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明朝当大侠 - xp1024.com
《我在明朝当大侠》


正文 记住,我叫顾铭仇

清人马其昶《桐城耆旧传》有载:“顾铭仇本桐城龙眠山一村民,膂力过人,武功超群,擅使大刀,为人侠肝义胆,是一位传奇的武林人士。”

顾铭仇就是我,下面即将开始我的故事。

话说桐城县境内有一座龙眠山,巍巍峨峨,绵亘逶迤数百里,登上龙眠山主峰眺望,恰如一条巨龙眠卧,林莽苍苍,峭崖巨峡,幽深莫测,好不险恶,冷眼一看,便知此地是藏龙卧虎之地。只不过此地藏得是什么龙,卧的是什么虎,却说那宋朝时期,有一位大画家叫李公麟,弃官不做,艳慕故乡山水,辞别繁华的京师,回龙眠山隐居作画,自称龙眠居士,倒也自在。事有凑巧,就在龙眠居士的故居龙眠山庄对面,有一村寨,几间竹篱茅舍,依山临谷而筑造。村寨前面有一条溪流,为两山涧溪流汇合之处,名曰双溪,清澈见底,终年不息。村寨内住着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姓顾,名俊才,风流儒雅,志存高远,满腹诗文,卓尔不群,却屡试不中,于是便讨厌世俗,携带妻子李氏,离开县城,来此清静之地筑造茅屋,希望过一种自食其力的樵耕生活。也许内心仰慕李公麟的人品吧,夜间燃一支明松,作诗绘画。两口子生活虽然清苦,倒也心境平和,精神愉快。第二年春天,李氏便怀了身孕,顾俊才更是喜不自胜,朗诵诗文,墨染丹青,烘托内心的喜悦。两口子生活得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真是道也道不完,说也说不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李氏上山采茶,不料被当地山霸黄四海看见,不禁心颤,情不自禁自语:真个深山藏娇哩!“垂涎欲滴,魂不守舍,直到李氏回家,黄四海才无奈回去。回家后,黄四海朝思暮想,彻夜不眠,一心想霸占李氏做二房,便派家丁四处打探,得知底细,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个穷书生的老婆!”便命家丁送纹银二百两,要将李氏买过来。顾俊才深感侮辱,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断然拒绝,将黄家家丁全部扫出门,家丁被骂的狗血淋头,恨恨不已,回去像黄四海禀报时不免添油加醋,黄四海自以为身为当地的山霸,家财万贯,还有自己要不来的东西,于是恼羞成怒,奸笑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抢,现在就去!”

黄四海一挥手,一声吆喝,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明火执仗地来抢李氏。顾俊才此时正在做画,妻子李氏在一旁研墨,哪里料到黄四海率一帮家丁破门而入。顾俊才怒火中烧,严词相斥,说:“青天白日,抢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你去喊冤呀!你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现在你听着,你若不依,我叫你见阎王!”黄四海一挥手,家丁蜂拥而上。顾俊才骂不绝口,无奈一个文弱书生,哪经得住一阵拳打脚踢,顾俊才被打得躺在地上,昏厥过去。李氏连哭带喊,扑在丈夫身上,双手摇着丈夫身子,大声哭喊:“俊才,醒醒……”

黄四海欲霸占李氏,自然不允许家丁碰撞李氏,他站在一边厚颜无耻地花言巧语相劝。李氏只顾一个劲的呼唤丈夫,千呼万唤,顾俊才才将就苏醒过来,睁开眼,用尽吃奶的力气,紧紧抓住妻子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好歹要将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都要抚养成人!”

黄四海见不得李氏依依不舍,为断绝其后路,便向身边家丁瞟眼示意。其中一个家丁恶狠狠的抬起脚,朝顾俊才胸口一阵猛踩,只听惨叫一声,顾俊才顿时胸破心裂,七窍流血,两眼一翻,当即死去。

李氏悲愤欲绝,耳边想起相公的遗言,竟不再哭泣,说:“事已至此,让我暂时收敛了相公的遗体,过了头七再议不迟。”

黄四海一听,按住心中的冲动,忙笑脸相许,说:“贤德、贤德!好一个贤德妇人,我成全你。”

其中一个家丁插嘴道:“主子,别夜长梦多,你把她带回去,我们挖个坑,把她相公埋了就得啦!”

黄四海冷笑说:“我害怕她长翅膀飞了不成,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说罢,一挥手,带领一群家丁走了。

七天后,黄四海备了一顶花轿,请了一支乐队,吹吹打打,热闹非凡的来迎娶李氏。家丁来到村寨,一见李氏大惊失色,李氏面目全非,原来如花似玉的妇人变成了如今白发苍苍的老妪。原来那天黄四海走后,她含悲忍泪,收敛了相公的遗体,第二天便用碎石片划破自己的双面,用石灰搓揉了自己的乌发。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女人对自己狠起来让男人都感到恐怖。这不,黄四海听到家丁汇报的消息,大吃一惊,但她还是怀疑的来到李氏面前,一看李氏,果然毁容,连忙剁脚,连说“可惜、可惜了”,接着又暗自庆幸,心想这样性子烈的妇人若真娶回家,我黄四海小命不保啊。

这年冬天,李氏分娩,生下孩子,见是男的,悲喜交加,悲的是相公已不能亲眼看见孩子出生;喜的是复仇有望,于是便给孩子取名“铭仇”,也就是“我”母亲的缘由是要让“我”永远铭记父亲被害之仇,当然,这个名字会陪伴我的一生,至于后来的“大刀”之名,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馈赠我的诨号罢了。

岁月如流水,一晃十五年过去了。我也长成了一个壮实的汉子。在一个寒冬腊月大雪封山的夜晚,母亲将憋在内心十五年的悲惨遭遇告诉了我。我听了,那真是两眼冒火,恨不得立刻寻找机会为父报仇,为母泄恨。

从此以后,我对母亲更加孝顺,起早摸黑上山砍柴,每日挑柴进城,卖的钱,如数交给母亲。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过了些时日。直到有一天,母亲又向我讲起了父亲的事,说:“要是你父亲还活着,那该多好。他教你识文断字,求得功名,谋个一官半职,为你父亲报仇更加容易。”

我说,母亲,我虽不识字,但有本领,有气力,一定能为父亲报仇。“

我顺手捡起墙角上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攥在手心里,一咬牙,使劲一捏,伸开手掌,石头瞬间变成粉末。

母亲见此现状,心中大喜,说:“我儿只不过终日操刀砍柴,怎会有如此的膂力。”

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炫耀,说:“母亲,您有所不知,孩儿还会舞刀,三五个人近不得我身

正文 燃木刀法

我见母亲将信将疑,便索性跑到柴房,拿起我的钢刀,长二尺八寸,宽三寸五分,背厚三分,此刀外观极为平常,其刃却锋利无比,可谓是削铁如泥,碗口粗的树一刀下去便断,也多亏了它,我上山砍柴的效率高多了。各位看官可能疑问这么好的刀,我一个山野村夫是怎么得到的,听小子我娓娓道来。

五年前,我照例进龙眠山砍柴,偶遇到一个老和尚,疯疯癫癫的,走起路来晃晃荡荡,不知在寻思着什么。当我经过他身边时,像所有狗血的剧情一样,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对我说:“小伙子,贫僧看你骨骼精奇,想必是练武的好材料。”说完,老和尚从脏兮兮的袍子里拿出一本残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书,又说:“老僧这里有一本燃木刀谱,依你的资质,只要勤学苦练,必成一代大侠,只不过……只不过老僧最近有些手紧,你只需给贫僧我十文钱,贫僧便当做人情,送给你啦!”

“十文钱!”我每天打柴最多也才挣到六文钱,不过,还别说,我口袋里正好有十文钱,是昨天和今天挣的钱,还没有交给母亲。

正在我犹豫之际,老和尚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铜钱,将刀谱扔在我的脸上,便一溜烟跑了,临走时,他撇下一句话,“贫僧乃龙眠山龙居寺八不和尚是也,小子遇到麻烦可速来找我”。

得到刀法后(算是买的也行),我说不上失望,但也谈不上开心,花了十文钱买了这么个烂东西,首先母亲那关我过不去,只能编个谎话,就说自己不小心,将钱弄丢了。

等回到茅屋后,我开始冥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便按照刀谱练了起来,练着练着,逐渐有了些门道,这燃木刀法乃是佛门秘宝,共分四个境界:菩提、破戒、慈悲、燃木。下面还分为许许多多的招式,类似游戏升级一般,一层一层威力逐渐增强,达到燃木这一境界,便可“无刀”,草木竹石包括身体皆可为刀,也谓“无刀胜有刀之境”。那时放眼这江湖,鲜有敌手。但也有很多方面不足,比如这缺一页,那缺一页,我练起来七荤八素,感觉快要走火入魔了。

我想起那八不和尚的话,便去山腰上的龙居寺去找他,他倒是挺客气,张口又是“十文钱”,在讨价还价之下,我只给了他“五文钱”,八不和尚还不错,不仅指导了我刀法,还传授我一身轻功。就这样,过了五年。这五年来,我晨练星落,夜练月沉,刀法已十分娴熟,已到了破戒境界;轻功也是飞檐走壁,悄无声息,不留踪迹。

有一天,我又去了龙居寺,八不和尚见我刀法已达“破戒”,便去屋内抄出一把钢刀,对我说:“铭仇,你那把柴刀不是长久之事,行走江湖还是需要一件趁手的武器,这把钢刀你拿去用吧。”我接过钢刀,喜不自胜,说实话,随着刀法的精进,手里的这把烂柴刀确实逐渐失去效用,而这把钢刀看起来白花花、银灿灿,刀柄乃一尺五寸檀木做成,重约二十来斤,还是颇符合现在的膂力。我扫视了一下刀身,见上面刻着“荡寇”二字,便指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八不和尚已改往日的癫狂,一本正经地说:“这刀先前的主人乃是大明荡寇大元帅戚继光,他当年凭借此把宝刀,荡寇无数…啧啧。”八不和尚突然默不作声,两眼呆呆的望着天空,好像在回味着当年那几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我拍了一下他,八不和尚如梦初醒一般,接着说:“戚继光大元帅联合少林寺僧众,一再消灭倭寇,立下过赫赫战功。可是天不遂人愿,想那万历皇帝听信谗言,哎呀…”八不和尚似乎心有不甘,愤恨的跺了几下脚,冲天喊道:“老天不公!”

小时候,我听母亲说过戚继光的故事,他的悲惨结局大致知道一些,便不去触动八不和尚。在我临走之时,八不和尚隔空传音,说:“家仇易报,国恨难消;明眼看乱世,闭目回深山。”我不明此话的意思,欲再问底细,八不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闭门不见。

直到现在,我再次拿出那把钢刀,跨步走到院中,先摆出一个“南海礼佛”,双手劈砍,手起刀落,如山间阴风飒飒,一道毫光如闪电破空,耀人目眩。我倒吸一口气,腾空一跃,一个翻滚,连续打出“乌龙摆尾、轻风落叶、白鹤展翅”。

母亲见我忽儿如蛟龙出海,腾空万里;忽儿像猛虎跳涧,地动山摇;忽儿如猿猴攀崖,轻盈飘逸;忽儿似雄鹰凌空,仙鹤伫立。

刀随手势,舞动起来,寒风呼啸,刀光如白虹急闪,云练飘忽。

舞了约莫一个时辰,我渐渐收式,停了下来。

母亲在一旁早就看呆了,她哪里想得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儿子,竟学得这般惊人的武艺,虽不能道出个子丑寅卯,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武艺非凡,于是母亲连连拍手叫好。

待到回屋,母亲只是问:“我儿终日打柴,只知出苦力粗力,哪里学来的这般本领?”

我将原委说给母亲听,并问:“母亲,您可知八不和尚那句‘家仇易报,国恨难消,明眼看乱世,闭目回深山’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我的儿,为娘只不过是穷山坳里一妇人,哪里懂得佛家的禅机妙语?你只要铭记于心终生莫忘罢了。那八不和尚是高僧,也算是你的师父,既然他说家仇易报,我想你为父报仇为母雪恨的日子到了。为娘只是盼你不要逞匹夫之勇,一定要见机行事,谨慎再谨慎。”

我信誓旦旦的说:“母亲,您放心,孩儿明日就去寻访那仇家,一定要用仇人的头颅祭奠我的父亲!”

母亲依然略显担心,叮嘱说:“自古道,冤有头,债有主,他黄四海杀人偿命,你可千万不要殃及无辜!”

“孩儿明白。”说罢,我拿起刀,撩起衣袂,拭了拭刀刃,自言自语说:“钢刀啊钢刀,往日你是白刀子进白刀子出,明日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往日你为我砍树伐樵,明日你为我割下仇人的头颅,为我母子消恨!”

钢刀白花花,银灿灿,黑暗处自发一道寒光,射向天际,随即消失不见——夜越发的乏了。

正文 冤有头,债有主

说话黄四海祖居龙眠山卧虎岭落凤坪,方圆五十里,大大小小山岭九百九十九座,长长窄窄曲曲折折的山涧溪流九百九十九条,都属于他。山上树木、板栗、茶叶、药材、花草,应有尽有,家资富有,自不必说。他自言是宋朝大文学家黄庭坚的后代,据说他家门前那块石壁上有黄庭坚亲笔题写的勒石就是证据,其实风马牛不相及,纯属子虚乌有,凭空捏造。黄庭坚来过龙眠山,一来艳慕龙眠山山水,二来是寻访李公麟,留下遗墨也不假,那只不过是黄庭坚顺手留下的墨宝。其实黄庭坚只是在龙眠山庄小住数日便走了。何曾在此留下子嗣呢?黄四海所以这般说法,完全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桐城自古乃文化之邦,祖上有功德或文名,子孙得以庇荫荣耀,这是不言自明的。黄四海这么一自吹自擂,当然是恬不知耻,但县衙的人不会追究底细,倒会对他刮目相看,那平民百姓就会对他更恭而敬之了。

俗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他黄四海虽然是个山霸,倒是不同于一般的地痞流氓,确实是读过几本书的,也颇有些文才,凑活着能写几句应酬的四言八句,作为一个有文化的流氓,他倒是在桐城地界相当吃的开。

他家离县城二十多里路,三天两次的坐轿上街进城,串街走巷,坐茶馆高谈阔论,逛妓院寻欢作乐。街上那些衣食无着落的散客游民,与他混得极熟,其中不乏有粗通文墨的,也有懂得几路拳脚的。他都通通收为门客,封他一个小山头,每年向他缴纳些地皮税即可。而那些门客便占山为王,盘剥山民,连祭坟祀祖,他们都要勒索香火钱,弄得老百姓苦不堪言。黄四海只管坐收渔利,当然不会管束这些占山为王的门客,有时甚至怂恿他们胡作非为。黄四海在春暖花开或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邀几个门客,登山观景,也写几句诗文,饮酒作乐,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不过,黄四海这个文化流氓倒是好福气,有个贤德的妻子柳氏,颇通文墨,针线活也不错,生一男一女。对丈夫的不轨行为经常劝说,有时甚至垂泪哀求。黄四海阳奉阴违,依旧烟花宿柳,我行我素。柳氏自知规劝无益,便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儿子叫天霸,黄四海是个山霸,他儿子比老子要强,要做天霸,完全继承老子所有流氓的优点,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女儿叫婉清,人如其名,眉清目秀,美貌动人,其名乃柳氏所起,出自《诗经·国风》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话说这一天,我辞别母亲,提刀到了黄家门口,随手干掉几个守卫,便挺近庭院,站在中间,高喊:

“仇人黄四海出来见我!”

黄四海正与几个门客在厅堂搓麻将牌,听见有人直呼其名,吃惊不小,心想:谁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到我庄上挑衅!便推倒麻将牌,离开座位,走出来。门客自知不妙,紧随其后。黄四海见院中站立一英武少年,自是惊诧,大声喝道:

“你是谁家后生小子,竟敢如此无礼!”

——他把十五年前那笔人命债早就忘却了,还质问:“你叫啥名字?胆敢提刀入院行凶抢劫!”

我将刀扛在肩上,挺胸抬头,说:

“我是你顾爷爷!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黄四海,当年你杀我父顾俊才,我却让你多活了五年,今日便来讨这人命债!。”

黄四海一听失色,一家丁走上前,向他耳语一阵,他脸色骤变,双腿颤抖,心想:悔不该当年没有斩草除根!他强作镇定,狞笑一声,说:

“你这后辈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我黄四海是何许人也,你若现在求饶,我还可以慷慨的留你全尸!”

“哼!”,我冷笑一声,说:“十五年前,你为了霸占我母亲,竟丧尽天良,杀死我父亲,逼得我母亲毁容,我就是含恨而生的。现在时日已到,我要用你的头颅祭奠我的父亲,告慰他屈死的灵魂,已尽人子之责!看刀——”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亮刀带马”,跨步向前,直取黄四海之时,众多家丁见势不妙,把黄四海推到后面,一字排开,形成一道人墙,掩护着黄四海。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叫嚷:

“留你一条性命,滚出去,免得老爷们动手!”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黄四海的命,与你们无干系。你们若帮凶,助纣为虐,恕我毫不客气——滚开!”

言已至此,我又打出一招“纵步连环”,纵身一跃,如飞燕展翅,从众多家丁肩上跨过去,顺手拎住黄四海衣领,朝上一提。黄四海两眼翻白珠子,顿时失去了刚才的嚣张气势,连声求饶道: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众家丁和门客蜂拥而上,试图夺人。络腮胡子把我抱住,想把我撂倒。我一个起脚,一个反弹腿,把络腮胡子踢得仰面朝天。四五个家丁上前夺刀,一个“弓步横扫”,两个家丁顿时手指落地,叫痛不迭。其余面面相觑,纷纷后退。

说实话,我一直谨记母亲的话,不会殃及无辜,于是说:

“我只杀黄四海一人,你们,哼——充其量只是走狗而已,我不杀你们,但你们在不知好歹,休怪我刀下无情。”

黄四海早已散了骨架,浑身抖擞,站立不住,瘫倒在地,面如土色。他双手抱拳作揖,说:

“大侠饶命,饶我一条狗命!有话好说,我有罪,我有罪……”

又翻转身,连连叩头。

看到眼前仇人的狼狈模样,我大笑一声,说:“父亲,儿子今日就要为你报仇了!”

说罢,挥臂举刀。

“住手!”

刹那间,一青衣女子窜到刀刃之下,纤纤小手握住刀把,仰面涕零,哀求说:

“请求大侠放下刀,听小女子一言!”

正文 黄婉清,你是我的!

正当我欲结果黄四海为父报仇之时,突然一青衣女子窜到刀下,哭着哀求说:

“请求大侠放下刀,听小女子一言!”

只见眼前的女子红彤彤的鹅蛋脸,淡雅的双眸如水一样纯净;鼻子十分标致;嘴如樱桃般小巧。身穿一件青色蝴蝶纹暗花长衣,逶迤拖地淡紫色提花白底印花斜裙,身披青色刻丝梅花竹叶薄纱蜀锦。乌油油的秀发,头绾风流别致回心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洒花聚宝盆铜钏,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缠丝手镯,腰系柔丝绦,上面挂着一个香囊,脚上穿的是宝相花纹云头靴,整个人显得楚楚动人、端丽冠绝。

说实话,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我想我母亲毁容前也应该是如此美貌。

我不由得看的呆了!但还是故作逞强,将刀微微一收,唯恐伤到这世间尤物。我问道:

“你是谁,为何挡在我刀前?”

那女子流泪说:“小女子乃黄四海之女黄婉清,刚才大侠所说的,小女子已经全知,侠士所为是孝子之举,小女子也从内心敬佩。无奈家父劣迹在前,令人发指,忏悔无益,恳求大侠念小女子替父求情,且饶他一命,如大侠执意不肯,小女子乞求替父代罪,就砍杀小女子已尽孝道,小女子死而无怨。”说罢,伸出颈脖,仰面就刃。

看到黄婉清脸上坚毅的表情,我浑身为之一颤,心想:黄四海这个混账歹毒的东西,竟能生出如此美丽贤德的女儿!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赦免黄四海的命是万万不能的!于是说:

“各人做事各人当,我不能枉杀他人!”

黄婉清说:

“大侠报父仇以尽孝道,你为什么不能成全小女子做一名孝女呢?你就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这时,黄四海的儿子黄山霸也跪倒在地,叩头求情。原本瘫倒在地的黄四海也清醒了,爬了过来,不断地叩响头,说:

“只要大侠留我一条命,我每年清明、冬至亲自上你父坟前祭请。若做不到,大侠砍我的头!”

黄婉清说:

“人死不能复生,你父遭惨死,你母遭毁容,都是我父之罪。小女子为赎父罪,愿上你家服侍你母,当一世奴婢——只求大侠留我父一条命……”

当时如此情景,我确实有些动容,但一想到父亲的惨死和母亲十五年的以泪洗面,将心一横,自语道:

“生为人子,不尽孝道,何必来到这世间!”

手起刀落,黄四海头一摆,臂一抬,砍断了他的一只左臂。

黄四海疼的当场昏死过去。

我见仇人不死,准备再补一刀,黄婉清毅然挺起柔弱的身子,挡在黄四海前面。

“啊…”,我大喊一声,横刀空中,戛然而止,念道,“罢了!罢了!看你真情救父,孝心难得,我便留黄四海一条命,日后若不改邪归正,绝不宽恕!”

说罢,我提刀便走,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指着黄婉清说:

“黄婉清,别忘了你说的话,你,是我的!”

黄婉清原本红彤彤的脸蛋更添几分红晕,犹如空中的晚霞靓彩夺目。

黄山霸抱起父亲那条血淋淋的断臂,紧贴胸前,大哭不已,愤恨地说:

“此仇不报,我就不叫黄山霸!”

黄婉清此时顾不上这些,救父亲的命要紧。她一面叫家丁将父亲抬回室内,一面叫家丁去请大夫。母亲柳氏见状哭成泪人。

黄婉清安慰说:

“母亲,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救父亲的命要紧!”

她端来盐水,小心翼翼的给黄四海擦拭伤口,使黄四海受到刺激苏醒过来,然后用白药敷在伤口处,再用白绸缎包扎好。她坐在父亲的身边,看着父亲痛苦万分的表情,内心难过极了,但她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守候着,悄然流泪,等待着大夫的到来……

回家后,我向母亲禀报了经过,说:

“孩儿绝非同情仇人,只是其女孝心真诚,令人不忍下手,请母亲原谅。”

母亲说:

“恶人竟有如此孝女,实数天意。我儿已断其臂,可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也就到此了结吧。今后我们母子安守本分度日就是了。”

再说黄家这边,黄四海经过精心调制后,已无大碍。倒是他的儿子黄山霸,好像受到了刺激,到处花重金找武林打手,咆哮说: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黄婉清极力反对,说:

“冤冤相报何时了!”

兄妹二人争论十分激烈。

黄山霸说:

“我非杀了顾铭仇全家替父报仇,倒是你,为什么总是胳膊肘向外拐——替仇家说话?”

黄婉清说:

“哥哥何出此言!顾铭仇没有杀死父亲,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而父亲以此为戒,今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就再好不过了。再说,那顾铭仇身强力壮,武功高强,恐怕在这桐城再无敌手,你去报仇,岂不是白白送死!”

黄山霸横行霸道惯了,气急败坏,大声喝道:

“武的不行,我就来文的,我要去县衙告状,告他顾铭仇谋财抢劫,行凶杀人。凭咱家在桐城的威望,只不过多出些银两罢了!”

黄婉清一听,十分恼怒,说:

“哥哥你错了,诬人罪过为不义,是昧了良心的,你这样做与当年的父亲有什么区别?”

黄山霸一听,火冒三丈,伸手打了黄婉清一巴掌,他黄山霸虽自幼横行乡里,但对这个妹妹却疼爱有加,不忍伤害,也许这次真是复仇心切。

黄山霸说:

“真想不到父亲竟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莫非你是对那顾铭仇产生情愫。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要打断你的腿,叫你永远走不出这家门!”

黄婉清摸摸红肿的腮帮,抹去嘴边的血,冥想着哥哥的话,心想:难道我真的对他产生情愫,不,不会的,他可是我的仇人呐。

可是顾铭仇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发真实了……

正文 黄天霸告状(一)

自从我砍掉黄四海一条胳膊之后,黄山霸每天都喊着找我报仇,他心生一计,决定到县衙告状,他自己虽然不通文墨,但手底下有好几个门客文采还是可以的,于是他将门客聚集起来,约莫半天的功夫,便写完了状子。

黄山霸在众门客的簇拥下,一手拿着状纸,一手携带银两,直奔县衙而来。

桐城县令徐从治正升堂办事,只听有人在躺外“咚、咚”擂鼓,忙传呼进来。黄山霸一人进堂,其余门客被挡在门外。他趴倒在文案前,连磕三个响头,说:

“小民家遭到抢劫,家父被害,请县官大人明察,捉拿凶手,严加惩办!”

双手高举状纸。

徐从治接过状纸一看,勃然大怒,忙呼喊:

“这还得了,青天白日,竟持刀入室,抢劫行凶!快派捕快,将凶手顾铭仇逮捕归案。”

报了父仇之后,我心境倒算平和,依旧终日上山打柴为生,与母亲平安度日,倒也自在。

这一日,我依旧从山上打柴回家,正准备吃饭,突然闯进四个彪形大汉,手拿棍棒刑枷,口称奉县太爷的命令捉拿我归案。我想这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就会联合恶霸欺压百姓,于是抽刀准备反抗。

不料母亲从厨房出来,喝住了我,说:

“我儿不得乱来,听说如今的县太爷徐大人为官清正廉明,不会冤枉良民百姓,你不如和这两位官爷回去,在公堂上禀报清楚,我想徐大人自有公断,绝不会冤枉我儿的。”

我先前也听说过这位徐大人的廉明,于是将刀放下,束手引颈就枷,随公差来到县衙。

却说这桐城县令徐从治是山东人氏,与桐城左光斗是“同年”,是左光斗的知己。此时,左光斗被魏忠贤所诬陷,削去左佥都御史官职,在家赋闲。徐从治在公务之余,就到左府啖椒堂找左光斗谈心。左光斗谈朝廷正义芝士与魏忠贤的斗争,徐从治讲桐城地方上的是是非非,从不讳言,无所顾忌。

这天,徐从治向左光斗说起顾铭仇谋财伤人之事,说:

“一方一词,尚无取证,只待查清事实,方可定案。”

其时,左光斗的弟弟左光先在侧,听罢大吃一惊,说:

“顾铭仇身为遗腹子,其父为人所害,家中仅老母一人,为人极孝,忠厚老实,怎么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徐从治听了左光先的话,颇感惊讶,问道:

“述之(左光先字述之),你是如何知道那顾铭仇的?”

原来左氏兄弟的父亲左出颖老人是一位大学问家,文史兼容,学富五车,虽未谋得功名,不曾出仕,但在桐城威望极高。他对子女要求极严,勉励他们勤奋读书,正直做人,他常说:“人生如啖椒,苦辣多于甘甜。”他特别推崇西晋文学家左思,盛赞其赋《三都赋》,并希望自己的儿子们都能像左思一样,写出洛阳纸贵的锦绣文章,便在龙眠山脚下,城北跳吕台边,建造一个读书的学舍,亲自题名为“三都馆”。这三都馆只不过几间竹篱茅舍,但四周宁静,环境怡人。特别显眼的是门前一高坡上矗立一根石柱,上面镌刻有南朝文人名句:高峰入云,清流见底。字雄劲有力,为左出颖老人亲笔所书,寓意深刻——读书入学,要高峰入云,不厌其高,永远攀登;修身做人,要清流见底,纯洁清澈,不含私念。寄托出颖老人对儿子们的殷切期望。左出颖除不惜聘请名师硕儒教授其子外,自己也常给儿子们授课经史。而顾铭仇每次挑柴下山进城去卖,必经过三都馆。累了在这歇歇肩,讨杯开水喝。卖柴回来时,也在这歇脚,坐在三都馆门外的一块黄岗石上。听左出颖老人给儿子们讲课,有时听入了迷,常常到日落才回家。课讲完了,老人和儿子们回啖椒堂,见一后生如此认真听课,便打听其人其事。顾铭仇便把自己的家世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老人和左氏兄弟听了都感叹不已。最后,左出颖老人说:“孩子,我家正需要柴烧,每次砍柴下山就直接挑到我家吧,不要浪费时光,早早来这里和我的孩子们一块学读书写字。”顾铭仇听了,感激涕零,忙跪下叩头致谢。就这样,顾铭仇从十岁开始,就在三都馆旁听。因此,顾铭仇与左光斗、光先、光明兄弟相处极熟,左氏兄弟都把他当成异姓弟弟。

徐从治听了这番原委讲述,心中有了底。便对光斗、光先说:

“二位放心,我一定仔细盘查,明辨是非,决不冤枉好人!”

开堂受审那天,我身披枷锁被提上堂。没想到县令徐从治命公差为我卸下枷锁,而且一改往日县太爷的威严,态度平和,据状发问。

我听了状纸的内容,哈哈大笑,没想到黄四海这个儿子还蛮有城府的,但是我依事实说话,只承认要杀黄四海是事实,只可惜断其一臂,至于入室抢劫之类的,一概否认。

黄山霸和众多家丁像疯狗似得,嗷嗷做吠,一口咬定是入室抢劫,抢劫不成,便要杀黄家灭口。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倒是徐从治为难起来——因为我并没有提及黄四海杀我父、辱我母之事。

正当黄山霸激昂的诉说我是如何如何谋杀他的父亲,如何如何抢劫他的家财时,黄婉清突然冲进县衙大堂,与我对视了一眼后,便将头转向黄山霸说:

“哥哥,不要冤枉好人!”

黄山霸见妹妹来了,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她一眼,恨不得再给她一个耳光,但在公堂上不敢造次,说:

“你来干什么?你……”

黄婉清喊了一声“哥哥”,说:

“你不能这样!”

接着她转过身向徐从治诉说了我砍断黄四海臂膀的经过和原因,最后说:

“徐大人,黄四海是我父亲,被顾铭仇砍断一只手臂,我能不难过!但我的父亲指使家丁打死顾铭仇的父亲,造成顾铭仇的母亲最终以毁容结束这场悲剧,说起来,我父亲罪恶更大!徐大人,我虽是一介女流,但读过一些诗书,颇懂些大义。我不会说半句假话,望大人明察,秉公断案!”

“你,你——”,黄山霸这个气啊,肺都快气炸了,自己在公堂上苦口婆心圆糊了半天,眼看就要成功,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又是一巴掌,骂道:

“没想到父亲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黄婉清口留鲜血,娇嫩的皮肤,手掌印清晰可见。

徐从治一拍惊堂木,喝道:

“不得在公堂上打人!”

正文 黄天霸告状(二)

话说黄天霸和众家丁一口咬定我入室抢劫,闹得正凶之时,黄婉清突然闯进公堂,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黄天霸气急败坏之下,打了黄婉清一个耳光。

黄婉清摸着脸上的掌印,颇有灼热感,但此时心中的疼痛胜此千百倍,她义正言辞的说:

“生为人子,昧着天地良心,为父亲的劣迹辩护而冤枉他人,这种人绝不是什么好人,更谈不上孝子!”

徐从治边听边点头,十分赞赏黄婉清,相信她的话道出了真实情况。他又想起了左氏兄弟的话,决定亲自明察秋访后,再了结此案。于是对黄天霸说:

“黄天霸,你父亲被顾铭仇砍断臂膀,你来状告他,我完全理解。但你隐瞒事发原因,且诬陷顾铭仇持刀抢劫,大不应该,如若一再坚持,待我查清真相,一旦不实,我就要判你诬告他人之罪!请回家三思——退堂!”

徐从治微服进入龙眠山,走访了顾铭仇母亲,也走访了黄四海夫妇并寻访几个家丁,一一取得证词证明了黄婉清所说属实。期间,黄天霸还拿着银两特意来拜访徐从治,不过徐从治早就对公差有所交代。在公差的威吓下,黄天霸才识趣的走了。

这天,县衙再次开审,徐从治宣布:

“顾铭仇持刀伤人,虽不合法,但合情,判无罪,当场释放;黄四海企图霸占人妻,致人死命,手臂被砍,罪有应得,念其悔改,不再追究。”

黄天霸不服,嘟嚷着说:

“徐大人,我不服!我爹所作所为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况且杀死顾俊才的是家丁,并不是我爹,即使他一时色迷心窍,想霸占李氏,但最终没有霸占,这并不犯法。相反倒是顾铭仇,以十五年前的事为借口,持刀进入我黄家,意欲敲诈钱财,被我爹拒绝后,竟残忍地想要谋害我全家,可谓罪大恶极!还请大人明鉴。”

先前,徐从治对黄天霸的恶劣事迹有所耳闻,而且对他拿钱贿赂之事极其反感,一忍再忍。但是没想到今天在如此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黄天霸在公堂上耍起泼皮无赖来。徐从治摆出证词,说:

“黄天霸,事实俱在,无需狡辩。往日本官念你年幼,不予计较,而你一再执迷不悟,诬陷好人,且行贿赂之事,来人那,给我杖二十!”

众人无不称颂徐从治英明公正,拍手称快。黄山霸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被家丁狼狈的抬回家。他向黄四海哭诉,说,“若不是妹妹和他唱反调,事情的结果绝对不会是这样,他也不会吃这皮肉之苦”。黄四海一见儿子被打得这般模样,完全怪罪女儿婉清。于是命家丁赶女儿出门,从此不得进家门。

妻子柳氏一再苦劝,说:

“女儿年幼,不甚懂事,再加上你平日宠爱,你就原谅她这一回,让她想你磕头赔罪。”

黄四海哪里肯依,说:

“休叫她来见我,她没有我这个父亲,我也没有她这个女儿——立刻就滚出门!”

柳氏无可奈何,走进房里,替她打点衣裳,暗中塞进三十两银子,让她出门。

黄婉清虽是女孩,但自幼读书,识字明理,为人仗义,对父亲所作所为常有不平之心,对家丁和门客欺侮乡邻更是不满,所以对这个家她也不是特别眷恋。只有她与母亲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离家出走哪能放得下母亲呢。她看着母亲边替自己收拾衣物,边流泪不止,不觉一阵心酸,扑向母亲,抱头大哭。

柳氏泣不成声,抚摸女儿的头发,说:

“一个姑娘离家出走,无依无靠,日子怎么过?为娘怎么能放心……”

禁不住放声大哭。

母女的哭声使黄四海大为生气,他在堂屋吼道:

“我还没死,就给我哭丧么?我死了也不要你哭——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黄婉清平日也爱攀山越岭,有男孩一般敏捷有力,还有一股阳刚之气。听父亲说出如此无情无义的话,心一冷,接过母亲的包裹,从后门出走。黑夜茫茫,山路崎岖,一个年轻姑娘投奔何处,暂且不表。

话说我被判无罪后,叩谢了徐大人。便走出县衙公堂,一眼便瞧见在县衙外等候多时的左光先。

他见我平安无事,满心欢喜,拉上我的手,说:

“走,上我家去,喝杯酒压压惊。”

这些年我一直把左氏兄弟当成我的兄长,看到他们对我这样关心,自然是心怀感激,但是我想到了家中的母亲,定是还在为我担心,便想谢绝,说:

“二哥,我得先回家去,我母亲在家里定是急白了头发,我得回去给她报个平安。”

左光先神秘一笑,说:

“大哥真是料事如神,他早就猜出你担心母亲,因此提前叫国柱(左光斗之子)把你母亲接到我家。”

我听了后,喜出望外,心想左家真是对我母子关怀备至,这份恩情我誓死不忘,于是说:

“二哥,你们左家对我孤儿寡母如此照顾,叫我此生此世如何报答!”

左光先笑着说:

“铭仇,你这不是见外了,咱们早就是兄弟,你母亲自然就是我们母亲,还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我听后很是感动,不禁热泪盈眶。

“你不知道”,左光先接着说:“在今天开堂判案之前,我们早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了徐大人,让他心里有底。徐大人和大哥是同年进士,他们二人情义深厚,结为知己。我们都知道你冤枉。听说黄四海的女儿不仅人长得漂亮,为人也很仗义,她能在公堂上为你辩护,真是难得呀!不过就是没有她为你辩护,徐大人也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弄个明明白白的。”

我们边走边聊,走进啖椒堂,只见母亲站在台阶上,我急忙跑了过去,双膝着地,喊了一声“母亲”。母亲见我没事,甚是高兴,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可以落下了。

左出颖老人命人端上酒菜,为我洗尘压惊,左氏兄弟也忙着招呼,一时间,好不热闹!

老人率先举杯,对我说:

“孩子,老夫敬你一杯,喝下去,压惊解乏。”

由于和老人相处时间长了,也不觉得见外,便双手捧杯,激动地说:

“老师,谢谢!”

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光斗、光先二兄弟趁机起哄,轮番敬我,老三光明倒也客气,又命家丁端来几坛老酒,要和我猜拳斗酒。

母亲在旁边担心我喝醉,但又不能扫兴,虽不言语,心却不安。

左出颖老人见状,大为高兴,说:

“如此海量,有男儿气魄,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散席后,左府上下都苦苦相留,说天色已晚,二十多里山路,且又饮酒过量,不如在此过夜,明日再走。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母亲执意要走,说什么也不能再打扰。

左府人见留不住,光斗让妻子周氏拿二两银子给我,说:

“外面金家银家,抵不上自个儿穷家。让他们母子回去吧。”

我也不客气,接过银两,道声谢,并接过国柱递给我的印有“左府”字样的灯笼,回龙眠山中来。

走着走着,一阵阵山风吹着,心胸清爽。

突然眼前闪动一个人影,不觉得打了一个寒颤,酒意全消,心想:“难道黄家人在此算计我不成?”此时,我最担心的莫过于母亲,但见她毫无反应,也就不敢言明,只是紧紧攥着母亲的手,警惕起来。

又走了一阵,进入山谷,陡然刮起一阵阴风,突然传来一声:

“救命啊——”

正文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且说黄婉清被父亲和哥哥赶出门,一步三回头。柳氏依门流泪张望,黄山霸走过来,一把拉过母亲,“砰”的一声把后门关上,绝了她的回头路。黄婉清闻声回头望了一下,望着紧闭的大门,内心的依恋之情也就悄然消失了。上哪去呢?她一时没有了主意。她沿着陡峭的山路,形单影只地走着。投亲靠友去?上庄客那去?都不行。父兄知道了还是要把她赶出来的。无路可走,只有流落江湖,浪迹天涯,然而一个姑娘家家闯荡江湖谈何容易!她左思右想,真个没了主意。望着茫茫黑夜,她真想跳崖自杀了此一生。然而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使她冷静下来,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容身之地?突然间她的脑海里出现了顾铭仇的形象,是那么英武,简直令人倾倒!一见钟情是人的一种心灵感应,无法抗拒。更不可思议的是,甚至连顾铭仇举刀砍掉父亲手臂的姿态也是那么威武雄壮!她不能不恨顾铭仇砍断父亲手臂之举,但又由衷的佩服!她驻足不前,陷入痛苦地矛盾之中,思绪纷乱:“他只有老母一人,我何不去他家……”她没有敢想下去,怎么可能呢,父母都不会同意!尽管父兄赶自己出门,但她又怎么能委身于自己的仇人!这说出去会被别人耻笑的。再说,她猜测那顾铭仇是断然不会原谅她的。可是,她又转念一想:她这样做不正是替父亲赎罪吗?她向他表白清楚,应该会得到原谅,也许会的。思绪纷繁,胡思乱想,她毫无目的的朝前走。

天色早已黑了,山里夜色更浓,黑得更怕人。她已不知自己走到哪里,身在何处,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迷路了。

突然,她的前方闪出光亮,定神一看,渐渐地看得真切清楚了,那是一个灯笼,光亮印出一个“左府”字样。莫非城里的左府人家?她曾听父亲说过,左府是桐城一个大户人家,儿子在京城当佥都御使,是个大官。边想边朝光亮追去。不一会儿,那光亮不见了,她驻足不走;一会儿光亮又闪现出来,她又开始追逐。反复多次,仿佛那光亮和自己捉迷藏。

转过一个山崖,光亮又隐没在黑暗里。不一会儿,在她前面数丈远的地方,闪动着两点碧荧荧的光!山里人都知道,那是夜老虎!老虎饥饿难耐,夜里觅食,就会更凶残。她吓出一身冷汗,不知如何是好,那猛虎吼叫一声,陡然刮起一阵阴风,地动山摇,树木晃动,松涛阵阵。虎乘风威,咆哮着向她扑来。黄婉清魂飞魄散,跌倒在沟里,失声大叫:

“救命啊!”

我和母亲正在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喊救命。

母亲很害怕,颤抖着说:

“这黑天黑地的喊救命如何是好!”

我说:

“母亲,莫怕,我去看看!”

我将灯笼递给母亲,自己健步跨了过来,看见一只老虎,不觉心中一紧,又见沟壑中模模糊糊有一人,定时刚才呼喊“救命”的女子。只见那老虎越过了势头,从女子藏身的沟壑腾跃过去。眼看着老虎企图再扑人,我用刀拾起旁边的一块碗口大的三角石,朝老虎砸去,正中左眼,老虎负痛,威风大发,吼叫一声,竖起钢鞭似得尾巴,掉头扫来。我使出“轻风落叶”,一个回旋,便抓住了老虎尾巴,使劲全身力气,大喊一声,甩出数丈远,没了动静。我想这一下子,老虎非死即伤,便不去管它。

此时,那女子也从沟壑中爬了出来,她也看不清来人是谁,只是冲着那一团黑影,说:

“多谢救命!”

想站起来,脚却扭伤,怎么也站不起来。“哎呦——”一声又倒下。

这时母亲提着灯笼走了过来。灯光之下,两人对视,不禁失色,异口同声说:

“原来是你!”

“唉,真不该救你!”我撇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要走。

黄婉清一脸无辜、大眼汪汪地看着母亲。

母亲不认识黄婉清,但心地善良的她忙说:

“我儿不要走,救人要救到底,哪有半途撇下人不管的。况且这深山野岭,黑灯瞎火的,万一这姑娘出了什么事,你让咱们母子俩怎能心安呢?”

我转过身来,喊了一声“母亲”。

母亲见我浓眉倒竖,满脸怒气,问道:

“是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子,怕人说闲话?”

“母亲,她、她……”

母亲开始有些生气了,说:

“她怎么啦!哪有见死不救的?快替我扶起她,给我背回家去!”

见我不动,又说:

“好,好,把灯笼拿着,我来扶她背她!”

“母亲,她是……”

母亲生气地说:

“不用多说话,她不是妖精,是人!黑天深夜的,你忍心让人家姑娘在深山野墺里过夜吗?亏你还是个男子汉,还不快快扶起她,背回家!”

母命难违,我蹲下,让黄婉清伏在自己的背上。

一路上默默地走着。

黄婉清第二次伏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第一次是在儿时父亲黄四海的背上,但明显不同的是,顾铭仇的肩膀给人一股令人心醉的男子汉气概,他双手搂住顾铭仇的脖子,脸贴着顾铭仇的半边脸,百感交集。

我感到自己半边脸被热泪浸湿了,心想:

“她哭了!”

回到家后,母亲听了黄婉清的一番诉说,惊呆了,心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巧事!难怪儿子不肯扶她背她哩!”

更使母亲万万想不到的是,黄婉清向她倾诉了衷肠,说:

“伯母,如今我无家可归,一个柔弱女何处安身。今晚若不是顾大哥相救,我早已被老虎吃掉,如今已是二世人了。顾大哥救了我,我只有……”

她望着母亲,终于鼓足了勇气,说:

“如果你不嫌弃,我愿终身服侍你,做你女儿也好,做你儿媳也行!”

母亲一听,欣喜万分,儿子能娶到这样美丽又有正义感的姑娘当然高兴。

第二天,母亲把黄婉清的心愿告诉了我,我说:

“母亲,当初我是复仇心切,说了些气话,我怎么能真娶仇人的女儿做妻子呢?岂不是被别人笑话。”

母亲说:

“我儿差矣!婉清为你,被父兄所逼,流落到咱们家。况且她现在已经不记恨你砍断他父亲的手臂,自愿与你成婚,这是一个多么贤惠的姑娘。再说昨日你从虎口把她救出,这也是天赐缘分!”

说实话,第一次看到黄婉清,我确实有些心动,当时大仇在前,我也无心顾及。虽然母亲极力撮合,但是黄家父子断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这反而会害了黄婉清,使她遭受遭受一个不孝不贞的罪名,再说,她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必须狠下心来,找借口说:

“她为了我,同父兄反目成仇,是大不孝,我是不会同这样的女子成婚的,哪怕打一辈子光棍!”

母亲说:

“我儿不要固执,你不成婚,顾家岂不是绝了后,再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娶一个姑娘谈何容易!”

“母亲,孩儿意已决,请不要逼我!”

黄婉清在隔壁听得真切,委屈地眼泪直流。她终于忍耐不住,强忍着腿痛,扶着墙壁走出房间,挨着母亲身边坐下,对我说:

“我在公堂仗义执言为你作证,因为你是孝子,我钦佩你。我置父兄于不顾,坦诚相爱,敬慕你人品,也是报答你救命之恩。既然你铁石心肠,断然拒绝,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强求。但我表示此生此世非你不嫁,我等你回心转意。一直等到你成家,我削发为尼。只求伯母和大哥容我在你家多住几日,待我腿好,我就走,绝不连累你们。”

母亲听罢,老眼噙泪,一把把婉清揽进怀里,抚摸着婉清的头发,动情的说:

“婉清,好孩子,别这么说,我不会让你走!”

黄婉清把头埋在了母亲的怀里,哭了。

正文 左家风(云(一)

话说徐从治断了顾铭仇一案后,过了一段时间便兴冲冲的到左府啖椒堂寻访左光斗,把此事告诉他,让他放心,并向左光斗夸奖黄婉清,说她虽为一女子,但能深明大义,主持公道,实在难得。便说:

“那黄天霸诬陷顾铭仇入室抢劫,拒不认错,我将其断杖二十棍。”

左光斗听了,笑着说:

“案子是断了,可事情还没有了结。你想想看,那黄婉清在县衙公堂上为顾铭仇说情,他哥哥会原谅?他父亲会原谅?我看她在家里是呆不住喽!”

徐从治说:

“那该不会吧,如果黄婉清受到伤害,我要过问。”

左光斗哈哈大笑: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能管的了吗?”

左夫人周氏端来几碟小菜,提一壶酒,放在桌上,说:

“徐大人喝一杯。”

徐从治谢道:

“嫂夫人贤惠好客,我也就不客气啦。”

提过酒壶,笑着说:

“我就反客为主,来,干一杯!”

二人兴致颇高,双双举杯。

酒喝得正酣之时,家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

“左大人不好啦,京城缇骑来抓人啦!”

徐从治大惊,放下酒杯,说:

“你已被罢了管,削职为民,怎么又来抓人,岂有此理!你不就是上奏告了那个魏阉一状吗!你身为御史,有此责任嘛!”

左光斗面色不改,平静如常,说:

“杨涟奏了魏忠贤一本,已经下了东厂大牢。我奏魏忠贤有三十二斩首罪,他岂能轻易放过我?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来,我们且喝酒。”

此时,街市上一阵骚动。人们纷纷惊恐叫喊:“缇骑来抓人喽!”左出颖老人此时正在书房校勘他的书稿。他纵观历史,悉知历朝兴衰变故,颇有感触,便著起书来,以教诲子孙,也自娱晚年。

他听到街市纷纷攘攘,缇骑进城,便知是冲着儿子光斗来的。他叫过光斗的女儿鸣娟,说:

“去,给你父亲谈一曲《别父词》!”

鸣娟端着琴来到父亲身边,光斗伸手抚摸了一下小女儿的头,说:

“好女儿,弹吧。”

琴声响起,时而隐隐如雷,时而激越如惊涛裂岸。

鸣娟边弹边唱: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隔壁书房里左出颖老人听得明白,不禁一阵揪心的疼痛,老泪纵横。那《别父词》讲述的是当朝的事实,老人最清楚不过。随那琴声,老人似乎感到杨继盛冒死直谏,弹劾奸相严嵩的浩然正气;又似乎感觉到杨继盛为严嵩所害,高歌别父的壮烈。左光斗能重演杨继盛这悲壮的一幕,深感自豪,亦能含笑九泉了。

鸣娟弹完那支《别父词》,左出颖老人走了进来。

左光斗离席,坐在父亲面前说:

“儿虽不孝,然也欲效仿杨继盛的壮举。唯老父老母在堂,儿放心不下!”

说罢,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此情此景,另一旁徐从治泪水涟涟。

老人扶起儿子,噙着浊泪,注视着儿子,仍不言语。

左光斗说:

“儿既是父亲的儿子,又是皇上之臣,若忠孝不能两全,只请父亲原谅——儿走后,怕再也不能侍奉父亲……”

人道知子莫若父。左光斗是以受贿罪被削职还乡的。左出颖老人深知儿子清廉耿直,决无贪污受贿之事。也深知儿子忧虑阉患日炽,爱民如子,决不取民脂民膏以自肥。更深知儿子忠贞不二,嫉恶如仇,必然为奸佞不容。老人望着儿子,嘴唇颤动,似有万语千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缇骑到左府去了!”街市中有人呐喊道。

左府合家老小全聚于庭堂,静寂无声,各自垂泪。

左光斗告别父亲,回自己房内,换了件干净衣服。将头发梳理整齐、绾好,戴好帽子。然后来到厅堂,见四个凶狠的缇骑早已锒铛在手。

有个缇骑上前要给左光斗上枷。

左光斗一挥手说:

“且慢!稍等片刻。”

左光斗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向母亲拜了几拜,又扶起几乎哭晕的夫人,嘱咐她莫要伤心,孝敬父母,照顾好孩子。然后,又与兄嫂弟妹侄辈一一道别。正寻找国柱他们,却见五个孩子齐齐的站在门边。一拥前来,执手牵衣,都哭泣着。

鸣娟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双腿,哭喊着:

“爹,你不能走,不能走!”

左光斗心中痛楚,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他扶起鸣娟,劝慰道:

“别哭,爹去京城,待皇上勘察清楚,接你们进京。我走后,要发奋读书,千万不要荒废了学业。”

他环视众人,一一作揖,毅然走向缇骑,引颈就枷。

左光斗被长枷枷住了,回过头来,悬挂在堂上的“啖椒堂”匾额郝然在望,如今他更深切体会到父亲取“啖椒堂”的深意了。他再看一眼那庭院、井栏、回檐。看一眼那银杏、玉兰、天竺和六边形花格子青砖围墙,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家啊!

一家人簇拥着挥泪送别。刚行得几步,只听得有人叫道:

“老太爷来了!”

只见老仆阿祥扶着老太爷,颤颤巍巍地走出门来。

左光斗见银须飘拂的九十高龄老父,便再也忍不住了,披枷跪行前来,伏在老人面前大哭起来。

老人强忍眼泪,扶起儿子,说:

“去吧!记住:你是我的儿子,更是大明朝的臣子!”

左光斗点点头,朝父亲拜了拜,然后上路。

看着儿子走远,左出颖老人便有些支持不住、他知道儿子此去凶多吉少,历来奸邪都是狠毒不过,既然诬陷他,岂肯放过他?他痛恨那些奸臣国贼,恨得将嘴唇差一点儿咬出血!也许气愤太过,直觉得胸部闷胀得厉害,只感到血流上涌,几乎要冲破头顶。想再多看儿子一眼,却走远了,看不见了。

老仆阿祥与左光斗虽是主仆,却也情同手足。他暗忖着等安顿好老太爷之后,再骑马赶去相送。他扶着老太爷回屋休息,感觉手臂沉重。再看老太爷时,脸色已变了气息。这一惊不小,快喊来一个家人,一起将老人搀进屋内,安放在床上躺着,便又叫家人火速叫郎中来。阿祥听老太爷仍在蠕蠕说话,似是唤着光斗名字。

过不多时,老太爷不再说了,睁开眼睛,似有了些精神,手指着那只大靠椅,说:“将我扶着,坐好!”

阿祥将老太爷抱起,安坐在椅子上,老人又要了自己的嵌玉黄檀木手杖,拿在手里,思想者自己有如此清廉、正直、铁骨铮铮的儿子,微笑着阖然长逝,阿祥见老人仙逝,失声痛哭起来。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