总好过,让这些灾民变成流民,再去祸害整个东南半壁吧?”

郑芝龙的脸色一下子也跟吃屎差不多了,唯唯诺诺的游击将军霎时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驰骋大海十余年的王者,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温体仁。

“温相醉了,说的是醉话吧。”

“这是,陛下的意思,朝廷的意思。”

郑芝龙闻言冷笑一声,伸出手道:“圣旨拿来,内阁的票拟,司礼监的披红,一样都不能少,否则若事态暴露,你们把屎盆子全都扣在我一人头上,我可担不起这般的滔天大罪!”

“这……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圣旨?不过我这里有陛下手书一封……”

“什么手书不手书的,中旨就是中旨,你就说,是也不是。”

“不是。”

“不是中旨,那就是废纸,温大人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末将招安这些年虽素来乖巧,却也不是傻子,更别拿末将当狗去使唤,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郑芝龙站起身来抬腿就是一脚,踹倒了满桌酒菜,扬长而去。

第四十七章 良知

徐家祠堂。

徐本高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六七天没出来了,除了上厕所之外,吃喝全都在此解决,一开始是跪着,后来跪不动了就坐着,再后来坐都坐不动了就干脆躺着,一双眼睛哭的肿如金鱼般大小,还不让劝,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就会冲人发脾气,府里的下人丫鬟都挺诧异的,不明白老爷到底发的是哪门子的疯。

老太爷刚死的时候也没见他伤心成这个样子啊,那样子恨不得就要跟老太爷而去似的。

大门缓缓的被推开,进来的是他最依仗的幼弟,见兄长爬在地上跟跳狗似的,不由得也微微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道:“哥,事情既然都已经做了,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自幼,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从小我爹就告诉我,咱们徐家世受君恩,为社稷,为君上,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此恩,可是,几百万条性命啊,你说我将来九泉之下,还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么?”

幼弟劝慰道:“兄长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父亲报仇,父亲会理解的。”

“报仇……呵呵。”

说罢,徐本高嘴角的白沫一吐,就好悬昏迷,吓得幼弟连忙去后厨拿来参汤给他灌下,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大哥,别想了,毁堤淹田的是刘香,是倭寇,而罪魁祸首是那郑芝龙和郑芝鹏,您何必用倭寇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

徐本高气若游丝,异常虚弱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死的,就算要死,我也要先把那郑芝鹏杀了,为父报了仇再去死,等我把郑芝鹏的脑袋拿过来祭奠了父亲,我就……自裁,以谢我一身滔天之罪孽。”

“大哥,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爹已经走了,您现在就是咱们徐家的主心骨啊!”

徐本高苦笑着摇了摇手,神态却异常坚决,又道:“家里的粮食,都赈下去了么?”

“这……”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家中的存银,都被郑芝鹏给收走了,各家叔伯对此意见都很大,眼下咱们家也就剩下这些粮食了,眼看着现在的粮价一天涨的比一天高,正是兼并土地的好机会,他们……”

徐本高压根就没听完,回首啪的就是一个大嘴巴子:“你敢囤积居奇?那是带血的钱,是人命钱!这钱也特么能赚么?穷疯了不成?半个松江的地都是咱们家的了,还要地?”

幼弟委屈地捂着脸:“我也知道这是带血的钱,可是他们都不同意,甚至还派人把粮仓给堵上了,不让我的人靠近,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徐本高恨恨地将拳头锤了一下地面,怒道:“反了天了,这帮钻钱眼里的东西,你,去把他们都给我叫来,我要,我要亲自跟他们说。”

“这……”

“又怎么了?”

“几位叔叔,目前都不在家里,他们知您性子一定不会同意趁此良机兼并土地,就都……都搬出去了,还留下话来,说您要硬逼他们,他们就要闹分家了。”

“…………”

徐本高无声地惨笑,好一会才道:“若这江南世家,人人都如此龌龊,江南,怕是要完了,若是整个大明人人皆如此,大明……哈哈哈哈哈,我特么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干了些什么啊!!”

说罢,徐本高竟然仰头喷血,整个人一软就人事不知了。

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除了幼弟和亡妻之外,床边居然还守着一个熟人。

“温……温兄?您怎么来了?”

“特意来拜会你,却不想……唉,徐兄,人死如灯灭,还是看开些吧,你可比出京的时候,瘦了太多了,你看你这嘴唇,全是紫的,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可一定要保住有用之躯啊!”

徐本高挣扎着坐起:“本也没什么大事,一时急火攻心罢了,我听说温兄这次是代天子巡视,回去之后是要入阁为相的,为何会跑来松江,来看愚弟啊?”

温体仁则道:“听闻一切事情的起因皆在松江,哪有不来此处看看这理?再说多亏我来了,否则竟不知,徐兄心忧天下至此,我回去以后一定会禀明圣上,公当为天下楷模啊。”

徐本高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徐兄,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温兄但问无妨。”

“听说令尊之死,于郑家的老四不无关联,不知此事……”

“唉,也算是家丑一桩了,家父平日里向来看不惯郑家的倭寇行径,两家又有些生意上的竞争龌龊,平日里难免对他们家多有得罪之处,不想,竟被其活活逼死。”

“怎么会这样呢?您家里可是文贞公之后啊!更何况,您还是陛下所器重的肱骨之臣,那郑家人逼死了令尊,居然连一句交代都没有么?这还有王法么?您为什么不在京城的时候就跟圣上,跟诸位同僚说清楚呢?”

徐本高笑容更苦:“若是逼反郑芝龙,是你去剿,还是我去剿?便是把洪督师调来,没有足够的水军,难道就剿得干净么?算了,多事之秋,就不要因我的一点私事,再给朝廷添麻烦了。”

“这……徐兄糊涂啊,难道为了所谓的大局,我大明朝廷就要向一介倭寇俯首不成?贼人贪鄙无度,咱们退一步,他们就要进一步!实不相瞒,我来之前刚在南京见过郑芝龙,倭寇作风,半点不改,视朝廷法度如无物,圣旨当面,也敢放肆。若是再不敲打敲打,我看他早晚要和那高迎祥一样,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那温兄的意思是?”

“他那个弟弟,逼死令尊大人在先,又贸然挑衅巨寇刘香在后,我看,其人分明就是此次大灾的罪魁祸首,当押解进京,三司会审,再由陛下圣裁,亲自发落。”

徐本高半是好奇半是讥讽的道:“看来温兄在郑芝龙那里,碰到的钉子不小啊。以我对此人的了解,如果只是一般救灾或者剿匪,他应该还不至于如此桀骜,我方不方便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哦对了,顺便说一句,此次破刘香,郑芝鹏在松江城收水三十万,其中有十万,是由苏州织造局的公公,直接快马送到陛下的内库的,你想办他,最好还是找个靠谱一点的借口,毕竟,刘香劫掠,他跨省支援又有张秉贞给的齐全手续,这杀贼总不会杀出毛病来吧,您说是不是。”

“…………”

第四十八章 如此打劫

“放水……淹民?这……这是陛下的意思?这怎么可能?”

温体仁毫不避讳地道:“如事迹不败露,自然便是郑芝龙这个倭寇自行为之,若事情败露,自然便是我这个钦差擅作主张,这种事,怎么可能跟陛下扯上关系呢,只是,眼前这个局面,可还有别的办法么?”

“军粮……能不能……”

“不能,军情如火,一刻都耽误不得,三天内我若是拿不到军粮,锦州就会有失守的危险,锦州一破宁远必然不保,到时候除了退守山海关便再无任何转圜的可能。”

“…………”

“且不说山海关是不是真的就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来千日防贼的道理?辽东战事一直都是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将士们的家若是都丢了,那这辽东军还能坚持几年?徐兄,你是朝廷中枢的左都督,应该知道跳出地方看全局,这其中到底孰轻孰重,你难道分辨不出来么?为大局,这些江南的百姓……就只能牺牲了,这是为了天下!”

“唉……”

徐本高叹息一声,一时也是无可奈何,他既觉得此举有伤天和,又觉得此举……好像真的更顾全大局。

说句大实话,江南就是真的全乱了,也远不如一个宁远城重要,便是全省皆反,也不过就是些不成气候的泥腿子,大不了将洪承畴之辈调过来,旬月间平叛并不难,可若是让皇太极打到山海关下,却是真没人能再挡得住他了。

国战面前,些许老百姓的生死,算的了什么呢?

所以他既不能赞成,也不能反对,只得道:“此事,郑芝龙是不可能答应的,你知道这些年他为了洗掉身上倭寇两个字,费了多大的力气,就在前些时日郑芝鹏离开松江之前,几十万两银子流水一般的扔了出来,就为了一个好名声,那三十万两的银山现在还在城外放着呢,他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再将自己,置于和刘香一样的境地呢。”

温体仁闻言点头道:“所以,我才来特意找你啊,徐兄,您徐家是这江南豪族,四世绯袍,根深叶茂,为大局此事非做不可,你有没有办法,找到刘香?”

“…………”

“徐兄,一切都是为了大局啊!”

“找得到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我与他做一笔交易,只要他愿意再炸一次堤坝,将那些灾民干脆全都淹死,我可以以钦差的身份帮他,打赢郑芝龙!”

“没了郑芝龙,朝廷拿谁来制约刘香?”

“哼,我看没什么区别,都是倭寇,甚至这郑家如此图名、重名,其野心怕是远不是区区一个杂号将军能满足的了的,换了刘香称霸海上,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徐兄,郑家可是您的杀父仇人!”

徐本高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握着拳头,好半天才道:“好,此事交给我了,只要能杀了郑家兄弟,高,甘愿下此无间地狱。”

…………

此时的郑芝鹏,自然不知他出城的这么几天里这帮大人物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他只是闷着头赶路而已,这一路行来,他发现自己的心已经硬了许多了。

就在昨天,他们看见了路旁一个亲手把婴孩掐死,弃于荒草的母亲,跪在道旁嚎哭不止,而郑芝鹏他们居然愣是没有一个人动什么恻隐之心,不看,不听,不想,继续赶路。

不是心如铁,只是麻木了而已。

一连走了七八天,估摸着好像离杭-州已经不太远了,郑芝鹏终于碰上了他最不想碰到的:暴民!

这是一伙规模很大的暴民,乌央乌央的围过来,却是四面八方,看起来还颇有章法,井然有序,甚至可能都已经跟了他们好多天了,出手的时机也恰到好处,特意选了个有山有水有泥有芦苇的地方,倒是与他们之前围攻刘香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没有制高点,所以也不好判断这到底是多少人,只是看这无边无沿的架势,怎么着也应该是两三万以上了,就是不知有多少老弱妇孺混在其中。

若是没这个数,怕是也不敢贸然对自己动手。

“大灾才刚刚十来天而已,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大规模的暴徒了么?”

当然,郑芝鹏倒也是不惧的,毕竟自己这边也有将近一万人,而且相对训练有素,远不是这些所谓的暴徒能比的,一声令下郑芝龙借给自己的黑人护卫马上就扛着枪列成了一个阵型将郑芝鹏护在阵内,义从们也自动摆出了一个荷兰式排射阵型,阎应元也让乡勇们放下了粮食物资,纷纷掏出了兵器,护卫在了排射的尾翼和侧翼。

虽只是第二次上战场,但这些人愣是已经没有一个害怕的了。

当然,这次的对手肯定是跟刘香他们没法比。

却见外面队伍中缓缓走出来一个汉子,朝郑芝鹏有点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显然是想玩一些先礼后兵的路子,逗的郑芝鹏都笑了道:“看不出我们这些人都带着兵器么?你劫我们,跟劫军队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让开一条路,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何?”

那人却痞气的一笑道:“知道,跟你们两天了,就你们这装备这训练,就算是我们把你们给包围了,十之八九还是打不过你们的。”

“既然明知道打不过我们,为何还要包围我们?”

“虽打不过,但总能咬你们一块肉来,所以我想跟您打个商量,留三千斤粮食给我们,您接着走您的,就当您可怜我们给我们赈灾了,如何?”

郑芝鹏好笑道:“原来你们打得居然是这种算盘,怎么,都不怕死么?”

“不是不怕死,而是活不下去了,与其饿死,还不如被你们打死,整个宁波都淹了,镇海、象山两县加起来四十余个县,差不多就活下来我们这么点人,老弱妇女全都去宁波城外讨饭去了,那知府吓得连城门都不敢开。

爷们聚拢到一块下了乡,想寻个生路,那些没来得及跟我们聚拢的,我看八成也活不下去了,我们就是想去打县城,都不知道还特么能打哪,哪都没粮啊,几天来就看你们有,便是找死,也只能试试了,您看着办吧,要么咱打一仗,死在你们的刀枪之下,我们好歹赚一痛快,要不然您就赏我们一口饭吃,不用多,够吃十天就行,我们听说绍兴这次基本没受到灾,打算去那把新昌县给打下来,差了十天粮食,就这两条路,是战是和,您自己选吧。”

第四十九章 他乡遇故知?

无赖汉子话音落下,郑芝鹏手下刚刚还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就乱起来了。

自然不是被这无赖汉给吓得,而是因为,这些乡勇有大半都是宁波府一带的人。

毕竟么,宁波作为运河出海口,虽然繁华却也一直都是倭寇抢劫的重灾区,所以当年戚继光没少在此练兵,这些乡勇也正因如此才保持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训练,这才被郑芝鹏招至麾下。

总之就是,郑芝鹏手下乡勇中,宁波人占了七八成,剩下的则大多是台州人,这帮乡勇一听整个宁波府差不多都被淹了,一下子就慌了,毕竟之前只是怀疑,还能自我安慰,这下却是真的听到了消息,还是最坏的那种消息。

想想一路走来,看到受灾村落的惨样,一个个的都忍不住悲从中来,甚至当场就坐地上哭了起来,弄得那些包围他们的暴民还都挺纳闷,气氛一下就从剑拔弩张,变得十分诡异起来了。

“柱子!”

随着一声大喊,两军之间一下就全都乱了。

说来也是巧,这帮暴民中一个路人甲,正好是郑芝鹏这边一个乡勇的三叔,又正好认出他来了,于是郑芝鹏和那无赖汉子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从队伍里走出来,然后互相抱头痛哭!

这种事儿一开头,就没完了,很快的,陆陆续续又冒出来好多对认亲的,郑芝鹏这毕竟也不是真正的军队,根本就管不住,到最后那些乡勇纷纷疯了一般跑出去寻找自己的家人,只留下郑芝鹏的义从和黑人护卫面面相觑,甚至这些义从也有些宁波人,干脆脱离了队伍,阵型什么的早就无从谈起了。

这还打个屁?

“柱子,你不是跟着郑四爷打仗去了么?怎么回来了?”

“刚刚说话的那位就是四爷,四爷知道弟兄们家中遭了灾,特意花重金购了粮食和生活物资,带我们一块去赈济乡里的,您看,我身上背着的粮食,都是四爷给咱们乡的,咱们乡还有多少人?快,我这有吃的。”

类似的对话整个战场都是,根本就不等郑芝鹏的命令,好多人就已经开始发粮食了,事实上这个时候郑芝鹏的命令也特么没什么卵用了。

然而很快,这帮人就又吵起来了。原因也很简单:“这是四爷赏给俺们乡的粮食,你们凭啥吃?”

毕竟不是每个乡都出了乡勇的,甚至于出了乡勇的只是其中少部分,郑芝鹏仓促而来,肩挑手提的能准备多少粮食?这年头粮食就是命,谁能愿意把命分给外人呢?

这伙难民说白了也就是临时凑在一块的,刚刚抢粮的时候或许齐心,这会分粮的时候,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自己乡人都尚且不够,凭啥分给外人。

很快,这支突然冒出来伏击他们的队伍,就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甚至还见了血,有些乡民虽然还没认出亲,但却知道自己乡里是出了乡勇的,纷纷开始和身边没出乡勇的乡划清界限。

郑芝鹏忍无可忍,终于让他的义从和黑人护卫砰砰啪啪的开枪了,当然,是往天上打的。

“好了!都特么别闹了,听我说!”

这一嗓子还真挺好使,场面居然还真让他给震住了,随即,呼啦啦的几万人居然全都给他跪下了,那些有乡勇跟着他的在跪谢他的仁德,而那些没有的则是在乞求他能赏他们一条性命,就连刚才看上去很无赖的首领也不例外。

郑芝鹏的内心烦闷不已,他最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意外了。

“都特么别跪着了,你们不是都饿了么?不管有没有乡勇在我手下,先吃饭,有什么事儿等吃饱这顿饭再说。”

说罢,郑芝鹏便亲自动手,当先架起了一口大锅,呼啦啦的就倒了半袋米下去。

看见米,不少饿急眼的汉子当场就痛哭起来。

郑芝鹏则烦闷不已,这帮暴民现在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了,自己也没有收编他们的能力,因为他的这点粮食真的不够这么多人吃的,否则刚才他们也不会因这点破事儿而打起来了。

过了一会,粥煮熟了,郑芝鹏一个人端着一碗连点咸菜都没有,淡而无味甚至还有点硬的白米粥,像个老汉一样蹲地上呼噜噜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生气,一边生气还得一边想此事的解决之法,实在是头疼不已。

正烦着呢,刚刚那个跟自己说话的所谓首领,嬉皮笑脸的就端了碗粥凑了过来,特自觉的往郑芝鹏身边一坐,也不嫌烫,张口就是大半碗咽进了肚,然后又冲郑芝鹏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有点憨厚,又明显是在讨好的笑容。

“你叫什么,以前是做什么的,这么大的一支队伍,为何选你当首领。”

那人憨笑道:“回四爷的话,我叫罗超,以前就是个打渔的,从小到大总打架,身边有几个小兄弟而已,我也谈不上什么首领,谁也命令不了,不过是我们这伙人没有家眷负累都是壮汉,我又比较有主意,他们也没什么主心骨,就暂时跟着我而已。”

“没家眷?为什么会没家眷呢?”

“有的死了,有的杀了。”

“杀了?”

“大灾之年,活着也是拖累,我娘带着我妹妹跳井了,我爹是个瘸子,却没胆子跳井,是我亲手用绳子勒死的。”

“…………”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什么是孝道,只是您这种大人物,哪里懂得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艰难,全家遭灾后就只剩二十斤粮食,若是四口人吃,够吃几天的?都留给我一人,我年轻力壮兴许还能找得到活路,将来再找个媳妇还能给我们罗家传宗接代,这才是真正的孝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队伍中跟我一样没家没口,甚至亲手杀死家人的共有一千多人呢,要我说,这才是聪明人,若不是今天碰上四爷,我们肯定是这些人中最后死的。”

郑芝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感觉无话可说。

“那,你现在是如何打算?”

“本来是要抢县城的,现在么,四爷,我想跟着您。”

第五十章 改道宁波府

“跟着我?我要你们做什么?”

“什么都能做,给口饱饭就行,我们这一千多人都是无家无业,了无牵挂之人了,还都是精壮,只要能吃饱,便是命也不值什么钱,我想我们应该比那些乡勇好用。”

“再说吧。”

说罢,郑芝鹏低头喝粥,不去搭理他了,他现在脑子挺乱的。

过了一会,阎应元告诉他,好多兄弟都已经无家可归了,现在挺迷茫的,而那些没找到家人的则更是着急要往回赶,那些找到乡人的则不想继续走了,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人心散了,队伍没法带了。

“阎兄,你的乡人可找到了么?”

“我家是台州的。”

“哦……”

沉默了半响,郑芝鹏道:“阎兄,你带剩下的弟兄们继续向南走吧,找到乡人,若是家还在的,就给我报个信,若是家不在了的……就让弟兄们带着乡人来宁波府找我。”

阎应元诧异道:“您要留在宁波府?”

“不然呢?过半的乡勇都找着乡人了,无家可归的反倒是沾了大多数,若是在此弃之不顾,有多少人能最终活得下来?十之八九,要走上反贼的道路的,你们为我出生入死过,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的死活?”

阎应元点了点头,他知道郑芝鹏这话说的没错,他们之前还是对情况想的过于乐观了,从松江带出来的这点粮食,便是全给了自己用,也不够吃多长时间的,更何况,眼下这个局势,这些灾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能真的一点不给人家留?

“四爷去宁波,有什么打算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六弟已经赶回了杭州城,正在筹粮,好在宁波的海运很方便,我可以跟我大哥求助,这些年我们家在宝岛种了不少的荷兰豆(土豆),应该有攒下一些,能顶一时是一时吧。”

“四爷仁德,那一会我就先带弟兄们回去了,其实之前我们这些台州人也都商量过了,只要日后四爷您有吩咐,刀山火海随叫随到。”

郑芝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我还欠你们乡一个大造船厂呢。”

阎应元苦笑:“但愿我们乡还在吧。”

说罢,阎应元与郑芝鹏拱手告辞,带着剩下的台州乡勇,满腹心事的踏上了回乡的路,更凄惨的是那些宁波人,却没找着乡人的,他们不知道家人还在不在,却也只能心事重重的脱离了队伍,独自上路。

剩下的灾民则眼巴巴地看着郑芝鹏。

“诸位,想去绍兴攻打县城的自便,信得过我,愿意跟着我的,带路,去宁波府。”

哗啦啦啦,几万人又一次给郑芝鹏跪下了,只是这一次郑芝鹏却头一回没感觉别扭,也没忙着让他们起来。

这是自己应得的。

宁波府外,又是一番不同的地狱光景。

青壮都南下了,只留老弱妇孺在城外麻木的等待着,其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是每天零星出城摆设的那么几个赈米汤的粥铺?还是等自家爷们打下了县城回来领他们吃一顿饱饭?或许,只是单纯的等死。

一个姿容尚算不错的少女毫不避讳的敞开自己的衣襟,正在给孩子喂奶,一点也不在意是不是被隔壁老头给看光了,只是那孩子拼命的吸吮却又哪里还吸得出奶水?

孩子吃不饱总是要哭的,前两天的时候哭声还挺大,只是打昨天开始,孩子已经哭不动了。

“公爹,把孩子埋了吧,活不了了。”

孩子他爷一脸麻木的接过孩子,叹了口气,却是连一滴浊泪都没有留下,拎着自己亲孙子的腿,随意的往天上一扔,便没有然后了。

妇人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伴着孩子摔落在地的声音,整个人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似的浑身一软,就人事不知了,公爹却只是哀叹了一声,伸手探了一下妇人的鼻息,见还有气,只是昏迷,便坐在妇人身边,为她整理好衣服,自顾自的从兜里掏出一块树皮,想了想,掰了一半给儿媳妇留着,将剩下一半扔进了嘴里。

“前天的时候官府还会在城外赈一碗稀粥,怎么今天连稀粥也不赈了呢?”

老人家一边嚼着树皮,一边不满地嘀咕道。

当郑芝鹏带着数灾民回来的时候,整个宁波府外,全都沸腾了,郑芝鹏眼尖,甚至还看城墙上的将士居然已经整装备战了。

“罗超,你整编一下,家里没了人的都放一块,看看有多少。”

罗超笑道:“这几天一直在做,家里没人的青壮一共是三千多人,大多都带着些防身的家伙。”

“把人聚起来吧,交给你一个任务,暂且拦着点旁人,先不要进城,否则这么乱哄哄的搞不好是要出乱子的。”

“是。”

郑芝鹏又让那些跟他一道而来的乡勇们集合,以郑芝龙借他的黑人卫队为首,自己的义从为中,带着浩浩荡荡的部队缓缓向着城门而去行至城下大喊一声:“开门!”

城上的宁波知府不敢怠慢,见郑芝鹏的先头部队装备精良,实在不像难民,尤其是齐齐一排黑人卫队,真的挺唬人的,忙问道:“城下何人?”

“按察使衙门的把总郑芝鹏,城上之人速速开门。”

城上的知府当然也听过郑芝鹏的名号,知道这人实在是不太好惹,登时就虚了几分,却还是问道:“不知郑将军不在杭州,来我宁波府做甚?”

“自是为了抗倭的,怎么,府君大人不打算给我开门?”

“这……”

“府君大人,若是十下之内您再不开城,那我就有理由怀疑您跟刘香勾结,我可就攻城了。”

知府闻言大惊,要知道城下可是还有十数万难民呢,就城里的这几千守军,哪里顶得上什么用?只有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这有张部堂的手令,又是军情如火,你磨磨蹭蹭不开门,我怀疑你勾结刘香有什么错?你不开门,我就先把城攻下来,然后再押着你一道去找张部堂评理!”

知府闻言心更慌了,想了想,索性给自己找台阶似的问道:“可是真有张部堂的手令?”

“手令在此,快快开门!”

第五十一章 喧宾夺主

宁波府的府君姓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据郑芝鹏了解,此人的官声倒还算是凑合,谈不上什么青天好官,也没做出过什么像是个事儿似的政绩,只是贪污的不多,不怎么胡乱折腾百姓而已。

在这样一个世道,碰上这样的知府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起来也是熟人,宁波府么,大运河的出海口,江南地区最大的港口,平日里跟郑家打的交道还是比较多的,城里面也有不小自家的产业和靠着郑家吃饭的大小商户。

因此郑芝鹏一进了城,马上就给这位黄知府赔了个笑脸,拱手抱拳道:“黄府君,在下急了些,勿怪勿怪。”

黄知府则冷哼一声,板着一张臭脸没搭理他,只是跟他摆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毕竟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府之长不是,被逼着开门,确实也是挺折他面子的。

“黄府君,敢问宁波府的情况如何?”

黄知府闻言叹气一声道:“虽说是全省遭灾,可这浙江之灾,却是大半都在我这宁波府,城下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这个知府,怕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实不相瞒,我已经让家人给我备好了棺木,随时准备殉国了。”

郑芝鹏问道:“虽说是水火无情,这次水灾也算是事发突然,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数县之灾,大多地方还是保住了稻田的,如何会闹到这个田地?这才几天?百姓怎么就易子而食了呢?”

黄知府闻言苦笑道:“哪里是什么天灾,分明全都是人祸,秋收在即,百姓手里本就没粮,这场水,直接就把粮价给炒上天去了,刘香所为不提,其实除了我宁波府外,省内其他州县情况本不至于就坏到这个地步,也就是略有伤损而已,然而粮食都在本地大户手里,都等着囤积居奇,兼并土地呢。

本官去管他们借,却都跟打发叫花子一般,宁波府没兵啊,我手里能用的将士都不及几家大户的护卫多,再加上咱们浙江向来……唉,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知府,在那些大户眼里还真算不上什么官,至于附近其他郡府,呵呵,他人自扫门前雪,谁能来帮我呢?”

“也就是说,之所以缺粮并不全是水灾,反而大半都是世家大族通过囤积居哄抬物价弄的了?可宁波没有府库么?没有存粮么?为何不赈济给城外的灾民呢?”

“宁波城自然是有府库的,不但有,南边好多州县,甚至一些福建的漕粮都要在此中转,不过那些粮,我连一粒米都不敢动。”

“这是为何?”

“因为那是军粮,马上要运进京师,再由京师转运辽东的,若是赈灾不力,我会丢官弃职,甚至于殉国于此,可若是擅动了军粮,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郑芝鹏终于怒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前线缺粮,调别处的也就罢了宁波是重灾区,为何连宁波的存粮也要调走?辽东一共才多少守军,便是天天敞开了吃,又能吃多少粮食,还差这宁波一府了么?

这分明是丧尽天良,先以军粮之名耽误赈灾,致使饿殍遍地,方便某些人兼并土地,再多此一举的晚些调赈灾粮过来,又能从中抽水,一来一回,空手套白狼,既赚了土地又赚了钱,可死的却是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良心都特么让狗给吃了。”

“唉,所以本官也是没办法啊。”

“呵呵,所以你就把灾民关在城外面活活饿死?”

“若是放到城里面,一样饿死,还会把我这宁波府给搅的稀烂,若是你今天不来,最多再有三天,城外那些人就会或死或走,十不存一,而到了那时候,城里的富户们就该赈粮了,或以粮食买土地,或以稻米买卖人口,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却也能勉强活些人命。”

郑芝鹏气的都乐了。

“您这父母官做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呀,眼看着自己的百姓在城外饿死而无动于衷,不知你这算不算……衣冠禽兽?”

黄知府闭上眼哀叹一声道:“郑将军何必语带讥讽,换了你坐在本府的位置上,你其实也是一样的,文官朝服上秀的是禽,武官朝服上秀的是兽,这大明朝的官员,哪一个不是衣冠禽兽。”

郑芝鹏冷冷一哼,终于没了耐心:“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替你坐几天位置吧,来人,黄府君病了,扶他回府衙休息去吧。”

黄知府大惊:“郑芝鹏你干什么?本官是堂堂宁波知府,正四品的官员,你想要干什么?挟持我么?你不要仗着仗着部堂大人的看重就胡作非为,出了事张部堂也保不住你!”

“黄府君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要开仓赈灾而已。”

“那是军粮!你敢!”

“我用这也是在当做军粮在用!刘香旬日既到,我需要这些军粮招兵抗倭!”

“放屁!你说刘香会来他就会来么?”

郑芝鹏闻言苦笑一声道:“只要他知道我在宁波,那他就一定会来的。”

“…………”

“黄大人,我这是为了你好,您如果现在心忧成疾倒下了,不管我干了什么您都还可以推脱,保不住官职也能保住小命,如果您不病,对您对我,都是麻烦。”

黄知府张目结舌,好半天才道:“郑将军……好大的胆子啊。”

“不是我胆子大,而是这城下的近十万灾民,逼得我不得不如此为之,黄府君,请吧。”

黄知府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郑芝鹏瞅了半天,两个黑人大汉此时已经一左一右的夹上来了,而宁波府原本的衙役却愣是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好,好一个义薄云天的郑四爷,果然是虎兄无犬弟,本府就睁眼看着,看着你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哼!”

说罢,黄知府一甩袍袖,一把推开两个黑大汉,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同知何在?”

一个矮个子站了出来,却不等郑芝鹏张口说话,就先一步拱手行礼道:“郑将军,在下近日身染恶疾,只因心系灾民,不敢倒下,既然现在是郑将军主持大局,那下官也就告退了。”

“…………”

第五十二章 粮从 哪来

秋风萧瑟,透骨冰凉,郑芝鹏披着一个小牛皮的披风,尚且感觉有点湿冷难耐,站在城头上俯瞰成群的灾民,却几乎各个都是衣物破旧,单薄,可脸上却全都是笑容。

因为宁波府终于赈粥了,郑芝鹏冒天下大不为,竟擅作主张的把宁波府的军粮给赈了。

“唉,这些百姓真是可怜,何其无辜啊,就这么一口饱饭,我都还不知道我能管得了多久,夜里那么凉,他们怎么睡啊,会生病的。”

“哥,你还有心思担忧他们,也不考虑考虑自己么?”

说话之人正是特意从杭州赶来运送粮食,顺便把自己也给运过来的郑芝燕了,这货过来的时候郑芝鹏还挺诧异,毕竟他留在杭州那是郑芝龙的意思,想不到这货居然也敢违抗大哥的命令,自己拿主意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郑芝龙去了南-京不在,他也就先斩后奏了。

打他入主宁波算起,至今已经十天了,除了郑芝燕以外,之前郑芝龙答应的五千郑家军也已经到了,配上郑芝鹏自己原本的兵马和陆陆续续赶回来的乡勇,此时的宁波府甚至杭州以南,差不多他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不过惭愧的是,十天了,他愣是没放一个城外的灾民进城,只是给施了粥了事。

因为郑芝鹏必须先保证城里的稳定,然后才能有余力接济外面,而就在郑芝鹏进城之前,城里的粮价已经都涨飞了,城里的百姓比城外的灾民难道就能好上多少么,大部分的家庭一天只敢吃三四两米,走街上都饿得眼发慌,打砸抢之类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甚至于小一些的米铺掌柜都要因无处寻米而破产,有的还流落街头无米可食。

所以赈灾不止是城外的事,更是城内的事,郑芝鹏几日来以抗倭之名,大量的在城里招募义勇,凡是身强力壮日子又过的不太好的他几乎是来者不拒,全都整编到了自己的队伍里,不止是为了抵抗刘香,也不是为了给他们一口饭吃,只是希望这帮人老老实实的别闹事儿而已,与宋朝招兵倒是有一曲同音之妙。

经过十天没日没夜的埋头苦干,郑芝鹏终于捋明白了宁波城里面的那点破事儿,米价也被他调控到了相对还算是能让人勉强买得起不至于饿死的一个价格,终于可以着手处理外面的这些灾民们了。

一边顶着风吃着小土豆,郑芝鹏一边道:“听说这种荷兰豆宜菜宜粮,还不挑地不吃水,甚至产量还足是稻子的三四倍,怎么不多种一点呢,若是这东西早几年多种上一些,这场大水也不至于就闹得这么严重。”

郑芝燕则答道:“这东西产量确实是大,不过当菜吃的话还行,当饭吃的话吃多了的话胃里会反酸水,宝岛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气暖水足,最主要是人少地多,又不会弄这种番邦来的农务,也就没什么人种了,倒是原来宝岛上的那些土著,被咱们撵到山区生活,没了种水稻的条件,这才大量种植这东西,若不是这次水灾太大太重,根本就不可能去跟他们交易”。

郑芝鹏闻言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给城里的弟兄分一分吧,内陆人应该没见过这东西,好歹让他们吃个新鲜,不过别分的太多,都给我留着我有大用。”

郑芝燕瞪大了眼睛疑惑道:“分个新鲜?这……这是二哥特意给你筹来当赈灾粮用的,这都不保你够分几天,你却想留着?”

“啊,我留着自然是有我的用处了。”

“那你荷兰豆都留着,咱们赈啥?宁波府的那点军粮全使了能顶几天?难道你还敢去劫掠大户不成?”

郑芝鹏却道:“为什么不呢?”

“哈?”

“六弟,你要知道浙江没粮,并不是真的没粮,其实浙江甚至仅仅是这宁波府的存粮,就足以支撑城外那些灾民们吃上七八个月以上了,只是那些粮并不在朝廷,也不在米铺,而是在那些为富不仁,只想着囤积居奇的人。”

郑芝燕吓得都不会了,连忙道:“哥,你疯了?真当朝廷不敢砍了咱们?你这是要置大哥于何地呀!是,那些江南富户确实是家中有粮,不说别人,那松江徐家咱们是抄过的,存粮至少也有七八十万石,可是那又如何?敢这么囤积居奇的有哪个不是通天的背景?

这可是江南,从来都是文华天宝之地,世家林立,家家都是东林党,更有数不胜数的功勋之后,藩王皇亲,难道你强发了军粮不算,还要去虎口夺食不成?到时候莫说咱不过是个倭寇,就算你是崇祯的私生子他都未必保得住你,到时候可是不反也得反了,当年你跟徐家仇深似海都尚且不敢轻举妄动,如今……”

“如今怎么了?眼前这是数百万黎民性命攸关的事,难道就不比我区区一点个人恩怨要理直气壮么?”

“哥,你不会也像森儿似的,读书读傻了吧,这算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

郑芝鹏咧嘴一笑道:“谁说我就没有好处,谁又说我干了这事儿就一定会死呢?六弟,事在人为,我有最少七成的把握咱们不但会没事儿,还能得个大好处。”

“四哥又有好主意了?”

“好主意倒也谈不上,去城外,把罗超那帮人叫进来吧,有些事儿,他干起来还挺合适。”

第五十三章 以兵代赈

缓缓地抽着雪茄吞云吐雾,郑芝鹏一脸复杂之色的瞅着眼前跪着的汉子,好半天都没说话了。

“四爷,有什么事儿您吩咐,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一下眉。”

郑芝鹏又沉默了好一阵子。

“罗超。”

“四爷。”

“这些天,有关于你的谣言我也听了不少,他们都说你并不只是杀了自己的亲爹,甚至你们全村一百多人的性命,也都是被你和你的几个混混兄弟所杀,有这么回事儿么。”

罗超闻言倒也不激动,而是很平静却十分有力的砰的一声磕头在地砖上,竟把地砖都给磕碎了,再一抬头就见碎裂的瓷砖和这货的脑门上全是一层薄薄的血。

“回四爷,小人只要不是疯子,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杀掉全村的人呢,就算是为了粮食,我一个人领几个小兄弟又怎么会有本事杀光全村的人呢,请四爷明察。”

郑芝鹏阴沉着脸抽烟,“总不会是无风起浪吧。”

罗超又磕头道:“倒也不能说完全是无风起浪,实话实说,我二叔他们全家被我给杀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家有粮食,是我们村唯一的财主,杀了他,我们才能活,我父母和妹妹才不算白死,我也正是因为从他们家抢来了足够的粮食,才能在我们乡拉起第一支小队伍,也正是因此,才有今日得您老垂询的我!”

“只是杀了一个财主的话,在这大灾之年应该也算不得什么了,若是没遇见我,你们不是还要攻打县城呢么,何以因此事而传出这么大的恶名呢?”

“因为我二叔平日里多与人为善,乐善好施,此次大灾他也开了粥棚赈济乡里,又是长辈,在我们乡很受敬重,加之我们村受损确实严重,除我和几个兄弟我,活下来的不多,所以他们恶意传谣,无知之人也就信了。”

郑芝鹏想了下问道:“你二叔家中多少人,你又杀了多少,你取粮多少,你又留给你们村多少?”

“这……二叔家中算上帮佣一共三十四人,年老年幼,都被我杀了,他家里的钱粮,我也大半都拿走了。”

郑芝鹏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挺诚实,我本来是有重任要交给你干的,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不敢用你?”

“小人以为,若是正经事情,四爷手下人才济济远不是小人能比,四爷既然找我,想必应该是比较麻烦的脏事,我说与不说,并不多大差别,还不如说了显得我忠诚,更何况小人以为,四爷不是那种不敢用人之辈,您敢用我,也会用我。”

郑芝鹏依旧轻轻抽烟,然后仔细的打量他。

这货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真敢说,也真敢做,而且说得还真准,这些事郑芝鹏早就已经调查的清楚明白,他若是敢撒谎,郑芝鹏绝不会让他好过的,而且更聪明的是,他还真说对了,这次的这个事儿还真就是非他不可,尽管郑芝鹏在内心深处一点都不想用他,甚至于天然对他这种人反感。

有阳光的地方,总会伴着阴影。

“很好,起来吧,你的那些兄弟都进城了么?现在发展到多少了。”

“回四爷,已经五千多人了,都是家里干净没拖累的好汉,只是我们都是乡民,没几个会打仗的,甚至手里稍微连个像点样的东西都没有,所以不堪大用。”

“我本来也不是让你来帮我打仗的,是这样,宁波府今天晚上交给你和你的那些兄弟们巡夜,不得欺负良善的普通百姓,但明天天明之前我要看到十万石粮食,明白我的意思么?”

“这……明白,只是请四爷划下线来,哪户的人家能去借粮,哪些人家不能去借粮。”

郑芝鹏眯着眼笑着看他道:“你果然很聪明。”

“不敢。”

“不过你这次聪明错了,我这是在赈济百姓,所以没线,家资万贯以上的,包括唐王在内,都去给我借粮,除了别杀人之外干什么都行,便是你往唐王身上撒尿,我也会向朝廷死保你,只有一条,不许惊扰了普通的百姓,明白么?”

罗超琢磨了一下道:“不能杀人的话,那些家奴护卫之流,可否打残。”

“可以。”

“明白了四爷,交给我去办吧。”

郑芝鹏笑道:“不怕我卸磨杀驴,事后把你给卖了么。”

罗超坦然回答:“怕,但是怕也无用,于四爷来说我就是一只小臭虫,您随手可以捏死我,所以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干了,不过四爷您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真的把手下弟兄甩出去呢,就算您看不上我,您也得考虑自己的名声不是。这是我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大灾之年,谁不是在赌命呢,只要赌注对等,怎么也要搏一把。”

“你这样的人……唉,去吧,这把你会赌赢的,只要以后你不背叛我,一辈子富贵总是没问题的,做事去吧。”

“是,谢四爷。”

说罢,罗超磕头而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这利索劲整的郑芝鹏还挺诧异,端的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若不是人品不好,自己一定是要大用的。

不过毕竟是个小人物,郑芝鹏也没在他身上多琢磨什么,又找来郑芝燕道:“城外的难民,不可能一直让他们白吃咱们的粮食,虽然不太人道,但明天起,免费的赈粥就停了吧。”

“那……”

“听我说完,一会你亲自下去,选编青壮入军,还是以抵抗刘香为借口,不过尽量以拖家带口的为主,选出两万人吧,应该就够了,没人每天发五人份的口粮,至于练兵之人么……等等阎应元吧,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明白了四哥,您对那阎应元倒是真的很看重啊,那……那些家里死了壮劳力的老弱妇孺,又当如何是好?”

“在城里建一个作坊,生产箭矢和火药,从中选人进来作工吧,否则这么多青壮难民咱们连武器都不够发的,每人每天发三人份的口粮。”

郑芝燕点了点头:“宁波府倒是手工和军工的大镇,做这个倒是也行,四哥这招倒是高明,只是等这一场灾过去,这些青壮和妇人,咱们如何处理?总不能让他们各回各家吧,可要是拦着不让走,咱也没什么理由啊。”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便是,我自有办法。”

第五十四章 刘香来了

一晃眼的时间,又是七八天过去了。

郑芝鹏手下的军队就跟吹气球一样的膨胀,很快就有了三四万人,虽说都是农夫吧,跟真正的军人比不了,但密密麻麻挤作一团的话,还是很壮观的。

郑芝鹏不由感叹,江南尚且如此,西北那边自然就更不用说了,怪不得明末那些泥腿子动不动就几十万大军,这种大灾之年拉小弟实在是太容易了。

也正是因此,郑芝鹏的风评却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彻底的两极分化了。

江湖市井之上,郑芝鹏的风评现在跟及时雨也差不多了,混江南一带的人都以能见到郑芝鹏一面为荣,甚至还传出了一首不伦不类的打油诗:莫道草莽无英类,江南郑家有四郎,两肩如铁担道义,义气薄云比天高。

鬼知道是谁编出来的,弄的郑芝鹏简直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破玩意,跟起点三流作者写出来的似的。

然而士林之中,评价可就没法听了,毕竟他本来就是倭寇出身,天然就跟这种自命清高的阶级反冲,更主要的是郑芝鹏在宁波这半个月干的事儿实在是有点太犯忌讳了。

或者说,罗超干的实在是太好了,效率也着实太高,领了任务之后并没有直接去收粮,而是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打着自己的旗号把宁波府所有的帮派给统一了,并大胆的以郑芝鹏的名义许下大量的钱财,再然后,各种下三滥的手段惊的郑芝鹏这种来自后世见过世面的人都目瞪口呆。

比如,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弄的,一夜之间唐王府的门口甚至门里就多出来将近一吨的大粪,见唐王不妥协他还点了一把火把那些大粪给烧了。烧大粪的味道,保证闻过的人终生都难忘,据说还因此烧死了好多人。

对待藩王尚且如此,对付旁人的手段自然就更不必说了,什么绑架敲诈之类的决不在少数,只是碍于郑芝鹏的名声没人敢强女干妇女而已,而且明明答应了他不杀人的,可据郑芝鹏所知,这货每天手里都得有几十条人命甚至上百,当然成果也是不错,至少郑芝鹏赈灾半月,手里的粮食却是越赈越多,为了赈灾大局,郑芝鹏却也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不知道。

因此,东林党甚至于整个士人集团,可以说是恨之入骨,现在提起郑芝鹏,都是一口一个倭寇,名声传到外地也是如此,整个东林党一口咬定他早晚必反,虽不知自己官面上的张秉贞如何作想,但十之八九应该也会挺头疼。

想到此,郑芝鹏也是有些发愁,毕竟现在这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远没到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市井中的名声再好也没有朝廷的一纸圣旨好用,他便是拥兵再多,朝廷想收拾他也是分分钟的事儿,真要是扣上个造反的帽子给他,除了出海亡命之外绝无其他的路走,更何况他还面临刘香的报复。

虽然表面上他永远都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样子,但他心里却已经焦急的跟着火似的了,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最近四爷抽烟明显比以前勤了许多,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吞云吐雾,嘴唇总是干裂的,脸上还起了个大痘子,就连嘴也臭了许多,都特么是火憋得。

突然身上一沉,一回头就见小蝶在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绸衫“四爷,夜深了,您还是赶紧歇息吧”

“哦,小蝶啊,没事,我再琢磨点事儿,很快就睡,你困了就先去休息吧,不必候着我了。”

“四爷为了江南百姓殚精竭虑,您考虑的一定都是活人无数的大事,能服侍四爷,小蝶觉得自己都变得了不起了呢。”

说罢,郑芝鹏就觉得太阳穴上一阵冰凉与柔软,一双柔嫩小手便放了上去,轻轻揉捏了起来:“婢新学了一点推拿之术,四爷感觉如何?”

“不错,有心了。”

说着,郑芝鹏一双咸猪手不客气地就不老实了起来,逗得小蝶咯咯直笑。

恰在此时,小莲端着茶水进来了,见状不由笑了起来,也是乖巧,竟不做声的取了琵琶过来,于郑芝鹏的膝前跪坐,只俏兮兮地露出一个头来,眉眼含笑,琴弦轻拨,轻轻弹唱起来。

这小莲明明是个地道的浙江人,可弹唱起来一张嘴却是正宗的苏州口音,端的是好一口吴侬软语,酥酥麻麻软软糯糯,只听了不大一会,竟听的郑芝鹏心里直痒痒,不含而立。

再一想,自打那日见过徐本高之后,自己竟一直被这样或那样的破事儿牵着奔波劳碌,两个月来居然一次肉都没吃,倒是可怜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婢子了。

小蝶站在背后捏揉,倒是能感觉得出,郑芝鹏的皮肤似乎烫了一点,当即会意道:“四爷,妾倒是也吹得一手好玉箫,与莲姐姐琴瑟和鸣一番可好?”

郑芝鹏马上正色道:“哪个箫?你给我注意一点,最近严打。”

“就是四爷想的那个箫。”

…………我是和谐社会,和谐你我全家的分割线…………

突闻外面锣鼓齐鸣,郑芝燕连门都不敲就破门而入,吓得两个侍女连忙球一样的钻进了被窝,大喊道:“来了!来了四哥!”

“什么来了?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连门都不知道敲一下么?”心里暗想,幸好老子做事向来利索迅速,否则怕是要被撞个正着了。

郑芝燕也不是什么纯情少年,自然也知道郑芝鹏在干什么,然而古人思维,向来是不拿这种通房丫鬟当一回事儿的,加之事态紧急,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压根不顾合适不合适了,冲过来拽着郑芝鹏就出了被窝,嘴里念道:“我的亲哥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做那事,刘香来了!”

郑芝鹏闻言心里猛的一沉,却还是强作镇定的甩开了郑芝燕的手,不紧不慢地先把衣服穿好,稳稳地道:“慌什么,刘香要来不是早就在咱们的推算之中么,他不来才是奇怪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说罢,郑芝鹏好整以暇地扣自己衣服的扣子,只是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最上面的扣子扣了好半天也没扣上,索性一把拽下将扣子丢了,领着郑芝燕从容而走。

第五十五章 大将生来胆气豪

夜风本就颇凉,天公又不作美的下起了蒙蒙细雨,郑芝鹏登上城头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是一见到城下景象,一下就一点都不冷了。

城下,一排一排的火把,排列的整整齐齐,将夜色愣是照的黄亮黄亮的,粗看上去居然还有密密麻麻之感,竟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多少人?”

黄知府阴测测地答道:“不低于五万,刘香这是下了血本要孤注一掷了。”

郑芝鹏听他说话阴阳怪气,再看他神色似乎对自己也是颇为不善,便也不由问道:“府君大人,怎么了?”

“哼!”

郑芝燕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刘香说,此来只为四哥你一人而已,只要把你交出去,他转身就走,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郑芝鹏闻言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不露声色,微微眯起眼睛道“那么,黄府君的意思是,把我交出去了?”

话音未落,唰的一声,郑芝鹏身边的黑人护卫齐齐一动,围成了一个圈,将郑芝鹏死死护卫在内,人人持械,面色不善地逼视着周围,尤其是黄知府,一时间至少数十把枪对准了他。

黄知府却面色如常,倒也不惧与郑芝鹏对视,坦然道:“不错,怎么郑将军还敢杀我不成?”

挥挥手示意黑人卫队把枪放下,郑芝鹏笑道:“你是朝廷任命的一州知府,杀你形同造反,我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呵呵,郑将军连藩王都敢欺辱,难道还不是造反么?”

郑芝鹏不理会他的愉噎,只是道:“黄府君,宁波是个大港口,我家兄长在此处是个什么势力地位您应该不会不知,凭我郑家的面子,我若真被你交出去,便是我郑家什么都不做,您这后半辈子怕是要天灾人祸不断的。”

“郑将军未免小瞧我了,我身为一州父母官,保境安民,何惜此身!”

郑芝鹏一双拳头背在身后,握的死死的,与他逼视了足足七八秒。

猛地一把推开周围的黑人护卫走上前去,一把拎过他的脖领子,脸贴着脸与他对视怒骂道:“保境安民?你特么也配说这四个字?要不是我来了,宁波府怕是已经饿死数万人了,你特娘的保的是谁的境,安的是谁的民?真正保境安民的人是我,是我给了灾民饭吃,是我安抚了地方,是我替你抗下了朝廷的压力,你算特么什么东西!”

说罢猛地一把将其人推倒在地,狠狠一口口水吐在他身上,“押下去,关起来。”

又转过身对着城上将士们喊道:“你们也想把我交出去么?还有谁想把我交出去?”说罢郑芝鹏越众而出,强横的推开身边护卫,一把抽出佩刀,狠狠插在地上破石而立:“谁还想把我交出去,过来,杀我,斩杀我这个国贼!来啊!”

罗超见状立马机灵的吼道:“四爷休怒,我等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不知恩德猪狗不如的畜生,我等性命俱是四爷所救,绝不敢做那背主之事,谁敢动这个心思,我罗超第一个砍下他的脑袋!”

骂过之后,罗超马上继续道:“况且刘香是什么人,谁不知道?四爷您可千万不要中计,即使您为了弟兄们站出去,他依旧还是会攻城的,到时候没了四爷,弟兄们能指望谁?姓黄的那个王八蛋么?”

郑芝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暗暗夸赞这小子果然聪明,对他的观感也好上了不少。

只是郑芝鹏刚要把刀拔出来,就听一个小兵怯生生地道:“可是四爷……我老婆还在还在城外。”

罗超扭过头怒目而视,拔刀在手,只是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说了起来,毕竟家人在外的又岂止是一个两个?

郑芝鹏闻言只有沉默,他现在特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因为他一直都希望等城里彻底安顿好了再把人接进城来,免得到时候混乱没法管理。

真是特么傻了。

也实在是没想到,这刘香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又这么快的就来了,按说他应该在跟大哥和朝廷打仗才是啊,朝廷哪怕是为了面子,也得打他几个月意思意思吧,莫非是大哥那里也出事儿了?

想到此,郑芝鹏不由心思更沉,忧虑更甚。

然而不管郑芝龙那头如何了,自己这头却是货真价实的火烧眉毛的,眼看着宁波城迟迟没有动静,刘香却是动了,几万人的大军举着火把,齐齐地往城下推进,惊的城外灾民一个个的都嗷嗷的叫唤,挤在城根缩成一团一团的,偏偏其中的精壮还都被郑芝鹏给抽走成军了,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见此情景,郑芝鹏自己的军阵就更乱了。

刘香打的也真是好算计。

“老六,你和罗超留在城里稳定局势,千万不要让黄知府那帮人给我捣乱,其余人随我出城,把乡亲们接回来。”

郑芝燕大惊失色:“四哥你疯了?出城去跟刘香硬拼么?他们可都是横行广-东多年的悍匪啊!别看咱们人多,但特么跟人家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野战刘香,那就是找死啊!”

郑芝鹏心里苦笑,面上却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许多弟兄们的家眷都在下面,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么?连特么亲人都保护不了,还要胯下那一提溜有个球的用?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凭什么就要看他们耀武扬威,弟兄们,刘香他们来是为了抢劫,我们出城却是为了守护,出城去把家人们接回来啊!”

话落,下面欢呼雷动。

“开城门!”

说着,郑芝鹏提起武士刀大踏步的就走在了最前面,却偷偷对着身边的黑人护卫头领道:“一会如果事不可为,一定要保护好我。”

黑人头领点头示意,表示知道了。

反倒是刘香,见郑芝鹏居然真的敢开城门走出来,却是愣了一下,然后居然从容的让部下继续缓缓推进,并没有趁机突袭。郑芝鹏大喜过望,连忙让后队组织安排城外的老弱依次进城。

“快!赶紧进城,别挤!”

心中给自己打气: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顶多两刻钟,两刻钟就足够这些乡亲们进城了,我只要坚持两分钟就够了。说罢,郑芝鹏紧紧握住了手中刀,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刘香那头却完全是另一幅场景了,不但没有大战来临的肃穆,居然还乐呵呵的说着笑话。

“好一个侠肝义胆的郑家四爷,居然还真有胆子出城,倒也不尽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不愧是郑芝龙的弟弟,是个人物。”

“呵呵,大哥说笑了,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他以为把武器扔给乡民就是军队了?”

“或许假以时日真的是个人物,但可惜今天,他却是一定要死在这了,大哥在此稍坐,给我五千兵,一刻钟之内提他首级见你。”

“三哥,瞅你那怂样吧,打这么个废物还用的了五千人?大哥把酒给我温上,我提两千本部子弟去去就回,就用这小兔崽子的人头来下酒了。”

刘香都被逗乐了,“好了好了,学什么温酒斩华雄,不管怎么说郑芝龙也是我的老大哥,他弟弟,还是让我亲自送他一程吧,下令,全军押上,活捉郑芝鹏!”

第五十六章 天降救星

“二柱子!二柱子!你特娘的去告诉前队,别特么再往前了,停下,快特么停下!”

“狗剩?狗剩?艹你娘的狗剩,你听不懂我的意思么?左翼啊!保护左翼啊!”

战场中,郑芝鹏在疯狂的嘶吼,没多大一会嗓子就被喊霹了,他现在的声音跟姜文似得,可有磁性了。

然而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冰凉。

一个很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他跟刘香完全没有可比性,别看比人数比刘香还多那么一点,但自己这些士兵在人家眼里,也就是四个字就可以形容:土鸡瓦狗。

不是战斗力的问题,而且自己手下这些人也是真的不怕死,不少人临死也要死抱住一个敌人的大腿,刘香的阵型战法也并不是多高级,他特么是差在自己的指挥系统上了。

俗话说人一过万,无边无沿,这不是后世在电脑上玩的网络游戏,动一动鼠标就能让军队如臂使指,当整个战场十几万人厮杀在一起之后,郑芝鹏就只能大喊大叫了,做的还都是无用功。

打仗,拼的不仅仅是基础小兵的战斗力,更重要的是中层军官的素质。

郑芝鹏的指挥系统,是跟唐朝时候的府兵制学的,就是平时把义从聚在自己身边学习,战时散出去当中层军官,通过护卫层层传递以起到指挥作战,李世民就是靠这招统一天下并开创大唐盛世的。

可问题是:自己没有李世民那水平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真有李世民那本事也没用了,人家李渊毕竟是关陇军事贵族了,手下的三万太原义从那一个个上战场之前都是有军事素养的,而郑芝鹏的这些义从……

流氓、混混、黑帮、土匪,派来的亲戚。

云泥之别呀。

战争一开始,自己的这帮部下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个个都悍不畏死的往前冲,冲的刘香所部阵脚大乱,他还特高兴的幻想了一下自己直接把刘香给打退的美妙场景,然而无情的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巴掌。

很快的,自己的军队就东一坨西一坨的挤在了一起,互相之间完全没有配合不说,还竟添乱,刘香果断的派出了手下的倭人武士团,这些武士团只有三四百人,却个个都是高手,一入阵就如无人之境一般,不求杀敌只图穿插分割,竟没人拦截得住,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他的前军切割的七零八落,看得郑芝鹏睚眦欲裂。

郑芝鹏连忙对自己的黑人卫队道:“快!快去拦住他们,只有你们能拦住他们了,你们不是我大哥麾下最精锐的部下么?快去把他们给我灭了,灭了!”

“四爷,我们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安全。”

郑芝鹏大怒,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扇了过去:“你没看见我要输了么?这个时候还保护我有个卵用?”

那护卫头子挨了一巴掌也不恼,平淡地道:“今日这一幕,龙爷在派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他说你年少轻狂,不经磨砺难成大器,然而他说了你又不听,听了也不会服,便只能让你受受挫了。

败了就败了吧,只要您活着就还有报仇的机会,这是龙爷的原话,另外您这时候派我们上去也没用,中层指挥的差距太大了,您还是必败无疑,我们若是去了,您没了保护被那刘香抓住,那才是真完了。”

郑芝鹏脑子嗡的一下,就有点站不住了,瞅了瞅那帮黑人护卫的脸色,天太黑还特么瞅不清,但好像这帮人说的都是真的,再一回头瞅了眼乌央乌央拥挤着的城门,被那帮难民给堵的死死的。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四爷,前军完了,之所以没溃不过是因为将士敢死而已,再不走咱们就走不了了。”

郑芝鹏没搭理他,只是失神地喃喃自语:“不是说万人敢死,天下无敌么……我有将近十万敢死之士,为什么……为什么……”

“四爷,走吧!哪有什么敢死无敌的说法,西北那边的难民近百万,哪个不敢死,不还是被曹文昭三千人打的落花流水?走吧,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不,我不走,我郑芝鹏干不出独自逃跑的事,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随即苦笑道:“刘香杀了我,气也就消了,他若抓不着我,他会屠城泄愤的,你们都是我大哥的兄弟,不是我的手下,我也知道你们个个都是一身本事,你们逃吧,我不怪你们。”

“唉,四爷您这么说,龙爷也预料到了,他说就是绑,也得把您绑走,得罪了。”

说罢,几个护卫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郑芝鹏给摁住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放……”

郑芝鹏突然愣住了,黑人护卫们也愣住了,因为突然间刘香的右翼乱了,然后牵一发动全身,刘香的全军居然都乱了,原本岌岌可危的本阵突然就守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

郑芝鹏不明所以,那帮黑人卫队也一样是一脸懵逼。

“莫非真的是穿越者必有神助?快,全军向前,你们跟我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黑人大汉不知所措:“愣着干什么啊!快啊!”

护卫首领思索了好半天才一咬牙道:“走,看看情况,若事不可为,我等护着四爷再杀出来便是。”

郑芝鹏大喜,他还真怕这些黑大壮把自己绑起来就走,一被松开,马上就撒丫子的朝右翼跑了过去,众护卫不敢有失连忙在身后跟着。

跑到地方一看,郑芝鹏立刻就被震惊了。

只见有那么三四百人,前盾中刀后枪,仅仅是摆了个最简单不过的鸳鸯阵,居然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将刘香的部队像碾猪狗一般的推了回去。

“这……这还是人么?”

郑芝鹏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眼前的画面让他想起了后世看斯巴达三百勇士。

就这么夸张,三百人推着几万人的大军在退走。

“前面的兄弟,在下郑家郑芝鹏,敢问是哪路好汉相助?”

“四爷!是我呀四爷。”

“杨……杨旭?”

第五十七章 天赐良将

战场上,刘香一脸懵逼。

“那特么是什么人?”

“怕不是郑芝龙留个郑老四的杀手锏吧,听说他手下有数百黑人护卫,十分厉害……”

“放屁!郑芝龙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无非是仗着有钱有炮有枪而已,真比拼命给咱们提鞋都不配,这特么是百战精兵,当年的戚家军也无非就是如此了。”

“大哥不必担心,他们毕竟人少。”

“是啊大哥,弟兄们人多,堆也堆死他们。”

刘香回手就是一个嘴巴子道:“如果人多就能顶用,咱们凭什么打得过郑老四?这种百战老兵,根本就不是正面能冲的开的,告诉弟兄们,绕开他们,右翼不打了,集中全力给我打左翼!”

另一边……

“四爷!”

就见杨旭溜溜地跑到了自己跟前,浑身上下都在打着摆子颤抖着,明显是战场上吓得,身后还跟着一个雄壮大汉。

郑芝鹏一脸诧异:“杨旭,你怎么在这?这位是……”

那人拱手一抱拳道:“见过四爷,在下李刚。”

一张嘴,浓浓的东北大碴子味,在这江南水乡听到还挺亲切。

“李兄是辽东人?”

“曾任毛总兵麾下指挥同知。”

“毛……毛?毛文龙总兵?”

“四爷,来不及解释了,光凭我们这点人起不了什么大用的,刘香马上就会变阵,如此下来此战必输,请四爷把指挥权交个我,把您的这些黑人兄弟借给我。”

“这……”

郑芝鹏看向杨旭。

“四爷,李大哥很有本事的。”

话音未落,刘香果然变阵郑芝鹏无暇多想,反正不信他的话已经输了,信的话还有一线生机,再坏还能坏到哪去?当即就把佩刀递了过去,“你用我刀,自我以下任何不听你号令的先斩后奏。”

随即命令黑人护卫道:“你们,跟着他走。”

“这……四爷,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您的安全。”

郑芝鹏唰的就拔出匕首放在自己脖子上:“去!不然我现在就死,你们拿我尸体去跟我大哥交差吧。”

那一圈黑人大急,有一个还上前一步似是要抢夺,郑芝鹏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刀划了一下,割破了脖子上的一层皮,鲜血直流,竟吓得这帮黑人护卫嗷嗷大叫着说他们的母语,也不知说的都是什么。

护卫首领也急了,面对着刘香的数万大军他都不怕,郑芝鹏这一刀可是把他魂都给吓没了。

“好好好,我们去我们去,我们这就去,四爷您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来好不好?”

见郑芝鹏不为所动,只好一跺脚道:“姓李的,你要我们干什么,请吩咐吧。”

“刘香这帮人也就是常年杀戮成性,比之旁人更凶悍一些罢了,其实也就是一帮匪类根本算不上什么正经军队,四爷的兵虽然都是新兵,但好在各个敢死,四爷真正差的只是指挥不灵而已,我这些弟兄都是老兵,而且还有许多兵官,只要将他们散下去接过指挥权,我们就可以赢,但我们一群外人,凭什么要指挥权?借你们证明一下这是四爷的意思而已。”

郑芝鹏一听果然大有道理,连忙道:“还不快去,再不去我真抹脖子了。”

“这……唉,好吧,姓李的你下令吧我们跟你走。”

李刚点了点头:“如此,跟我来。”

想了想,又对着郑芝鹏一抱拳道:“四爷安心,夜间作战本就不易指挥,这般杀在一起,其实考验的更多还是军官本身的战斗本能,我的弟兄们都是在辽东九死一生刀里血里滚出来的,必不会输给一群匪类,您只管放心在此处安坐便好。”

郑芝鹏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

待他拉着身边的护卫都走了,郑芝鹏这才双腿发软的将匕首收了,招手唤来杨旭,问道:“怎么回事儿?”

杨旭道:“说来话长啊……”

“那就长话短说。”

“嘿嘿,刚才那个李刚,是原来毛总兵的指挥同知,当年毛总兵被杀之后,手下弟兄大多都跟着孔友德他们打登州去了,后来又降了北边的鞑子,但也有不少人不愿意投清,就散了,这位李大哥就是其中之一,可他又跟过孔友德,朝廷这也不再认他这个同知的身份了,他就领着这些弟兄流落江湖,又因缘际会的一路跑南边来了,四爷您不是让我姐留意江湖上的豪杰么,我姐听说了他的名号之后,知道一定是对您有用的人,便特意亲自出面将人给请到杭州来了。”

“原来如此……那,他们这是要……投奔我么?”

杨旭苦笑着一摊手道:“不知道,这帮人心高气傲的很,我姐把他们请进店里来之后,一直都是白吃白喝好酒好肉的招待,可他们却跟大爷似的,我旁敲侧击的提了您好几次,他们都不搭这个话茬。”

“那现在这是……”

“后来您的名声越来越大,您守卫宁波赈济灾民这事儿传出来之后,人人都夸赞您义薄云天,他却说您一定不是刘香的对手,说是要来此救您一条性命,以报答您多日来供他们吃喝的这份恩德,我就被作为中人跟着一块过来了。”

郑芝鹏闻言苦笑:“果然,谁都看出我不是刘香的对手了么,看来大哥说的果然没错,我确实是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也幸亏你们及时赶到,若是再晚来一会,后果不堪设想啊……”

哪知这回却换杨旭苦笑了:“其实我们三天前就到了,只是一直没有进城,那李大哥说……”

“说什么?”

“他说他要看您会不会舍弃城外那些灾民,还说要看您会不会舍弃队伍独自逃走,从刘香过来到现在,他们就那么一直看着,这……唉。”

郑芝鹏闻言哭笑不得,暗道侥幸,却正色道:“我明白了,人家既然是毛总兵的同知,自然不能当做普通的江湖好汉对待,仅让你们姐俩替我招揽,也实在是太失礼了一点。好小子,这次你们姐弟俩立了大功了,相比为了替我招揽他们你姐也花了不少的心思,此事我记下了。”

第五十八章 胜负逆转

长夜漫漫,血战还在继续。

随着李刚的人逐渐分散到了各处,郑芝鹏的阵脚居然真的就奇迹般的稳定下来了,甚至于某些地方还跟刘香打了个有声有色的。

又打了一会,李刚跑过来问道:“四爷,百姓们差不多都已经进城了,您看咱们是继续跟刘香打,还是缓缓撤离回城?”

郑芝鹏理所当然的就想说当然要回城啊,放着坚城不守反而和刘香野战,这不是神经病么,况且他还有朝廷和郑芝龙的援军,拖下去的话拖得越久不就对他越有利么。

然而郑芝鹏想了想之后,还是一脸诚恳的给李刚行了个礼道:“说来实在惭愧,鹏空有这数万大军,可军事上却是一窍不通,这是第一次参与万人以上的大战,一时间手足无措,让李兄笑话了,不知李兄以为,此时是该战还是该退呢?”

李刚倒是也丝毫不客气的坦然受了郑芝鹏这一礼,道:“郑将军成军时间还是太短,训练还是不足,我的兄弟虽然都是百战悍卒,但毕竟不是训练他们的长官,即使能挡得住刘香,但要真论胜败,却也难说的很,若是郑将军愿意退守城池,这仗倒确实是好打了。”

“所以李兄的意思是,让我退?”

“那就要看四爷的平生之志了。”

“这……这是何意?”

“若四爷只是想击退刘香,等待令兄的援军,则此时退兵,确是上佳之选,可若是四爷想收这些乡亲们为己用,将来想要建一番比令兄更大的功业,此时却是一定要战的。”

“此话怎讲?”

“不经铁血难成军,四爷的将士之所以出城与刘香野战,那是因为他们不少人的家眷乡亲都在城外,自然效命敢死,仗打到现在,虽家眷都已安然无恙,但将士们的一腔血气还是在的,若能一鼓作气,把这一仗给打完,您这兵就算是初步练出来了。

可若是现在回城,这口气也就泄了,此后兵还是兵,民还是民,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却是难如登天了,再说,您总不可能一直养着这么多人吧,灾年过去后,无论如何是要取其精粹的,不血战一场,如何分辨谁强谁弱呢。”

“这…………敢问李兄,若是不退,我军胜算如何?”

“刘香也是小瞧四爷了,若是他白天来,我只有三成胜算,但他既然是晚上来,又下着雨,我胜算就有五成了,而且夜间作战,若我军败退,有我的指挥大可以从容回城,就算伤亡惨重也不会伤筋动骨,可若是他们败,跑丢跑散的可就指不定多少了。”

“铁血的历练么……怕是要折损这许多乡亲啊……”

“所以还是那句话,打与不打,就看四爷平生之志了,若是四爷自诩千金之子,莫说五成,便是九成我看也不应该赌,若是四爷要干一番惊天地的事业,五成倒是也不算少了,至于四爷所虑乡亲性命,我倒是觉得并不是问题,除非四爷招他们入军只是为了方便赈灾,毕竟,慈不掌兵。”

郑芝鹏闻言深吸一口气道:“既如此,那就打吧,李兄,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

“看来四爷果然是有鸿鹄之志了?”

郑芝鹏闻言背过手去,坦言道:“不是鸿鹄之志,而是问鼎之心。”

“什么?”

“怎么,吓着了?我郑家财力比之大明国库要富裕数倍有余,等将来灭了刘香平了荷兰,便是十数倍也是不难的,如今大明国祚风雨飘摇,群雄并起而逐鹿,只要身边再有一李兄这样的沙场宿将相助,凭什么就没资格分一杯羹呢?”

李刚闻言哈哈一笑,突然郑重半跪行礼道:“末将李刚,拜见主公。”

郑芝鹏见状大喜,他可是已经做好战后三顾茅庐的思想准备了,连忙将人扶起来拍其肩笑道:“今日得李兄,真如虎插双翼啊,李兄先去指挥将士作战,待此战得胜,再与李兄吃酒。”

“好,那我就去了”

说罢,李刚昂首挺胸的就大踏步走入军阵,再不见身影,郑芝鹏甚至不知大晚上他是怎么指挥军队的,只是觉得此人这几步路走的,好不洒脱酣畅。

想来,此人也是憋得久了。

其实想想也正常,自打袁崇焕擅杀毛文龙那天起,其实这帮皮岛兵就已经很尴尬了,说白了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受尽委屈,否则这帮人哪个不是与满清血海深仇,又怎么可能降清?

这李刚既然跟着孔友德攻打过登州,就算没去降清,怕是在朝廷的眼里也已经是个反贼了,而此时西北那边,说实话实在是没有一个人有点要成事的样子,以他的出身怎么可能会去甘心当一个流贼呢?

客观来说,如果这李刚不想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话,他能做的选择还真就不多,郑家在此时的天下诸侯里好歹还占个有钱,而且是特别特别有钱,他一个外人若是直接投郑芝龙的话肯定也不会受到重用,不投郑芝鹏,还能投谁呢?

至于这人于郑芝鹏来说代表着什么,看今天这场战役就能看出来了,总之俩人这是流氓遇窑姐,干柴碰烈火,一拍即合,出了幺蛾子反倒是不对了。

郑芝鹏倒是也登高远望了一下战场,然而天色太黑实在看得不甚清楚,况且他估摸着自己就算白天也看不明白,索性也就下来了,连特么这仗打的是输是赢都看不明白,也是日了哈士奇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枯坐。

事实上此时的刘香已经彻底的慌了,他完全想不明白,明明是一群新兵蛋子,怎么突然之间就跟脱胎换骨了似的,进退有度起来了呢?

要知道他的部队不过是一些海盗,就算常年劫掠,又哪里打过什么硬仗,与官兵的交手也大多都是欺负欺负广-东一带的卫所兵户而已,其实也就是顺风狠如狼,逆风不如狗的货色,与李刚这种毛文龙手下的悍将,相去又何止十万八千里。

倒不是没见过阵仗,可问题是他这是夜战啊!

李刚分析的是没错,此战胜负他和刘香确实也就是个五五开,可大家的赌注完全不对等啊,郑芝鹏背靠大城,打崩了往城里一跑,怎么也能保证个建制健全。

刘香呢?这大晚上的一旦打散了那是笼都笼不回来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和郑芝鹏赌命,刘香也特么不干啊!这身份不对等啊!换了郑芝龙亲自在此倒是还差不多。

想到此,刘香的心中已经有些想退了,毕竟,他又没有鸿鹄之志。

第五十九章 穿越者自有 天助

宁波城下,血肉厮杀。

一直苦苦枯坐的郑芝鹏终于感受到了战阵的变化。

他或许看不懂阵型,可前后难道还分不清楚么,自己这出城以来久久未进一步的大军明显在越来越往前走了。

“怎么回事儿?赢了么?”

马上就有传令兵带着李刚来了,郑芝鹏激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一把握住了李刚的手:“怎么回事?赢了么?是不是赢了?”

李刚点头道:“是刘香主动退了,说是赢了倒也并无不可。”

郑芝鹏马上道:“能打溃他们么?你不是说他们一溃就会元气大损么,有没有可能打溃他们?”

李刚摇头道:“难,刘香这帮人战斗力一般,却都是老油子,论保命撤退的本事,怕是不输一般强力部队,想打崩他们怕是难,弄不好还要被反咬一口,我看还是见好就收吧,除非咱们还有一支伏兵截他们后路。”

“唉……”郑芝鹏用拳头锤了一下手心,“有点可惜啊,也罢,此战能打成这样已经是邀天之幸了,若无李兄相助,怕是我已经埋骨荒野,明天被野狗啃食了,既然李兄说追不得,那咱们小胜一场回城就是。”

李刚点了点头正要收兵,却突然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声喊着:“四爷,李爷,贼……贼兵溃了。”

“什么?”

“什么?”

郑芝鹏和李刚一懵,然后连忙手拉着手找了一个高处登高远望,果然就见刘香的军阵变得乱糟糟一片,只是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无法看清。

“李大哥,骑我肩膀上来,看得清楚一些。”

“这如何使得?要看也是您骑我的脖子才对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的?我能看明白个屁呀,你快上来。”说着就把身子蹲了下去。

李刚一想好像也是,心下也颇为感动,也就不客气了,只有一直跟在俩人身边的传令兵一脸懵逼,心想这俩人是真把我给忘了,还是演戏演的太投入?

“四爷!有……真的有人截刘香的后路了,从火把上来看至少好几万人,还打着郑家的旗,是龙爷来援了么?”

“扯淡,求援信都还没送出宁波境内呢,怎么可能会是我大哥?真的是郑家旗么?”

“千真万确。”

“不管了,总之是友非敌局势了,这特么穿越者难道真的是有神灵帮衬么?现在怎么办,能打崩他们么?”

“能!”

转头对传令兵道:“回城告诉六爷,擂鼓!所有的鼓都敲起来,全军出击!”

这特么是郑芝鹏唯一能统帅三军的命令了,加之心情激动,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兴奋之下从土坡上猛地就跳了下来,抽出佩刀大声喊道:“弟兄们,跟我冲啊!~~~”

然后撒丫子就往前冲,看起来可有气势了。

但事实上,从十万人的战场大后方向要跑到大前方,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郑芝鹏只知道自己傻了吧唧的举着把武士刀顶着风雨跑了将近半个小时,一个敌人都没看见,好不容易冲到队伍前边的时候,刘香他们也散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冲到了最前边,倒是终于看清这一路来人是谁了“四爷!怎让您亲自披坚持锐?”

“阎应元?你……你回来了?”

反正仗也打完了,最主要的是再冲的话就真的有危险了,为演场戏不值得,于是郑芝鹏果断的不再向前,而是拉着阎应元盘问了起来。

这人一走运啊,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忙,阎应元他们那帮台州人回乡之后,发现虽然同样是遭灾不轻,但比之宁波府却是强的多的多,乡亲们虽然日子也不好过但好歹都能保住性命。

他们走的时候郑芝鹏每人都发了不少的粮食,因此他们回去后一下子就成为了十里八乡羡慕的对象,再加上几个最大的愿意吹牛哔的,很快就帮着把郑芝鹏的名声传了出去。

要知道台州只是遭灾轻,可不是没有遭灾,那粮食也都已经炒上了挺高的价格了,家家户户就算是饿不死也绝对吃不饱,一听说郑芝鹏仁义无双,跟着混不但有饭吃还会有钱拿,甚至还有更大的好处,便纷纷求着去给郑芝鹏卖命。

阎应元很清楚郑芝鹏的情况,知道他跟刘香必有一战,便特主动地替郑芝鹏把事儿给拦了,花了好几天时间,愣是让他仅仅打个旗号就招募了两万多人,特意赶来帮他。

也是巧,这帮人若是来早一点怕是啥用都没有,可他偏偏赶上刘香后撤的时候,阎应元看准时机果断出手,直接就把刘香给打残了。

其实根本就没用他们打,刘香手下那帮海盗一战不成本来局挫了心气儿,撤退的时候一见到郑家大旗,本能的就以为是郑芝龙早早在此的埋伏,登时就被吓破了胆,撒丫子的就逃命了,根本就无心战斗,这才有了这么一场大胜。

郑芝鹏激动的一把搂住阎应元,乐的眼泪都下来了。

这一晚上的大喜大悲,实在是太刺激了,刺激的都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阎兄啊阎兄,你可真是我的福将呀!”

阎应元瞅了一眼战场,知道不能让郑芝鹏再往前冲了,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引到边上道“四爷,咱们就在此静坐等待儿郎们的消息吧。”

郑芝鹏更高兴了,索性就真的跟阎应元聊了起来,想了想,又命传令兵去叫李刚,结果那传令兵出去找了大半天居然也没没能找得到李刚此时跑到哪去了,郑芝鹏无奈之下只得挥手作罢,掏出雪茄抽了起来。

“阎兄来的正是时候,经此一战,我越发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你看,我连我自己的统兵大将都找不着,平日里那些义从们训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似的,一打起仗来十个里有八个都找不着人,这样不行啊,我的整个编制全都是乱的。”

“四爷的意思?”

“阎兄,留下来帮我吧。”

阎应元闻言愣了一下,面露沉思之色。

“阎兄可是还有所疑虑?”

阎应元颇有一点不自然地笑道:“四爷,此事怕还是要从长计议的,还是等打完这一仗再说吧。”

第六十章 庆功宴

朝阳初升,洒下道道金芒,一时间好像就连战场上的血腥味都变得淡了许多。郑芝鹏难得的摆了酒宴,让厨子备了绝品佳肴,款待有功的将士,这还是这场大灾之中他第一次喝酒吃肉。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刘香啊!跟大哥明争暗斗十几年的刘香啊!原本历史上杀死二哥郑芝虎的刘香啊!居然被自己给打败了,虽然大半靠的都是狗屎运,可那也是一件大喜事儿啊。

粗略统计了一下,昨晚那一战至少打没了刘香一万人,这里可不是广东,刘香的人可是死一点少一点的,而刘香又不是正经军队,还不像郑家一样有稳定的财源,若是能再打两场这样的仗怕是能直接把刘香给打的解散了也说不定。

“来兄弟,满饮。”

郑芝鹏有点喝高了,这会站着都已经有点晃了,但却一直坚持握着李刚的手,不舍得放开。

他现在算是明白啥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年景之中,这货的这几百个兄弟对郑芝鹏来说可各个都是宝贝,说句不太恰当的话,如果让郑芝鹏来选择的话,这三四百人的辽东老兵在他的眼里可是比手下这七八万乡民军重要多了。

也正是因此,郑芝鹏面对这些辽东老兵几乎是酒来碗干,谁敬酒都一定会喝,并废了极大的心力强迫自己尽量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

李刚见状倒是颇为不满,虽说东北人热情豪爽吧,可也没这么豪法,怎么说也是新领导,非得干桌子底下去好看不成?便皱眉怒斥道:“好了!你们这么多人若是一人一碗,四爷今日非喝死在这桌上不可,都别特娘的给老子丢人了,都给我滚回去。”

郑芝鹏连忙握着李刚的手假意训斥道:“唉~李兄不要这么说,你们今天可是我的大功臣。”

说罢摇摇晃晃地又站起来道:“诸位弟兄,李兄~说的也对呀,一人一碗酒,我特么喝不了啊~这样行不行,我干三碗酒,算我回敬你们所有人。”

“来,这第一杯酒,我感谢你们,嗝~,我知道,昨日若不是你们,别说胜利了,我就要被刘香那王八蛋给生擒活捉了。”

端起来一饮而尽后继续道:“这第二碗酒,我谢谢你们愿意留下来助我,我知道,你们以前都是跟毛总兵的,心气高,我跟毛总兵相比的话,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肯定是没法比的,不过我们郑家好歹还占了个有钱,我今天在此保证,你们今后的日子里,绝不会因为钱而发愁了,所有钱能解决的问题,从今天起,统统都不再是问题。”

“这第三碗酒,我郑芝鹏当着大伙的面,对着老天爷发个毒誓,从今日起,我郑芝鹏必与诸君,同生死,共富贵!如若我做出负了兄弟们的事儿,要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罢喝罢,也是一时燃起了一点豪情,啪叽就把碗给摔碎了,然后两条腿止不住的就有点打圈。

李刚和阎应元见状连忙站起来将他扶住,李刚训斥道:“四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不该有所表示么?”

众人见状哈哈一笑,也学着郑芝鹏的样子将酒全都喝完,然后噼里啪啦的摔碎,一时间满地的瓷器碎片,然后齐道:“愿为四爷效死。”

郑芝鹏见状心里简直是美极了,搂着俩人半醉半醒地道:“好,好啊~真是天都助我呀,李兄,阎兄,你二人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呀!”

李刚闻言面色倒是古井无波,十分沉稳,反倒是阎应元则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却也没做什么表示。

“那四爷我呢,我呢,我算不算也立功了。”

郑芝鹏醉眼朦胧的瞅了半天,这才看出说话的是自己这一片最末尾拐角处的杨旭,不禁哈哈大笑道:“当然,你跟令姊都是大功,小杨旭,你这么说是想持功邀赏吧,说来,今天四爷我心情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杨旭大喜,开口道:“嘿嘿,四爷,这怎么能是持工邀赏呢,应该是您论功行赏才是啊,我回杭州以后想自己做点生意,卖一些海外来货,您抽的那个雪茄,以后能不能除了您自用,都交给我来卖?”

郑芝鹏皱眉道:“雪茄?这玩意不走量的,你赚不了几个钱,你想做番货生意?波斯地毯,南洋宝石,西洋钟表和玻璃,哪个不比这玩意赚钱?想做哪个,以后江南这片,你的了。”

杨旭却笑道:“不了四爷,您刚才说的那些,没一样是我现在的财力能做的,我就做点小打小闹的雪茄就行。”

“财力?什么财力,你要跟我买货?净特么扯淡,我能要你的钱么?你手里那俩银子放我手里连个零头都算不上,算了吧。”

“不,四爷,您帮助我们两姐弟已经够多的了,姐姐的酒楼就已经是您出钱帮着建的了,我现在跳出去另立门户,哪能再花您的钱呢,只求四爷,把那雪茄优先卖给我不要再卖给别人,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郑芝鹏狠狠抽了一大口雪茄,眯眯微着眼瞅着他,然后重重的把酒碗摔在桌子上,吓得杨旭忍不住一嘚瑟,却还是颇为坚定地瞅着他。

“好……你倒是有志气,不过这种小事你就不用跟我说了,跟老六说吧。”

杨旭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端起碗来遥遥地与郑芝鹏敬了三碗,郑芝鹏则冷哼一声,稍微抿了一口算是应付了事。

有那么一会,郑芝鹏突然有了一点挫败感。

阎应元不接话茬,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是能看的明白的,也并不好说什么,但这火却是憋在肚子里的,只是表面上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而已。

可是阎应元,好歹那是自己上辈子的偶像,郑芝鹏虽然想不明白自己是哪让他不敢放心投靠,却也好歹能多拿出一点耐心,可怎么连杨旭这样的小油条,都惦记着离开自己自立门户呢?

杨旭之人是走是留自然没什么可惜的,可从中流露出的态度,确是让郑芝鹏有些难受了。

莫非老子不能得人?可是不应该啊,李刚的身份比他们俩不高多了?不照样收到手下了么?

越特么想,越特么恼火,郑芝鹏甚至于一度都有点忘了这事庆功宴了。

不过他倒是没注意到,他可不是这一桌唯一一个有了点情绪的人,还是尾角处,罗超的脸色,看起来可是同样有点阴沉。

第六十一章 互相帮忙

一场大胜,一场大宴,一场美餐,一场大醉,忘记了一切愁,一切苦,一切这狗屁世道加诸于身的罪。

然而一觉醒来,生活还是得继续,该受的苦,还是一样的逃不掉。

宁波城还是一片狼藉,灾民们忙死忙活,拼了命的给郑芝鹏干活,也仅仅只能混一顿勉强不饿,郑芝鹏宿醉醒来,也还是要面对干不完的琐碎烦心破事。

这是一个悲剧的年代,上到帝王将相,下到匹夫屁民,都在苦苦的挣扎,相比于后世那个人人抱怨九九六的社会,简直像是一个无间地狱。

郑芝鹏和郑芝燕坐在饭桌上吃着早餐,郑芝鹏还亲手剥了一个鸡蛋放到了郑芝燕的碗里:“你的身体还在长,多吃鸡蛋长得壮。”

郑芝燕见郑芝鹏似乎心情不佳,便忍不住地问道:“怎么了四哥?刘香都被咱们给干了,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有点不开心呢?”

郑芝鹏闻言苦笑:“哪有什么不开心,只是有点困惑罢了。”

“困惑?什么困惑。”

“老六,你说实话,我是个能得人的人么?”

“得人?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看你振臂一呼,多少人跟着你,全城的老百姓,谁不把你当做再生父母一般,便是大哥在泉州在厦门,也没有你这样的威望,说实话论起做事,我是真的服气你,咱们家真要比有钱,说是金山银海也不算夸张吧,可你看你吃的是啥?跟着你吃饭,吃个鸡蛋还得让来让去的,知道外面怎么说你么?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郑芝鹏瞅了一眼桌上的早餐,两碗小米粥,两个鸡蛋,两蝶咸菜,好像还真是有单简陋的过分了,便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大灾之年,人人都在挨饿,吃得太好总觉得有种罪恶感,可是六弟,既然你说我能得人,为何杨旭翅膀硬了就要自己单干呢?为何就连阎应元,都不愿意为我所用呢?”

郑芝燕楞了一下:“啥?你……你不高兴是因为这个?”

“是啊,怎么了?”

“我……我有点不明白,您说的用,指的是哪个方面的用?凭你对他们的恩德,若是将来有事需要他们,他们会说一个不字么?你莫不是想让他们当咱们的家奴?

人家又不像李刚他们那样,不容于世,只得脱身于咱家的庇护,人家有家有口的,为啥要卖给咱家?就连地方巡抚,也只能养三五个幕僚,你还想要多少?人家有人家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想法,灾年总会过去的,人家也得过日子呀。”

这回轮到郑芝鹏发懵了,万万没想到郑芝燕会这么说,一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先说阎应元,虽然穷,可人家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我看他们乡邻都挺信中他的,还有老婆孩子,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胥吏,你让他放下一切跟着你,跟着你干什么呢?你能给他什么名分?算幕僚?算师爷?你不是答应了给他们乡投资,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么,怎么又想收编他们了?那他们算兵户,还是算倭寇?四哥,我要是阎应元,我也不答应。”

“再说杨旭,这小猴子鬼精鬼精的,我看着也喜欢,可他现在可不是几个月前那个吃不上喝不上的穷小子了,好歹也算是个小掌柜的了,跟着你干啥?当个小厮,还是当个帮闲?他姐已经不明不白的被你绑上了,到现在都没个说法,你还想把人家杨家全家全都给收了?没这个必要吧,你也给不了他们什么前程啊。”

“笑话,我给不了他们前程?我……”

我了半天,郑芝鹏唯有既欣慰,又委屈地点了点头。

所谓欣慰,是因为他多少有些明白了,毕竟人各有志,他可能是前世网络小说看多了,以为只要对人家好一些,虎躯一震,人才就会纷纷来投,可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容易?这又不是真正的乱世,人家现在只是两个想要过好日子的老实人,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你对我的恩德我记得,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拿命来还,但不代表我就一定要给你打工啊,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恩德也好人情也罢,这些东西都不是虚的,但一旦收为己用,那就变味了。

而所谓委屈,则是特么的为了自己的身份。

因为正如郑芝燕所说,他就算真要招揽人才,也给不了什么像样的名头,他自己的名头也不过就是个把总而已,甚至于郑芝龙也不过就是个游击,他收人才算什么?好像表面上确实也就只能个他家奴,硬要收了人家,倒显得自己携恩图报了。

想到此,他倒是有点理解为啥朝廷死抠死抠的只给郑芝龙一个游击将军玩了,有时候有实无名,真的就不如那有名无实的,君不见三国时刘备顶着个空头皇叔和光杆州牧都能收复一堆文臣武将么,相较之下如张燕之流,便是拥兵十万,也只能是个贼。

想想自己现在,郑家可不就是个张燕之流么,甚至那名头还是郑芝龙的,自己撑死也就是个蹭热度的。若自己哪怕是个县令,能拿得出一个师爷的名分,那阎应元十之八九也就到手了。

缓缓掏出了一根雪茄点上,郑芝鹏道:“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六弟,麻烦你一会把阎应元和杨旭给找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你还是想拉他们入伙?”

郑芝鹏展颜一笑道:“不了,是我最近想窄了,有点施恩图报了,朋友么,本就应该相互帮助才是,有些事换个角度想想,完全就是另一码事儿了,不管怎么说这一战人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总要感谢回去才是。”

上辈子看过一个小奇闻,说是有急着采访杜月笙的儿子,问他什么是流氓,杜公子思索了很久才回答,或许就是互相帮忙。

杜公子没说的是,他们家帮忙出钱,旁人,就只能出命了。

第六十二章 朋友有通财之意

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粉,飘着浓郁的香味,熏得人直流口水,只是粉前的两个人,都有点忐忑,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阎应元和杨旭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都是聪明人,郑芝鹏昨天的态度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是咋回事儿,若是郑芝鹏大发雷霆,骂一顿解解气,俩人说不好还能乐出来,可这请客吃饭,那饭能吃的踏实么?

“吃啊,怎么不吃呢,大灾之年,我知道你们一天也就吃一顿饭了,肯定都是饿着的,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但起码总是能让你们吃得饱的。”

“四爷,您若是有事需要应元去办,您尽管吩咐就是。”

“是啊四爷,您是想让我做什么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做的,刀山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郑芝鹏闻言笑道:“你们想哪去了,眼下刘香都已经被我给打败了,还能有什么事?你二人是我的好友,给你们开个小灶,请你们吃一顿饱饭,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不用看我,我早上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说罢,郑芝鹏低头点起了雪茄。

“对了小杨旭,你是要做这雪茄生意是吧。”

“是的四爷。”

“想法倒是不错,不过这东西的量很小,也不太可能做出太大的规模来,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你要听么?”

“真的?四爷您说。”

“嗯,在广-东一带,近年流行一种叫做鼻烟的小东西,其实和雪茄有点大同小异,是将烟草碾碎了,装在瓶子里吸食的,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不用点火,方便的多,配比不同草药,还可以调整不同味道和不同的功效,最关键的是,可以在瓶子上做文章,一个十文钱成本的瓶子,找画师画上一副好看的画,却可以卖上几十两,堪称一本万利,你这人脑子机灵,又肯吃苦,是个做生意的好手,目前这东西只能从海上来,也就是我可以完全垄断,正好我也打算将此物从广-东一带推广开,若你有兴趣,此物我便也交给你来经营了,当然,钱还是要结算清楚的,到时候你跟老六说,老六若忙不开你就让他给你安排个掌柜去说。”

杨旭闻言激动的眼睛都冒光了,昨天郑芝鹏的态度可是明显不好,他还以为他生气了呢,却不想今天就砸下这么大的馅饼,简直是激动的要死。

虽然他并不知道鼻烟和鼻烟壶是什么东西,可是四爷推荐的东西,那还能差的了么?再说甭管是啥,垄断就一定会赚大钱。

“四爷,我……我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以后就拿我当您儿子使唤,我保证……”

“滚你娘的蛋,谁要你这么油滑的儿子,鼻涕都出来了,赶紧把米粉吃了快滚,我和阎兄还有正事要说,这几天你呆在宁波城也别闲着,帮我管管治安,一口气进城这么多难民,城里已经很乱了。”

“是,您放心,有我在绝不出纰漏。”

说罢,杨旭端起粉来呼噜呼噜的居然几口就都吃下去了,然后用手抹了下嘴,又抹了下裤子,一脸傻笑的就跑了。

郑芝鹏不由笑骂道:“这小杨旭几月不见,倒还真长进了不少,至少这油滑的劲,没那么明显了。”

阎应元接话道:“他这岁数也就跟我儿子差不多,说话做事能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这倒也是,这孩子以前过的苦,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个大雨天,这孩子那么小的肩膀,却挑了两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酒桶沿街叫卖,那时候我就在想,这得是对自己多狠的心,怎样的毅力,才能走到我家门口啊,要知道这世上许多人,宁愿饿死,也是对自己狠不起来的,那时我便知道,这小子是个好样的。”

阎应元道:“不知四爷您找我过来又是什么事呢?莫非也是好事?”

“或许吧,有件事想求阎兄帮忙。”

“四爷吩咐便是。”

“宁波城,这一下多出了二十几万人口,也不知灾年过后有多少会回乡,多少会无家可归,我就想,我之前答应过你们,给你们每个乡都做一点投资,却又不知你们有多少人已经没了家,每每想到此处,总是有些难过。”

“是啊,一场大水过去,便是人活着,这日子也不知怎么过下去了,我等还有四爷帮衬照顾,那些普通灾民,日子就更难过了。”

“我想在宁波府投巨资,建一个可以生产双层舰的大造船厂,甚至于还会给它配备相应的火炮厂,以给这些灾民一点活干,只是这么大的投资,我又不可能时时在宁波呆着,所以我想,阎兄既然乡民皆随你而走,为何不干脆在宁波城常驻下来呢?户籍之事,我来替你们办就是,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阎兄两战都是乡勇中当之无愧的首功,不如阎兄你们乡独占三成,我们郑家占三成,剩下的就由无家可归的有功的乡勇,按功分配,生产出来的船,就按市价卖给我们郑家,我们绝不压价,如何?”

“宁波府建大船厂?能造双层舰船的那种?这……这自然是好事了,可是我们乡上上下下加起来数千人,若是全都迁移至宁波府,如何住,若再加上其余无家可归的弟兄,那就更多了,更何况我一点微末之功,如何能值得这么大的手笔?”

“阎兄客气了,钱,我们郑家有的是,但是好兄弟可是不多的,房子的事我看就这样吧,你们自己造,买材料的钱我先垫上,等回头船生产出来了,再跟你门扣钱便是,当然,我们郑家肯定是要派账房先生管账的,但除此之外,船厂的事全都由阎兄一人说了算,就当是帮帮我,帮我看着这一摊生意。”

阎应元当然知道这是在照顾自己的面子,心下感动之余,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抱拳拱手道:“如此,便多谢四爷了,事情交给我,您放心便是。”

第六十三章 琐碎

“四哥这招高明啊。”

送走阎应元,郑芝燕不知何时从身后绕了过来,手里还堂而皇之的拿了半个烤羊腿,吃的满嘴流油。

“高明什么?大灾之年你吃这个,也不避着点人,让人看到了不好的。”

“有什么可避讳的,我看是四哥你做的太过,太过就特么有点假了,如今这特么半个宁波城都是你在养着,咱们郑家每年大几百万两的收入,我特么吃口肉还得偷偷摸摸的?来四哥,尝尝,可好吃了。”

“我不吃,你自己吃就好了。”

“来一口么,可好吃了。”

“不吃。”

“吃一口,这是小嫩羊,刚一岁多,早上新杀的。”

“说不吃就不吃。”

“就一口,多了我还不给呢。”

“真香!”

“你用造船厂把阎应元和他的乡勇留住,看似是你吃了亏,可就算不提这份恩德,那造出来的船咱们若是不买,那不就是一堆烂木头?到时候这船厂里的几千人,和指着船厂吃饭的几万人,与卖给你了有何两样?你将他们都弄到宁波城来,便是将来用得上了,召集起来也方便。”

郑芝鹏皱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你哥我是那么现实的人么,我真是出于一片情谊的,再说我们约好,会按市价收购,以我的为人你觉得我会食言反悔耍无赖?”

“你当然不会,可是船这东西,市价不就是咱们家定的么?尤其还是双层战舰,这特么咱家不买他能卖谁去?没有大哥的点头,你看金陵水师敢不敢买?

若我没猜错,你肯定会让船厂的青壮以护厂为名,每天都组织训练,甚至还会发他们火枪火炮,啧啧,再加上你在宁波府的威望,以及这么大一个船厂能养活的相关衍生行业,想不到这宁波城居然这么快就要姓郑了?关键是你还弄了个仁义无双的美名,这手段,太高了,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还真是太多了。”

郑芝鹏白了他一眼。

“四哥我说的可对?”

郑芝鹏又白了他一眼。

“你说话啊,光翻我白眼算啥意思。”

“你知道杨旭那么聪明机灵,为啥有时候却并不招人喜欢么。”

“不是因为他油滑太过么?”

“对,也不对,其实若比一个滑字,天下其实几乎无人能出你我大哥之右,只是大哥待人处事想来豁达甚至霸道,能看出来的人不多,杨旭最大的问题准确来说是滑的太明显。”

“这跟我有啥关系。”

“因为油滑的反义词是直啊,但其实这世上真的啥都不明白的一根筋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有些喜爱,可那些稍微看出点啥来就不懂装懂,到处瞎嚷嚷吹牛哔,看破一定要说破的家伙,就真是太太太讨厌了。”

“…………”

“吃羊腿吧。”

“嗯,真香!”

…………

一转眼,又是三四天过去了。

除了怎么凑都有点不够吃的粮食,越来越差的城市治安,管不住的随地大小便,不断从外地过来碰运气找活路的难民和没完没了做的郑芝鹏头都大了的琐碎杂事之外,一切都还算挺顺心的。

嗯,起码阳光不错,晒一晒身体感觉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不少呢。

顺便说一下,几天之前的郑芝鹏手里有五六万的大军,如今却只有两千多的义从了,其余人全都解散,都充作了建造大船厂的工人,这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在灾年之后还要留在船厂。

按照李刚的说法,他这种依托于义从的指挥系统,在义从都还没有训练明白之前再多的兵也是臃肿不堪的一块肥肉,破之如杀群猪,不如先全都遣散了留作预备役。

再说,刘香都打走了,郑芝鹏也没理由养那么多兵了,万一有人告他个图谋不轨,也不太容易说的清楚。

不过有心栽花花不开,我心插柳柳成荫,郑芝鹏想收的阎应元只能当做朋友相处,广施恩义以图厚报,倒是他一直不太看得上的罗超,争着抢着要跟他混,无数次的表示,他就是郑家的门下走狗。

中午的时候郑芝鹏甚至还被罗超给吓了一跳,因为他中午巡视了一下城防,就骑了一下马,结果下马的时候这货蹭的就蹿了出来,直接就跪在了郑芝鹏的马下,要给他当人肉托子,踩着他的背部下来。

郑芝鹏忍不住皱眉道,“你现在好歹也是这宁波府的一号人物了,听说寻常富贵人家见你如见阎王,你却搞这么一出,这太不合适了,赶紧起来,让人看见还以为你是我的奴才呢。”

“四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没有四爷,小人连条狗都不如,哪有人会正眼看小人,小人不管在外面做什么,还不永远都是四爷您的奴才?请四爷抬脚。”

说着,这货还露出一个特谄媚的笑容,看得郑芝鹏浑身不得劲。

毕竟是后世过来的,虽然现在有时候也会偶尔不自觉的露出上位人的姿态,但对这种奴才样的谄媚,还是很反感的。因此郑芝鹏没有理他,自顾自的从另一个方向下了马,晾的罗超还挺尴尬。

“不必如此,你是我兄弟,从来就不是我的奴才,你也记住,凡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都是兄弟,我郑家从来没有奴才,也不会有奴才!”

罗超一愣,一时更尴尬了,脸上明显都有点青了。

郑芝鹏亲手将他扶起,劝慰道:“你最近做的非常不错,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这些东西,以后真不用再搞了,吃饭了么?我让小蝶给我蒸了韭菜鸡蛋的包子,要不一起吃点?”

罗超干笑道:“不了,我刚刚已经吃过了。”

“嗯……你等一下。”

说罢,郑芝鹏亲自回屋,不一会拎了两瓶酒出来道:“你是做事的,我也知道你辛苦,拿着,灾年不许酿酒,加上之前咱们摆庆功宴,也没少喝,估摸着现在全城都没多少酒了,我这也不多,这两瓶你拿着,回去跟弟兄们分着喝了。”

“这……谢四爷。”

“谢什么,兄弟么,走了。”

第六十四章 阴谋

拎着两壶酒,罗超一脸阴沉的回到了家。

“呀,爷您又弄了酒来了呀,真好,这回是谁家的孝敬?”

说话的是罗超的女人,近些日子,罗超几乎是管着郑芝鹏的钱袋子,将城里的有钱人家几乎挨个勒索了个遍,起码此时看来,他的权势地位比之阎应元,似乎也并不低上多少,很有些厉害。

自然,这女人也就有了,反正这年头卖儿卖女的多了,如今的罗超,只要勾勾手指就不愁身边没人,平心而论,这女人长得还真挺漂亮,姿色甚至都不输杨旭他姐。

却见罗超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就将女人打了个滚地葫芦,嘴里骂道:“撕了你一张丧门嘴,这是四爷给我的赏赐。”

女子被打的眼泪直流,却也不敢委屈,连忙利索的站起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说话,我这就将酒好好收起来。”

“收特么什么收,过来!”

说罢,罗超一把薅着女子的头发,直接就给摁桌子上了,随即一双铁钳一般的大手死死的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就开始脱衣服。

“爷,大白天的,您要的话也进了里屋,在床上……”

“费特么什么话,老子想在哪就在哪,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还轮得着你说话么?”

……和谐社会,和谐全家……

云收雨歇之后,罗超浑身舒爽,从房里找了半天找了一支雪茄点上,重重的吸了一口。

这是一户富贵人家孝敬他的,他其实并不会抽,每次抽都抽的鼻涕眼泪直流,但他看郑芝鹏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抽,就始终坚持每天一根,别说,这两天还真让他抽出点意思来。

不过他从来不在外面抽,甚至有客人来家里做客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点着过,毕竟现在全城只有郑芝鹏一个人抽,连郑芝燕都没有,他怕惹了郑芝鹏不快,反倒是来了客人若闻到屋子里的烟味,他可以吹嘘说是四爷来过刚走。

女人温柔的缠过来,罗超有点嫌热,给推开了。

“您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四爷今天……当众让我下不来台。”

“怎么会?他不是最器重您的么?怎么会让您难堪?这不是还赏您两瓶酒么?我听说四爷自己现在也不吃肉,更是极少喝酒,坚持与灾民同衣食的,这两瓶酒应该很珍贵吧。”

“你懂个屁,这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算是看出来了,四爷根本就是看不上我,我就是为他做的再多,在他心里都是一滩烂泥,别说去跟那阎应元相比,便是他那个小舅子杨旭,我看也远比对我看重。”

“那……那您要怎么办呢。”

罗超大口的又抽了一口,皱着眉:“我得让四爷看到我的作用。我罗超,身上背着我们全家的性命,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任何挡我的,都得死!”

说罢,罗超狠很一摔将剩下的半根雪茄扔在地上,溅起的火星还飞到了女人腿上,她也不敢叫,就见罗超站起来草草穿了衣服,将两瓶酒拿在手上,想了想又将家里藏着的二十几瓶酒全都翻找了出来,用绳子系好,仅留下两瓶,起身而去。

这一走,等人醉醺醺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了,罗超两腿一软,就有点要摔倒,女人连忙将他扶住。

“您……您怎么喝这么多?四爷给您两瓶,您非要把家里的酒都出去,这是要往死里喝不成?”

“你懂个屁,我拿出来的越多,就越表示四爷对我重视,这样那帮小兔崽子才会服气我,最近那姓杨的小子蹬鼻子上脸,已经有好些人都改跟他混了,人家是四爷的小舅子,姐姐跟四爷睡过额,哼!”

女子想说,你既然知道人家有这一层关系,干啥还要跟人家比,只是面对这个男人,她也感到害怕。

罗超却突然拄着头,仔细端详起这个女人来了。

“爷,您……您怎么突然这么看我?”

“我突然发现你……长得挺好看的。”

女子对着镜子瞅了瞅,心里微微有点暗喜。

“明天晚上,我请杨旭来家里吃饭,到时候你……”

“啊!爷,我……我可是您的女人呀,您怎么能……怎么能……我不干。”

“少他妈废话!你是我养的,不只是你,你爹,你哥,你弟弟,都特么是我养的,你敢不听我的话?”

女子吓得懵了,俩眼珠子里全是泪,噗通就给他跪了,“爷,求您别让我做这事,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一定好好伺候您,求您了,别……”

罗超一脚踹出,霸道地道:“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

一周后,宁波府的治安终于渐渐有点恢复正轨的意思了,街面上虽然还是很乱,但起码已经不臭烘烘的了,这说明最头疼的问题之一,茅厕已经彻底解决了。

“四哥,小杨旭这活干的不错呀,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领着人修了二十几个茅厕,难死人的问题,居然都给解决完了。”

“是啊,这孩子能吃苦,别人不愿意接的脏活累活,他却没日没夜的干,那天我路过,见他为了监工,直接将床搬到工地上睡,那可是茅厕啊,这种人有了机会,想不成事都难,鼻烟交给他之后,他若是干得好,就多给他一点机会,给他点其他相对紧俏的东西卖,让他替咱们家郑家出出货,也是不错的。”

郑芝燕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哥俩相视一笑,却见下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道:“四爷六爷,您二位快去看看吧,出事了。”

郑芝鹏恼火的问:“又特么出什么事儿了?就没有一天能让我消停一点的么。”

“是罗超,罗超他……他将杨公子给绑了,押到了咱家客厅,说是让您给他一个说法呢。”

“什么?他们俩之间怎么了?”

“说是……说是……说是杨公子将罗超的婆娘给睡了!”

郑芝鹏闻言脑瓜子嗡的一下就懵了,随即破口大骂:“这个杨旭!烂泥扶不上墙!就特么不能给他姐长点脸面么!”

第六十五章 处置

厅堂上,杨旭被五花大绑的像个螃蟹,跪在地上,那脑袋低的都快低进自己的裤裆了,郑芝鹏一见他这怂样,忍不住的火气就直冲脑门,抬腿就是一脚狠狠的踹了过去。

“混账东西!”

杨旭被一脚踢了个滚地葫芦,却也不辩解,只是将头埋的更低了,郑芝鹏见此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实锤了。

恰在此时,罗超站在边上冷哼一声。

“老罗,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爷,这混账不是帮着维持城里的治安么,我好心介绍城里的几个地头蛇给他认识,一来二去的我们也就处成了兄弟,那一日我好心请他来我家里喝酒,喝多之后我就睡着了,我也没在意,可是自打那以后,他却有事没事就往我家跑,我就觉得有点奇怪,那天我出门办事,忘了带东西回家去取,结果就看见他……看见他和我老婆……嘿呀!”

郑芝鹏不敢置信地道“捉……捉奸在床了?”

罗超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郑芝鹏气的又抬腿给杨旭一顿踹,这特么偷腥就不能偷的小心一点么?他还琢磨着和个稀泥保一保杨旭呢,结果居然是捉奸在床,这特么还有什么说的?

“四爷,按照我们老家那边的规矩,这种事既然抓住,那是要将这对奸夫**浸猪笼的。只是我听说此人是您小舅子,便将他绑来此处,想求四爷给我一个公道。”

“我……”

郑芝鹏无语,然后猛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骂道:“你特么倒是说话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她先勾引我的。”

郑芝鹏抬手就是噼里啪啦的几个大嘴巴子扇了出去:“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我……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杨旭低头,又无话可说了。

“四爷,请给我一个公道。”

说罢罗超噗通就跪在地上,一个头磕狠狠一磕,直接就把郑芝鹏磕的有点下不来台了。

好半天郑芝鹏才道:“老罗,他虽然并不是我小舅子,但他姐姐对我帮助极大,李刚便是他们姐弟二人替我寻来的,你也知道,若无李刚,咱们此时已经做了刘香的刀下鬼了,他是他姐安排,送李刚他们过来的,我若是把人给杀了,实在没法向他姐姐交代,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

罗超冷笑道:“四爷就是如此做事的么?俺老罗现在,是四爷您手里最脏最脏的一把刀,得罪人的事全都让俺一人干了,城里百姓虽然对四爷您感恩戴德,可恨我却是入骨,四爷今日连遮掩的大事都不肯为我老罗做主,那将来我这把刀用完了,怕是连好死都难了,我看也别等那时候了,四爷现在就杀了我老罗给宁波府的官绅大户们谢罪便是!”

“我……老罗你别这样,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杨旭他死罪可免,但活罪却是一定难逃,只要你留他一条性命,随你怎样处置,如何?再说女人么,这年月一两银子能买俩,我明天送你一堆行不行?大同的扬州的,川蜀的两广的,东瀛的西洋的西域的,我都给你找来一堆行不行?你……你就卖我这个面子吧。”

罗超闻言再跪道:“我罗超不是那不识好歹之人,我这条命是四爷给的,我这个人也是四爷的,刚才我老罗一时气愤,昏了神智,这才出言顶撞四爷的,既然四爷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就这么定吧,不过此人……”

罗超怒喝一声,狠狠一脚扬起,就踢向了杨旭的裆部,而杨旭则痛呼一声,当场昏迷,惊的就连郑芝鹏也跟着肉疼了一下,差点不自觉的去捂自己。

踢过一脚之后,罗超扬长而去,郑芝鹏则连忙火急火燎的安排郎中救人,然后一气之下,一脚就踢倒了厅上的大将军罐,摔了个稀碎。

“老六,给我查,看看罗超那婆娘死没死,没死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盘问,如果人死了,你看她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在世,统统给我带过来!”

“四哥是怀疑其中有诈?”

“废话!他是罗老虎,不是特娘的武大郎!一个良家女子,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失心疯了敢给他戴绿帽子?他杨旭又不是潘安。”

“那四哥为何……”

“因为罗超占着理啊!没人逼这小王八蛋上套吧!他怎么能干出这么糊涂的事情来呢?人家一勾搭,他就把持不住?特娘的要不是看在他姐的份上这货死了也是活该!”

“四哥你也不要太过生气,杨旭毕竟还小,以前日子过的又苦,没尝过女人的滋味,罗超那婆娘我见过,长得还挺漂亮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也是他命里该着有此一劫,我相信他会吃一堑长一智的。”

“唉,但愿吧,也不知伤得重不重,还有没有以后。”

…………

两个时辰之后,杨旭悠悠转醒,见郑芝鹏和郑芝燕都在守着他,一时间心下也是感动,随即好像想想起了什么,连忙伸手往下边摸,却痛的啊呦一声,随即泪如雨下。

“我是不是……是不是变成太监了。”

“放心吧,没有的,郎中说你两个蛋碎了一个,好在另一个虽然肿,却还完整,不影响的。”

杨旭呜呜直哭,把头埋在了枕头里,没脸见人了。

“别哭了!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么?”

“想明白了,是我栽了,我得四爷信中,又帮着一块管理宁波府的治安,挡了罗超的路,我却傻呵呵的真拿他当了兄弟。”

“想得明白就好,不过你也别说的那么无辜,你若真拿他当了兄弟,你也做不出这般龌龊的事来。”

“是,怨我管不住自己的裤裆,碎了也好,都是它惹的祸,我……我给四爷您丢脸了。”

“哼,既然知道丢脸,养好伤就赶紧滚回杭州去,把生意坐起来,将来赚了大钱好偿还老子的恩情。”

“是,我知道了。”

却在这时,小蝶又慌慌张张跑进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四爷不好了。”

“又特么出了什么事?还有完没完了?”

“兵……兵……有兵入城了,要抓您。”

第六十六章 抓人

宁波府衙,虽已是三更半夜,却也灯火通明。

黄知府坐在主位上,身后站着个满脸大胡子的武将,郑芝鹏则站在厅上,身后跟着李刚以及一票义从,两个人中间,竟然是数十兵丁持刀拿枪相对。

郑芝燕眯着眼道:“就这么仨瓜俩枣,也想抓我四哥?”

武将则昂然回道:“城外尚有八千大军。”

“八千?呵呵,刘香五万余人的悍匪都被我们打跑了,我们会怕你区区八千兵户?莫以为我们把军队解散了,就使唤不动他们了么?”

“阁下既然拿我的正规之师与刘贼相比,那咱们大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怕你不成?”

还是郑芝鹏伸出手来拦住了郑芝燕,微笑道:“六弟不要中计,此时在宁波动手,我就真成了造反了,到时候还会连累大哥。”

“四哥,难道就这么让他们将你抓走不成?”

“抓走?哈哈哈哈哈,这位将军,敢问尊姓大名?”

“哼,本官乃是参将,卢毓英。”

“卢毓英?好耳熟的名字呀,哦,我想起来了,你原来不是福建的总兵么?我大哥当年还没招安的时候跟你打过仗,结果你却不堪一击,最后他当时因为想要招安,并没有追缴你的残兵,只是将你俘虏,三天后还将你恭恭敬敬的给放回来了,是你不?啧啧,仗打成那个逼样,居然不砍了你,反而还让你继续换个地方做参将?看来卢参将后台很硬啊。”

卢毓英闻言登时脸就红了,唰的就拔出佩刀,郑芝鹏不闪不避,反倒是自己上前一步,推开中间对视的两排龙套小兵,盯着卢毓英平静地道:“你若真有胆子,就砍死我,你若是没有胆子,这么冒冒失失的亲自拔刀,不觉得很尴尬么?”

“你……”

“好了,你的背后是谁给你撑腰,我大体也猜得到,抓我是什么罪名,也并不难揣度,敢问卢将军,你是要押我回杭州啊,还是进京城啊。”

“都不是,是南京城!你擅自挪用军粮,兵占宁波府,欺压当地百姓,不敬天家藩王,桩桩件件都是大罪,特压你回南京审问!”

郑芝鹏闻言皱起了眉,然后转头向郑芝燕道:“坏了,大哥可能出事了。”

“大哥?”

郑芝燕有些迷茫,这不是来抓你的人么,怎么还跟大哥扯上关系了呢。

“如今南京主事之人应该是温体仁,此人的人品虽然低劣,但却也并不是只知夸夸其谈的腐儒,能力还是有的,若是大哥安然,我不信他敢在这个时候冲我下手,之前刘香攻城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他刘香凭什么这么快就能抽身过来攻我?

大哥便是寻他不着,也必是有能力拦截了他不让他南下的,少说也应该给我争取半个月的时间才是,现在看来,恐怕很有可能是大哥真的出了事了,所以才会如此的有恃无恐。”

“这……怎么会这样?那你还等什么,还装什么忠臣孝子,反他娘的吧!”

不怪郑芝燕发懵,要知道他这一辈子最崇拜的就是大哥郑芝龙,打今年开始又多了个四哥郑芝鹏,结果现在突然间一个晚上俩哥哥都出了事,郑芝燕直接就有点毛了。

“不必太过忧心,大哥纵横大海数十年,也不是白给的,便是有点小问题,我相信大哥也一定可以逢凶化吉,至于我,你更不用担心,只要大哥没事,我就一定没事,凭温体仁,他还不敢审我,放心,我有后手。”

“四哥……我……我有点慌,你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不用慌,去找阎应元,让他帮你稳住宁波局势,不要出大乱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更不要做傻事,明白么?”

郑芝燕抹了一下眼泪,然后重重点头:“嗯,我知道了。”

郑芝鹏这才面带微笑地对卢毓英道:“卢将军,您抓我容易,可若是放我,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便是您跪下来求我,我也不见得会答应。”

“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但愿你到了南京,也能这么自信,现在是要束手就擒了么?”

“还请卢将军稍等一下,我还有一点事情要跟属下交代。”

说罢,郑芝鹏便跟李刚偷偷耳语了一番,李刚点头称是,这才施施然的让人给自己带上镣铐,而且还又微笑着问了一句,“戴上容易,摘下来可就难了哦”。

“哼!”

…………

第二天一早,整个宁波府一片狼藉。

若不是郑芝鹏自己站出来安抚百姓,怕是昨晚上整个宁波府就直接炸了,卢毓英也终于明白了什么特娘的叫做威望,明明囚车押的是郑芝鹏,结果破石头却叮叮咣咣的往他们这些当兵的身上招呼。

若是寻常的百姓,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些当兵的拿着兵刃一吓唬必然鸟作兽散,可是这些百姓那可是跟着郑芝鹏干败了刘香的呀,郑芝鹏又效仿李世民的那一套用兵思想,既,百姓家家有兵器,所以卢毓英他们一吓唬,老百姓可是一点都不虚,直接抄家伙就要上,还是郑芝鹏亲自发话,反复的说自己是自愿跟他们走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这才免去了一场大伙并。

到最后,虽然仗没打成,灾民们却是一个个的全都热泪盈眶的跪在道路两旁给郑芝鹏送行,还真有几分十里长街的意思,整的郑芝鹏还挺感动的。

至于出城之后,郑芝鹏的两千义从居然是寸步不离,贴身相随,卢毓英却是被之前宁波府内的场面给吓坏了,再加上郑芝鹏虽然身居囚车,却是一派胸有成竹的君子派头,搞得他也有点心虚,担心这郑芝鹏是不是还真能出去。

直到他走过杭州城的时候,见到一个突然拦住他去路的人,心里登时就懵了,恨不得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子,暗骂道:“怎么就鬼迷了心凑过来了呢?完了,这下算是卷里了。”

却见拦路之人好大的排场,却是涂脂抹粉,掐着兰花指道:“呦~这不是郑家的郑四爷么,怎么给关起来了呀,四爷唉,怎么才一个月不见,您就瘦了这么大一圈呀!”

郑芝鹏笑道:“比不得扬公公,我这人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反倒是杨公公,好像还胖一点了。”

“啊呸!你个不会说话的东西,大灾之年人人挨饿,我怎么能长肉呢。这位……卢将军是吧,我跟四爷是私交甚笃的好友,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送送四爷?您放心,就是一壶酒,几个菜,怕他一去不回,请他最后吃一顿好的,行不?”

第六十七章 各施手段

宁波府里,郑芝鹏被抓走的第二天。整座城都变得极为诡异。

黄知府还想着行使知府的权利拨乱反正,结果府衙里坐了没半个时辰,就灰溜溜的跑回家了。

这算是聪明的,他那个同知比较笨,吆五喝六的冲上了拨乱反正的第一线,结果当天就意外身亡了,连个说法都没有。

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呀,说没就没了!

看似郑芝鹏所有的工作都被郑芝燕一人接了下来,但是这宁波府里,有他没他,还真就是不一样。

杨旭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吓得下人连忙去扶他:“杨公子,您伤的这么重,可不能下床啊,您……您就剩一个那啥了,而且还肿着,这要是再擦着碰着,您这一辈子可就真成那啥了。”

杨旭固执地道:“不行,我得马上回杭州,四爷这事上有古怪,很可能龙爷也出了事儿了,我必须回杭州,我在杭州城里三教九流的认识许多朋友,一定能帮得上忙,而且四爷不在,六爷又走不开,郑家在江南那么大的势力也没有了带头人,我姐与四爷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个时候她一定会站出来的,我冲着我姐我也得回去帮她。”

“可是杨公子您这伤……再说您怎么回去呀?您又不能骑马,莫不如等您的伤养的好一点了再骑马回去吧。”

“凭什么我不能骑马?”

下人一愣,条件反射似的就往杨旭的下边瞅了一眼,虽然隔着裤子看不见,但却心想,剩下的那个肿的都跟半拉拳头差不多大了,骑马?疯了么?

杨旭却不理他,他知道郑芝燕见到他肯定也不会让他走,索性只拿了一刀一枪防身,然后跟谁也没打招呼,院子里找了匹马翻身就上,疼的他直咬牙花子,却愣是死死地忍住,然后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扬长而去,只留下那下人傻了似的站在院子里张着大嘴贯风。

杨旭就这么忍着疼,玩了命的往杭州赶,不大一会就感觉下面一亮,低头一看却已经有丝丝血迹渗透出来了,杨旭面色苍白的惨笑,暗道:也不知剩下的那个还能不能用了。

就这么疾行了将近一整天,杨旭水没沾唇米没碰牙,终于勉强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杭州城,回到了自家的角店,都不等下马呢就一个跟头狠狠的栽了下来,多亏有那眼尖的小二扶住了他,否则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杨大娘子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啦,一摸杨旭的脸,却是已经滚烫如火,登时急的眼泪就有点要掉出来了。

“这是怎么搞得,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杨旭却马上抓着姐的手道:“别管我了,快,出大事儿了,四爷被抓了,姐你马上以四爷女人的身份召集杭州城内大大小小的郑家掌柜,以及帮派势力来店里开会,一定要快,等四爷他们过了杭州真进了南京,事情可就无可挽回了。”

杨大娘子听了后也是一懵:“四爷被抓了?发生了什么事?”

却是不等他回答,马上就安排起来了,今时今日的杨大娘子早就已经今非昔比,几个命令传递下去,很快就全都安排明白了,半个时辰之内全杭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全都会过来。

杨旭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跟大姐说了,却是只字未提自己的伤,杨娘子也不可能盯着自己弟弟的那处去看,竟一时也没有发现,只当他是赶路赶得太急,受了风寒。

“你先休息一会,若是各位掌柜和老大都来了我还没回来,你就替我招呼一下他们。”

“姐你干嘛去。”

“巡抚衙门,张部堂向来与四爷交好,我试试看他能不能见我,就算他不能帮忙,能从他那得个消息也好过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呀。”

…………

宁波府内,大晚上的全城灾民都没睡觉,反而一个个像鬼一样的游荡在空空旷旷的大街上,这回别说是富贵人家了,就连普通的原住民也不敢出门了。

气氛诡异的有些让人害怕。

罗超大马金刀地坐在唐王府上,一手拎着一坛陈年老酒,一手拿着一根雪茄,唐王就坐在他边上,数百兵丁愣是全都被缴了械,五花大绑如螃蟹似的扔在了一堆,唐王吓的裤子都快要尿出来了。

喝了一口酒,罗超一边抽烟一边道:“听说,那个姓卢的抓走四爷的时候,说过他有一条罪状叫做……欺辱藩王?王爷,敢问四爷是怎么欺辱你的?这样?”

说着,罗超直接就把一碗酒泼他脸上了,激的唐王直哆嗦。

“小王……小王没有啊,小王真的没有啊!罗兄弟,哦不,是罗爷,小王真的是什么都没干呀!”

罗超闻言笑着拍了拍唐王的脸,道:“但愿你是真没有才好啊,我说王爷,您好歹妻妾成群,儿女无数,要吃有吃要和有喝的,多幸福啊,要是您的家人什么时候出点意外,您得多心疼啊,是不?”

唐王都快哭了:“罗……罗爷,罗爷您就放过小王吧罗爷,真跟小王无关啊!”

“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捡到了一根手指头,这手指头上还戴着个戒指,王爷你看看,这戒指你眼熟不。”

说着,罗超从兜里掏出了一根戴着戒指的手指,那血还都是新鲜没凝固的,明显手指是刚刚砍下来。

唐王蹭的就站起来了:“啊!浪儿……罗超!你敢伤本王的世子?你就不怕凌迟处死么!”

罗超站起来双手狠狠往唐王肩膀上一拍,将人拍的重新坐了下去,然后脸贴着脸地盯着唐王道:“我罗超烂命一条,就是个瘪三,瘪三是啥你晓得不?就是臭虫,在你们这些大人物眼里就是那茅房里的蛆,一条烂命,王爷你要跟我玩是吧,来吧,咱俩一换一,我特么赚大发了。”

说罢罗超掏出匕首咣的一声就插桌子上了。

“罗爷罗爷罗爷,小王知道错了,小王真的知道错了啊罗爷,您让我怎么办小王就怎么办。”

罗超闻言笑了,用刀身轻拍唐王脸颊道:“王爷啊王爷,你可是个聪明人呀,咱们聪明人可不能办蠢事啊,四爷在战场大灾可是救了几十万人呀,你去外边看看全都拎着家伙满街晃呢,我这是在帮你你知道么,这要是让他们知道是你害了四爷,你说你府上这点兵能特么有什么用啊!

你要是以后想报复我,尽管来,但是王爷,我可以走,可以去当流民,您的封地在这,你是走不了的,四爷救助过的几十万百姓可都是你的乡邻,这不是一般任你们欺凌的屁民,这是跟刘香打过仗杀过人的郑家军!以后怎么办,好好想清楚,好不好?”

第六十八章 讳莫如深

出了王府,罗超心情复杂的用手调戏了一下王府的丫鬟,在小弟恭恭敬敬的伺候下点着了之前从来不在外面抽的雪茄,然后长长的抽了一口吐出,心里沉重异常。

凌辱藩王,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凌辱藩王了。

虽然他在唐王府上说的那些东西都并不无道理,一个无法离开封地的藩王根本就惹不起在宁波拥有巨大声望的四爷,可是自己在人家眼里,又算什么呢。

或许真的只算一条臭虫吧,若是没有了四爷的帮衬,甚至只要稍微时间长一点四爷没救出来,自己一定会死的特别特别凄惨。

罗超从来就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然而他现在却已经走在钢丝上了,除了硬着头皮走下去之外,别无任何他法。

凌迟处死和砍头而死,不都是死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干就完了。

“走,下一家。”

短短一天之后,宁波城的所有东林党人和商贾大户,便在唐王的领导下,齐齐以血书上了一份请愿书给朝廷上书请愿,尽诉郑芝鹏之冤。

那个数十万灾民半夜三更拿着武器在街面上死寂的溜达的场景,宁波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罗爷,六爷让我给您带个口信说,差不多就行了,过犹不及,如果去逼迫黄知府的话,性质就变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和阎应元一道稳定宁波府,宁波府千万不能出任何乱子,六爷还说,四爷的事不必担心,四爷有后手,定能安然无恙。”

罗超抽着烟道:“你觉得六爷说这话的时候,底气足么,什么样的后手,连我都不能告诉呢?”

“这…………”

罗超无奈地叹了口气,嘟囔道:“真特么不知道四爷和六爷是怎么想的,四爷自己都危在旦夕了,还有工夫忧虑宁波的治安会不会乱,当倭寇特娘的还当出来一家子圣人。”

“罗爷,那咱今天还……”

“算了,既然六爷都发话了,那就收敛一点吧,不过你们记住,咱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四爷给的,一旦四爷出了事儿,自我以下,你们一个个的谁都跑不了,全都得不得好死,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是豁出性命,四爷也一定要救,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罗爷。”

“去吧,做事去吧。”

…………

杭州城,巡抚衙门。

张秉贞让人给杨娘子端上一碗茶,然后疲惫的揉了揉双眼道:“你就是郑芝鹏在外面的那个姘头是吧,我听说过你,不过大灾之年我公务实在繁忙,最多能只能给你两刻钟的时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杨娘子站起身来长施一礼,然后柔声道:“我常听四爷提起您来,说您是他的贵人,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视您如他的亲近长辈一样尊重,难道连您也不管他了么?”

张秉贞闻言噗呲一声,乐的连嘴里的茶水都撒地上了,笑道:“这话不可能是郑芝鹏说的,你能说得出这话来,就说明你跟他之间并无太深的关系,根本就不了解我们两人的关系,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他的什么提携之恩,或者说你是个完全不会拍马屁的蠢女人,与其说我们是上下级倒不如说是合作者,还有,我若是真不管他,今天也不会见你。”

杨娘子闻言脸色一白,连忙躬身赔礼。

“再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想问什么就赶紧问吧,姑娘,我真的很忙。”

“敢问部堂大人,龙爷是不是出事了?”

张秉贞挑了挑眉道:“好一个聪慧的女人,郑芝鹏出了事,知道先问郑芝龙的情况,怪不得郑芝鹏那个臭小子待你与众不同,只是此事牵连太大,我虽然知道,却不能告诉你,只能说,郑芝龙现在确实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不在江南,已经回了福建了。”

杨娘子想了想道:“可是有人要害郑家?若是连部堂大人您都讳莫如深的话,那就只有……敢问大人,徐本高与温相公,在朝中时可有故交?”

张秉贞闻言愈加赞叹道:“好好好,好女子,若不是本官实在太忙,倒是真想跟姑娘秉烛夜谈,好好喝上一顿了,我可以告诉你,温体仁南来之后,待在松江的时间比他待在杭州和南京加起来的时间都长。”

杨娘子还要再问,张秉贞却已经拦住了:“好了娘子,不要再问了,娘子冰雪聪明本官佩服,再问下去的话,本官就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了,你刚才问的两个问题,正是此事的症结所在,至于此事的最终结果如何,怕是要看天数了,天道无常,本官却也是无能为力了,娘子,请回吧,本官还有事要忙。”

杨娘子闻言点了点头,倒也果然不再问了,行礼道:“如此,那妾身告退。”

张秉贞点了点头,转身欲回去办公,杨家娘子却突然回过头鬼使神差地问道:“对了部堂大人,前些时日钱塘江在暴雨中又鬼使神差的决口,彻底淹没了两个本来就受灾严重的两个大县,您说,这是不是也是天命无常呢?”

张秉贞愣了一下,一瞬间脸上出现了惊骇的表情,被杨娘子尽收眼底。

“多谢部堂大人。”

“杨娘子。”

“部堂大人还有赐教?”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你应该知道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就只能死,谁也保不住你。”

杨娘子笑道“部堂大人再说什么?小女子什么都不知道,况且四爷对妾恩深似海,若是为了四爷,便是死,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呢。”

张秉贞冲她抱了抱拳:“请吧,最好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否则的话,对郑家也是麻烦。”

“是。妾身告退。”

说罢,杨娘子深深的行礼而走,两只手却是忍不住有些抖动的。

第六十九章 真相

当杨娘子回了角店的时候,人已经七七八八的差不多都到了,杨旭正在安排人招呼,见她回来,连忙问道:“怎么样,见到部堂大人了么?部堂大人怎么说?”

“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做货栈生意的刘掌柜来了没有。”

“没有。”

“李帮主,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刘掌柜的货大半都会卖给荷兰人,可以肯定么。”

“肯定。”

“好,现在不是四爷一个人的事了,我怀疑这是一场针对整个郑家的阴谋,杨旭,马上安排人手,去刘家无论用任何办法,必须把刘掌柜给我请来。”

“姐,你是怀疑……这事跟荷兰人有关?”

“大海上能让龙爷称之为麻烦的,也就只有荷兰人了。”

…………

“杨公公,现在江浙两省的总体情况如何?”

“嗨,别提了,烂,烂的不能再烂了,两省这么多地方招灾,也就是你四爷在的宁波府,没出什么大问题,甚至还凭借一己之力,打退了逆贼刘香,哎……”

“其他的地方,恶化了么?”

“何止是恶化呀,刘香又来了好多次呢,不抢劫不杀人,专门冲着河堤或是海堤轰,轰的那还准呢,几炮下去,一整个县都能给轰没了,也不知这刘香,是不是阎王爷转世,厉害呀。”

郑芝鹏闻言哪里还猜不到是怎么回事?不由气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便是再缺粮,也不能……何以至此啊!难道这是……”

说罢郑芝鹏用手指了指天。

“咱家可以告诉你,不是,你说何至于此?呵呵,人都淹死了,那这地,不就都空着了么,最近被阉的那几个县,都是穷县,没什么大户,又恰巧呢地里都比较适合种桑树,产蝉丝,等这水退去啊,这些地上可是很快就能兴起一座又一座的庄园了,你说,何至于此?”

郑芝鹏沉默了好半天,才嘟囔了一句:没有人性的么。

“人性?敢问四爷这人性掏出来上称,多少银子一斤呀,哎呦喂,您家里每年近一千万两银子的收入,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若是人性值钱,我爹我娘又怎么会饿死,我,又怎么会成了太监呢。”

说着,老太监的眼角居然还流出来一点眼泪。

“抱歉,提到公公伤心事了。”

杨公公摆了摆手道:“无事,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只是这年景啊,又忍不住想起来了而已。”

“敢问公公,我大哥果然是出了事了么。”

“唉,是荷兰人动手了,你大哥连忙回福建去了,为此还误了不少朝廷的事儿,温相公一封奏疏,可是直达了御前的,说你大哥是是非不分,以私利而误公义,呵呵,这下可好,两头不是人呀。”

“怪不得他都没来得及给我传个消息,不过杨公公,荷兰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大哥虽然人在浙江,但对福建不可能没有安排,荷兰人又怎么会正好打我大哥一个措手不及呢?”

“这,你就要问熊文灿了,说到底,福建还是他这个总督的地盘,你大哥不在,再多的留手也是他说了算的。”

郑芝鹏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熊文灿能有今天,说到底还是靠我大哥,不管怎么说,我大哥怎么也称得上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今日贵为两广总督,实则已是人臣之极,能使唤得动他去砍自己臂膀的……应该也只有他了吧,敢问杨公公,你可知为何?”

“呵呵,我听说在南京的时候,令兄踹了他的桌子。”

“他能做到这个位置,若是因为一时意气之争,就敢下这么大的一盘棋,未免不太可能吧。”

“或许吧,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那应该就是为了钱吧,他管着户部,九州万方两京一十三省都管他要钱,可他这个钱袋子里的银子居然都没你大哥手里的零头多,或许是动了心思了吧,再说人家用不了多久就回京了,到时候人家入了内阁,就真是相公了,你们兄弟俩就是恨他,又能拿他如何?就连那熊文灿,那也是可以调得走的,西北那边,总是缺总督的。”

郑芝鹏沉默道:“所以,我这头有什么后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哥,能不能打赢这一仗,打得赢,便是我什么都不安排,也能安然无恙,打不赢,便是我此时安然,没了大哥的庇护,怕是也会死的很惨。”

“倒也是这么个道理,那么郑公子觉得,令兄和荷兰人之间,谁强谁弱呢。”

“荷兰人强,我大哥弱。”

“哦?”

“但是我大哥会赢,荷兰人会输。”

杨公公点头道:“咱家也希望如此,行了,酒也喝完了,咱家还有事,还要回苏州去呢,卢大人,麻烦您一路上照顾好四爷,四爷可是咱家干爹的至交好友啊。”

“莫不是曹……”

杨公公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一样,然后摇了摇头就真的走了。

卢毓英则小心翼翼地凑到郑芝鹏的跟前,特谄媚特委屈地道“四爷,您老人家跟曹公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这是使了什么神仙手段搭上的?”

郑芝鹏仰望着天空,不搭理他。

“嘿嘿,四爷,小人就是个替人跑腿办事的,这种层面的争斗,可是跟我毫无干系啊,您……您和曹公公将来若是胜了,可千万不要难为小人啊。”

郑芝鹏哪里还有心思搭理他?嘴上嘟囔着:“料罗湾大战啊,居然整整提前了一年么……但愿历史,还是那个历史。”

所谓料罗湾大战,是指原本历史上明年才会发生的那场大海战,由郑芝龙大战荷兰的东印度公司,也被称作是国人抵抗外国列强侵略的第一战,也正是那一战赢了之后,郑芝龙才真正成为了东南王,远非现在可比。

然而,时移世易,原本历史上的那一战本来也是险胜,而且实在是太过机缘巧合,正好刮起了大风刮沉了荷兰人整整九艘大战船,几乎只能用天佑中华四个字来分析胜利原因,这次,荷兰人却占了先手。

第七十章 回杭州

“郑芝鹏……和曹化淳什么时候扯上关系的?”

温体仁一手捏着胡子轻轻发问,虽看不出喜怒,但谁都听得出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恼羞成怒。

好一会,温体仁派去的人才回来,道:“大人,属下已经查明,郑芝鹏与曹公公之间,确实是苏州的杨公公,有着来往。”

“怎么牵上的?”

“这郑芝鹏……这郑芝鹏在宁波府恶事做尽,欺压百姓,但却只挨家挨户的搜走了粮食,这银钱……共计四十万两,全都通过杨公公的手,运往内库了,而且据说……据说辽东用兵,郑芝鹏挪用军粮之后,以折价,又捐了六十万两白银,以作辽东剿匪之资,也是走的杨公公的路子,所以咱们才始终没得到消息。”

“…………”

这加起来可就是一百万两了,别看这数字好像不多,甚至许多京师官员自己家里都不止这么点数,但管着户部的温体仁太清楚了,崇祯今年西北赈灾,几乎是咬着牙勒紧了裤腰带在省,也不过就省出来一百五十万两而已。

这一百万两怼上去,哪里还是什么曹化淳在保他,陛下没亲自站出来说点啥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毕竟,崇祯借遍朝野,整个朝廷加一块捐款也没人家一半多。

当即这帮人就嚷嚷起来了:“岂有此理,让倭寇搜刮了民财,再买通宦官保命,这跟矿监税监有什么区别?”

“宦官误国!又是宦官误国呀!我看这曹化淳,分明就是要当那魏忠贤第二!”

“阉党!这分明就是阉党!温大人,咱们联名上书,一定要将此事分说明白,否则那郑贼和阉党勾结,我大明天下可就危急了呀!”

“是啊是啊,要我说此事不能仅我们几人上书,还要联络天下清流,共同上书才是,温相公,这个头,必须得由您来领。”

“呼~”

温体仁轻轻的吹了一口手里的茶水,又轻轻地小口喝着,压根没接他们的话茬。

“大人,那这案咱们还审不审?要不要干脆押送京师?”

“审与不审,怎么审,那是你们地方官府的事情,本官这次下来,只是督办粮草,兼抚灾民,这等邢狱之事么……本官还是不插手的好,就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吧。”

下面几个官员全都傻了,这……这就要急着脱身了?

“温大人,这……按照咱们之前的说法,这郑芝鹏可是涉嫌谋逆大罪的呀,您既然是钦差……”

“如果是谋逆大罪,你们就转交给锦衣卫么。”

“…………”

众人全都傻了,万万没有想到温体仁会在这么个时候撂挑子。

能在这个屋里坐着的,没有那种六品七品的御史小官,谁都不傻,甚至都是从魏忠贤时代过来的,谁都明白这个头一旦开了是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而被卷进这风暴的中心是个什么滋味,他们太清楚不过了,他们早就已经过了需要靠拼命来搏前程的时候了。

可是不处置,怕是也不合适,毕竟这党争二字,那是从来都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这特么一屋子的东林党,若是人都抓了却放了,日后这货真成了阉党,那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温体仁淡淡地道:“诸位到底是在愁什么呢,若是郑芝鹏罪涉谋逆,那就应该交给锦衣卫处置,若是没有涉及谋逆,他一个福建人在浙江犯了罪为何要押到南京来处置?”

哈?

众人一愣,随即就觉得……有道理啊!

于是乎,郑芝鹏人还在半路呢,卢毓英就收到了来自上级的指示,别特么再往北了,转道去杭州吧。

卢毓英登时就迷了,一张脸比哭还难看的转过来看着一边嗑瓜子一边喝茶的郑芝鹏,这货的囚车已经被他的义从们改成了豪华马车了,天亮,里面还有个纯铜的炭火盆,除了没有小丫鬟贴身服侍,跟富家公子出游实在是没什么两样。

“四……四爷,恭喜四爷,贺喜四爷,您要回杭州了,一定马上就可以平反昭雪。”

郑芝鹏笑道:“怎么,你的主子甩手了?打算把我扔给张部堂?嗯,张部堂向来大公无私,他一定会秉公办理的,不过委屈卢将军,要跟我回一趟杭州了。”

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萦绕在了卢毓英心头,不知怎的,卢毓英就想起了那句:你抓我容易,放我可就难了。

行至杭州城外的时候,郑芝鹏正在车里吃着点心,见车子突然停下了,便探出头来问卢毓英道:“怎么不走了?”

卢毓英哭丧着脸道:“四爷,是杭州百姓听说您回来了,自发的出城迎接您呢,四爷可真是义气无双,不仅在宁远城的时候被夹道相送,就连这杭州城,也有百姓出城数十里迎接呀。”

“嗯?有百姓出城接我么?那待我收拾收拾。”

说罢,郑芝鹏命李刚将囚车内饰的丝绸收了,脱下皮衣,又故意把头发弄的乱糟糟的,看起来好不狼狈,对着欲哭无泪的卢毓英笑了笑。

其实他郑芝鹏在杭州哪有宁波那么大的威望,来的大多都是他们郑家的自己人,以及一些拍马屁的帮派大佬而已,不过三五百人,倒是还颇有气势。

田川氏和郑成功在前,杨娘子领着杨旭在侧,其余人在后,郑成功似乎是想冲过来说些什么,却被田川氏给拉住了,站在那没有动,还是杨娘子站了出来,微微朝卢毓英行了一礼,柔柔地道:“这位军爷,我等置备了一些酒菜,想要给四爷一洗风尘,不知能否,体谅则个。”

卢毓英连忙道:“好说,好说,娘子自便。”

说罢,他还特懂事儿的领着所有大兵退避三舍。

郑芝鹏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见杨娘子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搂住了郑芝鹏就哭,整的他一时还特别尴尬,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胸前两处柔软,在这凉风天里还颇有一点温度,很舒服。

好一会,杨娘子才从郑芝鹏的怀里钻了出来,道:“杭州城的郑家势力我已经集结好了,苏州的几大掌柜都给了信,很快就会过来,龙爷不在浙江回了福建,荷兰人偷袭厦门及宝岛,据说虎爷还受了伤,您有什么吩咐?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么?”

“有。”

第七十一章 煽动

“我的安危你不必担心,如果我想的话很快就可以出去,这次我花了一百万两银子跟曹化淳搭上了线,现在这已经是一滩泥水了,厂卫现在是自己人,没人能以谋逆罪办我,更没人敢以寻常小罪来处置于我,张秉贞好歹算是半个自己人,放心吧,我已经安全了。”

杨娘子点头道:“四爷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我这大牢不能白蹲,借着这个机会,帮我……嗯……”

“四爷放心,此事我懂,交给我去办就是,定让四爷的仁义之名再上一个档次。四爷可有什么实质性的差事要我去办?”

“实质性么……还真有,本来应该是应该交个老六去办的,但我怕耽误时间,而且老六也未必就办的明白此事,就由你来吧,郑家的这些势力,你使唤的动么?”

杨娘子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在外面说我是您的女人,所以……所以他们倒是都还算听话。”

郑芝鹏闻言也稍微红了一下脸,却马上又正色地说起了正事儿道:“如此甚好,你再帮我做两件事,第一件,不管用什么办法,你帮我联系到澳门的弗朗基人,让他们派代表来杭州,此事关系到我大哥和荷兰人的胜败,大哥若败,我这头便是做再多安排也是无用。”

“好。”

“第二件事,帮我盯死徐本高,搜集他私通刘香的证据,若发现他再出什么小动作,直接弄死他!这时候顾不上什么二品三品了。”

“此事已经在安排了。”

“好,我这就去见张秉贞,万事,靠你了。”

“应该的,我……”

郑芝鹏心下感触,突然低下了头,似是想去吻她,却见杨娘子条件反射的就往后躲了一下,整的郑芝鹏反而有点愣,顿了一下才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不是,是我……不干净。”

郑芝鹏闻言又愣了一下,好像后反劲似的,这才想起了这女人之前的名声,忍不住的就有点厌恶,一时间,很尴尬。

“那四爷,妾先去了。”

“嗯。”

见杨娘子回去了,田川氏这才带着郑成功走了上来,与郑芝鹏相互见礼。

“大嫂,咱家这回是真的遇到难处了,你和森儿……”

“唉,我是个妇道人家,又不像杨娘子那样有本事,大明话说的也不好,实在是帮不上你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会全力支持杨娘子的,森儿他还小,这外面的事,请四叔务必不要让他沾惹。”

“是,我明白的嫂子。”

…………

当天晚上,郑芝鹏这个囚犯,就在巡抚衙门的后宅,和张秉贞推杯换盏,秉烛夜聊了起来。

“想不到,兜兜转转的一大圈,你居然又回到我手上来了,唉……小瞧你了啊,居然知道用银子贿赂宦官。”

郑芝鹏一边喝酒一边笑道:“部堂大人,这就你我二人,何必说的那么隐晦呢,阉党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如今皇帝信中的是你们东林党,凭他曹化淳,怎么敢真收我这么大一笔银子?你们这些人,眼看着江山沦丧却死捂着自家钱袋子,那我就帮陛下收收呗,你放心,我不做赔本生意,我自己垫上的六十万,总要收回来的。”

张秉贞闻言笑着给郑芝鹏亲自倒了一杯酒道:“怎么,听你这话好像带着火气呀。”

“我难道还不应该带火气么?为了让刘香可以顺利的毁堤淹田,不惜勾结东印度公司,突袭我大哥这个招安将近五年的游击将军,最后却把我抓起来作了阶下囚,怎么,我还应该乐出来不成?你们毁堤淹田真的是无奈之举么?若真是无法可想,我在宁波又是怎么安顿地方的呢?我现在还真觉得,太监比你们这帮东林党要高尚得多。”

张秉贞又给郑芝鹏倒了一杯酒道:“没有证据的话,千万不要乱说。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温相是不是在给更上面背锅呢?有些话我也只能点到为止,我承认我们东林党中不乏衣冠禽兽之流,可你总不能一棒子打死一群人吧,我也是东林党,自问算不上什么能臣,但起码的良知我自认还是合格的,相比之下,宦官中人参差不齐,倒是难说的很,堂堂郑家四爷,总不能宦官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吧。”

郑芝鹏闻言颇有几分惆怅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唉~你们和宦官斗来斗去,受苦的,还不是百姓么,我不想跟你说话了,送我回监牢吧。”

“唉,好吧,那就委屈你在我这住些日子了,毕竟,我也是东林党,实在是不敢轻易断你的罪,我知道你在江湖上很有声望,尤其是这次你在宁波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让我们这些地方衙门汗颜,只是能不能,看在你我还算有几分交情恩义的份上,给我个面子,不要搞事?”

郑芝鹏笑着给张秉贞倒酒道:“当然不能,我都已经吩咐过了,若是有什么给您造成不便的地方,就请部堂大人多多包涵了。”

张秉贞无奈,只好将满满一杯苦酒一饮而尽。

一切都如他所料,郑芝鹏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刷威望的好机会呢?要知道在后世,因政治的活动进监狱,都是可以成为政治资本的,郑芝鹏可是因为赈济灾民而被抓的,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很快就成了全城百姓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

很快,一条谣言喧嚣尘上,说是刘香之所以炮轰河堤海堤,完全是因为有大人物跟他勾结,为的就是毁堤淹田,等来年水退了之后,某些人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以白菜价购买哪些被淹毁的农田了。

如果不把这个人揪出来,明年刘香一定还会再来,还会再炸,为什么抓郑芝鹏?因为郑芝鹏在宁波打败了刘香,因为郑芝龙在海上比刘香更有实力,只要有郑芝鹏在,刘香明年就不敢再来了,所以这些人要郑芝鹏死,甚至还要害死郑芝龙。

谣言么,前半段或许还有可能是真的,但后半段就纯属胡说八道了,也就是杨娘子不懂得真正的官场规则,才编的这么没谱,可是不成想,错有错招的这帮老百姓都信了这个做法。

张秉贞堂堂一省父母官,而且还是相对比较实心用事的封疆大吏,现在出门都必须得带足了兵,否则他都怕愤怒的杭州民众把他给撕了。

很快,事情再次发酵,也不知谁组织的,竟然搞出一起十万人血书来,半个杭州的老百姓都在所谓的血书上摁了手印,然后三百多米的大长条幅就直接摆在了臬司衙门口,请求释放郑芝鹏,直接就把臬司衙门上到按察使,下到小吏,全都给吓懵了。

顺便说一句,杭州城在此次遭灾中虽然并无什么大事,却也并不是半点不受影响的,至少这米价可是翻了几十倍的,其实这些老百姓自己可能并不明白自己在做的是什么,可是人家有一肚子的火,一旦有了个渠道宣泄,那是极其可怕的。

第七十二章 天罚

正在臬司衙门闹口闹事的百姓不会知道,郑芝鹏在监牢里过的日子,还是非常不错的。

三层印花棉被做褥子,身上盖着的是绫罗的被子,一尘不染的囚室里两个高高吊起的铜炉里又点着两团名贵的龙涎香,摆一张紫檀的小桌子,吃喝全是天香楼的外卖,牢头伺候他就跟伺候自己亲爹差不多。

坐牢做到这个地步,小日子可是真比在外面要舒服很多了。

不一会功夫,张秉贞就亲自过来了,郑芝鹏正盘着腿喝酒,见状不由笑道:“部堂大人,一起来喝一杯如何?”

张秉贞气急败坏地甩了一封折子在他面前道:“宁波府以唐王为首的各大苦主,把血书都送到我这来了,说他们捐家救国纯属自愿与你无关,要求本官马上释放了你。”

“哦?想不到唐王和宁波的那些豪绅,居然如此深明大义。”

“哼!”

“部堂大人,脸上很难看啊。”

“郑……郑兄弟,本官真的是很忙,几百万的灾民等着本官的赈济呢,你就给外面传个信,让他们别再闹了,好不好?让我过两天消停日子吧。”

“怎么,部堂大人要直接放了我?”

“唉,你很清楚,他们这么闹下去是没有用的,是你主动招惹的那帮阉党,这事儿就不是地方上可以做得了主的了,否则南京那边也不可能把你给踢到我这来,那你何必要如此让我为难呢?”

“部堂大人,我可是一直都在牢里待着呢,您求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哼,那你就在这待着吧!来人!给我把他的被褥都撤了,还有这酒菜,这是坐牢呢还是享清福呢?”

牢头心想,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伺候好这位爷么,怎么又反悔了,却也不敢多言,连忙按吩咐将东西一一收走,郑芝鹏则苦笑道:“部堂大人,不用这么绝吧,这草褥子我睡不惯啊。”

“哼!”

张秉贞闻言拂袖而去。

“你还挺傲娇。哎哎哎,酒给我留下啊,我才喝了一半,不带这样的啊。”

…………

松江府

徐本高病了,而且病的很重,一开始郎中只是说忧思过度,急火攻心,稍加调理就会好转,可谁曾想,这一病居然越来越重,不管多金贵的药,喂进了肚子里都跟催命的毒药一般。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心病。

徐本高在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来,面对自家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忍不住的脑瓜子直疼,强撑着病体坐在了太师椅上,问道:“又出了什么事,平日里我让你们赈灾放粮,你们一个个的全都阳奉阴违,现在见我病的快死了,怎么一个个的又都回来了呢?”

“贤侄,不好了,刁民造反了。”

“唉,大灾之年,百姓吃不上饭,可不就要造反么,六叔什么时候关心起百姓和社稷来了?”

“不是啊贤侄,百姓们都在说,是你跟刘香相互勾结,这才让刘香炸毁了河堤放水淹田,咱家在外面的庄子,一把火,都烧光了啊!”

“什么?”

徐本高蹭的就站起来了:“谁说的,谁说是我跟刘香勾结的?是不是郑芝鹏?他这是胡说八道!他有什么证据?”

众人面面相觑,徐本高这个反应,着实是有点出乎预料了。

“这……唉,也怪叔叔们糊涂,这不是想着,趁灾年买些地么,可能是买得多了点,就……可他们怎么能怀疑你勾结刘香呢,你可是堂堂二品大员啊,这帮刁民都不长脑子么?贤侄啊,你跟温相关系好,能不能从南京借点兵,保护我们啊,我们都有点怕,这万一……”

徐本高气的直接就把手里的拐杖摔到一众长辈的头上了:“兼并土地!我说没说过,这次大灾非同以往,谁也不许兼并土地!咱们徐家的土地已经够多的了,要那么多地干嘛,养马么?我让你们开仓赈粮你们谁也不干,现在出了事了却都来找我,我……”

说到激动处,徐本高居然一口老痰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竟两眼一翻,被噎过去了,吓得徐府上下好一阵鸡飞狗跳。

迷迷糊糊中,徐本高好像看到无数面黄肌瘦的脸,不停的朝他飞来,一个个长着大嘴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害你们的是刘香,不要找我啊……”

“老爷,你怎么了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

“啊!!!不是我!!!!”

徐本高蹭的一下坐起,浑身上下又是一片汗湿。这已经是这一个月来不知道第几十次了。

“老爷您又做噩梦了吧,来老爷,喝一碗安神药吧,也别为叔叔们再生气了。”

“喝药?对,喝药,我要喝药。”

徐本高神色恍惚的接过药碗,可那明明黑乎乎的药汁,在他眼里却突然变成了血红色,吓得他啊呀一声就给扔了:“不是我!!!你们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老爷,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老爷。”

他夫人吓坏了,这还是他那个温文尔雅,泰山崩于前都色不变的老爷么?连忙将人搂在自己怀里,却发现徐本高将头埋进她的胸口,紧紧地抱住了他,像个孩子,好像还在……哭?

“我是不得已,我是……我是为了大局,不得不为之,我是为了天下,为了大义,我这回不是为了自己,不是……真的不是……”

“老爷你……老爷你在说什么啊……没事的,没事的,我这就让他们走好不好,这就让他们哪来的哪去。”

说罢,就连她也跟着泪如雨下。

其实这半个月来,徐本高的精神已经崩溃了,别人看不出端倪,难道她这个枕边人还看不出来么?再加上她很清楚,自家老爷在回乡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就是给刘香写过信的,只是徐本高一直叨咕的都是不是我,这才自己骗自己罢了。

如今,却是再也没法骗了。

“老爷,咱们离开松江吧,咱们回京吧。”

“离开……回京?我还……回得去么?”

第七十三章 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

天色已晚,星稀河影转,杨旭一只手捂着阵阵发痛的蛋,一边点灯熬油的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将一个个数字精准的记下。这是他的本事,不管多大多复杂的数字,只要是过他的手,就绝不会有半点纰漏。

秋风起,人易困,杨旭哈欠眼泪的流个不停,显然是已经许久都没好好睡一觉了,只是他对此却早已习惯,从怀里拿出一盒烟粉,轻轻倒了一点在虎口上,想了想又有点舍不得,又捻了一点放了回去,将剩下的猛的往鼻子里一吸,顿时就觉得清明了许多。

这是他在宁波时,郑芝鹏特意挺费劲给他弄来的样品,别的不说,至少在熬夜的时候用起来,倒是确实挺提神的,想到四爷那般身份的人,这点小事都为自己上心,杨旭手上算的账更勤奋了几分。

这些天为了给四爷造势,那钱花的真是如流水一般,若不是得了田川氏的首肯,杨旭真没想过钱还能这么花,他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财可通神,明天还要以郑家的名分捐米赈灾,还要宴请各势力的大小头领吃饭,还要……好多事等着呢,今晚上睡觉之前都是必须要安排出来的。

屋外传来阵阵鼾声,杨旭知道这一定是姐姐又爬桌子上睡着了,她这三天来,一共睡了不到五个时辰,身体根本就已经撑不住,杨旭轻手轻脚的起身,给姐姐披了一件衣服,就听姐姐梦里面还在嘀咕:“张大人喜欢吃海参,明天想着托孙掌柜弄两箱大个的送去,王老大有个私生子,喜欢……喜欢……小旭你明天别忘了安排一下,曲帮主送来一对玉如意,这东西田川主母喜欢……”

杨旭不无心疼地叹息了一声,却也不敢叫醒,否则姐姐肯定又要撑到天亮,然后强大精神火力满满的干上一天了,只得轻手轻脚的拿起一颗松球,想了想又垫上一块梅片,放在纯铜的香炉里放火点燃,听说这东西能有助于睡眠,可惜他穷了一辈子,也不太会使,也不知用的对不对。

杨旭感觉头有点疼,他知道这是病了,不过没关系,他年轻,只要一觉睡醒很快就又会生龙活虎。

突然一颗小石子打在了他的窗户上,杨旭探头去看,就见阁楼下一个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高,顶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的小孩子正朝他招手,示意他下楼。

“森少爷?”

杨旭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了阿姐,不过郑家大少爷相邀他又哪有不下去的道理,便连忙披了外套穿上鞋下去了。

“森少爷,你怎么来了?”

郑成功瞅了瞅他,然后走过去跟杨旭比了下身高,见他果然只比自己高了那么一丢丢而已:“怪不得四叔和六叔都叫你小杨旭,果然是很小啊。”

杨旭不好意思地笑道:“天生的矮个子,没办法了,森少爷是什么事么?怎么不见护卫。”

“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偷?啊呀,主母若是发现你不见了,那还不得着急死?”

郑成功撅起嘴,颇为不满的道:“没事儿,让我娘稍微着急一点也好,杨旭,你老实回答我,我们家是不是出大事了,四叔被抓,到底是因为什么?我爹……是不是也出事了。”

森少爷尚不知家中发生了何事么?

郑成功摇头道:“家中的事,我娘向来都不让我知道的,她和我爹想让我做一个读书人,每日只要安心读书就好,说家里的事太龌龊,一旦沾上就再难甩脱,这次也是一样,我问了我娘好多次,我娘都说没什么,叫我安心读书就好。不过我知道这次和以前是不一样的,我知道我娘已经开始偷偷收拾行李了,锦衣右卫门他们每天也很紧张,今天我甚至无意中听到我娘跟他商量行船的事,好像……我娘已经做好回倭国的打算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外公是倭国的大名,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有一条退路的。”

“局势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了么?”

“这……我也说不好,应该是挺严重的吧,四爷这头你不必担心,四爷无事,我们做这么多事不过是给他养望而已,早晚会出来的,只是龙爷那里,具体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听人说,红毛鬼子的火炮和火枪都很好,船也比龙爷的大。”

“可是我听我四叔跟我说过,我家跟荷兰人打起来的话是一定会赢的,因为荷兰人在宝岛是无根之木,死一个就少一个,而且后勤基础薄弱,我们家在福建则威望极高,又有朝廷支持,死一人一人补上,死千人千人补上,战阵之上便是打十场输九场也无伤根基,而荷兰人只要输一场,就会难以为继。”

杨旭闻言楞了一下,却是从没想过还有这种说法,道:“既然这话是四爷说的,那想来,应该就是真的吧。”

郑成功闻言双眼一亮,却又马上撅起了小嘴。

“怎么了森少爷?”

“我明明是郑家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还不如你一个外人,娘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且不说这是不是真的有,以我们家的财富难道还稀罕一座黄金做的屋子么?”

“额……”

杨旭额了半天,发现自己竟特么无言以对。

“我竟然连你一个外人都不如,你看,咱俩差不多一般高,你已经可以帮四叔办这么大的事了,我却什么都干不了,真的,我总听人提起你,我挺羡慕你的。”

“您羡慕我?”

“是啊,你有能力,能做事情,我四叔说得对,书不可以不读,不读书不能明理,但若是只读书不干事,却还不如不明理的好,否则明的也是歪理,我现在就感觉,自己好没有用处,明明家里都已经翻天了,却愣还是只能读书。”

杨旭低头想了想道:“可能,是龙爷和主母吃过的苦太多,不想让你再吃了吧,我想如果将来我也能成为有钱人,不用像您家那么富可敌国,只需要一般的有钱就够了,我想我也不会让我儿子走我这条路吧,安安心心读书,踏踏实实出仕,或许,这才是最好的路。”

郑成功突然扭过头道:“杨旭,你读过书么?”

“我?没怎么读过,顶多也就是勉强认得几个字,另外我还会算账。”

“那,以后我教你读书,你教我做生意,如何?”

“啊?您家里一天几万两银子上下的买卖,找我学做生意?”

“四叔说那没用,我压根不接地气,也就不懂得真正的人情冷暖,他还说让我跟你学习呢。”

杨旭一脸的尴尬,正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拒绝,就见郑森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明天起,我就是你家角店的小工。”

第七十四章 约谈

杨旭倒是能理解郑成功的想法,说白了无非也就是跟田川氏赌气罢了,顺便也想看看他自己有没有能给家里帮忙的地方。

事实上怎么可能没有?郑芝鹏和郑芝燕都不在,他和他姐两个人主郑家的事,怎么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于根本就很难服人,若是做事的时候有郑家嫡亲少爷帮衬,哪怕郑成功啥也不干,就当一个吉祥物摆着,那也足以让他们姐俩事半功倍了。

不过这样一来,她们姐俩也就将田川氏给得罪死了,他才不相信,田川氏的能力会在自己姐姐之下,之所以不管,不就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尤其是不想郑成功趟这浑水,给自己留个后路么。

于是杨旭压根就没有考虑,第二天就亲自去找田川氏说明了情况,然后任由田川氏亲自出手,把人给抓走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仅仅是第二天中午郑成功就又来了,而且还不知从哪弄了一身青衣小帽,寻了块抹布,赌气的东擦擦西擦擦,把原本挺干净的楼梯扶手给擦的挺老埋汰。

杨旭见此简直是哭笑不得:“少爷,咱不带这么任性的,您跟主母赌气,也别拿我们姐俩开涮啊,主母若是知道您在我这没告诉她,还不扒了小人的皮?”

郑成功却说:“我爹那边我帮不上,四叔这头还不让我做点什么么?我不管,营救四叔这事儿我必须参与。”

“我的森少爷,四爷和张部堂什么关系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若真是有事儿,根本就不可能关押在杭州,早就进南京去了,您放心,四爷无恙,早晚是会放出来的,我们不过是暂时按他的吩咐帮他做一些事而已。”

郑成功噘嘴道:“我不管,我不要回家读书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我若是还读得下去书,我岂不成了没心没肺了么?杨旭!我警告你,你若是敢再去找我娘通风报信,我……我就不认你是我的朋友了。”

杨旭笑道:“森少爷这话折煞小人了,小人可不敢认您的朋友。”

“你……你给我站住。”

杨旭哪里管他,转身就走,甚至于他此时还觉得这郑成功真有点烦。

却不想就在此时,门外王掌柜却突然领着个金发碧眼的红毛鬼子进来了,王掌柜先抱拳给杨旭行了个礼,道:“见过杨公子,不知令阿姊可在?”

杨旭客气道:“王掌柜有礼,我姐出门办事去了,要一会才会回来,不知这位是……”

“也是巧了,这位是孔特雷先生,是澳门的军官,正好来杭州办事,又与我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我听说您与令姐正在替四爷找他们有事,便将人给带来了,想不到她人却没在,实在是太不巧了,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再来拜访吧。”

“等一下!”

杨旭连忙叫停,他找葡萄牙人都找疯了,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就把人放走?

“杨公子还有事?”

“这……”

杨旭一是哑口无言,人家来跟他姐谈,那是因为外界都认为他姐是四爷的女人,又得了四爷和田川氏首肯,勉强能当半个话事人用,可他杨旭凭什么?

情急之下,杨旭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了,道:“我姐虽然不在,但是郑家的少爷却在此。森少爷,要不您跟远道而来的客人聊聊?”

王掌柜见郑成功一身小厮服,立马就狐疑了起来,给杨旭递了个你特么逗我的表情,杨旭则只好苦笑着道:“这位真是森少爷,龙爷的嫡长子。”

王掌柜翻了个白眼。

郑成功见状,突然伸出手来,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句鸟语,而红毛鬼子却大喜过望,同样叽里咕噜一阵鸟语之后就跟他特别亲热地握了握手,坐了下来。

杨旭一脸懵逼地坐在郑成功身边:“您刚才……说了什么?”

“说的他家乡话,介绍了一下我的身份,然后他信了。”

“您怎么会说他的家乡话?”

“我爹是做通译起的家,我又自幼旅居倭国,外公家负责幕府的海外贸易,所以大明话倭国话荷兰话还有这种弗朗基话,我都会一些,他见我是我爹的儿子很高兴,已经被我给稳住了,四叔想跟他聊什么?”

“我哪知道,四爷就说让我们找,没说找来干啥,他要亲自跟弗朗基人聊。”

郑成功懵了:“那现在怎么办?四叔还在大牢里蹲着呢!”

“没事儿,你先稳住他,我让我姐想想办法,先让四爷出来跟他聊完天再回去坐牢。”

“…………”

于是郑成功又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的跟那人聊了半天,最后,居然就在这角店里开了间上房,睡觉休息去了,杨旭也不明觉厉的冲着郑成功比了个大拇指。

郑成功也很激动,高兴的一拳就磕自己手掌上了:“我就说我一定帮得上忙吧!怎么样,这回我不用走了吧。”

“当然不行,我这就去找主母。”

“…………”

…………

不理会郑成功会不会有什么小失落之类的,大约晚饭时分,郑芝鹏果然就在杨娘子的帮助下,成功跟张秉贞请到了假,又共记掏了五百多两银子的好处费分给下边的小吏,顺便回家换了身衣服洗了个澡,这才赶去杨家的角店。

没看见葡萄牙人先见到杨旭,郑芝鹏赞叹道:“事情办得不错,对了你伤好一点了么?”

杨旭笑容瞬间尴尬,“好……好多了,没事了。”

杨娘子却一愣,立马紧张的问:“伤?什么伤?”

杨旭连忙道:“没什么,宁波城的时候不是帮四爷跟刘香打了一仗么,倒霉中了根流矢,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芝鹏见此自然也不会挑破,笑着点点头也就应付过去了,趁着杨娘子不注意,转过身附耳道:“罗超那种人于我来说,像个尿壶,用过之后我也嫌他臭,我把人给你留着,这个仇你将来强大了亲自去报。”

“是,四爷,您时间宝贵不必为我的事上心,红毛鬼子就在楼上,酒菜以及备好了,您一落座就可以上,您要谈什么,保证身周五十米内绝对没有人可以偷听的到。”

“很好,安排的很妥当。”

第七十五章 谈判

上楼的时候,红毛鬼子正吃得开心。

虽然菜还都没上,但茶果总是有的,无外乎是一些橘子葡萄一类的水果,以及核桃松仁一类的坚果,还有几块桂花酥,此时已经被干进去大半盘了。

见郑芝鹏上来,红毛鬼连忙费劲的咽下嘴里的一大口桂花糕,然后学着中原理解抱拳拱手,带着浓重的欧洲口音道:“想必您就是郑四爷吧,在下孔特雷。”

见郑芝鹏的目光稍微停留在了冷盘上一下,便不好意思地道:“四爷见笑,整日在海上风吹日晒,吃不着什么好东西,一上岸就忍不住,再说,大明的东西也太好吃了,呵呵。”

郑芝鹏只好也拿起一块桂花糕掰下一小块放到嘴里,笑着道:“无碍,如此才显将军之真性情。”

不一会,店小二开始上菜,明明还没上齐,红毛鬼却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郑芝鹏好笑地道:“将军,请,咱们先吃饭,吃完再谈正事,天大地大还是咱吃饭最大。”

红毛鬼大喜:“四爷说的是,那我不客气了。”

说罢,竟直接上手,将桌上的一个烤羊脖拿了起来,嗷的就是一口,啃了两三口才反应过来不对,然后举着羊脖子特无辜的瞅着还在发愣的郑芝鹏。

“四爷,我……不好意思,我忘了……”

郑芝鹏还能说什么?只得笑着道:“无事,正好我也不爱吃羊脖子,将军请自便,相比之下我还是更爱吃河鲜。”

说罢,郑芝鹏夹起了一筷子虾仁,吃了起来,暗想,这帮葡萄牙人来澳门这么久了就没吃过点像样的东西么?等菜上齐,红毛的羊脖子也啃的差不多了,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珍馐美味馋的很,偏偏肚子里又已经是九分饱了,一时间好不后悔。

“将军,喝一杯,这是我江南特有的陈年花雕,澳门那里应该不太好买的,看您喝不喝得惯,不惯的话再换葡萄酒或者白兰地。”说罢郑芝鹏亲自给他倒酒。

“喝的惯喝的惯,多谢四爷款待,您想让我们做什么,您尽管说就是。”

郑芝鹏笑道:“我开门见山,还是挑明了吧,我大哥正在跟荷兰人打仗,想让你们助我大哥一臂之力。”

“四爷,据我所知,荷兰人和你们郑家争夺的乃是对日贸易以及宝岛海峡的管辖区,恕我直言在这两块,与我们的利益并不密切,如果要结同盟的话,似乎并没有足够的共同利益。”

“将军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可不是结盟,而是……雇佣。”

“雇佣?”

红毛闻言似乎有些恼怒:“四爷您在跟我开玩笑么?我们,受雇于你们?恕我直言,我们是我们国家正规编制的远东海军,而你们,似乎只是一群还比较有实力的海贼而已。或许,是我没听清四爷刚才的意思?我的大明话不是特别的好。”

“将军没有听错,我说的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不过据我所知,你们葡萄牙现在的日子不好过,你们这帮孤悬海外的,就更像是孤魂野鬼一般,你们的国家?您指的是葡萄牙,还是西班牙呢?莫非你们已经默认自己是西班牙远东海军了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当我没说。”

红毛鬼子闻言又一愣,放下筷子又用白布擦了擦手,开始郑重而又认真的打量起郑芝鹏来了。

“郑四爷似乎对我们祖国的事情很了解啊。”

“还行吧。”

此时的葡萄牙,怎么说呢,那还真是一个惨字。

虽然人家是两百年前大航海时代的开创者,也曾风光一时拥有无数的殖民地,但此时的葡萄牙已经被西班牙给吞并了。

更惨的是,荷兰人经略远东之后,与葡萄牙人大大小小的打了不少的仗,全部都是以荷兰大胜而告终,其实此时的整个东南亚,葡萄牙也就剩澳门这巴掌点地方了,往北,对倭贸易那是郑芝龙的基本盘,野心勃勃的荷兰人想插一脚进去都要先打一仗,往南,则全被荷兰人堵死,加之他们海军多年来与西班牙人打仗,彼此之间仇深似海,索性连祖国都不乐意回了,彻底沦落成了孤魂野鬼。

再说这个时代的西班牙人本身也挺扑街的,英吉利海峡一战之后到现在也就是那个德行,现在的大海上主流其实还是英荷争霸。

原本历史上,这个阶段的葡萄牙人可是轻轻松松就被十几年后的郑成功掐住了脖子,让干啥干啥,甚至还留下了葡萄牙雇佣兵大破满清铁骑的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史料。

“将军,要知道不管这一仗是我大哥赢,还是荷兰人赢,你们葡萄牙人以后的路可就要被堵死了,我们,至少跟你们葡萄牙人没有什么仇恨,荷兰人跟你们,好像……呵呵,我听说荷兰人最早的海图还是用间谍从你们葡萄牙手里偷得呢,目前来看,倒是师父快被打死了,荷兰人在香料群岛干的事你们应该知道吧,五年之内,荷兰人一定会进攻马六甲,您如果真是葡萄牙有一定地位的将军,应该认得清形势吧,您说,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谁胜谁败?若是让荷兰人再得了马六甲,那你们……便是愿意承认自己是西班牙人,怕是也回不去了。”

红毛鬼闭上眼,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大明人向来都是分不清我们和葡萄牙人的区别的,甚至大多数人连我们和荷兰人都分不清,想不到,居然还有四爷这般对我们欧洲局势如此了如指掌之人。是我小瞧了四爷了。”

“客气,将军您一手扮猪吃虎玩的,也颇得我中华文化之精髓。”

“惭愧了,四爷您提条件吧,以您对我们的了解,我相信您应该不会乱开价了。”

“爽快,首先是钱,只要你们肯出兵襄助,无论此战胜与败,我替我大哥做主,给你们三百万两银子,如何。”

红毛不置可否。三百万两银子确实是不少,崇祯就是砸锅卖铁都未必拿得出来,但若只是单纯的金钱,实在是连一丁点谈下去的必要都没有。

第七十六章 条件

“当然,我知道咱们不能只聊钱,据我所知贵国在贸易中一直都对棉花情有独钟,论棉布,我大明松江府说一句独步天下,应该也不算夸张吧,我郑芝鹏在别的地方不好说,但松江,您可以打听打听我的威望,如果贵方海军接受我的雇佣,每年我以低价卖给你们两百万匹的棉布,并保证大海上除了贵方以外,不会有任何人拿得到松江棉布。”

红毛鬼子点了点头:“四爷诚意倒是满满,但如果仅凭此两点,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谈谈结盟,雇佣之事,却是没什么必要的。”

“当然,这两条只是搭头而已,第三,我可以代表我大哥,给贵军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那要看贵军到时候是葡萄牙人,还是自认西班牙人了。”

“葡萄牙人如何,西班牙人又如何。”

“若是西班牙人,我们郑家可以承诺,荷兰人攻打马六甲时,会全力出兵襄助,若是葡萄牙人么……你我联手,马六甲,你的,锡兰,我的。”

红毛鬼吓了一跳,好半天才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相信龙爷,你们不是国家,可以随时反悔。”

“我和我哥的信誉,您可以去打听,这件事我会让所有海上的好汉都知道,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反悔。”

“这……我需要回澳门和其他同僚商量。”

“好,我给你十五天时间,十五天之内我的条件不会变,十五天之后,可能需要重谈。”

“可以。”

“那,我敬您一杯,预祝贵我两家合作愉快。”

红毛却笑道:“不了,我要抓紧赶回去,酒就等我回来再喝吧,告辞。”

说罢,红毛拱了拱手,居然真的就告辞了,也没有再看桌上的饭菜一眼。

郑芝鹏倒也并不对这红毛鬼子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感到奇怪,而是继续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狗日的张秉贞,最近真的把他的棉褥子和绸被子给撤了,酒菜也不再是天香楼外卖了,而是和牢头们他么一样的粗茶淡饭,他还真有点馋了呢。

见红毛鬼走远了,郑芝鹏勾了勾手,示意杨旭上来,又命店小二补上一副碗筷,跟他一块吃了起来:“大灾之年,不要浪费食物。”

“是。”

“我在牢里的这些天,有大哥的消息么。”

“有封信,是龙爷赶回福建之后给主母写的,上面只说荷兰人炮轰了厦门,他确实是要和荷兰人开战了,从日期上来说这应该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只是说让咱们不用担心,还说这边一应事务都交给你做主,他应该还有一封专门给您的信,怕是送去宁波了,还没转过来,至于现在战局如何,就不知道了。”

“唉……这特么通信太不方便了,要是有个电报就好了。”

“什么?”

“哦,没事。对了,这个葡萄牙人靠不靠得住,那个所谓的王掌柜又是干什么的?”

“王掌柜是杭州粤商的话事人,生意也不小,据说背后是京里的关系,与苏州织造局也多有牵扯,他说,这个红毛肯定是澳门将军一级的人物,但到底说话算老几,他也语焉不详的没说清楚。”

郑芝鹏点头道“挺好,做的不错,你再帮我多留意一下,去趟苏州,报我的名号问问杨公公,再盘一下那个王掌柜的底,徐本高那怎么样了?谣言还在传么?”

“谣言还在传,松江一带的老百姓好多都已经认定是他干的了,不过我听说,他病了,而且病的很重,还有人说……他疯了。”

“病了?疯了?呵呵,看来他还有点良心,知道畏惧上苍,看来咱们得抓紧一下速度了,若是让上天收走了他,那就太便宜他了。”

“是。”

郑芝鹏用勺子在碗里搅了一下,喝干了剩下的半碗西湖牛肉羹,放下空碗笑道:“我吃完了,剩下的这一桌子你可不许再剩了,你家里建新宅子了么?”

“建了。”

“我跟张秉贞一共只请了两个时辰的假,我去你屋睡一觉,醒了就回去,就不回家了。”

“是,我姐之前就想过您可能不回家,已经命人烧了水,您可以先洗个澡。”

郑芝鹏又愣了一下,“真是有心了。”

摁住了杨旭让他乖乖在桌上吃饭,郑芝鹏让小二带路,来到了杨旭的房间,果然比之上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差地别,虽还算不上豪华,但起码也算是干净整洁,屋里面还有一张南京拔步床,以及一个铜制熏香架。

就是香球差点意思,只有最单纯的麝香和龙涎,价钱倒是也不能算便宜,就是缺点底蕴,有点暴发户的感觉。

隔间里,果然也已经备好了大木桶,松木的,热水倒里面有阵阵香气,还算讲究,试了一下水温,居然不冷不热刚刚好,这两天他在牢里过的也确实相对差了点,见状再也忍不住,利落的脱光,就进去了。

“呼~舒服呀。”

这一泡,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惫,渐渐的,竟然眯着了,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水都已经有点凉了。

“唉……果然还是太累了么。”

郑芝鹏站起来,打算去拔步床上去睡。

“四爷您醒了。”

“哎呀妈,吓我一跳!杨娘子?你啥时候进来的也不说一声。”

杨娘子通红着脸,也不答话,只是低着头,双手高高将浴巾递了上去。

郑芝鹏连忙将浴巾接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含而立,一时间好不尴尬。

杨娘子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小姑娘,那东西就算围上浴巾其实也挺明显的,羞红着脸道:“四爷若是……若是有需,妾倒是……”

脸红到脖子根了。

郑芝鹏却想了想道:“不必了。我还是敬重娘子的。”

等了一下又道:“麻烦娘子去我家将小蝶和小莲叫来吧。”

杨娘子神色一暗,却也只好道:“是。”

第七十七章 出狱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一晃眼又是半个月。

不过好在张秉贞终于有了点人性,把他的棉褥子和丝绸被还给他了,否则让他睡一个月的草褥子,他非得睡出毛病不可,因此这日子倒也还说得过去,郑芝龙的信件也终于传过来了,而且一传就是一串,原来这货居然是一天一封信的给自己写,可见其急切,当然,郑芝鹏看到的都是半个月之前的内容了。

简单说一下信的内容,第一封信,老子要跟红毛鬼子干了,照顾好自己,没工夫顾着你。

第二封信,你把刘香给干了?咋还让人抓回浙江了?

第三封信,老子吃亏了,想办法帮我。

第四封信,老子又吃亏了,帮我想想办法。

第五封信,干了一场大的,老子又吃亏了。

…………

看得出郑芝龙真的急了,一切就跟郑芝鹏之前分析的一样,此时的郑芝龙还并不是后来的东南王,比船比炮比兵,跟荷兰人相比都有着不小的差距,倒不是赢不了,毕竟他是主场作战,跟荷兰人打战损比就是打出十比一来他也能打的起,不提福建,宝岛那四十多万移民人口也不是真的纯为慈善。

可这么耗下去郑芝龙不得心疼死?家里有底儿也不是这么个造法呀。

郑芝鹏自然也着急,但眼下他虽然一切通信都还算自由,可如果人出不去的话能帮郑芝龙做的终究还是有限,他虽然有把握在宁波再一嗓子喊出几万人来,可海战也还是插不上手。

无奈之下,他只好苦坐着等消息,希望葡萄牙的红毛赶紧给个回信,那帮人的战斗力其实还是不低的。

这一天,郑芝鹏正百无聊赖的跟牢头几个打着麻将,他输了掏银子记账,牢头输了在脸上贴纸条,玩的不亦乐乎,忽然间毫无预兆的张秉贞就带着一大帮人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个宦官,郑芝鹏眼睛微微一眯,马上就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

“圣旨道~”

众人赶紧跪下,郑芝鹏稍微犹豫了那么半秒,也还是跪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郑家四郎芝鹏,擅赈兵粮,罪本当诛,但念其安抚灾民有功,败刘香有功,加之事出有因,又补赈灾之银两,特许其戴罪立功,即刻释放,协办江南通倭一案,钦此~”

这本是应有之意,包括张秉贞在内其实都在等着这封圣旨呢,这一切在他回来路上杨公公代表曹化淳摆酒就已是定数了,因此郑芝鹏倒也无悲无喜,一屋子人也没人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

倒是最后那句江南通倭案,似乎有点意思。

宣旨宦官念完圣旨之后将圣旨交到了他手里,笑容可掬地道:“郑将军,咱家姓刘,这次下江南是代表东厂专门督办锦衣卫办江南通倭案的,干爹特意交代了,要咱家多多与您商议交流,也请您务必要帮咱家这一把。”

郑芝鹏笑道:“原来是刘公公,既然是曹公公有令,末将自然是没什么可推辞的,只是末将……出不去啊。”

刘公公奇道:“圣上亲自下的圣旨准您戴罪立功,难道还有人能拦着您出去不成?”

“公公有所不知,在下从小娇生惯养的习惯了,吃不得苦,从宁波押来杭州的路上,落下了点病,现在出不去了。”

跟在身后的卢毓英噗通就给他跪下了,委屈的就跟刚被狗日了似的,“四爷,小人错了,小人真的知错了。”

张秉贞见状皱眉道:“差不多得了,我知道他与你家有仇,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明天就写折子将他调去西北剿匪,可让你眼不见心不烦,你也就别再置气了。”

卢毓英一听眼泪都好悬没掉下来,西北啊!那是真正九死一生的地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能没数么,剿匪不利的话要么战死要么被收拾死,尼玛是谁说要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老子没得罪过你吧!特么的文官狠起来果然比倭寇还缺德。

就连郑芝鹏都愣了一下,要知道卢毓英手里是没什么正经兵马的,这样的人去西北……

还能说什么?竖起大拇指赞一下。南京那帮人把自己踢给他,这货也被惹的不轻,到底是封疆大吏,哪能真没有脾气,不过就这杀人于无形之中,还特么占着理,好像还是为你好的本事,自己倒真得好好学学。

刘公公也看的有点震惊,他一个京里的太监对地方上的人事关系也是一头雾水,此时初来乍到的更不可能说什么,竟权当做啥都没听到一般,继续笑着道:“郑将军,城外的老百姓听说您今天出狱,好些都在外面等着呢,您可要打扮的精神一点,我这给您带了一身衣裳,京城妙手轩的手艺,来人啊,服侍郑将军洁面更衣。”

“如此,就多谢公公了。”

说罢,郑芝鹏倒也颇给面子,利索的换好了刘公公给他备的锦袍,要知道他自打穿越过来之后,一直都是学习杜前辈坚持只穿布衣的,今天若不是冲他,自己是绝不会换的。

穿好衣服刮好了胡子,郑芝鹏还拿铜镜照了一下,确实是已经很帅了,这才施施然的跟着刘公公和张秉贞出去,结果一出门,他自己就先被吓了一跳。

却是此时大街上已经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也分不出多少,一见郑芝鹏出来了,杨旭带着头喊了一句:“恭迎四爷!”

然后呼啦~的一下,无边无沿的百姓竟然全都跪下了,只余田川氏和郑成功还站着,但郑成功自己却小脸红的跟水煮螃蟹一般,眼神里全都是亢奋,弄得郑芝鹏自己还挺懵,。

老子啥时候有这么大的威望了?

这自然全都是杨家姐弟的功劳了,他这牢坐的,威望值都快让他们姐弟俩给刷满了,毕竟是为了赈济灾民坐的牢,又打败了罪魁祸首刘香,加之杨旭巧妙的传言,若无郑芝鹏,宁波府灾民必定北上,杭州局势必然糜烂,以及刘香肆无忌惮之下一定会轰击更多的河堤海堤,这两条似是而非的假设,居然弄的这整个杭州城,甚至整个江南都对他感激不尽了。

这一跪下,看得反而清楚了,毕竟是带过兵的人,这次来迎接他的百姓没有三万也有两万五。

“快起来,诸位乡亲你们快起来,在下如何受得起?起来,快起来”

就在郑芝鹏一边懵逼一边条件反射的作秀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铿锵铁马的琵琶声,曲调却是极熟,正是将军令,再看弹奏琵琶之人,竟是齐刷刷的一大排莺莺燕燕,郑成功第一个起头,竟扯着他还没来得及变声的尖细嗓子,唱起了男儿当自强。

这歌在这一世倒成了郑芝鹏所做,而且不知何时竟然传的很开,在场之人除了那些他的义从之外竟也有数千人会唱,一时齐齐哼了起来,整的场面哈挺燃。

而郑芝鹏,却被那一排莺莺燕燕中,为首的那个给震住了,没有任何特别的原因,俩字:漂亮!

第七十八章 江南第一美女

郑芝鹏见那女子,脸色微红,心跳加快,仅一面,就忽然感觉胸口中了大锤一般,一时间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忘了一般,配上阵阵激昂的曲调,竟也感觉风都软了,如果这是女频文,这种感觉差不多就应该是一见钟情了吧。

可这是男频,所以郑芝鹏很清楚,他就是单纯的色心动了。

要说这郑芝鹏好歹也是后世来的,自然也不是没见过美女,况且不提杨家娘子,便是小蝶小莲,其实也都称得上是美女的,只是眼前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特别,往那一跪琵琶一抚,马上就觉得千娇百媚,明艳不可方物。

加之他穿越过来已久,性子上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郑家的霸道,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了,那是李云龙的经典名言:想想办法干她一炮。

郑芝鹏就这么静静的等着一曲终了,刘公公和张秉贞也特别配合的等着,好一会所有人都唱完了,郑芝鹏这才想起来还有正事儿,连忙不停的向着四面八方作揖,让众人都赶紧起来,然而两眼却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女子,两腿不自觉的局凑了过去。

张秉贞见此不由笑道:“到底还是个少年人,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刘公公却笑道:“如此绝色的女子,便是宫里面也是没有的,连咱家一个残废之人,看着都有那么点晃神呢。”

俩人说这话的时候也没特意压低音量,毕竟本就有点善意调侃的意思,郑芝鹏自然是听见了的,却哪里还搭理他俩?他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出狱前收拾的干净整洁了,径直的走过去,抱拳行礼道:“多谢姑娘为郑某抚琴,姑娘仙音,怕是要三日绕梁了,不知是否方便,问一问姑娘名姓?”

其实这话就恨扯淡了,那么多女子一块弹琵琶,能听出独奏来的就成神仙了。

只是那女子显然是平日里听到的恭维多了,以至于对此有些习惯,倒也既不慌又不恼,风情万种的给郑芝鹏行了个礼道:“能给四爷您抚琴,应该是妾身的荣幸才是,妾身苏州桃花坞,陈圆圆。”

郑芝鹏一愣,却马上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若此女不是陈圆圆,还有谁能长得这么国色天香?

也只有陈圆圆长成这样,刘宗敏才会不顾一切的抢夺,吴三桂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尤其是这陈圆圆声音还挺好听,标准的吴侬暖语,一张口感觉整个身子都酥了,空气也变得舔了。

“原来是苏州陈大家,久仰久仰,听说陈大家的西厢记乃是当世一绝,他日若我去苏州,不知能否有幸一睹?”

陈圆圆还是风情万种的一礼:“若真有机会为四爷献唱,那可真是值得妾身吹嘘一辈子了。”

“哈哈哈哈,好,一言为定,不日郑某必去苏州拜访。”

“妾,到时候恭迎四爷。”

礼罢,陈圆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眼神好像是个媚眼似得,电了郑芝鹏一下。

虽然明知道此人必是从小训练,一颦一笑都在骨子里了,郑芝鹏还是觉得被电的挺麻,以至于郑芝鹏压根就没注意到,杨娘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

为了这冤家忙东忙西,一月来觉都睡不好,瘦了八斤的肉,长了存余长的黑眼圈,到头来这人出来了,却是连多看一眼也无。

杨家娘子的性子当然不会多说什么,杨旭却不免有些不满,竟脱口而出道:“良家的女子为养家,却被当做贱妇,红尘玩物弹个曲子,却被尊作大家,什么特么的狗屁道理。”

站在杨旭边上的郑成功闻言一愣,却马上就低头剥松子,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了。

他虽小,却也不是什么也不懂,加之他又没到岁数看不出这陈圆圆有多美,或者说美女对他还没到有吸引力的时候,因此倒也挺赞同杨旭的话的,只是郑芝鹏又是他长辈,他也不好非议,便也只能非礼勿听了。

好在郑芝鹏虽然色迷心窍,但也就是那一阵,几句话聊完,约好了他日苏州再见,郑芝鹏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送走了陈圆圆之后,对着满大街上还没离去的老百姓顺口胡诌了一些又大又空的废话,把人都打发走了以后,便回过身来与张刘两位大人告辞,然后拉着杨家姐弟和田川氏母子回家去了。

刘公公还不忘叮嘱了一句:“郑将军,我也知道郑将军事务必然繁忙,但江南大员通倭之事,干爹特意亲口交代,还请郑将军万万重视。”

“这是自然,刘公公请放心便是。”

…………

回了家,洗过澡后舒舒服服的往大椅子上一躺,左手捧着小紫砂壶,右手抽一根又粗又长的雪茄,一时间郑芝鹏感觉格外的爽,却还是先聊起了正事,道:“葡萄牙人有消息了么?”

“还没,十五天之期已经过了,这……”

“没事,十五天居然已经过了,那他们就应该是快来了,谈判技巧罢了,虽然是我强他弱,可谁让咱这是有求于人呢,想来,大哥的处境他们也是知道的。”

郑成功不无忐忑地问:“四叔,爹爹他能赢么。”

郑芝鹏自己心里也没底儿,因为海战不比陆战,意外太多了,却也只能安慰他顺便安慰自己道:“没问题的,咱们家主场作战,赢是早晚的事,无非也就是代价多少罢了。”

见郑成功还要再问,田川氏马上就用生硬的大明话插话道:“福建之事,我等终究是有力难为,能做的有限,叔叔还是说说此处的事情吧,徐本高与叔叔深仇大恨,他又是二品大员,一旦守孝期满回了京师,怕是要给叔叔与夫君找大麻烦的。”

郑芝鹏心里微微叹气,他虽然不认可田川氏的教育方式,可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亲儿子,他这个做叔叔的确实也不太方便插手,只得顺着田川氏的话道:“确实如此,眼下局势除掉他的最好机会了,况且我还真怕他会疯掉,还是得先抓紧把此事办了才是。”

第七十九章 民愤

松江府徐家。

四世绯袍,百年的风雅已经一朝散尽。

家丁和部分兵户一道,足足有三千多人将徐家团团围着保护了起来,否则徐家的众人一定早就被愤怒的乡民百姓给活活撕了。

比较有意思的是,一直以来都是半疯半病的徐本高,居然神奇的不药而愈了,而让他不药而愈的却仅仅只是一个消息:郑芝鹏协办东厂,督锦衣卫彻查江南大员通倭一案。

事到临头,反倒是坦然了。

徐本高很清楚他自己死定了,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勾结刘香炸堤,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温体仁那帮内阁的意思,又或者干脆就是江南这几个封疆大吏的意思,不过这一切显然都已经不重要了。

东厂和锦衣卫本就是皇上的家奴,不过自打魏忠贤死后基本就没有大用过,如果这不是皇帝的意思,那皇帝肯定是动了真火了,彻查起来谁也保不住他,何况还有郑芝鹏参与其中,凭郑芝鹏的本事别说他真的干了,就是他没干,郑芝鹏也有办法把脏水泼到他身上来,作为敌人,他是从来不怀疑郑芝鹏的能力的。

如果这是皇帝的意思,那锦衣卫下来的目的就更干脆了,无非是找替罪羊而已,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么?当今的圣上寡恩可是人臣共认的,指望崇祯给大臣承担责任,基本就是做梦。

夫人也想开了,无非就是一死而已么,两口子居然难得的过了今天安宁的时光,倒像是老天对他们的眷恋似的。

“郑芝鹏干什么了?”

“和刘公公去南京了。”

“唉……这小子,倒是会抓命门,我命休矣,旬日之内必死了。”

他老婆也跟着叹了口气,但也不过就是叹了口气而已,然后一脸淡然的拿出了一小瓶毒药,竟然笑了出来:“听说鹤顶红见血封喉,服之既死,一点都不痛苦,老爷想何时去死?妾身陪你。”

徐本高面无表情的接过了小瓷瓶,竟然像把玩一件古董一样的玩了起来,笑道:“若真是见血封喉,岂不是便宜了我这个十恶不赦之辈么?”

夫人没有说话。

“夫人先去吧,我身为徐家子孙,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死,留下个畏罪自杀的恶名,再说我若先死而后罪,此事就多多少少的有些说不清了,难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我既然生不能报国,死,就让我死的多少有点用处吧,就是可惜了,爹的仇还是没能报得了,现在想来,爹死前说没机会千万不要报仇,是有道理的,我被仇恨迷了眼,自己身死不说,还连累了整个徐家。不过徐家这颗大树早就已经烂的透了,败了,也就败了吧。”

夫人又叹了口气,还是没有说什么,轻轻打开了瓷瓶,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然后轻轻柔柔的枕在了徐本高的腿上,七窍开始流血,呢喃的说了一句:“老爷,我听说下边黑,别让我等太久,你知道,我怕黑的。”

徐本高就那么呆呆傻傻的抱着他夫人的尸体坐着,感受着他老婆一点点的由温热变得冰凉,从柔软变得僵硬,他就那么一直坐着,坐到太阳落山,又坐到太阳上山,一直到他弟弟直接打开了他的门,见状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哥,郑芝鹏来了。”

徐本高点了点头,取了木梳来给他夫人梳了梳头,柔声道:“别怕,我来陪你来了。”

…………

郑芝鹏的策略其实很简单,他压根就没直接去查徐本高的证据,毕竟这么高级别的地方大员,那是一定会三司会审的,那是一定要铁证如山的,这要是他和刘公公俩人领着锦衣卫亲自去查,没一个月休想走上程序,便是从快从速也最少需要二十天,郑芝鹏哪有那么多功夫搭在他身上?

所以郑芝鹏给刘公公出的主意特简单粗暴,从南京查,有意无意的直指温体仁,他就不信温体仁是干净的。

果然,当天温体仁就怕了,然后,徐本高犯罪的证据就完完整整的十分轻易的就查到了。这些东西温体仁一直都有,等的就是这么一天,却不知这是他和崇祯的默契,还是干脆利落的甩锅。

不过正如徐本高自己所说,他这次死定了。

“刘公公,郑芝鹏,铁证如山,滔天大罪,不必再押解进京了吧,我夫人还在下面等着我。”

刘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大人说笑了,您怎么说也曾是二品大员,便是再怎么铁证,那也得三司会审主子亲批,才能斩您呐。”

反倒是郑芝鹏,则特淡定的点了一根雪茄,然后亲手放在双手被枷,无法自由行动的徐本高嘴里道:“放心吧,你若是能活着出杭州,我把我的命也赔给你。”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刘公公似乎还有点不明白,心想着,这郑芝鹏不会是要半途刺杀吧,有这个必要么还?若真是如此,我到底应该管还是不应该管?管了的话干爹会不会不高兴?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真是想多了。

仅仅是刚一出徐家门口,明明还是郊外人烟并不密集的地方,却已经乌央乌央的挤满了人,不过片刻功夫,护卫他们的士兵就被冲散了,却也没人找他和郑芝鹏的麻烦。

影视剧里扔臭鸡蛋那种事其实真实世界里是很少发生的,毕竟这年头鸡蛋也不便宜,大明百姓似乎更喜欢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愤怒,吃!

之前三千人守得住,那是因为谣言终究只是谣言,现在证据确凿,人被下狱,三千个普通士兵哪里还挡得住?况且那些士兵也是本地的子弟兵啊,谁会真的克忠职守的去挡?

徐本高仰天大笑,似乎想死的豪迈一些,冲的最快最猛的百姓就已经扑了上来,徐本高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这是男是女,只觉得一个脸上黑乎乎的人影从眼前一闪,他的长笑就维持不住了,因为那人已经将他扑倒在地,然后狠狠一口就咬到了他的脸上,又用力一撕,整块的肉就被这么撕扯下来,囫囵嚼了两口就咽进了肚子,徐本高的长笑在剧痛之下也变成了惨叫。

那人倒也讲究,吃了一口之后转身就走,留给更需要的人,不一会的功夫,等到百姓散去,缓缓的给郑芝鹏跪下,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没了,就和变魔术一样,只留下一些场子肚子和一点带着肉沫血丝的大棒骨,连小一点的骨头都找不见了。

刘公公一脸惊骇,郑芝鹏却对着他道:“看到了么?这就叫民愤啊。”

第八十章 谈判技巧

一晃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即使是向来号称水乡的江南,气温也开始变得有些难捱,甚至于天上还飘起了小雪花,不过江南的雪,大多数时候都是落不下来的,或者说还没等落到地上就先化成了水,到头来下的又是一场难受的冻雨。

半个月里,徐家彻底的败落了,败落的速度远比郑芝鹏想象中的要快得多,要知道他并没对着徐家出手,现代人,对株连的这一套是无比反感的,最有威胁的徐本高都已经死了,他也懒得去搞斩草除根的那套。

要怪只怪徐家平日里做事太过霸道,得罪的人也太多,百年的豪门,居然这么简简单单就没了,倒也让郑芝鹏不由生出了几分唏嘘之感。

不过现在的郑芝鹏也实在是没有时间搭理徐家的那点事儿了,因为他心心念念的葡萄牙人终于还是来了。

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多天,可谁让他有求于人呢?我忍。

只是一大帮的所谓使团,愣是一点都不着急,明确的表示不着急谈判,大明的食物太好吃了,吃几天吃个够再谈。

西湖的景色太好看了,看够了再谈。

江南的姑娘太好玩了,玩够了再谈。

…………

一连五天过去了,郑芝鹏光招待费也花了八百多两银子了,正事却是一句都没聊。

“杨旭,我去苏州玩两天,这段时间你领着森儿出面招呼他们,不是愿意玩么,明天领他们去一趟飞来峰和灵隐寺,后天领他们去岳飞庙,大后天领他们去周庄水乡,要是还特么玩不够的话就领他们去苏州,我再亲自招待他们。”

杨旭一脸懵逼,却马上想起了那天那个惊艳的女子,皱眉道:“四爷,龙爷那不是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么?您这个时候去苏州……”

“我知道大哥的情况很不好,他们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敢使这样的手段,谈判技巧罢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急,否则落入了他们的套里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到时候人家说啥咱就只能是啥了。”

杨旭眉毛更皱,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一来他少年人心性没这么稳,二来……为毛非要去苏州?有这功夫你南下去宁波看看自己打下来的地盘不好么?从宁波南下去福建的话好歹也能近一点啊,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为了泡妞?

虽然杨旭很清楚郑芝鹏愿意泡谁泡谁,跟自己没关系,更管不着,他姐跟郑芝鹏更是几乎毫无可能,但他就是对此感到不爽。

郑芝鹏也看出来了,想了想,明明全无必要,也还是解释道:“我去苏州是去织造局找杨公公去的,这次人家帮了我不少,我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更何况大哥和荷兰人这一战,若能得到朝廷的帮助,总好过依靠外人,东林党现在我算是彻底得罪死了,自然只能从宦官身上想办法。”

杨旭张了张嘴,发现这个理由还真挺成立的,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那我几天跟他们聊什么?森少爷毕竟还小,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怎么聊?”

“谁让你聊我们家事儿了,让森儿跟着你不过是为了不失礼,你拿他当个吉祥物就得了,难道还真指望他出谋划策不成?你不是要做鼻烟和雪茄么,这帮葡萄牙人虽然祖国都已经没了,但破船尚有三斤钉,跟你谈买卖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这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的,就这么定了。”

说罢,郑芝鹏雷厉风行,居然当天中午连午饭都没吃,也没跟葡萄牙人打招呼,抬腿就上了去苏州的船,身边竟只带了七八个护卫,而且还不是黑人卫队。

一路上,虽然水已经很凉,却看到还是有好多的壮妇在岸边,用简陋的渔网或叉子之类的家伙,下到水抹过腰的位置,双唇发紫的拼命捞一些河鲜螺蛳之类的东西,全无半点江南水乡应有的风情,似乎是在提醒着郑芝鹏,大灾并没有这么简简单单的就过去。

郑芝鹏对此也是无奈,缩进了船舱里,点着了雪茄,见船上的篓里有七八只不算小的大闸蟹,便笑问船娘道:“这螃蟹可是娘子所捕?”

船娘是个模样还算俊俏的小丫头,大概十六七岁,说话脆生生的很好听,闻言笑道:“是啊,今年灾,螃蟹都见少了,往常的时候我能把这两大笼子都捞满呢。”

说罢,船娘竟然放下了浆,利索的也走到了舱里,然后取出刀来三下五除二的将螃蟹就斩的一半一半的,笑道:“我做的酱油闷蟹可好吃了,给公子尝尝。”

郑芝鹏一脸懵逼,我特么没说我要吃啊?

可人家已经把螃蟹都剁了,郑芝鹏这种身份也不可能去跟一个船娘去计较,只能说,各行各业果然都有其独有的门道吧,这种事若是换了个彪形大汉来做,郑芝鹏能打的他妈都不认识他,但换了这种小娘子来做,却是干脆利落的放下了一块银子。

“那就有劳娘子了,麻烦再给我和我的这些兄弟温一点酒吧。”

那船娘一见银子还不小一块,当即乐的眉开眼笑见牙不见眼了,当即就笑道:“多谢四爷。”

郑芝鹏又愣了一下,随即莞尔笑道:“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只是之前怎么不叫一声四爷?”

那船娘见郑芝鹏脾气好像还挺好,便半撒娇似得吐了吐舌头,嗲声道:“哎呀,露馅了,这不是想着宰您一顿螃蟹么,您四爷如今名声这么响亮,若是我知道了您是四爷,还怎么收您的钱?”

说罢小手一伸,飞快的就把银子给抓在手里,又藏在腰带上的兜兜里。

郑芝鹏见有趣,便调侃道:“好啊,我郑芝鹏的名声居然还抵不上一顿螃蟹。”

船娘娇声一笑,便特别大胆的用小拳拳锤了郑芝鹏的胸口一下,锤的郑芝鹏都愣了,“哎呀~四爷这么大的人物,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这些干什么,来,妾跟四爷喝杯酒,算是给四爷赔罪。”

说罢那船娘飞快的拿出两个杯子,一人一杯,然后一饮而尽,见郑芝鹏还在发愣,没有喝酒,便唰的一下做了过来,挽着他的手臂,摇啊,晃啊,有意无意的还蹭了小荷包一下:“人家不用螃蟹来感谢四爷,可以用其他的东西感谢四爷啊。”

身后的几个护卫齐齐对了一下眼神,然后齐齐的出了船舱,不知道干啥去了。

第八十一章 苏州织造局

船娘这种职业,好像天然就跟风月二字沾着点边,听说那扬州瘦西湖的船娘甚至是不知怎的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古代的四大名妓之一。

大概七八分钟之后,那船娘便收拾利索,又蒸了螃蟹,去舱外叫了卖呆放风的护卫们进去,然后摇起木浆,继续划船。

几个护卫进了船舱后虽然闻到一股子海鲜味,却也并不怎么惊奇,一人拿了一块大闸蟹,权当在吃海蟹就给啃了。

只有郑芝鹏,一脸的懵逼。

我……这是把人给办了?我为什么要办她?而且好像……不是说要谢谢我么?为何我稀里糊涂的又送出好大一块银子?

实话实说,这船娘真算不上多好看,顶多也就是个中等偏上,相比于郑芝鹏身边的女人,比之小蝶小莲也还要差上好大一截,风情上更是完全没有可比性,郑芝鹏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回想一下简直是索然无味。

至于感情,那就更没有了,郑芝鹏甚至都不知道这船娘叫什么名字,也不想问,很显然这船娘人家也没打算说,。

拿了一块酱油焗蟹放嘴里吃了,感觉这螃蟹的味道都比刚才稀里糊涂的一场鱼水来的美味,很快就吃了两块,然后就开始思索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样的女子自己都下得去手,杨旭他姐却始终没法接受得了呢?

洁癖?一个后世过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处女情结,况且那船娘也不是处女呀。

郑芝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而船却已经晃晃悠悠的到苏州了。

船娘甜甜地道:“到了四爷,妾就在这一带揽生意,您若回杭州,别忘了再光顾妾身啊。”

说着还给郑芝鹏抛了一个媚眼。

郑芝鹏心里毫无波澜,不过还是顺手多赏了一点银子。

护卫问他:“四爷,咱直接去桃花坞?”

郑芝鹏想了想,好像跟船娘一场云雨之后对陈圆圆的兴趣都小一些了,便笑道:“不了,直接办正事,去织造局吧。”

…………

这还真是郑芝鹏第一次来织造局,他此前倒是去过两次杭州织造局,不过规模和影响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一进了府衙,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没有金碧辉煌的皇家特征不说,就这装修风格,却是连普通的知府衙门都要差着十万八千里,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是哪个县府的衙门。

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得出格局的,很高,很大,却也很破旧。

杨公公已经恭候多时了,见郑芝鹏来了倒也没迎接,而是挥挥手让他过来坐,郑芝鹏找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后杨公公还皱了皱眉,让他做到自己对面来,然后推了一杯茶给他道:“上好的明前龙井,现在的市价是五两银子一两,尝尝吧,这也就是你来了,平时爷们都不舍得喝。”

郑芝鹏闻言更觉诧异,却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笑道:“好茶。”

“得了吧,谁不知郑家富可敌国,家里头金山银海,怕是郑将军平日喝茶很少有比这便宜的吧。你说你这身价,成天穿个布衣棉袄装的是哪门子的蒜呢。”

郑芝鹏倒也不否认,只是道:“这是杨公公节俭,晚辈惭愧,以后应该向您学习才是。”

见郑芝鹏笑而不语,杨公公讪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信,你肯定想啊,爷们这苏州织造局,管着几乎全国的官织绸缎,每年产丝近百万匹,怎么可能会没钱呢?可是我这钱啊,却是一分都没往自己的腰包里揣,上次你多给我的三十万,早就让爷们一道打包,送进京城去了。”

郑芝鹏心中半信半疑,面上却诚恳的表示:“公公清廉。”

“我特么清廉个屁,你听说过太监清廉的么,清廉这俩字跟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就没关系。”

见郑芝鹏面露疑惑,杨公公解释道:“咱们的这位主子爷,那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尤其是对宦官本就没什么好印象,这大大小小的宦官们谁不是过的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可是呢,主子他对别人刻薄,对自己却更刻薄,吃穿用度,厉行节俭,那日子过的比之郑将军你,怕是要天差地别。”

郑芝鹏哭笑不得地道:“杨公公您要是再这么说话,您敢说我也不敢听了。”

“唉,这本就是谁都知道的么,我们这些宦官,说白了就是天子家奴,天启主子宠信我们,我们自然风光,如今主子不信我们,我们自然就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再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总不能比主子还好,当年万历爷的时候太监过的倒是舒服,可那也是因为万历爷自己也是个舍得花钱的性子。所以啊,你这次来若是带了银子,你也不用拿出来了,爷们敢收,也不敢花。”

郑芝鹏闻言点头道:“懂了。”

随后从腰带上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递上去道:“一点不值钱的小东西,算是孝敬公公的,这叫鼻烟,从海外进来的,勉强占着个稀罕吧,不知道您见没见过小杨旭,现在是他在江南一带卖这东西,提神醒脑,还很香,您试试?”

“哦?”

甭管哪个朝代,太监都对香字是没有抵抗力的,别看这等大太监一个个的都会想方设法的往脸上沾一些假胡子之类的东西,来彰显自己身上的阳刚之气,但那味道一定永远都是香喷喷的,老远就是一股子脂粉气,阴柔之气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这些太监都娘炮,而是因为他们撒尿尿不干净,不用厚脂粉的话,根本就盖不住身上的一股子骚味。

也正是因为他们身上这怎么也去不掉的骚味,所以任何太监,都对一切跟香有关的东西格外的痴迷,尤其鼻烟的味道还多多少少带着一点男人味,因此郑芝鹏在教会了杨公公如何使用之后,杨公公很快就爱上了这东西。

“好啊,好啊,真好。”

“公公若觉得好,回头我让小杨旭给公公带一批,公公往宫里送回去一些。”

“这东西若是你郑老四的,那我还真不客气了,但那小杨旭我虽没见过,却也听说过他的情况,你若从他上游截货,万一这货流出来,他那边你也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不是,你若从他手里买货,他也没法去收你的钱,你若让人家送给我,这么多货还不几天就将臭小子榨干了?此事你别去管了,我会亲自跟小杨旭谈的。”

“如此,那就多谢杨公公的体谅了,老实说,我还真对您有些刮目相看了。”

“呵呵,咱们以后处的长了你就知道爷们是个什么人了,说说吧,你特意跑来苏州找我,是有何贵干啊,总不会是专门给爷们送这小玩意的吧。”

“确实是有事要求助公公。”

第八十二章 曹化淳带的话

“杨公公,虽是第二次跟您见面,但我却觉得跟您挺投缘的,而且咱们之间怎么算都应该不是外人,所以我就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了。您也知道我大哥正在跟荷兰人打仗,实不相瞒,荷兰人的船、炮之利,是在我郑家之上的,怎么说我大哥现在也是朝廷的人了,也为朝廷做了不少的事了,而荷兰人,近些年在沿海地区烧杀抢掠的事着实是没少干。”

杨公公淡然地喝起了茶水道:“这些我当然知道,红毛倭祸害东南沿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相比之下,当然还是令兄才是朝廷的自己人。”

“谁说不是呢杨公公,若天下无我大哥,这海面上可就更没有能制衡他们的人了,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越来越恶,其嚣张也一定会远比现在更甚。”

杨公公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您也知道,东林党人一向是主张禁海的,我们兄弟俩也着实是将这些东林党得罪的不轻,因此现在只能来求公公您和曹督主了,还请曹督主无论如何也要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请朝廷的福建水师和金陵水师帮帮我大哥,我郑家必有重谢。”

杨公公闻言叹息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形色,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为了这个,也是巧了,干爹就在两天前,刚因此事与爷们通过信,福建水师借给你们家用一用是没问题的,熊文灿明显是偏向于你们家的,这次的这事儿他迫于压力做的已经有一点不地道了,正需要这支水师来缓和与你大哥的关系,老实说,他已经尽力了,这几天他就会有大动作。”

郑芝鹏闻言大喜,福建水师虽然在自家招安之前被大哥打的都快没了,俞家军也几乎全军覆没了,但破船还有三斤钉,更何况这五年来多多少少也恢复了一些元气,对郑家来说也算是不无小补了。

“然而金陵水师么,怕是你很难调得动了,爷们不是不帮你,只是干爹在此事上也是无可奈何,甚至就连主子爷,现在有时候也不能如臂使指了。”

郑芝鹏神色一动,敏锐地抓住其中的关键道:“此话怎讲?莫非……朝中有人要除掉我大哥?”

“不错,朝中有人认为,红毛鬼灭了你们固然难治,但若让你们赢了红毛,怕是你们郑家也会变得更嚣张难治,这正是让你们郑家和红毛鬼互相损耗的机会,不管你们谁赢谁输,总有一方会元气大伤,甚至有人说,等你们跟红毛两败俱伤的时候,朝廷可以再出兵将你们一起剿灭,主子爷虽然并无此心,却也有他的难处,福建水师能出手,已经是熊文灿努力的结果了,金陵水师,是东林党的地盘,就算是主子爷下了圣旨,难道你们就敢用不成?”

“这……荒谬!实在是荒谬!太荒谬了,朝中怎么会有如此想法?那是荷兰!!天下造船业十分有其四,背后是一个国力上蒸蒸日上,海军天下第一的强大国家,哪来的什么两败俱伤之说?

至于我郑家,我说一句难听的,我们跟他们争得是航道而不是生死,大不了我们放弃宝岛海峡退守厦门便是,再说难道没了我们郑家,东南就不会有海盗了么?你信不信,天下若真没了我大哥,东南沿海至少会比现在要乱十倍,甚至百倍!因为现在大大小小的海盗倭寇都是我大哥在镇着呢!难道朝廷还想重复当年王直之旧事么?”

“你说的这个道理,我懂,干爹懂,主子爷也懂,可惜,那帮东林党不懂,或者说是懂装不懂。世无郑家,对他们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主子也虽富有天下,可那诏书也是需要人去听了才有用的,否则,天下人皆知晋商通匪卖国,主子爷难道就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糊涂蛋么?”

郑芝鹏无言以对,郁闷的喝干了桌上的茶,颇有些悲愤的放到桌子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道:“不知曹督主可有什么指点或是吩咐给我们郑家?”

“孺子可教也,干爹让我转告你,金陵水师你们就不用想了,就算借给你们你们也尽量别用,不过,登州水师却未必就不能南下。”

“登……登州水师?那不是……那不是前线水师么,怎么可能大老远的南下支援我们?这……这太不可思议了,不可能吧,圣上能同意?”

杨公公笑道:“干爹只带了这么一句话而已,至于你们如何说得动朝廷借用登州水师,爷们也是一头雾水,但干爹这么说,想来也不是无的放矢,事在人为,你们哥俩都是聪明人,想想办法。”

郑芝鹏闻言整个人一下子就有点乱了,胡乱又说了两句发现他现在除了登州水师之外已经半点其他都不想了,只好匆匆谢过了杨公公,便告辞而去。

出了门,郑芝鹏也无心去找陈圆圆泡妞了,随便找了个路边茶摊,坐那就开始琢磨起来了,脑子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一样。

登州水师啊……这是真的有门,还是曹化淳在逗我们兄弟俩解闷?

虽然按理来说曹化淳这么高地位的宦官不太可能说个话嘴上都没个把门,可这话也未免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一点。

所谓登州水师,顾名思义就是驻扎在登州的水师,那可不是负责大倭寇的普通海军,人家是关锦防线中的一环啊!是负责给锦州乃至整个辽东战区运送粮草物资的。

也正是因此,去年孔友德破登州的时候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要知道一旦登州不保,马上锦州也就跟着危险了,那特么整个辽东也就危险了,整个大明也就危险了。

他郑家何德何能,多大的面子,能把这么一支关系着辽东战局甚至整个大明命运的水师借下来为自己所用?起点小说也不敢这么yy吧!

要么,就是曹化淳是个蠢蛋,说话不经过大脑。

要么就是……有什么地方自己没想透?

“来人,火速,火速,火速去宁波城,把李刚给我叫来。”

第八十三章 谈事儿

桃花坞里,陈圆圆对镜梳妆。

郑芝鹏则在床上点着雪茄抽烟。

这种真正的大家追求起来本应该是很费劲的一件事,没成想到了自己这却这么容易,毕竟是威名与凶名俱在,又一掷千金,最后抄了两首纳兰性德的诗,一顿操作猛如虎之下直接就把人给拿下了。

新婚燕尔,郑芝鹏愣是在陈圆圆这里一呆就是三四天,顺便还掏钱把桃花坞给买了下来,又让人找来了工程队,将这里大肆改建了一番,改成他自己的别院,也就没折腾陈圆圆搬去杭州。

他有点排斥把陈圆圆娶回家,反倒是就这么放苏州养着就挺好,反正自己以后肯定时不时的就往苏州跑,不如在此有个家,家里有个女人来的舒心。

至于陈圆圆心里怎么想,说实话他还真不是特别在乎。

再美的女神,一旦得到,那魅力值立马就降低了一大截,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郑芝鹏这几天里可不是真沉迷于温柔乡了,他一直想着曹化淳的那个口信呢,别说,还真让他想出一点门道。

此时的皇太极正在攻打锦州城,毫无疑问,他提出借调登州水师会被当成是神经病的,除非辽东那边的战事停了,可辽东那边怎么才能让战事停了呢?

曹化淳的意思,貌似也许可能好像也是崇祯的意思,是想和郑家做个交易,将东北与东南两处战场联在一起,如果郑家帮朝廷打满清,那朝廷就帮郑家打荷兰。

当然这话不可能真的说出来,只能靠默契。

郑家的这点战斗力,真要扔到辽东去,怕是还不够人家皇太极塞牙缝的,但郑家的海运能力远不是登州水师能比,最关键的是,郑家的财力也远不是崇祯能比的。

为啥铸个大凌城这么困难?说白了就是缺钱。辽东的事儿,其实从来都不是军事问题,辽东军面对皇太极正常情况下就算打不赢守住也一点问题都没有,辽东的所有问题,几乎都是经济问题,辽东军欠饷甚至最多超过四个月。

其实没多少钱,三百来万两银子而已,孙承宗现在如果手里能突然多出一两千万两的银子,说不定三五年之内真能做到反攻皇太极,而一千万两银子,放到原本历史上打败了荷兰的郑家手里,不过是一年的保护费收入而已,这还不算他们自己贸易和生意的收入。

当然,具体这事怎么运作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但大体来说,一个有钱无力,一个有力无钱,如果单纯从生意的角度考虑,这就有了合作的基础么。

不过暂时郑芝鹏也没法想出更详细的东西了,一来是李刚还没来,他还不了解辽东以及登州的实际情况,二来么,则是因为葡萄牙人已经来了。

登州水师之事太过遥远,至少也是有点梦幻,眼前还是搞定葡萄牙人更实在。

直接将人请来桃花坞,由陈圆圆亲自下厨,烹饪了几道苏州特色吃食,倒上一壶精酿的桃花酒,郑芝鹏和三个代表谈笑风生,杨旭和郑成功则老老实实的作陪,因为人家是借口来苏州旅游过来的,他就真的整的跟家宴似的,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谁都没主动开口谈正事儿,都在比耐心。

谁特么说欧洲人谈生意直来直往没有弯弯绕的?

不过就算啥都没提,郑芝鹏的信心也渐渐的足了一点,因为这次葡萄牙的规格还是很高的,三个使者中一个总督,一个舰队司令,还有一个是上次稍信的那个红毛,是一艘主力战舰的船长,这个阵容本身其实就已经代表着葡萄牙一定程度上的诚意了,他们现在所墨迹的只是这个事儿的讨价还价而已。

见郑成功刚吃掉一块船点,又要去夹,郑芝鹏不客气的就是一筷子拍打在他的手上:“不怕甜掉你的牙么?这么甜的东西少吃点就行,你就吃点……”

郑芝鹏一脸懵逼,貌似这一桌子苏州菜就没有一道是不甜的,无奈之下,郑芝鹏只好勉强夹了几大块的松鼠桂鱼放到郑成功的小碗里,“吃鱼,补脑子”。

恰在此时,陈圆圆又端了挺大一盘排骨上桌,通红通红,忍不住就一阵阵牙疼,问道:“这是无锡排骨?”

“是啊。”

“一斤肉四两糖的那种?”

“是啊,四爷您尝尝?”

郑芝鹏唯有苦笑着挑了一块小的放嘴里给吃了,然后强笑着道:“果然好吃。”

老子一个上辈子的重-庆人,吃你苏州菜是真吃不惯啊!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发明一道拔丝冰糖或者蜂蜜炖甘蔗呢?为啥苏州与杭州离着这么近,口味上会差这么多呢?

反倒是三个葡萄牙人,吃的倒是挺开心,此时的欧洲糖好像还是贵族食品,越是高档菜就越是往死里放糖,郑芝鹏见状也只能无奈的心中叹息,就当是招待国际友人了吧。

“三位,苏州景色与杭州相仿却不相似,三位难得来一趟不容易,想看些什么,饭后我来安排三位的游玩如何?我这位夫人是土生土长的苏州本地人,对苏州还算熟悉。”

总督笑道:“我听闻,天下丝绸数苏州第一,能不能请四爷一会领我们去看看传说中最好的丝绸。”

“看丝绸?这倒是好办,我正好跟织造局的杨公公有一些私交,丝绸这东西若是单论一个好字,那天下是无有能比得上织造局的了,就连我们万岁爷身上穿的龙袍,用的都是那产出来的绸。”

“好,那就说定了,四爷请我们去看丝绸。”

“好。”

然后郑芝鹏又扒拉了杨旭一下:“一会跟我们一块去,杨公公有比大生意要介绍给你。”

“我?”

“对,鼻烟的生意,给宫里供,我提醒你一句,只要不赔钱的话少赚一点就行,做生意如果能搭上宫里边二十四衙门的路子,以后有的是发财的机会,头一笔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

杨旭连忙兴奋的点头道:“四爷放心,我肯定有这个分寸,四爷您这么忙还能想着帮我拉生意,我真是……”

“行了,咱们之间就别互相谢来谢去了。”

说罢郑芝鹏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对三个葡萄牙人道:“三位对松江的印花棉有没有兴趣?”

第八十四章 留子为质

“针脚细密,花纹精美,触之柔软,撕之坚韧,好,好,好,松江的印花棉布,果然是独步天下。”

意料之中,郑芝鹏领他们去松江看印花棉布的时候,三个葡萄牙人果然是对印花棉赞不绝口。

“这是自然,这两天你们随我在松江城里四处游玩,我的威望如何想必三位应该都已经有数了,这松江花棉,却是我想怎么卖,就能怎么卖的,当然了,我和三位是朋友么,自然是万事好商量。”

三人对视了一眼,自然也明白其中的暗指,互相用葡萄牙语商量了一番,由总督开口道:“四爷是贸易的内行,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我葡萄牙做贸易,向来都是以棉花和香料为主,现在香料群岛已经是荷兰人的天下了,便是西班牙想争,顶多也只能龟缩防守,正如您说的,马六甲十之八九怕是都守不住的。”

郑芝鹏听后眉毛一挑,笑了笑没有说话,干脆等待下文。

“也就是说,我们国家,至少是我们这些远东海军吧,都是靠着棉花在生存的,松江的印花棉布质量上当然没的说,但这东西如今已然成了我们命脉,实在是不敢假手于人,不知四爷能不能允许,我们在此地也设几个棉纺的作坊呢?至于棉花原料,还要请四爷您多多帮助,如何?”

郑芝鹏脑子一转,马上就明白他们打得主意了,这分明就是想在松江染指呀,马上拍着胸脯保证道:“没问题,我看不如这样,回头我在此重金造一些工厂,分你们一半的股份,你们大可以安排人来督工,本金就不收了,就当做你们帮我大哥的报酬,当然,银子我就不给了,如何?”

小样的在我的地盘你们这帮洋鬼子要是能玩的过我那就见鬼了。

三个人互相商量了一下,原则上表示了同意,只是对督工的具体细则还想要商议,总之,人家想垄断管理层,郑芝鹏虽然嘴上还没答应,但大体意思也算是有数了。

而谈判的工作,也大体就在这种突如其来下开始了。

“其实我们原则上是同意四爷的提议的,只是稍稍有点其他的不同意见。”

“您请说。”

“马六甲海峡,遏控航道咽喉,这样的军事要害之地,若是将来咱们真能打的下来,郑家舍得完全交给我们来经营?”

“舍得啊,有何不舍。”

“四爷说笑了,你们舍得给,我们也没胆子独自去接,倭国如今伦桑,我等也都已是无根的浮萍,比起军力来,实则已是这片海上的最弱,独占着如此要道,又无力开拓其他生意,岂不是徒惹祸端?四爷看这样如何,马六甲海峡到时候你我两家共占。”

“哦?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己砍自己的价的。”

“当然,马六甲跟郑家可以共占,但是锡兰一旦打下,我们的,四爷意下如何?”

郑芝鹏想了想,原来特么的这帮人在这等着他们呢,合着郑家干挺了荷兰,甚至西班牙,全特么都得给他们做嫁衣。

不过谁让现在形势比人强呢?想了想道“打下之日,澳门换锡兰,澳门上现有的炮台不许拆。”

葡萄牙人一琢磨,如果真能占了锡兰澳门的用处好像确实也就不大了,便也点头同意了,至此,算是一片大好。

“第二个问题,就是信誉的问题了,实话实说,我们对你们郑家的信誉,不是很信得过。”

“你们想要如何,怎样才能让你们信得过呢?”

“除了之前四爷所说的,要让消息传遍大海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留子为质。”

“留子为质?”

郑芝鹏的脸唰的一下就变了,瞥了一眼郑成功,见他的神色也突然郑重了起来,无奈的叹息一声道:“不知你们想要留谁为质呢。”

“自然是令侄,森少爷了。”

“唉……恐怕不行,不是我们郑家不懂规矩,实在是……森儿有些不同,我大哥和大嫂并不想让他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只想让他好好读书,将来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去澳门之事,还是算了吧,你们看这样如何?我还有个五弟郑芝鹄,以及六弟郑芝燕,此二人……”

几个荷兰人互相商量了一通,最后却还是一脸遗憾地道:“非常抱歉,如果郑家连留下一个儿子的诚意都没有的话,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相信这么巨大和遥远的一个承诺,而且我们认为,我方的要求并无任何不合理之处,如果森少爷去我澳门做客的话,我们会传授他西方的航海之术和火炮、数学、造船之术,恕我直言,此三项我方的技术水平是要远超过贵国的。”

“唉……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这侄儿,是要学四书五经的。”

却听身后嫩生生的声音道:“我在澳门一样可以学习四书五经,并不耽误。”

郑芝鹏回头,就见郑成功一脸坚毅的瞅着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拽着他的衣角。

郑芝鹏只好苦着脸道:“我若是答应你,嫂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四叔,我是爹的儿子,郑家有难,用得着我的时候我不可以做缩头乌龟,否则便是读了再多的书,都是无用书生。”

“我……唉,三位,我五弟六弟真的都不行么?若三位觉得他们分量不够的话,便是让我去澳门,也是可以的。”

三人嘀咕了一会,坚定地摇头道:“不行。”

“四叔,我要去。”

郑芝鹏颇有几分急躁地道:“你同意有个屁用?你的事向来都是你娘说了算的,你觉得这事儿有门?”

郑成功想了想道:“我可以试着说服他。”

第八十五章 田川氏的愤怒

杭州府

冷风习习的夜色里,郑成功倔强的跪在院子里,啥都不说,啥都不做,就是愣跪。

屋里,郑芝鹏正小心翼翼地侍奉田川氏斟茶,而田川氏的一张臭脸,下巴却是都快砸脚面上了。

“嫂子,您……”

“郑四爷您这是在叫谁啊?”

郑芝鹏尴尬的头皮都麻了,硬是被这田川氏给怼的肺管子生疼。

“嫂子说笑了,此处自然只有您是我的嫂子。”

“呵呵,原来郑四爷还拿我当您嫂子,我还以为我在你们郑家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了呢。”

“嫂子……说笑了。”

“我说笑?我儿子都要去给红毛鬼子当人质了,有人问过我一句意见没有?郑芝鹏你拍着良心想想,我这个做嫂子的对你难道薄了么?你说你要重新振作,我就将锦衣右卫门他们全都借给了你去用,他们可都是我娘家的人,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抢走我的儿子?”

郑芝鹏这下面色更苦了三分,他上辈子就知道,不能跟女人讲道理,因为你永远都讲不赢,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嫂子,眼下毕竟是危机关头,大哥和荷兰人争夺宝岛海峡的控制权,已经白热化了,大哥的信你也看见了,大哥只有七艘双层舰,人家却有足足十八艘,这还不算他们在巴达维亚的援军,大哥都是靠小船先点了自己再去钩他们的船,每一仗打下来,都最少是十几艘船的战损,若是弟兄们来不及跳海逃生,伤亡就更是可怕了,再这样下去此战就算能赢也必是一场惨胜,这些葡萄牙人武力不弱,虽然底蕴不行却也有足足五艘盖伦号,若能得他们相助,大哥那头得轻松多少啊。”

田川氏一下子就急了,急的直飙倭国话,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郑芝鹏听不懂,这才转换了语言系统道:“他打仗不易,便让我儿子去替他冒险么?红毛鬼子想要宝岛海峡,打不过不要了便是,赚钱难道要比儿子的性命还要么?咱家现在赚的钱,十八辈子都花不完了,这图的是什么?”

郑芝鹏只好苦笑地解释:“嫂子,宝岛海峡不比其他地方,控制住了这,就是控制住了北上南下两条咽喉要道,人家已经快要控制马六甲了,若是再把宝岛海峡握在手里,这海上以后人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此消彼长之下咱家必然面对这帮红毛鬼更残酷的打压,到时别说银子,就连身家性命都有危险。”

“哼,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

“这……唉,其实嫂子我也不赞成让森儿去做质子,太危险了,但是您看他这态度……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从小主意就正,什么事儿只要决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孩子都跪了一个多时辰了,那可是您亲儿子,您就不心疼?”

田川氏一听就怒了,抄起桌上的一个小花瓶就朝他脑袋上飞,吓得郑芝鹏一跳,赶紧低身躲过,这要是特么砸中了保不齐当场就得去世了。

“都怨你!都怨你!!好端端的我为什么答应让他陪你去苏州?”

“是是是,怨我怨我,嫂子你消消气。”

“滚~!”

郑芝鹏如蒙大赦,他特么早就想滚了,连忙抬腿就跑了,出门见到一脸倔强的郑成功,只能哀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四叔我是无能为力了,别太拼,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再跟他们商量商量,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失去葡萄牙的帮主也不见得就一定就打不过他们。”

郑成功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死死地咬着牙,继续跪。

郑芝鹏回房看书,却哪里还看得下去,时不时的总忍不住来这后院溜达一圈,每回看到的都是一样,郑成功愣了吧唧的跪,田川氏屋里抽抽搭搭的哭。

一直跪到了第二天早上,郑成功终于顶不住了,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毅立再怎么强也拗不过身体素质不行,两眼一黑头一栽就倒下了,惊的田川氏一颗心就跟被什么玩意给揪了似的,登时就给她疼的连呼吸都乱了。

一家人上上下下好一阵忙活,费了老半天的劲才把郑成功给救醒,郑芝鹏刚想凑前,就被田川氏扒拉到了一边,然后甩了他一个大大的臭脸。

转过身对郑成功道:“森儿,咱们不闹了好不好?听娘的,咱们安心在此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做大官,何必非要趟这趟浑水?”

郑成功摇头道:“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指着咱家吃饭呢,况且若此战输了,不仅我郑家以后难有出头之日,便是整个民族也将永远失去海疆,这是我这些天跟着四叔学到的道理,娘,您让我自小读圣贤书长大,书中说,见义不为非勇,您难道希望您的儿子是个没胆气没担当的懦夫么?娘若是不答应,我就再去院中跪着便是。”

说着,郑成功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就要起来,吓得田川氏连忙将人摁下,一张脸哭的跟大花猫一样,只好说道:“我依你,我依你还不行么,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

客厅里,田川氏还是冷这一张脸坐着,郑芝鹏则欠了吧唧的凑上来想要缓解一下关系:“嫂嫂,深明大义,佩服,佩服,以后我老婆若有嫂嫂一半的通情达理,也就知足了。”

“我不想跟你说话,一辈子都不想,你去安排人收拾一下我的东西,我跟森儿一块走,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嫂嫂也去?”

“不然呢?我孤身一人来到大明,那个没良心的不陪在身边,只有森儿这么一个心头肉,没有了森儿,你让我怎么活?森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你跟葡萄牙人说一声吧,他们一定会同意的,郑芝龙的老婆孩子都去澳门了,他们也放心一些。”

“可是我……”

“好了,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想跟你说话了,你自己安排去吧。”

第八十六章 魄力

自家小桌上,郑芝鹏亲自给郑成功倒了一小酒盅的酒,算作送行,郑成功很开行的就一饮而尽,然后特可爱的就伸了伸舌头,被辣的也是不轻。

郑芝鹏又给田川氏倒了一杯,可人家丝毫都不领情,随手就给倒了,闹的郑芝鹏有些尴尬,郑成功则拉了拉田川氏的衣袖,“娘您不要生四叔的气,这一切都是森儿自己的意思,您要气的话就气森儿好了。”

田川氏冷哼一声,没说话。

“好了森儿,无碍的,嫂嫂也就是气这一阵,你们母子去了澳门一定照顾好自己,不管什么要求你就直接跟那些葡萄牙人去说,每周给我写封信,告诉我你们还好么,若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会把葡萄牙这个国都灭了。”

“嗯,你放心吧四叔,森儿是大孩子了,是男子汉,有事情一定会保护好娘的。”

郑芝鹏只能颇为心塞的摸了摸他的头:“森儿真乖”

想了一会,又道:“森儿在澳门,那些葡萄牙人轻易是不会拒绝你的要求的,葡萄牙造船的技术虽然也是取自咱们大明,但如今却已经稍许领先咱们一截了,你到了澳门,不要一门心思的温读那些四书五经,葡萄牙人的造船,航海,牵星,火器之术,还是要学一下的,若是有机会,葡萄牙人的海图,也尽量看一看,记一记,荷兰那些红毛就是偷了他们的海图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将来或许咱们郑家也用得着。”

“嗯,放心吧四叔,我知道的”

田川氏怒气冲冲的用勺子搅和了一下自己的小汤碗,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其实也是一种无奈吧,郑芝鹏挺理解这田川氏的,她老公是海盗,他太清楚这一行的不易了,几百年来海上出了多少王者,有几个能得善终的?郑芝龙走到今天这一地步,那是血里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只要运气稍微差点的话尸骨早就凉透了。

也正是因此她才极力的不想再让郑成功重走这条老路,读不读书,考不考科举,其实真不是问题的本质,郑成功哪怕是躺在自家赚的金山银海里当一辈子膏粱子弟,田川氏怕都是乐意的。

可惜,龙生龙,凤生凤。

十一岁的郑成功其实对这一切已经有点感觉到了,这才最近各种和她较劲,最后更是干脆跑澳门当人质去了。

儿大不由娘啊~

几天之后,郑芝鹏郑重的将郑成功和田川氏交托到了葡萄牙人手里,葡萄牙人也郑重的跟郑芝鹏承诺,保证郑家公子的绝对安全,并答应,三天之内,葡萄牙人将出足足四艘盖伦大舰,以及中型蜈蚣船二十六艘,助战郑家。这已经非常有诚意了,这点家底若是打光,葡萄牙人就可以从此滚蛋了。

不过当船队准备好了之后,郑芝鹏却说让他们等一下,暂时不要南下。

因为李刚这两天来了,郑芝鹏聊过之后又有了一点新的想法。

先写了一封信给郑芝燕,借口城中粮食紧张,以义从和黑人卫队为基础,组建三万大军出来,由他统领,阎应元为副将辅佐。然后他又让张秉贞上书给朝廷,主动提出要为国分忧,提出愿意用义兵南下,去帮助朝廷剿灭九连山造反的反贼。

九连山的地理位置上正好就在福建与浙江交界的一带,离宁波府虽然说不上近,但至少也不算远,用这个借口调兵入闽非常合适,至于部队入闽之后什么时候回返,那可就没那么好管了。

当然,这点部队扔去福建未必就能帮上多大的忙,毕竟两条腿是下不了海的,郑芝鹏现在真正上心的还是北上的事儿。自打那天跟杨公公聊完之后,这事他就上了心了。

要想借用登州水师,最起码得先帮朝廷解了锦州之围,可锦州之围是那么好解的么?孙承宗都没办法,郑家除了有钱之外在这事儿上还有个屁用?

不过李刚的一句话,却是突然就让郑芝鹏有点醍醐灌顶了。

“若是毛帅仍在,皇太极根本就不敢如此大动干戈。”

仅一言,对郑芝鹏来说那可就是雪中送炭一般,一下子他那脑袋瓜子上就冒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甚至都不仅仅是只限于借用登州水师了。

也正是因此,郑芝鹏才选择了用葡萄牙人的船先北上,而不是南下,毕竟郑芝龙那头一时半会输不了,而此事若是能成,那就不仅只是抢下宝岛海峡那么简单了。

“李刚,皮岛一带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多少,跟我说清楚一些。”

“唉……毛帅死后,皮岛就都乱成一锅粥了,互相之间杀来杀去,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短短一年,兵变了十四次。说实话皮岛现在怎么样我也不敢说,朝廷对我们是不疼不爱了,航道上更是混乱一片,弟兄们为了生计,每天都有劫掠民财的事情发生,毛帅时建立的威望名声一朝全部散尽,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将士们也是要吃饭的呀!否则,孔有德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投降满清当汉奸?”

“所以说,皮岛现在很穷?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之所以皮岛那边变乱不停,也是因为穷?”

“并不全是,但如果穷的问题解决,其他的问题也就好解决多了。”

“李刚,你说要解皮岛此前之局,要用多少钱,我们家最近花钱如水,现在还能拿出来的白银只有不到四百万两了,以我家的信誉,应该还可以从自家钱庄里再抽调两百万左右,够么。”

“四爷要……孤注一掷?这……那您就不怕……”

“毛帅留下来的底子,若能接下来,便是孤注一掷也值了。不就是钱么,我有的是。”

“四爷的魄力,佩服。”

第八十七章 鹿岛

辽东,鹿岛。

山海关以北,因为没有燕山山脉的阻挡,自北南来的寒风就显得格外的酷烈了,虽只是初冬时节,却也已经偶尔有冻死人的事情发生了,所以除非是非要出门不可,大多数时候人们都猫在家里。

一群披肩散发的汉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一个巨大的火盆,或穿貂皮,或穿狗皮,也有几个穿厚厚大棉袄的,正蹲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小刘,老张头那营屋里头墙角那疙瘩破了碗口大的洞,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东北风呜呜的就往屋里头灌雪,你们工程队这是咋干的活呀,小瘪犊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偷工减料了?”

“大哥你不带这么瞎说的,你才给我多少钱啊我就贪污,就那仨瓜俩枣建的屋子能挺到现在,那都已经是弟兄们手艺好了,我特娘的要是再往自己兜里揣钱的话弟兄们就得住草房子里去了。”

边上一人不太高兴的怼了小刘一拳:“怎么跟大哥说话呢,尊重点知道不?”

“这特么是尊重的事儿么,一共就那么点材料,那么点银子,谁能干谁干去,这工程队我是整不了了。”

说罢,那小刘负气似的就把两个手往袖子里一插,撅着屁股低梗着脖子烤火。

为首之人叹气道:“行了,完犊子玩意别使小性子了,刚才说你偷工减料也就是一时气话,咋还当真了呢,我知道你有难处,可再有难处这房子总得修呀。”

“知道了,一会我找几个弟兄,去河里挖点黄泥,和了草给他们先糊上,不过挺不了多久,不想冻死人的话,岛上还是得重新把砖窑烧起来。”

为首那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也知道弟兄们现在日子过的都苦,但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咱忍一忍,会过去的,以后会更好的,我保证。”

见众人谁都不搭理他,他一时也有点尴尬,因为这种承诺他已经做了太多次,没人再当一回事儿了。

“这次我是说真的,你们相信我,这种鬼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众人还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应和着,明显不信,只有几个聪明人,闻言却微微皱起了眉,其中一个资历老胆子大的,更是直接就问了出来。

“大哥,您不会是跟皇太极已经接触过了吧。”

为首之人闻言一窒,却只是低头扒拉着火,没说话,却是已经与默认无疑了。

却见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大汗砰的一脚就把火盆给踢了,破口大骂道:“尚可喜!你敢降金?”

原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尚可喜,后毛文龙时代最强的几个老大之一,也就是原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满清平南王。

面对弟兄的职责,尚可喜只是微微的将身体缩了一下,然后亲手将火盆重新摆放好了,用铁钩子一个一个的正在燃烧着的木炭捡回了盆里,开口道:“虚与委蛇罢了,皇太极答应……下月给我白面六千石,只希望咱们不要趁机劫他后路而已,老吕,你手下的弟兄,是不是不用吃饭?”

“姓尚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今天你会收满清的粮食,明天就敢收他们的钱,后天呢?是不是还要帮他们屠戮我汉家同胞啊!”

边上有龙套解围道:“老吕!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大哥他心里好受么?你以为在场就你一个人心里难受么?咱们这些弟兄,哪个跟鞑子没有血海深仇?就说大哥吧,大哥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咱们谁不知道?你老吕有骨气,不怕饿死,是不是你老吕手下的兄弟也跟你一样有骨气,宁愿饿死也不吃金人之粮?大哥有大哥的难处,就不能互相体谅一下么。”

那老吕不说话了,一肚子怨气的重新蹲下生闷气。

刚刚被训斥的小刘却说道:“人家吕老大是铜做的肠子铁做的胃,根本就用不着吃粮食,是不?”

“**崽子,什么时候轮得着你跟我这比比划划的了。”

“吕大哥,论年龄您比我爹都还要大上一岁,我本应该尊敬您,可咱是不是也稍微现实一点?我手里的石炭和木炭加在一块,勉强还够咱们岛上再烧三四个月,之后呢?烧什么呀,烧您对鞑子的满腔怒火?来来来,您帮我暖和暖和。”

见老吕不出声,小刘得寸进尺道:“我今天就说两句刺耳的公道话,投降满清,是咱唯一的出路,今时不同往日,自打这满清换了皇太极以后,对待咱们辽东汉人比之他爹那时候不知都已经好了多少,乡亲们多多少少的都能有一条活路,至于无故杀戮之事,更是已经数年未曾听闻,反倒是咱们,自毛帅去了之后,在岸上的名声是一日差过一日,老百姓惧怕咱们,远比鞑子更甚,呵呵,你们想效忠大明,可大明还认你们么?我退一万步来说,据我所知,明朝的那些老百姓,可是都特么吃不上饭了,倒是辽东满清管着的百姓,生活的更好一些。”

老吕低着头没吱声,手却从袖子里掏了出来,缓缓的放到刀柄上,尚可喜见状连忙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厉声呵斥道:“老吕!你干什么?咱们这是议事呢!你要砍杀自家兄弟不成?”

“大哥你让开,我老吕没有当汉奸的自家兄弟,若是大哥坚持,觉得他说得对,或者说大哥你压根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别怪我老吕不顾多年兄弟情分了。”

“你要反我?”

“你要当汉奸,我就反你。”

两人互相对视,竟全都是毫不退让,大有真要动手的架势。

边上的龙套又道:“哎呀老吕,你至于的吗,都是一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小刘他毕竟年纪小,没经历过当年鞑子残害咱们的时代,有时候理解不了咱们这些老东西的一肚子仇恨,也是可以理解的么,不过小刘,不是我说你,不懂就不要瞎说,你知道当年那努尔哈赤是怎么对待咱们汉人的么?你经历过无缘无故的屠城么?你经历过全家无故的被杀光,只有自己一个人屈辱的活下来的绝望么?你特么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凭什么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放下仇恨?还不快给老吕道歉!”

“我…………”

就在这时,外边突然有小厮连通报都没有就闯了进来,嘴都咧到后脑勺了,傻笑着道:“报~报告大哥,众位当家,李……李刚回来了,他……他还带着好多,好大的船呢,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银子和钱呢!”

第八十八章 设宴

还是那一堆火,还是刚才的那个圈,只是里三层外三层烤火的人里面,多了一个人。

尚可喜当先问道:“李刚,你……你不是跟孔友德降清了么,为何会再出现在此处?你船上的那些东西,可是皇太极让你送来的?”

老吕默默的将手中的刀默默往地上一杵,闷声地道:“刚子,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救过我四次,我也救过你三次,只是你若来劝降,那就请你免开尊口了,东西也请你拿走,我知道人各有志,你当汉奸我可以不怪你,但从此以后,你我就不再是兄弟了,今日便与你割袍断义!”

李刚连忙道:“吕大哥且慢,今日兄弟并不是为皇太极而来,我也没当汉奸。”

老吕一愣,就连尚可喜等人也有点懵了:“你……你没投降满清?”

“我十二岁那年,亲眼看见金狗玷污我娘,我爹的尸体就躺在了一旁,当时我就躲在我们家稻草堆里,眼睁睁看着我娘断气,没敢出声,因为我知道,我当时若冲出去,无非是再白填一条性命而已,等事后我出去给我娘收尸的时候,她的肠子已经被拽了出来,是我用清水将之清洗干净,又给塞回去的。我爹,我弟,还有我二叔,也都是那一天死的。我会投降金狗?”

众人闻言一时间,心有戚戚,都有一些感同身受。

要知道当年毛文龙之所以可以如此迅速的势如破竹,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当时辽东地区尖锐到几乎就要失控的民族矛盾,那些早期投靠毛文龙的人,其实绝大多数都跟这李刚差不多,都是滔天的大恨深仇,置生死于度外的,所以再坐之人,包括尚可喜在内,谁的仇也不见得就弱了。

这些事,那些在皇太极时代新入伙的新人,比如小刘,是很难理解的,因为客观的说,皇太极确实是一个很出色很优秀的政治家,在他的治下,辽东的民族矛盾已经大大的减弱了,甚至有不少汉人真的冒出了要向他效忠的想法,这也是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攻打大明的原因,实话实说,就算现在毛文龙还活着,也不可能有当年努尔哈赤时代那么大的作用了。

当然,对于某些人来说,仇恨就是仇恨,不是说你满清换了一个主子,对汉人稍微好了一点,前尘旧事就能一笔勾销了的,老吕、李刚,都是如此。

“李兄弟,既然你没有投降金狗,那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这些东西又是哪来的?”

“这是我家主公给弟兄们的见面礼,主公本人随后旬日便到,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特意让我来替他跟众位兄弟打个招呼。”

诸人大惊,忙问他这所谓的主公是何方神圣。

“东南郑家,弟兄们可蹭曾听过?”

尚可喜闻言皱眉道:“可是号称富可敌国的第一倭寇,郑芝龙?”

“不错,正是此人,不过我投靠的却是他的四弟,郑芝鹏,郑家虽然顶着个倭寇的名头,却从来都不劫掠百姓,相反,目前我大明东南大大小小的倭寇都已经被他家剿灭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刘香还在,相信数年之内也会被灭掉,如今郑家正在和侵略男孩的荷兰人决战。”

老吕闻言颇为欣喜地道:“没当汉奸就好啊,那就还是兄弟,你这也算是找了个好的归宿了,也罢也罢,跟着这么个财主,你的那些弟兄们至少不会短了吃喝用度,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是该过两天安生日子了。”

“安生?我李刚可从没想过要过安生日子,我那位主公,心中是怀着凌云之志的,实不相瞒,他这次领我来看望诸位兄弟,就是要跟满清对上,想请兄弟们帮忙,别的不敢说,钱粮,郑家有的是,老子这辈子跟鞑子对上了,我这两船只是见面礼,大头,都在我主公自己的船上呢,我家主公的魄力和实力,几位兄弟到时便知。”

众人闻言纷纷大喜,要知道他们都快要穷疯了,这比钱送上来,那就是及时雨呀。

尚可喜闻言却眼神一眯,马上就品出其中的几分味道。“李兄弟,你家的这所谓主公,不会是要收编我们吧。”

李刚却也不否认,不过也没有承认,只是道:“收编不收编的,现在还言之尚早,主公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我也不敢妄自揣测,不过,起码这白花花的银子和粮食都是真的,尤其是我这趟带来的这些,说是见面礼就是见面礼,你们收下,应该足以顶一阵子了,就当我家主公和弟兄们交个朋友,让我来做中人引荐。”

顿了顿道:“退一万步说,收我家的钱,总好过收鞑子的吧。”

尚可喜闻言自知理亏,只得无话可说,而周围的一圈好汉,则一个个的都纷纷喜气洋洋的乐起来了,他知道,以他现在的威望若是敢不让众人收钱,那是一定要兵变的。

虽然他感觉得到,这个郑芝鹏很有可能是来者不善,至少对自己来说绝对不是好事,却也只好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安排小刘给李刚准备一个又大又暖和的房子。

老吕等人嚷嚷着要摆酒设宴款待李刚,众人也都纷纷附和,虽然李刚自己笑着推脱,说他们生活不易,不要破费,但尚可喜哪里能真就这么顺坡下驴,马上变命人准备了起来,李刚则顺嘴道:“我那穿上还真有几十坛上好的绍兴花雕酒,就是江南风味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对了,还有十几瓶叫做白兰地的一种外来酒,倒是不似绍兴酒那么绵柔,却偏偏走了另一个极端,饮之如饮烈火,一会我可以请你们尝尝。”

尚可喜不由暗想,都特么自带酒水了,还装什么装,面上却只好笑道:“比烧刀子还烈不成?那可要尝尝了,平日里我是最喜烈酒的了,对了,令主公什么时候到?”

“明天。”

“好,那今日咱们兄弟之间就先饮酒,明日宰杀了牲畜再摆上流水大宴,迎接郑兄弟。”

第八十九章 银海

清晨的鹿岛,寒风刺骨,格外的冷。

为表尊重,岛上男女老少加起来共计四万来人,全都早早的站在海边迎接传说中的金主,等的望眼欲穿,他们九成都不知道郑家是啥,但昨天李刚带来的银子和粮食却是实打实的,听说只要伺候好了这位金主,以后就再也不用过这种缺衣少粮的日子了。

旭日东升,金光染波涛,太阳好像一个大大的鸭蛋黄,红彤彤的一点点升起,几艘从未见过的巨大船舰,好似海上巨兽一般,乘风破浪的披着金光缓缓驶来,一时间将鹿岛的这些土包子都震住了。

这是郑芝鹏故意选的时间段,要的就是这先声夺人的效果,国人大多都是没见过盖伦船的,尤其是这北方,像昨天李刚乘坐的那种蜈蚣船,就已经是他们眼里的超大船了。

船靠岸的时候,郑芝鹏正披着个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貂皮披风,立在船头摆着造型装哔,尚可喜伴着李刚当先向前,要迎接郑芝鹏下来,哪知郑芝鹏却笑了笑,并不挪动脚步,而是将手伸到天上,轻轻的打了个响指。

便听哗啦啦的几声,船上二十几个大箱子同时打开,露出一片耀眼的洁白,竟然全是货真价实的白银,又同时一脚踹下了船,顿时就在岸边堆出一小座银山出来,其中还有不少都掉到了海里,整的郑芝鹏自己也心疼的不轻,但为了装哔,却还是发出豪迈的笑声。

“眼前便是尚可喜尚将军吧,我郑老四是久仰您的大名啊,李刚总跟我提起你,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尚可喜都看傻了,这么多钱!记得上次看见这么多钱还是袁崇焕在皮岛发军饷的那次,他们这些人的一切苦难也都是因此开始,可是袁崇焕也没这么豪啊!人家那好歹还是朝廷的钱。

说实话别说他了,就连郑芝鹏自己都有点被脚下这白花花的银子给震住了,毕竟以前有归有,但从来都没这么装哔过,他这次带来的可是如今他所能提的出来的所有现银,江南几大郑家的钱庄,都快被他给抽空了,这倒下来的还只是个零头,看着多,但其实也就四十几万两,而跟在后面这次顺路过来的郑成功,则是一脸懵逼,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了,原来我们家,真的有金山银海啊……

然后紧跟着就是一阵阵心疼,四叔花钱,越来越特么败家了。

郑芝鹏当然也自有一番计较,并不是单纯的为了装哔,玩的不过是个先声夺人的把戏罢了,毕竟这些人都是大名鼎鼎的毛文龙旧部,虽然现在已经沦落的跟普通劫匪区别不大了,但他们的心里想来还是都有一些属于民族英雄的小骄傲的,所谓桀骜不驯说的就是如此,一般外人想降服他们,怕是真的很难,这是连袁崇焕和孙承宗都没能办到的。

郑芝鹏有自知之明,即使是袁崇焕,不讨论忠诚与能力问题的话,威望本事那远远是自己没法比的,王八之气一震,四方豪杰纳头便拜的那种套路这年头在网文圈里早就已经过时了,他在来的路上想了半天,自己到底有啥能耐收这批骄兵悍将?

想了两天的结果是,除了有钱,他狗哔都不是,就连名声也没有多好听,他的义名远没到传到辽东的地步,所以十之八九这些辽东人就算听说过郑家的,第一反应也是倭寇二字。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把有钱两个字发挥到极致呗,让这帮辽东苦哔们感受一下什么叫壕无人性。

而有了这么个先声夺人的效果,这个哔也就装的差不多了,再装下去就惹人讨厌了,于是郑芝鹏下船后马上就双手抱拳,摆出了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扯着嗓子对鹿岛将士们深入敌军大后方的义举表达了高度的崇拜,然后大笑道:

“尚将军,我这人性子直接,这次过来是有事相求啊,我想借朝廷的登州水师一用,可是如今锦州正被围困,奶奶的登州水师腾不出手啊,能不能请咱们兄弟上岸转悠一圈,不求造成多大的杀伤,能迫的皇太极回师就行,权当跟我郑某人交个朋友,如何?”

郑芝鹏近期一直在练习自己的丹田气,此时大笑着说出这话,还真有了几分枭雄气概,虽不可能保证三万多人都听见,但也至少足以保证个五六千人听到,只要稍微一传,这事儿就等于全鹿岛都知道了,弄的尚可喜一阵气苦。

他不想答应啊!他其实已经跟皇太极开始频繁接触了,甚至于他都已经暗下决心要投降满清了,价码都谈的差不多了,这时候若抽冷子干皇太极一下,那还降个屁呀!而以皮岛现在的经济状况,他们靠自己是没几年活路的,不投降满清的话他们还能投谁?投你这个倭寇么?

然而这事儿全岛都知道了,他敢不答应么?他不敢,现在岛上除了他几个心腹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有投降满清的想法,他本来是打算徐徐图之的,是打算将老吕这种与满清有深仇大恨的死硬派用手段慢慢除掉或者排挤调,换上小刘那种对满清仇恨没那么深的少壮派渐渐掌权,到时候再来研究投降的事的。

以至于他现在想拒绝的话都找不出个理由,他可不是毛文龙,没那个威望,若是没个说法就敢拒绝这么大一笔生意的话老吕那帮人今天晚上就敢兵变把他给砍了。

因此尚可喜只得干脆地问道:“郑将军,是想收编我辈么?”

“哈哈哈哈哈,收什么编啊,我一个商人哪有能耐收编诸位民族英雄?帮忙,纯粹是帮忙,不方便没关系啊,这就是一点见面礼,您尽管拿去用,若是帮了兄弟这个忙,事成之后,这个数,三倍!”

尚可喜脸色一抽,对郑芝鹏的老辣心里大体已经有数了,却是干脆啥都不敢问了。

而岸上的其他当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或者说看出来了问题所在也干脆权装糊涂蛋,一个个的全都异常热情的跟郑芝鹏拍起了胸脯,尤以老吕将胸脯拍的那叫一个响:“郑当家的放心,我们鹿岛、皮岛、獐子岛,干的就是断金人后路的买卖,便是没有钱我们也是要干的,何况您这么义气?你放心,十日之内皇太极若不退兵,我们把他沈阳都给干下来!”

郑芝鹏当然也不可能将这种吹牛哔的话放在心上,却也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今天可要好好喝上一顿,岛上可有酒肉?可否请皮岛的沈世魁、旅顺的黄龙,一道来此宴饮?”

老吕等一众将领闻言颇为玩味的瞅着尚可喜。

“哈哈哈哈,既然是郑将军这样的贵客来了,借着您的光,我等也正好聚上一聚,小刘,你现在就去请二位将军来我鹿岛做客。”

第九十章 变脸

所谓东江镇,其实并不只是单单一个皮岛而已,只是因为毛文龙常驻在皮岛,皮岛才相对比较有名而已,事实上,这是一个小小的岛群,互为倚角的。

毛文龙死后,袁崇焕留了自己的亲信刘兴祚替代,然而刘兴祚又与当时以陈继盛为首的毛文龙旧部矛盾极深,两派斗来斗去,反正结果是刘兴祚没多久就死了,陈继盛又被刘兴祚的弟弟刘兴治给杀了,刘兴治又被毛文龙的姻亲沈世魁给杀了,朝廷又派来了一个叫黄龙的人,却又跟沈世魁斗了起来,给撵旅顺去了,不久后死在了旅顺。

总之,这帮人斗起来那叫一个凶,就是你杀我我杀你的一场大戏,而上层领导这么个斗法,这些中层领导还怎么过日子?如孔友德和耿仲明二人选择了造反,并占领了登州,就是今年刚刚发生的事情,李刚也是从登州跑掉的,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吴桥之变,尚可喜则因为和沈世魁、黄龙二人不合,干脆在鹿岛另起炉灶,彼此关系势同水火。

总之吧,这就是现在东江三镇的背景,令出多门,乱的很。

郑芝鹏这趟连正在苦战的郑芝龙都姑且放在了一边,砸锅卖铁的凑了银子北上,当然不可能只盯着尚可喜使劲,再说凭他的一己之力也不太可能干的了当年毛文龙才能干的事儿,这才有了这场看他面子,或者说看钱面子才有的,三镇总兵宴会。

大约中午时分,沈世魁便来了,只见此人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挺着个大肚子,领着数千卫士,笑呵呵的跟尚可喜打招呼,一点也看不出两人像是有龌龊的样子,然后马上就过来伸出巴掌大的手掌,一把将郑芝鹏搂在怀里,整的郑芝鹏还吓了一跳。

“郑四将军,哈哈哈哈,代我我问龙爷好啊。”

“沈将军认识我大哥?”

“有过一面之缘,海上混饭吃的人,哪有不认识龙爷的,是龙爷看不上朝-鲜的这点生意,才给了弟兄们一条活路,毛帅活着的时候,常常跟我说起,说他最佩服的豪杰就是龙爷,不想有其兄更有其弟,你郑四将军是一点都不让乃兄啊,来来来,咱们一定要好好痛饮几杯。”

说罢也不给郑芝鹏客气的机会,直接就将他摁在了主位上,然后一手搂着他的肩膀,拿起桌上的白兰地就是杜昂杜昂的给他倒了一大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完全忘了这是尚可喜的地盘一般。

“来,郑兄弟咱们一见如故,干!”

“沈将军,这酒可不能这么……”

噗的一声,沈世魁就把喝了一半的酒给吐了,然后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全都下来了,咳嗽半天才缓过气来。

“日特娘的,这啥哔玩意儿。”

“沈将军,这是白兰地,是荷兰名字,翻译过来就是燃烧的葡萄酒,很烈,喝这个的话还是要小口小口的饮的。”

沈世魁哈哈大笑道:“丢人了丢人了,哥哥是土老帽,郑兄弟不要笑话老哥啊,来,咱们小点口,走着。”

郑芝鹏先是条件反射似的抱了下拳,然后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和谐,便也学着沈世魁粗豪的样子,端起了慢慢一碗白兰地道:“沈大哥,走着。”

然后喝了一小口又给放下。

却见这沈世魁张牙舞爪的跟就跟郑芝鹏天南海北的一顿乱吹,聊的全是当年跟毛文龙如何如何风光,如何如何厉害,折腾的努尔哈赤如何狼狈之类的东西,其实意思很明显了,化缘二字而已。

对于这种喧宾夺主的做法,尚可喜当然不爽,只是当着郑芝鹏这个金主的面不好发作,只好坐在了郑芝鹏的身边,一脸的阴沉。

郑芝鹏也知道,此二人的矛盾乃是生死矛盾,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外人仗俩臭钱就能解得开的,因此便也权当不知,端起酒杯敬了尚可喜一杯,同时与二人谈笑风生。

又不一会,黄龙也来了,沈世魁和尚可喜两人都不待见他,便干脆冷处理谁都没搭理他,而他一见三人坦然的坐在了主位上,一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着道:“怎么,二位将军要饭要到郑家头上了,郑将军可赏够了骨头?”

沈世魁冷笑道:“你倒是不要饭,那特么黄大帅来此地做甚啊。”

“笑话,本官乃是朝廷钦点的镇江总兵,郑将军贵客光临,我这个做主人的岂有不来之理?”

尚可喜阴阳怪气地道:“呦,想不到我这鹿岛居然是黄大人做主的呀,那还真是失敬呀,弟兄们,你们还不赶紧参拜黄总兵?”

众人哪里给他面子?纷纷哈哈哄笑了起来,弄的黄龙极是下不来台,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反而还昂首挺胸,好像这些人真的是在拜见他一样。

“三位,看我了,今天看我面子,能否坐下喝杯酒,好好聊一聊?你们东江内部的问题,咱们日后再说如何?”

“哼!”

黄龙怒哼一声,见尚可喜和沈世魁根本就没有给他让座的意思,便直接拉开了桌子,盘起腿来一屁股坐在了郑芝鹏的对面,然后同样拿起桌上的白兰地倒了一碗道:“郑将军,本将敬你一碗”。

“哎,那酒……算了。”

跟沈世魁一样,也是个喝呛着了的。

“三位,别置气了,既然都来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出钱,让三位扰断皇太极的后路,钱,我有的是,但恕我直言今时不同往日,若三位各自为战,此事怕是万难成功的,还希望三位能够精诚团结才好,我不太懂军事,三位谁能给我讲讲,此事应该如何是好?”

黄龙道:“还能如何?孔、耿二人叛乱未定,欲与济尔哈朗、阿济格汇合。此事若成,则金狗必然猖獗更甚,反之此事若败,则皇太极如何还能安心攻城?郑将军欲解锦州之围,只需让这两个阳奉阴违的货,发兵盖州,随我速速破贼便可。”

尚可喜闻言冷哼道:“也不知孔兄弟是谁逼反的,现如今居然想用郑兄弟的银子,来给你这个所谓的总兵擦屁股,让我们兄弟自相残杀,你倒是打的好精的算盘。”

黄龙一拍桌子怒道:“什么叫我的算盘?孔友德耿仲明二人造反,难道不该剿么?郑公子欲解锦州之围,难道这不是一个绝好的突破点么?退一万步来说,郑家既然接受招安,那就是朝廷的人,如此公私两便之事,怎么能说是我的算盘呢?”

沈世魁也冷笑道:“你打没打算盘,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你……”

“好了三位,不要吵了,我说了,给我一个面子。”郑芝鹏重重的放下酒杯,语带不满的说道。

随后,郑芝鹏掏出了一根雪茄点上,平静地问:“黄总兵,我听说耿仲明曾向您请过,说是要请修筑南关,复金州自赎,不知此事可是真的?眼下非常之时,为何不能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呢?”

“郑将军莫不是说笑呢吧,耿仲明跟着孔友德,犯吓如此滔天大罪,如何能赦?便是赦了,其人贼性难改,”瞥了眼尚、沈二人,继续道:“到时候再给我来个听调不听宣,都不够我费劲的,索性还是杀光了好。”

郑芝鹏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黄总兵对耿仲明的意见很打啊,那么,抱歉了。”

说罢郑芝鹏突然间就从腰上掏出了一支短铳,在所有人都愣神的功夫,直接就轰的一枪,将黄龙的脑袋轰了个稀巴烂。

“沈兄、尚兄,麻烦二位让兄弟们把黄总兵带来的人给收拾收拾,不要放跑一个。”

第九十一章 因由

将短铳随手扔在桌上,重新坐回了座位上,二郎腿一翘,大雪茄一抽,郑芝鹏贼拉的有派,吩咐道:“李刚,把此人脑袋割下来,去盖州找耿仲明,告诉他若无处可去,我可以收留他。”

“是。”

李刚显然是早就知道信儿的,甚至于这压根就是他给的建议,见黄龙被杀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特淡定的就掏出了匕首,上前砍下了此人的脑袋。

想了想,郑芝鹏还是补上一句道:“人头给耿仲明看过之后,找个好点的裁缝将之缝回去,然后弄一个好点的棺材,厚葬了吧。”

“是。”

郑芝鹏这才重新坐回去道:“二位,喝酒。”

沈世魁和尚可喜都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还是看似粗豪的沈世魁率先哈哈大笑的拍了拍郑芝鹏的肩膀道:“好,好一个郑家四将军,有魄力,果然是有魄力。”

尚可喜反应可能稍微慢了一拍,过了一会才半是佩服,又半是无奈的叹气一声道:“好魄力,好手段,好一个东南郑家。”

“哈哈哈哈,多说无益,沈大哥、尚大哥,满饮。”

其实此时聪明人都已经看出来了,郑芝鹏所图根本就不是什么花钱帮忙,甚至于也根本就不是为了借什么登州水师,他根本就是冲着收编,或者说半收编而来的,否则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先以黄龙这个名义上朝廷认可的总兵为突破点的。

哪有杀此人立威的道理?

就是这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点,大到几乎有点疯狂,有魄力那是好听的说法,难听一点那可就是胆大包天了,要知道这黄龙此人能混上总兵这一武人最高级别,可不是个傻瓜,人家之所以敢只带少数亲卫就上鹿岛,倚仗的就是郑芝鹏这个,还算听话的朝廷自己人,他相信只要沈、尚二人还想赚郑芝鹏这笔钱,那二人就绝不敢动自己。

没想到却直接死郑芝鹏手里了,也是讽刺。

杀朝廷的总兵,当然就不可能再借朝廷的水师了,甚至于一个不好,朝廷追究责任下来,不但他要吃瓜落,就连郑芝龙也难保不受牵连,一旦扣下个造反的帽子,郑家难免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郑芝鹏想的很明白,若他们郑家能打赢与荷兰之间的这场海战,朝廷的这顶帽子扣与不扣,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相反,若是打不赢这一仗,失了宝岛海峡和北上倭国的贸易权,那特么郑家早晚也得被慢性勒死。

至于登州水师,经过郑芝鹏这两天的思索,发现好像也并不是非借不可,与其和崇祯玩这种文字游戏,虚与委蛇,倒是不如直接将目标转到无路可去的耿仲明身上,此时的耿仲明可是刚从登州跑出来,本来也卷着过半的登州水师在手的。

他有至少九成把握,耿仲明会跟他走。

说来这些皮岛的大小领导其实也都挺可怜的,无论是孔友德、尚可喜、还是耿仲明,没有一个跟满清不是深仇大恨,以尚可喜而论,全家上下一百多口,全都被满清杀了个干干净净,这份仇,说起来其实远比李刚之流还要深重得多。

只是李刚手底下毕竟人少,而且全是精锐,逃离了登州之后不管去哪都不愁找一口饭吃,可是他呢?手底下好几万人等着吃饭呢,除了精壮悍卒之外还有更多的家眷老小呢。

都是要吃饭的呀,你自己可以干脆利落的把脖子一抹,喊一句我与金狗不共戴天,杀身成仁,这些老弱和手下的弟兄怎么办?也拉着一块死么?历史上的沈世魁倒是殉国了,代价是手下连兵带民十几万人全部死光,谁问过那些陪葬者到底愿不愿意陪着一块死?

甚至多说一句,史可法死的固然壮烈,可扬州城三十万百姓难道都是心甘情愿陪着他一块殉国,不愿逃生的么?

活,有时候比生更需要勇气,若不是大明朝廷逼的人实在实在走投无路,这帮人怎么可能一个个的都投了满清?说什么皇太极礼贤下士人格魅力,扯什么辽东仁政,反正郑芝鹏自己是不信的,这世上若真有人的魅力能抵得上一家老小一百多人的仇恨,那特么这仗也不用打了,让皇太极随便放一放王八之气就可以世界人民大团结了。

耿仲明也是如此,他的包袱更重,据说现在手下有足足十万人,其中的可战之兵,怕是都已不足三万了,剩下的全是特么的累赘,他能让这些人陪着他死么?黄龙穷追猛打一点机会不给,那是逼的没招了,才不得不投降满清的。

这也是郑芝鹏杀黄龙的最主要原因,这货不死,耿仲明就只能投降满清。

第二么,则纯粹是为了立威了,他很清楚,想要收这样一支强悍部队为己用的话,光靠花钱肯定不行,那样只会被人当城肥羊来宰,要钱时伸手,干活时偷懒,甚至于不给钱还会反噬也说不定。

施恩之余,总得立点威,而黄龙一来地位够高,甚至是这东江最高,二来又是个空降领导,并不招底层将士的爱戴,实在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立威对象了。

“好了,二位当家,咱们继续讨论如何迫使皇太极退兵的战略吧,我提议,招降耿仲明,不知二位意见如何?”

沈世魁闻言脸色略有一点不好,因为耿仲明相对来说跟尚可喜的关系要更好上许多,他在耿仲明这件事上其实是有点偏向于和黄龙一样,最好杀光的。

只是看着郑芝鹏略有深意的眼神,沈世魁却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有点明白郑芝鹏为啥犯着皮岛不去,要先来鹿岛,在鹿岛开宴,又把他给请来鹿岛了。

不过沈世魁还是就事论事道:“以三岛目前的经济条件,是不可能养得起耿仲明手上的那十万人的,尤其是其中绝大多数都已经是老弱了,郑四将军想过这一问题怎么解决么。”

“这个简单,我郑家在东南经营了一个大岛,正缺人手开荒呢,莫说十万人,就是一百万人也放得下。”

第九十二章 死易生难

晚上饭点,盖州城内,将军府灯火摇曳。

李刚恭恭敬敬的将盒子放在桌上,耿仲明打开后微微皱了皱眉:“这是黄龙?”

“是。”

“这……李兄弟,我本意是想要克金州以求抚,现在黄龙既死,朝廷如何还能容我?”

李刚说话倒是也直接,道:“耿大哥,黄龙死与不死,朝廷都容不下你了,眼下您其实只有两条路了,一条是投降满清,一条是跟我家主公离开。”

耿仲明脸上愁容更甚了几分,道:“唉,我乃山-东海盗出身,郑家的大名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倒是不怀疑他们的实力,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那宝岛之上,真的能养活我们这十万多人么?这些弟兄都是辽人或山-东人,一旦去了南边,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习惯,他们……他们怎么生活?”

李刚闻言笑道:“我知道耿大哥在担心什么,我家主公的意思是,到了宝岛之后,还愿意跟着郑家干的自然另说,不愿意的,每家分两百亩田,每三户分一头牛。”

“两……两百亩田?那能种得过来么?还三户一头牛,这不扯犊子呢么,你让我如何信你?”

“耿大哥有所不知,宝岛目前,是个人少地多的局面,大片大片的土地荒着没人种呢,事实上要说种地的话,确实是种不完,大多都只能种一点,剩下的地方则干脆扔着,好在宝岛那地方,雨水充足气候炎热,随便撒点种子不去管他,也能有个不错的收成,许多人家干脆也不种地了,改种果树了。”

耿仲明哭笑不得,半信半疑道:“天底下还有这种地方?这可真是奇了,若是旁人跟我来说,我肯定是不信的,但既然是你,想来应该是真的了,那,这种屯田每人租多少,税多少?”

“无租,无税。”

耿仲明又愣了:“无租无税?刚子,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可不能忽悠我。”

“哥,忽悠谁也不能忽悠你呀,宝岛我虽然没去过,但我毕竟跟了郑家挺长时间了,这些事我没少听说,都是真的,郑家还在福建一带专门招难民去宝岛开发呢,每户五两银,五户一头牛。”

“那这郑家图什么?”

“唉,我也不瞒大哥,郑家所图有二,一来宝岛那地方,因为太过荒凉,又有土著,所以人人都会练习武艺、军阵,必要的时候拉起来就是一支还不错的军队,至少比朝廷的那些军护强;二来,郑家不是跟红毛鬼子在争抢那地方么,实话实说,郑家的船、炮、枪、都是不如红毛鬼子的,这不就想了这么一个歪招么,红毛鬼子在西边,也就两万来人,郑家现在安插了足有四十几万汉人了,也正是因此,红毛鬼子在宝岛陆上才拿郑家毫无办法。”

想了想,李刚又补充了一句道:“另外……郑家虽然不收租税,但管理上其实有的是办法,最起码,百姓们买衣、买盐、买酱,这些东西宝岛暂时都不产,只能跟郑家买,听说……卖的挺贵的。”

耿仲明闻言点头道:“如此,倒是也应该,我本来也不敢指望弟兄们过的多好,能有一条活路,我就心满意足了,那我呢,我如何安置?”

“弟兄们并入龙爷的海军,仍由您统领,另外我家主公知道耿大哥精通西洋火器,他会建议您在宝岛负责监督建设一个火器研发大厂,专门打造火炮火枪等。”

耿仲明闻言点了点头,却是没下文了。

“耿大哥,我知道满清那边给的条件很优越,我家主公让我带一句话,他说,皇太极是个雄才大略的英雄,他一定会给您开出极高的条件,以示千金买马骨,郑家再如何富可敌国也跟他们比不起,但是,不提您与弟兄们跟鞑子的血海深仇,就您个人来说,降清,必然遗臭万年,此前的十年辛苦,必然一遭丧尽,而南下合作,打的是侵略中华的红毛鬼子,必将名垂青史。”

耿仲明想了想:“条件,怎么降。”

“要……唉,要孔友德的人头,以示诚意,孔大哥是把自己给走上绝路了,除了降清,他算是一丁点路都没了。”

却见耿仲明忽然回头道:“你都听见了?”

李刚吓了一跳,就听屏风后面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缓缓的走出一个人来,不是孔友德还能是哪个?就是发型已经变了,变成了光秃秃的秃脑壳,后边辫了个小小的金钱鼠尾。

李刚慌忙站起,条件反射似的就去拔自己的刀,却发现佩刀早就在进门的时候就给解下去了。

“孔……孔大哥?耿大哥,你!”

哪知这孔友德居然连看都没看他,而是缓缓的坐在了耿仲明身侧,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叹道:“我孔友德,果然已经是天地难容了么。”

李刚见此二人并未发难,也壮着胆子道:“本来也许还能容,但您既然已经剃了头,再说容与不容,还有什么意义呢。”

孔友德苦笑着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瓜子,颇为郁闷地道:“你说你早两天来多好,我这头是特么前天刚剃的,要是这么死,对不起列祖列宗呀。”

说罢又端起酒杯跟耿仲明碰了一杯,笑道:“耿兄弟,你我一块共事十余载,我死以后,我的部下归你,还望你能领着他们去宝岛,过上好日子。”

说罢,孔友德一饮而尽,竟然真的就抽出了匕首,照着脖子一抹,那血还喷了耿仲明满脸。

耿仲明缓缓的闭上眼睛,叹息一声道:“割下来吧,让你家主公拿着人头跟朝廷交代吧。”

说罢,耿仲明低头瞅了瞅已经能混了血的那杯酒,缓缓的又重新喝了起来,甚至还拍了拍孔友德的脸,露出了几分笑容。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死,可是比活要容易太多太多了。

第九十三章 郑芝燕领军

千里之外,宁波城。

“六爷,都准备好了。”

郑芝燕抬头,见阎应元一脸规矩的站在下首处,一颗忐忑的心也终于算是放下了一点。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军阵,一时竟也升起了几分豪情。

城下共有四万大军,其中义从只有不到一千,经李刚操练之后倒也还勉强能算得上是合格的军官,精选的将士两万,虽都是半工半兵,但好歹都在刘香一战中见过血,整体素质应该是高于普通兵户的。

至于剩下的两万,则是所谓的抗倭联盟中派来助战的,有点乌合之众的意思,郑芝燕本来不想带的,阎应元却坚持说带着好,本来也不是去打什么硬仗,正好练练兵,那些怕死的不行的赶紧滚蛋了更好。

这阵容去打九连山,实际上已经有点欺负人了。

郑芝燕深深地吸了口气,安抚了一下有些躁动的小心脏,略有一丝颤抖的吼道:“奉张部堂之命,我等抗倭军,南下九连山剿匪,出发!”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军作战,将士们都在看着他呢,哥哥们也在看着他呢,此战能打得漂亮,今后郑家六爷的牌面就可以叫得响了,若打得拉稀,哪怕是他这辈子都只能当大哥和四哥的影子了。

好在将士们都还很给他面子,并没有哪个傻哔不服他之类的,很快就集结好了军队,而且一个个全都斗志昂扬,随着郑芝燕的一声令下,整齐划一的就出发了,并没有什么幺蛾子,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郑芝燕牢记郑芝鹏的提点,在威信不足甚至能力也不足的时候,领兵一定要做到同食同寝同衣,所以出城之后,郑芝燕稍微犹豫了一会之后,就让自己的马驼上辎重,自己则换上轻便的布鞋,迈开两条腿领着大家伙赶路,什么时候自己感觉累了,什么时候就下令全军歇息,并时不时的安排探马探路,倒也颇得军心。

行至天晚的时候,郑芝燕严格按照兵书上说的,找了一个近水,又地势高的地方,砍伐了一些树木安营扎寨,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这才下令埋锅造饭。

本就是灾年,又是出征在外,当然没什么好东西吃,几块邦邦硬的大面饼,扔到锅里烫一下捞出来,连点酱都没有,因为要长期保存那面块还挺咸,用的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好盐,因此吃到嘴里的时候,郑芝燕居然有一种,在吃自己鞋垫的错觉。

同食同寝,同食同寝,同食同寝……

郑芝燕在心里默念,然后端着一大坨面碗,溜溜达达的就在营地里转悠起来了,时不时的看见长得顺眼的兵,就会去拍拍他的肩膀或胸脯,问一问姓名,何方人士,有没有成家之类的家长里短,见到认识的中层将领就停下打个招呼,问问有没有什么问题之类的,以示亲近。

这都是郑芝鹏教他的,看似简单,但一圈大营走下来,郑芝燕还是累了个腰酸腿疼,最关键的是,那一大坨面糊糊,几乎是走的时候啥样,回来的时候就还啥样,没怎么吃。

于是回到自己的大营,郑芝燕两眼冒着金星的就往床上一躺,浑身都没劲。

却在这时,亲兵禀报说罗超求见,郑芝燕以为有什么事,就赶紧让人把人给请了进来,强打起精神来道:“是老罗啊,有什么事么?”

罗超谄媚地笑笑,道:“六爷,刚才兄弟们放哨的时候,打了一只野狗,几个馋嘴的炖了狗肉锅,我给您拿了一块,您尝尝?”

“狗肉?”

郑芝燕忍不住的就咽了一口口水。

要知道他现在是真的饿了,毕竟是家中的老小,哪里吃过什么苦,一听到有狗肉吃,嘴里的唾液就不可控制的开始分泌,肚子也有点不争气的扭曲痉挛了起来,好像还有点叫唤。

罗超见状也不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坨用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肉来,放到桌子上打开,香气瞬间就扑鼻而至。

“六爷,尝尝?”

郑芝燕见状哪里还忍耐得住,暗想,老子是三军主帅,吃块肉有什么大不了?这是底下将士们猎的野狗,将士们都吃得,凭什么我吃不得?不自觉的手就伸了上去,拿起一块放到了嘴里。

“嗯~好吃呀,这狗肉炖的有水平啊,老罗你也吃,一块吃点。”

“是。”

老罗上前也吃了一块,又笑道:“六爷喝酒么?”

“酒?你哪来的酒?”

“下边弟兄偷藏的,我没收了的。”

郑芝燕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了,军中无事不得饮酒,我这个主将也不能例外,那个偷藏酒的小兄弟,你要好好罚他才是。”

罗超也知道这是在点他,马上笑道:“您放心,我已经狠狠收拾他了,保证我麾下的这三千陷阵没有一个还敢喝酒。”

郑芝燕点点头,然后继续跟罗超分食狗肉。

却在此时,营寨的帘门卷动,竟是阎应元进来了,因为阎应元是副将,军中堪称是一人之下,所以大晚上的倒也没人通报。

罗超见是阎应元,不由冷哼一声,而阎应元看见罗超,也不由的就皱了皱眉。

这二人天生八字不合,互相看不上,平日里在宁波府的时候就矛盾不断,如今出征了之后也变得更加明显,尤其是罗超不满这阎应元被重用,往往不予配合,而阎应元又恼他不服自己,以至于现在两人当着郑芝燕的面都懒得去装一些表面功夫,不过只要没影响大局,郑芝燕也懒得去管。

郑芝燕倒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尴尬,抹了一把满嘴的油,笑道:“阎大哥来了啊,过来尝尝这狗肉的滋味如何,可香了,是老罗的部下猎到的野狗,也是好运气。”

阎应元却冷哼一声道:“吃不起,也不敢吃,六爷若是吃不惯行军饼,大可说一声就是,军中尚有一些肉干肉脯之类的吃食,就算比不得这狗肉,想来也是能勉强入口的,怎么能纵兵掠夺民财呢?四爷树立威望不容易,还请六爷珍惜才是。”

郑芝燕听的一脸尴尬,还有点不明就里,罗超一听却是当场就摔了筷子,怒骂道:“姓阎的你说话说得清楚一点,哪来的民财?”

“哪来的民财?我军走的是康庄大道,不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哪来的野狗?便是真有,似今年这等大灾之年,树皮草根都快被吃光了,这种人流密集之地,哪来的野狗?此必是附近村子里家养的看家护院之狗,哼,就是不知,您那位神猎手,是只猎了狗啊,还是把人家无辜百姓的家都给猎了。”

第九十四章 矛盾

郑芝燕闻言整个人就是一愣,嘴里的半块狗肉随便嚼了两口,就咽下去了,也不觉得香了,撇了罗超一眼想让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哼,阎副将好大的威风呀,你有证据么?凭什么说我的狗不是猎的?我的兵只不过是运气好了一点罢了,你不能凭借揣测就胡乱冤枉人呀。”

“还用证据?”

阎应元冷着脸道:“入夜之后,点卯你的陷阵营缺员足有四成,罗兄不会不知道吧,莫非他们是看风景去了么?”

罗超勃然大怒:“姓阎的你查我!”

“查你又如何?我身为军中副将,查你不行么?”

“你……”

郑芝燕闻言也大怒,一巴掌把桌上的狗肉扔在了地上骂道:“好了!都别说了,阎大哥你现在就组织义从作军法队,看看军中还有哪营将士擅自出营,等人回来之后,每人给我打二十军棍,再去查证扰民之事,若有情节严重的,直接处斩!”

“是。”

又瞪了眼罗超,怒道:“自领八十军棍,去吧。”

罗超心中愤懑,却也只得道:“是。”

郑芝燕挥了挥手,示意俩人都出去,待营中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这才面露苦笑,蹲在地上看了眼已经脏掉的狗肉,又咽了口吐沫,这才叹息一声取过扫帚,不舍的将地上的肉扫起来扔掉,坐在地上又暗暗的思索了起来。

如果是四哥在此,他会怎么做?

又过了好一会,郑芝燕还是睡不着,便取了金疮药来,亲自去找罗超,给他送去。

结果还没等到了地方,就听里面乱糟糟吵哄哄的一片,进去一看,罗超的账内居然有大大小小十余个小头领围着他在嘘寒问暖,一见郑芝燕亲自来了,连忙纷纷行礼招呼。

郑芝燕愣了一下,一时间心里想了很多。

他虽然早就知道这罗超长于交际,跟这帮乌合之众的大小首领们关系都颇为不错,却不知竟然都好到了这个地步,心中对此人的评价暗暗的又高了几分。

“唉,今日打你也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没事儿吧,我看看你伤的重不重。”

罗超闻言咧着大嘴笑道:“没事儿,六爷我懂的,今天都怪那阎应元。”

边上的黑熊也跟着道:“是啊六爷,今天那姓阎的未免有点过分了,我的人也被打了二十几个,全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哼,拿着鸡毛当令箭,今日若不是看六爷面子,我老黑第一个跟他翻脸。”

郑芝燕闻言心头一沉,知道这话黑熊并不是单纯的在吐槽那阎应元,这话里最少有三成的意思是冲着自己来的,分明是对自己也有点不满了,毕竟怎么看,那阎应元背后站着的都是自己。

用军法管理这帮流氓山贼之流,这是有所反弹了。

若是这话由旁人说出也就罢了,偏偏说这话的还是黑熊,这黑熊乃是这抗倭联盟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去年联盟刚成立的时候就有三四千善战之众,如今短短一年的功夫,已经有六千多了,都是强横之兵,实力不可小觑,就连他也不得不对这黑熊另眼相待。

更关键的是,这货还是九连山的半个地主,人家的山寨就建在闽浙两省的群山之中,此战未免要对他多多依仗。

于是郑芝燕只好故作高深的沉默不语,一边亲手帮罗超上药,一边琢磨着,自己要怎么办,四哥在的话会怎么办,大哥在的话又会怎么办?

随即微微苦笑了一下,暗想,特娘的要是大哥在此,借这黑熊八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话,可谁让咱没威信呢。

“阎大哥……还是有本事,有能耐的,四哥对他也很是信重,又是军中副将,也不是出于私心,还是希望各位老大对他多多配合吧,我倒是觉得他要求严格一些,未必就是坏事,没有纪律,如何能成强军呢。”

罗超却撅着屁股冷笑一声道:“若说姓阎的有本事,我是认的,但要说他没什么私心,只怕是未必吧。”

郑芝燕闻言一顿,问道:“此言何意?”

“何意?六爷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阎应元管着造船厂的建设,手底下管着数的乡勇,其实力在这宁波城中,那是首屈一指,可是,他那是给谁在做事?乡勇之中,现在是只认他老阎,谁还认得六爷?”

郑芝燕闻言皱了皱眉,心中不喜,面上却也没露声色。

黑熊也跟着道:“正是如此,我也想知道,这么多规矩,到底是他阎应元的规矩,还是您郑家的规矩?”

郑芝燕重重吐了口气,然后继续在罗超的屁股蛋子上上药,口中却故作轻松的笑道:“什么他家的郑家的,不都是大家的么,他定这么些规矩也是为了军事上更好。”

黑熊冷笑道:“确实,将无威则令不行,我是当兵的出身,这些道理自然懂,不管是立您郑家的威,还是立他自己的威,好像也没什么差别,都是为了抗倭大业么,是吧六爷。”

郑芝燕闻言好悬一口大气没喘上来,到底是城府不深,一时也有些变了脸色,罗超适时的补刀道:“六爷,您摸着良心讲,论忠心,宁波城里有一个能超过我老罗的么?所有的脏事,烂事,上不得台面的事,都是我在干,有一件事我老罗办的不明白么?宁波城里上到藩王官宦,下到普通士绅,最恨的是谁?我这一月以来,光刺杀就有六次!

他阎应元呢?据我所知,他那个船厂都是跟郑爷合伙做的,他也从未承认过,他自己是郑家的人,我知道他有能力,有本事,我老罗比不了,可是……可是您和四爷这么向着外人,欺负自己人,这实在是……有点寒心呀。”

郑芝燕闻言不语,好半天才道:“你老罗的忠心,我明白的,四哥也明白的,你为我郑家做的那么多事,我们都记得呢。安心养伤,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顿了一下,郑芝燕又道:“黑熊他们毕竟不熟咱家军法,有时候我看阎大哥也是心急,以至于生出不少的误会,我看你跟他们关系挺好,无事的时候多帮衬帮衬。”

说罢,郑芝燕就走了,阴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九十五章 醉话当不得真

郑芝燕想起,四哥跟他说过,军中无派,千奇百怪,只有缺心眼才会希望自己手下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为人主最牛的也不是缓和矛盾,而是尽量利用矛盾。

眼下,乡民义勇和抗倭联盟的矛盾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具体的表现上,却是罗超与阎应元二人而已,其实按理来说抗倭联盟那头站出来跟阎应元对上的怎么也该是黑熊才对,只是这小子粗中有细,居然巧妙的躲在了罗超的背后将他推了出来,那罗超也不知是看不出来,还是甘之如饴,义无反顾的一脚就踏进了这个圈。

郑芝燕不是看不出其中门道,只是知易行难,他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而且本心来说,郑芝燕与郑芝鹏不同,他不是穿越者,生于海盗之家,长于海盗之家,对底层的平民百姓,其实是缺乏一份怜悯心的,在他看来郑芝鹏的乐善好施和义薄云天归根结底图的还是一份好名声,心中并没有真正的仁德之念,自然也就并不觉得罗超讨厌。

这年头,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郑芝龙出海的人,能有几个善男信女,这其中比罗超还恶的,没有一半也有三成,所以郑芝燕其实一直都觉得罗超这人还挺不错的,郑芝鹏一直看不上他,着实是有点偏心。

况且郑芝燕也确实觉得,郑芝鹏对阎应元的器重有点太过了,既然罗超非要往坑里跳,不惜给黑熊他们当枪使,那就扶起来斗一场呗,正好稍微制衡一下阎应元,说不定会有好结果呢。

想了想,自己的安排应该是没什么毛病,也就睡了,临睡前他还用手摸了摸自己有些饥饿的肚子,又想起了那半包被自己扔掉的狗肉。

“可惜了。”

………………

说回辽东。

还是鹿岛之上,还是有酒有肉,歌舞升平,自打郑芝鹏来了之后,鹿岛上明显变得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耿仲明见了郑芝鹏,倒也干脆,直接以下级之礼拜见,郑芝鹏自然也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没什么可说的。

他的这十万人之中,大约有八万是累赘,没什么好说的,扔宝岛上种地即可,剩下的不到两万人,其中的两千来人,是毛文龙时期留下的底子,能特么活到现在,差不多也可以说是百战精兵了,尤其难得的是就连剩下的一万多人,还都是原来的登州水师水军,虽然海船相对来说不大,但胜在炮多,将士们也都有着还不错的火器训练,拉出去就干的话甚至都并不弱于原本的郑家军多少。

郑芝鹏高兴呀,借着酒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跑到高处大声的喊道:“弟兄们~,老子郑芝鹏,在这里郑重承诺,愿意解甲归田的,每户分二百亩良田,还特么拿得动刀的,每人每月五两银子,现在就发!李刚!给弟兄们发钱!”

李刚也知道这是套路,闻言扯着嗓子就大吼一声:“是~!”

“我郑芝鹏,再特么立个规矩,到了南海,打红毛,以船为单位,斩获者全船共赏,打沉一艘沙船或者平底船那种小型船的,赏银一千两!打沉中型船的,赏银一万两!打得沉大型船,这种大型盖伦船的,我特么……赏银十万两!说话算话!”

耿仲明那点部下一听,嗷嗷就叫起来了,就连耿仲明自己也有点眼热,十万两一艘船啊,这特么出手简直不要太豪气!虽然他知道荷兰人一共在宝岛也就十三艘大船,一百三十万两买一场胜利其实是很赚的。

瞥了一眼那传说中价值十万两的所谓盖伦船,不禁摇头苦笑,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钱可不好赚,粗粗一看没细数,但每艘船怎么也得有五六十门火炮,他是水战的行家,知道要想破这种大船,没有足够火力的话就只能拿绳索或勾网勾了之后放火,也不知要有多少弟兄要为财而死了。

不过他却并没有什么负面情绪,相反,他还很为弟兄们感到高兴,刀头舔血的人,本来就是在卖命,虽然此战可能异常的凶险,但是好歹,弟兄们的命卖了个高价,相比于以前给朝廷干,那命卖的可就廉价多了。

想罢,耿仲明还笑着瞅了尚可喜一眼,然后端起酒杯好像远远跟他干杯一样的示意了一下,他知道,郑芝鹏压根就没喝多,这纯粹是恶心尚可喜呢。

而此时的尚可喜,脸黑的已经跟锅底似的了。郑芝鹏还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的,过来搂着他的肩膀道:“尚兄,明天弟兄们去打金州,弟弟我可全都靠你了,来,我敬您一杯。”

尚可喜略带着几分无奈地道:“郑将军连耿兄都收编了,何必还非要打金州呢。”

郑芝鹏一语双关地笑道:“来都来了,哪能就这么走呢,万一再有一点意外收获呢?”

尚可喜沉着脸道:“好。那我就祝郑四将军,惊喜满满。”

“谢谢。”

“哼!”

郑芝鹏却不在意,继续饮酒作乐,还特慷慨激昂的教岛上的男人们唱歌,还是那首男儿当自强,用特么东北口音唱出来,好像还真比闽南口音好听多了。

李刚阴差阳错的也成了红人,他本来就跟这东江守军熟悉,现在又充当着郑芝鹏与他们的桥梁,自然也是大多数人的敬酒目标,他又向来粗豪,竟不一会的功夫就醉了。

只见他醉醺醺的来到尚可喜的身边,伸出大手猛的一拍尚可喜的肩膀,故意扯着大嗓门道:“尚哥啊,我听说你要降清?你全家一百二十多口子的仇不报了?”

此话一出,刚才还乱哄哄的宴会,一下子就安静了。

尚可喜跟清军之间的眉来眼去是避不了人的,甚至这鹿岛的中层军官中,有不少人都或多或少的猜到了尚可喜的小算盘,闻言纷纷放下了酒杯,保持静默。

尚可喜的脸色难看的都绿了,只得道:“你喝醉了。”

“没……没醉,真的,我真没醉,我说尚大哥呀,你不仗义呀,那满清鞑子,我可是都听说了,鞑子许你做异姓王呢,好家伙,这皇太极可是好大的手笔,说真的,兄弟我可是真羡慕你呀,异姓王,你说兄弟们给朝廷卖一辈子命,也没这待遇呀,怪不得你连你们家一百多口子的仇都不报了,只是尚大哥,你当了异姓王相金,弟兄们干啥呀,能不能也给个爵位啥的?”

尚可喜勃然大怒,双眼充血,伸手就要拔刀:“你这都是哪听来的谣言?我警告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呦,对不住,实在实在对不住,我这是胡说八道的,纯粹是胡说八道的啊,弟兄们你们放心,尚大哥绝对没有投降满清,用你们来换取荣华富贵的想法,哈哈,尚大哥,我罚酒三碗,给你赔罪。”

“哼!”

果然,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断的有小队长之流拜托了李刚的关系,要求见郑芝鹏,郑芝鹏自然是来者不拒,亲自斟了茶,一个个聊,一个个见,以至于愣是一晚上都没睡,外面客厅里排队的已经都多达十几个了,彼此之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九十六章 收尚可喜

一大早上,郑芝鹏正吃早饭呢,帐帘就被人一把挑开,被尚可喜昂然闯入。

“是尚大哥呀,可吃饭了么?正好,一块来点?我做了红糖糍粑,您尝尝看能不能吃得惯?”

却见尚可喜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语带不满地道:“四爷,逼人太甚了吧,昨一晚上你见了有十几个人了吧。”

郑芝鹏笑而不语,因为他敏锐的听出,尚可喜对他的称呼变了。

“我……我也不是不愿意降你,这不是还等着跟你谈条件呢么,您倒是好,直接撬我墙角,这有点太不仗义了吧。”

郑芝鹏闻言笑道:“如此说来,尚大哥果然是没有投降清军的想法了?”

“唉,我也不瞒您,那想法是有的,皇太极,其实早就派人在跟我接触了,四爷,我和清军的仇恨您是知道的,我尚可喜也不是个为了点荣华富贵就连脸面都不要了的王八犊子,但凡还有哪怕是那么一丁点活路,我特么怎么可能去做汉奸?手底下几万人是要吃饭的呀!”

郑芝鹏见状也不绕弯子了,笑笑道:“宝岛的地盘很大,荒地还很多,再放个三五十万人,一点问题都没有,不敢说过的多好多富,但活路二字,总是没问题的。”

尚可喜道:“事到如今,我也没别的条件可谈了,只希望能跟老耿一样就行,这鹿岛这些兵,都跟我许多年了,你别看我好像压不住场面,那是因为没钱,穷的,只要钱粮给足,不当汉奸,我保证这些人都服我,你若是换个人领兵,我还真不信您能驾驭的了他们。”

郑芝鹏点头道:“这是自然,鹿岛这些兵,我会从中抽调一千人作为我的义从,由李刚统领,剩下的,自然还是要跟着你尚大哥的。”

尚可喜顿了顿道:“还有一个条件。”

“您说。”

“我和沈世魁,你只能收一个。”

“也是应有之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沈世魁毕竟和你不同,手里握着通朝-鲜的走私线,饿不死他,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我收不起他,况且此人行事作风与毛总兵太像,我也没那个自信能驾驭得住,我也就是跟他结个盟,没想真收他。还有什么想问的。”

尚可喜点了点头,突然道:“四爷之野心,如今看来,倒也清晰几分,我久在辽地,皇太极之人我很清楚,雄才大略,枭雄之姿,满清在他手里,发展远甚其父,其野心之大,绝不仅仅是辽东能填得上的,怕是天底下没人比我清楚,明清之间,二十年内必有大战,大明,就算是赢得了,也亡定了。到时候,不知四爷您是想割据一方坐看天下风云变幻,然后待价而沽呢,还是想英雄逐鹿,分一杯羹呢?”

郑芝鹏知道跟他没什么装的必要,索性道:“逐鹿问鼎,驱除鞑虏,复我汉唐雄风。”

尚可喜挑眉道:“就凭海贸之利?”

郑芝鹏想了一下答道:“就凭海贸,只是海贸真正的大利,你还没有见过,打赢红毛鬼子,只是第一步而已。”

尚可喜听了个似懂非懂,却也不矫情了,关键是他也真没其他的路了,别说他本利也不是特稀罕满清的官职爵位,就是真稀罕,这条路也被郑芝鹏给堵的差不多了,当即单膝跪地道:“末将参见主公。”

郑芝鹏大喜过望,欢喜的脸手里的笔都握的断了,连忙将其扶起,让他重新落座,亲手给他盛了一碗粥,发自真心地道:“今得尚兄相助,真乃是猛虎插双翅也。”

这还真不是吹捧,要知道这货在历史上的地位那可是大清平南王,客观来说如果不讨论屁股位置的话,论起文治武功,此人是当得起一句名将的。

尚可喜转换角色的速度也快,吃饭的功夫就把攻略金州的大体步骤给草拟了出来,郑芝鹏听了个似懂非懂,也知道术业有专攻,就大手一挥,让他看着办了。

结束的时候尚可喜却突然问了一句:“您既然已经杀了黄龙,借用登州水师之事定然已经没戏了,为何还非要攻打金州?有意义么?”

郑芝鹏笑道:“有啊,一来这算是给崇祯的一个交代,告诉他我虽杀了他的总兵,但我也帮他解了锦州之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么,二来么……我得要个名。”

“名?”

“不错,就是要个名,大多人眼里,我郑家不管干了多少好事,都是倭寇,顶多是道上讲义气的绿林好汉,说破大天我也无非是个宋江,世人眼中,我大哥和荷兰人的争斗,只是为了抢航线,抢贸易,是我们倭寇,或者说是海盗之间的事儿。”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这是我郑家在保家卫国啊!这是反殖民的战争啊!这是有民族大义的啊!甭管怎么说,这个旗必须立起来,短处考量,这会让我大哥在与荷兰人的战争中获得更多沿岸百姓的支持,远处来说,这是要成大事所必须要有的大义。而若是打民族大义的旗号,有什么比干特娘的皇太极一炮来的直白?退一万步说,只要咱跟皇太极开了战,咱就是民族英雄,朝廷就是想治我的罪,也得考虑影响。”

“这……这大义真的有这么重要?”

“当然,远比你想象中来的重要得多。”

………………

闽浙之交,九连山下。

郑芝燕先是看了眼地图,又抬头看了眼地形,一时间一个头俩大。

从地图上来看,郑芝燕差点以为这特么不是什么山寨,而是一个朝廷控制的什么关隘,仙霞关也不见得有这个难打啊!山连着山不说,还特么靠着海,狭长的山路最宽不过十数里,大军根本就摆不开,他带来的四万大军如果要打的话只能排成个一字长蛇阵交替的上,稍微一个不好就很容易变成添油战术。

若看地形,那就更是郁闷了,眼前的关隘是个葫芦口,嘴窄肚子大,想都不用想,那后面肯定布满了埋伏,不经历一场血战根本就过不去,这还只是这样反贼的第一道防线,鬼知道这道防线后面还有大大小小多少道。

倒不是说他打不赢,关键是没意义啊,他又不是真的为国而战,无非是以此为借口把兵从浙江挪到这福建来,若是打个九连山却闹了个伤亡惨重,这不就扯犊子了么?

郑芝燕忍不住又在想,如果是四哥,四哥会怎么办呢?

第九十七章 招抚

长长的大桌子上,郑芝燕摊开了一副简易的九连山地形图,示意刚刚过来的阎应元、罗超、以及黑熊三个人坐下,开口道:“黑熊大哥,相比之下您也算是九连山的地头蛇了,论起对此处的了解,相信军中无人比你更甚,敢问这九连山的天险,可有破解之法?”

黑熊倒也直接,拿过地图一看,嗤笑一声就给扔一边了:“这破地图,太糙,一点用都没有。”

阎应元皱眉道:“这地图乃是临走的时候张部堂所赠,有所纰漏也是在所难免,但总比没有强一些吧,熊兄既然不用地图,还请跟我们分说分说,如何排兵布阵。”

黑熊颇有些玩味地瞥了一眼阎应元,然后哈的一笑,又跟阎应元抱拳示意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九连山天险,号称九十九险关,根本就绕不过去,莫说打仗了,平常出来一趟我们自己都觉得费力,加起来共有一十八处关口,多的关口一两千人,少的则只有七八十人,但无一不是险要,以九肚山为核心,外围共有七座大营,每营都有两千多精锐将士,而且就算是把十八处关口和七座大营都给灭了,人家往山窝窝里一钻,你也根本就找不着他们。”

罗超咧嘴道:“如此说来,这一仗岂不是没法打了么?我看这样,咱们象征性的打两天,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就行了,还是赶紧赶去泉州,看看龙爷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助吧。”

郑芝燕皱眉道:“不结结实实的打一仗,如何能跟朝廷交代,再说四哥要这九连山,本也有大用处。”

黑熊一听郑家要九连山有用,登时就来了精神,毕竟他的地盘就在附近,甚至于他严格算起来也可以算作九连山群寇之一,连忙问道:“四爷要九连山有用?怎么用,如何用?”

“四哥的意思是,将九连山当做一个根据地经营起来,那些还在宁波衣食无着的难民,都可以接来此处居住,毕竟那船厂用不了多少工人,我宝岛有一种荷兰豆,四哥特意留了许多,这种东西可以种在山上,足以供给灾民食用,甚至可能还会有一些结余,加之此处靠海,我郑家接济起来也方便,更有宝丰银矿在此,四哥也想顺势给吞了。”

黑熊和罗超闻言自然大喜,只有阎应元却忍不住皱眉道:“拢灾民藏于深山,又侵吞抢占银矿?四爷此举不怕恶了朝廷么?朝廷如何还能容得下郑家?”

“四哥的原话是说,朝廷容得下要容,容不下也得容,这次是朝廷先阴郑家在先,害得大哥于荷兰人仓促作战,四哥稀里糊涂受一场牢狱之灾,若是此战大哥海战能胜,以后我郑家就不会再像原来那么给朝廷面子了,若是打输了,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四哥与大哥两人皆已孤注一掷,你若是知道四哥在辽东干什么,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阎应元吓了一跳,整个人就是一惊:“四爷不是在解锦州之围,以图借朝廷的登州水师一用么?”

郑芝燕呵呵一笑,并没有回答,反而把话题重新拉回,道:“还是说说如何攻山的事吧,黑熊,你继续说。”

黑熊哈哈一笑:“若是郑家有意经营此地,那事情就简单了,说到底这九连山上都不过就是一些活不下去的可怜人罢了,真正扯旗造反的只有陈万一人,其本部嫡系只有两万余兵马,数月前瑞金一战,被秦良玉打得大败,只领少数残部逃走,其威信早已经不复往昔,虽还占着九肚山却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盟主性质,这九连山现在盘踞着的,倒是大多都与我老黑类似,听调不听宣的主。”

郑芝燕笑道:“如此说来,黑大哥的意思是招抚为主了?”

“不错,这天下好汉,谁不知郑家四爷义薄云天,而且从来都不亏待兄弟,这就连山中大大小小的好汉提及四爷谁人不竖起大拇指夸赞?那陈万如今已是丧家之犬,如何能跟四爷六爷相提并论?六爷您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兵不血刃,拿下这九关七寨!然后再合众家之力,合攻九肚山。”

郑芝燕闻言高兴的直拍桌子,想不到这名声二字居然如此好用,难怪四哥为此不惜一掷数百万两。

“好!就这么办了!只要能弃暗投明,价钱好商量!”

阎应元闻言又忍不住皱眉了,他这一会功夫已经皱眉好几次了:“六爷,陈万毕竟是公开造反,攻打县城屠戮官吏,甚至还曾经‘威震岭南’,非是一般的小毛贼可比,收编一点他的部众也就罢了,若是这般大规模的招降他的麾下部众,恐怕是与朝廷的政策相左,难免引来猜忌呀。”

郑芝燕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道:“无事,四哥说,宝丰银矿在东林党的手里,朝廷一文钱都收不上来,落到我们手里,每年还能缴他个三五十万两的税,朝廷就算是赔了面子也能赚了里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

顿了顿郑芝燕又道:“这是四哥的意思。”

黑熊见状眼珠微微一转,就道:“六爷,我老黑向来嘴笨,跟着六爷的时日尚短,害怕难以描述四爷六爷之仁德,不知六爷可否把罗超兄弟借给我老黑用一下,一块去劝降诸位当家?”

郑芝燕一愣,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罗超一眼,“老罗,你觉得呢?”

罗超一拍胸脯,马上道:“莫说是上这九连山,为了四爷和六爷的大业,便是刀山我老罗也定要上他一上。”

很显然,这是平白的送功劳给罗超,这个黑熊看似粗豪,实则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主,可问题是罗超也不是傻子呀,相反,这货其实比谁都聪明。

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其实这样也好,罗超毕竟全无根基,又不被四哥所喜,真要是折了也不心疼,反倒是那黑熊,自带六千嫡系不说,又跟道上好汉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真要跟阎应元内斗起来,自己也不知如何处理。

“如此,就辛苦老罗这一趟了。”

第九十八章 皇太极的命门

锦州城下,寒光照铁衣。

皇太极坐在主位上,一手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一手捧着一本被他奉为兵法宝典的三国演义,一边看,一边等众将过来议事。

就这么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皇太极几乎看完了一个章回,众将才姗姗来迟,而且几个旗主说说笑笑,一点都不严肃。

皇太极心里明镜一样,这是大家都打疲了,眼看着那祖大寿降而复叛,而且死硬死硬的,锦州城也不像是能短时间打得下的,方圆五百里之内又没什么可以掳掠的财货,这士气都已经涣散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满清的八旗制度,没给他这个君主树立至高无上的权威,有时候真羡慕明朝的制度啊,皇帝说啥就是啥,哪像现在这样,干点啥还得跟这些兄弟们商量。

“人都齐了?”

皇太极合上了三国演义,用锐利的眼神扫了下面这些旗主和将领们一圈,开口道:“是不是都打不下去,不想打了?”

没人说话,皇太极今天的眼神有点渗人。

却见皇太极从抽屉里掏出一份快马急报,扔给了下首第一人的多铎道:“看看吧,你是不是满意了?传着都看看。”

多铎不明就里,一见之下大惊失色,随即一把将急报摔在地上,口中骂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我早就说过这些汉人靠不住,八哥你非得信他们,这下好了吧,哈,要我说,就应该把那些汉人统统杀光!”

其他人显然是不明白多铎何以发这么大的火,而且还直接对着皇太极冲脸咆哮,要知道平日里他俩虽然多有龌龊,但至少表面上多铎对大汗还是比较恭敬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皇太极主动解释道:“家里出事了,阿济格和济尔哈朗在接应孔友德的时候中伏,被明军算计,乱炮齐轰之下损伤惨重,济尔哈朗重伤,生死未卜。金州城被沈世魁和尚可喜偷袭,城中族人俱被屠戮。”

“什么?”

营中顿时大乱,纷纷吵嚷了起来,皇太极则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满清将领之中,一直都有相当大一部分人是支持多铎的,主张苛责汉人,对皇太极重用汉人,甚至于搞什么满汉一家的仁慈做法大为不满,认为此举危害了他们满人的利益,只是因为皇太极做事的手腕实在太过厉害,这才一直没闹出什么浪来,如今出了这般大事,如何还不闹上一闹?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话紧跟着就脱口而出了,皇太极则安静喝茶,权当听不见。

他今年刚收拾了莽古尔泰,实在是不好再杀一个兄弟了,况且多铎虽然跋扈嚣张,但除了对汉人不好之外至少没有威胁自己汗位的意思,属于可以忍的范围。

当然,除了这些牢骚无用的废话之外,还是有人能问到点子上的,刚刚接掌正蓝旗的亲儿子豪格闻言不由皱眉道:“这是毛文龙死而复生了么?他们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孔友德和耿仲明,不过是丧家之犬,更是早已不容于南朝,如何能伏击得了济尔哈朗?总不可能去年的吴桥兵变是假的吧,这南朝的诈降也太下血本了吧!还有那尚可喜,范文程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他已经与此人谈妥了么?不是说他与沈世魁不共戴天恨君不死么?怎么会跟沈世魁合兵攻打金州城呢?父汗,此事是不是有诈?”

皇太极闻言依旧稳的很,只是叹了口气道:“说来好笑,却是有一大财主,自东南而北上,据说是扔下数百万两的银子,竟以此来把毛文龙的那点残部,都给拧上了。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么个小人物。”

“财主?什么财主?”

“东南倭寇之王,郑芝龙的弟弟,郑芝鹏。”

众将面面相觑,实在是没听说过此人。

“郑芝龙……不是南朝的倭寇么,他……他跟咱们有啥关系?若说他相中了耿仲明他们的水师想要收编,或许还说得通,惹咱们干嘛?”

“他给阿济格写了封信,留了四个字解释其中原因:来都来了。”

“………………”

“………………”

“………………”

几个八旗正副旗主一听就特么炸了,嚣张!太嚣张了!太特么欺人太甚!一个个的恨不得都在骂郑芝鹏的十八代祖宗,纷纷请缨要去把这姓郑的抓来凌迟处死。

神经病啊这是!

然而皇太极却只是干听着,啥都没说,等到众将骂够骂累了,这才伸手示意他们坐好。

其实他刚接到急报的时候跟下边这些人的反应是差不多的,只是现在想了这么小半天,多多少少也有点想明白郑芝鹏的心思了,又特么多了个争天下的对手,联想到郑家号称富可敌国的财力,怕是此人比之高迎祥张献忠之流还要厉害的多。

南朝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对自己来说本来应该是一件好事的,但特么此人这么一搅和,却是正正好好打在了自己的七寸上,也不知这是有意,还是无意,无意的话倒也罢了,若是有意的话……怕是个生平劲敌了。

皇太极的命门,从来都不是金州城,甚至于哪怕盛京乃至赫图阿拉被打下来,也都不是他的命门,但特么这些汉人,却是他真正的命门,无他,四个字而已:满汉一家。

这是皇太极的理想,或者说是基本政治立场,满人太少了,全部人口加一块才不到二十万,要想入主中原,就必须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建立一个满汉蒙回团结一致的多民族政权,为此,他可是操碎了心。

客观来说,单以军事实力来说,皇太极并不一定就强于他爹努尔哈赤,甚至可能还要弱上许多,但此人的厉害,却能胜于他爹十倍百倍,就在于这满汉一家四个字上,否则若让多铎这样的人掌权,八辈子也休想攻克山海关。

然而,知易行难,从汉人的角度来说,努尔哈赤时期的血债还远没到足以忘却的地步,大多数的辽东汉人还是恨满人入骨,虽无毛文龙之流再起,却也并没对他们如何拥护,从满人的立场上来看,多铎之流也绝不是个例,相反恐怕还是绝大多数,目前来看,四个字还仅仅只停留在了口号上。

否则他皇太极又没疯,何必以异姓王之礼遇来对待孔友德之流?他差这万八千的汉人军么?这是在立牌子呀,当年毛文龙的旧部都降了,这是多好的宣传效果?若是这支汉人军日后再立下点战功堵住满人内部老顽固的嘴,这事儿不就差不多能成了么!

万没想到,人家玩了一处诈降反间之策,汉人那头什么反应还不好说,满人这边……瞅瞅多铎就知道了,气的眼珠子都快特么瞪出来了。

郑芝鹏么,有点意思。

“传令,速速撤军,豪格领正蓝旗为先锋,夺回金州城,让南蛮子见识见识我八旗铁骑的厉害。”

“是。”

第九十九章 棘手的奴隶

皮岛上,郑芝鹏又在特么开宴会,这郑芝鹏来了不到半个月,几乎没几天不在大吃大喝。金州抢的那点东西都不够他这几天开宴会造的呢。

“郑兄弟,咱们这回做的是不是有点过啊,金州的满人都给杀干净了,那些,咋处理?”

说着沈世魁就一努嘴,瞥向了不远处被绑在一起的一帮老弱妇孺,足有近千人。

郑芝鹏也跟着头疼,他打的旗号是民族主义者,顺便破坏一下皇太极的大计,给他增加点游戏难度,指望着明朝能够多撑几年,给他多留一点时间发展自己,因此金州城破之日,做的有点绝了。

男人杀光也就算了,毕竟满人的男人都是特么战士,杀了也就杀了,只是这些妇女和孩童就有些难办了,要知道虽然他打出了民族主义的旗号,但他的本人并不是民族主义者,内心深处也是认可皇太极满汉一家的理念的,否则这本书就发不上去了。

那这些特娘的妇女儿童怎么办?

先说妇女,虽然郑芝鹏很讨厌强干妇女的这种恶性,但特么这玩意是真拦不住,别说他管不着沈世魁的人,就连尚可喜那帮已经归顺了他的将士他也管不住。

一来,按照这帮大兵的观念里,这是他们的战利品,你拦着不让碰就等于没收他们的战利品,况且都是男人,平日里也没什么开荤的机会,硬拦着很容易破坏军心。

二来,强干敌女在这个时代,并不只是单纯的为了欲望,而是一种胜利的宣泄,或者说是一种报仇,这些大兵中至少一半以上,都或多或少的有亲人女眷在努尔哈赤时代被清军玷污过,即使是皇太极上台这几年,严令满人不许无故侵犯汉人,但特么这种事事实上也从来就没停过,否则日后也不会有多铎硬上范文程老婆的破事儿了,那特么是满人的习俗。

看那些大兵们,瞅着娇滴滴的满人女子,一个个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甭跟他们谈素质,或者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会被当成神经病的,被这帮人玩过之后,十个女人中能有一个活着的就算这帮大兵怜香惜玉。

只是这么个干法,又多少与他的价值观不太合。

更难办的还有那些孩子,用不了几年就会长大,变成战士,你敢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就敢在若干年后狠捅你一刀,还不能都杀了,否则很容易引来河蟹神兽。

郑芝鹏想了想,却突然转移了话题道:“沈将军,平日里往来朝-鲜,有什么难处么?”

沈世魁一听就知道重头戏来了,连忙道:“最大的难处就是货源不足,您不知道,朝-鲜那破地方穷啊,啥玩意扔到他们那去都是宝贝,您就是给我一船破布条子,我也能在朝-鲜卖出天价去,可孙承宗如今仗着登州水师之利,一直在卡我的脖子,好多毛帅时候常年合作的商贾,都走不出来了,大部分商品都要经他的手里盘剥,唉,我都害怕他哪天也像那袁崇焕一样一刀把我给咔嚓了。”

郑芝鹏点头道:“这个你应该不用担心,孙承宗有此一战,他这个寂寥总督也算是做到头了,他那个打法,太费钱,朝廷一定会换一个省钱的总督过来坐镇的,至于货源问题……我郑家倒是可以跟你们合作,当然,得是我大哥跟红毛鬼子分出胜负之后,我就不信那登州水师敢截我郑家的船。”

印象中此战之后,辽东军阵好像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后孙承宗时代,一直到洪承畴来此之前,好像始终都没什么像样的人物,他一个伪明粉都记不住来了谁,倒也不是说就一定是酒囊饭袋,至少都是些主守的人物,这种大战略之下应该是不会胡乱惹郑家和沈世魁联合的同盟的。

沈世魁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还真有点害怕这郑芝鹏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收编他呢,这下好了,只要有郑家支持,他就有把握把日子过的比当年的毛文龙还好。

当即,沈世魁大喜过望,拍着胸脯道:“既然如此,那郑家的事,就是我东江的事,我东江虽然船少,但大船,哦不对,你们眼里那叫中型船,中型船我还是有那么十几艘的,我亲自领我皮岛最精锐的将士一道,助战郑家,打特娘的红毛鬼子去。”

郑芝鹏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至此,他来皮岛这一趟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要知道郑家的实力,本来就与荷兰人在伯仲之间,一个胜于船大炮利,一个强在人多死得起,不出意外的话本来也是个五五开的局面,现在他把自己这头绑上了葡萄牙人、耿仲明的原登州水师、皮岛的毛文龙残部水师,以及打打酱油的鹿岛水师,这特么的……还抢鸡毛宝岛啊,郑芝鹏都有一种直接干巴达维亚的冲动了。

“咳咳~”

郑芝鹏赶紧咳嗽了两声,强迫自己从这种不切实际的yy中清醒过来,瞅了一眼一旁的老弱妇孺,将话题转了回来道:“吩咐弟兄们玩的时候悠着点,死人就不值钱了。”

“哦?莫非这些满人女子还能卖?”

郑芝鹏抽了口雪茄,给自己打气,一咬牙道:“卖!为什么不卖!喏,那些葡萄牙人,我帮你们牵线,看他们买不买,他们不买我就卖给西班牙人,实在不行仗打完了我卖给巴达维亚的荷兰人,这帮红毛都不要军妓的么?至于这些孩子,当奴隶卖,顶多卖的便宜一点呗,你说你经略朝-鲜,那破地方啥啥没有,你不开展开展奴隶贸易,能赚几个钱?他们这帮红毛现在缺人都缺疯了,奴隶比丝绸都好卖,就是卖不上价,得走量。”

沈世魁一拍大腿道:“这事儿成啊!我跟你说,朝-鲜那嘎达买卖人口老容易了。”

“不过这事儿得悠着点,毛帅时期就曾因为掳掠朝-鲜人口被他们国王告状到了皇帝那,你可不要重蹈覆辙。”

沈世魁不屑地撇嘴道:“老子若是能经济自主,还管特么朝廷说啥,他管得着我么,我可不会再像毛帅那么傻,梗着脖子等着挨宰了。”

得,朝-鲜人民以后怕是要水深火热了。

郑芝鹏只得赶紧默念罪过罪过,这都不是他的本意,嗯,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正说着话呢,突然有龙套火急火燎的跑来报信道:“报~不好了,不好了,探子来报,皇太极回来了,正集结大军要来打咱们呢。”

宴会的气氛为之一紧。

郑芝鹏回头问道:“海上结冰了么?”

“没……没有啊。”

“那你慌个鸡毛,干不就完了么。”



第一百章 水战满清

冰冷的海面上,郑芝鹏站在葡萄牙人的船舰上,迎着风特蛋疼的摆出了个世界之王的poss,眼见满清的水师越来越近,不屑地撇了撇嘴,冲他们比了个中指,当然,清军也不可能看得见。

郑芝鹏张狂是有理由的,陆上打仗,郑家于皇太极来说就是个渣渣,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所以打下金州之后,一听说豪格回来了,立马狗一样的就跑了,连点抵抗的想法都没有,但若是海上战斗么……呵呵,皇太极比他差的也不多,七八个袁崇焕而已。

郑芝鹏压根就没让沈世魁他们插手,领着葡萄牙友军就上了,总得震慑一下这些新小弟,告诉他们郑家并不仅仅是有钱不是。

“四爷,怎么打。”

“呵呵,这清军,真是蠢萌的可爱啊,居然一窝蜂的就这么冲上来了,这水师将领是谁啊,怎么跟咱卧底似的。”

葡萄牙司令也笑了,“可能是从没遇上过大舰,不晓得大舰的厉害吧。”

“唉,一群土老帽啊,我听说这差不多就是清军水师的全部家底了,咱们帮帮他们,让他们重建一支吧,t字阵。”

“是。”

葡萄牙那个总督也是笑了笑,也没反对,随便挥舞了两下旗,就算是安排完了,毕竟t字阵是任何一支水师最简单最基础的操作,甚至都用不着指挥,直接让将士们自由发挥都行。

别看简单,所谓t字阵,乃是风帆时代海战中最常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阵型,只是正常的海战中根本就用不出来,敌军总会想尽办法不让t字成型,这下可算是碰上土老帽了,哪还能不杀个过瘾呢。

顾名思义,t字阵就是将船依次排开,横着用炮口多的船舷对准敌军,后面再安排一长条竖着放的船,起到类似于预备队的作用,可以随时根据敌军的位置来调整角度,必要时进行拦截与骚扰。

清军的所谓水师,大多都是些沙船、角船、漕船、这种在郑家与荷兰人的海战中几乎都要淘汰,转做民用的小货船,虽然郑芝鹏也看到,有几艘漕船上还被清军搞笑似的安装了几门大炮。

当然,除此之外郑芝鹏倒也看见几艘福船、苍山船之类的,甚至于还有两艘乌船,那可是目前郑家的主力战舰,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貌似船上的炮还不满载,登高用望远镜看去,船上的士兵大多都还拿着弓箭,连火枪都没有几杆。

郑芝鹏甚至突然都有点不开心了,这特么清朝水师就这德行的话,那一直跟他们干仗的沈世魁等人,又能厉害到哪去?真的能在与荷兰人的战争中起到作用么?

正想事儿的时候,清军规模‘庞大’的水师就已经缓缓开进射程了,葡萄牙司令问道:“四爷,开炮么?”

“再放一放吧,你现在一开炮他们就都跑了,追起来多麻烦。”

“是。”

说来搞笑,此时的海面上,如果俯瞰的话,一般外行恐怕都会以为清军占了多大优势呢,事实上清军的那个将领也是这么以为的,否则他也不会虎成这样,直不楞登的就冲过来。

怎么说呢,论起数量的话,清军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加一起足有二百多艘船,而郑芝鹏这头,则不过二十来搜,单纯从大小上来说,好像也并没有差的特别特别多,难道十艘打你一艘还打不过么?

呵呵,时代早就变了,现在的海战,早就不是比总吨位的时代了,这年头海战,比的是炮。

后世的有些民族自尊心爆炸的网友,走火入魔的非说明朝的造船业远远领先于欧洲,并拿出数据,因为比总料数的话,欧洲确实是没法跟明朝比的,甚至于单纯比大小的话明朝也未必就输,比如郑芝龙屁股坐着的所谓宝船,真的比一般的盖伦号要大出许多。可惜这东西没用,宝船的结构很脆弱的,几十门火炮齐射的话敌人死不死不知道,反正自己是一定会被后坐力碎掉的。

而大型盖伦船上,三层炮台齐发的话……理论上来说,最多可以达到百炮齐发,即使是悠着打,三四十门齐发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葡萄牙司令仅仅是小旗子一挥,四艘大号盖伦船和十几艘中号蜈蚣船(也可以理解成中小型盖伦船),数百门火炮,就开火了,不但数量上压制,射程上还比清军的那种水陆两用炮来的远,虽然威力上跟陆战的攻城炮没法比,但打个木船啥的,一炮下去也挺透。

于是,清军还没等冲过来呢,就集体懵逼了。

只见海面上,突然之间就是几十艘所谓的大船变得支离破碎,沉船无数,好似天罚之力一般,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连耿仲明等人也跟着傻眼了,他们多少比满清要更有见识一些,但也是第一次见到大盖伦欺负人,实在是有些震撼。

“荷兰红毛……有特娘的十三艘这种大船?怪不得,四爷舍得赏出十万两来。”

沈世魁此时也震住了,问道:“耿老弟你是行家,这……这船这么厉害,咱特么能打么?”

耿仲明想了想道:“能打的,清军这是不识厉害,用错了战术,打这种船,那些沙船什么的根本就不应该上,分明就是靶子,应该用小型的,一个帆就能带的动的,坐上七八个士兵的那种小火船,勾上就烧,那才有的打,怪不得听说郑家水师中已经没有沙船和沧船了呢,我在登州时听说,郑家一年之内造了两百多艘那种小火船,如此看来倒也难怪。”

沈世魁想了半天,才道:“就是说,打不过,耍无赖,造些便宜的跟他们同归于尽呗。”

耿仲明想了想道:“好像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所以这趟南下……红毛不好打啊,怕是弟兄们拿命去拼。”

沈世魁闻言咧嘴一笑道:“拼呗,好歹能卖个好价钱。”

耿仲明也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只是扬起下巴示意道:“快结束了。”

“这么快?”

沈世魁连忙去瞅,仅仅是五六轮炮击,葡萄牙人的军阵压根就没动地方,直接就把满清的船队给打了个七零八落,就仅仅是一晃眼的功夫而已。

见剩下的清军终于反映过味来了,想撤,葡萄牙那司令手中小旗一挥,t字阵竖着待着的那些中型船,便顺着风力稳稳的驶了出去。

出来混的,说话要算数,说让你重建水师,就一定要让你重建水师,一艘都不能给你留。



第一百零一章 攻山

仅仅是三天之后,黑熊和罗超就回来了,郑芝燕擂鼓聚将,发现帐下这回多了许多许多不认识的人。

罗超舔着个大脸的邀功道:“六爷,幸不辱命,九连山九关七寨,尽已降服,愿意归顺六爷,讨伐叛逆陈万。”

郑芝燕条件反射地就瞅了黑熊一眼,黑熊则一脸傻笑。

好歹也跟了郑芝鹏这么久了,虽然心里瞧不起这种随风摇摆的墙头草,但郑芝燕还是马上就换了一副热情洋溢的面孔,十分热切的挨个认识了所谓的七寨寨主,并取来酒碗,挨个割破手指放了点血,歃血为盟,相约共富贵。

虽然这套玩意没几个人信,但形式总是要走一下的。

“现在九肚山什么情况?”

“只有陈万的嫡系在守,已经全面戒备了,这九肚山上山下山都只有一条道,如今被他设置了关卡,重兵把守,怕是仓促间还是挺难打的,不过陈万曾送信下来,说他愿意为了兄弟们投降,接受招安,不知六爷……”

郑芝燕想了下道:“写封信给他,他若自裁将人头送上,我就不打了,使得他的那些弟兄免遭涂炭。”

“这……是。”

罗超领命而去,并派人将信送了上去,然后郑芝燕他们一等就是两天时间。

两天里,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对新投的七寨人马进行了整编,毕竟三万多大军呢,加上家眷和住在山里的老弱病残,足足有十几万人,抽调义从、再派义从接管指挥系统,并初步建立指挥系统的传递性,两天时间甚至都不够。

只是够与不够,郑芝燕都已经有点等不下去了,毕竟他只带了四万多人的粮食,现在这军队从数量说几乎翻了一番,还来不及淘老汰弱呢,吃起来很是心疼啊。

第三天中午时分,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再不打火器就潮了,对他这种土豪军团颇为不利,于是郑芝燕手中令旗一挥,吩咐道:“阎应元,准备炮击。”

“是。”

不一会,便见阎应元指挥着十几门火炮,缓缓的推了出来,然后一声令下,这些火炮对着这九肚山的上山路一顿咆哮。很快,山脚下的防御工事和路,就都被毁了,绝大多数反贼根本就来不及躲避,就全都被震死在这轮炮击之下了。

郑芝燕抬头看了看天气,开口道:“他们这样应该就下不来了吧。”

黑熊等人一脸惊异地点头道:“却是不太容易下来了,但咱也不太好上去了。”

郑芝燕满不在乎地道:“没事儿,等雨。”

郑芝燕当然没有预判天气之能,但福建么,冬天要么就不下雨,一下起来就是阴雨连绵,郑芝燕好歹也是福建本地人,对这一时节的气候掌握的还是不错的,他很清楚,这雨一时半刻的停不了。

“趁着火炮还没湿透,多放两轮,其他人往后撤。”

阎应元也猜出他要干什么了,当下也没二话,马上就命令炮兵不间断的开始发炮,而且不再对着道路,而是转着圈的发,就这样愣是发了一个多时辰,雨开始变得大了起来,阎应元也不等郑芝燕下令,连忙命令收了炮击,开始缓缓后撤,等待结果。

皇天不负有心人,如此又等到了天黑,随着山上的雨水越积越多,根本排不出去,大晚上本来都要安排安营扎寨睡觉了,终于等来轰隆隆一声巨响,郑芝燕连忙命令军队后撤。

泥石流来了。

这玩意基本上只要稍微躲开一点,别挨着太近,其实并不容易砸到山下的人,不过山上么,那可就是一片狼藉了,因为炮击改变了山道地形,所以这泥石流滚起来可以说是格外的猛,山顶上或许还好,那些住在半山腰的反贼绝对是惨了,怕是一般竹制的小房全都塌了也不一定。

又等了一段时间,见泥石流已经停了,郑芝燕马上命令道:“罗超,你来指挥七寨兄弟,及抗倭联盟的兄弟们,以绳索之法攻城,阎应元,你领亲卫,与你的乡勇组成执法队,山脚待命,有退过山脚的,杀无赦。”

罗超闻言一愣,却是二话没说,一把将自己的裤腿撕了个粉碎,然后腰刀一挥,“弟兄们跟我来!”

罗超很清楚,六爷这是并不信任抗倭联盟和九连山降军,所以才让他们当了先头部队,一来有了死伤不心疼,二来检验一下成色,也方便日后真正的精简成军。

也是人之常情么,毕竟乡勇军和灾民军是跟着四爷一块打过刘香见过血的,这段时日都在宁波,每日训练也是不曾耽搁的,相比之下抗倭联盟虽然成立的早,却都是货真价实的乌合之众,鬼知道好不好用。

至于新降的九连山群寇,那就更是有几分投名状的意思了。

本来这一切都是跟罗超没啥关系的,他的陷阵营都是单身的光棍,无家无口,打起仗来只要有钱拿就敢打敢冲,论战斗力在整个郑家军都是名列前茅,几乎能与装备精良久经训练的义从相媲美,但那句他来领军,却是一下子让罗超有点热血沸腾了。

只要这一仗打得好,自己就是这些新人的首领!不然呢?总不能交给黑熊吧,那可不是自己人。

若手底下有这么一支军队,那特么以后在郑家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至少不会再被阎应元压一头,甚至于说是郑姓之外第一人也不无可能。

这样的机会,就算是需要拿命去拼,就算是随时还可能有小泥石流复发,他也一定要牢牢抓住!

他不是傻子,他感觉得到四爷对自己的看不上,反倒是六爷对他比较欣赏,不趁着四爷不在六爷做主的时候好好表现,哪辈子能有上位的机会?这也是他明知道黑熊推他并非全部出于好心,却也依然义无反顾的往坑里跳的原因。

至于指挥,那就算了吧,暂时来说他能做的也就是身先士卒而已,不过他相信那些降兵和各位老大应该会心里有数。

一把将他的唐横刀咬在口中,罗超双眼通红手脚并用,爬的好似一支大蜥蜴一样的飞快。

“我要……出人头地!我要举足轻重!谁拦我,谁死!”



第一百零二章 罗超

九肚山,作为九连山的核心,除了足够大之外,当然也足够险,山路本来就非常难走,现在被郑芝燕一顿炮轰,引来了泥石流,自然就变得更险。

而九连山的反贼,好歹也是青史留名,曾经威震岭南的存在,虽然被泥石流搞的很是狼狈,但当场死掉的毕竟只是少数,主要作用还是破坏防御体系和扰乱士气,那些还活着的反贼一见山下密密麻麻的开始登山了,条件反射一般的就拿起兵器抵抗了起来,但一时半刻的指挥系统还没法恢复,只是各自为战,战果很一般,等初步指挥上了之后,第一批攻山部队就已经差不多爬到地方了。

罗超差不多是爬的最快的那几个人之一,此人身上自有一股凶悍之气,爬上箭楼之后咧着大嘴渗人的一笑,眼神一瞪,居然把一处小平台上拉弓射箭的几个喽啰给弄的愣了一下,趁机甩开手里的倭国武士刀,恰好砍在为首一人的脖子上,人头被胸腔的血液喷飞出两米多高。

罗超大吼一声,双手握刀,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尸体,也没什么章法的就向前冲去,一个龙套士兵本能的就弯弓搭箭,却哪里还来得及瞄准,被罗超一刀正好劈在了肚子上,流出一地的肠子,躲过身侧一记柳叶刀的劈砍,直接又是自上而下的一击猛砍,砍下了另一个龙套的半边脑袋,忽觉得腹部一痛,竟被一个铁钩给勾中了。

罗超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也不慌,毕竟他为了轻便虽然没穿铁甲,但合甲还是穿在身上的,也就是用两层牛皮包一块木板的那种拼接合甲,虽没能完全挡住,但想来那铁钩也就是透了个尖,并不致命,急忙一把用左手抓住铁钩,正抓在勾刃上,瞬间鲜血如注,他却抬起头来,对勾他的那个士兵露齿一笑。

这凶威,多多少少让那个勾住他的士兵又吓了一跳,愣了那么短短一瞬,而也就是这短短一瞬,却让他失去了杀死罗超的机会,而罗超不死,死的自然就是他了,一记反手上挑,锋利的武士刀不偏不倚的挑中了那小兵的手腕,却是直接一分为二,然后回手就是一刀解决,这才踉踉跄跄的后退,而这时他身后的弟兄却已经跟上了,嗷嗷叫着就越过了他,迅速解决了战斗。

罗超赶忙又后退了几步,然后小心翼翼的取出钩尖,咬牙切齿的扔在地上。

钩这种兵器太讨厌了,擅使之人不但完克几乎所有的短兵器,刚才那一下虽然刺进去的不深,但那士兵只要收的再稍微快一点,自己的肠子就会被隔破,肠子里的粪便流入腹腔的话,小命一会就凉。

正要持刀继续厮杀,却突然想起四爷跟义从们普及过关于感染的一点知识,二话不说就从后腰处取下一小袋的白兰地,咣咣灌了几口,然后一口喷在了鲜血淋淋的左手上,疼的他直咬牙。

摇晃了一下,还剩了个底儿,也懒得卸甲疗伤,直接从脖子处哗哗一倒,就当消毒了,然后哈哈一阵豪笑骂道:“九肚山的傻哔们,再吃你罗爷爷几刀!”

却听身后一个略显清脆的声音道:“罗爷果然汉子,我这有上好的金疮药,来点?”

罗超回头,却见一身穿白色衣服的女人,笑盈盈的看着他,手里倒提着两把刚刚伤他的那种吴钩,脚下和他一样也是赤脚,显然也是刚才爬山时冲的太猛,被泥粘下来了,却没来得及再穿。

“原来是白四娘子。”

罗超认得这个女子,乃是九连山七寨中唯一的一个女寨主,当面叫一声白四娘子,不当面的时候一般都叫白寡妇,虽只三十出头的年纪,却也是绿林中鼎鼎大名的一号人物了,据说本是那老寨主抢上山的压寨夫人,谁知没几年的功夫老寨主就死了,这号压寨夫人居然把几千大老爷们的山寨给管的服服帖帖的。

当然,也有谣言说这白寡妇是与盟主陈万有染,二人联手干掉了老寨主,而白寡妇之所以能以女子之身镇住山寨,也多亏了陈万一直在暗中支持,此时见这女子和其麾下人马冲的如此之猛,仅次于自己,心中对这谣言也变得不屑了起来。

抬头往山下看了一眼,见大部队都还在后面,不屑地道:“想不到这众多所谓的英雄好汉之中,居然是白四娘子最快,比之黑熊大哥还要快出一线,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还是比不得罗爷勇猛。”

罗超忍不住的就是自豪一笑,嘴上却道:“别,当不得一句爷字,郑家只有四爷和六爷,可没什么罗爷。”

白寡妇闻言妩媚一笑,伸了下舌头,尽显俏皮。

罗超又瞥了眼山下,笑道:“黑熊大哥赶上来了,走着?”

“全凭罗将军吩咐。”

罗超哈哈一笑道:“将军二字就当是你对我的期许了,上!”

说罢手中武士刀一抖,又向山顶冲去,而白寡妇身为一寨之主,却也甘心跟在其后,两把吴钩使的上下分飞,眼花缭乱,好不漂亮,杀人却也丝毫不少。

山脚下,郑芝燕和阎应元时不时的附耳讨论战局,见郑家大军越打越向上,将反贼几乎全都逼的上了山顶,不禁抚掌大笑,好不得意。

“阎兄,此战应该是已经赢了吧。”

“弟兄们势如破竹,贼军挤作一团,根本就发挥不出军阵的威力,确实是赢了,不过六爷您看,冲的猛的,大部分都是这九连山刚刚招降的贼军,打的猛不过是投名状罢了,抗倭联盟的这些乌合之众,还是差了些的。”

“淘老汰弱吧,当初四哥建这个联盟的时候,本来也没打算都留下用了,能留下三成就已经不错了,不过你别说,你看那罗超所部,已经快到山顶了,真是好一员虎将啊。”

阎应元不无公允的说道:“确实是猛,此人若生于乱世,倒也是一不错的勇将。”

郑芝燕似笑非笑地问道:“阎兄以为当今之世,还当不上一个乱字么?”

阎应元也知郑芝燕指的是什么,却是避而不答,反而道:“不过猛则猛矣,却终究不是良将之材,为将之道,总不是单一勇猛二字就足够的。”

郑芝燕点了点头,却还是道:“他手里可没有几万嫡系,除了勇还能做什么呢?若是他也有几万嫡系,焉知就不会调派呢?今天之后,我倒是想给他这个机会。”

阎应元撇了下嘴角道“六爷很看重他啊。”

“谈不上,至少比不上四哥对你的看重。”



第一百零三章 赶巧了

崇祯六年,二月。

郑氏海商集团和东印度公司的战争,在南澳岛近乎全师集结,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推向了高潮,比原本历史上的料罗湾海战整整提前了五个月。

郑芝龙为了胜利,不惜孤注一掷,一开始就给每个士兵发了二两银子作为军饷,后来随着战事的吃紧,又再发五两,见荷兰人的炮火厉害,命宝岛百姓暂时放弃耕种,全力打造放火船。

这种放火船可载十六人,每人每次上船,先发十二两银子的安家费,并以每个荷兰人头五十两纹银的高价收购。

不止如此,他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联络上了荷兰人的死对头英国人,一口气买了数百门英式火炮,英国人一听是特么打荷兰人的,几乎是以成本价批发给了郑芝龙。

至此,郑芝龙终于逐渐搬回了军事上的弱势,开始与东印度公司互有胜负,并依靠其巨大的人口潜力逐步取得了优势。

巨大的大型盖伦号上,东印度公司总司令普特曼斯一边抽着雪茄,一边一脸心痛的看着自家的一艘盖伦号大船被放火船点燃并沉入海中,脸上表情难看的好像是在吃屎。

“该死的英国佬!该死!该死!该死!居然把炮卖给明人!”

“司令,暂时撤退吧,明军气势很旺,那些放火船赶着送死似的冲过来,弟兄们都有些顶不住了。”

“可恶,若不是英国佬卖给他们大炮,明朝人的这种小破船,如何能靠近我们的巨舰?我要给国内写信!控诉英国海盗的无耻恶行,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要与英国人开战!!!”

副手当然知道这只是领导急火攻心之下的胡言乱语,并不加以理会,只是沉痛地道:“司令阁下,我建议我军退回宝岛,改在澎湖湾一带与郑家决战,此处紧邻明朝福建,郑家势力在此根深蒂固,还能得到他们朝廷的支援和帮主,明朝百姓也愿意为了保卫家园而死战,只有退回宝岛,我们才有机会与郑家公平一战。”

“什么?退?我……”

普特曼斯一脸便秘,他当然不愿意退,东印度公司纵横四海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在海战中退过?退守宝岛,万一郑芝龙不予追击,那特么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战败。

若是追击,打赢或许还好,要是在宝岛也输了,那他将成为东印度公司的耻辱。

“该死的,明明只是一个商管中的一个通译!居然变成了我公司的心腹大患,该死,实在该死,我绝不允许退守,决不允许,老子要跟他们决一死战!巴达维亚的援军呢?援军!我需要援军!”

“西班牙人听说咱们和郑家决战,位于马六甲的舰队全员集结,随时待命,总督来信说,他随时可能和西班牙人展开决战,一艘船都派不过来。”

“混账!!一定是郑芝龙,一定是郑芝龙搞的鬼!”

他的副手再一次的皱眉,眼前这蠢货搞搞贸易还行,当司令,实在是太特么的不够格了,哪有这样稍微受点搓就大呼小叫失了冷静的?公司高层是脑子里进了狗屎么?为什么会派这种人来管理如此庞大的舰队?

可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呢,公司高层的意图不是他所能揣测的,副手也只好耐着性子劝道:“司令,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您必须要保持冷静,弟兄们都还等着您的指挥呢,我建议,大船拉开距离,各自自由炮击,命令中型船甚至是小型船出击,炮轰并在必要时撞击郑家的放火船,只要挡住浙西烦人的放火船,我们还是在火力上占据优势的。

另外,英国佬的火炮过于强调射速和射程,所以火炮最重要的威力反而不高,很难击沉我军大舰,我建议我军主力可以尝试靠拢并缩短射程,以换取准确性,炮击致胜。”

普特曼斯闻言纠结道:“可是如此一来,我军就算能赢,中小型船只也会损失惨重,他们是贸易的主力船只,没了小船,难道我要用大盖伦号运输砂糖么?而且靠近射击的话,英国炮就算不能击沉我们,也一定可以把我们打的受伤很重,这……修起来会很贵的。”

副手闻言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特么是打仗啊老大,都已经决战了,你居然还想着钱?你特么掉钱眼里了不成?只好耐着性子道:“司令,惨胜,总好过战败,这是我们唯一能胜的方式了,否则明军士气越来越强,若再多烧几艘盖伦号,我们就输定了。”

话音刚落,呼的一下,有一艘大盖伦号被点燃了,烧的普特曼斯心里那叫一个绞痛啊。

“司令!来不及了!您快下令吧!”

想了半天,开口道:“面子,总没有利润来的重要,我是公司的舰队司令,必须要为公司的利润负责,副官,传我命令,退守澎湖湾。”

“……………………”

此时的副官,真恨不得掏出腰间的短铳,一枪轰了这个傻哔商人的脑袋,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了这诱人的冲动,开始指挥船上将士们打旗语,撤退。

郑芝龙这头,郑芝虎激动地都在船上跳起来了,活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大哥你看!荷兰人退了,我们赢了!”

郑芝龙放下望远镜,一张大嘴也是乐的几乎都合不拢了,却坚定地道:“大旗,让弟兄们追。”

“这……”

“弟兄们敢战,是因为这战争打到了家门口,若是换个日子在宝岛动手,谁输谁赢就不一定了,趁着今天弟兄们士气旺盛,再特么干他两艘,让他们见识见识咱的厉害。”

“是!”

………………

如果是原本发生在七月的料罗湾海战,荷兰东印度公司在逃回宝岛的路上,准确的说是就在澎湖湾不远的地方就会遇到台风,直接刮沉四艘大盖伦,还特么丢了三艘,中小船只更是连统计的必要都没有,刮的普特曼斯直接就宣布投降,并向东印度公司引咎辞职了,堪称天佑中华。

可惜现在是特么二月,压根就不是刮台风的季节,这要是再刮风那就不是天佑中华,而是特么神仙显灵了,不过好在,这个时空虽然没有台风,却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郑芝鹏。

“四爷您看,那是不是荷兰人的舰队?他们怎么还往回走呢?”

郑芝鹏愣了一下,取过望远镜看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好像是吧,反正不是我们郑家的船。”

然后俩人一脸懵逼的对视了一眼,好一会都没想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管他什么情况呢,干他,传我命令,炮击准备。”

第一百零四章 头一次不讲道义的四爷

一般来说,除非有速度上的绝对优势,否则海战中被追击的那一方通常都会一边逃跑一边放炮的,跟陆战中的马背回头射是一个意思,况且火力猛的大船总要迁就速度慢的小船。

荷兰人又岂能例外。

于是当郑芝鹏意外将他们给截下来的时候,一炮下去,效果好的都不敢相信。

事实上荷兰人这头别说那商人出身的二把刀司令了,就连身经百战的副官也懵逼了,这特么还带伏击的?郑芝龙什么时候这么自信这么猛了?

“混账的葡萄牙!是葡萄牙人的船!快,快,盖伦号集结,包围他们。”

“不行,小船挡住了,除非咱们自己一路转过去。”

“这……这怎么办?能躲么?”

副官一咬牙道:“跑不了了,郑芝龙还在后面呢,眼下唯有一条路,跟他们郑家拼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死中求活吧。”

“死?这……我们,我们可以跟郑家谈判,为什么一定要打呢。”

副官终于再也忍无可忍,挥手就是一大嘴巴子扇了上去,把普特曼斯都给扇懵了。

“醒醒吧,司令,这是战争!一旦开打,什么时候结束就是胜利者说了算了,郑家好不容易取得这么大的优势,就算谈,他们也会把我们全部消灭之后去和巴达维亚的总督大人去谈的,眼下我们要做的是特么想办法活着。”

“你……你敢打我?”

副官压根连理都不理他了,直接抢过指挥权道:“全体士兵,现在起听我命令!”

“是~!”

“你这是……你这是篡位谋反!总督不会放过你,董事会也不会放过你的。”

“来人啊,扶司令回房休息。”

“是!”

一声令下,两个卫兵直接就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是一招擒拿手,几乎是拎着普特曼斯就回了房。

副官抽出配剑,果断下令道:“命令,范托儿、索洛尔、里卡杰罗斯、所部脱离队伍,转身迎上郑芝龙的追击,命令,所有中型船回返,炮击阻碍郑家放火船,掩护盖伦号炮击,不求战胜,只求拖延时间。”

顿了顿又道:“告诉他们,这是我杰克巴博萨的命令。”

“是~!”

“所有小型船,绕过敌军的葡萄牙战舰,尽量攻击敌军中小型船只,炮击掩护,以接弦战为主,其余大船,停止炮击,撞他们,跳帮白刃战!”

“是~”

随着杰克巴博萨的命令传达,一阵阵旗语乱舞,刚刚还慌乱不已的荷兰军团,很快就有序了起来,事实上这些普通将士哪一个不是血雨腥风里杀出来的,这支军队里除了那个倒霉的司令是总公司派遣的纯商人之外,全都是曾经与西班牙葡萄牙血战多年的老兵,一旦有了正确的指挥,其战斗素养其实远在郑家海盗军团之上,很快,郑芝鹏便陷入了一场硬战。

荷兰军团一改畏畏缩缩的作风,放弃了己方的炮火优势,直接贴脸,强行将海战风格转换到两个世纪以前,企图以自身的勇猛,让郑家军有所退却,杀出一条血路,一条又一条的大船不顾自身伤损义无反顾的撞向了郑芝鹏的葡萄牙盖伦号。

对此,郑芝鹏的面色异常古怪,而葡萄牙人的脸都特么绿了。

因为郑芝鹏是真的不心疼啊!撞呗,反正船是葡萄牙的,贴身接弦战更好,省的葡萄牙为了避免伤损只做滑水攻击。

至于比猛,郑芝鹏就更不怕了,他的主流军队可是辽东退下来的毛文龙残部啊!这可都是与满清斗争多年的百战老兵,勇悍无比,尤其擅长接弦。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郑芝鹏的这艘船也被荷兰给撞上了,还撞的郑芝鹏一个没站稳,摔在甲板上叽里咕噜的滚了好几圈,然而他却怡然不惧,马上就站了起来,一把抽出武士刀大喊一声:“给我杀!”

砰砰砰砰砰,两船人马二话不说就是一轮互相排射,直射的甲板上血肉模糊,一步一个血脚印,踩上去都滑得慌。

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都接弦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投降就战斗到死呗,这茫茫大海上,连个逃的地方都没有,虽然自己这一船上大半都是葡萄牙人,但葡萄牙人与荷兰人的仇恨本来就比郑家要深得多。

两轮排射之后,手里的枪械在这个距离上也就跟烧火棍没太大区别了,不管是自己这头还是荷兰人,纷纷扔在甲板上,换上了冷兵器,荷兰人猛的一匹,一个个的加个助跑就跳,葡萄牙这帮雇佣兵和郑芝鹏的义从就换了长矛一顿乱捅,很快就乱做了一团。

李刚一直就在郑芝鹏这船的不远处护卫着,一见此场面连忙命令手下蜈蚣船一边开炮,一边以小搏大直接就撞了上去,轰的一声之后便以绳索之类的东西攀爬,要支援郑芝鹏。

郑芝鹏大喊一声道:“都特么别爬过来!”

然后就见郑芝鹏也是一阵助跑,挥舞着武士刀,直接跳到了……李刚的船上。

落差还挺高,震的脚脖子发麻。

这波骚操作别说原本船上的葡萄牙人了,就连李刚自己也愣了,这特么还是那个平日里对兄弟们肝胆相照的六爷么?

“愣着干什么,跑啊!让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狗咬狗去呀!”

“可……可他们不是盟友么?”

“是盟友,可也是红毛鬼子呀,还占着咱的奥门呢,他们越弱战后咱们就越好控制,就当削减他们人口了,大不了战后补偿他们,撤。”

李刚一脸懵逼,他其实不太能接受得了这种事到临头卖队友的做法,但此时毕竟是军令如山,自然不会反对,同时按照郑芝鹏的吩咐打旗语,告诉自己的兄弟们,六爷在自己船上呢,不用去救。

然而他这头是不救了,可葡萄牙人自己的司令也在刚才那艘船上,他们必须得救啊!于是一时间,葡萄牙人纷纷朝刚才那艘盖伦号涌去,而好多没看着旗语或是没看懂旗语的东江军也跟着一块冲了过去。

杰克巴博萨一看,这分明就是敌军首脑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全军突击呀,斩首行动呀!比大船优势还是在我们荷兰呀!于是马上命令手下打旗语,上!都上!集中全力突破其一点。

然后,郑芝鹏一脸古怪的命令李刚打旗语,包围他们,炮击,必要时可以误伤友军。



第一百零五章 宏图

风和日丽,阳光正好。

郑芝鹏与郑芝龙并肩走在宝岛的海滩上,这还是郑芝鹏两辈子加一块头一回登上宝岛的土地,只觉得此处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甚至都想在此养老了。

当然,主要是心情好,谁让他们打了个大胜仗呢。

全歼荷兰水师,俘获三艘盖伦号大船,其余全部干沉,东印度公司全军覆没,俘虏士兵六千人,其余的全部葬身大海,郑芝龙这头死伤情况还没统计出来,但自己这头,损伤的八成都是葡萄牙人。

葡萄牙人那叫一个气呀!气的总督大人都快要忍不住拔刀跟郑芝鹏决斗了,但郑芝鹏好歹陪着笑脸,答应赔偿他们一大笔财物,郑芝龙一听说自己儿子被稀里糊涂扔过去当质子了,立马就答应了葡萄牙人,将对日贸易对葡萄牙人开放。

葡萄牙人也不傻,知道经此一战之后郑家在整个南海必然是只手遮天,葡萄牙人以前惹不起郑家,以后就更是只能给郑家当跟班小弟了,还能如何呢?也就只能欣然接受了。

“大哥,我让森儿去奥门当质子,没来得及跟您商量,这事儿……”

郑芝龙连忙一摆手道:“这事怎么能怪你呢,这本来也是海面上的规矩,森儿他弟不也在德川幕府当质子么,呵呵,咱家现在牛了,你信不信不出一年,我的势力还可以再扩张三倍,甚至更多,到时候灭了奥门也不过三两天的功夫而已,森儿和他娘在那边难道还能苦着么?就算老子要反悔,想把人接回来,他葡萄牙人难道还敢不同意不成?”

郑芝鹏点头道:“大哥不怪我就好。”

“竟说傻话,此战能打成这样,你是当之无愧的首功啊,刚才老二还跟我说呢,你长大了,出息了,他这个二当家的位置可以考虑让给你了,怎么样,有兴趣么?”

郑芝鹏闻言连忙摆手道:“别了别了,宝岛和福建这边可离不开二哥,我在江南发展挺好,咱们家三位兄长在海上赚钱,我和老六在岸上发展。”

郑芝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在岸上挺好,我赚钱,你花钱。”

郑芝鹏笑着问道:“荷兰的这些俘虏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在宝岛上的这些人呢?”

“老二劝我见好就收,用这些俘虏跟荷兰人谈判,争取更有利的条件,最好能将他们的香料贸易要来三成,老三的意思是将他们统统撵走,趁势再联合了马六甲的西班牙人对他们进行绞杀,你什么想法?”

郑芝鹏想了半天,才道:“都不太合适。”

“哦?说说你的想法。”

“三哥的想法肯定激进了,巴达维亚的军力远强过咱们,咱们在福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若是进攻巴达维亚,怕是多半会输,况且荷兰是如今是世界上海军最强的国家,凭我们一家之力斗一国,太异想天开了,至少暂时还不行,人家背后有国家支持,我们的背后可没有朝廷。”

郑芝龙点头道:“不错,所以我当场就把老三给骂了,成天想的都是打打杀杀,那老二的意见呢?我倒是觉得老二的想法挺合我胃口的,你说说哪里不合适?你现在有些地方比我想的可透。”

郑芝鹏笑道:“哪有什么透不透的,大哥也赞成二哥说的,不把他们撵出宝岛?我这次在辽东收的人,水战都是业余的,但要论陆战,那可是我大明有数的精兵,就荷兰在岛上剩的那仨瓜俩枣,不出三天我就能把他们给平了。”

郑芝龙道:“我是觉得,把他们撵走没什么必要,反正这岛大得很,又到处都是土著,别看你这次带回来二十多万的辽东百姓,你信不信扔下去连点水花都看不见,归根结底,他们住这并不碍着咱们事啊。

既然你不同意老三的说法,那咱跟荷兰人肯定是要恢复贸易的啊,他们住在宝岛上,吃喝拉撒都得跟咱们买东西,卖多少钱都是咱们说了算,能多赚他们不少钱呢,总不能每次贸易都要去巴达维亚吧,这不管是他找咱还是咱找他,都平白增加许多成本的。”

郑芝鹏闻言思索了一会,抱着万一的希望试探的问道:“非得跟他们贸易么?毕竟都这么大的仇了,马尼拉那边的西班牙人呢?”

“西班牙?我才不会跟他们做生意呢,那就是一群海盗,连基本的信誉都没法保证,还一个个狂的不行,你是担心我和荷兰人不好相处?放心吧,我年少时给他们当过通译,这么多年交道打下来太清楚他们了,跟咱一样,都是纯粹的商人,只要有钱,有利益,没什么仇是一杯葡萄酒不能解决的,我不会介意他们这次偷袭了我,他们也不会介意我打败了他们,再说我还得以此来跟他们要香料的贸易权呢。”

郑芝鹏摇头道:“我不建议如此做,一来,宝岛海峡的位置太过重要,相当于我们郑家的命门,家门口里养一只狼,未免太过不智,二来,宝岛这地方,我以为还有更大的开发潜力,您说二十万灾民过来打不出个水花,可如果是二百万呢?

如今咱们大明就是一艘处处漏水的破船,沉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怕是两千万的难民都不止,我们有海军优势,若要争天下的话,只要此处在手,便是进可攻退可守,所以此处,决不能再让他人染指!

至于香料,咱们现在的手还不够长,冒冒失失的插足南洋的生意,很容易被卷进西班牙和他们的冲突之中,不如干脆不惯那边,任由他们坐山观虎斗,这些俘虏与其换香料,不如换点别的。

最后,大哥想过没有,单凭咱们的实力,就算将来能超过巴达维亚,可他们万一本土派援军呢?大海很大,香料很值钱,早晚咱们是要去啃这块肥肉的,到时候,英国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若是让荷兰人把家安置在咱大本营上,你若是英国女王,你敢贸然结盟么?”

郑芝龙闻言一边皱着眉,一边道:“我想的是怎么搞钱,你特么想的却是争霸天下呀,不但想逐鹿中原,还想要整个大海?”

郑芝鹏笑了笑,一语双关地道:“既然有这个机遇,为什么不抓一抓呢,大哥,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的商人思维,已经开始限制咱们家的发展了,势力到了咱们这个地步,眼看着天下又要大乱,要么九鼎食,要么九鼎烹,早就没退路了。”

第一第百零六章 无条件信任

郑芝龙闻言愣了半天,思索了好一会才道:“我的……势力很大了?已经没退路了么?”

郑芝鹏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这大哥,终究也就是个商人,被时代推上浪尖的商人罢了,否则历史上又怎么能干的出投降满清这种缺心眼的事儿呢,就连那时的郑成功都知道,虎不可离山,鱼不可离渊,郑家离了船离了海,那还是个屁呀!

“没退路了,假如这天下真要易主,换个雄才大略的,他能容得下咱们么?您还想其他地方不要,只割据福建两广不成?哪个枭雄霸主能忍得了自己境内有这么大一颗钉子?到时候咱能怎么办,放弃整个大陆,退守宝岛?如果人家也发展海贸呢?

没了陆上的货源支持,咱家这么大一摊子如何维系。至于投降,您舍得放弃这么大的船队,人家难道就放心咱郑家么?会不会来个斩草除根?退一万步说,就算能保下一条性命,封咱个轻贵闲官,那钱呢?天底下谁不知道咱家有钱,咱家比特么国库都有钱,这笔钱人家难道就不会眼红么?沈万三咋死的?咱家比那沈万三富上百倍也不止吧。”

郑芝龙闻言,脸色变得异常古怪,也说不出是害怕还是什么,反正明显是此前从没想过这些,虽然郑芝鹏一直在提,但那时的郑芝龙拿他当个年幼的弟弟,对他说的那戏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然而现在的郑芝鹏,不说立此大功,智慧威德已经足以让他认真思索了,就是说他和郑芝燕两个人嫡系的力量,加起来也已经不容小觑了,当然,这俩弟弟暂时还离不开自己金钱上的支持。

“你觉得大明朝,真的是一定会亡么?毕竟是将近三百年的国祚啊。”

郑芝鹏冷笑道:“这天下,哪有不亡的王朝。”

顿了顿,郑芝鹏又道:“若是天下不亡,那崇祯就是个刘秀那样的中兴之主,你觉得刘秀那样的人物,容得下咱家这种听调不听宣的地方军阀?等他腾出了手来,必然会使手段将咱家的势力一点点的侵吞干净,到时候咱家还是难逃一死。”

“…………”

“为取天下,大哥您还是将眼光放的长远一点吧。”

“唉,我知道了,此事我听你的便是,荷兰人此战基本上已经全军覆没了,我让他们滚,他们就不得不滚,只是以后咱真要去巴达维亚跟他们贸易么?那些俘虏你不换香料的话,那你想换什么呢?”

郑芝鹏道:“我是这么想的,现在的宁波府几乎就是我的地盘,凭大哥在海上的威望,和我在宁波的势力,咱哥俩联手的话没人能在宁波翻出浪花来,宁波下边有个象山县,县外有座岛,叫做檀头山岛,景色优美气候宜人,临时让他们在那安个窝,未尝不可,就用不着这么多人了,连家眷带士兵都算上,有个五六千人应该也就够了。”

“宁波么……江南富庶之地,那还要安排人盯着他们才行啊。”

“和咱们开船厂的阎应元,此人办事稳妥,交给他正合适,而且大哥,用不了多久,江南就会变成第二个福建的。”

郑芝龙笑道:“你倒是有信心,也罢,你算是说服我了,那这些俘虏呢?若只换些银钱,总觉得亏了。”

郑芝鹏闻言想了想道:“换一些种子吧。”

“种子?”

“啊,一些橡胶。”

“香蕉?”

“不是香蕉,是橡胶。”

“那是何物啊?”

“一种暂时只生长在中南美的植物,(亚洲橡胶都是后种的)嗯……那本来是葡萄牙地盘的,但闲杂葡萄牙和西班牙闹成这样,奥门这波和美洲那波几乎就不来往了,不过据我所知这帮荷兰人在那头势力很大,要弄到这东西应该不难。”

“可是……这东西有什么用?”

郑芝鹏想了想,实在是不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只得道“跟鱼胶的用途类似吧,但效果比鱼胶好上一百倍不止,大哥,我跟你保证,这东西到了我的手里,我能让它比金子还贵。”

想了想,郑芝鹏补充道:“我跟葡萄牙接触的时候看他们有人玩这个东西,只是这帮红毛太笨,不知其中大用。大哥也不要跟他们提起,免得提醒了他们。”

此时的橡胶,虽然已经被欧洲人发现了,但这玩意还并没有引起欧洲人的重视,毕竟任何民族,在发现新植物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能不能吃,不能吃的植物都是当花来处理的,而橡胶在美洲土著人的手里,最大的作用却是团成团当弹力球玩,自然而然的也就被忽略了,不过若有那么零零星星的橡胶球传到葡萄牙士兵手里,倒也是十分正常的。

谁能想到这东西在一百年后会涨的比同重量的黄金还要贵几倍?

郑芝龙很疑惑,根本就搞不明白自己这个四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问了几遍,郑芝鹏哪里可能说得明白?只好道:“哎呀大哥,你就信我这一次吧,反正您也不知道要管他们要什么,对不对?”

“那……好吧,听你的便是。”

往常这郑芝龙跟兄弟们谈话,从来都是手握乾坤,他说啥是啥的主,尤其是对他们三个小的,向来说一不二,平日里他决定的事儿没人能改,他不想做的事儿也很少有人能劝。

然而今天,就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他居然完全是被郑芝鹏牵着鼻子走了,哥俩谈话一场,郑芝鹏的意见居然是毫无保留的就采用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甚至都没想着仔细考虑一下,宝岛之事也就罢了,好歹郑芝鹏也占了个有理有据。

可橡胶是什么鬼?郑芝龙根本就是听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选择了对郑芝鹏无条件的信任。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