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开无双 - xp1024.com
《我在大明开无双》


特别敬告

《妙手神针》是完本的,《大宋时代周刊》是完本的,《大明春》是完本的,有些网上能找到,有些网上找不到。

没完本的,比如约会这个系列,都是因为不可抗力,像是女侠,我要自我批评,当街杀四品黄堂,这个明显不符合主旋律价值观,dj也是作死写到航母了……

不管本心是多么的好,希望祖国牛逼,有些东西的确不能碰,比如说我要写我兔牛逼,领土扩张,真的,但是呢!从宣帝爷爷就讲,我们是爱好和平的民族,都是别人来侵犯我们,我们从来不扩张的,至于领土,那是自古以来……总之一句话,我们是爱好和平的小白兔。

你们要说我是阉党,这个,咳咳,东厂福利其实蛮好的。

但是你要说我是无名白……大家都是读书人,你们怎么可以凭空污人清白。

楔子

康飞脑袋懵懵的,眼前尽是满天星星。

被七八个大毛家的壮汉用长斧短刀使尽力气在头上那么抡砸,换谁都得懵得满眼星星,即便他头上戴着25mm厚而且还淬了火的钢铁头盔。

中世纪世界全甲大赛不是谁都能参加的,哪一个不是膀大腰圆之辈,身披六十斤、八十斤甚至一百斤的重甲,手上的短刀、长斧虽然没开刃,可一下砍下来25mm厚还淬过火的头盔都能给你砸得瘪进去一小块。

兴趣从来都是最好的老师,他们这些冷兵器和钢铁盔甲的爱好者,放在古代便是【可堪为先登】。

康飞在之前的单人赛中闯进四强,颇被好评,要知道这可是种花家第一次参加这种赛事,毫无任何经验可言。

不过康飞可没觉得四强有什么骄傲的,实际上他后悔的很,觉得自己应该上去抱摔的,对方双手兵刃明显苦练过,更是参加了连续七届的老鸟,大赛规则倒地算输,自己放弃了肘击膝撞,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被对方点数得胜,真是太傻了。

果然还是没经验啊!

后面团队战,管他三七二十一……他心里面打定了主意。

不过,团队作战对他们来说还是很犯难,他们这次参赛队伍拢共才八个人,只是参加大赛的人数最低标配,根本凑不齐团战人数,最后在大赛组委会协商之下,种花家作为汉斯猫家的雇佣兵登场作战。

俗话说,钢铁就是男人的至高浪漫,大家因为共同的爱好走到一起,作为一种冷门的小圈子,平时还是挺受歧视的,老是有人用一种【这么大个人老是穿个铁罐头在身上稀里哗啦地抡刀抡枪像个傻逼似的】的目光看他们。

这次代表种花家参加比赛,大家的情绪都很激昂,进场的时候有种第一次听韩磊唱那首《重回汉唐》的汗毛尽竖的感觉:“我愿重回汉唐,再谱盛世华章。何惧道阻且长,看我华夏儿郎。”

胸中豪气顿生矣!

进场之前有个巴塞罗那当地的华裔妹子专门找到康飞送了他一个护身符,式样简单,一根牛皮绳子绑着的勾玉,颜色可爱,上面隐隐约约有宝相花纹,可摸起来光光滑滑的,似乎花纹是在勾玉里面。

康飞觉得这不会是塑料的吧?阴阳师同款,马爸爸的网站上比比皆是,可是,勾玉在他手指肚抚摸下感觉肌理细腻,并且有玉石特有的沁凉感。

说不定是个好东西,而且这玩意儿瞧着就盎然有汉唐韵味,说实话康飞还挺喜欢的。

妹子肤色如小麦,虽是华裔,五官却饱满漂亮,怕是当地的混血移民二代,果然是受到当地啤酒烤肉、篝火舞蹈的民俗习性影响的,眼神也火辣辣的,看得康飞下意识觉得对方有一种一言不合就会来一段电臀舞的感觉,加上旁边队员起哄,让康飞闹了个大红脸。

康飞还是在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走上社会后就没女朋友了。

他五官端正双眉如剑,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放在古代就是那种【好一条大汉,恁是雄伟,何不上战场一刀一枪博一个封妻荫子】的好汉。

可惜的是,现如今小鲜肉才是王道,父母强硬逼迫他几次相亲,对方都在事后要求他减肥,怒得他不行。

哥这是胖么?这是壮好不好!

加上他的爱好跟别人不大一样,居然喜欢把钱攒着买钢铁盔甲穿在身上然后拿双手握着锤子砸废弃的汽车轮胎。

在种花家,现如今有几个女生喜欢这样的?

跟他保持关系的只有一个同乡同校同系的师姐,经常在事后幽幽地说:要是我三十岁后没嫁人就跟你凑合过了。

师姐是拆二代,家里面五套房子,换了别人,怎么也得使劲儿把关系转正。

可他不是,他对爱情还有点小幻想。

所以,巴塞罗那妹子用火辣辣的眼神盯着他,让他颇为羞涩。

马丹,哥这是算被妹子倒追么?

妹子一副十七世纪农场姑娘的打扮,绿色的亚麻长裙勾勒出几分身材,头上戴着草帽,神情认真地帮他把勾玉绑系在脖子上。

五月的巴塞罗那的阳光洒下来,空气清新剔透,阳光明暗对比强烈,草帽下妹子的眼睫毛呼扇呼扇的,耳朵在阳光透射下能看见里面的细微血管,耳轮上的绒毛清晰得可爱……

一百八十斤的好汉康飞大气都不敢喘,怕一口气就把妹子吹飞了。

旁边的队友里面,肥花猫这个资深宅男来了一句“哎呦卧槽,这个画面有点宫崎骏的味道啊!”

他当时脸就红了,很想转身对肥花猫比一个中指,再送他一个滚字。

但是,妹子当前,他还是忍了。

事后,每个队友都上来笑嘻嘻摸他一把,说要沾一沾他的好运气,大家代表种花家第一次远征巴塞罗那,这都有妹子上门倒追,大飞,你小子运气逆天啊!

连汉斯猫家的队友也不例外,一个两个的白人大汉,脸上带着笑意来摸他。

大家都带着一种玩笑的好意,康飞自然不好意思翻脸就毛,这厮毛起来很是厉害,大学的时候人称华师大第一高手,在校门口一个人暴打过十几个社会小青年的存在,就问你怕不怕。

好罢!就当是鼓舞士气了。

康飞决定忍了,老老实实弯腰绑紧腿上的腿甲,任凭这些家伙摸他,出国前刚刮的光头这几天就长出了毛茸茸的短发,摸起来有点糙手却又软绵绵的,手感像是沙皮狗的皮肤,摸起来还真的挺舒服的。

纹章官小飞格外多摸了几把,笑嘻嘻说待会儿抽签需要好运气。

可惜,这个举止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好运气。

抽签的时候,他们抽到了大毛家。

代表大家抽签的纹章官小飞脸都皱了起来。

连续七届冠军的大毛家实力披靡,基本上打别家队都是摧枯拉朽,其中代表赛事为大毛家对白头鹰家,把鹰酱打得生活不能自理,赛事录像更是在网络上广为流传。

还没开打,康飞就感觉到了汉斯猫队友的士气低落。

没办法,汉斯猫家也是鱼腩队伍,连团战队员都凑不齐,不然何至于要雇佣种花家。

对上七届冠军大毛熊,没信心是正常的。

可康飞并不买账,大毛熊家怎么了?

他看着汉斯猫家那些白人大汉,眼神未免就带着些鄙夷,切,你说你们汉斯猫也是几百年的雇佣军强国,一度打爆整个欧陆,可惜啊,被忽悠瘸了……

他从小练习传统武术,上大学的时候被同乡的师姐硬拉去练极真空手道,师姐学了半年就没兴趣了,可对他而言却是如虎添翼,第二年就扎着黄带子横扫地区和全国大学生赛事,冠军头衔拿了不止一个。

他毕业后喜欢上了中世纪全甲格斗,可刚离开学校那两年,也经常被以前的教练拉出去充场子,国际交流赛事也揍过大毛熊家的。

大毛熊家一直是极真空手道强国,他们的总统身边的保镖都是一水儿的极真空手道冠军,故此在民间空手道极为普及,最喜欢到处交流。

切!我大飞哥不也照样揍过大毛、二毛、三毛。

双手紧握朴刀,他大吼了一声【种花家万岁】便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

被他这一吼,种花家队员率先士气上涨,队员大鸟也吼了一嗓子,紧跟其后。

肥花猫一手持盾一手握刀,把刀举过头顶狠狠挥了好几下,紧紧跟了上去。

曹公公涨红了脸,想跟着喊一嗓子,可又觉得好中二、好羞耻,哥哥我快四张的人了,怎么能跟康飞这二十来岁小毛头一般,可热血上涌不能自持,不吼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情绪,啊啊啊喊了一声,把护齿往嘴巴里面一塞,咬得紧紧的快步跟上。

汉斯猫家的队友们被他们带动情绪,再说了,人家种花家是雇佣兵,他们才算是主力队伍,让康飞那个小年轻第一个冲上去,他们难道没有羞耻之心么!互相看了两眼,汉斯猫纷纷把武器举过头顶紧跟其后。

七届冠军大毛家名副其实,开战之前就已经安排好战术,前排挑衅,后面一支小队从侧面绕了过去。

从头盔的缝隙中紧紧盯着眼前对手的康飞上前举刀,对面的大毛家汉子以为他要双手重劈,顿时把盾给举起来,不防康飞一个冲刺,肩膀一撞之下就撞倒了一个。

大赛规则倒地算阵亡,康飞给【大明-神圣罗马联军】阵斩了【罗刹大公国】第一颗首级。

肥花猫作为刀盾手赶紧顶上,体重两百二的肥花猫虽然平时是个典型的死肥宅,可这时候全身披甲,紧紧顶在前面,是个合格的坦克型战士,后面康飞抡开朴刀连劈三刀,又劈倒了一个。

围栏外面的巴塞罗那妹子兴奋地满脸通红,尖叫着给他加油。

康飞一出场那个肩撞特别漂亮,当时就被主持人注意到,场外的摄像机照相机手机纷纷瞄准了他,这时候看两人配合默契,场外不少观众纷纷鼓掌加油。

七届冠军大毛队拥趸无数,都看惯了大毛队碾压别人,这时候突然发现鱼腩队伍汉斯猫发威,刚开局就干倒两个大毛熊,免不得有些诧异。

“汉斯猫家这是怎么了?打了激素么?”

“这不科学啊!明明以前都是轻轻推一下汉斯猫就倒下了。”

“你们这些家伙都没注意么?汉斯猫里面混进了几只兔子啊!”

场外交头接耳的时候,康飞抱住一个冲上来的大毛家汉子,膝盖一抬就是一个膝撞。

严格来说,康飞算是开挂的,参加比赛的都是全世界各地的古代盔甲爱好者,里面最多有个现役警察什么的,在这种全披甲冷兵器格斗上未必占多么大的便宜。

因为规则缘故,武器不允许开刃不允许刺击,因为这容易从盔甲缝隙中刺进去造成伤亡,倒地就算阵亡,所以抱摔动作横行,要是来个顶尖的摔跤选手参赛说不准能开无双。

七届冠军大毛熊家队员体格本来就占便宜,加之他们喜欢给手甲加厚钢板再淬火,抡起王八拳跟小榔头似的,冷兵器爱好者应该都知道,对付重甲敌手,重击型武器才管用,什么战锤铁骨朵之类,加厚淬火的手甲道理差不多,这才是七届冠军的秘密所在。

可康飞前年还被大学时候的教练硬拉着参加国际交流赛事,把一个二毛家的选手踢到昏迷,那家伙可是二毛家的极真空手道全欧陆业余组冠军。

他还被学校邀请和奥运会跆拳道冠军比过,一开始也是压着对方打,差一点把人家打趴下,可惜后来体力不支,他人在社会飘,没事还要跟师姐打炮,而人家可是职业运动员。

故此,他一个膝撞,跟重兵器也差不多了,对面直接被他膝盖给顶趴下了。

场外的巴塞罗那妹子尖叫着蹦了起来。

不过身上披着差不多八十多斤的盔甲,干倒三个的康飞这时候也有些喘气了。

格斗,从来都是非常耗体力的运动,冷兵器全甲格斗格外如此。

前面肥花猫已经不行了,别看才开场四十几秒,可一个体重二百二的死肥宅还披着全身甲跟对面壮实的白人大汉纠缠,能坚持四十几秒已经是很厉害了。

一个连女朋友都没有的死肥宅,为了兴趣爱好,披上六七十斤的甲去做引体向上,还几乎每天坚持,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精神在支持他。

这一刻,全靠他之前苦练,唯一不肥的小臂上肌肉绷得紧紧的,死死把一个大毛家汉子压在木栏杆上,全靠两只手拽着栏杆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就这么搂抱纠缠着,肺里面似乎开始着火了,他还大声喊康飞砍自己抱着的大毛家汉子。

康飞抬腿就对着肥花猫怀抱中使劲挣扎导致露在肥花猫身体之外的大毛家汉子一条腿踢去。

传统武术有硬功,可现如今都被斥为假功夫,早就没人练了,可康飞练过,大学时候玩极真空手道更是有一腿扫断80厘米冰柱的记录。

肥花猫怀抱中的大毛家汉子顿时觉得一条腿像是被时速百公里的车给碾过去一样,当即就给跪了。

怀中一松,肥花猫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可这时候却看见场外的纹章官小飞蹦跳着指着他们身后大喊。

康飞网名飞将军,大家都叫他大飞、大飞哥,而网名小飞侠的宋飞则称之为小飞。

作为骑士老爷们的纹章官,像是什么宣战啊抽签啊鼓舞士气啊都是纹章官的事儿。

康飞和肥花猫这边一路碾压不假,可两人冲的太前了,就这一会儿几十秒,后面汉斯猫队友都被大毛家汉子给推倒了。

自称身高一米七实际上只有一米六八的小飞急得跳脚,恨不能冲进场去。

肥花猫看小飞大呼小叫地指着他身后,刚要转身,从旁边冲过来一个大毛家汉子,乘机就压在了体力不支的肥花猫身上,肥花猫差一点就跪了,幸好身旁是木栏杆,被他死死抓住不放,就像是一个溺水的猫一般,这时候又冲过来一个大毛家长斧手在后面用斧子死劲儿砸肥花猫的脑袋,砰砰作响。

旁边康飞气血正勇,觉得自己就像是杨再兴血战小商河,脑补之下双臂力气都涨了几分,对着肥花猫身上的大毛家汉子脑袋就砍,双手朴刀几刀挥下去,把那汉子头盔都砍瘪了,钢铁头盔内的大毛家汉子头晕眼花站也站不住顿时跪了。

康飞冲上去拦在了肥花猫身前,用手上朴刀双手架住大毛家长斧手的劈砍。

背靠着肥花猫的康飞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冲得太前面了,身后的汉斯猫家队友已经全部倒下了。

大鸟倒下了,曹公公也倒下了。

刚才自己砍得爽,却不防后面的队员已经被大毛家全部虐杀,这时候转身杀气腾腾地围了过来。

大口喘着气,康飞突然想起来历史鉴赏课上老师说岳飞所说的那句【武勇不足以持】,从头盔缝隙处看着一大帮大毛家汉子手持长短兵刃围过来,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马丹,果然是经验不足,居然被大毛家的用了兵法分割,这可是丢人丢大了。

砰一声响。

一把斧头狠狠劈在了他的头盔上。

围栏外的妹子啊的一声浑身一抖。

砰,砰砰。

又是三四把长斧头劈在他头上。

外面的巴塞罗拉妹子捂着嘴巴,看着十来个大毛家汉子的抡圆了兵器往康飞脑袋上砍。

正所谓,好汉架不住人多,猛虎架不住群狼。

他倒是想开无双,可现实不是游戏,大毛家汉子一个个两百斤上下还全身披着甲,难道他还能把对方踢浮空再来个组合必杀技么?再说他现在喘得跟大狼狗似的。

五六个用长兵的大毛家汉子不停地砸着,两三个刀盾手也压在前面,淬了火的钢手甲就跟小榔头一样往他头上砸。

康飞双手死死用朴刀架着,旁边偎依着肥花猫,右手肘部紧紧夹着木栏杆不让自己倒下,可体力不支依然忍不住往下滑。

“大猫,要撑住,咱种花家的爷们,宁愿站着死,不能跪着生……”康飞大声给肥花猫打气,可自个儿也清楚,自己这方已经必输无疑。

肥花猫只觉得两腿发颤,好在他两百多斤,肉厚,换个瘦子根本扛不住大毛家这么劈砍。

“大飞哥,你说话可真够中二的……”肥花猫完全是靠抱着木栏杆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说起来,也是那口代表种花家、代表整个亚洲黄种人的气在支撑着。

嘿了一声,康飞心中发狠,乘着刚才一阵大口喘气恢复的一点体能,寻着对面一个大毛家刀盾手用盾牌招呼他脸的空档,起脚踹在了大毛家刀盾手的胯部,那刀盾手顿时失去身体平衡,康飞又是一刀架住头上数把斧头,随即抡圆朴刀砍在刀盾手肩膀上。

噗地一声,刀盾手整个人被康飞一刀砸趴在了地上。

外面观众看他在这种必输的局面居然还能砍翻一个,忍不住起身鼓掌。

砍翻一个刀盾手的康飞转身又抱住另外一个刀盾手,直接压在了木栏杆上。

七八把长斧一起落下,砍得他浑身一震。

大赛规则是必须有历史追溯原型的盔甲,所以必须符合历史原物使用天然材质比如金属、皮革、织物、棉条、毛毡等,也就是说头盔里面不可能有现代摩托头盔那样的保丽龙泡沫防震,只有棉夹层、皮革夹层什么的,基本没多少防震性可言。

短兵器还好些,长兵器一旦砸在头上,伤害力还是很足的,被砸几下就跪是很正常的。

康飞忍着疼痛和肺部着火一般的火辣感,拼尽气力,一个抬膝就往怀里面的大毛家汉子撞,两下膝撞顿时把那大汉撞跪下了,自己也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幸亏一把捞着了木围栏这才站稳。

可,这时候他和肥花猫也陷入了必死之局。

不过,有一个信念一直在支持着两人。

只要不跪,就还不算输。

两人死死支撑。

场外的纹章官小飞看两人挨打,眼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忍不住就要举手认输,他是纹章官,有这个资格。

可康飞抬着一只手使劲指着他,虽然他手上是龙虾甲,没有手指,但小飞看得懂他的意思:小飞,咱种花家爷们就算输也要站着。

小飞站在场外,快三十的男人,眼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颤着嗓子大声唱道:

【我愿重回汉唐】

被围在木栏杆角落的两人,大毛家团队还有九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抡圆长斧短刀纷纷往两人头上砍砸。

【再谱盛世华章】

砰砰砰,淬火的钢手甲和刀柄砸在两人头盔上。

【何惧道阻且长】

肥花猫感觉自己连喘气都没力气了,只能在心中哼哼:小飞这小样儿,唱得都跑调了,换我这个ktv麦霸肯定唱得比他强……

【看我……华夏儿郎】

五月的巴塞罗那,阳光正盛,空气中都是阳光的味道。

康飞趴在围栏里面,听着小飞跑调的歌声,看着围栏外面的巴塞罗那妹子。

一斧又一斧高低起伏,可泪水涟涟的妹子折射过泪水的眼中只看见那个死死支撑不肯倒下的身影,她只能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用力之大导致指关节都发白了,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和泪水混成一片。

场外观众被两人的坚韧感动,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看得泪水滚滚,突然双手高举大喊道:“钢铁长城,钢铁长城……”

随着男人的呼喊,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他呼喊着钢铁长城这个词。

被砸得脑子嗡嗡的,康飞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从头盔缝隙处看着外面巴塞罗那妹子那小鹿般的水润双眸。

头盔上的瘪坑越来越多,一股鲜血从额头流下,顺着脸颊往下,从下巴处浸润了牛皮绳子,缓缓粘在勾玉上面。

原本应该不沾血的勾玉发出淡淡的莹莹白光,把鲜血全部吸收了进去。

康飞对此一无所觉,只是看着栏杆外面的妹子,突然就想:刚才应该亲她一下的,如果给女人评分十分制,巴塞罗那妹子有八点五分啊!

第一章 咦?我成了少东家

我现在在哪儿?

康飞脑子依然一阵懵,感觉像是大学时候感冒,高烧三十九度却偏要逞能给女朋友缴公粮……头晕眼花,看人都带着重影……

好像是在一条不算宽的小巷子,周围人还不少,毛估估都得有个一两百人,吵吵杂杂的,其中有个尖锐的女声特别响亮,“四娘娘,你家康飞谁不知道是个傻的,他自一跤跌倒,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你不要叫我四娘娘,我没得你这样的亲戚,你自姓胡,我自姓康……到底是姓胡的,这骚狐媚劲儿,呸!算我瞎了眼……”年纪略大的女声明显听着让康飞感觉一阵子不由自主、莫名其妙的亲切。

使劲儿瞧了半天,康飞打量出来,这似乎是在一条古街上,像是乌镇,或者别的什么仿古建筑群,可周围这些穿着古装的,分明却又不像是群众演员。

康飞瞧着站在身旁边不远的一个老头,满脸的古怪……真要是群众演员,这得多专业,拿多少钱,才演得这么像?

老头穿着月白色的袍子,好多书里面一说起月白色,似乎高大上了一塌糊涂,实际上,这就是布的本色,简单一点说,就是粗布,没钱染色而已。

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花白的胡子唏嘘得很,手上还拿着个二胡,浑身上下没三两肉风一吹就倒的身材,妥妥能进美院做素描模特,瞧老头那打望的姿态,活灵活现一个市井小市民……这真要是一个演员,估计得算是特型演员了吧?怎么也得三五百一天吧?

这满街的人,康飞估摸着,没几个比老头演技差的,就算三百一个人,十个三千,一百个三万,这周围随随便便百多号人还不止,一天光是群演就好几万……关键是,摄影机呢?怎么没摄影机啊?

康飞打量着,一颗心就渐渐凉了下来……

我不会是中了头奖,碰到传说中的穿越了吧?

见了个鬼,我可没这样的打算去改变历史走向,话说,我刚准备打完比赛去和巴塞罗那妹子谈一场恋爱的。

“宿主,我建议你最好有一个良好的心理准备。”一个声音突然在康飞的脑袋里面响起来,“接下来,我会用穿梭时空剩下的一点熵值,给你做一个完美的背景。”

康飞心里面一突,顿时大叫,“谁,谁在那里?”

说话间,这街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俱都瞧见一个道人,一巴掌在那跌坐在地上的戴春林香粉店少东家的脑门上拍了一下,随后双手一袖,吟哦着穿街而去,所到之处,人群就好像一块被刀划过的豆腐……飘然不见。

“鹏鄂当秋势转雄,乘风分翼到蟾宫。荣华若问将来事,先后名声达九重……”随着道人在吟哦声中消失,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家一咕隆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康飞脑子里面就好像开窍一般明白了,自己现在叫戴康飞,就是这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家。

与此同时,周围人纷纷大喊,遇仙了,遇仙了,是吕祖,这是吕祖,戴春林家祖坟葬得好,他家傻儿子遇仙了。

对此,康飞只想大骂一句,王八蛋……

大明嘉靖二十七年春,扬州府戴春林香粉店少东家戴康飞遇吕祖,目睹者数百人,哄传一时。

刚开始,康飞的内心是崩溃的。

穿越这种事情,说起来很高大上,但实际上仔细想一想,喝不成可乐了,吃不成炸鸡了,玩不成电脑了,买东西也没有马爸爸了,生病了也没有抗生素,得找原配的蟋蟀一对……

《变形记》里面城里孩子到了乡下都过不下去嚷嚷着要回家,何况是穿越五百年……康飞这一刻真是康麻子附体,好想高歌一曲再活五百年。

倒是这具皮囊的父母,康飞是真心感激的,也没有什么看着别人的父母喊不出口的屁话。

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你要得了肾衰竭心脏病换个肾换颗心,别人家父母把自家儿子的心脏肾脏捐给你,你要不要感恩戴德?

这不是一颗心一颗肾的问题,这是一整个健康的身躯,打包附送,人家还要养着你,这是多大的恩德?你喊不出口爸妈?这不是矫情,这是畜生啊!

他这世的爹就叫戴春林,祖上四代行医,到了戴春林这一辈,中了个府学,从此可称之为儒医了,也能骗几个粉汤包子吃。

戴春林在族兄弟中行四,人多称之为四爷,戴四爷娶的媳妇姓康,康家原本是开香粉店的,康娘子嫁到戴家,人多呼为四娘娘,这位康娘子出名的能干,就用夫家的名字开了一家香粉店,平时琢磨些医书,改善着香粉的配方,二十年下来,在扬州府已经是大大的有名气,轻、白、红、香,四样具美。

扬州府出名的盐商多,这些盐商人家奢靡得很,一年总要娶上十几个小妾,后世统称二奶的就是了,做二奶的,哪个不爱装扮自己?所以,戴春林香粉店的生意着实不丑。

要说起来,戴春林家在市井中俨然已经算是富贵了,只是,四爷四娘娘二十年婚姻,膝下只得一个傻儿子,就是戴康飞了。

当然,康飞绝不认为自己这个身体是傻子,他回想一下,说傻吧其实也没傻到家,倒是有点愣一根筋,这个康飞是承认的,觉得大抵有点像是阿甘那种,只是,好孩子架不住碰上表子,就像是阿甘的嬉皮士女友一般。

害他一跤跌倒的,其实还是他老娘康娘子娘家那边沾亲带故的亲戚,被卖到一户西商家里面做丫鬟,因为生得好,被老爷在外面悄悄抬举起来,俨然也自称太太,结果没高兴半年,人家真正的太太发现了,恼得狠了,带着一帮大脚健妇狠狠打了一顿,就要叫人牙子发卖了去,将将好,就卖给戴春林香粉店隔壁开香烛店的老王。

因为是紧隔壁的邻居,四娘娘平时一拉呱,发现这隔壁的胡姓新媳妇居然跟自己家有点亲戚关系,格外高兴,平时走动也勤快。

老王家的新媳妇到底做过半年的太太,养出了骄娇二气,平时拿张拿乔,做张做致,不同于普通市井人家的媳妇……反正,就康飞的回忆来看,俨然就是他记忆里面阿甘正传中的嬉皮士女友珍妮,光着屁股弹吉他这类花活玩得极溜。

戴康飞虽然是个一根筋的傻愣孩子,可交配这种活动,别说是傻子,畜生也懂啊!

康飞估摸着,他大概就像是红楼里面被凤姐调凯子放鸽子的贾瑞,被隔壁老王家新太太耍得不轻。

这也怪不得他老娘康娘子气愤,觉得好歹我们还沾着亲,平时我对你王家太太是当自家人,半个侄女儿看的,结果你倒好,来混骗我儿子,小婢养的骚狐狸,真真是不要脸……

第二章 书上都说,主忧臣辱

生活就像是被那个啥,既然反抗不了,只能享受了。

康飞是这么自我安慰的。

不这样,还能怎么着?

虽然换了个躯壳,不过导致他穿越的勾玉依然绑在他脖子上,摸着依然冰沁,没人的时候他试着跟勾玉对话,拿针戳手指头挤血在勾玉上面……只是无论如何做,那个胡扯淡说什么完美背景的声音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沉睡了,勾玉没有半点儿反应。

说起来,他现在在扬州城大大小小也算是一个名人了,戴春林家遇仙的傻儿子是最近半个月来城里面最时兴的话题,当时梗子街上看热闹的估摸着也就两百来号人,可如今信誓旦旦说亲眼看见吕祖的在这扬州城里面起码有两千人,一个个赌咒发誓,说当时就瞧见吕祖从天而降,一巴掌拍在戴春林家傻儿子脑门上,老戴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他家傻儿子如今虽看不出什么特异,可讲话条理清楚,这个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当时吕祖的批语如今众口相传,【鹏鄂当秋势转雄,乘风分翼到蟾宫。荣华若问将来事,先后名声达九重】以后怕不是要有大出息?

“这乡试不就是在秋天么!故此又称秋闱……”香粉店左边开绒线店的张国重逢人就说,“戴少东怕不是要中了去?”

几个妇道人家正在秤绒线,张家长李家短,这些话题本就是她们热衷的,中不中的她们不大懂,但是戴春林家的少东遇仙,这是最近最火热的话题,就好像后世猪肉涨价上了头条,你要不跟人家聊几句猪肉的话题以及猪肉涨价是否跟白头鹰打贸易战有关系什么的,就好像你跟整个世界都脱节了一般。

呸!

对过头巾店正在买头巾的一个秀才就呸他,说他不懂,戴少东连秀才都不是,只是个白身,哪里有资格参加秋闱。

“要不就是他爸戴春林……”开绒线店的张国重不大服气,不过,戴头巾的读书人不好惹,真吵起来,人家说不准拿大嘴巴子抽他,读书人么,打人是特权,城里面不是有一句话么,你个小婢养的,我雇秀才老爷夯你……

嗤!

戴头巾的秀才从鼻腔里面发出不屑的声音,“在学校里面就听说戴同学为人市井,不是我们读书人的路数,所谓观其友识其人……”张国重被他怼得面红耳赤,啃啃哧哧说不出话来,旁边几个秤绒线的妇女看得津津有味,街上看秀才跟人吵架,渐渐围观起来。

他们在旁边吵,托着腮坐在店里面的戴康飞这时候无可奈何,伸手扶着柜台就要站起来。他旁边拿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小潘眼角觑见少东起身,赶紧放下书来伸手拦他,“少东家,四娘娘临走千万关照,少东家你不可以跟人争执……”

康飞的老娘去邵伯镇上跟人谈生意去了,他家香粉店,一直用的是邵伯镇上一家糊粉店的贝母糊粉,供应关系差不多接近二十年,也算是老交情了,结果糊粉店前几天使人来说,说糊粉要涨价,康娘子是个急吼吼的性子,当时跟人差一点吵起来,昨天带着陪嫁过来的丫头知书就往邵伯镇去了,走的时候康飞心里面还一阵吐槽来着,不是都说古代妇女同志被封建迫害,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可他老娘风风火火的,完全就跟后世的女强人没多大区别啊!再说他老娘那双脚,怎么看都不像是裹过小脚的样子

小潘虽然叫做小潘,年岁实际上已经不小了,从二十来岁的时候在香粉店做学徒,十几年下来,如今也是拿着店里面干股的。

康飞冲小潘笑笑,“没得事,小潘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么?”

他以前脑子有点愣,动不动跟人起个冲突,说实话,着实陪过不老少的钱。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如今不是号称遇仙了么?

小潘一想,也是,少东家如今今非昔比了,都遇仙了,当下也就笑了起来,“少东家说的对,是我唐突了。”小潘讲话跟市井那些不识字的不大同,他也是读过几年塾的,平时看店,也捧着个三国看得津津有味,都翻烂了的书,也不知道看个什么劲儿。

故此,小潘算半个读书人,当然,这种市井中人,在读书人眼中不好叫读过书,只好叫认得字。

小潘看的三国,康飞也翻过一两回,薄薄的一本足足二十四本,书面上写着《三国志通俗演义》几个字,里面文字是说书人口吻,平易近人得很,跟他看过的三国演义不大同,听小潘说,他这个版,还是孝宗皇帝年间刻的,说起来脸上还颇有得色。

孝宗皇帝,哦!这个我知道,弘治中兴嘛!当然了,后世人更加关注的是他只有一个老婆的逸话,平生不二色呐!不知道多少文艺女青年对他老婆恨不得取而代之。

孝宗的儿子大明总兵官朱寿,也就是武宗正德,被黑惨了的一个大明皇帝。

不过,弘治年,正德年,如今都嘉靖年了,这书可是有年月了。

小潘放下他的宝贝书,正好听见隔壁秀才说得高兴,“……戴同学这样胡闹,学校里面说不好就要贬斥他为增广生员……”

康飞就叹气,对着听得真切脸上有怒色的小潘说,“小潘你也听见了,这家伙胡说八道……”

“东家好端端的廪膳生员,怎么到他嘴巴里面就成增广生员了?这个乱嚼蛆的,看我不老大嘴巴子抽他……”小潘方才看书仔细认真,根本听不见隔壁店在吵什么,这时候听见对方抨击东家,这怎么能忍?哪怕是能忍,书上都说,主忧臣辱,作为拿着戴春林香粉店干股的大伙计,他忠心事主的姿态也必须做出来,故此,说话间就撸起衣袖站了起来。

康飞看他这架势就有些好笑,这年月,胖子没几个,如果看见一两个胖子,不用说,不是当官的就是什么盐商之流,小潘在康飞看来,四五十岁百来斤,一米六的身高,跟风一吹就跑的纸片没多大区别,还是个近视眼,这模样的人卷袖子的样子,简直让人喷饭。

小潘,你这是咱们戴春林香粉店的搞笑担当啊!就你这小身板儿,人家虽然是五体不勤的秀才,可你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当然了,小潘这种忠心任事的态度是必须要肯定的。

第三章 这个字念爸,马爸爸的爸

所谓廪膳生员,从字面就能看出来,就是每个月从朝廷领膳食,给米六斗,大约折合后世一百八十斤米,不少了,基本上等于是一步解决温饱问题,别小看这一点,在没有进入工业化的时代,解决温饱,那是个大问题。

秀才作为读书人,还有很多来钱的路子,比如说给准备考秀才的童生做保,比如给富贵人家做私塾老师,比如说街坊邻居家里面红白喜事可以不掏钱去吃一顿,这还叫做给别人面子……怎么看,这都算是体面人了。

至于增广生员……一看字面就能理解,扩招生嘛!

比如说康飞他老爸戴春林,作为廪膳生员,没事跟别人吹个水,可以假模假式来一句【弟补廪二十年,蒙历任宗师青眼,也点过七八次案首,只是科场不利,不胜惭愧……】别人总要说几句什么【遇合有时】【时运不利】的话来安慰他,这就等于后世高考,平时考试都是年级前三的,怎么看,以后不是985就是211,学霸嘛,跟那些吊车尾的学渣那能一样么!

换了你,明明是成绩优异的学霸,可偏偏有人说你是个学渣,你能忍?

这是上门打脸啊!康飞要不出去揍那秀才一顿,那都不好意思。

他拢着袖子走出店门,小潘很狗腿的跟在后面,一出店门,抬眼就看见一个穿道袍戴方巾的中年人翘着个下巴正喷他家隔壁的张国重,张国重被秀才喷得面红耳赤,几次捏紧拳头,到底,还是畏惧方巾朋友们的权势,不敢真的拔以老拳。

康飞笑眯眯走过去,喊了张国重一句,“叔太爷。”

有看官或许要问,卧槽这个张国重辈分大啊!

不是,而是扬州城作为古代版的魔都,性奢靡,好做大言,这个【叔太爷】你可以看做读书人称呼【世叔】的市井版、民用版。

原本满脸怒色的张国重听见康飞这一声喊,脸上顿时就堆了笑,“侄少爷,怎么不在店里头歇歇,肯定是我声音大吵到你了,快回店里头快回店里头……”说着不顾那个秀才就快走了几步,伸手推康飞回家。

这个张国重虽然喜欢吹牛皮,但男人么,吹牛打屁不算什么大毛病,他跟老戴家也是二十年老街坊,深知康飞一根筋,愣头青,夯起来吓死人,真要把人打死打伤,就要吃官司了,这是他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张国重说话间伸手一推,结果没推动康飞,顿时就一愣,康飞冲他笑笑,他又不傻,怎么看不出张国重的回护之意?

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当然了,市井老百姓之间就不是这么说话了,他低声就对张国重说:“叔太爷,万事在我。”

说着,他继续拢着袖子冲那个穿道袍戴方巾的秀才走去,走到跟前,上下仔细打量对方。

对面秀才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两步。

这里头有个缘故,就是康飞如今这个皮囊生得好。

他老爸戴春林一张容长脸,细长一对凤目,他老娘康娘子算得是个美人,鹅蛋脸,天庭饱满,一双眼睛又大,眼睫毛又长,占了梗子街第一美人的名头二十年屁股都没挪下去。

长得漂亮就吓唬人么?

不是,因为康飞如今这对眼睛,兼具了爹妈双方的优点,眯着眼的时候,就像说三国的先生说关云长【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一般,看着就是个狠人,但是一旦他睁大眼睛,眼睫毛便全部露出来,眼睑又狭长……就像是书里面说的狐狸眼,很有美目流转的韵味,虽然,用美目流转这种词来形容康飞一个大老爷们有点怪。

其实,他就是这双眼睛生的好,五官其余部分到一般得很,但,正因为其余五官一般,就格外显得眼睛的特色来,他眯着眼看人的时候,但凡听过三国的,都会想起【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这句话,他睁大眼睛的时候,人家顿时又要惋惜,哎呀,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居然生在一个男人脸上,真真是可惜了……

故此,他这会子眯着眼睛瞧着对方,那穿道袍戴方巾的秀才忍不住就浑身发毛,感觉对面神经病会不会随时掏出一把刀来攮自己几下……自己吓自己,是会吓死人的,越想越怕,秀才自己给自己打气,就呵斥他,“我和你父亲同在庠序,我乃是你的父执,难道你不会叫一声世叔么?”

他看着呵斥康飞,只是,道袍下面打颤的双腿却是出卖了自己。

康飞看着就好笑,你巴巴地跑过来打脸,我还要叫你世叔?你的脸真大……他故作懵懂,睁大眼睛哎呀一声,“那我不是要叫你一声叔太爷?只不过……我没听我老爸说过,你贵姓?等我老爸家来,我问问他。”

卖萌么!这个技能是现代宅男必备的,就算不会,看看也懂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自己没卖过萌还没见过别人卖萌么!

他这一睁大眼睛卖萌,把对面秀才看得眼睛顿时一花,心里面大是惋惜,这么漂亮一双眼睛,怎么生在这种蠢货脸上。

一边惋惜一边下意识就说道:“我么,姓章,号季尧。”

康飞继续装傻卖萌,“张?不晓得是弓长张还是立早章啊?”把对面秀才问得一愣,心说这傻子还知道弓长张立早章?是了,戴春林怎么也是点过七八次案首的,他儿子虽然都说是个傻子,看他讲话也不傻,大概只是蠢,学不进去,戴春林想必给他儿子开过蒙的……他一边寻思,一边看着康飞脸上带笑,阳光灿烂,让人不由心生好感,仿佛刚才那个眯着眼带着煞气的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康飞这一装傻卖萌,就好像一头饿狼掀开自己身上的皮,原来里面是一只雪白粉嫩的小白兔,对面秀才顿时腿也不抖了,觉得到底还是传说中戴春林家的傻儿子,什么遇仙?我瞧是这些市井人家浑说八道。

当下秀才就拿了一个乔,“什么叔太爷,我们读书人,要称呼世叔,什么我爸,你要称家父……”说着,还长叹了一口气,“到底不曾读过书,不识礼数。”

康飞心里面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脑海里面突然就响起来一个声音,“宿主,父亲的父字,古音念作爸……”那声音略一犹豫,又添加了一句,“马爸爸的爸。”

第四章 最佳捧哏在民间

卧槽,外挂,你总算是回来了。

听到脑海中声音的这一刻,康飞差一点泪流满面。

不是康飞矫情,作为现代人,没有外挂怎么活呢?哪怕用智能手机玩个【阴阳师】刷魂十不也讲究个全自动三十秒轻松挂机么!

什么?你说你当年手动烧猪?还鄙视我玩的假传奇?康飞只想表示,大叔你贵庚了?为什么不去跳广场舞呢?说不定还能碰到个风韵犹存的老阿姨做舞搭子……一哒哒,二哒哒,啪啪啪……

上古时代还茹毛饮血呢对不对!

我左青龙右白虎,外挂藏在胸……康飞心里面哼哼了两句,顿时胆气为之一粗。

开挂的人生,不需要卖萌……

对于秀才章季尧对他【没读过书】的指责,他微微一笑,随后就眯起了眼睛,顿时,萌萌的小白兔又变成了一头饿狼……对过章季尧一愣,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了一步。

把手往袖子里面一笼,康飞就说:“章秀才,你这个不曾读书,我倒是不大苟同……我老爸这个称呼哪里不妥当了?只是你学问低,书读得太少……”

这话一说,对过章秀才顿时就眼角一跳。

你老子戴春林说这话也还罢了,你一个少年郎,也不曾进学,还是个傻子,居然敢说我学问低书读得少?

一时间他都忘记了康飞眯着眼的恶形恶状,一梗脖子怒道:“我学问低书读得少?这话,你老子来说还差不多……”

康飞哦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就说:“这么说,章秀才你是被我家老头子在学校里面压一头,心里头不服气,听了我遇仙的传闻,故意来捣乱,所谓,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嗯!这个……

章秀才被他说出暗藏在心里面的真心话,顿时一滞,一时间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讷讷说不出话来。

左邻右舍瞧热闹的,买绒线的大娘子小媳妇,瞧着秀才被戴春林家的傻儿子一句话说得讷讷说不出话来,顿时交头接耳,更加证实了这一阵子戴春林家傻儿子遇仙的事情不是瞎说八道,你瞧瞧,有傻子讲话这么条理清晰,还把一个在学的秀才堵得讷讷说不出话来的么?

看着秀才张口结舌,康飞觉得有点胜之不武,哎!太不经打了,一句话就被怼成这样,一点战斗力都没有,我赢了都没有成就感。

不过,落水狗还是要痛打的,当下他继续就说道:“章秀才,我教你个乖,免得日后出丑露乖……你刚才说家父,还说我称呼我老爸这个词用得市井,用得村俗,实在是你读书不多,父这个字,古音就念做爸……”

别人想来打脸,结果是送脸上门被他打,这怎么一个爽字了得?

他一边啪啪打章秀才的脸,一边心里面就问外挂,下面应该还有出处,最好指名道姓有古代的名人,当过什么官,注解过什么书……有条有理有据,这才是完美的打脸。

“宿主,我不叫外挂。”外挂抗议了一声,随后,直接脑电脑交流,这就好像你意淫一个美女,发生了很多故事,在美女看来,不过就是一个肥宅看了自己一眼,一秒钟的事情,什么?你说不止一秒?怎么可能,肥宅偷偷看美女,敢超过一秒么?跟人家眼神撞一下,都要赶紧躲过别人的目光呢!

“至于出处么!前有《韵例》后有《广韵》,后来司马光做《切韵指掌图序》……”他说着,还特意瞥了章秀才一眼,“司马光知道么?砸缸的那个,龙图阁直学士,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卒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

这一连串高大上的词汇,别说章秀才,把整个梗子街上瞧热闹的人都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年月,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文盲,就算有章秀才这样的所谓读书人,可是,明朝的读书人是个什么鬼德行?你问他唐太宗是谁,大部分秀才未必知道,说不准,还要振振有词跟你说,他是谁关我屁事,知道他能让我中了么?

后世小学生都知道全唐诗,唐诗三百首,可全唐诗要等到我鞑清的康麻子时代才整理出来,唐诗三百首要等到十全老头时代,在那之前,你要找知名的藏书家,或者世代簪缨的官宦世家,这种家庭,或许有些流传,对不起,还肯定不全。

这个时代,知道【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卒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这么高大上的东西的人,有,肯定有,但是那种人,要么在家闭门做学问,要么,在朝廷的翰林院供职,或许,一些大名士大才子也行,但是,章秀才这种等着吃祭奠孔子的冷猪肉的家伙,他能知道?开玩笑,知识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那得等开启工业化,无数前辈大学问家总结编纂的东西你才能从课本里面学到。

看着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章秀才,说实话,康飞成就感不大,一个明朝的秀才而已,几百年的时间差,从学问上来讲,康飞不需要外挂都能碾压章秀才八条街。

别说是章秀才,就算英明神武如***,也要到去省城念师范,才知道地球是圆的,等到在北大做扫地僧,神功才得以大成……也就是说,你要是认识之前的***,你也可以在学问上秀一把心理优越感。

对于古代的读书人来讲,所谓【生晋太傅死谥文正】,那是最高的褒美,但凡有点追求的读书人,这个司马文正公么,还是要知道的,当然,知道名字是一回事,但是知道人家的生平,历任什么官,编纂过什么书,那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了,更别说什么切韵广韵,那是学问家才研究的东西,是学问家和普通读书人的区别。

讲到韵,像是什么【小畜初九、随九四道、咎韵。同人象传、暌象传、节象传、既济象传咎、道韵。】单独每个字都未必认得全,更加别说是连起来,你要不是一肚子学问,这些字跟天书也没多大区别。

所以拿这个吓唬一般的读书人,那是一吓一个准,一时间,章秀才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旁边就有不厚道的大娘子大声嘀咕了一句,“这位秀才老爷,脸上倒像是打翻了染布坊的染料缸……”

这句话尤其毒,就好像是一记响亮的大嘴巴子抽在章秀才脸上一样,街面上的人一时间嘶嘶嘶地嘬牙花子,都替章秀才脸疼。

康飞转脸瞧了一眼大声嘀咕的女人,忍不住就替对方点了一个赞,哎呀!这个说话的大婶,你真是最佳捧哏,别是后世转世投胎成抽烟喝酒烫头的人吧!

第五章 秀才,你也不看看自己的颜值

被康飞说得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白一块的章秀才季尧,嘴皮子直打哆嗦,两根手指并拢着指着康飞,那架势,好像说书先生讲三国,咄!曹阿瞒你这汉贼……

康飞看着对方,不屑,打脸那是一门技术活,你一个明朝的秀才,还是增广生员,一个扩招生,那是你玩儿得转的么?既然你送脸下乡,那么就对不住了。

不过,康飞忘记了,有一句俗话怎么说来着?蔫人出豹子。

章秀才急眼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眼珠子一转,突然就大声道:“你,你,你,你是什么精怪?光天化日,上了戴同学家公子的身?看你口齿伶俐,也是个伶俐精,而今与你讲个明白,朝廷是禁止淫祀的……既然告诉你,便不是不教而诛。”他说着,看着左右就大声道:“赶紧去取些黑狗血来,你们都是戴同学的街坊,怎么能看着他的令郎被精怪占了躯壳?”

康飞听得目瞪口呆,卧槽,你一个明朝的秀才,这是什么骚操作?

旁边开绒线店的张国重这时候大怒,“你这秀才,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几个大娘子小媳妇倒是有些迟疑,五百年后这一套封建残余都有大把的人信,更加别说是这个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文盲的时代了。

“若不是,谁不晓得戴同学家的令郎有些贵恙?”章秀才转变思路,似乎找到了救命的灵丹,这时候忍不住有些得意,“你看他张嘴就是仁宗神宗,闭嘴就是龙图阁,温国公,这是一个傻子能知道的么?你还敢说他不是精怪上身?我瞧你这个人,也危险得紧,看你尖酸嘴,山羊胡子,都说你家绒线好……”

章秀才说到这儿,很是阴险地一笑,住口就不说了,可这指向性太明确,差一点把张国重气一个仰倒。

我家绒线好,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这年月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还是很有市场的,一时间,大姑娘小媳妇交头接耳,唧唧啾啾的,真假且先不论,这瓜田李下的,都抱起了高高挂起的态度。

看场面一转,从刚才对自己极其不利,变成现在极其有利,尤其戴春林家那个傻儿子,这时候看着好像吓住了,连话都不会说了……章秀才心里面忍不住为自己叫好。

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一定要把戴春林的名声搞臭,方才不负雪翁所托……这念头在章秀才脑海中一转,当下就一声大喝,“我乃是扬州府学生员,胸中是圣人的学问,你们都不要怕这妖精,黑狗血一时间没有,骑马布总有吧!速速给我找来,我糊着妖怪一脸,任他什么手段都使不出来,到时候府衙县衙有公门中人下来,用锁链拿了浸泡在粪坑里面,凭他浑身妖术,也翻不了身,当年白莲教妖女唐赛儿,能呼风唤雨,就是被泡在粪坑里面破了妖术……”

神秘的声音适时给康飞做提醒,“宿主,你知道什么是骑马布么?骑马布就是苏菲的古代称呼,民间认为骑马布是至阴至秽的东西,可以破一切邪术妖法,清末八国联军的时候有清朝官员在城头悬挂骑马布,号称能破英国人的炮阵。”

被外挂这么一提醒,把康飞给恶心得不要不要的,对于眼前章秀才的险恶用心,更是深有体会。

是鲁迅还是钱钟书写过?康飞早年上学学的都还给老师差不多了,依稀记得一段,说一个农民扛着米坐车进城,有个女人在米袋子上坐了一下,把农民气得面红耳赤,说,这是米,人吃进嘴巴里面的米,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坐在上面呢?

女同志屁股做一下都这样了,要是女同志用过的苏菲,还甩在脸上……

在古人的视野里,三国里面诸葛亮送司马懿女人衣裳,那都算是侮辱得狠的,更何况这个?

用这种手段的,不用说,绝对的深仇大恨,大概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过如此了。

这具肉身皮囊不过十七八岁,跟对过章秀才能有多大仇恨?不用说了,肯定是跟他老子戴春林有深仇大恨的,康飞都能脑补出一出秀才争廪膳名额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的大戏来。

这种事情,后世五百年都避免不了的,高考时候还看得少么?那都工业化大学扩招时代了,更何况现在是大明朝,整个扬州府,听说府学的廪膳生员拢共也就四十个人。

写聊斋的蒲松龄大大做廪膳生员一直做到70岁,也就是说,只要不死,朝廷这一份禄米就有他一份,蒲松龄大大19岁作为案首中的秀才,想想看,50年,有多少想顶替进廪膳生员的人对他恨之入骨。

他老子戴春林廪膳也差不多二十年了,恨的人想必也不少。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秀才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是影视剧还是书里面,说的都是穷秀才酸秀才,好像秀才一文不值,实际上那是站在大历史的角度。

就好像女文青们说起民国,都是民国文人范儿,什么陆小曼林徽因,非此不是民国,问题是,你怎么肯定自己穿过去是陆小曼林徽因而不是被戴笠戴老板霸占的胡蝶呢?

当然了,胡蝶也可以,做不成钮钴禄甄嬛,做令妃也不错嘛!

扯远了,总之一句话,秀才在地方上已经算是体面人,像是他老子戴春林,整条梗子街上,有个什么家长里短的需要仲裁处断,就要请戴春林秀才老爷,扬州府俗称,做拦停。

康飞认为,对面章秀才是因为垂涎他老子戴春林廪膳生员的身份,这个,就一定不能忍了。

换一个角度想想,你爸爸是街道办主任,现在有个家伙,想砸了你爸爸的饭碗,顶掉你爸爸的位置,你能忍么?怎么也不能忍吧?你爸爸饭碗被砸了,你买苹果手机问谁伸手要钱去?

总之,康飞不能忍了。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康飞管他三七二十一,决定使用暴力,一切的原叙式。

腾腾上前两步,康飞一把就揪住了章秀才的衣裳领子,一个大嘴巴子就抽了上去,“骑马布?我骑你马马个布……”

他一边骂,一边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子,“王八蛋,你不就是个增广生员,嫌我爸爸是廪膳生员,挡着你的路,想把我爸爸搞下去,你好补缺,领朝廷……领朝廷……”

“宿主,每个月给米六斗。”外挂在脑海里面提醒他。

“对,领朝廷每个月的六斗米。”康飞说着,又是一个大嘴巴子抽上去,“你也不看看你的颜值?你配么?我告诉你,朝廷取士,首重国字脸,甲子脸次之,我爸爸就是甲子脸,你看看你……”

他说着,转脸左右看看,正好看在刚才说秀才脸上开染坊的那位大婶子,当即就说:“大婶,你来说说看,这家伙一张什么脸?”

刚才那位大婶子撇了撇嘴巴,“一张猪腰子脸……我说康飞啊!你要喊我大嬢嬢,我就住前头多子街,你家爸爸戴春林的三姨娘,就是我的六舅母……”

第六章 辣块妈妈,秀才你别走

这个大嬢嬢的嬢,发一声,表明亲戚关系,而康飞老娘那个四娘娘的娘,发二声,没有亲戚关系指向。

康飞被那位最佳捧哏的大婶子一句三姨娘六舅母搞得头都晕了,这个亲戚关系怎么算?

当然,眼前关键不是怎么算亲戚关系,而是要揍章秀才这王八蛋。

他一连串七八个嘴巴子抽下去,把章秀才抽得满脸血,整个人都懵了,还是开绒线店的张国重,一把就抱住了康飞的膀子,“侄少爷,侄少爷,不能打了,不能打了……”

被他抱住胳膊的康飞未免有点不高兴,大叔这么抱住我的胳膊,你这不是拉偏架么!

倒是他店里面大伙计小潘这时候跑过来,也是一把抓住他另外一条膀子,“少东家,不能打了,再打,打死人了。”

这时候康飞才想起来,自己这个皮囊,可是真因为打人吃过官司的,整个梗子街知名的夯货、愣种、二甩子……

他半推半就,故意就装着被张国重和小潘拉开,而章秀才这时候脑袋醒转过来,觉得鼻子下面湿哒哒的,嘴巴子里面全是铁腥味,当即捂了捂鼻子,伸手一看,全是血。

脑袋一炸,章秀才顿时就道:“你你你……你竟然敢打读书人……”他说着,觉得鼻子里面犹自热乎乎往外流血。

自小到大,章秀才还没被人打过,从来只听说秀才打人,什么时候听说秀才被人打?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章秀才嘴巴里面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我定不与你干休……你等着,我一张片子,把你送到县衙打一百大板,打死你个小龟孙……辣块妈妈……”

人的情绪越激动,血越是流,他七手八脚用手去捂鼻子,结果把身上干净的道袍抹得胸前大块大块的血迹……他这时候急得很了,连市井粗语都出来了。

秀才身上的道袍,大概就相当于后世的休闲装,这年月,衣裳很值钱,所以明人小说里头,一说道有钱,形容词肯定都是【箱笼里满满的衣裳插不进手去】,他身上道袍弄得满是血迹,和大把的钞票被扔到水里面有什么区别,能不急眼么!

康飞本来都装着被拉开了,一看这章秀才不要脸,满嘴的脏话,二话不说,两膀一震就把张国重和小潘震开,上去对准章秀才又是两个大嘴巴子。

啪啪两声,把章秀才都打愣住了。

你还打?章秀才一时间忘了疼,满脸不可置信。

明朝秀才在地方上耀武扬威是出了名的,尤其是江南地方,【青衿日恣】,后来大儒顾炎武就曾经骂过,说秀才们【仗势以武断乡里】,既然顾炎武都骂过,可想而知,这不是个别现象。

江南市井不是流行一句话么!

我雇秀才老爷打汝。

结果今天被颠覆了,章秀才被狠狠打脸,打得他都怀疑人生了。

这时候,周围看热闹的,一下子又上来七八个,七手八脚就把康飞给拉开了,都劝他不要打了,真把秀才老爷打死打伤,那就不得了了。

又有些人就劝章秀才,都知道戴春林家的儿子是梗子街出名的愣种,二甩子,秀才老爷你是读书人,何必计较。

章秀才捂着脸,说话都带着鼻音,“这,这,这,颠倒纲常,还有没有王法了?”

旁边有个拄着拐棍的老头,穿着万字福衣,头上戴着浩然巾,一看就是体面人,这时候就劝他,“秀才听我一句劝,何必跟戴春林家的儿子一般计较,虽然这半个月来,都说他遇仙,这遇仙么,只能说,神仙来点化他,他本性……”说着,还摇摇头,“到底难遏,这梗子街上,谁不晓得他是个二甩子……”

章秀才可没有尊老爱老的习惯,你这老头,既不是学里面的教谕,也不是衙门里面的老爷,怎么敢来说我,有功名在身的秀才?

“你这老儿好不晓事,我是府学里面正经的生员,如今被他打了……”章秀才捂着嘴说话,说着就想上去,趁对过康飞被七八个人抱腿的抱腿抱膀子的抱膀子这个当口,好上去打几个嘴巴子。

结果被他骂为【老儿】的老头不乐意了,“你这秀才,怎么好赖话都听不出来?府学里面正经的生员怎么了?小老今天八十岁,朝廷也要给我这个体统,昨儿个我还跟康山街上钱举人一起吃酒,那西商里面张石洲,徽商里面万雪斋,都是跟我相与过的,就是衙门里面,江都县马正堂,我也跟他说得上话……”

章秀才一听,这个牛皮大了,你吹牛皮都不上税么?本不相信,但仔细看看老头的衣裳,身上绸缎直裰万福衫,头上夹银线的浩然巾,脚底一双粉底皂靴,手上的龙头拐,也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摩挲得油光水滑透着包浆……一时间,倒也不敢造次,一时间讷讷,捂着嘴巴就说,“那,那他打我……”

老头若有深意看他一眼,“秀才,你刚才不也要辣人家妈妈么,人家大嘴巴子扇你,是天经地义,再说了,你不也是另有目的,这就像是赌钱,既然是赌钱,自然是有输有赢……你想递片子让衙门打戴春林家的大板子,马正堂也要肯才行,你怎么就肯定马正堂肯给你这个面子,拿大板子打戴春林家的儿子呢?”

这句话一说,章秀才一时语塞。

夫子不是说么,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大明朝的官老爷最重要的考功之一就是息讼,最讨厌的就是打官司的刁民,因为当地官司多,当官的考察评语就会很低,如果一整年都没有官司,那不用说,肯定是当官的【晓得教化百姓,故此民风纯纯】,考功上上,升官发财是肯定的。

以前康飞在梗子街上就是出名的愣种二甩子,那是真打断过别人的腿,但是呢!庭外和解……

所以这老头说的话,让章秀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真正目的,那是要坏戴春林的名声,并不代表他真有能力让江都县的县令打戴春林家儿子的大板子。

脸上一时间阴晴不定,章秀才倒是有些吃不准了。

旁边有人就说:“这是南河下黄老爹,咱们扬州府数得着的体面人,别说是张石洲,万雪斋,就是南京城里面的国公府,黄老爹那也是相与过的,秀才老爷你就听黄老爹一句劝,何必呢!真闹将起来,就不是几个大嘴巴子的事情了。”

这张石洲、万雪斋,都是鼎鼎有名的盐商人家,等于后世的马爸爸,个个都认识。

这个劝说的人实际上开口目的不纯,明显抱着煽风点火的样子,但反而把章秀才可吓住了,是啊!这小子眼看是个夯货,真要打断我的腿啊膀子啊!马上学里面要考试了,岂不是耽误了我的功名?

这明朝的秀才,也不是考中了就保你一百年的,年年也需要考试,考不好,学里面的教谕要训斥,实在考得不成样子,说不准,还要剥夺生员的身份。

章秀才这么一想,顿时就打了退堂鼓,刚才他被打嘴巴子,就像是被架在房梁上,这时候黄老爹递给他一个梯子,自然就顺着梯子下台,加上被康飞连接七八个大嘴巴子,这街面上这么多人,脸上实在不好看,也不好意思留,当下捂着嘴巴就放了几句狠话,“小兔崽子我定不与你干休,你给我等着……”

看着章秀才匆匆而去的背影,康飞还要冲着他背影骂,“我辣块你妈妈,秀才你别跑……”这时候,那黄老爹又走到康飞跟前,用拐棍就给康飞孤拐上敲了一棍子,顿时把康飞敲得龇牙咧嘴,一时间抱着脚踝单脚原地跳,一边跳一边斜眼瞧着黄老爹,心说这老东西倚老卖老,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

他肚子里面腹诽,这时候黄老爹就涨着老脸讲古了,“你们都不晓得,我昨儿个还跟康山街上钱举人吃酒,钱举人还讲起这个,盖因这张石洲和万雪斋……戴春林,那是被带累了……”

他这一番讲古,旁边康飞听了,哦!原来如此。

第七章 小燕子和金锁

看街上这么多人围着自己,黄老爹脸上得意,吹牛皮这东西可不分老幼,你二十岁好吹牛皮,难道八十岁就不好吹牛皮了?

从后世心理学的角度来讲,老年人有【被需要感】,自然,就更加喜欢吹牛皮了,你看,吹牛皮的时候旁边一群人围着你,这不是被需要是什么呢!

都不要旁人说什么【黄老爹我请你到对过茶楼吃蒸饺,你讲讲这个里头关门过节来听听】,黄老爹一股脑儿都开说了。

黄老爹说,这张石洲和万雪斋起了龃龉,戴春林因为被张石洲推荐给一户人家做先生,让万雪斋放了狠话,据说出了二百两银子,谁搅黄了这件事,谁就可以拿这二百两银子,这个,才是那章秀才的真正目的,二百两银子呐!我小老这浑身上下,万福衫,浩然巾,龙头拐,加起来拢共也不过二十几两银子……

黄老爹说自己浑身上下也不过二十几两,好像很谦虚,实际上那是大大的显摆,那表情都挂在脸上,就等着别人奉承他。

果然,旁边有人就架他,说,黄老爹,谁不晓得你家有得是银子,戏班子都有两三个……把黄老爹说得脸上放光。

戏班子都有两三个?卧槽这老头有钱啊?康飞感觉吓一跳,觉得这时候有两三个戏班子,是不是等于后世有万达电影院线啊?

这时候康飞旁边小潘就说了,这个黄老爹,是个【老道长】,康飞不明白老道长是什么鬼,小潘还要掰开了揉碎了跟康飞细细讲,这老道长,就是指祖祖辈辈唱戏的人家出身,称之为老道长,倒不是非要说年纪大,学唱戏的最讲规矩重尊卑,你新入行的,碰到世世代代唱戏出身的老道长,哪怕你年长人家十岁二十岁,依然要给人家磕头,听说黄老爹祖上,从洪武爷爷年间就唱戏了,故此在戏子行里头辈分大。

话说这黄老爹,六十岁那年金盆洗手,从此专心在家带小戏子,专门在扬州、南京一代行走,比如说你南京城魏国公府,府上老夫人做寿,是不是要唱戏庆贺啊!哎!黄老爹带着小戏子就去……从这个角度讲,刚刚黄老爹说自己南京城国公府也相与过,也不算是胡说八道。

小潘这么一说,哦!康飞明白了,这不就是后世的谢晋艺术学校么,出几个小燕子和金锁……话说,小燕子不也和马爸爸合影比666的手势……

这样一想,哎呦!这黄老爹的确是牛逼人物啊!这是专门养小戏子骗大财主。

再一想,哎呀!不对,这糟老头明明知道怎么一回事,刚才却是从头到尾看戏……想到刚才章秀才那番骚操作,差一点把他吓住,忍不住就打断了黄老爹,“我说你这个老爹爹(糟老头)倒好玩叻!存心在旁边看戏,你老人家好歹一把年纪,这样干,不大合适吧?”

黄老爹正说着得意的时候,被康飞这么一打岔,就翻了一个白眼,“我说你这个小老爹(熊孩子)真不懂事,光天化日,那块还真有鬼上身啊?你还真以为大家相信那个章秀才的话啊?你家老子是府学里头的廪膳生员,看到江都县正堂大老爷,作个揖,喊一声老父母,大老爷还要伸手假装扶一下。我老人家也是今年八十,才敢拿这个大,换了去年七十九,看到江都县大老爷,还要跪下来磕头哩!街坊邻居是得罪不起秀才……”

康飞听到这儿,左右看了看,和他眼神一撞的那些街面上瞧热闹的,这时候眼神顿时都躲躲闪闪的,都有些讪讪然不好意思。

古人重乡邻关系,如果说,有外人跑到梗子街上欺负了戴康飞,那么作为街上的街坊,都要抬不起头……实际上,把外地人欺负本地人缩小了一下概念来理解就可以了。

但是呢,真要碰到不可抗力,那就没办法了。什么是不可抗力?普通老百姓碰到秀才,这不是不可抗力是什么?

康飞愣了一会儿,到底有些明白了……这是大明朝嘉靖二十七年,万恶的封建社会,普通老百姓哪儿有那个底气跟秀才老爷较真。

这时候外挂适时就跟康飞交流,“宿主,大明江南士风刁习,你可以把他们当做你自己时代没严打之前的车匪路霸……”

康飞被外挂说得忍不住在心里面翻白眼,“外挂,你这是想让我更加惭愧么!”

“宿主,我不叫外挂……”

“打住,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心里面十分郁闷,不过,俗话说,有错就要认,挨打就要立正……当下康飞很不好意思就跟黄老爹说:“老太爷……”

“哎!”黄老爹伸出手上的拐棍把他一拦,脸上似笑非笑的,“怎么?不叫我老爹爹啦?”

扬州话是大明朝官话体系,但是,有很多独特的韵味,比如说这个【老爹爹】,正常情况爹字也发爹音,但这里就发音做【老嗲嗲】,不含有尊敬的意思,一般就是跟人争执的时候称呼老年人的,跟糟老头意思差不多,要尊称,就要称呼老太爷……再比如阿弥陀佛,如果你爸爸是街道办主任,有一天你爸爸被朝廷带走调查,这时候旁边有街坊说,阿弥陀佛,对不起,这不是在祈求菩萨保佑你家,引申起来,意思其实是,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语言的艺术博大精深,要不然,为什么会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老头子这么当面给康飞难看,换别人,脸上要挂不住了,不过康飞有一颗现代人的心,平时喊马爸爸喊得666,脸上挂不住是什么鬼?

于是他就把戳到自己胸口的拐棍弯腰放在地上,再毕恭毕敬给黄老爹作揖,“老太爷,是我的不对,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小把戏一般计较。”

说完了,往后退了一步,又是一个揖作到底,也就是明人小说里面经常出现的【唱一个肥诺】

这实际上就是拱手礼,不过后人拱手真的只是拱拱手,而古人要弯腰,腰弯得越低礼越大。

康飞这样一来,连黄老爹这种喜欢倚老卖老的,也挑不出毛病了,这脸么,是互相给的,老头子难道真的不怕对方甩起来不给他老脸么?所以脸上就堆起了笑,“小伙哇!不卑不亢,有出息,不是我黄老头子架你,我活了八十岁,没有看错过人,你以后要有大出息,要是我看错了,你把我眼珠子抠出来当鱼泡子在地上踩……”

他这么说,弄得康飞都不好意思,心说这老头分明就是个混不吝啊!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话都被你说完了,怪不得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第八章 什么?外挂你居然是个机器姬

把章秀才一事的余韵处理了,那个黄老嗲嗲也被几个好事的簇拥着到对过茶楼喝茶吃蒸饺吹牛皮去了。

康飞专门要谢旁边开绒线店的张国重,结果人家张国重就说,侄少爷,你要这样就是把我当外人……康飞一想,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记忆里面,这个隔壁的张国重,对老戴家是蛮架势的,于是就笑着跟张国重说,叔太爷,明儿个叫们我家老头子请你吃早茶。

这边张国重嘀咕着【到底是遇仙了,侄少爷这个待人接物,不得了】中回到店里头,康飞转头也回了店里,对自家大伙计小潘摇摇手,自顾就进了后头。

他家店面宅子是三进三间的结构,就是后世一般农村的住宅,中间堂屋,后世称为客厅,两边左右厢房,这一整个结构称之为【间】,当然,后世农村媒婆动不动吹嘘【他家有三间大瓦房】实际是上把中间堂屋跟左右厢房分开了算。

三间三进,就是指这座房子面阔为三间,进深为三进,等于后世三户人家前后并排打通,实际上着实不小了。

这个第二进是康飞跟他家老头老娘住的地方,至于最后一进,被家里面用作生产和储存,打通了一个后门,直通后面扬州卫所兵的校场,便于生产和进出货物。

后世扬州教场这一块以卖牛羊肉闻名,人都以为是绿睛回回教的,对也不对,因为扬州卫所兵充斥着大量的鞑官、色目回回,故此校场渐次成了绿睛回回教聚集的地方,校通教,所以都以为是绿睛回回教的教,其实却是【考校枪棒功夫】的校,实际上就是军营。

古人以右为尊,不是有个成语叫做【无出其右】么!所以右边的厢房是康飞他老头老娘的,左边厢房则是康飞的。

进了自己的房间,康飞伸手一把抓……只是做了一个动作,顿时有些讪讪然。

外挂在脑子里面,又不是在跟前,难道伸手到自己脑子里面抓住对方衣领子再扇两个嘴巴子然后责问对方为什么要把自己扔到五百年前么?

“宿主,我们心平气和地说话……”外挂察觉到了康飞这时候的心情。

“我心平气和个鬼啊!”康飞忍不住,半个月了,你这个王八蛋终于出现了,我在现代待着着挺好的,可乐炸鸡,手机游戏,我【阴阳师】式神全图鉴,镰鼬一速271,不知道多爽……什么?你说古代空气清新,来,你把手机放下半个月不摸试试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外挂有些委屈,是你自己把宝玉挂在胸前的,又不是我一个雷把你劈到大明的,怎么能怪我呢?

在脑海里面吵了半天,康飞终究没办法,外挂也说了,想回去?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暂时是没可能的,根本没那么大的能量。

能量怎么来?

康飞自我觉得,我懂了,网文里面不是都说么,改变历史走向……肯定能得到大量的能量……

“千万别。”外挂顿时劝他打消这个历史虚无主义念头,并且苦口婆心劝说,改变历史走向,跟原本的历史走向形成时空差,就好像拦水为坝,落差越大,得到的能量越大……

“这不就对了?”康飞觉得外挂在说废话,可外挂告诉他,你这么搞,时空管理局妥妥来查你家水表。

咕嘟一声,康飞咽了一口口水。

当然了,输人不输阵,于是康飞顽抗了一句,“你看我怕么……”然后又补了一句,“大明朝又没有水表……”

一时间没有声音,但是,康飞总觉得外挂在冷笑。

“这还不都是怪你……”康飞就想耍无赖,正在这时候,外面就有响动,然后一个女声响起,“康飞,你在跟谁说话?”

说话间,外面就有人推门,幸好,康飞作为现代人,看电脑用点纸巾什么的,你懂的,怎么能不关门呢!

门响了一声,外面又说道:“康飞,你怎么把门闩起来了,快开门……”

是他老娘康娘子的声音,他这个身体的老娘回来了。

跺了跺脚,又捏了捏拳头,没奈何,他赶紧快走几步,去把门闩一拔。

外面站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上面红色暗花盘领短袄,下面是淡褐色马面裙,外面还有一件深红色的比甲,头上梳着鬏,银丝罩的头面,上面插着三根簪子,窈窕在门口站着,就似一棵红梅。

妇人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大眼睛,虽然脸上有些憔悴表情,但面目姣好,能看出年轻时候肯定是大美人。

康飞脸上堆笑,甜甜喊一声妈,“你家来啦!怎么不让儿子到码头去接你……”声音腻得像蜜糖一样,这要是五百年后,就凭这谄媚嘴脸,肯定是要被贴上【妈宝】的标签的。

他老娘康娘子身后侧一个三十岁模样的妇人抿着唇低笑了一下,康飞又喊了一声,“书姨。”

乖孩子的嘴脸做得十足,只是,康娘子一挥手就把他拨开,径直往里面走去,里面看了一圈,连【马巷】里头,都掀起布帘子瞧了两眼。

康飞装傻,“老娘你找神马?”

康娘子把脸一沉,“别跟我装死,你把人藏到哪块去了?”

“老娘,看你说的。”康飞叫屈,“我藏神马?就算藏,难道还藏到放马桶的马巷里头啊!”

康娘子哼了一声,用眼睛剐了他一眼就要弯腰去看床肚底下,后头她的陪嫁丫鬟知书一把就拉住她,“小姐,你要给小少爷留点面子……”然后,这主仆二人就拿眼睛看着康飞,康娘子眼神中就说,小兔崽子你还不把人叫出来,知书眼神中就说,小少爷我也就只能帮到这块了。

康飞就有些啼笑皆非,刚要开口说话,这时候,脑海里面,外挂就一道念头,“宿主,不如就趁这个时候全部坦白了……”

全部坦白?胡说八道,难道要说,这具皮囊里头藏着一个千年老鬼?也不对,应该是五百年……

“宿主你都交给我好了。”

交给你?你个破智能ai,我信你个鬼……

外挂一副苦口婆心就告诉他,宿主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破智能ai,我是更加先进的宇宙文明派往地球引导地球进入宇宙文明大家庭的企业号飞船上派出的11号智能探索系统……

康飞心里面冷笑,11号,那不就是光棍节么,编,继续编,你以为我是光棍好忽悠,我告诉你,我康飞那也是有过两三个女盆友的,不是屁都不懂只会看电脑用纸巾的宅男……

外挂就有些委屈,宿主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他脑子里面在对话,落在康娘子眼中,就是儿子准备不听话准备顽抗到底,忍不住一竖眉,把手一伸,刚要去拧康飞的耳朵,这时候一道光,就地化作一个宫装美人。

“媳妇化乐天小天人,奉纯阳祖师法旨,为公子侍妾,惊扰了婆婆,罪该万死……”宫装美人说着,就地一拜。

康飞目瞪口呆,什么?外挂,你居然是个机器姬?

况且,你用胖迪的形象出现,用五百年后的声光效果来忽悠明朝的老太太,这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第九章 找个【一双大脚,弓马娴熟】的媳妇管住儿子

胖迪往地上一跪,康飞目瞪口呆,康娘子先是往后退了一步,随后被知书扶住胳膊,站稳后看着地上跪着的宫装美人形象,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康娘子抬头哀叹。

康飞以为老娘不接受胖迪的这个设定,赶紧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康娘子,结果康娘子看了他一眼,又叹一口气,“虽说是神仙定下的姻缘,可是……康飞已经定过亲了。”

先是一喜,可随后一句【已经定过亲了】就让康飞一愣,什么?我有老婆?我怎么不知道?

看自己儿子这副表情,康娘子就有些尴尬,因为康飞定亲的那个媳妇,怎么说呢……他家给康飞定的亲事,真说起来,有点不大体面。

对方是扬州卫千户、指挥佥事凤玘家的闺女,这个凤玘,祖上跟随大元朝丞相、太尉、开元王纳哈出,纳哈出是太师国王木华黎的嫡系后裔,洪武爷爷重其为名臣之后,又忠贞,几次擒纵,最终,纳哈出在洪武二十年归降大明,被封为海西侯爷,赐丹书铁券。

凤玘家祖上也是在那个时候随着纳哈出一起归降大明的,原本是个色目人,被赐凤姓。

朝廷用纳哈出这种北元老臣,自然是要分而化之,先把你手底下嫡系部队打散,再给你封个侯爷,赐宅邸,恩养起来,凤玘家祖上,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封到了扬州府,做了世袭的千户,到如今,已经有七代。

按说,即便是一个色目人,在当地繁衍七代之久,肯定是本土化了,单单看人家的名字,凤玘,玘,美玉也。

可问题是,一来,康飞的老爹戴春林是扬州府学廪膳生员,案首也拿过七八次的,虽然没中举,但实际上,真追求当官,也够资格了。

站在大历史的角度,你不中个进士,似乎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如果站在穿越者的角度,你不中个状元,怎么也得是个探花吧?不然你好意思么?

可实际上,科举取士一千多年,拢共才中了多少进士?大概十一万个进士,平均每年一百个不到。

要是靠这每年一百个进士维持官僚体系,估计朝廷早完蛋了,庞大的举人和秀才才是官僚体系的根基。

像是戴春林这样的府学廪膳生员,真想出仕,以他七八次案首的经历,县官老爷是不敢想,但是教谕一职,还是可以轻松入手的,只是教官是清水衙门,地方上秀才往往又都是地主乡绅出身,碰到县老爷还肯喊一声老师,学里面教谕么,哼哼,有厚道的,逢年过节送点腊肉冷猪肉,封两三钱银子,不厚道的,我不找你教官,你也别来烦我。

大明要异地为官的,一个教谕,到了外地,难道还真敢得罪当地土豪劣绅?别说教谕,县老爷被架空的都比比皆是呢!

你说,出去当官,苦了一年,说不准只能捞个十几两银子,哪里比得上秀才,在当地【武断乡里】,动不动人家请吃酒,秀才还要看人家面子,才去。

这二者互相比较,哪一个舒服?自然是【事少钱多离家近】的秀才更舒服。

所以康飞的老爹戴春林,实际上已经可以视为官僚体系的一员,虽然是最底层,可是,街道办主任难道就不是官了么?我贪一个亿给你看看你信不信?

作为文官政治庞大官僚体系中的一员,戴春林十八岁中了秀才,同一年,娶了康家的小娘子,虽然以后二十年都没中举,可三十八岁,依然算是年富力强,三十八岁的秀才,还点过七八次府学的案首,说出去,也不蹩脚。

大明朝还有60岁的状元呢,而且,官僚体系一贯喜欢隐瞒年龄,后世工业化大学扩招了,高考隐瞒年龄的都比比皆是,你还能指望大明朝能做得更好?

从这一点来推断的话,这个60岁说不准还要再往上加一加。

而且,乡试中举,紧接着就可以参加第二年的春闱,很多秀才就是这样,今年还是秀才,可明年摇身一变,连登科甲,顿时就成了正经八百的官老爷了。

故此,康飞的老爸戴春林这个三十八岁的老秀才,其实还是很吃香的。

而反过来,卫所乃是军籍,当兵的被蔑称为【赤佬】,当然,军籍不是不可以参加科举,卫所也是有卫学的,大名鼎鼎的张居正同志不就是军籍么,可张居正的老爹张文明是个占着军籍的落魄秀才,而凤玘,世袭的千户,而且不是李成梁那种在辽东铁岭苦寒之地的卫所,40岁都没钱进京袭职,是扬州卫,是天下数得着富得流油的地方。

不是有鸡汤文说么,贫困是一种财富,越是贫困越激励人上进……

凤家在扬州这种天下数得着的繁华地方做千户,绝对不会发生什么【没有钱所以进不了京,袭不了职】这种事情。

凤家这一代的凤玘,只得一子一女,儿子肯定是要袭职的,女儿自然只能嫁人,难道还能去考进士不成?

凤家的闺女用几个字总结一下,大概就是【一双大脚,弓马娴熟】,想跟读书人家结亲,层次高了,人家未必肯,层次太低,像是章秀才那种,凤家还看不上,你一个增广生员……倒是戴春林,廪膳生员,中过七八次案首,年纪也还不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飞冲天了。

康飞这时候就明白了,顿时哦了一声,脱口就说:“我懂了,这不就是官商勾结么!”

康娘子恼羞成怒,一巴掌就扇在儿子后脑勺上,“臭老虾,胡说八道。”

旁边知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胖迪,低声就跟康飞说:“小姐最是疼小少爷你了,还不是小少爷你以前不大懂事,小姐怕你日后闯大祸,想着找个厉害点的媳妇管着你,也不指望什么,只指望小少爷你这一生平平安安……”

她这么一说,康娘子眼圈都红了。

话说康飞这具皮囊,以前真是闯下过不小的祸事,夯起来把人家腿都打断,稍微有点差池,打死人了,那就是人命官司,当地官老爷再怎么息讼,出了人命官司,肯定是要接的。

人命官司,不说秋后问斩,哪怕是流三千里,换哪个当娘的能接受?

找个【一双大脚,弓马娴熟】的媳妇管住儿子,总比儿子送了性命或者流放三千里来得好罢!

这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番苦心了。

这么一说,康飞也没奈何,只能噗通往地上一跪,“儿子以前不懂事,让老娘你担心了。”

他这一跪,让康娘子顿时忍不住,眼泪都下来了。

康娘子一生要强,结果唯一的儿子从小就有点傻愣愣的,碰到别人说起来,脸上都挂不住。

这年月,但凡有点追求的妇道人家,肯定是教育儿子,你但凡中个学,娘就是死,眼睛也闭得紧紧的……意思就是死而无憾了。

别说是这年月,哪怕是五百年后,情况不也是一样么,只要你考个985,父母苦一点算什么?死也心甘。

康娘子这么要强,可儿子整日在街面上闲逛,不闯祸,都要谢天谢地,哪儿有一点能中个学的样子,她给儿子找个厉害媳妇,也算是死棋腹中谋仙招了。

第十章 神仙皆梵名也

康娘子流泪,旁边陪嫁丫鬟知书就从袖中摸出手帕,劝说自家小姐,康飞也安慰老娘,“胖迪不是说了么,惟愿侍妾,小老婆嘛,不妨碍我娶马马……”

看儿子觍着脸一副不要脸的样子,康娘子顿时破泣为笑,伸手就想去扇儿子脑壳,不过看看旁边跪着的胖迪,迟疑了下,终究把手收回去,“你说她姓庞?闺名是叫蝶么?”

呃!康飞结巴了一下,幸亏脑子活,接着就说:“不是,她叫迪……迪……她叫亚历桑德拉迪卡普里奥,因为胖,所以叫她胖迪……”

“浑说八道。”康娘子忍不住“你当娘是眼瞎么?她哪里胖了?”

康飞肚里面叫屈,我也觉得好多人眼瞎但是嘴上只能强硬,就胡说八道,“不是全部胖,有些地方是真的胖……”

他这么一说,康娘子再低头看胖迪……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忽然就想到了什么,脸上顿时一红,忍不住,就狠狠拿眼珠子剐了康飞一眼,想伸手在他脑壳上来一巴掌,到底胖迪还跪在地上,总要给儿子留点颜面,何况,胖迪自称不过是一个小小天人,可那就地一道光,就算大明赫赫有名的秉一真人来了,他敢觍着脸说这就是一个小小天人么?

也就是康飞遇仙,康娘子自己也算是亲眼目睹了道士一巴掌拍在儿子脑门上随后不见,旁人也言之凿凿,都说是吕祖点化,一个人眼花了,难道数百人都眼花了?

要不是这个缘故,就那道光一闪然后变出个大活人来,换了旁人,就要惊叫起来,屁滚尿流了,叶公好龙这个词怎么来的?

这么一个神仙跪在跟前,你要说康娘子心里面一点不慌,那真是骗人的。

干咳了一声,康娘子忍不住,又拿眼狠狠剐了康飞一眼,看着跪着的胖迪,迟疑着,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难道真觍着脸以婆婆自居么?

就像普通朋友见面打招呼,赶明儿我请你吃饭,结果你劈口就说,明儿几点钟?在哪块?这个秋天了,螃蟹不丑,弄几只吃了玩玩……你还当真了。

扬州城里面一句话不是说么,我跟你客气,你倒当福气了。

这时候胖迪就抬头,满脸的笑容,“婆婆不把奴当外人,就叫奴胖迪……”

旁边康飞心里面狂吐槽,大哥……不是,大姐,你这么合适么?

胖迪直接在心里面回应,宿主你不知道,不能改变大历史,改变个人命运,这也是增加能量值的一种方式,虽然少了一点,但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行行行,我还集腋成裘呢!这不就是个人力电池么?一点都不科学。

康飞一边吐槽,一边也没奈何,改变大历史会被化为灰灰,改变个人命运虽然少一点,不过,谁还不是从新手村走出来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有一条路总比没有路要强……

等到晚上,康飞他老子戴春林家来,纠结个不行的四娘娘这时候终于可以把重担分给四爷一半。

四爷不忧反喜,“飞儿遇仙一事,我原本是不信的,如今看来……”说着,忍不住就摸了摸上唇的短髭,还是按捺不住的得意,“吾家千里驹也,我儿子到底还是有出息的。”

他这话一说,四娘娘忍不住就白了他一眼,“行行行,你儿子有出息……小时候打起儿子来,也不知道是谁说的,瞧你儿子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夫妻因为孩子拌嘴,吵架起来,不都是一个德性么!瞧瞧你儿子(闺女),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

换旁人或许要讪讪然,四爷毫不在意,甚至还探首在四娘娘脸颊上香了一口,“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辛苦娘子了……”

四娘娘脸上顿时就大红起来,看了一眼正在替他宽衣的知书,忍不住就拿白眼剐了自家丈夫一眼,知书低头噗嗤一笑,把四爷身上的曳撒脱下来,放在拔步床旁边的薰笼里头,随后又转身去把刚才准备好的热水倒进面盆里面,端着面盆放在拔步床旁的细腰到底黄花梨嵌贝罗的面盆架子上,然后用香胰子把手打湿了,再伸手过去,给四爷卸妆。

是的,诸位客官你没有看错,四爷在卸妆。

大明朝中期,江南民风奢靡,好服妖,傅粉熏香……别的不说,只举一个例子,张居正同志,好傅粉熏香,这可是史书里面写着的,堂堂一国宰执都这样,民间的风气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而扬州府,作为古代版的魔都,那必须要走在时尚最前沿啊!

之前康飞觉得老爸在府学里面招人恨,也不是没有缘故的,他老子性好华奢……

看知书从他身上脱下来的是什么,是【曳撒】,前朝叫做【质孙】,是大元朝内廷大宴的礼服,洪武年,【令校尉衣质孙】,这就是后世锦衣卫飞鱼服的滥觞。

比照一下后世影视剧里面大太监或者锦衣卫指挥使之类拽了吧唧的打扮,就能明白四爷戴春林在这个时代多么地骚包。

如果说,儒生穿的儒衫是工作服、校服,百元起步,那么,章秀才穿的道袍就可以看做是【七匹狼】【海澜之家】,千元起步,而四爷穿的曳撒,则是萨维尔街上的定制服,两万元起步……

什么?洪武爷爷年间穿个绸缎靴子把脚剁了?那不是洪武年么,如今是嘉靖年,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穿个曳撒,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民间还有穿蟒袍的呢!张居正同志能傅粉熏香,凭什么戴春林同志不能傅粉熏香呢?

一说大明朝,好像都是理学森严,这是真小看了大明的开放程度,【名妓参禅,老僧酿酒,少年郎白衣长剑啸马而过一身酒香,娇女儿穿金戴银倾家荡产满载而归】,这,才是真实的大明,当然了,还得加个括号,江南。

把脸上粉卸了,知书又帮四爷倒水烫脚,四爷坐在床边上一边泡脚一边就满脸的惬意。

看四爷的这个状态,其实大概就能猜出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个廪膳生员了。

老婆是女强人,挣大把的银子,自己是廪膳生员,武断乡里,生活不要太美好,没啥追求了,什么举人进士的,能比现在更加舒服么?

明朝异地为官多辛苦,那是不用说的,千里迢迢上任,还不能带老婆,只能用清俊的书童解决生理需要,到了当地还得跟豪门大户和手底下胥吏斗智斗勇……考功差了要被上官训斥,考功良好也未必升官发财,得看有没有后台,说不准还要牵扯到派系斗争做了炮灰,哪里有在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当坐地虎舒坦。

四爷真这么想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高的追求的。

四娘娘看四爷眯着眼睛,就坐在床边伸手给他捏肩膀,可把四爷给美的,这日子,给个进士也不换。

一边给四爷捏肩膀康娘子一边就说:“要说起来,这个媳妇神仙一般,我也是满意的,就是这个名字,叫,叫,叫……什么桑德罗迪尼奥的,哎呀,总是拗口得很。”

蹲在下面给四爷洗脚的知书这时候就说了,“亚历桑德拉迪卡普里奥,奴特意问了小少爷,念了好几遍呢!少爷学问大,给奴说说这名字有什么讲究么?”

知书从康家陪嫁过来的时候十一岁,那时候戴家的老头老太太还在,二十年下来,她也改不了这个小姐少爷的口。

四爷一边享受知书捏脚,一边就说:“这应该是梵名,唐玄奘就说过,详其文字,梵天所制,原始垂则,四十七言……”

“是取西经的唐僧么?”知书一边给四爷捏脚一边就拿崇拜的眼神看着四爷,“少爷懂的真多。”

男人么,大家懂的,四爷这时候忍不住就自我吹嘘了一句,“所以说,你家小姐不懂,神仙皆是梵名……”后面四娘娘听了,就恨恨在他肩膀上掐了一把。

神仙皆是梵名,这个说法,大概最初是从唐玄奘口中说出来的,说【梵王天帝作则随时,异道诸仙各制文字】,后来道教也接受了这种说法,明人小说里面一般也说【神仙往来皆梵语】,后世更是有一种【历史语言比较学】认为梵语是绝大部分语言的母系形态之一。

当然,不认可这种说法的更多,认为你们几个人在家闭门造车,牵强附会,你说薛宝钗在书里面有几天不快活,然后就认为薛宝钗是选秀没被选上,你说是就是啦?老子不认可。

这套东西有点像是后世网络文学的设定,你说金丹元婴,我说练骨练筋,你说你信,这一套好像也能圆起来,你说你不信,破绽也比比皆是。

总之,不管你信不信,戴春林好像是信了,觉得这个亚历桑德拉迪卡普里奥名字不是老婆口中说的怪怪的,而是神仙么,就应该是梵名。

掐了四爷一把的四娘娘这时候自己起身,把外面比甲脱了,坐在镜前卸头面簪子,一边卸一边就说:“白天时候小潘说你府学里面一个姓章号季尧的同学来闹事。”

“章季尧,小人也。”四爷哼了一声,“不过是一些蝇营狗苟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我就怕对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都说,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康娘子把头面簪子卸下来,有心要说,你一个空心大佬倌,又不问事,也不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肩膀上担着多重,但是呢,二十年夫妻,丈夫什么性子也很清楚,让他看个什么宋朝的善本或许高兴得很,要是让他帮着问店里面事情肯定一推干净……

可话又说回来了,所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四爷真要勇猛精进,中举人中进士,康娘子内心深处恐怕未必真愿意。

丈夫在外地为官十几年不回家,原配的妻子在家中不就是守活寡么?

所以真说起来,康娘子还是能够感受到小幸福的,只是,康飞的遇仙,太虚幻太传奇了,一切都像是一个美梦。

她忍不住就说,“这些天我总是心里面不安稳,康飞这孩子,遇仙一事,我总觉得就像是一场美梦,就怕醒过来依然……”

话说了一半,四爷就嗤之以鼻,说妻子杞人忧天,把四娘娘气得半死,干脆就把他赶到隔断外面知书的床上去睡了,又想到儿子虽然不傻了,可开窍了,好像又没那么听自己这个娘的话了,这孩子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她一时间想东想西的,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知书把戴春林又赶回来,康娘子看丈夫在身边躺下,一转身就把屁股朝他,不跟他说话。

四爷躺在拔步床上,很贤者,“张石洲送了我几本宋朝的善本,他建了一个书堂,请我去做先生……”

四娘娘不理他。

四爷继续说道:“他建这个学堂,那是要收受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发蒙,我想着这乃是有阴德的事情,就捐了一百两……”

四娘娘噗通一声一下在拔步床上一个大翻身,伸手指就在戴春林腰间狠狠拧住一块软肉,赌咒发狠,“你个空心大佬倌,旁人坐馆,不指望发财,总能收些束脩腊肉,你倒好,非但不收钱,还往里面贴钱……”想到这儿,心里面凄苦得紧,又是一阵小拳拳捶四爷胸口。

四爷好脾性,伸手搂住四娘娘柔声就说:“那些穷鬼怎么跟我比,我命好,娶了一个又好看又能干的马马……”他一个读书人,廪膳生员,肯这么伏低做小,四娘娘就算是这个时代的女强人,也扛不住,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会儿就软了下来,忍不住,又捶了他胸口一拳,“你就这一张嘴甜。”

四爷就嘻嘻地笑,“甜不甜,娘子你还不知道么?”

“刚作践玩知书,还不知足……”四娘娘到底心里面还有点小小的不快活,忍不住拿话刺了丈夫一句,外面知书听见了,忍不住,就说了一句,“你们夫妻吵架,带累我做什么?”

东厢房这边戴春林夫妻间小争执不讲,这时候,西厢房里面,康飞正跟胖迪说话。

“我说胖迪,你讲你能搞定,我看搞的不是很定啊?再说了,你做设定就做设定,干嘛要把自己说成我的小老婆?你是不是垂涎我的肉体?”康飞看着胖迪很是认真地说。

十一章 这个天下无敌的挂,我想了很久啦!

“宿主你想多了。”胖迪很坚决地打断了康飞的话,“我想问你,如果你们家养猫,你会对一只猫起什么不应该的念头么?”

康飞摸了摸下巴,沉吟就说:“你这个意思,我就是主子,你就是猫奴喽!”

胖迪对他故意刺激的说法无可无不可,“宿主,我来自更加高层次的文明,我讲的东西都是我尽量用你能够理解的方式所讲的,所以,你这样理解的话,也不能算错。”

“行行行,你高层次文明,你是歌者文明好不好。”虽然是外挂,人家也是有想法的,还不允许人家自我优越一把么?

“宿主,我知道你怀疑我的动机。”胖迪试图让康飞对自己不要那么戒备,“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面系着的两个蚂蚱,不是么!”

“这可不一定。”康飞当即反驳,“虽然我不迷信,我也更加相信科学,但是,身为创造文明的万物之灵,要说旋死旋灭,这我是不信的,所以我必定是有灵魂的,我必定能以一种我暂时无法理解的方式继续存在,比如涅槃重生,转世投胎,灵魂穿越……但是你,你自己也说了,不过一个系统,哪怕你是更加高层次文明的系统,依然是个系统,你看,你连**都不懂,这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道理之类,肯定也是不明白的……”

胖迪目瞪口呆看着康飞,万万没想到他还是一个大人类主义者。

“宿主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当然。”康飞重重点头,反问她,“怎么?你觉得有问题么?”

胖迪嘴巴张了张,动了几下,最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放弃了跟康飞解释。

你要怎么样才能向一个土著解释,做一个人挺不容易的的,你不能太早,因为太早的话,那层壁垒还没有破开,你也不能太迟,太迟了黄花菜都凉了,不早不迟,还要看运气。就算这几亿分之一的几率撞上了,你还得注意,累得半死,不能在门外面睡着了,一睡着了,前面几亿分之一的大运白撞了,你会挂掉。即便你正确登陆,这也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胖迪虽然没有心,但是这一刻感觉心好累,好忧伤。

看胖迪不说话,康飞觉得自己不能压迫太过,弄巧成拙,那反而就不好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胖迪你能不能先把……”

他说着,就做了一个古今中外各个国家民族都通用的手势,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手指头在一起搓了几下,一脸你懂的表情。

胖迪不懂,告诉他,“宿主,我没有钱,不过,我可以帮你挣钱……”

“谁要你钱啊!”康飞生气了,“我是说好处,好处,你要先把好处给我……”

看康飞的气势,胖迪有些弱弱往后退了一步,“我可以帮你查资料。”

康飞切了一声,“那你就是个度娘?度娘有个屁用啊!你别给我装傻好不好……”

到底是暴揍过欧陆业余组极真空手道冠军的,虽然换个皮囊,发怒的样子还是很有气势,胖迪忍不住又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声音越发弱了,“宿主,我不傻,我也不会装傻。”

这时候康飞咦了一声,忍不住弯腰过去,伸手在她身上戳了两下,触手绵软……当即大吃一惊,然后,就更加生气了,“你还说你不会装傻?我还以为你这个身体是假的,你都有能量给自己弄出一个身体出来,怎么不给我开个大大的外挂?什么加点,技能树,统统往我身上招呼啊!混蛋,你这算什么外挂?”

妾身做不到啊!胖迪觉得自己好冤屈,能量就那么一点,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可是,作为企业号的11号智能探索系统,到达了一个新时空,首要任务就是探索,制造一个能量体,能够更加方便地探索新时空,而不会受制于人类宿主,但,自己能够得到能量与否,却又要全部依靠宿主……一时间,胖迪觉得处理器都不够用了。

看胖迪眼瞳里面一阵乱闪,倒是把康飞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卧槽,不会是死机了吧?这看起来像是要蓝屏?

康飞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终究觉得,有外挂傍身,才能更加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于是走过去,伸手拽住胖迪的衣裳领子……电脑有问题,肯定是哪里接触不良,敲一敲,终归是对的。

于是他正反两下,就抽了胖迪两个大嘴巴子。

胖迪眼瞳中闪过几道蓝光,随后一愣,“宿主你为什么打我?”

“哼!好心没好报了,我是怕你死机了,损失最大的是我……”他说着,就把手放下,“看你这智商也不够用的样子,算了,你说的对,我们是一根绳子上面系着的两只蚂蚱,你先说说,你要做个什么设定,我看看你的操作……”

宿主这么一说,胖迪眼神一亮,“宿主,大明这一任的皇帝喜好神仙方术,我先给你设计一个遇仙的背景,然后我自己再作为一个天人侍妾,肯定能惊动皇帝,到时候,皇帝封你做一个大大的官……”

胖迪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以她的设计,康飞就能青云直上,到时候封个少保、太保之流,这种改变个人命运的模板,怎么都能收割大量的能量,到最后,携带神仙眷侣功成身退,这个模板还非常受这个时代文人的喜欢,肯定能被编成小说杂剧,又是一波能量。

听她把话说完,然后,带着有点自傲,有点委屈,又有点想被肯定的眼神看着康飞,那眼神分明就是说,你看,我都设计好了,宿主你不识好人心。

可康飞当即就切了一声,以一种鄙视的眼光瞧着她,“所以说,人类是万物之灵长,你说你是高层文明系统,我看,也就是这样了,你再怎么高层文明,哼!碰到我们这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一样抓瞎。”

当今天子叫嘉靖,嘉靖崇道,这是事实,胖迪设计的路数,看着好像很美好,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从来不是皇帝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被康飞这种【你不行】的眼光看着,胖迪委屈得不行,“宿主,我是查过《明朝那些事儿》的……”

呃!

胖迪这么一说,康飞竟然生出一种,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看着胖迪那个眼光,康飞怕她又死机了,只好跟她说:“你讲的本来也不错,但是呢,皇帝封的官叫传奉官,不怎么值钱的,所以,你说的这个方法,我看未必能得到多少能量。”

以之前胖迪说的那些话来分析,这个东西是看偏差值的,偏差越大,到手的能量越多,想得偏差值,首推改朝换代,但是呢,康飞怕被灰灰,不敢……然后依照康飞的分析,胖迪既然首先劝说自己,可见自己的安危跟她也是挂钩的,说个不好,很可能胖迪也有个类似于【机器人三定律】之类的东西束缚着她。

怎么也是受过大学生教育的,脑子还是会转的,所以,胖迪是那种随身老爷爷但其实是大能随手制造放出来钓鱼的鱼饵这个路数应该是不大可能的。

这也是康飞有底气威胁胖迪要好处的缘故。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被康飞推翻了设定,胖迪皱了皱鼻子,“那,那宿主你去考状元吧!我可以给你做小抄……”

“所以说你不懂。”康飞就站直了身躯,“科举一千多年,那么多状元,有几个是真被人记住的?但是呢,岳飞,岳爷爷,戚继光,戚爷爷,都是足矣铭刻青史的,想要偏差值,想要能量点,你应该给我挂一个天下无敌的挂啊!”

我愿重回汉唐,

再谱盛世华章。

这个天下无敌的挂,我想了很久啦!

十二章 没驾照别开车

摆了一个叉腰的姿势,心里面自我暗爽了一下,康飞俯身就炯炯有神盯着胖迪,“胖迪,你要给我挂个如来神掌,哪怕改朝换代,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嘛!”

被他看得慌慌的,胖迪往床角缩了缩,“这是不可能的,会被盖亚意识反弹,那样你一出门很可能就踩着一块香蕉皮直接磕破后脑勺死掉。”

啊?这样啊!

康飞长太息。

“如来神掌是强了一点,要不,黑级浮屠?”他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胖迪,胖迪摇头。

“破体无形剑气?道心种魔?九阳神功?”

胖迪连连摇头,头上宫花珠翠直摇。

“须弥山神掌?一阳指?龙爪手?”

一阵珠翠叮当直响。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夺命连环三仙剑,这个总可以吧?”康飞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已经开始跳了。

胖迪都快哭了,“宿主,这个真不行,我知道你觉得这是低武中的低武,但是,这种施展出来连眼睛都难以捕捉动作的剑法,真的真的超出了这个时空容纳极限……”

嘎巴一声,康飞感觉自己好像把牙都咬裂了,感觉自己的武侠梦正在逝去。

良久,他咬牙切齿,“松风剑法,松风剑法总行吧?”在康飞看在,这已经是最蹩脚的武功了,再没有更加蹩脚的了。

胖迪缩在床角摇还是摇头,并且还试图劝说他,“宿主,我是为你好……每一个肥宅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但是,这个时空节点真的无法容纳这种武学。”

康飞顿时就爆发了,“你大变活人就行?松风剑法就不行?我觉得你这种态度,我们没有合作的必要了……还有,什么叫每一个肥宅?大家虽然在同一条船上,你这么说,小心我告你诽谤啊!”

胖迪虽然在网络上看过无数的武侠电影,自觉懂得武侠梦的,只是她不懂,这是武侠梦的问题么?这是尊严的问题啊!

“宿主你以前有一百八十多斤……”心直口快的先进文明探索系统11号一句话未经过处理器脱口就说了出来。

“一百八十斤怎么了?那是肥宅么?那是壮……看我口型,滋忘,壮,壮,懂么?结实的意思,虎背熊腰,懂么?”康飞真怒了,靠,我也没睡你,我也不跟你谈恋爱,你管得着我一百八十斤么?

激动的康飞口水都喷胖迪脸上了。

胖迪看着他变形的脸,紧紧凑在一起的双眉,眉头互相挤压,挤压出一条悬针纹来,嘴唇蠕动着,一些口水从雪白的牙齿缝里面被进去出来的口气带着喷在她脸上……

一时间,先进文明探索系统11号觉得,宿主好可怜,跟原本时空那些进入发情期的公猫差不多,据说发情的猫咪很痛苦,不过,铲屎官可以用一些方法帮助猫咪。

于是胖迪就堵住了他的嘴巴……

康飞一愣,随后……

值此春光明媚,鸟语花香,野舟横渡,小溪潺潺……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啊!

很久很久以前,不是,很久很久以后,胖迪开始撸猫,“宿主,你现在还难受么?”

康飞臊眉耷眼的,心说我没驾照啊,怎么能开车呢?差一点把缸给拉坏了。

基于男人的普通心态,一时间终究觉得说不起嘴,只能嘀咕,“好吧!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怎么连松风剑法都不行呢?不就是书上松针掉下来,一剑把松针全部削成两截么!”

胖迪继续撸猫,“宿主,这个真不行,相信我,我是为你好,不过,我可以把【剑经九势】挂给你……”

她这么一说,康飞原本被撸的爽,顿时就毛了,一下跳了起来,“什么意思?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诸位看官老爷,为什么康飞感觉自己像是受到了玷污一样跳了起来,这里头有个缘故,且听我细细道来。

这个剑经九势第一势,叫做迎门大劈,说白了,就是当头一刀劈下。

同样的,有喜欢看冷兵器的必然看过欧陆电影【天国王朝】,里面小铁匠他老爹教他的第一招剑法,字幕有翻译【雄鹰展翅】的有翻译【晴空霹雳】的,甭管怎么翻译,说白了,还是当头一刀劈下。

甚至隔壁扶桑国的剑法,终结起来也是九刀,是谓,唐竹、袈裟斩、逆袈裟、左雉、右雉、左切上、右切上、逆风、刺突,这头一招唐竹,就是戚继光戚爷爷写进兵书里面的所谓【倭善跃,一迸丈余】,说白了,他还是当头一刀劈下。

你瞧,甭管什么大陆大洲,甭管什么传承,最终,基本的东西都一样,你想砍人,无非就从那么几个角度砍过去,但凡是经常打仗的,大家都不是傻子,总结一下都差不多,总不能你这一下叫【当头棒喝】因为沾染了禅宗韵味,你的东西因此就比别人牛逼吧!

那些什么【眼瞳一缩,对方的剑从匪夷所思的角度刺进来】纯是文人的臆想,匪夷所思的角度是什么角度?你给我说说看……

康飞觉得,自己怎么说,那也是作为大明-神圣罗马联军阵斩过罗刹大公国好几颗首级(见楔子一章)的,这种迎门大劈的招式,需要你给我开挂么?你这不是给我开挂,你这是侮辱我的人格啊!

他这一毛,胖迪就好像抱使劲挣扎的猫咪一样抱住他,“你听我说完,我还可以用熵值给你的肉体加持偏差值,让你的肌肤形成类似于倾斜钢板的效果,如果说原本别人砍你一刀你会受到100点伤害,那么最终别人砍你一刀你大约只会受到25点伤害……”

咦?这个可以有。

康飞觉得,这个很好啊,不就是开了四分之一伤害么?有这个,就算不会降龙十八掌,我也可以出去浪……等等,似乎哪里不对?

他想了想,抬头看胖迪的眼睛,眼神中又蕴含怒意,弄得胖迪处理器失常,觉得宿主比猫难搞定多了。

一伸手,啪一声打掉胖迪的手,虽然那小手,细如葱管……

“我觉得,你这是准备把我忽悠瘸了是不是?”康飞盯着胖迪,胖迪有点不明白,忽悠她知道,网上也能搜到春晚对不对,但是,她没忽悠宿主啊!

看着胖迪表示纳闷的眼神,康飞生气道:“果然,女人都是影后,哪怕是个机器姬……前面你说连松风剑法都超出时空节点承受,可现在你又说开四分之一伤,这个跟神仙方术有什么区别?”

十三章 胖迪别怕,娘替你做主

作为人类,康飞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胖迪你个大骗子……

被康飞那种眼神看着,胖迪觉得对方随手会上来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赶紧双手捂住了脸,“宿主,你冷静,听我说。”

看她捂着脸的样子,大眼睛呼扇呼扇的,无辜得很,委屈的很,康飞被气笑了,“好,我很冷静,你说……”

“你要求的什么五大夫剑,松风剑法,你或许觉得不怎么样,但是,那种剑光一闪,实际上是超出目前本时空节点上限的,反倒是你认为的神仙方术,本时空比较能够接受……”

“光是讲,你有证据么?”康飞觉得胖迪依然在忽悠自己,胖迪就点了点头,配上她捂着脸颊的双手,简直是在卖萌,“当然有,《西游记》里面,孙悟空跟别人打架,往往也不过伸腿使一个小跌迦法,把那些妖怪之流绊一个跟头……”

“宿主你想,神仙不过如此,你要是一拔剑,剑光一闪,满地松针被斩为两截……齐天大圣孙悟空也不如你啊!”胖迪越说越是理直气壮,一副【你不懂在这方面我才是专家】的表情。

康飞被她说的半信半疑,“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胖迪趁热打铁,苦口婆心,“宿主哇!我是为你好,你想,几百年后,写《国史大纲》的钱穆,不也依然相信神仙方术,还把自己小时候遇到一个卖跌打丸的振振有词写到自己的笔记里面,说对方拿刀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血哗啦啦的流,然后拿出个药粉往上一敷,一顿瞎折腾后,再一看,咦!膀子雪白如故……还有,造茶叶蛋的钱……”

先进文明探索系统11号说得高兴,可康飞赶紧一伸手就捂住她的嘴巴。

“打住,我信了,我信你了行不行。”康飞无可奈何,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阿土伯不是说过么,无鱼虾也好,做不成剑侠就做不成剑侠吧!

叹了一口气,康飞认命一般松了手,“好吧!四分之一伤加上剑经九势……”

胖迪顿时睁大了眼睛,“宿主,只能选一个。”

“你说什么?”康飞一瞪眼睛。

胖迪哀求他,“宿主真不行,我好不容易恢复了这么一点能量值……”康飞不吃她这一套,冷着脸说:“我觉得你好像快死机了,我来帮一帮你……”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脸,胖迪赶紧答应,“好吧!就四分之一伤加剑经九势,不能再多了……”

咦?这话里头意思,还能再多一点?

康飞顿时就脸上堆笑,“胖迪哇!你看,你这么一个青春貌美的无敌美少女,就跟战斗天使阿丽塔也没区别啊!对不对,你看,阿丽塔的心脏能供给一个浮空城……”

“宿主你别说了。”胖迪作为先进文明探索系统,处理器里面的人类感情算不得很丰富,这时候的唯一感觉就是,遭受了十万点暴击……

颓然低头,胖迪有些赌气就说道:“好吧都给你吧!”

说话间,康飞就觉得有个东西从胸口涌了出来,咣当,在自己眼前冲击成一个他所熟悉的电脑界面。

小样儿,还给我藏一手,最终还不是被我给诈了出来,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康飞叉腰狂笑。

没笑了几声,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的,随后就是一阵敲门的声音,“康飞,康飞,儿啊!你怎么啦!你说话啊!快开门,你想急死老娘啊!”

康飞顿时手忙脚乱,赶紧七手八脚就把界面给叉掉,又冲胖迪使了一个眼神,胖迪低着头,他砸了咂嘴,低头在自己身上看看,然后走到门后面,拔开门闩。

门外站着的康娘子里面穿着亵衣,外面披着个银丝线梅花缎子斗篷。从文化上讲,扬州府自古以来都是江南,把扬州府从江南拿掉,整个文化史就要逊色一半,起码,诗坛要逊色一半,但从地理上来讲,扬州府在长江之北,虽是平原,是河道纵横的鱼米之乡,但春天的夜里还是挺冷的。

康娘子披着斗篷,旁边万年不变跟着知书,康飞的老子在对面的厢房门口站着,估计是因为儿子有侍妾了,不好意思再跑过来,要不然,万一看到媳妇衣冠不整,那成何体统?但是,脸上担心的神情做不得假。

康飞心里面一热,此世老爸老妈的关心,一点都不内敛,溢与言表,简直溺爱到有点掌控了,但是,作为儿子,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老娘你深更半夜不睡觉,折腾什么东西啊!”康飞故意打了一个哈欠,“我跟胖迪玩的好好的……”

“玩什么玩到神经病一样哈哈笑?”康娘子眼神中狐疑,忍不住伸头进房间张了两眼,房间里面胖迪衣衫不整,露出两个美球……康娘子顿时脸上一热,啐了一口,心说儿子到底长大了。

这时候胖迪把衣衫整整,委委屈屈走过来,“媳妇拜见婆婆。”想到最后那么点熵值都被康飞给骗走了,一时间委屈得不行,眼泪珠子噗嗤噗嗤就往下掉。

她这一落泪,慌得康娘子一把伸手拽她起来,搂着她在怀里面,“我的儿,是不是康飞这小兔崽子欺负你了,别怕,娘给你做主……”说着,忍不住就拿眼剐了儿子一眼。

“媳妇不是……”胖迪那个难受,中央处理器都处理不过来,“媳妇只是……只是……疼……”

那些熵值,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挣回来,想着,胖迪眼泪水格外流淌得狠了,哽咽得不行,脖颈两边随着她抽泣,时不时勃出经络,看起来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个甩子,屁都不懂,也不知道体贴媳妇……康娘子看着儿子在旁边装傻,忍不住就恨恨伸手在儿子腰间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把康飞掐得跳了起来,“哎呦喂!我滴个妈妈……老娘你掐我干嘛!”

看儿子傻不愣登的,康娘子心里面就叹气,果然,遇仙也未必处处都开窍,这上头,儿子还是不开窍,跟丈夫温柔体贴比较起来,差远了,想当初,新婚燕尔……想到二十年前,康娘子脸上微微就红了,这时候转头看看对过站在厢房门口的丈夫,就低声跟知书说,“你过去跟他说,没事,让他早些休息。”

知书答应了一声,过去跟四爷讲了几句,四爷点点头,然后又往对过张了一眼,觉得要摆一下老子的架子,当下喉咙里面齁了一口,又从丹田发气,气冲十二重楼,发出重重的一声咳嗽声,显示了家主的威严,这才在知书搀扶下回房去睡觉。

知书从对面回来,这时候康娘子就瞪了儿子一眼,“你滚到前头跟小潘去睡,今儿个晚上我们跟胖迪睡……”康飞闻言顿时目瞪口呆,“啊?”

康娘子杏眼圆睁,腔调变大,“还不快滚?”

康飞哦了一声,屁滚尿流跑到前面一进去了。前面一进在拐旮旯有一间小隔间,他家大伙计小潘就睡在里面,看店兼守夜,深夜了,还在就着油灯看书,听见敲门,开门一看是少东家,当即就笑了,不用说,少东家又吃四娘娘的排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把对面床铺整理了一下。

康飞看看小潘,看的依然是二十四卷的三国,都翻烂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当下就说,“小潘,明儿个我送一套水浒给你看了玩玩……”

小潘以为少东家吹牛皮开玩笑,不以为意,康飞也没在意,外挂到手了,当下倒头就睡。

十四章 冶春诗社

早晨起床的时候,康飞觉得神清气爽,每一根毫毛都精神勃勃的。

外挂在手,天下我有。

早饭是在街口吴大侉子的烧饼店买的擦酥饼,吴大侉子虽然是个侉子,但是做烧饼着实不丑,松子和胡桃的香味浓郁,馅心的糖和猪油脂一咬开就满嘴淌,烫得嘴歪歪的……康飞连吃两块擦酥饼,就着腌制的嫩姜喝了两碗粥,放下碗就要跑。

“你给我站到。”康娘子等儿子吃完早饭,才准备给他上规矩,把他昨夜欺负胖迪的事情狠狠批判了一翻,可康飞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早飞走了,老娘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四娘教子,训了一刻多钟,连戴春林都开始不耐烦了,咳嗽了一声,“昨儿个跟学里面几个同学约好,今天去北郊春游……”

康娘子心里面忍不住就要埋怨丈夫,我这块在教儿子,你这个做老子的,连在旁边抄手做个木偶都不肯,还要出去游玩……低着头挨训的康飞这时候抬头就说:“老头你要去春游啊!把我带到。”

北郊,不用说,肯定是瘦西湖,豆蔻年华,卷上珠帘,赢得青楼薄幸名,想想都刺激,据说瘦西湖那儿全是青楼啊!

戴春林空握着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板着脸就说:“我们学里面朋友出去,那是要作诗的,你去做什么?好好在家呆着。”

康飞就撇了撇嘴巴,“爸爸你这就小看人了,你儿子我,戴康飞,号遇仙,如今文武双全,作诗算什么?不是我吹牛,王世贞来了我也不怵他……”

他老子听了未免冷笑,“王元美九岁做咏凤诗,名噪一时,是江南有名的神童,如今更是中了进士,年轻有为,你老子我都不如他,你九岁的时候在干嘛?你在尿尿和烂泥……”

四爷把儿子小时候的丑事拿了几桩来说,然后就教训他,“虽然你遇仙,这是多少人看见的,但是这终究不是个正途……”他说着,看了一眼康飞身边低着头的胖迪,略一犹豫,就继续道:“而今这个世道,别说是吕祖,就算是孔夫子复生,那也是要念文章,做举业……”

这是真实不虚的大道理,一丝儿也不假,但是,康飞不愿意听,当年他高考之前,吃苦吃大了,真是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努力加上运气,考上华师大后基本就放羊了……总之一句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呢,人生这个大命题,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当下他嘴巴里面就嘀咕,“老头你是命好,娶到我老娘这样的女人,要不然,吃什么住什么恐怕都成问题哩!”

四爷难道是凤凰男么?也不是,四爷祖上三代都是摇铃铛的赤脚医生,要说家境,普通得很,倒是四娘娘的娘家,家境着实不丑……加上四爷的谋生能力,这二十年下来,大家也看在眼里,那是挣十两银子要花掉一百两的主儿。

这就成大问题了,你要教育别人,首先自己要板正,要不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怪得谁来?

儿子这么一顶嘴,四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子,想揍儿子几下,一来有个神仙媳妇在,到底要留几分面子,二来,儿子也大了,未必揍得动……到底忍不住,在桌子上面拍了一巴掌,看着旁边四娘娘就吼道:“看你教的好儿子。”

把碗一推,四爷拂袖而去,四娘娘这时候就撇了撇嘴,“别理你老子……刚才我给你说的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我听得真真的。”康飞打了一个哈欠,“老娘你放心,我保证对胖迪好,就好像我家老头对书姨……”

旁边知书听了,忍不住,伸手就在康飞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嗔怪道:“怎么扯上我了?真是枉费我对你好了。”

康飞就哄她开心,“我这不是举个例子么!书姨你对我的好,我又不是小白眼狼,怎么不知道,书姨你放心,以后我老头老娘都不养他们老,我养你老……”

这话一说,气得他老娘又抽他一巴掌,刚才给儿子上规矩的事情全忘记了。

康飞在老娘和书姨两个女人之间左右腾挪,哄了她们几句,抬眼看见他老子戴春林穿着玉色的儒衫,粉底皂靴,手上拿一把折扇,一步三摇就要出门,顿时高声喊,“爸爸你们要是做诗社,我给你们起个名字,就叫冶春诗社。”戴春林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一摇三晃出门,沿途多有人跟他打招呼,等到了朋友胡三才家,几个平日里面经常一起的学里面同学已经在了,看见四爷进来,纷纷就说,春林,今天你晚了,要罚诗一首。

四爷就苦笑,说家中孽障耽搁了时间,诸位朋友担待则个。

“都说你儿子遇仙,你还一口一个孽障。”一个穿着玉色儒衫的中年人就用手上扇子点了点他,“这俨然是苏老坡的做派,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

旁边一个就附和道:“是这个话。”

平日里头,四爷因为儿子有点傻,大家也不愿意戳他的肺,捣心窝子,可如今不一样,扬州府哄传一时。

四爷实际上心里面是有些得意的,当下就说:“这孽障,居然跟我说,你们诗社连名字都没有一个,不如我给你们起一个,就叫冶春诗社。”

众人顿时一愣,随后,为首的胡三才就说:“咦?这个名字倒是不坏。”

“冶者游也,冶春诗社,这个名字,倒是颇符合我们大家聚在一起的名目,不如,就叫冶春诗社……三才,今天我们就以楼字为韵,大家做了诗,就用这个冶春诗社的名头付梓……”

不提四爷跟一帮朋友吹牛打屁,这边康飞好不容易把老娘的马屁拍舒服了,然后觍着脸就问老娘伸手要银子。

四娘娘想了一想,就让知书回房从箱笼里面剪了一块约莫三两多的银子给他,康飞还嫌少,死缠硬磨,总算是要到了十两银子。

把银子往怀里面一揣,他扔下一句【胖迪你在家里面照顾老娘】就往外面跑。

四娘娘一看,儿子拿了银子就往外面跑,指定不是什么好事,刚要叫他,旁边知书就拦住了,说,他这些天在家拘束得狠了,出去散散心又何妨。

康飞把银子拿到手,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打铜巷,想买一把刀,看了好些家铺子,大吃一惊。

他好不容易要了十两银子,以为只能凑合买一把,毕竟,武侠小说里面买把好刀好剑,那都是上千银子,扶桑有把名刀【大般若长光】,就是因为价格600贯,跟六百卷大般若经一样,因此得了这个名字,结果扶桑国一船一船拉到大明的那种又轻又细只能用来辟邪的倭刀,八百文就能买一把,那种有工匠名字刻在上面的好刀,也不过一两多银子就能买到。

十五章 杀五贼

把八百文的倭刀抽出来在手上挥舞了几下,刀锋破空发出呜呜的声音,吓得掌柜缩在拐旮旯不敢吱声,以为是碰到短路(打劫)的了。

大明出了名的武器不好,偷工减料,一把腰刀一斤多一点,跟铁皮子没多大区别……扶桑,都说扶桑有匠人精神,应该强一点吧!

结果挥舞了几下,康飞力气太大了,到第六下的时候,刀柄发出一声哀鸣,嘎嘣一声,裂开了。

撇了撇嘴,把刀放下来康飞就说:“老板你这个刀不行啊!”

缩在拐旮旯的掌柜这时候一下扑上来,拿着刀瞧了两眼,顿时就哭丧着个脸,“你这个小老爹,把我刀玩坏的了,你要赔……八百文,一文不能少。”

康飞觉得自己是老实人,刀柄坏了,那是因为剧烈的停止作用,导致了刀柄裂开,从这一点上来说,刀的确是被他玩坏的。

但是,掌柜说话这个腔调,康飞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八百文一文不能少?我辣块你妈妈,你这是讹我啊?

把掏银子的手缩了回来,康飞眯眼带笑就看着掌柜,“老板,你这是看我年纪小,准备讹诈我啊?”

他想接一句【我告诉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可一想,不太应景,就做罢了,只是拿眼瞧着掌柜的。

掌柜被他眯着眼看着,顿时有点发毛,想说算了,又不甘心,咬了咬嘴,走到门外面就喊,“左邻右舍,请大家评个公道,这个小老爹把我一把上好的倭刀给皮坏的了,是不是要赔我的钱……”

打铜巷,从这个名字就能知道,专门卖铜铁器皿的,卖刀的,卖剪子的,卖镊子的,卖针的,卖顶箍的,卖汤婆子的,卖炭盆的,一溜边看不到头的店,只要是铜铁家伙,上打铜巷都能买到,如果打铜巷没有,对不起,你走遍南北直隶,未必也能找得着。

扬州府册子上有户十四万有奇,这个户,自然是家的意思,哪怕用后世一家三口的概念,扬州府也有四十几万人,但实际上,一户人家十几口的也比比皆是,后世学者普遍认为,至少应该有八十万,一百万也可能。

一个百万级的古代都市,又不是往天空发展高楼大厦的,人口密度可想而知,这才养活了打铜巷这么多铜铁器皿店铺。

掌柜这一喊,呼啦一下,顿时聚集了几百人看热闹。

俗话都说,帮亲不帮理,又说,远亲不如近邻,所以,掌柜一下子底气就足了起来,一手拎着刀柄裂开的倭刀一手叉着腰就把话说了,末了,来了一句,“这个小老爹说我讹他,我也不要你十两八两银子,只请你原价把这把刀买了去,诸位,评评理,这个是讹么?”

旁边就有人说了,哎!你这个小老爹,把人家刀玩坏的了,人家也不要你赔钱,就请你原价买走,这个道理,用读书人说,放之四海皆准,对吧!你把这把刀买走,不就行了吗!

还有平日跟这家店主人不对付的,这时候就说,小少爷,你付了钱,到我店里头看看,我店里头有倭国大师喜之郎打造的宝刀,只要八,不,五两银子,你来看看瞧。

周围七嘴八舌,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你把八百文付了不就没事了。

终究还是康飞看起来年纪不大,既然想买倭刀,不用说,怀里面肯定揣着银子,这是什么?这是大大的一只肥羊啊!不宰一刀,都对不起商人的身份。

什么?你说仁义经商,诚信为本?

别逗了好不好,在明代,想做一个合格的商人,有个诀窍,要【杀五贼】,五贼是哪五贼?仁、义、礼、智、信。

做生意嘛!总结一下不就是八个字【高买低卖,囤积居奇】,按照这个标准,全部杀了肯定有冤死的,但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有许多漏网的。

至于为什么八百文钱买倭刀就是肥羊,因为剁肉的菜刀一把才二十文钱,倭刀买回去屁用没有,只能拿来挂在墙上辟邪,肯花八百文钱买倭刀的,不是肥羊是什么?

这打铜巷里面大多是小生意人,但小生意也是生意,道理是一样的,有肥羊不宰,那怎么行。

康飞就冷笑,我就不付怎么了?来啊!你们来打我啊!

这么多人起哄,看这个小老爹不但不怕,反而双手在胸前抱起了膀子,一副不怕事的愣种二甩子的架势,这个时候就有人来做拦停。

“诸位,听我一句话,这位小少爷只是把刀把子给弄坏得了,又不是刀坏得了,依我看,赔个五十文就算了。”那个掌柜犹自嫌少,结果康飞冷笑,伸手一拍旁边的门板,“老板,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老板,要是不给你面子……”他说着就哼了两声,拿细细眯着的眼睛看人,被他眼光扫到的人心里面都要打一个突,觉得这小子肯定是个夯货二甩子。

以前又没有卷闸门,晚上关门歇业,是用一块一块的厚木板把店门上起来,门中有品是为板,尊称一声老板,一般指的是店里面的掌柜的。

我叫你一声老板,是给你面子,不叫你老板,用拳头夯你一顿,让你吃生火,你又能竟敢?

来啊来啊!

康飞摆出一副夯货二甩子的架势,周围人顿时打退堂鼓,生意哪块不是做,别做这种二甩子的生意,真弄一顿打,虎骨酒一百多文一坛,跌打药酒的钱未必能挣回来,不划算。

围观起哄的想宰肥羊的纷纷散去,剩下十大几个人,刚才做拦停的就拿膀肘子顶了顶掌柜,朝他努努嘴,“算了算了,五十文不少了。”

五十文是不少了,梗子街街口卖饼的吴大侉子,两块香喷喷的擦酥饼加起来,才一文钱,要是到校场吃鞑官人家开的牛肉汤,那个汤,雪白,黏滴滴的,撒一把芫荽,还有大块的牛肉在里头,一碗才十文钱。

嘉靖、万历年间,是明史里面公认的富庶时代,一直到我大清时候,还有年纪大的缅怀,前朝万历爷爷那时候日子好哇!

什么?你说康乾盛世?对,吃地瓜的盛世,地瓜能跟烧饼牛肉汤比么?

总是,五十文,不少了,由此其实也能看出来,四娘娘对康飞溺爱得紧,不然怎么肯就给他十两银子。

掌柜的丧气,“算了算了,五十文就五十文,你把钱给我,赶快森……”

康飞都准备掏钱了,听掌柜这么一说,顿时又不乐意了,为什么?老板嘴贱。

扬州话【森】,就是【滚】的意思。

康飞一伸手,直接就拽住了掌柜的浮领子,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把掌柜的打愣住了,捂着脸就喊,“你,你,你怎么打人?不得命喽!打人喽!杀人喽!”

看这王八蛋还想撒泼,康飞二话不说,正反两下,又是两个大嘴巴子,打完了,伸手一推,直接把掌柜的一屁股推在地上,“不打勤不打懒,专门打的就是你这样的不长眼……辣块你妈妈……”

掌柜的捂着脸坐在地上,“你,你,你,小伙你别跑,我家本家兄弟的舅爷在江都县里面做衙役,我到江都县去告你,到时候打你大板子……”

康飞切了一声,果然,小市民阶层都一样,拉虎皮做大旗的套路都会。

他把大拇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戴,戴康飞,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就是我家里面开的,来,我等到你叫大老爷来抓我坐牢……”他说完,拍拍手,扬长而去,留下掌柜和十几个看热闹做拦停的目瞪口呆。

半晌,刚才做拦停那个就说:“戴春林香粉店,怕不是这厢时哄传一时的遇吕祖的那个吧!”

刀没买成,康飞在路上想了想,就往校场走去。

到了校场旁边一条巷子里面,他熟门熟路,走到一户人家,在门口敲敲门,“二狗子,二狗子。”

叫了几声,里面一个声音,“来了来了。”说着,拔门闩,那个木头门榫头发出【吱嘎】一声响,里头走出来一个人。

人没到跟前,头上刨花油的浓香就到了跟前,差点儿把康飞薰一个大跟头。

走出来的女人看起来二十岁出点头,头发用头油梳得整整齐齐,上面插一朵栀子花。

康飞一愣,这位不认识啊!记忆里面没这么个人。

他这一愣,女人未语先笑,拿个手帕捂着半边嘴。

挠挠头,康飞假模假式拱了拱手,“这位娘子请了,我找张二扣。”

“你是哪一位?找我家小叔子做甚么?”女人讲话声音,还带着些吴侬细语的韵脚,听到耳朵里面,说不出的舒服。

咦!二狗子他哥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看他脸上带着疑惑,再看看他身上衣裳,对面女人也有些疑惑,心说张家兄弟还认识这样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当下她就说:“奴和张家大郎刚刚结亲,不晓得小少爷你是?”

“原来是大嫂子,我叫戴康飞,是二扣从小的玩伴。”康飞退后一步,作了一个揖,这个时代就讲究这个。

对面女人就疑惑,听大郎讲,二狗子有个从小一起尿尿(sui)和烂泥的玩伴,眼前这位看起来,不大像啊!身上的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也知道作揖,怕不是正经读书人家的子弟?不过动作不敢怠慢,对着他作揖就还了一个万福礼,窈窈窕窕,很是有【盘靓条顺】的感觉。

“奴姓潘,原来是戴家叔叔。”

十六章 请奶奶赴教场下操

潘娘子站在门口跟康飞说话,旁边有邻居瞧见,就高声道:“潘新娘,如今张大郎和二狗子都不在家,你怎么依着门跟一个男人说话?”

那说话的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脸颊上有个大痦子,说话间眼睛咕噜噜直盯着潘娘子,潘娘子低着头骂了一声,“要死快哉!讨厌煞了……”

她这低声一嘀咕,康飞听得真真的,忍不住,就低声接了她一句,“嫂嫂,我看那厮眼睛咕噜噜转得像是个贼,一定是垂涎嫂嫂的美色,不如我帮嫂嫂你请他吃一顿生火,也叫他不敢骚扰嫂嫂……”

潘娘子吓了一跳,市井普通人家,哪儿有这样就喊打喊杀的?隔壁姓王的虽然讨厌,却也不至于真就打上一顿,于是赶紧摇头。

两人这么低着头窃窃私语的样子,让隔壁那人瞧见了,心里面格外来火,当下就走了过来,张开又粗又短的五指,油乎乎的手就往康飞肩膀上一拍,“哎!小老爹……”

这人刚叫一声【小老爹】,没想到康飞是个枇杷叶子面孔——翻过来就毛。

一伸手就叼住对方手腕,然后一个大背包,咣当,一个大整掼,就把这厮给摔在了地上,旁边潘娘子吓得拿双手一捂嘴巴子,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就靠在了墙旮旯。

地上那厮被摔得浑身骨骨节节都疼,忍不住,就扯开嗓子喊了一声,“不得命,杀人喽!”

康飞夯哩!一抬脚,一脚就踩在他嘴巴子上,踩得对方吱吱呜呜直叫唤。

这青天白日的,旁边到底有街坊邻居出来看,一看,是隔壁王大孤拐被人用脚踩在地上,虽然王大孤拐这个人不讨喜,但终究街里街坊的,就纷纷过来劝架。

这个王大孤拐三十几岁了,马马都不曾娶一个,是一个有名的光棍,孤拐,就是脚踝,又指一个人脾气不大好,走头六怪。

康飞没搭理几个走过来劝架的人,扭头看看自己衣裳肩膀上被对方摸了一道油斑,低着头就对地上王大孤拐说道:“你晓得我为什么打你啊?”

被康飞用脚板底踩着嘴巴子,王大孤拐吱吱呜呜说不出囫囵话来,旁边人就做拦停,“少爷,少爷,这个光天化日的,打人,总归是不好,给我个面子,算了,算了,你看可好……”

扬州人性奢靡,好作大言,这个【少爷】在这里用作【小兄弟】的意思,并不是真的人家就叫他是少爷。

康飞把手一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个家伙,称呼张家大嫂子叫潘新娘,这个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讨打是什么?”

旁边人一听,顿时无言以对,对这个王大孤拐,真是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什么道理?

《笑林广记》里面有《请下操》的笑话,说:一武弁惧内,面带伤痕。同僚谓曰:“以登坛发令之人,受制于一女子,何以为颜?”弁曰:“积弱所致,一时整顿不起。”同僚曰:“刀剑士卒,皆可以助兄威。候其咆哮时,先令军士披挂,枪戟林立,站于两傍,然后与之相拒。彼摄于军威,敢不降服!”弁从之。及队伍既设,弓矢既张,其妻见之,大喝一声曰:“汝装此模样,将欲何为?”弁闻之,不觉胆落,急下跪曰:“并无他意,请奶奶赴教场下操。”。

扬州俚语,新娘子进门,就要称【奶奶】,就是太太的意思,弟兄几个原想给长官助威壮胆,结果一声河东狮吼,把长官直接吓得大喊,“请老婆大人到操场指挥我们演习武艺。”

这老婆大人称为奶奶,那么,新娘是什么意思呢?新娘就是小老婆。

指着人家的脸说人家是二奶,这不是讨打,是什么?

做拦停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说什么好,康飞这边又在对方身上踢了几脚,把王大孤拐踢得直叫唤,这些街坊到底不能看着王大孤拐被打,纷纷就劝,这个王大孤拐,坏就坏在一张嘴,不得坏心,打几下,就算了,再打,出了人命官司就不好了。

康飞就坡下驴,收了脚,又伸手在肩膀上掸掸,轻描淡写就说:“我给几位一个面子,不过,这厮,把我衣裳弄脏了,这个钱,总要赔吧!”

地上王大孤拐挨了打,一阵一阵疼,这时候听他说还要赔钱,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你打死我算了,要钱没得,要命一条。”

康飞一瞪眼,不顾几个人拦住他,就要上去再踢几脚,“你跟我耍无赖是啊?我今儿个就要让你晓得,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旁边缩在墙旮旯的潘娘子这时候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旁边几个看见张家刚过门的娘子这样,心里头连连阿弥陀佛……王大孤拐被打得不怨啊!这个是红颜祸水……

正在这个时候,从巷子口拐进来两个人,为首的一个一张刀条子脸,下颌几根微微泛黄的短须,长得三分像是汉人,七分倒像是色目人,后面一个年轻许多,面孔就要柔和些,看起来就颇为清俊。

“张百户回来了。”周围人纷纷给对方打招呼,张大郎一一回礼,很是客气,他身后的清俊后生看见康飞,忍不住眼眉带笑,喊了一声,康飞哥哥。

这时候张大郎看隔壁老王躺在地上直哼哼,就问起缘由,旁边人简单一说,张大郎大怒,拎着拳头就要粗他,康飞记忆中记得张大郎枪棒功夫不坏,张家因为要上京袭职,祖宅都卖掉了,如今这个住的地方,是赁的房子,周围都是普通卫所兵。

明朝军制,【年二十比试,初试不中,食半俸,二年再试,中着食全俸,仍不中者充军】,上至指挥使,下至百户,儿子想袭老子的职,就要进京考试,古代出行,不是买一张动车票那么简单,来回的路费不菲,不然,为什么文官们有个陋规叫做【程仪】呢!

到了京城,你一个人都不认识,是不是还要花钱上下打点?所以,为了袭职,倾家荡产的比比皆是。

张大郎袭职百户,把祖宅都卖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百户岁俸一百二十石,听着不少,可扬州是富庶地方,下辖的里下河地区是出名的鱼米之乡,米价正常的时候一石米一两银子,可丰收的时候一两银子可能会买到七八石米,这样一来,一年可能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

普通人家这些钱或许还够生活,可一个卫所百户官,这点钱无论如何是不够了,你要操三歇五,练习枪棒,所谓穷文富武,没有银子,怎么吃肉练武?何况张大郎还欠一屁股债……

张大郎祖上是鞑官色目人,祖祖辈辈下来也好几代了,他那个长相,是返祖了,心,却完完全全是一个扬州府本地人,心里面就想,我们扬州,都说是【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如今阳春三月,正好是花季,我何不到城外,先赊点花来,卖了钱,还还账,剩下钱也好养家。

十七章 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

这位张百户是个实干家,想到就做,带着弟弟就去城外,那城外从瓜洲古渡一直到扬州城水门,这一蜿蜒水脉几十里,两边尽是花农种植的花田,景色着实可观,扬州因此也是当世最大的花卉市场。

赊了花来家,正好碰上康飞揍隔壁王大孤拐,他还觉得这个和弟弟张二扣从小玩耍的家伙愣头青,这项时都听说康飞遇仙,现在看,夯货就是夯货,遇仙了,也不能改变。

结果旁边人一讲事情缘由,张百户忍不住也要夯王大孤拐,辣块妈妈,我不在家,你王大孤拐就要调戏我家马马,还了得?

康飞到底拦住了张大郎,说,我已经教训了这个王八蛋,这厮,不在床上躺半个月也起不来。

这时候王大孤拐就在地上大声哼哼,张百户看了一眼,厌恶地就喊了一声,“你给我森(滚)。”

张百户虽然穷,但到底是朝廷经制百户官,王大孤拐虽然喇虎,也不敢跟张百户耍赖,挣扎着要爬起来,爬了两下,居然都没爬起来。

到底还是隔壁,又是军籍,张百户虽然厌恶,还是叫了两个人把王大孤拐给抬回家,想了想,又叫潘娘子回家,拿了几十文钱,让人送到旁边王大孤拐家,说让买点虎骨酒擦擦。

康飞站在旁边心里面就想:你这个百户好像当的也不大快活,似乎不是我想象中明朝百户老爷的样子啊!

他忍不住就说:“我打的人,怎么能叫大郎哥哥掏钱?”说着就要从怀里面掏钱,张百户一把拦住他,脸上正色就说:“你要把我钱,你就是打我的脸……”

康飞心里面就说,到底是军人,还是淳朴啊!

他心里面话音刚落,结果张大郎喜滋滋地对弟弟就说:“二狗子,把赊来的花给你家嫂子……”说着就对潘娘子道:“娘子……”

结果潘娘子伸手在他腰里面一掐,愣是打断了张大郎的话。

“还不快请戴家的小相公到屋里面坐?”潘娘子横了他一眼,虽然说,被作价五两银子从人牙子手上卖给了张大郎,而且看张大郎也是没钱,但,张大郎是朝廷正经的经制百户,她一结亲,就是正经的正头娘子大奶奶,而且张大郎年轻力壮……比起被主家偷,结亲后,潘娘子倒不恨主家娘子五两银子就把自己卖了,做一个百户老爷家的正经娘子,也不坏啊!再说了,张大郎枪棒功夫好,比起以前的主家那三脚猫的三四下子,强多了。

她以前的主家,就是扬州城里面大名鼎鼎的大财主万雪斋,万雪斋偷了她,嘴上说要立她做十六房的姨太太,结果偷了三四回,也不见后面的动静,反而是大娘子,因是续弦,忌惮她长得着实狐媚,就趁万雪斋不在家,叫了人牙子把她发卖了。

把康飞请到堂屋里面坐下,潘娘子又让小叔子去外面买【四干果四鲜果】招待康飞,然后就拽着张大郎到厢房里面,低声说:“我看这位戴家小相公身上衣裳价值不菲,他是什么人家,做什么的?”

张大郎正嫌【四干果四鲜果】招待康飞太浪费了,当下就说:“他是南门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自小跟二狗子尿尿和烂泥,何必这般破费招待他?”

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

潘娘子顿时知道了,戴春林香粉店嘛!轻、白、红、香,四样具美,是整个扬州城大姑娘小媳妇们最想拥有的,顿时就断定,这是个财主。

当下潘娘子就说,“我在原来的主家就听说,戴春林香粉店出产的香粉,是这天下顶尖儿的香粉,既是他家少东家,且又是小叔的玩伴,更加不可轻忽,免得人家说我们军中人家粗鲁不懂道理。”说着,看了丈夫一眼,又替大郎整了整胸前衣裳,柔声就说:“我家大郎,那是朝廷正经的百户老爷,既是老爷,那体统就要立起来,钱,却是可以慢慢赚的……”

一边替张大郎整理胸前衣裳,潘娘子一边就想:这戴少东既然是个财主,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

潘娘子是苏州人,从小就被卖在盐商人家,作为顶尖一拨盐商人家的丫鬟,潘娘子是见过世面的,这个戴家小相公,眼看知书识礼,身上衣裳不菲,又肯为自己出头,自然就生出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的心思。

此世风气,不可以纯用五百年后衡量,实际上就算是五百年后,那些问大衣哥借钱的人,那心态,何尝不是【他是个财主,既如此,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

作为从底层爬起来的潘娘子,从来没觉得【骗他几个钱花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张大郎听了潘娘子的话,心里头热乎乎的,觉得,这个马马没有娶错,虽然,五两银子有点贵……当下就对潘娘子说:“奶奶见教的是,是我眼界低了。”

夫妇两从厢房里面出来,二狗子在街口买的干鲜果子,正拿着一个频婆果递给康飞,“康飞哥哥吃这个。”

这频婆果就是后世的苹果,在大天朝有两千多年种植历史,从两晋时代就有嫁接技术,产量高,耐储存,百姓拿来切了晒干,可以当粮食。

康飞吃了一口,差一点想吐出来,口感不好,沙沙的,像是后世的【香蕉苹果】,他是脆苹果的拥趸,觉得又软又沙的苹果叫什么苹果。

这时候潘娘子就对康飞说,“家中局促,四蜜饯太贵,四看果太不实在,这四干果四鲜果都是街头买的,让小相公见笑了。”

康飞愣了一下,心说,我不是郭靖,你也不是黄蓉啊!

他借机就放下苹果,冲张大郎行了一礼,“康飞前来,是找大郎哥哥的,二扣常说,家中有一把祖传的镔铁宝刀……”

张大郎顿时一皱眉头,他为了上京袭职,连祖宅都卖了,但是那一口刀都没舍得卖。

康飞砍对方眉头微微皱起,当下继续说道:“不敢叫大郎哥哥为难,我只是想看看瞧,开开眼而已。”

张大郎听他这么一说,松了一口气,略一踌躇,就说:“待我取来与你瞧瞧。”

康飞在打铜巷没买到刀,在记忆中想起来,这张家祖上有一口好刀,想着来见识一下,也好比较比较,究竟多少钱才能买一把好刀。

这时候张大郎从房里面取了刀,郑重地双手递给他,“这是祖上立功,将主爷爷赏的,将主爷爷又是从洪武爷爷那儿得来的赏……”话里话外,我祖上可不得了,这宝刀可不得了,充满了对祖宗的敬畏。

康飞小心翼翼从刀鞘中慢慢抽出刀来,定睛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啧啧!这花纹,跟后世酸洗的花纹差远了。

十八章 我这宝刀有三大妙处

古人为什么要醉里挑灯看剑?很简单,技术不过关,想要看清楚剑上的花纹,来,取一盏灯来,我仔细掌掌眼。

但五百年后就不需要了,想看清楚花纹,酸洗一下嘛!那花纹,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别说龙泉、阳江的正经师傅,很可能乡下的【老乡造】都懂的用酸洗。

时间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它可能让古代某个东西变成传说,也可能让古代某个东西变成烂大街的货。

像是钢,就属于被烂大街的,虽然,大明的钢铁产量在当时已经是世界第一,像是佛山,年冶铁将近三千万斤,可是跟工业时代一比较,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康飞是玩冷兵器全甲格斗这个圈子的,盔甲、刀剑,见多了,这一个行当,自己锻造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像是跟他一起参加比赛的曹公公,从爱好全甲格斗,变成潜心研究如何冶炼全甲,复原历史上的甲胄……从打造出第一个还有些坑坑洼洼的头盔开始,到后来,打造的盔甲跟国际上那些也未必差多少,信息化时代,这东西没有多少技术保密性可言,卖油翁不是说么,无他唯手熟尔。

像是酸洗这种技术,已经类似白酒勾兑,你只要接触这一行,就没有不知道的,但在古代,你掌握了这个技术,可能就视作【传子不传女】的家族秘术,从此秘而不宣。

越王勾践剑那么厉害,还不是被龙泉师傅们仿造得满大街都是,这种神兵利器,不要上千两银子,也不要上百两银子,甚至不要998,马爸爸那儿,一百多块钱你就能买一把。

当然了,【文玩党】是不认这种刀剑的,你这个花纹,太简单粗暴了,没有美感,我们要的是师傅们精工细作锻打出来的,最好是扶桑的师傅,他们有匠人精神,要【甲伏锻】【本三枚】【覆土烧刃】,我拿在手上,没事的时候拿出来擦一擦,再就着光,看看刀刃上隐约的花纹,卧槽,太有文化韵味了……

而康飞则是【武操党】,刀剑么,就是拿来操的,没事砍个安全头盔什么的,玩个【兜切】,至于刀剑损坏?这东西不就是消耗品么?

这把刀要是文玩党来看,再有【将主爷爷】【洪武爷爷】这样的词缀加持,恐怕就要把持不住,满脸潮红了,就好比清穿女听见【四阿哥】之类的词汇,肯定把持不住满脸潮红,但换了武操党,未免就不值得一看了,花纹就那么一回事,跟酸洗的差远了,至于镔铁,哼!我拿汽车弹簧钢板自己磨一把刀就比你这个镔铁宝刀强得多你信不信?

什么?你说历史价值?我们武操党不知道什么叫历史价值,我们只晓得刀剑是消耗品,是拿来剁剁剁的……

这两派是互相看不起的,大概等于传武和散打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异端比异教徒更该死,什么同根生?我先砍死你再说。

总之一句话,康飞对刀剑不是外行,所以把张家大郎递过来的镔铁宝刀抽出来看了两眼,顿时就大失所望。

张大郎看见他眼神中的失望,顿时心有不满,我这刀可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当年将主爷爷……当然,他就算是说了,康飞肯定也听不进去。

面带不满从康飞手上抢过宝刀,张大郎忍不住嘀咕,“你们老戴家祖上几代是行医的,哪里知道我这宝刀的妙处,我这宝刀,砍铜剁铁、刀口不卷,吹毛得过,杀人不见血……”

康飞噗嗤一声就笑开了,张大郎真是太好笑了,水浒听多了,以为自己是杨志么?砍铜剁铁什么的,五百年前,不是,五百年后我们家门口卖的菜刀也能做到,修脚刀都是钛合金的呢!

他这一笑,张大郎不乐意了,“康飞,你这是瞧不起我们老张家?”

“不是不是。”康飞赶紧摇手,“大郎哥哥这话说的,我跟二狗子从小那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怎么能瞧不起老张家,我只是觉得大郎哥哥你,你这吆喝起来,比青面兽杨志厉害多了。”

张大郎眨了眨眼睛,略一琢磨,觉得康飞是在夸自己,当下就说:“青面兽杨志那也是一条好汉,不过我张大郎不比他差……”俨然觉得自己理应是水浒天罡星里面的一员。

“是是是,可着整个扬州卫,谁不晓得大郎哥哥枪棒功夫是这个……”康飞说着,还比了比大拇指,这个手势古今通用,张大郎听了这话,顿时就得意得紧,正要再吹嘘几句,旁边潘娘子忍不住就在裙子下面伸出脚去,在他脚面上踩了一脚。

白了自家丈夫一眼,潘娘子看着康飞,脸上带着笑就说:“小相公……”

康飞赶紧拦住她,“嫂子,我和二狗子从小玩到大,尿尿和烂泥的交情,大郎哥哥和我的哥哥也没两样……”

潘娘子本身就是一个眼眉挑通的女人,顿时就改口,“既如此,叔叔。”她说着,笑盈盈就取了一个干果在手上,亲自递给康飞,“叔叔若不嫌弃,中午就在家吃个便饭……”

旁边张大郎忍不住就嘀咕,“我家这没菜的饭,恐怕他吃不惯哩!”话是这么说,到底叫弟弟去街口买一碗肉来。

康飞这时候赶紧掏出二两银子来,递给旁边的二狗子,“怎么能让大郎哥哥破费,说起来,大郎哥哥结亲,我还没有随礼,这点银子,让二狗子去买些熟食来吃,剩下的就给嫂嫂打根银簪子戴。”

他这个做派,让张大郎一怔,心说,这小子,怎么一下这么通人情世故了?难道真是遇仙被仙人点化开窍了?

手上被塞了银子的二狗子这时候抿着唇就笑,转身快步就去了。

对过潘娘子心里面也欢喜,果然是个财主,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看小叔手上捏着那模样,恐怕还不止,怕有二两三四钱的样子,赶紧亲自煎了一碗茶来,望了望坐在那儿和丈夫随意闲话的康飞,又从腰间抽出汗巾,在茶碗四周揩了一圈,这才盈盈走过去,把茶送给康飞。

没一会儿,二狗子买了熟食回来,从酒楼借的篮子,里面是一碗炖鸡,一买鸭子,一尾煎鱼,一碗炖的烂烂的肉,正是鸡鸭鱼肉俱全,手上还拎着一小坛的封缸酒,当下张大郎在主位坐了,康飞坐了客位,潘娘子捏着汗巾打横作陪,二狗子就坐在下首。

康飞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听张大郎吹牛,没办法,张百户也就杯中之物这点小爱好,一杯封缸酒下肚,就拉不住了。

后世人吹牛,往往都当自己是地下部长,当地英雄谱娓娓道来,这时代的大明,那也是一样一样的。

“……要说可着这扬州城,武功最厉害的,肯定是张石洲家的总教头李春生,以前是边军的把总,两把铜鞭有万夫不当之勇……”张大郎三杯酒下肚,就开始点评扬州城的英雄好汉。

十九章 成功的穷鬼

把总?那不是最底层的小官么?还能有万夫不当之勇?

康飞心里面想着,嘴上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张大郎就得意,你小子遇仙又怎样?还不是要向我请教?

当下他就耐心给康飞讲解,“你小子到底不是我军中籍贯,不知道我们军中的规矩,今天哥哥我就给你说道说道这里面的关门过节……”他讲了半天,康飞哦了一声,理解了。

原来,康飞理解的那个把总,是各个地方自己任命的,不值钱,【选民间稍知兵事者,充为名色】【由抚院差委,或指挥及听用材官,谓之名色】,比如说你是地方上有名的大侠,当地巡抚老爷听过你的名字,然后说,来,你到我这儿当个把总,这种就叫做【名色把总】,算是炮灰里面的精锐,砍首级能领银子,但是,想升官?别想了,你说你是【先登】【首功】【斩首无数】,来,本官代表朝廷赏你一百两银子,什么?你想升官?还想荫庇子孙?哼!你想多了……

真正的把总,那是要皇帝亲自批示,大明的军制,不管是参将也好,游击也罢,守备也行,最终任命权都掌握在皇帝手上,通过皇帝任命的,就叫做【钦依】,如果说名色把总相当于后世的排长,那么【钦依把总与守备同体,事权颇重,非各营哨名色把总之比】有自己独立的防区,有自己直属的部队,那就是等于是警备区司令了。

看康飞连连点头,张大郎未免很是得意,端起酒杯滋溜一声,喝了一个满堂尽,然后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摆,“来,给哥哥我满上。”旁边潘娘子忍不住就暗中叹气,唉!丈夫这好酒的毛病终究不像样子,有心踩他一脚,结果踩错了,一脚踩在康飞的脚指头上,康飞疼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张大郎看康飞一蹦而起,把屁股底下凳子都带翻了,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康飞眼神一扫,对过潘娘子顿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绞手上的汗巾,旁边二狗子眼神一扫,没吱声。

“哦!有一只大老鼠从拐旮旯跑过去,我最怕这东西了,吓得毛毛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康飞随口一说,还把自己胳膊竖起来,表示自己真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鼻孔出气,张大郎切了一声,“到底娇生惯养,胆气不足,老鼠有甚怕的……”旁边二狗子默不作声,帮大哥倒了满满一杯酒。

这个封缸酒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曲阿酒,相传连三国时候张飞连喝几碗都醉了,后来本朝洪武爷爷在顾龙山打了胜仗,当地父老送上牛酒,洪武爷爷喝得高兴,就赐名封缸酒,从此成了贡酒,是黄酒里面顶尖儿数得着的,价格也不便宜,张大郎平时还真不敢喝这么贵的酒,也就是今天,二狗子拿了康飞那二两四钱银子,想着哥哥爱喝酒,因此买了一坛。

张大郎细细咪了一口,只觉得浑身惬意,便不在意老鼠,继续就讲道:“那李春生在一次跟鞑子交战中立下了大功,斩首七十余,按军法,要升指挥同知,还是世袭的那种,结果督帅老爷挑他的刺,说他没有军籍,到底给了四百两银子,就这么打发了,李春生气不过,正好张石洲奉上厚礼,请他做家中总教头,跟随自己南下扬州……”

康飞皱着眉头,心想我这脚指头不会被踩出甲沟炎吧?

他以前真在这甲沟炎上面吃了大苦头,有一次打比赛,赛前集训的时候不小心被队友踩到大脚指头了,结果第二天就疼得一拐一拐的,等真正比赛那天,一条腿都要点着地走,一走实在了,就是钻心地疼……要不怎么说十指连心呢?因此,忍不住就瞪了潘娘子一眼。

潘娘子心里面正忐忑,偷偷抬眼看康飞,正好跟他眼神一撞,看他凤眼圆睁,外面的阳光打天窗上照进来,打在他脸上,能照见他脸上的茸毛,眼睫毛分外地长,一对眼睛十二分好看……忍不住脸上一红,赶紧把头低下去,心里面就道:他这双眼睛,倒是俊得不行。

要不怎么说,老鸨爱钞小姐爱俏……

本来潘娘子还说要骗他几个钱花花,这女人骗钱的路数,无非就是后世养备胎的路数,吊着你,让你摸一下手背,但是,开房绝对不行,奴奴不是那样滴人……最后把你钱花完了,再装着凄苦的样子,说不准再流几滴泪,说两句话,哥哥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们有缘无份,你但凡纯情一点,便会当真一辈子……

不过潘娘子这时候和他眼神一撞,心里面未免猫抓心,两条腿忍不住,夹了一夹……脸上格外红了……

且不说潘娘子心里面闹猫,这边康飞瞪了潘娘子一眼后,听到张大郎说李春生斩首【七十余】忍不住就撇嘴,心里面想,这牛逼吹大发了,砍七十几个人?我这种开挂的也未必砍得动,不过……两把铜鞭?哦!我明白了,这厮肯定是用火器的,说不定就是什么三眼铳五眼铳,排枪打一波,然后拎着家伙上去砍一波,这还差不多。

张大郎解释的这个路数,康飞听了,囫囵吞枣,大概理解了,为什么明代中后期产生了大量的武术家,你要互相吹捧起来,那巡抚老爷、督师老爷们听了你的名字,自然点了你进军营,吃这碗刀口舔血的茶饭,听着好像不靠谱,问题是,这恐怕是练武的相对比较容易出人头地的一个路数了……真说起来,四百两银子也不少,西门大官人在狮子大街买上下两层临街的店面房子,也不过一百二十两。

至于考武举人,别逗了,武举考试,一要考骑马,二要考射箭,三要考策论,这三点集合起来,注定了跟底层老百姓无缘,别的不说只说考策论,你要读书识字,可你既然读书识字了,何不去考文进士呢?就算一辈子没考中,做个拿五十年廪膳生员的蒲松龄大大,也不错啊!

武举这个路数,基本上也就是张大郎这种身份,军卫出身,换后世说法,大院子弟……不错,张大郎现在是精穷的,还欠一屁股债,问题是,他就算是精穷,不也娶了一个漂亮的马马,祖传的宝刀也有一口,租赁来的房子也还住着,他要敢喊委屈,来,老百姓精穷的,你看看去,还想娶漂亮马马?别做你的春秋大头梦了,能几个人凑个十文钱,找了最不值钱的表子,让人家掀起衣裳,你们几个看着撸,这都算是比较成功的精穷人士。

康飞大概理解了一翻,这时候忍不住就插嘴说了一句,“大郎哥哥枪棒了得,为甚不去考个武举?”

二十章 奴帮叔叔煎个茶

张大郎到底没有真正把康飞当做客人,这时候撕了一个鸡腿在手上吃,一边吃一边就说:“为甚不考个武举?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袭了家里面这个百户,已经要卖祖宅,这还是因为我这儿是扬州卫,我只是个百户官,只需要去南京兵部衙门上下打点一翻,考武举?嗤……”

他鼻腔出气,切了一声,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含含糊糊就说:“那是要去北京兵部衙门上下打点的,我又不是你老丈人凤指挥家里面,富得流油……日后你小舅子袭职,说不准,还要你这个姐夫陪伴哩!”

康飞啊地一声,脸上顿时就红了,“这事……大郎哥哥怎么知道?”他心说我也是刚从老娘那里知道的。

“你说话多新鲜啊?”张大郎乜着眼,“扬州城拢共才多大?何况你家结亲的,那是我们扬州卫指挥佥事,哥哥我的上官……”

广义上的扬州城,有百万人口,但狭义上的扬州城可就小多了,看看后世扬州东关街就知道了,全长也就1122米,穿城而过,也就是说,扬州城,也就这么一丁点儿大。

这里面有多种因素,从国家层面说,汉唐以降,朝廷是下意识削弱南方兵力的,道理很简单,你又有钱,你又能打,你还想修坚固的城池,你想干什么?做陈友谅么?谋朝篡位么?

万历年的时候,苏州府因为倭寇,想扩建一下城池,结果折子上了上去,皇帝还没开口,已经有阁老发话了,你们这些基层干部就是乱搞,扩建城池知道要花多少银子么?知道要征发多少徭役么?不知道体恤民间疾苦,你们都是当的什么官?王八蛋……

苏州知府或许很委屈,苏州有钱的很,扩建城池保护百姓,花这点小钱怎么了?我乐意。但是,当苏州知府,当内阁阁老,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了,哪怕这个阁老本身就是苏州人。

关键在哪里?关键就在这里了,所以说,别人说什么,你要仔细分析,字面上的意思,可未必是真正的意思。

至于倭寇,倭寇来了才抢几个钱?杀几个人?顶多,免今年钱粮就是了,反正是纸笔公文,嘴巴一张,惠而不费的事情,因为苏州府欠着朝廷大笔的钱粮……你欠我十万块钱,今年的钱就免了,记住啊,你还欠我九万九千……

大明后期为什么完蛋?不就是因为北方精穷,南方不愿意掏钱么!

但是,城池小,是不是人就少?不是的,山东临清才一个县,那也是百万人口呢!

像扬州城下,从城墙开始往外面延伸,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全是街巷房子,类似于扶桑国的所谓城下町,这时候,城池里面的百姓,自然就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你瞧,我是城里面的,街上人,你们是城外的,乡下人。城里面上街买东西叫做【上街】,城外面上街买东西,叫做【上扬州】,连语言,城里面叫做【街上话】,城外面,就叫【乡下话】,这区区一道城墙,俨然就割裂成两个文化。

张百户就是街上人,扬州城里面的消息,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后天,还能不知道么?也就是康飞,以前是个愣种二甩子,不知道自己已经定了亲,当然,这也是因为四娘娘保护得太过的缘故。

“说起来。”张百户继续吃着鸡腿,“等凤二小姐真过门那一天,我还得狠出一笔银子……”

或许是想到要大出血,张百户说道这儿未免脸上有点抽搐,咬鸡腿都有些恶狠狠的。

康飞看他那样子,忍不住,就笑着说,“大郎哥哥,那照你这么说,以后我就是凤家的姑爷,也算是你的半个顶头上司了,怎么不见大郎哥哥你奉承我一下……”

张大郎咦了一声,“你这小子,倒是奇怪,我就算是要去上官家里面站衙,那也是去凤家,又不是去你老戴家,我为甚要奉承你?”

后世康南海有一句话,说我国古代在承平时候的兵,只是挂着兵的名目,用来给上官以壮观瞻,而不是用来打仗的……这句话最是妥帖。

“那我就不能吹枕头风么?”康飞笑嘻嘻说,“然后让老婆给老丈人递小话,打张百户的板子……”

张百户忍不住嘘了一声,“你这脸皮倒是厚……”说话间,其实根本也没当一回事,到底,康飞和他家二狗子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这种玩笑话自然不会当真。

这边康飞也笑着给他斟酒,陪他喝了一个照杯,放下杯子就心说,韩寒我都喊他老丈人,脸皮什么的,后世不讲究这个啦!

这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俱欢,城里都有午睡的习惯,张大郎吃了酒,格外想睡,对康飞说了一句你自便,就踉跄着到里面屋子,倒头就睡,还没两下,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那边潘娘子喊着小叔子抬桌子,康飞赶紧接了一句,我来我来,走到潘娘子身边搭手,帮着抬开桌子,潘娘子脸面一红,“那奴帮戴家叔叔煎个茶吃……”

康飞一边抬桌子一边头也不回就说:“嫂嫂不忙,我和二狗子一会儿出去玩玩。”潘娘子只做未闻,依旧往灶上走,只是走动间两腿夹得古怪。

坐到灶后,潘娘子拿塘灰里面未熄的木柴点了几根干稻草引燃,又塞了几根木柴进去,然后任由里面哔哩哔哩地烧着,火势映得脸上红通通的……

等她煎好了茶,端到堂屋,刚才吃饭的桌子已经放在了长条供桌的下面,桌子上面放着一盘香圆,一盘佛手,香炉里面燃了半截香,香烟渺渺,康飞和她小叔子都已经不在……她叹一口气,把茶放在桌子上,在旁边几凳上坐下,一手托着腮,怔怔发呆。

这时候里面张大郎睡了刻把钟,醒了,走出来看见娘子把手撑在桌子上发呆,手旁边一盏茶,走过去端起来,喝了一口,将将好,温温的,当下一口饮尽,放下茶盏就说:“娘子这般贤惠,我张大郎前世敲穿也不知道多少木鱼……”

外面康飞和张二扣正在街上闲逛,买了两个糖葫芦在手上吃,二狗子吃了三四颗山楂后,犹豫着就说:“康飞哥哥,我家太逼仄,以后,还是我去你家找你玩吧!”

二十一章 我可是正经直男

康飞以为二狗子说这话,是因为怕自己瞧不起他没钱,看他说话略犹豫的样子,心里面叹气,这孩子生错时代了啊!要是在五百年后,就凭借这张脸,混血清俊,妥妥走在大街上要被星探挖掘去做偶像派,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要为他着迷,可惜了,生在大明朝军户人家,上头还有哥哥,只能当个军余……

当下他就拍拍二狗子肩膀,故意睁大眼睛做生气状,“二狗子,我们是什么交情?一起尿尿和烂泥的交情,你要是个姑娘,我们就可以称作【青梅竹马】……放心啦!你哥哥嫂嫂不管你,康飞哥哥我以后养你,还给你找个姑苏女做马马,你看可好啊!”

他说着,伸手搂住二狗子的肩膀,“走,到苏唱街听书去,然后洗澡,吃下午……”

这苏唱街上,评弹、说书、唱戏、洗澡、茶楼各种享乐,比比皆是,更是江南梨园总局的所在,你说你家戏班子牛逼,人家就问你,有没有在扬州苏唱街唱过戏?有,那你就是真牛逼,没有,对不起,哪怕你是阁老家的戏班子,大家也不认可……是整个江南顶儿尖儿的风流所在。

两人跑到苏唱街听了一段三国,然后混堂子洗了一把澡,叫个搓澡的把身上泥垢狠狠搓了,又叫了松子烧麦,鲜肉锅贴,擦酥饼,盐水鹅……老滋老味,躺在那儿一边吃下午茶一边让修脚师傅给修脚,一直泡到天色擦黑,神清气爽,去梨园总局听戏。

大明嘉靖年的时候,不管是卖盐的还是唱戏的,还是老西们占据上风,徽州侉子略逊,西商里面张石洲是鼎鼎大名,其次才轮到徽商里的万雪斋,西班里面,要数邵玉亭的玉亭春最响亮,其次便数徽班的郑魁官、葛来官、汪琪官的【三官庆】,这两家戏班子是顶顶有名的,当然,不管是西班,还是徽班,唱的都是南戏,这也是为什么苏唱街叫做苏唱街的缘故。

康飞跟二狗子进了梨园总局,刚点了两杯茶,还没来得及摆谱儿,结果碰上了他老子戴春林,戴春林和几个学里面的同学正和张石洲闲坐吃茶,从楼上一眼就瞧见儿子拽着他那个从小一起尿尿和烂泥的朋友二狗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戴春林是打心眼里面不喜欢儿子跟二狗子一起玩的,哪怕以前儿子有点傻,可他老戴家好歹也是廪膳生员,二狗子家却是个赤佬……哪怕已经给康飞定了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家的女儿亲事,这不代表四爷就看得起赤佬。

这个文贵武贱的传统,其实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从洪武爷爷开国,到嘉靖十年的时候,整个大明的军功贵族人数大概超过了十万,而进士的数量大约一万多,举人、廪膳生员大约两万多,还有吏员三万多……光看这个比例,就能看出来为什么武人不值钱了,数量多,当然不值钱。

一开始,四爷是认为儿子要强爷胜祖的,那么,学霸怎么能跟学渣玩呢?后来发现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未免就要迁怒,我儿子是被学渣给带歪了……但是小孩子玩耍是不考虑这些的,大人越是拦着,小孩子越是要在一起玩,等后来康飞进入发育期,四爷发现儿子连普通货色都不是,动不动拎着拳头就要揍人,心气也就下去了,算了算了,张家的小儿子到底还算老实……

可是,现如今今非昔比,四爷他的儿子遇仙了,遇仙了啊!

当年老张家的女人郭氏不正经,和扬州卫指挥使张恭滚了床单,在扬州城成了笑柄,人称【二张裹一锅】,本来,老张是个老实人,可没想到,蔫人出豹子,有一天老张吃了酒,把指挥使张恭和自己老婆的脑袋全部割了,闹得连南京兵部都派人来,最后,指挥佥事凤家成了最大的赢家,以指挥佥事代行指挥使事,指挥使张家当初也是跟随海西侯爷纳哈出的嫡系,传到这一代整整五代了,指挥使张家成了平民张家。

老张杀上官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不能容忍,但杀奸夫**这种事情,在大明朝是属于被赞赏的行为,纯洁民间风气嘛!故此兵部老爷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奖不罚,百户张家还是百户张家。

读书人家,出去吹牛逼,讲究的是【我家数代没有犯罪的男人,没有改嫁的女人】,张百户家这种情况,但凡是个正经读书人家,谁肯跟他家往来?

张大郎为什么不大跟康飞亲近?说到底也是这个缘故。

不过这事儿到底过去许多年了,加上指挥佥事凤家到底因为张百户的事情受益,故此私下对卫所兵发过话,谁也不准再提张家的事情,这才慢慢淡化了。

可淡化了不代表四爷不记得啊!

当下四爷脸色涨红,把茶盏往桌子上面一拍,砰一声,把张石洲和几个学里面同学都吓了一跳,张石洲正要说话,这时候四爷腾一下站起身来,冲着楼下喊道:“戴康飞,你这个小畜生还不给我滚上来!”

张石洲和几个秀才齐齐往楼下看去,心里面都哦了一声,这是春林家那个遇仙的儿子了。

康飞被他老子一声吼吓了一跳,旁边二狗子浑身一抖,颤声道:“康飞哥哥,要不,我先回去吧!”

他这么一说,康飞转头看了他一眼,“怕什么?我老子他又不吃人,再说了,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秀才,咱们两个还打不过他么?”

二狗子被他这么一说顿时逗笑了,可随后赶紧把笑容敛了,老老实实跟在康飞屁股后面,这也算是一种生存智慧吧!

这时候康飞拉着二狗子上楼,走到戴春林他们桌前,大大咧咧喊了一声,“老爸!”然后冲周围几个也喊了一声,“诸位叔太爷。”

这张石洲一张国字脸,除了眉毛稍微浓一点,也看不出什么稀奇,五十多岁老头子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不显眼的道袍,完全看不出这是两京十三省最顶尖的大财主。

戴春林这时候看儿子还拉着二狗子的手,再看二狗子,唇红齿白,有七八分像当年的郭氏,一时间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小畜生,好的不学,小小年纪,倒学会玩相公了……”

康飞先是一愣,玩相公?什么意思?随后顿时反应过来,当下一蹦三尺高,“老头,你不要瞎说八道,我可是正经的直男。”

二十二章 一拳超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座的都是戴春林的同学,可同学就没有竞争了么?虽然平时大家不说,心里面到底还是有芥蒂的,大家都是傍着张石洲这个大财主吃饭的,春林你为什么总是高人一等呢?石翁为什么也总是高看春林一眼呢?

道理大家也晓得,无非就是老戴家祖坟葬的好,春林娶了一个好马马,吃了一手好软饭……这个,羡慕不来,但是呢!我说两句犯嫌话难道还不行么?同学怎么了?牙齿和舌头还打个架呢!

因此旁边有个三十岁模样穿绸色儒衫的秀才就说了,“春林兄,这分桃断袖的事情,是风雅事,怎么就如你说的这么不堪了?”说着,还转头看了康飞一眼,“侄少爷,你说我讲的对不对啊!”

康飞被这家伙给气着了,你这是给我扣屎盆子啊?当下毫不客气就说:“老先生你不要以己度人,这搅粪坑的事情我是没做过,看你老人家面色焦黄,想是搅粪坑搅多了,被大粪薰着了……”

说话的这位恰好姓焦,被康飞一句话顶得说不出话来,旁边几位愣了一下,随后,张石洲哈哈大笑,“搅粪坑?哈哈,搅粪坑……”

财主一说话,旁边自然就有人捧场,看着姓焦的秀才就说,“焦兄,你的名字中间何不加个断袖分桃的分字!哈哈!”

姓焦的秀才名垦,老父亲是扬州本地的花农,因为听心学大儒王艮讲学,回家后恰好儿子生下来,觉得这是个吉兆,第二天跪求王艮给儿子起个名字。

当今之世,心学是显学,心学大佬们最喜欢的就是讲学,贩夫走卒,里巷妇人,来者不拒,也算是有教无类了,王艮用自己的艮字下面加个土赐予焦花农,把焦华农欢喜得不行,这孩子后来果然就读书颇有成,做了府学廪膳生员。

这焦恳中间加个分字,岂不就是谐音搅粪坑么?

焦秀才听了这话,顿时脸上一红,随后一白,再然后,脸色一黑,真是又羞又恼。

这断袖分桃的事情,不管是当代还是五百年后,终究不是普通人玩的,本来嘛!断袖分桃的典故怎么来的?那讲的是皇帝和他的好基友,后世断袖分桃最流行的圈子是什么圈子?是时尚圈,这个圈子里面都是一些女人玩到想吐,然后换口味,普通人就不要想了,先考虑娶马马的事情吧!

这焦秀才就是属于底层爬上来的,你跟他讲断袖分桃,那的确是侮辱,要是换一些簪缨世家,人家说不定沾沾自喜,还要说一句,你看爷们多会玩……

紧紧一捏手上的折扇,焦秀才想发火,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嘴皮子打颤……康飞那是肯饶人的么?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笑嘻嘻来了一句,“这位叔太爷,你这脸色怎么越发黄了?不会是粪毒上头了吧?”说着,伸手在怀里面掏了掏,掏出一锭银子,看了看,把银子又塞回去,再掏了掏,摸出十数枚铜钱,数出十枚来,走过去往桌子上面一拍。

这时候张石洲就打趣,“怎么?这钱是给人叩石(焦垦,字叩石。叩石垦壤——《列子·汤问》)买绿豆汤去火的么?”

他是大财主,养着一帮清客,不就是图个乐呵的么!打趣一句,自然不打紧的,想来焦垦焦叩石也不敢跟自己的财东翻脸。

大财主开玩笑了,旁边几个自然就要凑趣,“败火还是要去买几丸黄连上清丸才好,主风热上攻导致的大便秘结……”

一个又说,“叩石兄又不是大便秘结,他是搅大便……不如吃几丸牛黄清心丸。”

戴春林听了,忍不住眉头一皱,这个就有点恶毒了,牛黄清心丸主治痰涎壅盛、神志混乱、惊风抽搐、羊角风……这不是好话,看了一眼焦秀才,正要说话,结果这时候康飞又说了一番话。

康飞说,“我这钱是给他去城外面窑子找表子的……”

这窑子,是最等而下之的地方,一般就是破落户弄几个丐女,也不穿衣服,就养在破烂屋子里面,墙上挖一个窟窿,你在外面看了,然后给十个钱,就可以进去乐呵一下,十个钱,也就是在校场吃一碗牛肉汤的价格。

他这么一说,张石洲就好奇了,“这是什么意思?”

张石洲作为一个大财主,还真没有逛过窑子,甚至也没见过,周围秀才们也都面面相觑不懂其中道理了,艺术来源于生活嘛!这些秀才跟张石洲混,往来的都是小东门十二金花这种层次的表子,十个钱一次的,还真是没有经验。

这时候旁边一桌一个家伙这时候说了,“东主,俄倒是去过,十个钱一次。”他挠了挠头,继续说:“其实,也不差,有个女人我光顾过好几回,她说她叫钱氏,二十年前在苏唱街上也红过一阵子,后来年纪大了,被赶了出来……”

大明朝士大夫们很变态,十六岁都算老了,这个风气衍生到民间,顶多,干到二十多三十岁,肯定也算是老了,既然是被青楼赶出来的,恐怕得三十多……

一个秀才就说,“这么一算,岂不是要有五十岁了?”

康飞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老婢败火。”

噗嗤一声,旁边一个家伙刚吃进嘴巴里面的茶全部喷了出来,把站起来说话的那家伙喷得满头满脸的。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张石洲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春林,春林,你这儿子……到底是遇仙的,连讲个笑话都叫人如此捧腹……哈哈……哈哈……不行了,老夫笑得肚子疼……”

戴春林脸色铁青,自己家儿子居然说这么粗鲁的话,他真是有心给儿子一个大嘴巴子,不过,这么多人,脸上须不好看……心里面就打定主意,晚上回去,给这小兔崽子好看。

焦秀才气急败坏,“你晓得这么清楚,想来是经常去了,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就好年纪老大这一口……”

这话里面陷阱很深,康飞不假思索,上去就给焦秀才一个大嘴巴子,这一巴掌很重,直接就把焦秀才抽翻在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二十三章 怜子如何不丈夫

康飞这一巴掌五指并拢成窝窝状,有效击打造成空气冲击,震荡耳膜导致小脑失去平衡,是个非常有效的小技巧。

这焦叩石被一巴掌抽翻在地上,戴春林到底和他是学里面的同学,忍不住,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满脸怒气就说道:“小兔崽子你还反了天了?还不快给我森,家去慢慢收拾你……”

四爷让康飞滚回家,虽说是怒骂,其实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儿子打了人,总是要老子出来洗地揩屁股,该送医院送医院,该赔钱的赔钱,古今莫不如是啊!

张石洲和旁边几个儒衫朋友这时候也免不得诧异,因为康飞也没表现出什么【膀大腰圆】的症状,怎么一巴掌就把人打晕过去了呢?要是边军里面的好汉,比如旁边一桌坐着的,脸色沉稳的那一位,扬州百万众,头一条好汉就要数他,当年的边军把总,现在的护院教头,李春生。

这时候,旁边一桌上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汉子就站了起来,甫一站立,顿时让人压迫感大生。

说三国,说隋唐的先生们,说道某某好汉,肯定要用【身长八尺,膀阔三停】来形容,站起来这位,俨然就是如此,身长八尺,膀阔三停,往那儿一站,都不消说话,旁人看了就要赞一声,好一条汉子。

这位李春生李爷站起来,拨开众人,走到了张石洲这桌跟前,弯腰低头就去看被打翻在地上的焦秀才,伸手在焦秀才人中掐了两下,看对方没反应,忍不住就一皱眉头,随着他的动作,旁边一桌有的就站到了张石洲的身后,有两个就站在桌前,挡在康飞跟前。

而戴春林看见这位李爷走过来,脚下恨恨一跺脚,又瞪了康飞一眼,“你还不快森?”他是见过李春生把那上百斤的石锁抡来抡去,既如此,他儿子康飞到人家手上,岂不是就跟一个石锁一般么?心里面自然着急,老戴家四代单传,他戴春林可就这一个儿子。

康飞却是不怕,瞪了一眼走到跟前的两个汉字,把二狗子又往身后拨了拨,大声就说:“老头你不晓得,这王八蛋,刚才讲话有语言陷阱,我要不弄死他我都不能姓戴……”

语言陷阱?

这个词有点新鲜,但是,从字面不难理解,众人这时候仔细一琢磨刚才焦叩石的说话,顿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大家都不傻,尤其在座的读书人,焦叩石说人家【好年纪老的】,一时间想不明白,仔细想想还不明白么?

古人或许不懂【恋母情结】这个现代心理学名词,但是,这绝不代表他们屁都不懂……举个栗子。

《红楼梦》里面贾政打贾宝玉,在红楼里面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贾宝玉为什么挨打?不就是因为被污蔑【强女干金钏儿未遂】么?这在古代,有个专门的词汇,叫做【淫辱母婢】,因为金钏儿是宝玉的老娘王夫人的婢女,从法理上来讲,是贾政的女人,宝玉去调戏金钏儿,从根本上就颠覆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德观,是**。

再举个栗子。

历史上万历皇帝去慈宁宫给他老娘李太后请安,一时兴起,宠幸了当时还在慈宁宫做宫女的王恭妃,按照道理,皇帝宠幸女人,事后要赏赐一件东西作为凭证,文书房的太监也要记录发生关系的时间和赏赐的东西作为将来的凭证,但是,万历事后还没来得及抽烟就后悔了,连东西都没有赏赐,后来王恭妃肚子大了遮掩不住,被李太后发觉,又去翻看了皇帝的【起居录】才发现,万历这时候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后来王恭妃的儿子也就是光宗皇帝,郑贵妃的儿子也就是福王,万历因为立光宗还是福王,跟朝臣们吵了几十年,心里面肯定是大骂这些朝臣,你们这些王八蛋……

你是皇帝怎么了?你既然做了,我就让你把这个淫辱母婢的屎盆子在头上一直顶着……后世键盘侠要是穿越,水准跟古代的大臣差不多,都是死死咬住一点不放松。

康飞反应快,一巴掌把焦秀才这王八蛋抽晕了,不然不知道这厮嘴巴里面喷出什么粪来。

这时候四爷戴春林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也恼得很,我们家康飞还是个孩子呢!焦叩石你这个小婢养的……不过,他终究是担心,那李春生可是阵斩七十几颗首级的大狠人,怕儿子吃亏,当下就说,“不管怎么说,你这小兔崽子,不识礼数,搅乱了长辈们看戏,还不快给石翁道歉,完了速速家去。”

张石洲虽然是靠官商勾结做的两京十三省最顶尖的大财主,但到底不是蠢人,脑袋瓜子转得还是很快的,脸上微笑,心里面到底还是想,春林虽然为人方正,却也有怜子之心。

戴春林作为张石洲最看重的文人,平时自然有一大票人恨他:我得罪不起张石洲,我还得罪不起你戴春林?

这时候从楼梯下面就有人冷笑了一声,“都说戴春林是扬州府数得着的读书人,依我看来,这扬州府也没人了,拿这种人来充数……”说话间,摇着折扇,腆着肚子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票篾片。

身后有人就凑趣,“石翁说的极是,可不就是滥竽充数么!”谄媚的嘴脸溢于言表。

张石洲顿时脸色一沉,“我当是哪个,原来是万兄。”

来的这人叫万石斋,是徽商大财主万雪斋的弟弟,在扬州城,但凡说【石翁】,指的都是西商之首张石洲,【雪翁】指的是徽商之首万雪斋,这万石斋就极为不甘心,凭什么?石翁就是你而不是我。

这厮也不想想,衙门里面的二老爷都叫做【摇头老爷】,凭什么,你万家的二老板就敢跟西商之首张石洲抢这个【石翁】的名头。

万石斋冲张石洲拱了拱手,脸上皮笑肉不笑,“张兄请了,今儿个是我们徽州【三官庆】班的郑魁官在总局唱【刺虎】,我万石斋怎么能不捧场呢!”说着,就看了一眼旁边的戴康飞,却不跟康飞说话,直接就问戴春林,“春林,这就是你家那个遇仙的傻儿子?我看这遇仙一事,也没让他不傻嘛!倒是春林你……”

他说着,摇了摇手上的折扇,带着惋惜的嘴脸就说:“我年长你十几岁,拿个大,劝你一句,养儿子不是这么养的,俗话说,贱养儿,贵养女,怜惜儿子,不是你这么个怜惜法。”

看到眼前这个穿着曳撒,上面还绣着蟒的老东西大言不惭批评自家老子,康飞自然不能忍了,顿时上前一步,大声就说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说着,康飞眯着眼睛,捏起拳头竖在眼前,“你这样的老东西,屁都不懂一个,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哼哼!”

二十四章 古武?呵呵!

康飞这话一说,把万石斋气得嘴都歪了,食中二指一并,端着一个官指,指着康飞,“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哆嗦得不成个样子。

看老头这模样,康飞就把嘴巴一撇,“你这位老人家怕不是发羊角风了罢!”一句话格外顶得万石斋气喘不上来,一时间,眼睛翻白,身后几个篾片慌里慌张的,要他们打双陆打叶子牌就厉害,但医术么,要是医术灵光,早就打个儒医的招牌骗银子了,何必去呵万家二老爷的卵子。

倒是有个年纪不大的家伙从后面挤上来,一把就抓住万石斋的手腕,伸手狠狠在他虎口合谷穴上揉了数下,一边揉一边拍他后背,“二老爷,二老爷……”

合谷穴回阳醒脑,万石斋被他这么一按,顿时长长吸了一口气,眼睛也亮了,脑中也清新起来,顿时就看清楚对过那张年轻讨厌的脸蛋,当下脑子一抽,“三儿,与我打他,打死打伤都算老爷的……”

这年轻人是万家的家生子,跟万家的护院教头段天涯学得一手好枪棒,与跌打损伤也很在行,是万二老爷身边得用的,这家生奴才第一条,要忠心,在万三儿心中,这个【二老爷】可不是衙门里头的摇头二老爷,他喊二老爷只是因为二老爷行二,在心里面,却是实实在在是自己的老爷,老爷让打,自然上去就打。

他这边刚一抬手,对面康飞冷笑了一下,膝盖一抬,就是一招极真巴西蹴,学术读法【変責廻し蹴り】,这一招实际上早在李小龙格斗时代就出现过,但发扬光大还是极真空手道松井派的巴西分部,从此成为标杆性技术动作,擅长此技的巴西选手费托萨甚至被送上【鞭腿王】【圆月弯刀】等诸多美号,由此可见,技术,是发展的,人,都是强爷胜祖的,如果武功都是老祖宗厉害,那完蛋了,岂不是黄狼下獯子——一代不如一代?人类早退化到元谋人去了。

什么?你说古武?呵呵!稻富流铁炮术也是古武┓(′`)┏它敢跟ak比一比么?

被一脚踢到脖子的万三儿就好像是一颗被斧头伐倒的树木一样,直挺挺就倒了下去,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震得周围几张桌子一跳,上面杯盏盘碗叮当作响。

把腿一收,康飞甚至还在靴子边上假模假式掸了掸灰尘,看着周围吃惊的眼神,实际上心里面暗爽。

旁边那张石洲格外吃惊,别看他是首富,但实际上这厮功夫不低,盖因为西商都是持剑行商,西商子弟练拳,那是一个传统,在扬州府的抗倭史上,西商盐业总会一次性拉出五百【擅射骁勇者】组成商兵,硬是把打败了扬州卫泰州卫的倭寇都给扛住了,当地还专门为此事立了碑,由此可见西商骁勇。

张石洲是典型的西商,自小那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名师也拜过几个,连武当山上的【提点玉虚宫】老爷也拜过的。

当年永乐皇帝认为自己当皇帝是武当真武大帝庇佑,发三十万人大修武当山,然后下旨【着道录司行文书,去浙江、湖广、山西、河南、陕西这几处,取有道行至诚的来用,钦此!】

武当山的主宫玉虚宫,规模规制都和北京紫禁城相仿佛,当今天子嘉靖是个崇道的,格外又花了大力气扩建,有堂、祠、庙、坛数千间之多,时人赞之为【玉虚仿佛秦阿房】,这武当山的提点玉虚宫老爷,就是江湖上俗称的武当派掌教了。

张石洲年轻时候也曾经在武当山上拜师学艺,武当山的绝学【沾衣十八跌】也是练过的,看到康飞这一腿,忍不住,就咦了一声:这不是我武当的绝学么?

他想起当初学这沾衣十八跌,教习的道爷讲这一招【老娘晒衣】,说诀窍是【手腿如棉腰如铁,顺步送臀催梢节】,这个劲,就是老娘们晒衣服,双手一甩,湿漉漉的衣裳【啪】一声……所以这招叫做老娘晒衣。

当然,这一招极为讲究腰腿功夫,他如今富贵日子过久了,早使不出来,但是,当初教习的道爷讲述的那番话,却从不曾忘记过,因为能学到【沾衣十八跌】的,都是武当山杰出的弟子,他张石洲从来都是以自己是武当杰出弟子为傲的。

看到康飞使出武当的绝学,张石洲自然就要上心,咦了一声,脸色都微微沉了下来。

这年月,偷师学艺,是要出人命的,你不是我武当的弟子,你怎么会我武当的功夫?还是请你把我武当的功夫还回来吧!怎么还?当然是把命留下……

他就对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李春生招了招手,李春生俯下身去,他低声就说:“你让人把万石斋手底下几个人先弄到一边去,春林他这个儿子,刚才好像用的是我武当的沾衣十八跌……”说着,就有些咂嘴,他素来爱惜戴春林的才华,虽然身边都是清客,但他的确是视戴春林为友的,这事儿,涉及到戴春林的儿子,未免就有些不好办。

李春生听了老爷的话,这时候也微微皱眉,抬眼看了一眼犹自因为儿子而目瞪口呆的戴春林,压低嗓音就说:“东翁,刚才春林的儿子一巴掌抽翻了焦秀才,那一下子,好像也是有个讲究的……”

他说着,略一沉吟,继续就说道:“要说一拳把人打晕,倒也不稀奇,但是,一巴掌把人抽晕过去,就我知道的,好像只有……”他说着,声音更低,就说了两个字,“罗教。”

听到罗教这个词,即便作为扬州府首富,张石洲未免也皱起了眉头,一时间,牙花子都有些疼。

这罗教自然就是【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那个教了,作为秘密结社教派,她既不是历史上最大的,也不是历史上最早的,但绝对是历史上影响最深远的。

像是扬州府,作为漕运最枢纽的城市,又是漕帮总坛所在,烧香信无生老母的可是比比皆是。

二十五章 婢歪怪马漏

漕运,让扬州府崛起,漕运的衰败,也让扬州府彻底衰败,如果说扬州府的人和盐息息相关的话,那么,漕运,直接就是扬州府的大动脉,后世没有了漕运的扬州府也确实彻底凉凉,无可奈何地看着华亭开埠,取代扬州的地位成了金钱之都,魔都,称呼扬州之外的人都是【侉子】的扬州人,看着魔都人称呼魔都之外的人为【巴子】,心理状态,大约也就是那一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朋……

总之,中国古代,这盐漕二字,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

这漕帮号称百万众,当然,百万肯定是吹的,大约也就和三国里面的曹操百万大军一个概念。

可即便是吹的,那也挺叫人忌惮的。像是张石洲,格外忌惮漕帮,为什么?他是首富,漕帮是泥腿子,正所谓,珠玉不与瓦片碰……

心里面叹了一口气,他看看戴春林,再看看康飞,当下就说:“好歹帮着遮掩一下,你提点一句。”

李春生点了点头,就走了过去,冲着万石斋一笑,半是强迫半是邀请,把万石斋和几个篾片相公安排在旁边一桌。万石斋不服气,一边骂万三儿是个废物点心,一边犹自说要康飞好看,李春生忍不住就低声笑,“万二爷,这是扬州府,当今大明天下首善之地,万二爷难不成还准备在扬州城里面带着人去灭了戴家的满门不成?”

万石斋顿时就哑然。

这种事情,他倒不是说不想干,问题是,他没胆子那么干,扬州城本就不大,衙门一个接一个,盐商住宅也是一个接一个,这种地方,可能发生灭门惨案么?这就好比后世魔都,治安历年都是顶好的。

反倒是京都,勋贵多,打死个把人也不稀奇。

大明朝是著名的皇权不下县,换一个角度看,也就是说,在县城里面皇权还是管用的。

他万二爷再狠,在扬州府这种全国首善之地灭一户人家满门?给他八颗豹子胆,他也不敢……想到这儿,万二爷忍不住恨恨,因此上,格外就痛恨万三儿。

什么?为什么痛恨万三儿?自然是因为这奴才不给力,不能替主子分忧。

至于去打官司,算了,万二爷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在梨园总局被一个小把戏打了脸,肯定会传出去,不过,万二爷脸皮老一老,拒不承认,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但是打官司的话,岂不是有衙门背书,证明万二爷被一个小把戏给打脸了么?

所以官司是万万打不得的。

脸上神情转换,万二爷也是个聪明人,居然愣是没有法子出了这一口恶气,可脸面上挂不住,当下就恶狠狠说道:“希望那小子不要出城……”这时候万二爷身边的篾片相公纷纷就出馊主意,“对对,可以被躲猫猫……被落水……”

奉承了万二爷几句,万石斋到底是个商人,不要脸是必备的技能,这时候居然硬生生把刚才的事情给忍了下去。

这时候这边纠纷惊动了梨园总局的管事,上楼来赔礼,万石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旁边不远处被老子戴春林拉住的康飞其实一直在偷眼瞧着,看到万石斋能伸能缩,忍不住就皱眉头。

他直接在心里面呼唤胖迪,“胖迪,碰上能伸能缩的怎么办?”

胖迪那边略一犹豫,“……宿主,你太下流了……”

康飞顿时大怒,“靠!你一个机器姬,思想怎么这么肮脏?”这脑电波交流就是快,须臾间,胖迪就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忍不住就要自我批评,觉得自打和康飞一起到了这个时空段,就被康飞给带歪了,中央处理器被塞进了大段大段的无效信息和冗余……

胖迪这么一想,康飞自然是知道的,忍不住就一撇嘴,“婢歪怪马漏(自己琢磨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

梗子街上,康飞他老娘正在跟胖迪说话,觉得这个媳妇到底是吕祖亲自点的,漂亮是不用说的,关键是妥帖,处处尊敬着她这个婆婆,原本还有些忌惮她是神仙,怕不好伺候,结果这一整天相处下来,简直就跟多了一个女儿一样,贴心小棉袄,熨帖得紧,让人心里面热乎乎的。

她忍不住就拉着胖迪的手,脸上欢喜,喊胖迪更是一口一个乖乖,“乖乖啊,你就如我亲生女儿一般,娘知道委屈你了,也不知道康飞那臭小子怎么有这般造化?以后康飞若欺负你,你只管跟娘说……”

正说话间,突然手上一麻,浑身就好像被一支重锤敲了一下,咕咚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随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头发烧焦味道。

胖迪眼瞳里面一绿,呆了半晌,还是外面知书走进来,看见自家小姐坐在地上头发冒烟,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赶紧去把四娘娘拽了起来,四娘娘犹自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看见胖迪呆立当场,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拽她,又是知书觉得不妥,一把抱住四娘娘,“小姐莫动,奴看胖迪有些不对……”

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知书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胖迪是神仙,都说神仙居于九天之上,刚才莫不是……漏雷了?”

这时候梨园总局这边,康飞还不知道胖迪出了事,撇着嘴巴就看李春生从万石斋那边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万三儿,就对康飞他老子说道:“春林兄,不如坐下来说话。”

戴春林拽着康飞训他,正低声说着康飞的不是,可是看康飞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忍不住又想揍他一顿,可再想想,恐怕还揍不动儿子,这时候李春生走过来说话,他顺势就坐了下来,恨恨就道:“这小畜生,依仗着遇仙……我是管不得他了。”

张石洲听了,未免一笑,“春林,看不出来,你也护头(护短)得紧,怪不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咀嚼了两遍,看着旁边康飞就说:“到底是遇仙了,这诗做得好。”

康飞先嬉皮笑脸对自己老爸说:“爸,你骂我小畜生,那你岂不是……”把四爷气得脸红脖子粗,康飞赶紧给他拍背,还继续拍他马屁,“至于你老人家说管不得,这也不见得,孝经上头不是说,【小杖受大杖走】,你老人家还是可以揍一揍你儿子我的……”

四爷顿时一阵咳嗽,被他嬉皮笑脸弄得真真是哭笑不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活德行……怎么还不给石翁见礼?”戴春林这时候也坦然了,儿子以前二百五的时候吃官司赔银子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如今怎么说儿子也算是长进了,打人怎么了?不就是赔点银子么?

康飞这时候才给张石洲作揖,“小子见过石翁……石翁刚才说的诗,倒不是小子做的,是上界一位叫【宴之敖者】的大能所作。”

他这么一说,张石洲忍不住就噢了一声。

像是康飞这么高调的遇仙者,历史上不是没有,比如说,大名鼎鼎的近溪先生罗汝芳,官拜右参政,作为心学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大思想家,先驱,这位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绰号【泰山丈人】,这泰山丈人的意思,自然不是说我是你们的老丈人,而是泰山修行者的意思,甚至罗汝芳的死,也颇有神异之处。

罗汝芳一日忽【示微疾】,然后把礼服穿起来,又叫来徒子徒孙,当众写了一段文字【此道炳然宇宙,不隔分尘,故人已相通,形神相入,不待言说,古今自直达也。后来见之不到,往往执著言诠,善求者一切放下,放下胸中更有何物可有耶!愿无惑焉!】然后就跟一大票的徒子徒孙说,我行矣!

徒子徒孙不让啊!哭着喊着说老师您千万别走,哪怕多留一天也行啊!

罗汝芳看徒子徒孙哭得可怜,就答应了,等到第二天中午,才【端然坐化】

二十六章 筚路蓝缕,白手起家

罗汝芳坐化后故事是不是就结束了呢?不是,他一个千里之外的好朋友突然遇上罗汝芳,两人相谈甚欢,还喝了一顿酒才分手,许多天后,这位朋友收到罗汝芳去世的消息,一算日子,正是他们喝酒的那一天……

老罗的这些事迹,散见与《明史》《儒林学案》《罗汝芳传》等或正史或野史当中。

这还不算夸张,更夸张的还有,阁老家的闺女公然宣称自己是修仙者,还收了自己的老爸做弟子,更收了一大票弟子,其中不乏大政治家、大文豪之类……诸位看官老爷可以想象一下,国家总理,大军区司令员,院士、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等,林林总总一大堆牛人跪在一个女孩跟前口称【老师在上,受俺老孙一拜】

然后,某一天,女孩说自己要飞升了,沐浴更衣进了神龛【如期坐化】,当时【围观者数百人】,她的大弟子兼大文豪某同学,那叫一个痛不欲生,给老师做传,写了一万多字,信誓旦旦说,老师是【拔宅飞升】,并且声称,老师飞升的时候围观者十万众。

当然,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说女孩飞升后不久,苏州有个秀才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吴中口音】……后来这个版本被一个叫汤显祖的大大听说了,大笔一挥,改了改,就变成了《牡丹亭》这个流传后世的古典戏剧。

到底是飞升呢?还是嫁人呢?

两个版本到底是真是假,看官老爷你信不信,这个,就跟五百年后一部叫做《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电影差不多了,看你是选择上帝,还是选择人类。

总之一句话,在大明朝,有点神神道道的事情,也不算是多么地夸张,多么地无法让人接受。

张石洲作为首屈一指的大财主的理性告诉他,这小子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从感性上来讲,戴春林是自己的老友,那么,他以前那个傻儿子遇仙,如今伶俐得紧,这为何不信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不语】,可没说【没有】啊!

好吧,且信你小子。

当下,张石洲笑笑,伸手让他坐,康飞老神在在,老滋老味,拽着呆呆说不出话来的二狗子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旁边戴春林皱眉,张石洲抬手阻止四爷和几个府学的秀才,笑着就对康飞说:“既如此,可能与我说说,这上界,是什么个模样?”

“我还没吃晚饭呢!”康飞摸了摸肚子,大大咧咧,丝毫不怯场,旁边李春生和几个秀才也暗暗称奇。

张石洲看他毫不怯场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起儿子,他儿子张子维比康飞大不了几岁,如今在山西老家读书,一时间笑了,哦了一声,“看你的样子,这是笃定我是个大财主,准备狠狠吃我一顿喽?”

康飞忍不住就撇嘴,老大不小的人了,跟我开玩笑有意思么?当下就说:“反正你老人家官商勾结挣钱容易,我能吃你几个钱?果然,越有钱越小气,越小气越有钱……”

他老子四爷闻言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道:“小畜生……”起身就要揍康飞,张石洲屁股一抬,探腰伸手,按住了戴春林,脸色不变就说:“你怎么就笃定我官商勾结呢?难道就不许我筚路蓝缕,白手起家?”

康飞噗嗤一声就笑了,还筚路蓝缕,白手起家,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讲一讲狮子山下的精神啊?

你再是大财主,到底是土著,不懂得资本的原罪……当下他摇摇手,“上界是这样的,你可以是大财主,但你千万别说自己的银子是因为自己【修桥修路施米施粥的阴德,所以老天爷挑我发财】……”

大明朝作为资本萌芽的状态,思想很混乱,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人【数年间累金百万】这样的事情,于是就冒出来多种多样的说法,像是【杀仁义礼智信五贼便能做大财主】这种说法,毕竟太**裸了,【不要脸就能发财】这个论点不符合当时的核心价值观,于是,就有另外一种说法,哎!我家祖上修桥修路施米施粥,是大善人,正因为我家是大善人,所以,走夜路都会碰到神仙往我手里面塞银子……

这个论点就比较能够接受了,哎,你看,我不是坏蛋,哪怕我做了坏事,但是,我修桥修路施米施粥了,所以,神仙都能原谅我……给自己设立一个非常低的、能露出沟沟的道德底线,虽然底线比较低,但到底还是有底线,用这种办法自己欺骗自己,然后自己都信了。

这种论点可以算是大明朝的普世价值吧!可康飞一句话就把这个普世价值给踩得一无是处,四爷脸都黑了,小兔崽子,你这般说话,石翁岂不是以为我平时在家都给自己儿子说他坏话?有你这么往自己老子头上扣屎盆子的么?

康飞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子,就说,“老头你这个脸色,是不许我说话喽?”

张石洲拍拍戴春林的手背,脸上表情不动,“你说……”康飞看了看自家老子的脸色,想了想,到底还是给张石洲点了一个赞,竖起大拇指就说:“哎!这就对了,上界就是这样的,我虽然不赞同你的意见,但是,我认为你有说话的权力……石翁到底是大财主,有雅量,比我老子强多了……”

他说着,还故意看了一眼自家老子,然后又摇了摇大拇指,“啧啧!呱呱叫,呱呱老爹叫。”把四爷气得感觉半边脸抽筋,觉得自己是不是快中风了。

张石洲被康飞拍了个马屁,脸上神色到底好看了些,未免思忖:这种话,他这样的孩子说不出来,如此,这遇仙一事,倒是真的了……

至于官商勾结,说实话张石洲倒是真心没在意,因为这本就是大实话,不官商勾结,怎么挣钱?

别的不说,他如今的小舅子王学甫,就是【南直隶提督备倭衙门】的【兵备副使】,这个衙门的具体差事是【往直隶扬州等处提督官兵备倭】,权力很大,衙门的理论长官应该是【备倭都指挥使】,一般由朝廷信任的公侯伯等武勋担任,但是,大明中后期的政治生态,喜欢历史的看官老爷们应该都知道,文官才是说了算的,所以,备倭衙门的兵备副使才是真正说话管用的长官。

和提督备倭差不多的还有提督操江,理论上的的操江提督也是由公侯伯等武勋担任,不过,说话好使的是操江御史,也是文官。

这操江和备倭两个衙门就分别把持了长江上游和下游,一般来说,上江由操江御史说了算,下江由备倭副使说了算。

你说,自家的小舅子管着整个南直隶的长江沿岸海防,监管捕盗、盐徒,姐夫在扬州做大盐商,这个,算不算官商勾结?

二十七章 处子采茶不用心

张石洲做了首富,你要说他【筚路蓝缕,白手起家】挣下了千万两银子的身家,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退一万步说,算他自己凭本事挣下千万身家好了,但是大明朝的官吏什么德性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不来巧取豪夺你的身家?你怎么保住你的身家的?肯定要使银子勾结一下吧!难道真的因为你【修桥修路,施米施粥】所以老天爷庇佑?

人有自知之明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张石洲这个人,还算是有点本事有点肚量,没有被人捧到云里面去,晕晕乎乎真的以为自己就是白手起家的大牛人,知道自己根脚不干净,但是呢!所谓看破不说破,也就是康飞了,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官商勾结,换了旁人,哪儿敢当面对首富说你的钱挣的不干净……当然了,他是有外挂的男人,我觉得我要有外挂我也敢。

这时候康飞踢了二狗子一脚,先伸筷子把桌子上几个冷盘给叉掉了,旁边四爷看了想捂脸,家里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跑到这儿牛逼大嘴,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张石洲饶有兴趣,低头就让身边人去催一下,旁边人刚要转身,康飞抬头,“这个葱油海蜇头凉拌得不错,再来一盘……”说着转头就给二狗子叉了一筷子,“二狗子,快吃,他是大明朝的首富,顶顶尖儿的大财主,吃他几个钱算不得什么,咱们吃他,也算是替老天爷平均财富,是一桩功德……”这话说得旁边人脸上直抽抽。

二狗子都有些麻木了,这时候狠下心来,死就死吧,跟康飞哥哥一道死,也没什么,当下低头就吃那海蜇头,吃到嘴巴里面,顿时眉头都舒展了,啧啧有声,“这个是什么东西?蹦脆,真好吃……”

康飞未免带着怜悯的神色看了二狗子一眼,可怜的娃,连海蜇头都没吃过,不过再想想,扬州离最近的海边大约也要几小时的车程,那还是五百年后,现如今这个时代,毛估估,骑马到海边大约得两天两夜,用别的赶路方式肯定时间更长……连他自己,这半个多月来,也就是今天,才找到下馆子大吃大喝的感觉。

维扬菜精细,梨园总局到底是唱戏听戏的地方,不做大荤的菜,像是那些吃功夫的菜,更是不做,即便如此,海蜇、糟鸭、猪肚、牛舌、香肠这些算是寻常菜,至于用羊肉煨汤吊的海参杂烩,这个也不算是功夫菜……

什么叫功夫菜?就是要花时间下功夫,像是百鱼汤,要用【鲤鱼白、乌鱼片、斑鱼肝、鲫鱼舌、黄鱼膘、鲨鱼翅】等材料小火慢炖,食材的产地,食材的处理,怎么烧,烧多久,趁热吃还是要凉一凉,都有讲究,忙一个菜,可能要几天功夫,这就叫做功夫菜,梨园总局是唱戏的地方,功夫全花在这上面怎么行。

而海蜇、糟鸭、猪肚、牛舌,这些食材相比较而言就简单得多,当然,再简单,家里面也烧不好,后世晒美食的,那是因为有蚝油、生抽外加老干妈,而不是你自己厨艺高,没了这些,光是盐和酱油,怎么可能好吃,至于【妈妈的味道】,那是一种情怀,而不是真的说妈妈烧的菜比馆子里面大师傅烧的好吃。

康飞在家吃了半个月妈妈的味道,二狗子更是许多菜尝也没尝过,两个人大快朵颐,吃的是盆干碗净,二狗子抚摸着肚子只喊吃不下了,康飞这才放下筷子,还说了一句快活话(风凉话),说,“滋味尚可,吃个半饱吧!”

这话说的,旁边上菜的跑堂都受不了,咕嘟个嘴说了一句,“俺们这儿的大师傅在南京给魏国公做菜三十年,年纪大了,才跟魏国公告老回扬州养老的……乖乖隆滴咚……”也就是因为张石洲在桌上,他不敢说,不然,说不准就要跳脚了,你这个小老爹,才吃了几年饭?瞎说八道什么?

张石洲就敲着扇子笑着说,“我们盐商总会置办这个梨园总局,好不容易请来的马大师傅,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滋味尚可了……小小年纪,吹牛不报税。”

康飞心说你们不也不上税么?

扬州的盐商是有钱,但是也都不傻,怕朝廷惦记他们兜里面的银子,总是哭穷,然后欠朝廷钱,还越欠越多,这……也算是一种自保的手段,欠钱的是大爷嘛!

不过,他老子的脸色已经是黑得像酱油了,再说风凉话,怕四爷受不了,真的蹦起来揍他一顿,当下笑笑,“我这不是拿上界比么,要说起来,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被吕祖拍一巴掌,那一恍惚,在上界跟上八洞神仙混了三十年,不瞒叔太爷你说,在家里面,我老子他小老婆书姨,烧的饭菜……”说着,哒吧哒吧嘴,摇了摇头。

这么吹牛逼他也不怕,阁老家的闺女能说自己跟西王母修仙,自己凭什么就不能说自己跟吕洞宾修仙呢?

旁边一个清客噗嗤一声,一口茶喷了出来,正好喷在戴春林的身上,接着,赶紧起身,拿袖子给四爷身上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春林,我真不是故意的……”他说着,看戴春林那个脸色,终究是忍不住,笑了两声,一屁股笑得跌坐在地上,犹自笑道:“哎呦喂!我滴个马马,把我肚子都笑疼了……春林,你回去,回去可以和小老婆一说,你小老婆怕是要恼这小子……哈哈哈哈……”

一桌子的人是哄堂大笑,纷纷打趣他,四爷脸色又红又白,可周围都是自己的同学,张石洲更是好友兼东主,哪一个他能真的甩开脸子喷对方?当下只能恨恨:小畜生,当初就该把你射在墙上。

故此,四爷只能悻悻然,明知道地上同学是故意跌倒的,但是,还要承他的情,这也算是维护他脸面,只好弯腰伸手把跌坐在地上的同学拉起来,再把锦凳扶好,请同学坐下。

这边茶博士又给康飞和二狗子添了两杯魁龙珠,这茶是扬州府奢靡的证据之一,光喝龙井之类,还不够,于是把龙井、魁针、珠兰等几种茶叶窨制,龙井产自钱塘江畔,魁针产自扬子江畔,珠兰产自闽江两岸,故此又称【一壶水烹三江茶】

看康飞喝了一口茶,张石洲这时候看了远处万石斋那一桌,摇了摇扇子,对康飞就说:“贤侄,你得罪那万二老爷,难道就不怕么?”

康飞龇嘴,正在把嘴巴里面的龙井叶子吐出来,然后对茶博士说道:“我说,你们这个做茶太不用心了吧?”茶博士一怔,看着康飞,康飞就指了指自己吐出来的龙井茶叶,“你看,这茶叶都烂了。”

看这小子不回答自己,张石洲再怎么脾气好,那也是首富来着,未免就有些冷着脸。

茶博士就叫屈,“俺们梨园总局,取的那都是顶尖儿的茶叶,客观你喝过龙井么!这雨前龙井,一泡即烂……”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小老爹你不懂茶叶就不要乱说话。

康飞似笑非笑,“你不会还要说,正宗顶尖儿的雨前龙井,那是钱塘江畔的处子们用双唇叼着最鲜嫩的叶子采摘下来,不经泡……”茶博士就梗着个脖子不说话。

大明市井文化繁荣,扬州尤其,这茶博士觉得自己也不吃不喝康飞的,你一个外行,还批评上我了?老子不伺候……讲个不好听的,哪怕梨园总局辞退他,他一转身,上哪个大酒楼还找不到个活儿?

这或许叫傲气,不过扬州通称为【老卵】,反正,茶博士就是觉得自己很老卵:你这个小老爹,就算你跟在张石洲身边,怎么了?我还惧你还竟敢?

康飞挑了挑眉,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慢慢就说:“所以说你们做茶叶不用心,顶尖儿的雨前龙井不经泡,难道,你就不能换差一点的龙井茶叶么?”

他这话一说,张石洲脑子里面好像劈下了一道闪电,轰隆一声,怔怔呆坐当场。

嘉靖二十七年春,籍贯扬州的三边总督曾子重下镇抚司狱,三月十八日,以【交结近侍】罪被斩与西市,妻、子流三千里,其死不当罪,天下闻而冤之。

二十八章 擀面杖吹火

三边总督这个职位,麾下节制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兴安、固原、神道岭九地总兵,可谓是位高权重的疆臣。

张石洲作为西商领袖,又在扬州做盐商,怎么可能不巴结在西边做总督的扬州人曾子重呢!

如今这位籍贯扬州的三边总督被杀了,接着,阁老严嵩推荐兵部侍郎王石岗【加尚书衔,总制三边】,于是王石岗成了三边总督。

这位王石岗以前在【总理河道衙门】当总河侍郎,说河道梗涩,给朝廷上书,说,干脆咱们走海运吧!

走海运的话,那还有扬州什么事儿?扬州盐商还能富甲天下么?所以,以张石洲为首的扬州盐商,很是骂过这位王石岗,大概意思反正就是,小样儿,别说你是总河,哪怕你是阁老,我们也与你势不两立,迟早弄死你。

幸好嘉靖皇帝是个当皇帝的好手,也知道,好办法未必真的就是好办法,走海运是方便了,但是,运河沿岸,数百万人靠着吃饭,打破他们的饭碗,造反了怎么办?于是【帝以海道迂远,却其议】

简单描述一下的话,死去的三边总督曾子重是张石洲的老朋友,新接任三边总督的王石岗是张石洲的老对头,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

老朋友挂了,老对头正好管着自己的老家,而且这个老对头还巴结上了严阁老……张石洲能不头疼么?

加上曾子重妻儿流放三千里,作为扬州盐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张石洲就必须保证曾子重的妻儿安全到达流放所在地。

前文说到,那万雪斋因为被张石洲落了面子,所以发狠,拿银子出来,说要落对方的面子。

万雪斋怎么被落了面子的?就是因为,当时盐商总局开会,说,俺们扬州人民的好儿子,三边总督曾子重因为被奸臣谗言,牺牲了,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咱们要把英雄的骸骨迎回扬州安葬,咱们还要把英雄的妻儿保护好……云云。

不管是西商,还是徽商,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头衔,叫做扬州盐商。

这个说,我出三千两银子,给曾英雄建墓,那个就喊,我出五千两……最后商议,直接建墓太招耳目,不如改建个书院。

于是乎,大家商定,各出银两,贿买曾子重的尸骸回扬州安葬,然后在墓旁边植一万株梅花,再建个书院,书院名字就叫【梅花书院】好了。

这个商议好了,还要再商议,怎么把曾子重的妻儿安全送到陕西流放地去,大家挺踊跃的,当时万雪斋就说,我家护院教头段天涯,是我徽州世家,幼好枪棒,入少林寺习武二十载,枪棒功夫了得,乃是淮东枪棒第一。

这个说法,充满了水浒传的味道,当时戴春林作为张石洲的好友兼幕僚正在张石洲身边,于是就说了万雪斋一句,雪翁莫不是水浒看多了?

虽然就一句话,但这句话就大大得罪万雪斋了,水浒最得泥腿子们的喜欢,这岂不就是嘲笑他万雪斋没读过书么?

后来张石洲说,我家总教习李春生,是边军出身,阵斩七十余,还是让他去吧!

到底是少林寺习武二十载厉害,还是边军出身阵斩七十余厉害,扬州盐商们也不傻,当下纷纷赞同,说,这不消说,还是让石翁派人去为上。

万雪斋回去,越想越气,戴春林一个二十年老廪膳,也敢嘲笑我没读过书?万雪斋这人附庸风雅得很,每半年就要新娶一个妾,再以这个名目大撒银子开文人聚会,故此有大把的读书人奉承他,如今他已经娶到十五房妾了,这么长时间下来,觉得自己俨然也是读书人了,不想被戴春林扒皮,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故此就想使银子叫人出出戴春林的丑。

之前那黄老爹和所谓康山街上钱举人,都不是盐商,而且盐商也分大小,不是每个盐商都能进盐商总局议事的,但是呢,在扬州,你不说自己和几个大盐商是好朋友,怎么出去吹牛逼?所以,传来传去,最后就传出了万雪斋和张石洲争相举荐自己身边人去刚到任的巡盐御史林大人家里面做先生,因为戴春林被荐了去,故此恼了万雪斋……

由此可见,康飞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其实是从四爷那儿一脉相承来的,要不是四爷那一句你水浒看多了,何至于后面的事情。

张石洲因为康飞那句【顶尖雨前龙井不经泡,为什么不换差一点龙井】顿时就想到:对啊!我何必总是顶在最前面?王石岗那是跟我个人的矛盾么?不是,那是跟整个盐商阶层,甚至跟整个扬州府的矛盾,那万雪斋总是想跟我挣一挣,让他一下又何妨?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最近石翁的压力其实挺大的,这时候想通了,顿时浑身一轻,感觉所有问题水到渠成,反正,他的小舅子王学甫是备倭副使,怕什么?至于别的,就让万雪斋去挣一挣好了,这些徽商总是想证明自己可以和我们西商平起平坐,想平起平坐,就要付出相应的努力和代价。

一时间张石洲觉得念头通达,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在胸前摇了摇,哈哈大笑了几声,几个清客不明所以,康飞不搭理那个有些呆的茶博士,拱了拱自己家老爸,说:“老爸,你不准备问问,石翁何故发笑?”

四爷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说的是三国赤壁故事,一时间忍不住,低声就喝他,“休要卖弄你那狗肚子里面的二两油。”想了想,犹自不服气,难不成在你眼中你老子我就是那种阿谀奉承的小人么?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顺便扫了一眼张二扣,二狗子被四爷眼光一扫,屁股都坐不住,低着头下去不敢吱声。

康飞未免就叹气,哎!老爸不大会拍马屁,这怎么行?我可以不给张石洲面子,当面顶撞他,那是因为我不端他的饭碗,可老爸哎!他是你的老板,你端的是他的饭碗啊!

不过,这未免揣度的不大对,他老子是典型的读书人脾性,合则来不合则去,君择臣臣亦择君,再说了,四爷娶马马娶得好,不差钱……当然,正因为这样,张石洲格外看重戴春林,故此引之为友。

康飞准备给老子补救一下,就笑了起来,问张石洲,“丞相何故发笑?”旁边几个清客一听,哎呦!还是我们不灵醒啊!连春林家的傻儿子都不如……张石洲心里面痛快,也不理他,摇着扇子只是笑。

这时候,一个穿着缎子短褐的老人家匆匆快步走上楼来,大脑袋,花白头发,面团团的脸上却全是怒气,到了张石洲这一桌跟前,给张石洲拱了拱手,就大声说:“刚才哪个说小老做菜不行?小老常受老魏国公指点,说要活到老学到老,如今请高人指点。”说着,抱拳又拱了拱手。

这老头张口闭口老魏国公,怪不得连张石洲的脸面都不大买账。

张石洲这时候也不准备站出来给康飞撑腰,摇着扇子就笑看康飞,看他如何。

康飞于是就站了起来,笑眯眯说:“老爹爹,是我说的……”旁人听他喊老爹爹,就要看他的笑话,结果康飞话锋一转,居然满口子夸起来,说葱油海蜇凉拌的好,卤牛舌卤得妙,糟鸭更是呱呱叫……这些,都是寻常的好听话,大家就想,老马师傅在国公府三十年,还差这几句好听话?

不曾想,人家马师傅就好这一口,听他这么一夸,脸上褶子都开了,眼睛也细眯得没缝了……

张石洲身边有个家伙脸上带着一副铜丝掐胎金玳瑁的眼镜,因为吃惊,鼻梁架不住,啪嗒一声就从脸上滑下来掉到茶盏里面去了……

旁人也是不可置信,马大师傅,你在国公府三十年的体面呢?怎么被人家少年人一个马屁就解决了?

康飞瞄了一眼,心说你们怎么懂?这叫做被认同感,一边嘴上还跟老马吹牛逼,“……我看《成祖实录》里面说永乐爷爷喜欢吃扬州菜,迁都的时候很是带了一帮扬州厨子到北京城去,上次听一个新中的进士吹牛逼,说,毫无疑问,我在京城吃的烤鸭,是天下最好吃的……”

老马师傅顿时鼻腔出气,“屁股,那是我们扬州菜的遗泽,要说烤鸭,卤鹅,自然要数我们扬州……还说是文曲星,我看这进士老爷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康飞一拍桌子,把桌子上面的茶盏都震得齐齐一跳,“对撒!不然怎么都说进士是措大骨相……”两个人讲得入港,老马师傅一拍大腿,“小伙啊!还是你懂吃,你等等,我那块还有刚卤好的老鹅,还有极嫩的猪耳朵,待我拿来把与你吃……”说着,转身匆匆就去了,留下大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二十九章 你这人,犯嫌得很

老马师傅回来得很快,径直指着桌子就让身后的徒弟们把冷菜放下,足足放了十六盘,看得张石洲都忍不住问,“老马,我平时也没吃到你这么多菜色……”结果人老马师傅不买首富的账,撇嘴就说:“小老我也不靠你吃饭,上赶着巴结你做甚?”

话是这个道理,可张石洲气不过,难道我还不如春林家的儿子?他忍不住指着康飞就说:“那他怎么就得了你另眼相看?他也没长三只眼睛啊!”

老马摸了摸下巴,他们厨子很少有留胡子的,上灶台留胡子,难道用胡子点火么,沉吟了一下,就说:“这算是我请朋友吃的,小老我交个忘年交,这不需要跟大老板你交待吧?”

康飞在旁边听得就直笑,这位马大师傅也是个性情中人,当下开玩笑就说:“不如我们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这话一说,老马背后几个徒弟都瞪大了眼珠子,就怕自己的师傅喝了假酒,上头了,真答应,那以后岂不是要喊这个小把戏做师叔么?

幸好,老马没喝假酒,到底要考虑徒弟们的感受,难不成真让徒弟们喊康飞这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小老爹做师叔啊!当下就说:“那我岂不是要叫你家老子做叔太爷,我年纪一大把……不行,太不划算,咱们各交各的……”后面徒弟齐齐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

康飞看看桌子上的十六盘,就招呼自己旁边的二狗子吃,二狗子这时候未免愁眉苦脸,刚才吃太饱了,这时候看着好吃的吃不下,尤其那个老鹅,是精选的脯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旁的地方吃鸭吃鹅,都不大吃脯,因为肉质比较【柴】,哪怕五百年后,这东西依然是做猫粮狗粮的首选,只有专业运动员才吃脯肉,因为脯肉蛋白质更高脂肪更少。

但扬州不一样,哪怕到了五百年后,买盐水鹅的时候,老扬州都知道,带脯的这块叫【前夹】,单独秤的话,价钱比后腿贵。这是为什么呢?别的地方的肉,未免带着脂肪,带着筋,带着淋巴结之类,哪怕是腿,肌理之间再怎么清理,脂肪总是有的,故此卖相不佳,而脯肉比较厚,上面带皮,下面有骨,皮肉骨三层分明,吃起来口感有咬嚼,用刀切了往盘子上面一码,旁边随手点缀一根芫荽,看起来都十分好看。

什么?吃肉还要看?当然,不然为什么说色香味俱全,色还是排第一呢!

就算你娶马马,不也想挑漂亮的么!按说,娶马马主要功能是繁衍后代,为什么大家都好色?

故此这十六样冷菜,样样好看,像是小猪耳朵,卤得发红,里面的软骨发白,切成丝状,用白色磁盘盛着,红里透白,旁边撒几根芫荽,看着都好看,甚至你还可以给它来个名字,叫什么呢?肉红骨白芫荽绿,不如就叫【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你看看瞧,一盘凉菜,哲学味道都给你搞出来了。

所以说美食永远不是单单解决肚子饿的问题,同样一个菜,旁边是小桥流水,竹风飒飒,肯定比你蹲在墙根吃起来好。

康飞甩(吃)了一筷子鹅脯,看旁边张石洲和自家老子脸色都不好,几个穿儒衫的眼睛也看着他,心里面就叹口气,总要给老爸在朋友们面前涨涨脸,当下就说:“老马,我请……”老马师傅也是个妙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搓着手就说:“我请你切,自然是你做主,小伙哇!你喝酒啊?我那块还有酒甸一个老朋友送我的老坛米酒,滋味着实不丑……”

康飞一抹嘴,“就算不喝,也要把你一个面子撒。”这话把老头子听得欢喜,“你再等等,我去拿酒,陪你弄两杯。”

看着老马师傅转身,张石洲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只能说,人跟人的缘分,真真是妙不可言。

“来,叔太爷,别客气。”康飞自来熟,主动招呼张石洲,弄得张石洲哭笑不得,想了想,这小子也不简单,再说了,也要把春林一个面子,当下就招呼学里面秀才,“来来来,别跟这小老爹客气。”

几个秀才笑着就伸筷子,这些人给张石洲做清客,清客么,捧主家那是理所当然之意,不是每一个做清客的都可以像戴春林那样一身傲骨,谁叫人家长得好,命也好,娶了一个能大把赚银子的马马。

再说,刚才他们刚吃,结果康飞和二狗子一阵秋风扫落叶一般吃了一个盆干盘净,海晏河清,这会子腹中正好空虚了,当下纷纷一手拽袖子一手伸筷子,气氛倒是格外热烈,四爷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也只能翻翻白眼,伸筷子在自己跟前最近的盘子里面夹了一筷子松花蛋凉拌豆腐。

张石洲夹了一筷子鹅脯在口中慢慢咀嚼,不一会儿,老马师傅一个人捧着一坛酒上得楼来,把酒盖子一掀,里面的老酒黏滴滴的,闻着就是一股醉人的香,一众人纷纷叫好,清客么,察言观色是本能,故此纷纷说:“乖乖,这个酒着实不丑……怕不是有二十年了吧……今儿个还是沾了春林他儿子的光……”

有一个特别好酒的,眯着眼,用手扇着,嗅着鼻子闻那酒香,脸上一股陶醉表情,“十足二十年陈的老坛米酒,你们都不懂喝,这酒,要用新酒兑开了喝才行……马大师傅,你这个酒,是不是酒甸那位人送绰号酒神的陈老先生酿的?”

酒甸这个地方,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那是家家酿酒,连松江府,都要从这儿来买酒哩!

老马师傅闻言一挑大拇指,“不错,就是陈酒鬼酿的酒……”

这个时候,楼下戏台上,刺虎正唱到最精彩的地方,楼上下一片轰然叫好,连张石洲也拿个扇子在掌心拍着表示鼓掌。

康飞他们上楼,张石洲坐的拐角位置,作为梨园总局幕后的大老板之一,这个位置常年是张石洲坐,圆桌360度,自然只坐了能看见台下唱戏的部分,康飞上来,坐的就是背对戏台的位置。

听见鼓掌,康飞扭头去看看,下面好像是一个旦角咿咿呀呀在唱,旁边椅子上面僵坐一个胡虏打扮的……忍不住就问:“这唱的什么东西?”

有那爱听戏的眉头就一皱,康飞灵醒,知道自己这是得罪爱豆的粉丝了,赶紧就说:“我的意思是说,唱的什么意思?我年纪小没听过,这位叔太爷你跟我说说看……”

对面那人就是刚才脸上的铜丝掐胎金玳瑁眼镜掉茶盏里面的那个,听了康飞的话,脸色这才缓和,“这是讲正德年间,士绅之女素娥被鞑靼小王子抢走,因为生得好看,那小王子要娶她做王妃,素娥深明大义,假做顺从,在结婚当晚用刀刺死了鞑靼小王子,然后自己自杀身亡……”

康飞一听,卧槽,这不就是杨过在襄阳城下杀蒙古大汗蒙哥的魔改段子么?当下就说:“小王子我知道,不就是把秃猛可么,不过,把秃猛可不是被武宗皇帝揍趴下的么?怎么会跟士绅之女挂上关系了?”

金玳瑁未免就撇嘴,“武宗穷兵黩武又荒诞好色……”

康飞默默听他装逼,有心反驳两句,再想想,算了,好歹比我大清强,换了我大清,你们在座的都要被砍头。

话说,武宗【被落水】还要被你们这帮读书人骂,真是倒霉透了。

他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不继续说,金玳瑁翻来覆去,把这折戏夸上了天,又说郑魁官色艺双全……康飞总觉得这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心说幸好你不认识金泰妍,要不然你岂不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没一忽儿,戏台上演到自杀身亡,楼上下轰然叫好,掌声喝彩声不断,那个演素娥的郑魁官出来谢了足足七八次场,前前后后花了许久时间。

康飞未免就打哈欠,心说你再谢,大宝剑一个钟都完事了。

他这打哈欠的行为,对面金玳瑁就恼了,说:“你要不懂戏,就不要妨碍我们在这块看戏……”

康飞挑了挑眉,还没说话,旁边二狗子先跳起来了,“你这人好不懂道理,喝着我家康飞哥哥请的酒,还要说讨嫌话,真是犯嫌得很……”

三十章 个园食单

二狗子骂金玳瑁犯嫌,康飞却不大好骂,这人到底是他老子的同学,不过,拐弯抹角刺两句总是可以的,当下就对二狗子说:“人家不懂道理,却不是你不得规矩的理由,快给这位金玳瑁先生赔礼道歉……”

他这话,把金玳瑁的脸打得啪啪响,张石洲也不好做拦停,只好苦笑,“岱晋,你酒吃多了,先回去吧!”那金玳瑁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不管怎么说,他的确不应该跟康飞较真,赢了,那是他的同学戴春林家的儿子,不体面,输了,那是他的同学戴春林家的儿子,更加不体面,一时间后悔得紧,真真是老酒吃多了……

这时候张石洲说话,他脸上未免有些发白,便站了起来,勉强一笑,“春林兄,我老酒吃多了,你担待则个……诸位,小弟不胜酒力,就先告辞了。”说起来,到底还是张石洲这个人要脸面,身边的清客也是脾性相投,大抵还有些文人风骨在身上,不像是万雪斋那边,身边一帮清客,几乎不要脸,而万雪斋的弟弟万石斋,他身边的清客则就是彻底不要脸了。

看冒岱晋身子踉跄下得楼去,戴春林抿了抿唇,想挽留……可到底没说话。不过他儿子刚才一个巴掌扇晕了他一个同学,被送回家去了,现在又一句话把另外一个同学给刺回家去了,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当下站起身就说:“石翁,我也有些不胜酒力,想……”

他话没说完,张石洲就摇手,“哎!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侄少爷年轻气盛……”

“石翁……”戴春林坚持离去,两个人互相争执,一个要走,一个不给走。

康飞看自家老子跟张石洲嘀嘀咕咕,就对老马师傅抱歉道:“老太爷,看来,今儿个不能陪你喝酒尽兴了,刚才我编排我家老头他的小老婆饭菜弄得不香,家去恐怕还要吃一顿毛笋烧肉……”这话让老马师傅哈哈大笑,“所以说,小伙啊!这个嘴啊……不能太犯嫌……不得事,有空你来,我到时候再弄几个小菜陪你吃酒。”

“哎!老太爷,说起来,我真有一桩事情跟你谈,你有没有想过,弄个江南美食总会,你老人家也弄个会长当当……你把自己烧菜的心得写出来,也别玩那些花头,一道菜怎么烧,别用什么【盐少许,酱油少许】这些话,就用秤银子的戥子秤,要精确到几分几厘……”

听到这儿,老马师傅下意识摇头,古代但凡有些本事的手艺人,往往都喜欢留一手,或者传子不传女之类,这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别忙拒绝,听我跟你讲,看你老人家气色,笃定活到一百二十岁,不过话要说回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康飞就劝老马师傅,“要说那些唱戏的,都是去拜老郎庙,你老人家,难不成就不想百年之后,也升天做个食神,以后但凡烧菜的厨师,都要拜你这个食神庙……”

这话一说,老马师傅顿时就心动了,一张胖脸顿时涨得通红……手都开始哆嗦了。

这时候唱戏的都拜老郎菩萨……他们唱戏的,在后台往往都要设一个祖师龛,进了后台要拱手为礼,叫【参驾】,临上场再拱手,叫【辞驾】,下场后又拱手,叫【谢驾】,这个规矩,伶人都要遵守。

老马师傅在梨园总局做这个掌勺的大师傅,自然是知道唱戏的这些规矩,要说羡慕,谈不上,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康飞把话这么一说,老马师傅的心思,就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要说人生什么的,老马师傅年纪一大把了,无非就是喝两口小酒,没事琢磨几个菜色,指点弟子们烧烧菜,实际上他这个掌勺大师傅更多只是名义上的,平时掌勺的都是他的徒弟,也就是今天张石洲在,作为梨园总局的幕后大老板,才勉强让老马自己出手烧菜,要不然,刚才他能一脸不高兴跑出来?我烧给你吃你还嫌好带丑,我在魏国公府上,魏国公都不敢嫌弃我烧得不好吃……

人生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追求?无非也就追求一个生前身后名了,老马师傅没事爱琢磨个菜色,想得顶顶多了,也就是想一下,弄个类似东坡肉,宋嫂鱼羹这样的菜色,后来人吃到了,能说一嘴,哎!当时扬州城某名厨开创的这个菜色……老马就顶顶满意了。

可这时候康飞突然跟他讲,你难道就不想做个祖师爷爷?还能享受香火,这,这,这不就是成仙了么?

一想到后世所有的厨子上灶台之前要给自己行礼,这就好有一比,文青女听说自己即将成为钮钴禄甄嬛,浑身都打哆嗦。

他有点不敢置信,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做那个美梦,“小伙啊!你别拿我开玩笑,虽然我自己觉得自己烧菜烧得不丑,但是……要说做菩萨……”老马师傅这时候使劲儿摇头,外带双手乱摇,“不行不行,我哪块有那大本事……”

“你看……”康飞就劝他,旁边人听他说的话,也都来了兴趣,连张石洲和戴春林都不说话了,就听他讲,“你老人家就不懂了吧!不相信,你去打听打听,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家遇仙……”他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我,戴康飞,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

老马师傅啊了一声,你还别说,他真听说过,就像二狗子他哥哥张大郎说的那样,但凡是城里人城里事情,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后天你还能不知道?毕竟,扬州城里面就这么大……当然了,听说过是一回事情,见没见过认不认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传,闻,要不然怎么叫传闻呢!

老马师傅还真没想到,自己刚认识的这个忘年交,就是那个传说遇吕祖的。

看老马半张着嘴,康飞干脆伸手一指,“我老子,戴春林香粉店的大老板,姓戴号春林,这个,张大财主可以作证。”张石洲哭笑不得,张大财主这个称呼,实在太村俗了,俗不可耐,但……没办法,捏着鼻子点了点头。

大明朝的首富作证,不由得老马不信。

“我在上界,往来相与的,都是上八洞神仙,老马,我跟你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康飞很是霸气地来了一句对联,然后继续道:“咱们来印刷一套书,点评天下菜系,再把怎么烧写下来,这是自古以来头一份,想不出名都难啊!既然是在梨园总局做出的这个决定,不如就叫梨园食单,不好,梨园食单,别人还以为是唱戏的搞出来的……”

康飞自说自话,略一沉吟,“不如就请张大财主做个名誉会长,他家的园子有名……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就叫个园食单罢!”

“为甚不用我老主家魏国公府园子的名头?”老马师傅这时候就说,他觉得,魏国公府的背景更大,张石洲是盐商总会会长不假,跟魏国公府比较起来,可是差着老大一截呢!

“咱们是扬州哎!老马你愿意给南京扬名?”康飞反问老马师傅,老马顿时语塞,他可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扬州人,魏国公府虽然好,但是,唉!小老爹说滴对……

“当然,咱们可以把魏国公的名字加进去,遥尊魏国公做个名誉会长。”康飞觉得老马不忘老主家也未必是坏事,至于他为什么突然搞这一出?扬名啊!在大明朝,名声是可以换银子甚至换官帽子的。

这时候张石洲觉得自己为名所累,想卸一卸担子,看着远处万石斋,那边郑魁官这时候正上得楼来给万石斋见礼,虽然说起来张石洲才是梨园总局幕后最大老板,但郑魁官是徽州府休宁县人,和万石斋是乡党,时人重乡土情谊,自然要第一个拜会万二老爷。

努了努嘴,张石洲就说:“何不带挈上万老二……”他这话一说,别说康飞了,连旁的清客都不乐意,“东翁,这话是咱们扬州人的盛事,万老二一个徽州侉子,带挈他作甚……”

张石洲略一沉吟,居然点了点头,“说的对,是我差池了,何必带挈他一个徽州侉子。”这话忍不住让康飞无言以对,心说虽然万石斋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你一个西商头头,骂人家是徽州侉子,合适么?

不过,康飞这个想法还真不正确,张石洲说是西商,但他既不喜欢吃刀削面也不喜欢喝老陈醋,讲的也是一口正经江淮官话,比较起来,大约就相当于五百年后的的朱自清,甭管什么祖籍原籍,操着一口扬州话的朱自清一直认为自己【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

首富到底是首富,做了决定,顿时拍板,“老马,我拿三千两银子出来,这美食总会你来做个会长,我就挂个名……”说着,看看周围,“今日在座的,都算是元老……”

周围纷纷拱手,“愿附骥尾。”心里面都美不滋的,傻子这时候都能看出来,弄不好,今天就要名留青史,这时候有人未免就同情焦叩石和冒岱晋了,如此大好的机遇,可惜就白白错过了。

“小老自己也有几个积蓄的。”老马师傅刚摸了摸下巴,旁边康飞一脚就踩在老头脚背上,老太爷你呆呐!人家首富愿意掏银子,你辛辛苦苦几十年凭手艺挣的钱,跟他卖盐挣的黑心钱,能比么?

他这一脚,踩得明目张胆,大家都看见了,忍不住莞儿,连张石洲都笑了,老马被康飞踩一脚,再看看周围这些秀才,脸上未免讪讪然,“是小老想错了,哪能跟大老板你抢这个名目。”

文人也是爱起哄的,有这样的盛事,有人就说,“不如我们现在就用纸笔记下来。”当下就叫人去取了纸笔,又因为戴春林隐隐是众清客之首,俱都说,请春林兄大才出手。

戴春林连忙摇手,“不行不行,我这一笔字,几位大宗师都批评过,说理法欠缺,在家虽然苦练,到底没有天赋。”

剩下三四个人互相瞧瞧,然后共推年纪最长的叶如栾执笔,就在铺陈开的纸上写道:蒲州张石洲……

写了五个字,就问老马的籍贯,老马搓了搓手,“俺是邵伯的。”于是叶如栾继续写道:邵伯马红俊,江都戴春林……

写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看,笔锋一动,在后面继续写道:江都戴康飞,甘泉叶如栾、宝应范子且……

把在座的名字都写下来,清客不就是陪着主家吃喝玩乐的么,这些他们很擅长,正要讨论下面,这时候郑魁官过来给张石洲磕头,康飞看着没劲,就说:“你们怎么写我不管,不过终究要以老马的意见为准,人家才是顶尖的大师傅……”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面就叹气,自己似乎搞错了,这种出书著作的事情,到了文人手上,恐怕最后没老马什么事了,弄不好,以后厨子的祖师爷,要变成张石洲。

三十一章 异日当效犬马之劳

繁星满天。

出了梨园总局的门,门口专门有小厮拿个挑子,给戴春林父子二人挑了一盏【扬州备倭衙门】的灯笼,这是张石洲借了他小舅子王学甫常年备在这儿的,“戴先生,小戴先生,天黑慢行。”

戴春林刚把灯笼接在手上,冷不防角落扑上来一个黑影,还是康飞眼疾手快,飞起一脚,噗通一声,就把黑影踹出几个跟头,在檐阶下一撞,居然一翻身连滚带爬,就在戴春林跟前几步处跪倒,连连磕头,“戴老爷,戴老爷,俺晓得你是扬州府一等一的大善人,发发善心,与我家二老爷说一说,饶了小的则个……”

康飞一看,这不是刚才被自己一脚踢晕过去的万家的狗腿子么?不明所以,旁边小厮就说,“万二老爷嫌万三儿丢了万家的脸面,叫人把他丢出来……”略一犹豫,小厮左右看看,低声继续说道:“万家规矩大,丢出来就是逐出家门了,小人看他可怜,让他蹲在拐旮旯,倒不是故意惊扰戴先生。”

康飞扭头就对自己老子说:“老头你看,你平时太好说话了罢,连看门的小厮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头。”他这是现代人的思维角度,哦!你做好心人,让别人来求我?凭什么?我告诉你,舅奶奶倒在地上我都不敢扶一下……

不过这个思维角度恰好符合以前康飞的性格,大甩子。

他这话一说,小厮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们这种人,眼眉挑通,别的不讲,但凡城里面的财主,体面人,那是都要记在心里面的,甚至你身上衣裳是哪里出产的布料,是扬州城那个大师傅裁做,人家肚子里面都有一本账,像是之前康飞和二狗子进梨园总局,要是二狗子一个人,连大门都进不去,而康飞有现代意识,坚信顾客就是上帝,进门连眼都不斜一下,落在别人眼里面,这妥妥就是读书老爷,还得是世代簪缨的那种,乡下中秀才中举人的都不算。

换句话说,【现代人格,以人为本】这种随便普通人身上的气度,放在古代,那就是豪门世家才能培育出来。

当然,古代人学这种气质,学不好,就成了【店家,上两角酒,再来二斤上好的牛肉】这种轻侠气,这就好比五百年后香江屯屋出来的仔,想模仿富贵气,最后成了独特的古惑仔气度。

总之,康飞一开口,对面小厮以为他要翻脸,顿时就吓住了,生活不易,即便想帮人,总不能把自己的饭碗都给砸了吧!当下翻脸,一脚踢在旁边跪在地上的万三儿身上,“去去去,戴先生何等样人,那是我们扬州府屈指可数的大才子……”他这话,也不算错,但落在康飞耳朵里面,未免就想:这家伙是讽刺老头子二十年没考上北大清华吧?

可怜万三儿,那也是一身的好功夫,放五百年后,或许随便来个练散打的二级运动员就能暴揍他一顿,但是在大明朝嘉靖年,他已经够资格被人称之为好汉了,甚至如果扬州城评选一百条好汉,他很可能闯进前十,要不然,怎么能被万石斋带在身边呢!

可这时候一个小厮都能随便踢他两脚,因为,没了盐商万家的头衔,他就是一个最底层的人,哪怕他想振臂一呼喊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得有人响应才行,谁搭理他?江南一直到崇祯十几年,北方糜烂不可收拾了,依然奢靡**,一张嘴,依然是【方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故此万三儿只能硬抗,不敢还手。

小厮踢了他几脚,才转头对康飞谄笑,“小戴先生何必跟一个徽州侉子计较……”康飞冷着眼看他,觉得以前还看不懂朱自清文集里面《我是扬州人》中说扬州人的小气和虚气,可看这小厮明明想做好事帮人一把却又逢高踩低的嘴脸,真是觉得朱自清说的一点儿没错。

冷冷扫了那小厮一眼,康飞转头问四爷,“老头,你身上有碎银子啊?”四爷伸手入怀摸了摸,掏出一锭银子来,康飞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老娘就是偏心眼儿,给你就是大锭雪花银,你儿子我求了半天,只给了几个碎银子……”

四爷就瞪他一眼,“我出去相与,哪处不使银子?你一个小兔崽子,相与……”他看看康飞身后侧躲躲闪闪站着的二狗子,终究没好意思说【相与个兔子】这样的没脸皮的话,只是哼了一声。

康飞笑嘻嘻从他手上拿过银子,“行行行,老头你顶顶地行,相与的都是大财主,也不见你骗两个钱家来花花,怎么最后还要花老娘的钱……”差一点吧四爷气个仰倒。

拿过银子,拨开那小厮,康飞弯腰把万三儿拽了起来,就把银子往对方手里面一塞,说道:“我看你相貌堂堂,怎么偏要到万家做奴?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说着,转脸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厮,“像他这样只剩下一张嘴,你这个身手,着实不丑……”

那一锭银子被四爷塞在怀中,暖得热热的,这时候被康飞硬塞在万三儿手上,万三儿只觉得手上滚烫,心里面也是滚烫,忍不住,眼眶都湿了。

四爷是个豪杰,为人大路得很,这时候从旁就说:“我看你身高体长,两臂有力,我有心要推荐你去备倭衙门做事,只是备倭衙门的上官是张石洲的小舅子,看你的言行举止,也是忠心,万家对你不起,怕你不肯对不起万家……何不往北边去,所谓英雄起与边郡,多少英雄豪杰,不都靠一刀一枪博个封侯……”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时间,万三儿眼泪滚滚而下,哽咽道:“蒙,蒙,大戴先生,小戴先生高义……”

要说万二爷喜欢他,那也是真喜欢,几年前看他【清俊】,就带在身边【听用】,看他喜欢拳脚,又专门请段天涯教他枪棒拳脚……却何曾如这般,双手执着他手,语重心长。

二爷那脸,是帘子做的,要卷上去就上去,要放下来就放下,多少奴婢被打发了,那些嫉妒他的,平日讽他,都说他自从跟了二爷,上面两只眼睛也被撑大了……今儿在西商头领张石洲跟前落了二爷脸面,哪里还有什么出路……他自己何尝心里面不清楚,只是抱着万一,却不想,大戴先生、小戴先生,都是这般以德报怨……

他松开手,噗通又往地上一跪,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三儿今日去了……异日当效犬马之劳……”说完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泪水,冲那小厮拱了拱手,大踏步就去了。

四爷看着万三儿背影,说道:“倒也是一条好汉。”

这时候二狗子偷偷看四爷,康飞就悄悄对他挥挥手,意思让他先闪,结果二狗子噗通往地上一跪,给四爷磕了一个头后,起身撒丫子就跑,这苏唱街,离校场也不远,二狗子一下子就不见了。

看二狗子给自己磕头,四爷微微颔首,“倒也懂点道理。”说罢,把手上灯笼交给康飞,瞪他,“还不在前面走。”后面小厮点头哈腰连道两位慢走。

走在路上,父子二人也没说话,走了好大一截路,四爷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跟康飞说话,“有孟尝之举,类我。”

前面康飞其实正在心疼那锭银子,听见老子这话,有心反驳,不过想想,算了,且让老头自己心里头快活快活吧!

三十二章 开赌坊的兰大奶奶

走了一会儿,快看到梗子街了,四爷看前面儿子默不作声,终究忍不住,“小兔崽子怎么不说话?”

“小兔崽子的老子没让开口,小兔崽子不敢啊!”康飞放慢脚步,转头一笑,把四爷气个半死,怎么都遇仙了,这小兔崽子还如此顽劣不堪?真真是不堪造就,一点都不像我……

“老头你肯定心里面说,嗯!还是他娘惯坏了,慈母多败儿……”康飞继续说了一句,四爷下意识就点头,随后一愣,接着脸上一红,再怎么说,四爷还是要脸的,才刚刚说【类我】,这时候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干咳了两声,四爷觉得不能倒了老子的架子,当下就说:“方才石翁与我说,你那几下散手,似乎有些武当派的味道,又有些漕帮罗教的味道……石翁是拜师过武当的,不好意思跟你计较,那漕帮,却都是些赤脚汉,怕知道了,要不与你干休,老子是担心你……”

康飞闻言就撇嘴,“他还能杀我竟敢?至于什么漕帮……”说着,不屑发了一声嗤。

四爷瞧他混不当一回事,顿时就恼了,“你胆大包天,怎么不想想我与你娘还有你书姨?漕帮百万众,怎么到你这里,就是一声鼻腔哼哼?”说着,放缓声调,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如今遇仙,家里头还有胖迪这样的仙人,但你要晓得,方今天下,人道昌盛,胖迪就算是浑身铁,又能打几根钉?难不成还能一个喷嚏让漕帮百万众化为灰灰?”

康飞心想,漕帮?百万众?我好害怕呀!真当我是没见识的古人?哼!砍翻一整条街的浩南哥不也整天说【我们洪兴打仔十万】可每次出去砍人的时候,身边有超过十个人么?以为我没读过书么?唐玄宗搞宫廷政变做皇帝也不过千把人……本朝土木堡之变后英宗被软禁,八年后夺门之变,复辟做皇帝,也不过千把人……吴三桂带几十个家丁冲三万女真人的大阵,都被吹得上天……

由此可见,冷兵器时代,有几个敢厮杀的亡命徒,就能做一方大佬,要是有几十个敢厮杀的亡命徒,说不准,你也能弄个【白皙通侯最少年】的赞誉,至于旁的,不值一提。

以康飞的想法,【打十个】都能打十个,他难道比打十个就差了?

父子二人的认知,相差五百年,完全不在一条线啊!

一时无语,脚步沉重。

到了巷口,吴大侉子家的烧饼店还点着灯笼,因为周围不少做偏门生意的愿意来买他家的烧饼做宵夜,一次买一炉烧饼也不稀奇,故此生意着实不坏。

有两个穿短褐戴毡帽的男子正站在炉前要买吴大侉子的烧饼,吴大侉子脸上带笑招呼二人,说这一炉烧饼马上出炉,两位老客稍等片刻。一个家伙闲得无聊,看门口两个小把戏蹲在地上玩,就过去逗孩子,“匣子,这个炕烧饼的,是你家什么人啊!”

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抬头,一个看着**岁模样,另外一个怕有十一二了,**岁那个懵懂就道:“是爹爹。”

这家伙脸上就带着诡笑转头跟吴大侉子说话,“吴大侉子,想不到你还爬灰啊(扬州话爹爹是爷爷的意思)!”

另外一个也附和,说:“侉子,你把姑娘放在路上野,也不嫌丢人,不如把两个姑娘卖到院子里头,还能换两个钱花花。”

吴大侉子不敢生气,脸上堆笑就说:“孩子刚从老家那边过来,不懂官话,叫老客笑话了……”

四爷父子正好走到旁边,康飞忍不住,走过去就给说话要卖到院子里面的那个毡帽后脑勺一个大锅贴子,那家伙被一下扇得脑袋前倾,咣当一声,脑门就磕在吴大侉子揉面的案板上,余势未尽,一个反作用力,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这一下子被打蒙了,直接坐在地上愣愣地不吭声。

另外一个家伙急眼了,大声就嚷道:“不得了了,你晓得我们是哪个啊?我告诉你,旁边箍铜巷开银钩赌坊的兰大奶奶就是我们老板娘……”

康飞没搭理他,看着吴大侉子就怒其不争,“吴大侉子,你要是晚生五百年,别人就要叫你扬州吴彦祖,你看看你这个怂像样子……”

吴大侉子不懂【扬州吴彦祖】是什么鬼,不过,他在梗子街上开烧饼店也许多年了,可以说看着康飞长大,虽然这位戴少东脑子不大灵醒,却是个好人,老天爷是保佑好人的,要不然,怎么这位少东就遇仙了呢!

他摸着脑袋憨笑,“来的都是客,人家也是嘴上开个玩笑……”说着,放下手中的火剪子,转过身来,就要去拉地上那个毡帽。

康飞把灯笼往旁边四爷手上一塞,一把拦住吴大侉子的手腕,然后看着毡帽眯着眼睛露齿一笑,“晚上出来买烧饼的,也就是你们这帮夜里面开赌坊的王八蛋了……”

旁边那个毡帽嘴上嚷嚷着,“你干神马?”就要过去拦康飞,冷不防一盏灯笼把他拦住,灯笼上面【扬州备倭衙门】六个字能吓死人。

四爷慢慢从灯笼后面露出脸来,看都不看那个毡帽,直接对吴大侉子说道:“吴大侉子,给我来一块鹅油擦酥饼,多炕一歇歇,脆。”

吴大侉子脸上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把一双手不停地在胸前围兜上擦来擦去。

那毡帽看四爷头上戴着方巾,不敢造次,不过看到康飞把地上那家伙揪起来,忍不住就叫喊,“我们兰大奶奶是盐运总兵家的二奶奶,不要看你是个秀才,在我们二奶奶眼中屁都不是。”

四爷一咧嘴就笑了,“哦!你说兰频频,什么盐运总兵,她以前在小东门做表子,和我相与过,后来我看她老实,介绍她给巡盐御史陈大人做妾,你回去问问她,当年那一句【兰香频频顾】可还记得么!顺便再告诉她,陈大人已经离任了,还是我帮忙给新旧两位大人做的交接,前儿个我亲自送陈大人上的船,这时候怕已经过了黄天荡了,如今新任巡盐御史姓林,也不知道这位林大人好不好箫管……”

康飞目瞪口呆,心说老爸你这话,里面信息含量太大,你儿子我一时间理解不了啊!

三十三章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摇笔杆子的胜过拿刀把子的,这话是谁说的来着?你信么?

康飞看两个毡帽吓得屁滚尿流,给他老子连连磕头,他老子轻飘飘只说了一个字,森。两个毡帽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康飞觉得,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旁边吴大侉子手脚麻利地送上两块刚从炉子里面出来的滚烫擦酥饼,四爷咬了一口,吩咐吴大侉子再包六块,然后咬着烧饼伸手入怀,吴大侉子赶紧摇手,“不敢不敢,戴老爷吃我几个饼,那是给我面子。”说着,格外又包了几块,拿菖蒲叶子裹了递了上去。

四爷哼了一声,把灯笼和烧饼都往康飞手上一塞,冲吴大侉子点了点头,转身一摇三晃,读书人臭德行的样子就往前面走。

看着自家老子这副做派,康飞总觉得他像是【老子在城里面下馆子都不给钱】的胖翻译,想给吴大侉子补几个钱,吴大侉子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老爷拿我吴大侉子开玩笑,吃几个烧饼,把什么钱……天黑路滑,小老爷还是赶快给老爷照着路……”

好歹把康飞送走,康飞走了十几步,再回头看,吴大侉子两只手在围裙上头搓着,还看着他们背影,瞧见康飞回头,顿时一阵点头哈腰,两只手还做出【请】的姿势。

康飞心里面叹气,劳动人民的思想有待解放啊!当下快步追上自家老子,终究没忍住,“老头,你这个……算不算仗势武断乡里啊?”

四爷把眼睛一瞪,“你才吃几天粳米饭?老子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多,邻里街坊,就要有来有往,今儿我吃他几块烧饼,明儿个他家里头要办红白喜事,请我,我到时候就要把他面子,去吃,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请府学廪膳生员吃饭啊?”

卧槽,老头你说的话好有道理,你儿子我竟无言以对。

只能说,这年月,读书老爷就是人上人的观念太深入人心,颠覆不破。

不过,康飞终究有点不服气,于是就说:“那你老人家就不怕我把刚才的话告诉老娘?到时候让你跪在地上顶马桶盖子,唱一出四娘训夫……”

四爷把眼睛翻了眼,给儿子一个大白眼,“瞎说八道,我堂堂……”正说着,前头快到家门口,父子二人远远看见店门插板都没上,四娘娘看见四爷跟康飞,顿时快步就迎了上来,后面小潘赶紧挑个灯笼跟在后面。

“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啊?张石洲请我到小东门,诗歌唱酬,我哪一回不是早早地回来,你个小老爹,不懂我们二十年夫妻的感情……”四爷一脸正气,义正辞严,康飞挑着灯笼,看着老娘快步走过来,只能撇撇嘴巴了事。

换了平时,四娘娘怕要难为情一下,丈夫当着儿子的面说这些话……总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今天有些意外,她来不及顾别的,一把就抓住儿子的手,“你快跟我来,胖迪她……她出事了。”

父子二人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四娘娘就回家。

等到了二进三间,知书正在胖迪身边来回转悠,看见四爷和康飞,顿时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少爷,小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胖迪她,她,她下午还好好的,突然一道雷,把小姐都震了一个大跟头,然后就站着这块不动了,我跟小姐也不敢摸她,不晓得出了什么纰漏……小少爷,你快看看瞧。”

康飞快步走到胖迪跟前,看胖迪以【蔡明的姿势】站着动也不动,忍不住就歪歪嘴,心说,什么先进文明探索系统,还不如国产货……

摸着下巴来回看了两眼,心说不管什么机器,出问题了,拍两下试试,电视机可以拍两下,洗衣机可以摇两下,连步枪上弹夹,都可以敲两下……可见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想到这儿,顿时一伸手,啪啪就扇了胖迪两个大嘴巴子,把四娘娘跟知书都吓得捂住了嘴。

她话音还未落地,这时候胖迪眼瞳一动,伸手就摸了摸脸颊,“宿主你干嘛打我?”随后就看见后面的四娘娘跟四爷,中央处理器飞快地计算了9的n次方,然后捂着脸哎呀一声,转身就往西厢房跑,进去后嘎滋一声就把门给闩上了。

四娘娘翻了儿子一眼,“你简直是瞎来……”说着赶紧走到门口,就把声音放缓了下来,柔声道:“胖迪……胖迪……乖乖啊!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婆婆,奴没事,只是,奴现在没脸见人,求婆婆给媳妇几分体面,让媳妇一个人呆着……”门里面的声音,柔柔带着颤声,让四娘娘听得心都碎了,恨恨一跺脚,转身过去,伸手就扯住了康飞的耳朵,把康飞扯得哎呦哎呦叫唤。

“康飞你这个小兔崽子,可把你能耐大的,还打上媳妇了?你老娘我跟了你老子二十年,他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我一下……你倒好,我看你这个遇仙,是白遇了,神仙难教,你就是个夯货……”四娘娘拎着康飞的耳朵,把儿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西厢房里头,胖迪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头,听到外面康飞哎呦哎呦地惨叫,忍不住,嘴唇一抿,露出一个小猫一般地笑。

看老婆唱了有刻把钟的四娘教子,四爷这时候才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你也歇歇,孩子们的事情,让她们自己去解决……”

四娘娘看了四爷一眼,又看看西厢房,高声就说:“你还护头?胖迪那么乖地好孩子,你们老戴家几世修来的……”四爷看了西厢房一眼,就说道:“你不懂,俗话说的好,不痴不聋,不做阿姑阿翁,得亲顺亲,方可为人为子……”

四娘娘高声嚷道:“好好好,我不懂,就你们读书人懂。”说着,放开康飞,气呼呼地回房间去了。

康飞看老爸老妈两个人唱戏,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把手上拎着的烧饼递给知书,“书姨,老头给你买的擦酥饼,才刻把钟,还没有凉,赶紧趁热吃……”说着,又招呼小潘,小潘远远地过来,老老实实拿了两块烧饼,就跟四爷说:“老板,我到前头把门板上起来。”

四爷点了点头让他自便,看了儿子一眼,干咳了一声,双手往后面一背,只顾回房间去了。

知书犹自有点担心康飞,康飞就推她背往东厢房走,“书姨你放心,我们的事情自己解决。”

看她们都回了房间,康飞这才咳嗽了一声,站在门口,“胖迪开门。”

胖迪在里面不吭声,康飞心说,哎呀,机器姬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谁让你说下流话……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你这个先进文明探索系统一点都不先进……

这完全是两码事,你把水果机扔马桶里面试试……

打住,我是爱国人士,我只用华为……

两人一个门里面一个门外面,交流半天也没谈妥,胖迪觉得自己受到心理伤害,宿主你要赔礼道歉,康飞说你一个机器姬讲什么心理伤害,简直是笑话。

那边知书躲在门后面张望,还要给自家小姐报告,旁边四爷就说风凉话,“康飞是混账得紧,不像我……”四娘娘心里面正烦,听了这话,忍不住就睁大了杏眼,“那你的意思是像我喽?”

“像我像我。”四爷说着,涎着脸就坐到她身边,伸手抚着她背,“莫生气,春末夏初,最怕气滞肝郁,这几日你天癸,等天癸走了,抓两副药,调养调养……这几日我忙着给新旧两位盐运御史做交接,冷落了娘子,明日张石洲还寻我吃酒,我想着他请我吃酒哪里有我陪娘子重要,那外面,桃花开的正灿烂哩!就拒绝了,明日我们租一艘小船,从念四桥(二十四桥)出发,看看两岸十里桃花……”

四娘娘被四爷说得身子软了下来,缓缓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喃喃就道:“都说儿女是父母的业障,康飞这小业障,真真是气死我了。”

知书站在门口,看看自家小姐少爷,再看看门对过,心里面就叹气,哎!小少爷要是有少爷一半的哄人本事,也不至于……

康飞和胖迪终究没谈得拢条件,盖因为双方认知上出现了错误,胖迪的中央处理器已经把【我是他媳妇】写到程序里面去了,所以认为你要哄哄我,康飞却认为,机器姬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打开电脑扯两张纸巾看动作片的时候绝不会不好意思……

“好,你别后悔。”康飞瞧见知书在对过东厢房探头探脑地偷看,觉得丢了脸面,于是假模假式放了一句狠话,转身跑前面跟小潘作伴去了。

那边知书看康飞转身跑前面去了,着急了,就想去叫他,四爷却叫住她,“莫管他。”四娘娘这时候也想通了,“让他们去吧,管多了管出冤家,到时候反埋怨我们的不是。”

康飞到了前面,小潘刚吃了一块烧饼,半靠在床上就着油灯看三国,看见康飞就笑了,“就知道少东要被赶出来……”康飞哼哼了两声,往另外一张床上一倒,“烀猪头(睡觉),别喊我。”

睡到半夜,外面街上隐约一阵阵的犬吠,随后,犬吠声连绵不绝,一下就把康飞和小潘惊醒了。

小潘摸着个火折子把油灯点了,外面隐隐约约地喊叫,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脸色顿时就变白了。

“不好了,是倭寇……”

康飞把脚上的靴子穿好,扭头四下看了看,就过去弯腰把顶门闩给拿在手上,沉声对小潘道:“你到后面,去叫醒我老头老娘他们……”说着,紧了紧手上的顶门闩,虽然自觉有外挂在身,可手心还是一阵汗津津的。

明嘉靖二十七年初,【巡抚浙江、兼制福建右副都御使朱纨】督兵破双屿,杀倭万余,倭首徐栋(徽州人)授首,倭首李光头(福建人)遁走,四月,李光头残部汇合倭寇林成(福建人),自三沙(崇明岛)将犯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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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章 蠢妇,倾覆之下岂有完卵

人的精气神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比如大明末期官军碰上女真人还没开打就士气低落,比如大民果党官军碰上扶桑人还没开打就士气低落……说白了,还是【知己知彼】,晓得敌我双方是怎么回事,还没开打,心里面估计就输了,这种心态,自然士气低落。

所以说,有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愣头青也是有好处的。

康飞目前状态不算好,他以前玩全甲格斗圈子的,这个圈子,既然喜欢冷兵器,大抵还都是些喜欢历史的,像是嘉、万年间的倭寇,这在历史里面,算得上是显学,哪怕只是初中生,也要学过戚继光抗倭,也知道不大好惹,尤其他们格斗圈子,自然要知道【倭擅跃,一迸则丈余】是怎么一回事。

他可以不鸟武当提点玉虚宫,不鸟漕帮罗教,但是倭寇,人家那真是有实打实战绩的,真是亡命徒,他又不是戚爷爷,能统领大军去打倭寇,印象中,依稀记得倭寇第一次犯扬州,是4000还是6000来着?或者,上万?

开武神挂也扛不住啊!何况他也没有黑刀暗宵……

至于扬州卫的卫所兵,那就别指望了,就康飞看见的那帮小商小贩,穿上大明胖袄难道会变身?实际上即便是戚爷爷,在没有自己练兵之前,带着一帮卫所兵,也被倭寇打得屁滚尿流的,痛定思痛,才去练兵。

像是刚被巡抚浙江福建的朱纨给弄死的徐栋,是这个时代的【海盗王】,后来人称【五峰船主】的汪直也是徐栋手下,要不是徐栋死了,汪直捡了一个大皮夹子,未必能成为日后的五峰船主。

这么一票倭寇余孽,想都不用想,指望扬州卫所兵能扛住是在发梦。

真要事有不殆,也不知道胖迪肯不肯放大招……

康飞手上汗津津的,捏着门闩都有些打滑。

这时候,四爷四娘娘她们都有些衣衫不整地从二进走过来,四娘娘脸上焦急,“康飞,会不会弄错了?哪里就那么巧,真有倭寇来了……咱们这里离海边远着哩!”

四爷一边扣身上曳撒的扣子,一边沉声就说道:“怕不会错,我看邸报上说,巡抚闽浙的朱都堂(挂左右都御史,可称都堂老爷),在月初【发战船400艘】攻破了双屿岛,杀了上万倭寇,可随后,三天内来了近两千艘海外大船,把朱都堂吓得不轻,连另外一个倭首李光头都逃出去了,邸报上说,朱都堂上奏,说要【厉行海禁】,正在和朝廷诸公打嘴仗。”

康飞心里面默默给四爷点了一个赞,到底是府学廪膳生员,跟江都县令、扬州府尹、大明首富都能谈笑风生的自家老子啊!虽然没考上北大清华……

“那,那怎么办?”四娘娘虽然是女强人,但碰上这种情况,一时间也手足无措,这时候看到康飞手上拿着门闩,忍不住就伸手去拽他手上的门闩,“康飞,你不是要出去吧?不行,娘不同意,那可是倭寇。”

四爷这时候就瞪了妻子一眼,“妇人之见……康飞,别睬你娘……”他略一沉吟,当即就决断,“你跟我走,去盐阜街找张石洲,石翁家中护院数十人,盐阜街上左右都是总商人家,这些西商,惯来都有练拳之风,想必能凑几百骁勇之辈……”

四娘娘顿时不干了,“戴春林,你想做什么?难道你想让儿子去打倭寇?不行,我绝不同意,要想走出这门,你先从我尸身上跨过去……”

啪!一声脆响。

四娘娘一下捂住脸,和旁边知书都愣住了,二人从未想到,一向温柔体贴的丈夫会甩出一个大嘴巴子。

四爷这时候大喝了一声,“蠢妇……倾覆之下岂有完卵?小潘,打开门,康飞,拿上门闩跟我走,胖迪,你在家照顾你娘……”

康飞略一呆,看看老子,再看看老娘,赶紧从老娘手上把门闩给拿了过来。

小潘把门板卸下两块,外面犬吠连绵,偶有呼救之声,春寒料峭,风乍起,吹得众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康飞走到门口,忽然转身,在小潘的枕头下面就掏出几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往怀里面一塞,前后叠了两本,连袖管子里面都塞进去一卷,然后拍了拍手,冲康娘子笑笑,“老娘你看,我这也算是一身纸甲,再加上我有胖迪给我加持的护身符咒,哪怕倭寇有佛朗机炮,未必能伤得到我……”

他说着又对胖迪交代了一句,“看护好老娘。”还给了她一个眼神,接过小潘递上的灯笼,随后跟着四爷走上街去。

四爷走在前面,康飞突然觉得老爸这个六亲不认的读书人步伐好帅……

走了数步,背后听见四娘娘颤声喊,“康飞……”

康飞掉头,脸上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四娘娘说,“你老子手无缚鸡之力,你,你要保护好他呐!”

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康飞觉得自己受到了十万点暴击……

辣块妈妈,果然,在大明,还是六亲不认的读书人吃香……康飞一边吐槽一边转身追上他老子的步伐。

父子二人走了半条街,前面巷子口转过来一个打更的,慌慌张张连更都不喊了,和四爷撞了一个对面,四爷一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子正反就是两个大嘴巴子,“混账东西,慌什么慌啊!”

那个打更的看四爷身上曳撒,这些人也分不清什么是飞鱼,什么是蟒,什么是龙,一看妆花过肩盘绣飞鱼的曳撒,顿时噗通往地上一跪,“大老爷,大老爷,是,是倭寇,倭寇……”

康飞跟上来,上去就是一脚,“你怕什么东西啊!又没有打进城。你就喊,扬州卫……”没办法,他左手灯笼右手门闩,只有脚有空。

再一想,不对,扬州卫那帮卖牛肉的卖针头线脑的小商贩,扬州老百姓哪儿会对扬州卫所有信心,当下转头看自己老子……四爷张嘴就道:“你就喊,备倭衙门有南京兵部老爷在,待天明出城平叛,百姓各自在家,紧闭门户。”

康飞就微微眯着眼睛瞪那打更的,“你还听到呐!”打更的忙不迭点头,“小人听到了,小人听到了,备倭衙门有南京兵部老爷在,待天明出城平叛,百姓各自在家,紧闭门户。”

“还不快去。”

打更的赶紧起身,或许是四爷身上的妆花过肩盘绣飞鱼曳撒给了他信心,刚喊头一句,声音还有些颤抖,第二句喊出来,已经声音洪亮了。

父子二人一路往盐阜街走,路上照方子抓药,又抓住几个打更的,几条街巷一转,果然就有了一些效果。另外一个原因,这边已经是北城了,倭寇似乎是从江上一路从瓜州杀过来的,应该聚集在南门处,北门这边声音不大,即便如此,也有那灵醒的在门口张望,听打更的喊,赶紧啪一声紧闭门户。

这一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提心吊胆。

四爷和康飞穿过琼花观,刚到东关街上张石洲府宅正门(古建筑大多都是坐北朝南,前家后园子的结构,从东关街上进去,再从个园出来就是盐阜街),康飞准备上去叫门,旁边侧门吱嘎一声就开了,里面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那个身高八尺膀阔三停的张家护院教头李春生。

四爷看见对方顿时就大喜,“春生,春生,这边……”李春生先看见康飞,刚眉毛一动,就听见四爷叫他,咦了一声,顿时大踏步走过去,“戴相公,你怎么和小戴相公来了?”

四爷就跺脚,“城外大乱,都喊是倭寇来了,你都听不见么!”李春生双眉一皱,“我也是听见动静,这不是出来打探打探。”

“还打探什么,定是月初邸报上说的双屿那股倭寇余孽,速速分头派人去各衙门。”四爷连连跺脚,“石翁呢?赶紧唤醒石翁,我们一起去府尊那里商议。”

四爷虽然只是个府学秀才,但平时隐隐就是张石洲的幕僚兼好友,李春生听了这话,略一犹豫,先指派几个人手分别去,然后领着四爷和康飞从侧门进去,一路穿庭过巷,康飞一路走一边就吐槽:辣块妈妈,到底是为富不仁的土财主,房子这么大,还有天理么!我什么时候才能住上这样的宅子……

三十五章 一语惊醒张石洲

张石洲也是匆匆起床,他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济,听四爷把情况一分析,皱着眉头就在那儿沉吟,格外显得眼袋下垂。

四爷这时候也不催了,心里头清楚,倭寇犯扬州这么大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一个府学廪膳生员所能左右,南京兵部肯定要派人下来,而且地方、盐、漕各衙门,肯定也要给朝廷上折子,甚至朝廷也可能派某位大佬挂个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下来过问此事。

毕竟,史书里面所写【两淮盐课当天下漕粟之直,国家仰给甚厚】,扬州万万不容有失。

旁边拎着门闩的康飞看在眼里面,心里面未免撇嘴,觉得这时候不说开城门出去弹压,起码,组织起人手上城墙应该的吧!

他家住梗子街最南边,靠近南门,张石洲府宅在东北门,可一路上走来,狗都叫成一片,城外面嘶喊呼救之声隐约传来,可路上经过的几个衙门,像是扬州府、盐院、运司,几个衙门居然里面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只是几个衙兵有气无力站在门口……也对,康南海不是说过么,太平时候的天朝,兵是拿来以壮观瞻的,什么叫以壮观瞻?给老爷们站个衙,混一碗饭吃吃,糊口而已。

他心里面不屑,脸上未免就要流露出端倪,张石洲看在眼中,忽然就问他,“世侄,你怎么看?”

康飞闻言,不由撇嘴,你又不是狄仁杰,我也不是李元芳啊!

这时候四爷走过去就踢了他一脚,“混账,不要做精作怪,好端端说话。”

自家老子开口了,康飞不得不给个面子,当下挺胸,“老世叔,我们扬州是南北之中,东南对峙,须拔扬州为要冲,南北对峙,须据扬州为要塞,又是东海之滨,江淮入海之口,兼盐漕之利,一有事,天下震动。故此,当前最最紧要的事情,是要各衙门统一口径……”

他这话一说,张石洲和戴春林俱都一呆。

这话,老成持重,换一句话说,老奸巨猾,不在州县历练二十年,绝对说不出这话。

他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欺上不瞒下】,赶紧把所有衙门的主官聚集起来商量好,怎么把朝廷和皇帝糊弄过去。

故此张石洲和戴春林都上下打量他,尤其四爷,心说这是我那傻儿子么?不是三十年老刀笔,说不出这样的话啊!

张石洲看他拎着一根门闩,讲这话的时候也气定神闲的,忍不住就说:“世侄,这话,不该你这个年纪的说出来,你真这么想的?”

康飞这时候就翻了一个白眼,多新鲜呐!我怎么想,重要么?难道你还能给我一支百战精兵出去打倭寇不成?至于我说的这话,五百年后,但凡喜欢吹牛逼的,谁还说不出个道道来!你信不信我随手拉个老大爷出来,从地方吹到中央,头头是道,你会感觉国家智库没收纳他真是瞎眼了,换这个时代,叫做【野有遗贤】

这就是五百年知识的差距和cctv的能力了,讲知识度,这年月的大儒,还真未必抵得上后世在公园下棋的老大爷,哪怕是号称【一代真儒】【孔子以来未曾有】的来知德,研究易经三十年,天下咸仰之,但真要说博闻广学……公园下棋的老大爷昨儿刚看了cctv,一带一路讲得透彻,今天他就自我发散一下,又讲出一番道理;来知德,他懂么?

看儿子翻白眼,四爷忍不住又要踢他,康飞顿时往旁边一躲,大声就嚷嚷,“老头你不要打人好不好,眼下这个局面,你们怎么想,管用么?不错,石翁,你是大明朝的首富,有银子,老爸,你是扬州府学廪膳生员,平日自傲,扬州府数得着的读书人,但有什么用处?人家倭寇驾着船,拎着刀,上门来了……在明晃晃的刀跟前,你们什么都不是……”

他心里面继续说,这还算好的,再过三百年,喷着煤烟的蒸汽铁甲舰来了,坚船利炮之下,你们就是个屁。

他这话一说,旁边些,李春生第一个不服气,顿时沉声就说道:“小戴相公这话说的,我李春生……”

“知道你阵斩七十余。”康飞劈口打断了他的话,“但你知道外面多少倭寇么?我估摸着起码五六千,上万也是可能的……你李把总是功夫了得,可你浑身是铁才能打几根钉?一百把倭刀砍过来,你挡哪一把?”

张石洲和戴春林都吓了一跳,上万人?不可能吧?故此张石洲就看了一眼戴春林,四爷摇了摇,心说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就知道上万?难不成……”

康飞拿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请你们动动脑子,动动脑子好不好?长江潮每日两起两落,平均吞吐潮量26亿立方米,26亿立方米是多少你们知道么?神仙的算法,想想你们也不知道,我就简单告诉你们,足够把整个南直隶都给淹掉,这种吞吐量,倭寇的双桅大船就能顺着潮水从瓜洲一直打到三湾子,一艘两千料的双桅大船我算他只载300人好了,十艘就是三千人,邸报上都说了,朱纨破双屿,三日后【海上纵舟船千余】,哪怕十艘里面只有一艘两千料的大船,我们再简单估算,双屿残寇只有十分之一来扬州……”

张石洲顿时心就一沉,这么算的话,也就是说,最好的结果,倭寇起码也有三四千之多。

康飞也不看他脸色,直接就说,“从三湾放小舟,到东关古渡,不过区区十数里……难道你们这些总商人家,都不买江水的么?”

扬州人讲究,用水【江水为上,井水次之】,所以,诞生出一个业务,买卖江水,涨潮的时候取水,然后拉到扬州城里面去卖,而江水潮汐,从古籍和地方志上能看到,潮汐高波的时候江水甚至能灌进邵伯湖。

哪怕五百年后,在梅雨少雨或者夏季干旱的年份,为了保证邵伯湖鱼米之乡的灌溉需求,那也是要利用长江潮汐引水入邵伯湖的。

这也就是说,倭寇能一直打到扬州城门口。

这时候康飞又冷笑了一声,“倭寇倭寇,其实我们都知道倭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不就是想跟你们这些西商挣一挣高低的徽商的白手套么!不错,或许扬州城里面的徽商跟做海上贸易的徽商不是一条心,可是,你们怎么保证,这里面就没有个把二五仔,直接打开城门?”

康飞话音刚落,哪怕张石洲是大明首富,这时候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三十六章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

康飞的话,让人浑身汗毛一竖,不由悚然一惊……是啊!扬州城里面那么多徽州侉子,怎么保证其中就没有倭寇的细作?就算没有,也难保没有那些奸猾之辈,趁机作乱,扬州盐商遍地,谁家还没点银子?

四爷就拿审视的眼光看康飞,康飞一抬头,做目无余子状,“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我的意思是,咱整个大明都不行,我放一句狂话,今上修的那个道,跟我遇仙,他就没法比……”

看儿子这副蹀躞的样,四爷劈手抢过他手上的门闩,甩起来就给他一棍子,“你还看不起老子?你再牛,老子也是你老子,老子先修理修理你,叫你麻木朝天……”

这时候张石洲就拽住四爷,“好了春林,这里也没外人。”四爷被他拉住,脸上未免有些讪讪然,不过,儿子这么狂,天狂有雨人狂有祸,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面了,不教训他还了得?

康飞耸了耸肩膀,活动了两下肩胛骨,还要吐槽:“我本来说的就是大实话……”四爷脸上一黑,把手上门闩就举了起来。

张石洲这时候就伸手一挡,然后看着康飞,沉声就说道:“我来问你,给你五百壮士,你敢出城么?”

旁边些李春生未免就有些不乐意了,“东翁……”可张石洲一抬手,阻止他说话,只是睁大两眼,定定看着康飞。

康飞看看自家老子,略犹豫了一下,就说:“虽然我觉得我能打一百个,不过就咱扬州卫那帮小商小贩,谢谢了,我还要苟全性命于乱世,奉养父母与堂上……”四爷继续瞪他,“胡说八道,什么苟全性命于乱世?方今天下,海晏河清……”说了半截,终究要脸,咳了一声,不说了。

康飞不吱声,心里就说,啧啧!读书人真真是不要脸,瞎话张嘴就来,不过表情就是【你是老子,你狠,你说了算】

而旁边李春生未免心里面要说话,就你这小把戏,还打一百个,我阵斩七十余,那也是把手底下弟兄的功绩全算到自己头上。

不过自家东主厚看对方,他也无话可说,而且方才康飞所说的话,放在这个时代,就是【知兵事,晓地理,可以为将矣】,他一个小小的名色把总,还是【前】把总,拎刀子砍人就可以,可要说看个邸报就能估算倭寇数量,还知道江水潮汐,舟船一晚行进多少……那还是算了吧!他要真有这个本事,咬咬牙,转个军籍,说不准都能做总兵了。

为什么他连把总都不干了跟张石洲?张石洲给银子爽快是一点,关键是,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没读过书,在军中又没有后台,想往上爬几乎一点希望都没有。

所以他只能腹诽一下康飞打一百个是瞎说八道,但对于康飞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其实他心里面是极为佩服的。

张石洲看着康飞,突然就一笑,大声对李春生说道:“春生,咱们府上,敢效死力的,你觉得应该有多少?”

李春生这时候沉声就道:“蒙东主厚养,春生及旧日麾下百余,皆愿效死。”

康飞听了这话,未免目瞪口呆,一时间忍不住,张嘴就说:“卧槽,李把总,你有这一百个厮杀汉,天下哪里去不得?干嘛在扬州养老?”

李春生转头瞧他,咧嘴就一笑,“在扬州养老,不好么?”

康飞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无话可说。

想想也是,这年月的扬州不就是五百年后的魔都么,有一百个特种兵,好像也不算多,再说张石洲好歹也是个首富,跟首富混,似乎也挺不错的,话说,他老子其实不也是跟张石洲混。

可是,他终究有点不甘心,你们一百个厮杀汉啊!怎么就颓废成这样?在扬州养老了,难道不能一刀一枪博一个富贵么?戚继光手下的浙江兵,不是说都发财了,回家买地的把当地的地价都给炒上去了,当地衙门为此好像还专门给朝廷上过奏折。

他心直口快,想到就问,“不是都说募兵银子高么?”

李春生未免就要冷笑了,“小戴相公,你生在扬州,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地方,不晓得民间疾苦……别的不讲,你知道当兵一个月拿多少钱么?”

不等康飞回答,他径直就说道:“一个月九钱银子。”

康飞劈口就说,“这不可能,咱们扬州,随便哪个人,一个月还不挣个两把银子?”

他讲的江南的确是这个行情,再没能耐,一个月一两多银子还是能赚的。

可李春生就要冷笑了,“所以说,小戴相公,你命好……我说的一个月九钱银子,这是江南的饷银,边军么,只得六钱,而且还要折扣,拿到手,有三钱银子,就要笑了,我麾下有个弟兄,穷到没饭吃,他老婆没奈何,只得做了表子,我那弟兄没奈何,过了一年,我斩首七十余,分了几百两银子,分给他十两银子,他拿了银子回去,给老婆打了一根银簪子,买了鸡鸭鱼肉四个肉菜……”

康飞听着觉得不妙,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刚要叫对方别说了,可李春生说话极快,一秃噜就说完了,“吃完了,他一刀把老婆杀了,随后自己也来了一刀。”

卧槽……

四爷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时候忍不住就叹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李春生眼睛睁得大大的,继续道:“后来我就跟了石翁,石翁厚养我等,大话我不懂说,唯效死力。”

“辣块妈妈,这大明居然还没亡?真是没天理了。”康飞忍不住就吐槽了,张石洲和四爷齐齐瞪了他一眼,“休得胡说。”

“好好好,我胡说的。”康飞连忙举手,然后看看李春生,觉得要是有一百个厮杀汉,好像也不是不能拼一把……话说当初跟哈老四混的时候,又不是没带过丝袜骑士冲锋……

当下他就大声说道:“我戴康飞,好歹那也是神仙弟子,石翁你就瞧好。”

张石洲到底是首富,决断也还是有的,当下就道:“好,春生,你去聚集一下周围所有总商小商,把他们家的看家护院家丁统统召集,每人先发五十两银子,若战死,给银一百两,若伤残,我张石洲养他一辈子……天亮时,我要看到起码五百个骁勇敢战的好男儿。”

三十七章 刀斩战马,八百真倭

琼花观,始建于西汉元延二年,原本是祭祀后土娘娘的,叫后土庙,后来因为隋炀帝看琼花而扬名,加上宋代欧阳修和韩琦作诗褒美,韩琦写一首【天下无双独此花】,欧阳修又专门修了个【无双亭】,故此扬州人都称作琼花观,把那本名反倒忘记了。

天光放亮的时候,五百多号西商骁勇已经在琼花观门口站定,康飞站在张石洲身后不远,等张石洲吹牛打气完毕。他问张石洲要了七八把上好的雁翎刀,然后用牛皮绳子把刀齐齐绑在背后,看起来很是威武得紧。

“……汝妻子我养之。”张石洲最后狠狠总结了一句。

“康飞……”四爷在旁边看着,他这时候实际上是有点后悔的,这不是河边上捡来的,是他亲生的儿子,如今却要眼睁睁看他出城硬抗倭寇……

康飞不搭理老子,这时候正兴奋呢!感觉肾上腺素分泌都加快了,俗话说,男儿何不带吴钩……看着眼前这几百个带刀携弓的汉子,康飞一点儿也不怵,伸手把老子往旁边推了推,大步走到张石洲身边,扯开嗓子大声就喊:“老子叫戴康飞……”

他一句粗口却不讨厌,顿时就拉近了大家的距离。

“就是最近哄传整个扬州,遇仙的那个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家。老子有多能打,时间来不及解释了,总之一句话,我是神仙弟子,待会儿,我冲在第一个,你们都不要碍我的事……”他说着,伸手拔出一枚刀来,高举过头,嘶声就喊道:“出发,砍倭寇去了。”

四爷看了忍不住摇头,这小兔崽子,狂的没了边了,倒是李春生,这时候就解释,“若是平日,我倒不介意给小戴相公做个托儿,只是就如他说的,时间来不及了,响鼓要用重锤,狂些也好……”

其实四爷也懂这个道理,只是终究关心则乱。

康飞领头,就往城门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后都小跑了起来,后面西商骁勇纷纷跟上,李春生那些精干手下得了老长官吩咐,簇拥在他身后,倒有些像是家丁,其中一个还高举着一面大旗,上书【扬州抗倭乡勇】,这么多精壮有力的汉子脚步踩在石板铺就的街面上,啪啪直响,自有一股昂扬的气势在。

提心吊胆睡了半夜的扬州人,随着康飞他们经过,这街边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什么时候,有人上去塞了一颗鸡蛋给这些敢于出城抗倭的好汉子,随后,纷纷就有人上去,有塞一块饼的,有塞个肉包子的……都不说话,只是默默。

到了安江门口,城门口居然有百把号穿着胖袄的卫所兵守着,甚至还有几个骑马的,服饰一看就是百户,有个着甲的,貌似还是一个千户老爷,康飞未免有些意外,心说这些小商小贩居然还有勇气守城门?

城外面,嘶声喊叫呼救,也不知道多少想进城避难的百姓被关在外面。

这时候那个骑马着甲的骑士把缰绳一带,就生生拦在了康飞这五百条好汉子的跟前,“站到,奉卫指挥佥事凤玘凤大人的令,所有人等不准进出……”

“你识字么?”康飞一指后面大旗,一字一顿道:“扬州抗倭乡勇……没空跟你们闲话,赶紧开城门让我们出去抗倭。”

马上的骑士哼了一声,“本官扬州卫副千户朱祺,区区布衣……”

他话音未落,耳中就听见【仓啷】一声。

那骑士朱祺虽然在扬州被繁华浸泡软了骨头,但到底也是从小校练枪棒,后来在一位有力人士的赞助下入京袭职,顺利袭了副千户,在扬州卫也算是数得着的高手,听见声音顿时暗叫不好,伸手一拽马缰,却已经来不及了……

刀光一闪。

披着鬃布马甲的战马被康飞一刀连马首带甲斩断,那马血宛如一盆被泼妇咬牙切齿倒出来的洗脚水一般从腔中喷涌而出,泼撒在地面上,随后,无首的战马连带着马上的骑士轰然倒地。

血腥味道顿时四散,地上明显能看出热腾腾的雾气,马血快速往地上砖缝中渗透。

马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看见同类被杀,剩下的几匹马高昂着脖子连连后退,马上骑士也吓得面无人色。

一时间,鸦雀无声,别说是小商小贩的扬州卫所兵了,就算是那些从小练武的西商骁勇,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刀之威,连马带甲,竟至于此……

康飞还摆了十秒钟袈裟斩的造型,心想,幸好有这位副千户送脸下乡,这一下,身后面五百骁勇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随后,在地上那位被马尸压着的千户老爷呼救声中缓缓站直了身躯,他把刀一甩,刀刃上面残留的血迹甩了那位千户老爷一脸,吓得千户老爷登时尖叫起来。

不怀好意看了对方一眼,康飞说:“听你这声音,像是被阉割过了一样,难道你是个无名白?要不要我推荐你进宫做个公公……”

“别过来,你别过来……”千户老爷双手乱摇,康飞故意吓他,装了一个鬼脸,那千户啊地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脸。

后面五百骁勇这时候哈哈大笑,有一个机灵的,居然觍着脸喊了一句,“小老爷威武。”

康飞转身翻个白眼,“辣块妈妈,为甚么是小老爷!”

那家伙抬手搔了搔头,“俺学过两天【对韵】,少东家对小老爷,少东家牛逼,小老爷威武,没错啊!”

周围轰然就笑,康飞也哭笑不得,“辣块妈妈,你说的好有道理,老子竟然无言以对……”说罢,转身用刀一指,吓得卫所兵连连后退。

“老子是你们指挥佥事家的姑爷,难道就没人听说过老子么?以后你们还要拍我马屁哩!赶紧给我开门,不然老子记住你们的脸,给你们小鞋穿……”康飞大声嚷嚷,三个剩下的骑士面面相觑,低声就商量了几句,再看看地上的无首马尸,觉得对方简直就是绝世凶人,终究不敢梗着脖子硬扛,便让人把城门打开。

【康康康康康】

在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中城门缓缓打开,康飞抬手把刀一挥,“弟兄们,跟老子出城杀倭寇去,活着回来的,老子都请你们吃酒。”说罢,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大踏步就走出城门,那五百骁勇颇吃康飞故意装出来的这一套粗豪模样,加上刚才那惊艳的一刀,倒也服气,嚷嚷着就跟了上去。

外面绝望的人群瞧见城门缓缓打开,犹自不信,揉了揉眼睛,就瞧见一个背后绑着七八把刀的好汉带着一群精壮骁勇之辈大踏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一面大旗高高擎着,上书【扬州抗倭乡勇】

那些胆小的,怀抱细软,拖儿带女就往城门里面挤去,康飞把刀一句,大喝了一声,“百姓赶紧进城,不要挡着我们出城杀倭寇。”前面顿时流水一般分开了一条道来。

看着这数百条好汉携弓持刀,终究就有那胆大的,大声就喊:“这位老爷,可收人么?俺每也想杀两个倭寇,出一出胸中这口恶气。”

康飞咧嘴一笑,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在朝阳下发亮,“好,是个带把儿的好男儿,谁有多余的家伙,给他一把……你也莫怕,咱们扬州城第一大财主张石洲说了,肯出城杀倭寇的,死了给一百两,伤了他张石洲养……”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康飞这么一说,顿时有不少人乱哄哄就涌上来,七嘴八舌:老爷,带挈俺一把……老爷,我不怕死……老爷,我家马马失陷在倭寇那块,我要去把马马抢回来……

城里面那三个骑士这时候忍不住,其中一个百户低声就道:“乱哄哄不成个样子,我看出城也就是给倭寇送首级……”另一个默不作声,剩下一个就叹气,看着地上无首的马尸还有瘫软在地的副千户朱祺,喃喃就说:“原来咱们凤指挥家的姑爷这般了得。”

地上的那位副千户朱祺,这时候装着失神,其实心里面咬牙切齿:小兔崽子,让我丢这么大的脸,哼!出城有你好看,那李光头说,这次有真倭八百,俱都是扶桑武士出身……他心里面寻思着,脸上未免就狰狞了起来。

而此刻,三湾子,硝烟弥漫。

岸上无数堆篝火,燃烧的都是拆了当地人家的房子,那些倭寇一夜狂欢,筋疲力尽,大多篝火也燃烧殆尽,在灰烬中冒着渺渺青烟。虽然朝阳初升,十之八九的倭寇都还枕着刀枪呼呼大睡,鼻鼾、呼噜间杂着被掳掠来的妇人低声哭泣。

水面上无数大小船只如同一只只野兽,口齿流涎,狰狞地看着不远处的扬州城,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城市,在倭寇眼中就好像一个不设防的姑娘。

因为江水刚刚回潮,七艘两千料的双桅大船直接搁浅在水上,从滩涂涉水就能上岸。

其中一艘挂着竹雀旗帜的双桅大船上,三个侍女赤着脚,一个端着木盆,一个抱着锡瓶,一个托着衣裳,轻手轻脚快步走到主舱外,随后一个头戴铁地椎实形兔耳前立兜,身披黒糸威二枚胴具足的武将跪地端坐,轻轻敲了敲舱门。

“親方様,親方様,親方様……”

叫了数声,里面传来乓啷一声,似乎是一个酒杯砸在了舱门上,随后,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响起,“马鹿野郎……”

三十八章 霸王再世,虓虎之猛

康飞出城的时候手底下有五百多西商骁勇,他拉虎皮做大旗,借着张石洲土财主的名气,又拉了一百多将近二百人,粗粗一估,居然有八百人了。

他未免就有些得意,这个开局不算差,讲真,虽然这八百人都没有甲,但要是在哈老四手底下,估计也能混个城主当当。

毕竟,戚继光戚爷爷在纪效新书里面也讲,【南兵皆系赤体赴敌,身无甲胄之蔽】,这个赤体自然不是光屁股而是说不穿甲。

所以,凑合用用吧,只是,要小心倭寇的弓箭和铁炮。

他领着八百条汉子沿着河边一路往南,到了湾子福田庵处,终于碰上了小股倭寇,拿眼粗粗一估,似乎也有三五百,这些倭寇几乎也没什么盔甲,有七八个人身上穿着扶桑的腹当,估计都是些小头目。

康飞顿时大喜,眼下他可不是手上一根门闩,而是七八把上好钢口的雁翎刀,身后还有八百条汉子,胆气自然就壮,发一声喊,就冲了上去,后面原本李春生手底下那些老兵未免就一愣,心说好歹也结个阵……略一犹豫,后面那些总商人家募来的护院家丁包括路上跟随的汉子,就跟被赶着下河的鸭子一般,乌糟糟就一窝蜂冲了上去。

如果有上帝视角的话,从天空观看,大约也就和《骑马与砍杀》里面差不多,两堆人一下就撞在了一起。

康飞手上刀一抡起来,对面就飞起一颗脑袋,血喷起丈余,撒落了一地。

对面随即就有两把铁枪头扎了过来,噗嗤噗嗤,两声轻响,康飞低头一看,随后抬头就微微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对面两个倭寇惊讶地发现,自己越飞越高,看见地上有两个无头的身体扑倒在地。

发现胖迪的外挂着实管用,加上他衣裳里面还塞着小潘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两杆铁枪头戳在身上,居然连三国志都没有扎透,胆气愈发地壮了,干脆又抽出一把刀,一手一把,双手连抡,挡者披靡。

冷兵器时代的战斗,最终,还是看谁的亡命徒多,可亡命徒也扛不住开挂的……康飞连砍四五十颗脑袋,居然找到了在骑砍里面冲上城垛口砍翻上百人的感觉,他龇着牙笑,浑身全是被枭首的倭寇喷在身上的血迹,看起来就像是浴血战神,对面的倭寇几乎是一瞬间士气崩溃,扭头就跑。

所有的战斗中,打顺风仗估计是最爽的,康飞领着人追出半里地,把这伙倭寇杀了个一干二净,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做了漏网之鱼。

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全是血,康飞这时候才觉得血腥味道刺鼻,顿时龇牙咧嘴,把刀一扔,就跑到河边去了……

后面李春生手底下老兵追上来,看满地瘫坐的人,大声就说:“小老爷呢?小老爷呢?”有人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河边,“好像杀人杀得恶心了,去河边吐了。”

这时候康飞把头上血迹洗了转身回来,闻言大怒,“老子是杀点人就恶心的小白脸么?再说了,这些算人么?都是畜生……老子是去洗把脸……”他一边说,一边就摇着脑袋,跟洗完澡的猫一样,甩得水珠子乱飞。

李春生手底下为首那人姓马排行老三,因为小时候出天花,痊愈后留下满脸的麻子,人送绰号麻三,看着康飞满头满脸的水,顿时一跺脚,“我的小老爷,你这不是瞎胡闹么?”说着,赶紧从怀里头掏出一个毛巾来,“小老爷,这打完了仗,任凭你天大的本事,最忌讳的,就是风吹雨淋,想当年开平王爷横行天下,最后也是因为【卸甲风】暴毙的。”

康飞一愣,卧槽,还有这说法?

不过,不管信不信,姑且信之,没必要拿命开玩笑不是。

他接过毛巾,擦着脑袋,看他们几十个衣裳整齐,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就讽刺道:“你们跟着李春生,倒是会打仗,不啃硬碴子,专打顺风仗……”

这些人顿时脸上尴尬,麻三就讪讪然说道:“小老爷,你不知道,俺们军中打仗,都是要结阵的,哪里就如你这样,发一声喊就冲上去,等俺们反应过来,倭寇都被你杀的差不多了……”说着,就奉承他,“俺们李老大,说是阵斩七十余,那都是有水分的,哪里如小老爷你这般,实打实的,俺们都看呆了,不过,俺们也不是没有效力。”

他说着,努了努嘴,后面一个家伙就走上去,从几个倭寇身上拔出箭矢。

麻三就挺了挺胸,“小老爷,你瞧,俺们也射杀了不少倭寇,不是俺们不管用,实在是小老爷你太生猛了,就像说书的先生讲三国,真真是吕布在世,虓虎之猛……”

康飞顿时就不乐意了,瞪大了眼睛就说:“吕布三姓家奴,你这是骂我呢?”

麻三哪儿想到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赶紧改口,“不是不是,是霸王再世,恨天无把恨地无环……”

康飞还是不乐意,“项羽是自杀的,你什么意思?”

麻三顿时萎了,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他又不认识几个字,也就知道这些,还都是听书听来的。

把脸上的水迹擦掉,康飞就把毛巾扔还给麻三,“要想给老子起绰号,就想个好听的,别四六不着调……你们把地上这些弟兄扶起来,看看有什么干粮,凑合吃点,歇息一阵,我带你们再去杀倭寇……”说着,他就笑了起来,“嘿嘿!这一下杀五百,倭寇有五千,那就是去了十分之一,倭寇有一万,那也是去了二十分之一,来回多杀几次,也就差不多了……咦?对了,咱们这边,伤亡如何?还有,赶紧派人回城里面给城里面大老爷们报大捷。”

麻三赶紧屁颠颠就说:“小老爷你放心,这些,俺们都是熟门熟路的。”

他领着十数个人转头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七八个和尚,为首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的和尚穿着粪扫衣,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贫僧少林真圆,如今添为福田庵主持,见过小檀越,小檀越功德无量……”

康飞看看和尚光头,心说你咋不叫圆真呢?说不定还能从你身上爆一本《幻阴指》,想着,忍不住就一挑眉,“大和尚客气了,我杀这么多人,怎么还功德无量了?”

“阿弥陀佛!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是谓降服四魔。”真圆和尚到底是禅宗祖庭来的和尚,而且【庵】是指和尚专门清修的地方,能清修,相当于后世大学生读研,水平自然不低。

康飞挑了挑眉毛,得,果然业余的不要跟专业的比拼,当下就说道:“如此,请大和尚帮我这些弟兄们弄些热水吃食可成么!”

他说着,再看看一些被倭寇杀死的骁勇,心中终究黯然,刚才还咋咋呼呼跟他一起冲阵杀敌,一转眼,人就没了,虽然这些人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可是,到底不是骑砍里面随便就能招募来的npc……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就对真圆和尚说道:“大和尚,还要劳烦你,不管怎么说,念一段往生经……”心说宗教有时候还是管用的,起码能给人心理慰藉……就长长叹了一口气。

真圆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檀越宅心仁厚。”

三十九章 四爷的决断

俗话说【当官不修衙】,举个栗子,从明实录中可查资料表示,洪武三十一年的时候,地方学校新盖的加上重修的【凡六百七十有四】,而地方衙门有多少工程呢?二十六个。

扬州府是天底下一等一肥美的地方,在这儿当官格外不可能修衙门,你要搞门面工程,岂不是证明你贪污?当然了,不修衙门任凭办公地点破破烂烂不代表扬州知府就是清官,不过总的来说,扬州老百姓对扬州府尊老爷的评价是,吴府尊是个好人。

扬州知府吴桂芳是个面团团的好好先生,可这时候,他急得在飞檐兽面瓦当都被风刮没了的正堂内来回乱窜,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胡子都被拽掉几根了,一点不符合他四品黄堂的身份。

可正堂内没人笑他,一堆着绯袍的、着绿袍的、着青袍的官员,个个愁眉苦脸。

此外,张石洲和万雪斋作为盐商总会的代表,也在下首坐着。

戴春林做为张石洲的好友兼幕僚,站在张石洲身后,看着一群老爷们束手无策的样子,忍不住就要歪嘴,感觉这些人还不如自己,换了自己,起码出去鼓舞一下士气,再收拢豪商士绅,安定街面治安,而不是在这儿来回团团转。

当然,一票官员团团转的缘故,到底还出在康飞身上。

最开始,一帮官员是决定要坚守城池的,说实话,这个决定,不能算错。

同样的,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紧闭城门的决定,在这个时代,也是非常正确的。

扬州作为府城,周边有三个巡检司,临江的瓜州巡检司肯定是没戏了,可还有邵伯巡检司和归仁巡检司,周围还有泰州卫,还有仪征卫,还有盐场的盐丁,只要坚守,这些是必然要来救扬州的。

如果多坚守两天,南京兵部肯定也要发兵来救。

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场规矩来看,坚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张石洲一句话,说我盐商五百骁勇,已经在最近遇仙的戴康飞率领下出城抗倭去了。这话一说,一大半官员都跳了起来,扬州知府吴桂芳更是跺脚,说,石洲你怎么如此轻率……

山西商人持剑行商那是出名的,所以,五百西商骁勇,在官员们眼中,那绝对是比五千扬州卫所兵要强,可这五百西商骁勇居然已经出了城,这,这,这不是自毁长城么!

旁边就有扬州通判唐懋经站起来批评张石洲,唐懋经此人,史书上说他【廉能有声】,这家伙是个海南的举人出身,居然做到了扬州通判……作为老唐家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举人,他们家祖坟上冒没冒青烟咱们不得而知,但是,他的家族在海南专门修建了一座石塔来保佑家族文运昌盛,修这座五层石塔的银子是哪儿来的咱们也不清楚。

通判唐懋经说张石洲罔顾大局,不过张石洲根本不鸟他,张石洲本人也有功名在身,小舅子又是南直隶抗倭兵备副使,根本不需要买一个通判的账。

唐懋经看张石洲不鸟自己,气得脸色都变了,当然,这厮是个广东蛮子,脸色黑得很,脸色变了旁人也瞧不出来。

人都有迁怒之心,唐懋经的确也得罪不起张石洲,这时候看张石洲身后面站着的戴春林,顿时就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心说我奈何不得张石洲,我还奈何不得他身边的篾片清客?

当下他就指责四爷【逾制】,原因很简单,四爷身上那件骚得不行的曳撒。

四爷吃他这一套?作为一个被大宗师点过七八次案首的扬州府学廪膳生员,一从广东来的举人,能被他放在眼里面?

你一个广东蛮子,区区举人……四爷完全不屑,抬头看天。

大明【服妖】的习俗可是被写进史书里面的,尤其是江南,穿曳撒算什么?读书人穿女人的裙子做【女装大佬】都不是稀奇的事情。

唐懋经被他这个举动气得浑身发抖,旁边有人看不过眼,就让四爷出去。

说话的是监察御史吴尧山,还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去年刚中的新科进士,作为新鲜热辣的年轻进士,他直接被点为南直隶监察御史,专门巡按江北,并且还【监管巡盐】,朝廷用他,大约就取年轻人的锐气。

吴尧山自幼丧母,家境贫寒,尤其看不得四爷这样的,所以忍不住就为唐懋经出头。

可四爷那脾性,走路都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你新鲜热辣的进士怎么了?巡按江北怎么了?选文时集老子又不是没看过,去年你那破文章也被选在书上,简直狗屁不通,怪不得才是个三甲,也就是运气好……老子的文章比你好。

故此四爷头一昂,把手往身后一背,甩了一塌糊涂,不知道的,只看他的架势,还以为他是锦衣卫堂上官呢!

连接不给两个官老爷面子,尤其吴尧山,别看巡按御史才一个七品的官儿,可位卑权重,是戏文里面【八府巡按】的原型,老百姓都认为巡按老爷有尚方宝剑,杀个把藩台臬台就如探囊取物。

他这么甩,连吴知府都不得不说话了,可这时候张石洲咳嗽了两声,就说道,领五百骁勇出城抗倭的还是春林的儿子,春林也算是破家卫国,诸位大人多多体谅。

张石洲这么一说,众人顿时一滞。

可唐懋经不愿罢休,这时候冷冷就说了一句,“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四爷顿时就大怒,“唐通判,学生敢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懋经看他脸都气白了,心里面不知道多快活,当下一袖手,“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

“你……”四爷正要爆种,准备让这老东西领教领教,什么叫做读书人的破靴阵,这时候外面一阵喧哗,随后一个人一路飞奔闯了进来。

“给,给,各位,大,老爷,报大捷。”那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脸都跑得煞白,在堂前一跪,深深喘了两口气后大声就道:“咱们扬州城戴康飞戴小老爷,在城外福田庵大破倭寇五千,斩首五百……”

众人大哗,那巡按御史吴尧山更是一下跳了起来,连旁边摆着茶盏的茶几倒了,茶水泼了他半个袍子都顾不得,“此话当真?若有半字虚言,可是要砍头的……”

那人一愣,顿时犹豫起来。

堂上老爷们顿时嗨了一声,也是,怎么可能斩首五百,倭寇那么好斩首,也不至于糜烂地方了。

吴尧山把袍子一抖,都懒得真计较对方砍头的罪过,一屁股坐在南官帽儿椅上。

这时候那人掻了掻后脑扫,支支吾吾就说:“诸位大老爷,俺,俺也没数啊!或许……大概,四百多总是有的,这是福田庵主持大和尚让俺这么说的。”

哗啦,一众官老爷们又纷纷站了起来,眼神看着那报捷的,恨不得把对方吃了,“快说……是怎么打的……谁能证明……”

那人又挠头,“城外都传遍啦!哦哦!对了,俺腿脚快,主持大和尚随后就到……”

正说着,外面一声佛号,随后,福田庵主持真圆和尚在两个衙兵搀扶下走了进来,“贫僧真圆,见过诸位大人……”

这时候吴尧山快步就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和尚的手腕,“大师,果然斩首五百倭寇么?”

真圆又宣了一句佛号,“诸位大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石洲和四爷同时大笑了起来,随后,四爷就冲唐懋经拱了拱手,“学生多谢唐大人的夸奖。”

四十章 卑弁麾下,俱是足饷

面对戴春林的道谢,唐懋经感觉就像是在校场吃牛肉汤,色白味浓的汤正喝得高兴,结果,突然嗓子眼一堵,咳嗽两声,吐出一片指甲……哼了一声,他扭头过去,不再看四爷那蹀躞的样子。

坐在张石洲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万雪斋,这时候内心也极为不舒服,但是,脸上依旧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拱手就对张石洲道:“石翁,你们西商持剑行商,武力果然超绝,小弟我作为扬州盐商的一份子,也要代大家感谢石翁啊!”

张石洲笑着摇手,“雪斋兄言过其实了……”

两人眼神轻微一碰,随后分开。

张石洲:哼!徽州侉子。

万雪斋:哼!醋老西儿。

大明朝的人喜欢开地图炮,当然,时人不叫【地图炮】而是雅称为【戏谑】,比如称呼河南人,喜欢叫【偷驴贼】,是不是感觉跟五百年后【偷窨井盖的】差不多?至于北方侉子,南方蛮子,那就不用说了,比如著名的圆嘟嘟,崇祯就最喜欢叫他【袁蛮子】

旁边戴春林听了万雪斋的话,心说石翁好歹是落籍的,也算是扬州人,你一个徽州的侉子,凭什么代表扬州人?

当下四爷脸上一笑,“雪翁,你们徽州世家豪强众多,你那护院总教头段天涯,不是号称武艺卓绝,枪棒淮东第一么?石翁家中的护院总教头李春生,可是带着几十个人在街面上弹压,以防万一,有那别有用心的人为同为乡梓的倭寇打开城门,城中百姓和诸位老大人岂不是糟糕了……”

万雪斋闻言脸上顿时一黑,心中就暗骂,戴春林这厮真岑,老子迟早弄死个小婢养的……

当下他打了两个哈哈,企图糊弄过去。

不过,这时候,巡按御史吴尧山突然就一拍身边的高腰花架茶几,咣当一声,原本就倒了的茶盏被他拍得跳了起来,在几面上滚了一圈,啪一声就摔碎在地上。

吴尧山可不管地上摔碎的茶盏,这时候大声就道:“诸公,我有一计,可取倭寇……”他也不等别人别人问【计将安出】直接就把眼睛朝巡盐御史林如海看去,“如海兄,你们盐道衙门的盐丁,可否抽出五百?”

这位新任的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是苏州人,性格也如苏州人一般绵软,虽然心里面大喊晦气:要死快哉!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可是,吴尧山这厮不但是巡按御史,而且还【监管巡盐】,林大人虽然是扬州盐道的主官,却也不好直接驳了吴尧山的面子,只好点头,随手,端起茶盏,就拿袖子遮住脸颊。

吴尧山看他这架势,知道他肯定气得要死,不过,这时候可管不得,得了盐道衙门五百盐丁,当下他继续把头转向漕运都司马俊伯,“俊伯兄,你们漕运……”

不等他说完,漕运都司马俊伯就苦笑着拱手,“尧山兄都开口了,再说了,春林兄作为府学廪膳生员,都能毁家纡难,漕运都司衙门又不是我马俊伯的,也是朝廷的兵,漕丁一千,尧山兄尽管使唤就是了。”

这位漕运都司马俊伯其实是个武勋贵,祖上因功勋宁波指挥使,不过他自幼喜爱读书,可惜,屡试不第,最后只能顶着个监生做了漕运都司,平日里和四爷也是朋友,往来诗歌唱酬过,对四爷的文章是极为赞誉的。

四爷听他说话,就冲他拱了拱手。

盐丁漕丁一千五百到手,吴尧山顿时心中大定,把眼睛就看望万雪斋,“雪翁……”

万雪斋可不敢得罪吴尧山,这家伙和南京太仆寺少卿吕巾石是换帖兄弟,而吕巾石又是甘泉先生湛若水的亲传弟子,要知道,湛若水可是在扬州有着一个甘泉书院的,吕巾石更是还挂着甘泉书院山长的名头……换一句话说,这才是吴尧山巡按扬州的真正底气。

要是吴尧山给吕巾石歪歪嘴,吕巾石再歪歪嘴,万雪斋在扬州的生意不说做不下去,肯定是要大受打击的。

所以,尽管心中极为不情愿,但万雪斋不得不站起身来,“任凭吴巡按吩咐。”

“好。”吴尧山再一拍花茶几,“我要半个时辰看见你们徽商最精锐的五百骁勇……”

万雪斋脸色一苦,可是,还不敢拒绝,没奈何,只能匆匆起身而去。

这时候堂上所有人大概都能猜到吴尧山打的什么主意了,估计就是想:五百西商骁勇能斩首五百,既如此,何不让万雪斋召集徽商子弟,再加上扬州卫的卫所兵和盐漕两丁,打出一个大大的大捷出来。

戴春林忍不住就往前走了一步,刚要说话,张石洲一脚就踩在了他的脚背上,随后,大声地干咳了一声,然后端起茶盏来轻轻喝了一口。

这时候吴尧山意气风发,大声又喊道:“给我传扬州卫指挥使。”

他虽然有鸩占鹊巢的嫌疑,但是,扬州府尊吴桂芳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毕竟,一个南直隶监察御史监管巡盐,这时候也有资格发话,再说了,不管是功还是过,有一个人跟他一起扛,吴府尊其实是挺乐意的。

没一会儿,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大踏步从堂下走了进来,“卑弁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见过诸位大人。”

他一个世袭的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却对文官们自称卑弁,这也是没办法,扬州卫所就在扬州城内,卫所兵早就退化成小商小贩了,他要想捞钱,那就不得不跟文官打交道,跟文官打交道,时间久了,自然就腰杆子软下来了。

吴尧山看了他一眼,未免皱了皱眉头,前文说过,凤玘是个色目人,虽然几代下来,同化了差不多,但是,凤玘有一双绿色的眼瞳,据说,他家女儿也是一双绿色的眼睛,果然不愧绿睛回回的名头。

既是鞑官,吴尧山未免更加瞧不起,当下大喇喇就问:“凤指挥,我来问你,你手下有十足兵马多少?”

凤玘微微皱眉,左右看看,就瞧见堂上戴春林站在盐商张石洲的身后冲他使眼色微微摇头。

风老爷是个实诚的人,他以为四爷意思是让他不要说实话,当下就一挺胸说道:“卑弁麾下,前后左右四卫共三千两百兵马,俱是足饷……”

四十一章 你家祖坟葬得好,中了个三甲

听凤玘凤指挥这么一说,四爷顿时就跺了跺脚,嗨!这位凤四兄,到底是个武夫,不晓得关门过节……我是让你不要说假话,该多少兵马就多少兵马,你拢共能拉出来四百人马就不错了,装什么大蒜瓣。

吴尧山当即大喜,就把脸色一板,先朝着堂前吴桂芳拱了拱手,随后就对凤玘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了,盐商总局的五百西商骁勇在城外福田庵大破倭寇五千,斩首级五百,如此,我和吴府尊再给你两千骁勇……五千骁勇在手,你给我狠狠地打,打出一个大大的大捷出来,到时候,我和吴府尊上奏折保举你。”

凤指挥顿时目瞪口呆,四爷更是直接就跳了出来,“我不同意。”

吴尧山顿时就一皱眉,“嗯?戴秀才,你这是何意?”

四爷正色说道:“倭寇骚乱江南也差不多二十多年了,哪里是那么好打的?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吴尧山一拍花茶几,大怒道:“混账,你儿子带五百人能打赢,凤指挥带五千骁勇打不赢?”他说着,就冷笑了起来,“我看你是因为自家儿子打了个小小的胜仗,生怕别人抢了功劳去吧?”

四爷六亲不认的脾性又上来了,当下大声就嚷道:“冠军侯以八百横扫漠南,难道每一个都是冠军侯么?吴巡按,我劝你不要看了两本兵书就以为【知兵事,以边才自诩】,须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就是当面打脸了,吴尧山顿时就恼怒得不成样子,大声就道:“放肆,放肆,你区区一个秀才……”

四爷也豁出去了,不顾张石洲疯了一样打眼色,当下冷笑就说了一句,“你前年这时候也还是个秀才,你家祖坟葬得好,中了个三甲……哼哼!”

这话一说,堂上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这……

俗话说,【同进士,如夫人】,当面说人家是同进士,还说这个同进士也是因为祖坟葬得好,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那是一口唾沫吐在了脸上,不死不休的大仇啊!

吴尧山被四爷一句话,气得浑身颤抖,脸上更是涨红了一大片,抖着手指着四爷,“你,你,混账行子,我要让大宗师革你的功名……你,我定然不与你干休……左右,给我把他拉出去,拉出去……”

张石洲着急上火,说道:“吴巡按……”旁边那唐懋经这时候就跳了起来,借机发作,“大胆,你眼中还有朝廷的体统么?左右,都没听见吴巡按的话么?拉下去,先关押起来。”

门口几个衙兵面面相觑,终究吴尧山是巡按御史,没奈何,上去两个人,低声就说:“这个,戴相公,小的们就得罪了。”

四爷一挥袖子,冷冷嗤了一声,“不劳。”一甩袖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就走下堂去。张石洲也没奈何,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皱眉叹气。

看着四爷的背影,吴尧山气得不行,喘息如狗,感觉气都不够用,抖着手去找茶盏,摸了几下,才想起茶盏被自己扫落摔碎在地上了,更是怄气,把手就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了南官帽儿椅上。

张石洲还想抢救一下,可旁的官员左右互相看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连素来佩服戴春林文章的漕运都司马俊伯,这时候也不敢去触霉头,堂上吴府尊也端起茶盏假装喝茶一声不发,他这么一做,大家有样学样,齐齐端起茶来假装吃茶,张石洲看了,终究只能跺脚。

一时无话,刻把钟后,万雪斋匆匆回来,满头满脸的汗水,冲着吴桂芳和吴尧山就拱了拱手,“府尊,吴巡按,在下幸不辱命,我徽商骁勇共计五百三十人,就在堂外候命。”

吴尧山这时候气也喘过来了,当下看着凤玘就道:“好,凤指挥,现在就请你统帅这五千五百人出城抗倭,我和吴府尊与诸位大人等你的捷报。”

其实,堂上诸位大人这时候也觉得有些不靠谱了,除了巡盐御史林如海是新履扬州,扬州卫所兵是什么鬼样子,大家都清楚的很,也就是吴尧山把【三千两百兵马俱是足饷】这句话当真,但是,又不好揭穿,再说了,说不定,就成了呢?毕竟,有五百西商骁勇的例子在前了,虽说是戴春林那个遇仙的傻儿子带头,可遇仙难道就能放一道飞剑把倭寇全部杀了么?可见还是五百西商骁勇打败了倭寇……

有了这个侥幸心理,一时间,堂上诸位大人就装傻了。

凤玘左右看看,有心抗命不遵,可他也清楚的很,在倭寇入侵这种关头抗命不遵,文官老爷们真敢杀人的……只好咬了咬牙,双手一抱拳,“卑弁领命。”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真圆和尚说话了,“阿弥陀佛,贫僧还有一事,进城的时候,戴康飞小檀越托付贫僧,希望诸位大人拨一点银子,他好犒赏手下,才能继续杀敌。”

康飞的意思是觉得死了人了,撒点银子,千万别让士气掉下来,倒没有真的生出想讹诈一笔银子的想法。

可这话让吴尧山一听,本来好了一点的情绪又被点燃,格外要跳了起来,“什么?为国而战还要银子?哼!果然是射利之徒,凤指挥,此去你就把五百骁勇划归你麾下,他若不听,休要怪我以巡按江北监管巡盐的名头斩他……”

吴尧山这话也没错,他作为监察御史巡按江北,的确有小事立断的权力,尤其康飞又没有功名在身,也就是所谓的白身,吴尧山真要豁出脸来杀他,还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这个……”真圆和尚脸上为难,想再劝说两句,可吴尧山直接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凤指挥,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凤玘无可奈何,领命走出堂来,昂首看天,明明天色不错,他却觉得乌云满天,铅云层层,就压在自己身上,宛如千钧之重。

报捷的那家伙也摸了摸后脑勺,自言自语说道:“俺怎么觉得小老爷要糟糕?”

这凤玘凤指挥出去整顿了一下兵马,拢共计得兵马两千四百多人,其中有骑兵一百余,看着军容,好歹胆气略略壮了一些,当下就从安江门出城,出城的时候,格外关照副千户朱祺,小心把守城门。

朱祺心中虽然恨凤指挥家的姑爷落了自己的脸面,可面对上官到底底气不足,连状都不敢告,只是连连点头,“卑职晓得,卑职祝指挥大人旗开得胜……”

凤老爷就仰天长叹一声,随后一带缰绳,胯下战马唏律律一声嘶鸣,旁边不少趁机进城的百姓吓得纷纷往边上躲去,看着这位甲胄俨然的指挥大人泼喇喇骑马出了安江门。

看着凤指挥和两千多兵丁出城后,朱祺恨恨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正要转身,这时候一个人笑着走到他跟前,虽然背着个方篓也是逃难的样子,可身上绉纱道袍,头上一顶黑色方巾,脚下粉底皂靴,手里面还拿着折扇,俨然还是名士风流的读书人。

朱祺大吃一惊,下意识先左右看了两眼,这才低声叫道:“汪公,你怎么亲自来了?”

那人轻轻一笑,摇了摇折扇指着头上的方巾,“我年轻时候,靠着这一顶方巾走遍天下,不瞒你说,连一个查我路引的都没有,既如此,这大明天下我哪里去不得?”

四十二章 宁饿竹子,不饿笋子

话说真圆和尚和凤玘指挥一起回到福田庵,康飞正在和一帮骁勇一起吃饭,一听说没拿到银子,顿时就不高兴了,“什么?居然不给银子?”报大捷的那个格外添油加醋,“小老爷,还有不妙的事情哩!你家老子被拿了下狱了。”

康飞听了这话,一蹦三尺高,真要老爸出了一点什么事情,他怎么面对家里面老娘还有书姨?于是咬牙切齿,“混账,这是逼我造反啊!”

“嗳!”真圆和尚顿时捂住他嘴,“小檀越不可乱说,贫僧瞧戴相公乃是大富大贵的面相,虽有小劫,不损根本。”

康飞挣开和尚,不过,到底要感谢真圆,悻悻就说道:“大和尚,多谢你了。”他说着,端起粗瓷海碗,正要继续吃,这时候就发现周围俱都放下了碗筷……心中一想,顿时明白了。

他一时间懊恼的不行,自己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图样图森破啊!不发银子这种事情怎么能当着下面人说出来呢?何况自家老子被抓……这个和五百年后上市公司资金链断了并且后台被双规了有什么区别?任凭什么员工知道这个消息,恐怕都要惴惴不安吧!

心中懊恼,但脸上还要装着没事的样子,当下大声就说道:“吃饭吃饭,虽然只是简单的茶泡饭,却也不错,我跟你们说,在倭寇那儿,茶泡饭,那是上等人吃的,你不是什么太守或者内府,都不好意思吃茶泡饭……大伙儿放心,官府不给银子,那张石洲可是顶顶有名的大财主,还能赖了咱们这点银子?”

话是这么说,可士气跌下去,再想涨起来,可就不太容易了,一时间,大家都是低头吃饭。

正在这时候,外面一个穿着盔甲的男子大踏步走进饭堂,“康飞,康飞呢?”

康飞正暗自生气呢,这时候听人叫他,当下没好气,“叫魂呐!”那男子走到跟前,把头盔一摘,一双碧绿的瞳子就瞧着他,“怎么?我叫你不得?”

这口气,这位是?他仔细一看,一双碧绿的瞳子,再从记忆里面搜寻了一下,卧槽,这不是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么,也就是他名义上的老丈人。

当下他脸上一软,“这不是丈人老头么!你老人家怎么来了?”凤玘看了一眼真圆和尚,和尚低下头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凤玘当下没好气就说道:“还不是因为你那死鬼老子,他给我打眼色,我以为他是让我不要说实话,就说我麾下有三千两百足饷的壮士,不曾想,你老子的意思居然是让我不要说假话……这些读书人的花花肠子,俺每这些人,怎么懂?真真是被读书人玩死了。”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脑门,继续就道:“你放心,你老子不会有事,他在扬州城享大名二十年,谁不晓得他是本地头一块牌子的才子?没人真的会动他的,倒是我……”

叹了两口气,凤老爷到底是世袭的将门,俗话说的好,将军难免阵前亡,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儿子虽小,却也十七岁了,也算是成丁了……故此也就不做小儿女状态,一摸下颌短须,冲他招招手,转身出门。

康飞心说这是要有什么话讲?于是放下茶泡饭就跟了出去。

到了门外头,凤玘老爷就对他说道:“康飞啊!你叔太爷我是个武人,不来那些虚的,我们两家已经是换过庚帖的,你叫我一声丈人老头,也是理所应当,一会儿把五百西商骁勇交给我,你,就回城去吧!”

康飞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再一想,哦!这个是丈人老头怕女婿挂了,女儿守活寡……当下大咧咧就说道:“老丈人你放心,我现在哪块还是寻常人?不说万人敌,百人敌还是敢吹的,刚才我还砍了四五十颗倭寇首级哩!”

他原本还忐忑,毕竟,上阵杀敌和平时小打小闹区别很大,故此,之前发一声喊冲上去,愣头愣脑砍杀一阵,实际上就是紧张,初哥么,可以理解。等休息过后,吃了茶泡饭,倒已经转过味儿来,大概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水平,故此胆气陡壮,好比高考之前,满分700摸底考了680分,顿时心就不慌了。

“知道你遇仙。”凤玘老爷看了看他,眼神中带着些柔和,“你从小就是老实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蓉娘跟你,我也放心……”

康飞顿时汗颜,心说你老人家那只眼睛看出我是老实孩子?

他却不知道,跟真正的纨绔一比较,他的确算是老实孩子。

至于夯一点,凤玘老爷还真没当一回事,那是因为没尝过女人味,等尝过女人味,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了……凤老爷真这么想的,想当初,他也是娶了马马以后,才懂事。

故此凤玘老爷就继续说道:“你还年轻,不晓得厉害关系,鸡蛋哪儿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头,咱们扬州人,有一句俗话,宁饿竹子不饿笋子……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替我把蓉娘照顾好,不然,我可不饶你。”

康飞还待说话,凤老爷却不给他机会了,“出城之前,城里面诸位大人也是一致认为,要把五百西商骁勇交给我统率……军令如山,你给我快森(滚)。”

说罢,凤老爷一拂袖转身离去,留下康飞愣在当场。

这时候,那报大捷的悄悄凑过来,“小老爷,怎么说道?”康飞心里面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当下就叹气:“我这是,算被撸了?”

那厮也叹了一口气,“唉!在城里面俺就感觉小老爷有些不妙。”康飞被他说得大怒,马后炮,说的什么屁话,当下就说:“你叫什么名号?”

“俺?俺一个下苦人,有什么名号,俺姓沙,叫沙宝亮,祖籍山东……”报大捷的汉子就说到。

“沙宝亮?你会唱暗香么?”

“啥香?”沙宝亮有些纳闷。

“夜香(马桶)。”康飞白了他一眼,“以后你就跟我混吧!”

沙宝亮先是一喜,随后就又苦起脸来,“这个,小老爷,俺们老大李把总……”

“爱来不来。”康飞说了一句,转身进去,他茶饱饭还没吃完呢!留下沙宝亮一脸的纠结,跟小老爷明显更有前途,可是,他到底是跟李春生的……

等康飞填饱肚子从福田庵出来,凤玘凤老爷已经聚集好了兵马,指着那五百西商骁勇就大声道:“如今城里面吴府尊和吴巡按两位吴大人把兵权亲自交到本官手上,要本官出城来打出一个大捷……如今怎么一个局面,大家也都知道,只是,倭寇兵临城下,城里面要么有你们的老子娘,要么有你们的马马,要么,有你们的孩儿……怕死的,现在可以回城,是条汉子的,跟本官冲锋陷阵,本官只保证一条,我冲在最前面……”

康飞站在庵门口,忍不住心里面就想:这个便宜老丈人似乎还有些本事……说起来也怪,在这个地理大发现的时代,东西文化碰撞之下,居然全世界都是猪突型武将成为主流。

黑压压的兵丁们有些骚动,可是,看着旁边不远处百十号的骑兵,却又不敢妄动,那是凤玘作为世袭指挥佥事的本钱所在,他凤家的家丁,虽然身上披的不是铁甲而是布甲,布甲里面也没有镶缀铁片而是光打了泡钉的样子货,可是,布甲也是甲,比起赤体赴敌不知道强多少,何况还是骑兵。

四十三章 起翦颇牧,用军最精

三千义勇当中有很多人不太情愿,可一来凤老爷说的有理,背后就是扬州城,里面有他们的亲人,二来,一百多披甲的骑兵还是很能给人带来一些信心的。

在古代,有马和没马,完全是两个概念,比如前宋,对外战争胜率接近80%,可对手都是有马的异族,胜了你追不上人家,败了却要被人赶鸭子,赢是小赢,输却是大输,故此落下个【弱宋】的名头。

有着一百余骑兵,加上方才大捷阵斩五百的余威,三千义勇在骑兵隐隐的威逼之下开始拔阵出发,只是,到底不曾经过什么训练,显得乱糟糟的。

这时候凤玘老爷一带马缰到了康飞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微微笑了笑,然后把头盔往头上一扣,随后拔出腰刀,大喊了一声,“出发。”胯下的青花骢泼喇喇就小跑了出去。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按照坐北朝南的建筑规格,他们正往着太阳的方向出发,倭寇所处的三湾子是一个类似7型的半弧形河湾,也就是说,他们从现在开始,大约到下午太阳落山之前,都将会面对太阳……

康飞看着这位陌生但似乎又有些熟悉的老丈人的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队又一队的义勇从他身边经过,有些经过的时候还高声说两句:小老爷,俺们去了……小老爷,额还欠着小东门一个叫翠莲的表子七八两银子,要是额回不来了你帮额还了……大人,我家马马还没有找到,她叫小芳,大人要是见到,就帮我说一声,我是死在抗倭战场上滴……

“阿弥陀佛。”康飞身后真圆和尚高声宣了声佛号,“善哉善哉!”

康飞忍不住,眼眶就有些潮湿了,这就是我种花家的百姓啊!有些狡猾,有些淳朴……却绝不乏跟入侵者拼命的勇气。

下意识他就捏了捏拳头,骨节被捏得【嘎巴】【嘎巴】直响。

刚往前迈出一步,旁边就有一个穿着布甲的百户拦住了他,凤老爷专门留下四个人,说是看押,实际上算是保护,当然,要是从阴暗一点的角度来看,也算是一种演戏,演给三千义勇看:你们瞧,他都自身难保了。

“姑爷。”说话的百户肯定是凤玘的心腹,他压低声音就道:“别辜负了老爷一片苦心啊!”

马丹。

康飞恨恨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时候麻子哥经过康飞身边,他身后是沙宝亮,沙宝亮就叹气,然后大声说道:“小老爷,俺这一仗要是不死,你就带挈俺一把呗!”他话音刚落,麻三转头就给了他一巴掌,“沙宝亮,就你话多,快走快走。”

凤老爷留下的四人这时候连拽带拉,就拽住康飞回城,康飞越走越慢,十分的不甘心。

“姑爷。”说话的百户叫凤四,四十来岁,算是凤家贴心的心腹,也领着朝廷的百户官,自小就跟凤玘一起长大,和凤老爷就如亲兄弟一般,“你要晓得老爷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要说起来,我和老爷自小一块儿长大,论感情,岂不比你这还没过门的姑爷深?可俗话说的好……”

在一片断垣残壁中慢慢行走的凤四好声劝说康飞,正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喧哗,随后,从拐旮旯的地方转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员老将,身上穿着棉甲,胯下骑着一匹老马,老马瘦骨伶仃,口齿怕是不小。

那员老将倒是眼睛尖,远远就瞧见了这边,顿时咦了一声,一夹胯下马腹,泼喇喇就跑了过来,到了跟前就大声道:“凤四,你家指挥佥事呢?”

“原来是张老参将。”凤四站在原地拱了拱手,“我家指挥领着义勇已经往三湾子出发了。”

“嗨!”老将未免就叹气,“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没赶上……”

“老将军这是?”

老将一瞪眼,拍了拍马边上挂着的弓箭,“怎么?凤四,你敢瞧不起我老黄忠?”

凤四连连摇手,“不敢不敢。”不过,略一犹豫,终究说,“只是,老将军,你今年……八十了罢?”他言下之意,老黄忠七十三岁就挂掉了,你老人家一把年纪,怎么不在家养老。

“嗯?”老将在马上就瞪大了眼睛,正要喷凤四,这时候康飞突然就开口了,“此言差矣,所谓【起翦颇牧,用军最精】,廉颇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而且在八十几岁的时候还能一顿饭吃一斗米十斤肉,是为【廉颇善饭】,这位老将军八十岁怎么了?”

这时候后面步行的跟了过来,都是一些勇壮之士,身上还都穿着布甲,但是,年纪都已经颇老了。

“敢问这位老将军?”康飞就冲马上老将拱了拱手,老将军在马上摸了摸雪白的胡子,很是得意康飞的吹捧,“老夫张桓,二十年前为漕运参将。”这位张老将军祖上是一个叫做塔木赤的绿睛回回,善射,官封骑都尉,赐姓张,落籍扬州,曾为监生,后来做了漕运参将,所以,曾经读过书的他,还真听懂了康飞的马屁。

康飞真没有听说过,不过,他笑着拱手,“久仰老将军大名,小子戴康飞,家父……”马上张老将军劈口就道:“老夫知道你,遇仙的傻小子是吧!”

呃!康飞有些小尴尬。

“小子,不是说你在福田庵大破倭寇五千斩首五百么?怎么你又跑回来了?是不是当了逃兵?”老将军说到最后,语气严肃,伸手也摸到了腰后面的刀把上面。

旁边的凤四知道这位老将军嫉恶如仇的性格,赶紧解释,“老将军误会了,这是因为城里面吴府尊等诸位大人解除了戴小相公的兵权,如今是我家指挥大人带领着三千骁勇去打倭寇了。”

马上老将军脸色这才缓和,“哦!那老夫倒是错怪你了,只是,你怎么又回城了呢?年轻人当奋勇敢战……”

康飞连忙就说:“城里面有个姓吴的巡按御史,把我老子给抓了,还说我也不是什么好鸟,也要抓我哩……”

张老将军顿时愤怒就说道:“这些文官,尽是瞎搞,尤其是巡按御史,新中的进士,又懂个什么?不懂装懂的玩意儿……”老头儿八十岁了,想喷谁就喷谁,皇帝老子来了都不怕,照样喷,何况他年轻时候读过书,只是,就和漕运都司马俊伯一样,连秀才都没考上,不得不捡起家传武艺,做了一个漕运参将,这时候可算逮着机会了,还能不痛骂几句么!

康飞顿时就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可不是么,要不,怎么说措大骨相新进士,穷凶极恶新举人……”作为读书人,中了进士肯定很兴奋,趾高气扬聚在一起互相吹牛逼,所以叫做【措大骨相】,而中了举人,则要【打破门庭】,哪怕以前是个精穷的穷鬼,都有人前来投献,为了逃避赋税把大量的田地挂在举人名下,举人的家产自然顿时就豪富起来,而且挂了他们的名头,往往格外刺激他们要强取豪夺这些名义上属于他们的土地,所以叫做【穷凶极恶】

张桓一听,可算是找到一个同好了,当下在马上哈哈大笑,“措大骨相新进士,穷凶极恶新举人……小子说的好,说的妙,说的呱呱叫……老夫就欣赏你这样儿的……”

他这一阵笑,旁边一个须发也花白的老兵抬头就说:“我说将主爷,莫说笑了,赶紧打倭寇要紧啊!”

被老兵这么一提醒,张桓老将军都是老脸一红,心说被这小子吹捧两句,失态了,当下就道:“如此,小子,你可敢跟我们再回去杀几个倭寇么?”

康飞就等着这句话呢!顿时就大喜,“敢不从命。”旁边凤四可急了,“姑爷……”康飞就说,“我这不是听人家张老将军的么!”凤四就又转过去看张桓,“老将军,这,可是我家姑爷……”

老头在马上把脸一板,“怎么了?你家姑爷就不能抗倭?”说着,就转头对下面那老兵说道:“给这小子一把家伙……”

康飞赶紧就说:“最好多来几把雁翎刀,我身上的家伙兵刃都被凤指挥给收刮走了,真真是,那可都是我从张石洲张大财主那儿炫来的上好夹钢宝刀。”

“夹钢也敢说好刀?”马上老将军嗤之以鼻,想到刚才这小子吹捧自己,一时间心动,伸手从腰后面拽出一把倭刀来就扔了下去,康飞赶紧接住。

“好好拿着。”老将军刚把刀扔出去就有些后悔了,脸上神色十分肉疼,“这可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镔铁宝刀,我年轻时候又花了大笔银子请顶尖的匠人锻造成倭刀式样……打完了倭寇,你小子记得还给老夫。”

康飞撇嘴,心说老头年轻时候估计也是一个【服妖】的风骚男儿,因为在大明佩戴倭刀是挺时髦的一个风俗,要不然,扶桑国为啥一船一船地把破扇子烂打刀拉到大明来,还不是因为有市场么!

他腹诽着,伸手一拔,阳光正照在刀刃上,只见上面一圈一圈的【奥丁纹】,比之张大郎家祖传的宝刀不知道强到多少倍,顿时脱口就说道:“卧槽,这不是大马士革钢么?”

四十四章 佛郎机人的排枪阵法

未时。

张老将军在马上抬头看天,阳光一阵刺眼,不得不伸手搭了一个凉棚。

“呸!”老将军在马上往旁边啐了一泡口水后就骂道:“这贼老天爷,才四月末,怎么就这般热了,热死老夫了……”说着就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把棉甲在胸口扯了扯,露出更大的缝隙让自己凉快些。

“将主爷。”马下面老兵递上一葫芦水,张桓接过,刚喝了一口,老马忽然失蹄,一下就陷了两支前蹄进去,幸好这是一匹阉割过的马匹,性格温顺,且又是战马,受过训练,若非如此,挣扎之下,怕要把蹄子折断了。

好不容易把马从泥泞中拽了出来,康飞走过去看看,原来是淤泥被晒干了,表面结了一层泥壳。

他也搭了一个凉棚瞧了几眼,前面沿河全是芦苇,当下没奈何,“老将军,还是下马行走吧!”

扬州府是湿地环境,湿地占有率接近百分之三十,加之河道纵横交错,尤其是大运河跟古运河,虽然这两条河在大多数时候和大多数地方是同一河段,在扬州却是互为表里,构成了两条运河水系河段,有名有姓的河段几十个,桥梁数不胜数,是谓【水上扬州】,所以在扬州其实舟船出行更加方便。

三湾子这一片水域,沿岸遍植芦苇,有许多水鸟栖息其中,如果不是因为倭寇,这一段是景色非常之优美的,可惜现在两岸许多地方被掠夺焚烧,余烟渺渺,路上尸体不绝。

张桓老将军骂骂咧咧下了马,看着自己召集的这帮老兵,这时候都疲惫了,毕竟,让一帮老人披上布甲在热天里行军,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也就是家乡遭倭寇涂难,加之张桓老将军颇有威望,才有这股子精气神。

凤四看着这帮老爷兵,和旁边几个伙伴互相看看,满脸的无奈,有心要把姑爷敲晕过去回扬州罢,怕这帮老爷兵率先发难,把自己四个给干掉……

他看了看前面康飞,康飞正从张桓手上接过葫芦,昂起头喝了一大口。

“姑爷,你瞧这沿途一个倭寇都没有,可见你们早晨斩首五百,倭寇是吓着了,说不好,这时候都趁机杨帆远去了。”凤四还想劝康飞回头,正说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张桓一下就蹲了下来,其余老兵有样学样,纷纷也是蹲下,唯独康飞,一个人愣愣地拿着葫芦站在原地。

“傻小子还不蹲下。”张桓伸手一扯康飞,然后皱着眉低声自言自语就道:“这是佛郎机人的火枪,不应该啊!倭寇哪儿来的火枪?还这么多……”

“枪?”康飞还有些愣,不应该吧!吃鸡的时候,枪声传不了多远啊!反正都是一下就冲过去的距离,“怎么可能,我这眼神好着呢!”

“你个傻小子懂个屁。”张桓没好气,“我做漕运参将的时候没少个佛郎机人打交道,他们那种又粗又长的火枪,一开火,数里之外都能听见……”

说着,他拍了拍膝盖就站了起来,“嗨!老夫也是被你个傻小子给带歪了,那么远……不对……”

他说着,歪起脑袋,扯着耳朵就去倾听,恨不得把耳朵变成驴耳朵。

刚把脑袋侧过去听,就听见空气中‘砰砰砰’又是一阵响。

老将军脸色一变,“不好,这是佛郎机人的排枪阵法……”他说着一翻身就上了马,也顾不得马蹄可能陷进泥壳摔断腿的危险,两腿一夹马腹,那老马顿时撒开四蹄就跑了出去,“快快快,跟上,前面湾子处定然大战了。”

几百个老兵跟在将主爷身后也是撒腿就跑,留下康飞一个人还呆着,心说哪儿来的佛郎机火枪?

他搔了搔头发,突然想起来,信长野望系列里面的【种子岛铁炮传来】这个事件是什么时候发生来着?

他忍不住就跟胖迪沟通起来,“胖迪,扶桑种子岛铁炮传来事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宿主,种子岛铁炮传来是五年前,另外,我看过关于佛郎机雇佣兵的不少自传,有个葡萄牙佣兵说在双屿岛死了大约一千多葡萄牙人,此外,葡萄牙人在双屿建的教堂也被那位巡抚浙江兼抚福建的朱纨老爷给一把火烧了……如果按照正常的伤亡比例来分析,逃跑的葡萄牙人应该更多……还有,母亲大人很担心你和老爷……”

胖迪的声音听起来呆萌呆萌的,可康飞顾不上,赶紧撒腿往前面追了上去。

“百户。”几个兵丁转头看凤四,凤四咬了咬牙,“还愣着做什么,跟上去……也不知道老爷怎么一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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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时候,江水灌潮,到了未时,已经是巅峰,七艘两千料的大船已经浮了起来,周围大大小小的船只围绕,隐隐约约分成三个阵型。

其中最大的是福建林成的船队,原本的海贼王徐栋的二当家李光头此刻也跟自己的同乡林成混了,这两家一合拢,便成了最大的一支。

此外,扶桑人因为有一位贵人在船上,把一帮佛郎机人都拢住了,却成了第二大的一支势力。

剩下的就是徽州人汪直,作为原本的海贼王徐栋手下的船东,汪直竖起了徽州人的旗帜,拢住了徐栋的残余,虽然势力最小,实力却不可小觑,毕竟,这里是南直隶,汪直算是坐地虎。

上午在福田庵受挫,逃跑的几个倭寇回到三湾子船上,倭寇顿时大惊,毕竟,一战被斩首五百,只跑掉几个人,这种战损,倭寇也是承受不起的。

尤其这一支还是福建人林成麾下,福建这个地方【八山一水一分田】,有钱佬非常之有钱,可穷鬼却精穷精穷,这也是福建籍倭寇居多的缘故,所谓倭寇,其实不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造反么,这些倭寇到了扬州,那还了得,这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所在啊!

这帮福建海贼只顾着抢,却不识地理,又言语不通,抢不到好东西,不像徽州佬,抓几个老乡,一张嘴就是南直隶官话,快说,银子藏在哪块?

他们看到福田庵收留逃难的老乡,又觉得和尚庙肯定有钱,故此准备攻打福田庵,却被康飞带着义勇一网打尽。

至于扶桑人,却不屑去抢,因为不管怎么去抢,作为【八百真倭】的底气所在,必定是要分润的,何况,还有几百个葡萄牙雇佣兵和扶桑人一伙,关键是扶桑人也知道,语言是个大问题,想抢也未必抢得到好东西,不如坐收渔利。

福田庵一役战损五百,倭寇林成就把头目们聚集起来,看看汪直未到,忍不住大骂,李光头这时候就说了,书上都说【宜将剩勇追穷寇】,那些扬州兵打了胜仗,下午肯定要追击过来,不如,让扶桑人和那些佛郎机人上岸抵挡一阵,不管成败,与我们都好。

林成一琢磨,觉得不错,赢了最好,输了,下午申时退潮,酉时高峰,正好扯起风帆退回江上去。

当下他就派人去通知扶桑人,然后传信的人回来说,那位扶桑贵人说了,会在岸上列阵,不过,到晚上的时候,必须回船上休息。

四十五章 读书老爷和贵族老爷都是一个臭德行

八百真倭在岸边列阵,三百佛郎机佣兵也在其中。

一位头戴银箔押张悬兔耳形兜,身披银箔押黑糸威南蛮胴具足的贵人坐在滑竿上,斜斜撑着手臂,把一枚军配扇拿在手上把玩,旁边两个侍从捧着刀,还有两个侍从打扇子,身后还有十数个头戴唐样白牦牛豪尾兔耳兜,身穿浅葱色黑糸二枚胴具足的亲卫众,腰上还悬挂着鲛皮柄唐草纹碎漆唐样太刀,怎么看都是一副土豪做派。

再旁边些,一个穿着花花绿绿乞丐佣兵装套着半身板甲的佛郎机人一脸羡慕地看着,他是这支三百人佛郎机佣兵的统领,叫做瑞恩斯坦。

他们这些佛郎机佣兵,实际上都是欧陆的穷鬼,身上的半身甲都是些不值钱的量产货色,性质比扶桑一船船拉到大明用来辟邪卖800文的倭刀强不到哪儿去。

这个时候的欧陆,佣兵也不大好混了,因为贵族老爷们经常赖账,导致佣兵们看着似乎薪水挺高可实际上到手的收入说不定还不如一个自耕农,所以无数佣兵一窝蜂地跑到东方混饭吃。

可没想到的是,号称礼仪之邦的大明国,那些读书老爷们居然和欧陆的贵族老爷们一个德性,喜欢赖账。

巡抚浙江兼抚福建的朱纨老爷为什么被朝廷派下来的?事情的缘由就是,有个叫佩雷拉的佛郎机人借了一大笔银子给【余姚谢氏】某人,大约是想合伙做生意,结果余姚谢氏拿了银子翻脸不认账,佩雷拉不得不纠集了一帮老乡【武装讨薪】,把人给灭门了,也就是说,这个倭寇实际上不单单指扶桑人,但凡在沿海闹事的,都叫倭寇。

这个史书上写的【余姚谢氏某者】有人说就是鼎鼎大名的谢阁老家,当然,谢家否认了五百年,史书上只是说余姚谢氏【某】者,点名了么?点名了么?点名了么?你们凭空污人清白,混账得很。

总之,因为有地方乡绅被灭门,导致舆论大哗,说【倭寇肆虐,沿海百姓苦之】,所谓舆论,在大明,自然单单指读书人士大夫,老百姓千万别自说自话以为那是说的自己,这舆论之下,朝廷自然就震动了,于是朱纨就被派到浙江剿倭。

这倭寇啊,史书上其实说的明明白白的,【撤市舶,而滨海奸人遂操其利。初市犹商主之,及严通番之禁,遂移之贵官家,负其直者愈甚。索之急,则以危言吓之,或又以好言绐之,谓我终不负若直。倭丧其赀不得返,已大恨】,说白了就是习惯拖欠货款的大明商人勾结官僚大户,欺诈扶桑和佛郎机的商人,这些外国商人于是就在大明野心家比如徐栋、汪直之流勾结下入寇沿海。

一句话,大明所有沿海地区的海商,不管是大明本国人也好,扶桑人也罢,哪怕万里迢迢前来的佛郎机人,其实都可以称之为倭寇。

而佛郎机人,在倭寇里面算是混得不大如意的。

瑞恩斯坦就是典型,作为一个葡萄牙土鳖,从十三岁开始就给贵族老爷们打仗,打了二十年,都没攒下能娶个老婆的钱,这才狠了心,纠集一帮穷鬼同乡跑到东方来淘金。

结果这厮命不好,从扶桑到大明,几年下来,大明官话是学会了,可银子依然没赚到,后来听说双屿那边【双桅三桅,连樯往来。愚下之民一叶之艇,送一瓜,运一樽,率得厚利,驯致三尺之童子,亦知双屿之为衣食父母】,于是带人就跑到双屿来了,可刚到双屿岛,还没来得及接活,朱都堂大破双屿岛,连岛上的教堂都烧掉了,他打了二十年仗,算是个老军棍,一看不妙,带着老乡抢了几条船撒丫子就跑。

因为双屿岛已经成了气候,朱纨大破双屿后,连续数日,那些不知道双屿已经被灭了的海商依然往双屿跑,【海上纵舟船千余】结果就把朱纨给吓住了,退回岸上开始【厉行海禁】,抓了百多个跟倭寇有勾搭的当地商家【斩立决】,这时候应该开始跟当地乡绅打嘴炮官司了。

瑞恩斯坦就是在这个时候碰上了扶桑来的朱印船的,扶桑贵人看他们这帮佛郎机人都有半身甲,于是给了点金子,瑞恩斯坦也晓得扶桑岛金银比例是1比4,所以贵人给的金子虽然少,但是也还能凑合,就决定先跟扶桑贵人混了。

至于跟扶桑人混丢不丢脸,这个时代的传教士是这么说扶桑武士老爷的【他们或许是白人当中最尚武好战的】,至于大明人,传教士是这么形容的【留着长长黑发的白种】,跟哪里的老爷混不是混呢!如果有明国老爷愿意掏银子,他们一样愿意。

他站在那儿好一番心理活动,对贵人身边那些人羡慕得很,无他,有钱耳,心里面就叹气,没有真正的金主爸爸保养。

这时候,前面一个头戴铁地椎实形兔耳前立兜(简单解释:铁地,说明质地是铁的,如果是铁锖地,那就说明是精炼铁,筋,就是棱起条状,三十二间,说明有三十二条棱起条,如果是漆涂,那就是刷过漆,黑漆涂,刷过黑漆,金箔押,说明贴金,椎实形,就是一个圆环,兔耳前立,就是在帽檐前面竖两个兔耳朵,如果前面竖个南无阿弥陀佛,那就叫六字名号头立兜),身披黒糸威二枚胴具足的武将快步跑了过来,在贵人面前单膝一跪,“親方様……”说着把单筒望远镜双手奉上。

贵人一手拿过,凑在眼前看了看。

“瑞恩斯坦。”贵人一口南直隶官话说得标准得很,只是发音有些怪,瑞恩斯坦赶紧凑上前去,“大人,瑞恩斯坦愿意成为您手中的宝剑。”

贵人听他这个马屁拍得新颖,忍不住一阵笑,笑声从面甲里面传出来,先是清脆,随后沙哑,瑞恩斯坦只装着没听见。

“很好,瑞恩斯坦,这一仗,你为前锋,别傻傻往前冲,摆个样子,放三轮枪,咱们就退回船上,不必为李光头他们火中取栗。”贵人授以妙计。

瑞恩斯坦先是一愣,随后就点头,“俺明白了,请大人放心。”

贵人把手上的军配扇递过去,“去吧!”

瑞恩斯坦接过军配扇,走到阵前,大声喊道:“听我号令,打开药池。”一口标准的南直隶官话,所谓到哪个山头唱哪首山歌,到了大明不会说官话,肯定会被送两个字,滚蛋,强势文化就是这么牛。

“倒火药……关上药池……向左转枪……弹药进膛……取推弹杆……推满……抽推弹杆……持枪……(注:参考自法军条令)”

随着一系列复杂的口号,前方也出现了一面【扬州抗倭乡勇】的大旗。

“预备。”瑞恩斯坦高举军配扇。

“是扬州好佬的,跟我冲锋。”对面为首将领一声喊,连人带马撞了上来……

四十六章 倭寇都是纸老虎

未时,烈阳正艳。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带着自家百十个骑兵家丁亲自打头阵冲锋,西、徽等义勇及盐、漕等丁壮随后,一下就冲了上去。

湾子沿岸的芦苇荡里面,许多林成、李光头手下的倭寇眼神紧紧盯住岸上,一个口中叼着刀背的年轻倭寇跃跃欲试,旁边有个年纪三四十的伸手在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低声就道:“你激动个甚!眼睛放亮一点,若是官军崩溃,咱们就上去打杀一阵,要是扶桑人崩溃了……”年轻的赶紧拿开口中叼着的短刀,“叔,我知道哩!叔,你说要是这一票抢了个大的,咱们回去能娶上媳妇不……”

旁边几个相熟的倭寇就低笑,“你这憨娃,莫不是准备跟你叔同娶一个……”年轻的倭寇顿时脸上就红了,“放屁,肯定要先紧着我叔……”

“是是是,紧完你叔紧你。”几个家伙很恶意地低笑起来,刚笑两声,一个穿着腹当头上还戴着个头盔像是个头目模样的就低喝,“还不快闭嘴。”

周围继续低笑,“头儿,咱们这不是怕这憨娃子第一次太紧张么……”

岸上,面对这刺目的阳光,凤玘眯着眼睛,腰刀在手,已经瞄定了对面那个穿着花花绿绿却身披铁甲的家伙,看对方架势,应该是一个领头的……他狠狠一叩马腹,只等胯下战马过去,他好一刀枭首,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开火。”瑞恩斯坦一挥军配扇。

“砰砰砰。”一阵火枪轰鸣,黑火药燃烧的造成的黄黑色烟雾顿时弥漫。

马上的凤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整个人都一个趔趄往后仰了仰。

冲在最前面的百十家丁就像是被一支无形的神灵之手在空中随手抽了一巴掌,人仰马翻,战马唏律律人立而起,有些战马更是一转身就往旁边跑去……

“长枪兵上前,”瑞恩斯坦作为打了二十年仗的老兵,意志还是颇坚定的,起码,才第一轮射击,他的动作还是有模有样的,随着他的口令,后排的长枪兵举着长矛快步走到前方,纷纷放低长枪,整个阵型顿时变成了一只豪猪。

退到后面的火枪兵纷纷快速装弹,在装弹的时候,瑞恩斯坦手下的老兵和扶桑人顿时就看出区别来了,这些瑞恩斯坦的老乡们把火枪装弹的步骤简化了不成样子,连推弹杆都不用了,倒上火药直接就把枪托往地上猛捶两下以代替推弹杆,大大缩短了时间,在扶桑人还手忙脚乱装弹的时候,一百多个佛郎机火枪兵已经装弹完毕举枪瞄准。

“砰砰砰”又是一轮射击。

像是最锐利的矛尖一样冲在最前列的凤玘胯下的战马一声哀鸣,马前失蹄,几百斤的重量在奔跑的加速度中连接翻了两个滚,把马上的凤指挥给摔了下去。

后面又是十数匹战马在哀鸣中翻滚倒地,剩下五十多骑终于抵抗不住,士气全崩。

后面盐漕丁壮在第一轮枪响的时候就已经骚乱不堪,这时候看见前面家丁老爷们都跑了,当下顿时转身撒丫子便跑,有些直接把手上兵刃都扔掉了,没兵器肯定能跑得更快一些不是么!

最前面的凤玘老爷一手撑地,支撑着站了起来,看着前面如林一般的长矛,眼前,闪过的是女儿蓉娘的笑声,还有儿子凤琇因为刀枪功夫练不好被自己暴揍痛哭的声音……

辣块妈妈!应该让琇儿读书的……凤玘老爷感觉到胸腹部剧痛不能抑制,腿一软,咕咚一声又倒了下来。

“老爷。”到底有几个忠心的冲了上来,伸手去拽凤玘,凤玘一挥手把人拨开,腰刀往地上一插,扶着刀又站了起来,张嘴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老子凤玘,世袭扬州卫指挥佥事……”他一拔刀,又冲了上去。

这时候后面有西商骁勇冲了上来,那麻三在人群中嘶喊了一声,“小老爷说过,倭寇都是纸老虎,上啊!一颗首级三十两银子……”

这些西商骁勇上午狠杀过倭寇,士气不同那些没用的盐漕丁壮,后面徽商骁勇原本看周围盐漕丁壮溃散,准备逃跑的,到底财帛动人心,一听前面喊一颗首级三十两银子,徽州这个地方,号称是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农田和庄园,历来是精穷精穷的,要不是穷,怎么会有跑出来做生意的习俗呢!三十两一颗首级,能买好些地了,顿时就跟着冲了上去。

麻三和一些冲得狠的西商骁勇已经看见了前面那些佛郎机人的脸颊了,顿时面露喜色,他在边军中那也是数得着的悍勇,当下一抱头一个翻滚就往前面滚去,他那些老兄弟们也都是老边军,看着麻三这副模样,纷纷有样学样,往地上一扑,就往前面滚去。

这时候,扶桑人装弹完毕,纷纷举枪,砰砰砰又是一轮射击。

后面躲闪不急的西商和徽商骁勇当即就倒下去上百人。

到了这个时候,再是从小练武的亡命徒也扛不住了,徽商骁勇率先崩溃,转身就逃,剩下的西商骁勇忍不住犹豫了一下。

这一犹豫的当口,麻三等人因为冲进了长矛的下方,反倒暂时安全了,眼前全是一条一条的大腿,只需要抡开刀子乱砍就行,佛郎机长矛阵当即就略显骚乱,不过这些都是二十年老兵卒,纷纷把长矛往下砸去。

这时候,佛郎机人第三轮装弹也结束了,再次举起火枪。

战争之神讨厌鲁莽,但相比较鲁莽,更厌恶犹豫。

那些剩下的西商骁勇因为这略一犹豫,在第三轮佛郎机人的排枪中纷纷倒毙,这时候士气便彻底崩溃,转身就逃。

到了这时候,战场局势明朗,谁胜谁负一目了然,藏在芦苇荡中的倭寇终于忍不住,纷纷从芦苇中跳了出来,本就是以逸待劳,这一扑上来,措不及防下,那些把手上兵刃给扔掉的盐漕丁壮成了第一批倒霉鬼。

噗嗤一刀,方才那芦苇荡中的年轻人砍倒了一个盐丁,下意识弯腰过去摸尸,居然从尸体身上摸出一块银锞子,当时就大喜,转脸喊道:“叔,你看我……”

当一声响,他叔叔抬手挡住一枚从上劈下的刀,顺势一滑,把对面一个漕丁砍翻在地,就冲着侄子吼道:“你个憨娃,这杀人哩,看着前面。”

年轻人缩了缩脖子,把银锞子往怀中一塞,拎岛就跟着自家叔叔往前面冲去。

这些倭寇大砍大杀,盐漕丁壮和西商徽商骁勇纷纷鼠窜,沙宝亮也被裹挟其中。

“俺就说哩!没了小老爷,这打起来大大地不妙。”沙宝亮心里面一面嘀咕一面撒丫子狂奔不止,跑了半里地,腿脚打软,咕咚一下就扑倒在地。

“这下完蛋了。”沙宝亮心中发凉,挣扎着爬起来,抬眼一看,却瞧见不远处转过来一队人马,为首一匹战马,战马上面坐着一位持弓老将,老将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酉时的阳光发红,照射的那年轻人就像是被染上了一层红灿灿的光芒。

沙宝亮大喜,拼命就喊:“小老爷,救俺一命……”

四十七章 开挂,霸王之姿

康飞抬眼就看见了沙宝亮,还有他身后大批的溃勇以及追杀的倭寇,这些追的逃的彻底没了阵型,有逃跑的在前面追杀的在后面可后面又有一帮溃逃的……层层叠叠,就像是一群绿头苍蝇扑了上来。

沙宝亮身后正有个年轻的倭寇举刀砍杀上来,康飞来不及去救他,正在这时候,旁边马上的张老将军抬手拉弓,嗖的一声,一支雕翎箭就射了出去。

嚓一声铁器入肉的声音,举着刀的年轻倭寇被雕翎箭正中面门,鲜血飚射仰面就倒,后面一个年长的扑上来,一把抱住年轻人的身体,带着哭腔喊道:“小三,小三,你个憨娃,冲那么快作甚……”

马上的张桓老将军一箭射倒一个倭寇后厉声大喝,“儿郎们,结阵。”身后老兵卒们顿时就窝成了一团,刀盾在前,弓箭在后,长枪在两侧,虽然拢共才百多人,却森森然有萧杀之气。

老将军抬手又是一箭,嗖地一声,雕翎箭从那年长的太阳穴穿了进去,崩出一窜血花,尸身扑倒在地。

对面沙宝亮连滚带爬就冲了过来,张桓一抬手又是一支雕翎箭搭在了弓上,厉声喝道:“冲我阵型者,杀无赦。”身后刀盾手把刀脊在盾牌上拍着大喊【杀无赦,杀无赦】后面长枪手一举手中的长枪【杀无赦,杀无赦】

沙宝亮被雕翎箭一指,浑身冷汗直冒,吓得魂儿出窍,连声喊道:“老爷莫射,老爷莫射。”窝着头往旁边窜去,听得嗖一声响,那雕翎箭就从自己耳朵旁边飞了出去,把一个冲上来的盐丁给射杀当场,随后,一阵乱箭,把前方不管是溃勇还是倭寇射了一通。

康飞看着张老将军这狠辣的姿态,顿时无话可说,虽然,他很清楚,这才是面对溃勇最好的办法。

他看了一眼冲到自己跟前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喘气的沙宝亮,长叹了一口气,“马丹,看来不开挂是不行了。”

说话间,咣当一声,从胸口就冲击出一个虚拟电脑界面出来了。

爱因斯坦曾经说:数学比其他科学更加珍贵,是因为它的定律是确定无疑可不可置疑的,而其他科学在一定程度上都值得商榷……

从这一点来讲的话,五百年后的游戏很科学,因为,数据在说话。

姓名:戴康飞

等级:7

生命:79

力:30

敏:30

智:30

魅:30

后面一连串的技能,属性统统都是5,康飞看着不由一笑,我果然是个挂逼啊!

把智点到37,跑动点到10强击点到10,随手关掉界面,噌一声拔出奥丁纹倭刀,康飞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啊啊啊啊啊!”一个满脸风霜的倭寇高举着刀向他冲了上来,他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一挥手上的倭刀。

噗嗤。

从鼠蹊部上撩刀直接从肩膀处,那倭寇低头一看,胸前鲜血一下就喷涌出来,随后,在倭寇凄惨的尖叫声中,红的黄的绿的从腹腔中滚落了一地……

上撩的刀势一停,刀尖在阳光下耀然闪烁。

伸出左手握住刀柄末端,上步就是一个斜劈,对面一个冲过来的倭寇下意识拿刀去挡,还没来得及挡,眼瞳中就闪过刀芒。

噗嗤。

从颈部直到腹部斜斜被整个切开,上身滑落在地,随后,下半身噗通一声栽倒,里面的内脏流了一地……

这两刀实在太残酷,对面的倭寇顿时吓住了。

有两个倭寇互相看了看,看着眼前这人依然跨步双手握刀低着头,眼神一换,齐齐发一声喊就冲了上来。

噗嗤。

下沉的刀势从左至右横着扫出一道耀眼的刀芒。

两个上半截身体噗通噗通就倒在地上,下半身余势未尽,依然跑出去数步,这才倒地,血喷在地上,在阳光下能看见热热地蒸腾上升着。

即便是倭寇这种见惯生死的,都第一次看见这么残忍却又带着美感的刀法。

虽然才杀了四个人,却震慑当场,对面倭寇纷纷停下了脚步,那些盐漕丁壮和义勇们便纷纷从两边跑了过去。

康飞以斜弓箭步站着,手上的奥丁纹倭刀横在空中,他缓缓站直,垂下刀来,刀上的血迹开始往下滴着,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

对面一个穿着腹当的头目这时候一声喊,“他不过一个人,怕他做甚?”左右倭寇互相看看,正准备冲上去。

这时候康飞抬头,咧嘴一笑,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随后,跨步就跑了起来。

跑了两三步后大喝一声,整个人迎着阳光就一跃而起……

那倭寇头目忍不住抬头,只见一道阴影从天而降……

噗嗤。

倭寇头目连人带甲被康飞劈成两半,鲜血撒了后面的倭寇满头满脸。

刀光余势未尽,左右横扫,又是两个倭寇被拦腰砍断……

后面一群人目瞪口呆看着康飞开无双。

张桓老将军眼珠子都差一点崩出来,喃喃自语道:“这种刀法,简直是鬼神一般……”

旁边沙宝亮一骨碌就爬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兴奋地大喊,“俺晓得了,小老爷施展的肯定是吕祖的天遁剑法。”

一个逃窜回来的西商骁勇这时候就插着腰大口喘气,“呼,呼,小,小老爷明。明明用的是倭,倭刀……”

沙宝亮啐了一口,“你懂个屁股,像小老爷这样的神仙弟子,那刀和剑在他手上有区别么?”旁边人齐齐看他一眼,忍不住心里面就说,这厮,真是拍马屁的一把好手。

这时候张老将军惊觉,当下大喊道:“还不与我反攻上去!”

前面康飞可没注意到后面的情况,他开无双之下,这时候眼前只有一个颜色,黑白色的,有些慢动作的倭寇们扑上来,然后被他砍杀喷溅出来的鲜红鲜红的血色。

“我与你拼了。”一个倭寇大喊着冲了上来,康飞咧嘴一笑,只是把手上奥丁纹倭刀一抬往前一伸,噗嗤一声,那倭寇简直就像是自寻死路一般扑在他刀尖上面,整个人串了上来。

“呃!呃,呃……”这倭寇嘴巴里面不停地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整个人像是被串在铁签子上面的鱿鱼一般扭动着。

康飞伸手一推,右手一拔,尸体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对面倭寇只能看见他横着的刀刃挡住半边脸,那奥丁纹沾着血,就好像一枚又一枚挣开的魔眼,魔眼注视之处,就是他们毙命之所……

在这种残酷的刀法压力之下,倭寇的士气顿时崩溃,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跑啊!随后,一群倭寇扭头就跑。

一甩手把奥丁纹倭刀上面的残血甩掉,康飞再次奔跑起来。

康飞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冲上战场,奥丁纹倭刀所向,挡者披靡,狼的速度,熊的力量……在飞奔中他每一刀都会带走一条倭寇的性命,倭寇被杀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若是从天空中看下去,一个人在追着一群人,就像是扬州府常见的养鸭人在驱赶着自己的鸭群。

对面的扶桑贵人从千里镜中看着如鬼神一般的少年,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

“马鹿野郎……明国居然还有这般如鬼神也似的猛将?真真有霸王之姿……”

四十八章 笛声悠扬,翩翩之舞

夕阳余韵,落照倾斜。

东风飒飒,芦苇低伏。

原本是犬吠鸭鸣,炊烟人家的地方变成了修罗场。

扶桑贵人忽有所感,顿时从滑竿上下来,上前两步,“虎千代,吹笛。”侍奉在身后的亲卫为首之人赶紧从怀中摸出一根翠绿的笛子放在唇边……

从腰间抽出折扇,哗啦一声展开,贵人缓缓伸出遮在额头前方,单膝提起,左手张开在眼前推出,五指缝中,不时有人被砍杀,鲜血飚射……

“伊呦——”贵人起了一个调子,旁边笛声清扬,贵人翩翩起舞。

在嘶喊追杀中的舞蹈,带着残酷的美感,

康飞一挥刀,单脚在地上一点,戳出一个深深的坑,停下了斩杀之势。

他这一个急停,后面跟随的俱都一愣,纷纷在康飞身后站定,沙宝亮赶紧上前,“小老爷何故……”康飞没好气道:“说人话。”

“俺是说,小老爷咋不杀了哩?”

“你眼瞎啊?”康飞一指前面,沙宝亮搭了一个凉棚一看,哦!对面有人跳舞……他顿时搔了搔头,“小老爷,你们读书人跟俺们粗人就是不一样,那对面的倭寇想必也是读书人吧,不然咋还跳起舞来哩!”

康飞差一点气了一个仰倒,卧槽,你才读书人,你们全家都是读书人……何况我是在说跳舞么?你瞎了眼么?前面那么多又黑又粗的火枪。

后面稳打稳扎的张桓老将军一带马缰溜到他旁边,老将军满头大汗,双臂都有些发颤,毕竟八十岁了,开弓也是力气活,看着对面就脸色凝重,“这是真倭了,怕是不好啃……”

双方僵持在湾子处,烟雾尚未散尽的战场上,笛声悠扬……

啪一声,泊在湾子水面的船上,坐在小马扎上观战的林成腾一下就站了起来,伸手在船帮上拍了一巴掌,“傻女捏,还跳上了……这些扶桑人,到底不靠谱。”

旁边李光头摸了摸自己新刮的光头,“非我族类嘛!再说了,人家是扶桑贡使,听说还是什么将军家的私生子,跟咱们这些泥腿子出身不是一路很正常,要不……咱们扯上风帆……”

李光头的意思是说,虽然没攻进扬州城,那才真是花花世界,但,反正已经抢了一票,这时候正是江水退潮高峰,何不干脆顺着潮退回江上,上哪儿抢不是抢呢!岸上那一票骁勇倒是不可畏,可领头那个少年郎,真真是万人敌,见了鬼了,扬州这种繁华地方,居然能生出这种猛将。

俗话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反过来说其实也可以,兵勇勇一个,将勇勇一窝,要不然,自古为啥都叹,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呢!

看到岸上那用倭刀的少年郎这么勇猛无双,李光头就忍不住打退堂鼓。

林成看了他一眼,就哼声道:“我看你是在双屿被杀破了胆……那少年再猛,能扛得住火枪么?能扛得住佛郎机炮么?你没瞧见他也停下脚步,不就是怕火枪么!你也真是个没用的,那佛郎机佣兵居然没能拢在手上却被扶桑人收拢过去了……”

李光头脸上一红,有心反驳,但这家伙本身在双屿的时候就是一个类似白纸扇一般的角色,双屿被破,他手底下人数更少,林成要不是因为他是闽人,未必多么待见他,毕竟是半道来投而不是知根知底的老弟兄……所以李光头其实也很清楚自己在林成手底下的位置,只能捏着鼻子不吭声。

旁边一个船主就打岔,“李光头也是谨慎,不过,岸上那小子着实是生猛得很……李光头,咱们也不怕他,俗话说,神仙也怕一溜烟,这厮我看他自恃武勇,到时候咱们用铳轰他娘的……”

“就是,老子也不信,他还能扛得住铁铳么!”

十几个船东中大部分都不大肯退兵,好不容易来一趟扬州,不狠狠抢上一票岂不是亏大了,至于战损,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只要船在,回福建招招手,随时有精穷精穷的汉子肯吃这一碗刀口舔血的饭。

正在争执的时候,旁边有人禀报,“大统领,毛海峰来了。”

林成哼了一声,“都别吵了,汪直那厮的干儿子到了,他是地头蛇,咱们听他怎么说。”

说话间,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汉子走了过来,无须,白净脸庞,身上穿着绉纱道袍,头上还戴着一顶方巾,要不是腰间还绑着一长一短两把倭刀,第一眼看见他的人定然会以为他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海峰见过诸位叔伯。”年轻人作了一个团团揖,十来个船东头领中大部分都不喜欢他,盖因为大家都是苦出身,又整天在海上漂泊,晒得黑不溜秋的,这厮却是白净净跟个读书老爷差不多,大家出身都不一样,喜欢对方才见鬼了。

有人就阴阳怪气道:“咱们可不敢当你毛海峰的叔伯,你这长相,朱都堂看见你,说不准要招你做上门女婿,双屿岛都不会灭……就是,咱大老粗一个,当不起……”

年轻人微微一笑,嘴角一边弯起,还有个酒窝,确实是个好皮囊。

他一抬腿,从靴筒里面摸出一柄扶桑折扇,哗啦一下展开就在额头搭了一个凉棚,看着岸上那扶桑贵人,自言自语就说道:“这位贵人是扶桑足利古河公方血嗣,上杉关东管领苗裔,领幕府将军义晴大人之名前来大明朝贡,这一段舞,跳得着实优美,我见为之心醉啊!”

“什么公方母方的,咱们乡下人家出身,听不懂。”一个船东闷声就说道,“毛海峰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好。”年轻人一转身,看着那些船东,“咱们半是奉承半是挟持,好不容易请人家一起,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亏大了?”

“那还能怎么地?要不,就请你毛海峰上岸和那少年郎硬扛硬?”另外一个船东虽不想走,却也不大肯给毛海峰面子,故意就暗讽他。

年轻人顿时就哈哈大笑,拿扇子在脸颊旁边扇了几下,要是康飞在场,肯定就要吐槽【文扇胸,武扇肚,装逼扇头部】

“诸位叔伯。”年轻人喊了一声,又冲着林成拱了拱手,“大统领……你们大约都不读史……”

那些船东一下炸锅了,纷纷就叫嚣,“傻女捏……读过书鸟不起啊……”林成脸色也不好看,“海峰,你要有什么主意,就直说好了。”

年轻人面带微笑,把扇子一合,在手上敲了敲,“好叫大统领和诸位叔伯放心,我干爹他,此刻已经进了扬州城。”

“什么?”林成当即瞪大了眼睛,“此话当真?”

“自然不敢欺骗大统领。”年轻人抿唇一笑,“这扬州城内的扬州卫副千户朱祺,当年没钱进京袭职,是我干爹赞助了他一大笔银子……”

话音未落,林成狠狠就拍了船帮一掌,“好,好好好,诸位,鸣金收兵,咱们仔细商量一下,如何直接攻破扬州城,抢他娘的。”

“大哥,我手下儿郎都善操小舟,我来做先锋。”一个船东急不可耐就跳了出来嚷嚷,旁边另外一个船东一瞪眼,“凭什么?难道我手底下就不善操小舟么?”

当当当当当。

大船顶部敲起铜锣,岸上残余的倭寇纷纷就往水里面跳朝船上游来。

毛海峰拿折扇在手心拍着,眼角瞥了瞥那些船东,嘴角就流露出一丝不屑,心说这帮粗胚,只知道抢,却不懂顺风顺水做生意的道理,要是能借着扶桑贡使的名头逼迫朝廷重开市舶司,那才真是金山银山……

岸上,康飞看对面把舞都跳完了,寻思着如果硬冲对方阵型怕是冲不动,毕竟手底下真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张桓老将军倒是能打,那些披甲老兵似乎也不错,但一来人数少,二来,的确太老了。

张老将军也犹豫,他自觉不怕死,但是不怕死和故意送命那是两回事情。

靠一帮没有训练过的义勇和盐漕丁壮去冲对方严谨的阵型,外有长矛内有火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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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章 千目修罗大人听着

“小老爷,要不,先退兵吧!”沙宝亮小心翼翼就对康飞建议,康飞眯着眼用眼角扫了他一眼,把他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就道:“俺就这么一说,小老爷你做主。”

张老将军这时候也觉得没把握,对面人人披甲,起码上千人,而且阵型严谨,再看看自己这一方,无非就是依仗着康飞这傻小子勇猛,既没有人数的优势,也没有操练的优势,更没有披甲的优势,怎么打?于是也想建议康飞先退兵,只是有些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这时候,对面贵人跳完舞,招手叫过瑞恩斯坦,细细说了一番话,瑞恩斯坦听了连连点头,随后,走到阵前,大声就用南直隶官话喊道:“对面的千目修罗大人,我家贵人说了,天色快晚,你我两家何不罢兵,我家贵人仰慕大人英姿,愿意归还贵方俘虏……”

康飞眼角一抽,千目修罗?果然,扶桑人是自古以来都这么中二兮兮的。

“千目修罗?这是说小老爷吧……废话,还能是说你不成……这个名号牛逼得紧……千目修罗?比俺们李把总的名号听着霸气……哎!你说对面讲仰慕小老爷英姿是什么意思……谁知道哩,说不好,对面那位贵人好被走旱道呢……对撒,三扁不如一圆嘛……”这些骁勇和丁壮们越讲越不成话了,不过,百战余生,这种情况下讲些混账话可以理解。

沙宝亮在旁边看康飞脸色越来越黑,赶紧扭头呵斥,“闭嘴,都闭嘴,还有没有尊卑了?小老爷你们也敢瞎编排?小心回了扬州城,小老爷一发功,弄死你们……”

康飞大怒,“沙宝亮你给老子闭嘴,老子是那样的人么?”逮着沙宝亮就是一顿狂喷。

他正说着,对面果然就有人过来了,还搀着十来个人,沙宝亮捂着脑袋,却是一眼就看见麻三了,当下大喜,“麻子哥,麻子哥,你还没死啊!”

麻三的肚子上面被捅了一个大窟窿,脸上煞白,有气无力就说道:“小老爷,俺们七八个弟兄护着凤指挥,总算是保住了凤老爷……”

康飞先弯腰低头去看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就笑说道:“麻三,你命大,应该不会死。”麻三捂着肚子就哼哼,“这个可不好说,俺还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

卧槽你都不忌讳啊!康飞脸上顿时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麻三就笑笑,“小老爷,俺们在九边,生生死死的,见得多了,早就不在乎啦!你瞧瞧凤老爷,看看伤势重不重。”

康飞这时候才去看凤玘老爷,瞧了瞧,凤玘老爷好像是被铅弹射中,打断了两根肋骨,旁边张桓老将军也下马看了几眼,顿时就断定,“不妨事,好好将养着就能恢复,只是……”老将军欲言又止,康飞却懂老将军的意思,火枪是铅弹,射进体内很难清理干净,这年月,又没有抗生素,就算当时好了,事后复发,也很可能挂掉。

凤玘这时候就虚弱地笑了一下,“败军之将,叫老将军笑话了……”张桓就一瞪眼,“老夫当参将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哩,你觉得老夫会笑话你?你凤指挥好大的面子……”

康飞觉得这位老将军脾性真是火爆,当下瞧了一眼讪笑的老丈人,抬首就对那领头的佛郎机人说道:“好,替我多谢你家贵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看你样子,是个葡萄牙人,怎么跟扶桑人混了?”

瑞恩斯坦闻言顿时大喜,话说,他在大明还真没碰到知道他是葡萄牙人的,都是佛郎机人佛郎机人的,当下就说:“好叫老爷晓得,俺叫瑞恩斯坦。里斯本……”

康飞哦了一声,“里斯本的瑞恩斯坦。”

瑞恩斯坦顿时就尴尬地笑了,他一个底层土鳖,哪儿来的姓?等于康飞。扬州,难道康飞还姓扬州不成?故此瑞恩斯坦就尴尬了。

冲他挥了挥手,康飞就说:“我大明有一句俗话,叫英雄莫问出身。”

瑞恩斯坦连连点头,“是是,老爷明鉴,俺本是里斯本的穷苦人家出身,十三岁跟随阿方索爵爷打仗,可是打了二十年,也没有苦到银子……”他絮絮叨叨抱怨自己如何倒霉,康飞脸上一脸正经聆听,肚子里面就笑死,你一个葡萄牙佬,跑到大明来,一口一个要苦银子,娶老婆,这样合适么?

他是忍住了,可旁边却忍不住笑,到底因为康飞的缘故,都压抑着笑声,康飞不得不瞪了这些人一眼,这才笑眯眯跟瑞恩斯坦说:“既如此,瑞恩斯坦……我就叫你老瑞吧,老瑞啊!你可愿意跟我混么?别的不说,保举你一个前程我还是敢答应的……”

瑞恩斯坦闻言,就有些扭扭捏捏地,“老爷,俺和手下一帮苦哈哈,主要都想娶老婆……”这话一说,旁边噗嗤一声,纷纷大笑了起来。

有人就插嘴了,“不得寺,叫小老爷给你们每个人搭一个马马,说不定还能搭一个小姨子……”

这话一说,瑞恩斯坦和一起过来的三十个佛郎机佣兵眼神顿时炯炯有神,“真嗲?”

康飞啼笑皆非,却也不好回绝,话说,这也算是最朴素的一种要求吧!别说是现在,就算五百年后,我兔的军队里面都免不了这种情况,好多人当兵真的就是为了娶老婆。

他略一犹豫,觉得这个要求可以满足,当下就说:“要是你们能够落籍扬州,我想,咱们扬州府的诸位大人是愿意给你们安排相亲的……”他也没说死,只说相亲,可即便如此,当即就有十几个葡萄牙佣兵用不大地道的南直隶官话说,老爷,俺们愿意落籍扬州,求老爷收留。

倒是瑞恩斯坦,这时候就有些犹豫了,脸上堆着笑就说:“按说老爷这般抬举俺们,俺们就应该报效了,只是,俺们已经收了贵人的金子,答应先跟着贵人的,俺们这一行当,就讲一个信义……”

康飞顿时有一种古惑仔喊着【好兄弟,出来混讲义气】的既视感。

“既如此,你可愿意给我说说,那位贵人是个什么出身?怎么到我大明来的?”

“这样?”瑞恩斯坦寻思了一下,觉得说一说,也不算是出卖贵人,当下就说,“这位贵人据说是扶桑足利古河公方血嗣,上杉关东管领苗裔,领幕府将军义晴大人之名前来天朝朝贡……”说完又仔细咀嚼了一下自己的话,然后肯定点头,“对的,就是如此这般。”

康飞皱了皱眉,心说幕府将军义晴我知道,剑豪将军足利义辉的老爸嘛!不过,足利古河公方血嗣,上杉关东管领苗裔是什么鬼?

当下就沟通胖迪,“胖迪,你帮我查查,扶桑的足利古河公方血嗣,上杉关东管领苗裔是什么鬼……”

“宿主,这应该是古河公方足利高基的次子,过继给了上杉管领家,叫做上杉宪宽,成为关东管领,后来上杉宪宽在享禄四年因为享禄之乱被追放,宪宽的弟弟上杉宪政继承了关东管领,宪政也是扶桑军神上杉……”

“这个我知道,上杉姐姐的干爹嘛!”

康飞这时候就摸了摸下巴,心说怪不得做事这么不靠谱,在战场上还跳舞,原来是个顶级官二代了,只是,一个贡使,跟一帮倭寇跑来入侵扬州,岂不是找死……

那瑞恩斯坦看康飞摩挲着下巴,顿时就说:“老爷寻思的事情,俺倒是能说道说道,贵人有舟船四艘,在海上碰到了李光头和林成,然后对方半是奉承半是挟持,就请贵人跟他们一起到扬州……”

康飞听着就冷笑,心说对方八百个披甲的真倭,谈什么挟持?无非就是朝廷撤回市舶太监,没地方做生意了,想着靠这一招胁迫朝廷重开市舶司。

五十章 我受朝廷恩养十七年

最终,瑞恩斯坦和手下三百葡萄牙佣兵没能跟上康飞,因为瑞恩斯坦觉得刚拿了贵人一笔金子,虽然数量不大,但是,作为合格的佣兵,再怎么样也要完成契约。

康飞对此倒也不反感,不管怎么说,有契约精神是可贵的。当下就打扫战场收拢溃兵,最后看了一眼停泊在河面上的大大小小船只,默然离开。

不过,他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夜里一定要来夜袭的,作为五百年后的人,别的不讲,【郭靖每天杀一百蒙古鞑子就能灭大蒙古】的帖子是看过的,觉得深得太祖他老人家游击战的精髓……

今天在三湾子这一仗,输赢不好说,西商骁勇和徽商骁勇阵亡了大约三分之一,剩下的有一半带伤,至于盐漕的丁壮,因为溃败得早,被人撵杀,阵亡足足一半,受伤的却少,至于主动跟随的那些普通乡农,倒阵亡了一大半,这也是没办法,这些人是一丁点儿军士操练都没有,虽然勇气可嘉,但上阵后呆立当场的真的比比皆是。

但是,康飞开无双后,倭寇也被他们杀惨了,粗粗一估算,估计能杀了差不多将近两千倭寇,这样一来,阵亡率差不多一比一甚至还多一些,这个战绩,在当下的大明朝来讲,无论如何都不能算难看了。

其实戚爷爷在兵书里面也讲的很清楚,他招募的兵,能打的都是浙江精穷精穷的地方,至于其它地方【则韩白在世不可用也】,也就是说哪怕是韩信、白起活过来都不能把这些地方的人练成精兵,说白了就是有钱不想拼命。

扬州作为天下一等一繁华的地方,能打出一比一的战损比,还要求什么呢?

回到扬州城内,康飞就请张桓老将军报捷,讲大破倭寇一万,只是首级数量有些难看,才百把颗,这还是刚开始的身后悄悄割的首级,后来讲两家罢兵,哪儿能好意思去割脑袋,你割对方的,对方是不是要把你阵亡的也割了?毕竟对面还有八百真倭在,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也不是假的。

到了府衙,张桓老将军报捷,吴尧山大怒,吴桂芳大惊。

吴尧山破口大骂,什么大捷,你们这是讳败为胜,戴康飞呢?我要砍他首级示威……

他这么一说,剩下的骁勇们就不干了,什么救命的恩情且先不说,把小老爷杀了,倭寇来攻城,谁来抵抗?靠这些卖嘴的官老爷么?差一点闹出哗变来,还是吴府尊亲自安抚,又有张石洲命人抬着银子来发了下去,这才把兵丁骁勇们的怨气给安抚了下来。

至于康飞,进城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回家,结果刚回去,四娘娘劈口就问四爷的安慰,康飞目瞪口呆,老娘啊!我这浑身的血,你怎么就不关心儿子呢?

四娘娘的道理很朴素,你都有神仙护着了,你老子却手无缚鸡之力,那能一样么?

康飞没奈何,告诉老娘,说老子被巡按御史吴尧山扣下了,四娘娘一听,那还了得?劈脸就捶了康飞几拳,说你怎么不把你老子救出来。

老娘真是不讲道理啊!康飞只能暗中吐槽,苦笑着就说,要不,我造反,请老头他做皇上,老娘你也过一把皇后的瘾……这话一说,四娘娘到底按捺住了,也晓得自己过分了,就对康飞说,儿啊!不是为娘的不讲道理,只是,只是你老子他,他手无缚鸡之力……

康飞都没话说了,心说就自家老子那六亲不认的架势,妥妥是一个清流,除非皇帝下旨,不然,谁敢杀了他,当下好言安慰,就讲,我那位丈人老头都说了,咱家老子是扬州第一号大才子,没有当官的敢杀他,顶多关两天,吃吃苦。

四娘娘眼泪水都留下来了,说,你老子何曾吃过什么苦……

老娘都说到这一步了,那还说什么呢?就说,行,我去找张石洲去,他一个大明首富,要不是他,咱家老头不会有事,话说我保咱家一家还是有把握的,管整个扬州死活做甚么……

这话就有点置气了,四娘娘一听,觉得儿子是吃醋了,赶紧又安抚儿子,说,乖乖啊!我平时把你顶在头上,但是哩,你老子他手无缚鸡之力啊!

康飞被老娘都气笑了起来,行行行,老爸他手无缚鸡之力,我现在就去。

他到了扬州府衙,恰好张石洲在发银子,看见他后大喜,好歹让他安抚军心。

康飞就板着脸,“叔太爷,我家老头哩?我回家差一点没被我老娘给打死,说我大不孝,不管自家老子的死活……”

张石洲就尴尬不已,他已经从哪些西商的骁勇口中得知战场上情况,知道这个遇仙的傻小子大杀特杀,要不是他,今天这一仗,怕是要糟糕,于是就跟他说,“侄少爷,不是我不肯帮忙,春林跟我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乃是我的挚友,但是,巡按御史吴尧山执意要扣下春林,我也要照顾吴尧山的面子……”

“辣块妈妈。”康飞破口大骂,“照顾他的面子?那谁来照顾我的面子?我在这儿就放一句狂话,在不把我老子给放出来,哼哼,老子就去投倭寇了……”

那吴尧山其实就躲在府衙里面不肯出来见他,这时候听见他如此叫嚣,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腾腾腾就从府衙里面一路小跑出来,把两根手指头一端,挑眉瞪目大喝了一声,“咄!好一个奸猾小子,朝廷恩养与你,你却抱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康飞看见他,顿时就一撇嘴,“朝廷恩养我什么了?我又不是读书老爷,没拿过朝廷一钱银子,没领过朝廷一斗谷子,怎么?老子今天杀了两百个倭寇,你们这些当官的却还扣押了老子的老子,吴尧山,你脑子里面装的是夜香吧?我告诉你,邸报上说,夏言夏阁老建议复河套,叫做擅起边衅,那么,你吴尧山,就是逼反忠臣……”

吴尧山被他这话气得瑟瑟发抖,手抖得跟中风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老好人吴府尊出来做拦停,说,尧山啊!戴秀才也是一时口误,何必扣着他,让其家去吧,也显得你宰相肚量。

康飞一撇嘴,“就他?还宰相肚量,狗肚子里面存不住二两油的脾气,能做到三品,顶天了,想进阁,做梦去吧!”

其实不管是吴尧山还是吴桂芳,谁都没想过进阁,在大明,不是翰林出身,想进阁几乎是做梦,所谓宰相肚量,只是一句客气话,可康飞讲的难听,一时间,连老好人吴府尊都听不下去,毕竟,他也是读书人,被洗脑了,觉得我读书人礼贤下士,那是我的德操,却不是你真的就可以与我平起平坐。

当下吴桂芳就板住脸说了一句,“放肆,你这是恃功而骄,成何体统?我大明良将如云,猛将如雨……”

“行行行,大明良将遍地走,猛将不如狗……”康飞说了一句,“反正,我现在回去告诉我老娘,我老子一会儿要回来吃晚饭,要是到时候晚饭好了,我老子没家来,哼!勿谓言之不预也……”

他说了这句麻木的话,转身拍拍屁股就跑了,把吴府尊和吴巡按都气得面红耳赤。

张石洲苦笑,堂堂大明首富,不得不低下身段给康飞揩屁股,“府尊,吴巡按,康飞他今年才十七岁,少年郎年轻气盛,却是可以理解的,两位大人有大量,何不就让戴春林家去,也显得体面。”说着,就往外面努了努嘴巴。

这时候府衙外面大把大把的人,不但有丁壮有骁勇,还有无数的百姓,本城百姓自发地组织了起来,家家蒸起包子送到府衙来,只要看见是个人就塞两个过去,俨然也是军民鱼水情的模样。

这些人大抵也都晓得了戴康飞杀了无数倭寇,看见他,纷纷就上去,恨不得把全部的包子都塞给康飞才好,康飞推辞半天,还是让旁边的骁勇帮他接着,最狗腿的沙宝亮一个人就抱着七八笼包子,旁边有骁勇一边大口吃包子一边就问,“小老爷,你说俺们扬州城能守得住不?”

康飞虽然在官老爷面前胡说,在这些跟他一起冲阵的人面前却不能那么说,当下一板脸,“你这是瞧不起我?有我在,倭寇能攻下我们扬州城?开玩笑呢!真当我这个吕祖弟子是闹着玩的?呐!如果明天倭寇来攻城,我要杀不到一百个……不,两百,不,三百个,我要杀不到三百个倭寇,我赔你一百两银子,要是我杀到三百个,你把你刚拿到手的银子赔给我……”

他说着,看了对方一眼,那厮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赔笑道:“小老爷,俺胡说八道的,你是万人敌,虓虎之猛,霸王再世,人家那倭寇头子不都给你老人家送上雅号,千目修罗……”

康飞伸手在他胸口戳了几下,“以后少听点书,还虓虎之猛,那吕布是三姓家奴,我戴康飞受朝廷恩养一十七年,那是朝廷大大的忠臣……”说着,转身看了吴府尊和吴巡按一眼,然后拔腿就走,沙宝亮赶紧跟上去,“小老爷,包子……”一边喊,一边领着几个抱着包子的家伙快步追了上去。

吴尧山和吴桂芳忍不住脸上一红,康飞那句【受朝廷恩养十七年】那是在打他们的脸啊!

五十一章 你过来,爸爸传授你五字真言

康飞刚走没多远,后面马蹄声响,随后,就听见张桓老将军的叫声。

他转身,老将军到了跟前,在马上就一瞪眼,“你小子想混赖了老夫的宝刀?”

呃!老将军你说的好有道理……康飞脸上讪笑,“张老将军,你看,书上都说,宝刀赠英雄……”

话说,那刀是真好,绝非普通的量产货色可以比较的,而且他有剑经九势傍身,对手基本上就是一刀毙命,可越是这样,越需要一把宝刀。

“原来你小子已经觉得自己是英雄了?”张老将军就哼了一声,康飞未免就有些难为情了,是啊,英雄哪儿有自称的?我又不是海扁王……

旁边抱着七八笼包子的沙宝亮这时候忍不住就说:“老将军,小老爷如何就称不得英雄呢?”

沙宝亮这么一说,康飞本就有些难为情的脸上格外红了,当下把插在腰后面的倭刀就拿了出来,“老将军,是我起了贪念……家中父亲常说,做人绝不可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我愧对家父教导……”康飞这时候已经有意识地开始捧自己家老子了。

要是四爷问起,什么?我何时说过这话?康飞要对他说,老爸,就是你上次说相与过一个小东门的表子的时候……

马上张桓看康飞把倭刀双手碰上,居高临下看了康飞一会儿,就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刀你就留着吧,要不然,没了趁手家伙,怎么杀倭寇……”说罢,双腿夹了夹马腹,胯下老马有些不堪,忍不住打了一个响鼻,摇了摇脑袋,居然马前失蹄,就跪了下来。

康飞眼疾手快,赶紧就把张老将军扶住。

老将军是个要强的人,在府衙门口旁边差一点一个马前失蹄摔下来,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举起马鞭就要抽下去,可瞧着老马进气轻出气重,一个接着一个响鼻,终究长叹了一口气,伸手过去,摸了摸老马的马鬃,“老家伙啊!你跟我一样,老啦!”

旁边沙宝亮这时候赶紧就说:“老大人哪里老了,俺听说书先生说,上古时候有个将相和的故事,那老将军一顿饭能吃十笼包子……要不,老大人你也来一笼包子。”

康飞和张桓老将军未免都有些啼笑皆非,齐齐摇头。

转头不看沙宝亮这个马屁精,康飞扶着老将军就说:“老将军既然赠与,小子我就愧受了,要不,老将军到我家吃个便饭,可好?”

张桓老将军忍不住就瞪了他一眼,“原来这马屁精是学你说话,怪不得……便饭就免了,等倭寇退了,你记得请老夫到黄金坝吃八鲜。”(注:《扬州画舫录》:城河“北出大东门水关至高桥,有坝蓄水,与官河隔,谓之黄金坝,此古市河也”。又云:“淮南鱼盐甲天下,黄金坝为郡城鲍鱼之肆。行有二:“曰卤货、曰腌切。坝上设八鲜行,八鲜者:菱、藕、芋、柿、虾、蟹、虫车虫敖、萝卜。)

他说着,转身就换自己的老亲兵,几个远远跟随着的老兵赶紧跑上来,“将主爷。”

唤老亲兵把老马拽上,老将军很潇洒地冲他摇了摇手上马鞭,步行离去。

看着老将军背影,康飞和旁边沙宝亮齐齐就道:“老将军(老大人)真是好人啊!”

呃?

康飞忍不住就瞪了沙宝亮一眼,“你学我说话做什么!”

沙宝亮顿时叫屈,“小老爷,天地良心,俺真是觉得老大人是个好人。”

在他身上扫了几眼,康飞哼哼了两声,随手把左手拎着的倭刀又看看,伸手拔出半截再看看,上面的奥丁纹真是漂亮至极,忍不住就眉花眼笑,“老将军真是好人。”

冷兵器这东西,但凡男儿,几乎没有不喜欢的,男孩子小时候玩官兵抓贼游戏就可见一斑,当然,康飞绝对不歧视会打毛线的男孩子。

他正傻笑,后面一声喊,随后,一个穿着曳撒提着一盏灯笼的男子步伐走了过来,正是他老子四爷戴春林。

“傻不愣登笑什么哩?”四爷虽然说是被扣押,其实毛也没伤着一根,就是在旁边偏厢房里面坐着,还有点心茶水,他到底是扬州府学廪膳生员,城里面数得着的才子,吴尧山得多丧心病狂才会杀他?至于打,更是谈不上,没有大宗师剥去秀才身份,别说是巡按,就是巡抚老爷,也不能拿大板子打秀才。

康飞一瞧,赶紧把倭刀往腰后面一插,伸手接过老子手上的灯笼,“老爸,那个吴巡按没真的难为你吧?老娘在家急死了。”

四爷鼻腔出气,抬头四十五度哼了一声,“你老子我能有什么事……吴尧山冢中枯骨,吴桂芳泥胎木偶。”

看着自家老子这腔调,康飞忍不住就要点赞,“老头,我就欣赏你这副六亲不认的架势,旁人都说我甩,我哪块有老头你甩……”

四爷一脸理所当然,不过,随即就沉下来教训儿子,“老子不像你,还打老婆……”

“啊?我什么时候打老婆嗲?”

“哼!你再想想看。”

“哦!那不是打,是胖迪她有点接触不良了,再说了,小老婆……”

“小老婆也是老婆,你看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书姨?”四爷说着,就语重心长,要把毕生的绝学传授给儿子,“康飞啊!你也不小了,自从遇仙,也开窍了,有些话,我跟旁人不好讲,因为旁人都太蠢了,你既然开窍了,我就要跟你讲讲,对女人家,有五个字的诀窍,叫做【潘驴邓小闲】,这潘么,所谓面如潘安,傅粉何郎,自然就是要长得体面,比如说,像是你老子我这般……”

康飞伸出去的左腿和跟上来的右腿一撞,差一点儿摔个大跟头,嘴角忍不住就抽了抽,心说老爸你这么跟儿子说,合适么?

沙宝亮和几个骁勇跟在这父子二人身后,一边走一边听他们说话,这时候未免就瞠目结舌,心说小老爷的讲话,原来是跟戴老爷一样一样地,果然不愧是父子,这应该就是说书先生讲的家学渊源吧!

等到了家门口,四娘娘和知书一起就上来,一左一右,四娘娘更是一边哭一边连连拿小拳拳捶他胸口,说,你把我吓死了……

四爷就柔声安慰,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让你们担心了。

至于沙宝亮和几个骁勇,因为看见站在香粉店店门口的胖迪,胖迪宫装灿烂,宛如神仙,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了,顿时自惭形秽得跟,抱着几笼包子都不敢上前。

冷不防这时候康飞就一声喊,“老头,我想起来了,昨儿个夜你,你还打了老娘两个大嘴巴子,你还敢说你没有打过老婆?你还怪我打老婆,你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五十二章 小东门的藏兵洞(必看)

梗子街往上不远,就是四爷戴春林口中的小东门,这地方号称小秦淮,河两岸全是烟花之地,小东门往前面一点,还是两淮盐运衙门的驻地。

最开始,盐运衙门其实是在城外的,可是,盐运官员嫌弃在城外【不体面】,就用【盗贼袭扰甚多】的借口在城内建盐运衙门,占地甚广,有东圈门,南圈门,北圈门三个圈门。

小东门以前是老城门,后来知府吴桂芳开辟新城,把扬州城扩大了,小东门就成了城内了,从这一点来说,城内有钱的士绅是感激吴府尊的,为什么?小秦淮河变成了内河,找表子太方便了,故此都认为吴府尊是个好人。

正因为如此,作为城门的配套设施,小东门是有藏兵洞的,当然,现如今就全部废弃了,被盐运衙门当储盐的地方。

扬州卫副千户朱祺打开藏兵洞的大门,举着火把就对身边读书人打扮的男子说道:“汪公,委屈你了……这守门的是我烧黄纸的把兄弟,说是盐丁把总,其实就是一个看门的,早就想找一条富贵之路了。”

旁边身穿绉纱道袍头戴黑色方巾四十岁模样的男子正是汪直,他在海贼王徐栋手底下专门【诱佛郎机夷,往来浙海,泊双屿港,私通贸易】,换一句话说,就是头号大将。

汪直摇着扇子,旁边火把燃烧哔啵直响,火焰摇曳,在他脸上晃来晃去,阴晴不定……他笑着就说:“谈何委屈?我在海上,又不是没有吃过苦……话说,你以后跟我,怕是没有在扬州卫做副千户来得舒服了。”

朱祺就咬牙切齿,两边腮帮子不停坟起,“有什么舒服的,说是副千户,可扬州城里面老爷一大堆,见人就要磕头,那些盐商一个个骄奢淫逸,也不把我们这些卫所的赤佬放在眼里面,甚至我连见着个秀才都不敢得罪人家,还不如跟随汪公到海上快活,好歹大块吃肉大秤分金。”

汪直哈哈一笑,把扇子一拢在手掌心拍了拍,“大秤分金?金子自然要分的,不过……”他说着,看到旁边双手搓着的守门盐丁把总,嘴角微微一歪,继续说道:“不用秤的,都是一箱一箱的分。”

那盐丁把总听了这话,顿时嘴都笑歪了,腰杆子也忍不住弯了半截,谄笑就道:“以后还请汪公多多照顾。”

汪直把扇子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放心,朱祺是我子侄辈,你自然也是我的子侄,那是不消说的。”盐丁把总被对方扇子拍着,骨头都软了三四分,腰弯得更加低了,也不顾自己快五十岁说不好比汪直还年长的事实,连连点头哈腰,“汪公仁义,义薄云天,真是及时雨……”

他一边不要脸地吹捧汪直,一边就让几个贴心的心腹手下给汪直手下送上一笼一笼的包子,这些汪直的手下都是装扮成难民混进扬州城的,人数虽然不多,才二十来人,却是汪直铁杆的死士,做大事,足够了。

盐丁把总这时候就谄笑,“这些包子都是扬州城内百姓自发蒸的,说是犒劳在城外斩首上千的义勇,我看都是瞎说的,可着整个扬州城,哪里有什么勇猛敢战的。”

汪直也接过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忍不住皱眉,他虽然是海盗,可是,扬州城里面也不是第一次来,觉得小东门品鹿轩的三十六道褶子的包子天下无双,这百姓自己蒸的包子自然就差远了。

连接几口把包子吃了,他拍拍手,就说:“今天早晨在城门口一刀斩了战马的小年轻,倒算是猛将。”

这时候,他口中的猛将,其实离他距离连两百米都不到,正站在小秦淮也就是古城的护城河河边。

“沙宝亮,你去知会你家李把总,小心倭寇混进城里面夜间抢夺城门给外面倭寇打开城门。”他说着,摸了摸没胡须的下巴,沉吟了下,继续说道:“把白天没受伤和轻伤的义勇丁壮分派下去,重点防御东边的利津门和南边的安江门。”

沙宝亮连连点头,看着小船上一身黑褐色短打的康飞,忍不住就说:“小老爷,你真要出城去刺杀倭寇啊?”

“什么叫刺杀?我是去光明正大的杀。”康飞翻了一个白眼,“以我的武力值,跟你说了也是白搭,赶紧的,去做事了。”

沙宝亮哦了一声,却磨蹭着不动,康飞未免就皱眉看他,沙宝亮就讪笑着搓手问他,“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康飞没好气。

“那个,小老爷,那位神仙也似的娘子,真是你的小老婆啊?”沙宝亮讪讪然就问道。

“怎么?”康飞脸上似笑非笑,“你这是想撬我的墙角?”

沙宝亮看康飞把手摸到了倭刀刀柄上,吓得连连摇手,脸色都变了,“俺这样的下苦汉,哪里敢有那样的想法……俺只是头一回看见神仙,这神仙怎么能做小老婆哩?小老爷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康飞未免就啼笑皆非,“卧槽,你还懂怜香惜玉啊!”说着,把脸一板,“赶紧做你的事情去,做不好,小心……”

他说着,就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随后就让小船上另外一个懂撑船的漕丁撑船,那漕丁把竹篙在河里面一点,小船就在水面上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漕丁一边撑船一边就叹息,“昨天河边上还满是灯火,今天河上却是连一条船都没有了……小老爷,我有个搭子,就在前头乌衣巷做半掩门的私窠子,乃大水多活又好,这次要是不死,我请小老爷你去……”

康飞脸都黑了,转头大骂他就让他闭嘴,犹自不解气,恨恨扇了他后脑勺好几下,王八蛋,一点都不尊重妇女同志。

那漕丁被扇也不敢吱声,直到康飞不揍他了,他这才支支吾吾说:“小老爷,我倒不是怕旁的,不怕你笑话,我本身想赚点银子,就让她不要再做这个私窠子,我情愿明媒正娶,娶她做马马……就怕我死的,不得人照顾她了,她一个女人家……”

他说着,眼泪水淌淌的,就说:“小老爷要是可怜我,就看在今儿个我也是跟小老爷上战场砍过倭寇的份上,到时候,关照关照她的生意,我就算死了,也放心……”

被他这么一说,康飞却是无话可说了,有心想告诉他,既然是做半掩门私窠子,肯定都是好吃懒做的,你一个漕丁,没车没房的,愿意娶人家做马马,也要看人家肯不肯哩!

哪怕是有外挂的男人,这时候也是毫无办法的,只能大叹晦气,今儿个晚上碰到两个情种了,不是都说情种只生与大富之家么!

ps:看到瑞恩斯坦同学附帖说奥丁纹倭刀砍上百人早废了,想了想,还是专门跟大家说一下吧!

话说,我在刀剑圈子混了差不多也十几年了,简单跟大家聊一下倭刀。

从第一把学费刀开始,我说要黑檀木做刀鞘,龙泉的刀匠说,这个,黑檀木比较贵,要加两百块;我说刀柄要紧,刀匠说,这个,工艺比较复杂,要加两百块,我说,刀镡要换个好看点的,刀匠说,这个,我们有镀金镀银的手工做艺术刀镡,要加两百块……

总之,第一次嘛!被坑大了。

后来陆陆续续,入了差不多有二十几把,也算是久病成医,懂了点皮毛。

我们就讲个入门的覆土烧刃吧!

最开始,覆土烧刃被炒的挺高大上的,一把覆土烧刃的倭刀要四位数起步。

后来,出了一个叫做喧哗上等的家伙,其实这厮都不是龙泉人,是山东滴好汉,大概最初喜欢倭刀,后来干脆,自己雇人做上了,算是二道贩子吧!

但,正是这个二道贩子,出了一款叫做【八百烧】的入门级覆土烧刃倭刀,硬生生把当时的倭刀价格给打跌下来一大块……可想而知,这厮得多招人恨吧!

反正,这厮后来几年被龙泉刀匠喷惨了,说你一个二道贩子,浑身铜臭味,毫无刀匠精神云云。

后来好像出了一件大事,一个刀友买了他家的倭刀,操练的时候刀断掉了,然后把脚背给扎了一个大窟窿,闹得沸沸扬扬的,刀匠们都说,你看,到底是二道贩子吧,刀都会断掉,毫无良心……

其实,池田屋事件,扶桑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事件,新选组那些家伙事后去修刀,也是一大堆什么【芒子折断】也就是刀尖断掉了……话说倭刀精神难道不是宁折不弯么!

如果中国倭刀界有史的话,这家伙大概也算是九千岁了,哈哈!

我在喧哗家入了几把刀,迄今企鹅号还在他家群里面潜伏着,后来不入他家,原因也还是他是二道贩子,他在山东,匠人在龙泉,他给你答应的,最后未必做得到,比如说,我要求刀鞘和刀刃比较吻合,别松松垮垮的,松松垮垮,大家懂的……但是喧哗基的刀鞘不是太松就是太紧。

有人或许要说,刀要关注刀鞘松紧干什么?因为我喜欢装逼的拔刀道啊!拔出来,插进去,拔出来,插进去,拔出来,插进去……好爽的说。

再后来,我开始入怪兽的刀了,这厮最开始是代理紫清堂的,开团购帖出了几款物美价廉的唐刀,后来就开始自己单飞了。

这小子经常放鸽子,说一个月送货的,结果订的刀两个月才到,但是呢,我还是挺喜欢这小子的,因为,以前在别家,就我知道的,定金缴了以后等几年的,经常事。

严格来说这厮也是个二道贩子,但好在他是本地人,和几个手艺不错的刀匠关系很好,其中有专门接老外的单的老实刀匠,因为龙泉如今比较知名的,都是嘴把式,嘴拙的根本打不开局面,所以这厮的刀,居然格外地好,价钱还便宜,我在他那儿真的入了不少把。

他的覆土烧刃,更加便宜,五百烧,可想而知了,也更加得罪同行,被喷得名声臭不可闻,郭德纲不是说过么,讲相声的都盼着死同行……

所以我说,讲什么名声,什么道德,都是扯淡,别说网络时代喷人的代价几乎没有,哪怕是以前,【贴上八分邮,告他人咬狗,调查几个月,不死也够受】的事情难道少了么?

你看我,老被叫督公,我叫委屈了么?对吧!

回来继续说刀,我是武操党,刀拿到手上,难道就看个纹路么?当然是拿来操的。

先试凌空切纸,我和我弟拿了一摞读者,撕开后试刀,有一刀直接切出一根头发丝一般的纸条,在空中旋转飞舞,我弟弟大喊牛逼,当然了,这一刀我也是蒙的,让我再砍出同样一刀我也做不到。

再试刀破雷达,杀蚊子的那个,话说这种有压力的容器,我怀疑比过去的甲胄更能抗,第一个雷达被我用袈裟斩砍成两截,第二个的时候,只破开三分之二,第三个,三分之一,我再看看刀刃,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刀口没了。

换一句话说,如果在战场上,这把刀算报废了,要回去找研磨师傅研磨。

所以,写到书里面,最开始可能背后背上七八把刀,但是,我总不能随身带个研磨师傅吧,不得不装不知道,就当奥丁纹倭刀带自动修复功能吧!

以上。

五十三章 君,来之何迟也

话说康飞大叹倒霉催的,就从挹江门一跃下水。挹江门这个名字,只在朝廷的文本上头有,是船只进出交税的地方,平时扬州百姓都称呼为钞关。

钞关这儿是小秦淮河跟古运河交叉地,康飞顺着水流就往三湾子游了过去。

时当丑时,房宿三星正在南方天空中闪亮,空气中血腥味道尤重,康飞就悄悄地靠近了倭寇停泊之所。

一艘小船中,一个头上裹着毛巾的倭寇醉醺醺站在船帮处往河里面撒尿,根本没发现从旁边摸上来的康飞。

康飞随身带了两把小刀,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场,直接捂着嘴巴在脖颈大动脉处划拉了一下,随后拽着倭寇蹲下,慢慢就把无力挣扎的倭寇扔水里面,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只会往水里面沉。

他如法炮制,干掉另外两个坐在船头船尾守夜的倭寇,冲进船舱后直接抽出奥丁纹倭刀,只需要用刀尖对着脑袋往下一压,一刀一个狗倭寇……

只是,解决了一艘船的倭寇后,另外一艘船上守夜的家伙灵醒,居然闻到血腥味太浓,还没等康飞摸上去,就大喊了起来。

康飞就叹气,把手中奥丁纹倭刀一甩,噌一声,直接把这家伙钉在了船舱上,随后一跃而起,落下后把奥丁纹倭刀一拔,那倭寇咕咚一声就翻身落了水。

那边倭寇就大喊了起来,一个肤色黝黑的家伙高举着刀就冲了上来,被康飞直接一个袈裟斩就切开了半边的身体,上半身滑落,下半身倒在船帮上,脾脏肠子之类东西流了一地。

这么凶残的刀法,顿时唤醒了倭寇们下午的记忆,一时间又惊又吓,都大喝起来,不好了,下午那个千目修罗又来了……

这些倭寇中到底不少悍勇之辈,这时候有人就大喊,大家结阵,怕他怎的,十把刀一起砍上去,我不信他挡得住,又有人喊,把我的扶桑种子岛铁炮拿过来……一时间乱七八糟的。

看到人多,康飞就撇嘴,心说自己又不是傻逼,开无双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在狭窄的地方被围攻……别说手上不是黑刀暗宵,哪怕手持一把吸血刀,无数次冲得太前导致深陷敌阵四面被围而阵亡的经验告诉康飞,浪,那是要不得滴。

游击战的精髓是什么,当然是游击啦!

他一转身,噗通一声就跳进河里面去了。

一阵咋咋呼呼的“那厮下水了”的喊声,随后,自恃水性好的纷纷就往水里面跳,很多倭寇甚至就觉得,这小子是自寻死路,你刀法无敌,我们打不过你,但你要下水……岂不是自取其辱么,咱们这里疍民都大把的好不好,弄两片鱼鳞往身上一沾,比鱼更像是鱼。

潜在水里面的康飞却没这么认为,他跳进水里面又不是为了跑路,只是因为小船上目标大,周围长矛短刀,火枪铁炮,万一对方再用钩挠,岂不是要死翘翘?他只是为了靠近大船,上了大船,有了掩体,就可以很舒服地开无双了。

脚下连蹬,在水中串出一溜水泡泡,前面就是悬挂竹雀旗帜的楼船。

掏出小刀在船壁上一扎,借势就攀爬了上去。

刚一翻身落在头层甲板上,周围突然大亮,无数盏气死风灯挂了起来,上百号身穿二枚胴具足的扶桑武士手持铁炮瞄着自己,燃烧着的火绳发出一股子轻微酸腐的臭味。

在这些铁炮武士的身后,二层楼船甲板上,一个头戴银箔押张悬兔耳形兜,身披银箔押黑糸威南蛮胴具足的贵人正坐在一块席子上面喝酒。贵人身后簇拥着无数身穿半身板甲的佛郎机佣兵,最前面是十来个头戴唐样白牦牛豪尾兔耳兜,身穿浅葱色黑糸二枚胴具足的亲卫众,各个手持鲛皮柄唐草纹碎漆唐样太刀。

贵人旁边还斜躺着一个身穿奈良风格绉纱吴服的女子,黑发笔直修长且浓密,如瀑布般挂下,堆积于席上,手上拿着一枚团扇遮着半边脸,露出半边脸儿,正用好奇的眼神看过来。

马丹,真是土豪。

康飞暗骂了一句。

楼上那扶桑贵人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樽,大声就说道:“君,来之何迟也……”

康飞随手把刀一收,抬头说:“想不到你一个扶桑人也懂兵法,是我鲁莽了。”

那贵人哦了一声,对康飞这番大天朝主义的话没有反驳,只是把身前几上的酒樽又端了起来,吟哦道: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银瓮篘新酒,金刀鲙锦鳞。年年二三月,桃李一般春。

念了一首诗后,抬手把酒樽中的酒昂首饮尽,姿态很是豪爽,随后一放酒樽,“虎千代,斟酒。”这时候身后侧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侍童板着脸斟酒,酒壶微倾,酒水哗啦啦往酒樽中倾倒。

侍童一张容长脸,两条眉毛十分好看,明明不大情愿,姿态却笔直,旁边斜斜坐着的女子瞧他不乐意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笑声刚响,这边康飞就动了,噌一声奥丁纹倭刀出窍,整个人就窜了出来。

端着种子岛铁炮的扶桑武士下意识就开火了。

短暂的射击声几乎是在一瞬间响彻,黄黑色的烟雾把整个甲板都笼罩了起来。

“親方様……”一连串地呼喊声音。

康飞叮一声拿刀磕飞了旁边侍童扑过来手上高举的倭刀,另外一只手就夹着那位穿着绉纱吴服的女子,手中的短刀就直接别在女子的颈项侧面。

这时候从背后船舱内传出一声大喝,随后,一个头戴铁地椎实形兔耳前立兜身披黒糸威二枚胴具足的武将就冲了上来,康飞一抬脚就把对方给踹飞了,直接撞倒了十几个亲卫和后面的佛郎机佣兵。

“马鹿野郎。”那个被踹翻的侍大将爬起来后把手上刀高举过头,再一次扑了上来。

康飞眼睛微微一眯,伸手把勒在怀中的女子往楼船侧面推开,女子一个踉跄连连后退,差一点从楼船翻进河里面去,而康飞上前一步,右脚踢过头顶,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被甩出一溜的水珠子。

伉一声响,那侍大将手中的倭刀直接被踢飞半空,直上云霄,康飞右脚落地,抬起左腿,一腿横扫,劲风带着水珠子一下就砸在那侍大将的脖颈上,那侍大将头上兔耳前立兜直接被踢飞了,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蛋。

这一脚,哪怕是一根木头也要被踢断了,何况是一个人,侍大将直接被踢晕过去,咕咚一声倒地。

“気をつける。”这时候那身穿奈良风绉纱吴服的女子惊呼了一声,众人一惊,才飞上天空的倭刀这时候落下来,夺一声响,穿过那侍大将身体扎在了甲板上,刀柄在风中一阵摇晃不停。

康飞冷笑一声往后一退,再次挟持住了那位女子,左手一勒,短刀刀刃就横在对方脖颈上,雪亮的刀刃下,雪白皮肤上**青筋……

倭刀正好扎在侍大将的大腿上,刀尖入肉,却又一下把那侍大将给疼醒了。

眼睁睁看着那刀柄乱摇,侍大将想伸手去拔,刚一伸手,就疼得大叫出来,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就往下流淌,从青筋**的脖颈处滑下。

把手上奥丁纹倭刀一挥,刀刃破空,发出一声凌厉的刀啸后刀尖指地,康飞一撇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铁炮是个好武器,但是,想打中我,首先动作要比我快才行。”

对面那贵人身上的银箔盔甲在月色下银光闪闪,他伸手按住刚才倒酒的侍童的肩膀,看着康飞沉声就说:“阁下,难道不觉得用刀挟持妇孺的手段不够英雄么?”

是啊!拿刀指着女人的脖颈是不太雅观,有点歹徒丧尸了。

康飞一听这话,决定知错就改,当下一松手,手上短刀落地,扎在了夹板上,他就换了一个手势夹住怀中女子,可触手绵软q弹,当即就咦了一声。

艾牙卧槽!这下作的欧派量……

他忍不住就扭头看了怀中女子一眼,女子这时候也正抬头,两人眼神在月下顿时一撞。

康飞他老子四爷自诩傅粉何郎,康飞跟老子比其实差了些,但他眼睛生得好,眼睫毛尤其长,几乎没几个女人能比。

而康飞怀中的女子脸蛋清纯,双眉浓黑,和康飞对视后,愣了一下,非但不怕,反而嘴角微微往两边抿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瞧着她的模样,康飞心里面就忍不住叹气。

老天爷不公平啊!胸怀博大,和蚊香社的深川铃老师一样的欧排量,脸蛋却清纯得跟武井咲差不多……

五十四章 恋姐癖的小孩

月下的美人长长的头发拖在甲板上,微微一笑很倾城。

康飞觉得自己这么挟持她,倒像是抱着对方,月华如水,对方脸上纤毫可见,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数一数对方眉毛的根数……

卧槽!怎么感觉像是偶像剧呢?

于是康飞忍不住就干咳了一声。

“你是怎么发现吾的?”美人睁大眼睛很好奇地问他。

康飞没有回答,只是一伸手把对方往楼船外面推去,顿时,前面一阵惊呼,“親方様……お姉さん様……虫姫様……”

康飞伸手一拽,又把对方给拽了回来,只是,对方这时候未免就怒视他,不管是哪里的姑娘,想必,对于拿自己的一头长发当绳子的粗鲁家伙都会很生气。

长长的秀发一圈圈绕在康飞的左胳膊上,他把奥丁纹倭刀一沉,顿时就止住了对面乱哄哄准备冲过来的架势,这才淡淡装道:“你看,你手底下都是些傻子,可是,我不傻啊!”

这时候,对面一声断喝,随后,那位假扮贵人的银甲将军把头上的银箔押张悬兔耳形兜摘了下来,露出一副三十来岁的面孔,双眉中间悬针纹如同一道刀痕,操着南直隶官话就道:“在下乃是扶桑幕府兵法指南役爱洲小七郎,阁下英雄盖世,可敢与在下比试剑法,你若输了……”

爱洲小七郎?爱洲移香斋的儿子?据说这家伙后来在沿海被戚家军干掉了,从身上爆了一本【阴流兵法】出来,然后戚爷爷大笔一挥,改了改,就成了【辛酉刀法】

康飞不屑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天道里面说你是上泉秀纲的老师,看你年纪轻轻,恐怕你是代师传艺,上泉秀纲这个剑圣也不老实啊!借着你们阴流的名头创了个新阴流兵法……我告诉你,第一,我绝对不会输……”

他讲这话的时候,自信得一塌糊涂,简直有睥睨天下的霸王气概,这时候他怀中的美女忍不住,喃喃就道:“真乃古之霸王再世……”

康飞低头看她,然后一笑,“你也不是虞姬啊!想必虞姬也不会是个酒鬼。”这话一说,那美人居然有些脸红了,“吾,不过浅酌一二。”

我信你个大头鬼,康飞淡淡就说道:“第一,你身上酒味扑鼻,第二,刚才我上船的时候,对面那个半大孩子当时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那时候我还想,这小屁孩子瞧着那银甲将军一点尊重都没有,看来肯定是个西贝货……”

美人闻言转头就很生气地瞪了对面那个喊她【姐姐大人】的侍童,“虎千代,果然就是你……”对面那半大的孩子又羞又怒,脸蛋都涨红了,张大嘴巴想说话,嘴唇蠕动,终究没说话。

“现在想来。”康飞慢条斯理继续说道:“那小子恐怕觉得自己的姐姐大人是个酒鬼,平时就不大乐意。”

美人显然对于酒鬼这两个字眼很是不屑,曼声就吟哦道:“庭下芝兰秀,壶中日月长。要看发绿与瞳方,一笑人间,千岁饮淋浪。”

诗歌朗诵不错,看来还是个爱好我天朝上国诗歌艺术的小年轻,这种人可以培养成带路党……等等……要看发绿与瞳方?

矮油卧槽,碧眼方瞳是神仙,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是个修仙者?或者说,是个仰慕修仙的预备役?

他眼珠子一转,看着对面爱洲小七郎就说道:“刚才说到哪儿呢?对了,第一,我绝对不会输,第二,我也不会放了你家主公。”

“那么,你要怎么处置吾?”美人这时候又转回头来看着康飞。

康飞一笑,故意眯起了眼睛,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当然是杀了你呀!”

他这眼睛一眯,身上煞气冲天,美人很认真地看着他,居然眼神不变,倒是被倭刀钉在甲板上的那个侍大将,闻言咬着牙把大腿上的倭刀一拔,鲜血流了一地,她满头大汗支撑着倭刀站了起来,用蹩脚的南直隶官话喊道:“休伤我主,我主有朱印勘合在此。”

她说着,伸手从怀中就掏出一叠勘合来,“此乃上国正德年间所颁勘合,足以证明我家主公的贡使身份,两国交战,不杀来使……”

康飞抬眉瞧了瞧,勘合这玩意儿挺高大上的,没见过,也不认识,不由撇嘴,“我不认识这个,所以,这个对我不管用。”他说着,慢慢把奥丁纹倭刀横到了胸前位置。

“慢着。”

对面那咬着唇的半大少年这时候怒了,用刚变声的公鸭嗓嘶吼道:“小人行径,你到底想如何!”

“我的意思么!”康飞这时候就转头对着怀中美人一笑,“要不,你给我做个小老婆,如何?”

“马鹿野郎……”对面爱洲小七郎大怒,可康飞只是把奥丁纹倭刀动了一下,就把对方给吓唬回去了,反倒是怀中美人一怔,就反问他,“吾,吾这样的丑女,你也愿意娶?”

神,神马?

康飞大怒,谁说的?赶紧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这么清纯漂亮的脸蛋,还有那乃大软乎的欧派,谁说是丑女的?

看着两人互相凝视,这时候,对面那个十四五岁的侍童终于忍不住了,一咬牙,就从腰间拔出肋差,脚下五指抓地,一蹬,就冲了上去,“放开姐姐大人。”

刀光一闪。

鲜血飞溅。

那侍童一个踉跄就跪在了康飞的脚下,低着头,鲜血一滴一滴就滴在了甲板上面。

美人顿时惊呼了一声,“虎千代。”

跪在地上的侍童抬头,双眉间一道寸许长的伤口,就好像是睁开了一只竖着的眼睛。

康飞拿刀指着侍童,咧嘴一笑,“你瞧,这样就威严多了,说不准,别人就要给你起个三眼修罗之类的绰号,你以后会感谢我的……对了,恋姐癖的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侍童咬牙切齿,鲜血从眉间顺着鼻翼流淌下来,在稚嫩的脸蛋上就显露出几分狰狞,“长尾——景虎。”

五十五章 有家有爱有欧派

康飞哦了一声,满脸的玩味之色,“原来你叫【拿个碗钱给多啦】,这个名字很别致……”

长尾景虎气死了,他从小在寺庙长大,接受的是扶桑顶级教育,什么叫扶桑顶级教育?你英语没过六级——不对,大明南直隶官话没过六级,能好意思说是受的顶级教育么?

“长,尾,景,虎。”十四岁的长尾景虎不得不用字正腔圆的大明南直隶官话重复了一次名字,不过,眼神中燃烧的全是愤怒的火焰,长尾景虎觉得,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对面这个死死搂住姐姐大人的淫贼已经死了,可惜的是,他的眼神并不能杀人。

“这小子挺有意思的。”康飞转脸就对怀中美人说了一句,这时候忽然“啊啊!”两声大叫,从楼船外面翻进来两个倭寇,手中都是一左一右两把笔架叉,这玩意儿在水中效果很好,而且还能锁扭兵器,两个倭寇连人带叉就扑了上来。

康飞连眼光都不抬一下,左手带着怀中美人轻轻转了半步,一挥手中奥丁纹倭刀,一个倭寇就被从脸部劈到鼠蹊部,再一个上撩,从鼠蹊部撩到肩胛骨,两个倭寇被开肠破肚,呼啦一下就喷了长尾景虎满头满脸的鲜血,随后,红的绿的白的,一堆内脏热乎乎就流在了甲板上面,两具尸体咕咚一声栽在长尾景虎面前。

满脸鲜血的长尾景虎一下就愣住了,他七岁就元服了,此后以名义上的统帅身份带着一帮大将弹压地方叛乱,要说血腥,肯定是见过的,但是,血喷一脸内脏流了一地,绝对是人身第一次的经历。

扶桑战国一堆号称十来岁刚元服就斩杀有名有姓武士的猛将,比如号称【鬼十河】的十河一存,号称十岁就斩杀过知名武士神内两兄弟,来,给你一把刀,对面两个穿着甲的成年男子,你上去随便砍,我来瞧瞧你多久能砍死……这种鬼话,其实和大明这边描写红衣大炮【一炮糜烂数十里】差不多,看看就好。

和这个差不多道理的还有辞世诗,看看就好,千万别信。你说要有多傻,才会相信一个四十九岁的酒鬼在上厕所的时候脑溢血,还拼命写下【四十九年一睡梦,一期荣华一杯酒;生不知死亦不知,岁月只是如梦中】的辞世诗后才挂掉的鬼话?

所以,长尾景虎愣了一下后,突然一转身,双手撑在甲板上狂吐不止。

画面很血腥,可是,美人突然觉得很想笑,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对了,我都忘了问你的名字……”康飞拎着奥丁纹倭刀,刀尖还滴着血,不过他的心理建设很强大,根本不在乎。

这就好像女装大佬,你没穿上的时候觉得无法接受,一旦穿上……人类的底线,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高。

美人笑着就说:“【我要稀饭而不那么稀】……”

呃!

康飞顿时就尴尬了,他的扶桑语真的就是二把刀啊!观赏一下老师们的*****连蒙带猜的程度,还真没有熟悉到能听懂名字的地步,至于长尾景虎,那真的是因为玩了十几代游戏的缘故……

这时候对面爱洲小七郎大喊了一声,“親方様……”

美人看了周围一眼,那些林成手下的倭寇纷纷爬了上来,当下就吩咐,“先都赶下水去吧!”

爱洲小七郎得了吩咐,顿时就一挥手,带人转身,把爬上来的林成手下给打下水去,有个穿腹当口中叼着短刀的头目把口中短刀一握,大声骂道:“傻女捏……”爱洲小七郎本就是一肚子的气,这厮非但一口南直隶官话说的好,浙江、福建甚至广东沿海的方言一样说的不错,听到对方开骂,当即一拔刀,刀都没有出鞘,直接一招柄当,全铜制的柄头就敲在对方嘴上,一嘴烂牙和着一泡血喷了一地,人也被从船帮上砸了下去。

康飞一看人家这个态度,所谓礼尚往来,我大明天朝上国,人家既然表示出姿态,自己自然不能做的太难看,当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手臂上对方的长发给放了下来,不过,瞧瞧地面上狼藉得很,不得不双手替她把头发捧着。

美人这时候才显示出一些小傲娇来,昂着雪白的脖子,垫着脚尖往前面席子上面走,导致康飞不得不捧着如云秀发跟在后面,反倒像是一个跟班了。

在席子上面站定,她拽着衣袖转身,康飞这才弯腰把满捧的秀发从手上放了下来。

美人转身看他的时候,他正准备直起腰杆子来。

“上杉蚜子。”美人的眼睛微微一弯,“吾叫上杉蚜子,很多家臣私底下都叫吾虫姬……”

她这话一说,好多人都低下头去,连亲卫里面都有起码一大半人低下了脑袋,刚才可是很多人都喊了一嗓子【虫姬殿】的。

康飞一听她叫伢子,然后才反应过来,虫姬?蚜子?我去,这是亲爹起的名字么?

上杉蚜子似乎听见了他心里面的话,“父亲大人喜欢斗虫,生下吾的时候,他正带着人夜里去抓虫,摔了一跤,把门牙磕掉了一颗,然后,报信的人到了,说,生了一位公主……”

康飞顿时无语,这还真是四六不靠的父亲啊!得多喜欢斗蛐蛐啊!

上杉蚜子把手背在后面,慢慢就说道:“父亲大人一直希望复兴上杉管领家,吾也不知道怎么帮父亲,想来,父亲大人应该希望有一个男孩子继承家业的吧!所以,吾不能绞了眉毛画蚕豆眉,也不能染黑齿,尽量吃山鲸肉,希望能长得高高大大像个武士……后来,大家就开始私底下叫吾虫姬了……”

她说着,转身就直视康飞,“吾不是美人,一个扶桑公主的身份,怕是在你明国人眼中不算什么……那么,刚才你说,要娶吾做小老婆,这是真的么?”

康飞顿时目瞪口呆,心说你的关注点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怎么感觉你跟米兰一样崇洋媚外呢?

上杉蚜子瞧见康飞这副表情,当下就叹气,“吾也知道,吾是长的丑了一点,一对眉毛像是虫子一样,腿又长……”

马丹,这是什么变态的审美啊?

不错,你的双眉是很浓密,可是,这好像是漂亮吧?怎么变虫子了?这,真真是从何说起?难道要绞掉眉毛画个蚕豆眉才算美么?一个喜欢吃肉的大长腿怎么就成了丑女了?

再说了,你有大欧派呀!话说,男人的审美,难道不是【有家有爱有欧派】么?

五十六章 景虎,我来收你做养子

不管怎么说,看着对方忧伤的样子,康飞觉得挺糟心的,当下就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当然是算……”

“不可以……”两个声音交缠着齐齐响起,随后,互相看了一眼。

康飞和上杉蚜子同时看过去,康飞撇嘴,蚜子皱眉。

“親方様。”说话的是侍大将,一阵叽里咕噜,情绪很激动,一边说一边捂着腿往席子这边一瘸一拐挪过来,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线……至于长尾景虎,更是咬牙大喊,不过,这个发育期的臭小孩很聪明,看蚜子用南直隶官话说话,自然也就用上了南直隶官话,“姐姐大人,难道你看不出这个家伙只是想利用你么?”

“作为上杉家的家督,吾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古田福,退下。”蚜子的声音沉了下来,侍大将不甘心地喊了一声,“親方様。”

“吾说,退下。”蚜子大声呵斥道,侍大将古田福紧紧咬着下唇,齿痕宛然,无力地跪倒在地。

随后,蚜子转头就看着长尾景虎,脸色就柔和了下来,“虎千代,不,景虎,你们长尾氏是上杉家谱代家臣,吾从内心深处认同你是吾的弟弟,上杉家风雨飘摇,却寄希望与更加风雨飘摇的足利将军家……呵呵!吾能够理解父亲大人,他到底曾是古河公方足利氏的血脉啊!”

她的长叹,顿时让周围跪了一地,不管是关东管领上杉氏还是古河公方又或者幕府将军,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是如天上星辰一般遥不可触……就像三国时期,明明大家都已经看出来大汉朝苟延残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可是对汉室天子抱有幻想的依然比比皆是。

连一直没吱声的瑞恩斯坦这时候都不得不拽着一帮穷老乡也跪了下来,毕竟,这是金主爸爸啊!

倒是旁边的康飞,这时候未免对【而不那么稀】姐姐刮目相看了,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很清醒地认清现实的。

蚜子姐姐有点小文青,昂首看了看月色,这才低下螓首,看着长尾景虎就说道:“景虎,你虽然骄傲了些,可是,勇敢又聪明,你明白吾说的意思么……父亲大人把家督位置传给吾,吾,吾也想宵衣旰食,振兴上杉氏,再起兵上洛勤王,行尊王攘夷事,把上杉氏从关东管领变成幕府管领,可是,吾,吾毕竟是一个女子……”

蚜子说着,缓缓左右看了一眼,眼神从爱洲小七郎身上扫过,随后,是一个个亲卫,普通武士……

“大家私底下叫吾虫姬殿,吾,很清楚,这是大家喜爱吾的另外一种方式吧!可是……吾,吾连出使明国交涉朱印勘合这种小事都办不好,诸位,吾,装了十几年,可是,现在吾终于明白,吾不是堂堂七尺男儿,吾真的没有能力带领上杉家走向辉煌,没有能力报答诸位的竭诚奉公,吾,累了……”

说着,蚜子缓缓拜倒,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请诸位一定原谅吾的任性……拜托了。”

“殿下。”三十多岁相貌威严的剑豪爱洲小七郎跪在地上双肩耸动,哭得像是一个刚被老子揍过的小屁孩子,周围更是呜咽连绵不绝。

唯一站着的康飞这时候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

虽然我也有点小感动,但是,你们扶桑人真的能不能不要这么中二兮兮的啊!

不过,他也没吭声,虽然自觉天下无双,但是,这时候乱说话,被众人用杀人的眼神盯着,毕竟不舒服,还是不要打扰别人沉湎与感情的世界吧!

半晌,上杉蚜子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长尾景虎就说道:“景虎,吾希望你能做吾的养子,吾会把上杉氏关东管领的头衔渡让与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上杉景虎。”

旁边看戏的康飞当即目瞪口呆,卧槽,蚜子姐姐你这是什么骚操作?

长尾景虎更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怎么?”蚜子姐姐缓缓皱眉,“景虎,你是不愿意接受这副重担么?”

这时候,侍大将古田福忍不住一个头磕在甲板上,“主公,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等等等等。”康飞这时候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蚜子的身边,“我觉得这个可以有。”

跪在地上的长尾景虎忍不住抬头,一脸仇恨地瞪着康飞。

康飞不屑,小样儿,要不是我,你能做关东管领么?以后请叫我爸爸。

他看了一眼蚜子姐姐,又看看周围,然后很傲娇地就说道:“谁说?交涉大明就办不好呢?”

侍大将脸上眼泪鼻涕糊得跟一只小花猫一样,抬头恨恨说道:“你们明国那位朱都堂大人根本不理我们,说我们去年刚朝贡过,今年不许,然后直接用兵船驱散我们……”

“所以说,你们眼光不行。”康飞不屑地瞧了她一眼,“以为跟李光头他们一伙攻打扬州就能逼迫朝廷重开市舶司?真是大错而特错了。”

“哪里错?”十四岁的小屁孩子长尾景虎这时候终于逮着机会了,就用公鸭嗓子大声道:“永正四年,大内氏拥兵两万上洛,逼迫朝廷,最终成为幕府管领代,七国太守……”

康飞顿时一滞,当下恼羞成怒,“你们那个幕府将军经常被流放,那能一样么?”

长尾景虎闻言一昂头,一脸我不屑跟你解释的表情,骄傲地像是一只小公鸡,可那姿态,怎么看,都像是在学上杉蚜子。

“呔!黄口小儿,你懂什么?”康飞大怒,“我大明自太祖皇帝开国,驱除鞑虏,自古得国之正,莫如我朝,况且,我大明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岂是你这种看了几本汉书的小儿可以理解的……”

他一顿狂喷,脸上神色激动,连奥丁纹倭刀都拔出来了,周围慑于他的武力,没人敢乱动,长尾景虎伸手擦了擦鼻翼和下巴上的鲜血,却也只是如此表示不满,真不敢再进一步刺激对方。

康飞那一刀两断的刀法,就是最有说服力的外交手段。

看周围没人敢于吱声,康飞终于满意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所以说,你们眼光不行,你们以为,朱纨朱都堂,只是挡了你们的朝贡之路么?不单单如此,他还挡住了包括南直隶在内的浙江、福建、广东所有商贸士绅集团的路,我敢打赌,顶多三个月,咱们的朱都堂就会下狱……”

他说着,环视一周,藐视土著的感觉不要太好,心说你们哪里知道,朱都堂的【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犹难】可是名言啊!

“那又如何?”长尾景虎忍不住,操着公鸭嗓子再一次顶撞康飞,“你们明国朝廷换一个总督,还不是一样视我们为倭寇……”

未来的军神大人很激动,他出身也算尊贵,受的是最良好的教育,文武双全,虽然战绩水了一点,可假假那也是七岁元服上阵的名将,但是,出了国才知道,人家大明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面,甚至连一帮泥腿子穿着扶桑衣物冒充倭寇的海贼都觉得自己能和扶桑贵人老爷平起平坐……

五十七章 把你的银子都给我

康飞不屑地一笑,随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所以说,要看我……在下不才,今年十七岁,剑法天下无双……”

跪在地上的长尾景虎恨恨,“匹夫之勇……”一时间,痛恨自己没有好好练武,如果自己也有那般一刀两断的剑法,何必让姐姐大人……想到这儿,未来的军神心痛如刀绞,心中就发誓,不能娶姐姐大人为妻,便终身侍奉佛祖。

康飞不理会这个操着公鸭嗓小屁孩的心理活动,继续就说道:“我父亲戴春林,那是扬州府学的廪膳生员,人送绰号,扬州第一才子……”

他大肆给自己家老子脸上贴金,“别看只是秀才,可我父亲还是冶春诗社的发起人,随时可以聚三百秀才……你们懂不懂三百个秀才是什么意思?换一个你们可以理解的方式,就是三百个侍大将,不错,一个侍大将反对主公,没有任何用处……”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跪着的古田福,古田福侍大将脸上涨红,死死捏着拳头说不出话来。

“可是,三百个侍大将同时反对主公,你们觉得,哪一个主公能扛得住?”康飞缓缓巡视,“这在大明,叫做破靴阵,下至县令,上至阁老,谁都扛不住。”

“那你怎么确定能聚集三百个?我们怎么信你?”长尾景虎终于忍不住,还是顶了一句,上杉蚜子这时候不说话,只是淡笑看着康飞。

康飞一笑,“本来呢,我觉得我父亲大约只能有把握聚集几十个,但是,这不是还有你们的虫姬殿下么!”

太祖有一句话说的好,要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

长尾景虎只是摇头,爱洲小七郎皱眉,他只是个剑豪,对政治,却是一窍不通,实际上,康飞讲的那些话,他根本听不明白。

康飞其实也没打算给旁人说明白,这帮家伙,都是粗人,他就不信,既然是朝贡团,里面就没有文化人。

这时候,上杉蚜子就对古田福说道:“阿福,去把周良大师请出来。”

古田福嗨了一声,刚要起身,就疼得龇牙咧嘴又趴了下来,康飞那一刀把她的大腿刺了一个对穿,虽然没有伤到大动脉,却也不是什么轻伤。

爱洲小七郎就起身,“殿下,还是我去吧!”说着转身进舱,没一会儿,虚扶着一位穿着黑色袈裟的四十余岁模样的僧人走了出来。

和尚看见康飞后合十一礼,“贫僧周良,见过小檀越,方才小檀越所说的话,贫僧在舱内俱都听见了,不得不佩服小檀越,有勇有谋,且智计百出。”

这和尚面色白净,南直隶官话咬字清晰,要不是剃着光头穿着袈裟,怎么看都是一个大明典型的读书人。

康飞点头,心说这才对嘛!扶桑搞外交的,向来都是和尚,所谓外交僧。

他玩信长之野望天道的时候,最痛恨的,就是刚抓了武将,结果第二个月来个和尚,根本没得选,寒暄几句,直接放人。要么就是攻打城池,眼看要打下来了,结果下个月来个和尚,强制停战——简直让人想砸鼠标。

为什么后来信长火烧比叡山?还不是秃驴们太讨厌了。

不过,眼下不是砍秃驴的时候,这和尚,大大的有用啊!

至于杀,是肯定杀不得的,杀了很容易落一个【擅起边衅】的口实,话说,夏言夏阁老怎么下狱的?请复河套,这就是擅起边衅,三边总督曾子重为什么被斩与市的?因为他是夏言夏阁老的铁杆同党,当然了,罪名是克扣军饷,话说,这也不算冤枉,大明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只要跟军事沾边的文臣,如果说没克扣过军饷,那是不可能的,【饷不出京,例漂三成】这个潜规则难道是说的玩的么!

这时候和尚继续就说道:“其实,贫僧十年前出使的时候经过扬州,就听说过令尊的名声,记得当时我和大宗师手谈,还说过令尊文章乃是扬州府学第一,没想到,十年之后,故人之后已经成栋梁才。”康飞闻言,当即一笑,这个真的就是笑笑就好,这和尚假假那也是一国的使者,怎么可能真的听说过他老子戴春林的名声?还大宗师说扬州府学第一?骗小孩子呢!这和尚到底是外交僧,一张嘴就拉关系,还故人之后……真是能扯。

“不过。”周良话音一顿,康飞当即心里面就说:戏肉来了。

“小檀越如何保证朝贡成功呢?”和尚眼神炯炯看着他。

康飞当即一笑,“这个很简单……”和尚哦了一声,露出请教的眼神。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黑眼珠子见不得雪白的银子。”康飞嘴角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和尚,把你这船上压舱的银子都给我,那就行了。”

“马鹿野郎。”长尾景虎当即就怒了,转身就对上杉蚜子说道:“姐姐大人,你瞧,他露出本来真面目了吧!他就是想利用你骗银子花花……”

康飞鼻腔出气切了一声,“儿砸,不懂不要乱说话……”

“你……”长尾景虎目眦欲裂,只恨自己打不过对方。

“怎么?不服气?”康飞脸色不善,伸手按在了奥丁纹倭刀刀柄上面。

“阿弥陀佛。”周良宣了一声佛号,按住了长尾景虎,然后转手看着康飞,脸上顿时带笑,“小檀越,可否把心中周详与贫僧仔细说说。”

“这还不简单。”康飞大大咧咧开始吹牛,“我父亲创办的冶春诗社,在扬州府那也是顶顶有名的,如果有个几十万两银子砸下去,每个入社的秀才都发个身股红包,再成立一个商社,对了,那西商张石洲,也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成立商社以后,我大明的丝绸瓷器,卖给谁不是卖,对不对,也省得你们去买高丽茶碗,高丽的茶碗,那也是人用的么?”

后来扶桑的千利休说高丽茶碗古拙,符合茶道的本质,放屁,那只是因为扶桑自己烧不出来,又不能大宗采买大明的,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简单粗糙的高丽货色,却非要往自家脸上贴金。

“那。”周良和尚这时候也动心了,身体微微前倾,“如何保证往来呢?”

康飞白了一眼,“很简单,官商勾结,再拿银子开道,这么简单,和尚难道不懂?”

周良和尚尴尬一笑,“这个……贫僧是外国人。”他又不是落籍在鱼鳞册上拿了黄卡的,一个外国人,凭什么赚大笔的银子还能安全拿回本国?又不是是丝袜救国,大明的官员还没那么傻。

康飞就笑了,“所以说,有我啊!再说了……”他说着就看向长尾景虎,不怀好意地说道:“我如今不是成为上杉家家督上杉景虎的义父了么!”

五十八章 火拼

上杉景虎被康飞这话气得额头青筋直冒,大声喊道:“你胡说八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康飞顿时就把脸一板,转头看向上杉蚜子,“我可以教训他吧?”蚜子姐姐笑笑点头,放下重担的她觉得快活极了,看着康飞舌战八方,忍不住就要想,到底是明国人。

“姐姐大人……”上杉景虎觉得自己心口好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

康飞却不管这小屁孩子,直接大声就冲躲在后面的瑞恩斯坦喊道:“瑞恩斯坦,过来。”

所有人眼神都转了过去,瑞恩斯坦脸色一黑,不得不站起来走了过去,“老爷。”

康飞往瑞恩斯坦跟前走了一步,大声就道:“之前我保他一个千户的前程,还保证所有的佛郎机佣兵都能娶上老婆,你说,他们跟不跟我混?刚才我只要挥挥手,在场的起码一半都要被砍死,可是,我这么干了么?这,难道还不足以显示我的诚意么?”

说着,他伸手就在瑞恩斯坦的肩膀上狠狠一拍,再拿威胁的眼神看着瑞恩斯坦,“老瑞,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瑞恩斯坦心里面就喊,上帝啊!为什么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哦对了,上帝管不到东方……

看他迟疑,康飞顿时手上用力,然后,拖长了声调,“嗯?”

瑞恩斯坦浑身一抖,这时候,也豁出去了,所有的罪孽都冲我一个人来吧,只要老乡们能娶上老婆……他给自己来了一个精神暗示,顿时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在上杉景虎、爱洲小七郎和古田福等人怒目注视之下,瑞恩斯坦弯着腰就说道:“蚜子殿下,请宽恕我,但是,老爷给我们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

上杉景虎捏着拳头一下蹦了起来,伸手就在瑞恩斯坦脸颊上捶了一拳,瑞恩斯坦一个踉跄,捂着脸就往后面跌去,景虎还要上前,却顿时就被爱洲小七郎死死按住了,“景虎殿……”

说实话,这个价格,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举个栗子。

后来的猿秀吉,三十岁的时候娶了宁宁,再后来做了长浜城主,男人有钱就变坏,猿秀吉开始包二奶了,所以说,千万别以为长得不帅就不是渣男……猿秀吉包二奶,宁宁很生气,就写信给信长公,说,信长公你给评评理,当年他一个臭**丝娶了我,信长公深以为然,回信给宁宁就说,宁宁你说的对,那个秃毛老鼠,能娶到你,就应该感谢神佛了。

猿秀吉娶宁宁的时候已经是武士老爷了,武士老爷娶个老婆都不容易,何况是普通人呢?

像是大明,万雪斋这样的狗大户,一年娶两房小妾,小老婆都娶十几个,而二狗子他哥张大郎,那还是扬州卫的百户呢,却也不得不花钱买个老婆,甚至康飞他老子四爷,不也有通房丫鬟知书在身边……这些人霸占了那么多的资源,底层百姓怎么办?要知道,大明很多地方可是有溺死女婴的习俗的。

女人这么珍贵的资源,甚至连野蛮民族入侵,不也是抢钱抢女人,灯谜上说:马后载妇人,打一字,不就是【妈】字么!

组织上给介绍老婆这种待遇,也就是后世……咳咳……

总之,只有何不食肉糜的半大小子上杉景虎暴怒,其余人,包括爱洲小七郎在内,实际上都默认了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甚至很多扶桑人心里面都在想,明国老爷你给俺们也娶个老婆,俺们也能跟你混啊!

看周围默然,康飞这时候就一举奥丁纹倭刀,大声道:“我这么有良心的上国老爷,你们还犹豫什么?难道不应该口称老爷纳头便拜么!”

瑞恩斯坦这时候反正节操都丢掉了,当下噗通就往他跟前一跪,“俺们这条命,就卖给老爷了。”后面佛郎机人纷纷跪倒,雇佣兵你还能指望他们有多少节操?难不成人家是因为理想到东方来献爱心的么!

周良和尚看康飞站在月光下,月华如水,烁烁发光,忍不住就口宣佛号。

上杉景虎看见不少扶桑人会也跪了下去,忍不住大怒,过去就是一巴掌,“你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起来,都给我起来……”

可他越是这样,越有那扶桑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所谓,大势不可违背。

康飞看着黑压压跪倒的人群,就冲着上杉蚜子微微笑了笑,然后把奥丁纹倭刀一举,大喊道:“如此,听我号令,斩首一级,给银十两,头目给银百两,生擒贼首林成、李光头者,给银一千两,我保他一个世袭副千户的前程,如我有违背誓言,天厌之,天厌之……”

地下顿时轰然,士气大涨,连还有一半没跪下的,这时候也跪了,金主爸爸都发话了,那还有什么说的?

大伙儿纷纷行动起来,铁炮手纷纷上火药,操舵的操舵,操帆的操帆,佛郎机佣兵屁颠颠挤了过来,俨然以亲近心腹自诩,把周良和尚挤得连连后退,不得不苦笑着宣了一声佛号退回舱内。

上杉景虎犹自不甘心,冲着上杉蚜子就大喊,“姐姐大人。”可惜,人家有了上国的情郎,还要你这个弟弟做什么?只是看着康飞,上杉景虎不忿,只能搀扶着古田福退进舱内,眼不见为净。

爱洲小七郎这时候看着康飞,忍不住就说了一句,“阁下真有口吐莲花之能。”康飞就笑笑,像是完全听不出对方的讽刺一般,“多谢夸奖。”说罢,转头就对瑞恩斯坦道:“老瑞,你去指挥那些铁炮手和火枪兵,铁炮不炸膛,就给我一直开火,对了,这船上有炮么?”

“老爷,有几门青铜炮。”瑞恩斯坦说了一句,转首看向上杉蚜子,“不过,都是贵人的。”

“她的就是我的。”康飞把手一挥,“去,轰他娘的。”

瑞恩斯坦尴尬笑着看向上杉蚜子,上杉蚜子抿了抿唇,看向爱洲小七郎,爱洲小七郎不得不点头,转身匆匆去了。

上杉蚜子这艘坐舰是一艘大安宅船,有天守,屋形,上层武士区,普通武士区,下级武士区等数层,最前面是单桅杆,在远海航速就慢了一点,但是因为底层有操桨水夫,在近海以及江河上面却可以算得无敌的存在。

而反观林成那些闽人倭寇,和【佛郎机夷】勾结很深,用的是西洋的软帆,远海逃窜就很厉害,但是,机动力就差远了。

那边本来就被扶桑人这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有些懵,心说大家都是盟友,怎么回事?当然,主要是康飞太妖孽,连机智如毛海峰,都万万没想到,康飞一张嘴就能睡服扶桑贵人。

直到青铜炮和火枪铁炮打了一轮,闽人倭寇哭爹喊娘,林成那些头目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大骂傻女捏,有那脾气火爆的,顿时就大喊,火拼他娘的。

双方乱糟糟打成一团,正在这时候,顺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冲出来无数的小舟,为首一艘小船上面高高挂着数盏灯笼。

【南京兵部主事】

【巡按江北军务】

【会试第一】

【进士及第】

灯笼下面,一个穿着青色袍服在官袍外面还罩了一件南蛮铠的官员,年约三十,仗剑而立,身后,是十数个披甲的武将,每一艘小船上面,都是黑瘦但却精壮的汉子操舟弄桨。

五十九章 丑时,丑事,丑运道

时间回到丑时,扬州城。

府衙外面睡了一堆的义勇,盐漕丁壮。

府尊吴桂芳和巡按吴尧山从府衙走出来,看着满地睡觉的人,忍不住就齐齐叹了一口气,吴桂芳忧心忡忡,吴尧山心急如焚。

看到吴府尊犹自叹气不已,旁边吴尧山未免就跺了跺脚,心说吴府尊真是……真是……真是老好人。

他终究没腹诽吴桂芳是个无用的人,毕竟吴桂芳也算是力挺他,要是换一个知府,你一个巡按,给你参赞军务的机会就不错了,还想直接放权?简直做梦。

“府尊,下官再巡视巡视,防止倭寇夜袭偷城。”吴尧山冲吴桂芳拱了拱手。

吴府尊着急上火,嘴角冒了两个大泡,一说话就疼,含含糊糊就道:“尧山,街面上有张石洲家中护院,他那手下李春生以前是边军,阵斩七十余……”

他话中的关怀,吴尧山还是能感觉到的,当下便说:“下官年轻体壮,倒是府尊,还是去休息片刻,这倭寇,怕是三五天未必退走,这扬州城内局势,还要府尊把握大局。”

吴桂芳闻言就叹气,伸手去摸胡子,却不小心碰到嘴角火泡,一时间疼得嘴歪歪的,吴尧山一笑,再次拱了拱手,带着五六个衙兵就走出府衙。

他在街上随便巡视,走了一条街,踱步到了小秦淮河边,看着这原本夜间灯火通明的地方如今仅仅有稀疏的几处亮着,不由叹了一口气。

话说,他刚来扬州,当地士绅轮流请他到小秦淮河边【点评群芳】,很是惬意,那小东门十二金花,他也是狠狠点评过几朵的,觉得那芍药尤其艳绝群芳。

当时他点评芍药:小旋心冠子也,渐添红而紧,大旋心冠子也,深红、堆叶、顶分四五旋,其英密簇,凡品中言小叶、大叶,艳色绝妙,可冠群芳,因以名之……悉出其根,涤以甘泉,然后剥削老硬旧根,而侵蚀新芽……故花不成就,分之两股,小而不舒,不分与分之太数,皆花之病也。花之颜色之深浅,与叶蕊之繁盛,皆出于培壅剥削之力。故脉理不上行而皆归于根,明年新花繁而色润。

据说芍药还有个妹妹月季,亦绝色,可惜了,未尝点评。

旁边衙兵挑着灯笼,看老爷站在河边捻须摇头,忍不住就说:“老爷为了扬州城,真真是操碎了心……”

吴尧山没搭理衙兵的马屁,掀起袍子,就在河边尿了一泡尿……

他刚掖好袍子,从北边跑来两三个人,瞧见他后大喜,“巡抚老爷,府尊大人请你快回府衙……说是南京兵部主事老爷领着仪征卫从拱辰门到了扬州,请老爷速回。”

吴尧山闻言顿时大喜,一掀袍子,也顾不得官威了,撒腿就跑,后面衙兵赶紧追了上去。

一路跑到府衙,吴尧山气喘吁吁,可瞧见衙门口站了大堆兵丁,还有【南京兵部主事】【巡按江北军务】的牌子,却是忍不住就想大笑,可刚张嘴,夜间的凉风呛进肺部,跑得正热的肺泡被这一呛,顿时大咳起来,挣得面红耳赤,旁边衙兵赶紧上去抚他背,他说顾不得,连连说道:“快……咳咳……扶,扶我进去……”

进了府衙,里面两边站着十来个将校,俱都昂首挺胸,中间一个青袍官员,身上却还穿着一件佛郎机人的半身甲,腰间还悬着一枚长剑,正在和知府吴桂芳说话,旁边同知,通判困意不止,当着上官却也不敢失仪,拼命捂着嘴巴打哈欠。

吴桂芳看见吴尧山进来,面带喜色就招呼他,“尧山,快来见过唐荆川先生,先生乃是嘉靖八年会试第一……”

吴尧山闻言,顿时恭恭敬敬上前一礼,“晚辈见过荆川先生,久仰先生的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这位唐荆川修眉凤目,面色白皙,颌下一部短须,看着不过三十岁出头,但官场讲究科甲辈分,唐荆川是嘉靖八年的会试第一,而且进过翰林院,资历碾压吴桂芳和吴尧山,要不是当年得罪了张璁张阁老,辞官回家闲居,说不准这会子已经入阁了,所以别看吴桂芳穿一身绯袍,瞧见这位会试第一的青袍官,也要老老实实称呼前辈。

“尧山贤弟。”唐荆川伸手就虚虚扶他,“方才吴府尊说你专断军务……”

吴尧山脸色顿时就白了,“晚辈,惶恐。”

“哎!”唐荆川顿时就说道:“子曰,当仁,不让与师。你处断的很好,和倭寇打出一对一的战损,乃是大捷,我还要给严阁老禀你的功绩,何来惶恐……哈哈!”

这时候吴桂芳和唐懋经都拼命冲着吴尧山打眼色,意思自然是让他顺着这话说。

不过,吴尧山这个人,虽然性格倔强自负,到底还年轻,不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当下红着脸就说:“下官惭愧……”

说着,他就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唐荆川闻言,顿时哦了一声,不过,却也不大相信,他乃是文武全才,论文,是嘉靖八大才子,三大家,论武,江湖上都奉承他是一代宗师,著有《武编》(注1)一书。

这种人,自然不相信有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何况一个十七岁少年阵斩数百这种话。

在他想来,自然是西商骁勇拼命,那少年或许有些武艺在身,又是西商首领张石洲的子侄辈,张石洲捧他,那也是很正常的,故此把西商骁勇的战绩都算到那少年头上。

当下他就一笑,“不管如何,你指挥若定,总是功绩。”

看唐荆川这么说,吴尧山只得再次拱手,“下官惭愧。”

唐荆川这时候就说,“倭寇也不是三头六臂,只要将士用命,自然能敌而克之,我意,今夜夜袭,尧山以为如何?”

他问如何,可实际上,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吴尧山也清楚得很,人家是兵部主事,巡按江北军务,自己这个巡按御史,人家作为老前辈,只是客气一下,千万别当真。

看吴尧山赞同,唐荆川也很高兴,毕竟,大家都赞同和孤注一掷执意开战,区别还是很大的,他二十三岁中进士,当年傲气不羁,不肯奉承张阁老,导致在家闲赋数年,都快长霉了,幸好有同年赵梅村举荐,这才再次入仕为官,如今也算是成熟了,懂得团结身边同志了。

“如此。”他转头就看吴桂芳,“贵府麾下可有果敢之士?”

他意思是说,你夹袋里面有没有自己人想要提拔的,提溜出来,这场大战,必定大捷,到时候也好分润功绩。

吴桂芳闻言就苦笑,“不敢期满荆川先生,如今扬州卫指挥重伤,有位闲赋的老将军,却也八十岁了,昨日出战,颇有斩获,但这时候怕也没精力,倒是盐商总局张石洲家中教头李春生,乃是边军出身,曾经阵斩七十余,一直在领着队伍弹压地方防止有刁滑歹人趁机作乱……”

唐荆川一听,这个也行,既然是边军出身,那是老行伍,懂得令行禁止,且又是西商骁勇的教头,正好方便用他,当下就点头,“事不宜迟,立刻出发。”

“先生何妨歇息一晚,明日再战……”这时候通判唐懋经就拍马屁。可惜,拍到马腿上了,唐荆川顿时就一瞪眼,说,我昨日恰好在仪征卫巡按军务,得漕帮帮主卜冠遂乘快舟禀告倭寇寇情,顿时点了大军星夜来此,难道是为了歇息的么!即便我肯,我手下军士也不肯,军士肯,漕帮义气壮士也不肯……

一番话把唐懋经说得面红耳赤,连连作揖说,下官知错。

唐荆川这才哼了一声,吴桂芳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他没有不懂装懂,其实也算是本事,何况作为官僚,他其实也是合格的,当即叫腿脚快的衙兵就去寻找李春生。

没一忽儿,李春生领着二十来个西商骁勇进来,到了跟前,噗通一跪,“卑职李春生,见过老爷。”

唐荆川看他这样,就有些奇怪,“怎么?你见过我?”

“卑职以前在边军做把总,曾经跟随将主爷爷到北京城兵部公办,当时老爷在兵部做郎中,卑职跟将主爷爷一起给老爷磕过头……”李春生毕恭毕敬。

要是康飞见了,肯定要喷他是个跪久了不懂站起来的奴才心态,但是,这在大明朝,的确就形成了一种隐性的上下级关系,可称之为【门下】,要是脸皮厚一点,扑上去抱住大腿喊一句【我是老爷累世的门下,家生子一般】,老爷自然免不得要给你一份差事。

唐荆川听他这么一说,这便是自己人了,故此大为放心,就叫他统带外面那些睡觉的骁勇和丁壮,合着自己手下仪征卫以及漕帮义士,共计六千余。

他从仪征卫过来,用的是舟船,大多都是漕帮运量的小快舟,走河道非常之便捷,故此就准备从南边水门出城。

吴尧山陪同唐荆川出城,到了水关龙抬头处,看见原本守护城门的副千户朱祺领着一帮人躲躲闪闪的,顿时大为生气,原本还觉得朱祺此人值得提拔,如今看来,真是狗肉上不了酒席,当下大喝了一声,“混账,你一个副千户,躲躲闪闪成何体统?”

他说着,大踏步就走上去,劈脸就给朱祺一个大嘴巴子,冷不防朱祺伸手叼住他的手腕,就把他胳膊扭在了背后,一只手更是直接卡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掐得面红耳赤。

“别过来。”朱祺脸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就往下滴。

不远些,汪直长叹了一口气,这朱祺,真是狗肉上不得台盘,这一慌,自己把自己给怯露了,看来,大事不成了……他是个临事有大决断的人,虽然原本的妙计被莫名其妙地破坏了,却毫不可惜,当即抽身便走,隐进了黑暗中。

注1:唐荆川在明代与文武两途都号称大家,不过,看他的武编里面写【选诸军勇士数百人,教以舞剑,皆能掷剑空中,跃其身左右承之,妙绝无比。会北戎遗使修贡,赐宴便殿,因出剑士示之,袒裼鼓澡,挥刃而入,跳掷承接,霜锋雪刃,飞舞满空】也就是所谓的花法,大概就能知道他的武艺水平了,此外,他的兵书里面还有什么【避箭法】【鬼门关】之类荒谬不经的地方。

这个人大约就和民国的剑神李景林差不多,说起来名声大得不得了,仔细去找战绩,就会发现几乎没有。

六十章 剑仙抢船

话说康飞在大安宅船上瞧见一支队伍从水上来,大大小小的快船就像是蝗虫一般覆盖了上来,喊打喊杀声震彻半边天。

为首的那个青色官袍披半身甲的男子手持长剑,跳帮后提剑便刺,旁边还紧紧跟随二人,一个披甲的大汉用一把长柄双手战刀,另一个大汉用两把铜鞭,仔细一看,正是张石洲身边护院教头李春生。

“卧槽,这是哪儿来的兵?”康飞忍不住喃喃。

那些倭寇本就因为内讧混乱不休,这时候被官军来了这么一下子,尤其又有领军的亲自带头跳帮战,在冷兵器时代,头领亲自出战是很鼓舞士气的行为,故此人人争先,反观林成李光头那些人,这些人做倭寇是为了挣银子而不是拼命,至于手下,竖起招兵买马的旗帜,还怕没有精穷的汉子来么?

故此,倭首林成顿时就让扯起风帆,他手下本就是学佛郎机人的软帆,这时候又是西南风,又是落潮,风帆顿时鼓起……

康飞一瞧,当即就对瑞恩斯坦大喊,“老瑞,给我抢船,这些可都是以后我扬州冶春诗社的商船。”他已经完全认为这些是自己的东西了。

只是,江水退潮,加上西南风,倭寇速度何其之快,连那些划桨快船都赶不上扯足了风帆的大船,至于跳帮,也要跳得上去才行,漕帮那些小船快则快亦,但是想要跳帮?抬头看看几艘大船那高大的船帮,也只能长叹了。

康飞这时候就着急了,大吼了一声,往后退了数步,然后开始跑了起来。

作为一个跑动10的挂逼,他的速度比五百年后的刘翔还快,比跑酷世界冠军更厉害……整个人一下就到了船帮边沿,随后脚趾抓地,尽情地纵身一跃……

杀得筋疲力尽的唐荆川这时候就瞧见一道人影在头顶越过,月亮把人影渲染出一层薄薄的光晕,只见那人在空手就伸手拔出一枚长刀,宛如剑仙劈开了整个月亮。

在一片惊呼中,唐荆川瞪大了眼珠子,忍不住哦呦一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好汉?此人是谁?”

旁边胸膛不停起伏的李春生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看着康飞就好像真的在飞一样落在另外一艘大船的软帆上面,一刀划破软帆,整个身躯顺着软帆就往下滑去,把软帆划成两片,轻轻松松地落在了甲板上,随后一挥刀。

在李春生他们这个角度,恰好就是月亮作为大背景,大片的月色中,一个人影就从中被劈成两半,如此凶残的一幕,因为月色衬托,居然让人看出浪漫诗意来了。

长叹了一口气,李春生就道:“老爷容禀,这位就是最近扬州城传的沸沸扬扬的遇吕祖一事的主人翁,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戴康飞……”

唐荆川哦哦哦一声长长的咏叹调般的感叹,“遮莫是吕祖的天遁剑法?”虽是疑问口气,心中却已经笃定无疑了。

至于大安宅船上的上杉蚜子,这时候便是标准的初坠情网的脑残少女了,拎着纱皱吴服快步就跑到甲板边沿,几个亲卫赶紧一个就弯腰在后面去托住虫姬殿下的长发,其余的紧紧跟随在后面。

后面的上杉景虎瞧着姐姐大人这副模样,双拳紧紧捏起,脸上腮帮子不断坟起,一颗后槽牙经不起大力,嘎嘣一声,随后,满嘴血腥味道……

欧耐桑撒马……上杉景虎一下就跪倒在地,一拳恨恨地砸在甲板上,“巴嘎,巴嘎,巴嘎……”也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在骂康飞,想来,应该是骂自己没用居多吧!

噗!

康飞一刀又劈开一个倭寇,地上被他斩杀的倭寇都死无全尸,四分五裂,前面那些倭寇左右看看,眼瞳中全是恐惧的神色。

踩着甲板上的鲜血,康飞往前走了一步。

那些倭寇吓得顿时往后退了三步。

康飞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些倭寇再退三步。

又是一步,再退三步。

三步之下,对面倭寇彻底崩溃,纷纷把手上的武器一扔,噗通噗通噗通就全部跪了下来,把脑门在甲板上磕得咣咣直响,“求老爷饶命,求老爷饶命……”

来回扫视了片刻,康飞就说道:“会看星星的,看海文的,操帆的,上前三步……”一群倭寇当中顿时毫不犹豫就有二十几个人膝盖行走往前三步。

把刀一挥,示意这二十几个人跪到旁边来,那些人赶紧就往他的手边膝行后老老实实跪好。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老戴家的奴隶了。”他话音刚落,旁边顿时就齐齐松了一口气,有个家伙直接双手捂脸,喜极而泣,“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至于你们。”康飞一眯眼,把奥丁纹倭刀在空中一挥,呜一声刀刃破空的声音……噗嗤,噗嗤,噗嗤……

把剩余的倭寇全部斩杀后,他手腕一动,奥丁纹倭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圈,上面沾着的血迹在空中被甩出无数的水滴状……噌得一声,纳刀入鞘。

这一声刀鸣,让跪在地上的倭寇齐齐一个颤抖。

他咧嘴一笑,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感觉自己念头通达,似乎刀法都精进了,忍不住就想,这是不是就是表里精粗无一不到,赫然贯通焉!

这,就是胖迪给康飞在心灵深处留下的暗示,杀npc没有负罪感,要不然,以他那个砍杀的速度,这时候要么变成疯子要么变成傻子,别无第二条路。

他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的心理建设做的好,自己可厉害了,洋洋得意得很。

摸了摸下巴,康飞看看脚下的大船,虽然自己只抢了这么一艘,但是,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啊!

果然,还是直接抢来的快。

他想着,忍不住就笑眯眯问道:“谁知道我脚底下这艘船的造价是多少?”

话音刚落,刚才那个喜极而泣的家伙顿时手忙脚乱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老爷,咱们这艘宝舡是两千料的,一料大约十四两银子,两千料,那便是两万八千两银子……”

这家伙说着,扳着手指头就继续道:“这只是料钱,咱们大明只许造单桅船,违令者以造反论,所以一艘船还要驶到扶桑改造,像是咱们这艘,装的是佛郎机人的软帆,一根帆就要一千多两银子,三根帆差不多五千两,这便是三万三千两白银……不过,这只算了造船的成本,没把工匠钱以及前后路费等杂七杂八的钱算进去,如果一起算的话,大约,四万两。”

听了这厮板着手指头算的帐,康飞顿时瞠目结舌。

四万两?卧槽,卧槽,卧槽,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啊!

六十一章 捐一百套房,我的心好伤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康飞摇着折扇,张二扣跟在后面,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康飞哥哥,你说,我大哥他……”二狗子清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上月月末倭寇入侵扬州,他大哥张大郎被拉去守城门,守的是利津门,按说,东关古渡这儿也是倭寇攻击的重点,可由于康飞领着西商骁勇出城抗倭,倭寇根本连攻城的机会都没有,故此张大郎一点战事都没有经历,可俗话说,福兮祸之所伏……

那倭首林成逃窜,南京兵部主事唐荆川执意追击,点了扬州卫五百精壮果敢,张大郎就在这五百人当中。

本来,大明的祖制是绝对不允许部队跨境的,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后来的戚爷爷在蓟镇做总兵,他的恩主张居正挂了,然后,包括山海关总兵在内的一堆武将擅自离开防区,到了蓟镇,这些武将们到了蓟镇和戚继光到底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当时的皇帝万历因此大怒。

万历原本对于到底要不要清算戚继光,态度是摇摆的,戚继光能打,这个天下人都知道,戚继光的恩主是张居正,这个天下人也知道……可出了这么一出后,万历终于忍不住,把戚继光给一脚踹到广东去了。

戚爷爷冤枉不冤枉且先不说,如果这种事情放在五百年后,******在中央不知道的情况下去了济南军区,那么,中央怎么想?

擅离辖区,按照大明的律法,那是要【杖八十,流三千里】的。戚爷爷还能继续去广东做总兵,讲真话,万历算是够宽宏大量了。

此外,大明祖制,出兵一百以上,需要报兵部批准。

不过,唐荆川本身就是兵部主事,自己批准自己的事情,那还用说么?何况,他被严嵩严阁老的干儿子赵梅村保举,赵梅村举荐他,一来二人是同年,二来,唐荆川的确是文官里面数得着的【知兵事】,这种人才,本来就不多,不用他用谁?

这就像是后来的杨镐,明明打仗稀烂,朝廷为什么还是用他?没办法,矮个子里面拔将军,不用他用谁呢?知兵事的文臣有几个?

这也是大明读书人【好言兵事,好以边材自诩】的缘故,说白了,都是想【幸进】,走一走这一条终南捷径。

唐荆川自己给自己盖章,纠集了仪征卫,扬州卫,泰州卫三千多兵丁,又在几个巡检司各自调一百弓手,加上在此次倭寇犯扬州中余生的盐漕丁壮,以及招募的西商、徽商的骁勇,足足六千余,而且都是见过血的,士气十分可观。

当然了,康飞是很不高兴的,因为,唐荆川把瑞恩斯坦和他手下三百佛郎机兵也给借调走了。

这次倭寇犯扬州的大战落下帷幕,几乎所有人都捞着了好处,除了康飞。

像是扬州通判唐懋经,因功升扬州同知,原来的同知,因功去了别的地方做知府去了,吴桂芳,虽然没升官,实际上在朝廷大佬心里面也留下了好印象,说不准以后就要高升到兵部做个侍郎之类,吴尧山,更是因祸得福,因为误打误撞破坏了副千户朱祺准备打开城门让倭寇进城,功绩直达天听,受嘉奖诏赐金帛,作为一个去年刚中的进士,眼看着就是前途辉煌。

此外,吴尧山的同年汪道昆还专门写了一首诗褒扬他,诗曰:使君宝剑七星明,截海扬帆断巨鲸。开幕定传书记檄,飞符先召伏波兵。大堤烟火连隋苑,高垒风云拥汉旌。六月三师愁汗马,孤城桴鼓仗宏平。

可以说,吴尧山这一次是名利双收,赚大了。

甚至,连扬州府的百姓们也捞着了一定的实惠,虽然这次死了不少百姓,说捞实惠似乎不大好听,可是,朝廷的确下旨,【免扬州府及所属州县夏税有差】,免夏税免徭役,这的确是朝廷优容百姓了。

此外,扶桑贡使因为被朱纨朱都堂驱逐,又被倭寇挟持,引得舆论大哗,一些官员很是借着这个机会弹劾朱纨。

尤其那周良和尚,嘉靖还记得对方,说,朕记得这和尚十年前来过,这句话就彻底肯定了上杉蚜子一行作为贡使的身份。

于是,蚜子一行首先要入京,虽然走的是水路,速度很慢,但这时候应该已经在京城了。

只有康飞,那真是亏大了,四万两的大福船差一点都没保住。

那吴尧山一口咬定,这缴获应该算朝廷的,算法很简单,你一个人,难道能打败倭寇么?可康飞就不服气了,这明明是我缴获的福船,你说是朝廷的就是朝廷的?这可是四万两银子造价的大福船,为了这个,老子真会造反的。

他真不怕,真把造反这两个字嚷嚷在嘴边,弄的两边很是难堪,最后,还是唐荆川和张石洲各自使力,唐荆川说,我是征借,有借有还下借不难,张石洲说,我们盐商总局补贴你一笔银子……好说歹说,才把康飞的顺毛驴脾气给撸顺了。

然后,盐商总局还真的就补贴了他一笔银子,两万两。

这笔钱看起来多,但分摊到每个盐商身上,却也算不得什么,哪怕是徽商万雪斋这种人,其实也乐意掏这笔银子,原因很简单,康飞太能打了,谁敢保证,倭寇这次被打退了,下次就不来了?

我讨厌这个人是一回事,可是,我要借重这个人,那是另外一回事。

那万雪斋作为徽商首领,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康飞一肚子的不甘心,嘀嘀咕咕拿了这两万两,又给真圆和尚捐了一笔银子,五千两。

之前他请求真圆给战死的骁勇丁壮们念经,而且真圆这个和尚很是不坏,入得康飞的眼,这时候有了银子,就捐了一笔,说是给真圆和尚建一座寺庙,这样一来,心里面也舒坦。

真圆和尚拿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当即大喜,【做希有想,发大宏愿】,要建造一座七级浮屠,他这么一说,康飞一想,得了,我这银子当没有的,干脆全给了真圆和尚,说,你何不以工带赈?

这次倭寇犯扬州,死伤着实不少,被烧毁被拆毁的人家也比比皆是,扬州府一大帮老爷们上奏折,朝廷也没说出赈灾银子,只说免夏税和徭役……虽然,这不是冬天,不至于冻死人,可大把无家可归的人游荡总归不是个事儿。

真圆和尚拿了银子做事情,顿时很是救济了一批无家可归的百姓,张石洲等人听说了,便也捐了一笔,但是他们这种财主捐钱,人家未必多么感谢,尤其康飞捐钱,真圆和尚是拼了命的给他宣传,念他的好。

康飞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又不是杨过,专门捐学校还不吭声……

四爷为人四海,知道儿子把银子给捐光了,不怒反笑,说儿子【类我】,嘴都笑歪了,四娘娘虽然作为妇道人家很心疼银子,心说这败家崽,简直和他老子一个样,但是,这终究是个好事,做好事么,睡觉都香,加之那些知道的街坊邻居,更是赤果果拍四娘娘的马屁,让四娘娘心情愉悦,便也不说什么了。

只有康飞,虽然捐了钱,其实骨子里面心疼的要死,嘀嘀咕咕的,后悔死了。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把钱捐掉,并非没有原因,一来,出城抗倭,很多人的确是死了,虽说扬州城是大家的扬州城,谁都有资格去死,但是,人家死了,你却大发其财,别人背后难道就不念叨?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二来,康飞总觉得,那帮官老爷和盐商们其实没安好心。

这三么,主要是因为,上杉蚜子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藏在他这儿。

但不管怎么说,一下把两万两白银全部捐出去,康飞是很心疼的。

话说,那西门大官人在山东临清买一栋临街两层的房子,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山东临清那也是靠着漕运吃饭的城市,人口百万众,当然,论底蕴,肯定差扬州老大一截,那儿一百二十两银子的房子,在扬州起码二百两……这么一算的话,康飞就是捐出去两百套房子,还是带门面的好市口房子。

一想到这个,康飞觉得心口都疼啊!

我在五百年后连一套房子都买不起,现在居然捐一百套房子……我的心,好痛啊!

谁说我不在乎的,我特么太在乎了。

康飞摇着扇子,惋惜着自己的银子,对二狗子问他大哥张大郎的安危未免就没多少心思,只是含含糊糊说,“哎!大郎哥哥枪棒厉害,想必无事。”

二狗子听他敷衍,也没奈何,那是自己的大哥又不是康飞哥哥的大哥,康飞哥哥跟自己好,至于跟大哥的关系……他想到此处,就摇了摇头,又想起出门的时候,嫂嫂对他说的话,未免脸上难堪。

康飞一边摇扇子一边就嘀咕,“这天儿真热,知了叫个不停,燥死了。”

走到打铜巷巷子口,他听后面不吭声,忍不住回头,看二狗子低头咬唇,当下伸手过去给二狗子一个大嘴巴子。

二狗子委屈得不行,“康飞哥哥你打我作甚么?”康飞就瞪了他一眼,“别咬着下唇跟个大姑娘似的,你再这样下去,保不齐哪个大老爷看上你,把你弄过去做门子,天天走你的后门,疼死你个龟孙……”

二狗子哦了一声,康飞看他依然弯着个腰可怜兮兮的,忍不住就上去夹住他的脖子,“算了算了,放心好了,有哥哥我罩着你。”

两人往前走了数步,二狗子就说:“哪个,康飞哥哥,我嫂嫂说,晚上请你来家坐坐。”康飞眼睛瞄着旁边的店铺,也没太在意,随口就答应了一声。

二狗子看他答应得快,一时间,未免又咬唇,心里头纠结得很。

这时候康飞瞧见一家铁匠铺子门口的铁锅敲得亮,当下就走了过去,“老板,你这口锅怎么卖?”

那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看见康飞后眼神顿时一亮,“原来是戴小相公,小相公乐善好施……”康飞赶紧挥手,“得了得了,我每天听这句话八百遍,耳朵里面都长茧子了,不就是捐了点银子么,多大点的事情,你再提这事儿,我到别人家去做这个生意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其实得意得很呢!

老板也是买卖人,未必知道装逼这个词,但是,那意思谁不懂?就好像当头一刀在大明叫做迎门大劈,在扶桑叫唐竹,在佛郎机那边叫晴空霹雳,说不准,在什么别的地方又叫打蛤蟆之类名字,可意思,总归是那个意思。

所以,老板依然奉承了康飞几句,康飞被人奉承,也算是痛并快乐着吧!

“小相公,今儿个你准备买点什么?”老板就问康飞。

康飞左右看了看,然后就问老板,“我瞧你这锅敲得雪亮的,那么,你可能敲个……”他说着,就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老板顿时大惊,探首左右瞧瞧,然后低声就抱怨,“我滴个小老爷呀!难不成你不知道,私造甲胄,是要杖一百,流三千里的……”

六十二章 嫂嫂,有话好好说

老板说杖一百流三千里,那是要吓唬吓唬康飞,地方上豪强私造甲胄的多了去了,可康飞更加不在乎,“老板你这么熟悉律法,不去做包揽讼状的事情真是太可惜了。”

“小老爷,我这是为你好哇!”

康飞就撇了撇嘴巴,“行行,我知道了,不过,我又没说要造甲。”

“那小老爷你说的是……”老板说着,比划了一下手势,康飞一摇扇子,“我要打造上好的,雪亮的,能穿在胸前的锅……”

老板脸色顿时一垮,这不就是造甲么?哦!你以为,私窠子不去衙门登记,不给朝廷缴纳脂粉税,就不叫表子了?

康飞看老板这样子,忍不住就道:“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老板哭笑不得,“小老爷,你何等样人?神仙的弟子,轻松杀倭寇上百,你自然不怕,可我怕呀!”

听他这么一说,康飞就把扇子哗啦一下合了起来,“那算了,当我没说。”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后面老板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小老爷不忙走……”说着,弯腰赔笑,“小老爷,你这锅,准备多少银子一口?”

“自然是精益求精……这十两银子算个定金,我要这四耳锅可以绑在胸前,还能拿来炒菜。”康飞说着,先就掏了一锭银子给老板,然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张图纸来,“就按这个敲。”

他给老板的是一张描绘着佛郎机半身甲的图纸,老板看着这图纸上的甲未免就苦着个脸,心说我得多不要脸才好意思说这是一口可以炒菜的锅?

那半身甲中间有个凸起的楞条,穿在身上可以有效防止钝兵器的杀伤,加之凸起有倾斜,可以滑开箭矢,哪怕只是铁皮造,在这个时间段都是相当好的盔甲。

摸了会子下巴,老板就说:“小老爷,我也不瞒你,这十两银子肯定不够,起码三十两。”

康飞闻言当即瞪起了眼睛,“三十两?你怎么不去抢?我告诉你,像这样的甲,在佛郎机人那边,一件才二两银子,你跟我讲三十两?”

铁匠就笑了,“小老爷,咱们不能这么算哇!咱们的瓷器和丝绸,到了佛郎机人那边,那也是个天价……”

“辣块妈妈,你懂得还挺多的。”康飞就骂了一句,“顶多二十两……”

“成交,就二十两。”老板劈口就答应了下来,把康飞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半晌,只能恨恨,“要好钢,不然……”

“小老爷放心。”老板赶紧满口答应,“定然不会让我那些徒弟做,我亲自来做,小老爷三天后只管亲自来取就是了。”

出了门,二狗子就忍不住,“康飞哥哥,我觉得咱们被宰了。”

康飞就长叹,宰就宰吧!这也是没办法。

两人继续溜达了好一会儿,康飞买了四盒桃酥,分了二狗子两盒,就准备回家,二狗子赶紧叫住他,“康飞哥哥,说好去我家的。”就拽着他手往家去。

到了灯草巷,周围有人瞧见他的,纷纷叫他一声小相公,待到了门口,旁边正好隔壁的王大孤拐一崴一崴走出来,看见康飞,顿时脸色一变,哭丧着个脸,叫了一声小老爷。

二狗子赶紧挥手,意思让他别在跟前碍眼,王大孤拐一崴一崴又回去,进了自家的院子,忍不住就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道:“这都勾搭上门了,到底是鞑官人家,真是臭不要脸……”嘴上虽然骂,心里面却羡慕的不行,就想着爬墙头去看,跳着脚几次想爬上去,却把自己摔了一个大跟头,只能恨恨作罢。

那潘娘子依在里面门框上望眼欲穿,瞧见小叔子真把康飞给请来了,顿时喜出望外,赶紧扭着春风杨柳腰迎了上去,“奴见过戴家叔叔。”说着,就拉康飞进去吃酒。

康飞往那桌子上看去,桌子上面几个菜,一大碗腐竹杂烩,几个葵花斩肉,半片鸭子脯肉切得整整齐齐,茨菇炒脢子肉,荠菜烫得清爽后用盐和糖凉拌……都是家常菜肴。

“叔叔快坐。”潘娘子拽着他就请他上首坐,康飞想了想,就在上首坐了下来。

潘娘子看他爽气,便脸带笑容让自家小叔子也坐在对过,自己就打横了作陪,然后亲自给康飞筛酒,“叔叔请喝酒。”

康飞喝了一杯酒,吃了一筷子鸭脯肉,就放下筷子,“嫂嫂若有话,就请明言。”

他这么一说,潘娘子顿时脸上就微微一红,未免期期艾艾起来,还是二狗子气愤说道:“嫂子原来那个主家万雪斋家又找了过来,说要让嫂嫂回去……这帮混蛋,欺我大哥不在家……”

康飞就看着潘娘子说道:“这样,那么,嫂嫂自己的意思呢?”

潘娘子就支支吾吾,“奴一个妇道人家……”

康飞见他这个表情,顿时就站了起来,“嫂嫂这般,就请恕康飞无礼了。”说着就转身要走。

潘娘子大急,一把就拽住了康飞,脸上流露出柔媚哀求的神色,可是,康飞在家有人造人18号解决问题,根本不在乎这种普通手段。

“小叔,你先出去。”潘娘子没奈何,只得叫二狗子先出去,二狗子略一犹豫,居然真就转身出门,在门口居然还把门给掩上了,康飞目瞪口呆,卧槽,二狗子你这是几个意思啊?

这时候潘娘子噗通就往地上一跪,抱着他腿,“叔叔,救救奴。”

康飞拼命抽腿,可连接几下,非但没挣脱,反而因为潘娘子抱得紧,未免就有些丑态凸出来……

这就好比,你每天一顿三餐,也不短吃喝,但是经过路边的烘培店,闻到蛋糕香味,一样流口水,这个不讲道德,是由基因决定的。

他尴尬就不动了,“嫂嫂,有话好好说……你先把事情原委说清楚了,我才好帮你。”

这潘娘子自小受的是瘦马教育,看见他这模样,也不窘迫,还故意蹭了两下,这才把事情原委道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原来,那万雪斋不知道怎么,知道潘娘子有了身孕,所以,就想把潘娘子再弄回去。

卧槽,这张大郎是做了万雪斋的接盘侠啊?

康飞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是再一想,不对啊!那万雪斋虽然每年娶两个小妾,可是没听说他能生个蛋出来。

万雪斋的弟弟万石斋,为什么整天牛哄哄的觉得自己可以和西商张石洲相提并论,那就是因为,万雪斋无后,不出意外的话,必定会从他的三个儿子当中挑选一个继承宗祧。

这么一算的话,那么,万雪斋这是,借种?

六十三章 古来史书多相似,缘何总是卖花人

康飞摩挲着没毛的下巴,就寻思:二狗子跟我是铁板的朋友,要是不帮忙,未免说不过去……

想到此处,他就跟潘娘子说:“嫂嫂放心,只要我戴康飞在,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他自觉这话够漂亮了,也算是大包大揽,可潘娘子却说:“叔叔不知,我是怕万二老爷派人来取了奴的性命,叔叔武艺虽高,却也不能时时刻刻伴在奴的身边……”

矮油卧槽,你还想我时时刻刻伴在你身边?想得到是挺美的……

他先是吐槽,随后一想,不对,这句话的重点是前面半句,什么叫做怕万二老爷派人取你的性命?

脑子一转,他未免脱口就问,“原来嫂嫂肚子里面的孩子真是万雪斋……”

潘娘子脸上陀红,水汪汪的眼神略飘忽,“奴,奴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只是,奴有一言,实言相告叔叔,俺们这些瘦马出身,学的都是那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本事……”

她就把自小的经历娓娓道来。

话说,潘娘子是姑苏女,被卖到扬州后当瘦马养。

天下都说【扬州瘦马】,说的好像瘦马都是扬州人似的,实际上根本不是如此,比如五百年后的香山县,号称艹都,难道艹都女性都是表子?想想也不可能,更大的可能是,你挥舞大宝剑的时候,人家一张嘴,说,哎妈,大哥你老厉害了。

所以说,你千万别以为,只有五百年后的人才懂得【贴牌】,在大明,这些土著一样懂得贴牌的,扬州瘦马名气那么大,我姑苏女凭什么就不能叫瘦马?

与此同理的,还有【大同婆姨】【泰山姑子】【西湖船娘】,大同哪里来那么多白白的婆子?泰山哪里来那么多光头的姑子?西湖哪里来那么多水滑的娇娘?

别傻了,都是贴牌的,赚的是你的银子,伤的是你的肾。

总结一下,都是贴牌肾姬。

潘娘子就是个贴牌肾姬,自小学【坐缸】,学【吹箫】,这都是贴牌肾姬们的基本功,这还不算,还要会喝酒,会行酒令,会打双陆,这是陪老爷们玩耍的基本技能,更高级的,还要学琴棋书画,这是读书老爷们最喜欢的,不然,怎么【红袖添香夜读书】呢?

除此之外,一个好瘦马,还要懂宫斗,不然,活不过一集。

像是万雪斋,娶了十五房姨太太,有九个说是得了急病,年纪轻轻暴毙而亡,还有四个,小意奉承大奶奶,另外两个,不问俗事专心吃斋念佛。

潘娘子虽然被大奶奶发卖给人牙子,其实,她不恨大奶奶,为什么?不敢恨呗!没让你得急病暴毙而亡,你应该感谢人家的饶命之恩,何况,发卖的还是扬州卫的百户,这个结局,讲真,不算差了,起码,在万雪斋没打算再让她回去之前,她是很满意的,也真的准备跟张大郎好好过日子了。

可是,万雪斋派管家来让她回去,她的心,又动了。

要是真能做小老婆,关键是,叫她回去的原因还是因为肚子里面有了,这也就是说,很可能,日后能够母凭子贵……

正所谓,忠诚只是背叛的代价不够……万雪斋啊!等于后世某个马爸爸。

潘娘子虽然心动,但是,她也不敢,在万家的时候,下面仆人都说,二老爷的二少爷,最被大老爷喜欢,也就是说,那位小二少爷,很可能以后就变成大少爷,继承万雪斋的家业。

她怕回去后万二老爷不会让她活过三天,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死,那真是太简单的,比如说,被落水死,被躲猫猫死,被荡秋千死,被狸奴抓死……再说了,还有个大奶奶,即便躲过二老爷,她也不想一年后突然得了急病暴毙而亡。

“奴,奴怕,一回去,就被二老爷被落水死,被荡秋千死,被躲猫猫死,即便都躲过去,奴也怕,过个一年半载的,大奶奶突然说奴得了急病,奴还年轻,不想暴毙而亡。”

潘娘子说着,眼圈儿都红了,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盈盈欲泣的样子很是让人生怜。

可康飞不吃这一套,冷笑着就说:“也就是说,要不是担忧这个,嫂嫂怕不是高高兴兴就打扮起来,回去做万雪斋的第十六房姨太太去了?”

他以为自己这么讽刺潘娘子,潘娘子会脸红,会惭愧,会……可是,潘娘子拿指腹揩了揩眼睛,理直气壮就说:“奴想过美好的生活,奴有错么?”

康飞低头看她,她毫不羞愧,两只眼睛就跟他对视,“奴希望,奴的儿子生来就能住大房子,坐轿子,而不是在贫困拮据中长大,然后卖掉祖屋去行贿,继承一个百户官……”

马丹,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你的孩子可未必真是万雪斋的种……”康飞不得不提醒她。

“那又如何?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万老爷要是把他养大,总比过继万二老爷的二儿子更亲吧!”潘娘子昂着头,说得理所当然。

康飞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潘娘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总之,他现在只明白,潘娘子的三观扭曲得不成样子。

“也就是说,嫂嫂说让我救你,这个救的意思,是说我要保证你肚子里面首先是个儿子,还要保证你在怀孕的漫长时间中不能暴毙而亡,还得保证你生出来的儿子也不能暴毙而亡……嫂嫂,我这么理解,没错吧?”他很认真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潘娘子。

这时候潘娘子脸上终于红了起来,讷讷就道:“奴,奴不是……奴的意思是……奴,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双手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康飞没去理她,淡淡继续说道:“在这个前提下,我还要保证大郎哥哥在外面战死,不然,大郎哥哥没本事杀万雪斋,说不定,会杀了你,还要保证二狗子在大哥战死嫂子改嫁大财主后不能因此而一怒杀嫂,因为你死了,一切皆休……”

潘娘子听了这话,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康飞看着伏地大哭的潘娘子,摇了摇头,连生气的兴头都提不起来。

我又不是你的舔狗,再说了,即便是舔狗,恐怕,也未必肯做上面说的那些事情……我只能说,嫂嫂,你的内心戏真多。

他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潘娘子就说:“嫂嫂,我劝你善良。”说罢,起身就走到门口,伸手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头,他就长长叹了一口气。

院子逼仄得很,空气中一股子玉兰花的香气。

扬州府栽培玉兰花有差不多两千年的历史,本地培植的玉兰花,花期长达大半年之久,走在街上,时不时就有卖花的,扬州妇人喜欢把玉兰花簪在头上,挂在身上,放在枕头下,放在马桶旁,可以说处处可见。

张大郎之前就在城外花农处赊了花让二狗子在城里面卖,赚的很是不坏,养家是绰绰有余的(注1),只是,跟做大财主的小老婆比起来,别的不说,吃喝用度上面自然就差远了,要不然,从古自今,为什么那么多女人热衷于做二奶呢!

这种心情下,他很想摸一根烟来抽抽,只是,却哪里有,只能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推开院门,他左右看了看,就瞧见二狗子在昏暗的墙角蹲着,他瞧着未免打**里面都来气,恨恨上去就踢了二狗子一脚,二狗子挨了一脚,也不吭声。

注:扬州妇人人人戴花的习俗,一直到五百年后依然存在。

民国时候有位留学扶桑的易君左先生,据说自小在高要县长大,就是《儒林外史》里面【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风一二】的那个高要,这位易先生当时在国府教育厅任职,因为战事,教育厅暂迁至扬州中学内办公,易先生一瞧扬州遍地戴花的妇女同志,易先生嘴贱,大概觉得自己家乡那儿表子戴花,扬州妇女戴花,可见扬州女性都是表子,然后文人习性发作,一番引申,写了一本《闲话扬州》,还发表了,惹了扬州妇女界人士大怒,数千人组成浩荡团体,要司法追究易先生,易先生自己更是差一点被愤怒的老百姓给打死。

易先生顿时怂了,请了常凯申的挚友和亲信王柏龄做说客……这件事当时震惊全国,在报纸上闹了大半年才结束。

这事件和某时间段的魔都女性流行【穿踩脚裤皮短裙】差不多,结果外邦友人惊诧,俺们那儿表子才这么打扮啊!认为魔都满大街都是表子。

这叫人不得不叹:古来史书多相似,缘何总是卖花人。

六十四章 我和胖迪,心心相印

回到家中,康飞心情依然不好,四娘娘看儿子沉着个脸,不由就说:“你是把家里头当客栈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晚饭不家来吃,还要让一大家子人等你哩?”

康飞一听老娘这个语气不大对头,左右看看,果不其然,他老子戴春林不在家,当下就笑眯眯说:“四娘娘,你要想你家四爷,不要拐弯抹角,指着和尚骂秃子……再说了,生气容易老,你就不怕你梗子街第一大美人的头衔被旁人抢了去啊!”

四娘娘看儿子这副惫懒的样子,一时间忍不住,伸手就去揪他的耳朵,“整天也没得个正形,憨皮臭脸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哎!老娘,当年俺每家老头是不是就靠这一招,才娶了你做马马……”四娘娘被儿子说得顿时脸上微微一红,手上加劲,把他耳朵拧了半个圈,拧得康飞哎哟哎哟地叫唤。

好容易挣脱了四娘娘的魔爪,康飞揉着耳朵就嘀咕,“我也不是瞎说八道,老爸不是自己亲口说,我儿类我……”四娘娘顿时就把手一抬。

康飞立马儿认怂,“老娘,我说错了,我是在河边上用耙子耙家来的……”

四娘娘看着儿子只能恨恨说道:“要不是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就一巴掌把你当蚊子一样拍死。”

康飞嘿嘿笑了几声,就走过去给四娘娘揉背心,“老娘,你不要生气,老头他又不是去小东门嫖马马……”这时候旁边知书经过,一伸手,就在康飞手背上抽了一下,“不要瞎说八道。”

康飞就把双手一举,“好好好,我不说,吃饭,吃饭行不行。”说着,就让胖迪出来帮着盛饭。

胖迪最近在四娘娘指点下正做女红,说是要给康飞秀一件蟒袍曳撒,这是个吃功夫的活,弄得胖迪一个先进文明探索系统摇身一变成了大明妇女同志了。

等到了子时,戴春林吃得醉醺醺,后面还跟着两个挑着灯笼的小厮,把戴老爷送进了门里面,两个小厮这才转身走了。

小潘看东主回来了,又醉醺醺的样子,就提醒他,四爷,四娘娘这会子怕是在气头上,你小心些。

四爷挥挥手,摇摇晃晃往后面走去,小潘看着东主的背影,就摇了摇头。

四娘娘在东厢房里面听到四爷在外面叫门,有心想把他关在外面晾一晾,但是,如今家里头有胖迪在,她就不好这么做,不然,以后媳妇有样学样,那还了得?只好冲知书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去开门。

四爷在门口看见知书开门,借着酒劲就在知书脸上香了一口,知书脸上一红,赶紧伸手搀住他,顿时就觉得四爷半边身子靠在身上沉重得很,忍不住就埋怨,“吃这么多酒做什么!”

“哎!你不懂。”四爷就挥了挥手,“如今我在张石洲跟前那是大大的有脸面,说起来,康飞这臭小子,还是类我,连石翁都要夸,说着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呸!”四娘娘忍不住,腾腾腾就快步走到四爷跟前,“人家架你两句,喝了斤把烧尿子,你干脆上天唻!”

她说归说,还是跟知书把四爷一起搀扶着到了拔步床里头,就让知书去打水,自己帮四爷脱身上的衣裳。

四娘娘把四爷的曳撒放到薰笼里面,知书打水来了,看四爷半个身子倒在床上,已经响起鼻鼾,就低声跟四娘娘说,“小姐,老爷身上没什么异味……我鼻子可灵着哩!”

四娘娘听了这话,心里头舒坦,嘴上就要说,“呸!我管他哩!今儿让他睡你床上……你呀!还是要记得改口……”

“晓得哩!奶奶。”知书就答应。

之前四爷因为儿子大败倭寇,觉得儿子真正长大了,特意关照,要知书改口,不要在少爷小少爷的叫,从此往后,要称呼老爷,少爷,那么,叫四娘娘自然就不能再叫小姐了,要叫奶奶。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早饭的时候,四爷看康飞吃完了一抹嘴巴起身要走,就咳嗽了一声,“康飞啊!你等到,我有话说。”

“老头什么事啊!”

“我叫你没事在家歇歇,不要一天到晚充军(注1),难不成你就不能在家里面陪陪你娘?”四爷一边说,一边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儿子,他想说的其实是,你个傻小子,就不懂在家陪陪老婆么?一点都不类我……

对于老子的眼神,康飞秒懂了,不由撇嘴,话说,谁会没事在家陪着电脑的?

“你们老头老太太都不懂,我跟胖迪,那是心心相印……”康飞胡说八道,结果四爷就大怒,“还心心相印?怎么?你是准备出家无家,要去做和尚啊?”

康飞莫名其妙,“哪个说我要出家做和尚的?”

这时候,胖迪就在脑海中传讯息给他,说,心心相印的典故来自六祖坛经。

原来,心心相印这个词,是佛家禅宗所独有,表达的是拈花微笑以心传法,要到后世,才慢慢变成专门形容男女之间的感情,起码在大明嘉靖年间,心心相印还不是这么用的。

四娘娘听了康飞这话,心里面也担心,顿时就说:“康飞啊!我晓得,你是因为蓉娘从南京回来……你放心,娘不逼你,不过,娘要提醒你,悔婚这种事情,我们老戴家可不能做……”

“嗨!你们都说道哪块去了。”康飞未免就抱怨,“我不想跟你们说,今儿是十三号,单刀会,我要跟二狗子上街去玩。”

四爷顿时一拍桌子,“你也晓得今儿个是单刀会,你不带媳妇出去逛街,却要带个小厮,你是想气死娘老子不成?”

迂腐,古板……康飞心里面忍不住吐槽。

这五月十三日单刀会,指的是关公诞辰,民间会在关帝庙奉上刀马,各家老爷们家里面的家戏班子,在这一天往往也会在关帝庙前献戏,故而这一天就称之为单刀会。

父母上阵,混合双打,康飞开无双也没辙,只能答应了带胖迪上街,胖迪闻言也很兴奋,可算是有机会出去探索探索……她都有些生出泪流满面的感觉了。

“知书,你去把我那件纽桃彻地撒金花的襦裙拿来给胖迪穿……算了,还是我去……”四娘娘说着,就起身拽着胖迪进了厢房。

看女人们都进了厢房,康飞就吐槽了,“哎!男人哦!一辈子的时间,一半用来等女人穿衣服,一半用来等女人脱衣服……”四爷顿时挑眉,走上前去给他后脑勺一巴掌,“小兔崽子浑说八道。”

注1:充军,就是罚犯人到边远地区从事强迫性的屯田或充实军伍,是轻于死刑、重于流刑的一种刑法,不过,在扬州俚语中引申为【逛街游玩】的意思。

六十五章 我的电脑我做主

康飞看着老子慢悠悠喝茶,足足瞧了一刻钟,实在按捺不住,扯着脖子就冲房间里面喊:“老娘,你们好了没有?”

“你喊冤唻!”四娘娘就在厢房里头骂他,而四爷就慢条斯理吹着茶,轻轻吮了一口,看他火烤猴子屁股的样子,就瞥了他一眼,“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要养气……”

四爷趁机把儿子训了一顿,完全忘记了自己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脾气上来六亲不认……

康飞被老子训得无话可说,只能心里面嘀咕:训儿子的时候就把自己相与小东门的表子这种事情忘记了……你是老子,你狠,你随便说,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好不容易等到四娘娘和知书把胖迪搀出来,胖迪低着头,脸上红馥馥的,旁边四娘娘刚要说话,可康飞哪儿有心思听?我的电脑我做主……他一把拽住胖迪撒腿就往外跑,四娘娘喊都喊不住,转头看四爷还坐在那儿有心有桑地喝茶,忍不住就说:“你看看你家儿子,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你不是老说他,类我类我的,你怎么不好好盘他?”

四爷放下手上茶盏,慢条斯理就说:“人家都说,儿子像娘,他脾气像你,我能有什么办法……”一句话把四娘娘气了个仰倒,旁边知书忍不住,噗嗤就笑了。

那边康飞拽着胖迪穿过从后门出来,一边往前面走一边就埋怨胖迪,“你一个机器姬,穿什么衣服呀!”

低着头的胖迪忍不住就反驳,“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光着屁股?”

康飞扭头就看她,发现她眼神中有人性的认真,未免还是有些尴尬的,当下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并不是我的意思……”

康飞顿时大感头疼,赶紧喊,“打住,咱们不聊这个话题……”

胖迪却认真起来,拨开他的手后停下脚步,看着他就认真地说:“宿主,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侍妾,也就是你口中的小老婆,可小老婆也是老婆吧?你不能晚上理直气壮地打我的豆豆,白天还要理直气壮地控制我的思想……不错,我是机器姬,可机器姬难道没有人权么?你再这样我要罢工了。”

卧槽你这个问题好哲学。

后门的巷子人少,康飞左右看看,没人,好极了。

于是他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胖迪,我错了,裤头都错掉了……”

这时候紧隔壁人家的后门打开,一个梳着倭堕髻的妇人偷偷摸摸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跪在胖迪跟前的康飞,顿时目瞪口呆。

康飞脸上顿时一红,赶紧一咕隆就爬了起来,“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跪老婆啊!”说着拽了胖迪的手就往前快步走,胖迪脸上流露出一股喜色,任由他拽着。

走了几步,康飞忽然就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慢慢转回身子来,脸上似笑非笑就看着那面色惊惶的妇人,“我当是哪个,这不是胡媚娘么!”

梳着倭堕髻的妇人双手捂着脸,脑袋左右摇着,发髻上面插着的三根簪子一阵摇晃,“不是我,不是我……”

康飞冷笑着就走过去,眼前这妇人,正是让他穿越的罪魁祸首,不对,应该说,是这具皮囊朝思暮想的对象,这个妇人从挑逗康飞得到被人追捧的快感……

这种路数,五百年后的康飞明白的很,可惜,五百年前的康飞并不明白,被胡媚娘挑逗着爬墙头想翻过去,结果一下摔了下来……甚至康飞怀疑,当时自己是不是被这女的给推下来的。

过墙梯这个词,可是屡屡见诸与【三言二拍】等明代小说的,那小姐后花园私会情郎,靠的都是这个,俗话说,艺术来源于生活。

胡媚娘这时候心里面也是怕极了,自从这扬州城哄传戴康飞遇仙,她就提心吊胆,心中一刻都不得安宁。

原本,她就是个好冶游的性子,要不然,为什么要去趴着墙头逗弄隔壁家的傻儿子?

康飞家隔壁开香烛店的老王因为是四十来岁才花钱讨来的这个老婆,格外小意,把这个比自己小二十来岁的老婆,那是含在嘴里面怕化了,捧在手心上怕凉了,至于老婆逗弄隔壁老戴家的傻儿子,他只当看不见。

康飞遇仙后,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一般,只当隔壁没那户人家,可妇人是真的怕,康飞遇仙那会子,她可是亲眼看见的,一个被自己耍弄与股掌之间的傻孩子,怎么就得了吕祖青睐?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自打那天以后,她连门都不大敢出,然后又闹倭寇,老王紧张老婆,更是在家拘束了好些天,她偶尔在店里面帮忙,听人说,康飞杀了上百倭寇,有人甚至信誓旦旦说,杀了上千倭寇,她越听,越是害怕。

今天五月十三,那是关公诞辰,单刀会,整个扬州府出名的热闹日子,她实在按捺不住,换上了一条十二幅的裙子,身上是一件水田衣(注1),头上更是精心梳了一个倭堕髻,插了一根银簪子,一根香木簪子,一根铜胎贝母螺钿簪子,手上挎着个小褡裢,偷偷摸摸从后门出来。

不曾想,越是怕鬼越是撞鬼。

一时间,她的脸都白了。

噗通一声,她就往地上一跪,哀声祈求道:“康飞,看在我们有过一段,你就饶过我吧!”

康飞听她这么一说,未免就冷笑了,说的好像你是珍妮我是阿甘一样,我什么时候跟你有过一段?这些妇女同志,惯会污人清白。

跪在地上的胡媚娘看他嘴角一撇,想到他杀了上千倭寇的传言,顿时浑身一哆嗦,一把就抱住了康飞的大腿,“奴也是没办法呀!奴是有丈夫的良家,可奴是真喜欢你,若不然,奴何必整天觍着脸,爬了梯子趴在墙头上跟你说话?奴一个妇道人家,若不是真心爱煞了你,怎么会如此这般不知羞……”说着,就呜呜呜哭了起来,眼泪水淌淌的,把康飞腿上都湿了一块。

看着胡媚娘那精湛的演技,康飞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旁边胖迪也拽了拽他。

康飞使劲儿一抽腿,把胡媚娘直接带了一个跟头,看着趴在地上的胡媚娘,他就哼了一声,“今天单刀会,我还要带小老婆去关帝庙游玩,懒得搭理你,就饶你这一遭,你给我洗干净了等着,迟早,我们要算算这一笔账。”

两人走出后巷,胖迪忍不住,就问他,“你刚才说让她洗干净等着是什么意思?”

康飞理直气壮地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要不打她豆豆,我念头不通达,夫子不也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注1:水田衣,明代的一般妇女服饰,由各种零碎锦料拼合的衣裳,形似僧人穿的袈裟,因整件衣裳织料色彩互相交错形如水田而得名。水田衣具有别的服饰所无法具备的特殊效果,简单而别致,所以得到妇女阶层普遍的喜欢。用后世的观点来分析,其实就是简单时髦,最关键的是,因为是用锦缎碎料拼缝,不会出现两件一模一样的水田衣,也就是说,不会撞衫。

六十六章 肃静,回避

小东门桥,关帝庙前。

凤蓉娘对五姑娘就说道:“这就是关帝庙了,以前小东门是城门,关帝庙就修在瓮城里面,后来吴府尊修了新城,小东门就成了内城,原来的护城河也就成了内河了。”

五姑娘撇了撇嘴,说:“原来扬州城这么小的,瞧着也不大好玩。”说这话的时候,手上拿着个麦芽糖浇的凤鸟,说完了,还伸舌头去舔了两口。

凤蓉娘忍不住就伸手去捶了她一下,“五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说着一套,做着一套。”五姑娘闻言,顿时吐了吐舌头,“好好好,不说蓉娘姐姐你的家乡的坏话哩!不过扬州人真是奇怪,一条护城河,为什么要叫小秦淮呢?”

两个女孩站在那儿说话,后面的人未免就忍不住,“两位小姑娘,你们不要妨碍俺每给关帝爷爷上香撒……”话还没说完,旁边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就走了上来,都是健硕的身板,往跟前一站,吓人得紧,顿时就把说话的人吓唬住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一脚就踩在后面人的脚面子上。

康飞哎呦一声,辣块妈妈,上次脚上大拇指被踩一下,这次脚上大拇指又被踩一下,这是存心跟我的甲沟炎过不去啊!

他忍不住就喊了一句,“你眼睛长到哪块嗲?”

前面人被两个家丁吓唬住,觉得挺难为情的,城里面人好个面子,谁也不靠着谁吃饭,哪怕你是张石洲,我又不靠着你吃饭,顶你两句,你还能杀了我还竟敢?

“关帝庙就这么点儿大,前头人又不走,你跟我喊,又有什么用啊!”那人说着就掉头,“我屁股上哪块长眼……”话还没说完,掸眼就瞧见康飞身边的胖迪,顿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康飞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实际上也能够理解,毕竟,五百年前的土著,你说能漂亮到什么地步?尤其一些搞文字创作的,动不动就是什么【芳菲妩媚】什么【出水芙蓉】什么【倾城倾国】,我信你个鬼,一个没牙膏没洗发水没洗面奶的年代,别的不说,你一张嘴,那一嘴牙,你自己摸摸良心来说,应该是什么颜色的?还什么吐气如兰,你以为二十四小时嘴巴里面都在咀嚼着口香糖么?

像是之前上杉蚜子,康飞惊讶,那是惊讶人家欧派大,至于脸蛋么,他只能说,嗯,不丑,至于什么一见倾心,完全没有,要不然,他能一张嘴让别人做自己小老婆么?

所以,胖迪在这个时代,那是真倾城倾国,要不然,连沙宝亮那种货色,也敢麻着胆子责问康飞:神仙怎么能做小老婆呢?小老爷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今天胖迪穿的是四娘娘的旧衣裳,上身是扭桃彻地撒金花的襦,下面是二十四道褶的长裙,虽然漂亮,不过是普通人家普通款式的打扮,并没有之前那大唐宫装的震慑感,可即便如此,美人放哪儿都是美人,跟穿什么衣服,关系不大。

这就好像是马爸爸网站的卖家秀,你以为是衣服漂亮,结果把衣服买回去一穿,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情,于是产生了所谓的买家秀。

那人顿时讷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康飞皱了皱眉头,懒得计较,一伸手指,“你给我快森……”

那人一步三回头,康飞顿时就一眯眼,那人当即浑身一颤,就好像是有个鬼神站在跟前,吓得连连后退,抬头看看太阳,再看看里面,想走进去再瞧瞧,想了想,终究没敢,嘀嘀咕咕扭头走进人群里面。

这单刀会,说到底,它是一项古代人的娱乐活动,并不是说关帝爷爷真的香火就那么好,观音菩萨那么牛,也就是在诞辰那天,扬州城外观音山才水泄不通,平时也没几个人想着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康飞拽着胖迪,身后面还跟着二狗子,往里面走了几步,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顿时就往跟前一拦,也是看见康飞身边的胖迪,眼神顿时一呆。

这两个家丁都想,平时都以为,咱们府上五姑娘天香国色,是南京城里面第一美人,不曾想,这扬州城里面居然有这样的美人……有一个甚至就想,不如,弄回去给国公爷做小妾,说不定国公爷一高兴,赏我一个千户官当当。

他这么一想,眼神中未免就生出了邪念。

康飞一瞧对面两个家伙的眼神,顿时就不乐意了,你们特么还没完没了了?

他往前一站,就挡住了胖迪,不阴不阳就来了一句,“怎么?看别人的老婆,看得爽么?”

对面两个家丁下意识就点头,康飞二话不说,一抬腿,哐当一下,一脚就踢翻了一个家伙,如同巨斧伐木,干净利落,随后,眯着眼睛就瞧着另外一个,“来,我给你个机会,你叫一声爸爸,我让你带着你的伴当一起离开。”

对面那家丁愣住了,他虽然是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打扮,可不代表他真就低人一等,实际上,作为南京魏国公府上的家丁,又是被精选出来的,膀大腰圆,这两人身上都挂着锦衣卫总旗的官,平时吃两份饷,一份朝廷锦衣卫总旗的饷,一份魏国公府上的饷,历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何曾被别人欺负过?

一时间,他有些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就看着康飞,“你可知道我们……”

“我管你是谁!难不成你爸爸叫李刚么!”康飞忍不住就翻白眼,心说最烦你们这种人,你真牛逼,早早就打出牌号来,那官老爷出街,也要高举【肃静】【回避】的牌子,你既然想白龙鱼服,被人打脸了,就不要再说我是谁谁谁,难道不够丢人么?

倒是这时候跟在康飞身后的二狗子瞧见了对面的凤蓉娘,顿时肩膀一缩,忍不住就伸手拽了拽康飞的衣角,“康飞哥哥,康飞哥哥……”

“我说二狗子,有哥哥我在这儿,你怕什么!”康飞忍不住回头,二狗子就努了努嘴巴,口型微动:那是凤指挥家的大小姐。

“什么?”康飞低头。

凤指挥家的大小姐。

康飞实在忍不住,“我又不会唇语,你就不能大声一点?”

倒是对面的凤蓉娘,有些疑惑,高声叫了一声,“康飞?”

六十七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康飞听对面女人叫自己的名字,因他站在外面太阳射进光线的地方,里面是阳光不到之处,故此就眯着眼看了过去。

对面一个女子十七八岁模样,上身一件二尺八寸的粉色碎花扬州样(注1),下面一条二十四道褶的花鸟纹饰彩条裙,腰上系着一根金链子,上面缀着金质的镊子、耳挖子、小刀和牙签,垂在大腿外侧压着裙幅,手上还拿着一个竹签糖,是个麦芽糖浇的凤鸟,正拿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另外一个年纪略长的二十岁模样,身上是密纹锦绣浅葱色窄袖的扬州样,下面一条十二道褶的湖色湘纹裙,外面还套着一件淡紫色的半臂。

两个女子都梳着倭堕髻,别着两朵玉兰花,各自插了一两根簪子。

他仔细瞧了瞧,一个也不认识,忍不住就说:“是哪一个叫我?”

“你就是戴康飞?”十七八岁那个忍不住就往前走了几步,那膀大腰圆的家丁赶紧走到跟前,挡在了那女子身前,女子不耐烦把他拨开,还说了一句,“瞧你那么大个儿,结果是糠心的,又打不过人家,挡在前面有什么用?这个应该就是蓉娘姐姐的那什么了,走开走开。”把那家丁说得面红耳赤,讷讷往旁边退下,低头瞧了瞧,弯腰把自己的同伴拖到门口去了。

那十七八岁的女子走到他跟前,光线从脚到头,完全暴露在光线下的女子就像是一尊白玉像曝在阳光下,皮肤白的发亮。

康飞微微睁大了眼睛,心说这女的可真够白的,恐怕绝大多数所谓白种,也未必有她这么白,不过五官未免就普通了。

这时候,另外一个也走到了阳光下,碧绿色的眸子深邃,看着康飞盯着女子,忍不住就撇嘴,“康飞,两年没见,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永远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

康飞还没来得及说话,胖迪顿时就不高兴了。

她从康飞的身侧往前面走了一步,微微一笑,笑容差一点晃瞎了眼前两个姑娘的眼,“这位姑娘,你这么说我家相公,似乎不大合适吧!我家相公龙凤之资,天日之表,只有眼瞎的人,才会视而不见,胡说八道……”

对面两位姑娘脸色齐齐一暗,有心想跟对方比较一下,可是,瞧着对面的姿容,却自惭形秽得很,尤其是那一句【我家相公】,更是叫两人心都紧了紧。

当然,这两姑娘都不清楚,跟胖迪比美,只能叫自取其辱……跟自带美颜滤镜的挂逼比美,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呢!

康飞先是脸上一红,被胖迪夸【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未免难为情,随后,瞧着对面姑娘一双绿色的眸子,顿时就想起来了。

他丈人老头凤指挥不就是一双绿瞳么?

马丹,这是老丈人的女儿?那,岂不是我老婆?

再想想刚才二狗子口型,说的岂不就是凤指挥家的大小姐?

他忍不住,就仔细去打量对面的凤蓉娘,眼神肆无忌惮,把凤蓉娘瞧得浑身发毛。

这皮肤跟旁边那个比起来,不够白,五官跟胖迪也没得比,牙釉质也显得暗沉,脑门倒是挺大的,不过,就从刚才那句话来分析的话,脑袋里面脑水虽然多,恐怕也不够聪明……他在内心深处先把自己的大老婆给喷了一个体无完肤。

抬手摸了摸下巴,他心说,也就是这双眸子碧绿,还颇有可取之处。

对面凤蓉娘被他这种眼神瞧得恼羞成怒,忍不住就大声道:“戴康飞,你是什么意思?带着小老婆到我跟前来羞辱我么?”

康飞听她这么一说,格外就肯定这位凤家的大小姐不够聪明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身后畏畏缩缩的二狗子拽到身边,“这位是凤指挥家的大小姐,没错吧?”

二狗子苦着脸,他张二扣也想学康飞哥哥那般混不吝,可是,他没有被吕祖点化过啊!他一个扬州卫军籍的普通孩子,而对面,可是整个扬州卫的上官凤指挥家的大小姐……只能耷拉着脑袋哼哼了两声。

“扬州卫指挥佥事凤老爷家的大小姐……”康飞点了点头,转头就看着对面凤蓉娘,“那就是我戴康飞没过门的媳妇喽!你方才说,两年没见,想必,两年前,凤老爷和我家老子定下亲事的时候,你内心是不赞成的,然后,就离家出走……”

“什么离家出走。”对面那皮肤白皙如涂了一层腻子的姑娘这时候就开口了,“蓉娘姐姐是到我魏国公府上陪我读书习武的。”

康飞就哦了一声,“这就是借势了,借南京魏国公府上的名势……可是……”他看着凤蓉娘一笑,咧开嘴巴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雪白的牙齿,对面两个姑娘瞧着这一嘴白牙,不知道为什么,齐齐打了一个冷战。

“你当时怎么不逼着凤指挥到我老戴家门上来退亲啊!我也好来上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康飞说了一句,其实,他是想板着脸来着,可是说到这儿,自己先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来,把对面两位姑娘都笑愣住了。

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伸在面前,他一边笑一边就说:“好好好,我也没指望你们能理解这个梗……行了,别挡我的路……”

他这个姿态做派,未免就激怒了十七八岁那个姑娘,忍不住就怒目瞧着他,“你这是以姿色取人,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卧槽你这个打击面未免太大了吧?

康飞抬眼一扫对面姑娘,理直气壮就说道:“什么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姑娘,我告诉你,我看女人从来不注重姿色……”

他说着话,就甩了甩头,继续用很甩的口气说道:“反正,都没我小老婆好看,你觉得,我每天晚上都睡着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有必要去注意旁的女人么?”

“卑鄙无耻。”十七八岁那姑娘怒视他,“下流胚子,我让我爹揍你。”

康飞闻言,未免就鼻腔出气嗤了一声,“你爹?那就是老魏国公喽?我不是瞧不起你爹,我能打你爹一百个……”

“你……大胆……你想造反么?”姑娘大约从来没听过如此肆无忌惮的话。

“造反?哈哈!”康飞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伸手过去在那姑娘下巴上捏了一下,“小姑娘赶紧回去吃奶,顺便多读两本书……”

被捏了下巴的姑娘又羞又惊又怒,旁边蓉娘就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康飞说完这话,转头又看凤蓉娘,“我劝你回家好好伺候我那老丈人去,陪着这样的草包小姑娘有什么用?你要想巴结人解除婚约,起码,找个什么南京礼部尚书啊左都御史啊之类的文官,实在不行,哪怕太监也成啊!比如说,南京镇守太监,你巴结魏国公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大明的勋贵是最最无用的……”

说完这话,他也不去看对方,牵着胖迪的手,进关帝庙里面烧了一炷香,二狗子瞧瞧面无表情的凤蓉娘,这可是所有扬州卫所兵的顶头上司,哪怕自己的大哥,也是要给凤指挥站衙门的,想过去磕头,可又怕康飞哥哥骂自己没骨头,只好学着康飞的模样,深深作了一个揖后赶紧跟了进去。

等康飞出来大摇大摆往外面走,这时候背后凤蓉娘就说:”、“我不会解除婚约的。”语气颇斩钉截铁。

康飞不置可否,头也不回,牵着胖迪的手走出关帝庙,倒是胖迪,在门口微微转首,冲两人微微笑笑。

看他们背影走远,凤蓉娘就叹了一口气,旁边的五姑娘愤愤,“蓉娘姐姐,刚才那女人是在向你示威呢!”

注1:扬州样,前卫的女装,以短、窄、鲜艳为代表,明代的女装讲究【词人韵士妇式】还讲究【白为上,黄色次之,最忌大红,尤忌桃红】,其实都是士大夫禁锢女性思想的糟粕,扬州作为明代版的魔都,引领时尚得很,妇女同志们都不理会士大夫那套,什么【大袖广襟】一概不搭理,互相攀比谁的衣服更加紧身,谁的衣服更加艳丽,谁的袖子更窄,统称为,扬州样。

注2:倭堕髻,乐府诗《陌上桑》曰:【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不过明代的倭堕髻,并不单单指一个造型,而是头发往一边梳统称为倭堕髻,典型形象请参考87版《红楼梦》里面的扬州姑娘林黛玉手上拿着一卷书微微歪着脑袋的经典形象……这也是87版牛逼之处,顾问团里面一堆专业大拿。后来的铜钱头林黛玉,就完全没有灵魂了。

六十八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五姑娘是个热心的姑娘,作为魏国公最宠爱的女儿,她在南京勋贵圈子里面名声不小,是出了名的爱打抱不平,这个【爱好】连南京的市井百姓都知道,人送雅号【线娘】,那是夸她好比唐传奇里面的红线。

当然了,作为世袭魏国公兼南京守备的女儿,她有资格去打抱不平,换了旁人,还打抱不平?说不准先被人打一顿。

今天被康飞调戏了的五姑娘,心里面依旧惦记着打抱不平,觉得胖迪是在示威,故此愤愤,说,蓉娘姐姐,那女人是在向你示威呢!

蓉娘嘴上不说话,心里面却叹气。两年前她老子凤指挥给她定下了跟老戴家的亲事,她是大为不甘心的,扬州卫衙门就在康飞家所在的梗子街往南不远,她不止一次看见那傻小子拽着别人姑娘的手,然后被羞恼的姑娘反手一个嘴巴子,他也不恼,只是笑……这不是傻小子,这就是一个傻子啊!

道书云【女子二七而天葵至】,又曰【男十六而精通】,可见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早熟。

两年前,蓉娘已经十八岁了,她虽然心里面不大肯嫁给一个傻子,可是,更不肯伤了老父亲的心。恰好,她的母舅是南京留守左卫的副千户,这位副千户想巴结上官,也就是南京守备魏国公,就亲自来扬州,说动了外甥女,去给魏国公最宠爱的女儿作伴。

凤蓉娘因此就到了南京,她自小跟凤指挥学得刀马功夫,尤擅骑射,在马上射标靶,十射十中,要知道,大明考武举人,十射中三就算是合格了,这种十射十中的本事,可着整个南京卫去找,顶天了,不会超过一个巴掌的数目,故此当时的五姑娘一眼就相中了蓉娘,拍着手大喊,姐姐好功夫。

这次五姑娘和蓉娘来扬州,那是因为南京城里面官场震动,南京兵部尚书韩石溪正在和魏国公打官司,韩石溪上表朝廷,说魏国公和南京守备太监沆瀣一气,侵占芦课、草场银……

这位韩石溪,和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杨升庵是同榜进士,历任工部、户部、吏部、兵部,总督过漕运,巡抚过南直,后来做了兵部尚书,就在今年,还加了左都御史。

这南京兵部尚书还兼左都御史,权柄不可谓不大,当然,也正因为这样,这位爷才敢于一个人单挑勋贵和内监。

魏国公被韩石溪搞得焦头烂额,这位从武宗正德年袭魏国公以来,到现在几十年了,自然也是官场老油条,大概很清楚韩石溪的套路,无非先寻一个不是很严重的借口,然后,发动舆论,撕开一个口子,最后,就要动他魏国公手上最大的权势,南京守备。

要知道,魏国公之所以厉害,不是厉害在魏国公这个勋禄,大明的勋贵多了去了,而是因为魏国公是南京守备,理论上南方所有军卫的头头。

而且,魏国公不敢赌当今天子对勋贵的信任,因为,当今天子对勋贵本来就没什么信任可言,别说是勋贵,哪怕是作为天子家奴的太监,在整个嘉靖朝,都【皆谨饬不敢大肆(出自明史)】,别的不说,嘉靖朝为什么有倭寇之乱,因为市舶司被嘉靖裁撤了。

以藩王入继大统的嘉靖,在初年掀起大礼议之争,他的对手是以大学士杨廷和为主的一干大臣,他的打手则是张骢、桂萼等新贵。

别讲什么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正途出身,谁是幸进小人……事实是,嘉靖在张骢、桂萼的劝说下,刚刚继位就汰裁锦衣卫冗校三万余人、京卫各厂局旗校十四万余,随后,开启了世宗皇帝【革除镇守中官,没收宦侍庄田】的步伐,反观以杨廷和为主的主张是【此祖宗成法也】【变乱祖宗成法者斩】

总之,修仙皇帝嘉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皇帝,自坐了江山以来,还是很办了不少实事的,当时的士林对嘉靖评价也非常之高,所谓:上龙潜藩邸,深鉴其毙,及入践大统,乃赫然发命诛除巨奸,革去镇守内臣,清汰冗滥,诸凡弊政以次尽罢,海内欣欣若更生焉!

这个评价,要是不看嘉靖的生平,怎么看,都是一个明君。

后来的史学家给嘉靖画过一道线,前后转变,以嘉靖二十七年的大学士夏言入狱为标杆,此后,进入了所谓【严嵩弄权】的时代,嘉靖昏庸了。

不过,作者老爷本人更认为,不过是幸进的变成了守旧的,然后修仙皇帝一看,马丹,你们也变成王八蛋了,都不是什么好鸟……算了算了,老子不管了,云在青天水在瓶,老子还是修仙吧!

纵观嘉靖入继大统以来,别的不说,光是清理被勋贵和中官侵占的庄田就达数百处,数万顷,这些土地,有原主的,归还原主,没有的,变成官田分配给了贫民……以魏国公来看,今上可不是会回护勋贵的主子。

所以,魏国公以为,这是皇帝用韩石溪为刀,大约,是想对南方的勋贵动手……心里面未免就要考虑,是吐出一批田地给皇帝呢,还是吐出一批田地给皇帝。

而作为魏国公最疼爱的女儿,五姑娘也瞧出来自家老子的烦恼,于是就给老子出主意,说,如今倭寇肆虐,不如让女儿去扬州,招募一批果敢矫捷之士,单独成营,到时候打出了成绩,也显得你老人家的本事。

本来,魏国公虽然疼爱女儿,可未必见得就同意女儿随便提出来的法子,但是,谁叫最近扬州府奏了大捷呢!杀了那么多倭寇,一时间,整个扬州官场是人人升官,个个发财。

故此魏国公一想,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当下就同意了女儿的办法,当然了,这种事情,最好悄悄地做,等成了事情,再张扬不迟。

从这一点上来看,魏国公做事,还是挺有些章法的。

可惜,五姑娘刚到扬州,就大大地得罪了扬州抗倭真正的住持者。

五姑娘这时候自然还不知道,只是在呵斥两个家丁,那个刚醒过来的家丁被五姑娘说得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和另外一个耷拉着脑袋,两个人看着地面不敢吭气。

最后,还是蓉娘看不是事,把五姑娘劝住了。

五姑娘气呼呼看着两个家丁就说道:“每人先记十军棍。”两个家丁如蒙大赦,赶紧谢了五姑娘。

蓉娘也是一头的心思,勉强堆起笑脸,“五姑娘,咱们继续出去逛逛。”

五姑娘看着成熟,那只是因为从小喜欢舞刀弄枪,身子结实,到底才十五岁,听了这话就转而高兴起来。

可是,小东门不大,自然又逛着逛着,又碰上了康飞。

康飞牵着胖迪的手,瞧着眼前这个皮肤雪白的姑娘瞪大眼睛冲着自己发怒的样子,忍不住就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

六十九章 原来你叫线娘

“姑娘,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康飞故意逗五姑娘,“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像是你这种姿色,我没兴趣……”

五姑娘气死了,什么叫【像你这种姿色】,顿时就大叫,“你眼瞎么?本姑娘那也是南京城第一美人好不好……”

康飞瞪大了眼睛啊了一声,“南京城第一美人?不可能,南京城里面的百姓都瞎了么?哦!我知道了,人家是奉承你老子魏国公……”

“放屁,放屁。”五姑娘跺脚,康飞顿时以手掩鼻,“好臭好臭。”

旁边胖迪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她这一笑,路上人纷纷低头,为什么?自惭形秽,偷偷用眼角瞄两眼都算是胆子大的。

她这一笑不要紧,五姑娘顿时就泄气了,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长不到对方那么美,尤其那一口雪白的牙齿,颗颗亮白无暇,天,上苍为何如此钟爱此女?

看对面小姑娘一脸泄气的样子,康飞就忍不住得意洋洋,“瞧见没有,我小老婆美得鬼神辟易……”

美得鬼神辟易?

康飞身后二狗子脸颊抽了抽,对面五姑娘和凤蓉娘面面相觑,随后,五姑娘就叹一口气,对胖迪就说道:“这位姐姐,你这般谪仙,却落在如此粗人的手上,难道就不后悔么?”

瞧对面姑娘那小大人的样子,康飞未免觉得可笑,当下摇了摇头,胖迪微微一抿唇,看了一眼凤蓉娘,就对五姑娘说道:“我家相公,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姑娘说他是粗人,这世上怕就没有读书人了。”

胖迪这么一说,五姑娘未免摇头,脑袋上面的簪子一阵摇,心说眼前这位姐姐看着像个仙女,却是个傻子。

康飞顿时高声叫道:“喂喂喂,你这是什么眼神?把我老婆当傻子么?”

五姑娘用不屑的眼神瞧他,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分明就是,你们这公母一对,难道不是傻子么?俗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要是个正常人,没人敢夸自己无一不精的,哪怕鼎鼎大名如解春雨、杨月溪,也不敢这么自夸。

哼了一声,康飞不想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就对胖迪说:“咱们走吧!”

看他要走,五姑娘顿时就叫他,“哎!你这个人,倒好玩哩!难道你这时候不应该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学来反驳我么?”

康飞顿时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然后,松开胖迪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拽住一个路人,就问对方,“你认得我么?”

那路人是个女子,上身穿着桃红色的扬州样,下面一条翠绿的十道褶长裙,手上捏着一方粉色的帕子,被他拽住,脸上顿时一喜,伸手就用捏着帕子的手挡住了嘴角,柔声就说道:“这位小相公,奴叫线娘,就在这小东门旁边的歪子巷做生意,奴的针线女红顶顶好哉!小相公要来耍罢……”

康飞顿时就大感晦气,心说原来是个钓凯子的私窠子,赶紧松了手。

这是个什么缘故,因为歪子巷这个词用扬州话说,是一个粗鲁得不能再粗鲁的话,作者老爷都不好意思解释,本来,这个歪子巷叫做崴子巷,本意是弯曲的意思,表示这是一条弯曲的小巷子,因为靠着小秦淮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地方开始聚集起外地来做半掩门生意的女人,名气越来越大,崴和歪同音,最后,干脆大家都叫这儿为歪子巷,一说歪子巷,扬州百姓都知道,哦!歪子巷……

康飞一松手,那女子反手一把抓住康飞,“小相公,别啊!奴的女红真的顶顶好。”康飞使劲抽手,大骂道:“老子这么帅,需要找表子么?快走快走。”

他这么粗鲁,半掩门就恼了,把手帕一甩就说道:“表子怎么了?我们也是给朝廷缴脂粉税的……”康飞顿时冷笑,“你一个半掩门的私窠子,好意思讲什么脂粉税?信不信我让江都县的衙役晚上找你去聊聊?”

所谓私窠子,自然就是不在衙门统计内的表子,就好比五百年后小区楼下的棋牌室,你明明知道里面玩的很大,但是,你不能说人家是赌坊……

对面五姑娘也气恼得紧,“你叫线娘?大胆……”

那私窠子就变了脸,用高淳话骂了几句狗男女,捏着粉色的帕子匆匆就走了,五姑娘未免跳脚,有心想上去让人家不许叫线娘这个名字,可想想方才那些话,想必那是个脏地方,自己怎么好过去,顿时就恼得很,把脚在地上跺了几跺,看着跟着自己的两个家丁,就迁怒与人,“瞧你们两个糠心的,怎么不帮我拦住刚才那个脏女人,要你们跟着有什么用处?废物,废物……”

康飞看五姑娘跺脚颇有意思,就哦了一声,“原来你叫线娘。”五姑娘顿时连连呸了几口,“不许你叫这个名字,我叫徐红线。”

“哦!线娘。”康飞瞧着这姑娘忍不住就逗她,主要这姑娘皮肤白,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又有话说,青春无丑女,这姑娘又年轻皮肤又白,南京第一美人恐怕有点水,但是,的确算小美女一枚。

至于胖迪就在身边,嗯!你泡妞的时候会在意身边的电脑怎么想么?凤蓉娘就更不用说了,未过门,又没有感情基础,说起来,还没有早晨那个胡媚娘在他心中的执念大……

他这一声线娘,声线拖得绵长,叫得那么骚,五姑娘汗毛都竖起来了,可不知道为何,却没感觉到生气,看了看胖迪,内心居然有些窃喜:本姑娘果然没那么差。

可随后,五姑娘就一惊,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凤蓉娘,蓉娘姐姐面无表情,好像没发现她刚才脸上那流露出来的一丝喜色……她顿时有些惭愧,心说自己跟蓉娘姐姐情同姐妹,这人是蓉娘姐姐的未婚夫婿,自己怎么有这样的心思?

一时间,五姑娘又羞又恼,白皙的脸蛋上浮起了红晕,因皮肤白,一抹陀红一直染到了耳朵颊。

康飞顿时就笑了,他颇通战法,正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当即就笑着说道:“看你这个表情,是不是觉得,我小老婆谪仙人一般,我还能看得上你,你与有荣焉?”

五姑娘被道破心中的秘密,顿时大惊,随后,又羞又气,“你……你……你胡说八道……”

“别害羞啊!”康飞摸着下巴故意做出一脸猪哥相,“你这么年轻,自然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才对得起自己,正所谓,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要是年轻的时候不放纵一把,等你老了,就后悔啦!”

这种理论,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的大明朝还是很有市场的,这可是【名妓参禅,老僧酿酒,少年郎白衣长剑啸马而过一身酒香,娇女儿穿金戴银倾家荡产满载而归】的时代,被后世称之为东方文艺复兴的时代,资本萌芽的时代,思想之解放,能让后人瞠目结舌。

康飞这番骚话一说,顿时就把五姑娘给镇住了,五姑娘虽然喜欢舞刀弄枪,可是作为大明最顶尖权贵勋臣家的姑娘,那也是受过顶尖教育的,自然能品出诗词的好坏,这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真真是骚包得不行,差一点把五姑娘的下巴给惊掉下来。

她喃喃念了两句,也顾不得害羞,就盯着康飞猛瞧,康飞哈哈笑,摸着下巴继续逗她,“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有才?”

五姑娘顿时惊觉,下意识看了一眼凤蓉娘,然后就恨恨呸了一口,“有才无德……”

他们说话的地方,是小东门一家卖烧饼的店铺门口一颗杨柳树下,这时候,做烧饼的终于忍不住了,就打断了他们的话,“小老爷,你要泡马马,就请到旁边去,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康飞还没说话,二狗子先就开口了,“你这个人,好不晓事,我家康飞哥哥抗倭,救了整个扬州,怎么,耽误你做生意了,你才多大的生意?卖两个烧饼,不晓得的,以为你是卖的扶桑人的白牦牛尾,佛郎机人的白糖,好大的生意。”

卖烧饼的就苦笑,“我苦两个钱,要养活一家老小……”

康飞也觉得耽搁人家做生意有点不合适,小买卖,挣点银子也不容易,就伸手入怀,摸了一块三钱左右的小碎银子扔过去,那卖烧饼的忙不迭接住,顿时满脸的喜色,把银子往怀里面一揣,赶紧就转身搬了一张凳子来,“小老爷你请坐……”随后又拿了两块甜烧饼,“小老爷你弄两块烧饼吃吃……”

康飞被弄得啼笑皆非,却也伸手接过烧饼,旁边二狗子瞪了卖烧饼的一眼,自顾就从炕烧饼的炉子上面取了一块,拿桑皮纸垫着,屁颠颠送到凤蓉娘跟前,“大小姐,小人张二扣,祖上是跟凤家一起落籍扬州的色目鞑官。”这话,大约和落魄的文人跑到世代簪缨的世家门前说【我是老爷累世的门下】一个意思。

凤蓉娘瞧了他一眼,又瞧瞧康飞,抿了抿唇,伸手接了过来,二狗子顿时喜笑开颜。

瞧见二狗子这么狗腿,康飞就皱了眉,大声喊了一声,“二狗子。”

张二扣低头吐了吐舌头,赶紧退到旁边,康飞恨铁不成钢,把烧饼往他对面的五姑娘手上一塞,转身就指着张二扣的脑门,“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凤指挥家世代是我张家的上官。”二狗子耷拉着脑袋说了一句,康飞拿手指头把他脑门戳得摇啊摇的,“你还上瘾了,你拿的是朝廷的粮饷,又不是凤家的,也没见你报效朝廷这么热心……”

五姑娘被康飞塞了两个烧饼愣在那儿,这时候看他教训张二扣,忍不住就出头,“如此忠贞之士,你怎么能这么对人家?”

七十章 你知道安利么

面对五姑娘的责问,康飞就冷笑,“你的家丁也挺忠心的,刚才你不是废物废物地骂人家?”一句话把五姑娘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把五姑娘给堵了回去后,继续回头教训二狗子,把二狗子喷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旁边卖烧饼的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就插了一句嘴,“小老爷,照你这一说,俺这卖烧饼的,和你也是一样的?”

康飞看了他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就说:“你知道安利……不是,你知道心学么?”卖烧饼的茫然摇了摇头,康飞一笑,“来,我给你安利一下心学泰州学派,如今王心斋就在泰州讲学,他讲的道理,叫做,百姓之道,即圣人之道……”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当着许多人吹牛逼,那是很有快感的事情,后世说,这世上有两大难,一是把别人口袋里面的钱拿到自己口袋里面,以及,把自己脑子里面的想法灌输到别人的脑子里面。

灌输,重中之重,俗称,洗脑。

随着他滔滔不绝,周围人越聚越多,五姑娘和凤蓉娘没办法,只能往烧饼店里面站一站,蓉娘身边站着的就是胖迪,一时间,颇觉尴尬。

杨柳树下,层层叠叠围起了数百人,街道上站不下,好多人爬在小东门桥上面的马面墙上,这是以前旧城城墙留下的,改造新城后,就被保留了一段,和以前的护城河,也就是小秦淮河成了纵横交错的十字,小秦淮河的河边也有左右两条青石板的小道,穿过小东门桥下。

这条小道,平时往来人不多,能在上面走动的,要么,是小东门的表子,要么,就是来找表子的读书人,市井百姓等闲还真不敢在上面走,走几步就碰到个把读书老爷,低着个头装孙子,感觉并不好。

可这时候,因为烧饼店是开在小东门桥旁边,门前大杨柳树下就是小秦淮,故此,连河边小道也挤满了人……逐渐的,河面上划来不少小船,其中一艘小船上面,大白天的,还高高挑着两盏灯笼,上书【艳绝秦淮】四个大字。

“……所以说,咱们老百姓,要昂起头来做人,那些读书人,咱们难道天生就比他们第一等么?不是的……”康飞吹得很开心。

这时候,一个人高声就说:“小老爷,你是抗倭的大英雄,你说这话有底气,俺们都是普通百姓,哪儿有底气跟读书相公们一模一样。”

康飞看了那人一眼,高声就说:“凭什么不能一模一样?难道读书人能比你多两个卵不成?”

周围顿时哄然大笑。

康飞继续就说道:“你看,我也是白身一个,普通老百姓,我在家里面,就不怎么买我老子戴春林的账,为什么?他一个秀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不是吃上了我老娘的软饭,他就要活活饿死了……”

有人把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随后,口哨声刺入云霄,接着,掌声雷鸣,有些人把手掌都拍红了。

片刻后,康飞把双手按了按,“咱们继续说我老子,我尊敬他,只是因为他是我老子,至于别的,就谈不到了,读书人的那点道理,也不见得是什么万世不易的道理,读书人还说天地君亲师呢!可是,这句话啊!就跟咱们小东门的表子说卖艺不卖身一样,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

“小老爷说的好……小老爷说的妙……小老爷说的呱呱叫……呱呱老滴叫……”又是一片口哨声,不少人轰然叫好。

这时候,河面上有个女声高声就说:“这位小相公,刚才你还说,四民平等,怎么,说道表子,就这么瞧不起呢?”

康飞抬头张望了一眼,声音是从挂着两盏灯笼的小船上传出来的,当下就一笑,“谁说我瞧不起表子的?”

他话音刚落,这时候就有人说:“刚才你还瞧不起奴呢!”

康飞一瞧,是刚才那个拽着他手自夸女红针线好的女人,当下就把脸一沉,“我是瞧不起表子么?我只是瞧不起你,你们做私窠子的,又不给朝廷饭缴纳脂粉税,不缴税,那岂不是王八蛋么?像你,我倒是想高瞧你一眼呢!可是,你不缴税,朝廷怎么修桥修路?这么赈灾赈难?怎么抵抗鞑子?怎么抵抗倭寇?纳税光荣,偷税漏税可耻,你还说我瞧不起你?你自己说说看,你瞧得起你自己么?”

这一番话,把那女人说得低着头,恨不得灰溜溜赶紧钻进人群里面消失掉,可是,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想挤进人群里面,除非有一声怪力,不然就凭借一个女子柔弱之身,根本挤不进去。

一时间,这女人就拿粉色的帕子捂着脸不好意思吭声了。

“刚才哪位高贤说我瞧不起表子的?”康飞把手一摊,“你瞧,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这时候烧饼店里面的五姑娘忍不住,就啐了一口,“真真是胡说八道,那些脏女人……”旁边凤蓉娘就拽了她一把,示意她别说话,可已经晚了。

康飞听见五姑娘说这话,当即就说:“嗯?你这话说的,谁天生愿意做表子的?这些做表子的,要么是犯官家属,要么,是世代的乐户,要么,家里面穷得吃观音土……对了,你是魏国公家的大小姐,大约不知道什么是观音土,咱们简单一点,就是穷得吃土,把女儿卖掉,也算是给女儿一条活路……”

他这一说,河面上小船上面,顿时传来嘤嘤嘤的低声抽泣声。

“你高高在上,一道菜就要五两银子,十两银子,甚至更多,可是,民间卖闺女,五两银子算是高价了,要不是没办法,谁特么愿意把女儿给卖了?”康飞看着五姑娘,五姑娘脸上青一块黑一块的,尤其周围人多,几乎所有人都瞧着烧饼店里面站着的她。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五姑娘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根本扛不住,当即就流下泪来,哽咽就道:“你……你凶我做甚么?我又不是自己愿意生在魏国公府上……”

康飞一撇嘴,“说的好像你愿意做个普通老百姓似的。”说着,转头就大声说:“大家看看,这就是大家闺秀,屁都不懂,只是因为生在权贵人家,如此而已,换了你我,肯定比她做的强,来来,就是你……”

他伸手指着那个拿粉色帕子捂住脸的私窠子,“你来说说,你要是魏国公府上的大小姐……”那私窠子还用粉色帕子捂着半边脸,却说:“奴哪儿有那种好命?奴的弟弟要读书,奴只能做这个肮脏的行当,赚了银子,好给弟弟缴束脩银子……不过,麦子和韭菜,奴还是分得清的。”

康飞心里面未免不屑,心说你们做私窠子的,谁不是好吃懒惰才做这行的?还自己弟弟念大学?我信你个大头鬼啊!

当然,这话不能明面上说,当下就看看四周,高声说:“这位小娘子刚才还拉住我的手,说她穿针引线的功夫好……”这时候旁边有人就低声嘀咕,“这是歪子巷的线娘啊!那穿针引线的功夫是好,我都去光顾过一两回,那纤手一动,就把线给穿进针鼻里面去了……”旁边未免一阵吭哧吭哧低声笑。

康飞大怒,你这都给我叉到哪块去了?说着说着就往下三路去,下流……

七十一章 可敢上船一叙

众所周知,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是个甩子,所以,戴康飞一瞧这些人把话题叉到下三路去了,顿时就不乐意,“辣块妈妈,你们的注意力是不是只盯着裤裆里面的二两肉了啊!不讲了不讲了……”

他这一甩,旁边有人就喊,小老爷,别啊!俺们还没听够呢!

又有人喊,就是就是,小老爷说得比小虹桥下面停车楼艾先生讲水浒还有意思。

康飞听了,就格外来气,你去听说书,还要买一杯茶来吃吃,在我这儿听白大,还上瘾了?

“辣块妈妈,今儿个不得心情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妨碍人家卖烧饼……”康飞挥挥手,死活不肯讲了。

旁人也不敢威胁他,那茶楼里面说书先生说的不好,你还能拿个落花生(注1)去砸人家说书先生,可是,想砸康飞的话,那就纯属于找死了。作为扬州府新鲜出炉的抗倭英雄,【戴春林香粉店少东手刃倭寇上千】已经是家喻户晓,他本来就因为遇仙而哄传,如今再有个抗倭英雄的头衔,那还了得,民间现在都传说他得吕祖真传,会天遁剑法……就是那种说书里面喊一声【嗤!剑来】的手段,属于被神化了的民间英雄。

所以,你看他满大街晃悠,其实个个都认识他,但是,没人敢于上去跟他搭个讪,就好像大家都喜爱关公,问题你碰见关公敢上去要求合影么?不怕关老爷眯着眼拿冷艳锯搁在你脖子上面么!

也就是康飞自降身段,旁人敢说几句话,附身下就,体察民意么,这个道理,老百姓还是懂的,领导伸出手你还不赶紧笑着上去握住?

故此康飞真不肯说了,旁人那也是无可奈何,这位爷武力是不是天下第一不好说,但是,肯定是南直隶第一,跟这位爷叫板,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么!、

故此有人就埋怨刚才说穿针引线的家伙,“辣块妈妈,你说什么歪子巷,你就不能家去,跟你家马马慢慢谈歪子的事……这下好咯!小老爷都不讲了,大家都不得听了……”

“怪我咯?我弄过线娘的歪子,你要有钱,你也可以去弄弄……”

这市井百姓,娱乐活动也不多,闲下来聊裤裆里面那点事儿,本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那五姑娘是魏国公府里面的大小姐,何曾听过这么粗俗的话?一时间,脸上涨得通红,尤其她名字也叫线娘,故此,又羞又气,眼泪水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儿。

二狗子瞧瞧康飞哥哥,看康飞哥哥不搭理,又瞧瞧五姑娘身边的凤家大小姐,抿了抿唇,当即走出去一阵呵斥,“你们在这块胡说八道什么?快给我森……”

那些人看看二狗子,想骂一句狗仗人势,可看看康飞,终究不敢,万一小老爷火大,一捏剑指喊一声,嗤!剑来,急急如律令……自己岂不是要挂?

故此这些人嘀嘀咕咕,嘴上都说,散罢散罢,终究离开。

倒是有那么几个真听了认真的,这时候麻着胆子就上前来问,“小老爷,你这番四民平等的道理,以后还讲么?俺每听了,好像打开了天窗,心里面都亮堂了。”

康飞一听,嗯!这个是真心求学问的了,当即就笑着说,“哦!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泰州,泰州王心斋,是个灶户出身,后来,拜了新建伯为师,如今在泰州开讲,说的就是这个四民平等的道理,你们要是有兴趣,便往泰州拜在王心斋门下……至于我么,在这上面学问也不精深,和泰州王心斋一比,那就差远了,随便讲讲而已。”

有人听了,怅然若失,哎!小老爷以后不讲了,有人听了,却也打定了主意,要前往泰州,拜在那位连小老爷都自愧不如的王心斋门下,学习这门大学问。

周围人四散了,康飞转身看五姑娘徐红线还在那儿抹眼泪水,旁边凤蓉娘正在安慰她,当下就笑了,走过去说道:“现在知道人间疾苦了吧?”

五姑娘被他这么一说,本来有些止住了的泪水哗啦啦就涌了出来,“你这个坏人,故意作弄我……呜呜,我让我父亲打你的大板子……呜呜呜……我也不活了……”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康飞哼哼了一声,“还拿大板子打我?你老子怕不是自身难保了……再说了,你听了两句脏话就要寻死寻活?呐!小秦淮河……”他说着伸手一指旁边的老护城河,“你要真有胆子,现在就跳进去,我还敬你三分。”

五姑娘在南京魏国公府上,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有人都捧着她,何曾有人这般对她?被康飞这么一说,格外哭得厉害了,旁边凤蓉娘忍不住,就白了康飞一眼,“康飞,原来我只是觉得你好色,不曾想,你现在不但好色,还无赖。”

康飞鼻腔出气,嗤了一声,“我是无赖么?我是好心教她做人,让她晓得,这个地球并不围绕着她转,要不是碰上我,以后她要是受个别的打击,她岂不是真要寻死……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只问你,她一个姑娘家,以后嫁不嫁人?那魏国公再喜欢她,也不可能任由她自己挑个夫婿吧?到时候,就她这个脾性,还不是要寻死觅活的?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先感受一下来自生活的打击,总比她以后跳进莫愁湖要强吧!”

他这一番歪理,说得凤蓉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拿眼睛剐了他一眼了事。

“我怎么就不能自己挑夫婿了?”五姑娘这时候顾不得难为情,忍不住就要反驳他,可康飞却是一笑,“好,算你可以自己挑选夫婿,问题是,你见识了我这么优秀的男儿,以后还能看得上别人?还不是要去跳莫愁湖……”

他这么厚颜无耻的答案一时间让五姑娘哑口无言,甚至连害羞都没来得及,就这么上下看他,大约是想仔细瞧瞧,怎么老天爷生出这么厚脸皮的家伙。

康飞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指了指她脸蛋,“鼻涕都流到嘴边上啦!”五姑娘下意识伸手去撸了一把,黏糊糊的一手,顿时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来,捂着脸就想在地上找一条缝钻下去才好。

看着五姑娘脸色一白一红的,很是有趣,康飞颇有些乐在其中,逗小姑娘挺有意思的。这时候,那河面上高高悬挂着【艳绝秦淮】灯笼的小船上面,就有女子高声喊:“那位小相公,可敢上船一叙!”

康飞一听,哎呦?可敢?这是在挑事儿啊!你那小船,又不是歪子巷,我为什么不敢呢?再说你就算是歪子巷,我进去又怎么滴?

他脸上就一笑,抬脚往前走了一步,第二步就加快了速度,连续几步,飞身就上了小东门桥那桥沿,再一窜,整个身体就在船上惊呼声中往那小船上落了下去。

咕咚一声,一百多斤的身体从那么高的桥上跳下来,体重加速度,顿时压得小船在河面上一沉,又一晃,那站在船上高喊的女子脚下一个没站稳,脸色顿时一白,眼看着就要跌到河里面去……

七十二章 应该,大概,仿佛

教坊司,这是一个让男人会心一笑的地方。

可实际上,教坊司隶属于礼部,承担着朝廷礼乐祭祀、婚丧喜筵、庆祝节日、招待外宾的重大责任,绝不是什么女人都能标榜自己出身教坊司的。

从武宗皇帝开始,教坊司开始改革,花月十二楼全面私有化,诞生了【秦淮河十二金钗】,每一座楼的主事,不管你之前叫什么名字,一旦做了主事,也就是【台柱子】,只能叫本楼的名字。

像是刘清江,之前叫刘瑶儿,甚至刘瑶儿这个名字也是进了教坊司后才改的,最开始,她叫刘幺儿,她父亲老来得女,很是溺爱,就叫她幺儿。

嘉靖五年,户部员外郎张希尹奏劾镇江府知府刘储秀违旨,催征不力、纵吏卖放粮食,得旨:刘储秀逮捕治罪。

刘瑶儿的父亲就是镇江知府,那年,她三岁,父亲在狱中被拷掠致死,家产充公,妇孺发配教坊司。

张希尹是正德十二年的三甲进士,年纪轻轻就得中进士入朝为官,很是意气风发。

嘉靖三年,大礼议之争,文武百官二百余伏阙,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跪在左顺门外,大学士杨廷和之子修撰杨慎言大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十八岁的嘉靖皇帝大怒,将伏阙的官员名字全部录下,逮捕下狱一百多人,廷杖一百多人,打死十七人……史称【左顺门事件】

张希尹,就在被廷杖的一百多人当中。

从那以后,张希尹就成了清流表表者,虽然被嘉靖皇帝厌恶,却依然做了南京户部员外郎,此后,屡屡升迁。

嘉靖十七年,张希尹官至南京礼部侍郎,当日,梳拢了清江楼的刘瑶儿……

嘉靖二十年,刘瑶儿改名刘清江,是为秦淮河上十二楼之一的清江楼主事,人称【艳绝秦淮】,是年,张希尹官礼部尚书。

刘清江来扬州,那是因为南京城里面兵部尚书韩石溪和魏国公以及守备太监明争暗斗,战火已经烧到了秦淮河上。

历来政治斗争,无非就是先让手下摇旗呐喊,然后,找对方手下的麻烦,剪除其羽翼,最后,再扣上贪官之类的帽子,如果能捉几个二奶,那就极好了,这证明你这人道德败坏,人人得而诛之。

张希尹这时候抱的是内阁严阁老的大腿,对这场斗争,算是作壁上观。

这厮是个政治老油条,深知既不左也不右有时候很得罪人,何况,韩石溪本来就是严阁老的政敌,怕韩石溪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故此就密语刘清江,说,宝宝你不如去扬州散散心。

刘清江到了扬州,几天下来,觉得扬州城里面逼仄得很,连一条老护城河,也要叫小秦淮河,感觉扬州处处透着一股子虚头虚脑的小家子气。

她是秦淮河十二金钗之首,觉得小东门十二金钗东施效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心在这小秦淮河上调教出一支脂粉娘子军来,好把所谓的小东门十二金钗给一扫而光,正好让扬州那些土鳖盐商们知晓,什么叫做南朝烟水古都气象。

正好今日五月十三,关帝爷爷诞辰的单刀会,她便在小秦淮河上撑起了舟,随身只带了两个健妇,准备游玩一番。

不曾想,在河边恰好听见有人讲四民平等,顿时大为诧异,心说扬州城里面居然还有这等高士?结果定睛一瞧,却是个少年郎。

她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千目修罗义薄云天仗义疏财戴小相公的名号,民间甚至有叫他及时雨的,还是康飞听了觉得太不好听,什么及时雨,你们怎么不叫我春雨流大师兄呢!寡人这么帅,怎么能跟那黑厮宋三郎一个名号?就放了话出去,谁敢叫及时雨,别怪我打断他的腿……

等康飞讲四民平等讲了半截,不讲了,刘清江听了半截,这进不进出不出,上不上下不下的,吊着她难受,作为南京城里面最顶尖的名妓,她下意识地就冲康飞喊了一嗓子:那位小相公,可敢上船一叙!

康飞能不敢么?顿时一跃而下。

他咚一声就砸在船上,把船差一点给砸翻了,刘清江更是一声叫,脚下一个失足就往河里面跌去。

这时候,康飞一伸手,就拽住了刘清江,看着对方惊慌失色的脸色,咧嘴就是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

“这位小姐,腿一定要夹得紧一点才站得稳。”

刘清江明知道对方在调笑自己,可是,瞧着康飞那双漂亮的眼睛,却还是忍不住陷了进去。

这少年郎好美一双眼眸,真真是生错了敌方。

刘清江惋惜得很,这双眼睛要是生在一个女人身上,她有信心把对方调教成接自己班的下一任秦淮河十二金钗之首。

她先是惊讶对方严谨漂亮,可随后,就从对方眼瞳中看出了与众不同,作为艳绝秦淮的十二金钗之首,刘清江看惯了别的男人瞧着自己的那种垂涎眼神,可眼前少年郎的眼神,清澈如水,随后,她的心就噗通噗通地跳……好像干涸的土地被注入了一汪清泉水。

康飞伸手拉住对方,看她脸上红晕一片,脸上微笑,心里面其实一撇嘴,到底是土著,不懂吊桥效应(注1),这土妞应该是爱上我了。

没错,秦淮河十二金钗之首的刘清江在康飞眼中就是一个土妞。

这时候士大夫们的审美基本就一个腔调,要【五短身材有姿色】,要【小巧玲珑】要【柔弱无骨】要【置于膝上】,所以,秦淮河十二金钗,大抵都是这一类的,绝不可能是什么环肥燕瘦各擅胜场。

故此,刘清江在康飞眼中看来,皮肤是挺白的,眼睛是挺大的,鼻尖儿是挺翘的,可问题是,你这个身高算个什么事儿?有一米五么?

后世男人一米七叫三等残疾,女人一米五叫什么不知道,应该,大概,仿佛,也差不离吧!

注1:吊桥效应是指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一个异性,那么他会误以为眼前出现的这个异性就是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从而对其产生感情。

上章漏掉的注1:落花生,三月栽,引蔓不甚长,俗云花落在地,而子生土中,故名。霜后煮熟可食,味甚香美。——《常熟县志》

最迟在孝宗弘治年间,南直隶就已经有花生了,俗称南果,不过,这时候的花生是小粒型花生,产量不算太高,还不足以解决马尔萨斯问题,也就是所谓的人口不能超过相应的农业生产水平。

等到我大清康麻子时代,从扶桑传来了弥勒大种花生,产量大大增加,各地县志上大多有记载,说【其利益中原尤厚】,加上番薯之类,山、甘、陕大地更诞生了一种叫做洋芋擦擦的面食,救国,有时候真的就是差点粮食而已。

七十三章 妇人穿道衣,人多失礼体

康飞在对方面带红晕的注视之下,忍不住低笑就说:“小姐姐,你要再不站好了,我可就撒手了。”

刘清江被他这么一说,那一抹红晕顿时就渲染到耳朵根上面去了,忙不迭站住了脚,为了掩饰窘迫,还拿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袖,从袖笼里面摸出一枚檀香扇儿,轻轻展开,在胸前扇了两下,只是,这风怎么也扇不去脸上的红晕,反倒是在康飞眼神吓愈发红了。

她穿着一件葱绿色浅底撒菊花的广袖道袍,腰间系着丝绦,头上一顶半透明的对角方巾,方巾里面的发髻上簪着一根翠绿的玉簪子,脚底下是一双大红色的鞋子,是眼下南京城里面一等一的读书人打扮。

嘉靖十七年苏州通判余永麟写过一本《北窗琐语》,讲述当时僭越成风,人多服妖,说【妇人穿道衣,人多失礼体】,最后总结,噫!风俗之坏极矣!

按说,表子要戴明角冠穿皂褙子,可刘清江穿的就是一件道衣,还是一件骚包的很的浅葱色广袖道衣,此外,不管是对角方巾还是红色鞋子,都是服妖的典型,要是在大明初期,早就被拉出去砍头了,可如今消费风尚流行,服妖的习俗已经开始席卷整个大明朝了。

作为大明朝最顶尖的表子,刘清江的穿戴,自然就是读书人的穿戴,不然,如何跟老爷们诗歌唱酬?至于旁的,老爷们来秦淮河,那是寻找爱情的,要泻火,自然要去找书房里面的清俊小厮。

故此,刘清江的做派,在康飞眼中未免就搞怪得很,你一个一米五都没有的矮脚虎,偏生要穿道袍,还拿个扇子,你拿扇子也罢了,好歹拿个诗扇罢,结果你拿个檀香木的香扇儿……这,大约就是做表子立牌坊吧!

刘清江看康飞眼神中玩味,忍不住就咳了一声,然后,把檀香扇儿一拢,拱手为礼,道:“在下姓刘,号清江,敢问小相公名号。”

康飞哦了一声,“什么号不号的,我老爸姓戴,我老妈姓康,都指望我一飞冲天,所以我叫戴康飞。这位小姐姐,你问我敢不敢来一叙,我来了,接下来,怎么个一叙法?你会吹箫么?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刘清江脸上一红,心说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来,当下就有些恼,不过,作为顶尖交际花,也不能因为客人一句话就翻脸的,当下就摇扇一笑,“戴小相公可呼我清江君,至于箫么,在下自然是擅长的,只是,小相公也说,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没有明月,如何吹箫……”

马丹,表子就是矫情。

“这样啊!那算了。”康飞说罢,转身一跺脚,随后双手在小东门桥桥沿的砖缝上连抓数下,就像是一支大壁虎一样爬了上去,他一个敏捷30跑动10的大挂逼,这种类似跑酷的技巧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当然,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一个旱地拔葱,随后施展壁虎游墙,那是大大的厉害。

他这一跺脚不要紧,刘清江一个站不稳,这下,可没人如康飞那般拽她,两个健壮的仆妇在船后面,惊呼了一声,也来不及,眼睁睁就瞧着刘清江翻身落水了。

刘清江甫一落水,惊惶不已,连喊几声救命,头上的方巾也没了,手上的檀香扇儿也没了,连簪住发髻的碧玉簪子都落进水里面没了,也没了刚才摇着檀香扇儿的逍遥范,披头散发很是狼狈。

康飞就站在小东门桥上,很是恶劣地大笑,刚笑了两声,就瞧见一个人噗通一声跳下河去救人,正是人送雅号线娘的魏国公府上的五姑娘徐红线。

不曾想,徐红线跳进水里面扑腾了几下,顿时就灌了一大口河水,当即大叫,“救命,救命……”

康飞站在桥上张口结舌,瞧着河里面扑腾的五姑娘心里面就说,卧槽,原来你不会游泳啊!那你还跳下去救人?怕不是真傻子吧!

徐红线带着的两个家丁站在岸上急得跺脚,这时候,一个矫健的身影像是一尾鱼一样就穿入水中,随后,身躯扭动,游过去一手拽住了五姑娘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拽住了刘清江的头发,就往刘清江那小船上游过去。

船上两个健妇瞧见自家主子被救,赶紧匍匐下身子去拽,七手八脚把刘清江拽上来后,又去拽水里面的五姑娘,五姑娘被拽上船后顿时就趴在那儿一阵咳嗽后狂吐不已,倒是刘清江,虽然落水早,因为没有瞎折腾,反倒是没喝几口水。

这时候桥上和岸边就有人瞧热闹,康飞当即一板脸,“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信不信老子让城外福田庵的真圆大和尚把你们拉过去做苦工,还不给钱……”

城外福田庵的真圆大和尚得了康飞捐赠的银子,发希有想,要建一座七层宝塔(注1),然后张石洲他们那些盐商又捐赠了不少,如今在城外面正没日没夜地开工,加上因为倭寇而毁家的流民以工代赈,按照那速度,估摸着半年就能建好。

周围人被康飞这么一吓唬,顿时纷纷头仰着天装着看不见,也有混不吝的,心说这三个美人儿落水,还不许我看看哩?可旁边顿时就有人一巴掌拍过去,你疯得啦,小老爷杀倭寇上千,难道还缺你这么一颗脑袋?

说到底,还是这杀倭寇上千太吓唬人了。

这时候,凤指挥家的闺女才从水里面出来,身上的水淅沥沥就往下落,溅在小船甲板上,身上的衣裳就勾勒出身材来,却是健美得紧,桥上康飞看了,就摸着下巴不说话。

那刘清江这时候咳了数声,吐出一泡水来,挣扎着就请凤蓉娘以及五姑娘到船舱里面去,临进去,抬头狠狠瞪了一眼在桥上看的康飞。

康飞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瞪我也没用,我也不会水,一下水就像是秤砣一样……”随后便一顿,心说我解释个什么?当下一昂头,拽了吧唧地走走到胖迪身边,“走,再逛逛。”说完就看着旁边二狗子,二狗子瑟瑟发抖,好想拒绝,又怕康飞说他狗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期期艾艾就说道:“康飞哥哥,你和小嫂嫂去顽罢!”

康飞看他那样子,瞪了他两眼,终究没去踹他两脚,说了一句,“行行行,你们老张家是凤家累世的门下,应当在这儿伺候着……”说罢,就拽着胖迪走了。

二狗子瞧着他和胖迪的背影,嘴唇微动,伸了伸手想说话,终究没有说,低下头去不语。

注1:文峰塔,始建于万历十年,历史上由少林僧镇存卖艺募化,镇存据说是真圆和尚的徒弟,文武双全,尤擅剑法,书上说扬州盐商看他剑光飞舞,于是纷纷捐款,他的剑法大约也和唐荆川的那套剑舞差不多,煞是好看,很是能糊弄人。

戚继光在《练兵实纪》中说【作战乃杀人的勾当,岂是好看的】又说【教练之法,自有正门,美观则不实用,实用则不美观】,但是,文人情节么,所谓【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给外行看,自然还是要好看为上。

边募边建的文峰塔历时不到三年就建成了,是为【拔地浮屠蘸水涯,借来天笔焕文葩】,从此成为扬州一景【砚池染翰】,大约就是将运河对岸的荷花池作为砚池,倒影的塔身为文笔,所以叫砚池染翰。

总之,真要是银子到位,半年建成完全可能。

七十四章 砂糖冰雪冷圆酪

康飞带着胖迪在小东门自发聚集起来的单刀会集市逛了一圈,砸吧砸吧嘴,觉得没甚么意思,突发奇想,就对胖迪说:“不如我带你去黄金坝吃鲜芋仙……”

有读者老爷或许要问,鲜芋仙给了你多少银子?还真不是,要知道在唐代的时候,就有冰淇淋吃了,是谓【酪山】,诗云【谁人筑损珊瑚架,仔细看时认沥苏】,这,不就是个蛋筒冰淇淋么,还是个没来得及吃化掉了的蛋筒冰淇淋。

至于它的口感,是【非固非吝,触皓齿而便消,是津是润】,这就确认无疑是冰淇淋了。

你瞧,既然唐代有冰淇淋,为什么大明不能有鲜芋仙呢?

当然了,在大明,它不叫芋圆一号,而叫做【砂糖冰雪冷圆酪】,前几天,因为天气乍热,他老子戴春林心疼老婆和小老婆,屁颠颠出城去黄金坝给四娘娘和知书买了两份回来,还说,这天气乍热,芋圆虽说【补气益血,开胃生津】,可到底凉了些,你们不可多吃,吃半碗即可,剩下的,给康飞那小王八蛋回来吃。

四娘娘和知书就喜欢老爷这份小意体贴,瞧老爷的眼神,都快融化了,等康飞回来,四娘娘把剩下的半碗就给康飞吃。

当时四娘娘说,我身子寒,不能吃这些冰凉的东西,偏生你老子不识趣……可当时四娘娘脸上那个笑容,四爷岂是不识趣?那是大大的识趣好不好。

康飞当时就觉得老子娘是在秀恩爱,嘀嘀咕咕把剩下的半碗【砂糖冰雪冷圆酪】一吃,顿时大为惊讶,这特么不就是芋圆一号?这q弹q弹的口感应该是蒸年糕,里面还有花生和红豆以及芋头(注1),滋味是甜丝丝的,只是不大凉了,至于知书的那碗,康飞的书姨到底年轻没生养过,贪嘴,吃完了。

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过了芒种,广大长江中下游地区已经很热了,有时候甚至能出现四十度以上的高温,黄金坝上有许多头戴斗笠的人在钓鱼,两岸大片种植的茭白,茭白所结的种子,叫雕胡,就是无数唐代诗人赞誉的雕胡饭,譬如李白诗中的【跪进雕胡饭,月光照素盘】譬如杜甫诗中的【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

唐代末期,茭白开始被驯化为特产蔬菜,是江南三大名菜之一,味道甜美,可荤可素。

黄金坝沿河有大量的酒肆,以售卖河鲜为主,家家都挑着【闻香下马】之类的酒挑子,河上还有许多往来的渔船,只要愿意,大可买一条活鱼,然后让酒肆现杀现做,每家的生意都不坏。

酒肆虽然多,但是,能做大明版鲜芋仙的却只有一家,祖上也是开国初期的鞑官,世袭扬州左卫千户,到第三任千户的时候,因为娶了一个贪吃的马马,尤其爱吃甜食,这位千户老爷疼老婆,一心发掘甜品,他有位好友是读书人,跟他开玩笑就说,前宋的时候,有一道【砂糖冰雪冷圆酪】极为有名,大抵应该有糖、奶之类,千户老爷听了这话,潜心研究,最终就做出了现在的【砂糖冰雪冷圆酪】,后人开了一爿店,很是发财,千户都不屑做了,如今一边经商一边读书。

旁人家门口都挑着闻香下马之类的酒挑子,也就这家,门头上左右挂着一幅对联:

黄金坝上先生热

读书台前老婆冰

横批:马马最大

康飞瞧见这个对联,差一点笑喷出来,坐在里面的头戴方巾像是个读书人,似乎见怪不怪,继续低头看书。

“老板。”康飞就走过去敲了敲柜台,“来两份老婆冰。”坐在柜台里面的人一抬头,脸上一副玳瑁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瞧见胖迪后顿时一呆。

“老板。”康飞再次敲了敲柜台,“别盯着我家马马看,快给我来两份老婆冰。”

那方巾朋友啊了一声,脸上顿时就有些红了,把手上的书一放,起身就去做,只是,胖迪站在康飞身边,颜色逼人,正如康飞自己说的那般,我家小老婆美得神鬼辟易……柜台里面那人绞着奶,心不在焉,他脸上的玳瑁眼镜到底不如后世那般在脸上架得那么牢靠,扑哧一下就掉到奶锅里面去了。

这下连胖迪都笑了,笑得那人格外窘迫,手忙脚乱地把奶锅里面的玳瑁眼镜取出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好了。

康飞就摇了摇头,“给我重新做……”正说着,后面帘子一掀,走出来一个妇人,二十多岁模样,头上别着两朵玉兰花,身上收拾得极为素净,抬头瞧见胖迪,也是一怔。

“姐姐。”手上拿着玳瑁眼镜的家伙喊了一声,脸上表情都快哭了。

妇人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忍不住就瞪了自家的弟弟一眼,“除了看书,你还能做甚么!到后面去。”

拿眼瞧着弟弟哭丧着脸进了后门,妇人这才抱了一声歉,端起奶锅倒掉,手脚麻利,顿时就做了两份砂糖冰雪冷圆酪出来,拿个细瓷带盖儿的碗装了,送到康飞跟前,“两位,诚惠八百文。”

伸手掏钱的康飞吓了一跳,心说卧槽这么贵,怪不得老娘和书姨欢喜得脸上就像是开花了一样,果然,什么爱情,都是用钱砸的。

摸了一小锭银子过去,妇人拿小戥子秤了,找了零头给康飞,随后,瞧了瞧康飞身边的胖迪,忍不住就说了一句,“小相公为甚么不给内眷戴个眼纱?令眷国色天香,如此招摇,怕要闯祸……”

妇人说的眼纱康飞还真知道,大约就是后世电影《龙门飞甲》里面厂花戴在脸上的玩意儿,说是眼纱,可不是一根蕾丝带子把眼睛绑住,而是一个类似口罩一般的东西连眼睛一起挡住,最开始那东西是拿来挡风沙的,后来奢靡风尚兴起,就成了时髦玩意儿了。

不过,康飞可没觉得需要那玩意儿,他挑了挑眉毛,大言炎炎就道:“这扬州城里面敢惹我的人没几个……”他这么一个口气说话,妇人顿时闭嘴,明白自己遇上了夯货了。倒是胖迪,脸上微微一笑,对妇人说了一句,“多谢这位姐姐,我家相公性格跋扈,却没有坏心,姐姐莫往心里面去。”

她这么一说,那妇人心里面就忍不住叹气,这,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面。

妇人因为受过类似的罪,忍不住同情胖迪,有心要多说几句,可这时候,康飞站在门口碰上一个人,那人瞧见康飞,顿时就给他见了一个礼,“小老爷,才刚我家将主爷在那边瞧着像是小老爷,让小人过来瞧瞧,果然就是,小老爷,我家将主爷就在前面吃酒,请小老爷过去同饮。”

康飞一瞧,是张桓老将军跟前的老家丁,当下就拽着胖迪,“正要请老将军吃酒哩!相请不如偶遇……前面带路。”

那妇人看着康飞拽了胖迪就走,手臂伸出去一半,就慢慢收了回来,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就道:“唉!俺每女人就是命苦,也碰不上那知冷知热的……”

那边康飞拉着胖迪跟老家丁往前走,和卖砂糖冰雪冷圆酪的店铺只隔着几家,是一间望轩,高两层,康飞跟着上楼,就瞧见张桓老将军坐在邻水的一边,拿屏风和外面半隔了,桌子正在窗前,河面上有清风徐来,倒是一个雅座。

“老将军。”康飞上去行了一礼,随后笑嘻嘻就给他介绍,“这个是我家小马马。”

老将军见多识广,当年做漕运参将,在运河上往来的官宦家小姐见多了,却从没见过如此颜色的美人,即便八十岁了,老将军依然目眩了一下,随后就瞪着他,“这样美人,天仙下凡,你就拿来做小马马?造孽啊!”

胖迪抿着嘴微微敛衽,“奴叫胖迪,不过是一个小小天人,受吕祖指点,为公子侍妾……奴一点也不委屈。”这个是她在大明朝的人设,须臾不忘。

老将军一怔,转首看看康飞,康飞就笑,“小子既然遇仙,有个天人做小老婆,也不算意外吧!”

张老将军无话可说,一时间只能摇头,“也没瞧出你小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怎么如此得神仙厚爱……这吕洞宾,怕是假酒喝多了。”老将军到底八十岁了,从心所欲不逾矩,至于神仙不神仙的,或许有罢!不过,老夫一辈子没做亏心事……他这算是无欲则刚。

说到喝酒,老将军顿时就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说请老夫吃酒,这么长时间,怎么也没见你来请老夫?要不是老夫今天瞧见你,你是不是就准备混赖了老夫这顿酒?”

“哪儿能呢!”康飞笑着一抬大腿,跨马金刀,老神在在,不客气地就坐在了老将军对面,还拽了胖迪坐下,“胖迪你也坐,老将军年高德劭,却是老顽童,不讲规矩的……”

康飞虽然胡说八道,但是张老将军就是喜欢康飞这个不卑不亢的态度,故此不计较他混说,反倒是一笑,“今天算你臭小子有口福,这家酒肆的龙须桂鱼极为拿手,酒糟虾也极为拿得出手……”正说着,酒肆的老板亲自送上酒菜,康飞瞧那酒糟虾还在蹦,忍不住去夹了一只在口中,入口极嫩,忍不住大快朵颐。

老将军一笑,伸出筷子就去抢了一只,塞进口中,随后眯着眼睛,极为享受。

吃了数杯酒后,老将军拿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就用手撩着自己的胡须,“幸好今天碰上你这小子,再过两日,老夫就要南下,这酒可就吃不成了。”

康飞一怔,把筷子放下来,就问:“老将军这是要到哪块去?”

“年初的时候曾子重被斩与北京,他的妻子儿女流两千里,老夫虽不认识曾子重,却敬重曾子重意图恢复河套的气节,故此,老夫要护送他妻女去佛山……”张桓老将军淡淡说道。

注1:,芋头最早在《史记》中就有记载,不过天朝百姓对芋头过敏的好像挺多,老农民往往都说芋头带毒,加上有驯化更成熟的水稻和冬小麦,芋头不算太受人喜欢的食物。

七十五章 请复河套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初六,帝宣旨曰,收复河套【师出果有名否?兵果有余力、食果有余积、成功可必否?曾子重何足言,只恐百姓受亡辜之戮耳。】大学士严嵩窥帝意已变,逢迎上奏【河套必不可复】并诿罪于夏言,说廷臣皆知复套之谬,只是【有所畏耳】。帝降旨云,夏言私荐曾子重,不顾国家安危,民人生死。夏言惶惧,上疏申辩,帝责其【强君胁众】,下诏停罢复河套,锦衣卫速逮曾子重来京,夏言下镇抚司狱。

三月十八日,曾子重被斩于西市。

其实,曾子重被杀,真是被阁老夏言给拖累的。

曾子重作为三边总督,是非常合格的,他在嘉靖十三年的时候就做过辽东巡按,平息过兵变,加右佥都御史衔巡抚山东,又筑临清县外城,因功加兵部侍郎衔巡抚山西,嘉靖二十五年,总督三边军务。

做了三边总督后,曾子重开始上书朝廷,请复河套。

为什么要请复河套呢?且听作者老爷细细道来。

自蒙古鞑子定都燕京,制天下九十八载,其后,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建立大明,重新恢复我汉家江山,自古得国之正,莫如我大明。

开国之初,人口艰难,留下了不少隐患,最为艰难的便是河套之患。

河套之患又称北虏入套,自永乐年间北方防线有所松动后便出现了。

明英宗朱祁镇的正统年间最为厉害,期间明宪宗朱见深虽曾收复河套,但由于明孝宗的失误,导致河套在弘治时期重新丢失。

河套地区,是指五百年后内蒙和宁夏境内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以南的黄河沿岸地区,因黄河经过此地时形成一个大弯曲状流域,故称河套。

河套地区一直是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政权的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此处进可控制关西以北,退可扼守要道,故此终明一朝,蒙古诸部从未放弃在此处屯兵。

其次,便是此地土质肥沃,水草丰美,耕牧兼宜。

《明史记事本末》中对其记载为【套周围三面阻黄河,土肥饶,可耕桑,东西可二千里,南至边墙,北至黄河,远者**百里,近者二三百里】

而且河套是养马的良地,北方尤其是西北,再无此处良地。

因此,大明想要制衡蒙古鞑子,这块地方是说什么也不能丢的。

永乐年的时候,大明还能对河套地区形成遏制,经常出长城外【烧荒】,造成无人区,等到了弘治年的时候,河套已经驻扎了大量的蒙古鞑子了,其【势大不可遏】,换句话说,成气候了。

到了嘉靖年,北方白莲教屡屡作乱,如果说倭寇横行,背靠的是沿海的士绅豪大家族,那么,白莲教作乱,实际上,靠的是甘、陕的士绅豪大家族。

这道理很简单,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会出卖绞死自己的绳索。

大量的白莲教教徒翻过被蒙古鞑子称之为【白墙】的长城,依附在蒙古鞑子麾下,这时候正是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挥斥方遒纵横塞外的年代,就在大明嘉靖十七年的时候,年方二十一岁的俺答击溃兀良哈,也就是大明口中的朵颜三卫,震动整个蒙古,连蒙古大汗都不得不封了俺答为索多汗,意为护卫汗庭的小汗。

从此,俺答汗开启了开挂之途,各种纵横捭阖,经略青海,征讨瓦剌,俨然就是一代雄主的样子。

俺达这个人吧,既然是个开挂的雄主,必然也明白【互通有无】也就是商业的重要性,屡次要求大明开边市。

问题是,就如我大清喊禁烟最厉害的大多是贪官污吏,因为这样他们才好从走私鸦片上面牟取巨额的利润。

在大明,问题是一样一样的。

在沿海,市舶司都被关掉了,朝廷没法和海外做生意,海外贸易把持在【豪大家】手上。

或许有读者老爷要问,市舶司明明是嘉靖皇帝关闭的。

问题是,嘉靖十八岁从一个藩王入继大统,和后来的崇祯一样,从来没有受过一天正统的太子教育,傻乎乎的少年天子那时候还只晓得给自己的老爸争取一个名号。

就好像崇祯初年的【众正盈朝】一样,嘉靖初年也是【众正盈朝】,然后,市舶司关闭了,因为一众正人君子说市舶司是与民争利……皇帝么,不就是用来背黑锅的么!

后来皇帝也明白了,用自己的奶兄弟陆炳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可那时候已经是嘉靖十三年了,黄花菜都凉了,而且,陆炳这个【谨饬不敢大肆】,一个锦衣卫堂上官,特务头子,做事那么胆小……也就是嘉靖皇帝是藩王出身,夹袋里面没有人才,不得不用自己的奶兄弟。

综上,可想而知,曾子重大喊要恢复河套,是多么地得罪人,而且得罪了无数,还都不是普通人,都是在和蒙古鞑子从事贸易中牟取了巨大利益的豪大家。

如果沿海海贸的士绅集团统称海商的话,和蒙古鞑子做贸易的,自然就叫边商。

边商集团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应该就是甘肃总兵、咸宁侯仇鸾,这家伙因为被曾子重弹劾,废坐家中,与此同时,朝堂上政治斗争激化,阁老严嵩和阁老夏言正斗的厉害。

仇鸾私下就和严嵩约为父子,对严嵩说,夏言的老婆的爸爸,就是曾子重的好友,咱们应该先拿曾子重开刀,再顺藤摸瓜,扳倒夏言。

然后,仇鸾就诬告曾子重掩败不奏,克扣军饷上万,并派儿子曾淳跟着他的亲信苏纲(夏言的老婆的爸爸)贿赂内官,严嵩从旁佐证,成功把曾子重送下了地狱,仇鸾因此复出,官大同总兵。

总之,曾子重被杀,天下咸冤之。

这其中,喊的声音最响的就是扬州盐商,道理很简单,曾子重是扬州人啊!

至于扬州盐商大多是山西人,以张石洲为代表的山西盐商表示,俺们落扬州籍,说扬州话,住扬州城,吃盐窝饭,和那些跟蒙古鞑子眉来眼去的边商不是一路人。

这些盐商嘴上【咸冤之,咸冤之】喊得厉害,可到现在,也还没个动静,反倒是张桓老将军,年届八十,却要孤身送曾子重的妻儿去佛山流放地,

所以说,要评价一个人,要看他做什么,千万别看他喊什么。

张桓老将军和康飞讲了恢复河套对大明的意义,随后就叹气,说自己年已八十,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曾子重的妻儿安全送到佛山……他这个感慨一说,康飞脑袋一热,当即就说道:“既然如此,小子我就陪老将军走上一遭。”

七十六章 黄须儿

话说康飞回到家中,和自家老子一说,要和张桓老将军护送曾子重的妻儿去广东佛山,本来以为老爸会不赞同,不曾想,四爷大为赞赏,又说了一番【儿子类我】的话……

康飞啼笑皆非,觉得自己每次都被自家老子弄得无话可说,想讽刺老子几句罢,又怕老子甩起来六亲不认……只好连连点头,说,要不然,为甚么是我遇仙,而不是旁人?还是老爸你这个优良品种遗传得好。

四爷点了点头,觉得儿子【言之有理】,忍不住,就对儿子笑了笑,夸了两句,然后便提醒他,要他去老丈人家探疾。

实际上,四爷这时候已经有些后悔给康飞定下的这门亲事了,但是,悔婚这种事情,四爷也做不来,他自觉自己是体面人,怎么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反而康飞倒不是很在意,娶谁不是娶呢!反正都不会有胖迪漂亮,在这一点上,康飞可以确定,当然,在康飞看来,胖迪也不是全然没有缺点,电脑嘛,灵性上欠缺了些。

既然去老丈人家探疾,康飞一个人走到门口,想了想,去切了两斤猪头肉,拿荷叶纸包着,又打了两斤上好的花雕酒,拿手拎着,摇摇晃晃就往凤指挥家里面去。

凤指挥家住在左卫街,听名字就能知道,这是卫所所在。

在街口拐进巷子里的时候,碰上几个家伙,鼻子里面闻到香味,使劲儿嗅了嗅,其中一个顿时就大声嚷嚷,说,你这厮,怎么把大肉带到我们左卫街来……

他话音还没落地,旁边有人就一把抱住他,另外一个伸手就捂住了他嘴。

“小老爷。”其中一人满脸堆笑,“不得事,你请便。”

康飞哼了一声,拎着酒肉继续往里面去,后面就听那几个人嘀咕:你拦我做什么……你疯得啦,那是凤指挥家的姑爷,杀了上千倭寇的小戴老爷……我怕他还竟敢……乖乖隆滴咚,你这个口气不小,你请,快去,我们不拦你……

走到凤指挥家门口,他家三间三进,门口有个石头的牌坊,他走上去,伸手叼住门环,扣了三下。

“来了来了来了。”里面一叠声喊着,随后,门牙了半边,从里面探出个白发脑袋,瞧见门口站着的康飞,顿时脸上就堆了笑,连眼睛都不见了,“原来是姑爷。”

“老都管。”康飞拱了拱手,老苍头赶紧摇手,“怎么敢当姑爷这个称呼,就请姑爷叫我一声老满……”

两个人谦了一下,在康飞看,人家满头白发,还真叫人家老满啊!但是喊别的好像也不大合适。

正说话,里面有人说话,“满爹爹,是哪个啊?”

说话间,从里面走出一个少年,身材高挑,面带稚气,下巴上却已经有了毛茸茸的胡须,一双眼睛绿油油的,走路轻手轻脚,像是一头大猫,这让康飞心里面忍不住哎呦卧槽了一声。

我要是曹操,这就是黄须虎曹彰啊!

“少爷,这是姑爷来家……”老满瞧见少年,满脸的怜爱,就跟瞧见亲孙子一样。

少年一听,顿时就鼻腔出气哼了一声,“原来是戴相公家的公子,我们凤家粗野武夫,贱地不敢踏贵足,你还是请回吧!”

哎呦卧槽,这小舅爷脾气还挺大啊!

康飞忍不住咧嘴一笑,一手拎着酒肉就往前走了两步,“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说话间,一伸手就夹住了他的脑袋,“我来替丈人老头管管儿子。”

凤指挥家这位令郎,自小跟凤指挥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苦吃大了,自觉一身好武艺,就算是进京去考武进士,那也是手到擒来。

他不曾想,姐姐那个未过门的夫婿这么讨厌,居然一伸手就把他的脑袋夹住了。

混账。

他暗骂了一声,轻轻一挣,居然没挣扎开,顿时暗暗吃惊,忍不住就两臂叫劲,使劲挣扎。

康飞用胳膊肘把小舅爷夹在腋下,任凭他怎么挣扎,却是纹丝不动,心说,开玩笑,我一个开挂的,30点力量,别看你小子虎头虎脑的,到底是个没长开的小屁孩子。

那老苍头看见自家少爷在姑爷的腋下扑棱,就跟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呆头鹅一样,忍不住担心,“姑爷,姑爷,你下手轻点,少爷还小,哪里吃得住你这样神仙弟子的力气……”

康飞哈哈大笑,把酒肉就往旁边老苍头手上一递,随后从靴筒里面摸出一把小刀来,把老苍头吓了一跳,“姑爷,姑爷……”

“小伙啊!你年纪不大,留个胡子,像什么样子,我来替你把胡子刮掉……”说着,一手夹住凤家少爷的脑袋,一手就用小刀把这小子下巴上面的黄须给剃了一个干净。

“放开我,放开我。”凤家少爷嘶吼,两只脚在青砖地上跺得咚咚响,却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好不容易留了下来的几十根唏嘘的卷曲胡须落在地上,一时间忍不住,眼泪水都出来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抬眼就瞧见了康飞一只手夹住自家弟弟一只手还拿着一把小刀在他脖子间比划,顿时蛾眉倒竖,厉声叫道:“戴康飞,你想做什么?放开我弟弟。”

康飞一转脸,就瞧见了凤蓉娘,此刻的凤蓉娘蛾眉倒竖杏眼圆睁,鼻翼翕张,两腮坟起,脸上更是涨得通红。

“没事,他说他胡子不好看,我帮他剃了。”康飞笑了笑就松开了凤指挥家的少爷。

正在挣扎的小屁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旁边老苍头赶紧弯腰去扶他,“少爷,你没事吧!”

康飞弯腰把小刀塞进靴筒里面,刚直起身子,对面凤蓉娘腾腾腾就扑了上来,双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裳领子,咬牙切齿就道:“戴-康-飞,你不要欺人太甚。”

旁边走过来的少女这时候就皱着鼻子凶他,“哼!就是,你不要欺人太甚……”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往后退了两步,随后,似乎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丢脸,就又挺胸往前走了一步,“我们不怕你的。”

看她这个挺胸的动作,康飞忍不住眼前一亮,下意识就脱口说道:“这不是线娘……妹妹么!”

徐红线被他这么一叫,忍不住就脸上红了起来,“不许你叫这个名字。”她的皮肤腻白腻白的,脸上染了一层红,看起来就极为赏心悦目,连坐在地上的凤小子都忍不住一呆。

“不叫线娘?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叫你妹妹?”康飞虽然被凤蓉娘扯住脖领子,可他那笑眯眯的样子,还是让徐红线心里面慌得紧……

康飞说话那样子,在凤蓉娘眼中就恶劣得紧,忍不住就双手一紧,把他往自己跟前拽了拽,“不许你欺负线娘妹妹。”

“哎!看你说的什么话。”康飞笑着伸手,慢慢就把凤蓉娘的十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也不在意脖领子被她扯得皱巴巴的,转身从老苍头手上拿过酒肉,“天色快晚了,我正好来跟凤指挥吃酒。”

地上坐着的凤小子这时候拿手背一擦眼睛,一咕隆就爬了起来,“别在这儿装好心,俺每爸爸受伤这么多天,也没瞧见你们老戴家的人登门……”

康飞哦了一声,“你说这个啊!我家香粉店生意多忙啊!我老娘有时候到子时都还没睡觉呢!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放屁。”凤小子大声喊道:“就是你们老戴家自恃是读书人家,瞧不起我们武人。”

ps:外面下冰珠子,砸在脸上好疼,麻辣鸡。

七十七章 香糯浓醇,肥而不腻

凤家小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眼泪水都还没擦干净,对面徐线娘瞧见了,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在凤指挥家的小子眼中看来,简直是百花失色,一时间,期期艾艾,连话都说不出来,脸上更是涨红了一片。

旁边康飞冷眼瞧见,自然就要说风凉话了,“我说小舅爷,你瞧见人家姑娘,既然心里面喜欢,你倒是大声说出来啊!跟我喊的声音倒是挺大的,由此可见……”他说着,就摇头。

对面凤小子被气得脸又黑了,大声就嚷道:“我凤霁朝可不是没胆的人……”

“那你喜欢人家就喊出来啊!你说出来,我倒敬你是一条好汉。”康飞拿话逗他。

凤霁朝被他激得脖子都粗了,脸上更是涨得赤红一片,可是,他到底才十五岁,知好色则慕少艾,但不代表真敢说出来,一时间,只见他鼻腔出气,胸膛起伏,眼珠子更是都快瞪出来一般,恶狠狠就看着康飞。

对面徐线娘被康飞的话说得既羞怯又生气。

男孩女孩一般大的时候,基本上,女孩是看不上男孩的,为甚么?因为男孩太幼稚了,简直让女孩嗤之以鼻。

《素问·上古天真论》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

与此相对的是,男二八而精通,也就是说,女孩子十四岁发育开窍了,男孩子还是小屁孩呢!还要再等两年,关键是,两年,腿脚麻利的,两个孩子说不定都生下来了,谁等得起两年啊!

但凡发育期间,也就是所谓中二期,谁不是想标榜自己已经成熟是个大人?谁肯扭头去跟还没成熟的小屁孩子玩?

所以,徐线娘怎么可能对凤霁朝感兴趣呢?她感兴趣的是康飞,可是,康飞却非要说凤霁朝喜欢自己,还要凤霁朝大声说出来……这,简直不能忍。

故此,她忍不住就恨恨一跺脚,指着腮帮子鼓胀如癞蛤蟆一般的凤霁朝就娇喊道:“凤霁朝,不许你看着我,再看,我让人把你眼睛剜了去……”

她这么一喊,院子里面几个人心里面齐齐就叹了一口气。

首先,凤家的老管家老满,那是深知自家大小姐身边这一位是谁的,凤家巴结上魏国公徐家,那自然是大大的好事,自家少爷虽然无论如何都配不上魏国公府的小姐,可是,万一呢?万一魏国公府上的五小姐眼瞎呢?

这时候徐线娘这么一喊,老管家满头白发,老于世故,自然顿时就懂了,那万一,是没有了,故此,就叹气。

与此同时,凤蓉娘心里面也叹气,之前,她就瞧出了有些不对劲,如今看来,何止是不对劲,五姑娘怕是,芳心动了。

她很清楚魏国公的权势,如果五姑娘真下狠心要嫁给戴康飞,凤家是无力阻止的。

这倒不是说她凤蓉娘就非老戴家的戴康飞不嫁,可是,亲事是她父亲凤指挥当年亲自定下的,可见,这门亲事是她父亲极为满意的,是她自己不满意,想着法子借了舅舅的势,跑去南京魏国公府和魏国公五小姐一起习文练武……如果两年后她回家却因此让五姑娘嫁给戴康飞,那,岂不是要把她父亲凤指挥给气死?

康飞瞧见五姑娘那模样,心里面也叹气,他好歹也是老司机,从大学的初恋开始,国产车开过好些辆,进口车也开过,他们学校有不少硕士点,每年那也是几千留学生,有个法兰西攻读汉语言硕士的妹子的车,他就开过,那一对进口车大灯简直就是黑科技……

瞧见徐线娘这副模样,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虽然心里面有些小窃喜,但是……他叹气的是,回不去了啊!他倒是很想试试驾驶巴塞罗那产的西雅特汽车,据说是汉斯猫家的大众控股,江湖传闻,大众家的悬挂系统都比较硬直,他很想试试来着的。

至于凤霁朝,被徐线娘这么一喊,癞蛤蟆一样鼓着的气顿时就泄了,肉眼可见,就好像被拔了气门芯的橡胶轮胎,连背都驼了下去。

康飞瞧着这小子这副模样,想了想,伸手就从纸包里面扣出一块猪头肉塞进了他嘴巴里面。

凤霁朝下意识就咀嚼了几口,他吃的这块恰好是猪拱嘴,老饕口中的无上美味,嚼了几下,香糯浓醇,肥而不腻,忍不住就多嚼了两口,喉头一动,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

他刚吃下去,顿时就反应不对,一时间,瞪大了眼珠子,伸手指着康飞,“你,你给我吃的……”

“猪头肉,是不是香糯浓醇,肥而不腻?街口老张家的,很有名,很好吃。”康飞抬手拎起手上的酒肉。

呃!凤霁朝干呕了一声,却呕不出来,抬头瞧着康飞,脸上又被气红了,连耳朵根都大红了起来,伸手指着康飞,你你你好几声,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想说你们鞑官人家不吃这个(注1)?”康飞就鼻腔出气,“你们老凤家是想自绝与人民么?还是说,你姐姐嫁到我们老戴家,我们老戴家还要专门给她准备一套锅碗瓢盆?谁家媳妇不要晨昏定省?我家老娘要是想吃一口肉,你姐姐到底是烧还是不烧呢?”

看着凤霁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康飞继续就道:“再说了,街口老张家烧猪,那老张家,祖上不也是你们鞑官人家?这里没有外人,你个臭小子就别装啦!”

康飞说的是实情,这世上的道理大多很简单,无非少数服从多数,扬州卫,包括泰州卫,仪真卫,从开国年间到现在,绝大部分都是鞑官人家,但几代下来,早就被同化了,典型的就是康飞的玩伴二狗子,他家祖上就是鞑官。

当然了,凤指挥家是扬州卫最高级的军官,面子上面还是要装一装的,不过,康飞估计,老丈人估计没少吃。

他这话一说,旁人还没什么,旁边的老管家却是满脸堆笑,顿时伸手就抢过康飞手上的酒肉,“对对对,姑爷说的对。”旁边凤蓉娘拿眼睛瞧着他,眼神中也是意味深长得紧。

倒是旁边徐线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心里面就一阵不舒服,忍不住,就把脚在地上跺了两下,鼻腔出气哼哼了两声。

康飞就转头看她,笑说:“哎呦!线娘妹妹这是脚疼啊!还是心里面难受想哼哼啊!要不要我给你弄一碗糖茶喝喝……”

徐线娘听了这话,格外不舒服,忍不住就抢白他,“哼!越俎代庖……”

“这是什么话,我是凤家的姑爷,这宅子里面,天然就有我一半的家私。”康飞说着,一伸手就夹过小舅爷,“小舅爷,你说对不对啊!”

徐线娘对康飞的厚脸皮顿时有了新的认识,一时间,忍不住瞠目结舌,“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注1:扬州卫有大量的鞑官人家,某人的十六世孙普哈丁宋代来扬州传教,建立了仙鹤寺,死后有普哈丁园留存在扬州,这两个地方,仙鹤寺名气很大,普哈丁园知道的就很少了,但是,绝大多数在公交车仙鹤寺站点下车的百姓恐怕未必知道仙鹤寺是伊兰四大寺庙之一,而且从外面看,飞檐建筑怎么看也就是个天朝古代传统建筑而已。

扬州有姓马的数十万,但实际上整个江苏省的鞑官人口也就十万出头,大概,应该,可能,都同化了。

七十八章 给老凤家传宗接代

历史是一门有趣的学问,从中可以学到很多有趣的东西,这个科学推理原则讲起来很麻烦,但,很好总结,我们可以称之为,推今及古,或者,推古验今。

比如说,【罗马之外都是野蛮人】,然后,这时候扬州有句俗话,【南蛮北侉,一到扬州,不蛮不侉】,再五百年后,【魔都之外,都是巴子】

你看,道理从来都是一样一样的,人类从未变过。

就好像断水流大师兄那一句【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康飞也差不多吧,五百年前,土著。

至于什么脸皮厚不厚,在一个全民玩抖音的时代,谁比谁脸皮更薄?

康飞是真觉得凤家该他一半的家私。

在扬州,嫁女儿要倾家荡产的,那句【娇女儿穿金戴银倾家荡产满载而归】可不是一句空话,扬州城有句俗话【姑娘赔钱货,不养有得过】,听起来很不女拳。

这个习俗,一直流传到五百年后,陪嫁也是伤筋动骨的,陪车陪房子很正常,要是张嘴要彩礼,老扬州会一脸不屑说一句,一看就是卖姑娘的外地侉子。

所以,凤家一半的家私是康飞的,这还真算不上厚脸皮。

徐线娘对康飞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很不适应,觉得他是厚脸皮,康飞也懒得跟线娘妹妹解释,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要是在凤指挥家里面跟线娘开一句玩笑,说,你要给我做小老婆,那你们魏国公府得给我一半家私……那,未免就太也不给凤指挥的面子了。

做人哪儿能那么说话呢!

康飞不屑一顾,学他老子四爷的做派,四十五度仰面朝天。

倒是老管家笑着连忙打岔,“俺每老爷早早就准备好大小姐的嫁妆,小老我亲自点的,三十二抬,肯定不能少了。”

徐线娘顿时就听懂了。

江南奢靡成风,嫁女儿的标准叫做四箱四抬,再穷,也要凑两个箱笼给女儿傍身,叫【半副嫁妆】,再多,八抬,十六抬,三十二抬,那都是有的。

好多地方有溺死女婴的习俗,其实也是因为嫁妆赔不起,《宪宗实录》记载【上曰:人命至重,父子至亲,今乃以婚嫁之累戕恩,败俗之移人一至于此,实有司之责。自后民间婚嫁妆奁务称家有无,不许奢侈,所产女子如仍溺死者,许邻里举首发戍远方。】

所以,三十二抬,五姑娘还是懂的。

她一脸惊讶,惊讶的是,扬州陪嫁太厚,在她看来,扬州卫指挥佥事,又不是什么高官显爵,陪三十二抬,那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明代的一抬大约有个标准的,好多明代小说都指,一抬指百两或者等值的东西,当然,民间肯定不能这个标准,真要这样,那谁都嫁不起女儿,一般也就是把箱子用衣服之类装满,也就是了。

但凤指挥家肯定不能用百姓的标准,那么,这三十二抬,肯定就要价值起码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小钱,即便是五姑娘,被魏国公宠爱,日后魏国公嫁女儿,能出三千两嫁妆,那也是很丰厚了。

可扬州卫指挥佥事,那能跟魏国公比么?

徐线娘忍不住,就仔细打量凤家的宅子,转头问了凤蓉娘一句,“蓉娘姐姐,你家这宅子,能卖到三千两么?”

蓉娘听她这么一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凤霁朝是个夯货,闻言当即就说:“我家干嘛要卖宅子?”

“不卖宅子,你们家怎么赔得起?”徐线娘就拿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凤霁朝,“你没听见老管家说蓉娘姐姐的三十二抬嫁妆?还是你是个傻子,根本不明白三十二抬是多少?”

被徐线娘这么一说,凤霁朝脸上顿时就一黑,谁会因为被自己喜欢的姑娘说傻子而高兴呢,顿时心情就大坏。

看凤霁朝这个表情,康飞当即一乐,一舒猿臂,又把小舅爷个夹在腋下,“别听这个南京来的傻姑娘说傻话,他们老徐家尽出傻子……你放心,等你以后娶马马,我给你买个新宅子,这三间三进太旧了,怎么做得新房?不过呢!你要把我这个姐夫的马屁给拍舒坦了,说不定我就给你弄个前后三进还带个园子的。”

凤蓉娘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说实话,要是讲她现在已经爱上康飞,那是胡说八道,但是,既然是父亲定下的亲事,而且她也听说了如今康飞的名头,也不是说蓉娘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姑娘,只是,谁叫康飞以前是个傻子。

至于老管家,听了这话,脸上都笑开了花儿。

凤霁朝到底还是小屁孩,闻言顿时就反驳,“我们老凤家可不稀罕你们老戴家的银子,你家凤小爷枪棒娴熟,功名自在马上取……”他这话一说,凤蓉娘先就脸色一黑,腾腾腾走过去就给弟弟后脑勺一巴掌,“你浑说什么呢?”

“就是。”康飞接过话头,话中不怀好意,“俗话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他话还没说完,凤蓉娘一双凤目就转了过来,恨恨瞪了他一眼,“胡说。”

凤蓉娘这是爱护弟弟心切,但是,凤霁朝可就不这么想了,当即大声道:“你都能杀倭寇上千,我怎么就杀不得?”

康飞闻言撇嘴,松开他后就说道:“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是个挂……是个神仙弟子?”心里面对于小舅爷的抱负很是不屑,讲真,要不是开挂,谁也做不到千人斩。

霸王那么牛,也不过杀百余人。

话是这么说,可凤霁朝却是个中二少年,当即就涨着脖子大声道:“你做得,凭什么我做不得?”

瞧他那副模样,康飞不想解释,便伸手就把手上酒肉递给了老管家,然后,抬头瞧了瞧,在周围几个人纳闷的眼神中就一跺脚。

他这一跺脚,迅捷如夜叉,手指在墙上轻轻那么一搭,就上了房顶,随后,腾腾腾一阵跑动,把房顶上就当做跑酷的场所,来回跑了一圈,把下面徐线娘看得目瞪口呆。

讲句实话,跑酷高手那些特技手段,即便是在五百年后见多识广的人眼中,那也是很厉害很了不得的,何况是大明朝?何况康飞这种挂逼?

这种手段,在大明朝,已经算是聂隐娘、空空儿,精精子的本事了。

康飞在房顶上来回溜达了一圈,这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衬托着他如同一幅水墨画。

随后,他纵身轻轻一跃,就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在凤家姐弟跟前,脸不红气不喘,还顺手在袖子上面掸了掸灰尘,虽然,他袖子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

“你要能做到像我这样,天下大可去得。”康飞一挑眉,一撇嘴,看了凤霁朝一眼,“要不然,不如就在家老老实实给老凤家传宗接代来得好。”

凤霁朝这时候其实内心佩服得要死,可是,怪就怪康飞说话不好听,顿时脸上就涨红了一片,想说几句硬气的话,可是,年轻人脸皮不够厚,不能眼瞎,说不出我比你强这样的瞎话,嘴唇动了几下,终究忍不住,扯开嗓子啊啊啊叫唤了一嗓子,撒腿就跑回里面去了。

他这副举止,顿时就让康飞哈哈大笑,不过旁边老管家却也不生气,一来,姑爷这口气,俨然就把自己当凤家的人了,二来,少爷受了姑爷这番教训,少那么点异想天开也是好的,起码,姑爷那句【给老凤家传宗接代】是深得老管家之心。

姑爷说的好哇!

七十九章 凤指挥的小算盘

把凤霁朝气跑了后,康飞转脸瞧了瞧徐线娘,就说:“线娘妹妹,接下来我们这儿一家人团聚,你一个外人,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这时候的徐红线有些犯花痴,盖因为刚才康飞在房顶上来回窜了一圈,这,太符合徐红线的审美了……《大话西游》里面那句台词怎么说来着,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古代的女性为什么做梦都想着凤冠霞帔?

现代女性为什么宁愿坐在宝马里面流泪?

这也是为什么太多的女性容易跪倒在权势脚下,这天底下还有比权势更像是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的么?

当康飞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他身后是一轮夕阳,那一刻,在徐红线眼中,康飞简直像极了一个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

所以她发花痴了。

被康飞那么一说,她一下就惊醒过来,瞧着康飞笑嘻嘻看着自己的,脸上顿时就飘起了两朵红云,出名的豪爽性格的魏国公府五小姐居然两只手绞扭着一方帕子,这要是落到南京那些勋贵家小姐眼中,怕是能惊掉一地的眼珠子。

还是凤蓉娘站出来做拦停,“线娘妹妹和我是手帕交,情同姐妹,怎么就不能在我家?倒是你,我还未过门,现在天色晚了,你留下于礼不合,还是先请回去吧!”

旁边老管家着急,可是凤蓉娘是大小姐,大小姐都说话了,轮不上他做主哇!

康飞忍不住就瞧了凤蓉娘一眼,心说你这是过河拆桥啊!正要说话,这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咳嗽,随后,一个男子声音就说道:“我们鞑官人家,可没那样的规矩……这凤家,还是我说了算,满叔,把姑爷请进来。”

老管家顿时满脸的喜色,“老爷,姑爷带着街头老张家的猪头肉,还有两斤花雕酒,你们翁婿正好吃酒,老奴我再去准备几个下酒菜……姑爷,快请,里头请。”

说话间,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这时候站在间壁旁,身上穿着一件豆色绉纱道袍,头上戴着一顶**一统帽,脸色有些蜡黄,一手捂着腰肋间又咳嗽了一声。

看见凤指挥后康飞脸上顿时带笑,快步就走了上去,“爸爸你怎么出来啦!你身上那个火枪的伤不大容易好,要慢慢养着……”

凤指挥被他这么一叫,满脸堆笑,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欢喜得不行,心里面就说,到底是我看上的孩子,这孩子,打小就老实乖巧,要不是春林兄一直没中举,我家未必能得这个乘龙快婿,这是,蓉娘这孩子不大懂事,还是委屈了康飞这孩子……

凤蓉娘要是听到他老子的心声,估计得吐血……康飞这夯货,两年前就是梗子街上出名的甩子,我怎么还委屈他了?

徐线娘听了未免也觉得浑身肉麻,凑过去低声对蓉娘说:“蓉娘姐姐,他怎么脸皮这么厚啊!”一点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他啊他的,口吻非常不对。

凤蓉娘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走上去搀扶住自己老子的胳膊,低声就说:“爸,你身上伤还没好全呢!他这又是猪肉头又是花雕酒的,根本没把爸爸你放在心里头……”

民间风俗,猪头肉是【发物】,风邪偏盛者忌食。

“你懂什么?”凤指挥就呵斥女儿,“花雕酒活血,猪头肉养生,你老子我又不是躺在床上要死要活,怎么就吃不得?我看你跟你舅舅去南京在魏国公府上也没学到什么本事,尽学了些小气虚气了。”

他这话,连魏国公府都埋怨上了,却不是没有道理,女儿跑去南京,为的是什么,他心里面很清楚,无非不满意自己挑的女婿,还能有什么?小舅子也不懂事,那魏国公府的马屁有什么好拍的?即便魏府是国朝顶儿尖儿的一门两国公,可到底已经是不受朝廷的待见……

所以说凤指挥是个明眼人,不然怎么想着给女儿挑了个扬州府学秀才家的孩子,他家再怎么样那也是世袭的指挥佥事,正四品的武职,真说起来,只要姑娘漂亮,那也是能巴结上侯爵伯爵人家的,可大明的公侯伯,除了南京魏国公差遣南京守备,北京武定侯提督三千营,还显得几分尊贵,其余的,大抵不成样子了。

在嘉靖初期的时候,内阁阁老方献夫上奏说【外戚之封,不当世及】,上善其言,诏,【自今外戚封爵者,但终其身,毋得请袭。】

在大明中期,本来就有【禁勋臣预九卿事】的潜规则,再加上【外戚遂永绝世封】,那真是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

像是扬州卫,说起来,凤指挥是以指挥佥事体统行指挥使事,大小那也是三品武官,可是,他看见四品的扬州知府吴桂芳甚至七品的监察御史吴尧山,都要庭参见礼自称卑弁,那么,武人的地位如何,就不消说了。

当然,也有牛人,譬如明末刘铤、杜松,这都是亲自揍过知府老爷的武将,可是,那是特例,不能一概视之。

卫所兵【操三歇五】,讲真,这个训练度,还未必记得上五百年后小学生的体育课呢!就这,扬州卫所兵都坚持不下去,为甚?大家都去做小买卖了,像是原本扬州卫卫所兵操练的校场,如今是出名的卖各种吃食的地方,等于后世的美食街。

在扬州甚至衍生出一条俚语,叫做【歇操】,意思就是完蛋,比如你做生意亏本,旁边人笑话你,就说,【你看看,歇操了罢】

就这些做小买卖的卫所兵,能打才见鬼了,那么,他们的上官凤指挥,能拉出一百来骑兵,讲真话,这都算是有本事的了。

即便如此,扬州人口百万众,理论上都归知府吴桂芳管,那么,只有一百多手下的凤指挥,自称卑弁,也就不奇怪了。

文贵武贱,事实上已经深入人心,不可扭转。

所以,凤指挥不乐意去巴结南京勋贵,觉得女儿不如嫁给前门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起码,那孩子知根知底,老子又是府学廪膳生员,家里头还有一爿店,怎么看,女儿嫁过去都不会吃亏,真要嫁个勋贵,那些人家,给女儿再多的嫁妆傍身都没用,一个说不好,说不定能让女儿【患疾暴毙】吞下那些嫁妆。

这种事情,勋贵人家没少干,凤指挥心里面清楚得很哩!

八十章 我可是要拔宅飞升的男人

凤指挥对康飞的好,康飞是能够感觉到的,别的不讲,之前抗倭,凤指挥夺他的兵权让他滚蛋,还专门派亲兵把他押送回城……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刀枪无眼,自己去送死,也要把未过门的女婿送到安全的城里面去,这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受到。

别说这么一个爱护自己的老丈人,哪怕老丈人是混蛋,难道你就不喊爸爸了么?所以康飞喊得很坦诚。

凤指挥心里面乐开了花,觉得给女儿挑了这个女婿,是自己从小到大做的最最英明的决断,所以,板着脸把女儿一臭(呵斥),随后,在旁边女儿目瞪口呆中就跟变脸一样笑眯眯看着康飞,“康飞啊!还是你有心了,我晓得你最近忙……”

旁边凤蓉娘实在气不过了,顿时就喊,“他忙甚么?今天单刀会,还带着他那个小马马逛街哩!爸爸你不要被他骗了。”

凤指挥顿时又把脸色一沉就臭自己女儿,“你懂甚么?康飞他多少事体要忙,旁的不讲,城外福田庵他捐了四万两银子,要造一座七级浮屠,那是多大的事体,多大的功德,哪儿能如你们小儿女,蝇营狗苟,看的,都是自己裙子前面三寸长的地方……”

康飞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连连摇手,“你老人家太夸我了,太夸我了……”

四万两这个数目一说,连徐红线都被吓唬住了,毕竟,这不是买几个馒头都要用银子付账的武侠小说世界,四万两,那是很吓唬人的数目,康飞为甚么最终把这银子捐出去,也是基于某些考虑。

这个数目到底多大呢?

嘉靖二十四年,南直隶大灾,【诏留南京后湖库(户部)25070余两赈济应天等11府、州饥民】

嘉靖二十五年,户部复准【应天等11府旱灾,留解京银三万两用作赈济】

这都是国家层面的记录,从旁可以佐证,这是一笔多大的钱。

虽然说,康飞觉得这是自己理所应当的缴获,但是,他们老戴家毕竟是扬州土生土长的,康飞自己是万人敌,但是家里面还有亲人啊!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跟后世中大奖的大多匿名去领奖其实一个道理。

至于凤蓉娘说的【小马马】,在凤指挥看来完全不是事儿,夫妻夫妻,妻子和丈夫乃是【敌体】,小马马算什么?算财货,大老婆一句话,就可以【发卖了去】

凤指挥把女儿一臭,蓉娘觉得很委屈,只能狠狠瞪了康飞一眼。

康飞笑笑,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胖迪呢,是吕祖他老人家赐予我的侍妾,以前,胖迪那是跟在上八洞神仙跟前修行的,做个小马马,已经很委屈她了,不过,我们老戴家是讲究人,当年老丈人你既然跟俺每家老头把亲事定了下来,如今也没有悔婚,我们老戴家自然更加没有悔婚的道理……所以,还要请老泰山你多多担待。”胖迪这个人设千万不能忘。

凤蓉娘和徐线娘张口结舌听康飞胡说八道,什么吕祖,什么上八洞神仙,你还能更加胡说八道一点么?

倒是凤指挥,未免就沉吟,这时候,后面的凤霁朝忍不住,又跑了出来,怒目就道:“戴康飞,你还能更加无耻一点么?”

康飞瞧了小舅爷两眼,然后,干咳了两声,继续就说:“还有一桩,那个,这个……就是扶桑那位上杉公主,我也已经答应要娶她做小马马……”

凤霁朝闻言,顿时就捏着拳头又冲了上来,完全都不考虑自己根本不是康飞的对手,只是,他经过凤指挥身边的时候,凤指挥一把就拽住了儿子,随后,上下打量康飞。

康飞把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老泰山,当时你可是也在场的,要不是我戴康飞牺牲色相,这扬州城合城的父老乡亲,不知道要遭受倭寇多少涂炭……”

徐线娘差一点连下巴都掉下来,觉得康飞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可是,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真的好帅啊!

这时候凤指挥仰头哈哈一笑,随后,伸手拍了拍康飞的肩膀,“你这臭小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经有你老子八成的功夫了,以前我还担心你太老实,如今看来,蓉娘嫁给你不会吃亏。”

凤蓉娘和凤霁朝大吃一惊,齐齐看着凤指挥就喊了一声爸爸。

凤指挥没搭理一双儿女,而是看着康飞继续说道:“我跟你家老子,说起来,那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记得年轻时候,春林兄对我说过,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他那时候的样子,就是你今天这个样子啊!”

“只是……”他又瞧了康飞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就说:“你这番话,太白话了,终究还是欠缺了些。”

康飞毫不谦虚,“文采略输,武力超绝。”意思是说他老子嘴炮虽然厉害,终究还不如他能开无双。

他这么一说,凤指挥顿时无话可说哦,当下就长叹,“哎!我儿子要是有你这般盖世无双,我死了也心甘……”

康飞赶紧接了他的话,“女婿就是半个儿子,再说了,可以让蓉娘以后生的儿子姓凤嘛!”

他这么一说,凤指挥顿时激动起来,“当真?”能不激动么!康飞开无双的姿态,当时凤指挥可是瞧得真真的,真要生个儿子肯姓凤,那么,老凤家世袭的指挥佥事不如就留给那孩子……

康飞瞥了凤霁朝一样,然后打了一个哈哈,“姓什么,还不是你老人家说了算。”凤霁朝看他瞥自己,忍不住莫名其妙,心说你看我做什么,就狠狠还了一眼回去,旁边凤蓉娘暗自叹气,这个傻弟弟哟!她对于康飞说话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真是领教了。

倒是徐线娘插了一句嘴,“骗子,我才不信哩!”

康飞忍不住就白了这姑娘一眼,“线娘妹妹,你不懂就不要插嘴,我乃是吕祖弟子,这天上的是非伦常观,和你们人间完全不一样……”

“说的好像你不是凡人一样。”徐线娘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顶嘴还是故意跟他说话。

“你哪一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凡人了?”康飞就逗她,“将来我可是要霞举飞升的,要不……你回去跟老魏国公商量商量,也给我做个小马马,到我拔宅飞升的时候,也带挈你们老徐家一二。”

徐线娘顿时脸上通红,看着凤蓉娘就恨恨一跺脚,“蓉娘姐姐,管好你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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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把大明春繁体版权给你,你帮我去卖,卖完了分你百分之二十。

八十一章 钱过北斗,米烂成仓

康飞逗了徐线娘一句,就不再撩拨她了,毕竟,这是凤宅,是老泰山的家里面,老丈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和老丈人在二进院子里头吃酒,徐线娘不知道那一根筋不对,非要留下,凤指挥看在她喊了两声【凤叔父】,便也给魏国公府五小姐留了体面。

老都管满脸欢喜,在院子里头摆下一张黄花梨的对折镶贝母铜胎嵌面磨光桌,吆喝几个健妇出来摆上一圈南官帽儿椅,旁边放了细腰高甸洗面盆架子,把几块面巾用香胰子在面盆里面搓得香喷喷的,给几人递上去净面。

随后,两个健妇又搬来一个薰香铜炉在墙角下上风处远远地放着,另外两个健妇忙不迭把桌子上摆上四看果,四干果,四鲜果,四点心,四拼盘……再分别摆上碗筷杯碟,是一套成化年间官窑烧制的青花釉里红。

这时候,老都管才郑重其事地把康飞刚切的猪头肉给摆在了圆桌中间。

凤指挥让众人不分主客大小团团坐了,康飞正准备给老丈人敬酒,结果旁边老都管先自斟了一杯敬他,说:“姑爷,老奴我麻了胆子,借花献佛,先敬姑爷一杯酒,万请姑爷给老奴一个面子,满饮了。”

康飞看老管家满头白发,态度又低,怎么敢不给面子,赶紧起身,“老都管言重了,康飞先干为敬。”说着一昂头就把一杯酒给喝了下去。

老都管瞧他这个态度,格外高兴,陪他喝了,这才说道:“老爷,我再去请几个菜,这酒虽好,老爷你不可多饮。”

凤指挥这时候就说,“满叔你何不坐下来陪我多吃几杯。”旁边凤蓉娘和凤霁朝也都说,“满爹爹,不必忙前忙后,坐下来吃罢!”

老都管坚辞不就,凤指挥没奈何,只得让他去了,康飞就凑趣,说:“老泰山,你们这是主仆情深啊!”凤指挥就叹气,说:“满叔在我凤家伺候了七十年了,说起来,我凤家亏欠他良多。”

这边吃了一圈酒,旁边伺候着的健妇赶紧递上面巾给老爷和诸位姑爷小姐少爷们净面。

康飞在家还真没享受过这样的伺候,说起来,凤指挥家到底是世代的指挥佥事,又是在扬州,家底子还是很肥的,古人一样会享受,只不过是用人堆砌富贵,而不是五百年后享受的是工业文明带来的便利。

那边老都管又催着厨房上了四个热菜,分别是爆炒腰花,软炸猪肝,鸡汁虾仁和琉璃里腔。康飞对腰花虾仁这些是吃腻了的,腰花、猪肝、虾仁在大明大约还算得上招牌菜,等五百年后,腰花和猪肝已经沦落成为家常菜和大排档特色了,虾仁也毫不出奇,倒是琉璃里腔,味道很是不丑。

这里腔,实际上就是猪板油,切成条状,用蛋黄糊了,再放入油锅炸,炸到颜色金灿灿似化非化的时候,起锅再用糖浆一裹,颜色便如琉璃,棕黄透亮,外表酥脆,里面丰满,板油已经化成一泡清水,顺喉而下。

康飞连吃两块,赞不绝口,又给旁边蓉娘夹了一块,蓉娘脸上有些微红,心说我家还要你做主么,但,不得不说,女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喜欢男人小意奉承的,像是帮着夹菜,这就是典型的小意奉承了,故此未免心里头还有几分欢喜。

可随后,康飞又给徐线娘夹了一块,凤大小姐那几分欢喜顿时当即就散了一大半。

徐线娘抬眼看看蓉娘姐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觉得甜丝丝的很是适口,忍不住就觉得,这,大约就是甜蜜的味道。

凤霁朝看康飞这样子,忍不住就哼了一声,一伸筷子就叉了几块琉璃里腔在自己跟前的碟子里头。

这一桌晚饭,虽然有些别扭,但,终归还算是宾主俱欢。

康飞喝了好些杯酒,脸上红红的,接过旁边仆妇递上来的净面面巾,擦拭了一把脸,抬头看看,旁边一棵石榴树枝丫正好伸出来,天上明月皎然,于是就舒了一口气,“再过几个月,这石榴结子时,也不知道我吃不吃得上。”

坐在对面的凤指挥揩了手,拿手指摸着下颌短须,听着他这么一说,就问他为何。

康飞就叹气,“我跟张桓老将军吃酒,老将军说他敬佩曾子重为国的豪情,要南下佛山护送曾子重的妻儿,我当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老将军要陪他一起南下。”

他话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无语,这时候交通不发达,古人的感情为何那么炽烈?动不动就是托妻献子的,原因很简单,出一趟远门,有时候真的就代表着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说完这话的康飞抬头看了一会儿月亮,就起身哈哈一笑,“酒足饭饱!老泰山,与我一盏灯笼,我就回去了。”

旁边伺候着的老都管赶紧拿了一盏【扬州卫指挥】的灯笼递了上去,康飞接过,谢了老都管,一摇三晃走到凤家的门口,转身就道:“老泰山,小子我走啦!”

凤指挥扶着门瞧着他,这时候就说:“年底回来,你和蓉娘就把亲事给办了,你觉得如何!”

“一切悉听老泰山尊命。”康飞说着,又对老都管说道:“老都管,不消送了。”随后唱了一个诺,乘着月色转身就去了。

凤指挥身后些,徐线娘看着康飞的背影,忍不住就对凤蓉娘说道:“蓉娘姐姐,你瞧他,背影飒沓得紧……”

凤蓉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旁边凤霁朝突然就说:“五姑娘,要我送你回驿馆么!”

徐线娘白了凤霁朝一眼,“我今晚自陪蓉娘姐姐睡,你一个小屁孩子,操什么心。”

啪嗒一声,凤霁朝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五六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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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飞回到梗子街家中,四娘娘早就准备了醒酒汤,看他满脸通红,一边责怪说,“我倒了八世霉,伺候完你们老的还要伺候小的……”一边就心疼,说:“这个凤玘,到底是武人,也不知道心疼女婿……”

听着老娘的嘀咕,康飞忍不住就笑,把醒酒汤喝了,就问他老娘说:“老娘,我觉得我们家香粉店蛮赚钱的,这钱到哪块去了?怎么也不见你请几个人伺候伺候……你好歹也让儿子过一过【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僮仆成群,朱马成行】的日子撒。”

四娘娘就哼了一声,“我们是正经人家,不像凤玘他是世袭的鞑官……”康飞哦了一声,懂了。当官的才能请那么多仆妇,他们老戴家的香粉店说不准赚钱比凤指挥家多,但是,他老子是扬州府学廪膳生员,是秀才,是才子,真要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僮仆成群,朱马成行,大约,就太招摇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就给老娘点了一个赞,“还是老娘你勤俭持家,会过日子,戴春林也不晓得上辈子敲烂了多少个木鱼,修了八辈子的福,才娶了老娘你做马马……”

四娘娘就啐了他一口,“尽浑说八道。”心里面却是被儿子说得美滋滋的。

站在廊下的四爷听到儿子胡说八道,忍不住就干咳了一声,把康飞吓了一跳,赶紧觍着脸就摇手喊了一声,“老爸,我刚才还跟老娘说,康娘子啊!你前世肯定五百次跟老爸擦肩而过,暗恋老爸,菩萨看你可怜,这才让你嫁了老爸这个扬州府大才子……”

四爷板着脸,把袖子一拂,转身走了,康飞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又给老娘支招,“老娘,你马上回房间就让老头给你写诗,写不出来就不让他上床睡觉……”

四娘娘忍不住,一伸手就敲了儿子后脑勺一下,想了想,却又噗嗤一笑,俨然如花。

483章 中人之下,不可语之上

“什么,撞到了?耍甚嘴皮子。你这老土鳖,就是占人家便宜。”

“姑娘,我没占你便宜啊。天……天地可欠。”佛郎机人的南直隶官话本就蹩脚,这一着急,舌头都大姐了。

“欠你娘亲。”

“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爆粗口,会教坏孩子的。”说着,佛郎机人倒开始淳淳善诱起来了。

乖官是左望望右看看,心想这厮居然有点onlyyou。

“教你娘亲。”胖女人仗着周围人起哄,倒是撒泼起来。

乖官看两人走势不对,命令般说道,“停。好好解决。”

“我是想跟这位姑娘好好商量的,可是,她却无理取闹,在此,拉扯半个时辰了。”

“老娘跟你拉拉扯扯?拉你娘亲啊。”胖女人正继续用油腻的飞沫进行溅射攻击。

不过,乖官这时却没听胖女人说话。看着佛郎机人一脸愁眉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叫什么?”

“在下,利玛窦。”佛郎机人有点不解。

而听完这名字,乖官下意识便思考起来,一边用手摩挲着自己没毛的下巴。突然脑壳一亮,“卧槽,利玛窦!”

利玛窦,意大利的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学者。明朝万历年间来到中国传教。其原名中文直译为玛提欧·利奇,利玛窦是他的中文名字,王应麟所撰《利子碑记》上说:“万历庚辰有泰西儒士利玛窦,号西泰,友辈数人,航海九万里,观光中国。”利玛窦是天主教在中国传教的最早开拓者之一,也是第一位阅读中国文学并对中国典籍进行钻研的西方学者。(以上度娘)

其实呢,要说这利玛窦,首先要说说西学东渐,也就是西方社科、科学等往东土大唐传播,主要有三个时期,这第一个时期,便是利玛窦为代表的翻译事业的兴盛,后面两个时期,便是清初以及二十世纪初了。

这时候31岁的利玛窦才到中国几年,看到鲜花着锦的大明朝,自然是仰慕,倒是认真学习了朱夫子的“四书”,当然,也学到了一口蹩脚的南直隶官话。

乖官这时候就在想,要将此人收入囊中,到时候,利用他中西兼得的优势,把西方正在进步的科学乃至科学理论普及到大明,最好把这个时期先进的西方军事训练,战阵技术等引入我大明。希望通过西学的流入,稍稍改变大明人的思想。毕竟,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话说,自明武宗正德以来,也就是十六世纪以来,欧洲大陆战争频仍,军事技术也在不断革新,火器开始使用并普及,逐渐出现了西班牙体系的大方阵,荷兰体系,瑞典体系等,西班牙大方阵这时候还是长矛兵占主要地位,而后火器逐渐增多,以至于最后刺刀出现完全取代了长矛。这时候,连骑兵冲锋都是带上火枪,冲到跟前二话不说先放上两枪,当然,要说这效果多好,也不见得,但是西方的统治者们确实在不断探索进步。譬如,后世的花旗国海军,航母游弋四大洋,中东,亚太全部都在其威慑范围,但是喷气飞机上航母,也经历了长期探索和惨重损失,彼时,花旗国海军飞行员出勤前,都要留下遗言,实在是因为事故率太高。

而在十六世纪,西方的骑士老爷们也非常痛恨火器,认为一帮鼠辈躲在长矛沟壑后面,只是打了几发鸟枪,就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而且情况愈演愈烈,而这一切都让尊贵的骑士老爷们的脸面尽失。不过,俗话乱世出英雄,西方的统治者们也在不断革新着骑兵的战阵体系。此时的西方,正在文艺复兴的势头下逐渐加速,再过两百年便把天朝远远甩在身后了。

当然了,这时候的大明还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没有之一。不过,太祖皇帝定下的统治体系已然落后,而孔孟一派传下的所谓[法先王]的思想,让文人仕宦动辄便祖宗家法言事,就像乖官一般,想要做点事,一帮人在后面扯后腿,认为祖宗家法不可动,其实,掰开揉碎了说,到底是体系已成,利益格局已定,要打破现在的利益格局,必然如颜山农所说,下猛药,医痼疾,方能施为。有时候,笔者在想,如果《荀子》中[兼法后王]等思想成了社会的主流思想,会是如何一般光景,只是可惜了,[性本恶]三个字太过粗暴,一拳便撂倒了无数老师傅,以至于荀子思想虽然是孔门正传,却长期不受重视。

乖官这时回过神来了,看着利玛窦的眼神不免多了一丝狡狯。乖官已经在盘算着让利玛窦做牛做马了。

“喂,大官人,别光顾着发呆呀,我被欺负了,您要给我做主啊。”胖女人说着,陷到肉里的眼睛不停在乖官身上游移。看得乖官有些发怵,实在是,这胖女人长得太科幻了。只是,这[大官人]的称呼不好吧,乖官便腹诽到,就算我是西门庆,你这长相,就算吃一顿还我漂漂拳,也不能变成潘金莲啊。

“这样吧,让他赔你几两银子,算精神损失费。如何?”遇到这朵仙葩,乖官也想赶紧脱身,不过虽然是问话,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味道。说到底,居移气养移体,这国舅爷大都督的风范已经深入骨髓了。

然而,这仙葩却没听出乖官话里的意思,犹自说道,“我娘说了,占人便宜,便是污人清白,必须娶我才行,不过我是不屑佛郎机土鳖,除非……”,仙葩顿了顿,看着乖官,“除非,大官人你亲我一口。”

卧槽,这尼玛是什么节奏,亲你妹啊。这话真是雷得乖官外焦里嫩,什么样的老妈能生下这朵仙葩,生怕她嫁不出去吗?居然这么教育小孩子。卧槽泥马啊……显然,乖官震惊了,震惊得像是回到了大兴县衙被闻人氏扒裤晒鸟一般。有投怀送抱的,可没有这么后现代朦胧派的投怀送抱啊!

于此同时,围观人群如大海分波一般,分出一条小道,其间冲出一个后世一米八左右,大长腿的姑娘。乖官定眼一看,这不是秦良玉么。

乖官眼前这一切变化太快,以至于虽然生怀绝技,却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在想,秦良玉不在余荫山房呆着,怎么跑着来了。

秦良玉看了一眼乖官,却没说话。侧过身便是一个不丁不八的步法,隐隐然如扶桑剑豪一般,这时候,一股劲力自足底涌泉穴起,直贯指尖商阳诸穴,秦良玉左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扯起仙葩的衣领,硬生生把二百来斤的胖女人拎起半头来高,一脸的凶神恶煞。

胖女人看到眼前凶神,畏颤颤大喊,“你要干……”

“干”字还没说完,秦良玉一招圆月斩,右手反手已然重重地甩在胖女人右脸上,随即自右上而下砸在其左脸之上。随即,秦良玉左手一推,胖女人便跌坐在地,一脸娇羞早被扇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时候,地面上扬起的灰尘才说证明了胖女人的体重。周围也鸦雀无声,明显都还没回过神来。

秦良玉掸了掸灰色道袍的前摆,厉声道,“居然敢占我家老爷的便宜。也不看看是谁?我家老爷可是当今的国舅爷大都督。”不同于薛五等人,作为武痴,秦良玉显然更喜欢乖官大都督、剑庐尊主的名头。

“国舅爷。大都督。”周围人嘴里咀嚼这六个字,顿时便反应过来,卧槽,这不是当今圣上的小舅子,十多岁便做了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玉散人么。如今这天下,郑乖官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地球另一端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女王一世都从探险家的嘴里听闻了乖官的奇闻异事。

卧槽,这可比刚才秦良玉秒暴仙葩更令人发指!

周围有儿子的老妇女们顿时就在想,能一睹国舅爷玉散人的绝代风华,胜过亲睹文曲星下凡无数倍啊。我那儿子明年肯定也能考中秀才了。要知道,乖官的名头早已响彻大江南北,做的事也是一件件一桩桩,深入人心,宁波百姓更是为了乖官和老师沈敦虞立了生祠。

这就叫信仰。就好比后世,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一大群无知妇孺跑去他的老家故居,见啥抢啥,连东墙根下一向孤寂落寞的狗尾巴草都被这帮妇孺强盗们打劫了,至于理由么,好罢,莫言是文曲星下凡,沾了他的喜气,自家孩子便能考上清华北大了。

夫子曰[中人之上,可以语之上,中人之下,不可语之上]

乖官被围成一团,不由仰天长叹,夫子诚不我欺啊!

ps:我的读者老爷们都是杠精,哎!气不过,翻硬盘找了一万字证明一下自己,结果刚上传就被屏蔽了,修改半小时,没解禁,气也泄了。

作者您好,您的作品《我在大明开无双》章节“第482章中人之上,可以语之上,中人之下,不可语之上”解禁申请已被拒绝,原因:作品内容仍涉低俗或色情违规,请全文检查修改违规内容后重新提交申请。

找一段短点儿的发一下,爱信不信了,作者老爷我圆润地滚开,码字去了。

第484章 魔鬼的饮料

乖官看着一众人等瞠目结舌,还是很受用的。毕竟,就乖官如今的地位,下面人轻易是不会让乖官如此出门的。很久没被市井百姓膜拜,连带着真白杏和奥真奈美都觉得自己脖子变长了那么一点点。说到底,再是温良恭俭让的大师,被这般仰视,也要飘飘然的。就像苏东坡老来被贬谪惠州,还有一段路才到目的地,老百姓听闻后,都纷纷跑出来要一睹坡仙神韵。坡仙不也写了一首《浣溪沙》么,[西塞山前白鷺飛。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鱖魚肥。自庇一身青篛笠,相隨到處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这所谓[相隨到處綠蓑衣],不就是描绘的无数拥趸么。

乖官风云际会了半天,愣是把秦良玉等人给忘干净了。等回过神来,乖官看了看大长腿秦良玉,很是奇怪,大长腿虽然喜欢舞刀弄棒,不过,平时居家却是娴静有礼的紧……恩,很紧!

虽然奇怪,乖官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眼下还是先甩开牛皮糖要似的胖女人要紧。

再看看摊坐在地上犹自愣神的胖女人,乖官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今生前世干过是各种不要脸的事,但是这般动手打女人的事还做不出来,虽说,肇事者是秦良玉,可秦良玉也被乖官视为真正的家人,毕竟,这大长腿的丑丫头愣头愣脑的,刚出家门就被收编了,再者说,乖官也算亦夫亦傅。

如此这般的一想,乖官便放下了架子。向胖女人弯深施一礼。

“姑娘,对不住了。”说着,便示意真白杏和奥真奈美搀扶对方起来。

胖女人被乖官一拜,更是愣得无以复加了。国舅爷,大都督,居然向我道歉?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掐了掐虎口,方才相信。

这时候,围观的人都是交头接耳,啧啧称奇。依靠说书先生的嘴,老百姓可是听惯了国舅爷在太仓强拆王阁老家,也听惯了国舅爷在苏州替织工们出气。眼下,国舅爷又是一出[璞玉散华列仙班,国舅屈身谢丑娘],能不啧啧称奇么。有心人更是暗叹国舅爷收买人心的功夫。

这胖女人再傻,再撒泼,只要不是弱智神经病,也是知晓权势的,对方可是国舅爷,肯屈身给平头百姓道歉,这事八辈子也遇不上。再说了,国舅爷还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一般的标致人物,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明天可要好好给家里老爹的木主摆上一碗红烧肉。

乖官让奥真奈美拿了些银子给对方。“姑娘,这些银子聊表歉意。”

“谢谢,谢谢二舅老爷。”这胖女人一紧张,生生把国舅老爷叫成了国舅老爷。

再看乖官,脸上三条黑线,心想赶紧甩了这牛皮糖,刚才那点歉意可是全然没有了。而脚下不停,转身便对利玛窦说道,“利玛窦,可否到府上喝杯茶再走,我对天主教也有些兴趣。”

“喝茶?”利玛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小人哪里配跟天朝的国舅老爷一起喝茶呀,小人不敢。”

“喝茶都不敢,那喝咖啡吧。”

“咖啡?咖啡那是魔鬼的饮品啊。”利玛窦脸上有点纠结,“天朝尊贵的老爷,您是上帝眷顾的人啊,可不能被魔鬼的饮食玷污。”

“魔鬼的饮品?”乖官看着利玛窦一脸粑粑拉不出来的表情,心里想着,难道这意大利onlyyou也知道咖啡喝多了,一夜七次郎的***也要软掉?这不科学啊。

其实,十六世纪末,咖啡刚刚从意大利传入,有一些天主教徒认为咖啡是魔鬼的饮料,怂恿当时的教皇禁止咖啡,作为标准意大利土鳖自然晓得。不过,五百年先知的乖官却不晓得这回事,只好往小乖官那方面想,更是想着天热,等会要让闻人师师嘴里含个冰块,给小乖官祛祛热毒。

“喝什么都行,先走再说。”乖官意识到利玛窦十足一个唐僧,可不能跟他叨叨久了,拉了利玛窦就走,管他呢,生米煮成熟饭先。

被乖官拖着,利玛窦嘴上犹自不停,“尊贵的老爷,咖啡不能喝呀。”

“喝坏了脑子怎么办?”

“就算喝不坏脑子,喝坏了身子怎么办?”

“万一失手打翻了杯子,会伤到花花草草的……”

到了闻人氏和花魁们住的地方,乖官和利玛窦分了宾主坐下,闻人氏也算乖官的内人,不好陪着,在乖官屁股上偷摸摸捏了一把便回内园去了。秦良玉因为是男装打扮,而且作为“肇事者”,便做到乖官身边了。而且,乖官等下也要审讯这大长腿丑丫头。

秦良玉暂且压下不谈。包伊曼,贝荷瑞不在,没人泡咖啡。利玛窦逃过一劫,却是没喝上魔鬼饮品。

“利玛窦。这茶比咖啡如何?”乖官近来心情大好,有遇到个历史上有名的老外,倒是聊天打屁起来。

“尊贵的老爷,这茶真不错,不苦。”利玛窦喝惯了劣茶,沁人心脾的好茶真心没尝过,很是感激而崇敬的看着乖官,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眼。

“利大叔,不错嘛,跟我一般品味。”乖官不爱喝茶,前世却常被爱喝茶的警花女友逼着尝各种茶叶,因为对好茶的标准只有“不苦”两字,常被女友鄙视。如今难得遇到道友,居然叫起大叔了。“另外,不要叫我[尊贵的老爷]了。”

“尊贵的老爷,不叫您尊贵的老爷,那怎样的称呼才配得上您?”

“我的意大利名字叫伽利略,叫这个好了。”时下,伽利略大学毕业还没多久,被乖官侵犯了名誉权,估计打了个喷嚏把实验都搞砸了。

“伽利略?”利玛窦还没适应称谓上的变化,顿了顿,说道“伽利略大人,我的中文名的姓,不是利,是利玛。”

尼玛,我去…尼玛,乖官把茶都笑喷了。

“伽利略大人,有什么不对吗?”利玛窦很诧异。

秦良玉正拿手帕给乖官擦水,乖官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当然了,这事不好跟利玛窦说,乖官便岔开了话题,“大叔,听闻你在广州一带传教,眼下成果几何?教众多少?”

“眼下成果没有,教众很少啊。”利玛窦又开始纠结了,“伽利略大人,您不晓得,我来大明都第五个年头了。一直不招人待见。按说,我也是教皇亲自委派的传教士,来大明传播基督的福音。可是,如果有人跟我说过一次话,再看见我就躲。难道我是魔鬼?”

好罢,onlyyou观音姐姐都受不了,何谈大明的老百姓。乖官听了这话只好呵呵,对着利玛窦真真是无言来道人间愁。

“大叔,有刻过什么传教的册子?”

“您看,这是我印制的传教手册。”说着,利玛窦便从怀里掏出本小书,双手奉上。

乖官走马灯一般翻了翻,不虞,书里掉下来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图画。乖官顺手捡起打开一看,我去,这不是世界地图么?图画赫然与五百年后的世界地图差不多,不是彩色的而已。纸的四角写着四个大字,[地球大观]。生而知之的乖官前世作为一名作家,涉猎颇广,对地图学也是了解一二的,却没想到眼下的地图居然这么先进。

其实,说到地图,便要说道一番了。万历年间,也就是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西方已经是文艺复兴后期,而且大航海时代也几百年了,出于航海探险的需要,西方的天文学,地图学,测绘学等科学技术肆无忌惮地发展壮大,早在张叔大还能跟一群美女啪啪啪啪啪时,世界第一部近代地图就已经问世了。有人可能会诧异,不就一张地图,国舅爷需要这么激动么?好罢,真真是[朽木不可雕,粪墙不可杅]的[宰予]。当然了,本书的读者都是有识之士,这是必然的,笃定的!

ps:现在的网络写作环境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真的,我的书被屏蔽到没有作品,难道读者老爷们还不明白么?以前的书除非大修到被【还我漂漂拳】打过的程度,不然,想上传都没办法。

我现在只敢描写雪白的牙齿,连手我都不敢写啊!对于一个被废了大半武功的侠士,难道你们都不报以同情么?

这还有天理么?

八十二章 你做了阁老也是我儿子

喝了醒酒汤回到房间的康飞拉住胖迪就打了胖迪一顿,因为殴打的场面太粗暴了,不符合朝廷的价值观,子曰,春秋笔法……

什么?你说张太岳打胡姬?康飞是白身,张太岳是阁老,那能一样么!

总之,一夜无话。

第二天,康飞赖在床上睡懒觉,胖迪坐在窗户下面,手上是跟婆婆康娘子学的女红,一件曳撒,上面的飞鱼可真是胖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先进文明11号探索系统坐在椅子上一边锦绣一边回头看在船上睡觉的康飞,心里面居然尽是温馨感。

这时候的胖迪,心里面其实又是幸福又是忐忑,她在想:我这算不算是人性?要是的话,岂不是违反了三定律?帝国会不会把我人道毁灭了?

到了巳时(9点到11点),康娘子敲了敲门后进来,胖迪连忙起身,“婆婆。”

四娘娘瞧见康飞还在赖床,忍不住过去,对着趴在床上的康飞的屁股就是一巴掌,一下就把康飞给拍醒了。

“小赤佬,巳时了还赖床……”四娘娘的娘家是吴语地段的,虽然嫁到扬州从此改口说官话了,但偶尔还是会漏出几句吴语来。

康飞揉了揉眼睛,瞧见老娘,赶紧把薄毯子往身上一裹,梗着脖子就嚷嚷道:“老娘你干神马?出去出去快出去……”

四娘娘忍不住嗤之以鼻,“小老虾就你事多,你就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浑身上下我哪块不清楚……”说得康飞面红耳赤,裹着毯子跳着脚硬是把老娘给推出了门外,然后,就对胖迪发火了,“你怎么不把老娘拦住?”胖迪嘴上不说话,心里面委屈得不行。

这时候,四娘娘在门外用手拍了拍门,喊了一声,“快起来,那个什么兵部主事的手下,来家寻你哩!胖迪,别听你相公胡说,他就算到八十岁,哪怕做了阁老,那也是我儿子……”

康飞在门里面捂着脸,哎呦我去,五百年前的老娘们,简直了,都不知道尊重儿子的**权……

尽管如此,他还是赶紧洗漱穿衣,还要穿得周正。

古人虽然也有【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的典故,但那是朝廷大佬礼贤下士,表示的含义是,你看,我衣衫不整就急匆匆来见你,是求贤若渴……

但康飞要这么干就不行了,旁人只会以为他不尊重人,换了谁去拜访看见主人家穿个大裤衩老背心出来,心里面也不会舒服是不是。

等康飞穿戴整齐,假模假式还戴了一顶方巾,这也是明代后期的普遍现象,就好像苏州,号称五十万秀才,是个人就买一顶方巾戴在头上装读书人。

康飞走出去后,瞧见一个男子站在院子里面,墙壁下,装着抬头看风景。

这人是个老实人啊!

康飞心里面叹了一句,上前就是一揖,“小子康飞,怠慢了兄台。”

那人回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身上穿一件宽大的绉纱道袍,头上戴着一顶透纱的**一统帽,方面大耳,下颌微须,道袍在大明,相当于后世的休闲夹克,可眼前这人硬是把道袍传出了紧身衣的感觉。

这人看康飞行大礼,吓了一跳,赶紧啪一声就把道袍一掀,跪倒在地,“卑职仪真卫守备刘显,参见小相公。”

康飞赶紧伸手就把这人搀扶起来,“刘老兄太客气,小子年幼德薄,怎么敢当老兄的大礼。”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康飞请他到偏厅坐下,胖迪亲自泡了茶,康飞接过就递了上去,“刘老兄,这是我们扬州的朱兰花茶,属于香片类,丹丘先生有(注1,宁王朱权)云【薰香茶法,百花有香者皆可,当茶盛开时,以纸糊竹笼两格,上层置花,下层置花,宜密封,经宿开换旧花,如此数日,其茶自有香味。】不过,丹丘先生到底是在北方,如今扬州窨茶,用的是青田先生(注2,诚意伯刘伯温)的法子,【用锡打连盖四层盒一个,下层装上茶叶半盒,中一层钻箸头大孔数十个,薄纸封,装花。次一上层亦钻小孔。薄纸封,松装茶,以盖盖定。纸封经宿开,去旧花,换新花。如此三度,四时但有香无毒之花皆可。只要晒干,不可带湿】……”

刘显是个大老粗,听了未免就云里雾里的,也不知道丹丘先生是谁,更不知道青田先生是谁,未免脸上尴尬,喝了一口茶,也只晓得吃着香,至于好在哪里,根本不明白。

康飞看他表情,心里面就楞了一下,刘显这个人,他只记得是南京兵部主事唐荆川身边的官员,既然能得唐荆川的赏识,应该是个读过书的儒将,亏他还动了一下脑子,卖弄茶叶知识……

刘显瞧见康飞的表情,心里面明白,他虽然是粗人,却不代表不明白道理,换一句话说,这家伙情商很高。

当下刘显就放下了茶盏,“小相公,显是一个粗人,得荆川先生的赏识,赏了显一个守备官……”

康飞一听,哦,明白了,这是一个【名色官】,也就是不经过朝廷,由地方上督抚任命的武官,唐荆川作为南京兵部主事,的确有这个资格。

当下他就把茶盏往旁边一放,脑袋上面的方巾也摘了下来递给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胖迪,“嗨!你早说撒,害得我还挖空心思背了一段茶谱,辣块妈妈,那玩意儿是我老子压箱底的书,早过时一百年的玩意儿。”

他这一爆粗口,顿时就大得刘显的好感,拱着手就笑,“这是卑职的错了。”

康飞打断了他的话,“咱们也别卑职不卑职的,我呢,不过一个白身,虽然杀了不少倭寇,却也没打算做甚么劳什子的官……不如我们就叙一叙年齿,我就叫你一声刘老兄,你就称我一句戴老弟……”

他话是这么说,刘显怎么真就敢叫他戴老弟,两人一个刘老兄一个小相公的互相叫着,谈话却是轻松了不少。

康飞看胖迪在旁边,刘显也显得局促,就让胖迪下去准备酒菜,要留刘显吃个便饭,刘显连连摇手说不敢不敢,康飞想了想,大约是因为自己老娘在,吃喝起来不大方便,再想到老娘说也不说就跑到自己房间里面,就有了再置一处宅子的心思。

这时候,刘显就说了,“小相公,我这番来,也不是为了旁的事情,想请小相公帮一个忙。”

他说着,就把事情原委给细细道来。

原来,他是上门请康飞给刘清江训练瘦马的。

刘清江想找人训练瘦马,本来,刘显是唐荆川留在扬州训练兵卒的,按说,一个表子递一张片子过来,不至于让他屁滚尿流,但是,架不住刘清江后台大啊!

刘清江作为秦淮河十二楼主事,是大明最最顶尖儿的表子,她相与的那位南京礼部尚书张希尹,如今在朝堂上的大腿是严阁老,而兵部主事唐荆川的举荐人是严阁老的干儿子赵梅村,也就是说,唐荆川实际上也算是严嵩严阁老这一派的。

故此,刘显不得不求到了康飞的门下。

康飞拿碗盖在茶盏上假模假式掩了几下,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候,胖迪就弯腰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这个刘显,应该就是名将刘大刀的老子。”

八十三章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

听胖迪这么一说,康飞愣了一下。

胖迪,你就不能意识交流么?这么凑过来干什么!随后,他这才想到,刘大刀?哦!刘铤,明代后期绕不过去的武将。

不过,我好像不需要卖他的面子吧?

喝了一口茶,把茶盏放下,他看看眼神中带着期待的刘显,心里面未免就叹气,是啊!不需要给他面子,但是,唐荆川的面子要给啊!

之前人家唐荆川也算是多方维护他,不然,大福船那四万两银子可没那么容易落在他手上……真以为扬州府的官员们都改吃素了?看见这么大一笔银子不动心?五百年后的官员都没那么高素质。

所以,唐荆川这个面子要给,况且……康飞——唐荆川——赵梅村——严阁老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一算的话,似乎,自己这会子大约也算是严嵩一党了。

“刘老兄。”他转头看着刘显,“你说,那个刘清江一个表子,她练什么瘦马啊?还巴巴地走了你的门路,我总不能不给你老兄这个面子。”

刘显顿时心里面长长舒了一口气,也心知肚明得很,自己一个名色官,人家嘴上客气而已,自己千万别当真,给的还是自己的恩主唐荆川的面子。

不过,总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故此刘显一直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回去,当下就笑道:“多谢小相公了,要说起来,大约也就是表子胡闹,但是,架不住人家背后的靠山硬扎啊!”

他说着,就叹了一口气,“那礼部尚书张希尹和恩主的同年荐主赵梅村俱都是严阁老门下,我们这些做门下的,自然只能帮恩主把场面给圆起来。”

哦!这就是急上司之所急了,这样的好下属,放五百年后也是人才啊……康飞忍不住看了刘显一眼,心说,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路走的这么宽。

既如此,我随便去教两天做操站军姿,差不多也够糊弄差事了,嗯!我还可以教她们练练蜜桃臀……康飞在心里面寻思了一下,忍不住,嘴角一撇。

“刘老兄你稍等。”康飞说着就起身,“我来给荆川兄写一封信,把事情交代一下,你刘老兄也好交差。”

刘显顿时脸上就露出笑容,“多承小相公了。”

回到房间,胖迪给他拿了纸张铺开,又把墨在砚台里面磨得浓浓的,他拿了笔,在砚池里面沾了饱饱的,想了想,就在纸上挥笔写来。

荆川兄台鉴:

与兄匆匆一别,半月有余,颇思兄之音容笑貌,不知兄与浙东或有斩获否。

兄有大才,与练兵一道,弟本不该多言,思及兄之谆谆善诱,谓弟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却有一言,不吐不快。

倭寇之为名,实乃闽浙豪大家也,兄用兵不可过刚,当徐徐图之。兄乃儒林高贤,【慢火温熬】之语出自朱子,虽云读书,与兵法之理岂不通哉。

兄之如椽一篇《信陵君救赵论》弟已拜读,其中道理,钦佩不已。想兄之才,不需弟多言,慢火温熬四字,足矣。

另,兄门下刘显,言储相张希尹之纳兰欲以兵法布勒瘦马,求至弟门下,弟予一笑,曰可。

弟康飞手具

康飞把写好的书信又看了看,觉得自己的古文鉴赏课还没还给老师,当下就吹干墨迹折叠后封好,在封上又写下唐兄荆川亲拆,这才转回偏厅,把书信递给刘显。

刘显把书信郑重地收入怀中,就请问康飞什么时候去,康飞想了想,说,不如我们一起吃个午饭,随后一道,刘老兄你看如何。

刘显大喜,忙不迭点头,康飞就跟胖迪吩咐了两句,和刘显从后门出去,结果刚出门,居然又碰见了隔壁的胡媚娘,那妇人瞧见他就跟见鬼一样,转身想跑,结果脚下在门槛上一绊,噗通一声摔了一个狗吃屎。

康飞顿时哈哈大笑,指着妇人就说:“刘老兄,我还没得吕祖点化之前,很是迷恋这妇人,你瞧着可漂亮么!”

刘显一皱眉,他是一个粗人,又有心拍康飞的马屁,当下恶形恶状就说道:“此等妇人,拿到衙门里头,笞二十,也好叫她晓得厉害。”

自隋唐以来,朝廷制五刑,【曰:笞杖徒流死,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

这个笞刑,就是打屁股,打不打得死另外说,但是打屁股是要脱衣服的,所以,一般只要是笞刑妇人,保管老百姓兴高采烈前来围观,五百年后送电影下乡都没这么热闹的。

《春在堂笔记》里面曾经记载一个故事,说一个妇人因为通奸罪被笞刑,引得整个县来了数千人围观,县老爷把妇人衣裳脱了一顿打,打完了,连衣裳都找不到,都被百姓拿走了。后来那妇人干脆开了一个酒家当垆卖酒,客人吃酒的时候她就讲自己当年被打屁股的事情,还因此发了财。

故此,胡媚娘听到笞二十,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起来,反手砰一声就关上了门,犹自心房怦怦跳,这时候她听到门外面康飞哈哈笑声,一时间忍不住,就流下泪来,身子贴在门上缓缓滑到在地,双臂抱着膝盖就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惹了这么一个孽障。”

外面康飞大笑,感觉内心深处念头通达,拽着刘显就去吃酒。

康飞算是地主,当下就带着刘显在校场吃了羊尾宴,坐下后就吩咐小厮去隔壁巷子张大郎家中请张二扣来,并且给刘显说,这是我自小的玩伴,祖上是扬州卫鞑官,他大哥张大郎如今跟着荆川兄去浙江打倭寇,小弟我过几天也要和张桓老将军护送前三边总制曾子重的妻儿去佛山,我这个弟兄就劳烦刘老兄你多多看顾。

刘显自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

没一忽儿,二狗子来了,康飞拽着他坐下,刘显瞧他虽然是个长相清俊的小官,却因着康飞的关系,也不敢小瞧,还起身拱了拱手,二狗子局促,连忙起身还礼。

那边小厮先送上一盘椒盐羊尾,康飞伸手就拿了两个,一个递在二狗子手上,一个自顾就拿在手上啃,一边啃一边就说:“这位刘显刘守备是给南京兵部主事唐荆川老爷练兵的,大郎哥哥如今就在唐荆川麾下,你和刘守备多多往来,大郎哥哥有什么消息,你自然就知道了……我过几天跟张桓老将军去佛山,你帮着我照看家里头,若是我父母有什么事,你尽可直接找刘守备……”

二狗子连连点头,刘显更是拍着胸脯请他放心,康飞就举起酒杯,三人同饮了一杯。

这羊尾宴全是肉,康飞也不做作,二狗子虽然拘泥了些,可吃酒却厉害,这都大是对刘显的胃口,一番酒喝下去,就开始胡言乱语称兄道弟了。

足足吃到申时,康飞面红耳赤,二狗子憨态可掬,刘显摇摇晃晃,三个人这才起身,小厮把吃剩下的打包了,康飞又包了两斤切好的羊肉,一起就让二狗子拎着家去,又把嘴巴一擦,看刘显掏银子,高声就说了一句,算我的。

柜台里面那掌柜的连忙点头哈腰又拱手,“小老爷请自便,小人知道了。”

康飞红着脸,把刘显的手给拽下去,“刘老哥哥,不要跟小弟我客气,这里我自小是吃惯了的,每个月不欠几两银子,我家老子娘都不放心,估计心里面就要嘀咕,儿子怎么不出去赊账了。这里哪一家我没赊过账,不曾混赖过他们半钱银子……”

那店主人连忙接康飞的话头,“戴老爷和小戴老爷时常来照顾我生意,小戴老爷第一次在小店啃羊尾的时候,才这么丁点儿大哩!”他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刘显听了这话,这才把手放下,“如此,哥哥我就生受了,只是叫你请客,怕恩主老大人回头就要骂我……”

“哎!我是地主。”康飞摆了摆手,“就算是荆川兄来了,还是得我请客……”

两人摇摇摆摆,就往小东门去了。

到了小东门,刘显领头,在河边走了一截路,杨柳不时拂过两人的肩膀,就到了一处宅子跟前,恰好,河对过就是歪子巷。

八十四章 你是哪个大官人还是总商的小马马

刘显上去敲门,康飞站在一边树荫下,抬头把玩着一根垂下来的柳枝。

河上面不少往来的舟船,河岸不少顽童戏耍,有几个小家伙噗通噗通往河里面跳,知了放声,却也没有中午时分那么叫得炽烈,河对过几个戴方巾的正和一个女人讲道理,那女人极为泼辣,撩着裙子叉开腿,把手拍在腿中间大骂,玩表子不要给钱么!什么秀才,还不如老娘歪子……这时候虽是傍晚了,仲夏日头长,天光却还放亮着哩!

正在这时候,那门嘎吱一声就开了,随后,一个歪着头梳着头发的妇人走出来,身上是白银条纱衫儿,下面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一手拿着牛角梳子梳着黑油油的头发,一边就说:“赶着投胎哩?俺每这儿不接客,要解乏,去河对过歪子巷……”

康飞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刘显尴尬地不行,挺着肚子装模作样就唱个诺,“在下刘显,是兵部主事唐公荆川门下,清江君日前找在下,做点小事……”

那妇人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我怎么没见过你,说罢,就把门开了半掩,“进来罢!”

康飞这时候就从树荫下走了出来,“门开半牙,还说不接客,大姐,你这服务态度不行啊!”

梳着头的妇人瞧见树荫下走出来的康飞,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脸色大变……

没办法,最近康飞的名气太大了,甚至好多扬州城里面百姓未必知道江都县县老爷叫什么名字,当然了,关键还是那一句【三生不幸,知县附郭】,谁叫江都县衙就在扬州城里面府衙上面一丁点距离呢!

县衙和府衙近到什么地步呢?五百年后扬州地标建筑文昌阁,就是府学的文昌楼,往北走几百步,就是四望亭,是县学的文魁楼,府学旁边就是扬州府衙,县学旁边就是江都县衙。

知县老爷的顶头上司就在走路五分钟的地方办公,县老爷有存在感才见鬼了。

所以,不知道江都县县老爷叫什么的百姓一大把,但是,如今扬州城里面不知道戴春林香粉店少东戴康飞的,恐怕没几个。

先是遇仙,随后抗倭,然后捐出了朝廷赏赐的银子四万两,在城外福田庵建七层浮屠,那主持和尚真圆恨不得把康飞吹爆,恨不得给康飞加一个大菩萨的头衔才好。

这种情况下,不认识康飞的真没几个,大约,也算是另外一种【天下何人不识君】了。

康飞的名头超凶的,统一口径是阵斩倭寇一千,理智的认为戴康飞大约有杀百把个,这个真不少了,历史上楚霸王也就这个水准,至于不理智的,康飞就成了那种一张嘴口吐一道剑光,只见对面数百个倭寇齐齐脑袋落地……

眼前这个妇人,就是不理智的。

她吓死了,真没想到站在树荫下面的就是千目修罗戴康飞戴小老爷。

万一小老爷看我不顺眼,一张嘴口吐一道剑光……妇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就感觉脖子发凉。

她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抖得不成个样子,康飞忍不住就笑,“哎呦!这还没过年呢!你怎么就跪下啦!我可没你这么大的晚辈……”

这本是玩笑话,可妇人格外吓得狠了,脸色都白了,“小老爷饶命,小老爷饶命……”把脑袋连连在门口青石板上磕着,旁边刘显未免就叹气。

康飞缴获大福船的时候,刘显可就在唐荆川身边,当时康飞在空中那一跃,背后一轮明月,手执倭刀的少年说是神鬼之姿也不夸张。

人跟人的差距为什么就那么大。

康飞要是知道刘显的心理活动,肯定得吐槽,废话,我有挂。

看妇人连连磕头的样子,康飞也觉得开玩笑没意思,当下把手往身后一背,“起来吧!我要你的命干嘛!你又不是倭寇,我砍了你的脑袋还能铸个京观吓唬吓唬人……我来问你,这房子是你的?”

妇人爬起来,身子还抖得厉害,“回小老爷的话,这房子是奴的。”

“哎呦!你还蛮有钱的嘛!”康飞有些诧异,这房子看起来庭院深深的样子,起码两三进,院子里头还有假山,有花圃,有桃树,着实不丑,“你不是哪个大官人或者总商的小马马吧?”

康菲这个思路很正常,一个妇人,妖妖娆娆的身段,穿白银条纱衫儿,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脸蛋也很不坏,大大的双眼皮褶子,眼下还有卧蚕,微微挑着的鼻梁,再加上尖下巴……虽然年纪好像略大了,却也不过三十岁不到,即便是大明朝这种士大夫们审美变态的时代,那也能称得上徐娘半老的,要是五百年后,妇人说不准抛个媚眼说一句【人家还是小女生呢】

妇人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倒是微微红了一红,“奴以前倒是跟过万雪斋……”

康飞顿时哦了一声,这是大明朝的两个马爸爸之一,金主中的金主,土豪中的土豪。

“……后来万雪斋嫌奴身子不新鲜了,就把这房子把与了奴,奴闲着没事干,就买些七八岁的姑娘在家,教她们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妇人继续说道。

哦!这是二奶再次下海,做妈咪了。

“……后来,奴又跟了盐运总兵陈大人……”妇人说了这么些话,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捏着牛角梳子的手慢慢舒张开来,兰花指也翘了起来,“只是,奴运道不好,盐运总兵陈大人卸任去了,撇了奴一个,没奈何,只能再买些姑娘……”

康飞皱了皱眉头,觉得妇人说的这话有些耳熟,伸手抓了抓头,突然就灵光一闪,盐运总兵?

他抬头看着妇人,忍不住就问:“你,不会叫兰频频吧?”

妇人脸上微微一热,敛衽万福,“奴奴兰频频,见过戴小相公。”

康飞看她这个做派,顿时浑身汗毛一竖,整个脊椎都紧张得崩了起来。

八十五章 一队瘦马仰慕您,请求加入

康飞为甚么紧张得跟一只炸毛的大猫似的?原因很简单,这是他老子戴春林相与过的表子啊!

而且看她说话,不管是徽商首富万雪斋还是巡盐御史陈大人,俨然都是可以成为她身上的点缀,他老子戴春林之所以还没有被点缀,那只是因为扬州府学廪膳生员还不足以让她点缀,要是中举甚至更进一步,那,可就难说了,如今,他戴康飞的名气,应该已经足够让对方来点缀了。

这万一,以后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譬如说,她跟别人说一句,那抗倭的千目修罗戴康飞,那也是奴相与过的……

要是她嘴贱,再来一句,即便是他老子戴春林,奴也相与过……

康飞是不大在乎别人怎么说的,但这不代表不要脸啊!

所以,他脸色惊悚,脊椎绷起,下意识地,转身就走。

那兰频频顿时诧异,旁边刘显更是诧异得很,一伸手就抓住他的胳膊,“戴小相公,老弟,这,这是怎么说的?”

刘显能不急么,看康飞这个架势,是扭头就走啊!

“刘老兄,我也不瞒你,这表子是我家老子以前相与过的,我要是留下来,指不定以后传出什么龌龊的话来……抱歉了。”康飞说完,在刘显张口结舌中抽出手臂,就要往河边走。

这在这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奴瞧见戴遇仙了……”随后,一阵莺莺燕燕,“在哪块……梅香,你尽浑说……清**姐说请了一位大家,遮莫不就是戴遇仙……天爷爷,快别挡着奴……”

七嘴八舌中,一群脂粉娘子军就从院子里面冲了出来,一个个全部穿着白银条纱衫儿,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裙角露出一双大红段子白绫高底鞋儿,手上俱都拿着一把牛角梳子……

在康飞和刘显目瞪口呆中,这群身高最高也没有超过一米五五的洛璃们,俱都尖叫了一声,冲上来拉手的拉手,拽胳膊的拽胳膊,扯袖子的扯袖子,就好像黄金坝上赶鸭子的人家驱赶出了一群鸭子要进水。

康飞脑袋嗡一下就大了起来,这些洛璃们七嘴八舌的也听不清楚她们到底讲什么,随后,咣当一声,虚拟界面主动触发。

一队瘦马仰慕您在抗倭战场上的威名,请求加入您的麾下。

兵种名称:扬州瘦马(被绑架的女孩)

等级:2

力量:7

敏捷:5

智慧:4

魅力:4

物品管理:2

商业:2

单双长弓弩投火:50

是否接受

是/否

康飞目瞪口呆。

康飞无言以对。

康飞手足无措。

康飞就像是一支褪毛的肥鸭子,被买鸭子的客人伸出手指头在脯子上指指戳戳,嫌肥带瘦。

刘显完全就被挤出了女人堆,看着起码四五十个小姑娘们围着戴小相公叽叽喳喳的样子,也是一脑门的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还是那妇人兰频频拿出了做妈咪的姿态,把脸色就一沉,大声道:“干什么干什么都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别忘记了你们都是10两银子一个买来的,不听话的,马上发卖了去……”

这一嗓子终究把这群洛璃们给镇住了,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松松散散就站了两排,一手拿着牛角梳子,一只手就从怀中摸出一方白绫儿的方帕子,在跟前挥了挥,握在小腹前。

“姑娘上前。”兰频频喊了一声。

洛璃们就往前走了一步。

“姑娘行礼。”兰频频又喊了一声。

洛璃们齐齐把帕子往左边按了一按,万福后齐声就道:“见过老爷。”

康飞顿时有一种进了某个会所,门口左右各自一长溜小姐,齐齐喊了一声,老板好。

城里人真会玩啊!

怪不得写《扬州画舫录》的李艾塘说【此间乐,纵帝王亦不及也】

康飞站在门口,摸着没毛的下巴犹豫着。

这时候,里面又走出一个穿着儒衫的【五短身材有姿色】的女子,手上还拿着一枚折扇,瞧见康飞后当即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就遮住了半边脸,还嫌恶地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这女人正是刘清江,这时候眼神一扫,又看见了旁边的刘显,当即就走了两步过去,“让你找个知兵的大家,怎么找来这人?”

刘显一脸呆,心说这不就是整个扬州城最知兵的大家么?

这时候,站在门口那些洛璃们其中一个胆儿大的就大声说道:“清**姐,这就是俺每扬州城的戴遇仙,阵斩倭寇一千的,勇赛霸王,猛过虓虎,恨天无把恨地无环,连倭寇都叫他千目修罗大明王菩萨……”这个显然是康飞的小迷妹。

刘清江顿时睁大了眼睛,怪不得,原来这无赖子就是这次抗倭的点题人儿。

可是,一想到昨天被这人把船给弄翻了,吃了好大的苦头,一时间,她却也是又羞又恼,“这无赖子,能是什么大家,我可不管,你给我换一个。”

刘显顿时脸就垮了下来,哀求道:“清江君,这的确是扬州城最知兵的大家啊!俺那恩主唐公荆川最最推崇的,俺也是亲眼瞧见戴小相公在阵前杀倭寇的,刀下无一合之敌……”

“再能打那也是武夫。”刘清江听了这话,顿时就来劲了,“我要的是知兵的大家,那能一样么?一个粗鄙的武夫,能知道什么兵法……”

康飞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可着整个大明朝,还有比我更知兵的么?戚继光戚爷爷现在也不行啊!

本来他还犹豫的,这时候就一伸手,在空中虚虚那么一按,把自己的教练给到10,随后就点了一个确定。



一队扬州瘦马加入您的麾下。

门口几十个洛璃们这时候就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心头悸动了一下。

康飞随后就大喝了一声,“给我列阵。”

几十个洛璃们下意识地就齐齐左右看了看,当即排了整整齐齐的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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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虽然还是10两银子一个买来的瘦马。

身高,加上脚底下的大红段子白绫高底鞋儿,依然还是不到一米五五。

可是,精气神却完全变了。

这股气质把旁边兰频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就喊道:“你们,你们做什么?”

一群莺莺燕燕鸦雀无声,谁也没看兰频频,只是注目眼前的戴康飞。

康飞这时候冷笑着就往刘清江跟前走了一步,看看排成两排的洛璃们,再斜眼瞥了一眼刘清江,“要说知兵,老子天下第一。”

八十六章 戴康飞横行乡里

话说上回,洛璃们被康飞收为麾下,兴奋不已。

这里头小姑娘们有很多是此次倭难中破家灭门后被卖为瘦马,扬州府百万人口,康飞也没那个能耐都救了,五百年后还有人吃人血馒头呢,还能指望大明朝赈灾能救所有人?

洛璃们辗转落在兰频频手上,然后,刘清江从南京来,租赁了兰频频的院子,又从她手上把这批小姑娘们买下来,再请兰频频继续把这批瘦马训练起来……

康飞来之前,兰频频正在教这些小姑娘们如何行走,如何万福,如何梳头……学的都是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可怜,好让男人宠爱,总之,都不是正经路数。

可康飞既然把这些洛璃们收为麾下,自然就不能再学这些东西,他板着脸把刘清江一臭,又狠狠吓唬了兰频频一顿,说,我看你,倒像是倭寇的内应,一句话把本来还有些卖弄风骚的兰频频吓得半死,再一次跪了下来。

如今的康飞,可真有这个指鹿为马的能力的。

随后,康飞又不屑一顾对那刘清江说了,这些洛璃们以后都算我扬州义勇了,你清江君有这个报效朝廷的心思,很好,请你把她们发卖的文书通通交出来。一句话把刘清江气得半死,心说我可是花真金白银买来的,你张嘴就拿去?

康飞也没胡说,他那个扬州义勇的营头还在,扬州府这些官老爷们也不是傻子,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这还没死呢不是,故此,老爷们宁愿保持这这个扬州义勇的营头。

他甩了一句话给刘清江后,也不管刘清江脸色难看,大摇大摆就走了,把刘显弄得也有些下不来台,好话给刘清江说了一箩筐,也没能安抚下刘清江。

能是那么好安抚的么?人家在南京可是秦淮河上的头牌,往来的不是礼部尚书就是兵部主事,反倒是来扬州吃了康飞这个白身的焖?

在她想来,自己偌大的名头,那戴遇仙小儿不懂事,这整个扬州城,能都不懂事么?肯定会有人来出首,把事情可解决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那无赖子是什么嘴脸。

她这一顿脾气,非但没等来扬州府的老爷,反倒是来了八个衙兵,这都是上次跟康飞出城抗倭的本乡本土之人,家破人亡了,跟着康飞那也是上过战场,康飞可怜他们,请老子出面,为他们讨个生活。

他老子戴春林在这扬州城本就是奢遮人物,看儿子专门来求老子,顿时有一家之主的豪气,二话不说,就去找了新任的巡盐御史林如海,毕竟,他可是帮林如海刚刚交接过盐运衙门的事务的。

林如海一来要给戴春林的面子,二来,他作为巡盐御史,也巴不得手底下能多些能打的,盐运衙门的主要职能是干嘛的?剿灭私盐贩子的,这些既然是跟那戴康飞从抗倭战场上走下来的,别的不讲,敢跟倭寇动刀子,胆气应该不缺,故此,欣然收为手下,在正俸外还私人补贴一份私饷,给吃双饷。

这个面子就很大了,戴春林回家去以后还跟康飞吹嘘了一把,康飞嘴上恭维老子,心里面却是对林如海高看一眼的,心说这个新任的巡盐御史有点门道啊!只是收做衙兵的话,人家未必感谢他,反倒要感谢我老子这个推荐的人,但是,私人再补贴一份,这就不一样了,所谓,拿袁宫保的银子听袁宫保的话——理所当然。

不过,林如海再怎么收买,康飞这个领着大家走上抗倭战场的人出面,官老爷另说,但可着整个扬州城,但凡是当兵的,没一个不是毕恭毕敬的,道理很简单,小老爷能打啊!在这些人眼中,康飞一个人就能把整个扬州城给灭了……

故此,康飞给盐运衙门递了一张片子,就要了八个衙兵,都是跟过他的,让他们到小秦淮河旁边歪子巷对过那一户人家,前门后门站岗。

老爷们也是要衙兵站衙的,以壮观瞻这种事情,但凡是个老爷都懂,给谁站衙不是站,拿公家的钱给小老爷办私事,这种好事哪里找。

这八个衙兵前后一站,把刘清江气了一个半死,腾腾腾回了房间就拿了片子要去找扬州府尊吴桂芳,倒要请问一下,这扬州城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刘显被弄个里外不是人,也不好意思埋怨康飞,只得屁颠颠又跑去梗子街找康飞,康飞就同他讲,刘老兄,我不是不把你面子,关键是那个表子不把我面子啊!你放心,这里是扬州,她一个南京人……

刘显就着急了,说,她背后可是礼部尚书啊!

这个时候,康飞他老子也家来了,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就从旁边走了出来,哼了一声就道:“礼部尚书前面还要加南京两个字。”

“这个是家父。”康飞就给他介绍,刘显一听,顿时跪下来磕头,他既然和康飞平辈论交,这个头是免不得的,四爷老神在在,弯腰把他扶起来,请他坐下,随后,自己在主位上坐了。

“老世叔,这里头有什么道理么?”刘显虚心请教,他没读过什么书,他的恩主唐荆川虽然看重他,也点拨过他几句,但是,官场上面的学问可大了,岂是几句话就能点拨得通的?

这时候胖迪又出来奉茶,先给公公奉上,四爷咳了两声,接过来掀了几下茶盏上面的盖子,看刘显接了茶在手,迫不及待的样子,就把茶盏一放,对他说,“我托大叫你一声贤侄,贤侄,我对你讲,你日后的前程,显然是在这个武途上头,虽然是武途,却也要养气,万不可急躁,孙子兵法说,将不可因怒兴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四爷一番纸上谈兵,把刘显说得服气,连连点头,“老世叔果然才华盖世,说得通透。”

四爷未免就有些得意,摸着新修的短髭继续就说道:“刚才我给你说这个礼部尚书要加南京两个字,原因很简单,那南京礼部尚书张希尹以前得罪过今上,能做到南京礼部尚书,已经是他的顶点,绝无可能再进一步。”

刘显一听,他到底是粗人,忍不住就说:“老世叔,这种朝廷隐秘你老人家怎么就知道了。”

四爷听了未免就冷哼,“所以说,要读书,那朝廷的邸报,每一期我都不落,迄今为止,我读的邸报垒起来足足有一丈高……”旁边康飞一边喝茶一边就看自家老子装得飞起,心说老头你也就看点内参吓唬人。

刘显听了四爷这话,顿时屁滚尿流,看四爷的眼神都带着尊敬,四爷就好这一口,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随后,就掰开了揉碎了给刘显讲解。

这礼部掌管着全国教育,礼部尚书必然会出任三年一次的会试主考。一旦考试结束完成阅卷,无论之前是否有过教学过程,甚至不论是否相识,所有取中的进士,都将成为礼部尚书的学生,礼部尚书也将成为本科会试取中进士的座师,故此,乃是清贵无比的官职。

在大明,但凡要入阁,基本都要给加个礼部尚书的衔,故此,礼部尚书号称储相。

“如今下狱的阁老夏言当年就是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面入的阁,嘉靖十五年的时候,严嵩也是先加礼部尚书,后来,今上留他入阁……”四爷说了一大通话后,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大口,随后,看刘显认真倾听的样子,很是满意,继续就道:“南京乃是留都,这南京礼部尚书么,含金量未免就差了许多,充其量,也就相与几个表子罢了……”

他在教诲刘显的时候,扬州府尊吴桂芳正在应付刘清江,说的,乃是同样的话,只是,四爷是嘴上说,吴桂芳是心里面说。

哼!张希尹不过一个南京礼部尚书,又不能入阁,充其量,也就是相与几个表子罢了。

吴府尊心中腹诽,但是,嘴上未免还要跟刘清江打哈哈,毕竟,刘清江是秦淮十二楼的主事,往来的都是读书人,吴桂芳也不肯在士人中坏了口碑。

刘清江拿的是张希尹的片子,吴桂芳不得不见她,可要说吴桂芳真就怕她,那是开玩笑了,他好歹也是堂堂扬州知府,四品的黄堂,岂能真怕一个表子。

但是,刘清江自我感觉良好,她在秦淮河上,往来的都是士子,点评的都是天下事,时间久了,就真以为自己能点评天下事了。

故此,刘清江说了一通后,厉声就道:“老府台,那戴康飞横行地方,武断乡里,乃是扬州城的耻辱,老府台不办他,难道就不怕士林中说老府台颟顸么?”

吴桂芳本来还敷衍她,结果听她口气越来越严重,居然说自己颟顸,当即气了一个仰倒。

不得不说,吴桂芳这个人,虽然老实,在扬州知府任上其实也是做了事情的,别的不说,扬州新城就是他修的,故此,人送雅号吴新城。

当然了,倭寇兵临城下的时候,吴府尊的表现是差了一点,但是,不能因此就一笔抹掉吴府尊的功绩。

当年吴桂芳在做刑部主事的时候,还有过一出雅谈,当时有个叫崔健的十三岁小孩,因为父亲的小妾坐大,对其母不恭敬,故此一刀就把小妾给杀了,吴桂芳判案的时候,把崔健给判为无罪,这案子轰动了北京城,当时的刑部尚书闻渊就很赏识他,说他是春秋断狱(注1),后来闻渊做了吏部尚书,也就是俗称的天官,直接让他就坐了扬州知府这个天底下最繁华所在的位置。

换一句话说,吴桂芳背后是有大佬的,而且是吏部尚书这样的真大佬。

总的来说,在大明,吴桂芳非但是一个合格的官僚,事实上也算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官僚。

注1:有崔鉴者,年十三,忿父妾凌母,手刃之。桂芳为著论拟赦。尚书闻渊曰:“此董仲舒《春秋》断狱,柳子厚《复雠议》也。鉴遂得宥。及渊入吏部欲任以言职会闻继母病遽请归留之不可起补礼部历迁扬州知府——《明史,吴桂芳传》

八十七章 虽不雅驯,却得野趣

吴桂芳被刘清江当面指责颟顸(音mān,hān),差一点把鼻子都气歪了,心说,你不过是张希尹的纳兰,居然指着老夫鼻子骂老夫颟顸?这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就好像礼部尚书雅称储相一般,纳兰,那是干女儿的雅驯的读法,可若论质朴天成,还要数五百年后的齐逼小短裙这个读法,虽不雅驯,却得野趣。

而齐逼小短裙刘纳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自步步紧逼,“老府台,这等样人,应该逮拿入狱,或徒或流,方才显得朝廷昭彰……”

吴桂芳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哈一声,旁边伺候的门子赶紧拿了一个痰盂过来,递到了府尊老爷跟前。

一口又厚又浓的痰从嘴边慢慢挤出来,挂在唇边,晃晃悠悠,将坠未坠……看得旁边的刘清江顿时皱着眉头,恶心不已,还没脱口的话顿时自己就咽了下去,可随即她自己就想到了【咽】这个字眼,顿时扛不住了,捂着嘴巴跌跌撞撞跑到旁边干呕不止。

这年月混得好的读书人,大多要标榜自己有雅骨,雅在别处,还要花心思,譬如写诗,雅不雅别人不知道,自己肚子里面先要有货,十分难了。

故此,又有一种俗一点的雅,叫做不吃大荤,酒要吃菊酒,茶要喝花茶,饭么,最好是茶泡饭,有点菇、菌弄汤,也行,肉,就不必十分沾了,毕竟不雅,正所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刘清江和这班名士往来,把不吃大荤的俗雅,学了一个通透,看见吴府尊这一口痰,顿时就吃不消,干呕不止。

这时候吴桂芳就冲着端痰盂的门子使了一个眼色,那门子从府尊上任以来就一直跟在身边,是个贴心人,顿时心领神会,当下就故意捏着鼻子娇声说道:“老爷这一口痰怎么这般浓厚,若是要咬,咬几口都咬不断哩!”

咬几口都咬不断顿时就在刘清江心里面形成了画面,这时候刘清江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张嘴,哇地一声,吐了一个稀里哗啦,到最后,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空气中一股子酸腐味道。

到了这时候,哪怕脸皮再厚的人,也坐不住了,刘清江深知丢了大丑,眼睛红了一圈,勉强告了饶,匆匆出门,从旁边花厅出了府衙的侧门,这时候心里面的委屈才浮上来,眼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拿扇子遮着脸,快步就家去了。

那后衙里面吴桂芳这时候拿帕子擦着嘴巴,脸上满是厌恶之色,旁边门子匆匆打了水来,绞了一个凉凉的手巾把子给他,就说:“老爷,你也忒是好说话了,不过是南京礼部尚书相与的一个表子,怎么敢在老爷跟前拿大。”

吴桂芳未免就长叹了一口气,接过门子绞的手巾把子,展开后在脸上狠狠搓了两把,“我如何不知道,只是,到底还是要把张希尹一个面子,何况,这刘清江是秦淮河十二楼主事,在士林中很是有些手面……”他说着,又叹一口气,“我倒不怕她,我怕就怕……”

他肚里面有话没说出来,我就怕戴春林家那个小的,真惹恼了他,他真就造反了。

将心比心,他自己也是年轻过来的,所谓年轻气盛,干点儿出格的事情,菩萨都能原谅,但是,普通人年轻气盛,干点出格的事儿,再出格,能出格到哪儿去呢?

鱼肉乡里?

横行不法?

这才能出多大点儿的事情?

关键是那戴遇仙,不曾读过圣贤书,胸中全没有敬畏之心可言,偏偏又武勇比肩霸王,他要是一怒之下,在扬州城振臂一呼……

吴桂芳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把手巾把子递给门子,吴桂芳叹气就自言自语道:“幸好,他还有老子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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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康飞打家里面出来,去二狗子家中叫上二狗子,离开的时候,看潘娘子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心里面就叹气,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嫂嫂,大郎哥哥不在家,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忙,不能时常来帮衬帮衬,这银子嫂嫂且请收着,若是万雪斋那边再来纠缠,嫂嫂放心,万雪斋虽有钱,我要杀他,不过探囊取物……”

潘娘子听了这话,心里面一抖,默默就把银子收了。

和二狗子离开家后,两人到了小秦淮河歪子巷的河对过,站在桥上,康飞看着那飞檐,还有在桥上就能看到里面的沿着照壁修的假山,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辣块妈妈,万雪斋这王八蛋真有钱,这房子修的着实不丑。”

旁边二狗子听了他说话,当即就道:“康飞哥哥,你家也应该修缮修缮了,那房子比你年纪都大,况且哥哥你如今也顶门立户了,日后少不得要娶小马马,跟叔叔婶婶并在一起过,不方便,何不就把宅子原地再起上去,做个两层,前面两层店面,楼上堆货,中间叔叔婶婶们住着,最后一进,哥哥你自和嫂嫂们过日子,进出走后门,也方便……”

这话,要是给四娘娘听见了,恐怕要拿棍子打断二狗子的腿,骂他小兔崽子,敢撺掇我家康飞分家。

但是,听在康飞耳中,顿时就起了心思。

他本就觉得不便,有买新宅子的心思,只是,不好跟老子老娘开口,如果能如二狗子说的这般,既不跟老子老娘分家,又能得个自由,省得光屁股睡觉,还要担心老娘不敲门就进来……

二狗子看他脸色,这时候就补了一句,“况且,哥哥,你那位扶桑公主小马马,如今是进京面圣去,迟早,是要家来的,那扶桑虽然肯定是个弹丸小国,可这位小嫂嫂到底是个公主,怕是两层楼都不够住哩。”

他这么一说,康飞顿时就打定了主意,修,一定要修,往三层盖。

看康飞脸上一笑,二狗子心里面也笑了,他要去梗子街找康飞玩儿,时常被四爷四娘娘白眼,如果修了宅子,虽不分家也是分家,起码,他自后门去寻康飞,不要看四爷四娘娘的白眼了。

心里面欢喜,二狗子就快走了几步,一溜小跑到了兰频频的宅子跟前,两个衙兵认识他,顿时喊了一声,狗爷。

二狗子装着老成,点了点头,探头又往巷子深处瞧了瞧,这时候,康飞慢悠悠走过来,两个衙兵赶紧要磕头,康飞就拽住两人,“磕什么头,我早就说过,不喜欢这一套,咱们不是去打仗,我也不是什么督抚老爷,还要你们庭参。”

两人便打了一个佥(注1),随后挺胸突肚,站得笔直。

二狗子这时候打望了一下,就对康飞说道:“这条巷子我晓得叫什么了,这是瞎婆婆巷,原来这个巷子里面住着个瞎婆婆,据说活了一百一十九岁哩,后来这巷子就叫瞎婆婆巷了。”

康飞往巷子里面瞧瞧,道路狭窄得不行,心里面就说,恐怕是狭瞎同音,以讹传讹了。

注1:打佥,又做打千,屈一膝行半跪礼。金瓶梅第三十五回:西门庆道:“也罢,应二爹赏你,你吃了。”那小厮打了个佥qiān儿,慢慢低垂粉颈,呷了一口。

《大明会典》里面就有这个礼,普遍见与卫所,建州卫学了这一套去,到了我大清,成了普遍性礼节。

八十八章 男儿到死心无悔

康飞和二狗子站在门口打望的时候,里面兰频频就在绣楼上瞧见了,慌慌张张跑到里间喊了一声,“清江君,不好了,戴小老爷又来了。”

刘清江正坐在里面生闷气,旁边两个健妇打扇子,她跟前一张清漆黄花梨的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张薛涛笺上,寥寥写了十数个字,一支狼毫就架在旁边,她看着笺上的字,却写不下去了,就把帕子拿在手上,绞得七零八落的,贝齿轻咬,一时间,眼圈儿都红了起来。

这时候外面兰频频急匆匆进来一说,她先是一惊,随后就一怒,当下就想到,罢了,我拼了这条命不要,倒要看他怎地……想到此处,顿时就伸手把案上的纸笺拿在手上揉成一团,往旁边字纸篓里面一扔,随后,咬牙切齿,拿着帕子就往楼下走去。

楼下是一眼到底的明堂,做长方形,整齐排列了将近一百章书案,比五百年后的课堂还要大不少许,几十个洛璃们正低着头拿着笔在画辟邪画(注1),不过,姑娘们明显都知道外面小老爷来了,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有个脖颈特别长的,就坐在窗户旁边,不停地扭头张望,屁股下面更是坐不住,扭来扭去的。

走下楼来的刘清江瞧见了忍不住就生气,大声喊了一声,“紫菱,你是属猴的么?”

被叫做紫菱的姑娘一回头,瞧见刘清江,顿时就吐了吐舌尖,“清**姐,我倒不属猴,不过,今年是戊申年(猴年)哩!有点猴气那不是很正常么!”

刘清江气得浑身一哆嗦,旁边兰频频要抱刘清江的大腿,这时候就帮腔道:“紫菱,你这个性子,到了人家家里头,怕是要被大妇给打死的……”

叫紫菱的姑娘就低垂下了眼帘,“父亲有诗曰:男儿到死心无悔,留取芳名照古今。”

她这么一说,刘清江顿时心就软了,当下柔声就道:“孙紫菱,姐姐知道你是官宦人家小姐,只是,姐姐我何尝不是?当年家父也官至镇江知府,但……这些都争不过命啊!”

这个孙紫菱的父亲是前山西巡抚孙松山的女儿,孙松山在淮安做知府的时候,被织造太监污蔑,锦衣卫逮捕至京师,当时的内阁首辅夏言就把孙松山给救了出来,后来,孙松山做了山西巡抚,和总督宣、大、保定、山西的翁东涯起了龃龉,两人分别上书陈述。

翁东涯到底是总督,干脆就在折子里面说,马上就要秋天了,河套鞑子就要来打草谷,一支部队岂能有两个声音,陛下赶紧罢免孙松山,不然,就请陛下把我给罢免了,别因此耽搁了边事。

孙松山于是就悲剧了,又被押送进京师下狱,结果在狱中瘐死(病死与狱中叫瘐死),他在京师有个庶女,就是孙紫菱。

这孙松山和曾子重是好友,曾子重就收养了京师的孙紫菱,这是去年的事情了。

可没几个月,曾子重就因为妄议河套下了狱,随后被斩与市。

当时已经到了扬州的孙紫菱被累及,曾子重的妻儿被圈禁,就等着流放,而孙紫菱,只是名义上的曾府小姐,被人使坏,当做府上丫鬟给发卖了,最后落在了兰频频手上。

曾经的官宦小姐,就这么成了一个扬州瘦马。

她老子孙松山以气节闻名,后来的谥号是清愍,佐国逢难曰愍,由此可见,大家还是承认这个人的气节的。

作为小老婆生的庶女,她是一直长在孙松山身边,深得父亲宠爱,平时也教一些词句,加上刚从官宦小姐变成瘦马,还没有被生活毒打过,骨子里面的气节还在。

这样的小姑娘,自然最是敬重英雄,在如今的扬州,谁还能比康飞更加英雄呢!

至于刘清江,孙紫菱很感谢她,但是,也很鄙视她。

刘清江瞧见孙紫菱不吱声,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心里面忍不住就叹气,曾几何时,她也是如紫菱这般,是一个爱笑的官宦小姐,心里面整天想着的,就是要嫁给一个大英雄……她何尝想给张希尹做一个连外室都不是的女人,但是,就如她所说的,人,争不过命啊!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渐渐活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这边因为孙紫菱而自艾自怜,外面,康飞领着二狗子就走了进来。

“啧啧!”二狗子感觉眼睛都不够看,“这假山修的,哥,你说,一百两银子够修这假山么?”

康飞就瞧了他一眼,“一百两?你想多了,宋徽宗因为什么亡的国?花石纲啊!”

二狗子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康飞说的什么意思,却不懂装懂地哦了一声。

说话间,走到明堂门口,里面洛璃们齐齐就站了起来,微微屈膝就齐声道:“见过老爷。”

康飞点了点头,随后就冲对面刘清江说道:“清江君,不知道,你那卖身文书准备好了没有。”

本来自艾自怜的刘清江顿时就咬牙切齿,粉腮不停地坟起了几下,冷声就说道:“要杀要剐,你请便了……”

康飞顿时噗嗤一笑,“你这个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另外一种说法么?想不到,原来你是个泼皮无赖啊!”

刘清江被他这么一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随后,又想到昨天在扬州府衙所受到的折辱,一时间忍不住,泪水就滚滚而下,哭道:“你这无赖子,凭空污人清白……”

看见刘清江一哭,康飞赶紧摇手,“哎哎哎!别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我要她们的卖身文书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给银子,二狗子,把银子拿给她。”

他出门不是没备着银子,银子就在二狗子身上背着呢!二狗子闻言,就把背上的褡裢往地上一扔,咣当一下,褡裢摔在地上,里头的银元宝咕噜噜就滚了好几个出来。

康飞这时候就从靴筒里面摸出一枚诗扇来,哗啦一声展开摇了摇,“呐!别说我欺负你一个外地人兼妇道人家,咱们银货两讫……”说着,话音一顿,转脸就看着洛璃们,“我可不是说大家是货物哦!你们可别往心里面去,按说,我应该把卖身文书都还给你们,好叫大家得一个自由,只是,你们落籍的是乐户,我怕你们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所以,这些卖身文书啊!我暂时保管,大家都放心,有我一口吃的,不能短了你们的,我虽然不是张石洲,万雪斋那些大财主,可是,我好歹也是捐了四万两修七级浮屠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是扬州第一大善人也没错。”

他正吹嘘着,这时候外面就有人喊,“清**姐,我们来寻你玩哩!”

注1:春。宫。图,明代人认为这个能辟邪,故称辟邪画又称嫁妆画,画辟邪画自然要数仇十洲和唐伯虎为最,不过,民间大量需要的辟邪画市场显然不是仇十洲和唐伯虎能满足的,绝大多数辟邪画都出自民间妇女之手,乡土韵味十足,算是【女红】的一个分支,很多地方都有妇女甚至姑娘临街描绘辟邪画的记载文字流传。

&amp;lt;(* ̄▽ ̄*)/擅长画辟邪画的可以在这儿留个爪印。

八十九章 青葱无敌徐线娘

随着外面的人声,接着,就是一阵争吵,康飞听了未免皱眉,转身就往外面走,洛璃们悄悄看刘清江和兰频频的脸色,一个个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兰频频看着流泪的刘清江,心里面未免就叹气,也就装着没瞧见洛璃们的举止。

院门外面徐线娘正跳脚,两个衙兵面无表情拦着她,旁边凤蓉娘拽她,劝说她不要争吵,她横行南京城,何曾吃过这样的瘪,忍不住就放狠话,说要两个衙兵的好看,两个衙兵到底只是普通人,听了她的口吻,心里面未免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要不要放她进门。

这时候康飞皱着眉头就从照壁后面假山处转出来,瞧着是徐红线,旁边还有自己的未婚妻凤蓉娘,忍不住就眯起了眼睛,大喝了一声,“徐线娘,给我闭嘴。”

徐红线吃他一喝,一转头,瞧见康飞眯着眼,杀气腾腾就看着自己,一时间扛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腾腾腾就往后退了几步。

康飞得理不饶人,把手上的折扇一合拢,伸着折扇就指着徐红线,“徐线娘啊徐线娘,本来以为你年轻不懂事儿,不曾想,你不是年轻不懂事,你是无法无天的纨绔女,什么叫要你好看?你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家,有什么本事要人好看?无非就是仗着你老子魏国公的势……”

两个衙兵一听,这是魏国公家的闺女,吓得背后冒一身冷汗。他们又不是周亚夫,难道还能指望他们不卑不亢么!

这边康飞指着徐线娘的鼻子,步步紧逼,“我最讨厌你这种仗势欺人的主儿,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让你跟河对过歪子巷的线娘做一对儿去……”

这宅子是瞎婆婆巷的头一家,巷子本就狭窄,徐线娘吓得往后连连退却,一下就把背撞在了墙壁上,眼看着康飞手上的扇子指指戳戳,都点到她的鼻尖了,又听他说要把自己扔到河对过歪子巷和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在一起,顿时就扛不住,眼圈儿一红,眼泪水就噗哧噗哧地往下掉。

“人家只是说着玩玩哩!”徐线娘靠着墙壁,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水滚滚而下,“你这么凶人家做甚么!”

她肌肤腻白,这时候是上午巳时,小秦淮河是西北走向,瞎婆婆巷的巷口正对着东方,太阳从东南方向照射下来,将将照着徐线娘的半边脸儿,阴暗分明的轮廓格外显得皮肤白,那阳光照着的半边脸儿上,细微的茸毛清晰可见,连耳朵都因为阳光透射呈现出晕红色的肌理,格外衬托出青春逼人……她这一哭,眼泪水滚滚而下,阴阳两种光线对比,顿时形成了五百年后顶尖儿的少女漫画的画面。

一时间,连康飞看着都有些呆,心里面忍不住就吐槽,老天爷真是瞎了眼,那魏国公年老昏聩,何德何能,居然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当然,跟我家胖迪还是有差距的,只是,一白遮百丑,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这时候,旁边凤蓉娘就匆匆走过来把半个身子挡住徐线娘,对视着康飞就说,“线娘妹妹还小,你这么凶做甚么,再说,她只是说说而已,也没做甚么……”

康飞忍不住吐槽,“等她做出甚么,那就晚了。”随后就不搭理她们,转身看着两个衙兵,就道:“你们两个表现不错,每人奖励二两银子。”

两个衙兵先是一喜,毕竟,二两银子也差不多等于一个半月的饷银,随后,看看康飞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徐线娘,两人顿时就露出一个苦笑来,其中一个嘴巴灵光的就说:“那个……谢小老爷的赏,只是,俺每不敢要哩!”

康飞看他们两个眼光看着自己身后,当即就叹气,也懂得两个人的心理,倒也不怪他们,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换了自己,要是没有外挂,敢得罪贵人么?

就算是那有骨气的,可到底要寻思,自己不是一个人,有家有当,何必为了一口气得罪了人,招惹了麻烦……

想到这儿,他这时候就转身,看了未婚妻一眼,低声就说:“你要想她好,就不要护着她。”随后,一伸手,竟然就揪住了徐线娘的耳朵,“来,你看看瞧,人家两个普通的大头兵,被你一个南京魏国公府小姐几句话,吓得连银子都不敢要,大家都是两手两脚扛一个脑袋,你说说看,你何德何能,叫人家如此怕你?我告诉你,像你这样,放在洪武爷爷年间,能打断你的腿……”

他也只是嘴上快活,心里面自然很清楚,朱重八虽然英雄了得,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江山,出身农民也晓得民间疾苦,但是,这位太祖爷也护短得很,魏国公徐家跟老朱家那是亲戚,怎么可能因为徐家的闺女不懂事真就打断了她的腿……也就是吓唬吓唬徐线娘这个孩子。

徐线娘哽咽着,一抽一抽地,瞧着都可怜,“人家……人家,也,也不是,故意,的,顶多,顶多人家,人家道歉就,就是了……”说了这话,心里面就委屈得不行,哽咽得格外厉害,眼泪水噗哧噗哧的。

她今天上身穿着一件豆绿熟绢镶白绫的扬州样袄儿,下面是豆绿妆花膝裤腿儿,葱白画拖裙子,脚底下一双粉妆画浅蓝高底鞋,浑身上下青葱无敌,只头上压着一个金累丝的【梅兰竹菊四君子】梳背儿,显出几分尊贵。

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连两个衙兵都不忍心,忍不住就要替五姑娘说情,“俺每哪里当得魏国公家的小姐道歉,小老爷,算了算了……小老爷,绕过这一遭罢了……”

看两个衙兵这么说,康飞也没办法,差着五百年哩,难道要给两个衙兵灌输什么思想不成,不算了,还能怎么着,只好松了手,可徐线娘一反手就抱住他胳膊,哭得梨花带雨的,反倒是弄得他里外不是了。

那些洛璃们挤在门口瞧着,低声就交头接耳,说小老爷是个好人,当然,也有看徐线娘抱着康飞的胳膊心里面忍不住就犯膈应,酸溜溜就说,到底是魏国公府上的小姐,心思深沉着哩!

康飞被徐线娘抱着,没奈何,只好就说:“徐线娘,注意一下影响,你嘴上说跟蓉娘情同姐妹,可我看你这幅样子,分明是想撬她的墙角泡她的未婚夫,按说,你也算半个小姨子,哪儿能这么抱着姐夫的……”

他这么一说,徐线娘先是噗嗤一声笑,然后,鼻涕就吹了一个大泡泡,啪一下又炸了,随后,难为情得要死,脸上顿时涨红成了染布坊的大红段子,触电一般撒开了手,转身抱住凤蓉娘,把头埋在凤蓉娘怀里面不吱声了。

那兰频频也站在门口瞧着,心里面未免就说,这位戴小相公,那也是撩拨女人的高手,想当初他老子戴春林……这兰频频就想到了当初那句【兰香频频顾】,一时间,想到过往,倒是有些唏嘘了。

九十章 使君与操耳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婿撩拨五姑娘,凤蓉娘其实心里面恼得要死,她刀马娴熟,当下就有一种一刀劈在康飞脑门上的冲动……可随后就是一惊,心说我怎么如此在意?

她本来以为,自己要嫁给康飞,只是因为挣扎不脱,认命了,可如今看来,却不是认命那么简单……她抱着徐线娘,忍不住就看着康飞,心说难道我真就喜欢上这无赖了?

一点儿也没错,当着未过门的老婆撩拨名义上的小姨子,这不是无赖是什么?

蓉娘在心里面肯定了一下,随后,就听见有人尖酸刻薄地大声道:“当着自己未婚妻的面,去撩拨小姨子,戴遇仙,你真真是个无赖子。”

康飞转身,就瞧见刘清江站在门口一脸尖酸刻薄的模样,他嘿然一笑,瞧着刘清江昂着雪白的脖颈,可是,下面双手却不自觉地绞扭着一方白绫帕子。

他忍不住就摸了摸没毛的下巴,心里面就说,这个刘清江啊,妥妥就是后世的女文青,老子明明叫戴康飞,从来没有自号遇仙,再说了,你一个女人,穿着儒生的衣衫,手上却拿一块手帕扭来扭去的,还是一块白绫手帕……

你要不是一个女文青,老子直播吃翔。

他在心里面忍不住吐了一句槽。

“行了行了,我是无赖,我是渣男,你满意了吧!”康飞满不在乎,反正,用大明朝的道德来要求的话,五百年后的男男女女都是渣男渣女。

三言二拍之类小说里面讲的很清楚,三代无犯法之男无再出之女,方才称得上一句清白人家。

所以康飞满不在乎,跟这些土著没有讨论的必要,别说解放思想,你连身体还没解放呢,跟我这儿充什么大蒜瓣。

“你觉得自己是刘备,还觉得,天下英雄不过如此,可你连皇叔的头衔都没有……”康飞说了一句你满意了吧之后,终究没忍住,还是喷了刘清江一句,随后,就冲着洛璃们招了招手,“别一个个满脸兴奋的表情,从今儿个开始,我就要操练你们……”

“我知道哩!”一个胆大的就高声接了一句,“这是孙武斩公子光宠妃的故事……”

康飞愣了一下,赶紧就在心里面问胖迪,“胖迪,公子光是谁?”

“吴王阖闾(hé,lu)。”胖迪就传来一个讯息,“吴王姓姬名光,当时人多称之为公子光……相公,以后能不能当面说话啊?”

“激光?靠,这厮怎么不叫姬巴呢!”康飞吐槽了一句,根本没搭理胖迪后面的话,冲着那个胆大的就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么一问,那姑娘反倒不好意思了,脸上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旁边一堆姑娘就嘻嘻笑着争先恐后说:“老爷,她叫孙紫菱……”

“复姓孙子,名铃么!”康飞故意问了一句,随后就说:“嗯!长得挺不错的,就是脖子长了点儿,个子矮了点儿,你们以后都要狠狠地吃肉啊!省得一个个跟你们身边的南京萝卜姐姐一个样儿。”

他说着,还特意瞧了一眼刘清江,这句话未免就显得很轻佻,洛璃们一时间扛不住,乐不可支。

这几十个年纪十来岁的瘦马,要说她们关系亲如姐妹,那完全就是瞎说八道,一座山里面要是有两头老虎都得分个公母呢,何况几十个长相都很漂亮的小姑娘整日在一起,要说不开宫斗模式显然是不可能,像是孙紫菱,都知道她家是官宦人家,她是小姐出身……换个角度想想,你有个这样的同学,出身好长得又漂亮,羡慕妒忌恨,三种情绪起码你得沾一种吧?什么?你说你平常心?好吧!我信你……

孙紫菱被他说得格外满脸红晕,刚才还挺大胆儿,这时候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至于刘清江,差一点被气了一个仰倒,萝卜,萝卜姐姐?

她还在琢磨刚才康飞说的那句天下英雄皇叔头衔呢,这时候又被康飞说了一句萝卜,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一点儿咬碎了满口银牙。

“好了。”康飞这时候就拍了拍手,“在操练你们之前呢!还是要给你们一点甜头的,都跟着我,我带你们去多子街买衣裳去……”

这群洛璃们一听要去逛街,顿时抑制不住地欢喜,要说,这女人甭管古今中外,喜欢逛街都是一样一样的,这也是从基因里面遗传下来的,上古时代女子负责采集果实嘛!

康飞说着,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停下来看了凤蓉娘一眼,“你去么?”

凤蓉娘抿着唇瞧着他,摇了摇头,她昨天救了刘清江,后来三个女人一起,差一点就结拜了,要说这时候扔下刘清江,那不是她的风格。

康飞就点了点头,转身就瞧着洛璃们,“都别跟落下了,要是被拍花子的拍走了,还得我去找你们……”洛璃们一个个也不管旁边兰频频和刘清江脸色难看,一个个欢天喜地就跟了上去。

刘清江咬牙切齿看着二狗子最后消失在桥上,这时候才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凤蓉娘的胳膊,“蓉娘妹妹,姐姐我真替你不值得,这人,这人,这人……”她倒是想说几句难听话,可惜,她肚子里面没有这方面的货色,至于学河对过歪子巷那些泼妇吵架的手段,打死她也学不来。

凤蓉娘眼神中有些黯然,“刘姐姐你别说啦!这些都是命,以前,我也不服,只是,终究躲不过……”旁边徐线娘就想,你可以躲过的,给我撒。只是,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口。

刘清江虽然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就咬了咬唇,“不管怎么说,我们三个却是情同生死的姐妹,这个不假吧!蓉娘妹妹你放心,他日后要是敢欺负你,我……”她本想说几句仗义的话,可是,一想到去寻扬州知府吴桂芳,结果……她的眼眶未免就有些红了起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我们女儿家的命,怎么那么苦哇!”

瞧她低垂落泪,徐线娘也有些触动了,陪着她就哭了起来,刘清江哭了一会儿,伸手擦了擦泪,强笑道:“看我这个做姐姐的,倒是叫妹妹们笑话了……快,随我进去,我那儿正好有上好的珠兰,我们上楼烹茶。”

这时候兰频频也过来,屈膝给两人行礼,“奴见过两位女公子。”

三人进了院子就上了楼,在楼上坐下后,两个健妇拿着孔雀扇就在旁边扇风,徐线娘凭栏观景,她到底才十五岁,还是小孩心性,忍不住就说:“昨儿个没仔细瞧哩!没想到,姐姐这儿的景色这般好。”

前文说过,这处宅子本是徽商首富万雪斋名下的宅子,万雪斋很是花银子整治过这处宅子,光是太湖石的假山,造价就不菲,院墙上面的蔓藤月季是扬州著名花工植弄,这个季节开得姹紫嫣红的,故此风景着实不丑。

这处宅子靠在西北走向的小秦淮河边,小秦淮河往前面去,就是扬州钞关,也称作龙头关,每日不知道多少进出的舟船……所谓:凭栏望,正把繁华看饱。

刘清江一边拿刚煮好的水浇茶杯,一边就淡淡说道:“这宅子原本是扬州万雪斋名下,这些盐呆子肚子里面没甚么货色,再好的景色,与他们不过牛嚼牡丹,没得腌臜了好地方,却正好给我们姐妹三人烹茶赏景……”

徐线娘顿时就鼓掌,“姐姐说的好,就像三国里面的青梅煮酒论英雄,刘姐姐,你姓刘,可不就是刘皇叔么……”她说着,学那说书先生的做派,竖起两根手指,念白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她这话落到刘清江耳中,顿时想起来先前康飞说的那番话,刘皇叔,使君与操耳,黄书,操……

她顿时面红耳赤,手一歪,刚煮的水就淋在了手上,一下就烫得跳了起来,杯盘碗碟打翻了一地,把凤蓉娘和徐线娘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她手,凤蓉娘瞧着她手烫得通红,当即就吩咐仆妇,快去拿些荤油来。

仆妇下去拿了猪油来,凤蓉娘让徐线娘扶着刘清江的手,小心翼翼把猪油给敷在了红肿的皮肤上面,徐线娘年幼,还颇为可爱地用嘴巴去吹那红肿的皮肤……

这些,刘清江都不在意,脸上红晕一片,心里面就在想,那无赖子,是故意撩拨我么?

九十一章 妇人穿锦衣

康飞不知道刘文青内心那么多戏,当然,即便知道了,肯定也是撇嘴一笑。

他领着几十个洛璃们往多子街去,沿途纷纷侧目,有好多人看呆了眼,忍不住就跟了上去,有胆子大的,就上去问,敲大背么?

这人刚问完,旁边就冲上来两个人,一个抬手就给他两个大嘴巴子,另外一个就点头哈腰,小老爷,这是个夯货,不识礼数,我请他吃两个火烧,你老人家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康飞皱了皱眉,骂了一句辣块妈妈就挥了挥手,两个人如蒙大赦,拽着犹自不清醒的家伙就走,一边走一边就埋怨,你疯得啦!要不是我两个大嘴巴子,我告诉你,今儿个命都要送得……

这时候,最漂亮那个孙紫菱恢复了些活泼,忍不住就问康飞,“老爷,敲大背是个甚么意思?”

康飞哦了一声,伸手把五根手指一屈,“就是拿筋的意思,你们哪儿学过这个,那厮是瞎了眼。”

他刚说完,一个洛璃就说:“老爷,拿筋我会哩!我家爸爸以前是个背二斤十三两五钱四分三包裹的……”

康飞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那洛璃抿唇就笑,“老爷,就是两京十三省五湖四海的意思,我爸爸是个剃头匠。”

康飞瞧瞧这姑娘,因为大家都穿的一样的衣裳,他等闲也分不出来谁是谁,不过,这姑娘看起来比其他人都结实,皮肤颇黑,当然,五百年后就是顶顶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但在大明朝,几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浮起一个念头,这姑娘怎么那么黑。

倒不是说大明朝没有皮肤黑的姑娘,而是,这是扬州城啊!【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的扬州城,换个角度思考,五百年后的魔都,种田的姑娘怕是比百乐门的姑娘都难找,大抵是那个意思。

大明朝的剃头匠大抵都是挑着一个挑子走南闯北的,头发长一样需要剃头匠的,而且大明的剃头匠不单单只是梳头剃须,还包括掏耳朵,捏背等一整套(注1)。

这大约也算是走江湖卖解一流了。

康飞听她这么一说,又皱了皱眉,“那二斤十三两五钱四分三的三是什么意思?”

“修脚,剃头,做菜,三把刀。”麦色姑娘就撇了撇嘴巴,“老爷是城里人,大约不晓得,俺每乡下,许多人都寻着这三个行当吃饭哩,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康飞听了就摸了摸下巴,心说原来如此,正寻思着怎么回这麦色姑娘的话,结果姑娘狡狯一笑,“老爷,得空儿我帮老爷敲大背。”

呃!

康飞总觉得自己似乎被麦色姑娘给撩拨了,只是,人家既然装傻,何况人多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装着不知道了。

前面没几步,就转到多子街了,多子街其实就是小东门桥到梗子街中间的这条街,对康飞来讲,熟悉得不行,经常路过的地方。

这条街上汇聚了整个南直隶最多的成衣铺,绸缎庄,一家接着一家,街上往来的妇人极多,因此这条街上登徒子也极多,当然,看见漂亮上来就要非礼那是不可能的,人家只是打望,秀色可餐嘛!

这条街最初叫缎子街,但是,缎子和断子同音,所以就改成了谐音的多子街,这么一改,简直是妙手偶得,因为,从此以后,但凡扬州城里面人结婚,花轿必然就要从多子街抬一遍。

为什么啊?

发吉兆啊!

多子多福,这不就是传统观念么!

故此,多子街经常堵得水泄不通,尤其是到了黄历上面的好日子,那结婚嫁娶的人家多,一个又一个的花轿就跟唱戏一样,吹吹打打穿街而过,没事站在街边上抢喜钱都能混个饱肚儿。

五月鸣蜩,一到午时,街上那石板上热得能煎鸡蛋,故此市井人家逛街,都只会挑上午和傍晚,这时候虽是巳时,却也快到午时,街上人却不算多。

康飞摇着扇子领着几十个洛璃,每经过一家成衣铺就问一句,有曳撒么,我这儿要每人两身……那些掌柜的只要一看康飞后面的几十个小萝卜头,顿时就要大摇其头。

讲真,即便是五百年后的服装店,也未必能同样款式的衣裳拿出上百套一模一样的,何况大明朝的成衣铺。

连接问了四五家,到了下一家的时候,康飞觉得好像没戏了,心里面就盘算,是不是要让二狗子去,把洛璃们分别去一家家的成衣铺……他正寻思,脚底下走到店门口,张嘴又问了一句。

结果里面没回答,反倒是一个女人惊喜地道:“这不是康飞么!快进来快进来……”

说话间,从里面就快步走出一个中年妇人,上身穿着扬州样白纱袄儿,下面是葱白牙光松绫十二褶的挑线裙,腰里面系着银三样,头上戴着银髢髻,脚底下一双高底绣花鞋,一把就扯住了康飞,满脸的笑容。

康飞吓一跳,下意识要挣脱,可总觉得看着这中年妇人眼熟,随后突然就想起来,这不是他在家门口跟那章季尧章秀才吵架的时候帮他说话的那位大嬢嬢么!

他赶紧脸上堆笑,“原来是大嬢嬢……”可心里面依然算不过来,他老子戴春林的三姨娘是这一位的六舅母,那么他和这位到底是个什么亲戚关系。

那中年妇人被他这么一喊,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高声长长哎了一声,随后,拽着康飞就到门口,扯着嗓子喊,“平时我就跟你们讲,康飞是我家侄儿,你们一个个都不相信,现在你们看看瞧,我侄儿来瞧我了哩!”

两边和对过店铺出来好多人,瞧见她拉着康飞,顿时就奉承她,“钱氏,不曾想你跟戴小相公还有亲戚……怪不得今儿个早上喜鹊叫……”

康飞被她拽着炫耀,不由啼笑皆非,但终究不好意思真就甩开胳膊就跑,当下赶紧就说:“大嬢嬢,我这块有一桩买卖……”

他把话一说,钱氏一拍手,“这有什么难的。”她说着,就拽着康飞进了店里面,再招呼几十个洛璃们进来,把店铺里面挤得满满当当的,又叫店里面伙计给康飞烹茶,随后对康飞说:“大侄子,你等到,我这就去给你张罗张罗,不需要你一家一家跑……”

讲到这儿,她脸上未免就带着自傲,说:“我们这多子街上,包办着整个南直隶的衣裳哩!别说你这几十个姑娘们一人两声曳撒,就是几百身,几千身,我也给你凑齐了,要是不合身,你就拿大嘴巴子抽我这个大嬢嬢的脸。”

康飞被她说得啼笑皆非,不过,做生意的妇道人家,是要这么风风火火,扬州话叫【刷刮】,不然,一个女人期期艾艾脸皮薄,生意也做不下去。

他坐着喝了一杯茶,洛璃们莺莺燕燕,挤在一起看那些衣裳和布料缎子。

康飞看这店里面似乎不是那么热,有些好奇,忍不住就问那伙计,两个伙计正偷偷瞧洛璃们,听他一问,赶紧低下头,一个就回答他,说俺每店里面这房梁上头都用着冰呢!

康飞闻言忍不住就乍舌不已,古代的冰可不便宜啊!那些官老爷才有【冰敬】【炭敬】,怎么这卖衣服的也弄得起冰?

瞧他眼神疑问,那伙计就解释,说咱们这多子街上的布缎行是每一家店铺都参与的,统一交一笔钱,布缎行就在冬天的时候从河上取冰藏在冰窖里面,到了夏天,每家店都发冰……康飞一听,哦,这是类似行会组织,听说最早的镖局就是卖布的搞出来的,也对,这年月,布可是能直接当银子使的。

正说话间,外面钱氏这时候进来,身后跟着一票人,有男有女,那些男伙计两两搬着箱笼,进门后就搁在拐旮旯的地方,一个又一个箱笼打开,里面全是一件件成衣,俱都是青色缎子的曳撒,上面妆花过肩,绣的都是蟒,当然了,你要来查,说这个僭越了,人家会振振有词告诉你,这不是蟒袍,因为上面绣的叫做草兽,什么?你说是蟒?不可能,那只是长得有那么一丁点儿像……

至于女人,都是针线扎实的女工,这时候钱氏就拍了拍手,“姑娘们,十个十个跟我上楼,咱们在楼上试衣裳,有不合身的,咱们现改……”

康飞看了,忍不住就暗自赞叹,这,也算是术业有专攻了。

过了一刻儿,率先上去的一批姑娘中那个麦色姑娘就走下来,大约因为第一次穿这么贵的衣裳,脸上未免就带着些羞涩。

这曳撒从来都不便宜,太祖洪武爷爷时候,有侍卫穿的曳撒绣得很精致,洪武爷爷就问他,你这一身曳撒要多少钱?侍卫答曰,两百贯。洪武爷爷就叹气,说,你这一身,民间百姓要不吃不喝好多年啊!

洪武爷爷是有贪赃枉法囊皮实草的例子,但是,那是文官,儒家文明对文武官员的要求不尽相同,俗话说,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

当然,洪武爷爷滥发宝钞,那时候的两百贯肯定没有两百两银子这么值钱,但再怎么不值钱,恐怕,几十两银子是免不了的。

麦色姑娘以前跟老子剃头挑子走江湖,何曾穿过这么昂贵的衣裳?自然就有些拘谨。

康飞却不管,瞧着眼前顿时一亮。

为何?

英姿飒飒啊!

这,就是锦衣卫的派头了。

他顿时伸手就一拍南官帽儿椅的椅把,“好,好,好得很,大嬢嬢,就是这个打扮了,所有人一式两身,对了,这个……”他说着,随手一指孙紫菱,“这个姑娘,给她弄一身红的。”

说罢,他对有些发呆的孙紫菱就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咱们扬州义勇营女兵把总了。”

注1:金瓶梅第五十二回:他有滚身上一弄儿家活,到处与西门庆滚捏过,又行导引之法,把西门庆弄的浑身通泰。赏了他五钱银子,教他吃了饭,伺候着哥儿剃头。

九十二章 上能斩断脖颈,下能剖裂肝胆

等所有的洛璃们全部穿上缎子妆花过肩纹绣曳撒,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姑娘们虽然有些饿,但心情都很兴奋,讲真,即便是孙紫菱,作为前山西巡抚的庶女,她也没穿过这么贵的衣裳。

好几家成衣铺子的老板都亲自过来跟康飞行礼,都说愿意降价,当然,千万别把资本家想得太善良,他们愿意降价,不代表是白送,也不是亏本卖,钱氏悄悄告诉他,只是少挣了不少,大家还是都有得挣的。

康飞点头微笑,让老板们放心,我在城外福田庵,四万两都捐了,不差你们这点银子,明天就给你们送过来。

几个老板嘴角扯了扯,显然没想到这位小老爷居然没带银子,想说你们先把衣裳给脱了,却又不敢,这位爷可是阵斩倭寇一千的盖世无双猛将。

等这些老板怏怏不乐走了,康飞忍不住就撇嘴,心说我要真赖了这笔银子会发生什么?

不过,他笑了笑,不必要了,他如今不缺银子,上杉蚜子那压舱的银子,如今就藏在他们老戴家香粉店的地窖里头呢!

有时候,适当的炫富,实际上是一种商业炒作,我大清后期那些开钱庄的老西们,动不动就让伙计挑上百万两银子绕城一周,难道单单就是炫富么?不是,是炒作,是广告,更是定心丸。

想到此处,他摇着扇子就笑了起来。

这时候,二狗子又从外面进来,“哥哥,我在梨园总局请马大师傅做了六桌,咱们这就过去罢!”

康飞闻言就站了起来,先很是谢了一翻钱氏,随后,领着洛璃们浩浩荡荡出门就往苏唱街去了。

苏唱街离多子街也不远,只是外面日头盛,洛璃们每人穿着一身妆花过肩的缎子曳撒,未免很热,不过,进了梨园总局,却顿时就是一凉。

这可是扬州城顶尖富贵的地方,都是用着冰的,许多爱听南戏的几乎整日流连在梨园总局,当然,这些都是有钱闲的主儿,普通人家一个月挣的银子,还不够里面一个菜的钱。

康飞领着洛璃们刚进去,不少在梨园总局纳凉的奢遮人物就认出了他,毕竟,现如今在扬州城这么招摇的年轻人,怕是除了他就没有旁人了。

这些阔佬们瞧见康飞身后的一群洛璃,顿时俱都眼前一亮。

女人穿曳撒,大明朝有没有?有,肯定有,但是,俱都是最顶尖儿的表子,那小东门十二金花里头,有个赛贵妃,就喜欢穿曳撒。

倒不是说这些人花不起那个钱,但,赛贵妃只有一个,可眼前却是一群,粗粗一数,估摸着五六十个,这么多人俱都穿着青色缎子妆花过肩的曳撒,那气势,简直不得了。

尤其最前面那一个,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柿蒂窠过肩蟒妆花曳撒,一张小脸粉腻腻的,一对眉毛浓密得紧,又美,又英气勃勃,看着,就好像是最漂亮的表子和最清俊的门子结合了……

许多人就想,这小脸儿,这小身段儿,若是置于膝上把玩……顿时就黄渤了。

这时候,穿大红色柿蒂窠过肩蟒妆花曳撒的姑娘前面那位少年一手捂唇,重重就咳嗽了两声。

财主们听见这声音,顿时就犹如一桶冰水从脑袋上淋了下来,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辣块妈妈,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财主们赶紧就把猥琐的眼神转移开,假装聊着事情,只是,终究还是有些人偷偷地瞧。

康飞一声咳嗽吓唬住那些家伙,随后就对身后的洛璃们说道:“大家别怕,这些都是有钱的土财主,王八蛋,这样的废柴我能打一万个,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敢得罪我,因为,我是杀过一千个倭寇的男人……”

他这话一说,好些人脸色都变了。

有人有心要反驳一下,可是,就如康飞说的那般,他是杀过一千个倭寇的男人。

康飞可不管这些人的脸色,继续就对洛璃们说道:“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谁得罪我,我要说灭人家满门,似乎有些不大合适,我也不会这么干……可是……”

他说着,双眼就从这些姑娘们面前一个个审视过来,语速放缓,继续就说道:“可是,他们都怕,怕什么呢?怕我年轻气盛,受不得辱,怕我振臂一呼……真要那样,整个扬州城怕都要玉石俱焚……所以,今天我给你们上第一课,让自己足够强大起来,强大到别人不敢欺负你。”

几个靠得最近的财主脸都白了。

康飞继续就说道:“譬如说,咱们扬州出来的三边总督曾子重,被朝廷斩与市,他做三边总督的时候,看似位高权重,但他的权力和威风,俱都是来自于朝廷,故此,朝廷要他生他则生,朝廷要他死,他则死……要我说,还不如身怀绝技,譬如,一门剑法,上能斩断脖颈,下能剖裂肝胆……”

他说着,转头看向二狗子,二狗子赶紧就把他的倭刀给递了上去。

周围人都疯了,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难道要在梨园总局杀人?

楼下的财主已经开始离开桌子,悄悄往后面去,疯子得罪不起啊!

慢悠悠把倭刀往腰间一插,他随后握刀,哈,一声叫的同时,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拔刀一跃,登时就把前面一张桌子给劈成了两半。

在周围目瞪口呆中,他缓缓纳刀入鞘,看看四周,随后,抿唇一笑,对着洛璃们就说道:“你们看,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疯子,都不敢惹我……你们作为女孩子,要么是犯官家属,要么,是被父母贱卖,要么,天生就是乐户人家,人生沉沦,看不到一丝出头的机会,如今,我就教你们一门顶顶上乘的武学,这门武学,就叫做,不疯魔不成活。”

“老爷是想让我们去杀倭寇么?”那麦色姑娘这时候就站出来问他,其余姑娘们心中也有疑惑。

康飞顿时噗嗤一声就笑了,一时间忍不住,把倭刀扔给二狗子后走过去就摸了摸麦色姑娘的头顶,这帮洛璃们一个个身高才都一米五,俱都是极其符合大明朝士大夫审美的身段儿,在康飞这种身高下,一伸手摸着脑袋轻而易举。

摸了麦色姑娘的脑袋几下,随后,他拿手指头一戳对方的脑门,“你傻啊!我刚刚在你们身上每人花了差不多将近二百两银子,让你们去杀倭寇,这要是死了几个,我岂不是亏死了?这天底下,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买卖,你问问周围的财主,可有人做么?”

麦色姑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就问他,“那,俺每学这杀人的剑法做甚么?”

康飞听了就叹气,唉!这些姑娘到底是土著,跟她们讲了都不懂,看来,以后还是要先请些心学泰州学派的学者来给她们讲讲人***……

他正叹气,这时候从后堂匆匆赶来的马红俊马大师傅看见被他一劈两半的桌子,忍不住就跌足,“哎哟我滴个小老爷,你这是做甚么啊!好端端的,你来拆房子啊!”

“马老太爷。”康飞顺势就不提刚才的话了,冲着马大师傅拱手,随后,笑眯眯招呼洛璃们坐下,“马老太爷的手艺是扬州城一绝,当年可是在南京魏国公府专门给魏国公烧菜的,你们可要使劲儿吃。”

他这么一说,刚才有些吓住的洛璃们这才放下悬在嗓子眼的心来,本来就饿了,刚才康飞那一刀,又吃了一惊,故此,格外地感觉饥肠辘辘。

虽然饿得狠了,但这些姑娘到底都是当做瘦马培养的,纷纷举起筷子,原本,这应该叫箸的,可是,扬州城河网交织,有名有姓的桥梁两百多,其实出门撑船比骑马坐轿子更加方便,船上人家,叫箸【住】,不惬意,叫筷【快】方才惬意,时间久了,市井百姓也觉得,叫筷似乎更好听。

姑娘们伸筷子夹菜看着就文雅,马大师傅忍不住咦了一声,“这些女娃娃倒是规矩大,看着有些像是公侯人家大家闺秀的样子哩!”

康飞一笑,也没解释,拽着马大师傅就在孙紫菱那一桌坐下来,孙紫菱瞧他坐在自己身边,低着头就去看着菜盘子,康飞瞧她鹌鹑样子,忍不住就笑了一声,“你不是胆子蛮大,怎么,这会子反倒安静了。”

孙紫菱不说话,只是伸筷子夹了一块厚厚的鹅脯肉送在嘴里面,细细咀嚼,康飞看她不说,便也没追问,反倒二狗子,忍不住就瞪了孙紫菱一眼,心说,怪行子的,敢不搭康飞哥哥的话,看我逮着机会收拾你。

这时候,还是孙紫菱旁边一个姑娘,嘴唇动了几下,轻声就说:“老爷,紫菱是山西巡抚家的小姐,因遭了罪,被三边总督曾大人收养,曾大人被杀的时候,她被坏了心肠的衙役当做丫鬟给发卖了……”

康飞和马大师傅都吃了一惊,齐齐转头看他。

孙紫菱这时候依然慢慢咀嚼着鹅脯肉,只是,眼眶中就渗出了泪水,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打在跟前雪白的小碟子上面。

马大师傅搔了搔头发就说:“怪道哩!这般整齐俊俏的小姐。”说着,就叹了一口气,“我们扬州好不容易出了曾大人这样的官儿,不曾想反倒被朝廷杀了,我每常听读书人说,曾大人是个好官儿,真真是冤屈得紧哩!”曾子重是扬州人,他自然关心过,至于山西巡抚,他既不知道,也不认识,更无从谈起了。

九十三章 这嫁妆,她姓戴

康飞在梨园总局吃了饭,顺便展示了一下肌肉,把一帮阔佬财主们吓唬得不轻,这就叫虚张声势。

在古代,私造旗帜和私造甲胄一样,罪名很大,不判你一个【斩立决】起码也要判你一个【斩监候】,这是为什么,用五百年后的词汇来讲,大家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下……古人不是不懂类似的道理。

十个农民抗个粪叉走路,和十个农民打一面旗帜扛着粪叉走路,那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把旗帜一竖,自称齐天大圣,声势顿时就不一样了,在别人看来,这就是气候已成。

这些,说白了,都是自我炒作的一种手段,跟五百年后你开个网红奶茶店要先雇人排队一样,先要把气势给弄出来。

手段虽然不一样,但道理却是一样的,你不虚张声势,别人怎么知道你已经成气候了呢!

康飞成功装了一波,然后带着几十个洛璃们离开,那梨园总局的管事免不得擦冷汗,就对马大师傅说,这位戴小相公的老子,每常见着在石翁身边,挺温和的一个人,不曾想他儿子这般嚣张跋扈……

老马就嗯了两声,没搭腔,心里面却说,这道理,我老马懂啊,不过,我不告诉你……

他在魏国公府上干了三十年都还不止,现如今的魏国公和已经过世的魏国公,祖孙二人都爱吃他做的菜,过世的那位老魏国公,有一次,他伺候老魏国公吃酒,老魏国公酒酣耳热之后,曾经跟老马说过一段掌故。

这位老魏国公,全称【南京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太子太傅加赠光禄大夫右柱国】,那时候,还是武宗皇帝正德年间,那时候老马还是小马。

当时,魏国公世子,也就是老魏国公的儿子已经死了,留了一个嫡孙在,老魏国公的幼子叫做徐天赐,不但世袭了锦衣卫指挥使,还【掌南京锦衣卫事】,要知道,一般世袭锦衣卫指挥使的,只是吃这一份饷禄,并不是真的锦衣卫指挥使,只有掌锦衣卫事,才算真正的锦衣卫指挥使。

这位徐天赐徐指挥,为人相当的嚣张跋扈,当时南京有名园十六座,这十六个知名的园子,其中十个,属于徐家,大部分不是徐天赐霸占的就是徐天赐亲自督造的。

徐天赐所造的园子,最大的叫东园,许多年之后,王世贞写《游金陵诸园记》中还赞为金陵诸园林之最。

这家伙欺男霸女,名声极坏,而老魏国公偏生名声又好,士林都赞他【能廉有清名】,父子对比,简直不像是亲生的。

当时老魏国公老酒吃多了,跟小马吹牛逼,最后就说,若非天赐跋扈,江南安知我徐家威仪?

老魏国公说这番话,把小马吓得一身冷汗,心说老国公会不会杀我灭口啊?伺候完了回去还跟师傅说起,他师傅就教训他,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你怕什么?

后来,老魏国公好像忘记了这一茬,再后来,老魏国公死了,嫡孙袭职,做了魏国公,老马又伺候这位魏国公二十几年,眼看着一个稚嫩的魏国公,也变成了老魏国公。

老马年纪大了,在当代老魏国公跟前求了恩典,回了扬州,老魏国公念他劳苦功高,伺候了两代魏国公,很是赏赐了一笔银子。

所以,别看老马只是一个厨子,实际上,刚才康飞的举止,老马还真懂了。

人是很健忘的,你要不时常亮一亮自己砵大的拳头,别人怎么会记得你?

故此,老马面对管事的话,笑而不语。

这边老马笑而不语,康飞则领着人从苏唱街出来,拐到了打铜巷,去看看自己预定的【锅】有没有打造好了。

那老板果然给敲出了一口能穿在身上的锅,康飞在二狗子帮助下把锅穿在身上,果然不丑,当即就说,老板你这手艺不坏,你再给我打造六十口锅,喏,瞧见没有,这些人每人一口锅。

老板差一点晕了过去,就苦苦哀求,说,小老爷,我还把银子退给你,你看行不行,这买卖,我真不敢接。

康飞还没说话,二狗子就啐他一脸,说,我家哥哥带挈你,你怕甚么?活该你发不了财……

二狗子巴拉巴拉喷了老板一通,康飞适时就说,我再涨八钱银子一口锅……

老板心里面有话不敢讲,心说但凡是老爷,哪怕是这位不是老爷的小老爷,都是睁眼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那是锅么?那是甲胄好不好。

不过,财帛懂人心,这六十领甲胄,不是,六十口锅,那就是三百多两银子,老板心里面划拉了一下账,觉得这一笔能挣起码一百八十两银子……当下一咬牙,就说,小老爷既然抬举我,我就接了这活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一个人完不成,肯定要我的徒弟们帮着弄。

康飞不在乎,既然要量产,怎么可能还指望人家讲匠人精神,自己亲自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呢!

一百八十两,能在扬州城里面买一座相当不错的宅子了,像是康飞家那种三间三进的不可能,单间临街的两层,还是买得着的。

天朝百姓置土的本能,让铁匠老板一咬牙,就答应了。

康飞瞧他答应,便说了一句,明儿个我让他把定钱先交给你……说罢,穿着甲,大摇大摆就继续在打铜巷逛,以前讹他八百文一把倭刀的老板瞧见了,赶紧往自家店里面躲一躲,生怕这位风头正盛的小老爷看到自己。

他倒不是怕小老爷当街杀人,关键是,自己无颜面对,当初要是跟这位小老爷结个善缘,如今岂不就是要发达了?悔不当初啊!不如,眼不见为净。

倒是之前做过拦停的,就有人把他一拦,说,小老爷可还曾记得我么?我店铺里面有倭国造剑大师喜之郎所造上好倭刀,小老爷要不要来个一百把?

康飞先是一愣,随后就想了起来,哦!那时候想买倭刀,把人家八百文的倭刀刀柄给皮坏了,这厮当时好像做拦停……于是就把手上扇子摇了摇,说,如今倭国公主都要做我的小马马了,我想要多少倭刀没有?

那人先是一怔,随后就笑道,小老爷,那不一样,小马马带过来的是嫁妆,嫁妆这个东西,要是【和离】是要带走的。

他这话刚脱口而出,二狗子上去就给他一个大嘴巴子,说,辣块你个妈妈,你说的是人话么?我告诉你,进了我家康飞哥哥他们老戴家的门,就是他们老戴家的人,死,也是老戴家的鬼,什么嫁妆不嫁妆的,都姓戴。

九十四章 破扇子烂打刀(给读者老爷们拜年啦)

康飞瞧着二狗子拿大嘴巴子抽人家,忍不住就有些皱眉,他隐约觉得这小子在学自己,有心劝劝他,但,总不能不许别人模仿自己罢!

那被二狗子抽了大嘴巴子的家伙拿手捂着脸,说,小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我家倭刀很好,真的,不信小老爷你可以亲自跟喜之郎大师聊聊……

康飞闻言顿时一愣,心说扬州人居然还有倭人?

可再一想,这也不是不可能,大明和扶桑的民间往来其实很密切,武术史里面就提到过浙江刘云峰东渡扶桑去学了扶桑双手剑法,五百年后有本叫做《浪客剑心》的漫画,里面也讲某流派到中土去学习自家流派失传的奥义……此外,像是历史上五峰船主汪直在扶桑九州岛成了气候,要是当地没有大量的明人定居,如何成气候?

再如后来的戚继光编写《辛酉刀法》,两国野史普遍认为,掉落阴流兵法秘传书的,不是爱洲小七郎本人,起码也是得到爱洲小七郎免许皆传的某个弟子。

由此可见,大明和扶桑的民间往来其实很密切。

后人一说明代禁海,总是喜欢讲【片板不得下海】,可是,翻遍史书,大明从来没有说过片板不得下海,那是【我大清康麻子】干的事儿,跟大明真的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大明禁海,只是不许造双桅大船进行海贸而已。

明代的海禁,真说起来,那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简单一点来说,其实,就是天朝上国的朝贡体系贸易不挣钱,朝廷每次朝贡贸易都是亏本买卖,像是扶桑,朱印船一船一船把破扇子烂打刀拉到大明来,然后,把硬通货永乐通宝给一船一船拉回去(来者挟重资与中国市《明史》)……天朝铜矿本就不富裕,哪儿经得起这么搞法,后来朝廷就规定了,没事别特么老是来打秋风,只许你们十年来一次,一次不许超过两百人,两条船。

可这么一来,扶桑人就不干了,他们小国寡民,没有贸易根本不行。

穷地方最需要贸易,像是西商,徽商,仔细想想,到五百年后,那也不是什么经济发达的地方,即便是温商,最开始给人的印象,也是开发廊的,赚了第一桶金。

别的不说,举一个例子,扶桑所谓战国,铁炮号称当世最多,可扶桑不产硝石,全部要从大明进口,康飞玩过《太阁立志传》,里面买硝石,要专门去界町,旁的地方没有,那真是铁炮一响,黄金万两。

如今康飞那个小马马上杉蚜子,她手底下那位策彦周良,去年就来过了,可今年居然又厚着脸皮来了,而且大小好几条船,数百人……

扶桑人为啥这么勤快?永乐通宝是扶桑的法定货币,不可或缺,而扶桑金银兑换比率一比四,到大明,就是一比十,拉一船金子,那能买一大堆的东西回去。

别的不说,扶桑人不会烧瓷器,连陶器都够呛,那些所谓的传世重宝的瓷器怎么来的?真金白银从大明买来的。

像是茶叶,丝绸,这些都不要说了,肯定都是从大明买的。

这也是中国一直以来【我天朝富有四海】这个观念的由来,能够自给自足,后来我大清时代,西方人一船一船往回买的是天朝的生丝,茶叶,糖,瓷器,唯一能卖的是什么?是鸦片……这种贸易逆差,不打仗,那才奇怪了。

大明的倭寇,其实也是一个道理,扶桑唯一能卖点钱的,无非就是破扇子烂打刀,其余的,全部要花真金白银买回去。

故此,大明朝其实私底下民间和扶桑往来很密切。

要不然,在双屿岛剿倭寇的朱都堂何必被三天来了两千艘大船给吓得退兵了?

朝廷在海贸上没赚到钱,可是,沿海靠这个发财的人不要太多。

康飞这么一想,就觉得打铜巷有个扶桑的喜之郎大师,好像也不是什么多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他摸了摸下巴,冲着捂着腮帮子的家伙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老爷,在下吴金城,小店就在前面。”这家伙虽然被二狗子甩了一个大耳光,可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敢做生意的人。

“行,我来见见你店里面的喜之郎大师,要是真的手艺好,给你赚点银子又何妨。”

吴金城大喜,顿时腰都弯了半截,“小老爷这边请。”

他把康飞请到店里面,一个穿着兜裆裤头上扎着毛巾的男子正在叮当叮当地敲打着一枚通红的刀条,康飞站在门口就觉得热浪熏人,便摇着扇子就站在门口。

“喜之郎,快来快来。”吴金城叫那只穿了兜裆布的男人,“这是我们扬州城最近鼎鼎大名的戴遇仙戴小老爷……”

卧槽,你们一个两个,什么时候给我起了一个遇仙的名号?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洛璃们瞧见里面男子只在胯下穿了一块布,顿时一个个大羞,赶紧聚在街边一个个互相帮忙捂着眼睛,那软糯的声音纷纷响起:快把眼睛捂起来……看了会长针眼……

穿兜裆布的男子个子不高,一双细眯眼,果然看着就是个扶桑人,一张嘴,却说得一口南直隶官话,“小人见过戴小老爷。”

“哎呦!你这个官话说的不丑。”康飞摇着扇子就问他,“来大明多久了?”

这时候旁边吴金城赶紧拿了一件长衫来给喜之郎穿,“快把衣裳穿了,别污了小老爷和各位小娘子的眼。”

喜之郎一边穿衣裳一边就回答说,“小人是美浓人,来大明迄今八年了,蒙吴老板收留,还将女儿嫁给小人……”

康飞顿时大吃一惊,看着吴金城就说:“卧槽原来你是这厮的老丈人?”

吴金城赶紧拱手,“小老爷见谅,我是看喜之郎为人本分,手艺又好,我家又没有男丁,就想着招他做个女婿。”

“你这就不对头了,既然是女婿,你怎么把人家当牲口用?”康飞指着喜之郎,“你瞧瞧,这大热的天,还捂在店里面打铁,不说准备点龙虎人丹,起码也准备点绿豆汤嘛!”

吴金城闻言就叫屈了,“小老爷,我们这个小本生意,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旁边二狗子未免就撇嘴,“明明你为富不仁,偏还要嘴犟。”

“小老爷容禀,我若真是把他当牲口用,何至于把女儿嫁给他,我女儿那是亲生的,不是捡来的。”吴金城就叫撞天屈。

“姑娘赔钱货,不养有得过。”二狗子看起来好像不打算放过他,“这谁知道哩!”

吴金城看康飞身边的伴当如此说,一时间急得跳脚,忍不住就对康飞说,“小老爷若不信,亲自问问喜之郎,看我待他如何。”

康飞心说我又不是街道办妇女主任,当下就摇着扇子说道:“我只是随便一说,至于真相如何,那是吴老板你家里面事,跟我没关系……”他说着,转头就问喜之郎,“我来问你,你能打造几胴刀?”

喜之郎看康飞问得很专业,未免就是一愣。

ps:本来准备请两天假的,可是,疫情来之汹汹,连好多电影都下档了,估计读者老爷们也是困在家里面的多,还是老老实实码字吧!

九十五章 看破不说破,说破日子不好过

看喜之郎表情一愣,康飞干脆就直接问他,“你既然是美浓人,美浓传总有罢,美浓丁子乱烧是烧刃当中的极品,我也不要求你能打造七胴刀,我只要求三胴刀,这个要求不过分罢,你以前的作品有三胴刀的,直接拿出来,银子不是问题。”

康飞如今讲话财大气粗,作为一个跟老妈伸手要钱只要了十两银子的妈宝男,架不住他有挂,能娶小老婆赚钱,第一个把【娶小老婆赚钱】这个技能点亮的人叫做【西门大官人】,那也是一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正因为如此,他如今才一副爷就不在乎银子的架势,换了谁来都一样,你中个三个亿的大奖,还在乎平时几千几万的花花?乍富的人都这个心态,康飞也不免俗。

有好刀你就拿出来,爷有的是银子。

康飞记得好多游戏都有类似设定,能过一个尸体就叫一胴刀,两个叠起来就叫二胴刀,三个叠在一起一刀斩断,就是三胴刀……据说有七胴刀,当然,只是据说,好东西也要看在谁手里面。

没穿过来的时候,康飞作为一个喜欢全甲的宅男,看过很多扶桑视频,妖精打架的那种不算啊,那种一糟老头子拿把刀在手上,一刀过七个草席的,真有……当然,康飞觉得,就算这种现代的糟老头剑圣,绝对也不可能每一刀都能过七个草席,所以说这种七胴刀只能算理论数值。

他这么一问,对面喜之郎顿时面露苦笑,“原来小老爷还是一位鉴剑达人……好叫小老爷晓得,小人别说是七胴刀,三胴刀也打造不出来。”

康飞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拔腿就走,你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跟你费什么话。

吴金城却急了,一把就拽着康飞的袖子,“小老爷且慢,且慢啊!我这个女婿,他是个一根筋,铸造刀剑他就是一把好手,谈买卖,他能把老婆都亏掉……小老爷你请听我说,喜之郎他真能铸造好刀,张桓张老参将那把倭刀,就出自喜之郎之手。”

他这么一说,康飞咦了一声,顿时就停下脚步来。

转首看着吴金城,他就说道:“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你可得考虑清楚哄骗我的下场,我虽然不胡乱杀人,但是,如果我跟咱们扬州吴府尊说一句谁谁谁是倭寇的眼线密探,想必,吴府尊不会回绝了我的牌面。”

吴金城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疯狂吐槽,谁不晓得你戴康飞阵斩倭寇一千,老爷们都指着你用呢,谁敢回绝你的牌面?除非倭寇死绝……

但是,倭寇可能死绝么?只要大明还有海疆,倭寇就必然存在,倭寇倭寇,可不是【倭人来寇你】的意思,而是【各种心怀叵测的大明人带着佛郎机人和扶桑人自称倭人来寇你】的意思,这一点万万不能弄错了。

倭人自古以来乃是我天朝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这是要划重点的,以后我们还要去倭人那里买抽水马桶呢!

扬州府的老爷们其实对倭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知肚明得很,大家又不是傻子,谁还不知道怎么就一回事,但是,看破不说破,说破日子不好过。

看破又说破的朱纨朱都堂,现在日子就很不好过,籍贯浙江、福建两地的御史和给事中这段时间疯狂弹劾朱都堂,弹劾的借口都很一致,说他【擅杀】,要知道,擅杀这个词,在儒家文明里面可是很严重的。

朱纨被弹劾的真正原因谁还不知道么,不就是动了闽人浙人的蛋糕么,但这不能拿到嘴上来说,读书老爷们赚点钱容易么?就大明的那个官面上的俸禄,真是连耗子都要养死了,没钱,读书老爷们怎么玩表子?怎么玩戏子?怎么玩门子?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朱都堂杀了大家的父母,大家能不恨他入骨么?

总之,现如今的扬州城里面,戴康飞这个名字,俨然已经能够拿来换真金白银花了。

吴金城当下斩钉截铁就说:“我若是欺瞒了小老爷,叫我明天出城就碰上倭寇……”这时候旁边二狗子幽幽来了一句,“吴老板你这个心不诚啊,谁不知道我家哥哥刚把倭寇给赶跑了,如今城外哪儿有倭寇?”

听这清俊的小屁孩子如此说话,吴金城心里面恨得牙痒痒,怪道眼睛这么大,怕不是被你家哥哥捅出来的……可脸上却要堆笑,“狗爷这话说的,小人哪儿敢,我若欺瞒小老爷,叫我上茅坑掉里面,吃粑粑撑死……”

二狗子被他架了一句狗爷,顿时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时候说人是狗,还不像后世那般不堪,水浒故事在大明可是大行其道,那一百零八星宿里面可是有个地犬星的,虽然排名倒数第一。

而且二狗子毕竟才十六岁,康飞为什么处处都带挈着他?还不是因为他是康飞这具皮囊的发小,这种人天生就是自己夹袋里面的人物啊!

这就和当今嘉靖皇帝用自己的奶兄弟陆炳做锦衣卫堂上官是一个道理,你不用他用谁?老话说得好,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康飞听他发了一个这么别致的誓来,忍不住就好笑,当下就对二狗子说:“把刀给他瞧瞧。”

二狗子就把康飞那把奥丁纹倭刀递给了喜之郎,喜之郎接过来,拔出半截刀刃,“这刀,不是小人造的……”满脸就是缅怀之色。

嗯?

康飞和二狗子忍不住都扭头去看吴金城,吴金城顿时压力山大,只好苦笑,“小老爷,我说的没错,这把刀是出自喜之郎之手……”

这时候他的扶桑女婿喜之郎总算是继续说了下去,“小人只是帮着那位老大人修复,把刀上面的魔眼纹给磨了出来……小老爷刚才说七胴刀,小人不敢乱说,这七胴刀,即便是我们扶桑国的五传兼备的顶级大师傅,那也绝无可能打造出来,只是存在于传说当中,小人不敢欺瞒小老爷。”

康飞听他这么一解释,摸了摸没毛的下巴,略一寻思,也算是认可了他说的话。

毕竟,倭刀作为五百年后的世界级名刃,其实主要是以刃纹取胜,当然,别的名刃那也一样,简单一点说,就是颜值高。

至于性能好,这还真谈不上,大明的【苏钢】这时候大约还没出现,扶桑的【玉钢】也还没出现,不过,技术不可能一蹴而就,扶桑的玉钢,它必然也是有脉络的。

真要钢好,为甚么不用全钢,而是要讲究什么三枚合,四方锻,无非就是质量不行,想想也是,土法炼制的钢,能跟后世工业时代的钢比么。

这就相当于有人认为泰森肯定打不过历史上那些拳法大师,这不科学啊!难道你有斗气不成。

想到这儿,康飞忍不住就一笑,是的,是自己想差了。

后世能有一剑斩断七个草席的糟老头剑圣,不代表这个时代真就有七胴刀,技术层面有五百年差距呢!

想到这儿,他就对喜之郎说道:“这样,是我想差了,既然如此,你能打造几胴刀?”

“两胴刀。”喜之郎说道自己的本行,脸上神色就很严肃,竖起了两根手指,“小人保证,小人打造的每一把刀,都是两胴刀。”

康飞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对吴金城说道:“你这扶桑女婿是个实诚人,好好待他……给我来一百把两胴的倭刀,刀鞘要好看,鲨鱼皮什么的尽管给我使上,银子不缺你的。”

吴金城当即满脸堆笑,“小老爷放心,小老爷放心……”

九十六章 小戴相公是个好人

吴金城这么开心,这里面有个缘由,他手上积累了太多的倭刀,都是喜之郎打造的。

原本,这倭刀在大明也还是有市场的,大家普遍认为这玩意儿辟邪画儿一样,也辟邪,所以,倭刀和辟邪画儿一样,是嫁女儿的刚需,必备的,辟邪画儿叫压箱画,倭刀就叫压裙刀。

这么一个庞大的嫁妆市场,吴金城吴老板原本以为,把喜之郎招为女婿,他不说霸占整个扬州城的压裙刀市场,起码,成为压裙刀市场的一霸,总没问题罢!

问题来了,扬州城百万人口,加上仪真,泰州等周围州县,整个扬州府辖下,他的刀愣是好几年没卖出一把去。

吴金城就苦思冥想,问题在哪儿呢?不应该啊!

直到有一天,有个身家不菲的盐商家里面的管家来打铜巷采买,在吴老板这儿买了不少东西,临走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他再要两把压裙刀。

他当时一喜,这是要开张啊!顿时脸上堆笑说,老哥,两把压裙刀二十两……那采买的管家脸上顿时就一变,转身便走。

吴金城急了,赶紧伸手拽住管家,说,老哥哥,这是何意?

管家一口唾沫啐了他满脸,就骂他,整个打铜巷倭刀都八百文,你的刀纵好些,我算你一两银子,你一张嘴就是十两银子,你是把我当冤大头呢?

吴金城就苦苦哀求,说,老哥哥哎,我要有这个心,叫我天打五雷轰,实在是我这压裙刀,出自倭国的大师之手,我为了拉拢这位大师,连女儿都搭上了,好不容易,招了人家做女婿……

管家当时就嗤之以鼻孔,说,老吴,咱们也吃了不少回酒,我当你自己人,就老实跟你说一句话,你这女婿,赶紧和离了,你女儿还能再嫁,若不然,亏死你……

吴金城就问他这话怎么说的,管家看看左右,拉他到里面就说,老吴,我这个外事管家,每年还要孝敬家里头掌房大奶奶,靠管家的薪水,我怎么去孝敬?自然就要从采买中暗下其手,克扣银子,才好孝敬家里头大奶奶,我这个管家,才能继续做得下去……你来跟我说说看,你这倭刀,纵好,我能给大奶奶报账的时候报十两银子一把么?我要报十两,大奶奶也不傻,什么刀要十两?蒋家桥那砍肉的上好菜刀,一刀下去,猪大腿都能砍断了,那才三十文钱一把……

当时吴金城就苦笑,说,老哥哥,帐不能这么算,我这个倭刀……

管家就打断了他,说,你说破大天去,他也变不成青面兽杨志卖的宝刀,人家杨志卖刀,卖的是祖上杨老令公的威名,你卖刀十两银子,我来问你,你祖上是哪个大将军?

被那管家一问,吴金城当时哑口无言,但还要感谢人家管家说这番道理,别的不讲,若不是真当你自己人,人家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所以,他还送了两把喜之郎打造的倭刀给人家,真是亏大了。

他虽然明白了其中道理,但是,喜之郎打造出来的倭刀,总要卖罢,不然砸在手里面,岂不是亏大了。

喜之郎大约也晓得丈人没卖掉一把他打造的刀,越发勤恳,刀也打造的愈发好,可是,刀打造的越是好,吴金城就越是卖不掉……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有戴遇仙这样的冤大头来接盘,吴金城真是笑得见牙不见齿,“小老爷放心,小老爷放心……小老爷,这刀鞘,用多少银子的材料方才算得上好?”

康飞看他到底露出商人本色,忍不住就好笑,当下说道:“你放心,我还能短了你的银子?十两银子的刀,怎么也要用二十两银子的刀鞘裹上,方才不负了好刀……”

吴金城顿时大喜,连忙挑起大拇指,“是这个道理,小老爷果然是神仙点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通天下道理……”他把康飞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臾词如潮一般。

康飞笑眯眯就回了他一句,“你应该这样说,我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旁边二狗子听康飞哥哥这么说,愈发喜爱哥哥,他在扬州卫的卫学里面也读过书的,心说原来谀辞如潮还能这么解释,哥哥果然是了得,话说,哥哥这般说话,想来是讽刺那吴老板……

他一边琢磨一边就看吴金城,看吴金城笑得皱纹舒展,心里面就想,果然,这厮是没念过书,不懂哥哥在讽刺他,还是哥哥厉害,好生了得……

二狗子这边过度解读,却不知道康飞不过感慨一下而已:一哗啦就是五百年,哎!上次《美人鱼》我也没买票,欠着星爷的电影票,怕是还不上了。

康飞则格外交代吴金城,“你把那刀里面上好的挑出来,格外用心做刀柄、刀鞘,能镶金就别镶银,那刀鞘的鞘口要用上好的水牛角,再找那好听的词句,用酸阴刻在刀身上面,譬如甚么【小楼一夜听春雨】之类,日后我拿着好送人……我教你个乖,他们倭国有一把名刀,价格六百贯永乐通宝,正好契合般若经六百卷,故此这把刀就叫大般若长光,被倭国国王所收藏,这,才是做艺术品的道理,你不炒作,谁知道你的刀好?且记住了,明天开始你就大肆炫耀,说我,戴康飞,在你们店里面订购了十把刀,每把纹银六百两……”

吴金城听了这话,抓耳挠腮,喜不自胜,自觉醍醐灌顶,心说原来生意还能这般做。

随后,康飞笑眯眯就说:“你说说,我的名头借给你用,你该付给我多少银子?”

吴金城这时候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有心说不给,一来不敢,二来,他在生意人当中还算是有半颗良心的,没全把良心喂狗,当然,正因为如此,所以也没发大财。

康飞看他一脸便秘说不出话来的表情,心里面就舒畅,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身边木讷的喜之郎的肩膀,“你招的好女婿,这银子且先欠着,日后你发了大财,可别忘记我今天说的这番话。”

他笑着转身出门,扔下内心纠结不已的吴金城,领着洛璃们就回到了瞎婆婆巷巷口的宅子。

那刘清江正在和凤蓉娘以及徐线娘烹茶吃,看他回来了,忍不住诧异,康飞瞧瞧蓉娘和线娘,就对刘清江说道:“姑娘们还放你这儿,不过,我可交代你,别再教她们那些伺候男人的功夫了,我看你穿着儒衫,想必平日也深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能去读书考状元……”

康飞这话,可是说到了刘清江的心坎儿里面去了,她得江南士子们追捧,固然有背后的礼部尚书张希尹支撑,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肚子里面有货,文词雅达,能和士子们唱酬不落下风,导致很多人都叹息,说清江君若是个男儿身,想那进士,定是探囊取物一般。

这话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是,由此也可侧面证明,刘清江的学问,着实不丑,不要跟五百年后比较,五百年的差距,不是一两个聪明人能够弥补的,别的不说,五百年后随便拉个上学的小姑娘,肚子里面的唐诗三百首,就能碾压这个年代绝大多数的读书人,道理很简单,绝大多数读书人都没读过啊!

刘清江平日爱穿儒衫做士子打扮,内心未尝不是这个想法,吹捧一下,未尝不能说这是女权觉醒的萌芽。

故此,康飞所说,刘清江内心是认同的。

康飞看她没吱声,继续就说道:“我只请你把她们都当做好人家的儿女,细心教她们读书认字,别灌输读书人那一套,我自请泰山学派的大儒来教她们……”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要求,说着说着,对面刘清江不由自主就流下泪来。

徐线娘看了,忍不住就要为刘清江抱打不平,上去抱住刘清江就瞪着康飞说道:“不许你欺负刘姐姐。”

康飞正莫名其妙呢,心说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说哭就哭,听徐线娘这么说,当即撇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我连她的手都没碰一下好不好……”

“不关小戴相公的事。”刘清江这时候挣扎着擦拭了一下泪水,“我只是,只是自伤其类,当初,当初我怎么就没碰到小戴相公这样的好人。”

康飞一愣,心说,哎呦!我这是被人发好人卡了?

九十七章 圣天子垂拱而治

被刘清江发了好人卡,康飞并没有因此就觉得刘清江是个好人,他总是觉得这个女人阴阳怪气的很不惹人喜欢。

若是刘清江知道自己的伤春悲秋被康飞当成是阴阳怪气,怕是能气死。

反正,康飞没打算做舔狗,他五百年后一个打全甲的,有那拆迁分了五套房的师姐惦记着,虽然事后老是被要求减肥,但是他觉得罢,一,我不是胖子我只是壮,二,我也不迷少女时代,所以我不打算舔谁。

到了大明朝更加不用说了,有亚历桑德拉·迪卡普里奥同学在,虽然胖迪的智商有点问题,康飞总觉得罢,她应该是把脑子全部换成颜值了,但是……有摩托了,还要啥自行车?

他每天晚上打胖迪,不知道多爽,干嘛要去招惹一个伤春悲秋的女人?

大明的女同志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可他接受过啊!

所以他赶紧伸手,并且立刻企图打消刘清江那点伤春悲秋,“刘小姐,咱们好好说话,你再怎么说我是好人,我也不会看上你的,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很专一……”

包括凤蓉娘在内,三个女子被他的一脸义正辞严的样子给逗笑了,真的,三人都没生气,因为她们觉得,康飞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徐线娘忍不住就指责他,“昨天你还当着蓉娘姐姐的面说要娶小老婆,你这样的人好意思说专一?你真是太好笑了……”

旁边蓉娘不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显然很赞同徐线娘所说,至于刘清江,她更是觉得康飞好笑,心说整个南京城谁不为我神魂颠倒,你别装了。

面对她们的责问和笑话,康飞却不改容,“我喜欢的女孩,只要有一双眉目传神的漂亮眼睛就行,这难道不是专一么?”

凤蓉娘和徐线娘瞬时间就想起了胖迪,一时间无话可说,两人其实都是很漂亮的姑娘,但是,你要看跟谁比,横向比较才科学,竖向比较就是自讨没趣了。

大明朝的女性要跟胖迪比美的话,等于扬州城里面随便一个闲汉拉住了康飞说,来,我们比一比谁的武力高。

刘清江当时因为在船上,她是个饱读诗书的,换一句话说,她是个近视眼,根本看不清楚当时岸上的胖迪是多么地漂亮,所以,还以为康飞说的是自己,就觉得他很自傲,但是呢,越是这样的男人,刘清江这种女性反而越是喜欢。

如果以为一味对人好就能追上女孩子,那么,如果泡妞也有段位的话,这种顶多算个黄带,初学者。

俗话说的好,上赶的不是买卖。

何况刘清江也不知道见过多少男人在她面前做舔狗,所以,她天然不喜欢舔狗,反而觉得如康飞这种,骄傲得很,嗯!很好,不愧是我有点喜欢的男儿……

三个人脸上神色各异,旁边两个打扇子的仆妇不好说话,只能视线交流,心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果然不是我们能理解的,完全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俺们还是老老实实打扇子罢!

康飞说了这句话后,其实自己也有点不大自信,讲真,有些车的车大灯漂亮,我也愿意开一开的,我这个算不算说谎呢?

他陷入了自我怀疑中,要是胖迪,说不准就能死机了。

幸好,康飞是个爷们,爷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往往简单粗暴,圣人说的好,鱼与熊掌,我所欲兼得也,圣人都不过如此,我一个俗人,阿弥那个陀佛,不算罪过。

当下他就打了一个响指,“你看,你们都不说话了,证明我的确是很专一的。”对面徐线娘嘴撩撩的想说一句,我的眼睛生的也好哇!可是,看看旁边蓉娘姐姐,这话在嘴边,硬生生就又咽了下去。

凤蓉娘沉声就说:“男主外,女主内,这个道理应该没错罢?”

康飞听她这么说,一时间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我说蓉娘姐姐,你这是准备宅斗呢?”

蓉娘被他喊一声蓉娘姐姐,脸上未免一红,随后,就板着脸,“我只是问,道理有没有错?”

“当然有错。”康飞笑就是笑的这个,“蓉娘姐姐,先前我傻,你不大满意,跑去南京,这话,我没说错罢?”

凤蓉娘心就一揪,她装着不在意地样子就说:“谁还愿意嫁个傻子?”

“我没说你错。”康飞就笑,“我的意思是,蓉娘姐姐你既然觉悟女拳,就要坚持到底啊!别妥协撒,一妥协,就是田园女拳了,你应该说,我绝不允许你娶小老婆。”

“蓉娘姐姐不许你娶小老婆你能答应么?”徐线娘瞪大眼睛就问他。

“当然不能。”康飞正色,“我答应了蚜子,说要娶她做小老婆的,做人怎么能言而无信?我们老戴家就不是那样的人,真要言而无信,我家老头这时候应该去凤家退婚了。”

明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徐线娘忍不住就要反驳一下,“奇怪了,你家不过廪膳生员,怎么就觉得,跟扬州卫指挥佥事联姻是低就了呢?”

康飞就白了她一眼,“你傻啊?这大明朝,文贵武贱,是个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我那位老泰山,碰到个七品巡按,都要自称卑弁……”

“少来。”徐线娘可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到底出身大明朝最顶尖的豪门,这里面的弯弯绕她还是很清楚的,“那巡按御史,能当七品看么?七品巡按御史直升四品黄堂的例子又不是没有。”

康飞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面未免就哎呦了一声,歪着脑袋就仔细看了两眼徐线娘,线娘被他瞧得羞涩,忍不住,咬了咬唇,她肤色腻白,脸上一泛红,顿时七分的颜值就直接涨到八分甚至接近九分。

瞧着徐线娘这样子,康飞也不得不觉得她漂亮,就干咳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凤蓉娘,“蓉娘姐姐,你要准备宅斗的话,未必斗得过人,别的不说,我家胖迪以前是跟上八洞神仙修仙的,我说的你们别不信啊!全是真话,真金白银一般地真,什么叫斗?两个体重都是一百斤左右的人,才叫斗,如果一个体重一百斤一个体重两百斤,那不叫斗,那叫找死……”

不是一个量级的人,怎么斗?

凤蓉娘皱眉不语,徐线娘忍不住又跳出来了,“瞎说,你就是护着小老婆。”

康飞就叹气,唉!我说实话你们怎么都不信呢?

“胖迪她是练神霄正雷道的,上次一个不小心,把我老娘都电到了,我要说谎,叫我出门被车撞……”康飞忍不住就发了一个牙疼咒,“你纵有千般手段,胖迪她一伸手一道雷,就把你们化为灰灰了,蓉娘姐姐,我这话,真是为你好,圣天子都垂拱而治,你何不也学学圣天子。”

圣天子垂拱而治,这句话,后来的阁老高拱怎么解释的?意思就是皇帝你就在后宫玩玩妃嫔即可,这天下的事情,有我们呢!

九十九章 屠龙术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康飞也有这毛病,一时间忍不住,拉着徐线娘就呱啦呱啦说了一大通,大约说了半刻钟的样子,他忽然发现,房间里面几个女人都眨巴着眼睛瞧他,眼神各异,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没一个真的听进去并且理解的。

有些恼羞成怒,她忍不住,就冲着两个忘记打扇子的仆妇吼了一句,“干什么干什么,都不打扇子了么!”

他吼两个仆妇,并非因为仆妇地位低徐线娘她们地位高,而是仆妇颜值低徐线娘她们颜值高……吼了一嗓子后立马儿就后悔了。

辣块妈妈,暴露内心的浅薄了。

掩饰地哼了一声,他从桌子上面端起一碗茶来一饮而尽,旁边蓉娘欲言又止,因为康飞喝的是她的半碗茶。

把茶盏往桌子上面重重一顿,康飞就说道:“我也是傻了,跟你们说这个做甚么,明知道你们理解不了……”

徐线娘虽然没有听得大明白,但是,基本可以肯定一点了,眼前的他满腹经纶,比小叔公往来的那些读书人可厉害多了。

她心里面的念叨的小叔公,就是时人称之为【东园公】的徐天赐,上一代魏国公的幼子,本代魏国公的叔叔,南京锦衣卫指挥使。

这位可是奢遮人物,江湖人送绰号【徐锦衣】,那真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前文说过,上代老魏国公还在世的时候,当时徐天赐就督造东园了,后来老魏国公挂掉,嫡孙袭爵,徐天赐就借口侄子年纪小,把东园给强行要走了,后来文征明在嘉靖七年的时候画过一幅《东园图》流传后世,是园林学一大课题,原稿藏与故宫博物院。

这位徐锦衣在魏国公府地位非凡,线娘作为魏国公府上的五姑娘,从小见多了这类大儒,才子,譬如金陵三俊,江东三才子,这类人雅谈的时候,线娘仗着年纪小,没少听过,这会子她未免就觉得,那些才子大儒,讲的还没他讲得好,讲得通透……虽然自己还是听不大明白。

一时间,她情不自禁就把内心的仰慕直接表现了出来,“姐夫讲的累了,再吃了这碗茶。”

康飞下意识就接过来,咕嘟一大口就灌了下去,大热天的,的确讲得口干舌燥的,可惜,没有【冰阔落】,将就喝喝凉了的茶罢。

两碗茶下肚,他拔腿就走,觉得自己真是浪费了时间。

结果下楼梯的时候就听见上面刘清江的声音率先响起,随后就是徐线娘的声音,“姐夫吃了这碗茶……线娘妹妹你也不害臊,喊得那么肉麻,羞不羞……吓,刘姐姐你欺负我,不依不依……什么欺负你,明明是你自己春心荡漾,你自己说说,那话本里头,都这么说的,你若有心,吃了我这半杯残酒……刘姐姐,你,你好坏……小骚蹄子,被我说中了罢,蓉娘妹妹,你可要认真防着线娘妹妹……”

站在楼梯中间的康飞老脸一红,一来,理解不了女人之间的友谊,二来,他喝茶的时候真没往心里面去,这时候想想,是有些不妥了。

赶紧下楼,不能听这些色色的女人聊话题,都说女人的私密话比男人黄暴污得多,听了污染耳朵。

下楼后他就把洛璃们领到院子里面,用当初军训学来的那一套反过来开始折磨这些洛璃们,五月份的日头,那还了得,把洛璃们晒得叫苦不迭,但是,康飞可是刚刚给她们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这年月,人牙子那里买一个长得漂亮的小丫头大约只要五到十两银子,康飞花的那些银子,足够买她们每人十几二十次还有富余的,这不是大大的定心丸是什么?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你给我一个月发两千块钱工资,你是个抠逼老板,你给我一个月发两万块钱工资,你是个大方老板,你给我一个月发二十万工资,不用说了,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衡量一个人,有时候很简单。

把这些洛璃们包括二狗子在内,操练到太阳落山,康飞这才罢休。

凤蓉娘刘清江徐线娘三人就在楼上看着她们,刘清江是个伤春悲秋的女人,换一句话说,感情丰富,易喜易怒,看着忍不住心疼,至于心疼谁就不知道了。

倒是凤蓉娘,本身就是扬州卫籍,自家老子那也是世袭的指挥佥事,凤玘凤指挥这个人,别看打倭寇吃了败仗,但不得不说,非战之罪,在江南,能培养出上百人敢跟他冲倭寇,这还能要求什么?也就是装备不好,要是披上两层重甲,天下哪里去不得?女真人吹上天的摆牙喇,简单来讲,不就是披两层甲冲锋么。

大明的军卫多苦,后来孙承宗在书上说得很清楚,好多人连裤子都没有,大冬天的在操场上冻得瑟瑟发抖,孙帝师看得都于心不忍。

你能指望裤子都穿不起的人一心保家卫国?

五百年后我兔大约能做到罢!

大明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文官把粮饷给足,大明根本不会亡。

当然,甭管哪位仁人君子,从来不肯解决这个问题,反而振振有词说饷不出京是祖训。

凤蓉娘作为指挥佥事家的长女,弓马娴熟,她舅舅为什么敢把外甥女推荐到魏国公府上,原因很简单,她亲自演示,在马上十射十中,这本事,当时就把魏国公给镇住了,还叹息,说这要是男儿,一刀一枪也能搏个封公封侯了。

也就是康飞是个挂逼,他要不是有挂,蓉娘说不准就要伸出一个巴掌正反比两下说一句【我要打十个】了。

不过,正因为弓马娴熟,蓉娘看康飞教洛璃们的手段,心里面未免就不屑。

这年月,一说练兵,肯定都是【自古秦兵耐苦战】之类的话,说白了,就是找个穷地方的人,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比的是谁的亡命徒更多,至于【练兵如养鹰耳,狐兔未息,不敢先饱,饥则为用,饱则飏去】这种话,那都是父传子子传孙的兵家秘籍,绝对不肯写到书里面去的,书上往往都云里雾里的写什么【阴在阳之先,阳在阴之后】之类的鬼话,都是忽悠人的,偏生一大帮的书生读了这样的兵书,就【以边材自诩】,典型的傻子骗呆子。

后来戚继光老老实实写了一本兵书,把家传的东西全部写到书里面去了,那是真心为国,也说了真心话,也做了真心事。

但是,这就得罪了一大批的人,简单一点来讲,戚爷爷砸了多少人的饭碗,俗话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后来戚继光下场凄凉,不单单是因为他抱了张太岳的大腿被万历皇帝迁怒。

可凭良心说,即便是戚继光,那也是有时代局限性的,戚继光到蓟镇做总兵,史说他把手下的兵扔在大雨中,这些浙兵在雨中站了一个下午都没动弹,这才把当地的骄兵悍将给镇住了,认为【戚帅果然治军了得】

而且戚继光改良当时的军训,也不过把【操三歇五】改成【操五歇五】,操练五天休息五天。

明代有大量的文字,是描述到当时的军人的,什么三言二拍里面,经常能见到。

有一篇《鉄念三怒诛盈富》的故事就说,那男主角崔福来去投军,操三歇五,给长官站衙,晚上还能家来,后来结识了一个黄毛兄弟鉄念三……总之就是那点锅灶下面狗屁倒灶的故事了,但是,仔细分析,这跟五百年后那些拿工资自认为是公务员的自卫队有什么区别呢,战斗力肯定是没有的。

所以这些给老爷们以壮观瞻的兵,那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戚爷爷改了改,是厉害了,但是,你要说多么厉害,来,中学生们,给戚爷爷站个军姿看看,比他手下的浙江兵如何。

别以为学生排个队就是多不值钱的东西,要知道,后来我大清搞洋务运动,王爷们出国考察,回来说的啥?

洋人以兵法布勒学子。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代,学生站个队报数喊一二三四,都被归类于兵法。

后来我兔为什么工人是老大哥?工人有纪律啊,工厂上下班要准点,工人上面有工段长有车间主任,这要是战时,每人发一把枪,天然就是军队,但,农民就做不到这一点了。

所以说,好多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放在古代,其实是屠龙术。

ps:起点老是删掉我章节里面一些段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敏感的缘故,大家要是有什么地方读着感觉怪怪的,不用说……

另,隔行如隔山,我记得当年司马南出了一本气功打假的书,我好多师叔恨死司马南了,有个师叔江湖绰号独眼龙,是汽车站这片的大佬,后来被铁拳专政了,罪名是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容留妇女卖淫等等……

一百章 果然类我

操练到天色擦黑,夏天日头长,这时候时辰已经戌时了,等康飞回到家,四娘娘把饭菜备好等儿子等得心急,看见康飞家来,身后二狗子躲躲闪闪的,不由打孤拐上就来气。

前文说过,二狗子他娘当初那是扬州卫出名的美人儿,后来被扬州卫指挥使张恭勾搭上,成了整个扬州卫的笑柄。

这,说起来似乎有点奇怪,好像无非就是私德问题,怎么就那么不堪了?

作者老爷举个例子,当初作者老爷还上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有个老师,离婚了,然后,几乎所有人都指责这位老师是个【xx】,骂得十分不堪,老师差一点跳楼……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句话应该是鲁迅说的了罢。

后世都如此,何况大明朝。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你要内心强大,跟歪子巷的线娘一样,说起来,我是苦钱给弟弟念书,甚至能生出道德上的优越感来,可你要内心不够强大,那人生基本就完蛋了。

大明虽然开放,开各种风气之先,姑娘们画辟邪画面不改色,可这不代表女性真就地位高。二狗子的悲剧就在于,他也认为自己的老娘是个【xx】,然后自我约束,觉得自己道德上有污点。

二狗子看见四娘娘,下意识地就躲躲闪闪的,这落在四娘娘眼中,未免就格外不堪,当下就把脸一板,把儿子骂了一通,二狗子狼狈而去。

看见二狗子走了,四娘娘就冷笑,随后,冲着康飞就吼,“跟你说过多少次,二狗子他家家风不正,他娘不是正经人……”这个时代,一句家风不正,的确已经足够把人打下十八层地狱。

康飞未免就撇嘴,人家不是正经人怎么了,人都死得化为灰灰了,还要戳人家的脊梁骨……但是,一来这时候社会风气如此,二来,总不能说自家老娘不对。

讲真,他即便反驳,四娘娘三观已成,那也根本扭转不过来。

不过,说还是要说的,于是他就说道:“老娘,我如今要做事,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这事儿,还得怪你跟书姨,你们怎么不跟老爸多努力努力,给我生上十个八个弟弟妹妹,也省得我夹带里面没人,陷入无人可用的困境。”

正在和胖迪一道摆碗筷的知书听了这话,脸上微红。未免就啐了一口,四娘娘更直接,一伸手就扭住了他耳朵,“你翻了天了,还怪上我了……”

正在这时候,厢房里面咳嗽了一声,随后,四爷背着手就慢慢走了出来,四娘娘赶紧把手放下,省得丈夫瞧见自己悍妇嘴脸,未免不妥。

四爷在桌子上首坐下,知书把饭盛了双手端着送到四爷手上,再把放在桌子上的筷子拿起来送在四爷手上,康飞忍不住就说:“书姨,你不要把老爸当祖宗一样伺候啊!”

戴相公闻言狠狠就瞪了儿子一眼,“今儿中午上,你在苏唱街梨园总局闹什么花头?把人家桌子劈碎了很好玩?”

康飞闻言就嘻嘻笑,“老爸,我那是吓唬吓唬他们,这扬州城里面没好人,我要不摆出一副疯子的嘴脸,一个说不好,没几天,大家就都忘记了我对扬州城做出的贡献了,到时候,说不准又有什么人来为难老爸你,老娘怕就要哭了,我可不想老娘拉着我手哭喊着说,你老子他手无缚鸡之力……”

这话听得四爷四娘娘齐齐脸上一红。

话虽然不太好听,但是,四爷和四娘娘其实心里面是美滋滋的,儿子这也算是懂得关心人了,再不是之前那个傻子了。

四娘娘还是忍不住,轻轻推了康飞一下,“臭老孩,有这么跟娘老子说话的么!”

“吓!难道我记错了?”康飞故意搞怪,“上次是谁,泪眼朦胧,非要拉着我说,你老子他手无缚鸡之力,这还没一个月呢!老娘你是不是怀孕了?这就偏心眼儿不疼儿子了,要是等生下来那还了得?要不,我去药局抓一副藏红花?”

四娘娘看他瞎说八道,忍不住就伸手抽了他脑袋一巴掌,“要死了,瞎说八道的。”

这时候四爷就干咳了一声,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风来,瞪了四娘娘一眼,“好了好了,媳妇在呢,成什么样子。”

四娘娘就吃四爷这一套,当下就对胖迪说,“晚上你给娘好好收拾康飞,他要是敢还手,娘给你撑腰。”

胖迪就抿唇一笑,康飞也撇嘴笑了笑,心说,谁打谁,那还不是都一样……然后就冲胖迪使了一个眼色,胖迪赶紧把螓首低了下去。

吃了晚饭后,知书把桌子收拾了,四娘娘给四爷和康飞煮了茶,父子二人吃着茶,四爷就对康飞说:“你要用二狗子,这个我也不反对,毕竟你说的也对,当今天子还要用他的奶兄弟呢!只是,不可造次……”

四爷这是担心二狗子把儿子给掰弯了,毕竟,这年月这事儿也是个时髦的事情,况且二狗子那么清俊,长相也很让人不放心。

康飞听出了四爷的意思,当下摇了摇手,“老头你放心好了,等过一阵子,我帮二狗子娶个马马……”

四爷闻言顿时一惊,差一点儿就把手上的茶盏给打翻了。

辣块妈妈,要死了,你还准备给二狗子娶马马?然后玩三人行?

康飞看见自家老子脸色古怪,也没多想,继续就说道:“要说起来,老头你不是还有些本家兄弟,咱们老戴家难不成就没什么能用的人么!”

四爷听儿子问起,忍不住就撇嘴,“知道我为什么不中举么?”

康飞心说当然是你运气不好,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说,真以为老子手无缚鸡之力就没办法毒打他么,于是就说:“难道是因为咱们老戴家都不成器,老爸你宁愿不中,也不愿意被他们拖累了……”

四爷当即一伸手一拍大腿,把手上端着的茶盏就放在旁边桌子上,一脸赞赏的表情,“果然类我……你说的不错,我宁愿不中了去,也不愿意带挈他们,这官场是那么好混的么?再带着这帮狼心狗肺之辈,那只能活活把咱们拖累了,到最后,全家免不得去菜市口走一遭,既然如此,还不如不中了去,也断他们的念想。”

听四爷这么一说,康飞顿时张口结舌,心说我是胡说八道的,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预言。

大明是一个宗法社会,你要发达了,理所当然要带着整个宗族一起发财,你要当个县官,本家的二大爷家的大儿子来,想给你当个长随,四大爷的儿子上门来想给你当个门房,最后,你身边全是亲戚,上任后不得不刮得天高三尺,不然,你就要面对愤懑的亲戚。

关键是,整个社会还认同这种价值观,觉得贪污钱财给亲戚用那是理所当然。

五百年后的人很难体会,但,从法律上其实依然可以略窥一二,法律上的亲亲相隐,其实就是宗法社会的一个具象。

康飞忍不住,就问他老子说:“那,要是他们上门来闹怎么办?”四爷未免就撇嘴,“你娘赚银子很有一手,不怕,给点银子不就打发了。”

听到老子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康飞忍不住就想,老爸怕是把吃软饭这个技能给点满了,这话说得天然大气,毫不突兀。

一百零一章 奴可爱干净了

戴老爷和小戴老爷父子二人品茗聊天,四爷也深觉得儿子夹袋内没什么人,用二狗子也是无奈之举,便答应了下来,只是,话里话外,告诫康飞,不能学那走后门钻狗洞的路数。

康飞先是怔了怔,心说什么叫走后门钻狗洞?随后,就反应过来了,当即恼羞成怒了,说,老爸你这个什么意思嘛!你再这样讲话,我把你在小东门相与表子的事情跟老娘说去。

四爷吮了一口茶汤,慢条斯理就说,那只是场面上的应酬,你娘都晓得。

听老子这么一说,康飞顿时大感无可奈何,讲真,他老子在这个时代,那真是二十四孝好男人,长得好,有才华,关键还是暖男……至于相与个把表子,在大明这个完全不算是污点。

虽然只是个廪膳生员,但是,四爷真是个成功人士,这是毋庸置疑的。

换个角度想,四爷要是在五百年后,等如是扬州大学的教授,全国智库学者,老婆是成功企业家,朋友都是马爸爸一个级别的,扬州市长有事没事来请教……那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这个一想,康飞感觉遭受了一万点暴击,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顿时没了跟老爸说话的心思,没意思嘛,何必自找没趣。

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他准备回房间,可四爷又叫住了他,让他坐下。

康飞满头雾水,这时候四爷大讲了一通【天一生水,人同自然,肾为北极之枢,精食万化,滋养百骸,赖以永年而长生不老】的道理,讲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康飞听得无聊,都打哈欠了。

这时候,知书炖了姜丝枸杞腰花汤来,四爷看康飞吃了几口后,这才语重心长说:“夏天要晚睡早起,防止肺虚肾亏,你虽然年轻,却也不要怠慢……”

见鬼,老爸还客串知心姐姐?

康飞三口两嘴把姜丝枸杞腰花汤给吃了,把碗一放,给知书说了一声谢,就回了西厢房,背后四爷看了未免直摇头。

回了房间,胖迪正坐在床边绣衣裳,看他进来,抬头就笑,“相公你瞧瞧,我紧赶慢赶,可算是绣好了……”康飞就没好气打断了她的话,“你都跟老娘说什么了?刚才老爸拉着我一顿说我。”

胖迪纳闷,“我没说什么啊!只是婆婆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我就对婆婆说了,我们很努力了,一晚上七八次……”

康飞顿时大为光火,指着胖迪的鼻子就骂她,“你一个机器姬,想什么孩子?而且你傻么?什么叫一晚上七八次?这种话也要对老娘说?怪不得老爸神神叨叨跟我聊什么天一生水,滋养百骸,还让书姨给炖了姜丝枸杞腰花汤,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胖迪委委屈屈就道:“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要对婆婆说谎不成?”

看着胖迪忽扇忽扇眨巴着眼睛,康飞感觉糟心透了,这女人怎么都这么不省心呢,连个机器姬都概莫能外,“别人问什么难道你就说什么?你是不是还要把三十六种姿势都对老娘坦白一下?”

胖迪还待分辨,康飞四仰八叉往床上一倒,“心好累,不想说话,睡觉了。”

他躺在床上,旁边胖迪看他闭着眼睛不说话,便拿了一枚团扇,坐在他身边就对着他慢慢扇着。

过了半刻钟,康飞挣开眼睛,旁边胖迪盘坐在竹凉席上,一只手支撑着下巴一只手给他打着扇子一边还眨巴着眼睛看他,他一睁开眼,正好一个对视。

“你都不累么?”康飞有点心虚。

胖迪眨了眨眼睛,“不累啊!这怎么会累……相公,你闭着眼睛也挺好看的……”

哎呦,我勒个去啊!

康飞遭不住了,恶狠狠抢过她手上的团扇往旁边一扔,就把机器姬按住狠狠毒打了一顿。

须臾,胖迪起床,走到窗前的桌子边,桌子上茶盘里面一个立肚白瓷彩绘孟母三迁的茶壶,壶里面的茶这时候已经凉透了。

胖迪拎起来倒了一杯凉茶漱口,然后回转来坐下,红扑扑的脸颊上带着笑,“相公你刚才说要不要把三十六种姿势都对婆婆说,我可不傻,才没有对婆婆说,我只是说,我可喜欢相公了,相公让我怎么我就怎么……”

胖迪兴致勃勃地说着,康飞这时候未免就内心叹气,机器姬到底还是机器姬,你这么说跟三十六种姿势全坦白了有什么区别。

“婆婆可好了,对奴说女人要爱护自己,夏季多疫,要时常注意清理。”胖迪滔滔不绝说着,旁边的蜡烛烛花爆了一下,光线一阵飘摇,映得胖迪艳若桃李,“我就对婆婆说,没事,奴可爱干净了,每次都漱口哩!”

哎呦,我勒个去啊!

康飞忍不住就双手捂着了脸,老脸一阵羞红,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

老天爷,你一道雷把我劈死得了。

不能躺了不能躺了,我还是找点事情干干吧!

康飞翻身起来,一阵翻箱倒柜,拿了纸笔,就把脑海中记忆的军训内容给写了下来,准备明天带给二狗子。

西厢房的蜡烛一直亮到鸡叫,康飞这才打着哈欠把写得差不多的东西又看了一遍,这才上床去睡觉。

机器姬身上凉凉的,抱着特别凉快,康飞虽然困了,可一时间又没把持住,又把胖迪打了一顿。

睡到中午的时候热醒了,康飞起床洗漱后直接偷偷从后门溜走,到了二狗子家,将将碰到几个人堵在门口。

二狗子拎着一把昨儿个先拿的倭刀在手上吓唬人,瞪着眼睛咬牙切齿,“我管你万石斋万雪斋,我再说一次,滚。”

为首一个四十来岁穿着熟茧短褐,头上戴着个网巾,额头处还镶嵌着一块鸦青石,脚下一双高筒官靴,腰间系一根嵌银丝的带子,上面零零碎碎挂着许多物什。

仗着身后跟着四个徽州骁壮,他摸着鼠须就厉声道:“给你胆了,有本事砍爹爹一刀试试看……我再说一次,把潘氏交出来,万事皆休,如若不然,嘿嘿,不是我威胁你,你们张家得罪了我们老爷,怕不是要断子绝孙。”

“哎呦!你们老爷是哪个啊?”康飞摇着扇子就从后面走上来,看着鼠须男就一挑眉,“这么牛逼轰轰的,我来认识认识。”

鼠须男看康飞模样,以为是张二扣的金主,当下就撇嘴道:“小相公,这是我们总商万家的家务事,我劝你不要多事,省得替自家招祸……你拽我干甚么……要说玩**,这张家二郎未免年纪就大了……”

他嘴上快活,后面四个徽州壮丁吓得半死,一个人就拼命拉扯他的袖子,鼠须男还纳闷,你拽我袖子干甚么?

康飞也是一怔,随后就笑了,觉得自己是膨胀了,扬州城里面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他?真要个个都认识,那得是官铸的细丝雪花银。

“小老爷容禀。”为首一个徽州壮丁麻着胆子就跟康飞说道:“这个是我们二老爷家外事管家,我们二老爷跟张家这位有点小矛盾,管家他不认得小老爷你,故此冲撞了小老爷。”

康飞摇着扇子,看了看脸色有些变的鼠须男,就说道:“既然不认得我,那,肯定也不知道我跟张家二郎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当今天子有个奶兄弟陆炳,那是锦衣卫的堂上官,我跟张二郎,那算是尿兄弟,我也不是皇帝,不能给兄弟做个锦衣卫堂上官,但是,给自家兄弟报仇,灭个把人,那还是很轻松的。”

鼠须男吓得脸色都白了,有心求饶,不过,这厮以前是街面上的泼皮,骨子里面也还有些混不吝,泼皮这个行当,要的就是场面,你有面子,别人就认你这块招牌,你没了面子,那就跌到烂泥里面去了,故此讲究一个输人不输阵。

白着脸,鼠须男色厉内荏就说道:“我们万家是总商,皇帝跟前都说得上话哩,小戴老爷你要把我个面子,就不要多管闲事。”

听他这么胡吹大气,康飞都要笑了,二狗子这时候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把倭刀就收了起来,走到康飞旁边甜甜喊了一声哥哥。

康飞转头不理鼠须男,先拿折扇在二狗子脑袋上敲了一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讲话就把嗓子粗起来,你老是这样,害得我被人误会玩**……辣块妈妈……”

他骂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骂二狗子,却冷不防康飞一转脸,一个大嘴巴子就抽在了鼠须男的脸上,把鼠须男抽得原地转了半圈后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嘴一张,几颗牙连着血就吐了出来。

四个徽州壮丁吓得齐齐倒退了三步,这四个都是当初从盐商家中精选出来的骁勇,是万石斋家中的护院,自小也是舞刀弄枪,学成文武艺,货卖财主家,做了万家的护院,平日自觉也是条好汉,上街走路都是挺胸突肚。

可惜,这种人跟康飞一比,那就啥都不是了,别说跟开挂的康飞比,就算是以前那个打全甲比赛的,那也是净重一百八十斤的好汉,身上披六十几斤重的重甲冲阵,毛子都能干倒好几个。

康飞在战场上开无双,颠覆了这些人的想象,那时候才觉得,怪不得说三国里面有温侯吕布,有汉寿亭侯关公,有喝断长坂坡的张翼德,有杀个七进七出的白马银枪赵子龙……

但凡看过康飞开无双的英姿,那真是连攀比的心思都绝了,差距太大了,你跟神仙有什么好比的。

这时候看康飞突然发火,枇杷叶面孔——翻过来就毛,顿时就吓坏了,好比炼气的新嫩看见了元婴老怪,瑟瑟发抖。

康飞没理会四人,走到鼠须男跟前,哈地一声,吐了一口痰,随后一抬脚就踩在对方的脸上,“我把你面子?你的面子几个钱一斤啊?别说是你,就是你们万家的万雪斋,二十年前,谁不知道他还是个奴几辈的。”

一百零二章 嫂嫂,这不怪我

康飞骂万雪斋是奴几辈的,倒也不是瞎说,在盐商里头,张石洲的名声极好,但万雪斋的名头就不大好听了。

一来,张石洲虽然是个西商,但是他落籍扬州,算是扬州人了,万雪斋是徽商,这时候的徽商,还没有历史上名气那么大,起码在盐业这个行当里面是被西商按倒在地上摩擦的,朝廷也还没有针对徽商的落籍政策。

从籍贯上来讲,一个是本地人一个是外地人,大家自然是有个偏帮,这是人之常态。

万雪斋这个人,从商业角度来讲,也算是一个枭雄了,起码,在大明朝算是。

二十年前,万雪斋还是另外一个徽商程明卿家的家生子奴才,跟着主子专门跑盐运衙门,时间长了,把里面的门道就摸清了,后来他得了程明卿赠与的一点窝本,不曾想刚好那年窝本涨价,他趁机卖了一笔好价钱,随后自赎其身,开始折腾,几年间就挣下了诺大的家私,反倒是他的老主子程明卿,亏了本回了徽州老家。

有人举报过万雪斋在泰州那边有自己的私盐队,不过,这年月,谁还不卖点私盐?大家屁股底下都不干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万雪斋名声不好还不单单在贩私盐,还在娶小老婆,娶小老婆娶出诺大名声的,大约也就是他了,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万雪斋每半年必然娶个小老婆,迄今已经是第十五房小妾,也就是说,他风雨无阻娶小老婆娶了七八年了。

这在康飞看来,不就是一种自我炒作的手段么,当然,这在大明已经算是一种比较高明的商业手段了。

总之,万雪斋发家也就是这十几年,风云际会,一下子就做到了大明朝最顶尖的那一拨商人,正所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朋……

十几年的时间并不算长,起码,在扬州城不喜欢万雪斋的人往往都喜欢骂万雪斋,你一个奴几辈的,不过措大而已,如今骤发了起来,抖什么抖。

人的底蕴,有时候真的是需要时间去积累沉淀,像张石洲,他家小舅子王学甫是【南直隶提督备倭衙门】的【兵备副使】,差遣是【往直隶扬州等处提督官兵备倭】,官职虽然说才是五品,可是,康飞的老丈人凤玘这个三品的指挥佥事要是见到南直隶提督备倭衙门的兵备副使,恐怕立马儿就要跪下来。

大明的官,不在职位大小,而在权力大小,大明有不少位卑权重的官,比如巡按御史,才七品,可巡按御史发起威来,连四品的知府都害怕,还有六科给事中,那也是七品,可给事中发起威来,那是连侍郎、尚书都要头疼不已的。

张石洲的小舅子这个五品官,理论上能管整个长江下游,位置虽然不高,可是权力不要太重。

像是兵备副使,大明的循例是只要做出成绩,能直接升任一省布政使的,就如七品的巡按御史一旦出成绩,基本也直接升四品知府一般道理。

张石洲的小舅子是五品兵备,可想而知,张石洲的联姻对象是世代簪缨的世家,而万雪斋,他正房的大奶奶以前是程家的大丫头,是被家主收用过的,别看万雪斋诺大家私,那程家家主要是来扬州,万雪斋和他老婆那是要上门磕头的,道理很朴素,你以前是人家的奴婢。

据说,好几年前,万雪斋四十大寿,遍请亲朋,连扬州知府老爷都邀请了,结果当年原来的老家主程明卿突然登门,万雪斋夫妻两个顿时屁滚尿流,上去作揖磕头,惹得无数人笑话。

后来万雪斋掏了一万两银子给老家主,这才把上门打秋风的程明卿给送走……

那之后没两个月,万雪斋的结发妻子据说中脏暴毙,万雪斋匆匆娶了一个续弦,是泰州卫一个指挥家的姑娘,据说天香国色,在家里面养到二十来岁还舍不得嫁人,那指挥好不容易相中了万雪斋,就把女儿给万雪斋做了续弦娘子。

当然,这些在康飞看来,都是骗鬼的话,是人都不信。

在康飞看,那肯定是权钱交易,大家互相不放心,要结个亲家,方才觉得保险,至于什么天香国色,来,你三天不用海飞丝洗头然后自己闻闻什么味道。

总之,像是万雪斋这样短短十来年做大,你要说是辛苦致富,做什么能几年间积累数百万两?无非都是巧取豪夺,概莫能外。

就如同这次倭乱的源头一般,余姚谢家连佛郎机人的银子都狠狠坑了一笔,结果佛郎机人纠集了一帮老乡武装讨薪……

就如同史书里面写【不数年,藏镪百万】,既然是学问,必然有源头,这银子到底是怎么赚来的?大明民间思想解放,好多读书人都企图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些说我家祖上有阴德,夜遇神人授金,有些说我家祖坟葬得好,买个宅子掘出窖金,有些说我家祖上生得好,在海外被召为驸马,得外国敌国之富,有些说我家祖上运气好,海边捡个大龟壳里面全是夜明珠……

所以说,这一届读书人不行,都做梦想屁吃。

但是在大明,话语权在读书人手上,故此民间被影响,风气不正,人人都想一夕暴富,不正经做生活了。

在康飞看来,倭寇那么猖獗,其实读书人要背主要的锅。

大明没有高德地图手机导航,讲句实话,出了扬州城,康飞都不认得路,倭寇为什么来去自如?原因很简单,带路党太多。

像是后世魔都那一块,现在几乎就是倭寇的大本营,你要说当地全是倭寇,那是冤枉了当地老百姓了,可要说大多数人家勾连倭寇,应该不算冤枉,要不然,怎么史书上老是说倭寇从这儿来呢?

正所谓,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这次扬州倭乱,不也有副千户级别的官员准备献城。奏折上说是巡按御史吴尧山识破了奸人诡计,救扬州城与水火,也就是吴尧山运气好……

当然了,这些家国大事,跟康飞没关系,起码,康飞是自己这么觉得的。

他只是不爽万雪斋的土财主嘴脸,十几年前你兜里面还比脸干净,哦,你发财了,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多么勤劳多么努力了,我呸你一脸。

我要只是个平头百姓,我也只能暗搓搓骂你几句,可如今老天爷赏饭吃,我也是有挂的人,我自然就要打你的脸。

康飞心里面如此想到,脚上使劲,就在那厮脸上来回碾了两脚,“辣块妈妈,你一个奴才的奴才,也佩跟我要脸?”他一边骂,一边就叫二狗子也来踩几脚。

结果他刚松开脚,二狗子还没踢上去,鼠须男就在地上来回打滚了,“不得命咯,杀人咯,不得王法咯……”

这就是泼皮的顶尖奥义了,名为【撒泼打滚】

康飞看他这样子,戾气顿时就涨了,咧开嘴巴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一般的牙齿,在阳光下白得亮眼。

“来,给我按住他手脚,我今儿个不打断他的腿,我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康飞恶狠狠就冲那四个徽州壮丁喊道。

四个徽州壮丁互相看了两眼,眼神交流,都说,还是从了小老爷罢,在扬州得罪谁也别得罪小老爷……

正在这时候,那木门嘎滋一声响,随后,潘娘子就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扬州样的白绫对衿袄,下面穿着白碾光绢挑线裙,脚底下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正所谓,要想俏,小寡妇一声孝,把四个徽州壮丁都看得瞪直了眼。

潘娘子当然不是小寡妇,她身上这身只是时髦。

盈盈道了个万福,潘娘子就微带着些哭腔对康飞说:“还要戴家叔叔给奴半分薄面,不要打了,这左邻右舍人多嘴杂,须臾不好看。”

康飞闻言左右瞧了瞧,果然,周围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想了想,终究还是要把潘娘子这个面子,倒是二狗子不大甘心,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不打怎么成,那康飞哥哥名字岂不是要倒过来,岂不是要叫肥康了……”

他这么一说,完全就属于火上浇油了。

康飞也有些犹豫,二狗子不懂事,他可不行,潘娘子再怎么讲,那也是张大郎正经的老婆,他戴康飞既然和张二扣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那么张大郎正经就是他大哥,潘娘子正经就要喊一声嫂嫂,既然嫂嫂都开口说了,总是要把个面子的。

还是那四个徽州壮丁中一个机灵,一咬牙,走上去就对着地上的鼠须男膝盖狠狠踩了一脚,一条腿就诡异地反弯曲了过来,鼠须男一声痛呼,这时候假喊变成了真喊,额头大汗淋漓,嗓子里面发出像是临屠宰的鸡一样的叫声,一条腿在地上骚动着挣扎着,扭到墙根下坐下,咬牙伸手去摸自己的腿,随后,就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呼。

二狗子看了欢喜,龇牙咧嘴看着那徽州汉子就笑,一咧开嘴,有一颗槽牙还没有,笑得神台猫粪一般,“好,你做的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定然让康飞哥哥带挈你……”

那徽州汉子顿时就大喜,他拼着得罪万雪斋,不就是想巴结上康飞么。

像是万雪斋这种大财主,手底下跟着他混饭吃的人多了去了,你干得好,他未必记得,可你要是干得不好,他一定是记得的。

眼看着出头无望,还不如跟小老爷混,起码,小老爷发银子的时候那是真干脆。

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没上赶着巴结康飞,反倒脸上堆笑巴结二狗子,把二狗子欢喜得不行,摆起了他狗爷的架子,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也不知道毛有没有长起,看起来东施效颦,未免好笑。

康飞就无奈冲着潘娘子耸了耸肩膀,摊手道:“嫂嫂,这可真不怪我……”

一百零三章 你品,你细品

把一脸不甘心不情愿的潘娘子打发回房,他转回身,二狗子正在趾高气扬地挥手对左右街坊喊道:“散了散了,不就是打断万雪斋的管家的腿……”

张大郎租赁房子的这条巷子挨着校场,离他家老宅不远,原本,这条巷子根本没有,是那些做小买卖的卫所兵侵占校场土地,私建民宅,最后,就形成了这么一条长长的巷子。

这些世代军户的卫所兵又没有【让他三尺又何妨】的宰相肚量,故此巷子极狭,也就是二人并排走的宽度,在康飞看,这才应该叫瞎婆婆巷才对,可惜这巷子里面没住着个瞎婆婆,而是因为巷子里面起码一半的人不是姓马就是姓张,故此叫马张巷,后来谐音,就叫成了马掌巷。

当然,他家梗子街其实也不宽敞,古代街道,两马并弛,就算是宽了,在康飞看,也就是一个巷子的宽度,要他接受的街,那得是皇城御街的宽度,才能叫街。

这马掌巷里头,别看都是普通人,都是些做小买卖的,可若是去查黄册,个个都是军户。

大明的军户制度是这样的,每一军户由长子充当卫所的士卒,叫做【正军】或者【旗军】(注1),老二老三老四……叫做【贴军】,或叫【军余】【余丁】,长子若阵亡,次子补上,次子阵亡,三子补上,所谓【军户世袭,役皆永充】如果这户人家都死绝了怎么办?不要紧,从原籍【勾族人顶替】

你品,你细品。

真是太惨了。

所以扬州城里面骂人,你个杀头的,你个充军的,来源都是军户,甚至到了五百年后,老人出门溜达碰上老街坊,笑着说一句,你到哪块充军啊,当然,这时候已经演变成了俚语的调侃了。

此外,正军备战,家里面是不是就享受相关待遇呢?

别做梦了,封建王朝这么美好?你以为是我兔么?

长子给朝廷卖命,次子就要【勾当军马粮草】

比如说,扬州今年因为遭逢倭寇,天子给了恩典,免百姓钱粮半年,按说,这是德政罢,老百姓可算是松一口气了。

但是,你把封建王朝官僚想得太好了,这免的钱粮不会落百姓头上,扬州府照样收,随后,余丁勾当粮草。

比如的比如,嘉兴府当地某粮长要缴纳钱粮缺失,这时候,他会找到当地的草料厂,使银子买一笔,而这些草料厂的都管,都是当地坐地虎,有专门的门路。

刚才所说的免百姓半年钱粮,基本上就是由余丁给勾当到这样的草料厂,然后,草料厂给个【结】,余丁就可以回去了。

前文说【兵部尚书加左都御史衔韩石溪上表朝廷,说魏国公和南京守备太监沆瀣一气,侵占芦课、草场银】说的草场,就是这种了。

这种余丁干的就是这个,如果路上碰上了短路的强盗,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回家卖儿卖女卖老婆卖房子赔偿吧。

这种军户,甚至有个专门的词汇,叫做【州县军户】,你做买卖做的再大,架得住当地府衙这么折腾你么?

都是些可怜人呐!

好就好在,江南升平,没什么战事,故此军户繁衍生息,日益庞大,在北方,军户逃亡成风,仔细品一品,也就能理解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些人脾性当中未免就有些混不吝,碰上事情也敢出头,倒不是真胆大,而是【你能把我弄死还是竟敢】的光棍劲,也算是一种对生活的反抗罢。

所以二狗子吹牛说打断万雪斋家的管家,未免就有那不屑的,“二狗子,你以为我们都不识数还是竟敢?人家明明讲了,是二老爷的外事管家,二老爷,万石斋,万石斋和万雪斋,那相差的,何止一个字?”

古代娱乐不多,八卦算一个,大家津津乐道与万雪斋娶小马马,以及万老二想着过继儿子到万雪斋家,好继承诺大的家私。

豪门恩怨,这玩意儿老百姓可乐意看了。

辣块妈妈,你们盐呆子,有钱又竟敢,等朝廷抄没你们的家,我到时候就去顺两个金夜壶银碗筷,说不定还能皮一下你们的小马马……

二狗子被人这个一说,顿时恼羞成怒,“森,森,森,你快森,就你话多……”

那人被骂,不怒反笑,“二狗子,别这样啊!那戴小老爷说不定马上就带挈你做个官老爷了,到时候再帮你娶一个马马,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万雪斋。”

这话,恶毒得很,谁不知道万雪斋以前是徽商程明卿的书童,书童么,大明人都懂,正经人家谁会把儿子卖到大户人家当书童的?至于再帮着书童娶一个马马这样的话,更加不用说了……

不过,二狗子有点傻,他没觉得这样不妥,反而是反唇相讥,“你这个是嫉妒我,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那人被二狗子这么一说,顿时目瞪口呆。

辣块妈妈,我这个是嫉妒你啊?我是骂你好不好。

二狗子看对方那表情,格外开心,忍不住就咧嘴笑了,反而是那个徽州的壮丁,这时候忍不住就提醒狗爷,“小二老爷,这厮在骂你哩。”

结果二狗子不解风情,头一昂……不得不说,老张家祖上色目人,二狗子他老娘当初更是出名的美人儿,不然何至于让当时的扬州卫指挥使张恭给霸占了,故此二狗子颜值着实不丑。

二狗子这么一昂头,正午的阳光从那骑马墙的缝隙中洒落下来,照在他脸上,颇有点傻狍子洗澡露香肩的架势,“我自陪哥哥睡觉,你管得着么?”

周围一圈人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反转身的康飞闻言,忍不住一捂脸,心里面有一句话,辣块妈妈,我身边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呢!

他快步走过去,一伸手,啪地一声就抽在二狗子的后脑勺上。

二狗子吃这一巴掌,勃然大怒,一转头,看见康飞双眉竖起的样子,顿时就软了半截,讷讷道:“康飞哥哥,你打我做甚么?你不是说,打脑子会打傻掉……”

“你还怕打傻了?”康飞龇牙冷笑,“你分明就是个傻子,你叫什么二扣啊,你叫阿甘得了。”

他这话一说,结果二狗子的关注点跟他完全不一样,反问他阿甘是谁,把康飞都气笑了,“我是在说你是个傻子,你明白不明白?有你这么瞎说话的么?”

二狗子未免就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就道:“那我以后不跟别人说与哥哥睡觉这种话了……”

噗嗤一声,旁边那徽州壮丁忍不住就捂着嘴巴笑了出来,二狗子怒目相视,那厮浑身一抖,正要解释,结果这时候周围哄然大笑。

“走了走了……有什么好看的……二狗子啊,你是傻人有傻福,我要是戴小老爷,我也带挈你……辣块妈妈,我就说,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周围街坊四散,其中的话,未必不是提醒康飞,这么忠心耿耿的小弟,你可一定要带挈啊!

康飞瞪眼瞧着二狗子,手上拳头捏了好几下,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这胡说八道的,日后我戴康飞的名声,能好么?

一时间,巷子里只剩下刚才那鼠须男哎呦哎呦地叫唤了。

把拎起来的拳头又放了下去,康飞终究没揍这个自己夹袋内唯一的人才,人家街坊说的也没错,傻人有傻福么,二狗子都肯陪哥哥睡了,这么忠心,还有什么话说,自然是要大大地带挈起来。

冷冷哼了一声,康飞就指使那三个徽州壮丁,“你们三个,把这厮给抬走,万石斋要是有话说,就说是我戴康飞说的,我上千个倭寇都杀了,不介意再杀几个盐呆子……杀完了,我拍拍手,就说是那扶桑贡使策彦周良杀的。”

三个徽州壮丁张口结舌,心说,小老爷你早说这话,我们也要踩他的腿……那说水浒的先生不也经常说,那大宋官员某某,因为【擅起边衅】被大宋官家给杀了,这才引出后来梁山好汉征辽……

既然是扶桑贡使策彦周良杀的,朝廷也没二话,大家谁还不明白,事涉国体,就没有简单的,杀了也就杀了,你还怎么地?难道要调十万大军渡海去打扶桑国么?

小老爷真是奸诈啊,早知道,我们也和汤震一起……但是,这时候再巴结,就晚了,狗屎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一时间都没精打采的。

三个家伙拽着那鼠须男走了,康飞这时候就问那剩下的徽州汉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老爷,小人叫汤震。”徽州汉子汤震腿都弯了,满脸与有荣焉,“上次跟小老爷一起冲过阵的,日后小人若是发达了,定然也跟儿子孙子们说,我是戴老爷府上累世的门下。”

康飞一听,这厮,马丹,这厮狡猾狡猾的,不过,夹袋里面没人,就如同他说的那般,和自己冲过阵,按照大明的习俗,的确已经形成了隐约的上下级关系,若是二十年后人家真的上门打秋风,按照大明的惯例,你还真必须给人家一笔银子。

话说,有读书人进京赶考,经过扬州时缺少盘缠,拿个片子递进江都县,结果江都县令回了三个字,知道了,没给银子,这位读书人进了京,考中进士了,还专门写了一首诗嘲讽,弄得天下皆闻。

打秋风是陋习,但是,习惯习惯,五百年后我们的中学生都知道,惯性力没有强大外力根本是无法做出改变。

所以,康飞不能因为人家有陋习就不用人家,夹到盘子里面都是盘菜,先用起来再说罢。

故此,他就发话,“既如此,待会儿我要去帮二狗子讨要个守备官,你么,就当个把总罢。”

一百零四章 你我把臂言欢

康飞说话算话,果然就带着汤震一起,和二狗子去了扬州府衙。

府衙的门子见了康飞,顿时屁滚尿流,连忙上前巴结,一口一个小老爷,把汤震看得羡慕不已,心中也想着【大丈夫当如是】,但又知道羡慕不来。

一般给老爷看大门的,那都是心腹人,不是有**关系就是有血缘关系,故此,康飞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觉得这家伙年约三十,怕是【年老色衰】了,可随后,就为自己的三俗感到惭愧……

说不准,别人就是这么看自己和二狗子的。

康飞就想,也不能每个当官的都那么龌龊,就算是众道横行的扶桑,不也有不好众道的猿秀吉么,难道咱们扬州知府吴老爷就一定要走后门?

当下他就给门子拱手行礼,把那老门子欢喜得不行,连连就道:“小老爷快里面请,我家老爷说了,若是小老爷,不必请教,直接请进来……”

他说着,就把康飞往后衙里面领。

一般我们说到衙门,县衙后衙肯定住的知县老爷,府衙后衙自然住的知府老爷,可实际上,佐贰官比如同知,推官这类,其实他也住在后衙。

康飞一边走一边就左右打量,随口问门子就道:“那唐懋经可还住在后衙么?”

门子一边领着他往后衙走一边就说:“小老爷,那唐推官,可是沾了你的光,如今升任同知,驻防瓜洲去了……啧啧,真是好命。”门子口吻也不大尊重唐懋经,而且也深以为,唐懋经只不过运气好,本事却是没有的。

他说着,觉得康飞年轻,怕他不甘心,就补了一句,“小老爷你放心,那瓜洲毗邻大江,是防御倭寇的要冲,那些倭寇,就如河里面的胡子鲶一般,今年吃了一波,明天又长出来,唐推官……应该说唐同知了,那唐同知,明年熬不熬得过去,这还是两说呢!”

这厮到底是知府老爷的门子,肚子里面见识不凡,当然了,只针对大明而言,他这点见识,跟五百年后公园里面下棋的老大爷比起来可就差远了。

倭寇进犯扬州,一条道就是从瓜洲来,顺着长江的潮汐,就如这次李光头和林成,能一直打到扬州城外三湾子,离扬州城不过几里地而已。

另外一条,就是从通州,也就是五百年后的南通过来,这时候的通州是扬州下辖的三州之一,倭寇从通州、泰州一线进犯,所花费的时间可比顺着潮汐一晚上就到了扬州城外要长的多。

历史上倭寇数次犯扬州,都是从通州过来的。

从通州过来的路线对于倭寇来讲,属于稳打稳扎,路线是很熟的,就跟敲隔壁王寡妇的门一样,熟门熟路,一路上烧杀抢,吃得满嘴流油,还能因为一个个的小胜仗提升士气。

反倒是从瓜洲过来,固然一夜间就到了扬州城下,可若是打不下来,周围泰州卫、仪真卫甚至南京诸卫可都要围过来。

所以这两条路线,相对于倭寇来讲,算是各有优劣。

唐懋经因此次抗倭有功,升任同知,驻防瓜州,到了瓜州,他可就不是摇头老爷而是正儿八经的主官,肯定得意的不行,以这厮一个举人出身来讲,做到同知,真是异数了。

康飞听着门子说话,转眼到了府衙的后花园,随后,一个留着三柳长须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满脸笑着就拱手道:“原来是戴小相公,府尊正在后面纳凉,快请快请。”

“周师爷。”康飞冲男子拱手。

周师爷把康飞等人带着进去,穿过圆拱门,打眼就看见吴桂芳穿着一件短袖,半坦着胸,脚下一双木屐,正坐在小水池边的凉亭中,石桌子上面放着杯盏,旁边有个穿时鲜扬州样的丽人,看模样,还不到二十岁。

康飞一瞧,心里面就一笑。

嗯,穿着半坦胸的短袖,等于五百年后穿个老头背心还卷个北京比基尼,这是示之以好,还带着个像侍妾一样的女人,应该是小马马,嗯,这就是带个二奶表示关系亲近了……

康飞明白了,吴府尊想必也正打算收买我呢!

不管怎么说,这位管着天底下最繁华地方的知府老爷,还是要把他面子的。

康飞唱了个诺,吴桂芳顿时矫捷如猿猴一般跳了起来,那**的肚子都抖了几下,穿着木屐旮沓旮沓踩在石板上就快步走了过来。

吴桂芳还没到跟前,康飞身后汤震率先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后,二狗子看了看,略一犹豫,也跪了下来。

康飞听见声音,转头一瞧,想骂,又骂不出口,算了算了,不能要求太高。

这时候吴桂芳哈哈大笑就伸手过来,“戴遇仙,来之何迟也。”说着,就伸手过来,握着他手,康飞明知道这是示好,是把臂言欢,是携手而行,表示年轻人我很看好你,可是一想到跟这位中年大叔手搀着手,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不已。

记得米利坚某脱口秀演员说三哥那边男人之间表示友情是用小拇指勾着小拇指一起逛街……算了算了,我当入乡随俗了。

康飞忍着恶寒,一脸讪笑就和吴桂芳手搀着手走到凉亭里面,分宾主坐下,旁边丽人先是窈窈窕窕行了一礼,随后,便熟练地开始点茶。

“丽娘尤擅点茶。”吴桂芳说了一句。

康飞撑了一会儿,终究撑不下去了。

这时候的点茶,大约就跟五百年后的抹茶差不多,这套花活,其实在天朝已经被淘汰了,也就是扶桑人拿了当宝。

喝惯了肥宅快乐水的康飞能把屁股牢牢沾在石凳子上面半个时辰就等一杯茶么?

或许再过三十年,那时候的康飞大约就足够老奸巨猾,也能等一等了。

但是,现在的康飞真的等不了。

他干脆就站了起来,一拱手,“府尊,小子我年幼,也不懂礼貌,府尊是天下第一四品,还要请府尊多多担待,小子我前来,是想求个官。”

吴桂芳看他熬不下去,其实心里面也松了一口气。

要是戴康飞又能拎着倭刀阵斩倭寇上千,又能老神在在花半个时辰等一杯茶,那他吴桂芳才不寒而栗呢!

反倒是猴屁股坐不住的戴康飞,让他不由自主就松了一大口气。

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面,吴桂芳心情格外好,看康飞就显得格外慈眉善目,“既如此,我和你父亲戴春林那也是至交好友,你就是我至亲的子侄一般……”

康飞心里面狂吐槽,你和我老爸是至交好友我怎么不知道?还至亲的子侄……辣块妈妈,要说胡说八道,我就服你们这些当官的。

一百零五章 微微一笑很清纯

康飞吐槽归吐槽,可既然吴桂芳说什么你就是我至亲的子侄一般,那么他也就不客气了,一张嘴,就帮二狗子要守备官。

吴桂芳听了未免一笑,直接掏出一张官照来,上面写的是张二扣的家世,容貌,最关键的是,官职扬州左卫世袭千户……这个东西,也就是俗称的告身了。

康飞就有些纳闷,我要守备官,你给个千户什么意思啊!

吴桂芳看他表情,顿时就抚须大笑,“贤侄,你不知道朝廷体统,待我细细道来……”

守备这个官,可大可小,如果你是山海关守备,那不得了,整个山海关你说了算,如果你是某某营的守备,那对不起,也就是个高级一点的炮灰。

像是之前张石洲家的护院教头李春生,当初就是这种类型,只有差遣,没有本身的官品,即便立下大功,很可能兵备道一句话,就给你点赏银把你打发了。

吴桂芳说着,就对康飞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江南倭寇横行,西南有土司蠢蠢欲动,北边又是土默特汗屡屡扰边,各地督抚私立营头,设几个守备官,只是样子货,虚好看……”

康飞听了这话,就懂了,这等于是文官养的家丁。

“只有这世袭的千户,才是朝廷经制,谁也剥夺不了,这是朝廷的体统。”他说着,就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说,我们扬州这个义勇营,要用一个守备来管着,那么,我吴某人任命一个守备,可若是我吴某人调任他处,别人来做这个扬州知府,他不认这个义勇营守备,一句话就可以剥夺了,可若是有了这个……”

吴桂芳一笑,指了指官照,就说道:“那么,千户就是他的品级,守备就是他的差遣,想要剥夺了,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从南京兵部走一遭……”

康飞顿时懂了,这等于当官的不能打秀才的板子,想打板子,必须请大宗师先把功名剥夺了。

也就是说,有了这个,二狗子才算是正经八百实打实的守备。

想到这儿,康飞脸上表情忍不住就有些古怪,这臭小子,这下比张大郎的家传世袭百户还大了。

武官的千户,有点像是文官的知县,一般做到这个,就会被认为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了。

知县是因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开府建衙,六房有点朝廷六部的味道,老爷登堂,周围三喝威武,随后书员小吏们奏事,俨然跟天子朝会差不多。

千户也差不多,作为千户所的老大,下面一整套的班子,上面的指挥使,指挥佥事,也无法剥夺千户本身的职能,有点听调不听宣的味道。

故此,基本上做到这一步,的确就算是朝廷命官,自有体统在。

康飞听了吴桂芳的解说,就再次拿起官照,仔细看了两眼后,叫凉亭外面的二狗子进来,让二狗子仔细谢谢吴府尊。

二狗子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给吴桂芳磕了三个头。

吴桂芳脸上欢喜,伸手就去把二狗子给扶了起来,“你就是张二扣罢,老夫在家乡有个儿子,年岁跟你一般大……”

康飞听了这话,脸上神色古怪,心说难道你要认干儿子?

幸好,吴府尊没这么干,或者说,吴府尊虽然因为康飞的缘故比较重视二狗子,却还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

随后,康飞就又把那汤震给叫进凉亭,汤震到了凉亭外,却不敢进来,翻身跪倒在地,就给吴桂芳磕头。

康飞略一皱眉,当下就说:“老府台,一事不烦二主,这个汤震,也是跟我冲杀过的,如今也想求个前程。”

对于汤震,吴桂芳就不大重视了,他给二狗子好脸色看,那是因为二狗子是康飞自小的玩伴,至于汤震,一个徽州壮丁,年纪看着就不小了,哪里需要他吴府尊纡尊降贵亲自去拉拢,扬州府是天底下顶尖儿繁华的地方,他这个天下第一四品什么时候那么不值钱了?

“既是跟贤侄一起冲阵的,想来也是那厮杀汉。”吴桂芳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不过,他随后就说道:“既如此,一刀一枪博一个封妻荫子,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说着,就看向康飞,又拿出几张空白告身,“贤侄夹袋里面没人,这里几张告身,贤侄自去提拔几个就是了,不过,贤侄,我还是那句话,想要正经的功名,那么,先要落籍扬州卫才行。”

吴桂芳这是下了大本钱了,即便他背后的大佬是俗称天官的吏部尚书闻渊,这种收买,也不可谓不用心了。

你哪怕是个石头人,我也给你揣怀里面捂热了。

可惜,康飞是个官场小白,完全不明白吴桂芳要做到这一步,需要花多大的心血,动用多大的关系,别的不说,光是那官照,用的就是八百里加急。

康飞摸了摸下巴,咂摸着吴桂芳所说的话。

想要正经在武职上发展,就必须是军籍,就好比读书人想做官,必须得有功名的底子,不然的话,图被人耻笑。

像是去瓜洲的唐懋经,这厮一个举人,虽然说举人在地方上已经算是体面人,可是放在官场上未免就不够看了,基本也就是做个下县的知县,想再提拔上去不大容易了。

像是后来的海笔架那样一个举人做到右佥都御史的,翻翻史书,屈指可数,不是常态。

看康飞摸着下巴的样子,这时候吴桂芳就试探着问道:“贤侄自己呢,是怎么个打算的?”

自己怎么打算?康飞未免皱眉,心说我真没打算过啊!

这时候,那穿着一身时髦扬州样的丽人把茶煎好了奉上,吴桂芳看康飞皱眉,就生怕自己试探太过了,当下就笑着打岔说道:“丽娘煎茶,不敢说天下一绝,在这淮左却是首屈一指……”

丽人一笑,动作优美,倒也不落俗套,康飞也觉得颇赏心悦目,就接了过来,微微一尝,一股子抹茶味,温度适中,正好说得口干,便仰头一饮而尽。

吴桂芳刚准备说,这是取城外天下第五泉泉水……话没来得及说,康飞一仰头就喝下去了,顿时无可奈何,微微苦笑。

把茶盏放下,康飞就对那丽人拱手,“这茶不错。”

他就不喜欢喝茶,只是客气,当然,奶茶还是可以的。

丽人微微一笑,左手捏着右手的袖口,细如葱管的手指拿起一枚竹舀,从旁边一个胖肚黑茶瓮里面取了一舀热茶汤,把康飞喝了的茶盏浇了一遍,随后,又点了一盏茶,双手奉上。

康飞出于礼貌接过,微微吃了一口,顿时咦了一声。

这一口茶比刚才那个热,并且吃进口中微微回甘,有些甜尾子,加上夏天身体水分蒸发快,身体的确渴水,便也一饮而尽了。

他把茶盏放下后,丽人微笑着又取了一舀热茶汤,把茶盏一浇,随后,再点了一盏茶,双手奉上。

两碗茶下肚,这时候已经不渴了,康飞有心不接,可看丽人双眸清亮,迄今为止不发一语,不落俗套得紧,起码,比起那位吴清江,康飞觉得这位丽娘要更胜一筹甚至两筹,当然,不是指容貌,而是说气质。

算了,把美女一个面子。

他便再次接过茶盏,蜻蜓点水一般就小酌了一口,这一口刚入口,却是即热又苦,差一年吐出来……他刚皱起眉头,这时候腋下出汗,在这凉亭里面被微风一吹,顿时有习习之感,随后,嘴巴里面的苦涩就催发出回甘来,顿时口中生津。

这三盏茶,温度和味道各不相同,却着实让他惊艳了。

旁边吴桂芳看他表情,顿时就大笑,“如何?我说丽娘煎茶乃是淮左首屈一指不假罢!”

康飞这时候就冲丽人竖起大拇指来,“就小子看来,这已经是天下绝品了。”

丽人微微一笑,却也不说话,这就让康飞忍不住羡慕了,心说吴府尊真是城里人会玩,比起别的读书人去舔什么秦淮河十二金花,那是高级多了。

他想到这儿,随意又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说起来,小子我也不怕老府台见笑,要说打算,那是没有的,只是,想来,我应该学我家老子那般,事少钱多离家近……”

话说,四爷那日子过的多么地逍遥,总结一下的话,的确是事少钱多离家近。

“不过。”康飞说到这儿,略一转折,就继续道:“这天下事,就如上古先人们茹毛饮血,燧人氏钻木取火,如今咱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起来,总是要强爷胜祖的,不然的话,那岂不是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故此,小子心想,再加一条,位高权重责任轻,老府台以为如何?”

他这话一说,即便是旁边丽人那般清丽,这时候也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顿时就露出两颗虎牙来,丽人随即知道不妥,赶紧抿住了嘴巴控制笑容,康飞瞧得清楚,这时候才明白,为何这位丽人总是微微一笑很清纯,原来,是因为有缺陷啊!

一百零六章 买房子,养孩子

事少钱多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

这十四个字要是旁人提出来,吴府尊能大喝一声,来啊,拉出去重打八十大板……把屎都能打出来。

但是,由康飞提出来,吴府尊却顿时就是一喜。

不怕你提要求,就怕你无欲则刚啊!

他一掀胡子就赞了一声好,随后,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一份告身文书来,“哈哈!戴贤侄,我知道你是神仙弟子,定然不耐烦俗务,所以,走了吏部尚书天官老大人的门路,帮你庇了一个官身。”

这告身么,娄东三凤陆容所写《菽园杂记》里面就说,“乃如告身非诰勅,即今文凭类也。”

他的这份告身有点特殊,说实话,吴桂芳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这次扬州倭乱,斩首众多,明显是奏大捷的,天子知道了也一阵舒畅,修仙的时候灵力都涨得比往日快,在圣旨里面就说……朕心嘉悦,文武各官功既经勘明,具覆宜加褒叙……云云,扬州府上上下下的官员们都捞到了好处。

吴桂芳这人,打仗不在行,但是,搞政治不要太在行。

他给康飞请的是一份荫庇官身,说康飞的老子四爷在此次倭乱中运筹帷幄,事功甚大,所以,荫一子锦衣千户,世袭,以指挥使体统行事。

这封荫功,说实话,非常厚,要知道,在大明,有这个体统的,一般得是阁老才有这个待遇,又或者,像是魏国公那种,一个儿子袭爵,另外的儿子就领个锦衣卫千户,像是上一任魏国公,因为宠爱幼子徐天赐,才格外厚着老脸,请了一份恩典,荫庇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当然,武宗皇帝也很上道,非但给荫庇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还给了一个差遣,掌锦衣卫事。

结合前例,康飞这份告身文书,那是内阁阁老或者顶级勋贵才有的待遇。

况且,这份告身还专门有一句【以指挥使体统行事】,等于五百年后某某干部享受高级别的某某待遇。

换一句话说,他以后出门,就能打起【肃静】【回避】【锦衣卫指挥使】的牌匾。

从品级上来说,他现在甚至已经比吴桂芳还要高。

当然,大明朝文贵武贱,不至于有哪个不开眼的武官真就拿这个说事,像是扬州漕运都司马俊伯,人家世袭宁波指挥使,可是,觉得没底气,非要读书,但是,连秀才都考不上,只能当个监生,最后以监生做了漕运都司。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一步迈入了权贵阶层,以后怕是免不了被人称之为【戴锦衣】【戴飞鱼】了。

即便康飞是个政治小白,拜大明锦衣卫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的赫赫声威,他也明白这份告身的分量,免不得,脸上表情有些呆滞,心里面未免就吐槽:哥这就被一张纸给背叛了自己的阶级了?

吴桂芳看他脸上呆滞表情,这时候,未免就生出唐太宗的【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的情怀,摸着胡须就笑问:“贤侄,你且看,这,可算得事少钱多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阵畅快大笑,话说,自从倭寇犯扬州,吴府尊真是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倭寇被打跑了,他的头发掉得格外地多……

康飞开挂的武勇,非但倭寇害怕,讲真,吴府尊也怕得紧啊!

你看看倭寇给他起的外号,霸王再世,虓虎复生,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千目修罗大明王菩萨……

关键是,他还跟那扶桑贵人勾勾搭搭的,据说那位贵人要给他做小马马,事涉国体,格外不能马虎。

吴府尊那个愁啊,想来想去,自觉自己不是董卓,也不是王允,怎么用得起吕布?

为了怎么安抚康飞,吴府尊真是绞尽了脑汁。

如今看来,这功夫没白费,吴桂芳顿时就觉得一颗拎着的心大半就落回了肚子里头,浑身轻快了一大半。

看吴桂芳哈哈大笑的样子,康飞脸上似笑非笑的,轻声就说了一句,“老府台真是费心了,世袭锦衣卫千户,以指挥使体统行事,这,还真是事少钱多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

二狗子到底是扬州卫军户出身,闻言顿时就跳了起来,“锦衣卫指挥使?哥哥,这岂不是说,你如今比你那老丈人的位份还高了?太好了,这下,看谁还敢瞎说哥哥是觊觎凤指挥家的那个世袭的指挥佥事……”

凉亭外面伺候着的汤震竖起了耳朵,恨不得耳朵再伸长一点才好,这时候听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顿时双腿一麻,一时间忍不住,噗通一声就坐倒在地,口中喃喃:天爷爷,小老爷这就成指挥使了?

俗话说,自古财帛动人心,要我说,自古官帽子动人心才对。

从扬州府衙里面出来,汤震依然脑子晕乎乎的,脚下发软,好像踩在云朵里面一般。

二狗子到底年纪小,故此神色虽然喜欢,却不腿软,况且,这家伙对自己的康飞哥哥有一种迷之自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康飞看着二狗子和汤震,别说二狗子是他的发小,即便是两相比较,二狗子的表现也明显比汤震强,故此,未免有些瞧不上汤震。

可随后,他又有些检讨自己,飘了飘了,这时候应该有个罗马的耳语者对自己念叨你只是个普通人才对。

汤震没察觉小老爷的表情,他眼神漂浮,依然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即便此刻他怀里面揣着康飞给他的告身文书。

百户官,把总,虽然这在许多权贵眼中看也看不上,可是,对于汤震来讲,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如今,他汤震也俨然是官老爷了。

即便他当时一咬牙踹断了鼠须男的腿,就是想着抱小老爷的大腿,也好谋个出身,可是,没想到来这么快,而且,一下就是百户。

这百户看起来就像是读书人当中的秀才,看似不起眼,实际上,许多人一辈子也仰望不上。

就好比五百年后我们瞧不起写聊斋的蒲松龄大大,觉得他做了一辈子的廪膳生员,连房子都买不起,到了四十九岁的时候,才有了一间绿屏斋……

可问题来了,蒲松龄大大养活了五个儿女,买了房子,我们自己养得活五个孩子买得起房子么?

作为一个有三千八百年信史的国家,我们读书,每常带入历史,都将自己带入王侯将相……一说我大清,都肯定自己就是钮钴禄,一说民国,都肯定自己是陆小曼……

是谁给了我们勇气?梁静茹么?

一百零七章 孩儿们,操练起来

高一脚底一脚的汤震跟着康飞一路走,浑不知身在何方,等到了瞎婆婆巷,康飞跟洛璃们说笑,指着二狗子和汤震就说,快来参见千户老爷,百户老爷。

洛璃们也捧场,一个个笑嘻嘻就上来,口称千户老爷万福,百户老爷万福……随着她们一个个如此这般,听在耳中的汤震逐渐就口歪眼斜,不大对劲了。

这时候,孙紫菱看大家都凑趣,虽然她出身在一众洛璃当中算是最高,到底要和光同尘,与姐妹们继续做姐妹,故此,也就上去学着姐妹们做派,玩笑一般喊了一声。

都知道孙紫菱是个绝色,在一众洛璃中最出挑的那个,她这一拜,不得了,汤震顿时咦了一声,“我是百户老爷了?我是百户老爷了?”他喃喃了两声,突然就纵身一窜,手脚并用,爬上了院子里面的假山,随后在假山顶端做了一个手搭凉棚的姿态,再双手一按,就叉在腰间,眼神睥睨,大声就喊道:“孩儿们,还不与老爷我操练起来?”

那些洛璃们以为汤百户跟她们开玩笑哩,一个个笑嘻嘻就把队伍排好了,一二三四五,报了数字,这时候孙紫菱作为排头兵,大声就喊,“请老爷训斥。”

汤震站在假山顶端顿时双手鼓掌,随后,咕咚一声就从假山上栽了下来……

康飞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本也以为,这厮伶人小丑一般的行径,大约是想凑个趣,讨个彩,这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而是真的就疯了。

二狗子看汤震摔下来后就大踏步走上去,一伸手拽住汤震的衣领子,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把汤震的牙花血都抽出来了,结果汤震只是傻笑,“你打老爷做甚么?”

“辣块妈妈,这厮命薄,经不起抬举。”二狗子忍不住就骂了一句,这是市井间的一个说法,大抵等于读书人说德不配位,自身的德行不够,反受其咎。

康飞也走过去看了两眼,忍不住就叹气,这是怎么说的,这厮还真是……他忍不住就摇头。

一众洛璃们也大是好奇,忍不住就围挤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康飞又不是真神仙,哪儿知道汤震这毛病怎么办,抽大嘴巴子?二狗子已经抽过了,似乎没有用。

二狗子忍不住,就骂道:“真真是狗肉上不得台盘……呸呸呸……真真是……”他抓耳挠腮,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词来。

这时候,刘清江拨开众洛璃就走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大太阳下面还冒着凉气,康飞见了,以为这是给自己的,叹着气就伸手去要接过来,还摇了摇头,“哎!我这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心办坏事,我倒是真想带挈他的……”

他伸手过去,结果刘清江白了他一眼,手一晃,躲了过去,随后,冲着傻笑的汤震就厉声喊道:“大胆,兵部尚书老大人在此,还不速速跪下庭参?”

刘清江这么一说,原本呆立着傻笑的汤震下意识就噗通往地上一跪,这时候,刘清江手上那碗冒着凉气的冰镇酸梅汤就劈头盖脸泼了上去,正所谓:扒开卤门四片皮,一瓢冰水灌到底……

汤震顿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抬头再看,眼神就清明了,“小老爷……”

康飞一听这话,顿时吐了一口气,心里面忍不住爆三字经,不怪他骂人,要是他今天刚带挈一个人,明天整个扬州城都知道这人疯掉了,那他的名头岂不是要臭掉?

二狗子忍不住就骂了他一句,“辣块妈妈,你这厮,真真是个德薄的,我哥哥带挈你做个百户官,你怎么就这么浅薄?居然被迷了心窍?”

汤震这时候也记起刚才自己那副傻子一般的嘴脸,顿时脸上烧红得不行,“是小人祖上德薄,不识抬举,还差一点误了小老爷的事……”

周围洛璃们看他这时候口齿清晰,忍不住就笑嘻嘻说,方才你还说,孩儿们操练起来……

被洛璃们这么一说,汤震格外不堪,一时间,真是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他好一头钻进去……

看洛璃们叽叽喳喳跟汤震说话,康飞这才把刘清江给拉到旁边假山阴影下,诚心给她道谢,“真是谢谢清**姐你了,若不是你这一瓢冰镇酸梅汤,明儿我戴康飞的名头,恐怕就要臭满扬州了。”

刘清江淡淡就摇头,“哪里就臭,旁人只会说,是这人祖上的福分浅薄,经不起抬举……总是功名利禄动人心……哎!”

看她叹气,康飞忍不住就好奇,“清**姐如何会这般手段的?”心里面其实也佩服得紧,这时候他仔细想来,大约也明白,汤震刚才那个举止,大约等于五百年后的癔症,刘清江那一声厉喝,再来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劈头盖脸浇在头上,已经有些心理学专家对症下药的味道了。

天气虽热,那假山上爬着的蔓本月季却开得欢实,因嫁接得好,什么颜色都有,姹紫嫣红的,大量的花蕊一朵朵竞相盛开,刘清江看着一朵深紫色的月季,伸手去摘,却够不着,努力垫脚,依然徒劳无功。

康飞见她垫着脚尖的样子,想笑,又不好意思,你要说她五短身材,她真恼了,到时候不用心办事,亏欠了院子里面这群洛璃们,就不美了。

当下他就一伸手把那朵深紫色的月季给摘了下来,随后递了过去。

刘清江接过深紫色的月季,低下螓首,去嗅了嗅那花蕊。

假山下阴暗旁边就是炽烈的光线,明暗对比强烈得紧,刘清江低头嗅花的动作就显得格外深邃,像是一幅饱含着浓烈感情的油画。

康飞忍不住就想破坏这个景致,嘴巴一撂,就想说,这盛开的花蕊其实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话到嘴边,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来,一秃噜,顿时就变成了另外一句话,“闻花嗅骨三分毒。”

刘清江闻言就把花蕊从鼻前拿开,却依然捏在手上把玩,“那是因为花蕊中经常藏有蜜蜂,却不是说真的就有毒……你带挈的这个人,还算好的,那南京贡院外面,每年不得疯掉几个人……我这手段,那也是跟人学来的,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

康飞听了这话,心说那范进中举作为一篇课文他是学过的,可当真见着,才知道毒害之深。

一时间,两人都没什么谈兴,刘清江只是捏着那朵紫色月季花在手上把玩着。

一百零八章 尘缘

等晚上康飞家去,把事情先对四爷一说,四爷表情淡淡,说,哪座庙里面还没几个冤死的鬼。

康飞听了,未免无话可说。

【大明三才子】之一的徐青藤,那不也是被科举给逼疯了,话说,徐青藤这时候应该中秀才了吧?咦?应该把这人收入夹袋才对。

他想着,当即就对下首胖迪说道:“胖迪,你查查看,徐青藤这时候在干嘛!”

下首坐着吃饭的胖迪哦了一声,低头想了想,再抬头的时候,眼中未免就充满诧异,“相公,怎么一下多了那么许多的熵值?”

康飞一听,赶紧隐晦地问她,“有多少?够干嘛?”

胖迪转眼看看坐在右手上首的婆婆,就说:“别说拔宅飞升,连霞举都差远了……”

康飞顿时就秒懂了,揉了揉耳朵就说:“还是福禄不足啊!”

旁边坐着的知书把耳朵都竖了起来,四娘娘就把筷子一放,“你们两个说什么东西哩?”

康飞打了一个哈哈就想蒙混过关,结果四娘娘一伸手就揪住他刚才揉的耳朵,“你以为我傻啊?老娘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哩。”

大明佛道之流盛行,女人们没事往来几个姑子,做点法事什么的,大约就和五百年后女人约闺蜜一起逛街看电影差不多。

别的不说,那红楼梦里面,贾母带着一帮女眷在清虚观打醮,叫做打平安醮,要搭台唱戏,一连三天,要贾珍领着众爷们跪香,后来张道士还给贾宝玉提亲……由此可见,古代宗教活动的频繁。

康飞被揪耳朵,未免大叫,不过依然嘴硬,四娘娘就冷笑,“你不说是吧?胖迪,你来说……”

胖迪看了一眼康飞,随后,推开碗筷起身先对四娘娘行礼,然后才说:“婆婆,你放心哩,奴和相公不会耽误晨昏定省,伺候公婆……”

四娘娘听了胖迪的话,就松开了手,却依然讽刺儿子,“这个可难说得紧,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小兔崽子赶明儿还不是要出远门。”

康飞听了未免就不乐意了,“老娘,我那是做的正经事……”结果四娘娘劈口就嘲儿子说:“什么正经事,你就是闲得无聊了,我倒宁愿你还是个傻子……”

这时候,四爷就把筷子一放,看了四娘娘一眼,拿出家主威严来就说道:“你胡说八道甚么,孩子大了,有正经的事体,难不成,还要在你这老娘们跟前悠游膝下不成?”

四娘娘听自己丈夫说自己是【老娘们】,觉得丈夫是在媳妇面前丢自己的脸,顿时不干了,当即冷了脸,“是哩,我们女人家没什么本事,也没多大的心愿,只希望阖家平安,丈夫和儿子身体健康,难不成这也有错了?”她说着,就红了眼睛,伸手就掏出汗巾来擦拭眼睛。

四爷被老婆这么一说,脸上未免也挂不住,就把桌子一拍,吹胡子瞪眼睛说道:“孩子跟前,你说的甚么话?真是莫名其妙……”

康飞看了头大,忍不住就腾一下站了起来,“好了好了,我求求你们不要吵了行不行。”

四爷这时候就起身,把袖子一拂,“妇道人家,不可理喻。”转身就回房间去了。

康飞无奈,还必须安抚老娘,就对四娘娘说:“老娘,你看看瞧,一点驯夫手段都没有,要我说,老头这个脾气,就是你惯出来的哩!”四娘娘被儿子说得破泣为笑,伸手就打了他两下,“臭孩子,尽浑说八道……”

康飞振振有词,“我可不是浑说八道,老娘我跟你说,这男人啊,他一辈子都是大男孩……”

搬出五百年后抖音上的本事,好不容易把四娘娘安抚住了,四娘娘也觉得这个架吵得未免莫名其妙,哼哼了两声,就把责任推到了儿子头上,“说起来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哪里有这样的口舌……”

“是是是,千错万错,全是儿子的错。”康飞觍着脸哄老娘开心,“要不,老娘你把胖迪打一顿,拿她撒撒气如何。”

旁边知书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四娘娘也忍不住,就使劲儿捶了儿子两下,“浑说八道,我打胖迪做什么,胖迪比你,不知道好多少去,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哩。”

把话题岔了过去,康飞赶紧吃饭,吃完了就拽着胖迪回了西厢房。

四娘娘忧心忡忡就回到东厢房,对丈夫说道:“儿子如今本事越来越大,我是担心得很,就怕他哪一天突然跟我说,和咱们家尘缘已尽,要霞举飞升……”

四爷看了妻子一眼,这时候就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把她搂在怀中,“我晓得你心中不快活,只是,儿子终究长大了,哪儿能天天在你跟前转悠。”

四娘娘被四爷一说,眼泪水顿时就下来了,把螓首往丈夫怀中一埋,抽泣着说:“我,我只是怕得紧。”

四爷拿下巴揉着妻子的脑袋,就长叹道:“唉!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旁边的蜡烛烛花哔啵,把夫妇二人的影子剪在墙上……

这边康飞和胖迪回到房间,康飞拉住胖迪就盘问她,到底得了多少熵值,胖迪支支吾吾的就说,是挺多的,但是肯定不够干什么的。

胖迪这么一说,康飞未免就叹气,哎!看来这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还不够大。

不过再想想,他这才几天啊?哪怕是玩个阴阳师想全图鉴,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于是,心情又好了起来,看着胖迪一时间忍不住,就拽着胖迪要打她。

胖迪使劲儿拒绝,说天色还没晚呢,再说了,婆婆心里面不快活,万一一会儿过来,再说,奴还要整理相公你出门的衣裳杂物……把康飞说得没了兴致,就又叹气了,觉得今天叹的气足足够一年的。

第二天早晨起来,康飞先去给老爸老妈请安,四娘娘虽然说昨夜被丈夫开导过,但是,看见儿子这时候说要走,一时间还是没忍住,抱住儿子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说,那可是佛山,那么远,又是自古流放的烟瘴之地,为娘怎么舍得……把康飞抱得紧紧的,一边哭,一边就使劲儿捶他。

康飞没办法,只能任由老娘捶打,毕竟这年月出门不便,可不是五百年后动车去一趟广东那么简单。

当下他就故意跟老娘开玩笑,说:“四娘娘,你应该跟四爷再努力努力,生个老二出来……”一句话把四娘娘说得噗嗤一声,鼻涕都吹了一个泡泡,一时间恨恨,忍不住,一把就揪住了康飞腰间的软肉,狠狠地转了几下,把康飞疼得哭爹喊娘的,感觉这玩意儿破防御,似乎觉得头上有无数的-1,-1,-1,-1飘了起来。

一百零九章 不如,叫我一声爹爹

扬州府作为移民城市,有祭拜马神的习俗,马神庙供奉的是关羽的赤兔马和赵构的草泥马,两马一红一白,蔚然相映。

马神庙的香火极盛,康飞和张桓老将军上完香出来,就开玩笑说了一句,“老将军,扬州娶老婆叫做娶马马,跟这个马神庙可有什么关系么!”

老将军被他问得一怔,“这个马神庙香火盛,就老夫所知,那是因为咱们扬州府山西商人多,至于跟娶马马有什么关系,这个……你小子还真难倒老夫了。”

跟山西商人多有关?康飞未免吐槽,“关二爷是山西人这个我知道,可是,那正经的关二爷我看也没拜祭得那么勤快,反倒是赤兔马,俨然被拜祭起来,香火还这般盛,我觉得罢,咱们扬州娶马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将军被他说的哭笑不得,“行行,你小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他说了半截,不说了,康飞看看老将军,疑惑老头估计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这老头虽然仁义,但是,康飞算是瞧出来了,老头如今是【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说白了就是老顽童心性。

而且,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个不逾矩有很大的说道。

要知道,五百年后大宝剑犯法,可大明,大宝剑不犯法,而且,是风流雅事。

再比如,大抵做官的,都有养门子的习俗,这个,也【不逾矩】,所以,别看老头须发皆白卖相跟个老神仙似的,说不准心里面冒着什么蔫坏呢!

故此,康飞就疑惑地问了一句,“老将军,你别是心里面诽谤我什么坏话吧?”

“胡说。”老将军一掀胡须,大义凛然,随后,就笑眯眯对他讲,“我说康飞啊!这一路上千里迢迢,你也别老是老将军老将军的,不如就叫我一声爹爹……”

看着老头笑眯眯的脸,康飞总觉得老头是在占自己便宜。

他眼珠子一转,也脸上堆笑,“老将军,不如,我叫你公公……”

张老将军顿时就把脸一垮,“叫什么公公,难听死了,老夫又不是牧马太监。”

他们说这话的这地方是马神庙斜对过,旁边不远就是马监巷,本是朝廷牧马监衙门所在,不过,永乐年以后,牧马监就成了表子的牌坊,早就不存在了。

康飞未免就笑话他,“老将军,牧马监那是正儿八经的文官衙门,跟太监可没有一个钱的关系。”

“那也不成。”张桓嘴犟,非要让康飞叫他爹爹。

“你这个老爹爹真难玩……”康飞就在爹爹前面加了一个老字,结果张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想混赖啊?爹爹跟老爹爹那能一样?你以为我是刚来扬州的徽州侉子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有几个头戴方巾的朋友,其中两个听了这话,未免双眉一翘,正待发火,结果旁边先就有人拽住他们,说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那两个读书人自觉读的是圣贤文章,日后是要教化万民的,如果连着扬州市井中一老一小都教化不了,那这书读了又有何用?

“咄!你这老人家,好生无礼……”其中一个当即就高声喝了一声。

他这一声喝,整条街上骤然一静,随后,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前文说过,古代街道,两马并弛都算宽的,那古书上经常说某某大员上朝,对面碰上别的官员,率先让轿子避让到旁边巷子里面,被称为有雅量,为什么要避让?原因很简单,路不够宽呗!两个轿子迎面撞,必然有一个轿子过不去,要不然还能怎么?把对过打一顿叫人家让路不成?

故此这一声喝,半条街都听见了,原本喧闹的街道这时候鸦雀无声,静得只有蝉鸣。

知了,知了,知了……

那蝉鸣个不停。

康飞瞧着这个年轻人大约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头戴方巾,身穿绉纱道袍,脚下粉底皂靴,手上拿着诗扇,面如三秋古月,白白净净看着就是个富家子弟。

他看看张桓,老将军看看他,然后,眼神就示意让他说话。

干咳了一声,康飞就拱了拱手,“这位朋友,不知道有什么见教么?”

几个头戴方巾的朋友互相看看,还是为首的这个白净少年人开口,就说道:“见教不敢,只是,这位老人家说话,在下听了,心里面有一番话,不吐不快……”

康飞无奈,心说你想吐就吐呗,当下就说:“正要请教。”

他今儿是出远门,自然不可能跟他老子那般穿一身曳撒,也是一身绉纱道袍,前文说过,这道袍,就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休闲装,等于五百年后七匹狼之类品牌,上至阁老,下到生员,多有穿着。

这一身打扮,看着就像个少年士子(注:形象请参考龙门飞甲里面的厂花)。

做读书人打扮,还有别的考量在里面,出门在外,读书人打扮麻烦少。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徐霞客了,徐霞客没有功名在身,可是,他一辈子做读书人打扮游山玩水,几十年在外,只碰到一个查他路引也就是身份证的武官,而且,他还经常在驿站借用奴仆抬轿子抬他……什么?你说他是伟大的地理学家?是的,但是,前面要加封建时代四个字。

我们可以肯定徐霞客的心理活动:我一个读书人,虽然没去考功名,但是我胸中诗书万卷,跟地方官府借用几个奴婢,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所以说,千万别把读书人这个特权阶层当成普通老百姓,读书人再苦,大明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国家收入来自农业税,你读书人能苦得过农民?

故此,士子打扮有诸多的便利。

当然,也是因为康飞这身道袍,加上他张嘴朋友,闭嘴见教,俨然也是读书人的口吻,对面未免就起了说话的心思。

当然,讲句难听话,要是康飞一张嘴,真就是个普通市井百姓,说不定对面这时候就拿个片子把人送到衙门里面去了。

“朋友,你可知道,在下去年进京,北方的读书人都说我们南方士风刁习……”面如三秋古月的年轻人侃侃而谈,“朋友你这位长辈,一张嘴就是徽州侉子,未免太也难听,岂不是有辱斯文?我每常听说,扬州府本地人只得十之二三,十之六七,倒是四方流寓之人,这位老丈一句话,骂了人不说,岂不是让别人以为扬州士林风气不好?都是江南读书种子,何必有这种地域歧视?”

康飞听了,倒是无话可说,反倒是张桓老将军,这时候突然就开口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

那年轻士子一听这话,顿时脸上就露出了喜色,觉得自己一番话说得老人家自我检讨,显然是自家读书入骨了。

张老将军这时候思忖了一下,继续就说:“地域歧视?到底是读书人,说的大好,小老我受教了。”

他说着,当真就弯腰鞠躬,对面几个人顿时脸上俱都流露出欢喜的神色,大家都是读书人,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的思想给塞到别人的脑子里面去。

面如三秋古月的年轻人这时候就要伸手去扶张老将军,可这时候老将军把腰一直,随后就说道:“从今天起,我要厌恶两种人,第一,就是这位读书相公说的地域歧视者,这第二么,就是徽州的侉子……”

这话一说,别说对面几个读书人,就算是康飞,也是张口结舌,一时间看着张桓老将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百一十章 非手杀人,他皆不坐

张桓老将军这么一说,对面几个读书人气得脸都红了,尤其是那面如三秋古月的年轻人,格外如此。

他涨红了一张脸,大声就道:“在下汪道昆,祖籍徽州歙县,仰赖朝廷恩德,嘉靖二十六年侥幸中了一个进士,如今到任扬州通判……老丈,诽谤朝廷命官,这是个什么罪名?”

康飞一听,这人名字我听说过啊!老爸嘴里面念叨过,说是和吴尧山、王世贞他们一榜的进士。

他不知道的是,这人今年才二十岁出头,日后和王世贞并称【南北两司马】,在戏剧上面成就很大,像是【肉眼凡胎】这个成语,就是从他的戏剧里面摘出来的。

换一个角度想问题,人家二十出头就做到了这个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所做不到的事情,中进士,而且既然以后在戏剧上面成就大,这年月,搞戏剧的不是财主就是富二代,道理很简单,没钱根本接触不到这个层面,就像是当初给康飞做拦停的黄老爹,专门带小戏子,在南京、扬州周围行走,专门给大户人家唱戏的,

即便五百年后,没钱,上得起艺校么?何况是开艺校的。

汪道昆更不得了,家里面有家戏班子,妥妥的富二代。

他家发家年数不久,从爷爷那辈开始贩盐,史书上说【自祖父起以盐筴(音cè,盐务)起家,挟资钜万】,发家的轨迹有点类似万雪斋,他爹或许还有过底层生活,至于他,已经完全是财主家的富少,自小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进出都有婢女服侍……又年纪轻轻得中进士,用一句少年得志来形容,怎么一个合适了得。

这种人,你骂他侉子,还当面骂,他跟你讲道理了,你还拐着弯骂,那么,也就不要怪人家打破规矩,搬出官身,要仔细弄你了。

他要请问张桓辱骂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可惜,张老将军完全不怕。

老小孩说的就是老将军这样的,我就皮你一下怎么了?

“叫你一声徽州侉子怎么了……”张桓哼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小老我今年八十有二,别说叫你一声侉子,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我叫一声又如何?不相信你把皇帝叫过来,我叫一声你瞧瞧。”

汪道昆听老头耍无赖,气得面红耳赤,口歪眼斜,但是,他还真没有办法。

嘉靖二十六年,也就是去年,礼部会试,副考官吴维岳【举】汪道昆通【大戴礼记】

这,大约和五百年后美利坚那儿的社会名流推荐某学生去读常春藤名校差不多罢?

这,算不算作弊也不清楚,总之,真通假通,谁知道呢!

但,既然能被举荐,汪道昆起码应该通读过大小戴礼记的。

在古代,老年人是要被特殊对待的,我们的文化,牛就牛在【老吾老及人之老】,这可是孟子说的,几千年了,华夏传统美德。

在古代,老年人七十岁就会被赐杖,八十岁,加赐鸩杖,这个鸩,就是饮鸩止渴的鸩,据说,这种鸟不会噎……

如果古代有这种老人犯罪了怎么办?

汉代的时候就有相关律文,【年八十,非手杀人,他皆不坐】,而且从此影响后世朝代,基本变化不大。

张桓的意思很清楚,我今年八十二,他皆不坐,骂你几句怎么了?

即便汪道昆是履新的扬州通判,碰到这种情况,也是毫无办法可言。

当然,普通的老年人没这么嚣张,你八十岁了,你不怕,你总有儿子,孙子吧?你敢跟官老爷嚣张?

但张桓真不怕,他无儿无女的,怕个甚?

老将军是世袭的扬州卫指挥使,他的儿子,就是那个因为勾搭下属的马马而被人手割双头的张恭,这话,老将军从来没跟康飞说过,大约也觉得儿子太不争气,死得太不值得,根本没脸提。

换一句话说,他们老张家的扬州卫指挥使是要按【绝嗣除官】论处,他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了无牵挂,别说一个扬州通判,就算是扬州知府来了,他一样不怵。

就如之前吴桂芳所担心的那般,怕就怕康飞没有牵挂,只要你有牵挂,你有父母,有妻儿,有亲族,朝廷想拿捏你就容易,怕就怕那种了无牵挂的。

张桓老将军就是这种状态,要不然,他敢送曾子重的老妻和两个儿子去几千里之外的佛山流放地?曾子重今年可是把阁老严嵩得罪惨了,那么多当官的嘴上喊冤,说什么【天下咸冤之】,有人动弹了么?

没有,一个都没有。

就跟后来写《五人墓碑记》的张溥死后一样,一个类似文坛盟主的家伙,死后连收尸的都没有。

所以,但凡读书人,一个都没跑,千万别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碰到这种又老又狠的人,即便是汪道昆这种二十出头就中进士的人尖子,也是无奈得紧。

一时间毫无办法可言,可是,汪道昆胸中一把火却是燃烧得正旺,把理智都给烤干了。

他左右瞧瞧,正好,眼光就和眼神无辜的康飞撞上了。

心中发狠,他未免就露出一个狞笑,心说,这位朋友,你也别怪我……

脸上笑着,他就对康飞说道:“朋友,你家中长辈不晓事体,你是读过书的,难不成也不晓事体?如今,为江南士风计,我……本官不得不狠一个心肠,要请大宗师摘了你的功名……”

他这话一说,其实,康飞作为五百年后的人,那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习惯于换位思考,也就是说,他其实能理解汪道昆,这是准备新官上任三把火,要不然,被当地拿捏住了,日后就不好做事了。

但是,话不是这么说的。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我明白你的苦楚是一回事,可是,这不代表我就要配合你啊!

汪道昆既然说请大宗师摘了你的功名,他康飞有屁的功名可言,但是,听话要听音,所谓摘读书人的功名,对方的言辞,流露出的意思是不死不休。

你要打我的左脸,难道我还要把右脸凑上去不成?

所以,他未免就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

一笑之后,他快步就走了上去,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就揪住了对方的衣裳领子,随后,正反两个大嘴巴子。

啪啪两声,又脆又响。

汪道昆被打得愣住了,即便白皙的脸颊上迅速宣起了两个通红的巴掌印子,他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随后,整个街上的人似乎一下子就【活】了过来,有几个人就藏在人群后面吹口哨,还有高声叫好的。

汪道昆周围几个读书人顿时不干了,呼啦一下就围上来,有两个胆大的一左一右就挟住他膀子,一边还说话,“这位朋友你怎么还动手打人?”

这话一说,汪道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对面这个年轻人给抽了两个大嘴巴子,一时间,气得嘴皮子颤抖,“你,你你……”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旁边张桓看见对方一拥而上,顿时就把袖子一撸,恶狠狠地走过去,一膀子就掀翻一个人,随后,吹胡子瞪眼子嚷道:“怎么?你们徽州侉子,还准备打人?”

老将军狡猾得很,一句话,就划分出了【敌我】,在康飞听来,实在有些五百年后川建国同志的风采。

徽州盐商动不动说【我们总商人家,一年总要娶两个小妾】,这话,扬州市井老百姓真就那么乐意?

老百姓可不管什么大义……我可不是什么地域歧视者,我只是不想徽州侉子住在我家隔壁……

故此,敌我关系很明显。

街上许多人鼓噪了起来,还有人在背后尖着嗓子喊,“小老爷,弄他……”

一百一十一章 此獠凶恶,可见一斑

这街上百姓这么一喊,汪道昆脑中咔嚓一声响起一道闪电,顿时明白,眼前这少年乃是本次扬州倭乱的最大功臣……

他不由恼羞成怒,“本官乃扬州通判,休得呱噪……戴康飞,原来是汝,汝可知道,殴打上官是个什么罪名么!”

康飞把另外一个挟着自己膀子的家伙一使劲推开,随后哦了一声,“这个不知道……还没请教……”他五百年后那也没机会殴打官员,哪儿知道是个什么罪名。

围观百姓吃他一喝,忍不住纷纷后退,连树上的蝉都不叫了。

他这时候就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笑容即便是在炽热的阳光下也颇显得阴森,“你企图谋杀本官,按制,是个绞刑。”

周围百姓一听这话,纷纷觉得荒唐得紧,怎么就成谋杀了?有人就鸣不平,高声叫道:“这位老爷,你说谋杀,可你也没死啊!怎么就谋杀了?”

这话一说,其他人就纷纷附和。

俗话说帮亲不帮理,百姓自然是帮康飞而不是眼前这位履新的扬州通判,虽然说,民不与官斗,让百姓自己得罪一个大老爷,那不现实,但,一则,康飞刚刚从倭乱中救了扬州城,百姓心中那也是有一杆秤的,二则,法不责众。

我鼓噪两声怎么了?难不成你这个通判要把在场的百姓全部抓到衙门里面打板子还是竟敢?

汪道昆在周围鼓噪声中未免大笑,随后便呵斥道:“无知,我若死了,他便是个斩刑,正因为我伤而不死……”他说着,就冲着北方拱起双手,“仰赖朝廷的恩德,体察上天有好生之德,才判他一个不见血的死法,绞刑。”

他说着,便大声咏读了几句大明律,“官吏谋杀、及部民谋杀本属知府、知州、知县、军士谋杀本管指挥、千户、百户、若吏卒谋杀本部五品以上长官、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皆斩……此乃大明律法。”

汪道昆业务熟练,把大明律拉出来当众咏读,周围百姓顿时哑火了。

明代市井相比较别的朝代,是很喜欢打官司的,很多关于判案的书籍卖的很是火爆,尤其是江南,格外如此,导致当官的往往认为民间风气不好。

可是,百姓们顶多只能援引某案例,比如不赡养老人,殴打亲长该怎么判决,寡妇改嫁,带走家私怎么判决,都是一些市井常见的鸡毛蒜皮的事情,翻一下判案的书,援引一翻,振振有词:老爷,我家嫂嫂改嫁,她的嫁妆带走无妨,但是,她不合带走我哥哥的家私……书上写,某地某案是这么判的。

像是殴杀上官这种罪名,该如何判决,老百姓哪儿能知道?

也没人写这种书出来给百姓看啊!

周围百姓说不出话来,可康飞那是什么见识?当下就说道:“汪通判熟读大明律,业务熟练,本府百姓那是有福了。不过,我想请问,是绞监候呢?还是绞立决?”

绞监候就是死刑缓期,绞立决就是死刑立即执行。

一般来说,但凡缓期,基本就死不掉了,朝廷经常大赦,除非谋反这一类的罪名不在大赦的范围内,正常都会有赦免,罪减一等,几次赦免,说不准就能出来了。

他这么一问,汪道昆也以为康飞抱有这样的心思,立马儿就笑了起来,“怎么?怕了?”他玩味地看了康飞几眼,这才缓缓说道:“殴杀上官,自然是……”

“等一下。”这时候,张桓老将军一伸手就喊了一声,“刚才你说。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你这个,最多算已行,何来已伤?”

康飞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暗暗就给老将军点赞,老将军,你这个捧哏捧的好哇!

这时候,周围百姓有那聪明的也已经看出来了,小老爷和老将军这是拿这个徽州侉子耍着玩哩?

可汪道昆犹自不觉,以为对方正在做无谓的挣扎。

汪道昆此人,才学是有的,在戏剧上面造诣也颇大,后世有徽州的专家认为他才是金瓶梅的真正作者,说他对底层百姓充满了同情,又有几十年宦海生涯,这才能写出煌煌巨著金瓶梅来。

所以说,专家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这要多么清奇的脑回路,才会认为一个盐商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对底层百姓充满了同情啊?

大家的阶级都不一样……怎么同情?

汪道昆才不同情呢,他这时候心里面发狠,定要把此人办成铁案,才能洗刷羞辱,让扬州城的百姓知道我的厉害。

故此,他伸手就一指自己脸颊,“这,难道不是伤么?”

康飞那两个大嘴巴子抽得他整个脸颊都宣了起来,红肿得像是上锅灶蒸了两个时辰的猪头……周围百姓看他伸手指着自己脸颊的模样滑稽,有人就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汪道昆这么一指,他身边几个同乡的读书人也都附和,“就是,这么重的伤……还有我,我胳膊似乎断了,此獠凶恶,可见一斑……正是正是,若不惩处,朝廷威严何在?”

老将军忍着笑,高声就道:“这么说,不能杖一百流两千里?”

所谓敌退我进,老将军这么一说,汪道昆那几个同乡自然以为他们怕了,当即高声叫嚣道:“当然不能……绞立决……必须的……”

汪道昆到底是学霸,这时候未免就有些感觉不对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桓老将军突然就喊道:“辣块妈妈,既是死,何不拉个垫背的?康飞,夯他们……”

老将军说着,一撸袖子,上前就是一拳打在汪道昆的脸上,汪道昆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脑中嗡地一声响,就好像是寺庙里面的大铜钟罩在自己头上一般……踉跄倒退了两步。

看老将军撒泼,康飞忍着笑,高声也喊了一句,“辣块妈妈,说的对,既是死,何不拉个垫背的,老子夯死你们……”

他高喊着,然后左右开弓,把身边几个汪道昆的同乡给揍了,公平公道得很,每人一拳。

这一老一小在街上扯开膀子打人,把几个读书人打得哭爹喊娘,有想着溜的,可周围堵得厉害,甚至有些胆大的,心说我也来趁机皮一下,反正天塌了有长人顶着……

话说,这长人,自然是康飞和张桓了。

一时间,街面上乌烟瘴气。

把几个读书人一顿痛扁后,老将军和康飞都是神清气爽,念头通达,互相看看,未免觉得对方格外顺眼,果然天下三大铁,诚不我欺。

老将军这时候冲康飞眨了眨眼睛,就高声喊道:“风紧扯呼,咱们快跑……”

康飞看老将军率先撒丫子就跑,忍不住哈哈大笑,“老……爹爹等等我……”说着,冲着周围打手势,随后,一老一小二人一前一后,就从利津门出了城去了。

周围人一看,赶紧也都装着不知道,一个个撒腿就跑,没一忽儿,那马神庙附近居然跑得一个人都没有了。

许久,汪道昆呻吟着才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头上的方巾也掉了,身上的绉纱道袍也被扯坏了,脸上更是一阵阵地疼,一伸手摸了一下,满手都是血……

他从小就被赞为神童,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蟾宫折桂,文曲星下凡,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周围几个他的同乡也呻吟着从地上挣扎起来,有一个年级大的赶紧伸手去扶汪道昆,“道昆,你还好么?”

汪道昆看看街道周围居然了无一人,这时候就冷笑,“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么?”刚发了一句狠,顿时就哎呦一声,却是牙床松动,呸地一口,吐出一泡血泡,里面还有一颗牙齿,一时间忍不住,就骂了一句三字经。

楞尼玛。

ps:突然发现一个盟主,还真没注意。

感谢乌伤仲麟的盟主打赏,明天三更酬谢。

一百一十二章 你们街上人真会玩

话说康飞和张桓老将军从利津门出了城,城外就是东关古渡。

原本,这里是极繁华的渡口,只是,因为倭乱的缘故,城外百姓死伤无数,故此如今远远还没恢复元气,加之又是五月鸣稠,那河边的垂杨柳都被日头晒得有气无力的,大约只有蝉精神头十足,趴在杨柳中知了知了地叫着。

渡口这时候大约也就是几十艘船,船上人家这时候都避着日头,只有张桓老将军的老家丁忠心耿耿,一直站在一棵垂杨柳下张望着。

瞧见老将军和康飞一前一后走来,老家丁快步上前,不由埋怨,“将主爷,这大热的天儿,何必非要去马神庙祭拜……”老家丁嘀嘀咕咕,老将军吃了埋怨,未免就一瞪眼,“就你呱噪,这大热天也没堵住你的嘴。”

旁边康飞看着两人,未免就想起自家老子娘,早晨也是嘀嘀咕咕的,不就是舍不得么。

他不吱声,旁边老将军以为他咂摸出什么味道来了,当下就翻着眼睛看着他说道:“小子在那儿琢磨啥哩,老夫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以前是我的门子,我要给他三五分面子……”

康飞一听这话,顿时目瞪口呆。

“看什么看?”老将军白了他一眼,“老夫家中世袭的扬州卫指挥使,从小那也是锦衣玉食过来的,有门子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么!”

听老将军这么一说,康飞顿时无言以对,只能暗暗给老将军点个赞,心说,老将军你们街上人真会玩。

可随后,他忽然就想到,世袭扬州卫指挥使?那,岂不就是二狗子他老子杀的那个扬州卫指挥使?

老将军似乎猜到了康飞在想什么,当即没好气继续就说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就是被你的玩伴二狗子他老子给杀了的那个扬州卫指挥使,你这个做精作怪的表情做甚么?”

康飞顿时心里面我靠了一句,果然……

他赶紧脸上堆笑,“老……爹爹,人间五十年,如梦亦如幻,这个么,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岳爷爷名垂青史,那么大能耐,那么大名气,他家马马不也跟人跑了,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张桓老将军听了这话,未免就奚落他,“到底是小把戏,劝解人也不会,老夫我又不是马马跑了,我是儿子不争气……”旁边老家丁就劝他,“将主爷……”

老将军果然给三五分面子,翻了个白眼后就不说了。

康飞瞧了,未免吐槽,果然基佬才是真爱……

他正在吐槽,这时候,从渡口船上就传来二狗子的声音,“哥哥怎么才来?”

二狗子虽然年纪不大,而且最近因为康飞骤然发迹,有些飘了,但是总的来说,他家那个扬州卫百户,大抵也就是市井百姓中日子稍微好过一点的水平,何况他又是老二,自小就明白自己继承不了家里面的百户位置,大概也能算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俗话说,进门看脸色,出门看天色,二狗子其实挺懂事的。

方才他就在船上陪着江都县衙门的衙役说话,虽然年纪小,但是,他代表着康飞,那江都县的衙役也不敢怠慢,故此,明明年龄不相当,居然相互挺谈得来的。

前文说过,三边总督曾子重是扬州府江都县人,也就是说他的户籍是在江都县,那么,他的老妻和两个儿子自然也是江都县的户籍,故此,流放的相关手续就要从江都县走。

本来,江都县应该派出起码两个以上的衙役押送曾子重的老妻和两个儿子到佛山,再从佛山当地衙门的手上勘合过相关手续,盖上章,这才符合大明的律法。

不过,既然张桓老将军亲自要送曾子重的妻儿去佛山,江都县也要给面子,毕竟也是从漕运参将的位置上退下来的,何况家里面也是世袭指挥使,虽然这位置已经没了。

故此,江都县就只派出一个衙役,意思意思,毕竟,相关的法律程序还是要走的,但是那个衙役心里面也是很清楚的,这次佛山之行,主从关系一定要搞清楚了。

所以,这个衙役不敢拿大,一直在船舱里面陪着曾氏,至于什么吃完原告吃被告,要惊吓一番,才能生发出钱财,这种衙门里面惯常用的老手段,更是一丝也不敢用。

这时候他听见二狗子招呼,赶紧一弯腰钻出船舱,上了岸后,脸上堆笑,“小人张三,见过老大人,见过小老爷……”

张桓未免就哼了一声,“你也姓张?”

张三年约三十的样子,一双看起来有些虚肿的鱼眼,身上穿一件皂衫,把肚子勒得圆滚滚的,可见平时油水着实不丑。

“老大人。”张三腰弯的愈发低了,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小人也是扬州卫籍,祖上那也跟随海西侯爷的……”

他这么一说,张桓心中有数,这扬州卫的卫所兵十个里面起码六七个都是鞑官出身,从开国年间到现在繁衍一百多年,人口滋生,说是卫籍,却大约早就不知道从事什么行当了。

老将军活了八十出头,早就活明白了,这时候就对他说:“看你这个样子,是花钱顶替了人家的役职?”

张三那个**的肚子很明显,在大明,扬州府是天下顶尖繁华的地方,但是,要说把个普通人的肚子养**了,那却是不可能,再怎么顶尖繁华,到底是封建时代,况且也没有进入工业社会,根本没那么多资源可供**……这么说罢,在大明朝,但凡有**肚子的,肯定是使【造孽钱】的。

衙役这个职业,乃是贱业,可是,正常一个县城里面,有流品的官员屈指可数,无非就是知县、县丞之类,靠的就是庞大的衙役集团管理整个城市,一般一个城市固定的衙役也就几十上百人,可是,像江都县这种人口几十万的附郭县,仅仅依靠百来个衙役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一个衙役往往有两个【帮役】做副手,帮役往往又有七八个甚至十几个【白役】做跟班,也就是说,一个衙门里面的普通衙役,身后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个人,如果按照康飞的世界观理解,叫一声科长都算轻的。

在这种情况下,衙役就成了世袭,虽然是不能科举的贱民阶层,但是,大把的人趋之若鹜,想当衙役,要花大价钱,说不准,卖了房子都未必能租赁一个衙役来做。

没错,张三的衙役就是租赁来的,他卖了房子,又东借西凑,租了二十年,如今只做了五六年辰光,但是,已经养出**的肚子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油滑之辈。

一百一十三章 徒十年起步,最高斩监候

面对张桓老将军的问话,张三点头讪笑,“老大人看得清楚,小人家中爸爸死得早,哥哥顶了旗兵的正籍,小人只分了一间瓦房,幸好是间临街的,小人一咬牙就把房子卖了,租赁了一个役职,勉强糊口……”

康飞在旁边听着这顶着**肚子衙役的话,竟莫名其妙想到老舍大大作品里面某个场景:老太太一脸期待问道【可在旗么】

他这边胡思乱想,张桓老将军听了未免嗤笑,“勉强糊口?老夫看你这肚子,油水很是不丑啊!娶马马嗲?”

问道这个,这厮脸上居然流露出三分羞涩,让康飞大跌眼镜。只见他挠了挠头,有几分难为情就说:“小人刚跟邻街的人牙子徐妈妈手上买了个姑苏女,今年十三岁,就是脸上还有菜色,还要再养养,等小人回来,大约就能养得肥肥白白的……”

十三岁?还要养得肥肥白白的?辣块妈妈,禽兽……

康飞再一想,这不就是猿秀吉骗宁宁的故智么?

他一时间忍不住唾弃,禽兽不如……

转过脸去就去对二狗子问话,“我来问你,昨儿个给你的,你家去可看了?”

二狗子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垮了三分,“哥哥,我在卫学里面也就呆了两三年,你那书上头,好些字我都不认得哩!”

康飞就伸出手指头虚点了点,“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二狗子一脸懵,“哥哥,我是老二……”康飞当即就气乐了,一伸手就在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老大那是大郎哥哥的意思么?呐,像是老将军那样,满头白发苍苍,就叫老大……”

二狗子哦了一声,“原来老将军是老大……”

康飞看他那模样,真是不稀得跟他说话,要不是这王八蛋是自己自小尿尿和烂泥的玩伴,何至于此,一时间真是忍不住,就伸手在他脑壳上直戳,“你脑子呢?你的脑子是不是都换了颜值了?长得倒是不丑,跟个傻孢子似的,怎么就没脑子呢?日后你怎么办?”

二狗子的脑袋被康飞戳得直晃悠,嘴巴还硬,“我只陪哥哥睡,不都有了?”一句话气得康飞额头上直冒青筋,旁边老将军这时候听了,未免哈哈大笑。

康飞没奈何,只能骂他,“快森,我看到你打**里头都来气。”二狗子顿时一跳,“我让船老大放船去。”

看着二狗子猴一样又上了船,老将军这时候未免笑声格外地大,摸着胡须就对康飞说:“老夫瞧你说话不同寻常,市井谣言都说你被吕祖点化,那一巴掌就是一刹那,你在天上就学了三十年,可是真的么?”

康飞未免没好气,“你老人家都说是市井谣言了,谣言止于智者,你老人家都八十二了,应该是智者罢!”

老将军听了这话,未免也点头,“也对,老夫看你说话,只得十三岁,若真在天上念书三十年,何至于此……”

一句话把康飞气得不行,真想反驳老将军:你懂个屁股,俺们天上,三十岁叫做大男孩……难道三十岁都要像你旁边那个张三一般,蝇营狗苟?

一时间忍不住,他脱口就说道:“想你老身边这位本家,买个十三岁小洛璃准备做马马的,在天上,那是要斩监候的,最轻,也是徒十年。”

他这话把跟在张桓身旁落后半个身位的张三给吓得脸色都白了,心里面未免就说,我,我这是得罪了小老爷了?岂不要糟糕?

这话一说,张桓老将军未免吹胡子瞪眼睛,“浑说八道,天葵以至,自然可以嫁人,斩监候?徒十年?凭啥?”

听了老将军的反问,康飞这时候未免就生出了优越感来,一梗脖子,我不跟你土著一般计较……就把手往后一背,径直往船上去了。

他身后张三低头弯腰就问,“老大人,这,小老爷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张桓看他这副模样,也是打**里面来气,一时间就呵斥道:“对你有意见?你配么?哼!”说着,一拂袖子,也上船去了。

康飞上船,见着曾子重的老妻后大是诧异,差一点就下不来台,为何,盖因为曾子重的妻子大约也就是三十岁模样,面目姣好,身上穿着孝服,正应了那一句,要想俏,小寡妇一身孝。

曾氏身边,还围着两个娃娃,大的十二三岁模样,小的才七八岁,看见康飞进了船舱,都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康飞,那种眼神,康飞很熟悉,大约就是流浪猫狗看见初次投喂的人那种模样。

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心里面忍不住骂,辣块妈妈,邸报上说曾子重的儿子在其幕府参赞军务,上下其手,大捞好处,见了个鬼,这最大的才十二三岁模样,男孩子,发育晚,毛也不知道有没有长,怎么参展军务?怎么上下其手?怎么大捞好处?

这些搞报纸的人啊,真是蛆心的孽障,睁眼说瞎话啊!

倒是曾氏,看见康飞进来后脸上尴尬,这时候就放开孩子的手,起身万福,“老身曾氏,先谢过小戴相公的仗义了。”说着,就让两个儿子给康飞磕头。

曾氏自称老身却也没有错,在大明,到了三十岁,的确有资格自称老身了。

康飞涨红了脸赶紧去扶两个孩子,扶起来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二狗子吩咐了船老大放船后,这时候钻进来,看见后就嘻嘻一笑,“大嬢嬢,我家康飞哥哥嘴拙,不会说话,肯定是读书读傻了,大嬢嬢你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二狗子这么一说,康飞真想骂他,你个傻孢子,怎么跟个妇女之友一样。

两个孩子瞧见二狗子,一口一个二狗哥哥,俨然打得火热,康飞瞧了,这时候才真的无话可说,要说,让他跟孩子能玩到一块儿去,那不是瞎说八道么,他哪儿有那能耐。

倒是曾氏,看他表情,未免破颜一笑,随后就说,“戴小相公,老身就卖个老,十二年前老身我和相公成亲,我那相公,大约于你差不多,不善交际……”

虽然知道不合适,但是,康飞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大嬢嬢,你今年多大啊?”

曾氏吃他一问,未免有些不好意思,看看二狗子和两个孩子玩,这才低声说了一句,“我……老身和相公一般,属小龙的。”

小龙?那就是属蛇?

康飞扒拉了一下手指,哦,三十九岁了,这时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整个船身微微一震,外面传来一声喊,“放船咯!”

他听了这话,正好借着机会出去,“大嬢嬢请坐,我出去瞧瞧。”

弯腰出了船舱,船头上,老将军迎风而立,须发飘扬,旁边张三瞧见他,腰杆子顿时又弯了下来,“小老爷。”

不理会他,康飞走到老将军身边,那岸上,老家丁声音带着些哭腔,“将主爷,保重身体……”看见康飞后,就高声喊,“小老爷,我家将主爷,就拜托小老爷了。”

康飞连忙高举起手臂来挥了两下,高声就道:“老人家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

船只离开东关古渡,那老家丁在岸上送出两里地,腿脚追不上了,这才停下脚步。

康飞瞧着身边老将军,老将军抬头看天,康飞未免就打趣他,“老爹爹,你这是被灰迷了眼睛么?”

“放屁。”张桓老将军转头瞪他一眼,“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夫……只是舍不得他,唉!老夫我也不怕你小子笑话,想你神仙弟子,天人姬妾,应该懂老夫这番心思……他自小就跟在我身边,说起来,比我那亡化了的老妻陪伴我的年数不知道多多少,至于我那傻儿子,更是不用提了,垂涎人家的马马,结果被人砍了脑袋去,唉!只有他,风里雨里数十年,须臾没分离过,人总是有感情的……”

他说着,就起了谈兴,又讲自己自己当年,一直说到正德四年,那时候,张时旺、李四仔聚众上万,在大帽山称王,当时他自己在赣南做游击,被巡抚周知白调遣,斩获五千,平灭了张时旺、李四仔……

一边说着,一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他就唏嘘道:“那年是己巳年,老夫记得,曾子重应该就是那年出生的。”

康飞从中听出了老将军的自豪,你看老夫牛逼不?可随后他就大吃一惊,等等,己巳年?正德四年?曾子重才三十九岁?三边总督曾子重才三十九岁?

辣块妈妈,这样一算的话,曾子重岂不是二十岁甚至可能不到二十岁就中进士了?

这还有天理么?不到二十岁就把别人一辈子也走不完的路给走完了……自家老子俨然也算是学霸,可是跟曾子重一比,简直就是个学渣。

他再仔细一寻思,不对?

刚才曾氏说她自己和相公一样属小龙的,三十九岁,十二年前成亲,二十七岁?二十七岁才嫁人的大姑娘?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他再扒了扒手指头,觉得以下才是真相。

曾氏十五岁嫁给了二十七岁的曾子重,这样才符合大明的世情,也符合曾氏说的话,老身我和相公都是属小龙的。

一时间他就忍不住,对老将军说道:“老爹爹,那曾子重才三十九岁?他的马马才二十七岁?”

张老将军被他一句话打断了自己追忆往年,就有些不高兴,“怎么?哪里不对么?”

一百一十四章 写书关键要接地气

张老将军问他哪里不对,他心里头有一句话,太特么不对了好不好。

这里头有个缘故,康飞自己年纪不小了,虽然大明朝并非想象中的【男女授受不亲】,可是,这也不代表完全就没关系,换一个角度想想,你男朋友跟一个二十七岁的女性要一起出差,地点,国外,时间,半年,你怎么想?

五百年后也避免不了,何况大明朝?

老将军看康飞的脸色,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臭小子你想多了,你才多大?毛长齐了没有?”

康飞恼羞成怒,“怎么就没长(zhǎng)齐?我不但齐,还长(chǎng)得很哩!”

老将军嗤之以鼻,“长有个屁用,夹在皮包里面,你一抬腿,顿时就拉一个血口子……”

康飞气死了,这天没法聊下去了,当即转身就走,这糟老头坏得很……他背后就传来老将军吭哧吭哧的笑声。

船尾弄篙的船老大是个四十多岁精壮黝黑的汉子,瞧见康飞后喊了一声小相公,却也不卑躬屈膝,自顾撑篙,掌舵的是一个妙龄女子,既不像城里面普通市井妇人那般梳着什么【包子头】也不像那赶时髦的梳个【牡丹头】,只是左右盘了两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辫子上头左右各别着一朵玉兰花。

因大热天,女子只穿着短袄,半露出两条膀子,下面穿的是十二层倒赶浪的裙子,被河风一吹,露出精赤的一双大脚,脚上套着两只木屐。

康飞看着这女子未免就有趣,目不转睛瞧着她掌舵摇橹,那女子颇有些泼辣,被康飞盯着看,也不恼,把油光水滑的长辫子一甩,只是大声就问他,“小相公瞧个甚,俺每河道人家,自然是一双大脚……”却原来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脚。

被她这么大声一嚷嚷,康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道了一个歉,“姑娘莫怪,我只是从小在城里面长大,没见过姑娘这般船上人家,要是得罪了姑娘,请姑娘不要往心里面去……”

说着,就躬身唱了一个大大的肥喏。

像是这种作揖唱喏,自然是读书人才有的做派,船老大和那女子都有些吃惊,这世上,哪儿有读书人给普通老百姓行礼的?

船老大赶紧就抱着竹篙给康飞抱了一个拳,“小相公恁多礼了,我这个闺女,打小没娘,我一个男人也不懂管教,闺女粗鲁了些,小相公不要计较。”

康飞听了未免一笑,“船老大,我瞧你谈吐也不俗,都说世上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也不懂,还要请教,这撑船,苦在何处?”

船老大一听,未免一怔,那女子这时候就高声道:“小相公,你这是消遣俺们哩?”

康飞眨巴眨巴眼睛,“姑娘这话怎么说的,我是真心实意不懂,真心实意请问。”

他睁大了眼睛的时候,相貌还算是出色,可以卖萌,何况皮肤白皙,头上戴着巾,身上穿着袍,自有读书人衣袂翩翩的气度……

有一句俗话叫做苗女多情,这话是怎么来的?你以为苗女是看你帅?那是因为你识字,是强势文明,读书人先天掌握话语权。

所以,那女子看他,未免先就软了三分,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后就说:“船上怎么不苦哩?风吹日晒雨淋,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两银子,要是碰上那些不要脸的老爷们,还要讹诈你几个钱哩。”

船老大脸上色变,顿时就呵斥女儿,“双鱼,快些闭上你的嘴,好好摇你的撸……”说着,转头就对康飞赔笑,“小相公,我女儿不懂事,都是胡说的。”

“俺咋就胡说了?”叫双鱼的女子不服气,声调未免就高了上去,“俺们从南京来,送的是几个老爷,有个年轻的老爷,长得跟小相公你差不多,白白净净的,一路上尽哼哼两个小调,俺听着不对味儿,就指摘了两句,结果那位年轻老爷当即就变了色……”

康飞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大概明白了,这应该是某老爷在船上写了一折戏剧,大约是推敲了几句,这位姑娘听了,觉得这位老爷胡说八道,你既然写的是戏剧,自然是给俺们听的,可俺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只听见你说什么【切腹】【肠胃】(且夫,尝谓),都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一时间,康飞未免就忍着笑,赞她说道:“姑娘说得有道理,这戏么,应该这么唱【约瑟公,你坐下,听俺说说知心话,加百列,咱都坐下,咱们随便拉一拉】,这叫做接地气,若不然,那岂不是屁一般……”

他这话顿时就说到姑娘心坎儿里面去了,大声就说,“接地气?小相公说的真真是好,你说的是这个道理哩!可那位年轻的老爷说俺胡说八道……旁边几个老爷都是混蛋,其中一个年长的最是混蛋,私下就跟俺说那位年轻老爷是扬州府通判,还说要把俺送到衙门里头吃官司,除非,让俺给那位年轻老爷做妾,还不肯给俺爹钱……”

康飞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心说,不要这么巧吧?那岂不是汪道昆几个?

他再想想,写戏的?又是扬州通判,那岂不就是汪道昆么?

再想想汪道昆身边人,其中有个年长的,好像的确有些獐头鼠目不像是个好东西。

当下他就大笑,“姑娘你放心,你说的那厮,才刚我可就揍了他一顿,估摸着,牙都要被打掉一两颗,正好给姑娘你出气。”

他这么一说,姑娘顿时就疑惑了,心说哪儿有这么巧的?这小相公看着像是个好人,其实也不是好人,顿时,就拉了脸下来,摇着橹就不说话了。

旁边那撑篙的船老大就陪着笑,“小相公,我这闺女不懂事,得罪了贵人,幸好贵人不愿意计较,也没怎么我们……”

船老大这么一说,那姑娘又不服气了,高声就说:“什么叫没怎么我们?明明说好过江送到扬州的利津门,三两银子,带饭,俺一路上鱼都煮了两回,这些老爷们好不要脸,吃了俺的鱼,最后一个铜钱都不给……”

听闺女这么一说,船老大只能苦笑。

康飞看看他,再看看那姑娘,心里面就说,按说,那汪道昆身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至于非要抢一个船娘?应该是他身边的篾片清客自作主张,不过,这也难说,千万不要把有钱人的心肠想得太好了。

他这般想着,未免就仔细再打量那船娘,心中就说,这姑娘说话做事,有点天然野趣,说不准,人家读书人就好这一口呢?

那位叫双鱼的船娘看他上下仔细打量自己,忍不住想起昨儿个那几个不要脸的老爷,未免勃然变色,忍不住啐了一口,“小相公,瞧着你像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这话话音未落,一直站在旁边不远处的船帮上的张三这时候就高声道:“小娘子这话怎么说的?你们河道人家,不认识咱们街上这位小老爷,别的不说,这次扬州倭乱你们总该知道,就是这位小老爷,领着扬州义勇营,把那倭寇打败了,小老爷更是亲手阵斩倭寇一千……”

PS:三更,再次感谢乌伤仲麟的盟主打赏。

一百一十五章 真·仁义大哥

这亲手阵斩倭寇一千云云,说实话,许多人是不信的,即便说这话的张三,他也不信。

但是,趋炎附势乃是人的秉性……小老爷如今乃是热灶,我就烧一烧他又如何。

故此他就上来帮衬,俗称,敲边鼓。

他这话一说,那船老大当即大惊失色,眼珠子都瞪圆了,“莫不就是江湖人称魔眼修罗戴遇仙?”

船老大的话让康飞未免有啼笑皆非之感,心说这特么……才几天啊,怎么就江湖人称魔眼修罗戴遇仙了?

他却不知,谣言从来都是长腿的,不胫而走,无翼而飞。

这时候,船尾的船舱抽板被抽开,二狗子从里面钻出半个身子来,笑嘻嘻就说:“船老大,我家康飞哥哥你都不认得?就算是你们漕帮帮主卜冠遂来了,看见我家哥哥,那也是口称哥哥纳头便拜……”

三国和水浒这时候乃是一个显学,所以二狗子这话,船老大懂了。

漕帮是个底层组织,号称运河两岸数百万众俱都是漕帮弟子,漕帮帮主一般人称仁义大哥……

这个路数,后来就完整地被香江帮会给学去了,动不动就号称我们洪兴社打仔二十万,我们洪兴蒋先生拜关二哥,讲义气……

这些,实际上都是水浒的滥觞。

运河上弄船的,大抵也都是漕帮弟子,但是,这跟后世香江那些做小买卖的【找个字头遮头】是一个道理,你要喊他出去砍人,对不起,人家绝对不会去的。

漕帮就是如此,号称几百万,真要几百万那还了得?恐怕就要席卷天下坐一坐北面那张椅子,问一问鼎之轻重了。

像是船老大这种,每个月给漕帮缴几个钱,出门碰上小麻烦了,也好报一个字号,在下是漕帮的,江湖上兄弟给个面子。

当然,大面子是没有的,吃喝一顿的小面子还是有的。

这种所谓秘密结社,大抵都是如此,秘密是谈不上的,无非就是纠集一帮人,胁迫另外一帮人,然后诈称百万,曹操做得,我凭什么做不得?

有信史的国家就是如此,你想蒙蔽底层,可是,文化是有传播性的,哪怕不识字,也可以靠别的方式传播。

哪怕是两个目不识丁的乡间老农,那也可能拉扯一下,来,我们谈谈曹操到底是一百万大军还是八十二万大军的问题……

三国和水浒是最典型的,在没有成书之前,早就传遍大江两岸了。

故此二狗子有此一说,你们那个漕帮仁义大哥,碰上我家康飞哥哥这种【真·仁义大哥】那也是要口称哥哥纳头便拜的。

二狗子这话船老大是信的,为甚,这船就是昨天晚上二狗子亲自找的。

这家伙,贫儿乍富,显摆得不行,恨不得个个都知道他张二扣如今也是千户了,康飞让他办事,他哪儿有不用心的道理?真心实意,实诚用事,最后把官照一掏,呐,我狗爷还能骗你不成?

人家一看,嚯!扬州左卫世袭千户,这可是正五品的官老爷……

别看扬州指挥佥事凤玘在一帮文官面前自称卑弁,账,不是这么算的,可着整个扬州府,有流品的文官才几个?屈指可数,可是,扬州府有多少人?不算什么扬州府下辖的通州(南通)、高邮州(高邮)、泰州,光是府治下就有十几万户人家。

文官老爷们为什么老是想圣天子垂拱而治?皇帝老子端坐金銮殿,他一个人才能管多少人?天下是我们说了算……

扬州知府的府衙才多大?吴桂芳领着几个文官能管多少人?衙门还不是要靠着一帮书吏和衙役管理着偌大的扬州城。

道理就是如此了,这五品千户老爷,是几人之下,几十万人之上。

船老大当时可是屁滚尿流,关键是二狗子还付了现银子,一直走到哪儿呢?一直放船到杭州,关键二狗子还说,到时候我还坐你这船回来,你在杭州,尽可带几个客人,只要不打搅我就行了。

这就有点滴滴拼车的意思了。

船老大寻思着,回来再带几个客人,这样……就要了十二两银子,二狗子甩得不行,五两一锭的细丝银扔过去三个,说,就这么多,不用找了,路上好生伺候。

即便船老大长着一副好汉模样,谈吐其实在普通人当中也算不俗,如今二狗子这个金主爸爸出来了,这时候船老大也免不得腰杆子软了半截,脸上当即堆笑,“原来真是魔眼修罗戴遇仙当面,俺们在黄天荡碰上大风,泊了一天,当时满耳朵听的,尽是戴老爷你的名号……”

旁边叫双鱼的姑娘这时候忍不住啐了一口,“马屁精。”说着,自去摇橹,也不说话。

船老大就满脸苦笑,“我这个女儿,连我这个做老子的,她也经常不放在眼里面。”这话,其实就是讨饶了,老爷你看,我女儿真不是故意冒犯你,她就是个野丫头而已。

康飞说实话还真不见怪她,这时代有独立人格的不多,何况还是个姑娘,讲真,康飞非但不怪,还挺待见她的。

当下他就笑着说道:“船老大不要客气,说实话,我挺欣赏你的女公子,有江湖气……”他倒是想说,我觉得你家姑娘有独立人格,鲜活得紧,但是,真要那么说,人家怕不是以为他要娶小马马?故此就要文绉绉地说,你这位女公子,有江湖气。

那双鱼姑娘听了这话,虽然女公子这种词汇听起来怪怪的,却也能听出好歹,当下未免撇嘴,“既如此,那就不要调侃我们小门小户,你们大老爷,我们哪儿敢招惹……”

康飞不由苦笑,“姑娘,你怎么就不信?我真的刚刚在城里面揍了扬州通判……”

姑娘摇着橹,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估计心里面说,我信你个鬼,你打官老爷?难道要造反不成?

康飞看姑娘的表情,也只能耸肩表示无奈了,还好,船老大有意奉承,把这河上的趣事捡几件来说,倒也有趣。

说话间,一舟轻放,就到了瓜洲。

一百一十六章 徽州朝奉锡夜壶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话说,汪道昆到了府衙,他的同年吴尧山巡按兵备,忙得跟狗一样,根本没时间陪他,吴桂芳作为地主兼上官,自然就要迎他一迎。

吴府尊笑着出来见他,“道昆,来之何迟也,晚上替你接风洗尘,老夫专门请了小东门十二金花的芍药和月季,此二姝乃是姐妹,别有一番情趣……”他自小苦读,把眼睛熬坏了,是个近视眼,大明虽然有眼镜店,但是他觉得戴眼镜有损他知府老爷的威严,故此,只在处理纸上公务的时候戴一戴。

吴桂芳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他的师爷跟在身后,吴近视走到跟前才发觉汪道昆脸上的伤痕,不由大吃一惊,“道昆,这,这是怎么的?”

说着,他伸手携着汪道昆手,把手往里面走,就在池旁凉亭内坐定,凉亭内有个老衙兵,四五十岁,穿个大褂子在旁边伺候。

吴桂芳指着老衙兵就说:“自我到了扬州,这老衙就在跟前听用,颇能整治几个小菜……”说着,就让老衙兵倒酒。

周师爷从旁陪坐,端着酒先陪了三杯,三杯酒下肚,这时候,汪道昆才把酒杯就往自石桌子上头一顿,气鼓牢骚的就说:“府尊,下官在马神庙外被人揍了,这扬州府,说是天下最顶尖的繁华所在,却不想,地面如此不靖,说不得,下官要好好整治起来,方才让那些奸猾之徒知道,什么叫做官法如炉。”

他自觉自己说话很通透很漂亮,可是,吴桂芳听了却是暗自不高兴。

这扬州城的百姓,说起吴府尊,谁不要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吴府尊是个好人。

汪道昆一来,就说地面不靖,这岂不是说,他吴桂芳治理无能,是个草包?

虽说心里面不高兴,但吴桂芳到底是在刑部干过主事的,又在扬州知府这种天下第一四品黄堂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居移气养移体,不是汪道昆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可以比的,当下放下酒杯,脸上带着歉意就说道:“说起来,这也是我的过错了,道昆,你是个才子,何必在这上面做功课,日后旁人说起来,免不得要说一声酷吏,得不偿失……道昆何不无为而治。”

这就是隐晦地劝说他了,你年轻,去年刚中了进士,在官场上还是外行,要多看多听……你看我,当年是刑部主事,办的案子天下皆知,到了扬州,黄河夺淮,年年水灾,我像你这般没规矩找上官抱怨了么?

所以说当官的连放屁都带拐弯的,这里头的滋味,你要真从字面上咂摸,那根本不行,还要根据说这番话的官人本身的经历去仔细咂摸,方才能咂摸出几分滋味来。

可是,汪道昆年轻气盛,他今年才二十三岁,换五百年后,顶多也就是个还没遭受社会毒打的应届大学生,被人打了能服气?

听了吴桂芳这番话,汪道昆顿时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当然,随后也觉得不妥,就一屁股坐下,然后说道:“府尊,无为而治,济得甚事……”

他这番话一说,吴桂芳内心就勃然大怒,未免就生出小伙子无组织无纪律太不懂事的心思……

面无表情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海带在口中咀嚼,这是朝鲜进贡的方物,那老衙整治得十分干净,泡去盐分,再沸煮后辅以花椒、大蒜、芫荽,用小磨麻油一淋,鲜香辣脆,极为爽口,是夏天的好吃食。

朝鲜不像扶桑,十年才被允许进贡一次,朝鲜是年年进贡,方物无非就是【豹皮、鹿皮、水獭皮,海参、海带、裙带菜】,此外,还做二道贩子,把倭刀也进贡过来,叫【倭剑】,这帮穷鬼年年来打秋风,实际上朝廷烦得很,但是,作为大明的头号小弟,朝鲜是享受亲王待遇的,而且【事大明甚恭】

所以朝廷也没法子,年年让这些穷亲戚打秋风,至于什么贡品方物,我大明富有四海,什么豹皮、鹿皮、水獭皮,海参、海带、裙带菜,这些我大明难道没有么?

唐朝的时候,扶桑的海船还能直接驶入扬州,就泊在城外,那时候,扬州是有入海口的,不过,到大明的时候,黄河夺淮,泥沙俱下,扬州去海两百里。即便如此,扬州吃点海产品也还很容易,通州濒临大海,是扬州门户,这也是倭寇几乎年年犯通州的原因。

当然,朝鲜进贡,不走扬州过,但是,去年的时候,朝鲜的贡使船只遭遇暴风,被刮到了台州,随后,从台州到杭州,再从杭州坐船到了扬州,朝鲜贡使一路上京,还携带着大量的方物,死活不肯扔掉,到扬州的时候,好多东西都坏了,当时吴桂芳上奏,天子下诏:方物着当地随意处置,叫他轻身入京即可。

当时的朝鲜贡使哭天喊地的,没办法,朝鲜苦寒之地,贡使何曾见过扬州这等繁华?不肯走,说我在扬州和朋友们诗歌唱酬,实在舍不得大家……吴桂芳没法子,捏着鼻子私下送了贡使一千两银子,许多匹绸缎,那贡使才肯动身。

朝鲜使臣走了之后,吴桂芳看着满仓库的朝鲜方物就犯愁,没法子,只好给衙门下属狂发福利,弄得当时衙门里面的吏员家去都要被马马抱怨,说一身的臭咸鱼味道,是不是在城外窑子洞惹了脏病回来……

这些贡品方物随意处置,老衙也就随意使用,以前海带再不值钱,那也是几百里从通州运来的,又不是工业时代,不至于让他随意处置,这下子朝鲜方物一来,太多了,连吃带送人,根本不心疼,结果发现狠泡过的海带拿来凉拌不错。

吴桂芳作为一府至尊,倒也不是说吃不上好东西了,关键还是这些本是要扔掉的朝鲜方物,如今整治起来……你看我,又替朝廷省了一笔银子,顿时心里面生出极大的满足感。

实际上他即便吃一辈子的裙带菜,也不值他私底下送给朝鲜贡使的那一千两银子,但是,人艰不拆,这自我欺骗一下,感觉很好,这就和杀人放火的强盗喜欢烧香拜佛,鱼肉乡里的土豪喜欢修桥修路……道理如出一辙。

吴桂芳也不说话,就仔细咀嚼着海带。

要说,汪道昆就是不识趣,人家吴桂芳这副架势,明显是不想搭理你了,结果汪道昆犹自不觉,高声就道:“府尊,下官查实了,打我的那个戴康飞,平素就是个净街虎一般的人物,他老子戴春林,那也是一个劣绅,依我看,不如把他打入牢狱,仔细审问,定然就能审出不法来……”

旁边打横陪坐的周师爷,这时候听见戴康飞的名字,一时间手一抖,筷子就掉在了桌子上面。

汪道昆犹自不觉,就出主意说,“府尊,应该到府学把大宗师也请来,先削去那戴春林的功名……”

他这番路数,其实很正确,先说你是劣绅,从道义上谴责你,随后,请大宗师剥去功名,把你变成平头老百姓,到那时候,还不是任由官老爷搓圆搓扁……

可问题是康飞不是普通人……

吴桂芳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已经把康飞给安抚住了,如今也算是收入自己夹袋的人物,可汪道昆一句话就要弄人家,他一番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一时间,吴桂芳忍不住,就一伸手拍在了桌子上,“好个不晓事的……”

汪道昆以为他说的是康飞,当下就大声附和道:“可不是么,那戴康飞不过依仗自己灭了几个倭寇,就如此藐视朝廷,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可是,吴桂芳把眼珠子一瞪,冲他吼道:“汪道昆,我说的是你。”

作为同样都是进士出身,吴桂芳连名带姓一起喊出来,这是及不客气了。

汪道昆听了顿时一怔,第一反应居然是,府尊该不是昨夜假酒喝多了罢。

吴桂芳看他表情,格外气愤,心说你屁都不懂……当下,他大声就吼道:“如今倭情汹涌,这江南,是怎么一个局势,你难道一点都没瞧在眼睛里面么?还是说,你眼中根本就没有扬州的百姓,没有江南的百姓,只计较个人的得失,不知道如今的大势。”

吴桂芳喷了汪道昆一脸的口水,汪道昆到底年轻,不服气,当下就反口问他,“敢问府尊,那戴康飞父子,怎么就对倭情如此重要了?我汪道昆怎么就不识大势了?”

汪道昆这么一反问,吴桂芳到底是个老好人,看他脸上青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被一头公熊蹂躏过,想着自己何尝不是年轻过来,当下就叹一口气,吟哦了一首诗,“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生理只凭黄阁老,衰颜欲付紫金丹。”

他的意思是说,康飞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扶上马送一程,那些不作为还挡道的,应该帮着清理掉,没能耐的,就应该如自己这般,无为而治,好歹不添乱……

汪道昆此人日后号称诗词造诣很高,自然听出了诗中意思,当下就冷笑,一拱手说道:“府尊做的好诗,可惜,我观那戴康飞,不似新松,倒像恶竹。”

旁边作陪的周师爷这时候忍不住就咳嗽了两声,吴桂芳顺着声音看过去,这东翁和幕友二人互相眼神交流:徽州朝奉锡夜壶,这厮到底是个徽州侉子,外观锦绣内里实在草包,连杜甫都不知道。

一百一十七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

吴桂芳和汪道昆午间这一席便酒不欢而散,原本在小东门定了晚酒的,自然也无从谈起,周师爷便打发人上小东门取消了酒席,那小东门十二金花的芍药和月季的妈妈气得大骂,这大热天的,一桌酒席所费不菲,我还请了黄老爹家的小戏子……如今你来跟我讲晚上不来了?

传话的衙役就笑嘻嘻说,吴妈妈,你也姓吴,何不跟我们老爷两个吴合成一个吴,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到时候还能短了你一桌酒席么。

吴妈妈就冷笑,说,我这一桌酒也要几百两银子,你们府尊每天吃那也吃不起,还说什么不能短我一桌酒席?像你们府尊身边周师爷,不但吃,还拿,上次在我这儿吃了一桌酒,回头我整理碗筷,就少了一双象牙镶银筷外带一只汝窑的瓷碗。

说着,就嗤之以鼻,官字上下两张口,好赖话全在嘴上,你给我快森……

那衙役原本是街上的闲汉,自小却也开过蒙,读过几本书,当然,只要没考中,那都只能叫识字,却不能称之为读书人。

他原本只是个白役,偶然碰到周师爷,周师爷赏识他谈吐不俗,就给他补了一个正役,在身边听用行走。

这么一算,那周师爷就是这衙役的恩主了,这时候听吴妈妈说周师爷的坏话,忍不住,就说道,官字上下两张口,哪里有你吴妈妈上下两张嘴厉害,那一张嘴,吃人哩,还会血口喷人……

吴妈妈吃这衙役一刺,顿时就涨红了脸皮,弯腰伸手拿了一个笤帚在手上,劈头盖脸就打过去,辣块妈妈,我叫你个小婢样的瞎说八道,要不是老娘歪歪子,哪里有你这个王八蛋……

她把衙役打出院子后,就把袖子一撸,得意洋洋叉腰骂街,引得左右街坊俱都来看热闹,吴妈妈便格外得意,叉腰骂出许多污秽不堪的言辞来。

还是芍药的妹妹月季在楼上看着下面,未免觉得不堪,就叫身边的健妇下去劝吴妈妈家来,不要吵了,这样子成何体统。

那健妇下楼,到门外就跟吴妈妈把话说了,吴妈妈这才罢休,弯腰把笤帚一拿就准备回院子。

不曾想,那被骂得缩在街角连话都说不出的衙役这时候走上几步,在街上就噗通往地上一跪,大声喊道:“老娘,你就是我亲娘。”随后,爬起来拔腿就跑。

左右街坊先是齐齐一怔,随后,爆出潮水一般地笑声,把吴妈妈笑得脸皮赤红,要不是那衙役跑得快,她能上去把衙役腿给夹断了。

“小王八蛋,老娘记得你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吴妈妈指着街头大骂,当然,这是马后炮了,等于江湖上好汉说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纯属于自找台阶下。

楼上月季听了未免戚了眉头,对旁边芍药就说,“姐姐,你也不劝劝妈妈,老是这般粗鲁,怕买卖做不长哩。”

芍药一笑,不置可否。

她这个妹妹,比她足足小四岁,她打出名号的时候,妹妹还没出道,被保护得太好了,不懂这市井的龌龊,若不是妈妈撒泼,岂不是谁都能来欺负她们?

要说起来,她芍药也是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的,可是,这话你问问巡按御史吴尧山,芍药花心子何如?保证吴尧山回味良久。

那时候,吴尧山还想赏一赏月季花,还是芍药拦着,哪儿能一下就把便宜给你们男人尽占了?

这边双姝两种心思不提,那衙役回到府衙,气喘吁吁地见了周师爷,周师爷看他皮青脸肿,顿时大为吃惊,问他这是怎么了。

衙役就捂着脸,说,被吴妈妈拿笤帚打的,她还说,师爷你上次顺了她一双象牙镶银的筷子和一只汝窑的瓷碗……

周师爷顿时脸皮一涨,破口大骂道,这表子血口喷人。

衙役就委屈得紧,说,可不是哩,师爷你也晓得,我素来仰慕理学,每常以读书人的标准约束自己,却哪里是那表子的对手……他絮絮叨叨,最后又仰着头说了一句,不过,我也没吃亏,最后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跪下来喊了她一声娘,把她臊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左右街坊的笑声连绵不绝。

周师爷听了未免哭笑不得,不过,这是自己亲自提拔的,也算是用心任事,不好寒了人家的心,就好言安慰了几句,还给了几钱银子,让他去买跌打酒。

衙役出门后,看左右无人,这时候才从怀中摸出周师爷给的碎银子,得意抛了两下,又揣回怀中,随后,再一次来到小东门,悄悄从后门进了吴妈妈的院子,两人见面,先干柴烈火,做了一个肥嘴,砸吧有声,旁边两个小戏子看了,未免脸上红晕。

亲了片刻,衙役在桌子旁坐下来,吴妈妈从旁陪着,捡那大斩肉丸子先放到他跟前碗内,随后,两个小戏子在旁边细吹细唱,好不热闹。

衙役吃了几杯酒下肚后,这时候伸出手指挑着吴妈妈的下巴就调笑说,我滴亲娘,前面我那戏,唱得可真么?

吴妈妈拿手背贴了自己脸颊,觉得烧得发烫,便忍不住,说,真,怎么不真,比前门外卖狗肉的钱拐子家养的那条大公狗还真。

两人越说越往下三路去,把那圆圆的锦凳不坐,一起坐到长条凳子上头……旁边两个小戏子看得荒腔走板,调子都歪了。

这衙役借着公款吃喝还免费大宝剑不提,那边周师爷到了吴府尊面前,不免就说了几句吴妈妈的坏话,他却根本不知道,在外头人眼中,那吴妈妈背后的后台,可不就是他周师爷。

周师爷办公直到天黑,在府衙吃了便饭后才回到家中,家里面有个新娶的小马马,也是个瘦马出身,后来给周师爷做小,周师爷知冷知热,故此倒也满意,这时候看老爷家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吃了小马马做的醒酒汤,周师爷就到了书房,他这房子是赁的,书房还起名无羡斋,取义无羡而无求的意思。

净了手,焚了香,在书房坐定,把那笔墨纸砚都铺排开,他就把今日之事给记了下来,说汪道昆一肚草包,这种人,居然也是朝廷取中的进士,可见,如今这科举,朽坏极矣。

二十年后,周师爷的日记出版,取名《无羡斋夜话》,那时候,汪道昆已经官至兵部右侍郎,和王世贞并称【南北两司马】,这时候有读书人看见这无羡斋夜话,这才知道,原来,汪司马偌大名声,连杜甫都不知道。

周师爷写日记的同时,康飞正在和张老将军闲话。

这时候的瓜洲还没有坍塌入江,瓜洲的望江楼还是长江四大名楼之一,楼高五层,加上基座,康飞粗粗一估,大约有七八十米的样子,起码等于后世二十好几层楼那么高,高度颇为可观,站在楼上,远眺金、焦二山,宛若眼前。

江防御史和扬州同知俱都驻瓜洲,每年开漕,瓜洲何止是万舸竟流,实在是个繁华所在。

唐懋经升任扬州同知,如今正在瓜洲,不过,他虽然是赖着康飞的战功才升任,却是和戴春林戴康飞父子不睦,就躲着不见,倒是江防御史柴季常,因为之前康飞抗倭,扬州颇有斩获,他侥幸躲过一劫,若不然,按照规矩,瓜洲作为扬州在长江的门户,结果倭寇顺水而进,他作为驻扎在瓜洲的江防御史,这时候不说什么斩首示众之类的话,但是,被逼着辞官回家啃老米饭那是显而易见的。

故此,他对康飞是充满了感激的。

一百一十八章 上八洞神仙的牛皮

柴季常是宁波人,正德十五年的进士出身,在官场上也算是老资历了,他在江防御史的位置上面坐的时间颇久,和康飞吃酒的时候就感慨,说这大明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倭寇说泛滥就泛滥了。

康飞吃着酒,听他一说,这时候就大大咧咧放下酒杯吹牛逼。

大明的倭寇一直是有的,若不然,也不会有提督备倭这种官职,但倭寇的泛滥,是从佛郎机人武装讨薪余姚谢家开始,倭寇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一下就泛滥起来。

其中原因,到底是因为今年朱纨朱都堂把双屿岛给剿灭了,庞大的海上贸易线被截断,原本一个隐形的市场一下就被打断了,后来朱纨就长叹,说陛下纵不杀我,闽浙人也要杀我。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说着,就给柴季常举例子,反正挂着神仙弟子的名头,牛逼就往大了吹呗,就说,我在上界的时候,每常听上八洞神仙吃酒后吹牛逼……柴季常听了未免一愣,康飞看他表情,就乜眼说道:“怎么?柴大官人是不是觉得神仙应该餐霞吸露?我告诉你,那神仙吹起牛逼来,可狠了……”

柴季常内心哭笑不得,心说我是惊讶神仙吹牛逼么?你年未弱冠,一张嘴就是我每常听上八洞神仙吃酒吹牛逼……

虽说如此,可是,架不住康飞肚子里面碎片化的知识泛滥,随便拿出一点货出来抖一抖,真就把柴季常给镇住了。

他给柴季常举例,说修罗界有个米国,那也是贪污横行,一个马桶的盖子要八百两银子,擦屁股的草纸都要十两银子,可人家硬生生靠银子砸出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一番话把柴季常说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他就终结,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咱们大明最关键的问题是没钱,或者说是朝廷没钱,不解决这个问题,谁来都没用。

他说着,借着酒意,大着舌头就问柴季常,柴大官人,你说你是正德十五年的进士出身,说起来你做官接近三十年,请问柴大官人,这天下看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可能长久么?

康飞的功课虽然很多都还给了老师,可是,中学课本里面明明确确地写着,大明江南地区有百分之三十五的人是佃农,也就是家无余财几乎跟农奴差不多,自耕农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这还是江南,号称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北方是怎么一个境况,那就不要说了。

而这些人,承担着整个大明百分之七八十的赋税。

另外,很大一批人靠着商业暴富,成为新兴阶层,勉强称之为海商好了,原本的土地士绅眼红,试图扑上去咬一口肥肉,可是,这批人不干了。

大明不禁海,但是,禁止造双桅以上的大船。

有银子能去造双桅以上大船的,那能算老百姓么?像是李光头、林成之类,听着名字不雅观像是乡下的土鳖,不似吴尧山,汪道昆这些名字雅致,可是,人家一艘两千料的大福船造价四万两银子,甭管人家的银子怎么来的,起码证明这些人是有银子的。

纵观同时代的佛郎机人,那不也是有生意的时候做生意,没生意的时候就打劫,海商和海盗,在这个时代本就是划等号的。

天下道理是相通的,说白了,所谓倭寇,就等于佛郎机那边的有钱新兴贵族,士绅就是旧贵族,这是新旧贵族之间的战斗,跟老百姓没有关系。

但凡明白了这一点,就能知道,倭寇之乱,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平息的,这是两个庞大的集团的战斗,不过冠以倭乱的名头罢了。

闽浙的官员这段时间疯狂弹劾剿灭了双屿岛的朱纨朱都堂,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银子么。

说到这儿,康飞就再次斜眼看着柴季常,“柴大官人,你我一见如故,我劝你一句,不如,早些辞官回家,你屁股底下这把椅子,就是一个火药桶。”

柴季常听得冷汗淋漓,这时候,再也不敢把康飞当做年未弱冠的少年看,觉得那谣言说戴遇仙,怕是真遇仙……

旁边张老将军这时候就插嘴说了一句,“这小子老酒吃多了,依老夫看,全是胡说八道,柴大官人,你不要往心里面去。”

康飞这时候脸上红扑扑的,笑嘻嘻就说:“是极,是极,小子我吃酒吃多啦,柴大官人你姑妄一听……”

说罢,他端起酒杯,就敬柴季常,柴季常这时候心思哪里还在吃酒上头?勉强吃了两三杯,就说,在下不胜酒力……

看着柴季常匆匆而去,张桓老将军就把脸一板,“你这小子,胡说八道甚么?这话,也就是老夫,换了旁人,未免要告你一个诽谤朝廷……不过,柴季常此人,我倒是知晓一二,素来胆小,却不妨事。”

康飞笑着就说,这不是酒吃多了么……老将军看了他一眼,就喷了他一句,酒壮怂人胆。

从望江楼回到驿站,二狗子瞧见康飞吃得醉醺醺回来,忍不住咕嘟个嘴,不停嘀咕,哥哥出去吃酒,却让我在驿站看书,这书我看着头都大。

康飞上去就给他后脑勺一下,就骂道:“可把你给美的,知道不知道这都是什么?这是屠龙术,多少顶尖勋贵,簪缨世家秘之不宣,你倒好,还嫌东嫌西的?”说着,心里面就说,可着大明朝三百年,难道只有戚继光能打仗?别人就不会打仗?只是戚继光老实,把怎么练兵一条条一项项仔细写下来,别人不老实,视之为兵家秘传,束之高阁,传子不传女……如此而已。

把二狗子喷了一顿,他酒喝了不少,这时候声音就未免大了一些,惊动了旁边房间,曾子重两个儿子和二狗子已经玩得熟悉,这时候未免就拽着老娘来敲门,康飞开门,两个小屁孩就睁大了眼睛说,不许你欺负二狗哥哥,旁边曾氏一声孝白,站在门口虽然不说话,眼神中却也是说,何必为难二狗子这孩子……把康飞弄得哭笑不得,只能讨饶,大嬢嬢,两位弟弟,我错了。

倒是二狗子,还知道好歹,这时候就解释,大嬢嬢,你听我说,康飞哥哥那是为我好,督促我读书哩!我每常听人说,读书改变命运,只是我笨拙得很,怎么学都学不进去,让康飞哥哥生气了,这才高声言语了几句。

这番话,很得曾氏的心,未免就借机给两个儿子上【孟母三迁】的课,你们瞧瞧,二狗哥哥都知道认真读书,你们呢?

她现场表演三娘教子,倒让康飞无言以对,可见不管古今,父母让孩子读书的心态,那都是一样的。

一百一十九章 薅公家的羊毛

曾氏拿出后世虎妈的教育精神,拉着两个儿子大说了一顿,大意就是,你们的爸爸虽然身死,但,天下咸仰之,故此,你们要努力读书……

康飞在旁边其实很想对曾氏说,天下咸仰之?你想多了,读书人的嘴炮,你能当真?

但是,人家自教训儿子,他也不能多嘴,只好在旁边嗯嗯啊啊,两个儿子中十来岁大的那个,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些叛逆期,康飞看着,觉得他大约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面不免就想,这个乃是绝活,这世上但凡做人家儿子的大约都掌握过……

曾氏絮絮叨叨,老大终究有些忍不住,就低声嘀咕了一句,这话一说,曾氏顿时脸色一白,身躯便有些摇摇欲坠。

曾子重两个儿子一个叫曾清,一个叫曾白,大约是取【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意思,老大曾清嘀咕,康飞在旁边听明白了,大约是说母亲只是窝里横,却连紫菱姐姐都护不住。

孙紫菱的父亲山西巡抚孙松山和曾子重是好友,去年孙松山瘐死与狱中,曾子重收养了孙紫菱,可今年曾子重倒了大霉,被阁老严嵩罗织罪名【斩与市】,然后,曾氏护持不力,被人使坏,孙紫菱就被发卖掉了。

孙紫菱是庶女,老大曾清是庶长子,故此,老大认为两人同病相怜,而且这个年纪隐约开窍,故此,老大因为这件事情,对母亲是怀恨在心。

其实,这事儿倒是真不能怪曾氏,她是个小门小户出身,家中父亲是江都县一个卖南北杂货的,当年曾子重的老子和她家老子是故交。

曾子重老子叫曾贾,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做买卖的,这年月,出来做买卖的都算见过大世面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曾贾就觉得,扬州书院遍地,教育水平比老家台州教育水平高,故此,就把儿子托付给江都县友人,曾子重就在扬州江都县长大,自小表现出了学霸的天赋,二十岁的时候,就中了进士。

曾贾的老朋友姓贾,叫贾珍,当初两人结识,还互相开玩笑,说,你我天生有缘,合该是生死朋友,后来又口头约定了儿女亲家。

这年月的生意人,有把【仁义礼智信】称之为五贼的,一样也有把说过的话看得比天还重的,曾贾就是这么个人。

曾子重十七岁那年,曾贾在江都县染了病,在床上折腾了半年多,最终不治,临死之前,拉着儿子的手就说,我和你贾爹爹,那是生死之交……

曾子重含泪送走父亲,随后,曾贾的老友贾珍因为目睹老友去世,加上他年纪比曾贾大,从此落了个心病,一想起老友就流泪不已,然后就心口疼,勉强挣扎了两年,也撒手人寰了,独独留下幼女,叫做贾丽娘。

曾子重当时已经中了举,正要入京,看见贾爹爹病重得不行,就准备弃考,下一次重新来过就是,结果,贾爹爹不允,在病床上痛骂他,就要他入京赶考。

曾子重自幼长与江都,是贾珍把他抚养成人,说起感情,比起自家父亲还要深厚,这贾珍在病床上就说,你要中了,我这病,说不准就因此大好了,即便不济了,只要你中了,我死了,眼睛也闭得紧紧的……

曾子重被贾爹爹教训了一通,含泪上京,这一科果然就中了……他恪守了诺言,一直等到贾丽娘长大,便和贾丽娘成亲。

当然了,有庶长子这种细节,就不要细考了,读书老爷谁还没几个通房呢?

对于贾丽娘来说,曾子重如兄如父,这一死,那就是天塌下来了,她倒是想只手擎天,可问题是,得有哪个能耐才行。

总之,贾丽娘就是个小门小户出身,操持家务或许还行,但是,能耐不大,当初闻丈夫死讯,她为了上下打点,连祖上传下来的南北杂货店都给卖了。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按说,曾子重都做到三边总督了,家里面应该是【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可实际上,家中开销,主要还是依靠贾丽娘祖传下来的南北杂货店,大约等于五百年后开小超市的罢。

必须要说,曾子重是大明为数不多的有操守的文官,孙紫菱的父亲孙松山,那也是号称孙青天的,留下的诗文集子,叫【破碗集】,这大约也是两个人会成为好友的缘故。

故此,曾清这么一嘀咕,落在贾丽娘耳中,自然心痛如刀绞一般,她何尝不喜欢孙紫菱那丫头,只是,老爷一死,那些原本和善的衙役们一个个变身敲骨吸髓的饿狼,她根本扛不住。

旁边康飞看她脸色变得煞白,身形摇摇欲坠,忍不住就伸手扶了一把,随后,他转脸就呵斥曾清,“你胡说什么呢?”说罢,回来脸来对曾氏就说,“大嬢嬢你放心,孙紫菱如今就在我麾下扬州义勇营。”

说这话,他心里面还顺便吐槽,你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让我喊你大嬢嬢,你亏不亏心啊!既然叫大嬢嬢,那要比老娘大,你比我老娘小一转哩。

他这话一说,贾丽娘又惊又喜,忍不住,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的是真是假?别是哄我的罢!”对面曾清也不服气,咕嘟个嘴就说:“哪个晓得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曾清这么一说,二狗子就不干了,当下假意虎了个脸,“小曾清,你怎么敢怀疑我家哥哥?我家哥哥那是什么人?是吕祖点化,上八洞神仙弟子,阵斩倭寇一千,也不知道多少人亲眼瞧见的,我只问你,像是我家哥哥这般,古来可有?”

他反问了一句,随后不待曾清说话,就洋洋得意,“我这个扬州左卫千户,还是扬州知府吴桂芳为了拉拢我家哥哥,亲自给当今万岁爷上的奏折,请的恩典……要不然,你以为,你二狗哥哥我十六岁就能当千户?”

曾清闻言,心里面不服气,当即反驳,“呸呸呸,什么十六岁,二狗哥哥你明明十足十五岁,比我才大两岁,千户怎么了?千户看到我父亲那也是要磕头的……”这话,未免就充满了儿戏味道了,眼看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子,也不知道曾子重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心里面会怎么想,大约,会感慨虎父犬子罢。

至于年纪小的曾白,倒是有点老成持重,当然,主要是因为年纪小,才七八岁,而且,看他讷讷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扬州府有一句俗话,三岁看八十,也就是说,小时候有没有能表现出来的天赋,基本上也就代表着长大以后,虽然说,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可是,如果小时候都没表现出什么天赋,那么,长大是肯定不佳了。

康飞摇了摇头,就对曾氏点头说道:“真得不能再真,我要说谎,叫我明天嘴巴上长个大烂疮。”

曾氏听了,顿时脸上流露出喜色,连声念叨阿弥陀佛,念叨了几句,脚下一软,就晕了过去。

康飞下意识一把就抱住她,随后又觉得不妥,赶紧放手,曾氏顿时咕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曾清这时候顿时转脸不跟二狗子吵了,反倒是看着康飞就问,“你怎么让我母亲摔倒了?”

搓了搓手,康飞表示这很难办,结果,曾清和曾白完全不像是簪缨世家公子哥儿,完全就是个市井小孩一般的表现,当然,曾子重起家才一代人,加上又是养在开南北杂货铺的曾氏身边,要说起来,唯一可圈可点的,大约也就是把老子娘称之为父亲母亲罢。

没奈何,康飞只能把曾氏给抱起来放在床上,随后,出去问驿站要了些冰,那驿站的驿丞是个老油子,瓜洲驿本就辐凑四方,非常之有油水,而且驿站是吃当地衙门财政的,换一句话说,那就是公家的,薅公家的羊毛,那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故此驿丞屁颠颠一路小跑,从窖冰里头就给康飞拿了一大盆,这年月,冬天是有藏冰的习俗的,要不然,官老爷冰敬、炭敬的腐败词汇怎么来的。

回到房间,康飞就拿毛巾把冰裹起来,再给曾氏敷在额头上头,敷了一忽儿,曾氏呻吟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康飞的房间里面,顿时脸上红得不像个样子,挣扎着就要起身。

康飞也不想多留她,怕招惹闲话,就把曾氏给送回隔壁房间,身后曾清犹自跟二狗子在那儿拌嘴。

关照了她几句,想想不放心,还是去找了个郎中,那驿丞上赶着拍马屁,帮着他连夜找了个御医,等御医来了,都已经入更了。

大明朝这些地方上所谓御医,类似荣耀头衔,倒不是说真就给皇帝看病,这御医给曾氏把脉后就说,“尊夫人这是三焦倒逆,老夫开一副方子,照方抓药即可……”

曾氏脸上当即大红,康飞级变了脸,发作道:“你这个医生倒是好玩,什么眼神?看看我……”他说着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多年轻。”

随后,他再指着曾氏就说:“看看,这位大嬢嬢都七老八十了,我看你说话水平,大约这医术也不高明,我瞧着,不看也罢。”

一百二十章 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

康飞指责御医的医术不高明,曾氏听他形容得有趣,未免好笑,一时间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那旁边点着一盏油灯,曾氏在灯光摇曳下笑容就显得灿若芳华,随后她就觉得不妥,赶紧拿手捂着嘴。

御医都有些挪不开眼,当即就不高兴说道:“老夫眼睛不瞎,非但不瞎,还亮堂得很……”说着,就很是语重心长,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就对康飞道:“俗话说,女大五,赛老母,尊夫人虽然年长了些,你却格外要敬重着……老夫再劝你,你虽然年轻,我看你两眼发黑,当要惜精……”

这御医大约姓郭,抢台词的功夫一流,一番话流水价一般说出来,都不带磕巴的,康飞连话都插不上,还是他自己发散完了,觉得口干,未免又说了一句,“老夫虽是医生,俗话说医者父母心,可你年纪不大,毕竟要懂得尊老,难不成这驿站,连口热水都没有么?这夏天虽热,凉水喝下肚子,却是要用五脏六腑来暖热,长此以往,焉能不得病?你瞧老夫,今年五十有一,可面如冠玉,旁人都说我今年四十……”

他一番话说得康飞脸色都黑了,恨恨把拳头捏了起来在御医面前晃了两下,“还热水?看到没有?沙包大的拳头,你信不信我揍你……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不敢揍你,别说是你,上八洞神仙来我都揍给你看。”

“再则说了。”他白了御医一眼,“你这喝热水,有科学依据么?就跟女人坐月子一样,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医生怎么断定的,全世界除了大明,旁的地方譬如那佛郎机人,也不喝热水也不做月子,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就算是咱们大明境内,那瑶民苗民之类,不也不喝热水不坐月子么!”

那御医不懂什么叫科学依据,可惜,康飞举的例子太也没有说服力,故此御医还了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鸡栖凤巢,非同其类。那蛮夷焉能与我天朝上国比较?要如你说的这般,那野兽还茹毛饮血哩,不也活得好好的?”

康飞被御医顶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往对方手里面一塞,“快走快走……”说着,就伸手把御医给推出房门。

御医低头看看手上五两一锭的银子,抬起头来脸色未免就有些不善,“你深夜叨唠老夫,老夫便不计较了,可是,老夫出诊,诊金十两纹银,这银子却不能少了……”

康飞一听,差一点跳起来,“什么?十两?扬州城一户人家一年也未必积攒得下来十两纹银,你怎么不去抢?”

那御医听了,未免也跳脚,“什么叫抢?老夫以前那也是中过学的,是儒医,儒医懂不懂?老夫凭借腹中才学挣银子,不偷不抢不贪,天经地义,光明正大,怎么了怎么了?”

康飞未免冷笑,“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你应该去说相声而不是给人看病。”

御医听罢未免就一愣,“小子你居然还知道唐伯虎的诗?”

“图样图森破。”康飞昂起头,不屑道:“你看我,会八国外语,腹中锦绣,我跟人炫耀了么?”

他说着,就瞧了御医一眼,“再说了,唐伯虎言志,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日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问题是,他这人,使的何止是造孽钱啊?”

御医大约是唐伯虎的铁杆粉丝,听了这话,顿时气得嘴唇发抖,“小子无礼,无礼,一窍不通……放屁。”他瘪了半天,终究骂了一句脏话。

两人大声争吵的声音把隔壁都给吵醒了,瓜洲驿是大驿,往来薅羊毛的贵人很多,未免纷纷出来张望,有些脾性大的,还派奴仆来,说让他们闭嘴。

本来,深夜大声,惊扰人家,是不大对头,可千不该万不该,那奴仆眼皮子浅,说话又难听,康飞和那御医都火了,让对方滚蛋。

随后,御医伸手就撸起袖子,大有不把话说清楚就要拔以老拳的架势,“你小子把话说清楚,唐伯虎怎么使造孽钱了?”

看对方的架势,康飞心中冷笑,想吵架?我还惧你还竟敢?当下他就大声说道:“唐伯虎专门给表子画画,这个总是事实罢?”

“那又如何?”御医吹胡子瞪眼子。

康飞未免就拿斜眼看他,“原来,你说的造孽钱只是指偷来抢来贪来的银子,表子的钱不算是造孽钱?”

大明狎妓不犯法,读书人么,谁还没做过名妓自荐枕席连银子带人一起白送上门的白日梦?

但是,这只是读书人的想法,你要问问旁人,尤其是那些做大奶奶的,会心甘情愿自家相公找二奶?封建糟粕再怎么毒害广大妇女群众的思想,也不至于如此……什么只要你心里面有我这类话,也就是没摸过妹子的手的宅男才能臆想出来,这天底下,不吃饭的女人有的是,不吃醋的女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故此,这时候旁边就有人高声喊道:“这位小相公说的好,那表子的脏钱,怎么就不是造孽钱了?”

康飞闻言看去,却是楼上楼梯口站着一个婢女扶着的贵人,身上一件扬州样的白绫对衿袄,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脚底下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头上长发大约已经散了发髻,这时候随便拳了一个倭坠髻,拿个金凤簪子给簪定,说话间,金凤簪子上面的流苏不住摇晃。

这一看就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奶奶,正头娘子,自然喜欢听这种话,而且,能住进瓜洲驿薅羊毛的,大抵肯定都是有些身份的,换一句话说,二奶没有朝廷的诰命,想混进来薅羊毛也不大容易。

康飞当即拱手称谢,随后,就继续拿斜眼看那御医,“呐!听见了?”

御医赤急白脸的,一时间讷讷说不出话来,旁边未免就有人起哄,大多数都是说,表子的钱脏得很,那就是造孽的钱。

御医大约是铁粉,这时候被逼急了,顿时就爆了一句话出来,“唐伯虎找表子从来不花钱的,不花钱,就是没有金钱往来,自然不算是脏钱……”

一百二十一章 恨不能取而代之

人都是有辨别能力的,不是你说啥别人就信啥,即便是民煮石油,那要是没有花花世界做衬托,那也没人信,所以五百年后人多往米利坚跑,为啥不去希腊,古希腊可是民煮的摇篮来着……原因很简单,大苹果城是天堂嘛,到后来大苹果城的光环没了,那是因为自家有钱了。

故此,这御医的话,徒让周围围观的人群发笑,有人未免就在人群中尖着嗓子说道:“感情不给钱就不是脏钱,那明儿个我也去嫖个表子不给钱……”

有人认出这个说犯嫌话的是管漕衙门的一个青衣小官,这人是个出名的怕老婆,偏生平时爱吹牛,动不动就说,我在南京和秦淮河十二楼主事某某相与过,在扬州和小东门十二朵金花某某相与过,当下就讥讽他道:“你老爷怕不是相与的都是南京十二楼主事,扬州十二朵金花,何至于要花钱嫖个表子。”

那青衣小官被认出来却也不惧,他就爱一个人前显贵,至于回家被老婆罚着在马巷里面跪马桶,那是家去以后的事情,当下把头一昂就高声道:“你不懂,我这次去临清,相与了一个北方的俊秀,那是一个大同婆姨,那皮肤白的,啧啧……不过,我却做不出嫖表子不给钱的事情,说说玩笑罢了,真要玩个表子不给钱,那成什么样子?岂不是太也不成体统。”

有唱对台戏的,自然就有捧臭脚的,这时候就有瓜洲驿的驿卒捧他,“你老爷在管漕衙门做事体,一年怕不要苦几千两雪花银,那是体面人,怎么能做嫖表子不给钱的事情,都知道老爷你爱说笑哩。”

被人捧了,这青衣小官格外得意洋洋,又继续吹嘘自己在山东临清给大同婆姨置办外宅云云,说话的时候脸上都放光。

旁人人听得津津有味,至于那御医,却已经被人忘了。

康飞看了目瞪口呆,感觉这跟后世论坛歪楼了没多大区别。

不过,那青衣官儿吹牛逼的样子很让康飞不爽,当下不免就说道:“你这么谈论贪赃枉法,包养二奶,合适么?”

那青衣官儿正在兴头上,跟高潮没多大区别,被人贸然打断,很是不爽,当下未免就说道:“小相公,你不懂,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说了一番话,意思大概就是,这是我的能耐,至于亏心事,我却不大做的。

康飞听出其中意思了,就跟那明人小说里头,说【车船店脚牙,无罪都该杀】,有人啊,做了衙役,觉得我不能做吃完上家吃下家的事儿,我只用心任事,几年后,果然就发家了。

问题是,怎么用心任事就能发家呢?其实,所谓用心任事,意思是指只收大家都觉得合理的灰色收入,而不是找两个小叫花子打断腿扔在人家大户人家门口攀诬人家贩卖人口。

大明的衙役,都知道,想正经做个衙役,那是要卖房子送银子才能做的,铁饭碗你以为那么好端的么。

既然做个用心任事的衙役都能发家,可想而知,这个时代对贪污的态度是什么。

像是扬州城万雪斋那样,号称我们总商人家,每年总是要找两房小妾的,谁谴责他了?大家都是津津乐道,只是【恨不能取而代之】罢了,顶多顶多,背后骂他几句,这个徽州滴侉子,倒是会享受。

这让康飞想起了自家的大伯,大伯年轻时候在厂里面做车间主任,他记得小时候,印象中大伯意气风发,家中境况也非常不错……当然,后来,荣基公改革了……

由此可见,薅公家的羊毛,这不管古今中外,基本心态大约差不多,都觉得是自己的能耐。

都觉得自己做阁老能扭转国家局势,康飞却是觉得自己没那本事,本山大叔说的好,有多大脑袋就戴多大帽子……

他只是看这些人叽叽喳喳,像是一群演话剧的……

这时候,隔壁房间张桓老将军的房门打开了,老将军一出门,露着点,还有腹肌,八十二岁的身材,叫别人看了都羞愧,他高声就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那青衣小官儿,你,说的就是你,你这汉子,老夫我就听见你说个大同婆姨,谁不知道大同婆姨都是一股子浮尸白,哪里有我江南女子好?”

康飞本来看张桓老将军出门来,听他喊了一声,以为他要大发神威的,结果老将军话锋一转,你怎么说起大同婆姨皮肤虽然白但是太干,没有江南女子水润的话题来了?

那青衣小官被他这么一抢白,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老人家,你不懂……”

“老夫不懂?”张桓双手撑腰,“嘉靖十一年的时候,马柳泉赴任漕运总督,那也是要拜访老夫的,嘉靖十五年,马柳泉卒与任上,还是老夫我亲自扶的棺……是你没读过书?还是老夫没读过书?朝廷大佬但凡写书,提到大同婆姨,谁不说是浮尸白,就你,芝麻小的官儿,才养几个外宅,敢说这样的大话?老夫我在房间里面就听你吹嘘相与的南京十二楼主事,扬州十二朵金花,你要真相与过,何至于说出这般的话来?”

康飞一听,卧槽,感情你老人家这种仗义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做啊?

至于对面,听到漕运总督的名号,顿时灰溜溜就不敢说话了,这个时代,不提京官,外放的话,【仕宦以漕都为外台之最荣】是公认的,漕运总督不但【兼管河道】还【巡抚凤阳等地军务】,权力大到不可思议,关键是,这是直属上官,老将军卖相须发皆白,很有些范儿,说的话,虽然在旁人耳中听着有些吹牛的成分,但是,指不定人家就能在自己上司面前吹吹风呢,为一时意气,得不偿失。

故此,那青衣小官顿时就放下架子,觍颜弯腰,说,“打搅你老人家休息了,我这不是吹牛么,我家里头马马,那是卫籍,枪棒娴熟,彪悍得很,老人家,下官我也就是一个嘴上快活……”自曝其短,拍了张桓的马屁。

老将军鼻腔出气,切了一声,挥了挥手就道:“散了散了,还等着老夫我请你们吃宵夜不成。”

等周围人俱都散去,康飞一看,那个御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当下就走过去拍老将军的马屁,“老爹爹,你就是这个。”说着,便挑起了大拇指,随即,补了一句,“不过,你在房间竖着耳朵听了多久了?”

老将军原本眯着眼准备听他吹嘘自己,结果听了这么一句,顿时吹胡子瞪眼睛,一转身就摔上了房间门。

一百二十二章 上来啊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康飞想着,还是要去给曾氏抓药,就叫了船老大的女儿双鱼,让她跟着自己,问了瓜洲驿的人,一路就走到瓜洲城内。

他一边走一边就问双鱼,“都说瓜洲十景,好玩么?”双鱼撇着个嘴,“有甚么好玩的?不都是人瞧人么,也就是你这样的呆子,才乐意去玩。”

康飞听了未免大乐,不得不说,这个船娘,真的很有五百年后独立人格的味道,这个时代的女人,在康飞看来,都很不鲜活。

双鱼看他笑容,未免就觉得这是傻笑,当下就啐了一口。

她虽然是个船娘,但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的话,她实际上见过的世面不小,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走的路多了,懂的自然也就多了,觉得自己未必比那读书的懂的少,甚至看读书的,未免还觉得对方有些呆气。

瓜洲原本是江中小沙,淤积成岛,在大唐开元年间,因为漕运走仪真,绕了大约好几十里的水路,明人笔记中经常提到走黄天荡,其实就是走的原本的水道,乃是古渡口。

当时润州刺史齐浣(注1)觉得明明和扬州隔江相望,于是就开了一条伊娄河,从扬子江挖到仪真-扬州的运河,因为伊娄河跟里运河交叉,当地就叫汊河,地标建筑就是隋代的天中寺,也就是后来康麻子南下的高旻寺行宫。

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瓜洲从那时候就成了重镇,是为【南北扼要之地,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是天下数得着的繁华地方,马可波罗称之为瓜洲市。

明代瓜洲有口四十万,这么多人,足以说明当地繁华了。

只是,在康飞看来,瓜洲未免和扬州太也同质化,走了一条街就不想走了,然后想了想,觉得,五百年后处处美食一条街,步行街,古街,这个滥觞……有时候,还真不能说谁比谁更加聪明。

他停下脚步,在双鱼看来,这就是富家少爷走路走不动了,未免就撇嘴,“我滴个老爷哩,这才走了几步路?你就走不动了?”

古街都狭窄,那种大街上能跑好几辆马车的,肯定是影视城,故此,双鱼站在街上吐槽康飞,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康飞瞧着有趣,未免又逗她,“本少爷走不动了,要不,你来背我……”

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不曾想,双鱼低下头嘀咕了两句,真走走到他跟前,随后,往地上一蹲,然后抬头看他,“上来啊!”

这姿态,这话,未免太也惹人遐想,康飞一时间尴尬地不行,不停地揉鼻子,两个鼻孔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古人娱乐少,要不然,哪儿来辟邪画儿上面的三十六招,七十二招,不都是无聊闲得么,故此,旁边未免有那无聊的闲汉就起哄,“那少年,你家婢女叫你上她哩,不怎么不上,要不要我们帮你……”

这话一说,周围顿时轰然大笑。

康飞看了左右一眼,然后,撇了撇嘴巴。

这就是民智未开,有待教化啊!

五百年后,有一帮小鲜肉排老舍的【茶馆】话剧,在卖女儿那一节,大家都很努力,每一个排戏的,脸上都努力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这时候,有大拿出来说,你么这个表情不对,在旧社会,围观的人只会幸灾乐祸,而不是你们所流露出的这种同情。

所以说,儒教喊了上千年的教化,最后只有我兔做到了。

为什么康飞老是碰上这种闲汉恶少年,不是因为他有主角光环,而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不打算说话,康飞只是把袖子给撸了起来,他怎么也能称一声剑眉星目美少年的,这一左一右撸袖子的姿势,落在旁人眼中未免就显得极为可笑,旁边人纷纷抱起了膀子,就等着看戏。

把袖子一撸,康飞首先就瞄准了一个露着花胳膊的家伙,不管何年何月,花胳膊似乎永远都是社会闲杂人等的标配,即便翻史书也是如此,【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阎罗王】的那也是比比皆是,这种人一般冲锋陷阵在前,活的时候或许很风光,但是,很容易成为别人脚下的阶石。

在康飞看来,这些人,那都是属于游戏里面刷出来的野怪。

既然是野怪,那自然是打死勿论了。

他走上去劈脸就对那花胳膊抽了两个大嘴巴子,力气之大,把那花胳膊的后槽牙都打掉了,捂着嘴巴满嘴的血,旁边一看为首的被打了嘴巴子,顿时一拥而上。

这些恶少年的战斗力未必比当兵的弱,所谓恶少年,只是勇于私斗,怯与公战罢了。

一般来说,要是有所谓仁义大哥,把这些恶少年用细酒肥羊笼络起来,在冷兵器时代,未必不能成为一股势力,那许多的英雄好汉,也都是这么干的。

可是康飞却没这个打算,论砍人,我能砍你们一条街,所谓:敌羞,吾去脱她衣。

从一开始的惶恐,到现在喜欢上暴力解决一切,康飞的心理历程,其实也很简单。

明明用暴力就可以解决,我为什么要用别的方式呢?

在众人眼中的美少年就化身猛虎,几乎就是一巴掌抽翻一个。

这些人太也不抗揍了……康飞心说,我跟哈老四混的时候,敌人穿的都是板甲,连个拿弩的都穿着板甲背着大盾,砍上去DuangDuang直响,你们这些家伙,赤体赴阵,以为自己是浙江兵么?

瓜洲这个地方,虽然距离扬州才四十里的路程,可是,民风却不一样,这个地方,是江防重镇,民风彪悍,扬州有二十五个巡检司,瓜洲巡检司那也是以悍勇善战闻名的。

故此,这街面上的闲汉,虽然在康飞看来,太不抗揍,但实际上,平时也都是号称我要打十个的,却不曾想,十几个惹事精,在瓜洲镇上那也是横着走的人,一转眼,就被全部揍趴下了,满地哎呦哎呦的家伙。

街面上几乎瞬间就惊呆了,这是何等样人?居然把瓜洲巡检司汪巡检的侄儿给打了?

一百二十三章 八十斤铠甲

大明从仁宗、宣宗开始,地方的巡检司就本土化,【巡检司弓兵不由府县佥充,多是有力大户令义男、家人营谋充当】,到了正德、嘉靖年间,几乎都成了常态了。

这种【尾大不掉】几乎是惯性力量,不以任何为转移,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像是瓜洲巡检司的侄儿横行霸道,这种事情,康飞都习惯了,他嘴巴里面都还有一颗烂槽牙呢,大明有几颗烂槽牙岂不是太正常了。

揍这种人,全无任何心理负担可言,故此,他看着一地的恶少年,捏了捏拳头,骨节嘎巴一响,随后,为了增加威慑力,还咬着后槽牙左右晃了晃脖子,这是他跟他哥哥学来的小窍门,随着脖子扭动几下,后槽牙发出的声音便被无限放大,听起来极为恐怖,要是再配合一脸的恶形恶状,那简直了,真真是泰森在世……大约和影视作品里面八路军在汽油桶里面放鞭炮吓唬敌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地上一群恶少年果然就被吓住了,一帮闲汉恶少年,平时聚在一起,无非就是捏指节,吹口哨,吃霸王宴,玩小马骚……要说吧指节捏得嘎巴嘎巴直响,大家都会,可是,眼前这家伙,不是两个手掌互相捏指节爆响,而是空手握拳,指节直接响……

巡检司里面最能打的弓兵头老王叔是赤搏大豪,一个人打过二十多人,那可是在瓜洲镇里面,无数人瞧见的。

老王叔跟他们吹牛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如果碰到空手捏拳就骨节爆响的,这人一定是练家子,你们虽然跟我练武,年轻力壮,碰上这种人,大约不是对手。

当时,老王叔寻思了一下,继续还说了一句,如果碰到一个人脖颈粗大,晃晃脖子骨节爆响,那么,你们便四散逃生去吧,这种好汉,能赤手搏虎熊,万万不是你们这些街上人能招惹的。

这些家伙,那时候还不信,都觉得自己跟老王叔练了年把,虽然不说天下无敌,但是,凭身手搏个封公封侯那是手拿把攥的,可惜,这一届朝廷不行,不给他们机会……

那时候他们不信,可这时候被康飞揍趴下,便再回想起了这话,便觉得,真是至理名言,几个聪慧的,躺在地上互相眼神交流,俱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悔不当初啊,应该跟老王叔仔细学的,可惜,老王叔在此次倭乱中死于倭寇之手,可见拳脚功夫,终究不如刀剑。

这时候,康飞一咧嘴,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就冲着地上这些恶少年一笑,“还打不打了?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不过……我要不说,那就是不教而诛,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再爬起来,被我打死了,到了阎罗王那里,可别喊冤。”

说着,他又把脑袋摇了摇,一阵渗人的骨节声响。

有个恶少年这时候赶紧就喊,“不打了不打了,好汉爷爷饶命。”

他这一喊,听得康飞啼笑皆非,顿时就骂道:“卧槽,你们水浒看多了是吧!”

说着,看地上这些哎哎呀呀的恶少年,未免就觉得无趣,当下转身,走了几步,弯腰就去扶蹲在地上犹自目瞪口呆的双鱼。

他刚一弯腰,就看见双鱼眼瞳中一个人影拎着个东西冲了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扭腰,就使了一个舍身踢,别忘了他当年好歹在大学时候被师姐拉过去练空手道,揍过二毛家全欧陆业余组冠军,虽然说这个全欧陆业余组冠军在欧陆那边含金量也不高。

他这一个舍身踢,乓地一脚,翻过来就砸在了冲上来那恶少年的锁骨处,本来舍身踢就以KO闻名,顾名思义,舍身么,拼死一搏的意思,要是没有一下决胜负的能力,何必舍身,他又被胖迪加持过法力……不对,加持过熵值。

换一句话说,他现在这个身板儿,都不用喝三碗酒,能直接上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老虎。

这种身格,再舍身一决,那能爆发出什么样儿的力量来?

咣当一脚,对面手上拎着个不知道在那儿捡来的棍棒的恶少年被他一脚踢在锁骨上面,就好像被一匹全身披着马铠高速奔跑的赤兔马给撞了一般,顿时就被踢翻在地上,手上拎着的棍子在一片哄叫声中飞起,砸在了不远处人群里面。

那恶少年两只脚扑棱了一下,半翻了身子,一手撑着地挣扎要起身,却张嘴吐出一口鲜血,一伸手,五指在空气中抓了两下,眼珠子爆突,嘴角还不停地溢血……

他反身伸手的方向,正是他那群人,一群恶少年看着平素最能打的汪老大这时候大口吐血,吓得两条腿在地上直搔,纷纷支撑两手往后倒退,口中还发出啊啊地声音,看着,倒像是被一刀砍了脑袋在地上挣扎的公鸡。

这种时候,却没人嗤笑他们,大家都吓死了,就看着平素欺男霸女的汪巡检家那侄儿汪老虎在地上爬,一只手还伸在空中……

罪魁祸首的康飞,却是已经伸手把地上的双鱼给拽了起来,随后,嘴角带着冷笑,双手在胸前一抱,就看着地上那家伙。

双鱼惊魂未定,她虽然见过世面,到底只是个年纪不大的船娘,要说撑船弄篙,那是行家里手,可是……

她忍不住就侧着脑袋看了一眼旁边的康飞,这时候看他,虽然觉得这位小老爷双手抱着膀子,看起来恶形恶状的,比地上那群闲汉恶少年还要恶少年,但是,不知道怎的,心口就忍不住乓乓跳……

“你说你暴打了那扬州同知老爷,俺还以为是吹牛哩。”她忍不住,伸手就捏腰间的衣裳一角,“却原来,你是个真打……”

双鱼说话,声音虽小,旁边康飞却是听得清楚,这时候未免就扭头莫名其妙看她,心说,这妹子怕不是有点傻,这都什么关注点啊,你要吐槽,也吐槽我阵斩一千倭寇是吹牛好不好。

所以说,他以前二十大几岁的人,为什么都娶不上马马?

他那拆二代分五套房的师姐,为什么要事后幽幽说,我要三十岁还没嫁就跟你凑合过了。

那时候康飞总觉得自己对爱情还有小幻想,却不知道,人家师姐也是对爱情还有小幻想,三十岁之前根本没考虑他,除了身体壮实是个好车夫,他还有什么优点?

难道穿八十斤的钢铁盔甲打全甲比赛算优点?

把八十斤的钢铁盔甲换成八系宝马还差不多。

一百二十四章 吃肉的就是骑士老爷(明天上架)

对于船老大家的双鱼,康飞只是觉得她有点傻,不过,姑娘家傻一点不是缺点,有时候反倒是要算优点。当下他就老神在在伸手拍了拍双鱼的肩膀,“双鱼,你这个脾性有点傻,不过,不是坏事,我觉得你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他这么一说,双鱼顿时就气得不行,真恨不得拿个臭咸鱼塞到他嘴巴里面把嘴堵上才好。

这时候,在地上爬着的汪巡检家侄儿大约爬了几丈远,就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来,里面还夹杂着许多血块,随后大叫了一声,鼻尖往下就趴在了青石板的街面上。

从金主完颜亮南侵被宋军在瓜洲古渡击败之后,瓜洲就开始筑城了,几百年下来,街上的石板路俱都青得发亮,这一口浓血喷在路上,加上爬出几丈在地上拖出来的血迹,那是要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那群恶少年一个个吓得半死,有个叫刘云峰的胆子壮,上前就去试探汪老大的鼻息,随后,手指如遭火灸,脸上全是沮丧绝望的神色,声音也带着哭腔,“不好了,汪老大没气了……”

他这一喊,这群恶少年终究和汪老大天天在一起吃酒吃肉……吴三桂他爹跟皇帝说实话,说我养家丁,每天细酒肥羊……也就是说,每天吃酒吃肉,那就是家丁的待遇了,大明的家丁,不就是佛郎机那边的骑士老爷么。

这群恶少年虽然谈不上细酒肥羊,可每天那也是有葵花大斩肉吃的,最开始,这东西是普通人家吃的,古代物资不丰盛,普通人家吃肉也算是过年了,即便如此,那肉也经不起吃,广大老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一拍脑袋,就把肉斩成肉糜,里面加豆腐,结果这么一来,反倒是口感又香又嫩,五百年后,成了维扬菜的代表菜色之一。

每天在一起吃酒吃肉,这汪老大若是用康飞的眼光来看,那已经算是金主爸爸了,这时候金主爸爸死了,这群恶少年未免同仇敌忾。

有人壮着胆子就指责康飞说道:“好汉,今天这事,虽然咱们有错在先,但是,罪不至死罢?”

“就是,你怎么就把人打死了。”有一个开口,自然就有第二个,旁边一个就高声喊,“你身手了得,那是如豹子头一般的好汉,俺们也敬重,可你怎么就往死里面打……”

人都有从众心理,法不责众嘛,哪怕是造反,大多数情况下,其实也都是只诛首恶,胁从不究的,故此有一个喊,个个就喊了起来,旁边更是有那些老街坊帮着出声。

这就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了,康飞看着这些人,未免有些好笑,当下就大大咧咧说道:“方才我就喊,你们要再爬起来,到阎罗王那里不要喊冤,那厮不听,岂不是活该?再则说了,他拎着个棍子就冲我的脑袋抽冷子下手,这头乃是六阳魁首,他分明就是冲着杀我来的,怎么?只许他杀我,却不许我杀他?这是哪里的道理?你们这些圩里的侉子,好不讲道理。”

他这句话是下意识使然,却顿时就激起众怒了。

前文说过,这扬州城就是古代版的魔都,但凡外地人,都是侉子,连本地人,只要出了城,那也是【圩里的侉子】,这圩(wéi)就是周围筑有土堤的稻田,康麻子南巡图上一目了然,大片大片像是格子一样的稻田,所以扬州城里人称呼旁人圩里的侉子,就是乡下佬的意思,等如是后世魔都人叫别人乡巴子。

瓜洲镇自然不是乡下,可是有口四十万的,那是极繁华的所在,可是,任何东西都架不住比较,一个娘生的两个儿子还有个偏爱呢,五根手指头也还有个长短,扬州城就在几十里外,两两一比,自然就显出差距出来了。

故此康飞这句话,就像是在粪坑里面扔了一个炮仗,真是激起群愤了。

这时候有个年纪大的就站了出来,大声就道:“乖,小伙哇!说话不要太麻木,你一句话,就把我们瓜洲四十万人全部得罪光了你晓得啊?”

其实,康飞说完了自己也未免觉得不妥,到底是受高等教育的,这么明显的地图炮,的确显得有些没素质了,只是,这句皮囊用惯了,要知道,你做什么,不在于你脑子想什么,而在于自己的身体有多年轻,那些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哪一个年轻时候不是玩主。

不是有一句俗话么,少要张狂老要乖。

新车么,一脚下去,顿时两百码……

说就说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当下康飞就道:“我说一句实话又怎么了呢?这话,难道不是大家都挂在嘴边上的么!”

他这一说,那老人顿时就气得不行,尊老是天朝的美德,年纪大了,见官都不跪哩。

人一旦有了特权,时间长了,自然就觉得这东西天生就应该是自己的,要不然倚老卖老这个词怎么来的,故此,他怒气勃发,冲上去就要用拐棍打康飞。

康飞哪能被他打到,往后退了一步就躲过拐棍,那老头不服气,心说小子你还敢跑?我老人家不打死你该应……一边想着一边就又举起拐棍来,追上去就打。

康飞再退,这一下躲过去,却忘记了,船老大家的双鱼就在身边哩,他这一躲,对面老头一拐棍就砸在了双鱼的脑门上,当即就砸了一个大包出来,磕破了皮,流了一脸的鲜血。

人的头盖骨非常之坚硬,即便是一把精心锻造的倭刀,要是劈在脑门上面,最大的可能不是把对方脑浆给劈出来,而是自己的刀报废了。

人类骨骼莫氏硬度大约是5,一把好钢刀的莫氏硬度也就是6,这还是现代数据,以古代的炼钢技术,刀的硬度有没有骨骼硬度高,大概率存疑。

双鱼今年十九岁,正是身体最健康活泼的时候,骨骼硬度也正在最巅峰,反倒是对面的老头子,六七十岁了,钙质流失,身高大约都缩水不少。

一个年轻一个老,双鱼又是自小撑篙摇橹,说实话,她一伸胳膊,小臂上的肌群连康飞都有些惭愧,何况对面老头一个在城里面开店的,那就是古代版的宅男。

拿根棍子敲在脑袋上,说以卵击石那是夸张了,只是脑门上被磕破了皮,流了一脸的血,看起来很是夸张。

老头又不是什么惯犯,看见自己一拐棍把对面姑娘打得满脸的血,顿时就有些惊惶,可见宅男不管古今,战斗力都不行,见了血比大姑娘第一次见血还紧张。

康飞倒是想借机发作的,可这时候,双鱼一反手就把康飞的膀子给抱住了,大热的天,康飞顿时就觉得胳膊上软绵绵的,触感很奇妙……

PS:接到通知,明天上架。

没有三江也没有强推,就指着大家伙儿捧场了。

一百二十五章 你就是这条该最亮的崽(求首订)

两只狗街角偶遇,肯定是互相吠叫,如果有一只不叫了,那么,对面那只就会扑上来……这个朴素的道理,连狗都懂,不可能人不懂。

康飞觉得双鱼抱着自己个胳膊触感绵软……就这么呆了一呆,结果对面老头看他不敢说话,胆气陡壮,趁机就给了康飞一下子,把他脑袋上面的头巾都给打掉了,露出里面挽着头发的网巾来。

说起来,康飞也是自己骚包,把头巾擅自给改了,更加符合他自己这个五百年后的人的审美,他头上这个头巾,就是《龙门飞甲》里面厂花那个软哒哒的头巾,《倩女幽魂》里面宁采臣也戴的这种,说实话戴在头上是挺帅的,自觉也算是,这条该上最靓的崽。

他受徐老怪的忽悠,觉得龙门飞甲里面厂花好帅,现代穿古装他脸皮不够厚,可到了大明,他自然堂而皇之了。

问题来了,徐老怪这种香江导演,向来喜欢戏说历史的,不管是龙门飞甲的厂花还是倩女幽魂的宁采臣,头上那个头巾,款式都不对。

明代士子带的头巾,是一种硬质的方巾,长相四四方方的,戴的时候正面冲前,当时有赶时髦的,叫服妖,也不过是把有棱角的冲前面戴在头上,等于康飞理解中那些米利坚玩说唱的把棒球帽帽檐冲耳朵,歪戴在头上,换句话说,帽子依然是那个帽子,不过是歪戴帽子。

可康飞这么一改不要紧,把硬质的头巾给改成软巾,旁人根本不认,他要是戴着头巾,旁人谁敢打读书老爷?不想活了么?

他眼下自己改了戴着的头巾,像极了明代的万字巾,是教坊司的官员戴的,没错,教坊司,就是那个教坊司……此外,武术教头也戴它。

水浒里面武松出场,戴的就是这种头巾,由于水浒在大明的流行,民间多有戴这种头巾的,虽然说,和康飞的帽子有区别,但是,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人家恶少年为什么招惹他?双鱼说的那句【上来啊】是一个缘故,另外一个缘故,可不就是康飞头上戴着的这个头巾。

这种头巾,在恶少年里面很流行,大约等于你去夜店蹦迪,穿一条把屁股蛋勒得【井井有条】的紧身裤,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经常来玩的熟客,老江湖……

换一句话说,人家恶少年找他麻烦,不过是阿Q的【和尚摸得我阿Q凭什么摸不得】的道理,双鱼这个船娘,虽然未必入康飞的眼里面,但是在大明,十拿九稳算个美女,要不然,之前汪道昆身边的清客为什么要威胁她,说让她委身做妾?还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你这是哪里来的闲汉?居然身边带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还不许我调戏一句么?

他这个头巾,真是惹了极大的麻烦(麻烦前面加个大字,就是禁语,不得不扩充一下),这才被别人挑衅,才被人打。

对面那老头一拐棍把他头上的头巾给打掉了,康飞自己还没觉得怎么,可是,街上的人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是一个池塘里面倒了大量的香饵,引得鱼群雀跃。

前文说过,古今道德观完全两样,连排个话剧茶馆,那些小鲜肉看见卖女儿要流露出挺同情的表情,都要被大拿批评表情不对,那个时代看旁人卖女儿,是要幸灾乐祸……

他这个头巾一掉,不得了,旁边围观的百姓不知道怎么了,就像是菜市口砍头,一群人扑上来,沾人血馒头回去治痨病……

古代男子成年叫做【冠礼】,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朱熹就曾经说,【冠礼】是自家屋里的私事,有甚难行?关了门,将巾冠与子弟戴,有甚难?

也就是说,就算是朱子简化冠礼,那也是要戴帽子的,【君子死,冠不免】这个是儒家的精神所在。

把男人的帽子打掉了,在大明,相当于把一个女人的衣裙给扒掉了……

当年西南造反,不就是因为【奢香辱,遭裸挞,银刀健儿怒植发】,笞杖徒流死,打屁股本来就是要脱衣服的,结果老百姓都蜂拥而来看打屁股,导致山民造反。

所以对错界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康飞觉得帽子被打掉也没什么,可是,周围人不答应了,这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大家都上去打,我为什么不能上去踢两脚呢?

这是一种很朴素的思想。

结果,一群人恶狠狠就扑了上来,把康飞都惊呆了,觉得倭寇都没这么猛的,大约,也就是当年跟哈老四去剿匪,结果土匪赤膊都敢冲全身披甲的骑士老爷,何其之勇也。

他这一个愣神,未免就吃了好几下。

旁边双鱼拼命护着他,虽然她是个船上人家,小臂上的肌肉能气死一众恶少年,可是,猛虎也架不住群狼,何况她一个姑娘,顶在汪洋大海中……

要说起来,康飞还是头一回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周围都是这街上的人,反倒是十来个闲汉恶少年,这时候别说主力了,连炮灰都算不上……

被一群市井百姓,尤其其中夹杂着大量的大爷大妈,哪怕是五百年后,在街上看热闹,什么倒扒二奶三层皮这类,那也是大爷大妈是主力军,要说打罢,康飞觉得能打这样的一万个,可道理不是这样讲的对不对。

这些大爷大妈的道理其实也朴素,你就算是该上最靓的崽,那也不能跑到我们瓜洲来撒野,何况你还打死了人,你这样的人,我还不能痛打个落水狗?

无数的例子都足以证明,大爷大妈的战斗力绝不是盖的,哪怕是战斗力只有5的鹅,一群鹅把一只恶犬撵得不要不要的时候,那也不是没有。

故此,陷入了狂风暴雨之中的康飞很吃了几下子,脸都不知道被哪个泼妇给用指甲挠了一把,火辣辣地疼,肯定是个女的,男人没这么用指甲往人脸上招呼的道理。

看着一群不讲道理的人,康飞真是火上房顶,再伸手摸了摸脸,碰到下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大约是被挠破皮了,还带着丝丝血迹。

这种伤口,他要是内阁阁老,说不准还能跟其余的阁老们开个玩笑,家中葡萄架倒了,又或者说,家中狸奴受惊……可他也不是阁老啊。

一时间,他真是想甩开膀子,叫这帮家伙知道什么叫醋砵大的拳头,可是,旁边的双鱼就死死地抱住他,一边抱着他一边还喊,“老爷,你真不能打,你要再打死打伤个把,那真是要吃官司的……”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大骂,“呸,你这个小婢养的,臭不要脸,还护着男人……老娘我扒了你这身皮,看你还要不要脸。”说话间,张开双手,老鹰抓小鸡一般,就来撕扯双鱼的衣裳。

这夏天衣裳本就少,双鱼身上不过是一件袄子,下面是十二层倒赶浪的褶裙,那女人上去就撕,双鱼原本还拼命护住康飞,被她这一撕扯之下,吓得赶紧双手护在胸前,即便如此,也被那满脸横肉的女人拽得衣衫不整。

那女人得理不饶人,一边就叫嚣,“大家都跟我一起,来把这骚婢的衣裙撕烂了,看她还护着男人不……”

旁边就有女人呼应她,“这骚婢穿个十二层倒赶浪踩个木屐,看着像是个船上的,这船上的,岂不都是骚婢么,大家伙儿一起上……”

天朝是农耕文明,天生就瞧不起除了有地的之外的任何一种,像是船上人家,多有叫做疍民的,南直隶虽然不是闽浙,可对于船上人家,却也是鄙夷称之为【船上的】,百姓习惯性地认为,船上女人都是卖笔的,大笔大价钱,小笔小价钱,没毛的笔格外要钱……

欺负这种人,大约连心理负担都没有的。

当然,这个时代,船上操着这个职业的的确不少就是了,这也导致女性痛恨,觉得家里面男人把钱拿去玩船上的表子……

这就是同仇敌忾了,一时间,又有十来个老女人,听着这话,当真就上来要撕扯双鱼的衣裳,双鱼力气再大,这时候也只能拼命挣扎,双手护在胸前……

有个女人奸猾,大声就叫,“你们拽住她,老娘我来撕了她裙子,倒要看她几只手护得过来,今儿个一定要好好丢丢这些船上的丑……”说话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一拽袖子露出膀子就来拽双鱼的裙子。

双鱼吓得花容失色,顿时就大叫起来,旁边被围攻的康飞这时候未免就急眼了,这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他顿时就大叫道:“辣块妈妈,我再说一次……”话还没说出来,对面一个老头双手拿着拐棍连抡数下,颇得倭刀术之妙,康飞不得不把两个胳膊高高举起来挡住,可是,架不住下面有人猴子偷桃……

外围那些恶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些本乡本土被他们欺负惯了的市井百姓,居然能爆发出如此的狂潮。

其中一人就转首问旁边的一个,“云峰,你怎么看?”

旁边哼了一声,“我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要看咱们的扬州同知老爷怎么看。”说话间,不远处的同知仪仗已经快到近前了,前面还有人敲着锣。

这人未免就砸吧砸吧嘴,“看来这个小伙要倒霉了,就是可惜……”他说着就低头看地上汪老大的尸体,“可惜汪老大,一向仗义,今儿个却是冤死了。”

旁边刘云峰却是起了异样的心思,心说汪老大是冤死了么?我看一点都不冤,这是被人家好汉一脚踢死的,这位好汉能耐大啊!

他这般想着,未免就看望人群中,只见人头攒动,连谁谁都分不清楚,心里面就说了一句,可惜了。

正在这时候,人群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旁边那恶少年顿时兴奋,“哎!是那个船上姑娘的声音,我来看看是不是衣裳被扒得了……”说着,垫着脚尖就拼命往里面看,却是只见一帮老娘们的背影,不由晦气,当下啐了一口,“辣块妈妈,屁都看不见。”

一百二十六章 你当仰天长啸

这恶少年一句屁都看不见,旁边未免就接了一句,“谁说屁都看不见,这不是满眼全是屁股么!”说着,就叹口气,“唉!我们这也算是苦中取乐,可惜汪老大……”

几个人砸吧嘴,不知道还以为真是兄弟情深,只有刘云峰肚子里面清楚,这是因为大家平素吃汪老大的,这眼见汪老大没气了,日后这样的财主冤大头,怕是找不到。

正在这时候,突然人群里面就爆发出一身怒吼,随后,人群乍动,好像池塘中被扔进一颗石子般起了涟漪。

那涟漪波动越来越大,恶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只有那刘云峰心中一动,心说,莫非那好汉奋起神威?未免就激动起来。

他瞪大眼睛使劲儿瞧去,随着人群波动,只见里面那位好汉双拳抱头,就像是一头发狂的大牯牛,撞得人仰马翻,沾着便倒下了,磕着便躺下了,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果不其然,他兴奋地想到,这等人,才是鲁提辖、武二爷一般的好汉。

一时间,他鼻翼翕张,脸色都红了起来。

旁边一群恶少年却是吓得连连后退,连刘云峰都不喊一声,拔腿翻身就跑,其中两个惊吓之下,一下就撞倒了扬州同知老爷的官轿子,轿子里面的扬州同知唐懋经老爷措不及防之下,顿时就从轿子里面摔了出来,咕咚一声,一头磕在地上,不但把官帽子给撞掉了,额头上更是肉眼可见就起了好大的一个包。

旁边有衙役七手八脚拽老爷的拽老爷,捡地上官帽子的捡帽子,等唐懋经把帽子戴起来,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跟前两个恶少年一人一个耳光,两个恶少年还待挣扎,却被衙役们押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唐懋经哼了一声,这时候一抬头,才看见眼前地上倒了一大群人,那戴康飞就像是个疯子一般,正在追打着他唐老爷治下的百姓。

一时间怒气勃发,他当即大声就叫道:“戴康飞,你好大的胆子。”

他这一声喊,可是,对面戴康飞充耳不闻,犹自撒野,怒不可抑的唐老爷就转头对左右喊道:“你们还不速速与我上去把那狂徒给绑了?”

同知老爷亲口发了话,衙役们自然就要上去。

这做衙役,最紧要的一条,就是要听老爷的话,才能吃得这一碗饭,老爷让干什么,自然就要做什么,如果有什么旁的突发事件,就要参考最紧要的一条。

故此,衙役们人人奋勇争先,在家里面伺候娘老子也没这么勤奋过。

看着一帮衙役扑了上去,唐懋经未免就拽着胡须微笑,这一笑,心情舒畅,原本忘记掉的疼痛顿时就找来了,疼得他挤眉弄眼,龇牙咧嘴,一时间恨恨,再转头看刚才冲撞了自己的两个恶少年,就对押着两人的衙役吩咐道,“与老爷我掌嘴……”

四个衙役互相看看,随后一人扭胳膊,另外一人就转身去扇嘴巴……唐懋经这才哼了一声,转身过来再瞧,却是当即手一抖,连胡须都被攥掉了几根。

他这个同知官署里面用着不老少的衙役,马壮快手这些不算,伺候他出行的足足有二十四个,不算那些扛着牌子的,十好几个衙役冲上去,按说,就是一头老虎,那也要放倒了。

可是,他唐老爷这一眼看去,却是他手底下的衙役倒有五六个躺在地上,其余的狼奔豕突,就像是被狗撵的鸭子一般。

读书人都健忘,尤其是他唐老爷,因为升官做了同知,这升官的瘾头正大,时不时就领着一帮衙役在瓜洲城里面转悠,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却是根本忘记了,他这个同知老爷,还是沾了戴康飞的光。

这时候看康飞把人撵得鸡飞狗跳,未免才想起来,这家伙,可是遇仙的,领着一帮胡拼乱凑起来的扬州义勇就敢冲倭寇的大阵……

他却也不气馁,杨升庵有一句话说的好,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仗义死节,正在今日】这八个字,他和无数的读书人一样习惯性忘掉,只记得前面半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

这养士,就养出了读书人的骄娇二气,轻易不肯也不会服软,非要等到钢刀架在脖子上,才会软下来。

故此,他瞪大眼睛,涨红了脸,就大踏步走了上去,“戴康飞,还不与我住手……”

前面开无双的康飞根本不搭理他,只是一门心思,要让在场所有站着的全部躺下来,甭管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是鬼……

那些粗俗恶婆娘的举动,的确触犯了他的底线,人之所以是现代人,那是因为有独立人格,虽然说,五百年后好多人未必有这个东西,但是,康飞总觉得,不管有没有,我必须坚信自己有……这当街扒人的衣裳,和封建时代的浸猪笼又有什么区别呢?岂不是把人格拿了扔在地上践踏?

故此,他便怒了,当即化身愤怒小青年,就如一头发情的大牯牛一般横冲直撞起来。

一头牛的力气是极为可怕的,所谓九牛二虎之力,不就是这么来的么,他这一发狂,根本没人招架得住。

大凡历史上豪勇之士,那肯定都是身具神力,至于什么招式精妙,完全是读书人臆想出来的,笑笑就好,好比唐代尉迟恭,史书上说他【擅夺槊】,可仔细一想,这不就是空手入白刃么?我信你个大头鬼,这种东西,都是编出来忽悠人的。

就如扶桑柳生家的【无刀取】,听着就形而上,那是用来忽悠幕府将军的,可惜,后人自己先信了,结果练内传剑法的弟子全部扑街,反倒是那帮没有得到真传的弟子,那都是战场总结出来的,管你多少精妙招数怎么来,我只一刀当头劈去……

就康飞这个被胖迪用熵值加持过的身板,要什么精妙招式,莽过去就行了。

故此,他这一怒,顿时撞得人仰马翻。

有些人还要卖刁,躺在地上哎呀哎呀喊,可是康飞才不管那么多,但凡喊的,无一例外,上去就一脚,当即昏迷。

几脚踢下去,旁人一看,这么凶残?顿时吓得不敢叫了,连哼哼都不敢。

大家伙儿也看出来了,这家伙是只要站着的都给你放躺下,有些乖觉的,当即就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果不其然,便没有拳脚加身。

人的精气神是很奇妙的,这东西后世被数据化成【士气】,看似不靠谱,可是,仔细一想,被兔子撵着打的果子狸,为什么换了一个番号,到了朝鲜,顿时把米国大兵打得嗷嗷叫呢?

如果说刚才这些人的士气是100的话,那么,现在这帮人的士气就是0,说是待宰羔羊,也不过如此。

正因为如此,这种情况下还撵着人追的康飞,在唐懋经眼中看来,未免就格外地十恶不赦……

可惜,等他大踏步走到康飞面前,这街上已经没有站着的人的,不是躺在地上,就是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唯一还在挣扎的是唐懋经手下的一个衙役,这厮躲猫猫,不知道在哪儿学来的绕柱而走,那是街头的一根日晷,还是前宋时候留下来的,一直被保留着,结果他一直躲着,这时候被康飞发现了,顿时就返身大喊,“老爷救命……”

“给我躺下吧!”康飞大喝了一声,飞身一脚,就把这厮给踹飞了起来,直接撞翻了一家卖果子的铺子,滚了一地的果子。

看康飞当着自己的面把自己的手下衙役踢飞,唐懋经气得浑身发抖,乾指就喝问他,“戴康飞,你眼中还有没有朝廷?”说着,他看看地上那些百姓,又补了一句,“这些百姓妇孺何等无辜?要饱受你的毒打?”说着,他就走过去,弯腰去扶一个老头,“老丈,快快请起,莫要怕,我乃是扬州同知,这狂徒再大胆,有我在,他不敢……”

老头正是双手拿拐杖当倭刀用,当头抽打戴康飞的,那年轻的时候也是街面上奢遮的人,敲小寡妇门的事情也干过不少,只是如今年纪大了,玩不动了,开始修身养性,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如康飞这种奢遮的少年,要是身边还带着个相貌俊美的小娘子,那就格外地讨厌。

他听了唐懋经这话,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这时候,正在脱衣服的康飞就哼了一声,“老嗲嗲,你想想好,我看你样子,怕不是孤家寡人,要是家里面人出个三长两短,可不要怪我没说……”

这话一说,老头顿时吓得赶紧又蹲了下去,唐懋经当即就怒了,“戴康飞,你敢当着本官的面威胁我治下百姓?”

康飞没搭腔,哼了一声,脱了身上的衣裳,露出好一身雪白的肉,就把衣裳给披在了双鱼的身上,随后,用个丝绦帮她把腰一系,虽然看起来怪了些,却就不会显得狼狈。

方才那些恶俗的婆娘扯她衣裳的扯衣裳,扯裙子的扯裙子,身上的袄子被撕破了不说,主要裙子给撕下来,露出了里面的衾裤儿,故此一直蹲在地上双手抱腿,等康飞给她披上衣裳后才直起身子来,康飞又给她系上丝绦,虽然方才丢人的一幕犹自在脑海中还未散去,却依然被康飞的体贴举止给暖得红了脸颊。

她是船上人家,说实话,开窍早,这就是穷人的悲哀了,船上就那么大,难道夫妻伦敦,还要专门上岸去开房不成?

所以,露出一条衾裤,对她来说,实际上并没有那些市井妇人想象中的杀伤力,她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在康飞面前丢这个脸,要说起来,那下水的时候,难道还穿衣裳不成?

但是,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这对于双鱼来说,还是头一回,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她只觉得,一股子不知道是好受还是难受的感觉就从小腹升起,一根热线一般就窜到了胸口,随后,砰然一下就散到四肢百骸去了,一时间,又酸又涨,兼之浑身无力,就好像是上一次她在水里面泡久了,鼻塞发热,头重脚轻,走路飘忽……

看双鱼起身,低着头双手盘弄腰间的丝绦,他这时候才转身,眯着眼就扫视了一周,满地或者躺着或者跪着的人,未免就感觉胸腹间有一股子怒其不争的酸涩之气不散……当下不吐不快,他一张嘴,就大叫了一声,声音如雷霆霹雳,断人魂魄。

当然,若美化一下,这就是英雄豪杰,仰天长啸。

一吐胸中块垒,康飞这才转回来看着唐懋经,慢条斯理说道:“一喝剑落断风尘,二喝魄散天地分,三喝聋却释迦佛,四喝敢问真不真……这不是唐通判老爷么,咱们又见面了。”

一百二十七章 死于五脏破裂

满地落惭,看雪白少年一声长啸……康飞这个谱儿摆得足,落在旁人眼中,那自然是大大的丈夫豪情,英雄气概,有人未免这时候就惭愧,我怎么瞎了眼,跟这等好汉为难?

唐懋经被他这番骚操作气了个半死,心道,哦,就你能耐,在我的地面上打了人,还吟诗一首?装个大才子大名士?

他之前和康飞的老子戴春林不对付,究其原因所在,其实还在这上面,他是广东海南来的举人,海南这地方,科教不旺,当地有个识字的,那大宗师就敢当场点为秀才,大宗师也没办法,整个地区水平就在那儿,不像是南直隶,首善之地,识字就想做秀才?别做那个春秋大头梦了。

所以唐懋经内心是很脆弱很自卑的,他这个举人,跟戴春林一比,真真是什么都不是……这时候再看康飞,未免格外恼怒。

当下他就道:“戴康飞,我知道你家诗书传家,却不要作诗卖弄,我只来问你,你打伤了这么多人,按大明律,该怎么个处断?”他这时候还不知道死了一个汪巡检家的侄儿,不然就不是这个说话了。

康飞未免就撇了撇嘴巴,“唐通判,哦,如今是唐同知了,这不是诗,是偈子,懂么,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你们海南再怎么科教不旺,这个你总听过罢!”

可是,他还真高瞧了唐懋经,连汪道昆这种整个大明也数得上号的大家都不知道杜甫,凭什么出身海南的唐懋经必须要知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呢!

当下唐懋经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一挥袖子就说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说汉唐,那些杂览,学了做什么?难不成,学你老子戴春林,娶个马马来家,开香粉店养活自己么?”一番话,说得是酸味十足。

康飞听了这话,顿时就明白了,得,这位唐老爷连菩提本无树都没读过,这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他也不跟唐懋经打马虎眼了,当下就说:“唐同知,别说什么打人不打人的,打死的都有,我看,你还是先叫仵作来罢!”

唐懋经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吓了一跳,他后面几个衙役胆战心惊地跟上,指着地上汪老虎就说道:“老爷,这好似是咱们瓜洲巡检司汪巡检的侄儿,唤做汪虎的那个。”

这话一说,顿时,那些恶少年里面就有人哭诉说道:“老爷,这人好生残暴,活活打死了汪大哥,老爷,你要为民做主哇!”

唐懋经一听,再看,是刚才撞了自己的轿子的家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个刁滑之辈……他唐懋经虽然跟戴春林家父子不对付,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要受这种市井闲汉恶少年的摆布。

“放肆。”他喝了一声,“本官做事,哪里容得你插嘴,左右,与我掌嘴。”

喊完了,他这时候才尴尬发现,跟前没人,他手下的衙役不是被康飞给揍趴下了,就是被康飞吓得跪地上没爬起来呢!

康飞一看,当下就说:“还是我这个当事人来说罢!唐同知,事情是这样的……”

他把来龙去脉一说,唐懋经这时候再看他身边那女子,虽然皮肤黑了些,但是果然算得国色天香,怪不得会有此事,前辈古人都说,红颜祸水,果然如此……未免就对双鱼没什么好脸色。

要是康飞能听到他心里面的话,估计能笑死,双鱼什么时候算天香国色了?这天香国色是不是有点不值钱啊!

不管是郎才女貌还是郎财女貌,可见是能换银子的,如果说女人算资源的话,那么,美女无疑是稀缺资源,到处都是美女的,要么是书里面,要么是电影里面。

不过唐懋经来自海南,见识少,这个时代的审美跟康飞也没法比,审美这个东西说起来,老佛爷那也是能迷倒皇帝的美女,可康飞同时代的网友把老佛爷批得一钱不值,难不成古人都是瞎子?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这个面膜那个美白,再去看纯天然的,自然就差了不少意思。

别的不说,古代大多数人一嘴烂牙,哪怕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一张嘴口气能熏倒一头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昧着良心说人家【齿若编贝】的,那不用说,肯定是读书人,也就读书人能这么不要脸。

唐懋经是个典型的明代读书人,有这种审美不意外。

只是,他这个眼神,让康飞未免很不欢喜。

“唐老爷,你这是什么眼神?”康飞就说:“我们可是受害者,你治下的刁民这么多,你不准备给我一个交代么?”

唐懋经被他这番无耻的话说得无言以对,不得不扭头不去看他,可康飞却是宜将剩勇追穷寇,没打算放过他,“唐老爷,你手底下仵作呢?我可是还有要事在身,要去湖州帮兵部主事唐荆川练兵哩!”

他这是拉起虎皮做大旗了,唐荆川别看只是个兵部主事,可是,架不住人家资历老,乃是科场前辈,何况他跟严嵩严阁老的干儿子赵梅村还是同年,被提拔那还不是须臾间的事情。

唐懋经闻言,忍不住就翻了白眼,他跟唐荆川因为是同姓,上次虽然被唐荆川批评了一顿,却也拉上关系了,如何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练兵就肯定不会有,但是,往湖州一行,见个面,这,大约就是真的了。

他未免又想起赴任瓜洲之前,扬州知府吴桂芳那番语重心长的谈话。

吴桂芳让他凡事让着康飞一些,并且说,这倭情眼看越来越烈,何必故意去得罪戴康飞这种能平灭倭寇的人呢,他即便嚣张跋扈了些,难不成,还能造反还怎么的?

吴桂芳是老生常谈了,但是,唐懋经一来要给吴桂芳的面子,二来,一直和康飞斗下去,不符合自己的切身利益。

故此,他想了想,未免就脸色好转了几分,对康飞就说道:“既如此,还要请你到我的同知衙门走一趟,做个册子,等走完了,你再离开也不迟。”

等仵作来了,验明尸体,就来禀告,“老爷,这汪虎,死因是因为五脏破裂……”

一百二十八章 果然诗书真误我

除了那汪虎死于五脏破裂之外,现场还多有骨折的,腿断了的大约就有十数个……

仵作这一报数,唐懋经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那正在安慰美人的戴康飞,就冲着师爷使了一个眼色,手下师爷得东翁的眼色,心领神会,两人就走到一角。

不待他开口,师爷就劝说他,“老爷,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在扬州,老爷你和戴春林父子有罅隙,这不假,可如今,老爷贵为扬州同知,这天底下,开府建牙的同知,大约也就是扬州府了,说起来,老爷是沾了大大的便宜……”

师爷一番话,唐懋经心知肚明,同知么,摇头老爷,可如今在瓜洲,他这个同知老爷,坐得不要太爽,说起来,恐怕扬州城里面吴府尊,虽然是天下第一四品黄堂,可扬州城里面衙门多,也未必有他在瓜洲这么舒服。

做老爷,首要是惬意,他这么惬意,的确是要为戴康飞的情。

再说,他也清楚,这戴康飞,不可能久居林下,如今朝廷也算是多事之秋,西南有瑶乱,北方有俺答,沿海的倭乱也是如火如荼,这戴康飞有霸王之勇,朝廷不可能不用,兵部主事唐荆川那是严嵩严阁老夹袋内的人物,如今正在湖州练兵,换一句话说,这戴康飞……一个说不好,那已经入了内阁严阁老的眼。

一想到这儿,他是内心火热,正所谓,不想进步的官,都不是好官,他唐懋经虽然只是一介举人出身,可是,他也很想进步啊!

捻须沉吟片刻,他未免就问师爷,“只是,眼下却是如何处断?”

师爷一听,当即就道:“这个好办,老爷,咱们扬州,那是遭了倭乱的,倭寇毫无人性,从长江水道入寇扬州,我瓜洲百姓奋勇杀敌,有瓜洲巡检司巡检的侄儿汪虎者,虽是市井恶少年,却是知道大义所在,领着平日一帮乡间恶少年,冲倭人大阵,背创十数余,肝胆俱裂,辗转而死……”

师爷到底是老刀笔,一张嘴,就把汪虎这样横行乡里的净街虎硬生生口灿莲花说成了晓大义的义士。

唐懋经顿时就极为满意,看了师爷一眼,又问,“那些老人妇孺怎么办?”

“这个么!”师爷略一沉吟,“老爷,我们私底下说句实话,这官场的诀窍,那是瞒上不瞒下,这些普通百姓,何足挂齿?给些银子,便就罢了。”

唐懋经未免就皱眉,他这个同知老爷是刚来,仓库还没管全呢,谈银子,未免就有些伤感情了,当下便说:“如今银子不大凑手,不方便啊!”

师爷顿时一挺胸,一副急老爷之所急的样子,“老爷放心,尽可把钱谷这一项交给我。”

师爷分很多种,师爷中最重要的,大约就是钱谷师爷,俗话说的好,有钱有粮,心里不慌。

唐懋经看了师爷一眼,未免就有些踌躇,那师爷急了,“东翁,我在你身边,那也有好几年了,我是何等样人?老爷你还不知道?”

就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这才踌躇。

唐懋经心说了一句,不过,再想想,这师爷跟着自己好几年,之前做通判,帮衬自己不小,的确也应该酬功,当下就说道:“如此,钱谷一项就全部交给你了,我再拨四个衙役给你,你大力去办。”

师爷闻言大喜,自然也听出来了老爷话中【大力】两个字的意思,当下就道:“老爷放心,我一定用心,大力去办。”

明清朝,当官的刮得天高三尺,说实话,真靠他们自己,这些读书人都不识数,给他个账本都看不懂,他怎么刮个天高三尺?所以说明清两朝,实际上的权势是操纵在师爷手上的。

看师爷一张老脸笑得开花,唐懋经未免也有些轻松,当下就说:“还有一条,这刑名师爷,你可得给我推荐一个。”

师爷闻言,心里面未免就撇嘴,心说,老爷到底只是个海南举子出身,胸中实在点墨也无,这权柄,哪里有尽操与一人之手的道理?

但是,这种真话,那是万万不能当着老爷的面说的,再则说,老爷让他推荐人,最后得益的自然是他,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故此,他一拱手,就说道:“老爷尽管放心。”

唐懋经点了点头,这时候就踱步到了康飞身边,康飞正在试图给双鱼做心理疏导,他大学时候,辅导员业余热爱心理学,曾跟他说过几次,草草也懂一些。

只是,双鱼魂不守舍,只低着头玩弄腰间的丝绦,根本没听清康飞到底说个啥,白瞎了康飞下的大力气。

唐懋经踱步过来,看他柔声跟那肤色微黑的美人说话,心里面羡慕得不行。

这戴康飞,倒是有桃花运。

当下未免就说:“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果然诗书真误我,悔教夫婿觅封侯。戴康飞,你好兴致……”

康飞听了,转脸就看他,一脸的古怪表情,心里面就吐槽:你的语文课,大约是跟体育老师学的罢?什么果然诗书真误我,悔教夫婿觅封侯?

不过,明代书商的德性,动不动就删改段落,这也很难说,当下便也不计较,至于纠正,那就算了,他跟唐懋经还没那个交情。

当下他没好气就说道:“唐老爷,我能走了罢?”

唐懋经笑眯眯,“小戴相公请便……”说着,看他犹自赤膊,未免就皱眉,“你这一声雪白的肉,虽然好看,未免不成体统。”说着,就让身边衙役脱一件褂子来,要与康飞披上。

康飞嘴角抽了抽,心说你这是拿我做秀呢?自然不给他机会,再说了,衙役的褂子,那能穿么?

我不是歧视谁,我的意思是,整个大明都很辣鸡。

他心里面吐个槽,随后,光着膀子,带着双鱼就要走,那恶少年面面相觑,有那胆子大的,未免就对身边看守的衙役说道:“他就这么走了?我们汪老大白死了?”

那衙役心里面正窝着火呢,闻言劈脸就给他一个大嘴巴子,“我辣块你个妈妈,你们这帮小麻木,你们晓得这个是哪个啊?这个是阵斩倭寇一千的千目修罗戴老爷,杀起人来,比关二爷还狠,你们招惹谁不好,招惹他?”说着,免不得又给对方一个大嘴巴子,“还带累了我们吃了一顿好打,真是该死。”

旁边衙役未免也说:“就是就是,人家杀倭寇,一张嘴,口吐一道剑光,就能杀一百个倭寇……”说着,低下嗓音,神神道道就说:“我听说,他是上八洞神仙的弟子,修为浅,只能吐八道剑光,要等到口吐九道剑光,才能二转,后来他勉力拎刀,杀了百十个倭寇,到底肉身不给力,差一点就翻船了,还是我大嬢嬢家的侄儿的隔壁邻居家儿子,拼死上前,身被十数创,把这位老爷给救了下来……”

这两个衙役,明明刚才被康飞揍得鼻青脸肿的,这会子,吹嘘起来,简直不要脸,好像康飞真就是他家大嬢嬢侄儿隔壁家邻居一般。

这边双鱼明明一双大脚,可被长衫束缚着,走起来不像十二层倒赶浪那般爽利,扭扭捏捏的,走着未免不快,康飞就听到了这两个衙役的话,心中忍不住就说,神特么二转,还口吐九道剑光,你莫不是哪个狗策划胎中迷?

一百二十九章 闲话太监

话说康飞回到瓜洲驿,二狗子看他光着膀子空手回来,未免就奇怪,“哥哥,你不是说去替曾大嬢嬢抓药的么?怎么空手光着个膀子就回来了?”他说着,就看着旁边穿着康飞长衫的双鱼,踌躇了一下,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莫不是哥哥出去和双鱼开房睡觉去了……”

康飞正在火头上,闻言当即上去就给他一个脑瓜子,没好气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人双鱼是个好姑娘……”

他不这么说便罢了,这么一说,二狗子闻言心里面未免就咯噔一声,自家这位康飞哥哥,打小就有这毛病,但凡说谁是好姑娘了,肯定不消说,那是打上别人的主意了,之前他还说他家隔壁那胡氏是个好姑娘来着……辣块妈妈,那胡氏,皮肤还没我白,又是个老女人,怎么就成好姑娘了?

故此,他顿时就咕嘟个嘴,“哥哥打小眼就瞎,你说的好姑娘,那指定不是好人……”他这么一说,双鱼心怀鬼胎,闻言脸上挂不住,双手捂着个脸转身就跑。

看双鱼跑了,康飞忍不住,就又给二狗子一个脑瓜子,“什么叫哥哥我打小眼就瞎?我唯一眼瞎,就是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发小。”说着,鼻腔出气,哼了一声,就回房间换衣裳。

二狗子屁颠颠就跟进房,拿衣裳帮他穿,一边就劝康飞,“哥哥,那个双鱼,虽然还有几分姿色,不过,一来她是个船上的,二来,她皮肤还没我白哩……”

康飞忍不住白了狗爷一眼,这家伙三观不正……当然了,这不能怪二狗子,主要还是整个社会的变态审美问题。

那读书老爷,哪个不是跟前养个俊俏的门子?这种风气,未免就直接影响到整个大明,包括市井阶层,理所当然地就觉得,那俊俏的小官,就应该跟老爷睡觉,等年齿渐大些,娶一个媳妇,然后,一起陪老爷睡……

这种整体社会风气问题,根本没法去说,你要跟二狗子去谈心,语重心长对他说,二扣啊,陪哥哥睡觉这个不对……说不准,二狗子就要咕嘟个嘴回一句,哥哥不爱我了。

所以最好是别搭理他。

二狗子看康飞不搭理自己,未免就低着头有些不高兴。

看着这傻狍子愣头愣脑的样子,康飞真是要仰天长叹了,这叫什么事情。没奈何,只能把昨夜御医开的方子拿出来,就让二狗子去帮着抓药。

小孩子就是不能闲着,果然二狗子有事儿干,兴高采烈就去了。

隔壁房间张老将军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洗漱好,都吃午饭了,康飞未免就问,“老将军,都说老年人觉浅,三更半夜就起来了,你老怎这么能睡?”

“叫爹爹。”老将军翻个白眼,随后就说,“老夫日啖羊肉三斤,跟普通人,那能比么?”

康飞点了点头,“吃三斤羊肉啊,怪不得火大,你老应该弄点黄连泡茶喝,降降火。”

“你小子嘴巴这么臭,居然能长这么大没有被打死。”张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伸出筷子去,自顾夹了一块羊肉。

康飞就敬谢不敏了,虽然说,鲜字是鱼加羊,可是,扬州地界上的羊,那肉真不好吃。

你买个杜仲回去和羊肉一起煨,杜仲专治腰膝酸软,羊肉擅长温补阳肾,既然是药补,自然要识得药性,药都要认产地的,不是每个地方的药材都被人认可。

他自吃个红烧肉,老将军未免就说他不会吃。

康飞就不服气了,要说起来,猪被驯化那么久,何况,如今也都知道要阉割,烧得入味,滋味很好。

他未免就说:“老爹爹,你鞑官出身,跟小子我坐在一起吃肉,还说羊肉好吃猪肉不好吃,这不大合适罢!”

张桓一边喝黄酒吃羊肉,一边就不屑,“老夫自小那也是四书五经读过来的,我懂的不比你多?小子我教你个乖……”

“我知道,诸夷入华夏则华夏之嘛!”康飞就接口道。

张桓白了他一眼,“我要说的是,一个鞑不是鞑。”

一老一少拌嘴,却并不妨碍友情加深。

吃了一半,二狗子回来,看了未免气鼓唠叨,“哥哥也不等等我……”说着,出去让瓜洲驿的驿卒带饭,就跑去跟曾氏和两个孩子去吃了。

康飞未免摇了摇头,看二狗子自己跑去和妇人小孩一起吃饭,就可想而知他的心态其实很不成熟了。

老将军喝了一口酒,未免就对他说:“你啊,别不知足,我看这孩子,心里面有你……”

这话一说,可把康飞给恶心到了,忍不住就说:“你老人家以为个个都跟你身边那位似的?”这是说老将军那个老家丁,老将军一辈子的老门子。

老将军未免就瞪眼,“怎么了怎么了?这大明,但凡有点身份的,谁还不玩个门子呢?即便那皇宫大内里面坐着的天子,那不也有【上床太监】么?”

康飞听了未免就来神,赶紧就问他,“这个上床太监是怎么一回事?”

老将军哼了一声,拿嘴巴努了努,康飞顿时心领神会,赶紧给他斟酒。

说起来,康飞对老将军也不反感,他不是那种看见男人就两眼放光的老基,这大明权贵玩门子,门子是要打扮成女性的,这跟真正的同性恋是两回事,像是老将军这种,从小在身边的门子长大了,变老了,养条狗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倒不是说真就有什么畸形的情欲在里面,至于看见男人就流口水,更是从何说起。

老将军喝了一口酒,未免得意,“这话,还是当年武宗皇帝身边的太监被发配孝陵,老夫我做漕运参将那会子,给孝陵送过菜,和太监们吃酒,聊起来的……”

这,也算是典故逸闻了,康飞未免听得津津有味。

说到正有趣的时候,外面那个瓜洲驿的驿丞屁颠颠进来,说外头有个年轻人要求见小戴老爷,小老爷你见还是不见。

康飞挠了挠头,就说让他进来罢。

等人一进来,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给康飞磕了头。

康飞一瞧,这不是上午那些恶少年里面一个?未免就没好脸色给对方,“怎么?你们上午被打的还不够?这是要送上门来?”

旁边老将军听了这话,未免就问他,他自然就把话说了,老将军未免就叹气,“这大明,老夫我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这时候就连连磕头,“小人诚心改过,只求在老爷跟前耳提面命,学那倭刀术,师夷长技以制夷,才好杀倭寇。”

康飞听了这话,顿时哎呦一声,这个是大义名分了。

既然这是想学了去抗倭的,未免就不好拒绝,当下就问他,“你叫个什么名字?”

“小人刘云峰,祖籍浙江处州,从父亲这一代,流寓瓜洲至今。”

康飞觉得这刘云峰讲话,倒是有些不卑不亢的,况且,他马上入浙江,那身边也需要个会吴语的,再则说,这小子是处州的,戚继光不是说么,浙江也就是处州兵能用,然后是义乌、台州,他处不可用也。

旁边张桓也问了一句,“可学过什么拳脚器械么?”

“这个是扬州卫指挥使张桓老大人。”康飞从旁说了一句,刘云峰闻言,顿时DuangDuangDuang就在地上给老将军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挺腰就说道:“小人学过青田棍。”

一百三十章 康飞扒鱼鳃

武术成系统,也就是在明代,明代的民间武术交流极为频繁,像是青田棍,那就是四大棍法之一,民间极为认可,是实战棍法的一种。

故此老将军听了就点头,“嗯,青田棍是个好把式,只要练上了身,一棍在手,打十个不成问题……比我的哈里发刀法那也不差多少。”

这刘云峰闻言大喜,倒是康飞,未免就撇嘴,“老爹,你要把你这个家传的哈里发刀法改个名字……”

张桓顿时就瞪眼,“为甚?”

康飞苦口婆心劝他,“这刀法叫这个名字,必定传不下去,你要改个名字,比如裂帛刀,又好听,又有内涵……不是都说哈里发卫士练刀的最高境界就是把一匹绸缎抖在空中,然后用刀切碎么!”

老将军一拍桌子,“放屁,你都说了,这是家传刀法,既然是我家传的刀法,当然就要叫这个名字,若不然,还有什么家传的意义呢?”

说起来,老将军吃酒吃肉,全然不避,这家传刀法,大约也就是最后的念想,康飞不是不能理解,问题是,坚持有何意义可言?就好像女人说你只许放在外面不许进来一般,除了一个欺骗自己的作用,又有何意义可言。

看着桌子上面酒菜齐齐一跳,康飞瞧老头这态度,未免低声就说了一句,“说得好像你家祖上真姓张一样。”

“戴康飞。”老将军眉毛都竖起来了,“你这是在挑衅老夫,信不信老夫揍你。”

“行行行,我错了。”康飞顿时认怂,人家老将军八十二岁了,可别把老头气死了,那可就罪过大了。

他虽然认错,可老将军觉得他态度不端正,当下就对刘云峰说道:“小子,老夫收你做个弟子,让戴康飞这小子以后叫你师叔,好好臊一臊他。”

刘云峰那还有什么说的,顿时又把脑袋在地上磕得直响,脑门都磕青了,这个态度,看得老将军就极为欢喜,倒了一杯酒,然后就赐予他吃,刘云峰毫不犹豫一昂头就把酒喝下去,脸都涨红了。

这时候,老将军未免就斜着眼睛瞧着旁边康飞,康飞装傻,老将军不干了,瞪着他就说道:“你小子懂不懂规矩?快叫师叔……”

康飞就幽幽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从腰间解了一块玉牌子递过去,“我跟老头子是个忘年交,如今你既然拜他做师父,我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师叔了……师叔我虽然家当不小,但是我老婆多,养家很吃力,大侄子你别嫌弃。”

到了下午,二狗子听说这事儿,煞有其事也封了二十两银子给刘云峰,并且表示,狗爷如今好歹那也是扬州左卫世袭的千户,侄少爷,你拿着……本来就生气的老将军气得鼻子都歪了,随手找了个东西就要抽二狗子,这小王八蛋,充什么大辈儿……

如今的扬州卫,管事的是康飞的老丈人凤指挥,不过老将军年纪大,衙门还是给他这个体统的,从名义上说,他这个扬州卫指挥使,也还算是二狗子的直属上官。

属下突然就跟自己称兄道弟,换谁也不乐意。

看着老将军追打二狗子,刘云峰未免满脸都是尴尬,他本来是想跟康飞学个倭刀术,也好去杀倭寇,一刀一枪博个功名,不曾想,扬州卫老指挥使要收自己做徒弟,这样儿的机会,换谁也不会拒绝啊!

这一下未免就造成了如今这个尴尬的局面。

旁边康飞看着他就笑,觉得明人还是脸皮不够厚,换了他的大学同学,肯定就是一句,儿砸,走起,吃烤鸡翅喝啤酒去……

到了晚间,那瓜洲巡检司的汪巡检亲自来瓜洲驿登门,卑辞厚礼,求见小戴相公。

康飞看着那二百两银子,未免踌躇,要说起来,刚把别人的亲侄子给打死了,这会子还收人家的厚礼,好像有些说不过去,还是二狗子撇嘴说,哥哥收他的礼,那是瞧得起他,一句话说得康飞啼笑皆非。

既如此,康飞就让驿卒放那汪巡检进来,那汪巡检进了门,二话不说,先一个响头就磕到地上,“卑职先谢过小老爷救扬州百姓与倭人水火,也是救了卑职。”

这话,未免就让人听了悟心,可见这是个很懂做人的人。

随后,他又再磕一个头,说侄子幼失怙恃,我这个做叔父的难辞其咎……

这话,又是态度极为谨小慎微,可见这是个细心的人。

康飞要是曹操,怕不是先要把这人杀了才放心,但他干不来这事儿啊,在战场上杀倭寇是一回事儿,可平时一言就取人性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哪里有因言取人性命的道理。

这汪巡检离开后,康飞未免就有些心理低落,觉得这再次证明了自己只是一个开了挂的普通人。

这要是有痔青年,肯定要杀了汪巡检,道理很简单,汪巡检卑辞厚礼,这是个贪污的小人,这人既然是个卑鄙小人,那么,作为瓜洲巡检司的巡检,这就是个不合格的,不合格,就表示日后倭乱再起,这人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换个简单的话说,一个不能抗敌只知道捞钱的军人,要来何用。

他正长吁短叹,这时候,外面敲门,他去把门打开,外面是双鱼,怯怯站在月下,手里面捧着衣裳,看见他后,未语先羞,红着脸就把手上的衣裳递过去,“老爷……俺洗干净了。”

这话一说,康飞当即就把持不住……英雄为何要住温柔乡?宝刀为何要用鞘藏?

他这时候也不嫌弃人家长得黑了,拽着人家就往房里面走,双鱼穿着十二层倒赶浪,羞红着脸低着头,也不挣扎,就跟他进去。

双鱼这个名字果然叫的好……里面分别有两块很大的鳃盖,鳃盖里面的空腔叫鳃腔,掀起鳃盖,可以看见在咽喉两侧各有四个鳃,每个鳃又分成两排鳃片,每排鳃片由许多鳃丝排列组成,每根鳃丝的两侧又生出许多细小的鳃小片。

这时候,每个鳃片、鳃丝、鳃小片都完全张开,使鳃和水的接触面积扩大,增加了摄取水中所溶解的氧的机会。

鳃小片中有微血管,这里的表皮很薄,当血液流过这里时就完成了气体交换,将带来的二氧化碳透过鳃小片的薄壁,送到水中,同时,吸取水中的氧,氧随血液循环输送到身体各部分去。

由于口部和鳃盖的交替开闭,可以使水不断地由口进入口腔,经咽到达鳃腔,与鳃丝接触,然后由鳃孔排到外面……

当夜,康飞把鱼鳃扒了一个干净。

一百三十一章 能吹一辈子

第二日,康飞见着船老大的时候,颇有些难为情,倒是船老大,表情正常,就对他说:“老爷放心,今儿个天好,咱们从瓜洲直放湖州。”

一行人从瓜洲驿出发,航道极为忙碌,许许多多漕船,那张衙役却直接打出了【扬州左卫】【漕运参将】两盏灯笼,那些漕船赶紧纷纷躲避,让出一条航道来,就从里运河进了长江。

虽然对于张衙役大白天打灯笼的举止感到可笑,但是,自己又是既得利益者,康飞未免就叹了一口气,算了,随他去了。

这边船老大和双鱼父女二人一个掌舵一个摇橹,康飞觉得不好意思,未免就躲在船舱里面,可是,他躲在船舱里面,曾氏却又不自在了。

这船又不是两千料大福船,只是一艘普通的船,阔数步,长约三十步,其实也不算小,但是,跟房子一比,自然就小了。

对于船上人家来说,船就是一切,吃住是在船舱里面,便溺么,对不起,请往船尾去,拉到江里面就是了……船上人家自幼便习惯这种生活了。

可是,曾氏是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妻子,虽然她也没有因此就享受过什么超规格的待遇,但是,的确是朝廷诰命的夫人,起码,曾经是。

康飞更加不用说了,干湿分离,水洗屁屁,不要太讲究,虽然到了大明朝,这种待遇没有了,可是,他家那个戴春林香粉店,那是整个江南都数得着的,换句话说,家里面也是个财主。

古人把如厕叫做更衣,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往那一蹲,衣裳都薰臭了,有钱人家自然就要换一套衣裳,故此叫更衣。

不过,坐在那种木头的描金马桶上面,旁边有净盆,还有薰笼,五百年后,林语堂说起人生享受,还要提起扬州马桶,可见在古代,这个已经是超规格的享受了。

但是,在船上,你就不要想有这些了。

那些文艺青年,痴呆文妇,一说起【在路上】,顿时就觉得浪漫不已,却也不知道浪漫在哪里,在野外往那儿一蹲,说不准蚊子就能把屁股叮得满是疙瘩。

像是曾氏,虽然也不算是文艺青年,可却也第一次在船上生活,从未想过,原来如厕是那么地不方便。

在瓜洲驿的时候,她专门请人买了一个净桶,就藏在船舱里面,还专门请双鱼给她用布格出一方小空间来。

说实话这不过聊胜于无,在双鱼看来,完全就是多此一举,便溺,自然就往船尾蹲着就是了,有甚?

可曾氏作为曾经的诰命夫人,那怎么能真就往船尾一蹲然后撩起裙子呢!

康飞一直赖在船舱里面,曾氏未免就坐立不安,最后,脸都涨红了,康飞还莫名其妙,就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未免又自责了一下,说应该在瓜洲多停留几天的。

曾氏哪里是因为这个,却又讷讷说不出口,只能拼命忍着。

只是,到后来,她脸上涨得通红,不得不低声就对康飞说让他出去,说完这话,眼泪水都快出来了。

康飞未免有些莫名其妙,心说好端端的你让我出去做什么?可是,看她脸上潮红,眼眶内更是有水汽,愣了一下之后,顿时恍然大悟,当即就红了脸,连声说对不起,狼狈就逃出了船舱。

他这一出去,曾氏未免就捂着脸,呜呜咽咽,眼泪水忍不住往下流。

逃了出来,康飞看看,老将军站在船头,负手而立,刘云峰和张三伺候在旁,二狗子和曾清曾白在船尾玩耍,看着江上的江豚不停跃出水面,这时候的江豚戏水,还是瓜洲江段的一景,很是值得一看。

曾清曾白瞧着未免鼓掌,古代人出远门不容易,曾清曾白虽然是三边总督家的公子,可实际上却是根本没出过扬州城,看什么都新鲜得紧,倒也看不出是被流放的样子。

船老大掌舵,双鱼站在最后面摇橹,瞧见康飞,还冲他招手,完全看不出昨晚的羞涩,康飞瞧着未免就挠头,心说早知道你这个态度,我还躲什么躲?

他不由地就自己骂了自己一句,马丹,状态不行啊,人家姑娘都没害臊,自己臊什么?

当下他就弯腰从靴子筒里面摸出折扇,呼啦一下展开,摇了两下,就往船尾走去。

看见他走过来,二狗子指着江面上就说道:“哥哥快瞧,江猪……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哩。”

康飞冲他脑袋就是一扇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如今好歹也是扬州左卫的千户老爷了,别让人笑话。”

二狗子吃他这一扇子,未免就说:“谁敢笑话,我就请哥哥你去揍他。”

后面摇橹的双鱼未免噗嗤就一笑,“狗爷,笑话你的就是老爷哩。”二狗子啊了一声,未免转头看他,康飞无可奈何,拿扇子就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

“你瞧,老爷帮你揍他了。”双鱼说着,就伸出一只手掩着嘴,康飞看了,未免心里面一热……原来,你不是馋我的身子,完了就不负责的人……呸呸呸,这什么话……

双鱼是个大大咧咧的船上姑娘,平时绝对不会这么掩着嘴笑,她只会大大方方笑着露出牙龈,可见,她也还是紧张。

这时候,康飞再去仔细打量双鱼,未免就发现了,双鱼今天虽然还是穿着一条十二层倒赶浪,却是一条簇新的裙子,身上的袄子虽然裁剪不好,却不折不扣是个窄袖细腰的扬州样,头上更加是左右各簪着一朵栀子花。

这是女为悦己者容了,男性基因本能未免就让康飞得意,一时间忍不住,就哼了一首歌:

栀子花开sobeautifulsowhite

这是个季节我们将离开

难舍得你害羞的女孩

就想一阵清香

萦绕在我的心怀

……

……

他这么一唱,满满的回忆,脸上便都洋溢着快乐地笑容。

少年白衣,白衣少年,轻摇折扇忆当年……其中幸福,满满地洋溢出来,格外能感染旁人。

旁边二狗子就问他,“哥哥,这是个甚么小调,倒是好听。”

康飞不理他,继续就唱:

栀子花开如此可爱

挥挥手告别欢乐和无奈

光阴好像流水飞快

日日夜夜将我们的青春灌溉

……

这首歌唱来,虽不是大江东去,关西大汉执铁板,却格外地应景。

这时候,后面摇橹的双鱼未免就脸上挂不住,有心把头上的栀子花摘下来扔到江里面去,却又怕旁边自家老子看出端倪……忍不住就啐了一口。

一时间,船上满是康飞那清越的歌声。

栀子花开呀开

栀子花开呀开

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

……

一百三十二章 老爷们都是双标狗

楚,考烈王十五年,春申君黄歇徙封地,置菰城县,隋,仁寿二年,菰城县置州,滨太湖,故名湖州。

湖州青云楼上,唐荆川放下手中酒杯,就与坐在对面的中年人说话,“天泉,你家这酒食,实在是我所爱,尤其是这银鱼羹……可惜,我要练兵,不能时时来。”

对面的那人未免就笑,“荆川兄想吃,弟便差遣人每日给兄长送去就是了。”

唐荆川当下就哎了一声,“如此,便无韵味了,我在扬州,识得一位奇人,他曾说,这美食,即便不能自己亲手做,却也要费一番功夫,方才好吃,若不然,送到嘴边,便无趣味可言了……”

说着,当即吟诗一首:

夜半酣酒江月下,美人纤手炙鱼头。

扬州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

惟有莼鲈堪漫吃,下官亦为啖鱼回。

对面那人顿时就抚掌大笑道:“荆川兄不愧是一代诗文大家,今日可算是得了一段佳话。”

唐荆川听了未免就摇手,“这可不是我做的。”

对于读书人来说,诗词永远是最好的调剂,哪怕自己不喜欢,那也要装着喜欢,不然,岂不是说明自己嘴尖皮厚腹中空。

对面那人哦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趣,“这位奇人敢是个大才……”话还没说半截,外面一阵脚步声,随后,雅座门被推开,一叠声就是老爷老爷地喊。

唐荆川转头,看见是张大郎,未免就不高兴,“为何这般慌张?成什么样子!待会儿回去,自领军棍五下……”说着,回头就对对面那人说道:“下面人没什么规矩,叫天泉你见笑了。”

张大郎撇嘴诺了一声,就站在一旁,唐荆川未免就问他,“怎么还不走?”

“老爷,你那位结拜的兄弟来了,如今就在楼下,说是让我上来通传一声,若不然,不敢上来哩。”张大郎如今在唐荆川身边做个亲兵,虽然世袭的百户去做亲兵看似低了,可唐荆川是兵部主事,又是海内知名的文章大家,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唐荆川听了这话,腾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真假?”

“真,真的不能再真了,比那真金白银还真。”外面一声笑,随着笑声,康飞就摇着扇子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笑容,“荆川哥哥,渴想死小弟了。”

唐荆川哈哈大笑,大踏步走过去,一把就抱住了康飞,使劲儿在康飞的背上一阵拍。旁边张大郎未免就暗自撇嘴,老爷们都是两个标准,重的用来要求旁人,轻的用来要求自己……

当然,唐荆川自己绝对不会这么看,大约反倒是会认为,自己掌兵部事,专管抗倭,沾染了武人习气,那只是为了更好地展开工作。

“天泉,我来为你介绍。”唐荆川这时候转身就说道:“他姓戴,号遇仙,之前在扬州倭乱中和我一起冲杀的过命交情,有霸王之勇,武力天下无双……之前我说的奇人,便是遇仙的父亲,姓戴号春林,春林兄是个隐士,补膳后便不再考,创立冶春诗社,是扬州诗坛领袖……”

康飞笑而不语。

没错,他已经开始有意识地炒作他老子戴春林了,至于为啥不继续考试,借口很简单,我家族不孝……大明那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为家族所苦,七大姑八大姨的,理所当然地来吃你喝你,顺便还要讨个官做做,大侄子,你三兄弟如今在家闲着无事,不如你帮着安排个巡检啊这类九品官给做一个?

虽是问句,却是理所当然的口吻,巡检嘛,九品官,都说七品芝麻官,你发达了,带挈自家族人兄弟,安排个九品官,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那当官的能气死,巡检那是说安排就能安排的?那也是要有兵部的批准,我能有那门路?

当官的未免要跟族人亲戚解释,碰到理智的还好,那蛮不讲理的亲戚怕才是常态……

为家族所累的读书人,在大明那是比比皆是,你不带挈人家还不行,这是一个宗法社会。

哪怕是一个坏人,他也不可能指望天下人都跟自己一样,巴不得天下都是好人……所以,康飞为老子编造的这个借口,可以说是全无破绽。

至于说老戴生不生气?人家都是为儿子代笔,为儿子操碎了心……你儿子专门写诗为你扬名,你不得高兴疯了?

对面那人顿时肃然起敬,道了一声原来如此,当下起身,重整衣冠,重礼一拜,“在下湖州潘氏潘天泉……”

康飞看他如此,不得不松开唐荆川,然后唱一个大大的肥诺。

郑重见礼后,三人分宾主坐下,潘天泉叫人赶紧撤下残宴,又上新席,康飞也不客气,操起筷子就大吃大喝,一边还说:“两位哥哥见谅,以前没出过门,不知道在河上行舟这般辛苦。”

唐荆川听了未免就要笑,“一听你这话,就知道是豪奢的,那船上人家,岂不是都不要活了?”

说是这般说,却是把那菜,尽往康飞跟前递,旁边潘天泉看了,未免暗自咂舌不已。

唐荆川二十三岁的时候参加嘉靖八年礼部试,乃是会试第一,任翰林院编修,旁的二十出头的进士,基本都是个三甲,进二甲,那不得了,可唐荆川,却是会试第一,差一点就是状元,士林传说,这个状元,那是他固辞不就……单单只这份资历,百分之九十九的读书人要堪拜下风。

当然,唐荆川得罪了阁老张璁,二十四岁就告老还乡,不过大明的进士,不当官不代表就没有影响力了,他是古文运动发起者,换一句话说,他在常州老家,那也是经常搞事情的。

故此,唐荆川名望大,虽然不是士林领袖,却隐约是江南文宗。赵梅村为何要推荐他做兵部主事专管江南抗倭呢,赵梅村是个佞臣小人,可不代表佞臣小人就不需要人做事情,实际上,佞臣小人格外需要做事情,自己不做不打紧,那也要推荐旁人做,要不然,以色侍人焉能长久乎?

这潘天泉看唐荆川待康飞的态度,就觉得亲儿子也未必如此,故此咂舌。

一百三十三章 预谋一醉

三人坐着吃酒,唐荆川一边把那好菜尽往康飞跟前推,一边就问他,怎么想起来到湖州来看我。

康飞一边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不是,曾子重的妻儿流放佛山么!虽然我也不认得他,不过,亲不亲,故乡人,张桓老将军说要护送其妻儿前往佛山,我一想,他曾子重是江都县籍,我也是江都县治下百姓……当然,最重要是,老将军今年八十有二了,荆川哥哥你也知道,我跟老将军,那也是一起冲阵的交情,总不好看了老将军一把年纪了,还千里迢迢……不是我背后咒他,万一死在路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唐荆川和潘天泉闻言,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便郑重推开桌子,二人齐齐给康飞行了一礼。

康飞吓一跳,赶紧放下筷子,一边还咀嚼着茶笋,这是天目山所产的新鲜嫩笋用天目山野生白茶煮了,笋香中带有茶香,口感极为有特点。

“两位兄长这是做什么。”康飞一伸脖子把口中笋子咽下肚去,一边就伸手把两人拽起来。

潘天泉未免有些羞愧,“曾子重是科场前辈,为官又能廉清干,他含冤入狱,我当时身为翰林,束手无策不说,连给他收尸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护送他妻儿去佛山了……和遇仙你一比,在下惭愧得紧。”

这家伙去年过年的时候还是翰林,正月初六,嘉靖皇帝突然就在大朝议的时候说【收复河套,师出果有名否?兵果有余力、食果有余积、成功可必否?】,拉开了嘉靖二十七年年初的政治大动荡。

讲实话,嘉靖皇帝这时候已经是一个非常之合格的皇帝了,他之前是有意收复河套的,年初的时候突然这么说,那是因为,没钱了。

后来的一系列动作,包括朱纨剿倭,实际上都是在这个大前提之下。

之前说收复河套,那是因为,曾子重、唐荆川他们一榜的同年,山西巡抚杨守谦搞屯田,并且很成功,有声有色,史书说当年九边谷价【减十之五】,并且,杨守谦还大开斩首的赏格,一个鞑虏首级五十两银子,边关局势顿时为之一变。

但是呢,那可是九边,后世专家公认的,贪官们伸手的钱袋子,于是,大家伙儿赶紧合伙儿使力,给杨守谦升官,进副都御使,巡抚保定。

保定是北直隶顺天府、保定府二府之一,保定巡抚,那就是京畿守备,何况还加副都御使衔,妥妥是升官了。

可问题是,官场的潜规则,人走茶凉,杨守谦这一走,什么屯田,什么斩首一级五十两,别逗了,笑笑就好,老爷们还等着发财呢,屯田了,证明粮食不值钱了,那还怎么发财?至于斩首五十两,这个,咳,饷例不出京,给你打个折扣罢……至于局势败坏,百五十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也没见坏到什么地步,无非就是底层当兵的没裤子穿罢了。

简单说,杨守谦把官场上伸手的人得罪狠了,别急,别看你现在升官,那是要弄你,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两年后,这家伙几乎被所有官员弹劾,被【斩与市】

在这种情况下,嘉靖皇帝突然发现,收复河套说着容易,可兵部的预算,那一看就能吓死人……

这个话题,说起来,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总之,年初的时候,翰林编修潘天泉因为说了几句关于曾子重的话,直接被贬了,潘天泉的潘家是湖州大族,家里面有钱,不像别的穷翰林,故此他一怒之下就告老跑回家来了。

他这时候想想,自己辞官,看似高洁,实际上于事无补,再看这戴遇仙,年纪虽然不大,情操却是高大,顿时自惭形秽得紧。

康飞一听,心中未免就说,翰林?卧槽,明代翰林号称储相来着,看你头戴逍遥巾,以为你是个当地土财主,没想到,你是个大佬啊!

旁边唐荆川更是长吁短叹,“曾子重与我乃是一榜的同年……彼时大家意气风发,鹿鸣宴恍如昨日,二十年,二十年了,他却白服被斩与市……”说着,涕泪交加,双肩耸动不已。

他这么一哭,康飞反倒要安慰他,心里面未免就吐槽了,你们这些大佬,一个个感情丰富得紧。

他却不知,唐荆川这是物伤其类,当年他可是会试第一,会员来着,后来他得罪大佬,二十四岁就被逼着告老还乡,闲赋在家……就如他所叹的那样,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哭了半晌,他这才收拾情绪,擦着眼泪,就对康飞说道:“叫你笑话老哥哥了。”

“哪儿能呢!”康飞赶紧说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老哥哥你是真豪杰,真丈夫……”

他说着,还使劲儿比大拇指。

唐荆川一听,未免一边揩眼泪一边就问:“这诗有豪逸之气,莫非是春林兄的新作么?”

旁边潘天泉也叫好,“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果然可堪咀嚼,颇有回味,看来令尊这个扬州诗坛领袖名不虚传……”

康飞只能一边苦笑一边心说【鲁迅大大,对不住啦!】一边就就说:“倒不是新作,这是家父的旧作了,我以前是个傻小子,别人多有嘲讽的,说实话,家父不出仕,大约也有我的缘故……”

潘天泉未免就鼓掌叹息,“令尊果是个豪杰,如此大才,却不为朝廷……”说着,突然就一个苦笑,“如今这个朝局,不说也罢,来来来,吃酒吃酒。”

他作为主人,频频劝酒,唐荆川心里头有事,来杯不拒,两人很快就醉了。

康飞看着只能苦笑,心说你们两位大佬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却也不考虑考虑我……他转头就看向张大郎,“大郎哥哥……”

张大郎赶紧就说道:“我出去叫潘家的人来。”说着出去,没一忽儿,酒楼掌柜来了,看着自家主人醉成一摊泥,未免就苦笑起来,“家主这个月已经醉第三回了。”说着,就喊外面进来两个小厮,一个背一个扶,把潘天泉给弄走了,然后歉然对康飞这边就说:“贵老爷有军务在身,我也不敢留,不如让几个小厮送一送,可好么?”

康飞听了这话就摇手,“算了算了。”可那管家虽然问话,却是坚持,安排了两顶凉轿,就把人给送到了城外的驿站。

路上时候,张大郎一边走在轿子旁边一边就对康飞说道:“老爷在莺脰湖练兵,那地方,好大的水泽,我与你说,那地方怪异,明明是吴地,当地人却说河南话,民风彪悍,耕地之余兼练棍棒,老爷要想从当地募兵,可惜,当地大族似乎又不愿意,老爷一直募不到好兵,心里面苦楚得很……”

他这一番话,就把唐荆川眼下的局势给说了。

康飞听了,心里面就说,怪不得。

一百三十四章 人生导师张老将军

作为一个冷兵器爱好者,不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起码,历史上几个大牛是要钻研过,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应该看过……这就好比说自己研究过苍井老师,龙泽老师的片子,那起码,纸巾总废过几张。

康飞做为一个打过全甲的冷兵器爱好者,戚爷爷的生平假模假式那也是研究过的,穿来之前,对于赵文卓演的戚继光,满心满眼的不乐意,历史上戚继光经常打出零伤亡,怎么到电影里面,你就被倭寇揍那么惨呢?真是白瞎你当初演九门提督那么帅,莫不成,你是我大清派到大明来卧底的?

当然,不是说戚继光没被惨揍过,戚爷爷也有被揍得【只身窜逃】的经历,当然,这个只身窜逃不是说他扔下手下自己逃跑,而是手下跑了,就剩他光杆司令一个,挥刀砍翻几个后撒丫子就跑。

戚继光刚到浙江抗倭的时候,整个浙江卫所兵制败坏,想靠卫所兵打仗,那已经是绝无可能了。

不得不说,戚爷爷是个聪明人,他拜访一些当地的【豪大家】,然后,一下就有了成建制的手下。

要知道,戚爷爷和康飞同年龄,大约几年后他就要来浙江抗倭了,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有这样的举动,不得不赞一声有情商,当然,从这点也就能看出来,他为什么日后那么巴结张居正,写封信都要写【顶上恩相】,张居正在位的时候,戚继光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然,他再怎么聪明,二十来岁小伙子,总要被人耍的。

他当时在处州招兵,拜访豪大家后,就有了成建制的处州兵,这些处州兵能打是能打,但是,经常跟戚继光谈条件,此外,绍兴兵也不错,但是,绍兴兵不敢肉搏,此外,台州兵勇敢,但只能打顺风仗,碰到顽强的倭寇,就会溃逃……这些话,都是戚继光跟台州知府谭子理吹牛的时候说下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他在纪效新书里面说【毕竟处州为第一,义乌次之,台温又次之,绍兴又次之】,可却要练义乌兵一样,义乌兵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义乌兵有一条,服从性好,这不正是军人最关键的属性么?只这一条,就让戚继光下决心练兵。

在没有练义乌兵的时候,戚继光不是没打过仗,也不是没打过败仗,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跟谭子理吐槽处州兵不肯死战,绍兴兵不敢肉搏,台州兵不够顽强呢?

这些都是戚爷爷血和泪的教训啊!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戚继光才不得不自己练兵。

按康飞的估计,唐荆川大约就是想复刻这个路数,在当地直接招兵,上手就能用。

这个路数也不是不行,毕竟,戚继光在没练义乌兵之前,那也是打过好几个大捷的,当然,等他练就戚家军,那就经常打出零伤亡了。

他听了张大郎的话,未免挠了挠头,就对张大郎说道:“大郎哥哥,之前唐大哥不是带着我们扬州乡勇,还有漕勇,杂七杂八的,不是有上万人?怎么还想着招兵?”

在康飞看,其实唐荆川这时候应该静下心来,苦炼内功才对。

张大郎一边在地下走一边撇嘴就说道:“老爷人是极好的,大家也都愿意跟着老爷打倭寇,只是……前几天还有一帮漕勇逃跑,结果被老爷逮了一个正着,老爷大怒,为首的斩了,其余的绑了关了起来,结果,下面人大哗,差一点炸营,还是你以前那帮西勇,帮着老爷,这才弹压了下来。”

康飞听了大吃一惊,不至于罢?难道局势已经败坏到了这个地步?

张大郎抬头看了看坐在凉轿上的康飞,似有意似无意就说道:“这儿既不是扬州府,甚至也不是南直隶,本地人又乡蛮,不愿意卖东西给我们,大家私底下都怨声载道……不如,康飞你与老爷说说……”

他这么一说,康飞顿时恍然大悟。

是了。

都说军人保家卫国,可是,这个时代,卫国这个概念,怕是没有,就算有,大约绝大多数人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保家倒是可以做文章,但是,这话对啊,这儿又不是扬州府,甚至也不是南直隶,不是我家我保个什么?

他不知道的还有,明代军人,尤其是过境的军人,当地往往待之极为苛刻。

首先,是不许进城的,第二,朝廷明文规定的给养,当地还要折扣,而且,得在你走的时候才给你,换一句话说,你想吃口热的?可以,自己掏钱买,有些文官恶劣,直接不给。

这些,都是见诸与史书的。

所以,为什么匪过如梳兵过如洗,也别把责任全扣在人家头上,这就好像离婚,我们也别说什么男的错女的错,这种事情,都是双方面的。

大明末期为什么那些人都投了鞑清?道理很简单,鞑清虽然同样和大明一样不把你当人看,可是,鞑清给银子爽快,说多少就是多少,同样都是做狗,一个吃不饱饭还挨打挨骂,一个挨打挨骂但是能吃饱喝足……

唐荆川虽然是南京兵部主事,可是,他这个兵部主事,在南直隶还好使,到了湖州,就不太好使了。

坐在凉轿上面沉吟了片刻,康飞就问了张大郎一句,这段时间,到底跑掉了多少人?

张大郎扶着轿杠子扳手指头,抬头就说,“咱们扬州卫这一块还好,可是,盐漕两丁,起码有一半人跑了……”

听了这话,康飞再看前面的凉轿上面的唐荆川,心里面未免就很是同情这位唐老哥。

等回到城外驿站,张桓老将军一瞧,未免就打趣,“哎呦!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去的,回来两个醉鬼。”

那边张大郎自然指使着小厮们把唐荆川给七手八脚抬进原本的房间,那驿站的驿丞正在吃饭,看见是唐主事,赶紧放下碗筷前来伺候。

这边康飞就拽着老将军请教,老将军一听,顿时就说,多新鲜呐!以前我跟周知白剿张时旺,周知白可是巡抚加总督衔,还有个右都御史的头衔,这才能压得住,你以为,加总督衔是为了压制骄兵悍将?错了,是为了压制当地文官,若不然,谁买账?他一个南京兵部主事,能压得住阵脚才叫奇怪了。

老将军这么一说,康飞懂了,唐荆川大概等于《人民的名义》里面的侯亮平,老将军说的那个巡抚周知白,大约就是沙瑞金了。

他当即就给老将军作揖,“老爹爹,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你简直就是我的人生导师。”

一百三十五章 这叫做还魂酒

张老将军看康飞作个揖就要跑,赶紧一伸胳膊就拽住了他,“别跑,跟老夫我弄两杯喝喝……”

康飞顿时苦着脸,“老爹爹,你就是我的亲爹爹,你看看我,喝得醉醺醺的,还喝?”其实他并没醉,只是,双鱼白天示意他晚上一起,要教他怎么杀鱼,怎么刮鱼鳞,怎么扒鱼鳃……一想到把那层层叠叠粉嫩鲜红的鱼鳃给扒开,康飞就坐不住。

【白古】的杨过是一见杨过误终身,【黑古】也不让人讨厌嘛!无鱼虾也好,双鱼虽然皮肤黑了点儿……

康飞自己也承认自己这个想法渣了一点,但是,架不住这具皮囊年轻,荷尔蒙旺盛,天天一旗冲天,也要找个人收收旗。

老将军人老精鬼老灵,如何听不出他搪塞自己的意思,当下嘿嘿一笑,枯瘦的胳膊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人家的亲老子在,你这么肆意妄为,天天睡人家双鱼,也不怕人家逼你把女儿给娶回家去……”

康飞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地就扭头左右瞧,随后,涨红了脸蛋,“老爹爹,我们虽然是忘年交,但是,你不能瞎说,我什么时候天天睡双鱼了?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看他这副表情,老将军嘿嘿直笑,“小伙啊,你跟我打马虎眼,还嫩了点儿……”说着,就拽住他往外走,“走走走,我带你去对质一下。”

他做出这副姿态,康飞顿时就秒怂了,赶紧脸上堆笑,“老爹爹,别啊!你看你今儿个天色好……”

老将军假意手搭凉棚,看了看天。

仲夏夜。

这时候已经是戌时,可天光还放着亮,一轮夕阳懒洋洋挂在西天边上,死活不肯退下去,把大片大片的云彩给染得彤红,艳了半边天空。

康飞看了一眼,随即,意有所指就说道:“现在是戌时三刻,老爹爹我们打个赌,再过一刻钟,这太阳公公要是不家去,我就把头拿下来给你当球踢。”

老将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吹胡子瞪眼睛就说:“小子你这是嫌弃老夫我,我告诉你,我身子还精壮得很,能开一石弓,砍十个八个人也跟玩儿差不多,砍完了还能再吃三斤肉……”

康飞未免就回他,“老爹爹,话不是这么说的,廉颇还斗食呢,那又如何,还不是留下一饭三遗矢的笑话,不是我笑你,你老人家都八十二了,就认个老,又竟敢?”

他这么一说,老将军顿时就老脸一红,人老了,排泄系统必然出问题,加上老将军年轻时候那也是奢遮人的人,表子、戏子、门子,都没少玩,这一上年纪,前列腺顿时就给他颜色看。

是,老将军是还能打,这个我们承认,但是,老而弥坚,坚而不久,这就成大问题了。

他们这些天天天处在一条船上,康飞自然就看出来老将军这个尿频的毛病,这时候一说,老将军是个好脸的人,自然就难为情了。

于是他气呼呼就把手一松,“森森森,你不陪我喝,难道我自己不会喝……”他这么一说,康飞本待要走,可是,看见老将军脸上神色,虽然是让自己滚蛋,可自己分明能感觉到老人家的期待……

他的心顿时一软,当下把双手一举,“行行行,张爹爹,我怕了你了,弄两杯就弄两杯……”

老将军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把袖子就一撸,“我们把桌子抬到这个庭院里头,正好乘凉。”

大明的驿站,规格基本都差不多,开国年间,天下大约有驿站两千个,交通干道上几乎每隔六十里就有一个驿站。

后世都说崇祯裁员把李自成的驿站工作给裁掉了,这天下才亡了。可实际上,嘉靖年的时候,在位的这位天子也很是裁汰了一批驿站的,原因无他,太费钱。

像是大名鼎鼎的徐霞客,他就是基本靠着大明的驿站系统把天下玩了下来,动不动就要让驿站派几个驿夫伺候他……要不然,他又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能在野外吃出鸡肉味来,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早挂了。

大明的驿站分上中下三等,上驿要有八十匹马,中驿五十匹,下驿三十匹……

这只是说马,要是水乡,船只另外算……就算是五百年后的高速公路休息区,你说每个高速公路休息区都要有八十俩汽车随时等候着给官老爷们用,这是多大的铺张浪费?

驿站可不像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大约就是一座楼那么简单,她占地庞大,功能复杂,驿丞往往都是朝廷任命,从九品的小官,而且任期九年……

所以他们这院子大,也打搅不到旁人,等把桌子和酒菜都搬到院子中,太阳终于下山,让人感觉热意稍降。

两人喝了几杯,这时候天色愈发黑,因为湖州是水乡泽国,驿站临水,外面一片蛙鸣,又有凉风习习,康飞吃了两杯酒,听着老将军讲古,被风一吹,却也惬意得很,一时间,都把双鱼给忘记掉了。

一边喝酒一边吹牛,康飞嫌弃老将军说得不够好,未免就嘲笑他,“老爹爹,你这个讲古,跟扬州城里面杨笑天说书差远了,人家那个抑扬顿挫,那个抖包袱……你老人家要多学学,我跟你说,像是今儿个,你要先来个应景的定场诗,比如说,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话说这……”

老将军当即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听个白大,还嫌东嫌西的,白吃枣你还嫌核大?要听就听,不听就森……”

“别啊!”康飞嬉皮笑脸的,“我要是走了,你老人家一肚子的故事,憋了八十二年了,俗话说,酒越陈越香,故事何尝不是。我跟你老这边多听听,等以后,要是碰上什么贵人,我就戴个方巾,拿个诗扇,故作沉吟,说,我有故事,你有酒么?”

老将军听了嗤笑就道:“这个贵人怕不是个女的吧?”

康飞诧异,“这个你老人家都能听出来?”

老将军顿时鼻腔出气,“切,多新鲜,你再新鲜,那能新鲜得过黄金坝的菱角么?这世道虽然变了,可人心却不会变,老夫年轻时候……”

康飞一听,我是听你讲道理来着,可你讲着讲着,就开始吹嘘自己年轻时候,你年轻时候无非就是玩表子、玩戏子、玩门子……赶紧打岔就说道:“人心异变,这是老话,你老人家连老话都忘记了,你老啦!”

“放屁,我说的人心,跟你说的人心,那能是一回事么?”老将军未免就瞪他,他不买账,当即就吹口哨,老将军一听,顿时坐不住,起身就往茅房跑,一边跑一边就说:“小子你有种别跑,等爹爹我回头来教训你。”

他哈哈一笑,把酒杯里面的酒一口喝掉,起身就准备离开。

刚抬腿要走,结果在院子门口迎面就碰上唐荆川,他顿时诧异,“荆川哥哥怎么这么快就醒酒了?”

唐荆川脸色发白,加上胡子在军中也没打理,未免显老得很,这时候一笑,颇为憔悴。

“此处驿丞仰慕我名望,给我备着醒酒汤,一大碗下去,可不就醒了。”

康飞一听,这是有粉丝啊!不过,有粉丝你也别折腾啊!可别跟王阳明一样,被发配贵州做驿丞去。

虽然很想去双鱼那儿,但是,他这时候不得不又回转院子里头,请唐荆川坐下,随后,就准备自己去泡个茶给他吃。

唐荆川伸手把他一拦,“吃什么茶,酒便好。”

康飞未免就有些担心,“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晓得爱惜身体……”

唐荆川未免就大笑,“这叫做还魂酒……”正说着,院子那边也传来一声,“这叫做还魂酒。”

康飞一瞧,当即就说:“扬州卫指挥使张桓老将军,哥哥你也是见过的。”

唐荆川顿时起身,跪下就行了大礼,“晚辈唐荆川,见过老将军……这一拜,是为了同年曾子重。”

一百三十六章 堂屋教子,房里教妻

唐荆川这一拜,张老将军也不谦让,实实在在就受了他一礼,随后这才说道:“我要不受你这个礼,怕你是要睡不着……小唐,老夫我托大,叫你一声小唐……”

“老将军千秋豪士。”唐荆川顿时拍了他一句马屁。

老将军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极为受用,便用手摸了摸自己胡须,旁边康飞立刻就说:“老爹爹你洗手没有。”

张桓一听,未免就瞪了他一眼。三人分宾主坐下,唐荆川也不嫌残酒剩菜,先自干了三杯。

“好。”张老将军未免就赞了一声,随后再白了康飞一眼,这才说:“你也是个快士,不像这小子,连喝酒都要偷奸耍滑。”

康飞顿时就叫撞天屈,“老爹爹,说话要凭良心,你们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五岁,我今年才十九岁,虚岁,你说我喝酒偷奸耍滑,拜托,我连那大姑娘都不去睡,陪你一个糟老头子喝酒,你还要怎么样?来,我倒要问你一句,你老人家十九岁的时候,是陪大姑娘时间多呐,还是陪自家长辈时间多……”

老将军是个实诚人,闻言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

他家世袭的扬州卫指挥使,不管是大明还是五百年后,怎么看,都是标准的纨绔子弟。

旁边唐荆川闻言大笑,放下酒杯就说了一句,“夫子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矣。不过,我们和你,那是忘年交,这世上岂有重色轻友的道理?”

张老将军听了顿时点头,一脸言之有理的表情,康飞不得不悻悻然说了一句,“行行行,荆川哥哥你是会试第一,天下屈指可数的大才,你说的最有道理了。”

正说话间,外面二狗子挑着个灯笼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驿卒,又背又扛的,连那个江都县的押解衙役张三都背着个大包裹。

二狗子进来后,把手上那盏【扬州卫千户】的灯笼转手交给旁边的驿卒,喜滋滋就对康飞喊道:“哥哥你瞧,我买了许多好东西……”说着,献宝一般就把东西拿出来,板着手指数到,“这个是湖州当地最知名的自研斋的毛笔,据说取的是天目山野狼的爪尖毛,十几匹野狼才能凑一支笔呢……”

唐荆川和张桓老将军相视一笑,唐荆川是江南文宗,张桓老将军虽然是武将,可他也曾为监生,不像二狗子,他哥哥张大郎小时候,家境尚可,等二狗子出生没多久,他老娘被他老子拿刀剁了,闹出好大风波,后来家境就每况愈下了,故此二狗子在卫学里面也就开蒙了两年就不读书了。

康飞看二狗子这番举止,当下没好气就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扶桑买个马桶盖子回来呢!”可惜,这句话用错地方,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根本没人懂这句梗的意思。

二狗子抬头就诧异,“哥哥不是每常说扶桑连个瓷碗都烧制不出来,故此他们要来我大明做买卖,咱们大明不肯,那他们就只能跟着咱们大明沿海本地大家族去抢了……那些穷鬼不是只有破扇子烂打刀么,为什么要去扶桑买马桶?咱们扬州的描金马桶天下无双……”

唐荆川和老将军原本只是浅笑,这时候忍不住大笑起来,康飞忍不住捂脸,辣块妈妈,二狗子这王八蛋,真是浅薄……

他忍不住一下就站起身来,指着那押解衙役张三就喊道:“张三,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了?不如我给你们江都县正堂递张名刺,给你换个工作,譬如说……”他说着就冷笑,“去做个牢子。”

张三一听,顿时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他这个衙役,那是真卖了房子才租赁了二十年,这几年刚捞了一些,像是这次押解曾贾氏,他可是收了银子的,整整一百两。

曾子重是清官不假,史书上也说他【家无余财】,可是,官老爷的家无余财,和普通百姓的家无余财,那能是一回事么?

比如说海瑞,说清官必定要说起的一个人物,可这位爷,七十几岁死的时候,身边【二媵四仆】,也就是说有两个小老婆四个奴婢,这个待遇,哪个老百姓有?

像是曾子重,比如说,当地某大家族死了老人,请他写墓志铭,然后,给润笔费,作为三边总督,给你家老人写墓志铭,收三五百两银子,不算多吧?这个在大明,是合理合法的收入。

后来有人也学这种路数,说,我儿子是书法家,一幅字要两百万,可惜,我兔不认可,一查,一样给逮了起来。

所以说,张三是实实在在收到银子的,曾贾氏也不是穷光蛋,破船还有三斤钉呢!

康飞威胁张三说要让他去做牢子,那怎么行,牢子,那就是狱警了,这个工作不管在哪儿都不算是肥差,指着做牢子那三瓜两枣,他张三不得穷死么?

张三大声叫冤,“小老爷明鉴,小老爷明鉴……这是狗爷有孝心,贤良淑德,这湖笔,是专门给小老爷你家里头的老爷准备的。”

康飞一听,哦,给我老爸买的,可是,什么叫贤良淑德?

当下他上去就是一脚,把张三给踹翻在地,大骂道:“辣块妈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随后,指着二狗子就大吼道:‘让你好好念书不念,专门走歪门邪道,狼毫,狼毫,那是黄鼠狼的尾巴,你还真以为是野狼的爪心毛?人家看你大白天打个【扬州卫千户】的灯笼,就知道你是个措大,这是摆明了骗你哩,二百五……”

他脸都气红了,心说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呢!

二狗子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低着头,眼泪水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康飞看他这个样子,未免格外来气,辣块妈妈,你以为你真是傻孢子,露个香肩就能上头条?

“你看看瞧你这个样子。”康飞真是怒其不争,“给你换一身扬州样,你就能去艳压群芳……问题是你以为你自己是小东门十二金花么?你现在是扬州左卫千户,不是小秦淮的表子,你做这个官,但凡把兵练好,走遍大明都不怕,老是搞那些歪门邪道,有什么出息?就算老子真睡了你,把你当个门子,你瞧瞧张老将军身边那老门子,难道你想老了老了成那个样子?”

二狗子含在眼眶里面的眼泪水终究没忍住,就扑哧扑哧往下掉。

旁边老将军看着不是个事儿,当下就干咳了一声,“小子浑说什么呢?”

康飞把手一拦,“老爹爹你别做拦停,我今儿个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老将军未免就把眼睛瞪了起来,“堂屋教子,房里教妻,他又不是你儿子,你大庭广众之下,把他训成这样,成什么话?你要真当他是个门子,领回房里面教训去,老夫我还高看你一眼……”

张三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两个驿卒缩在院子门口瑟瑟发抖,这一庭院的老爷,他们哪儿敢插嘴。

康飞被老将军这么一说,未免悻悻然,再看二狗子垂泪的模样,心里面未免一软,唉!算了算了,这臭小子才十五岁……

这时候,二狗子抬手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老爹爹我不要你做拦停,哥哥这是为我好……”这话一说,未免把张老将军给气乐了,当下就冷笑,“是,老夫我多事了,俗话说,小夫妻吵架,狗都不愿意搭理……”

康飞看着这话越说越不像个样子了,当下就呵斥二狗子,“快森,看到你就来气,回房间把我写的兵书誊抄二十遍……”

一百三十七章 工夫十年矣

旁边的唐荆川原本没插嘴,可一听康飞说起兵书两个字,眼前顿时一亮,“兄弟,你是个大才,这兵书,不妨让哥哥我瞧瞧先……”

他这么一说,康飞未免就有点难为情,赶紧把双手连摇,“哥哥大才,我随便瞎写的东西,哪儿能入你的法眼,不行不行……”

唐荆川看他大摇其头的样子,未免就误会,这时代,兵法是秘而不宣的东西,别看他文武两途名气大,可有些东西,不会就是不会,你要没读过李白的诗,怎么也想象不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豪迈,就如宋代写《梦溪笔谈》的沈括,那是当时最牛的大才了,可掘地得青铜弩机,发现零部件可以互相更换,大为诧异,认为祖龙时代的弩机居然如此厉害……就这种大才,发现秦始皇时候的弩机可以互相更换零件,都要感慨技术断代。

唐荆川是文武双全不假,可他又不能生而知之。

所以他误会了,当下未免歉然一笑,“是我唐突了,想来,这是你家传的学问……”这时代,传子不传女,传女不传婿,这是默认的规矩。

他这么一说,旁边张桓老将军未免就撇嘴,“他哪是什么家传的学问,他写的粗俗,老夫我瞧着还帮他改了改……他是怕污了你这位江南文宗,一代大侠的眼。”

老将军这么一说,唐荆川再看康飞,见他果然脸上一红,“哥哥你不要误会,我写的东西,那是从左往右写,怕你见了笑话。”

他这么一说,唐荆川就诧异,这意思是,怕自己笑话他写的不好看,却不是怕自己笑话他写的不好,这里头意思,相差极大,当下格外来兴趣了,就非要他拿来一看。

旁边老将军要显示存在感,当下就吩咐二狗子,让他去房间里面把这臭小子胡乱写的东西拿出来……康飞无奈,这时候看那衙役张三还跪在地上,忍不住就呵斥道:“还不快去掌灯来。”

张三如蒙大赦,一咕隆就爬起来,一叠声的是,屁颠颠就拽着两个驿卒走了。

这边二狗子把康飞写的东西拿出来,那边张三还不曾回来,唐荆川等不及,借着月色就要观看,康飞连忙伸手阻止,劝他不要坏了眼睛。

明代可是有眼镜的,仇十洲以辟邪画和唐伯虎并称,实际上仇十洲的《清明上河图》才是毕生功力,画的是苏州市井百态,里面两千个人物栩栩如生,其中就有试眼镜的眼镜店,就是不知道那家开店的老板叫不叫吴良材。

唐荆川不顾他劝,展开就凑近了细看。

本来,他们在院子中吃酒,那是雅事,辛弃疾说【醉里挑灯看剑】可见是要喝醉了,而且还要赏玩大宝剑,才需要挑灯( ̄▽ ̄)~*

今天的天气极好,月色如水,庭院中亮堂堂的,唐荆川展开细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就瞧进去了……

等张三拽着两个驿卒找来牛油蜡烛,儿臂粗细,点起来明晃晃的,他亲自去搬了一张细腰高低凳的花茶几,小心翼翼把花茶几放在唐荆川身边,把牛油蜡烛连着烛台就放在花茶几上面。

唐荆川不由自主地就凑了过去,张三还殷勤伺候,拿个手掌替他挡着,就怕他不小心烧到头发,旁边康飞看了,忍不住就翻白眼,觉得这厮的奴才心态真是入了骨髓,想跟他好声好气说话都没办法。

见唐荆川仔细看书,他这时候未免就去问张桓老将军,低声就说道:“老爹爹,要不要请曾氏出来拜见一下?”

张桓老将军就说道:“人情练达是文章,所以说,小伙啊,你别看你是个神仙弟子,还是要历练,人家唐荆川说要见了么?这见了,双方尴尬不说,关键是,容易在官场落下口舌……”

明代的驿站,兼着这种犯人流放的接送工作,驿站门口往往就写着【符验勘合】的大字,像是张三,他在驿站盖个章,就不需要再去湖州城里面找衙门里头的老爷了。

驿站是迎来送往的地方,人多眼杂,吃个酒,正常应酬,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见了面,涕泪交加,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老将军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康飞听,康飞听了哦哦不止,顿时涨了学问,末了就夸他,“老爹爹还是你牛。”

“那可不是。”老将军掀须,“老夫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

“是是是。”康飞接口道:“你老人家吃的盐比我吃的饭多……你老人家就不齁啊!”

老少两个相互打趣,这边唐荆川看到妙处,忍不住拍手叫好。

“恨不早见到你这本书。”唐荆川忍不住,“为兄我也写了一本兵书,跟你一比……”

他说着,未免就摇头,“回去我就把书烧了,省得贻笑大方。”

康飞写的也浅显,他倒不是不能写得很深,有胖迪在,愁什么?但是,这个时代,你写本步兵操典出来,未免有大炮打蚊子的感觉。

就戚爷爷的纪效新书,颇够了,日后曾国藩一介文臣,也能凭借纪效新书自己练兵。

就这个,便足够,甚至都嫌多,他未免还要精简,然后,再在书里面添加一些民族主义的东西,足矣指导当世了。

起码,唐荆川看来,自己写的兵书,跟康飞一比,顿时高下立判。

他这个人,在常州武进二十年,名气极大。

日后有个三侠五义,那御猫展昭展雄飞,是哪里人?就是常州武进人,那是写三侠五义的作者老爷参考了唐荆川的生平。

唐荆川在江湖上人送绰号,江南大侠,这个名号,可见一斑了。

他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号,很多时候,都是单挑来的,他也经常叹息,说自己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

戚继光书里面还提到他,说:

巡抚荆川唐公于西兴江楼自持枪教余,继光请曰,每见他人用枪,圈串大可五尺,兵主独圈一尺者,何也?

荆翁曰,人身侧形只有七八寸,枪圈但拿开他一尺,即不及我身膊可矣。圈拿既大,彼枪开远,亦与我益,而我之力尽难复。

此说极得其精。余又问曰,如此一圈,其工何如?

荆翁曰,工夫十年矣。

要不怎么说戚继光狡猾呢,他练兵,最恨花枪,是不许抖枪花的,因为在战场上没用,但是,书里面又把唐荆川写进去,可见,隐约的意思是,荆公此人,武艺是高的,单挑可以,但打仗不行。

看唐荆川写的兵书《武编》也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要知道,这时候他的书已经写成了,可是,他辞官二十年,也没打仗啊!怎么写的?

可见都是参考旁的兵书,尤其像是什么【鬼门关】【辟箭法】一看就是从《阴符七经》这类道书里面采摘来的,然后靠着自己的聪明,触类旁通,写出来的东西。

不过唐荆川也还算老实,书名就叫武编,可见自己也承认自己,是从旁的书里面采编而来的。

像是戚继光写纪效新书,明显,这就是孟德新书的意思,表示,古兵法不管用了,我这是当代的新兵法。

总之,像是唐荆川这样的学霸,东西好坏,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他就大为赞叹,说康飞写的好。

一百三十八章 吾非相,乃摄也

康飞是五百年后新时代的人,孔家店被打倒,儒家那一套早不管用了,故此他被唐荆川夸了也是理所当然,未免还吹了一句,“那是自然,我来自人人如龙的时代……”

他这个神仙弟子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故此唐荆川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赞了又赞,叹了又叹。

是人都有虚荣之心,康飞被他这么夸赞,未免洋洋得意,忍不住吹牛逼,“要说起来,尉缭子兵书早就说得通透,杀一半,天下无敌……”

尉缭子说的杀一半,可不是杀敌人,是杀自己人,说白了就是让底下的士兵畏惧军法甚至于畏惧生死。

唐荆川听了这话,当下就正色道:“祖龙纯行霸道,故此秦二世而亡,此非正道也,当以仁义约束,武者,止戈也。”

康飞未免就撇嘴了,“俗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兵是杀人的,岂是好看的……”

旁边老将军见不得他这副嘴脸,忍不住就哼声说道:“终究还是纸上谈兵,要说杀倭寇,老夫我承认你是厉害的,可要讲军法,你小子就不要吹嘘了,你小子也就是仗着自己武力卓绝,领着一帮人赶羊一般,也只能打打顺风仗,要是碰到硬茬子,老夫我敢保证,你会碰得满头血……”

“难道我就不会走么?”康飞未免奇怪,“老爹爹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要硬刚正面?”

“朝廷自有法度,那总督、巡抚手上的权柄你以为是说着玩儿的?”张桓未免就嘲笑他,“说起来,曾子重虽然死了,他要是活着,还做三边总督,就你这个言论,他便先要治罪与你。”

“治我罪?”康飞把嘴巴一撇,“我先剁了他再说。”

老将军未免大笑,看着唐荆川说道:“瞧见了罢,他那个兵法,只是写给别人看的,管不到自己头上来。”

康飞听了这话,理直气壮就说道:“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都说太祖朱重八是乞丐出身,格外知道民间疾苦,晓得体恤百姓,可我看他儿子胡乱杀人,还屠村,他也没把儿子怎么样啊!由此可见,人都是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的……”

旁边张三和两个驿卒听了,真是恨不得把耳朵给捂上才好,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听了会不会被灭口啊!

唐荆川倒是也没觉得诧异,他是读书人,而且还是把书读到骨子里面去的读书人,这种人眼中的皇帝,那就应该是圣天子垂拱而治,皇帝是用来干嘛的?不就是用来喷的么?读书人骂皇帝的少了?康飞这话,对他来说简直不疼不痒。

至于张老将军,直接被气乐了,“这么说来,你小子就是个贱人咯?”

康飞未免嘻嘻笑,“老爹爹你听过一句话么?有刀不练你练剑,金剑不练你练银剑……”老将军这种话,对他来说全无杀伤力,他上大学的时候,室友们一张嘴就是,儿砸,孙砸,像是那些读研的学长前辈,一说到自己的老师,那都是一口一个,老板,金主爸爸,那真是贱到骨子里面去了。

倒不是说五百年后没有廉耻,只是,廉耻标准很低就是了,像是这个时代的表子,放五百年后,那都是女文青的标准配置,像是刘清江那样,你说你是表子?你好意思么?一点都不敬业,整天伤春悲秋的。

所以说时代不同,标准两样,康飞可不吃老将军那套。

唐荆川倒是颔首,“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果武力卓绝到遇仙这个地步,的确可以把规矩不当一回事,这个,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大明朝在这上面,还真是不大讲究,什么祖制不祖制的,说实话,祖制这个东西,那是读书人用来喷皇帝的时候的借口,哪个读书人真把祖制放心里面的,也就是跟夜壶差不多,需要的时候拿来用一下,其实根本没人在乎的。

他这么一说,未免就把天给聊死了。

老将军气呼呼就说道:“小唐,你这个样子,那就是骄纵他,以后是要吃大苦头的。”

唐荆川全然不在意,觉得能吃什么苦头?难道还能造反行废立不成?

就算是行废立,讲真话,这对唐荆川这样的读书人来讲那也不是个事儿。

读书人么,谁还没点【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子觉之而谁也】的心思?

这话谁说的?说的是谁?

是亚圣孟子说的,说的是伊尹。

问题是,霍光伊尹,这都是行废立的权臣,一般说,伊霍之事,就是指废立皇帝。

一个优秀的读书人,要是没这点小心思,那还说什么读书读通透了?

唐荆川是什么人?二十三岁的会试第一,这种大学霸,可着一千多年的科举史,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他会在意康飞说的这点话?

日后张居正也曾经说过【吾非相,乃摄也】,意思是说,我不是阁老,我是摄政王。

康飞这点大逆不道的话,对唐荆川来说,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他这个态度,康飞未免就很感动,当下就劝唐荆川,说,哥哥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小弟生受了,哥哥,我有一句话,如鲠在喉……

他说着,未免就劝唐荆川,老老实实练兵,真要练个半年,那完全能够拉出去打倭寇了。

唐荆川听了他的话,未免就苦笑起来。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也是有苦说不出来。

第一,练兵要银子,第二,练兵要时间。

可是,这两点,他都没有。

他的同年赵梅村推荐他出来抗倭,赵梅村本来就是个佞臣,本职只是工部右侍郎,因为进东南倭乱七事,加右副都御使,被委任住持东南防倭事,那也是要成绩的。

他进的七事里面,其中有两条,一条,一夫有田过百亩者,重课其赋税,二条,募通倭旧党并海盐徒……

意思很简单,一,要收富人的税,二,招伪军。

唐荆川作为赵梅村的一榜同年,又是赵梅村亲自举荐出来的,他能不去做么?。

一百三十九章 古道热肠戴康飞

苦笑着,唐荆川就把自己的苦衷给说了,非不知也,实不能不为也。

康飞一听,哎呦卧槽,不是都说赵梅村是个奸臣么?听他上的这个七事,抛去时代局限性的祭祀不说,毕竟,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个东西不能说错。

像是其余的,说的都很在点子上啊,像是募通倭旧党,隐含的意思分明就是,陛下,这倭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就许了他……

不过,再想一下,不对,倭乱其实就是土地贵族和商业贵族的新旧之争,这个赵梅村,要重课土地赋税,又要募通倭旧党……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啊!

怪不得都骂赵梅村是个奸臣了,怪不得唐荆川左右为难了。

他当下就叹气,“满朝朋党之争,老哥哥这样做实事的……这真真是为难老哥哥了。”

他这一说,唐荆川未免诧异,嗯?你都懂了?

康飞瞧他奇怪的眼神,转念一想,明白唐荆川为什么奇怪了,年未弱冠,就懂朝廷纷争,这个有点妖孽了。

当下他就撇嘴,“老哥哥,我跟你说,天上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卯时就要起床,然后,学习,要学到子时……这个只是普通人,那喜欢学习的,继续入太学深造,一步一步,一直读到博士。不是我笑话老哥哥你,要论聪慧,你会试第一,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才,可要说知识涵盖,对不起,老哥哥你大约,还不如普通人……”

唐荆川听了未免长叹,这是我儒家先贤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啊!

康飞看他叹气的样子,心里面未免就说,不是我打击你,换个的哥的姐来,能把你给侃晕了。

“不就是宋代新党旧党之争么,看史书,怎么这么多君子,又这么多小人,其实就是党争互相抨击罢了,没有君子,也没有小人,都是一帮政客,老油条……”

那张三和两个驿卒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脑子不够用,二狗子听了打瞌睡,眼皮子一撑一撑的,老将军倒是自得其乐,酒中乾坤大,壶里日月长……

唐荆川一拍桌子,真是要仰天长啸了,“遇仙,你真是,生而知之者上也……这个道理,我也是在家读书二十年,方才悟出来。”

康飞连忙摇手,假假也谦虚一下,“老哥哥,这也不是什么艰深的东西,多听听也就懂了,小弟我也就是个声闻众罢了。”

两人聊得快活,互相斟酒,又吃了几杯。

这是,这里头有个关节,道理都懂,但是,这个天底下的事情,是不讲道理的。

譬如一条小溪,两村争水,水就这么多,你多用了,我就要少用,甚至没得用……

唐荆川吃着酒,未免就唉声叹气……

他这个江南文宗,名气是极大的,文也来得武也来得,文是进士及第,会试第一,武是江南大侠,荆楚长剑大家……各路朋友都抬爱得紧。

但是,这个抬爱,假的很,或者换个说法,并不那么值钱,起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值钱。

那三国里面,经常有某公一张嘴,我借你三千部曲,这个借,我们都清楚得很,实际上就是把与你了。

要不怎么说三国不能看呢,看久了,就当真了,以为人性便该如此。

可实际上,那怎么能一样,那是汉代,若以文明比人寿,汉代相当于天朝骄阳正盛的年轻岁月,正风骚得不行的年纪,可到了大明,这个文明已经垂垂老矣,快挂啦!

小姑娘脑子一热,为了爱情可能就跟你走了,可一个老女人,自然就要考虑你是不是有车,你是不是有房,你有车有房,是不是写我的名字……

你还想一百块在校外的小旅馆开个房间就让人跟你走?

这是什么时代?这是仁义礼智信是五贼的时代,你还想一张嘴就跟人要三千部曲?

大人,时代变了。

康飞明白他的苦楚,对他来说,正如挠到痒处,但是,也只是挠到痒处……

他一杯又一杯的吃酒,本来下午吃得就多,这会子再这么猛吃,未免上头。

康飞也拦不住,看他这个一心求醉的样子,一时间没忍住,脱口就道:“既然如此,老哥哥你放心,小弟我帮你一次。”

唐荆川趴在桌子上面,醉眼朦胧,摇着手就说道:“遇仙,你是生而知之,又兼武力卓绝,可是,能打并不能解决问题,并不能解决问题,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一边说着,手一滑,胳膊在桌子上面就拨了一下,把碗筷俱都打碎在了地上,随后,脑袋咣当一声砸在桌子上,没一忽儿,却是鼾声大起……

康飞瞧着,忍不住摇头。

旁边张三蹲在地上收拾打碎的杯盘,起身后谄笑,“小老爷,是不是把唐大人送回房间……”

康飞这时候就沉吟了一下,随后,喊一声二狗子,让他和驿卒去叫张大郎。

二狗子揉了揉眼睛,起身就去了,这时候,老将军看他这样子,未免就有些诧异,“你不会是想……”

康飞这时候未免傲然一笑,我一个挂逼,能打解决不了问题?开玩笑,当下就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唐老哥说我不能解决问题,我偏偏就要解决给他看看,也好好臊一臊他这个会试第一……”

老将军听了未免也笑,“你这个小子,老夫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古道热肠……”

康飞顿时就跳了起来,“你才谷道热肠……”

说话间,张大郎匆匆来了,看见唐荆川趴在桌子上面鼾声大作,忍不住,就埋怨康飞,“你也知道老爷下午就吃醉了,怎么不劝他一劝,还吃成这般模样。”说着,就过来要搀扶唐荆川。

“哎!大郎哥哥,不忙。”康飞伸手就阻拦他,“我是想问你,你说在莺脰湖畔当地,哪些大家族不肯听我荆川哥哥的话,那族人不把与他做兵的?”

张大郎一听,顿时也就诧异,“康飞你这是个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

康飞这时候就睥睨一笑,大声道:“二扣,去把我的御赐飞鱼服兼指挥使腰牌拿来,我这就去连夜会一会他们……说起来,我只在书上瞧见锦衣卫的风光,每每都说【鲜衣怒马做京师语】,今儿个,我也要来这么一回……”

他说着,转头看向张桓老将军,“老爹爹,你说,少要张狂老要乖,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将军看他都这般说了,还能说什么,当下苦笑,“是是是,是这个道理。”

二狗子兴奋极了,【欧】了一声,转头猴子一般就去了。

张大郎这时候有些张口结舌,可是,他到底是跟康飞是老乡,而且还是关系比较亲近的街里街坊的老乡,未免就要劝他,“康飞,你听我说一句,老爷这事体,那是朝廷的大事,哪里要你一个年不满二十的人去撑这个场面,再说了,你要万一出点事情,回去四娘娘岂不是要骂死我。”

四爷虽然不大待见老张家,但是,四娘娘到底是女人家,虽然瞧不起张氏,可是,两个孩子却可怜了,有时候未免暗低下也给点,当然,我可怜你是一回事,但是你老是跟我儿子纠缠不清的,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个做娘的心态,是要斟校清楚的。

即便如此,张大郎未免也要维四娘娘这个人情,故此,有这一说。

康飞未免就笑,“大郎哥哥,你枪棒功夫好,但是,没见识过真好汉……”意思就是说,我康飞才是真好汉。

他这么一说,把张大郎嘴都气歪了。

张大郎气的是,这话分明就是水浒里面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说九纹龙史进的,哦,你就这么瞧不起我?我日夜苦练枪棒的时候,你小子还跟二狗子在尿尿和烂泥玩哩。

这时候,二狗子从屋子里面把飞鱼服拿了出来,双手一抖,就快步过去给康飞披上……

这飞鱼服,实际上就是胖迪绣的那一件了,用的是扎实的好料,雀金裘纹绣的飞鱼,这雀金裘,就是孔雀翎毛和金箔绞扭成线,大明在这方面的手艺是天下无双,那金箔能敲得呼吸大一点就飞起来,把这金箔切成丝,再和孔雀翎毛几股绞扭,就叫做雀金裘,这玩意儿纹绣的图案颜色鲜艳,而且,在不同的光线下面会显示出不同的颜色,最是一等一的骚包。

他把这飞鱼服一穿,雀金裘在牛油蜡烛下晃出耀眼的光来,差一点晃瞎了两个驿卒的眼,眼见得这位老爷如此威风凛凛,一时间忍不住,下意识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

一百四十章 天霸凄惶斩

莺脰湖,铁家庄。

铁家祖上是颍州人,跟随刘福通起事,后来刘福通事败身死,小明王落水身亡,铁家又跟了朱重八,因是老卒,太祖体恤臣子,多有让老卒去做粮长,铁家从那时候便落籍湖州,从一个粮长做起,繁衍百五十年,子弟遍及当地,俨然当地豪族。

庄主铁蟒,三十多岁,一手打弹子的绝活,一路家传的青蟒剑法,打遍湖州方圆百里无敌手,他家老爷子在湖州衙门里头做六房书办,他弟弟是捕快头领,只他在家中闲住,结交往来江湖上的朋友,因手面大,为人仗义,人多称铁胆孟尝。

他前几日刚娶了第六房的小妾,江湖上朋友多有来贺礼的,他多般挽留,客人重他这个主人的意思,陪他夜夜饮酒,通宵达旦。

今晚,他又和一帮朋友吃酒,看月色亮堂,就叫管家让人,把酒桌搬到院子里面去。

在月下吃了几巡,客人们多有鼓噪,说,庄主打遍江南无敌手,今天月色,可见老天爷赏脸,庄主何不使出家传的青蟒剑法,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日后逢着人,也好说说庄主这家传青蟒剑法的奥妙。

周围人一阵鼓噪吹捧,他听得高兴,趁着酒兴,大喊了一声,“拿我家传的宝剑来。”

旁边服侍的小厮听了就转身而去,等拿来了,递在铁庄主的手上,众人定睛一看,那剑足足有一人高,铁大侠双手执了剑,顿时渊停岳峙,气度凛然。

桌子上有个常州武进的生员,姓沈名应奎,最好武,是个仗义的性子,在铁家庄逗留多日了,这时候看铁莽这双手执剑的架势,顿时就鼓掌叫好。

众人看他这时候就鼓掌,顿时不解。

江湖上朋友性子直,这时候有个叫铁臂阿童木(注1,阿姓,多是鞑官出身。)的,是河南汝南县人,祖上和铁家就是好友,乃是世交。

铁臂阿童木五短身材,剃个光头做释家打扮,这时候忍不住就说:“沈兄弟,你这叫好,好在何处?”

沈应奎这时候正色就道:“阿大哥,你是河南人,不知道我们江南,有一位江南大侠,姓唐,号荆川的……”

阿童木听了,忍不住就撇嘴,“沈兄弟,俺虽然是河南的,却也不是不知道唐大家……”

这年月娱乐少,没什么值得吹嘘的,就如不管什么地方,当地都有传闻说某公公爬灰,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什么和儿媳妇粘起来分不开用被子裹着之类,简直胡说八道,人又不是狗……怎么可能粘起来分不开,无非就是谈资少,只能在这个上头即兴发挥。

古人为何都要读书种状元?因为真的就是一朝闻名天下知,别说中状元了,你就中个举人,在当地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肯定家家做父母的要拿你做个举栗子。

像是唐荆川这样的会试第一,又是【嘉靖八才子】之一,还兼习武艺,是双手剑的大家,这样的人,要是没人知道,那才叫奇怪了。

阿童木这么一说,沈应奎面不改色,“是了,正是唐公荆川,唐大侠和我家有亲,我要叫一声世叔的,你不曾见过我这位世叔的剑法,那真是……”

他在月下,先是把唐荆川的双手剑法一阵夸,随后,话锋一转,就说道:“我这位唐世叔,剑法乃是古传,铁庄主的这路青蟒剑法,便和我唐世叔一脉相传……”

他这边说话,那边铁庄主在院子中间舞得嘿嘿赫赫的,两两相映成趣。

旁边不知道底细的,纷纷大声叫好,只有阿童木,他家祖上是河南的赤马探军,后来投降了太祖朱重八,虽然不受重用,却也是有个世袭千户的身份传下来的,当然,阿家在汝南县勉强也算个大家族,这世袭的千户,万万轮不到阿童木的头上。

阿童木心中骂了一句粗口,铁家底细,我老阿还不知道?无非就是军中赤佬,使的是军中双手剑法,如今发家了,自个儿觍颜起个名号,叫青蟒剑法……看他那路数,怕是十天半个月练不到一回……

他心中这么说,但是,毕竟两家是世交,嘴上却万万不能这么说的,只能捏着鼻子,顺着沈应奎的话,“沈兄弟倒是有些见识,铁大叔这路剑法,那是要蓄势的,蓄势越久,发出来威力越大……”

这时候,门外面一声嗤笑,就听得一个声音说道:“辣块妈妈,我可算是是见着胡说八道的了,明明是不知道多久没练,心里面明白,身子跟不上了,结果到了你们这些人嘴巴里面,却成了蓄势,难道,蓄力还能发大招么?大招叫什么名字?是叫狂风绝息斩呢?还是叫天霸凄惶斩?”

说话间,一个身穿大红色柿蒂妆花过肩飞鱼袍的年轻人施施然就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天青色妆花过肩曳撒的少年,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短褐的汉子。

众人正待叫骂,这时候院子中间的铁胆孟尝铁莽铁大侠一个转折,把长剑甩了一个硕大的剑花后擎在身后,大踏步就走了过去。

铁大侠卖相好,身高八尺,天气热,他只下面穿条裹裆长裤,腰间一条猪婆龙腰带系着,把腰杀得细细的,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猿臂狼腰好相貌。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这时候老管家才匆匆赶了过来,看见家主后顿时就叉着腰长舒了一口气,“老爷……”

铁大侠一伸手,随后把手上剑递给身后小厮,又接过衣裳披在身上,这才脸上露出笑来,“衣衫不整,叫阁下见笑了,在下铁蟒……”

“知道知道。”进来的正是康飞,脸上带着不耐烦就打断了他的话,“铁胆孟尝铁蟒铁大侠,湖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都是江湖上朋友抬爱。”铁蟒矜持一笑,随后又说,“前几天在下纳小星,这湖州地界上朋友们都来了,连湖州知府万石梁老大人都派着师爷来贺,却是我失礼了,不曾请阁下,不知道阁下是什么时候到了我湖州地界的?”

康飞一听,哎呦,你一个土豪,连劣绅都算不上,待人接物着实不丑,讲话不卑不亢……

后面二狗子却见不得别人不拿他康飞哥哥不当一回事,当下顿时就抢着说道:“一个湖州知府,鼻屎官儿,我家哥哥,那是兵部尚书都要……”

康飞转身呵斥了他一声闭嘴,随后才笑着转了回来,“噢?纳小星?铁大侠是说娶小老婆罢?原来铁大侠好闺阁……”

铁蟒听了这话,未免心中就抨击对方粗俗不堪,连纳小星都要连蒙带猜的,不过这人被称为铁胆孟尝,的确是有一套,脸上却正色说道:“唉!我这个人,平生只喜欢【打熬筋骨】,却最是见不得女人,若是有个女人,我隔着三间房子就能闻着臭气,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下独独一个女儿,也是没奈何,才屡次三番地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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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一章 似蝇逐臭

康飞一听对方这话,什么隔着三间房子就能闻着女人的臭气,他不是女拳,却也觉得这家伙讲话太难听,忍不住想揍他,辣块妈妈,你这厮,一边娶第六房小老婆了,一边还要说自己不喜欢女人……做人太也王八蛋了。

故此,他忍不住就要嘲笑对方,“铁大侠,打熬筋骨这个东西,又不治七损八益,你需要去观摩龙泽老师的作品,在心中细细揣摩……”

以他阴暗的心思,这打熬筋骨的,都是第一次跑马,然后觉得自己昂扬好汉,怎么如此不堪?至于要娶小老婆,那是因为小老婆屁都不懂,还不是听他吹,等小老婆懂了,他牛皮炸了,只能再去娶小老婆……

可惜,他这么说,人家铁大侠不懂,只以为龙泽老师是哪路好汉,当下便要请教,康飞一看,得,这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他脸上阴晴不定,这时候,那桌上之前拍马屁的沈应奎着急了。

沈应奎看康飞皮肤白皙,一身曳撒穿在身上,在那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映照下,曳撒闪着说不出颜色的光,看着煞是好看,格外衬托出脸白……

这是一个小白脸了……沈应奎心里面未免就想。

之前铁臂阿童木,他还不放在心上,这阿童木五短身材,铁大侠招婿,绝不可能找这样的,故此,虽然知道阿童木是铁家的世交,这次大约也是冲着铁大侠的闺女来的,但他还真不放在眼里面。

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是让他大为忌惮。

江南这个地方富庶,民风趋于奢靡,曳撒也不是非得官老爷才穿,像是康飞他老子戴春林,不也经常穿着个曳撒招摇过市,至于有人说你穿个蟒袍,僭越了,对不起,我这个上面叫做草兽……

再说,大明还有服妖的现象,故此,穿着上面僭越,大家几乎都视而不见,最典型的,娶老婆的新郎官都穿翰林装,戴官帽子,这是典型的僭越了,可是,也没见谁出来管一管……这就是朝廷对市井,对民俗的妥协了。

是此,沈应奎倒是没觉得这人真是什么大官,至于他身边的伴当讲什么湖州知府鼻屎小官,这个么,谁还不兴吹个牛逼呢!他沈应奎不也吹嘘,说唐荆川是他的世叔……他一个生员,还是三等,廪膳,增广,附生,这廪膳,就是拿奖学金的学霸,增广,就是扩招生,至于附生,允许你旁听。

他一个三等附生,见鬼了才认识唐荆川,无非就是吹个牛逼,反正也不怕戳破了,你说我说谎?行,你把唐荆川叫来,我们当面对质。

眼下他看对方做大言,心里面未免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只是拍马屁,铁大侠享誉湖州,想必这马屁是听得够了,他虽然别出机杼,那也只是锦上添花。

好比赞一个漂亮姑娘像一朵花,个个这么赞,漂亮姑娘都听厌烦了,他去赞人家姑娘像一首诗,这个,有些清新,姑娘还是喜欢的,但是,终究还是一条舔狗。

像是这种做大言说反话的,岂不是就激起人家的逆反心理了么?

他虽然不懂什么叫逆反心理,但是,隐约就觉得,自己只是拍马屁,似乎错了。

当下他就腾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就说道“这位少侠,莫不是也冲着铁庄主的令爱来的么?”说着,就左右一拱手,“诸位,我知道,诸位说是来贺铁庄主纳小星,心里面怕不都是听说了铁庄主想招一位乘龙快婿,铁庄主的令爱说了,只要胜她一招半式,便无不可……”

对面康飞看着这家伙突然站起来说了这番话,心里面未免就啼笑非非。

我叫康飞又不叫杨康,你搞什么比武招亲嘛!

这时候铁庄主被沈应奎说破,脸上有些挂不住,他铁家在湖州百五十年,俨然豪大家,如今女儿不听话,找个女婿都要放出话去必须胜过自己才行,这,成何体统。

不过,到底是被叫做铁胆孟尝的,他心里面不快,脸上却不露声色,干咳了一声正色就道“小女顽劣,叫诸位见笑了……”

这时候,那位铁臂阿童木这时候也腾一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沈应奎,这时候抱拳就说“胜男妹妹那是天真烂漫,哪里是什么顽劣……铁大叔,我们铁阿两家,从刘平章(注1,刘福通,官枢密院平章)那时候开始,世代交好,几近二百年,小侄不才,愿意招赘在铁家,与大叔养老送终。”

他这话一说,周围顿时哗然。

虽然说招女婿,可这只是民间的说法,是父母不舍得女儿离开,让女婿来家过日子,其余一切照旧。

可是,加一个赘,就不一样,赘婿,那是要到衙门登记的,生了孩子要从女姓……赘婿地位很低,几近于囚徒。

大家哗然的是,这家伙几乎就是恶意竞争,等于做买卖把价格拉到一个亏血本的线上,然后把没本钱亏的人给赶走。

先前,大家看铁臂阿童木五短身材,又留着寸许长的头发做释家打扮,觉得这和尚也做梦想吃枣……不曾想,手段如此厉害。

沈应奎一听这话就急了,顿时就说“铁庄主春秋正盛,哪里来养老送终这个说话?阿大哥,你这话讲的,简直是在咒铁庄主……”

他这么一说,周围人顿时心里面就赞了一声,随后,一个瘦瘦的汉子站起来就说“可不就是么!如今铁庄主的令尊,还在湖州衙门做六房书办,那也是花甲之年了,府尊须臾离不开的,还要留着再干三十年哩,我虽是嘉兴人,却也听说,铁庄主的祖上多是高寿……”

这话里面意思,谁先死谁后死,可还说不定哩。

一众人顿时就嚷嚷来,争先恐后,旁边康飞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辣块妈妈,这叫个什么事情?

那铁蟒这时候未免被众人吵得脑壳疼,忍不住就按手说道“诸位,诸位,小女实在顽劣得很,当不得……”

“怎么就当不得?”一声脆生生的声音顿时就把铁蟒的话头给打断了。

那铁蟒昂扬大汉,这时候听到这个生意,顿时身子软了半截,身高明显就矮了下去,脸上堆笑,软语说道“女儿,这么晚,你不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康飞一听这声音,知道了,这是个女儿奴。

当下他立刻就嘲笑道“铁大侠,你刚才不是说,你生平最见不得女人,隔着三间屋子都能闻到女人的臭气,怎么这回子却像是……似蝇逐臭……”

他这话一说,那从旁边花厅转过来的女子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一百四十二章 我家耕武传家

“哪个叫你开口了?”那女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伸手,不知道从哪里擎出一根棒槌来,拿在手上冲着康飞就喊道:“看你这模样,就是个登徒子,看打……”

说话间,拔腿就要往前冲。

还是旁边不远处铁蟒,知晓女儿的脾性,早做准备,扑上去一把就拽住女儿,“胜男,不得鲁莽,不可鲁莽,不要鲁莽……”一连串三个鲁莽,就这样,还是被他女儿给带得趔趄,差一点摔倒,还是他女儿看在眼里面,自己停下脚步,不住就埋怨他,“白白(注1),你弄啥……”

康飞看着好玩,哎呦,这是天生神力啊!我就喜欢这样儿的……揍起来爽。

当下他故意就喊,“铁大侠,你这个人,也太虚伪了,说是给女儿招女婿,可我看她,腰细腿长,眉散奶高……你这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嘛!贵千金洞房那日要是能见着二月红,我把这双眼珠子攫了给你……”

嘴上这么说,那是因为谁还没上过生理卫生课呢!像是这种运动型的女孩子,早就破裂了,哪里等得到洞房……当然,万一有例外,譬如肥大坚固之类,故此要打个补丁,嘴上笑嘻嘻就继续说道:“真不行,我陪你一个女婿。”

这一席话,那妥妥是个登徒子了。

那铁蟒的女儿从小就表现出千斤神力王的征兆,一顿饭要吃三碗,还是粗瓷大海碗那种碗,吃完了,还要炒米、圆眼、莲子、菱角、肉饼搭嘴,八九岁的时候,湖州铁家年轻一辈的,没一个是这位大小姐手下一合之敌。

等到她十二岁,天葵至了,气力又大涨,这时候,她老子那个湖州方圆百里无敌手的名头就要让给她,因为她收拾她老子也不过两下。

她那个在衙门做六房书办的爷爷未免就叹气,说祖上若有这等武力,何至于只做个粮长,封公封侯不敢说,一个世袭的千户指挥使,那却是手拿把攥的。

故此,铁家上下对她格外上心,她老子尤其如此,那真真是,捧在手上怕凉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爱如珍宝,拱如明珠。

这么一来,格外助长了铁胜男的骄娇二气,待人颐指气使,把旁人也不大当人看。

有次当地一个农户家的牛跑了,这人看着似乎跑进了铁家庄,便上门去讨,铁庄主如何耐烦接待这些泥腿子,三五次拒绝,后来被他女儿碰上,二话不说,一棍子就把人打晕过去,等家里面人来,身子都凉了。

那农户家里面人不依了,哭哭啼啼上门来闹,说,好歹都是当年跟随刘平章的老兄弟,如今你们铁家发达了,俺们也不指望你带挈着俺们,却不该,让你女儿把人给打死……

铁蟒也暗中叫苦,当地往上数几代多有沾亲带故,他又有个大侠的头衔,吃相不能那么难看,若不然,脸上须不好看,不得已,捏着鼻子,把牛还还给人家,又说要赔几两银子。

结果人家不依,张口非要一百两不可,这话被他女儿又听见了,顿时发作,势若疯虎,大闹那人家的灵堂,把祭拜的人都打伤了不少,这还是她赤手空拳,要是手上有平素用的棍棒,怕不是要死一堆人。

这件事情,惊动了湖州府衙,湖州知府万石梁是扬州府高邮州兴化县人,家里面是贩私盐出身,从小那也是苦练过枪棒的,后来改武习文,中了进士,如今虽然官至四品黄堂,却也犹自喜好枪棒。

万石梁把铁家人叫来,这一府至尊,虽然铁家是坐地虎,铁家上下却也头疼得紧,可铁胜男愣头青,居然跟万石梁说,都说石翁枪棒是浙南第一,我家父亲都只敢叫湖州第一,我不服气,我们便用枪棒说话。

万石梁身上有盐枭气,当下大笑,居然真就跟这个小女孩动了手。

他为官多年,老于政声,旁人都称呼他浙南第一,实际上这路数早不练久矣,哪里敌得过铁胜男这样天生神力的,只一合,手上枪棒都飞了出去,当时把铁胜男的爷爷吓个半死。

再怎么坐地虎,要是把知府老爷打死了,恐怕,也只有造反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幸好,铁胜男没有乘胜追击,当时执棒就说,你太老,我打了你,须不好看。

这话一说,万石梁哈哈大笑,就说,此铁家猛虎也。

万石梁这个人有政声,哪里至于要跟一个小女孩计较,这话,其实暗含警告,从那之后,铁家便收敛了些。

可即便如此,架不住当地说话和整个湖州府都不一样,天生不跟旁人服帖,而且这些颍上老卒后代,大多有祖传的功夫……

别说什么老农种田那一撅锄头暗含农耕文明的精气神,所以我这个心意把就是模拟老农种田,故此天下无敌,这纯是没练过的文人瞎编的。

身怀武艺,胆气无匹,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练过武的和没练过武的,那能是一回事么?

这就跟读书人都说耕读传家一样,练武的都说自己是耕武传家,其实,都可以把那个耕田的耕字去掉,你什么时候见着读书老爷真去耕田的?他说自己耕读传家就耕读传家了?这些都是借口。

你三更鸡鸣闻鸡起舞,苦练了一身的本领,难道是为了去耕田的?耕田有佃户好不好,有黄花闺女的种水浇地,有好媳妇的种好地,你只需要管理佃户就行了,当然了,出去说,你自然要谦虚一下,我家耕武传家……

唐荆川为什么想在当地招兵,就是这个道理。

铁家在当地,不管是好名声还是恶名声,这都不要紧,就跟五百年后所谓黑红也是红一样,有名气,就能换银子使唤,不管是好是坏,也不管古今中外。

从那以后,铁胜男就被人称为铁家的母老虎,结果铁胜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自得得很,这也是铁蟒愁得要死的缘故,不得不放出风声去,要给女儿招一个女婿来家过好日子。

铁胜男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经常在外面晃悠,有心的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问到铁家母老虎,旁人虽然要撇嘴,却还不至于故意说铁家的闺女长得跟母夜叉似的,只老老实实说话就是,铁家闺女啊,喜欢穿一身扬州样,腰细腿长,眉散奶高。

注1:父的古称。铁家是跟随刘福通造反的老卒后代,当地多是颍州老卒后代,颍州靠近河南,河南沿袭了不少宋代古音,之前张大郎就误以为当地人是河南的,其实铁家是颍上人。

一百四十三章 你这坏人还不老老实实挨打

民间一说眉散奶高,顿时就懂了。

眉毛散着,这是说没修过脸,开脸绞眉那是已婚妇人的表现,老一辈女人多有会这个的,拿两根打过蜡的细线在手上,就跟玩绳艺一样,七八下,就把脸上给整治干净了,叫做开脸。

奶高么,顾名思义,等做妇人生孩子,想高那也高不起来,市井间妇人相骂,多有这么说的,看你胸前挂两个破口袋。

故此这眉散奶高,格外是说对方是黄花大闺女。

当然,腰细腿长,眉散奶高,这八个字,也不是夸,意思是说,长得像是叉棍一样嫁不出去的黄花大闺女。

什么是叉棍?丫字型的棍子,民间拿来晾衣服的。

这话后来到了读书人耳中,以讹传讹,传出眉散奶高不是处子的说法,结果文人笔杆子厉害,写到书里面去,就流毒数百年了。

康飞也是受了这个流毒,故此这么一说。

讲真,这话要是在五百年后,屁的杀伤力都没有,那三十岁没嫁人的,难道你还真以为是老处女?结了婚不是还流行离婚么,谁还在意这个。

谁还结不了婚,只是乐意不乐意的问题,婚姻的意义,从经济的角度看,那是降低生活成本……

那些【被离婚】的男人中是一脸懵,认为我也没啥不良嗜好,连大宝剑都不会耍,怎么就被离婚了?

他却根本不懂,离开你,人家日子说不准更加好过,为什么不离?

所以说,一定要懂经济……

他这么说,无非就是有鸟没鸟开一枪。

但是,正因为如此,就格外地打脸,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见不着二月红,那是把脸打得啪啪响。

五百年后孩子们学习那么繁忙都要早恋一下,古代也没什么事情干,出点小意外小事故岂不是很正常,别说什么小姐都有丫鬟跟着,旁人偷不着,人家要偷,还不是丫鬟小姐一起偷了,有那狠人,连上灶的老妈子都一锅端了,回去也不浪费,照样上灶就是了,你找个上灶婆子还要使银子呢!

日益次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呢!

古代藏红花为什么卖得那么火?就是如此了。

当时妇女界当中,有一种婆子,其中多有尼姑,专门走街串巷,往往会看一两门妇女病,掌握着一两个用藏红花的方子。

出点小事故不要紧,我这儿有一味药,用了藏红花,你只吃了,到晚上肚子疼,上马桶拉出来就没事了,日后我保你一样嫁一个老实的男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这样的人,合称姑婆,是古代一个相当大的群体。

这种姑婆,一样懂得拉伤那什么,以前就劝过铁大侠,说大小姐不能老是这么野着,那一撂腿,就过了头顶,这样日后嫁人,怕见不到二月红,婆家会说话。

以前铁大侠很有底气,我铁家的闺女还嫁不掉?

可这两年,他真不敢这么说了,要不然,为啥放风出去招女婿呢?

这好不容易的,有一帮才俊,结果女儿自己又不乐意了,说要比过才知道嫁不嫁。

这可把铁大侠愁的,虽然常州武进县哪个沈应奎长相着急了一点,世交的阿童木又是一个矮矬子,别的那些人,也或多或少有不如意的地方,道理也很简单,真要有车有房相貌堂堂,何至于上门招女婿……只是不管怎么说,到底肯上门,也不错了。

可是,康飞这么一说,顿时就把铁大侠臊得面红耳赤,在座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汉,这小子这么一说,日后我家胜男还怎么嫁人?

这人不愧是个女儿奴,这时候了,居然想的不是我铁蟒怎么做人,而是我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可见人很复杂,不管是名满天下的大侠还是恶名远扬的恶人,内心深处,总是有那么一块柔嫩的蚌壳肉的。

一时间,他气得面红耳赤,嘴皮子直哆嗦,伸手就指着康飞说道“你……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你怎么就深更半夜私闯人家,还血口喷人……”

这位铁大侠极为了得,都到这时候了,他说话间还给康飞扣一个【深更半夜私闯人家】,这在大明律里面,属于【登是打死,无罪】,可见,这人闯出一个铁胆孟尝的名号,不是妄得虚名之辈。

对面康飞看他涨红了一张脸,这人又长得正派,不化妆去演个我兔地下工作者都大把有人信,顿时心里面给他点赞,你说你一个当地的土豪,演技这么了得,不给你发个影帝,真是对不住你啊!

他这边一脸玩味地笑,可对面铁胜男忍不住了。

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她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对自家老子,有那么几分畏惧,别的不说,她老子每年娶个小老婆,以她的武力值,那还是不是打死拉倒,可她也从没说什么,可见父女感情不一般。

从后世心理学分析,这是有恋父情结了。

她一着急,就涨红了脸,从她老子身边一下就如猛虎下山一般扑了过去,口中还嚷道“我打死你……”

说时迟那时快,她举着棒子就冲到了康飞跟前。

康飞完全没把对方当一回事,心说,我一个挂逼,开挂的人生不需要……

乓一声,铁胜男一棒子就砸在了他脑门上,随后,他发现视线模糊,并且火辣辣地,忍不住使劲砸了两下眼睛,结果鲜血格外刺激眼膜,一时间忍不住,双手捂着眼睛哀嚎,“我的眼睛……”

对面铁胜男未免疑惑,低头看看手上的棍棒,咦!是自己使惯了的啊!再抬头看对方,双手捂着眼睛踉跄,嗯?怎么回事?从没有人扛过我这一棒子,头这么铁?莫不是练过什么铁头功?

她是个蛮性子,也不深究,既然一下不倒,那便两下就是了,我还不信你不倒。

棍棒在手上叫唤,她往手心吐了两口药芯子,一脸兴奋,一抡手上棍子就挥了过去。

旁边铁蟒铁大侠看了大骇,尖叫了一声不可,可他又不是言出法随,一声尖叫的同时,铁胜男也一棒子挥了过去。

这一下子狠辣至极,是冲着康飞的太阳穴招呼过去的,铁大侠是个会家子,所以看见了大骇,这是必死无疑的招式,女人这蛮性子又上来了……

对面捂着眼睛的康飞耳中也没听到风响,真要听到风响再躲,脑瓜子该开瓢了,他眼膜被头上流下来的鲜血刺激,火辣辣地,可指缝间眼角余光瞧见对面那疯丫头一棍子横着扫过来,明显这是冲着太阳穴来的,顿时也吓得赶紧一低头。

呼一声。

铁胜男一棍子就把他头上的冠连带着网巾一起打掉了,一头顺滑的长发顿时披散了下来,随着他脚下踉跄,风中长发飘扬,众人看了,倒是有些惋惜这厮倒是好皮囊……

康飞连连后退,伸手把头发一撩,赶紧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擦眼睛,他身后二狗子吓得魂不守舍,脸都吓白了,扑过去就扶住他,随后,抬头大喊,“混蛋,你们可知道我家哥哥是什么人……”

所以说,二狗子还是欠缺历练,到了这时候,旁人怎么会管他是什么人。

对面铁蟒铁大侠一看,这年轻人脸头上的网巾都被打掉了,心里面未免就叹了一口气看来,又要坏一口井……

至于康飞,这时候把眼睛擦了,再抬头看,瞧着对面那疯丫头,这时候,就有些郑重了。

是了,我小瞧旁人了,难道,只许我有胖迪开挂,就不许老天爷给这疯丫头开挂?

或者,这不叫挂,只是叫几率。

同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的人就能美得惨绝人寰,五十年一见,可绝大多数人,不过碌碌罢了。

难道,这不算挂么?

既然有五十年一见的美人,自然就有那天生神力武力卓绝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觉得自己今晚是托大了,果然,**oss死于话多……

倒是对面,铁蟒铁大侠这时候正色就说道“这歹人夜入我铁家庄,想要非礼我女儿,诸位都是一个见证,胜男,还不打死他……”

他这么一说,其中有个道理。

前文说过,这时代男人披头散发,等于女人只穿个小裤衩……过去人主招募天下英雄,为什么披头散发去见了,英雄腰杆子就软了,要感激涕零,废话,你去人家姑娘家,姑娘暗解衣袍,你也得心中暗喜,浑身酥软。

仇十洲流世的《清明上河图》其中人物两千余,里面每个人头上都戴着网巾,君子死不免冠,庶人虽然戴不得冠,可网巾也是要戴一个的。

你把人家头上网巾打掉了,等于街头捉小三扒衣裳,这个仇,结大了。

康飞听对面铁蟒说让自己女儿要把自己打死,随后,那旁的人,也都目光不善,俱都围了上来,一时间心里面还诧异。

他心里面还说,这些人怕不都是神经病罢?

倒是那个铁胜男,到底还是稚气,这时候居然就说“我看你连躲两下,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耥耙,给他一根棍子……我要直接打死你,怕你不服气,看你长相不错,手上拿着棍子,死了也不冤枉,到了阴间,见着小鬼,也还能拿棍子驱赶……”

康飞被铁胜男这番话说得啼笑皆非,随后,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气鼓鼓就拿着一根棍子走过来,“你这个坏人,还不老老实实挨打……”说话间就把棍子递给了他。

伸手接过棍子,康飞把头发捋到耳后,随后把二狗子往身后一拨,“一边去,看哥哥我的威风。”

他这个动作极潇洒,对面铁胜男看了未免眼前一亮,这时候才仔细看他,方才发现,这人双目俊美,皮肤雪白,倒是个俏郎君。

注谁那么贱,又把我举报了?

一百三十章【康飞扒鱼鳃】你从哪个字眼看出低俗了?

我老老实实整治一条鱼下锅,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要做一锅奶白汤,鱼要煎两面,你是不是得想到3p去?

辣块妈妈。

一百四十四章 大伙儿并肩子上

康飞这一头黑油油的长发,眉目流转,实在颇契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譬如扶桑,传世画作中但凡美人,必然是一头黑油油长可及地的长发,名著《源氏物语》中但凡赞人美丽,必然也是一头长发。

中国亦然,那孝宗皇帝唯一的女人张皇后,诨号就叫【秃姑姑】,朱佑樘不至于眼瞎娶个光头,大约是头发不美,被人嫉妒,要起个难听的诨号,由此反推,可见长发在当时是美的。

至于其他,譬如《金瓶梅》里面多次描写潘金莲头发,小潘是书里面头号美人,由此可见一斑。

整个东亚文化圈一直到五百年后,依然把【黑长直】视为极美的象征。

故此,康飞一头长发被打落网巾滑落下来,那铁胜男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这登徒子是个俏郎君。

俗话说,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这话,纯是不假,铁胜男也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那猫儿狗儿还知道这回事哩,何况是人,万物之灵长,十二个时辰随时能发情的高级动物……她顿时就一呆。

她呆不呆不要紧,对面康飞可不管她。

双手把棍子握在手中,左手满握棍把,右手虚扶在左手前,这是双手剑的架势,同时,也是几乎所有双手兵刃所推崇的,连杨家枪这样的长杆兵器,戚继光都赞,杨家枪妙在满握棍把……

他把棍子这么一握,眼睛微微眯起,郑重神色……眼前铁大侠是个识货的,顿时暗叫一声不好,这厮怕不是个行家里手,年轻人这么狂,又穿个飞鱼曳撒在身上,必然身怀绝技。

他顿时就大喝了一声,“大伙儿并肩子上,跟这等淫贼,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众人听见铁大侠这么一喝,纷纷呼应,可是,对面康飞却再不给他们机会了。

他是打全甲的,有甲和无甲,区别很大,后世流传的武术,几乎都是无甲武术,讲究什么格挡,什么对招,什么妙到巅毫,可有甲武术不一样,三国时候就有防御力很高的环子甲,也就是演义里面经常提到的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

有甲胄在身,连建安七子这种文学家都敢拎一把刀上阵砍人,曹操和他的儿子譬如曹丕都有上阵砍人的记录,三国游戏里面曹操的武力值一直很高,问题是,武王武力高,是他儿子曹丕说的,此外并无记录,倒是说【武王姿貌短小而神明英发】,你说你一个短腿小个子有多么能打,这个谁信?

但是,一身铠甲穿在身上,武力为5的弱鸡大约都能提升到55,如果本身有50武力,岂不是要到100?

影视作品里面甭管多厚的甲,都是一刀货,看的时候挺爽,可仔细一思考,不对啊!要都是一刀货色,何必穿甲呢?

现实是,哪怕是孔融这样的文人,穿了甲,拎着剑都能剁你这样的十个,像是曹操的唯一战绩【太祖手剑数十人,余者披靡】说的都是在这个前提之下,他又不是港漫里面的曹操。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防守动作都成了笑话,有甲武术几乎没有防御动作,攻高防低,当然,甲一穿,那是攻高防高。

剑经九势只有九招,扶桑剑道也只总结九招,岛津家示现流格外疯魔,把其余的都删减了,只剩下一招,拿个棍子一顿嗷嗷叫着乱劈,简直跟疯子一样。

这种剑法,看着不美,可在战场上就非常之了得,戚继光也说,杀人的勾当岂是好看的?

铁蟒铁大侠祖上家传的双手剑,那就是战场双手剑,只得两招,一招力劈华山,一招拨草寻蛇,力劈华山是砍脑袋的,拨草寻蛇是砍脚脖子的,他在家传剑法的基础上,自己又添加了二十招,合称二十二路青蟒剑法。

可是,他练到骨子里面的,也就只是那两招,故此,掸眼一看康飞,他眼瞳顿时一缩。

有甲武术,翻来覆去攻击的无非几个地方,脑袋不去说,剩下的,也就是脚脖子是个好下手的地方,这地方,别说一般穿不到甲,就算是鞑子的蒙古战靴,那里面纯是铁片,可是,脚脖子没有肉做缓冲,被双手剑抡起来砍在脚脖子上面,有铁护着,脚也扛不住,这是战场上一等一毒辣的招式。

铁大侠一声喊,大伙儿并肩子上,康飞心里面乐坏了,你要跑,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哩。

他双手执棍,率先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阿童木就是一棍子。

这一下,正扫在阿童木的孤拐上,虽然是木棒,可是这么一抡过来,阿童木又没有练过十三太保横练铁布衫,实际上即便练过也扛不住,脚脖子顿时钻心地疼,一下就滚到在地。

康飞一棍得手,更是得理不饶人,左劈又扫,三下五除二,一人就是一棍子……也就是一愣神的时间,除了那个常州武进的秀才沈应奎狡猾,冲在最后面没上来,还就是发呆的铁胜男以及心中掸不着深浅,撺掇别人并肩子上自己没上的铁蟒铁大侠。

这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成鸭。

铁蟒铁大侠惊怒交加,看着满地哀嚎的好汉,忍不住就道:“好个恶贼,下手如此毒辣,你这是要得罪我们浙南所有江湖上的朋友么?”

康飞伸手把滑落下来的头发捋在耳后,很是潇洒又挽了一个剑花,哂笑就说道:“铁大侠,刚才喊并肩子上的是你,结果这会子谴责下手毒辣的又是你,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话都被你说尽了,你不去做群众工作真是屈才了。”

那边铁胜男一愣神,结果这时候满院子躺了一地,未免不可置信,她身边的丫鬟耥耙更是瞪大了眼睛,犹自不信,还伸手拿手背揉了揉眼,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康飞看她这个小动作很可爱,忍不住就开口调笑了一句,“你叫耥耙?这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耥耙也排不上号啊!看来你不是你家小姐最得用的丫鬟,以后想被抬举起来做个小老婆都难喽!”

躲在后面的二狗子这时候未免就神气活现地站了出来,看着满地的人,一手叉腰就趾高气昂喊道:“都是冢中枯骨,泥胎木偶……就凭你们,也敢跟我康飞哥哥动手?我家哥哥,阵斩倭寇一千,杀的人比你们见的人还多哩……”

他这个姿态,让康飞啼笑皆非,这小子一看就在学四爷,把四爷骂人那个架势学了一个十足十。

倒是发愣的铁胜男,这时候眼睛就一亮,“是那个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千目修罗戴小相公么?”

她这么一喊,康飞未免一愣,嗯?原来我的名声已经传到浙江来了?

铁大侠则是惊怒,未免转首怒视女儿,“胜男,你在做什么?”

在他想来,女儿自小天赋异禀,十二岁来天葵后,把自己都能打得狼狈不堪,但凡女儿出手,何至于此?

他这么一喝,铁胜男未免羞赧,她到底不是那种见着帅哥真就什么都忘记的,这时候便拎着棍子就往前走,“好罢!即便你是千目修罗戴小相公,可是,谁让你得罪了我们铁家庄……”

倒是一直在后面没敢上来的沈应奎,这时候居然上来就拦住了铁胜男,随后,脸上正色,把手上家伙往地上一扔,就双手一抱,“敢问,可真是邸报上那位扬州府的戴小相公么?”

康飞一听,心里面还有点小激动,邸报,这不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民曰报或者内参么,哥们我还有这一天?未免嘴角就露出一个微笑,小爽了一把。

对面沈应奎看他一笑,以为这是表示善意,顿时就大喊道:“啊呀!这……真真是从何说起,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看他觍着脸说一家人,康飞未免皱眉,还没说话,旁边二狗子不乐意了,“谁跟你是一家人?刚才你这厮还喊打喊杀的,瞧你这模样儿,满脸麻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他这么一说,对面沈应奎未免就涨红了脸,格外显得脸上麻子碍眼,“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怎么能……”

“我就以貌取人怎么了?”二狗子一脸蹀躞就打断了沈应奎的话,“我家哥哥身边,哪个不是才貌双全,像我这样儿的,还轮不到陪哥哥睡哩,哪里轮得上你……”

他这么一说,对面铁胜男身边那小丫鬟耥耙顿时大张了嘴,康飞听了未免气得要死,转首怒视二狗子,“张二扣,你有完没完?我看你不应该叫二扣应该叫二哈……”

二狗子一脸懵,“哥哥,二哈是个甚?”

看他这副傻狍子的样子,康飞真是……转头不想搭理他,要不是这是自小尿尿和烂泥的发小,老早一脚踹远了去了。

对面沈应奎看了,未免心中就想,这人身边,没有得用的人,他立下如此大功,都上了邸报,朝廷定是要大大封赏的,封公封侯不敢说,怕是要封个世袭指挥使罢?他还年轻,日后何尝不能博一个封公封侯?既如此,我何不就跟随他,也好博一个功名富贵,至于胜男……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脑子里面这么一转,暗中走过去伸手就拽了拽铁大侠的衣袖,随后,正色对康飞说道:“戴小相公,请听我一言,今天实在是个误会,铁大侠在湖州,广有田地,戴小相公,以你的聪慧,想必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康飞听了,未免就问他姓甚名谁,他一听,脸上堆笑,双手一拱,“在下常州府武进县人士,沈应奎,为诸生,生平最好,抱打不平……”

诸生?哦,这是个秀才,又或许,是个监生,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是进士老爷能出仕做官,平均一下,其实举人都少,秀才在当地其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他的话,康飞懂了,广有田地,那就是乡绅老爷了,跟倭寇必然不是一路人,有路子玩海贸的,也不会带挈你一个当地土财主……

沈应奎的意思,你戴小相公是杀倭寇起家,那么,你岂不就天然跟铁大侠是一家人?

道理固然没错,可是,架不住康飞有一颗来自五百年后的灵魂,天然不跟旁人是一家。

故此,康飞一撇嘴,心说不管你们是广有田地的地主老财旧贵族,还是做海贸发家的新贵族,你们都姓赵,谁跟你们是一家人?

倒是旁边,铁胜男不耐烦,也听不懂两人想表达什么,便只是拿着棍子就问康飞,“你打不打?”

康飞一听,当下便一笑,随手又捋了一下头发,“打啊!当然打,今天我要不打你,我念头不通达啊!”

一百四十五章 我打你就跟打小孩一样

铁胜男这个女子大约是个武痴,一听要打,脸上神色都不一样,就跟猫儿见着好玩的一般,瞳孔都放大了……当下就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兴奋就道……

她话还没出口,对面康飞舌绽春雷,大喝了一声,一招迎门大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劈在了铁胜男的脑门上……

旁边铁蟒看得冷汗淋漓,手心更是湿漉漉出了一手的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儿命休矣。

康飞这一招,气剑体三合一,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特韵味,速度更是无与伦比,用五百年后的科学分析,就是快到比对方的神经反应还快……

众人只听得他一声大喝,随后就看见他一棍子劈在铁胜男脑门上……俱都目眩神离,大家都是江湖上好汉,谁还不知道一个至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对面铁胜男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自己已经中招了,当下不服,大声嚷道“我不服气,你这是偷袭……”

康飞似笑非笑把手上棍子收了回来,心说我要不是为了装一波,一棍子就把你小命带走了,你到了阎王那儿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当下他棍子在头上挽个剑花,姿势潇洒至极,往后退了两步,嘴角一撇,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白牙,“不服气?那再来啊!”

铁胜男这时候神色郑重,把平时摩挲得都包了浆的棍子执在手上,双手握住,斜斜就指住康飞。

康飞看她双手下垂,握住棍子用棍尖指着自己的头,忍不住哂笑,当下高声就说,“你这双手剑法有破绽,赢不得真好汉……”

对面铁胜男看他长发垂直,半遮着脸,月光下黑白分明,脸颊白皙,黑发垂顺,忍不住又想,这家伙是真好看,随后便不服气,“我剑法哪里有破……”

她刚开口,旁边铁蟒铁大侠未免就跺脚,乖女,你傻么?

他这一脚刚跺下去,果不其然,康飞又是舌绽春雷一声大喝,随后,再一次一棍子劈在了铁胜男的脑门上头。

铁胜男都傻了,连续两次被劈在同一个位置,她也知道自己招式上头不如对方,可是,对方两次都使诈,她又实在不服气,当下就叫道“你使诈,我不服。”

康飞收回棍子,依旧在头上挽个剑花,长发一甩,姿势飘扬,笑着就说,“你不懂,这在佛郎机人那边,叫做舌剑,你家剑法,我看也有佛郎机人的影子……”

“胡说。”铁胜男恼羞成怒,“我铁家在湖州二百年,正经的耕武传家……”说着,她就把棍子举过头顶,双手握在自己右边太阳穴处,“有本事再来,我看你怎么打我头……”

她家剑法,虽然只是朱重八时候的战场之技,战技粗陋,可这世上,任何一门武术,她最初肯定都脱胎于战场之技,而且论杀人,还是原初的好使。

康飞一看她这个姿势,有点像是扶桑的霞构,他胜就胜在眼界开阔,这世上但凡叫得出名号的剑法,他肯定在五百年后的网络上看过,至于说失传,别逗了,技艺都是相通的,譬如说他那时候的琵琶大家杨锦龙,一样挖掘失传的五弦琵琶,大家都是拨弦乐器,凭什么我就不会呢?人还会上百种乐器呢!

同理,欧洲剑法几乎都失传了,人家有看着香江武打片长大的爱好者,一样根据东方武术再把自家的剑法复原出来。

什么叫知识爆炸的时代?你视若拱璧,可实际上,飞机航母都量产了,光是设计图就要用卡车来拉,你一个古兵法,薄薄一本小册子,还当宝一样,至于么?

连霍去病都知道【观其方略即可,吾不至学古兵法】晓得与时俱进的道理,霍去病是什么时代的人物?还古代的更厉害,别逗了,老祖宗活过来都能被气死过去,你这败家玩意儿,真是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

所以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毕竟也算是半专业,打全甲的。

这霞构,算是古流里面经常出现的,但是在现代,属于被抛弃的,大家都在研究怎么更加快速的得分,当然,你要非说古流厉害,现代是棍子流,那就没法说了,还有集团说我这个就是厉害能治癌症,不也大把的人相信了。

故此,康飞看了一笑,你在古代算是个专业,到我这儿,属于被吊打的。

他当下就对铁胜男说道“我还打你头你信么?”

铁胜男这会子学乖了,不吱声,只是,心里面却也是不信的,心里面未免就说,我信你个鬼……

她心里面刚反驳,问题是,你一个念头,已经有时间差了。

只见对方似乎一动,随后,那棍子就稳稳地停在了自己的左边太阳穴旁。

康飞微微一笑,心里面未免极爽,这种傻妞也少,真让自己有机会用德剑直升机斩,话说,这种招数,除了玩《巫师3》的时候用白狼能耍耍帅,哪里还有机会用,都是被时代抛弃的剑术。

看着对方扁着个嘴,康飞念头通达,忍不住就哂笑说她,“说砍你头就砍你头……我打你就跟打小孩一样。”

铁胜男气急了,把棍子往地上一扔,大喊道“你耍赖,你这是砍么?你这是斩,从上往下才叫砍……”

康飞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哎呦,听你这一说,我必须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用规定的招式才能打你?”

他这么一问,铁胜男即便是妇孺,有耍赖的资格,未免也脸红了,只是,她终究败得不服,当下就喊,“不错,我家剑法,是古剑法,是要披甲的,你可敢么?”

这披甲执剑,实际上也不算古剑法,佛郎机那边这个时候也还正当打,双手剑士比比皆是,一般用来撕开敌人防御森严的大阵,没错,就是穷鬼德国雇佣兵,一般被雇来冲西班牙人的方阵,拿着两倍的雇佣兵薪水,干的是决死冲锋的活儿,也属于快被淘汰的剑法。

当然,这时候还没有德国佬这个概念,如果你是一个来自神圣罗马帝国拉恩河下游的拿骚伯国的剑客,你叫做查理,那么,你可以叫做拿骚的查理。

在战场上,古今中外还是以长矛为中坚,披甲执剑,多用来冲锋破阵,决死冲击,好用是好用,可是,不划算,即便是后来的老奴,白甲兵算得精锐,里面一个普通白甲兵都号称千里挑一,可阵亡率那也不得了,而且有一个算一个,真是死了都会心疼的。

战争终究是号称兑子游戏的,再好用,放在那儿不敢用,死一个都心疼,那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被淘汰也就理所当然了。

一百四十六章 请小老爷带挈俺

铁胜男敢这么问,康飞自然没有不敢的道理,可是,他们两个敢,铁大侠不敢啊!

大明民间不禁火器,倭乱之起,地方上捐献佛郎机炮,那真有乡绅上百门地捐,可谁敢捐铁甲?

要说地方上土豪没有,佛郎机炮的锻造难度可比甲难,你都有佛郎机炮,却说没有甲……这个我是不信的,但是,大明禁甲不禁炮,私藏铁甲三具,那可是斩立决的,哪里有土豪乡绅这么毁家纡难的。

所以铁大侠不敢承认,苦笑就说:“胜男,不要胡说,家里面哪里有甲……”

可惜,铁胜男是个夯货,在康飞似笑非笑的表情刺激下,顿时就大声嚷嚷,“耥耙,去把我平时穿了练习的铁甲拿来……”

她这一喊,铁大侠真是……虽然说,这也是心知肚明的东西,就如同后来程冲斗写兵书,演义里面说那个紧背花装弩,他就是祖师爷,说自己是【掘地得弩机】,问题来了,你是超级玛丽么?随便一挖就能挖出前朝的弩来?可见,肯定家族没少干摸金校尉的活儿。

很多时候,不是没有,只是大家嘴上不说。

铁大侠臊得满脸通红,康飞旁边二狗子看了未免撇嘴就说:“你这厮,好不晓事,我家哥哥,那是来带挈你们,跟着我家哥哥,升官发财,等闲事耳,可惜你们一帮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都以为我家哥哥图你们什么,你们有什么值得我家哥哥图的?那倭国公主来我大明朝贡,如今北上去见天子爷爷了的,还不是屁颠颠地要送上几十万两银子给我家哥哥做小马马……”

二狗子这么一吹嘘,地上躺着的人都不喊疼了,一个个眼睛都放光,正所谓,黑眼珠子见不得雪白的银子……康飞忍不住就呵斥二狗子,“浑说什么?哪里有几十万两银子?你以为人家扶桑的银矿是你家的么?”

随后,他这才施施然说道:“无三不成几,实在没有几十万,也就是二十几万……我那小老婆上杉蚜子,也不是什么扶桑公主,她乃是关东管领,这个位置么,大约等于咱们大明世袭的侯爵罢,有一块比湖州府这么大还略大一点儿的封地,只是,扶桑小国,不知道王道教化,故此,这个侯爵听调不听宣,关起门来自家称大王罢了,什么公主,贻笑大方了……”

他这么自曝其短,反倒更加可信,地上群豪纷纷羡慕得不行,尤其是,这些人都是想来铁家庄招女婿的,可见平素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铁蟒只是招待他们吃喝,目前也绝口不提自家女儿招女婿,那是因为这帮人长相都欠缺了些,用读书人的话,叫做相貌清奇,或者相貌高古。

这种长得又丑又没钱的,看见康飞这样又帅又有钱的,可不就是羡慕得紧。

后世说金主爸爸带带我,那是玩笑话,你见着马爸爸难道真扑上去磕三个响头喊爸爸么?

可这个时代喊爸爸,那是真爸爸,真给你磕头,真俨然以儿子自居的,正德年间,钱宁得势,拜武宗皇帝为干爹,入主锦衣卫,作为锦衣卫的指挥使,这位爷的名刺上可是【皇庶子钱宁】,江湖人称【干殿下】。

康飞比不得武宗皇帝,可是,对于江湖上好汉来讲,已经具备一切成为爸爸的条件,故此,人人自欲成儿子而不得。

这时候,就看见地上一个光头一滚,随后,连磕三个响头,抬头正色就道:“小老爷,俺与倭寇,有深仇大恨,请小老爷带挈俺……去杀倭寇。”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江湖上人称铁臂阿童木的阿大侠。

这些人心里面一个个唾弃,阿大侠,你这是连脸都不要了么?

他们却不知道,阿大侠心里苦哇!他们阿家,在河南汝南县繁衍生息几近二百年,已经是丁口上千,勉强也算是大族,俗话说,树大有枯枝,族大有败子,他老子阿拉丁生性豪奢,好声色犬马,谁也没规定没钱就不能好声色犬马不是,故此,坑蒙拐骗,欠了一屁股的债,最后死了,连口薄皮棺材都没有,用席子草草一卷也就下葬了,他娘都改嫁跟人跑了,家族里面虽然同情,可是,谁家也不缺儿子,尤其是这么大的儿子,故此把他送到庙里面做了个小沙弥。

跪在地上把头上头皮刮得发青的时候,阿童木那时候就发誓,要有钱,要有钱,要有钱。

这也是他为什么之前说愿意招赘在铁家做赘婿的缘故。

什么都阻挡不了他阿童木要富贵的心思。

眼前可不就是一个富贵的机会么?

他阿童木第一个投效,哪怕是千金买马骨,那他阿童木也要有个好结果。

他这么想的,康飞也是这么做的,当下问他叫什么名字,阿童木便大声道:“汝南阿氏,阿童木。”

阿童木?康飞眼角一抽,心说你咋不叫阿凡提呢!

不过,管他叫什么,有人投效,那还愁什么,康飞当下看他那寸许短发一眼,格外顺眼,当即就对二狗子说:“把那官照拿一张出来。”

二狗子嘟囔个嘴,觉得这帮穷汉,哪里需要给官照,许诺他们一句,已经是抬举他们了。

康飞恨铁不成钢,转身伸手就从他怀里面掏,摸了一张官照出来,看了看,随后往地上一扔。

那告身啪地一声就落在地上。

这动作,看似折辱,可是,地上一群人眼睛都放光……

低头看着阿童木,康飞撇嘴就道:“嗟!拿去,从今天起,你就是扬州左卫世袭的百户,朝廷正经的六品官了。”

阿童木双手捧起官照,激动得浑身颤抖不已。

他们阿家,虽然也有个世袭的千户,可是,一来,世袭千户轮不到他阿童木头上,二来,那是开国年间,开国年间还一堆的公侯伯呢,现在可能封一堆公侯伯出来么?

故此,这世袭的百户,已经很是了不得的大本钱了,这可是铁饭碗,与国同休的。

一时间,阿童木真想仰天长啸,哈哈哈大笑三声才快活。

他顾不得,乓乓乓就在地上磕三个响头,抬头后大声就道:“门下汝南县阿童木,谢过老爷的提拔,日后惟老爷是从……”

康飞心里面未免就叹,果然,功名利禄腐蚀人啊!他便冲着二狗子努了努嘴巴,“日后你的直属上官就是张二扣了,正经从海西侯时代就是扬州卫,如今朝廷正册的扬州左卫千户。”

阿童木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又给二狗子乓乓乓磕三个响头,把二狗子欢喜得脸上都笑开了花,心里面又学了一招,不管像是哥哥这样收买人,还是像眼前这个叫阿童木的巴结人,可见,本钱要下足……

当下他赶紧学着扬州城里面秀才老爷的做派,弯腰伸手去扶阿童木,“快快请起……”说着,就一皱眉,这个表情,细微入骨,要是有熟悉的人看见,就知道这厮是在学四爷。

阿童木看他皱眉,心里面未免咯噔一下,心说这位上官年纪不大,做事又有些莽,怕不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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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七章 二斤八两和东晋遗风

阿童木疑惑张二扣这位上官不好相处,结果这时候二狗子接着就说“为官当有威仪,你这身打扮,实在见不得……我看你身材与我差不多,待会儿回去,我那儿有合适的曳撒,与你一件穿。”说着,未免还要显摆一下,“那可是扬州城里面多子街上花了一百多两银子买来的,胸前的蟒绣得极精细,等闲见不着。”

这最后一句,实在有些画蛇添足了,可是,阿童木依然感激涕零,赶紧就要跪下磕头,可是二狗子却拽住他,“哎!你我日后就是一卫的兄弟,我们又是世袭,子子孙孙都要至亲骨肉一般……对了,你这头发,回去我与你一顶冠戴。”

旁边康飞听着,未免诧异,心说二狗子这个二百五,居然超常发挥了。

阿童木更是感激得不行,挣扎着就还是跪下来给二狗子磕了个头,二狗子笑眯眯的,咧开嘴巴露出里面被蛀掉的后槽牙就笑。

他们这边跟唱戏一样,旁边冷眼旁观的铁大侠心里面未免又酸又妒,忍不住便瞧不起阿童木,觉得这个世侄,眼皮子实在是浅了,一个世袭的百户值当什么?哼!想要收买自己,不说总兵,起码也得一个参将罢!

旁人也是又酸又涩地,心里面未免就说,你早说这话,我们何必挨这一顿打?当下未免有人就喊,“这位小相公,俺叫杨曲阿,使一口三十六斤重三尖两刃刀……虽然敌不得小相公你,等闲三五十膀大腰圆的汉子那也是进近不得身的。”

说话这人习惯吹嘘,却也知道给自己打补丁,顺手拍马屁。可是,康飞一听什么使三十六斤的三尖两刃刀,这种人顿时就不想要。

普通人一听三十六斤,未免就要大赞一声这是真好汉,三十六斤暗含天罡之数,显然本事了不得……可康飞又不是普通人,自然知道,这些都是胡吹大气的。

他或许是使三十六斤的三尖两刃刀,但是,那是在家用来打熬力气的,真要这么说,明代还有号称使一百二十多斤大刀的一代猛将刘铤刘大刀呢!问题是,那是读书人吹嘘的,读书人还说红衣大炮【一炮糜烂数十里】呢!你敢信?你这炮,怕不是叫【胖子】或者【小男孩】罢?

真正上阵的家伙什,西方的双手大剑,也不过五到八磅,或许有人要不服气,说西方也有传世的实物二十斤重的,问题是那东西叫【parade-sword】仪仗剑,阅兵用的,拿来以壮观瞻的。

扶桑的野太刀,传世的大包平,重135公斤,清江大太刀,重15公斤,备前长船伦光,这个刃长一米二,重25公斤。

戚继光最老实,说自己缴获倭人长刀,然后试制一批,【刃长五尺,后有铜护刃一尺,柄长一尺五寸,共长六尺五寸,重二斤八两】

作为一个打全甲的冷兵器爱好者,康飞怎么能不知道这些知识呢?

后世信息爆炸,全球大力士比赛,那些身高两米两百多斤的北欧大汉,一使力气,的确有把两百多斤水泥桶给扔过头顶的……问题是,人家身高两米开外,体重二百多斤,平时类固醇当饭吃,而且爆发也就一下子,有些大力士,甚至挣得满脸通红,额头爆筋,毛细血管都裂开,导致满脸血……

看完这些,再看传武吹嘘自家老祖宗,说我家祖师爷爷,那一拳能把人打飞出去好几丈……你家祖师爷爷身高多少?体重多少?

……可是架不住有人一听这些就嗨得不行,比土味摇还嗨,还信誓旦旦的,搞得跟信仰一样,这就说不起来了,你都信仰了,这还说什么,或许等哪天信仰破灭再来聊这个话题罢!

所以康飞一听这三十六斤的好汉就知道是假好汉,根本不想用。

况且,赏不可滥。

任何东西,泛滥了就不值钱了。

他就嘿然一笑,正要说话,这时候,铁胜男站在院子门口张望,瞧见自己的丫鬟耥耙果然把铁甲给拿来了,顿时大喜,转身就喊,“你不要收买人心,俺们还不是一路人哩。”

铁蟒铁大侠看女儿真把铁甲给搬来了,忍不住眼角抽搐。

当然,也就只是眼角抽搐罢了,后世顶风作案吃穿山甲都不怕,那还是法治时代,这年月,皇权不下县,他能有多怕?

甚至他心里面也有些期盼,盼着女儿穿上铁甲,真把眼前这小子给教训了,女儿从小就是个饭桶,披了甲就跟一头蛮牛似的,说不定真能把这小子教训一顿。

当下他就捏着鼻子装傻,他家老管家缩在后面看老爷装傻,更低着头,拼命把身子往院子里面阴暗的地方藏,只恨月色太好,亮堂堂的脸上纤毫可见,老天爷有时候真是讨厌得紧。

铁胜男在耥耙的帮助下穿好了铁甲,她家这甲,乃是铁叶子扎甲,就是把穿孔的铁片一片趴在另外一片上,再用牛皮绳子从孔中双双穿过……这是中国传统的甲胄技术,商代就有了,那时候是青铜扎甲,随着锻造技术进步,铁片不用火,用冷锻,号称五十步强弩不能入。

等她把甲披好,再接过耥耙递上的头盔,自己就把秀发一挽,随后把头盔往头上一扣,

她这头盔,边上肿大一圈,看起来奇怪,其实就跟皮包一翻……就把关键的地方保护住了,顿时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皮包在头,铁胜男这时候胆气雄壮,又找到了在家横行乡里的感觉,接过耥耙手上的铁棍,这时候就叫嚣,“你可敢上来么?”

康飞看着对方这副捂得严严实实的架势,忍不住就叹气,想起自己打全甲的时候,那一身可是足足八十斤……一时间就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五百年啊!我又没有月光宝盒,胖迪看着又是个不靠谱的,我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再说了,就算回去,连皮囊都换了,看这个架势,像是电脑换了操作系统,我,还是我么?

大家伙儿看他摇头,心中未免嘲笑,你勇则勇矣,碰上铁包皮,还不是一样摇头。

那武术里面,讲什么十三太保横练铁布衫,铁布衫铁布衫,不就是把铁穿在身上么?还有哪一种铁布衫比眼前这全副武装,遮得严严实实的铁甲更加铁布衫的?

按照铁布衫的描述,练到这一步,应该天下无敌,再想想,为什么连秦王李世民都有穿铁甲冲阵的事迹,除了港漫里面说李世民练得有天子龙拳,武功了得,谁还说过李世民武功高的?

所以说,呆功夫骗不到人,你需要吹嘘,我这个内气外放,人家没有参照物,还不是听你吹。

康飞这边脑袋里面开运动会,还是阿童木,阶级转变,身份不同了,立场也不一样,顿时就大声呵斥道“我家老爷那是何等尊贵人?还与你们一般见识么?俗话说得好,珍珠不与瓦片争光……”

阿童木这么一说,地上一圈好汉顿时大声鼓噪起来,有些坐在地上,就用手掌拍地,大声哭道“阿大侠,阿大哥,你怎么就死了?还尸骨无存,你死得好惨呐!”

这是嘲讽阿童木不要脸,以前那个阿童木,已经死了,阿童木听了这话,他到底陡然为官,还没有学到为官的要诀,脸上未免就挂不住,臊得满脸通红。

还是旁边二狗子怕他脑卒中,当下瞪眼呵斥,“混账东西,你知道个甚么?阿大哥如今报效朝廷,以后还可以给父母请诰命,刻在墓碑上,那是何等光宗耀祖……似此等,不是好汉,那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好汉?难道学你们这班人,与人家招女婿,混吃喝么?”

二狗子这话也极为打脸,这些人都是混的不好,不然何至于要到铁家庄来谋求招女婿,这些江湖上汉子,到底还要脸,闻言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有个想说,刚才阿童木那厮,还要做赘婿,把名录登到衙门里面去哩,他才是真真不要脸的……但再一想,如今人家正经官照在手,世袭的六品……一时间懊恼不已,埋怨自己刚才怎么就不滚身上去磕三个响头,请那位小老爷带挈自己……

这时候,铁胜男一身捂得严严实实的铁甲,热得不行,忍不住就瓮声瓮气喊道“你们都闭上嘴,我说你,你到底打不打?不敢打?那就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

康飞回过神来,把手捋了捋滑落的长发,大声笑了三声,随后,一扯身上衣服,就把上衣给脱了,只露出一条犊鼻裤,就是史记里面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卖酒的典故。

随后,他又施施然走过去,从人家铁胜男的丫鬟耥耙头上摘下一根簪子来,随手挽了几下头发,就用耥耙的簪子把自己的头发簪定,一边还要调笑人家耥耙,“耥耙啊!你这个簪子才是个铜簪子,不值当几个钱,你家小姐想必是个吝啬鬼,晚上点灯都只肯点一根灯芯……你放心,回头我赔你一根金簪子……”

他脸皮厚,穿沙滩裤出去撸串那是常事,有什么丑不丑的,可这时候接受不了,觉得太奔放了,耥耙更是被他调笑得脸上赤红一片,低着头都不敢看他,觉得他一身雪白也似的白肉,好生俊俏,想到这个,更是觉得脸上烧得发烫,眼神只敢看自己的裙角,一丝儿都不敢抬起来。

这时候,那默不作声的常州府武进县沈应奎,到底他是个诸生,是读书人,未免就吹了一句,“小戴相公豁达,有东晋遗风……”

一百四十八章 沙包大的拳头瞧见没有

面对沈应奎的吹捧,康飞一笑,到底是个诸生,拍马屁也是不阴不阳的……他在中学课本上又不是没学过,魏晋南北朝,中国史上最混乱,最痛苦的时代,也是精神上自由解放的时代,他记得他中学的老师讲到这一节的时候两眼放光的样子,说,你们知道他们聚在一起服食五石散像什么么?对的,嬉皮士开沙龙……

他迄今记得他们老师头发中间白了一块,班上同学私下都叫他奥利奥。一说到下一节是奥利奥的课,大家都要哀嚎两声,又是奥利奥的课,魏晋南北朝短短一节,他能给你发散五节课,一直讲到六十年代某仁波切在西方和学生们集体开趴体服食五石散……时间跨度一千多年你敢信?

最关键是,这厮拖堂,他一个历史老师,敢让下一节课的数学老师站在门口等十分钟你敢信?

魏晋六朝么,看杀卫玠,何郎傅粉……这厮一个出过天花的麻子脸,肯定看我脱得只剩一条短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羡慕妒忌恨,所以阴不阴阳不阳来一句东晋遗风。

沈应奎要是知道他心里面的想法,肯定能冤屈死。

他又没有一个叫奥利奥的历史老师,能短短一节文字发散出五节课的知识面,他的老师只会念【大学之道在亲民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念】还不能问,要是敢问,老师一戒尺就抽过来,末了还吹胡子瞪眼,告诉你读书千遍其义自见……

他读了千遍,好像意思也没显出来,至于知道东晋遗风,还是他在南京国子监做监生,从同学口中得来的知识点,当时他未免还心中暗赞,认为果然是国子监,同学们都很有学问。

换一句话说,他沈应奎知道这个知识点,在大明已经算是很潮了,大约能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读书人,当然,不考中功名,一切皆休。

他从南京国子监回到武进老家,有一次跟当地一个举人吃饭,那举人做过一任知县,他就吹捧,说,宰相必起与州郡,唐太宗时候……

这吹捧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恼了,说他,小小年纪,读的什么闲书,我不晓得什么唐太宗,只晓得当今天子重文章,你不在经艺里面做功课,一味看这些闲书,成何体统……然后,对方拂袖而去,留下他呆立当场。

他其实也是在国子监跟旁人听来的,一知半解,宰相必起与州郡,这句话更是韩非子说的【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说明了基层干部的重要性。

从那以后,他在老家就有点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在江湖上混饭吃,要不然他何必来铁家庄招女婿,他还指望做了铁家的女婿,能借用铁家的银子,他一个国子监诸生,按说也能出仕为官了,只可惜,他没钱。

总之,他是实心吹捧康飞,还真没有阴不阴阳不阳的心思。

康飞被他一吹,虽然觉得他阴不阴阳不阳,却也一笑,“要说打全甲,你就是个弟弟。”

铁胜男闻言恼了,我虽然是个女儿身,怎么大家一个个都惋惜的样子,没有弟弟怎么了?

她也学到乖了,不敢搭腔,这时候,闷着个嗓子,憋得难受,实在不行,瓮声瓮气说了一句,“要打就打别说废话……”

康飞不答,扭头四下看看。

铁家这个院落,修得跟个练武场似的四四方方,旁边尽放了不少兵刃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尽管如此,在四方的一角,还是宛如狗啃的一般留着个小小的水面,有几块假山石在水里面,大约垫着脚能踩过去,靠着墙壁,就有假山石叠上去,虽然只是乡下土财主,可是,湖州湖州,濒临太湖得名的,这假山石,最有名的,不就是太湖石么,近水楼台,当地太湖石大约也不值甚么钱,这假山修得还不错。

他这么打量,是在计算距离,要诱着对方到水边,那几十斤铁甲穿在身上,不就是一个秤砣么!

扫了两眼,他把棍子在掌心敲敲,“我让你三招。”

铁胜男肺都气炸了,实在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哪个要你让。”随后就旋身扑了过来。

披甲有披甲的好,可是,单打独斗,游场校技,那还是不披甲来得轻便,后来老奴的白甲兵,那也不是什么战斗都撒出去,是用来打硬仗的。

没有任何兵种能通吃一切,98k吃鸡真稳么?真要这样,突击步枪这个概念怎么来的?可不就是装备了98k的国家发明出来的,装备了第一代突击步枪stg44的不到一个班的兵力,可是灭过英国佬一个排。

武器虽然是读书人搞出来的,可是,战争一定要让读书人走开,不然,读书人老是把战争浪漫主义带进来,别说吃鸡了,连外星人打来了,都能用98k给打回去。

康飞虽然也吃鸡,但是从来不偏爱98k,作为猛男,肯定是一哆嗦就是一梭子子弹扫出去更爽不是,打一枪还要拉一下大栓算怎么回事。

他逗着铁胜男,连连后退,铁胜男身上披着几十斤的甲,动作肯定没他灵活,铁胜男虽然一顿饭吃三海碗,她爷爷也感慨她是千斤神力王,可是,这个千斤是修饰词,绝不是量词,作为直立行走的猿猴,人类绝对举不起一千斤来。

她只是力气比旁人更大,气力也更悠久,吃的多么。

即便如此,披着几十斤甲在身上,被康飞领着乱转悠,一时间她也忍不住心浮气躁,吼叫连连。

康飞遛狗一样溜达着她,一边还要开玩笑,“你看你,穿着打不过我,脱了肯定更加打不过……”铁胜男被他这么一激,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一低头,两脚加力就撞了过去。

这招有个名堂,叫做野蛮冲撞……

腾腾腾数步,她眼中看不清楚,耳中只听得隐约一片叫声,随后,脚下一空,顿时暗叫不好,赶紧扭腰摆胯,只恨功夫不到家,不能左脚踩右脚背……

一片叫声中,铁胜男咣当一声就摔进了池子里面,脑袋还磕在了一块垫脚的石头上,幸亏那水不深,也就是大腿深浅,这一角的池子乃是活水,在墙角假山下面能通外面铁家庄一圈的护庄河。

既是活水,自然不是绿色看不到底,俨然也称清澈,里面养着不少的鲤鱼,平时看着鲤鱼在水里面游来游去,心情畅快,可是,一头栽进水里面,随后,有一尾鲤鱼从面罩钻进去,那就绝对谈不上心情畅快了。

铁胜男狼狈不堪,跌跌撞撞从水中爬起来,那鲤鱼的尾巴,还在她脸上乱摆,扑腾扑腾甩得全是水。

使劲把头盔从头上扯下来,她一甩脑门上水,伸手抹了一把脸,这时候,才看清楚,眼前一张笑脸,齿如编贝,雪白整齐。

她一怔,随后,那笑容淡去,一个拳头的影子就飞了过来,耳中还听见一句,“沙包大的拳头瞧见没有……”

一百四十九章 躺倒挨锤

嗡地一声,铁胜男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咣当咣当在水里面踉跄,好不容易保持了平衡,旁边又飞来一拳,一下就轰在她鼻子上面。

身子往后一仰,鼻腔一酸,随后,她就尝到了嘴巴里面的腥甜味道,脑子里面更是一片懵……

康飞大学时候被师姐拉去练极真,极真不允许打头,拳头只能往身上招呼,康飞甚至记起来,他跟师姐对练,拳头打到对方身上的尴尬……一时间忍不住,就想高歌一曲。

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

有万种的委屈付之一笑。

我一下低,我一下高。

摇摇晃晃不肯倒。

其中滋味我最知道。

在歌声中如狂风暴雨一般就把铁胜男一顿胖揍。

岸上院子里面铁大侠看得心疼,他是个女儿奴,一时间忍不住,就要抄家伙上。

这时候,旁边阿童木阿大侠幽幽就说道“世叔,听我一句劝,老爷只是把世妹揍一顿,世妹皮糙肉厚,不妨事……”

铁大侠闻言忍不住瞪大眼珠子就恶狠狠看着阿童木,心说去你妈的皮糙肉厚,那是我闺女,我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

阿童木这时候可不怕他,慢条斯理就说“世叔抄家伙上去,是准备杀官造反么?”

他这么一说,铁蟒悚然心惊。

看了阿童木一眼,这时候他到底要领阿童木这个情,是啊,他拎着家伙上去,难道要杀官造反?

可是,那边铁胜男这时候被揍得神志不清,哭爹喊娘,他实在忍不住,当下一咬牙,把双手剑往地上一扔,随后,大喊一声道“胜男,乖女,你摆怕,白白来救你。”

说话间,把身上衣裳一扯,拔出两条膀子就冲了上去。

二狗子在旁边抄着手不说话,这时候,他才砸吧着嘴说,“哼!上去也是被我康飞哥哥揍的命。”他说着,扭头看了阿童木一眼,“不过,老阿,以后说话,记得要请示我这个上官。”

阿童木顿时一抖,心说是了,刚才说话轻佻了,如今我是正经的官身,当知尊卑,晓规矩,明上下……当下就磕了一个头,双手一抱拳,“江湖上浪荡惯了,是我的不对了,多谢千户提醒,以后还要请千户多多提点才是。”

二狗子咧开嘴就笑,伸手拽他起来,“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们军中人家,不作兴磕头,行军礼就是了。”军礼也就是打佥儿,各大卫所通行。

他们说话的当口,铁蟒跳下水,甩开两条膀子就往铁胜男身边走,这水不深,蹲下来也不好游泳,可水的阻力大,铁大侠叫铁蟒,可却不是真的蟒,只能一步步往前走。

康飞看了,这时候就不唱了,戏弄铁胜男就说“哎呦,你家爸爸来救你了,你还不继续喊?”

听了康飞这话,铁胜男执拗的劲儿倒是上来了,咬着牙就说,“你有本事今天就打死我,你要不打死我,你也有娘老子……”

她话里面威胁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其实罢,这都是死鸭子嘴硬,输人不输阵,就跟江湖上好汉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一样,完全属于场面话。

但是,康飞未免就听不得了。

辣块妈妈,你还想等事后杀我全家还竟敢?

眼中未免凶光一闪,噗通一声,他就从石头上面跳到了水中。

这池子当中是有可供走路的石头的,假山水假山水,自然是要假,真的山要爬,真的水要游,可假山水,那是供老爷小姐们一边走一边赏玩的。

他刚才站在石头上面,居高临下,唱着歌儿把铁胜男一顿胖揍,可也就如此了,他哪里知道铁胜男在当地有什么恶迹,是不是鱼肉百姓欺男霸女……一个脾性不好的刁蛮丫头,胖揍一顿可以的,至于拿根棍子动不动往人头上招呼,人家也没当场打死人,难道他就因此要把人家打死?

靓坤说的好,执政党也没你这么凶啊!

可这会子铁胜男威胁他全家,那可就不一样了。

屁股决定脑袋,威胁别人全家,只要没出事,自然不是我的事,可威胁我的全家,不管出不出事,那都是我的事。

故此他就要打死铁胜男再说,难不成还留着这个祸害?

那铁大侠说起来好像腰腹间也还有人鱼线,可是,那是他常年练功,下意识含胸拔背,可他要是一松懈,肚子指定就掉下来了,这是自然规律,毕竟人到中年。

可是康飞这具身体,那腰腹间是真人鱼线,身体健康精壮,下了水比铁蟒灵活一百倍……十倍。

跳下水后,他一下就绕到了铁胜男身后,随后一脚飞起,带出一溜水花,咣当一脚就踢在铁胜男的头上。

这一下可不是方才,用拳头砸在脸上,如果刚才是小砸炮,现在就是野战炮。

被他一腿ko的壮汉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何况铁胜男,打头,脑浆摇晃,跪,这是身体生理结构导致,穿着铁甲也没用,甚至铁甲在身上反倒成了负担。

哗啦一声,铁胜男直愣愣就一头栽倒在水里面,吓得对面铁蟒大叫,可是,短短数步,就好像千里之遥。

康飞冷笑着看着铁蟒,弯腰伸手,在水里面揪住了铁胜男的头发,随后拽着她的头发就往水池边拖,后面铁蟒跳着脚追,一边还喊,“乖女,乖女,摆怕。”

把铁胜男拖到地上,他一松手,铁胜男一颗螓首噗通就砸在地上,脸色惨白,人事不省,看得水里面铁蟒心如刀绞一般,大喊道“姓戴的,有种你冲我来,对妇孺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一边喊一边迈开大腿往前面追。

眼看着,还只一步就要踏上地面,可正在这时候,岸上康飞一咧嘴,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随后,一脚就踹了过去。

铁大侠心叫不好,下意识要躲,可是,他一来在水里面,阻力大,动作要慢一拍,二来康飞本就比他武力高,擅长以快打慢,故此这一下哪里躲得过,被踹得一个踉跄,身形站在水中摇晃不已。

看着戴康飞揍完小姐揍老爷,那院落一角站着的老管家眼角抽搐不已,他是铁家三代的家生子,如今在湖州当地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大儿子读了几年私塾后如今做买卖,有两爿店铺,小儿子自幼爱舞刀弄枪,跟铁蟒铁大侠也算是自小一起玩大的,如今在驿铺当个铺长。

老管家也算得对铁家忠心耿耿,可是,眼睁睁看着老爷小姐被打,他不敢上去。

康飞进来的时候,他眼尖,看见了康飞腰间的腰牌,要说起来,明代老爷们的腰牌,大约等于佛郎机人的玺戒,普通人根本用不上。

民间有穿蟒袍的,服妖么,大家见怪不怪了,你有钱,把金子穿在身上都没人管你,但是,僭越,穿个蟒袍,那叫好看,有面子,僭越,你私刻个腰牌,冒充官员,这有何意义呢?

霸王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也就是说,面子是要认识你的人才把你面子,不认识你的,何来面子?

你僭越穿个蟒袍,大家知道你发财了,现如今是个财主,吹捧你一下,你僭越私刻腰牌,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谁还不知道你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这就不是吹捧你了,而是要到衙门去出首,举报你。

老管家是个见过世面的,当年铁家也想开拓事业,到宁波巴结过宁波市舶司的织造太监,当年老管家还不是老管家,跟着上上代老家主,见到织造太监那个锦衣玉食,飞扬跋扈。

那是什么年间来着?正德年,武宗皇帝,那位爷,谁也弄不住他,太监们势力也大,有所谓八虎,后来,刘瑾更是人称立皇帝。

等现如今的天子嘉靖爷登基,海内玉宇澄清,织造太监全部被罢了,天下【有识之士】俱都拍手称快,说方今明主临朝,老百姓可以过几年好日子了。

老百姓过没过好日子,老管家不想说,只是,被禁的双桅大船越来越多,海贸发达,他铁家因为巴结过织造太监,被人举首,随后,全浙有识之士都不跟他铁家玩了,他们铁家只能在湖州做土霸王了。

老管家年纪大了,思想容易走神,未免就联想到,眼前这位,比之当初宁波织造太监,似乎更加……飞扬跋扈。

康飞要是知道老管家的心思,肯定啐老管家一脸,你不识字就不要乱说话,那是叫飞扬跋扈么?分明是独立人格所展现出来的人格魅力,至于为什么太监有独立人格,反倒当官的老爷们没有,这个么……

总之,老管家不敢管,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挨打。

至于旁人,我们为你铁家,孤拐都差一点被敲碎了,难道还不够义胆忠肝么?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只不过吃你几顿酒席,足够了。

一时间,满院落的人都眼睁睁看着铁蟒铁大侠这位湖州大豪,铁胆孟尝挨打。

水池子里面水花四溅,康飞在雪地上撒了一把野,不是,在池子里面撒了一泡尿……一把野。

他在水中痛揍铁大侠,辣块妈妈,我叫你不好好管教女儿……把铁大侠打得鼻青脸肿,昏头转向,眼前只见个人影,脑子里面嗡嗡作响,根本做不出什么应对来。

平时练的功夫,这时候全然不管用,什么【你一拳打过来,我这么一挡,再一拨,这叫四两拨千斤,赢得毫无烟火气,方才能称得上一句大家】这些,事到临头,根本一丁点儿用处都没有。

铁大侠这时候只晓得双手抱头,跟个大忘八一样,被对方疾风骤雨一顿揍,他脑子里面这时候突然就想到四个大字。

躺倒挨锤。

想他铁胆孟尝铁蟒,江湖上好汉见了谁不要挑起大拇指赞一声,铁大侠真豪杰,怎么就如此这般了?

一时间,铁大侠忍不住,眼泪水夺眶而出,淌了一脸。

一百五十章 愿为老爷牵马坠蹬

康飞左勾拳右摆拳,两条膀子好像皮索绑住铁球,一阵抡……把铁蟒一顿好揍,心里面那叫一个爽,忍不住就要给老坛酸菜面做广告,这酸爽,才够劲。

旁人看了面面相觑,铁胜男也还罢了,没什么名气,又是个女子,被打,那也是正常,可铁大侠享誉浙江,要不是湖州知府万石梁,铁蟒妥妥就是浙江第一条好汉,即便如此,许多浙江好汉也不承认万石梁是浙江第一,你万石梁一个扬州卖盐的,跑到我们浙江来,还称浙江第一?

可现实就是,铁蟒铁大侠被眼前这位只穿着犊鼻裤的少年给揍了,而且揍得全无还手之力。

幸好,水池子里面都是水,把铁大侠脸上的泪水给遮掩了,要不然,铁大侠被揍哭了,怕不要轰动整个浙南道江湖好汉。

有人忍不住就喃喃说道:“怕是铁大侠水性不好……”旁边人未免白眼瞧他,铁大侠水性不好?这是哪里?这是莺脰湖铁家庄,人家打小就在水里面泡大的,再则说,铁蟒是湖州大侠,湖州湖州,濒临太湖之州,你好意思说水性不好么!

-大伙儿来铁家庄招女婿,不就是因为仰慕铁家庄在江湖上的名气?如今庄主被打,他们未免都要叹气,以后铁家庄这块招牌,怕是竖不起来了。

这时候,昏迷的铁胜男幽幽醒来,挣开眼睛就看见康飞左右抡起膀子,老子打儿子一般把自家老子劈头盖脸一顿揍。

她想也没想,脖颈微动,眼睛掸眼就瞧见了自己的棍子,当下毫不犹豫,爬过去伸手就一把抓住了,随后,支撑着棍子就站了起来,不远处老管家看着大小姐巍颤颤地,心疼得紧,终究没忍住,上去就扶住了她。

铁胜男是被揍惨了,浑身上下,无一块肉不疼,被老管家这一搀扶,顿时柳眉戚了起来,哎呦了一声,随后,瞧见旁边老管家,顿时就道:“管家爷爷,你怎么不叫人,我却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说着,未免发狠,“他即便是铁打的,我也给他炼成渣。”

说着,一挣膀子,踉跄着就又扑了上去,口中喊道:“小贼,我与你拼了。”

你说你扑上去就扑上去,干嘛非得喊一嗓子。

康飞正施暴,听见她一声喊,顿时咧嘴一乐。

好极了,你醒了,正好让我再揍一顿。

他感觉这揍别人,就好像给自己做心理按摩,爽得不要不要的。

一转身他就要上去再胖揍铁胜男一顿,结果铁大侠爱女心切,这时候突然爆发,一下便虎扑过来,一把就保住了康飞。

对面铁胜男觑着机会,拿着棍子就一下敲了上去,心里面未免还发狠,这一下敲实在了,不把你骨头打断,我铁胜男就跟你姓。

康飞哪里给她这样的机会,一抬腿,脚就过了脑袋,这种腿法,靠的从来就不是韧性,许多空手道高手,别说横叉,竖叉都劈不下来,可一样能踢出漂亮的高踢腿,大约是男生天生有用腿的天赋,不管哪一条都使得如棉似铁,刚柔并济。

这一脚顿时就把铁胜男手上的棍子给踢飞了,铁胜男下意识抬头,康飞便把双手一撑,两只手顿时就从铁蟒双臂怀抱中挣脱出来,铁蟒双手顿时就从他臂膀处一直滑倒腰间,他不慌不忙,反手就夹住了铁蟒的脖子……

铁蟒虽然叫蟒,却没这等绞杀的本事,而康飞那个时候,你要不会个木村固,断头台,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格斗爱好者。

他这一绞,顿时就把铁蟒铁大侠勒得面红耳赤,双手使劲挣扎,可是,这种绞杀的技术一旦成型,你没有超过别人几倍的实力,想挣扎开还真不容易。

铁蟒被勒得双腿一软,一支腿刚半跪到水里面去,却是咬牙切齿,脸上青筋暴起,硬生生就又站了起来。

江湖上的好汉讲究输人不输阵,我被你打了不要经,但是我胸中一口气在,日后总能讨还回来。

对面铁胜男这时候看这康飞半斜着身子,两个胳膊交叉,把自家老子的脖子给夹在腋下,脸上表情狰狞,自家爸爸伸手去拆他两手,可是这家伙看着又白又瘦,身上却是实在有力气……她看看被踢飞的棍子,抽搐想去拿,再看看眼前自家爸爸再康飞腋下露个脑袋,面红耳赤的模样,一时间忍不住,撒开双腿就又扑了上来。

康飞看她嘿呀一声就扑上来,未免一笑。

就等你来呢!

他顿时腰肢使劲,双腿踢着水就甩到了半空中,两条腿顿时就夹住了扑上来的铁胜男的脖颈,他这一跃,顿时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铁蟒身上。

铁蟒只觉得颈骨一阵响,终于扛不住,推金山倒玉柱,两腿顿时扑通一声就认栽了,溅其好大的水花。

铁胜男被他这么一搅一纽,顿时就被他搅纽得一头又栽进了水池里面。

这一次她可爬不起来,康飞两条腿在她脖子间绞着呢。

铁蟒就看见女儿撅着个屁股,头埋在水里面,两只手还伸着扑棱,活像是一支在下蛋的老母鸡。

而康飞,整个人就像是铁板桥一般,靠着铁蟒父女支撑,平平横在中间。

跪在水里面的铁大侠还挣扎了两下,可是,随着他女儿在水里面不动弹,他吓得魂飞天外,当即大叫,“俺降了,俺降了还不成么!快放了我女儿……”

康飞身在半空,一边膀子夹住铁蟒,一边双腿绞住了铁胜男,心里面美得不行,这时候恨不得家装没听见对方的话才哈。

可是他到底是来招兵的,是要把对方打服了,却没有打算把人家全家杀了。

当下,他慢条斯理就说:“我听说,兵部的唐荆川唐大人想在你们湖州当地招募一万人马,你为何不愿意报效啊?”

康飞这么一问,铁蟒未免心里面苦笑,他哪儿敢,湖州是太湖之滨,他家虽然说是莺脰湖铁家庄,可实际上,太湖群盗和他家眉来眼去的,他家专门给太湖群盗销赃的。

要不然,他那铁胆孟尝的名号怎么来的?就和及时雨宋江一样,你要急旁人所急,这样才能被旁人吹捧。

就他这种身份,在当地做个土豪,那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跟朝廷去打倭寇,那不是竹篮打水么,他又不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

看他不吭声,康飞未免哼了一声,“也是,女儿没了可以再生,自己没了可就真是没了,铁大侠倒也懂得明则保身,就是可惜了这位如花似玉的铁大小姐啊!”

铁蟒一听,又看女儿扑棱着的膀子停了下来,不划水了,顿时心中大骇,赶紧连连叫道:“老爷声明大义,对在下晓以道理……愿为老爷牵马坠蹬。”

“是真心话么?”康飞还是死死夹住铁胜男。

“真,真,若不是,叫我天打雷劈。”铁蟒铁大侠赌咒发誓。

康飞一笑,“在场群豪,那都是证人……”铁蟒看他还不紧不慢的,急得大喊,“求老爷留小女一条性命。”

哈哈一笑,康飞一抬脚,就从铁胜男身上下来,铁胜男没了康飞两腿夹住,这时候扑通一声就一头载进水中。

康飞松了手,弯腰过去,拽着铁胜男的头发,又把她给拖上了岸,随后拿拳头在她心口一顿敲,再把她放在自己大腿面上,背后又拍几下,铁胜男咳了一声,就幽幽醒来,随后,跪地一阵大呕,吐出许多水来……半截腿还站在水里面的铁蟒铁大侠这时候一颗拎在嗓子眼的心才放回肚子里面去,重重舒了一口气,这时候才觉得双腿发软,一屁股就坐在了水里面。

………………………………

第二天中午,唐荆川才醒来,他连续吃酒吃狠了,起来后未免头疼不已,忍不住就叫张大郎。

他喊了几声,外面张大郎进来,脸上满是喜色,“老爷……”

唐荆川看他笑得满脸开花,未免没好气,“这是上街捡着一褡裢的银子了?笑得跟个狗尾巴花似的……”

张大郎嘴巴微动,张了张,终究没说话,只是嘿嘿笑。

唐荆川哼了两声,弯腰去把粉底官靴穿上,起身后,旁边张大郎赶紧把绉纱道袍撑开,唐荆川咳嗽了一声,一边伸手去穿一边就问他,“遇仙呢,可曾起来了?”

他正问康飞,外面一阵大笑,随后,康飞笑盈盈走了进来,双手一抱,“恭喜哥哥,贺喜哥哥,莺脰湖铁家庄庄主带着五千当地健儿来投……”

一百五十一章 不行,扛不住了

康飞说着当地健儿来投,一边一伸手就把后面铁蟒给拽到前面来,铁大侠鼻青脸肿,难为情得紧,拿个面纱罩在脸上,结果这时候被康飞一伸手就把面纱给摘掉,下意识就捂住了脸。

“你又不是大姑娘洗澡被人瞧见了,捂什么脸。”康飞没好气就说了一句,旁边铁蟒委屈,心说我好歹一代大侠,驰名江湖,可不是跟大姑娘一样,我要脸的。

铁蟒身后铁胜男倒是不像她老子那么样,仰着个头,一脸倔头倔脑的表情,只是,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作出这样姿态来,落在旁人眼中,只是觉得好笑。

唐荆川一看,正是莺脰湖铁家庄的庄主铁蟒和他那个据说两膀子有千斤之力的女儿,顿时就大喜,一拽袖子就迎了上去。

铁大侠看唐荆川一脸笑意迎上来,心里面未免就说,还是这位唐荆公会做人,待人接物如沐春风……一边就想,唐荆公这是要与我把臂为礼呢,还是要携手上塌。

他这边心理活动丰富,半伸着手就等着唐荆川,结果唐荆川径直走上来,和他擦肩而过,随后,一伸手,一把就抱住了康飞,“兄弟,还是你行,果然是遇仙的,和哥哥我这样的俗人不同……”

一边说着,他忍不住,就伸手在康飞背上拍了好几下。

旁边有那驿卒凑趣,就说道:“唐老爷不知道,昨夜这位小官人硬逼着我们驿臣老爷给他准备马匹,还要了我们几个跟随,一人双马,可是六百里加急的规格……”说是夸着康飞,可话里话外,俨然是在表功。

唐荆川一笑,难得这般放肆地笑,当下大声就道:“来啊,看赏。”他身后张大郎赶紧从怀中摸出几个拿锦囊装着的银锞子,每个锦囊内大约二两。这阵子唐荆川带兵,靠的就是发赏,不然,说不准逃兵更多。

从脸色尴尬的铁大侠身边擦肩而过,张大郎给几个驿卒每人塞了一个锦囊,一边还说:“我家老爷是个清官,你们的驿臣也知道,休嫌怠慢。”

几个驿卒接在手上,熟练地一摸,就估摸着大约有二两银子,顿时笑开了花,一连串地老爷公侯万代,说着就把锦囊给塞进兜里面。

唐荆川心情大好,看几个驿卒要走,就叫住他们,说,不忙,还要请你们做点小事,帮我置办些酒菜来……那些驿卒哪里有不肯的,纷纷奉承了两句,赶紧就去了。

这边唐荆川说完,转身就拽着康飞,“好兄弟,在与我喝上一局。”

康飞一听,赶紧摇手,“老哥哥你饶了我吧,我还要回房间补觉去哩。”唐荆川一想,是了,康飞兄弟昨夜一人双马赶往莺脰湖铁家庄,收复了铁家庄庄主,又匆匆赶回来……他再是神仙弟子,再能打,到底也不是铁打的身子。

想到此处,未免就歉然说道:“是我相差了,快去快去……大郎,送遇仙回房。”

康飞双手连摇,“我又不是大姑娘,还要认送回房……”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时间忍不住,眼泪水都出来了,“不行了,真扛不住,老哥哥,抱歉啦。”

他说这,也不管铁蟒父女二人,回房间倒头就睡。

这一觉本来以为是要睡到夜里的,可到了酉时,他就被吵醒了。

一睁眼,他就听见外面二狗子的声音,“瑞千户,我以前见你,挺懂事情的一个人,怎么如今这么不懂事?都跟你说了,哥哥他正在睡觉,昨夜哥哥一个认打趴下了半个浙江的好汉,即便哥哥是神仙,那也要耗费心力的……老瑞,我不客气问你,你这个千户,那还是靠着我家哥哥提拔来的吧,哥哥就是你的恩主,你怎么就不懂得体谅恩主呢?”

康飞在里面听了未免就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戚继光写信给张居正,顶上恩主张相……没想到,如今我居然也成了别人的恩主了。

“二狗子,别把人拦着了,让老瑞进来。”康飞说着,下床穿了衣裳,就打开了房门。

外面一个白人大汉,可不正就是瑞恩斯坦,看见康飞后,顿时一咧嘴就笑了,噗通往地上一跪,“给小老爷请安了。”

所以说,磕头磕多了把腰杆子磕软了,这种事情,不能全让我大清背锅,事实就是,大明就这个德性,大清只是全盘继承罢了。

康飞笑着伸手就把瑞恩斯坦搀扶了起来,“老瑞啊!你还真是,入乡随俗啊!”瑞恩斯坦顺势站起来,笑着就说:“小老爷不是常说,到哪个山头,就唱哪里的山歌,不要搞特殊化。”

康飞听了顿时汗颜,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当下他就岔开话题,“怎么就你一人?别的人呢?”

瑞恩斯坦挠了挠头,“本来,大家都要来的,只是,后来李春生李守备就说,如今唐大人正在火头上,大家不必故意去触唐大人的霉头,故此,就都拜托我,让我替大家多磕两个头。”他说这,就又跪了下去。

康飞心说,李春生这个万年老把总,这会子可算升到守备了,连他这样的老兵油子都害怕荆川哥哥,可想而知,荆川哥哥并不全是文人的脾性,狠起来也挺狠的,这兵倒也不愁练不成。

他想着,就再把瑞恩斯坦拽了起来,大笑了两声,“如此,走,我带你到荆川哥哥那里混一顿酒吃。”

在唐荆川的院落里面,那中午的酒席还开着。

有读者老爷或许要问,这吃的是什么?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

这个,就是古老文明的弊病了,别说天朝,即便是旁的国度,譬如高卢,华硕,有个米利坚的小伙子汤姆公派去高卢国,几个月下来,和高卢的同事们也熟络了,有一天,高卢同事就请汤姆吃酒,汤姆很高兴,点菜的时候就点了一个三文治,三下五除二几口吃掉后就开心地问高卢同事,吃完了我们上哪儿玩?

结果高卢同事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女人说了一句,我们不是正在玩么?

一百五十二章 我来助兴

那汉高祖刘邦刚做皇帝的时候,经常跟一帮老兄弟一起喝酒,老兄弟们酒喝多了,就把剑抽出来砍皇宫的柱子……后来萧何制定规则,百官朝拜,刘邦顿时就感叹,吾今日始知天子之威仪。

站在廊坞之外,康飞刚转身进了院子的时候,唐荆川正在说这个典故,旁边人就吹捧,唐会员真是博闻广记,不想,唐荆川却是把脸一沉,我说的是这个意思么?我说的是凡事要有规矩,方成体统。

听了这话,在座群豪未免面面相觑,心里面就纠结,这位唐会员像是不大好相处的样子,真是,何苦来哉。

康飞在门口听了未免就一笑,荆川哥哥这是准备上紧箍咒了,不过,着急了一点……他大概也明白,唐荆川是没法子,朝廷委派的赵梅村主持浙、直抗倭事宜,着急等着出成绩,唐荆川是赵梅村举荐的,却是不得不按着赵梅村的路子去走。

俗话说,帮亲不帮理,唐荆川是他斩鸡头烧黄纸的兄弟,旁人与他何干?

当下他大笑着就走了进去,“今日也算是浙江武林界的一桩盛事,大家在一起共襄盛举,高举抗倭的大旗……”

他这边讲场面话,旁人未免有人心里面嘀咕,我们都是慑与你的武力罢了。

康飞就好像听到了这些人的心声一般,说话间,就大喊一声,“二狗子,把我的三胴切拿来。”二狗子欧了一声,顿时就从腰间把喜之郎大师锻造的刀拿在了手上。

至于为什么从两胴切变成三胴切,这做事情,自然要张扬起来,曹阿瞒二十万大军都敢号称八十万,连搞船校的大总们都知道先搞个千人老鸭汤聚餐,做威商的更知道找奥观海合影,这两胴切为什么不能号称三胴切呢!

康飞还是胆子不够大,没往大了吹,他应该号称七胴切才对,甚至应该叫石案斩这一类的名字,叫旁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连石头做的桌子都能一刀砍成两半的宝刀。

把刀从刀鞘里面一下抽了出来,他擎在手上就说:“这是扶桑美浓国的喜之郎大师所锻造的宝刀,一刀横扫,能把三个人砍成六段,故此叫做三胴切。”

他说着,把刀在手上舞了几下,扶桑刀匠研磨师傅地位很特殊,号称可以赋予一把刀生命,再烂的刀,给你磨出镜面,光可鉴人,而且在镜面上还分层次感,每一个层次还专门起一个名字……等于你家隔壁的土妞去整容,做头,定制衣服,然后华丽丽登场。

这也是为什么扶桑明明锻造技术落后天朝一千多年,却能把倭刀硬生生抬举成世界名刀,靠的就是这一手给刀化妆的本事,颜值就是正义。

众人看他手上宝刀光耀烁烁,再听他一说,顿时就高看一眼,觉得自己腰间的龙泉谷定制的大宝剑未免和人家不在一个级数,自惭形秽的很。

那边康飞继续吹牛,最后,就说,既是盛会,岂可没有助兴,我来给大家舞上一段。

他说着,把刀在头顶舞个花,随后,一声叱,就把一把倭刀使得星丸跌宕,让人目眩神离。

鼻青脸肿的铁胜男坐在自家老子铁蟒身边,这时候看了未免就撇嘴,低声就说:“虚伪,明明那么能打,却偏生弄这些虚好看的东西来糊弄人。”

铁蟒闻言,赶紧就瞪了她一眼,可铁胜男一眼回瞪过去,铁大侠顿时就腰杆子一软,压低嗓音就道:“女啊,莫作声,这厮凶悍得很,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且让着些。”

铁胜男听了这话,未免就觉得脸上伤势又疼了起来,当下恨恨,端起一碗黄酒,一抬头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就把酒碗给顿在桌子上面。

那边康飞正使到妙处,大喊一声,“你们扔些果子过来瞧瞧。”众人闻言,赶紧就把酒桌上的果子拈那实在的,打手的,就纷纷砸了过去,康飞逢水果必切,没一忽儿,把地上切了一堆的果子,有那眼尖的,看见地上果子不管大小,俱都是一切为二,这时候未免大为赞叹。

前文说过,康飞与胖迪要求,哪怕来个松风剑法也好,可胖迪不肯,认为松风剑法已经技近神迹了,康飞当时认为胖迪推脱,可事后仔细想想,那松树一震,落下松针,何止千根万根,要一剑把所有松针给切成两半,公分,而是直径2毫米的松针从中剖开,这已经不是剑法了,应该上升到神通才对。

像是做到康飞眼前这样,已经是了不得,眼明手快到一定的程度,再往上,脱离了人类神经反应速度,显得完全不可信了。

这时候有人忍不住就鼓掌叫好,倒是康飞,还没耍完,眼神一扫,看见院落一颗树下有一张细腰高低档黄花梨圆桌,大约是专门供往来驿站的贵人们下棋用的,桌子周边摩挲得都包浆了,看着宛如玉石所制,实在好看。

他这时候就大喝了一声,一跃而起,飞身一刀,就把一整张桌子从中给劈成了两半。

众人看这一刀之威,未免张口结舌。

这黄花梨,那是出名的木性稳定,不开裂,不变形,有人家的黄花梨家家具,还是前朝时候留下来的,如今依然在用着哩。

武松打虎,那也不过一根哨棒在手上。

大家都是江湖上的好汉,虽然功夫有高下之分,但是这眼力,说起来也都不差,纷纷就想,这一刀之威,实在是雷霆霹雳,骇人听闻了,怕是能把人从脑袋间一劈两爿,再想想人家的速度,自忖自己完全是躲不过去的,也就是说,单反碰到这位爷,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了。

这时候,康飞才舞了一个剑花,纳刀入鞘,抬眼一看,正好,旁边居然是铁胜男,当下就笑,“铁家大小姐,我们两个,实在有缘……”

铁胜男看见他笑,尤其一笑露出嘴巴里面雪白的牙齿,顿时就想到他痛揍自己的时候,浑身未免就疼了起来,忍不住浑身一抖。

康飞看她浑身一颤的样子,心里面好笑,心说这别是被打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吧!

想到这儿,未免就笑,当下说道:“我看你脸色发青,要吃些枸杞头败败火。”

他说的枸杞头,是枸杞的嫩芽,用来炒菜吃的,却不是果子。

铁胜男有心反驳几句,只是,昨夜实在被揍惨了,身体还没有缓过来,下意识抖了抖,根本不听她支配。

康飞看了就一笑,“不过,现在这个季节,枸杞头怕是要爬蚂蝗了,吃不得了……”他说着,看看铁胜男跟前的菜肴,就认出来其中一个菜,熏蛤蟆,浙江多有吃这个的,当下就伸手去拈了一个,然后放在铁胜男的碗里面,“这个也不错,清毒败火,就是皮扒掉了,功效不行,就要那种爆白浆的蛤蟆,方才称得上清毒败火……”

他这么一说,铁胜男顿时就联想到蛤蟆背上疙疙瘩瘩的样子,一时间没忍住,当即干呕了起来。

铁胜男旁边的铁蟒铁大侠,那叫一个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康飞哈哈笑着走到唐荆川跟前,随后就把刀递了过去,“如今这刀,就送与哥哥吧!”

唐荆川伸手接过,一按刀镡,把刀抽出半截来,借着案上灯火就去看,只见刀刃就如一片明镜,尤其可堪赏玩的是,虽是亮如镜,刀刃上面却依然清晰地浮现着刃纹……他伸手拿指腹在刀刃上轻轻一拭,顿时就感觉到了刀刃的锋利,指腹间传来一阵利器刮手的细微砥砺感,他是个好武的,自然喜欢兵刃,顿时就感觉胸中说不出的畅快,一时间,文思如尿崩,当下大喊,“拿纸笔来。”

这驿站的驿臣是唐荆川的头号粉丝,闻言屁颠颠就从怀中摸出一支笔来递给唐荆川,跟着,又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来,放在桌上,自己用衣袖去把纸张给抚平了。

最后,他这才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瓷砚来,有个盖子盖的好好的,微微使力气把盖子掀开,里面却是上好的墨磨好的墨汁。

“请老大人用墨。”驿臣毕恭毕敬把砚盒双手举起。

唐荆川哈哈一笑,伸手过去,把墨舔得饱饱的,随后挥毫写到:

遇仙赠我日本刀,鱼须作靶青丝绠。

重重碧海浮渡来,身上龙文杂藻荇。

怅然提刀起四顾,白日高高天冏冏。

毛发凛冽生鸡皮,坐失炎蒸日方永。

闻道倭夷初铸成,几岁埋藏掷深井。

日淘月炼火气尽,一片凝冰斗清冷。

持此月中斫桂树,顾兔应知避光景。

倭夷涂刀用人血,至今斑点谁能整。

精灵长与刀相随,清宵恍见夷鬼影。

迩来鞑靼颇骄黠,昨夜三关又闻警。

谁能将此向龙沙,奔腾一斩单于颈。

古为神物用有时,且向囊中试韬颖。

康飞这时候歪着脑袋就在旁边看,一时间,极为佩服唐荆川。

学霸就是学霸,挥毫间就是一首诗,而且还不是四言,却是二十四言,虽然不是歌行体的叙事诗,比起普通绝句,却是足够长了。

这么长的诗,结果人家连磕巴都不带打一个的,直接挥毫而就。

一百五十三章 保媒拉纤唐荆川

唐荆川写下这首扶桑刀歌后,掷笔大笑,旁边驿臣看了欢喜得要命,忍不住,就红着脸说道“先生笔力,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这幅字……能否赠与学生?”说着,很是不好意思地搓手。

旁边看着的二狗子这时候很不客气地上去就把驿臣拨到一边,然后便把案上的这幅字伸手拿了起来,因是夏天,纸上的墨干的快,他直接一卷,一边还鄙夷驿臣,“做梦吃大蜜枣,你尽想好事哩,这是送与我家哥哥的,有你一个管马的弼马温什么事儿?”

大明的驿站多则八十匹马,少的也要有五十匹,这是驿站非常重要的一个业务,那八百里加急,全靠驿站,马匹稍有不怠,罪名可不轻,故此二狗子说驿臣是个弼马温。

驿臣大约也知道自己要求过分了,被二狗子一臭,讪讪然就退到旁边。这时候二狗子却又凑在唐荆川身边,偷偷看了一眼康飞,随后,低声说道“荆翁,俺想拜托你老人家一件事情……”

唐荆川看他吞吞吐吐的,未免诧异。

二狗子和康飞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又是张大郎的嫡亲弟弟,如今张大郎是唐荆川的亲兵头目,也算是得重用,康飞和唐荆川更是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的兄弟,故此,唐荆川要把他这个面子。

当下唐荆川和颜悦色,“小二扣,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二狗子未免又探头探脑看了一眼唐荆川左手边坐着吃酒的康飞,然后才低声说道“我想请荆翁给我做个媒。”

唐荆川未免想笑,嘴角翘了翘,还是说道“少年人知好色则慕少艾……来,你与我说,你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二狗子也不害臊,当下就冲着下首的铁大侠父女努了努嘴巴,“喏……”

唐荆川顿时大为吃惊,要知道,他可是晓得铁胜男那个母老虎的名头的,当下就说道“这个……小二扣,你与我说,你是怎么想的?要是你想帮着你家康飞哥哥为我安定人心,却是大可不必,我唐荆川还不至于让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牺牲色相……”

他真是这么认为的,那铁胜男在湖州当地,出名的母老虎,又是个细腰长腿眉散奶高,完全不符合士大夫的审美,他唐荆川虽然也跟江湖上好汉往来,可那只是他的一种手段,却不是说他本身就向往好汉生涯,他唐荆川再不济,那也是一榜会员,嘉靖八大才子,妥妥的士大夫。

像是他这样的士大夫,自然是喜欢【五短身材有姿色】,可以【置于膝上把玩】,至于大长腿,那就敬谢不敏了。

张家兄弟二人卖相都不丑,张大郎有着些唏嘘的胡须,看起来带着英武,二扣年岁不大,却俊美……在士大夫眼中,去娶一个细腰长腿的,那妥妥是玷污了,故此他有这一说。

二狗子这时候就说了,“荆翁,俺每家家中情况,我大哥是撑门立户的,可是嫂嫂性子柔弱,如果我再找个同样的,日后我大哥在荆翁你身边听用,我要帮着康飞哥哥练兵,家里面但凡出点事情,岂不是连一个拿主意的都没有……”

这是实在话,唐荆川也免不得一叹。

他寻思了一下,就再问二狗子,“小二扣,你可考虑好了,我再问你一次,真是如此么?”二狗子就赌咒发誓,唐荆川一听,当下便点头。

这时候,康飞正甩开筷子吃肉,他跟前一盘驴肉已经被他一扫而空,这湖州那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水乡,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烧驴肉这种非常有北方特色的菜,忍不住就问旁边伺候的驿卒。

这驿卒被康飞一问,当下就道“老爷你不知道,这肉,倒未必是顶尖儿的好,就小人所知,咱们湖州城里面就有两家,驴肉比咱们吃的这家还好,到是老爷你吃的时候蘸的那个酱,那是我们驿臣老爷的最爱,乃是用驴蛋腌制,原酱原吃,味道自然就好……”

驴蛋?

康飞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驴。

他倒没有洁癖,生的自然不能吃,可熟的就无所谓了,话说,他们扬州城里面校场的牛鞭汤,那也是一绝,生意好的时候,想吃上一碗,那得早早的去,去晚了就卖没了。

“那玩意儿还能熬酱?”他忍不住就摇了摇头,这时候就看右手边荆川哥哥忽然站起来,二狗子那小子不知道为什么凑在旁边,唐荆川走到铁蟒跟前,从旁边二狗子手上接过酒壶,亲自给铁蟒倒了一杯酒,然后敬了他一杯,那铁蟒又惊又喜,赶紧站起来,“大人随意,我干了。”

康飞看着,未免就吐槽,马丹,这酒桌文化,五百年没变过啊!

这时候唐荆川和颜悦色就问铁大侠,说令爱可曾许配人家么!

铁蟒顿时有些尴尬,看着低头甩开腮帮子大吃的女儿,忍不住就伸脚过去踩了女儿一脚,铁胜男莫名其妙地抬头,铁蟒赶紧拽她,随后才笑着对唐荆川说道“小女顽劣得紧,故此迄今还未许配人家。”

唐荆川就摸着下颌短须说道“既如此,我与你做个大媒。”说着,就把二狗子拽到跟前,“这是张二扣,他家嫡亲的大哥如今在我身边做亲兵头目,他自己也是扬州左卫千户,我便与他保个媒,你看如何?你放心,女女儿嫁过去,乃是正头娘子。”

这院中群豪,乃是分席散坐,唐荆川一代文宗,再礼贤下士,也不至于跟一堆人团团围个桌子坐着吃酒。

这些人大多都是冲着铁蟒铁大侠招女婿来的,如今听了这话,顿时齐齐哑口无言。

他们来招女婿,不是垂涎铁胜男的姿色,只是找一条吃饭的路,倒也不至于羡慕妒忌,只是万万没想到,怎么居然有唐荆川这位江南文宗,一代巨侠,又是南京兵部主事,这种注定会名留青史的大人物来保媒。

有人未免就想,怕不是唐老爷要安抚铁大侠?一时间到是羡慕得紧,铁大侠虽然昨夜被揍得惨,可如今看来,却也不是坏事,这是老鼠掉进大米缸了。

铁蟒则大为诧异,期期艾艾红着脸就说道“这个……本不敢拒绝老爷,只是,这位张家小哥,怕是年齿小了些……”他说着,脸上未免就有些脸红,声音也小了下来,“我家女儿虽然对外声称是十八岁,可是不敢欺瞒大人,她实在已经二十岁了。”

在大明朝,二十岁实在是老姑娘了。

“这个……”唐荆川到是没想到,一时间也有些踌躇,却不想,这时候旁边二狗子就大声说道“铁大侠这话说的,我们扬州有一句俗话,女大五,赛老母……我从小没娘,正是要找个年齿大一些的……”

铁大侠旁边的铁胜男听了这话,未免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下意识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啪地一声,打了二狗子一个大嘴巴子。

那边康飞本来生气,二狗子这兔崽子,又发什么神经?接过看铁胜男一巴掌把二狗子给打了,顿时勃然大怒。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推开身前的案几,大步走过去就道“辣块妈妈,我兄弟那是你能打的么?”说着,伸手一把就拽过铁胜男,一正一反,就甩了铁胜男两个大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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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章 圣人之道,在百姓日用

铁胜男脾气倔强,被打了,反倒杏眼圆睁,瞪着康飞就大声道“你把我打死吧!”旁边铁庄主爱女心切,赶紧低三下四给康飞讨饶,“小老爷饶恕则个,胜男她只是脾气倔,却没有坏心眼……还望小老爷赏一个薄面……”

铁庄主的意思是说,我马上都要给你结拜大哥做手下打生打死了,你好歹给我个面子吧!难不成你还准备把我女儿打死不成。

可铁胜男是个头铁娃,反倒对自己老子喊道“你别求他……”说着,就转头怒视二狗子,“你就看着你的兄弟打你的女人?”

这话一说,康飞原本想放一句狠话,说我来替你老子教训教训你,这时候未免就一愣,下意识就看向二狗子。

不曾想,二狗子毫不犹豫,舌头都不带打结的,理直气壮就说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何以续?”

二狗子这话,院子里面那些江湖好汉们听了,忍不住纷纷在心中给二狗子点赞。

这算是大明朝的政治正确,二狗子理直气壮说出来,大伙儿都觉得说到自己心坎儿里面去了。

但是呢,在江南,这话不能这么讲。

大约从成化年间开始,江南的赚钱方式就开始往资本方向发展,纺织这种劳动密集型作坊开始遍地开花。

等到了嘉靖年,民间极富,就好像民间服妖的习俗,为什么服妖?有钱闲的蛋疼呗,你要真连饭都吃不上,会考虑这个?

同样,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主力大军,妇女,自然而然地,就水涨船高了。

这个时候,很多大儒喜欢讲学,史书上往往说【闾巷妇人往来与闻】,所以说,看书要仔细,如果没有地位的女人,她会参加这种社交活动么?不得被公婆丈夫打死?

只有有钱,腰杆子才硬,才可能迫切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如我们所知道的,女权的崛起,导致了米利坚的禁酒令……

同样,大量的明代小说证明,古代人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纯洁,婚前性行为也很平常,事后无非就是吃一副药,坐一下马桶,一样能和老实男人美满地过一辈子……

这些特质,都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开放。

当然,明代就是太开放了,开放过了头,导致了糜烂整个江南的倭乱。

像是明代的两千料双桅大福船,这要是放五百年后,妥妥就等于是驱逐舰,你能想象,驱逐舰掌握在一些家族的手上么?

总而言之,大明,起码,大明江南,妇人地位水涨船高,道理很简单,一个妇人一张织机,一天的工作量就能养活全家人,作为赚钱养家的人,地位可能低么?

也只有这种开放的环境,才会迸发出【圣人之道,在百姓日用】的振聋发聩的呐喊。

当然了,那些都是有文化的老爷们研究的问题,普通男人的问题是,婆娘赚钱比我多,怎么破?

牝鸡司晨,非国之福也。这话,百姓不懂,但是,百姓明白,婆娘讲话越来越大声了。

这些浙江的好汉,平时没少这方面的怨气,这时候听了二狗子的话,自然觉得,说道我心坎儿里面去了。

康飞听了二狗子这话,心中滋味,说实话,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来。

他这副**,天然就和二狗子关系好,就好像一台电脑,虽然装了新软件,但是,硬件局限更大。

康飞那时候怀里面只揣着十两银子的时候,就拿了一二两银子给二狗子……虽然说,付出不是为了回报,但是,听到这话,心里面未免还是熨帖得很。

他转头瞪眼就看着二狗子,假意就说“对老婆要好,在这上头,你要学我老爸……”说着,就转回来,定睛看着铁胜男,“铁姑娘,你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心中有坚持,这一点,我是认可的,虽然说,你年齿未免大了一些,何况你家出身也不大好……”

说这话的时候,铁胜男气得要死,什么叫我家出身不大好?她忍不住,就瞪着眼珠子,咬牙切齿地看着康飞。

倒是铁蟒铁大侠,这时候未免暗暗就叹气,心里面未免就说,唉!还是耽搁了女儿。

他们铁家,虽然世代在湖州都是地头蛇,可是,在大明,这种人家,只能算土豪,权贵里面最低等的那种,像是铁胜男的爷爷,铁蟒的父亲,如今还在湖州衙门里面做六房书办的那位,只是个吏,吏,和官,区别可大了去了。

哪怕他们家祖祖辈辈做六房书办,明面上一本账本,私底下家传还有一本账本,不管谁来湖州,都要用他们铁家人,但是,大明的规矩就是,你不是读书人,你就等而下之,算不得正经出身。

铁大侠是个明白人,所以,有些自惭形秽了。

他却不知道,实际上康飞说的你家出身不好,倒真不是说这个,而是他很清楚,像是铁家这种坐地虎,土霸王,要么官场有人,要么,道上有人。

看情况,铁家在官场上是没人的,那么,只能是道上有人了,用传统武侠小说的说法,铁家大约就是十三连环坞,水陆总瓢把子这类角色,所以康飞说铁胜男出身不大好。

但是呢,康飞总不能把铁胜男打死,毕竟,人家铁蟒铁大侠已经投效了,既然二狗子喜欢,而且听二狗子那番话,女人如衣服,大约日后也不会陷与妇人之手,那么,这铁胜男给二狗子做老婆,却也不是不可以。

看铁胜男那副头铁娃的样子,别的不说,撑门立户,大约是不错的。

当然,关键是二狗子看上对方了,他觉得,既如此,干脆……也行吧,就当时替荆川哥哥收买人心了。

旁边唐荆川摸着短须笑而不语,康飞转头过去就说道“还请哥哥保这个大媒……”这时候旁边头铁娃突然就瞪着眼睛插嘴,“我说同意了么?”

铁蟒大急,顿时就呵斥女儿,“闭嘴,这等终身大事,哪里有你插嘴的份。”说着,转头看向唐荆川,“既有大人保媒,小人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说话间,未免看向二狗子,心说这小子是世袭的扬州左卫千户,日后我外孙,岂不是就要坐这个位置?

铁胜男这个人,虽然有个性,但是到底只是个大明的女人,这个时代,女人说一句【女儿不愿盲婚哑嫁】大约就了不得了,至于其他,就不要想了,难不成还能去做姑子不成。

所以,看着自家老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终身大事给定了下来,一时间铁胜男气鼓劳叨,看着旁边二狗子未免就低声威胁他,“看你这小胳膊小腿儿,你别得意,就算我嫁给你,你也是天天被我揍的命。”

她一副大长腿,身高比二狗子还高,说这话,还真不是瞎说。

结果二狗子听了这话,根本不生气,反而一咧嘴,露出黑洞洞的后槽蛀牙,笑着就说道“不怕不怕,我家康飞哥哥自会调·教你……”

前面康飞听了这话,忍不住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转身就怒视二狗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一百五十五章 喝杯酒压压惊

这一席酒,众人皆是吃得酩酊大醉。唐荆川虽然给大家的印象似乎不好相处,可是他作为二十年前就是会试第一的人尖子,又在家闭门养忘,虽然达不到【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的地步,却也是江南文宗,江南大侠,文武两途在整个江南几乎不做第二人想。

他只是因为赵梅村的压力,无可奈何,要加快速度,却不是不懂,旁的不说,他从扬州调来的一万多客兵,要不是他一手棒子一手银子,恩威并施,说不准早就一哄而散了。

要知道连戚继光都有被部下坑的经历,战场上把他这个上官扔下就跑。

所以康飞以为自家这位荆川哥哥不行,实际上不是唐荆川不行,而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换个名将来,做的未必比他好,事实上大明从土木堡之变后,军力就断崖式跌水,一茬还不如一茬,像是【友军观望不前】这种事情几乎是明军的老传统了。

后来戚继光自己练兵,把军队里面所谓祖宗制度几乎全扔掉了,朝廷也没说话,一是因为他巴结上了阁老,二是大家都清楚,大明军制是到了不变不行的地步。

明末大儒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说嘉靖东南倭乱之时募兵几十万,由此可见当时风气。

冷兵器时代,所谓募兵,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八个字,【解衣推食,细酒肥羊】,纠集一帮亡命徒,打一波流……古代冷兵器,几乎都是一次性部队。

这个一次性,并不是说只能打一次,而是精神不能传承,你老了,你这支部队就没用了,甚至你没老,就腐化堕落了,不能打了,叫做一次性部队。

像是后来的名将李成梁,八千家丁,吊打蛮夷,野猪皮只能乖乖给他做干儿子,可等老李挂了,后来小李们就不行了,老一批能打的家丁老去,再新募壮士也不行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家享福惯了。

别说野猪皮能打,也别说野猪皮儿子们都杰出,那只是一个字,穷,穷则思变。

为什么说野猪皮穷?满文老档里面就有,连摆牙喇这种千里挑一的精兵,经常打仗事后也就是赏赐一件【血衣】,从大明这边抢过去的沾血的棉袄……这不是我说的,是人家自己记载的,可想而知,是多穷。

满万不可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已。

等捡了个大皮夹子,坐了天下,那腐化速度……就甭提了,立马不能打。

鹰不能饱,饱则远飏,这话可是汉代就有了。

故此,在座群豪先觉得唐大人似乎不大好相处的样子,我们来投军,你不是应该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么,怎么还给我们讲规矩?

可接下来唐荆川大肆封官许愿,把总一堆,这个,跟阿童木那个世袭的百户官似乎差了不少,可是,这帮好汉,原本就是上门招女婿的,混的都很是拮据,那还说什么,难道要拒绝,说,不行,把总太小,起码得是个守备……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时候再看唐荆川唐大人,未免觉得唐大人真是礼贤下士,有古之君子之风,所以,大家都醉了。

康飞冷眼旁观,倒也叹为观止。

这待人接物,如沐春风的本事,他要是有,五百年后那时候他就应该混个高育良书记的位置,何至于跟胖迪一起穿了。

当然了,康飞内心未免也要吐槽,总觉得这个待人接物如沐春风,好像也挺二皮脸的,哥们我真做不来。

至于铁大侠,还真混了一个守备,笑逐颜开,跟捡了一褡裢银子差不多,连皮青脸肿的脸都笑得有些慈眉善目的味道,还站起来说要为大家跳一段舞助助兴……很是憨态可掬。

康飞旁边坐着的二狗子未免就撇嘴低声说,“得意什么,又不是军籍,也就是领点赏钱的命……”

“闭嘴。”康飞顿时低声呵斥他,“就你懂得多?”

他说着,喃喃就道“人家要的就是这份体面,做官了,以后可以写进家族志里面,死了,那墓碑上面也可以加几个字……”

“哥哥还说我,你这口气,还不是瞧不起人家。”二狗子未免顶嘴,康飞恼羞成怒,伸手就揪住他耳朵,“我看你是几天没教训,愈发没规矩了……”

他这口气,二狗子未免就讨饶,“哥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二狗子说这话的时候,因为是夜里,每一张案上都掌着灯,古人云,醉里挑灯看剑,为什么要醉了在灯下面看大宝剑呢?

由此可见,灯是有加持魔力的,五十分的不说看成一百分,大约也能看成八十分。

二狗子长相清俊,他家祖上是色目鞑官,故此遗传了一些,眼瞳色泽很淡,康飞有时候火起来骂他是二哈,这话,倒也没错。

故此,他这一声哥哥饶命,在灯下看来,居然有些美目流转的味道……康飞忍不住心里面一跳,下意识就放下了手。

他这时候想起来,他这具皮囊,以前和二狗子是尿尿和烂泥,为什么后来四爷四娘娘就反对两人一起玩?四爷更是直言不讳说自己儿子玩相公?

难道我和二狗子,以前有点什么性启蒙的游戏?然后被娘老子看见了?

康飞心里面打个凸,顿时不敢往下想了。

后世男人之间开玩笑,说,好基友一被子,大抵只是开玩笑,并不是真的要去搅基,像是康飞这种打全甲的,格外直男。

他赶紧把手放了下来,然后端起酒来,心说,吓死老子了,喝杯酒压压惊,可惜没有冰阔落……

看看月上梢头,他干脆就起身对唐荆川说回去补觉,唐荆川心疼兄弟疲累,让他回去早早歇息。

兄弟二人说话的时候,二狗子挤到铁蟒旁边,低声就对铁胜男说道“你与我一起,我有些话要对你说……”铁胜男冷眼看他,觉得对方小胳膊小腿的,当下就起身,至于旁边铁大侠,这时候不知道身在何地,加上有人凑趣,喊他一声,守备老爷,手舞足蹈,不知道怎么好了,却是根本没发觉。

这边康飞和唐荆川说了,转身看二狗子,却没见着他,心里面奇怪,挠了挠头。

那边瑞恩斯坦看见小老爷要走,赶紧起身,那阿童木也是腾一下就起身过来,欲要表一个忠心,康飞就挥挥手说道“我回去补觉,你们来干甚么?难不成陪我睡么!”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老瑞和老阿俱都尴尬一笑,互相看看,难得都从对方眼神中读懂了意思。

咱们这位老爷,什么都好,就是讲话,似乎有些不着调……

康飞一个人回到他们自己的院落,想了想,去了老将军的房间。

张桓老将军年纪大了,睡得浅,瞧见他后就忍不住说“怎么想着到我老头子房间,这是碰到什么难题了么!”

康飞赶紧摇手,“哪里有……”想了想,就把二狗子给铁胜男提亲的事情说了,然后说道,我怕撞见了脸上不好看。

张老将军听了这话,未免奇怪,起身拎起桌子上面的茶瓯,倒了满满一碗,抬头一饮而尽,然后搔了搔白发说道“那小子还没开窍,毛都没一根,怎么懂找女人了……”

康飞看他喝那么浓的凉茶,撇了撇嘴,“你老人家也不怕睡不着。”

老将军就瞪眼看他,“你小子都把我吵醒了。”康飞听了就伸手在嘴边拍了几下,“那我可管不着,我得睡了。”

他说着,就往旁边一张床上一倒,和衣而睡。

老将军看他这样子,总不能伸手把他拽起来赶出去,只能叹一口气,又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

他那个新收的徒弟刘云峰被康飞差遣着去办事,房间只得他一个人,说实话人年纪老大了,就怕寂寞,这时候看康飞睡旁边,心里面其实是有些欢喜的……那老年人为什么都喜欢猫儿狗儿?说白了都是因为怕寂寞。

老将军到了怕寂寞的年纪,膀胱自然是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两杯茶喝下去,顿时就想起夜。

把短褂子披在身上,他推门出去,酣畅淋漓放了一次水,这才回来。

走到隔壁房间的时候,老人耳朵尖,未免就听见里面说话。

一个有些尖的声音响起,“说是娶老婆做正头娘子,却原来是要劝自己的娘子去服侍自己的恩主……你倒是不嫌臊?”

一百五十六章 聊得入港

房间里头,铁胜男气得牙花子疼,心想我铁胜男怎么能受这样的折辱?有心要把二狗子狠狠揍一顿,也好出一出胸中这口恶气。

她脸色不善,下意识撸了撸袖子,不过,今天她身上没有穿细腰窄袖的扬州样,铁大侠怕不体面,勒令她穿了一件正常的宽袍衣裳。

只是,这怎么能难得住铁胜男,虽然穿着宽肥的衣裳,但是出门的时候她悄悄问厨娘要了一根襻膊膊,厨娘要汲井上灶,宽大的衣服做事不方便,故此要用这个【襻膊膊】把袖子给绑起来。

有读者老爷或许要疑惑,穷人穿衣料更少的不就是了,为甚要穿宽大的衣裳?

这有个缘故,天朝的传统衣裳,大多是前后一片裁,可以平铺的很整齐,料子用少了,穿在身上别别扭扭的,宽大裁剪更简单,至于细腰窄袖的【扬州样】大约已经涉及到立体裁剪了,不是普通师傅能裁出来的……就如康飞没穿之前,他那世的老娘那个年代,做衣服怎么才好看呢?有一本专门的杂志叫做《魔都服饰》,得按着那个来,才时髦,即便如此,真要做上档次的,还得找个魔都师傅来做。

所以,细腰窄袖的扬州样,根本不是给劳动人民穿的。

就如一说明代,记忆中顿时浮现的是飞鱼服,是凤冠霞帔,至不济,也得是褙子,是绉纱道袍,问题这些大约等于五百年后的雅戈尔,你家老爸烧饭会把几千块的雅戈尔穿身上?

底层百姓做事,自然用这个【攀膊膊】把袖子一绑,做起事来方便。

铁胜男喜欢穿扬州样,虽然扬州样不是给人穿了揍人用的,但是扬州样袖子窄,撸起来揍人,好方便的。

至于像是今天这样穿不着扬州样,也难不倒铁胜男,她又不是没绑过这个攀膊膊。

一口咬住攀膊膊一头,她反手就把带子从腋下绕过,把两个袖子给绑了起来。

看她脸色不善把袖子给绑起来,二狗子又不是二傻子,当下一伸手,就说“等一下……”

铁胜男把拳头一捏,竖在二狗子面前,就对他说道“你现在可以喊救命,说不准你家康飞哥哥就来救你了,不过在那之前,你满嘴牙都要被我打掉……”

二狗子这时候就哼哼了一声,“我看你也是做惯了大家小姐的,我就不信,你老子不让自家奴婢服侍?”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铁胜男顿时语塞。

古代大家族的老爷们,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大明虽然不是奴婢例同畜产,法律似乎也规定不能奴役人,可事实上,人牙子遍地,买个小丫鬟才五两银子,你说不许奴役人,我没奴役啊,来,叫爹……小丫鬟窈窕上来,叫了一声爹……

这还算是要脸的人家,好歹假模假式套个皮,不要脸的人家更多,我就用奴婢,我就奴役人,怎么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天朝人从骨子里面就信这句话。

你头悬梁锥刺股,吃那么大的苦头,读书做了老爷,不就是为了刮得天高三尺,不就是为了奴役人……什么?你说你是为了我大明的崛起而读书?这话你自己信么?

那些标榜我家三代无犯罪之男无改嫁之女,这话,听听就好,不违法犯罪,偌大家私,怎么积累下来的?最起码,别的不说,你家用不用奴婢吧,大明律里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可上至百官下至百姓,谁都觉得,这家人发达了,就合该他家僮仆成群,米烂成仓,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红楼梦里面有句名言,只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为什么这么说?别的不讲,里面的奴婢们,哪一个,不是被主子享用过的,然后再嫁给家生子奴仆,俗话说的好,有一就有二……你早晨去做事,恰好被主子看见了,主子一笑,冲你招招手,你是去呢?还是去呢?

这些大家族的阴私,就如窨井盖下面的臭水沟,不能掏,一掏,都是臭气冲天。

铁胜男这个姑娘是蛮横,但是,也只是蛮横,还没有历练到理直气壮不要脸的地步,故此,她被二狗子这么一问,顿时就说不出话来。

二狗子看铁胜男捏着拳头却无言以对的样子,顿时就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后槽牙,心情极得意。

铁胜男尴尬,这时候看他笑,忍不住就呵斥,“你笑什么?我看你这样子,也就知道学你那康飞哥哥,你也不仔细打量打量自己……”

二狗子未免一怔,“你意思是让我猪八戒撒泡尿照一照自己?”

铁胜男暗暗把拳头给收回来,这时候就一翘下巴,“哼,你也不是一窍不通的二傻子嘛!”

可二狗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是有些疑惑,“不是啊?人家都夸我长得好……”

铁胜男未免腹诽,是,后槽牙都烂没了,还学人家笑,那人一嘴雪白的牙齿你有么?

二狗子继续嘀咕,“……我打小的时候,人家都叫我二姑娘,很多老爷都想睡我哩。”说着,未免一挺胸,“只我家康飞哥哥一个人,叫我二狗子……”

铁胜男虽然蛮横,性子也不算顶顶开窍的,可是到底二十岁了,女儿家本来就比男孩子又成熟些,故此懂这些,当下一撇嘴,“你这不是犯贱么?最后还不是要陪你家哥哥去睡,不但自己去,还要让自家娘子去,你臊不臊啊!”

“那能一样?”二狗子未免撇嘴,“为银子?那才是贱哩!”

说着,就一挺胸,“我与哥哥却是青梅竹马……”

铁胜男忍不住就挖苦他,“就你还扬州卫的千户老爷?你们扬州卫怕是没卫学吧?你和康飞能叫青梅竹马?你们那是尿尿和烂泥好不好。”

湖州有一个左军都督府下属的湖州千户所,所千户周云泉,师从武当张松溪,和她老子铁蟒铁大侠齐名,她不服气,心想,我打我爸,那就跟揍小孩儿一样……就掂根棒,上湖州千户所挑战周云泉。

这话,也有几年了,从哪以后,周云泉就不大跟江湖上往来,这两年名声也淡了。

她知道卫所的卫学,就是因为她上门挑战周云泉的时候,周云泉正在卫学里面给卫中子弟开蒙讲学。

铁胜男本来要揍二狗子的,不曾想,居然跟二狗子拉起家常来了,聊了几句,居然觉得还挺谈得来的,忍不住柳眉一动,“你这个小屁孩,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二狗子未免咧嘴一笑,旁边铁胜男忍不住,就说了,“你可别学康飞笑了,他一嘴雪白的牙,你那后槽牙烂得……”说着,还拿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二狗子听了这话,就学着康飞,把手掌一窝,哈了一口气,闻了闻,然后皱眉,“你乱说,根本不臭……”

两人在房间内聊着,隔壁康飞听得尴尬,这时候未免就吐槽,二狗子这厮,三观完全扭曲。

他翻了一个身,心里面就想,以后,跟二狗子说话,是要注意一些了,这大明和五百年后的语言环境不一样。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门轻轻开了,随后,张老将军蹑手蹑脚就进来,看见他睁着个眼,顿时嘿然一笑,“你家二狗子对你着实不丑……还晓得让自己的马马来伺候你。”

康飞闻言,都不想跟老将军分辨,一翻身,也不去看他,拿件衣裳就往耳朵上面一盖,心里面就想老将军虽然睿智,到底也姓赵,居然觉得这很正常……简直……太变态了,该死的大明。

一百五十七章 豪杰来投

第二日,康飞起来,装不知道,继续和唐荆川宴饮,如此过了几天,唐荆川就抱歉对康飞说,遇仙,你我兄弟,按理,我不该催你……

他为何这么说?盖因读书人每日诗歌宴饮,那是常态,就如康飞他老子四爷,一天天的,要么吃大户跟张石洲吃吃喝喝,要么就跟一帮诗社朋友吃吃喝喝,何曾干过什么正经事情?这才是正经读书人的路数。

当然,这种状态,书上一般委婉说,闭门读书,就如唐荆川,他闭门读书二十年,然后名气天下皆知,一代江南文宗兼大侠,至于你要问他为什么闭门读书还名气大增,这个么……咳,读书人的事情,你们不懂,这个叫【天下咸仰之】

这大约就和五百年后带研究生的教授们把跟金主爸爸吃吃喝喝管做叫【闭门做学问】一样。

按说,康飞到了湖州,又帮唐荆川解决了募兵的问题,唐荆川应该跟他宴饮半年才对。

可正因为康飞帮他解决了募兵的问题,他这才着急,这兵,光募不练,自然是不行的,哪怕是冷兵器时代招亡命徒,也不是说每人发个武器就能拉出去打仗,还是要练一练,最起码,那十斩八斩之类的军法,还是要讲一讲的。

故此唐荆川就觉得内心歉然,康飞帮他解决了大问题,他却不能每天陪着康飞宴饮了,这个,有失主人之道,也不符合时下的价值观。

他满脸的歉意,结果康飞神秘一笑,就说,哥哥若信我,再陪我吃喝几天,我保你有大惊喜。

唐荆川听他这么一说,未免有些纳闷,就仔细问他,可康飞只是笑,却死活不肯说了,唐老爷没奈何,只能作罢,按捺下性子,继续和康飞宴饮。

康飞每天就顾着吃香的喝辣的,晚上还偷偷去会了几次双鱼,和双鱼探讨如何扒鱼鳃做鱼的学问,岂不快哉。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中午正在吃酒,这时候,驿站外面一阵大乱,随后,有驿卒匆匆跑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外面不知道哪里来的乱兵,闹哄哄怕不有好几千,派人来讨要牛酒……”

驿臣是唐荆川的粉丝,天天陪着自己的偶像喝酒,不知道多爽,这时候忽然听驿卒说有乱兵,顿时就大怒,“浑说八道,这湖州哪里来的乱兵……”说着,就起身给唐荆川拱了拱手,“先生稍坐,学生去去就来。”说罢,一撩绉纱道袍,匆匆就去了。

没一忽儿,驿臣领着两个人进来,“先生,说是处州的兵,特来拜见先生的。”

这时候,坐在唐荆川身边的康飞顿时起身大笑,然后就冲那驿臣身后的刘云峰招手,“大侄子,快过来……”

那刘云峰被康飞这么一喊,未免有些难为情,当下过来就给康飞磕头,“师叔,云峰幸不辱命。”康飞快步下座走过去,弯腰就把刘云峰扶了起来,随后看着另外一个年轻人,口中就道:“这就是处州王如龙(注1)罢,好一个七尺昂扬的好汉。”

王如龙身高换算成五百年后大约有一米八,这在浙江甚至整个大明,都能算得上昂扬大汉了。

他看着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有桀骜之色,不过,还是抱拳半膝下跪给康飞行了礼。

康飞内心就说,我这是扮演的金主爸爸,这人看模样,大约也是有本事的,却不得不跪下,可见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实在不多……

他内心戏多,动作却不慢,赶紧伸手就去把王如龙拽了起来,把着他手……没办法,康飞也不喜欢,感觉只有隔壁三哥家男人和男人才会手牵手上街,但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规矩,他要扮演礼贤下士的金主爸爸,就不得不如此。

“快起来……我来与你引荐,南京兵部主事唐老爷,日后,可就是你的上官了。”康飞说着,转身就对一脸惊喜模样的唐荆川笑道:“荆川哥哥,惊喜不惊喜?”

唐荆川无言以对,可是,端着酒杯的手腕却未免有些微微颤抖。

康飞笑着就转头看着王如龙,“如龙,你来自己跟唐老爷说,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王如龙是处州当地的大豪,大约就类似三国许诸这种人,家族是在山里面开矿的,别看南直隶和浙江都有钱,可是,底层百姓,穷苦的那也是比比皆是,跟着王如龙在山里面开矿,自然就要听王如龙这个金主的话。

所以王如龙大概属于有钱没地位的,这才被康飞用空白官照给招募来了。

王如龙一抱拳,又是单膝下跪,口齿清晰就道:“小人王如龙,参见老爷,小人麾下,有山中矿徒五千……”说罢,脸上未免就有跋扈之色。

也不怪他骄傲,不管什么年月,开矿的肯定比种田的有勇力。

冷兵器时代,出名能打的,矿徒未必是唯一的,但是绝对是其中之一。

没几年,戚继光就要练矿徒了,再往后,登莱矿徒兵变,耿仲明孔有德那也是我大清三藩之一,再往后,上帝的小儿子领着广西矿徒,差一点把整个大清都给锤爆了,然后,另外一个矿徒,经常让上帝附身,把上帝的小儿子爆揍一顿……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能打的。

唐荆川闻言大喜,他好歹那也是熟读兵书,也自己编撰兵书的,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自然晓得矿徒能打,关键是,他从扬州带来的一万多兵,因为在浙江被当地排斥,几无战斗力可言,幸亏康飞帮他招募了湖州大侠铁蟒,如今又有处州王如龙来投,麾下更是五千矿徒,如此,天下何处去不得?

一时间,他真想仰天长啸。

终究是天不亡我唐荆川……

他起身下座,亲自去把王如龙搀扶了起来,“王壮士快快请起。”说话间,转身就去取了一杯酒水,“这是湖州佳酿,满饮此杯,以壮声色。”

王如龙接过来,一抬头,就喝了一个照杯,随后拿袖子一抹嘴角,“谢老爷赐酒。”

唐荆川看他豪爽,格外欢喜,就拽着他到自己身边,一叠声又让驿臣搬几案来,再附上碗筷酒盅。

在座的铁蟒铁大侠未免气闷,觉得这厮一个处州人,跑到我们湖州来,也不来拜我的码头?好歹给他一些颜色瞧瞧。

但是他这些天也处摸出来唐荆川的一些脾性,别看唐老爷这会子礼贤下士的模样,铁蟒敢肯定,真要触怒了这位老爷,一翻脸,拉出去砍头那也是有可能的,人家是什么人?是读书人,是会试第一,是嘉靖八才子,是江南文宗,是天下间数得着的英杰,说一句不客气的,这种人物,目无余子,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注1:王如龙,明代抗倭将领,累功至福建都指挥佥事,擢拔广东参将,授昭勇将军。戚继光手下的大将,一般认为是义乌人,但是,也有说是处州人的,是当地大豪,领数千人投奔戚继光,本书取后一种说法。

一百五十八章 我看你还能再撑几年

唐荆川得王如龙五千矿徒,顿时如虎添翼,未免就要向他的同年兼荐主赵梅村报信。没错,唐荆川是严嵩一党,这个是没法洗的,连唐荆川后来的弟子写书,说道这个,都只能拿蔡京蔡相爷曾经提拔某大儒说嘴。

那驿臣是他的粉丝,屁颠颠地给他的人准备上好的马,就用八百里加急给送到南京去了。

话说,赵梅村以工部左侍郎的官职来到南京,主持抗倭,这要用五百年后,那就叫中央下来的特派小组,地方上但凡有政治智慧的,都该知道怎么办。

可是,我大明自有国情在,七品御史,钳制侍郎,这种事情又不稀奇,故此,赵梅村到了南京,不买账的人比比皆是,像是南京兵部尚书韩石溪,因为赵梅村这个主持抗倭,主要侵蚀的就是他的权力,故此对赵梅村更是不屑一顾。

韩石溪是四川南充人,绰号川蛮子,身材短小,可是,蛮起来连皇帝老子都无可奈何。

他的资历非常老,和那个【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杨升庵是一榜同年,每常和杨升庵诗歌唱酬,互相都赠过诗文集子,在文人中也是数得着的。

而赵梅村是嘉靖八年的进士,虽然到现在也二十年了,算得官场的老资格,可是,跟韩石溪三四十年的官场资历依然没法比,差着十好几年的资历。

况且韩石溪资历雄厚,做过吏部主事,户部郎中,后来外放,曾经义正辞严拒绝过宁王的招揽,这个可是大大加分的一项。再后来,他总督过漕河,巡抚过江南,如今做这个南京兵部尚书,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众望所归。

科场前辈这个东西,在大明朝是无法弥补的功课,见着十几年前的科场前辈,那不是执晚生礼,那是要执弟子礼的,单单只这一点,韩石溪就是全方位的碾压赵梅村。

故此,韩石溪拿后脑勺瞧赵梅村,赵梅村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当然,赵梅村也不是善茬儿,顿时就跟南京守备魏国公勾勾搭搭起来。

魏国公家在南京几乎两百年了,说是坐地虎,都是小瞧了魏国公家,确切地说,那就是土皇帝。

一个大家族,在一个地方繁衍生息二百年,那时候又没有计划生育,别说权力了,只靠人,都能吓死你。

所以,赵梅村在南京一时间跟韩石溪斗得有声有色。

这天傍晚,他正在院子当中和几个幕僚清客纳凉,旁边有姬妾服侍,他一张容长脸,肤色白净,双目狭长,坐在塌上摇着团扇,乍一看,倒有三五分像康飞的老爸,四爷戴春林。

他拿了一牙西瓜在手上吃着,旁边姬妾就拿个手巾在塌旁的冰镇井水中绞了绞,再把手巾把子递给赵梅村。

赵梅村吃完手上一牙西瓜,拿着井水浸过的手巾把子搓了搓脸,沁凉盖脸,顿时精神一震。

“给大家都搓一搓。”赵梅村让人给幕僚清客们都绞上一把冰凉的手巾把子,幕僚们赶紧放下手上的西瓜,接过手巾把子,展开敷面,顿时都是齐齐一哆嗦。

这时候赵梅村未免就吐槽,“韩石溪这老家伙,仗着自己资历,不把我放在眼中,实在可恶……”

他下首一个面团团的中年就拱了拱手,“梅翁,韩蛮子如今已经七十岁了,想他还能再撑几年?我看不足挂齿。”

赵梅村听了手下首席幕僚这话,未免内心无奈,自己身边的人都这个水平,怎么跟韩石溪斗?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是巴结了严阁老,可问题是,严阁老自己也才得宠没几年。

严嵩是嘉靖二十一年的时候才入阁,迄今不过六年,而且,内阁首辅那是夏言,还轮不上严嵩。

这也是今年严嵩和仇鸾勾结,让仇鸾诬陷三边总督曾子重,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剑指首辅夏言,果不其然,夏言入狱,严阁老如今圣眷在身,作为严嵩的干儿子,赵梅村也才有这个机会,以工部左侍郎的身份到南京指挥抗倭。

骤然发迹的赵梅村,以前不过一个刑部主事,后来巴结了严嵩,做了通政使,掌受四方奏折,俗称银台,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能够时常见到天子。

可读书人终究不是太监,靠着天子宠信就能搞定一切,何况,太监也没搞定过一切,何况只是一个通政使。

所以,他夹带内实在浅薄,像是他首席幕僚那番话,也不想想,赵梅村的干爹兼恩主严嵩,今年也六十九岁了。

这个人,脑子里面还是有些想法的,故此,一听手下幕僚这话,未免心里面摇头。

不过这家伙城府还是有的,却也不恼,只是一笑。

正在这时候,外面他从北京带在身边的管家匆匆就进来,“老爷,有从浙江来的消息。”说着,就把手上的信笺递了上去。

赵梅村接过,拆开封泥后展开了一瞧,顿时大喜,腾一下就站了起来,把前面的案几都给撞翻了,上面的西瓜撒了一地。

他的首席幕僚后知后觉,这时候站起来就问“梅翁,这是有什么好事么?”到底是幕僚清客,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哈哈大笑了几声,赵梅村大声就道“真乃是天助我也,赶明儿我就把这封信给韩石溪那老家伙仔细瞧瞧,也好好臊一臊这个川蛮子。”

第二日,他亲自登了韩石溪的门,韩石溪原本不想见他,还是韩石溪手下幕僚有个叫牛布衣的,这时候就劝说,“石翁,赵梅村如今圣眷在身,何必如此难为他,就见上一面又何妨。”

韩石溪虽然老了,顽固了,却也不是一点儿都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听了牛布衣所说,沉吟了一下,当下就请赵梅村进来。

两人见面后,吃了茶,赵梅村这时候就把信笺给从怀中拿了出来,脸上若无其事地就说道“本兵大人,下官这儿有一封信,是南京兵部主事唐荆川所写,请本兵大人过目。”

韩石溪身边幕僚过去接了,返身来递给韩石溪,韩石溪展开一看,未免就砸了砸牙花子。

他之前大肆打压南京守备魏国公,这,也是得到朝廷的默许的,毕竟,地方和中央,这暗中较劲的事儿,从古至今不绝。

他上奏折说魏国公勾结南京守备太监侵占草料场银,自然不是为了那几两银子,真实意图,那自然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起来,韩石溪这个人,大约也能算得上有些操守的官儿,当然,得加个括号,封建时代。

按这个时代理解,这也算是一个好官,清官了,可是,谁规定好官清官就不贪图什么的?

这世上,有的人好名,有的人好利,有的人好色,好名的,难道就一定比好色的有节操?

韩石溪就是一个好名的,他的真实意图,就是总督六省抗倭,不过,朝廷还没有这个先例,故此,他要略微用些手腕,费些功夫,才能把这个总督六省抗倭的权力给拿在手上。

一百五十九章 平生学禅寂,犹自别离难

有一句话说的好【国家板荡,才思忠臣良将。】故此,韩石溪这个南京兵部尚书,其实对目前的抗倭工作,是消极怠工的。

之前唐荆川领着一万多扬州兵去浙江,他一点都不看好,作为一个总督过河漕,巡抚过应天的大佬,他太清楚地方上的陋习了,唐荆川一个六品兵部主事,带着一万多客兵,浙江的巡抚和布政使,他们能欢迎?就老老实实掏粮食掏银子?

韩石溪心里面甚至有一句话……浙江人,哼!

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倭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算不知道的,看看如今朱纨朱都堂被闽浙两省的御史言官们狂喷,但凡是官场历练几十年的,也就要明白了。

所以,你们斗吧斗吧,斗个几年,江南糜烂,朝廷才知道祸害,那时候,且看老夫摘星拿月,平定江南。

至于韩老大人心中没有百姓?这个么……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韩老大人他姓赵哇。

讲真,大明朝但凡做过总督一级高官的,手上有些人命,那真是太正常了,大多数时候,加总督衔,那都是拉出去剿匪平叛的。

岳飞岳爷爷都不敢保证手下没有枉死的鬼,何况他人乎?

故此,韩老大人这位平叛过苗子的总督级大佬,对唐荆川极为不看好,至于唐荆川的名声,对他来说,那也是浮云一般,道理很简单,韩老大人年纪大资历老,肯叫唐荆川一声小唐,大约已经是给面子的了。

可如今没想到,这唐荆川居然在湖州做了偌大的事情……他心里面太清楚,一万多浙江兵和一万多客兵的区别,所谓本乡守本土,这一万多浙江兵能够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和客兵那完全不一样。

故此,韩石溪内心实在纠结。

赵梅村看韩石溪的表情,内心暗爽不已,故意还问,“老大人,是不是给唐荆川调拨些钱粮……”

他这话一说,韩石溪顿时就白眉一竖,“南直今年遭灾甚重,扬州、淮安几个府都是大水,非但不能上解钱粮,还要抚恤,这一进一出,不知道多少钱粮要耽搁……唐荆川要钱粮,自然是让他问当地拨给,浙江巡抚是干什么吃的?”

赵梅村未免故作为难,皱着眉就说:“老大人难道忘了?朱都堂……”

韩石溪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差一点忘记了,浙江巡抚朱纨这时候麻烦缠身,大约,浙江是管不动了。

一时间心中烦闷,就把旁边的茶端起来喝了两口,下首赵梅村陪着他喝茶,心中快意之极:皓首匹夫,守户之犬……哼!

等赵梅村走后,韩石溪回到后堂,这时候才发怒,把茶盏往地上一甩,碎瓷片崩得到处都是,旁边伺候的两个小厮吓得瑟瑟发抖。

韩石溪这个人头铁,从他的绰号川蛮子就能看出来,这种人往往脾性刚烈,受不得一点委屈,而今天赵梅村前来,显然是要抽他的脸,这,让他一张老脸如何挂得住?

等赵梅村走了他才发怒,讲真,对于他这种性格刚烈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城府深的了。

不过,他手下的幕僚,大多是从韩老大人征讨苗子的时候就跟随了,自然知道这位东翁的脾性,却也不怕,当下,一个幕僚就打了一个哈哈,“东翁何必和赵梅村这个小人计较,他不过因为抱了严阁老的大腿,骤然发迹……”

韩石溪未免就把旁边的几案一拍,须发凌然,“我二十年老督师,焉能受他赵梅村这个鸟气……”旁边一听,老大人这是被赵梅村气狠了,连鸟都蹦出来了。

这时候,旁边有个程滨渠,徽州休宁人,是韩石溪的钱谷师爷,当下便道:“老大人,历来匪患,俱都是剿抚并重,那赵梅村既然要剿,咱们何不就抚呢!”

韩石溪顿时若有所思,旁边几个幕僚也俱都就说,滨渠,计将安出,快说快说。

程滨渠这时候不慌不忙就道:“那五峰船主汪直,以前和我一起做过买卖……”

韩石溪顿时沉吟,几根手指就在旁边几案上敲击不已。

这时候,四百里外,湖州。

唐荆川拉着康飞的手,黯然就道:“遇仙,你我兄弟,聚首何其短也……”

康飞心说,老哥哥,前两天你还说要让我赶紧走……他哈哈一笑就说道:“如今哥哥万余战兵在手,自然是要以练兵为要。”

他这么一说,唐荆川格外难为情,当下就长叹,“国事多累我,不得春觉闲……”

这话,未免有虚伪的嫌疑,真嫌弃国事累我,何必巴结严嵩做了严党,不过,考虑到大明自有国情,这时候的读书人大多如此,也就不奇怪了。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下山,褪了几分火气,只是蝉噪不已,即便是河面上微风徐来,依然觉得热。

康飞就抽开手,把身上绉纱道袍的领子扯开,“哥哥,别婆婆妈妈啦!我早晨就说要走了,你非得拉着我吃酒,践行酒就践行酒呗,一吃就是晚上了,再不走,天都黑啦!”

他如此说,唐荆川只好眼看他上船,随后,船尾那黑黝黝铁塔一般的汉子伸出竹篙一点,穿着十二层倒赶浪的姑娘摇着橹,船便往远处行去。

康飞站在船上冲着唐荆川摇手,大声喊道:“哥哥,等我从佛山回来,定然还来叨扰你,到时候可记得好酒好菜招待我……”

唐荆川闻言,顿时垂泪,自己欠这位兄弟,实在良多。

作为一个感性的文学家,他忍不住又作诗,“平生学禅寂,犹自别离难……”后面些,他的铁杆粉丝驿臣老爷顿时就觉得禅风扑面,忍不住也泪流满面,激动的,忍不住就喃喃说了一句,“生平愿为荆川门下走狗。”

船上,铁胜男冷眼看着康飞这边兄弟情深的模样,一时间没忍住,就说了一句,“你们这些读书人吧,真真是,虚伪得紧,那位唐老爷,明明想做偌大的事情,却又整天惦记着跟你吃酒,你们读书人还管这个叫诗酒风流,真是不懂,这不就是和尚一边想成佛一边又惦记着吃肉么!”

康飞闻言,忍不住就转身怒视她,可是,再想一想,忍不住哈哈大笑,“铁姑娘说的在理,在理……哈哈哈!”

一百六十章 久仰你的大名

康飞一行离开湖州,一路顺水向东,等到了杭州府境内,两岸景象顿时为之一变,大片大片的桑稻,显示着当地的富足,二狗子头一回到杭州,忍不住就说,哥哥,不曾想杭州如此富庶,比我们扬州也不差哩。

康飞闻言,不由白了二狗子一眼,呵斥他就道:“不学无术,俗话说的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白居易老早就夸过了,杭土丽且康,苏民富而庶……还等你说?”说罢,心里面未免再加一句,比扬州也不差?扬州再过几百年,只配给杭州做丫鬟,不,保洁大妈,十八线的半老徐娘。

二狗子被康飞一骂,忍不住就咕嘟个嘴,旁边铁胜男瞧见,就补了他一刀,“叫你拍哥哥马匹吧?热脸贴个凉屁股……”

这时候二狗子未免就呵斥铁胜男,“男人的事情,你懂肾?”一时间两人就拌起嘴来。

康飞在旁边看着两人斗嘴,实在觉得把二狗子和铁胜男带着是一大错招,也不知道能不能悔棋……幸好,这就到杭州了,马上就让他们滚蛋……康飞心里面打定了主意。

说来也怪,铁胜男那身高个头,捏个拳头往那儿一竖,说,我能打二狗子这样的十个,保管个个都信,可是,偏生铁胜男跟二狗子吵架,颇有些不亦乐乎的架势。

而铁胜男,大约家里面人都捧惯了她这位大小姐,反倒是二狗子没把她当一回事,她挺新奇的……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二狗子和铁胜男争执了一会儿,到底觉得脸面上不好看,便低声嘀咕,“哥哥却是不爱我了,在旁人面前,也不给我留些脸面。”

这叫什么话?

康飞忍不住脸上抽搐,转身恨恨就想抽二狗子一巴掌,那手举的高高的,到底没落下来,就像二狗子说的,到底也要给二狗子留些脸面。

当下他就一捏拳头,骨节爆响,挥了两下吓唬二狗子,呵斥道:“你们两公婆要吵架,滚一边吵去,莫耽误我看风景……”说罢,转过头去,不由念叨,“烟雨江南,你撑一把油纸伞,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

倒不是他装徐志摩,实在和啪啪啪的时候念叨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个道理,转移注意力,不然他觉得自己会被气着。

不得不说,只要是美的东西,大家都懂得欣赏,即便康飞念的这种新诗,全无平仄,可是,旁边人听着就是觉得好听,舒服,词句中意味犹然。

他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本就引人注目,这时候未免就有旁人搭腔,“阁下好句子,韵味悠长,只是……”

说话那人看模样也就和康飞差不多,方面大耳,阔口剑眉,尤其在阳光下,头发隐约反射着淡淡的姿色,双瞳隐约发绿,叫人一见,顿时就生出【碧眼方瞳是神仙】的感慨,真真好一副相貌。

康飞瞧着也有些稀罕,这人穿戴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可这种英武气质,在大明读书人中很是罕见。

当下他就隔着船往那边一拱手,“词句浅白,献丑了,在下扬州戴遇仙。”

那人在对面船上还了一礼,“杭州宋桐岗……”两个人隔着船讲话,互相聊了数句,都很是心生好感。

大明的读书人都是颜值党,连做官都要看脸,你长得好,升官都比别人快,而康飞和那个宋桐岗都是卖相非常不错的,偏生还有一个共同之处,两人腰间,都佩戴着一把倭刀。

这时候康飞已经把张老将军赠与他的倭刀换了一个刀装,用的是萨摩装,萨摩装的刀镡极小,只比刀柄略大一圈,故此显得刀姿修长,佩戴在腰间,那一身绉纱道袍又缝得极为修身,格外衬托出风中修竹一般的风骨。

对面船上宋桐岗则是宽袍大袖,配上他方面大耳阔口剑眉,腰间倭刀刀姿只是微曲,看着倒更像是一把长剑,大约就如松挺立。

做朋友先看什么?自然是先看脸。

两人隔着船大声说话,这时候,旁边铁胜男就对二狗子说了,“瞧见么,人家读书人互相才聊得来,你倒好,薄薄一本兵书,都背得磕磕巴巴的……”说着,未免就带着嘲讽味道说:“你这个青梅竹马,迟早要被别人替代了去。”

二狗子顿时就恼了,脸上涨得通红,转过脸去,不肯再跟铁胜男说话。

这人也贱,铁胜男看他这样,居然就软了腰子,主动赔罪,“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这还不行么,你和康飞哥哥,好兄弟,一辈子……”

她这么哄着二狗子,二狗子这才转怒为喜,鼻腔出气哼哼了两声,“你懂肾?我跟哥哥,那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就如老酒,越藏越香……”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却是打定了主意……

旁边康飞和那人聊得来劲,康飞忍不住就说,“桐岗兄,一会儿中午,我们到前面找个酒家吃酒,你看如何?”

对面船上宋桐岗哈哈一笑,“找甚么酒家,我这儿有好酒。”说着,转身叫人,话音刚落,从船舱里面就出来一个穿二尺八扬州样的姑娘,头上戴着两朵白玉兰,手上捧着个葫芦就递了上去。

二狗子眼尖,顿时就瞧见那姑娘头上戴着两朵白玉兰,眼睛顿时就一亮,走到康飞身边就拱了拱康飞,“哥哥你瞧……”

康飞就觉得二狗子不懂规矩,哪儿有盯着人家身边女孩看的道理?这即便是到了五百年后,依然是个大忌讳,话说,他上大学那会子,旁人要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女喷油看,自己肯定上去揍对方一顿再说。

当下他未免就呵斥了一句,二狗子就很委屈,“哥哥说什么哩?我是说,那姑娘头上戴着白兰花,跟我们扬州一样哩。”

对面宋桐岗也没有左脚一踩又脚面的轻功,自然不能踩着水就飞过来,两家往河边一停下里,船老大给搭了一个跳板,对面宋桐岗拎着那酒葫芦就过来了,嘴上还说道:“遇仙兄的船大,我那小船逼仄,就在你船上吃酒……”

康飞一听,这人就如相貌一般,果然豪爽得很,当下笑着就道:“请都请不来……”

这时候,船舱内曾贾氏掀了掀帘子,瞧见宋桐岗后顿时就缩了回去,宋桐岗一愣,“船上还有宝眷?却是失礼了。”

旁边铁胜男听了这话,顿时就恨恨,“你这个人,眼瞎么?我难道不是女人?”

宋桐岗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尴尬起来,这口气,不像是丫鬟之流,自己似乎是失礼了。

读书人之间,狎妓游玩,这是不需要避让的,大家换了玩玩那也是理所当然,像是丫鬟侍婢,如同是理,但是,正经人家的家眷就不一样了。

明代有身份的人,还是讲究些这些玩意儿的,这宋桐岗身边带着个像是丫鬟又像是侍妾的姑娘在身边,不消说,家里面肯定是有矿的财主。

康飞看他脸上尴尬,就解释说道:“这是湖州莺脰湖铁家的姑娘。”

宋桐岗一听,顿时就道:“原来是铁胆孟尝铁蟒铁大侠的令爱,早就听说,铁女侠是是江湖上不拘小节的侠女,一手青蟒剑法极为了得……”

铁胜男一听,未免就喜滋滋的,“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声……”宋桐岗闻言暗暗就擦了一个冷汗。

康飞心说你傻啊!这分明就是客套话,久仰久仰,难道别人真的就是久仰你的大名?

不过,他总不好这么说,当下就低声解释,“船舱中是前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家眷,因为判了流三千里,我们扬州的张老将军一力应承,要把人送到流放所在地佛山……”

他这么一说,宋桐岗顿时就肃然起敬,“张老将军何在?待我大礼拜见。”说话间,就放下酒葫芦,双手互相掸了掸袖子,俨然就要拜倒磕头的样子。

旁边康飞正要拦他,这时候二狗子就插嘴说道:“张老爹爹啊!他路上又碰上一件不平事,拎着一把刀,带着徒弟就杀过去了,估计要灭人家满门……说是让我们在杭州武林门外等他哩。”

一百六十一章 成佛易,成人难

二狗子说话,旁边康飞笑而不语……你还真以为大明是权阉当国民不聊生,张老爹爹整天没事干就扮演大侠斩奸除恶?二狗子你真是二傻子哦,老爹爹是嫌弃船上逼仄,跟徒弟换船去了,就你不知道好歹,还真以为人家去行侠仗义了。

由此可见,张大郎这个哥哥做的还是很合格的,不然按照二狗子家那个境况,二狗子应该黑化,然后自宫练辟邪剑法,进宫服侍天子,进而把持朝政,颠倒黑白……然后再回到扬州府,一身蟒袍妆花过肩,站在船头迎风而立,心里面还要有**oss的槽点我张二扣又回来了,当年那些帮过我的,我要让他们荣华富贵,那些瞧不起我的,我要叫他们家破人亡……

可现实是张二扣还是平平安安长大了,虽然说三观有些扭曲,可是,按康飞的眼光来看,大明就没有几个不扭曲的。

或许正是他这个脾性,对了那个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铁胜男大小姐的眼,两人几天下来关系极好,让康飞真是无语。

虽然二狗子这个说法不正确,不过,康飞必须帮他圆上,不然,新结交的朋友要以为你不大对头,二狗子也要嘟囔,哥哥不爱我了,在外人面前不把我面子。

故此他只好笑着说“老将军古道热肠,在湖州碰到一个熟人,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说嘉兴府嘉善县当地有个大户人家,想侵吞隔壁人家的一块菜地,就讹人家儿子偷吃他家的鹅,人家不服气,要当面对质,结果他家儿子年纪小,拍手笑着就说吃鹅吃鹅,左邻右舍俱都听得真切,那人家又羞又恼,一时想不开,一头就撞死在当场,随后,他家婆娘刚烈,拿刀一刀就把儿子杀了,把胃囊取出来,里面尽是一粒粒的螺蛳肉,众人这时候恍然,原来是吃螺……”

这场惨剧,听得宋桐岗怒发冲冠,船舱里面曾贾氏更是止不住地哭,随后,曾清就掀开帘子,一脸怒色问他,“康飞哥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恶人?张老爹爹最好杀了那恶人满门才好……”说着,后面曾贾氏一把拉住他就捂他的嘴,叫他不要乱说话,可是曾清十二三岁,可开始到叛逆的年级,况且,他是庶长子,向来瞧不起自家大娘的出身……

这种情况也不稀罕,后来的万历皇帝,年轻气盛,被王恭妃勾引,生下了皇子,可万历事后就悔了,死活不肯承认,还是他老娘李太后去查起居注,逼着他承认,后来也不喜欢这个儿子,说儿子【是都人所出】,什么叫都人?宫里面最底层的宫女,下贱人,把李太后气个半死,你老娘我也是都人,你也是都人所出……

所以说这个瞧不起身份,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曾清就转头说曾贾氏,“你到底是贾人,不知道人伦廉耻,要是我爸爸在,不会……”他刚说了一半,脸上啪地就一声响,他楞了一下,随后才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地腾。

一脸不可置信捂着脸颊就看着眼前康飞,康飞这时候就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他,“这世上哪条规矩让你跟老娘这么说话的?”

康飞如今那也是享誉扬州的大名人,说话自有分量,曾清捂着脸,到底才十二三岁,这时候眼泪水未免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儿,却又不服气,但是,也知道自己万万打不过康飞,故此只是恶狠狠看着康飞。

瞧对方这个眼神,康飞心说,嗨哟,你这个熊孩子,还准备翻天?

他一抬手,就又要大嘴巴子打曾清,别说你是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儿子,他站在我跟前我也照打不误,小兔崽子你还翻天了……

这时候,曾贾氏一下就扑过来抱住了他的隔壁,转头还对小儿子曾白喊,“还不拉你哥哥进船舱去。”

曾白有些傻愣愣的,不过,胜在听话,听见娘说这话,顿时欧了一声,拽着曾清就进船舱去了。

曾清真要挣扎,七八岁的曾白自然拽不动他,可是,曾清也不傻,留在这儿挨揍么?有人递梯子,自然顺势下台。

康飞被曾贾氏抱住,未免尴尬,说“大嬢嬢你撒手……”

曾贾氏死活不松,两只手把他的胳膊抱着紧紧的,这夏天有热,康飞就觉得膀子上触感绵软,脸上都红了,只好就说“我不打他就是了,大嬢嬢你松手……”看她还不相信,不免就声调高了几分,“我新结识的朋友在这块,大嬢嬢你好歹给我留些体面……”

曾贾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未免脸上燥红,一撒手,捂着脸就进了船舱。

康飞这时候才得了手,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裳,转脸就对宋桐岗抱歉说道“小弟我出身市井,身上市井重,让桐岗兄见笑了。”

宋桐岗本来站在船帮上也挺尴尬,这时候未免就笑着说道“不妨事,我家住在杭州孩儿巷,家中是做粮食生意的,家里面两房,亲戚关系也复杂得很,三姑六婆,妯娌小叔……我打小也经历得多了,和市井百姓没多少区别。”

他说是没区别,可是,这个时代能做粮食生意的,不说什么首富不首富,基本上,肯定是豪商大贾。

康飞一听就明白了,这厮家里面是个财主。

这时候旁边二狗子就撇嘴走上来,“哥哥怎么不狠狠揍曾清一顿?”

这话一说,里面一顿曦曦呶呶的声音,随后,曾清一掀开船舱的竹帘就又探首出来,怒气冲冲看着二狗子说“二狗哥哥,我们不是天天玩耍么?你怎么还撺掇他打我?”

二狗子就白他一眼,“我马上就是娶马马滴人了,谁还跟你玩耍。”随后,看了看康飞,居然随口就胡诌了一首打油诗,“一二三四五只鹅,呼噜一声赶下河,不管曾清和曾白,我要回家玩老婆……”

船帮上站着的宋桐岗噗嗤一声就笑了,康飞未免觉得丢了脸面,恨恨看了二狗子一眼,对旁边铁胜男说道“你也不会管管他么?”结果铁胜男理直气壮,“我哪里敢管他?他不是常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能管得到手足?”

这话一说,宋桐岗格外就大笑起来,大约因为不好意思,故此是硬憋着笑声,结果笑岔了气,胃脘一痛,连酒葫芦都掉进河里面去了。

这时候二狗子看康飞脸色不善,顿时大喊,“我下河去把葫芦捞上来。”说着噗通一声就跳下河去了。

康飞看着河里面二狗子这个夯货,只能恨恨,转脸对宋桐岗说道“桐岗兄没事吧!”

宋桐岗捂着肚子,一只手举起来,“没事没事,我……我只是羡慕你们兄弟情感真挚……”康飞看着河里面扑腾的二狗子,忍不住就说“鬼跟他情感真挚,有时候真想抽死他……”

听康飞这么一说,宋桐岗未免就说“这岂不正是说明你们情感真挚?我家中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一母所出,外人看着兄友弟恭,其实我心知肚明,两位哥哥嫌父母疼爱我这个幼子,内心对我嫌恶得紧,只是……面子上须好看……唉!”

他说着,长叹一口气,“不说也罢……方才你说到吃螺,后来怎么了?”

康飞一听,心说你还惦记着吃螺呢!当下没奈何,只能把故事给编完了,船舱里面曾清曾白挤在竹帘后面听得津津有味,连船尾摇橹的双鱼都心不在焉,竖着耳朵就往这边听,船老大见了,忍不住就呵斥女儿,“好生摇你的橹,脖子伸得跟个鹭鸶似的,像个甚样子……”

船老大是个老江湖,早早就看穿女儿跟戴小相公不干不净的,只是他江湖老,不吱声,心里面对女儿的异想天开颇为不屑,读书老爷们的门第,是那么好高攀的么?这位戴小相公家中的老爷,那是扬州府知名的大才子,我在江湖上也听说过的,往来相与的,不是扬州知府老爷,就是盐道老爷,要么就是总商张石洲,万雪斋这些老爷们……人家可能让一个【船上的】的进他们家门?

船老大做梦去真空家乡,都没做过能巴结上老爷这样的美梦。

去真空家乡容易,可想巴结上老爷,那太难了。

一百六十二章 小老爷是个白嫖党

船老大本生想着,女儿相与这位戴小相公,相与几个钱来花花,结果女儿看着不对劲,好像陷进去了。

你做什么春秋大头梦哩?还想做夫人,戴凤冠不成?正经相与几两银子是真的,日后有钱傍身,嫁个老实男人,好生过日子,岂不是胜过一切?

女儿一失足成千古恨,把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身子给了人,这个不算甚么,船上人家,谁在乎这个?只要她嫁给我,还不是要生儿育女,我喝了酒,还不是随打随骂,反正,下雨天打老婆,闲着也是闲着,只是……让船老大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戴小相公不是一个讲究人,睡了他女儿,这么久了,居然不提钱……

骂了女儿几句,船老大一边撑篙,一边恨恨看着前头戴康飞,心说俺以前带船,每常听一些读书老爷说什么阉党祸国,小老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党。

他想了想,再看看女儿那模样,一时间忍不住,沉声道“你还看个甚?这位小老爷,是个白嫖党,不掏钱哩!”说着,就愤愤往河里面吐了一口唾沫。

他却不知,这位小老爷有一颗来自五百年后的灵魂,坚信网络的精神就是共享,在网上看书从来不订阅,只看盗版,看完了还要去人家正版那儿说几句犯嫌话哩,正经就是个白嫖党。

船老大骂的声音虽然低,却不想二狗子在河里面,他素来耳朵又尖,顿时听了一个真真切切。

等他爬上船来,康飞嘴上大骂,“看你把船上弄的,湿夸夸的。”到底叫铁胜男拿个手巾来给他擦拭,铁胜男噘个嘴,低声嘀咕,我又不是你家婢女,看来到底还是心里面计较刚才宋桐岗误会她是康飞的侍婢之流。

不过她还是拿了个手巾给康飞,康飞忍不住就翻白眼,“你难道就不知道直接给二扣么?”铁胜男笑嘻嘻就说,“一事不烦二主,还是请你这个哥哥……”

二狗子这时候把身上湿滴滴的衣裳就一脱,劈手就去拿了手巾,一边擦一边呵斥铁胜男,“不许对哥哥无礼。”铁胜男这个千斤神力王居然真就听了,鼓着个嘴说,“下次不敢了,还不行么!”康飞看了,也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难道这是一物降一物?

把身上一擦后,二狗子就对康飞说“哥哥,我方才在河里面听船尾船老大骂你哩!”

康飞一听,顿时就很生气,为什么?他自觉对船老大是用相对等的人格说话,从没有摆什么嘴脸,怎么这个船老大还背后骂自己?

辣块妈妈,这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康飞忍不住就问他,“他骂什么了?我倒不信了……”

二狗子就说“他骂哥哥是个白嫖党,哥哥,要不要到了杭州城里面,我拿个片子递到杭州卫……”他都不需要人教,就学会了老爷们的嘴脸。

康飞这时候未免尴尬,心里面未免就骂船老大,辣块妈妈你什么意思?让我给钱?给钱那不是成了嫖表子了?我康飞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一步了?

但是,他到底是把人家姑娘的鱼给有滋有味地吃了,这是个事实,总不能因为就过去暴打船老大一顿吧?

一时间,这一口气没地方撒,看二狗子说要拿片子把人送到杭州卫,顿时就大骂他,“人家杭州卫是左军都督府下属,你扬州卫归中军都督府,你说递片子就递片子?你张二扣脸好大么?”

旁边宋桐岗听得真切,他是富家子弟,哪里还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他这种出身,注定了是不会明白底层的疾苦的,以为康飞在杭州没有门路,当下就说道“些许小事,值当甚么,到了杭州,我给杭州府衙递一张片子就是了。”

宋桐岗也没觉得就这么便要递片子把人给抓到衙门里面有什么不对,他和康飞虽然是初识,却觉得如十年老友,甚至犹有过之,至于船家是不是冤屈,干他底事?再则说了,老话说的好,车船店脚牙,无罪都该杀,杀了也就杀了,多大的事?

康飞却不能当真就让人递片子把船老大和双鱼给抓了,当下尴尬就解释了几句。

他这一解释,宋桐岗也没觉得怎么,读书人的事情,红袖添香夜读书,我睡你,那是给你脸……真的,读书人都这么想的,几乎没有例外。

看康飞一脸尴尬地解释,他不知道康飞这是五百年后的心态,却误以为康飞手头不就手,短银子,当下他就笑着说道“我在衢州有一位同窗,因今年要乡试,他那人,才高八斗,只是,家里面境况差了些,我找个借口去贺他,带了五百两银子,他死活只肯收二百两,我手上还有三百两……如今就赠与遇仙,做个缠资就是了。”

所以说,为什么大家都想做读书人,因为读书人有钱啊!至于说土财主也有钱,那不一样,土财主有钱,没有才华傍身,那虚假的很,就如女人首先要漂亮,钱再多,长得跟无盐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这一出手就是三百两银子,即便康飞如今也算是豪富,当然,他算不上顶尖,他的小马马上杉蚜子给了他几十万两压船舱的银子,在大明,几十万两还真算不上顶尖的富贵,明人有记录,百万方可称之为大富之家,据说第一次有19人入了这个百万级的大富。

不过,他再有钱,花钱的心态跟自小富贵起来的人完全不一样,别看他把几万两银子捐给福田庵的真圆大和尚去建塔,可那是有目的性的,不像自小富贵的人家,人家无意识就要花钱。

康飞可是太清楚这三百两银子可以在大明干点什么事情了,别的不说,前后两进的房子肯定是买得到的,这前后两进的房子,大约等于五百年后的联排别墅吧,可宋桐岗眼睛眨都不眨,就把银子送出去了,看他那表情,大约也没觉得那里不对,说不好,还会觉得自己给少了。

宋桐岗看康飞脸上表情奇怪,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未免就笑,“朋友有通财之义,不过,遇仙,我可得去瞧瞧那姑娘长什么样。”说着,迈步就往船后面走。

康飞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旁边二狗子悄悄竖了竖大拇指,“哥哥,这个人,值得深交,是个大朋友。”扬州人说某人是大朋友,大约像是四川人说某人是个羊牯,引申出来的意思就是【这人是个财主,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而且是那种你不骗他都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那种,称之为大朋友。

康飞闻言,一抬手下意识就要扇他后脑勺,手都举起来了,又觉得不妥,哼了一声把手放下来,“别瞎说八道的。”

二狗子笑嘻嘻地,“我也没瞎说八道啊,我说他值得深交,不是哥哥想的那个意思。”康飞未免就白了他一眼。

这时候宋桐岗走到船尾,搭眼就看见了双鱼,这一眼看不要紧,顿时惊为天人。

双鱼是个漂亮姑娘,唯一的瑕疵,大约就是皮肤微微黑了一点,可是,这一点瑕疵,在双鱼自己看是瑕疵,在读书老爷跟前,那不是瑕疵,那是加分项目,为甚?有野趣。

而且双鱼最近和小老爷正是恋奸情热,打铁一般地热,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故此双鱼每天就要把自己收拾打扮得整整齐齐的。

后世不是有那些所谓专家说么,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你想,丑女人收拾一下都能看,那好看的女人再收拾整齐了,还了得?

这时候的双鱼虽然摇着橹,可是,上身穿的是绉纱的两尺八寸扬州样,把健康姣好的身材衬托无遗,下面是一条十二层倒赶浪的百褶裙,这种裙子,以褶子多为美,只是叫十二层倒赶浪,并不是真的只有十二层,风一吹,裙子蹁摆,再加上头上梳的是个青黛螺的发髻,这是一种漂亮版本的双丫,两边螺蛳壳一样的发髻里头挑出一柳来垂下,风一吹,和裙角一起摇摆,说不出的风流俏丽。

故此,宋桐岗就看傻了眼。

一百六十三章 晚上吃鱼

话说,宋桐岗是杭州本地人,那西湖船娘,鉴赏过的也不少,说实话,早厌倦了,都是些外地人,大着舌头说杭州话,冒充西湖船娘。

前文说过,大明四大品牌,扬州瘦马、西湖船娘、泰山姑子、大同婆姨,这四大品牌,真货少,假货多,大多都是贴牌肾姬。

我们只说个排名最后的大同婆姨,翻遍史书,似乎只能找到五个字【北人,有淫声】,问题来了,难道喊两句【哎嘛,大哥你老厉害了】就是北人有淫声?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人家那是专业的,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才打出点牌子,让读书老爷们认可了,认为北人有淫声。

别看短短五个字,衍生一下做博士论文都足够了,就好比欧阳修说【逸马杀犬于道】(注1,唐宋八大家丛话)衍生一下做一篇作文都未必装的下去。

宋桐岗这个富家公子哥,那是老于此道,经常发些感慨,说船娘绝迹矣。

可是今日一见,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谁说船娘绝迹?眼前这个,岂不就是正经船娘?

他这边发呆,那边双鱼对自家老子埋怨,“俺喜欢戴小相公怎么了?难不成你还准备卖女儿不成?要卖,何不早些卖了,那扬州通判老爷虽然不肯给钱,爹爹你杀价厉害,何不杀一个价,把女儿卖了也好喝酒享福……”

船老大被女儿一番话气了一个仰倒,有心给女儿一个大嘴巴子让她清醒清醒,可是,自家女儿打小开始,自己连摸都舍不得摸一下,何况是打?

一时间,船老大悔恨交加,悔不该啊!听了读书老爷的话,说什么女儿要富养,自己虽然是船上的,却从未短过女儿吃喝……她娘走的早,自己又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拉扯大。

犹自记得,女儿第一次来天癸,满手的血,自己手足无措,最后,满是愧疚心思,带着女儿进扬州城,一咬牙,把半年积攒下来的银子拿出来,给女儿做了一身扬州样……

嘴角抽搐,船老大颤抖着手,看着女儿桀骜模样,终究没舍得抽过去,只能说“随你随你,只是,女儿啊,爹还是要说一句,这世上,哪儿有什么才子佳人,只有财米油盐……”心里面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即便有才子佳人,人家小老爷是才子或许不假,你却不是佳人啊!

话是真真的,可是,双鱼如今正是恋奸情热,哪里听得进去?当下就说“只要小相公喜欢,俺做小也愿意哩……”

宋桐岗后面的话就听不下去了,失魂落魄回了前面。

等他丢了魂儿一般从船尾回到船头,看见康飞,未免脱口就说“遇仙,这银子,为兄拿不出手……”

二狗子以为这个人反悔了,刚才还说你大朋友,怎么就……当下忍不住撇嘴,“你这人……”

结果宋桐岗苦笑,说“那位姑娘,我觉得拿三百两银子是玷污了她。”

旁边铁胜男听了不服气了,心说三百两是玷污了她?当下脱口就道“你怎么不来玷污我?”话刚刚说出口,自己就觉得不对了,任她铁胜男铁姑娘心大,这时候也难为情得紧,双手把脸一捂,扭身就钻进船舱里面去了。

康飞未免恨恨,辣块妈妈,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不靠谱的人。

这时候宋桐岗就对康飞说“那位姑娘,我见犹怜……”这话,可不是说我看见了就想曰她一下,乃是带着赞赏,就好比一朵娇花,可堪欣赏。

当然,这世上,永远不缺想把花折了家去的,这等人,宋桐岗羞与为伍。

这大约就是古君子风了,代表人物大约就是小李探花……

总之,宋桐岗觉得,那一眼回眸,可堪回味一生,足矣。

至于说问康飞要了回家做小老婆,他宋桐岗干不出这事儿来,他要说这话,岂不是玷污了自己胸中所学?

换一句话说,就是违背了自己的三观。

什么叫违背三观?你一个正常社会长大的,这时候有人告诉你,说杀人才是正常的,你接受不接受呢?你接受,就叫违背三观,除此无他。

反正宋桐岗干不来,而且觉得自己掏三百两银子,那是玷污了人家姑娘。

这心思要是被康飞知道,或许就要嘲笑他,你们这些土著读书人真会玩。

不过,他如今身在大明,往来相与的几乎都是些饱读诗书的,略略也通一些,自然知道对方说我见犹怜并非说问自己讨要,意思大约和自己上大学那会子带着个校花女友,然后有人就夸,哇,你女朋友真漂亮……

虽然也没明白,双鱼怎么就我见犹怜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装一下,当下笑着说了一句,“桐岗兄身边的佳人也是青春可人……”

结果宋桐岗一听,顿时就说“遇仙若是喜欢,就赠与你……”一下就把康飞吓得,心里面骂了一句,辣块妈妈,就不敢说话了。

这也怪不得张大郎说老爷们都是双标狗了,宋桐岗一边说双鱼我见犹怜,意思是说,让康飞好好待人家,可是,康飞说了一句,他顿时就要把自己身边的女人送给康飞,这不是双标狗,什么才是双标狗?

两人说话的时候,二狗子就进了船舱,看见曾贾氏,先喊声大嬢嬢,接着就让铁胜男拿件干净的衣裳来,这时候曾清还记得刚才二狗子说让康飞揍自己,忍不住就插嘴说,“胜男姐姐莫要睬他,他不是好人。”

二狗子一听,哎呦,小曾清你想干什么?两个人未免拌了一会儿嘴,所以说二狗子心思还没成熟,换康飞,怎么也不可能真心实意跟十二三岁的曾清玩耍,跟所有大人一样,是阿猫阿狗逗你玩的心态,不像是二狗子,这家伙是真心玩到一块儿去。

小孩子也不傻,自然能敏锐地感觉到,所以,顿时就不气二狗哥哥了。

旁边曾贾氏内心欣慰,虽然说,张老将军义薄云天,戴小相公仗义疏财,可是,曾贾氏还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二狗子,原因无他,二狗子一笑起来,你但凡只要看见他那黑洞洞的后槽牙,就会感觉到他的淳朴,反观康飞一笑,曾贾氏承认,他一笑,或许很多姑娘家会喜欢,可是,她却总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戴小相公一笑,总没好事。

她这么想着,然后又谴责自己,人家戴小相公奔前忙后,掏心掏肺,自己却背后腹诽人家,实在有些不地道了……未免捂着脸一笑。

这时候,二狗子把干净衣裳避着人在角落换了,又人五人六地走出来,对着铁胜男就努了努嘴,“可瞧见么?我家哥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载车豹胎……初识的朋友,也要送姑娘与他。”

他跟康飞学的很多不着调的话,让人听着好笑,铁胜男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反唇相讥,“是了,你家哥哥人人爱,怎么不见他把那豹胎易经丸给你两粒吃吃?也省的你只能跟曾清动手……”

这条船上,二狗子的武力值,大约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曾清曾白了。

至于这个豹胎易经丸的典故,那是康飞随口一说车爆胎,结果二狗子不理解,问他豹胎跟车有什么关系,康飞只好胡说八道,说有一种神药,叫做豹胎易经丸,长人吃了变短,矮子吃了变高,并且武力爆增,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

二狗子那个性格,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的,你能指望他不对铁胜男显摆?

铁胜男这么反讽他,他就给了铁胜男一个白果眼,你怕不是傻哦,那是天上的神药,你吃得着么!

所以狗爷就腆着肚子拽了一句文,“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唯难养也……”气得铁胜男伸手就要揪他的耳朵,他个子小巧,一矮身子,就从船舱钻了出去。

船头康飞和宋桐岗正在喝酒,这时候,船已经泊了下来,宋桐岗的小船跟在后面,那边在船尾开始淘米煮饭,康飞他们坐的船,虽然康飞嫌小,实际上已经算得大船,七八个人虽然嫌逼仄,却也不是不能住的,宋家那船,别说七八个人,船舱进去三个人大约就挤不下了。

这时候,双鱼又过来,说给小老爷煮一条鱼,康飞看看,就伸手竖起两根手指,“一条怎么够吃?要两条……”双鱼闻言,顿时就羞红了脸颊。

这话是平时他们对的暗号,意思就是晚上欢好,晚上吃双鱼么,当然了,肯定要吃两回的,只吃上面岂不是半边鱼……

双鱼虽然难为情,心里面却是欢喜的,这大约也是很多女人的错觉,总觉得男人馋我的身子就是爱我。

白了康飞一眼,双鱼就说,“俺给你煮个茱萸鱼头……”话音未落,旁边宋桐岗就鼓掌,“这个好,避瘟杀毒,祛湿去寒,我们就等着领略姑娘的手段。”

茱萸和花椒、生姜在明代并称之为【三香】,一直到明末,才被辣椒取代,气味辛辣有挥发油,所以古人说【茱萸悬与屋,而鬼不入】

一百六十四章 盘肠血战

这个茱萸鱼头,自然就是康飞所熟悉的剁椒鱼头了,味道那是别提了,讲真话,双鱼姑娘娶回去,别的不说,起码,享嘴福了,尤其鱼嘴这块,软中有硬,滋味无穷,真是让康飞连连回味……

他这个表情,微妙得很,可堪玩味……落在双鱼眼中,自然是又羞又喜,忍不住就一跺脚转身跑了,到底是船上长大的,来去如风,在船帮上跑,就好像鱼在水里面游……

宋桐岗看了,未免羡慕得紧,忍不住就摇头,“这位姑娘,真真是……”

康飞自然不能接一句【你若喜欢便赠与你】,就呵呵笑了几声。

这边二狗子刚出来,就被康飞指派,让他去拿点搭酒菜来,二狗子嘟囔个嘴,就又回船舱去,没一忽儿,他就搬个矮几出来,身后跟着铁胜男,铁女侠如今也就是个打杂的。

把矮几一放,搭酒菜铺陈开来,康飞惬意地就往甲板上一坐,铁胜男还递给他一个【懒架儿】,斜斜坐着,胳膊往懒架儿上面一撑,妥妥就是一个葛优躺的姿势。

康飞这个做派,自然极为对宋桐岗的脾胃,忍不住就赞了他一声,“遇仙真有魏晋风骨……”说着,也不要请,自己把衣服一脱,裸个上身,就踞坐与甲板上。

这个做派,五百年后啤酒小龙虾,好极了,但是在这个年代,乃是无礼的表现。

当年汉高祖刘邦见郦食其,就是踞坐,结果郦食其批评他说【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刘邦这种大流氓都赶紧起身整理衣裳,然后恭敬地请郦食其上座。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传世画作里面,有那文人,袒胸露怀,叉个腿坐在地上,这就叫魏晋风骨。

怎么说呢,你红酒加牛排,我啤酒小龙虾,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宋桐岗也算是碰到对眼的人。

两人就坐在甲板上,喝着宋桐岗带来的酒,吃着康飞的搭酒菜。

宋桐岗一边吃一边还说,“这蚕豆好,只是,太也烂了一些。”二狗子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了,顿时就插嘴说话,“这是张老爹爹喜欢吃的,他都八十多了,硬了他哪里吃得动?”说着,打横就往地上一坐,伸手抓了一把蚕豆塞进嘴巴里面,咀嚼得腮帮子鼓鼓的,看着到似乎一个大仓鼠,看得康飞哭笑不得,忍不住说他,“你就不能细细地品么?看你这吃相,不知道的还以为短了你吃喝了。”

宋桐岗这人,往来的圈子,都是彬彬知礼的读书人,杭州这个地方,也不像苏州的士风刁习,苏州那地方的读书人,动不动就拽个膀子撸个袖子要跟人干架,完全没有后世那种【宁愿听苏州人吵架】的江南韵味。

正因如此,宋桐岗碰上康飞这种做派,顿时欢喜得不行,当下自然放飞自我,衣裳都脱了。

几杯酒一下肚,哪里还管什么,互相称兄道弟起来,好不快哉。

宋桐岗这时候未免就咂嘴,说,“风景独好,只酒没烫过,不好。”旁边康飞未免就撇嘴。

当然,这是个习惯问题,佛郎机那边一年四季喝加冰的,大明一年四季喝烫过的。

二狗子是心直口快童言无忌,当下就说,“这么热的天,酒不应该加冰么?”一句话让宋桐岗无言以对,楞了半响才问他,酒加冰怎么喝?

听他这么一问,二狗子未免得意起来,“之前我家哥哥在扬州抗倭,抢来的倭国公主小嫂子,献了许多葡萄酒,加了冰鱼儿在里面,可好喝了,冰冰凉凉还甜丝丝的。”

二狗子这话里面信息含量比较大,宋桐岗顿时大惊,仔细想了想,顿时想起来邸报上说,扬州府戴春林之子,恨天无把恨地无环,阵斩倭寇一千……当时他还不屑,说邸报也开始胡说八道了。

这时候前后一对照,顿时就大惊失色,“难不成,遇仙你……令尊可是姓戴号春林的?”

康飞也楞了一下,心说老爸的名气这么大?都传到杭州来了?

旁边二狗子忙不迭就说“可不是么,康飞哥哥的令尊就叫这个,不过,我们那儿都称呼他四爷。”

啪地一声,宋桐岗伸手就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原来如此,想不到,邸报上说阵斩倭寇一千的戴小相公就是遇仙你,我当时还冷笑,这邸报越来越胡说八道了。”

所以说,人性如此,旁人胡说八道是胡说八道,但是自己认可的朋友胡说八道那自然就不是胡说八道了。这就如武术界,那些人振振有词,说,这是我师傅亲眼瞧见的,我师公一搭手,把人给放出去十几米远……至于说把人撞飞十几米高速行驶的汽车也未必做得到,这个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师傅亲口跟我说的,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康飞这时候就笑,“一千有没有,说实话我也没数,当时尽顾着砍人了……”旁边二狗子比谁都着急,涨红了脸跳了起来,“怎么没有,我亲眼瞧见的都有几百人,话说……”

二狗子这一吹牛逼,顿时就拉不住,呼呼啦啦一顿演义风格的评书就出来了,要命的是,宋桐岗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认为果然如此。

旁边康飞自然是啼笑皆非,辣块妈妈,二狗子你这厮,当时你在场?说得你好像亲眼目睹了一样。

问题是,二狗子没事就爱听一段书,那扬州城里面,有几位先生,说书着实不丑,有个说三国的先生,人送雅号李将军,要想听他说书?对不起,得预约,一两银子一段,你要嫌贵?对不起,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李将军这个价,那是南京老魏国公品过的,至于值不值这个价,你品,你细品。

所以二狗子说起来,抑扬顿挫,还特么会抖包袱你信么,他都是从旁人嘴里面听来的,可这会子说起来,比康飞自己说的还传神,你要听了二狗子的版本,绝对再不肯相信康飞自己说的那个版本了,为甚?

康飞说起来,我这一刀劈过去,对面就死了,然后我左一刀右一刀……旁边人听了都打瞌睡,哪里有二狗子说的精彩?

二狗子说得眉飞色舞,“……当时情形万分焦急,张老将军受了重伤,肚子上被一个凶悍的倭寇横着拉了一刀”他说这话,还拿手在自己肚子上面比划了两下,“里面肠子都流出来了,红的绿的,张老将军浑然不惧,把肠子又塞回到肚子里面,一咬牙,把衣裳撕开,打了结,在肚子上面一缠,随后,拎着大刀上去,手起刀落,一刀就砍了一个倭寇的首级,老将军这番盘肠血战……”

他先把张桓张老将军大大地描述一番,随后,康飞如神天降,比三国里面赵子龙七进七出还勇猛,至少,抗倭战场上没有一个曹操说看着白袍小将英武,因此爱惜人才,让下面不得放箭……

二狗子这边说得口沫飞溅,那宋桐岗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宋家那边也忍不住,宋桐岗的那个贴身侍婢就让船老大把船给撑到旁边来,连那边船老大都舍不得走,竖着个耳朵,听得入了神。

“……那时候,倭寇首领李光头要逃,我家哥哥一看,哪里容得,大喝了一声,就从船头一跃而下,诸位,那可是大福船,两千料的,我家哥哥说的,当年永乐爷爷身边的大太监郑和,七下西洋,坐的就是这种大福船,好几层那么高……”二狗子说着,添油加醋,把手比划起来往天上一划,众人忍不住就抬头望天上看……

旁边康飞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的,忍不住摇头。

一百六十五章 小张千户,再来一段

作为古代奇迹的运河,到了杭州,可算是到了头了,作为运河终点站的杭州北新关,有多么地繁忙,便可想而知了。

无数的船只等着开闸进关,还要收税……那帆影,一眼看不到头,何止上千?运河两岸,杨柳树下,尽是沿街叫卖的声音,举凡吃喝玩乐,络绎不绝,酒家瓦肆,更是点缀其中,比比皆是。

船上二狗子看了,未免吐了吐舌头,“杭州这般繁忙,比我们扬州也不差哩。”说着,就让铁胜男赶紧把他的扬州左卫千户的灯笼给打出来。

他这一打灯笼,本以为,能走个快车道,结果都不买账,有促狭的,未免把自家的灯笼也打了出来,二狗子一看,【南京都察院】都有几盏,不由咂舌,乖乖地就把灯笼收了起来。

康飞就数落他,叫你显摆罢,你一个扬州左卫千户,鼻屎大的小官儿……

这时候,旁边有人一听,是扬州卫的,顿时就高声说道“都说扬州遭了倭寇,这位小千户,可曾抗倭么?若有,说一段与我们听听……”

二狗子一听这话,顿时就把胸一听,“那是自然,有看过邸报的么?我家哥哥,阵斩一千,某不才,也捡了几个首级的。”

众人一听,顿时就鼓噪,“小千户,把当时情形,说一段来听听……”二狗子得意得不行,把这两天一路运河下来编纂的康飞哥哥抗倭记又拿来说,大家都排队等着入关,闲着也是闲着,便听他说书,结果二狗子这两天磨炼下来了,抑扬顿挫,包袱抖得比前两天还好,一时间,居然叫好声连连,连那岸上,都有卖冰沙的,卖糖人的,卖剪纸的,顺着声音就过来,在岸上一边听一边顺便等两个生意。

宋桐岗看康飞摇头,当下笑笑就道“他也是小孩子心性放,不过,依我说,却也不是坏事,遇仙你武艺卓绝,便该当鼓吹起来,日后封公封侯,我看也未必是难事。”

自从王阳明被封了新建伯,读书人也开始接受文人行武事了,像是读两本兵书就以边才自诩,便是文人行武事的滥觞了。

至于鼓吹,读书人更是太懂了,酒好也怕巷子深,那些清流,为什么动不动激辩时事?不就是想吹一个大泡泡出来给自己扬名么!

康飞听他这么说,未免就笑笑,“我到不在乎什么公啊侯的,人生贵在惬意……”他身后铁胜男听了,顿时就摆出一张臭脸吐了吐舌头,当然,她也就只敢背后摆摆臭脸,当面顶多说两句犯嫌的话,可骨子里面,却还是害怕康飞的,康飞暴打她,那是真打出阴影了。

宋桐岗听他这么说,换了旁人,他也要讥讽,可这两天,他被康飞折服,别的不说,那剑经九势,他也是学过的,平时也自傲,觉得自己学会了杀人技,等闲十几个壮汉,那也是近不得身的,可是,康飞那一拔刀,刀刃就稳稳悬停在他头上的本事,真真是折服了他。

故此他就有些化身铁杆粉丝的迹象,听他这么一说,居然点头,说“也是,你乃是神仙弟子,见识过仙家手段,自然不在乎这人间富贵了……”

旁边铁胜男中总觉得他们两个人是在互相吹捧,又忍不住,做出呕吐的表情,这时候康飞正好转头,看见她这嘴脸,当下就说她,“你做什么?怪形怪状的,跟二狗子好的不学,尽把这些学来了。”

铁胜男闻言,一挺胸,理直气壮就说“你不是说,一山不容二虎,若有二虎,必分公母么……”言下之意,我们是一路货色,这个媒,还是你的结拜兄长保的,你现在来说这个?

康飞瞧她那样子,妥妥是个女版的二狗子,真是,打里面都来气,翻脸就想骂她,她却机灵,瞧见康飞脸色不大对,顿时吐了吐舌头,赶紧转身钻进船舱里面去了。

瞧着她的背影,康飞恨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身边尽是不靠谱的。

宋桐岗看着,当下笑着就道“这入关排队,乃是家常便饭,不小心排个三天那也是有的,我们上岸吃酒去,这附近有家瓦肆,兼卖酒,她家酒,着实不错……”

两人也不管二狗子,自顾上岸去了。康飞本以为,瓦肆么,明清小说里面常见的,就是大明版的夜总会,门口一溜表子,看见你,甜甜喊一声,老板……却不曾想,他以为的,全然不是。

宋桐岗熟门熟路,领着他三拐两绕的,进去以后,却是个像戏院一样的格局,中间用勾栏拦着,那台上,有两个人正在表演,其中一个细目圆脸,拿个大花手巾围在脑袋上面,“他爸爸是个和尚,他妈妈自然是个尼姑,俗话说得好,小尼姑思春……”说着,一摇手,就咿咿呀呀地唱小尼姑思春,一呀一得喂……周围人哄堂大笑,还有人往台上扔铜钱。

康飞一瞧,卧槽,这不是德云社么!不过再一想,传统艺术么,自然是从古代传下来的,不由一笑。

不一会儿,酒送上来了,又有四样搭酒的菜,煮得烂烂的,香味扑鼻,分别是鸭头,鸭舌,鹅掌,兔头。

康飞是不吃家禽的头部的,不过他上大学那会子,有个衢州的同学,极力推荐他尝尝鸭头,鉴于他打过人家,不好意思推辞,只能浅尝即止,没想到,一吃之下,就忘不掉了。

故此,他一看,未免熟门熟路就拿手捞了一只,拿在手上一顿啃,宋桐岗本还怕他不吃,瞧他大快朵颐,顿时就放心了,笑着说,“你再尝这酒。”他闻言就端起酒杯来,一喝之下,乃是杨梅酒,酿得很淡,喝下去很解渴,最关键是,和菜极配,大约有五六分啤酒小龙虾的意思了,康飞忍不住就一昂脖子喝个底朝天,拿手背一擦,就叹了一口气,“可惜,要是冰的,就更加好了。”

宋桐岗就劝他说,这冰的,乃是用肠胃把酒暖热,大是伤身,不符合养生之道,康飞本想说道说道,再一想,这是习俗,便算了,又拿起一个兔头来啃。

两人慢慢吃喝,看着台上表演,一只做到天色擦黑了,才起身离开,两人都有些微微熏,摇摇晃晃,一步三摆。

回到船上,二狗子瞧见他,忍不住就埋怨,哥哥怎么不带挈我一起,康飞打个酒嗝,就说“你都有马马滴人了……”正要说他,结果,铁胜男上来,递过来两碗凉茶,一边就说“马马哪里有哥哥重要……”

康飞闻言,忍不住就瞪她,旁边宋桐岗哈哈大笑,接过凉茶,一饮而尽。

到了晚些时候,二狗子又凑过来,问康飞说,哥哥,我都把你说的那么英伟不凡,神仙下凡一般,怎么大家听了,似乎反响平平,反倒是张老爹爹,我都说他肚子上被倭寇剖一刀,结果那些人反倒是轰然叫好……

康飞一听,心说这个我明白啊,但是,我就不告诉你,一翻身就假装睡着了不理会他,二狗子只能自己在那儿苦思冥想。

第二天一早,周围船上早早地就有人来打搅,还有送上油炸桧的,纷纷就说,小张千户昨日说的好,几天继续给大家说说呗!

二狗子被人一架,顿时就高兴地见牙不见眼的,里面康飞闻言撇嘴,这傻孩子,两根油条就把你给放倒了,人家是来听白大的……当下拿衣裳捂着头。

二狗子昨夜苦思冥想,最后断定自己大约是把倭寇没描述厉害,那些人故此就不知道哥哥更加厉害,今天他就说了,那些倭寇,都是扶桑著名的武士老爷,这扶桑,是上古诸侯分封制度,诸侯称之为名主,下面又有家老,部将,侍大将……扶桑只知有武不知有文,上至名主下至普通武士,那都是要拎刀子上阵砍人滴,故此,都是自小苦练武功,虽然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也有十人敌的武力。

周围船上人听得津津有味,他说得来劲,添油加醋……等到说道康飞登场,刚刚说了没一会儿,这时候有人高声叫道“小张千户,昨日张老将军那一节说得好,那段盘肠血战,听了酣畅淋漓,不吃茶,就发一身汗,连暑热都消散了不少……”

旁边闻言,顿时纷纷就应和他,“对对对,小张千户,昨日张老将军那段,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对,那张老将军,想是小张千户你家长辈,小张千户你不要害羞,自家长辈英雄了得,难不成就不能说了么?再说一段,再说一段……”

二狗子听了烦闷,辣块妈妈,我是要讲我家康飞哥哥的,你们老是纠缠张老爹爹作甚?

他就嘟囔个嘴不肯说了,众人一起鼓噪起来,纷纷要求他再说昨日张老将军盘肠血战那一段。

正在这时候,就隐约听见运河前面一阵鼓噪之声响起,随后,前面就瞧着乱哄哄地……

一百六十六章 二狗子,与我着甲

这运河关闸排队进关,前前后后,密密麻麻,何止上千艘船,前面这么一乱,后面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个个翘头垫脚纷纷仰望,这时候有人未免就说,别是倭寇打来了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大家俱都慌了。

昨儿个还打着南京都察院衙门灯笼的,这时候一撅屁股就窜船舱里面整理东西。挂南京都察院衙门的灯笼,都察院老爷们自然不可能亲自来做买卖,在书上,报纸上鼓吹一下【经商亦是善流】便差不多了,来做买卖的,自然还是要贴心的奴仆,又或者是族里面的族人。

问题人皆有私心,给老爷挣一百两银子,自己起码得先往怀里面搂三十两罢,这个,都算是忠心耿耿的,至于自己拿一百两给老爷三十两的,那也是比比皆是。

故此一喊倭寇来了,这些人纷纷就往船舱里面跑,先把自己傍身的细软带着,跑起来也轻便,至于船只货物,那是老爷的,与我何干?回去只说遭了倭寇就是了。

一时间,乱哄哄的,各自拼命往船舱里面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康飞一看,顿时大喜。

老爷我想升级,结果野外不刷怪了,这怎么破?可闲得我蛋疼……

这时候说有倭寇,康飞可欢喜坏了,当下大喊了一声,“二狗子,把我的甲拿过来。”二狗子这时候就显得机灵,欧了一声,转身进去就把他的【锅】给拿了出来,康飞洋洋得意,把手一伸,“与我着甲。”

他这口锅就是一件南蛮半身胸甲,穿起来很快,前后挂上,腋下把绳扣给扣上,便穿好了。

旁边宋桐岗瞧见了未免目瞪口呆。

江南兵备松弛,戚继光练兵的时候,乃是没奈何,才给大家弄个大毛竹,美其名曰狼铣,其实就是没装备,如此而已。

宋桐岗算是个文武双全,后来万历朝鲜战争,大家只记得李如松了,却忘了他才是主官,碧蹄馆一役,李如松手下家丁死伤惨重,那可是他们老李家称霸辽东的本钱,故此李如松真是准备拉着大军就回辽东了,还是他拎着剑,以兵部左侍郎兼经略的身份,软硬兼施,才把李如松给留下。

即便如此,他如今一个江南小青年,何曾真见过穿个噌亮铁甲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等康飞穿好了,他这才缓过神来,啧啧称奇,上去屈指敲了敲康飞身上的南蛮甲,忍不住就咂舌,“这,这似乎不是铁甲?”

二狗子听了未免翻白眼,“宋大哥,你怕不是被倭寇吓傻了?这个不是铁甲是甚么?”

宋桐岗皱着眉,再次屈指细敲,也不管康飞撇嘴瞪眼,还转到他身后也敲了几下,这才笃定地说了一句,“这乃是钢甲。”

康飞听了,未免啼笑皆非,“桐岗兄啊桐岗兄,铁甲钢甲,那又有什么区别?”

宋桐岗听了这话,未免正色就道“区别大了,铁多少钱?钢多少钱?一件两件无所谓,要是个士卒穿在身上,那可是天差地别。”

康飞未免就撇嘴了,“桐岗兄,不是我嘲笑你,你这话,你自己可信么?”

他意思是说,我大明要是真有那个能力,让士卒穿铁甲,何至于让李自成成了事,又何至于让老奴捡了个大皮夹子。

别说铁甲了,大明要是能让所有军籍都穿得起裤子,这大明也不会亡啊!

宋桐岗被他一问,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顿时就有些叹气了,“是了,是我想差了。”

前一阵子,他们浙江还发生了一件事,宁波八卫说是例行出海,大船年久失修,倾覆了好几艘两千料……这话,也就糊弄糊弄上官,实际上,上官也未必不知道,民间都传遍了,那是宁波八卫在海上准备敲诈人家佛郎机人,结果人家佛郎机人不买账,双方打了起来,要不然,两千料就这么容易翻了好几艘?

真碰上这种事情,上官都只能装傻,还得捏着鼻子替这些下属揩屁股,照着这番话,再花团锦簇写个奏折递给朝廷,顺便要点拨款,至于这拨款下来,会不会给宁波八卫造船,这个么,老爷写奏折不累么,自然是要让老爷留着滋补身子。

宋桐岗可就是土生土长的浙江杭州人,他家族谱往上能追溯到南宋时候,就在杭州定居了。

故此,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浙江兵备是个怎么一个境况。

甲都没有,甚至别说甲,要到兵库里面领个铁枪头都没有,顶多给你发根白蜡杆子,说不准还是虫啃过的。

想到这个,他只能摇头叹气了,“是啊,铁甲钢甲,又有什么区别?”

南兵好就好在,到底江南富庶,衣裳还是有的穿的,不至于像是辽东那般,连裤子都穿不上。

康飞就对他说,“桐岗兄就别伤春悲秋了,且看我去杀几个倭寇玩玩……”他这个玩玩的口气,顿时就让宋桐岗精神为之一振,当下也把刀拿出来,正色道“遇仙休要瞧不起人。”说着,把刀一摆,那意思是说,哥哥我也是练过的。

康飞就点头,“一会儿桐岗兄护翼我身后就是了。”宋桐岗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这是康飞的一番好意,他倒没有非得蹦起来说你瞧不起我这话,只是默默点头。

这时候,后面铁胜男也拿了趁手的家伙在手上,转身还安慰船舱里面曾贾氏,至于曾清曾白,到底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曾清甚至还说了一句,“康飞哥哥,多杀些倭寇……”

康飞闻言,转身冲曾清一笑,又看看竹帘背后的曾贾氏,就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他这时候把奥丁纹倭刀拿在手上,双手紧了紧,虽然也不是头一遭,但是,作为碳基动物,生理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地手掌心分泌了一些汗来,他捏了捏,随后大喝一声,把刀往肩膀上一扛,就要跳上别人的船只往前面赶路。

正在这时候,前面运河段上又是一阵鼓噪之声,随后,就有小舟快速从船只当中穿梭而过,上面有带着皂色帽子的家伙拿个锣敲着,一边敲,一边还大喊,“诸位不要慌乱,不要慌乱,这是俺们主事老爷说了,开关放闸……开关放闸……开关放闸。”

船上一听,顿时俱都欢呼起来,有人就大声叫喊,“清天大老爷,清天大老爷……大老爷公侯万代,大老爷公侯万代……”

康飞穿着个甲扛个刀,这时候未免都傻了。

这,这,这,这几个意思啊?

后面宋桐岗一听这话,顿时舒了一口气,不是倭寇最好,当下纳刀入鞘,对康飞就说“遇仙,无事了,这是北新关开关放闸。”

康飞还是没明白,这什么意思?

宋桐岗看他一脸懵的样子,就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解释。

原来,这钞关老爷,官职叫做御史主事,是六品官,既然是叫御史主事,自然是不归当地衙门管的,当然,话是这么说,不是每一个御史主事都敢跟当地主政一方的大佬对着干的。

总之一句话,钞关收多收少,那是御史主事的事情,跟当地衙门没关系,御史主事要是觉得,今年收的税足够了,就大手一挥,放行,再也不收税了。

宋桐岗说着,还专门说了一嘴,说他们杭州还真有御史主事,一年只收了十天的税……

康飞闻言,顿时张大了嘴巴,久久都合不拢,什么?还有这种骚操作?

宋桐岗一见他这个表情,顿时觉得可乐,一时间忍不住,就说道“严格说来,是只收了九天半。”

二狗子这时候就插嘴,“你们杭州钞关一年只收九天半的税?那岂不是要穷疯了?”

这时候,旁边有人就不服气了,说“小张千户,你们扬州钞关鼎鼎有名的,要是开关放闸过,你不至于这么惊讶,想来你们扬州知府肯定是个大贪官,刮得天高三尺……”

这话,要是吴桂芳听见了,怕是能气死,他吴桂芳怎么说,那也是修了扬州新城的,那是大大的能员,至于贪不贪,大明有不贪的么?你找一个出来我看看。

二狗子乡土情结很浓,当下就反唇相讥道“看你这说话,杭州知府老爷应该弄几十两银子给你花花,可惜,你这马匹拍的不是地方,你们杭州知府听不见啊!”

那人顿时面红耳赤,大声就道“小张千户,这是什么话,在下这番话,那是发自内心肺腑……”

“那你与我说说,你们杭州知府姓甚名谁,哪一年乡试的举人?哪一年的进士?哪一年上任的?都有什么功绩?”二狗子别看一篇兵书都背不下来,但是这不代表他傻,好歹在扬州也是见过知府老爷的,他这个扬州卫的出身,换康飞那个时代,大约能称呼一句大院子弟的。

吃他这一问,对面顿时讷讷说不出话来,还是旁边有人招呼他,“你作甚?赶紧赶紧,这开关放闸,却正好省了许多银子,还是仔细思量回去给老爷报账,怎么多报些。”

一听,顿时就坡下驴,当下对二狗子说道“小张千户,你这个人,嘴巴实在不饶人,我不瞒你,我家儿子,那也是走门路做过一任知县的……”里面含义就是,我不是怕你哦,你一个武官,我儿子怎么说那也是文官,知县老爷,百里侯,晓得伐!

二狗子肯吃这个闷?顿时就大声说道“你家儿子怕不是撅屁股给你们老爷走后门才得来的知县老爷罢……”前面闻言,一个趔趄,顿时跌下水去,二狗子看了,在船上就叉腰哈哈大笑,旁边曾清曾白未免跟着拍手。

宋桐岗捂着个嘴笑,康飞瞧二狗子那模样,忍不住摇头,叹着气就把自己腋下的绳扣给解开。

这时候,河里面被同伴七手八脚拽上船来,湿漉漉的一大坨,在船上看着实在不像个样子,他大约有些恼羞成怒,顿时就高声叫,“小张千户,我看你眼睛那么大,怕不是被你家哥哥撑的……”

康飞一听,卧槽,你这个满嘴喷粪的玩意儿,当下把刀往后面铁胜男手上一塞,又从她手上把棍子拿了过来,双脚一跺,就跳了过去,拎着个棍子,劈头盖脸就把对面船上人一顿狂揍,打得对方哭爹喊娘的大叫饶命。

最后,还是旁边有人看不过去,请两个年级大的戴着方巾的老先生,做了拦停。

一百六十七章 这人要造反

大明做生意的几乎没有普通百姓,即便最开始是普通百姓,也必须学会官商勾结,这生意,才做得下去,这便注定了没本钱的就要被淘汰出局。等做大些,必然就要追求政治上的地位,典型就是曾子重他爹,把儿子送到扬州的书院去读书,让儿子考进士做官老爷……大明比大清强点,好歹必须读圣贤书才能做正牌子的老爷,不像我大清,捐官横行,那真是,吏治败坏极矣。

不过,读书老爷们读过圣贤书,不代表自己就是圣贤,名利二字,酒色财气,谁能逃得过去?故此读书人做了官一样也混账得紧。

像是北新关御史主事,他难道不知道税收不上来,朝廷财政枯竭,国事就很艰难?但是,作为御史老爷,清流官,不养养口碑,又怎么升官呢?

开关放闸,任由做生意的进出,自然是养口碑的,历史上这么干的人多了去了,成化年有个御史主事,在钞关只收三天税,随后,大开关口,任由进出,博得偌大的清名,升官发财,好不快活。

至于做生意的,自己夹带货物还不亦乐乎,谁有那个胸怀?还考虑朝廷国家?

从来都是屁股决定脑袋,哪里有例外的?

两位戴方巾的老先生也不想多事,奈何是人都有人情往来,实在没辙,只好上来劝。

好在,康飞还是给年纪大的人脸面的,只要对方不是那种倚老卖老一脸【我年岁大了我就是牛逼你能拿我竟敢】的表情,还是能够心平气和说话的。

故此,就把了对方面子,舍了,回到船上,哼哼着等待过关。

等船只往关闸上要过去的时候,那的船只排在他们后面,这时候,忽然就跳起来,大声就喊,“御史老爷,这人私藏甲胄,要造反哩!”

康飞一听,勃然大怒,辣块妈妈,你这是自己找死,当下纵身一跃,就上了船顶,随后蹭蹭几步,再一跃而起,咕咚一声,就往船上一落,船身猛地一沉,溅起一个小小的浪花来。

那刚喊完,心里面正得意,心说我叫你猖狂,看你面对御史老爷,还敢猖狂么?

他这是下意识的思维,在大明,读书老爷的确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别的不说,大明律规定,骂人是要打板子的,可是,读书人骂人,就不会被打板子,想要打读书老爷,对不起,你得先请大宗师来,开革了对方的功名才行。

故此民间有俗话,和尚张嘴吃四方,秀才张嘴骂四方,表子张嘴xxx……

像是御史这样的老爷,更是老爷里面的老爷,见官大三级哩!

我就告你人咬狗,进了衙门里面,我看你还怎么嚣张跋扈?

故此得意。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康飞就咚地一声从天而降,随后,只见对方咧嘴一笑,齿如编贝,在阳光下烁烁生辉。

身上肥肉一抖,下意识就要跑,可康飞哪里会让他跑了,一把就抓住了他的领子,随后,捏起拳头,对着这厮的肚子上面就是一拳。

刚才康飞还有数,只是往对方皮糙肉厚的地方招呼,可这回,他含怒出手,哪里还管轻重,这王八蛋,打死算球……

这一拳,正打在的太阳神经丛上面,武侠小说里面称之为膻中穴的就是了。

顿时一张胖脸就整个纠结了起来,五官堆在一起,咬牙切齿,忍受极大痛苦,只是,哪里忍得住,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

康飞手上不停,对着的太阳神经丛又是连续两拳,随后一松手,顿时就如一只龙虾一般弓了起来,双膝一跪,一张嘴就要吐……这时候,康飞冷笑了一下,一抬脚,脚尖对着他的喉管处就轻轻踢了一脚。

这一脚,不轻不重,人体下意识会缩住喉部肌肉,可是,太阳神经丛被暴击,呕吐的食物就如地龙翻身一般涌上来,这时候喉头肌肉缩住,没个去处,顿时反攻气管,把整个气管都给堵住了。

双手捂着喉咙,脸色涨得发紫,喉部发出咯咯咯地声音,这声音听着极为渗人,感觉像是被杀的鸡在地上扑腾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声音,让周围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看着在船头甲板上像是一只垂死的鸡一般扑棱,周围人未免纷纷冒寒气,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位老爷,可就是小张千户最里面所说的阵斩倭寇一千的那位,据说倭寇被他杀寒了心,给他起个绰号叫千目修罗。

康飞这时候双手一负,双目一挑,眼角微微一斜,都没说话,可是,周围人顿时吓得纷纷往后退了两步,有几个倒霉鬼没注意脚下,直接跌下河里面去了。

正在这时候,就听见关闸上面一声怒喝,“住手,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就要杀人?可知道官法如炉么?”说话间,一个青袍官就从关闸上跳上船来,快步往这边走来。

那过关闸的船只都是挨排排挨着,就如说三国里面曹操用铁索把船锁住一般,其实稳当得很。

那青袍官拎着袍子快步过来,步子倒也算矫健,卖相也不差,只是,肚子未免**了些。

康飞一看对方肚子就知道,这**的肚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油水,当下一撇嘴,“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都退开。”说着,就掀起衣袍把腰间的【以指挥使体统行事】的腰牌给亮了亮。

那官儿先是一怔,随后,却是大喜。

前文说过,嘉靖皇帝登基以来,受了桂萼、张璁的忽悠,自废武功,把太监和锦衣卫都给停了差遣,所以,别看嘉靖朝前期大礼议闹成那样,其实嘉靖在读书人口中口碑不坏,史书上说【海内俨然称治】,等嘉靖明白过来,让自己的奶兄弟陆炳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可是,陆炳这个人,在读书人当中口碑不坏……鹰犬口碑不坏?可见,差事做的并不怎么样。

所以那青袍官一听锦衣卫,先是一愣,随后大喜。

这分明是老天爷抬举他,给他来刷一波脸的。

当下他义正辞严大声就道“哚……”话音还没落地,康飞一抬脚,乓地一脚就踢在他脑袋上面,顿时就如同巨斧伐木,只见那官直挺挺的,整个人直接就一头栽进河里面去了。

康飞这时候才撇嘴,心说大明的御史都是刷脸怪,但凡看过点历史故事的谁不知道,难道我还等你拿我刷脸不成?

一百六十八章 我劝你,要吃药

一脚把那御史主事给踢到了河里面,康飞看着关闸上面那些如临大敌的弓刀手,一时间恶趣味来了,当下就大喊了一声,“你们的御史主事将会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就某些问题向朝廷交代……”

岸上弓刀手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其中领头的,脸庞白净,看着像是读过几天书,这时候顿时就高声叫道:“不好了,老爷事发了。”说罢,扔下手上的刀扭头就跑,他这一跑不要紧,剩下的弓刀手纷纷有样学样,把手上的腰刀、棹刀、倭滚刀,木弓、藤弓、筋角弓,纷纷扔了一地,就像是晚霞下回家的鸭子一般,呼啦一下就散了。

站在船上的康飞看了真是目瞪口呆,旁边船上,二狗子撇嘴,“怪不得都说是纸糊的杭州。”后面些,铁胜男瞧着,未免鼻腔出气切了一声,“你也不瞧瞧,都是一帮细胳膊细腿的,与你也差不多……”她意思分明就是,这也不算甚么,换了我铁大小姐,一个打那些人一群,撵鸭子一般。

这时候,后面宋桐岗看了未免苦笑,冲着康飞招手,康飞正要回自己船上,这时候,***船上几个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小老爷,小老爷,救救我们几人性命,饶了这***。”

康飞闻言,好奇转身,“救你们性命,跟饶了这厮有什么关系?”

跪在那儿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这时候为首一人就说了,“我家老爷是南京天官……”康飞哦了一声,天官,我知道,是吏部尚书,专门管官帽子的,可是,你南京的吏部尚书管屁用?要是礼部尚书,礼部好歹管着教坊司,还能管几个表子呢!

他这是心里面,结果,二狗子跳船帮过来,一撇嘴就说,“南京的吏部尚书?管谁?管屁么?要是礼部尚书,还能管几个表子哩!”

这话把跪着的几个人噎得面红耳赤,有心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间讷讷,说不出话来,最后没辙,只好连连磕头。

旁边这时候***已经闷绝过去,要不救,大约就真没救了。

其中一人看***翻白眼闷绝,大约平时和***关系还好,这时候忍不住就壮着胆子说道:“***有个女儿,生的桃夭柳致,极得我家老爷喜欢,收了做个五姨娘……小老爷,***若死了,五姨娘未免就要恼我们,吹一吹枕头风,我们如何吃得消?求小老爷饶命。”

旁边二狗子这时候就插嘴,“原来是个便宜老丈人,怪不得儿子放了知县哩,我来问你们,你们是南京天官老爷家的,那***跳出来拍什么杭州人的马屁?还要说我们扬州知府的坏话?”说白了二狗子还是朴素的乡土情结在作祟。

跪在地上的人就说道:“小张千户,***就是杭州人,他家里面那个,原来就在西湖上面做船娘的。”

二狗子一听,顿时呸了一声就吐了一口唾沫,“辣块妈妈,我说哩!”随后又看刚才说话那个,“你这话,话中有话啊!”

他是在扬州市井间长大的,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那些市井妇人撒泼,一脱身上衣裳,什么污言秽语说不出?真真是男人听了都脸红哩,此外,像是隔壁老王这种事情,二狗子见的多了去了。

那人顿时一滞,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好连连磕头。

这时候,旁边几人又纷纷哀求,旁边船上宋桐岗也说,遇仙,这等人,与他计较甚么,算了算了。

康飞想了想,哼了一声,当下转身弯腰,去把***脚脖子一拎,在众人的惊诧声中就单手把***给拎了起来,旁边二狗子瞧见了可得意了,插着腰大声就说:“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这就叫,恨天无把恨地无环,我家哥哥,天生神力,披了甲,别说一千个倭寇,一万个倭寇来了,那也是,砍瓜切菜一般就杀了。”

在二狗子的吹嘘声中,康飞翻着白眼就把***头朝下往河里面一浸,随后抬脚就在他胸口踢了一脚,就把他往船头一扔,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嫌脏,弯腰蹲下去,就在河边把手洗了又洗。

那***这时候一阵猛咳,连痰带水,还有堵在气管中的污秽物,一股脑门就吐了出来,一股子酸腐之气顿时弥漫,旁边几人顾不得,上去一阵给他抚背,眼看着有了气,这才把一颗拎着的心又给咽回肚子里头。

二狗子捏着鼻子赶紧避让,喊了一声哥哥快走,跳着船帮就回到自己船上。

回到船上,宋桐岗看他,真真是惊为天人,上去一阵捏他胳膊肘子,一边捏一边还说:“霸王在世,怕也不过如此了,遇仙……啧啧……”说着,一阵咂嘴。康飞总不好对他说,我开挂加过力量的,只能呵呵笑。

这时候,船老大在水里面把那位御史主事老爷给捞了上来,康飞一看,未免就瞪眼,“谁让你把人捞上来的?”

船老大顿时就傻眼了,“小相公方才不是说,要让这位老爷在规什么那啥的?”康飞闻言,只能翻个白眼,船老大大约也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讪讪然回到后面,一边还嘀咕,“果然是个老爷嘴脸,枇杷叶面孔——反过来就毛。”到船尾看见女儿,未免来气,不免把女儿给数落一顿。

双鱼听了不服气,“你受了气,说女儿来做什么?”船老大闻言,一梗脖子,“他欺负我女儿,我难不成还不能欺负他女人?”

双鱼听了不免一愣,随后,不但不生气,反倒笑了,“万不曾想,爹你还有这般有趣的时候……”说着,忍不住,又是一阵笑,笑声如银铃,洒落一片。

船老大看女儿大笑,一时间无奈,心说老子我好歹也是烧香拜无生老母的,年轻时候也曾问人家吃板刀面还是混沌面……可他自从有了女儿,跟换了个人似的,兼之把女儿保护得太好,导致如今这个情形,也只能自己生自己的闷气了。

这时候,运河上面纷纷避让康飞的船只,给他挪了好宽一段河道出来,船老大一撑篙,双鱼摇着橹,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装着没看见船上还有个刚才被称之为青天大老爷的御史主事。

二狗子瞧见那***醒来,握着旁边那人的手,大约是在谢他,他促狭心一起,跑到船尾,双手扩着做个喇叭状就喊,“***,你隔壁老王救你,那是怕你死了,他一个人扛不过你房里面那个,我劝你们两个,有一味药,叫海狗鞭的,专治肾阴亏损,肾阳不足。”

***和那人双手齐齐一紧,互相看了看,顿时讪讪然起来,***到底是被他救了一命,当下就安慰他,“老王,你莫在意,那厮,看着也就十来岁,童言无忌,大风吹去。”那人连连点头不已。

宋桐岗和康飞站在船头,未免就叹气说,“杭州久不动刀兵,承平百年,真真是纸糊的一般,真不知道,要是那倭寇真的打来,却是拿什么去扛。”

康飞反倒过来就安慰他,“杭州是府城,却不至于被倭寇打上门来。”后面二狗子这时候就插嘴说:“俺们扬州还不是被倭寇打到门口了,杭州临海,倭寇更方便,我看,悬着哩!”康飞闻言就转头瞪他,你瞎啊,我在这人安慰人,你净说什么大实话?

一百六十九章 读书老爷的气量

康飞瞪着二狗子,宋桐岗这时候叹气就说:“遇仙,你也莫安慰我,我是杭州人,我还不知道么?大前年,杭州前卫指挥使徐承宗率五千兵攻桐乡……”

话还没说完,二狗子这个好奇宝宝顿时就插嘴了,“桐乡是哪里?扶桑么?”

这话一问,宋桐岗脸上一囧,随后,只能苦笑,“桐乡距杭州百里,乃是我们浙江嘉兴府治下一县,当地倭寇盘踞,就我所知,迄今起码五六年了,其中首领,叫陈东的,据说是海贼王徐栋的麾下大将……”

二狗子一听,顿时又问,“是徽州人徐栋?那个叫陈东的,也是徽州人么?”

“这个……”宋桐岗还真不知道,但是,看二狗子一脸认真的表情,当下未免就点点头,“……是徽州人。”

二狗子闻言,顿时恨恨就吐了一口唾沫,“这帮徽州侉子,一边做买卖,一边做海盗,明的暗的都要赚你的钱,真不是玩意儿。”

康飞未免就撇嘴,这有什么稀奇的?这个时代的海商,不就是海盗么,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入则为商,出则为盗……

宋桐岗这时候又说:“桐乡倭寇盘踞,指挥使许承宗率五千兵去攻打,结果全军覆没,仅以身免。”他说到仅以身免四个字,未免一脸不屑,想是对这位指挥使很瞧不起。

不过,康飞这时候倒是问他,“桐乡盘踞倭寇多少?”

宋桐岗楞了一下,略一犹豫,“据说,好像有倭寇两三万。”

康飞一听,卧槽,这怎么打?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是开挂的,南兵么,大家都是知道的,赤体赴阵,没甲,倭寇么,人家吃的就是刀头舔血这碗饭,再怎么样,腹当也得弄一件穿穿……

你让一帮没有甲的五千卫所兵去攻打穿着甲的两三万倭寇?这不是开玩笑么?

他好歹也不是初哥了,晓得大明的政治生态,武将是没说话的权力的,什么杭州前卫指挥使率兵攻打,要是没有上官命令,并且是言辞威胁的命令,谁疯了?带五千没甲的兵去打两三万穿甲倭寇?

于是他又问,“浙江兵备道是谁?”

这一问,顿时就问在点子上了,宋桐岗一怔,随后恍然,是了,遇仙也是家学渊源的,当下说道:“专管上官是杭嘉湖兵备副使,巡按御史刘带川。”

康飞明白了,可是,二狗子还没明白,又迷糊了,“不是说兵备道么?怎么是个巡按御史?”

康飞不想说他,二狗子就是个二哈,你就不能给好脸,给好脸了他就要拆家,不过,宋桐岗却耽与康飞的面子,就仔细对他解说。

大明的兵备道,一开始是临时差遣,是从明仁宗,也就是永乐皇帝非常不喜欢的那个胖儿子,从仁宗时候,开始有了用都察院监管兵备的例子,这个很好理解,文人都夸上天了,仁宣之治嘛,哪怕这个胖儿子仁宗只做了9个月皇帝……

从那之后,武将就开始受文官节制,一般兵备道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后来就成了惯例一样,也变成所谓的祖制。

所以,刘带川的本职是巡按御史,但是,他专管兵备,所以全称是【整饬杭嘉湖兵备巡按御史刘带川】

这时候,后面铁胜男突然说话了,“这个人我知道哩,和湖州知府万石梁并称,据说擅长骑射,本来,我还想找上门去切磋切磋,可是我爹不肯,非拦着……”

康飞这时候未免和宋桐岗就相视一笑,人家湖州知府万石梁是文官,是大佬,根本不在乎你一个小女孩,陪你玩玩,不管输赢,都是一段佳话,说起来,别人还要夸,府尊真是亲民。可是,刘带川虽然也是文官,却是专管兵备的,基本上来说,管了这个,算是路子走窄了,以后大约只能在兵事上面打转了,顶天也就是兵部左右侍郎这种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有官给你当,你还挑什么?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穿越客,奔着阁老甚至皇帝的位置去的。

什么?你说,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那就是一碗心灵鸡汤,那能当真么?

星爷还说,人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呢!

作者老爷从小的梦想是当漫画家,像北条司那样,画《城市猎人》《猫眼三姐妹》,笔下女性,个个盘靓条顺,可见平时很深入生活,可是,后来梦想实现了么?

什么是梦想?实现不了的东西才叫梦想,梦该醒醒啦!

闲话休说。

人家兵备副使刘带川是吃专业饭的,你去挑战人家?人家赢了还罢了,输了,岂不是说人家专业不合格?是把你灭口呢?还是把你灭口?

可见湖州大侠铁蟒,虽然是个地面上的地头蛇,却深得地头蛇的精髓,深知谁可以得罪谁不可以得罪,故此把女儿保护得很好,要不然,以铁胜男的脾性,大约,早死得骨头都腐朽了。

至此,康飞就大约明白整个事情的真相了。

肯定是巡按御史刘带川,新中进士么,措大骨相新进士,这话也不是说了玩玩的,自己觉得自己牛逼坏了,勒令杭州前卫指挥使去浇灭桐乡的倭寇,结果五千人全军覆没。

康飞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了宋桐岗一句,“如今的兵备副使,还是这个刘带川?”

“可不是么!”宋桐岗点了点头。

康飞哦了一声,心说,好了,瞧着吧,还有得打,刘带川吃了这么大一个瘪,普通人都忍不住,何况他一个读书老爷?读书老爷的气量都狭隘着哩!

他沉吟不语,看两岸花柳,倒是二狗子,处处看着新鲜,忍不住就抓着宋桐岗问东问西。

譬如他看见岸上许多妇人头上戴着玉兰花,就啧啧称奇,心说,这怎么跟我们扬州一样哩?当下就问宋桐岗,宋桐岗一笑,“你说这个啊!我们杭州的妇人,多爱戴杏花……”

二狗子未免就奇怪,“这个明明是白玉兰,怎么是杏花?”

宋桐岗被他这么一说,就有些尴尬,低声就说:“这是取【明朝深巷卖杏花】的典故,却不是说真就是杏花。”

二狗子一听,就撇了撇嘴,“我只当我们扬州人好大言,喜欢吹牛逼,不曾想你们杭州人也是如此……连个花,都要玩个花头,吹个牛逼,不肯说实话。”

说话间,到了武林门外,那是交通要埠,人烟稠密,往来繁华,铁胜男一下船,未免看花了眼,忍不住咋舌,“比我们湖州,可繁华许多了。”

旁边二狗子瞧她这副模样,顿时一挺胸,“赶明儿我带你去扬州,那才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

正说话间,对面五六个人走过来,一下就撞倒了二狗子,却只是撇了一眼,连说都不说,径直就往前面去了。

二狗子忍不住,跳起来就喊,“你眼睛瞎得啦?还是你眼睛长屁股上啦?”

这话一说,那几个人顿时齐齐转身,其中一人忍不住,身上就往腰间摸去。

为首一人眼睛一横,止住那人,随后,笑眯眯就唱了个喏,“这位小相公,我们急着去寻找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故此匆忙了些,多有得罪了……”

说着,他走上来,从袖袍里面摸出一块约莫两把重的银子,就塞在二狗子手上,“多有得罪了,小相公拿着去吃杯酒,我们还有事,实在失礼了。”

二狗子被那人一口一个小相公,说得开心极了,看几个人远去,手上捏着银子未免笑眯眯的。

旁边铁胜男忍不住就说他,“你但凡喊一声,我就帮你揍他们了,结果……”她说着,就一撇嘴,“两把银子,就把你打倒了,怪不得要卖老婆哩!”

二狗子忍不住就呵斥她,“你懂什么?人家恁多礼,我怎么好意思翻脸?”说着,一时间忍不住,抛了抛手上银子。

这时候康飞和宋桐岗从船上下来,看他站在那儿,就问他怎么了,二狗子献宝一般,“哥哥,刚才有人撞倒了我,恁客气,一口一个小相公地称呼我,还给了我一两多碎银子。”

康飞闻言,忍不住就说他,“你看看你,小眼睛框子,两把银子就把你砸倒啦?”铁胜男也接着他话,“是哩,我也这么说他。”

二狗子也不恼,握着银子笑嘻嘻的。

这时候,撞倒二狗子那几个人,一人未免就说,“大哥,刚才何必那么委屈自己?”

为首那人就一瞪眼,“你们懂什么?这杭州府,百万众……”

旁边有人就说:“是啊!这杭州真是好地方,要是来抢一票……”

那街上,各色的酒楼,瓦肆,绸缎庄,粮食铺……鳞次栉比,街上人穿戴大多数居然都是绸缎的,就是那些穿素布的妇人,头上都还要戴两朵花,再横插一根银簪子……正应了时人笔记里面所说:江南性好奢靡,耻穿布素。

一时间,众人眼睛只顾着看周围,眼光都有些发绿。

为首那人约莫三十多岁,身上道袍,头上还带着方巾,看他们模样,就低声呵斥道:“你们好歹与我收敛一些,误了我的大事,须臾饶不得你们。”

几个人就低声笑,“是是是,大哥说的是。”

一百七十章 我与绿珠,情投意合

这群人为首戴方巾的,叫陈东,是前海贼王徐栋的同乡好友兼手下大将。

年初的时候,浙江巡抚朱纨大破双屿岛,徐栋授首,李光头窜逃,而陈东,因为在嘉兴府招兵买马,得以幸免。

陈东颇想振作一番,但是,他只是徐栋的同乡好友,又不是徐栋的儿子,想接过海贼王的大旗,旁人未必买账。

即便在康飞那个时代,《古惑仔》里面靓坤说的好,我为社团贡献那么多,轮,也该轮到我了,浩南哥为什么要听蒋天生的?道理很简单,社团是人家蒋先生他爹创立的,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即便蒋天生挂了,最后一群人跑泰国把他弟弟蒋天养请出山……

那都五百年后了,都大把这种思想的人,可想而知,在大明,陈东想接过徐栋的大旗,肯定是阻力重重。

在这种情况下,陈东突然就想到,徐栋有个侄子,叫徐海,如今在杭州虎跑寺出家为僧,当初徐栋时常给这个侄子送银子花,陈东可是接触过对方的,长得方面大耳,白白净净,卖相极好的,据说很多深闺怨妇肯把身子布施与他……

陈东未免就想,何不请徐海出山,我即便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再怎么,也比现在的情形好罢!

他现如今日子也不好过,徐栋徐老大手下另外一位大将汪直,如今风头正盛,大家都说,汪直汪老大敢带我们去打扬州府,虽然没打下来,可是,出手阔绰气度不凡,反观陈东,盘踞在嘉兴府桐乡县,几年也没见闹出多大的动静。

在道上混,你就要能折腾,才能打响仁义大哥的名号,老是窝在一个地方当坐地虎,大家或许见面互相道一声久仰,但是你想做老大,大家就要问了,凭啥?你在桐乡做扛把子,可我也是华亭的扛把子,旁边那个,是三沙的扛把子,你有资格做,难道我就没有么?

所以陈东心里面后悔得很,早知道,自己之前好歹那也是有两万人马的,为什么不试着打杭州呢?

可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朱都堂大破双屿岛,又很是吓唬了一批人,很多人都吓得偷偷跑了。

要知道,不管什么样的有活力团体,真正敢打敢杀的,永远是少数人,大部分人都是摇旗呐喊,混口饭吃。

就算是白皙通侯最少年的吴三桂,他们老吴家,恩养家丁可不是说笑的,那真是【细酒肥羊,纨罗纻绮】,可他救他爹的时候,身边也就五十几个人。

即便是我大清,满万不可敌吹得震天响,实际上,黄太吉都有被差一点杀掉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忠心奴才,那时候一样扭头就跑。

冷兵器时代,打仗不就是看谁的亡命徒多么!

曹操号称一百万大军的,都能很快风流云散掉,何况他这个两万?讲个不好听的,里面能有百把个敢拼杀的,那就算不错了,其余的也就是打个酱油,打打顺风仗,一旦有点不对劲,跑人很正常。

故此陈东现在也困难得很,手下号称两万,实际上连两千都没有了。

不过正是如此,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凶性来,何不博一铺,在杭州抢一票,然后到萨摩去躲一阵子……

他抱着这种心思,就带着人大摇大摆到了杭州。

至于说怕不怕被人抓住,没见他头上戴着方巾么,读书老爷没人来查的,大明就这么诡吊。

一群人在武林门一处宅院外停了,陈东记得清楚,上次他给徐栋徐老大的侄子送银子,那徐海,就是在这儿眠花宿柳,好不快活。

当然,人家有法号的,叫普净。

到了门口,陈东准备让人去叫门,表子么,白天都在睡觉,晚上才有精神,这时候差不多巳时,午饭都还没开席哩!

刚要去叫门,这时候那门咚地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随后,门就开了,里面一个和尚,被人推推搡搡地就推了出来,两个绿头巾在一个三十来岁婆子的指使下,把和尚推得跌跌撞撞的。

和尚抱着个头,嘴里还喊,“钱妈妈,何至于此,我在翠翘身上,前后花了也有千两银子……”

那三十来岁模样的钱妈妈鼓着眼睛就大声道:“千两银子?搭前搭后算算,也有三年了罢?千把两银子,能做什么?翠翘陪你三年,你还不满足?如今你浑身上下,别说银子,连根毛都没有,你怎么好意思,就白睡我们家翠翘?”

她说着,走上去把手就揪住和尚的衣领,“你怎么好意思?把翠翘的妹妹绿珠也给睡了?我把你这个癞头和尚……”说着,格外来气,劈脸就给和尚正反两个大嘴巴子,“我把绿珠,吃的是燕窝鱼肚,穿的是绫罗绸缎,平日里还要请先生教她琴棋书画,好不容易将养到十五岁,本指望梳拢一个大财主,却不曾想,你这不要脸的……”

她越说越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揪住和尚,真是恨不得一口把和尚吞下肚子里面的心都有。

和尚却一脸正气,“我与绿珠,乃是情投意合。”这话,顿时就把钱妈妈气了一个仰倒,忍不住就冲两个绿头巾喊道:“与我打,打断他胯下那条腿,看他再勾搭我家绿珠……”

陈东身边几个人瞧着,就忍着笑,陈东瞪了他们一眼,随后大踏步就走上去,喊了一声且慢。

两个绿头巾一看是个读书老爷,顿时就不敢动手,钱妈妈看他身上道袍和头上方巾,顿时眼神就一亮,断定这是个财主。

她当即就脸上堆了笑,把手巾往腰间一别,扭着身子就走过来,“这位老爷,我瞧着面熟……”

陈东到底是曾经手下有上万人的大倭寇,自有其气度在,当下沉着脸,从手指上就一抹,抹下两只戒指来,“普净欠你多少银子?你瞧瞧这两个戒指可够么。”

钱妈妈顿时眼睛就亮了,忙不迭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两眼,顿时就断定,起码能值千两银子。

这要是康飞在,估计能笑死,辣块妈妈,我在马爸爸那里买,十块钱一大串,个顶个的都比你这个好看。

但是呢,我们从传世的凤冠来看,许多未打磨的原石……工艺是不缺的,可见是因为稀罕,舍不得打磨。

至于他在扬州没看到类似的,那只是因为【天下玉,扬州工】,扬州玉雕师傅即便是五百年后也是顶尖的。

总之,这一对戒指,后世看撑死十块钱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就值一千两。

“尽够了尽够了……”钱妈妈一叠声地说,笑得见牙不见眼,对两个绿头巾就说,把普净这癞头和尚放了。

普净有些垂头丧气的,陈东冲他拱了拱手,“海哥儿,还记得我么!”

和尚点了点头,却不说话,转脸又问那钱妈妈,“你钱也拿了,我问你,翠翘和绿珠呢?”

钱妈妈正拿着一对戒指对着那阳光仔细看,这时候听了,忍不住就说,“我家翠翘和绿珠,每日里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穿着,你忍心让她们跟你去虎跑寺吃风喝屁?但凡有点良心,你也不该问这话……”她说着,就把戒指往怀里面一揣,转眼看看陈东,就说:“我把话说与你听,我已经同拐子巷王举人说好了,半个月后,绿珠就给他梳拢……不过,你要再有千把两银子,绿珠也不是陪不得你。”

和尚气得眼睛都发红,捏着拳头就说:“你这婆娘……”钱妈妈把胸一挺就往他跟前凑,“你还打我?来,你把我打死……”

这和尚是个情种,哪里是钱妈妈这样的泼妇的对手,顿时溃败下阵来。

这时候,陈东伸手就把和尚一拦,沉声说:“海哥儿,等有了钱,再来便是了。”说着,冲左右使了使眼色,就把和尚给架走了。

看着几人背影,钱妈妈鼻腔出气,哼了一声,“凶巴巴的,瞧着像是倭寇哩!”说罢,也不当一回事,又从怀中摸出戒指来,对着阳光把玩,觉得颜色剔透,真是爱不释手。

那边陈东几人把和尚架出去,走到僻静处,陈东这才停下,看着和尚就说:“海哥儿,你可知道,你叔父徐栋……”

和尚意志消沉,点了点头,“朱都堂大破双屿岛,整个杭州都传遍了,我怎么不知道,那也是我叔父他命里面的劫数。”

他这话一说,几个人面面相觑,觉得和尚不像是个能做老大的人啊!

倒是陈东,心中未免还有些暗喜,咦!正好让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当下就沉下脸来,“你乃是徐大哥嫡亲的侄子,你这话,成什么话?”他说着,未免放缓了声音,脸色也变柔和了,继续说道:“再说了,你今天受那恶婆娘的折辱,就不想出气么?你说的那两位姑娘,翠翘和绿珠是也不是?难道你就肯让她们继续沦落风尘?”

陈东这番话,顿时就打动了和尚,当下,几人找了个酒楼,在僻静角落坐了,叫了几个菜,细细吃慢慢说,陈东就劝说他,你在杭州,也不过一个破戒僧,何不接了徐栋徐大哥的衣钵,继续做这个平等将军,这将军名号,在扶桑萨摩,那是可以当真金白银花的……

他一番话,就打动了普净和尚,最关键是,陈东蛊惑他说,那钱妈妈,一看就是个欲壑难填的,你忍心让你两位红颜知己在风尘中受罪?

和尚是个情种,和那两姐妹真是情深意切,这时候一想,是了,钱妈妈是个什么样人,我还不清楚么?翠翘和绿珠,在她手上,真是明珠污与淤泥……

当下他就一挺胸说道:“好,我就与你们走一遭。”陈东闻言大喜,赶紧起身,给他斟了酒,“好,海哥儿,我们喝了这杯酒,以后共谋大事。”

和尚暂且抛却心思,就跟他们相谈起来,这一说话,除了陈东之外的几个人顿时又觉得,徐老大这位侄子,虽然是个光头和尚,可是,谈吐却像是俺们家乡的那些真正的读书老爷哩。

这么一想,顿时就高看了和尚几眼,毕竟这个时代读书老爷把持舆论,大家天然就觉得读书老爷高人一等,像读书老爷,那自然也是高人半等的。

一百七十一章 老爷有事只管吩咐

陈东与和尚谈妥,回返桐乡,这时候,恰逢大倭寇叶麻来投,陈东顿时大喜,这时候,他手下声势一壮,已经能凑一万人,顿时再次号称率兵两万五,要带大家寇杭州,发个财,一时间倭寇气势大盛。

这个叶麻,是盘踞在华亭的倭寇,之前跟随李光头入寇扬州,结果被开挂之人杀得大败,率着残部又回到华亭,不曾想,当地县衙老爷们在他不在的时候,一把火,把他的老巢给烧了。

这里头,还有个趣闻,他们盘踞的老巢,是当地著名读书老爷何拓湖的宅子。这个何拓湖是个财主,陆续建造了【青森阁】【望洋楼】与海上,藏书四万余卷,家里面还养着戏班子,唱的曲儿都是他自己写的,号称跟庄周、王维、白居易为友,人多称之为四友斋先生。

他还有几个弟弟,早早分家,在老宅旁边陆续建起大屋,是当地鼎鼎有名的财主人家,至于有没有抢别人菜地做自家宅基地,诬赖人家偷吃他家的鹅,这个,古书上没写,不知道……

叶麻就【借】了他家老宅,何拓湖跟弟弟没法子,只能到县城里面居住。

后来叶麻跟李光头寇扬州,县衙老爷们一商量,一把火,就把何家给烧掉了。

何拓湖兄弟几人真是抱头痛哭啊!但是,何家只何拓湖当过官,而且这个人是个宅男,监生出身,只做过南京翰林院的孔目,那翰林院正经都是考出来的读书老爷,能看得起他一个监生?

什么?你说你才学高?既然高,怎么不中了去?可见是个假学问……这话,何拓湖一天要听三回,实在忍不住,就辞官回家继续做土财主去了。

在大明,你没有官帽子,是庇护不住财富的,除非你去做倭寇……总之,何家老宅被大倭寇叶麻给抢了去做老巢,至于何家兄弟,也没伤着分毫,据说人家仰慕他的学问,客客气气礼送他。

当地县衙把何家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何拓湖内心滴血,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在《四友斋从说》里面写道府县闻之,即遣人纵火……舍弟颇不平,余意色恬然,盖此宅既为倭寇所据,已非我之所有,若烧去房室,彼不能驻足,必往他处,则此处田土尚有人耕种,不然则方将安居乐业于此,而居民远避,田卒污莱,宁有穷已时耶,顾不如烧之为愈,但当事诸公不能烧于倭寇方在之时,而乃烧于倭寇既去之后,此则深为可忿耳。

总之,叶麻被烧了老巢,没地方可以去,陆续在周边抢掠了一阵子,实在有些熬不下去,这时候手底下人就建议,说干脆去投盘踞桐乡的陈东。

陈东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前虽然大败杭州卫,但是,也算是跟整饬杭嘉湖兵备巡按御史刘带川算是结了大仇了,读书老爷气量都小,能吃了这个闷?所以,陆续攻打他,加上年前朱纨朱都堂大破双屿岛,倭寇里面有那意志不坚定的,都悄悄跑回家去了。

叶麻来投,正当时候,大家推杯换盏,互相吹捧,约定三日后突袭杭州,吃香喝辣。

倭寇推杯换盏的时候,康飞也跟宋桐岗吃酒吹牛,宋桐岗之前请他到自己孩儿巷家里去住,康飞执意不肯,嘴上说是带着女眷不方便。

这年月,读书老爷互相赠送宅子是个常态,即便小气的,我不赠送给你,我借给你住,那也是要的,故此,康飞这个理由不成立。

倒是宋桐岗心里面清楚,觉得遇仙是个忠厚人,大约是因为暴揍了北新关的御史主事,算是得罪了当地官吏,怕住到我家让我为难……故此,更是觉得康飞是可以托妻献子的大朋友。

之前康飞一脚踢晕那个御史主事,后来船老大捞上来,他看那御史主事装昏迷,也没搭理,半路找个岸边就扔上岸去了。

他们到了武林门,就在武林门外最大的客栈租了一整层楼面,那客栈是当地大户所开,楼高四层,极为风光,换五百年后的说法,可以称之为地标建筑。

康飞阔绰包下一层楼面,掌柜的屁颠屁颠来呵卵子,嘘寒问暖,一脸【老爷有事只管吩咐】的表情。

二狗子最讨厌旁人来拍马屁,哥哥身边自有我,轮得上你们什么事情,就没好脸色给掌柜的看,只告诉他,若有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打听我们一行,只管请上来,此外,早午晚,好酒好菜送上来,然后就把掌柜的给打发了。

还别说,掌柜就吃二狗子这一套,把他们一行伺候得极好,爆肚鱼翅,山珍海味,只拈那好的呈上来。

曾贾氏这时候才感觉到以前曾氏大奶奶的待遇,未免要梳洗打扮,曾清曾白一路上也吃了苦,宋桐岗还专门差了两个伶俐的家人陪着两位小官人,那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管去,这时候玩得不亦乐乎。

那船老大因为得了二狗子的钱,是要包他的船还回扬州的,故此也占了便宜,在角落有个偏房住着,每日爆肚鱼翅也吃着,这时候脸上才有些好看,只是,未免又要跟女儿嘀咕,小老爷手上趁着钱,你何不帮着他花花,要不然岂不是亏大了。

船老大这番话,落到双鱼的耳中,自然是觉得玷污了自己和小老爷之间那真挚的情感,故此不给自己老子好脸色看。

古人出行不方便,至此,康飞一行,轻松的时候就结束了,别看他们自己觉得一路上风尘仆仆,苦得很,可是,那是在大运河上,还有船坐着,那接下来,穿山过岭,才真是,苦日子在后头哩。

为何古代那么多真挚的别离诗词歌赋,就是因为如此,出一趟门,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是在路上,那是常态,即便你是个老爷,可老爷也没有飞机和高铁做啊,还是得跋山涉水,若是一个身体扛不住,一病半年,算是老天爷保佑,客死异乡那也是正常的。

两三日修整下来,康飞看曾贾氏气色大好,曾清曾白更是活蹦乱跳的,未免连连点头,只是,老将军迟迟不至,倒是有些纳闷。

结果到晚上些,刘云峰上来拜见,说老将军昨夜到了北新关,原本宿一晚就走的,不曾想老将军看见夜里那岸上还有人摆摊子,去一看,是个海鲜杂烩,一时间嘴馋,吃了一碗,结果半夜就开始拉稀呕吐,到了早晨就起不来了。

ps昨天吃完晚饭,觉得有些困,衣服都没脱,上床躺一会儿的,结果……一睁眼,早晨五点半了,我去。

感觉眼睛好累,是因为换了2k高清屏的缘故么?

一百七十二章 吾观倭寇,插标卖首

康飞和张桓老将军,那是一起上战场拎刀子砍倭寇的换命交情,虽然说,两个年岁相差一个甲子还不止,说换命交情,似乎很是奇怪。

故此,康飞闻言,顿时就急匆匆随着刘云峰去了,下楼到了门口,想了想又回过头,叫来一个店伙计,问他当地名医,店伙计顿时推荐隔壁同春堂的大夫,说虽然贵,却是贵的有道理……康飞哪里管贵不贵,当即登门,把银子一扔,那大夫倒也敬业,看见银子,二话不说就把药箱给背着跟上。

等到了北新关外,下了船,刘云峰领着他到了一家客栈,康飞见着老将军的时候,老将军这时候严重脱水,显得格外枯瘦了,看起来人都脱了形,他本来就瘦,这时候再严重脱水,未免就有些惊悚。

老将军这时候在床上哼哼,瞧见康飞,未免难为情,他是个要脸的人,被康飞看见自己这个模样,自然心里面不惬意,故此,就对着刘云峰吼,说,我哪里就至于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这是准备给我穿老衣等死么?

康飞闻言忍不住就笑,“老爹爹,何至于此,有气也别拿徒弟撒,话说,你老人家躺在床上,屁股地下还垫着夜壶的造型挺别致的。”

他这一说,把老将军弄得哭笑不得,但是不得不说,确实解了尴尬,当下,就长叹一口气,“唉!人老了……”

这时候,那位大夫倒是敬业,上去先是搭脉,随后又让老将军张嘴,仔细看了舌苔,便安慰道:“不妨事,只是坏了肚子……话说,在下还是第一次瞧见老年人如贵人这般筋骨健壮的……”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老将军自嘲。

说话间,那大夫就吩咐,说用苹婆果带皮煎水,随后,自己从药箱里面拿了艾灸,就给老将军灸二间穴,灸了九壮,那苹婆果煎水也煎好了,就逼着老将军把频婆果煎的水全部喝掉。

老将军苦着个脸,这苹婆果煎水,自然味道是甜丝丝的,老头子哪儿吃这个?他宁愿吃那苦的皱眉的正经药……倒是康飞,碎片知识很多,记得度娘百科上说,便秘的人最好别苹果带皮吃,反过来说,岂不就是拉稀的人要吃带皮的苹果?

也不知道是苹果汁管用,还是艾灸起效,总之,到了半夜,老将军拉了两次以后,却是不再拉了,虽然拎着刀砍倭寇的时候老将军精神抖擞,可到底八十高龄,被这么一折腾,这时候便沉沉睡去。

康飞也算是舒了一口气。

等到了早晨,二狗子和铁胜男领着宋桐岗匆匆来了,还把曾清曾白都给领着,到了中午,老将军醒了,却果然是不再拉了,只是精神未免很是萎靡,宋桐岗二话不说,也不嫌弃房间里面一股子酸腐味道,顿时就跪倒在地,给老将军行了大礼。

康飞笑着就给老将军介绍,说这位是杭州宋桐岗,擅倭刀术,是个豪杰,仰慕老爹爹你得很……对了,他家是个大财主。

老将军和宋桐岗都被康飞最后补的那一句他家是个大财主弄得哭笑不得,你说话好端端的,要说人家是财主干甚么?

这看望病人的琐碎事情便按下不表,康飞从昨晚熬到现在,这时候也倦得紧,就告个饶,在旁边房间去睡觉,这一睡,足足睡到夜里,却是被吵醒了。

外面二狗子进来就大喊,“哥哥,倭寇来了,倭寇来了……”话音里头,不但不害怕,居然还带着些兴奋,旁边铁胜男这时候撇嘴,“还不与你家哥哥穿衣裳?”

要说二狗子真是个二哈,居然听不出铁胜男的讽刺,还真上去把绉纱道袍给展开,康飞先是白了铁胜男一眼,随后就呵斥二狗子,“穿什么穿,这睡得绵绵一身汗,再说,一会儿砍倭寇,又是血又是汗的,白瞎了我的衣裳。”

他说着,赤着上身,从床上一跃而起,左右瞧瞧,幸好,昨天来的时候还带着倭刀,就把倭刀往腰间一别,径直就往门外去。

这时候就听见外面一片混乱之声,他刚出来,就瞧见刘云峰把老将军搀扶着,他未免就鼓了鼓嘴,“老爹爹,你拉肚子都拉脱了形,拿个刀出去,岂不是送人头么?”

老将军闻言未免就翻眼睛,“老夫何至于就送人头了……砍十个八个应该不成问题。”他说着就大喘气了,还嘴硬,好歹也知道自己大约砍不动人,只敢说砍十个八个,以老将军要强的心思,这已经算是认怂了,要不然,他肯定嗓门震天响着喊要砍一百个。

“有我在,老爹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康飞好整以暇,他到底不是初哥,胆气这个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就好像说老兵,新兵练得再出色,都叫新兵蛋子,只有上了战场,第一次战争熬下来不死,自然就成了老兵,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他第一次的时候,即便有挂在身,不也一样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是好,但是这时候,便老神在在,成竹在胸,毕竟在扬州砍瓜切菜一样剁了千把倭寇不是说着玩的。

哪怕是砍一千只鸭子,大约也能弄个【砍鸭小能手】的称号吧!

这时候,宋桐岗满头大汗从外面跑进来,“我打探得清楚,外面都说,是桐乡的陈东率着倭寇两万余,从海宁盐官乘船一路下来……”他说着,擦了一把汗,结果看见康飞赤着上身,双手抱胸,满脸不在乎的表情,忍不住就有些诧异,“咦!遇仙,你怎么这般轻松写意?外面倭寇来了。”

康飞听了未免一笑,随后,伸手就把腰间的奥丁纹倭刀给拔了出来,然后往肩膀上一扛,“无他唯手熟尔!桐岗兄要是也砍过千把倭寇,保管姿态更加悠闲……不就是倭寇么,不瞒桐岗兄你说,再我看来,这些人都是来给我送银子的,一个倭寇首级三十两银子,十个三百,一百个三千,一千个三万……大好人哩!一般谁肯这么给人送银子?”

宋桐岗一听,这不就是说三国里面关云长说的那句【吾观颜良,如插标卖首耳】的意思么!

他再想想,也对,遇仙都说了,无他唯手熟尔,他砍过那么多倭寇,自然是极为顺手了,当下未免就笑了起来,“是我没见过倭寇,一时间失措,叫遇仙笑话了,你说得对,不就是倭寇么,一颗首级三十两,平日里,谁肯无缘无故把我三十两银子?说起来,砍个首级,也够我打一次茶围了。”

说话间,气也喘匀了,汗了止住了。

一百七十三章 杀倭寇为何不文雅些

康飞听他说打茶围,顿时就鄙视这种花天酒地的富家公子哥,想我康飞,人品正直,从来不搞这些……什么?你说家里面有五套房的师姐?那是师姐不愿意对我负责,跟我有毛线关系。

他忍不住就嘲笑宋桐岗,“桐岗兄家里面到底是财主,打个茶围都要三十两……”宋桐岗这几天跟他惯熟,于是笑着就说:“是,同遇仙你不能比,你长相俊美,那表子要倒贴你三十两银子的。”

康飞闻言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后面老将军看他吃瘪,忍不住就哈哈笑,笑了两声,到底气不够用,顿时就张大了嘴巴喘气。

这一插科打诨,原本惊恐的情绪就被安抚了下来,曾白抱着哥哥的膀子,探着头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什么叫打茶围啊?

康飞可算逮着机会,当下就说宋桐岗教坏小朋友,随后,伸手摸摸曾白的脑袋,看着曾清就说,“你是哥哥,如今也算是大人了,战场上刀枪无眼,就要靠你保护弟弟了。”曾清原本脸色刷白,这时候听他这么说,当下一挺胸,倒是有些神气起来。

旁边铁胜男跃跃欲试,手上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掰下来的床腿还是桌子腿,康飞就看着她,让她照应二狗子他们几个,实际上就是照顾曾清曾白,这时候未免就看出他到底是师范大学毕业的,旁边二狗子这二哈忍不住就嚷嚷,说自己也是卫所出身,刀枪剑戟也熟练着哩!

结果康飞听了劈口就嘲他,也不知道是谁,被狗撵得哭爹喊娘的,屁股上的牙印子怕是到现在还在哩!

二狗子闻言顿时就红了脸,讷讷就说,“哥哥,这都是不知道哪一年的陈年旧事了,怎么还拿出来说……”说话间,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屁股。

旁边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气氛为之一变。

正在这时候,楼下面传来一阵尖叫,随后,又是一阵喧哗,听那声音,像是倭寇就到了近前。

原本刚轻松起来的气氛顿时又凝滞了。

康飞看看众人,当下叹气,“唉!老爹爹你这个拉肚子拉的真不在时候……”老将军听了吹胡子瞪眼睛的,“那是我情愿的么!”

“我的意思是说,没有老爹爹你碍事,我终于可以放开手杀倭寇啦!”康飞哈哈一笑,站在窗口,一抬脚就把窗棱给踢飞了出去,随后,就从窗户钻了出去,一跃而下。

老将军是杀惯了人的,几十年大小也是身经百战,身体下意识就跟随上去,可是,神仙都扛不住三泡稀,他本身年纪大,恢复能力更是不行了,战斗意识是还在线的,可是身体却完全跟不上,一个急动,脚下一个顺拐,顿时就是一个大马趴摔了下去,眼看着脸朝下就是一个狗吃屎,还是刘云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才免了他出丑露乖。

心里面叹气,嘴上却还强硬,“你拦着我做什么,你师傅我还没老到动弹不得的时候。”把刘云峰说得哭笑不得,还要顺着老头子的话音,“老师,你不是说,小师叔是吕洞宾吕祖亲自点化的神仙弟子,当时扬州城有上千人亲眼看见的,既如此,那几万倭寇,怕还不够他杀哩,何劳老师你出手,直消坐看云起云落……”他念过几年私塾,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假假他也念过几句,这时候安慰老头子,居然还头头是道的。

这时候二狗子心里面就想,老将军也是个大牛逼筒子,上千人?康飞哥哥家香粉店门口怕是挤不下哩!

老将军也心虚,当下干咳了几声,瞪了他一眼,把刀一拿,到底是多年的老将,经验丰富,就让宋桐岗和铁胜男在前,刘云峰和二狗子在后面,让曾清曾白在中间,最后,看着瑟瑟发抖的大夫,就让大夫跟在自己身边。

一行人下了楼,顿时就看见街上康飞赤着上身,一刀一个斜劈,就把一个穿着刷漆的竹制腹当的倭寇给斜斜劈成了两片,那血呼哧一下就喷出来,把地上染得赤艳艳的,旁边几个零零碎碎的尸体,看着估计也是被康飞用这种凶残的刀法给肢解开的。

风中尽是血腥味道,地上红的白的绿的黑的,血淋漓一大片,对面起码几十人,这时候却是踌躇不前,为首两个倭寇把刀高举过头,哇啦哇啦喊着,却偏生不敢上来。

康飞把手上奥丁纹倭刀一甩,撇了撇嘴,想来一句【敌羞吾去脱他衣】的,但是再想想,这些人练个名姓都没有,哪里值得他喊,故此就一笑,迈开六亲不认的步伐就走了上去……对面几十个倭寇看他拎着刀就走过来,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宋桐岗看得血脉贲张,拎着刀,张着嘴,嘴唇上下动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铁胜男看得心花怒放,拎着棍子就大喊了一声,“看俺来助你一臂之力。”说着就冲了上去。

她一下冲得太猛了,速度太快,却根本没料到,那石板街面上糊了一层血迹后是多么地滑,顿时脚下一滑,连人带棍子就跟溜冰一般飞了出去。

尖叫了一声,她就像是一辆七十迈的车一般就撞在了康飞身上。

康飞后腰一痛,差一点摔倒,幸亏他是个力量点到非人的挂壁,伸手一捞,顿时就把铁胜男捞住了。

手上触手软绵,康飞定睛一看,顿时差一点鼻子都气歪了,一松手,就又把铁胜男给扔在了地上,铁胜男屁股刚着地,一伸手就撑了起来,觉得手上滑腻腻的,低头定睛一看,却是一颗眼珠子,上面还黏着一堆东西,当下哇地一声叫,从后面就抱住了康飞。

康飞猝不及防,顿时被她拽得身子一歪。

对面为首的两个倭寇这时候眼神对视,顿时心领神会,齐齐大喝了一声就冲了上来。

陈东、叶麻手下的真倭,大抵都是九州岛的。

一说到九州岛,似乎都说是平户松浦家为主,其实不然,松浦家在扶桑只是提不上号的小领主,平户只是因为是贸易节点,才显得那么重要,实际上当时整个松浦治下,人口大约也就是几万。

要说拿这个几万来做倭寇未免就可笑了,这点人口,大约松浦家连种田都不够。

当时最大的倭寇出产地,还是萨摩岛津家,岛津家做倭寇,那是有传统的,后来的琉球,就是被岛津家抢去的,琉球的甘蔗传到扶桑,扶桑老百姓才尝到甜味,在那之前,吃个豆包都能把扶桑老百姓幸福得流下眼泪。

岛津家后来赖以扬名的疯狗流剑法这时候还没有开创,不过,任何技术,都不可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东乡重位开创疯狗流剑法之前,萨摩岛津家就已经是以勇猛著称了。

简单来说,技术肯定是已经出现了,但是,还没有人总结,就好比三国,三国演义没写出来之前,说书先生们已经把三国说得天下皆知了。

故此,对面两个真倭那是双手把刀高举过头嗷嗷叫着,像是疯子一样就冲了上来,光看架势,确实一往无前,要不,怎么叫疯狗流呢!疯狗瞪着眼睛流着口涎冲上来的时候,但凡是个人都害怕。

这种剑法,后来经过东乡重位的总结,取名示现流,一直到幕府末期,都是实战了一塌糊涂的剑法,不知道多少剑客败在这种嗷嗷叫着冲上来的疯狗剑法之下。

可惜,他们的对手叫康飞,来自五百年后。

伸手把铁胜男一推,手感绵软得很……他只是一横刀,随后,两个嗷嗷叫着的倭寇就飞了出去,上半身……

后面几十个倭寇看得冷汗直冒,双手发抖,连家伙都握不住了。

倭寇里面,真倭往往都是中层骨干,高层往往都是来自徽州,或者福建、浙江的财主,至于底层,大抵都是些无赖子,要么就是被裹挟的普通农民,尝过抢的滋味,便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说康飞是这个时代格斗的专业大师,那么这些人大约连票友都算不上。

康飞先是瞪了铁胜男一眼,随后,把刀在头顶挽个花,顺势甩去血迹,继续往前走去……对面看着他这个六亲不认的步伐,终于扛不住这种压力,发了一声喊,扭头就跑。

看那些倭寇跑了,康飞这才纳刀入鞘,转身看着铁胜男就大骂她,“本来还以为你铁女侠有几分手段,不曾想你的手段竟然是坑队友,你们湖州道上的好汉,怕不都是吃素的吧?要不然怎么会被你这种人打遍周围无敌手?”

这时候铁胜男坐在地上,看周围全是血迹和碎肉,血腥味道更是冲鼻,终于忍不住,一张嘴,哇哇就吐了起来。

她这一吐不要紧,连带着旁人都忍不住,一个个俱都蹲地狂吐不已。

宋桐岗吐着吐着,感觉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至于曾清曾白这样的小孩子更是不用说了。

这时候老将军在刘云峰搀扶下走过来,免不得就埋怨康飞,“杀倭寇就杀倭寇,怎么弄得这血呼喇的,你就不能文雅些杀么!”

康飞被老将军说得忍不住,就反唇相讥,“杀人岂是好看的?”老将军未免就冲他翻白眼,“老夫不比你明白?我平张时旺、李四仔的时候,别说你了,你老子戴春林都不知道在哪儿哩!这战阵杀人的事情,我不比你懂?只是今天多是妇孺,你难道就不知道收敛些?干嘛杀得这么零零碎碎的?以你的剑法,我就不信,难道你不能一剑穿喉。”

一百七十四章 千户老爷你放心

康飞对张老将军动不动就是【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的态度,真是无可奈何,但是还不能说他,老将军到底八十多岁了,你也不能说他瞎说,只能说基本符合现实。

一时间,康飞嘴撂撂的想说,老爹爹你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那时候的造反毛贼,才万把人,跟今天的倭寇就不能比好不好,再过八十年,有个叫李自成的,更是颠覆了造反事业,哪怕被朝廷剿灭到只剩下十八个人,一转眼,又席卷百万。

这就好像二战后期的米苏,各自都拥兵上千万,什么大英帝国,大人,食大便了……

可看看老将军那瘦骨伶仃的样子,康飞哪里好意思说,只能捏着鼻子,“是是是,老爹爹哎!我错的了。”

老将军一把年纪,说实话今天一闭眼明天能不能睁眼都难说,也就是好这点尊荣体面了,等他一死,他扬州卫指挥使张家,百年的风光,也就烟消云散了。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老将军看康飞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认错,顿时感觉脸上有光,当下就哼哼了两声,“老夫我也是为你好,日后你总是要带兵的,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你既然带兵,怎么把手下的人给拧成一块,这就是个大学问……”

他正苦口婆说絮絮叨叨教康飞,结果这时候二狗子脱口就说:“杀一半,威加海内,康飞哥哥说,这是尉缭子说的,张老爹爹,尉缭子是哪个你晓得啊!”

张桓老将军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出不来,差一点翻白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了二狗子几眼,终究没上去拿大嘴巴子抽这个死孩子。话说起来,两人虽然都是姓张,却不是同宗,严格来说,两人更是有深仇大恨……老将军的儿子张恭,曾经霸占过二狗子的娘亲,后来被二狗子的老子拿刀给宰了,说起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应该也算是跟杀父之仇差不多了,不过二狗子的老子随后自杀,二狗子当时更是屁都不懂的奶抱孩子哩,这话,未免就谈不起来了。

老将军还不至于把仇结到二狗子身上来,但是必须得说,老将军对二狗子,的确是死活都喜欢不起来,要不然,你看他,把刘云峰这个瓜洲镇上的泼皮恶少年都能收做徒弟,可一旦说道二狗子,实际上他都是有些冷嘲热讽的,只看他之前对康飞说的那一句,嗯,你们到底是青梅竹马的,他还晓得把自己滴马马来伺候你这个哥哥……这话里面的意思,仔细一咀嚼,嘲讽味道不要太浓。

故此,老将军真是被二狗子给气得堵住了,有心想把二狗子揍一顿解解气,可是,他张桓那是要脸的人,要脸要了一辈子,哪里能临老了,在二狗子身上坏了名声,他比二狗子大了六七十岁,在这个年代,六七十岁,四世同堂甚至五世同堂了,也算是老祖宗级别的差距,真要打一个小孩子,岂不是被人笑死。

一时间,一口气堵在哪里上不得下不去,老将军脸色都变了,还是刘云峰看老头子脸色不对,赶紧一顿给他抹胸抹背。

这时候拿袖子擦拭嘴角的宋桐岗未免就有些苦笑,心说自己平日里自觉也算精擅剑法,若不是家大业大,肯定也在江湖上闯荡一个名号,不曾想,如今被老将军归到妇孺里面去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觉得口腔中依然一股子异味,为了掩饰尴尬,就伸手把腰间的刀给抽出来拎着,一边就说:“尉缭子说的杀一半,是说杀自己人,让手下畏惧严苛的军法更甚于畏惧敌人,祖龙用尉缭子兵法统一天下,只是,到底失之过苛了,这才二世而亡,二扣,这兵法不算是正途,你不要学。”

二狗子一听,下意识就想说,你还没杀人哩,看哥哥杀人就吐成这样,却要说哥哥说的兵法不行,哼……当然,他又不傻,这话自然不能说,故此低着头嘀嘀咕咕的。

康飞看他这模样,哪里不知道他在腹诽,顿时就白了他一眼,走到铁胜男身边,就从怀中拿了一个手巾出来递了过去。

铁胜男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这时候瞧见眼前一块干净的手巾,顿时接过来擦了几下,撑着膝盖站起来,这才看见身边的康飞,她再看看自己手上的手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嘴唇动了好几下,这才低声说,“谢谢你啦!”

康飞摆了摆手,这时候才对二狗子说:“瞧你这傻样子,没看见自己老婆在吐么,也不知道体贴,还要跟张老爹爹顶嘴……你就不知道跟我老子学学,你看他,把我老娘哄得多好,我教你个乖,跟老婆面前伏低做小,不算丢人。”

这话,在康飞那个时代,实在不算是什么,那些公众号啊抖音啊什么的,整天给人灌输的就是这个,什么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这类,讲真,都是一帮骗子,这些人,谁有经验?什么叫经验,你跟你老婆过了八十年,和和美美,然后你把你的点点滴滴告诉我,这叫经验,可是,你自己都特么没老婆,你跟我讲这个?

但是,康飞在大明讲这个,未免就有些振聋发聩了,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拿奇怪的眼光看他,曾清更是对弟弟曾白说,康飞哥哥是个怕老婆,等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像他,看见老婆,膝盖都软了……他说着,还挺了胸,说,要学咱们爸爸。

考虑到曾清是庶长子,也就是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小老婆生的儿子,可想而知,这小王八蛋长大了也是个包二奶的货色。

倒是铁胜男,未免咬着嘴唇,觉得康飞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好像,还有一点点挺招人喜欢的。

康飞被众人异样眼神看得难受,再听见曾清跟弟弟曾白咬耳朵说的话,忍不住就把刀一挥,威胁他道:“曾清,你小子,别以为我不敢揍你啊!”

曾清到底有些怕他,闻言顿时缩了缩脖子,躲到后面去了。

这时候,周围看见康飞大发神威杀倭寇的百姓就壮着胆子上来,大声就喊:“这位小老爷,行行好,带着俺们一起进城……”说着,就哭求起来,随后,那躲在楼上的掌柜领着家小还有一帮伙计以及一些客人也是飞奔下来,哀求带挈着他们。

这掌柜的是个聪明的人,这时候不去哀求康飞,反倒哀求起张桓老将军起来,一边还拼命踩婆娘的脚,俗话说十指连心,他婆娘的脚趾头被他踩了,一时间疼得钻心,真是泪如雨下。

这些人林林总总,大约有百把人,一时间,真是哭声震天,老将军到底年纪大了,这要真是他壮年时候征讨张时旺、李四仔那当口,他才不会管,天底下悲惨的事情多了去了,俗话说的好,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但如今么,未免就见不得这么些人哭,当下便让他们跟在后面。

二狗子看了未免撇嘴,低声就对康飞说:“哥哥,你看张老爹爹,到底年纪大了,做滥好人,带着这么多人,怎么赶路?”

康飞看看,未免有些皱眉,从北新关到武林门外,那还有好一截路,不长不短,走走也要个把时辰,这些人拖家带口的,好多女眷,这万一路上耽搁了,曾贾氏在武林门那边的客栈出了点事情,那怎么办?

这倒不是说康飞没有人性,这恰恰是人性导致,人性么,自然是要分一个远近亲疏的,他和曾贾氏一路乘船,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

但是,要说不带着这些人,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违背良知了,所以说,做人底线太高,很容易不快乐。

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他只能随便了,当下把刀一挥,大声就说:“你们跟在后面就是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一个人也不是铁打的,真要有什么突发情况,让我扭头救你们每一个人,怕是做不到……”

他这么一说,这些百姓反倒放心了,大家都是市井底层,俗话说,各扫门前雪……康飞肯这么说,正说明了,这位小老爷是个心善的,真不善,怕是甜言蜜语先哄着,到时候自己一拍屁股就跑了,一时间,众人纷纷口念阿弥陀佛,也有喊菩萨保佑小老爷你公侯万代的。

康飞摇了摇头,把奥丁纹倭刀就扛在肩膀上,领头走在最前面。

这北新关,就和扬州城的钞关一样,乃是运河上七大钞关之一,故此,这里最是人烟稠密之所。

天朝古代的城池,实际上,城里面人多,城外面人更加的多,一般在城墙外面,那私搭乱建的棚户区是免不得的,这种情况一般要持续到某一任的官老爷突然想要政绩了,就要扩建新城,把这些棚户区给围进来。

此外,老爷们也喜欢在城外建别墅,像是康飞他老子四爷,和一帮朋友成立诗社,整天厮混,他们最常游玩的,就是在北城外,护城河旁,当初康飞玩笑建议说你们诗社不如就叫冶春诗社,众人都叫好,大家的确就是每天在城外冶游,那城外护城河旁一条街,真是比城里面还热闹,酒家茶楼瓦肆,一家接着一家,此外,像是张老将军喜欢去吃鱼鲜的黄金坝,更是离城里面老大一截距离,可那儿风花雪月,从吃喝到女人,一样不缺。

在这上面,还是扶桑人老实,人家就叫【城下町】

所以为何古代攻城,往往死伤惨烈,别的不说,不需要打,光是城外人要挤进城里面去,那踩踏估计就得死一批。

五百年后康飞他母亲那一辈的时候,哪一次中秋灯会,元宵灯会这种大型节日不得踩踏死几个人?一个不好,踩踏死几十上百也是可能的。

这还是大家都上过学文明礼貌的时代,还是游玩,要是战乱,大家争先恐后逃命……踩死了不就踩死了。

故此,康飞这将近二百人一行往武林门外走,才过了一道桥,就已经碰上三拨倭寇,关键是,倭寇还没杀,先砍死了不少普通人。

到了这时候,康飞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连我兔在内,对付逃兵都那么狠,实在是慌不择路逃命的人,根本不管你前面是什么,冲乱阵型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关键后面还有打老了仗的,顺势就冲了上来……

之前他也没碰上过这样的情况,今天也算头一回,他只是下意识让了一条活路给别人走,不曾想,逃命的人完全不管其他,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跟随在他后面的人,有几个妇孺,莫名其妙地,就被这些逃命的人给砍死了。

这其中,就有刚才那掌柜的老婆在内,他老婆被他踩了脚,脚趾头疼,走路有些不大方便,没来得及躲,结果被一个逃命的家伙红着眼拿菜刀连砍了三刀……这下哪里还有命在?顿时就倒在血泊里了。

曾清曾白吓得大叫,拥挤在后面就跟个阑尾似的队伍,被人一冲,顿时大乱,曾清曾白被裹挟在里面,哭爹喊娘,眼看着就要跟着人群走散了。

直到这个时候,康飞才狠了心,手起刀落,当即砍翻十数人,随后红着眼珠子就大喊,让人全部蹲下,谁动砍死谁。

不信邪的自然大把的,老子要逃命……康飞一看,顿时一咬牙,拎着刀就要冲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人影一闪,随后,铁胜男铁女侠手上拿个桌子腿,冲进人群,就如猛虎下山,一棍子一个,敲脑门准了不得了,比康飞的效率不知道高多少。

她这个细腰长腿的大姑娘拿个桌子腿一棍子敲晕一个居然比康飞拿着刀砍死人威慑力更强,旁人一看,顿时抱着头就蹲了下来,这一蹲,铁胜男自然就不去敲,随后,再有旁人看见,自然有样学样,纷纷抱头就蹲下。

康飞和宋桐岗瞧着就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拿根桌子腿就把康飞也没解决掉的事情给解决了。

张着嘴,康飞忍不住舔了舔唇,强自解释说道:“肯定是旁人看我刀太利,瞧着就要逃命,反倒是铁女侠的桌子腿,没甚威力……”说着,自己都有些不信服,只好干笑了一声。

这一番乱,前后死了百十人,真正被倭寇砍死的,大约连十个都不到,其余的,真是死的莫名其妙的。

这时候,张桓老将军在刘云峰搀扶下走过来,脸色严肃,看着康飞就说:“事态紧急,也顾不得了,老夫瞧着,还是行军法好。”

当下,他也不管康飞答应不答应,高声就叫,“张二扣,你上来。”二狗子莫名其妙地,随后,老将军就把自己腰间的刀解下放在他手上,“你来做这个军法官,不管是谁,但凡不肯听号令的,砍死勿论。”

二狗子听见这话,顿时就觉得受到重用,当下咧开嘴露出后槽牙就说:“老爹爹……”

老将军脸一沉,“这里没得什么老爹爹,只有扬州卫指挥使张桓。”二狗子到底也是正经军卫出身,一挺胸就扣了一个军礼,“扬州左卫千户张二扣,领指挥使老大人的令。”

康飞看着这一老一少,真是啼笑皆非,随后,再看看四下,未免又有些悲凉,这些人真是白死了。

至于自我检讨,那肯定是没有的,他本身就被胖迪做过心理暗示,再则说,即便用他的三观来理解,这也不是他的错,该负责的那应该是杭州知府之类的老爷,碍着他什么事儿,他肯救人,难不成还是坏事了,至于死了人,这个么,他康飞浑身是铁,才能碾几根钉。

二狗子这小子,颇有些狗腿子的本事,拿着个刀呼喝往来,别人看他年岁不大,其实格外忌惮,这个时代虽然没有【中二期】【叛逆期】这类的词汇,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概念大家还是懂的,都知道正是这种年岁的愣小子,狠起来真的是狠,说不准连娘老子都一起砍。

二狗子又指点了十个人,让他们一个人管几十个人,这十个人,又请宋桐岗管着他们,并且说了,这是孩儿巷的宋大官人,想必你们也知道,你们杭州城里面鼎鼎大名的大才子,日后中状元什么的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如今管着你们,那是你们的幸运,日后你们也好跟旁人夸嘴,你们是孩儿巷宋老爷府上累世的门下……

他这一番话,深深符合当下的文化认知,那十个人顿时就一挺胸,纷纷就道,千户老爷放心,俺们自然省得。

把人安排妥当了,二狗子就跑去跟康飞哥哥汇报,康飞听他一说,顿时有些吃惊,这二哈居然超常发挥了?这算是,逆风神操作?

二狗子看见康飞哥哥吃惊的眼神,未免就很是得意欢喜,把胸又挺了挺,康飞想了想,伸手就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你这几天,读兵书是真读进去了,哥哥我看走眼啦,以后练兵,还要多多拜托你张二扣。”他这么一说,二狗子格外地欢喜,一咧嘴,露出黑洞洞的后槽牙就笑了。

这整合起来的队伍,大约有五百人左右,便再次浩浩荡荡,往武林门而去。

一百七十五章 火烧雷峰塔

武林门外。

普净和尚颇为英俊的脸上这时候满是狰狞,咬牙切齿揪着钱妈妈的胸口,“什么?你再说一遍……”

钱妈妈骇得浑身发抖,这时候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如此,当初该对普净好一些的,可这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卖。

腿肚子打软,她战战兢兢就说:“普净,早些时候我也不曾亏待你……”

“闭嘴,我只让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普净恶狠狠一拽她衣裳,手劲之大,差一点把她身上的袄子都给撕破了。

钱妈妈没法子,只好嚎啕大哭,“翠翘和绿珠都被嘉善县吴大官人买了去了,吴大官人的娘舅,你也认识的,就是咱们杭州的首富……呃……”

她话没说完,只觉得小腹微微一凉,低头一看,却是一把短刀正正就插在自己肚子上面,握着短刀的那只手,细腻白净,手腕处还有一串摩挲得光滑的檀木珠子。

普净脸颊两旁的肉不停地抽动,眼角也跳动不已,眼瞳更是赤红一片,血丝把眼白都给布满了,叫人一眼看了,就觉得可怕至极。

他一抽手,钱妈妈腹部就喷出一股血来,染得他身上袍子血污一片,可他深恨钱妈妈,把手一送,手上的肋差又插进了钱妈妈的小腹……连着数下,钱妈妈脸色惨白,平日里一张嘴喷遍周围无敌手,可这时候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手拼命拽着普净想站稳身子,可却哪里还站得住?

眼睁睁看着钱妈妈从自己身上滑倒,咕咚一声就倒在地上,随即那血便流得满地都是,可普净看着,犹自不解恨,蹲下身子来,双手高举,握着肋差又是一阵乱刀……周围倭寇看了,都觉得心底有些冒凉气。

最后,还是陈东制止了普净,他一把拽住普净的手就喊道:“平等将军……”

这一声喊,把普净给惊醒了,这时候一松手,满是血迹的肋差就掉在了地上。

看他如此,陈东又放缓了语调,柔声就道:“平等将军,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计较,咱们还有大事要做……”

他这么说,可是,普净哪里就能轻易放下了?钱妈妈说的嘉善县吴大官人,他也是认识的,在武林门这一片的花街柳巷中很是出名,都晓得他是杭州首富家的外甥,那些表子,馋他的银子,都捧着他,叫他吴大官人,其实就是个泼皮无赖,翠翘和绿珠落在这种人手上,那还有好?

之前钱妈妈说普净搭头搭尾睡了翠翘三年,这话有些虚。

普净和翠翘认识,是在嘉靖二十五年年关,翠翘去庙里面烧香,碰着普净,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居然就看对了眼,大约这就是前世的冤孽了。

总之,扳着手指算,也就是一年半,普净为了翠翘,破了戒,还花了上千两银子,爱的不可谓不深了。

想到两人在雷峰塔下缘定三生,普净一时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腾身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我要把雷峰塔烧了,把雷峰塔烧了。”

他这么一喊,陈东听了,略一皱眉,顿时就觉得有理。

当下他就说道:“平等将军既然说了,那雷峰塔自然就要烧了,哈哈……”说着就大笑了起来,雷峰塔名气大,乃是杭州十景之一,一把火烧了,一来震慑宵小之辈,二来,也算是坚定普净入伙之心。

他却不知道,雷峰塔本名皇妃塔,乃是吴越王钱俶为宠妃黄氏所建,后来因地得名,皇妃塔这个名字,反倒是被大多数人给遗忘了。

普净在没遇到翠翘之前,那是个高僧,腹中着实有才学,他迷上翠翘后,带着翠翘四处游玩的时候显摆学问,把雷峰塔本名皇妃塔的前因后果说了,翠翘这个女子,本来就是官宦小姐,平日最爱读那话本故事,因为当官的父亲犯了事,这才落籍风尘,骨子里面还是文学少女的心思,听了普净所说,便拉着普净,在**塔下许愿,说要生生世世,相守相知。

一想到此处,普净真是心如刀绞,自然便起了迁怒之心。

当下他又说道:“前宋时候,吴越王钱俶曾经派遣使者去扶桑求取天台论疏,并有一宝,俱都埋在**塔内。”

他这一说,陈东顿时就大喜,当下赞道:“平等将军果然腹中才华出众,往日里面就听徐栋徐老大夸,如今才见得真相……”

陈东周围,也有几个铁杆手下,那俱都是去过扶桑的,晓得扶桑的情况,听到这话,也都纷纷鼓掌叫好。

天台宗本是我天朝宗派,因为是以【妙法莲华经】为根本经义,故此又叫做法华宗,后来流传到了扶桑,成为扶桑国教,那扶桑僭称天皇的,往往喜欢出家,并且成为天台座主,真是比比皆是,后来又从天台宗分裂出日莲宗,成为扶桑百姓最普遍的信仰。

像是扶桑那些领主,多有喜欢打一面【南无妙法莲华经】旗帜的,最有名的,自然就是大魔王织田信长了,织田家的阵旗就是【南无妙法莲华经】

天台宗在天朝几番兴衰,故此吴越王派遣使者去扶桑求取天台论疏,就不奇怪了,扶桑还有再反过来到天朝来求取倭刀术的呢!

总之,此刻的扶桑九州岛,像是大友家,少贰家这样的大名,都是天台宗信徒,大友家更是有家主出家的传统。

这些倭寇就想:陈老大的心思果然巧妙,把普净捧为平等将军,接了徐栋徐大王的衣钵,本身又是个高僧,到了扶桑,想必是极为吃得开的……这对我们的买卖却是极好,如此,普净做这个平等将军,果然是好的。

他们这般想着,便格外拍起普净的马屁来,“平等将军果然了得……”只是到底读书少,也只能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

傍晚时分。

康飞一行人往武林门外赶路,一路上不停地碰到小股倭寇,俱都抢得盆满钵溢,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至于反抗的,直接没有,要么就是扭头便跑的,要么就是噗通一声跪下来磕头如捣蒜的。

那扭头就跑的,只能算胆小,到底还有几分生路,可那些磕头如捣蒜的,却真真是没脑子了,连生路都没有,携带细软的,就被一刀砍了,长相出色的,便被拉着,也不避人,直接在路上就扒开鱼鳃吃鱼,那鱼脱了水,自然只能一阵扭蹦,可是却管什么用?还不是落在旁人嘴里面,被粗粗细细地吃。

康飞一路上救了好些条鱼,可那些鱼被扒了鱼鳃,能不能活,却是只有天晓得了。

总之,一路上惨状比比皆是,让人看了,连同情都懒得同情了,太多了,同情不过来,只能习惯性地视若无睹,这时候大家都在逃命,谁还在乎这个。

倒是铁胜男铁大小姐,执意要带着这些鱼,倒是让康飞有些刮目相看,之前只以为她是个没脑子而且还草菅人命的粗鲁女子,却没想到,还有这般细腻的时候,可见女人再怎么说自己【胜男】,终究还是女子。

他们这队伍不断地扩大,越来越多人拖家带口加入进来,走了短短一里多地,却是陡增到了两千人还不止,能把半条街都给堵住,人一多,之前十个人未免就管不过来,又因为先后加入的缘故,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隔阂,后来的未免就要被先前的排斥,那哭喊呼号声就没停过。

对此,连张桓老将军都没法子,他说是要行军法,可是,那也得有人执行才行,后世五百年,我兔为何厉害,基层干部多啊!而张桓老将军这时候身边只一个徒弟,还是刚收的,连一个家丁都没有,想行军法也没辙。

随着太阳下山,天色黑暗,这路,却是越发地难走了,一边往前赶路,后面自然就有人被甩掉,康飞也只能硬起心肠往前赶路,却不得不放缓了脚步。这就像是一个重伤的人,肚肠子都挂出来了,拖了老长一节,却依然要蹒跚地往前走。

周围哭喊声震天,康飞却只想捂住耳朵。

让他杀倭寇,那他还在行,可是,这么多人让他去救,却哪里救得过来,救人可比杀人困难多了。

正在这时候,远处黑暗中亮起一抹火光,康飞看着,未免有些奇怪,这是哪儿烧了起来?这么远都能看见?

旁边宋桐岗仔细打望了一番,脸色忽地一变,“是雷峰塔,倭寇把雷峰塔给烧了。”

一百七十六章 鸡价一钱

作为杭州十景之一,雷峰塔是家喻户晓的,换康飞那时候的说法,就是地标建筑,看似没什么用,实际上却是能够提升居民幸福感,别人问起来,你们那儿有什么出名的地方,你便可以自豪地说,我们那儿有雷峰塔……难不成你要告诉别人,我们那儿有个马财主,这岂不是让别人小觑了你?

故此,这一把火一烧,宋桐岗心里面便揪了起来,气势大为沮落,旁边康飞看了,想安慰他几句,可是,看周围那些人,好似气氛都凝固起来,话到嘴边,未免又咽了回去,却也能够理解。

他叹了一口气,就说道:“桐岗兄,有一位高人曾经说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要人没有事,什么东西建不起来?”

这时候,旁边二狗子也插嘴,“康飞哥哥之前在我们扬州,那可是捐献了两万两银子给少林的真圆和尚,那位大和尚发稀有想,在城外就建了一座七层浮屠,当然,还没建好,不过,我们走的时候,脚子已经滴下去了(地基已经打下去了),等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肯定就能建好了,杭州财主那么多,到时候,再建一座就是了。”

他这么一说,宋桐岗大为诧异,“遇仙,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这事?”

康飞这时候顿时也脸上有光,话说,五百年后他那个时代,杨过恰烂钱恰得那么难看,整天就喊绿毒裁决,可就是没有人谴责他,为何?不就是杨过捐了一百多座学校么,可见做善事的人底气都比旁人要足。

故此他假意谦虚了一下,其实心里面爽死了,就好像一桶冰阔落喝下肚子里面去,浑身燥暑全消。

宋桐岗未免大为赞叹,当下就说:“遇仙真真是十地菩萨……二扣你说的有道理,等过了今天,我也捐……两千两银子,定然要重建雷峰塔。”说着,未免还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康飞就说道:“跟遇仙你不能比,我家中形形色色,大小人等百余口,我虽然得父母亲喜爱,却也不是说了就算的。”

他是家里面的幺儿,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喜幺儿,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一张嘴真就捐两万两,这个时代两万两是巨款了,他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捐两千两,都是一咬牙了。

康飞假模假式说了一句,“捐钱不在多少,只在心意,桐岗兄你是个豪杰,在乎这个干什么,我们还是快走吧!”

说实话,人得意的时候,旁人是能够感觉得到的,所以铁胜男低声就说:“真是虚伪,心里面指不定怎么美呢!”

康飞闻言,瞪了她一眼,不过,看在刚才她安抚群众有功,便不与她计较,当下把刀一扛,大踏步就往前面走,天色虽然黑了,可是他眼神好……可是,一个人眼神好不抵事,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有雀蒙眼,也就是夜盲症。

雀蒙眼治疗起来也简单,只需要多吃禽蛋,动物肝脏,可是,哪儿有那么多给人吃呢?

明代有一位老爷喜欢吃鸭脖子,有个盐商宴请他,看他啃鸭脖子啃得来劲,就悄悄吩咐人去,宰杀了十几只鸭子,做了一盘鸭脖子专门给他吃。

他当时吃得津津有味,回家后就反省,说今天太奢侈了,一顿饭吃了十几只鸭子,读书人么,喜欢写个日记什么的,便煞有其事把这件事情写到了自己的日记里面,后来便作为明人笔记流传后世了。

大明没有周黑鸭,也没有工业化养鸭,说实话,一顿饭吃十几只鸭子,的确奢侈了,也就是这个时代的盐商,没事能跑到金山寺去撒金箔玩儿,才吃得起,不然的话,还真不容易吃上。

大明又不是五百年后,老百姓一年要吃掉660亿只鸡爪,那是全世界敞开了供应,靠大明的小农经济自己吃鸡爪,皇帝老子也吃不起……

小安子,朕要吃鸡爪。

主子爷,御膳房报价,鸡蛋一两银子一个,鸡要十五两银子一只,主子爷要吃几个鸡爪?

朕来算一下,糙米一两一石,一只鸡十五两,那朕要吃十个鸡爪,岂不是要七十五石米?朕,富有四海,可是,这特么也太贵了……

主子爷,您说的糙米一两一石,那是皇城外面的物价,咱们皇城里面,米精贵着哩,要十两银子……

皇帝都要掀桌子,可是,就像他说的,富有四海又如何?你想吃鸡爪,就这个价,就得给银子。

大明人不爱养鸡鸭,道理很简单,获利太少了。

明人笔记中有说:鸡鸭获利极微,今计每鸭一只,一年吃大麦七斗,该价二钱五分,约莫生蛋一百八十只,该价七钱。

至于鸡本身多少钱呢?全世界搞政务透明的第一人,写【宛署杂记】的那位老爷,每天把衙门开支贴在衙门口,书里面写的很清楚,鸡价一钱。

所以,大明养鸡鸭,也就是养老母鸡这类下蛋的,而且,绝不肯自己吃,都是拿来换财米油盐的,至于鸡本身,确实不值钱,但是不值钱归不值钱,人家那是养了下蛋的,不卖啊!

故此,雀蒙眼在大明,大约算是不治之症了。

咱们看书,看到扶桑大名德川家康吃个茄子小鱼干,都要感慨幸福,便要笑扶桑小国寡民,可实际上,大明虽然比扶桑强,却也强不到哪儿去,大家都是小农经济,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无非就是你吃小鱼干我吃鱼,区别是有,但是要说多大,又不是开启工业化,能吊打小农经济。

真要吊打碾压,那要大英日不落帝国,二十万产业工人,吊打全世界,当然,后来我兔四亿产业工人开始吊打全世界了。

话说远了,总之,康飞大踏步往前走,架不住拖后腿的人太多,两三千呢,大多都是雀蒙眼,一到了晚上,跟睁眼瞎也没多大区别。

康飞那叫一个着急,但是,只能干瞪眼,别说他只是个开挂的,哪怕他真是神仙,也不能站着就把两三千人的雀蒙眼给治了。

故此他只能干着急,无非跺跺脚,骂两句辣块妈妈。

正在这时候,前面一阵喧哗,二狗子率先跑到前面,手搭个凉棚,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黑漆漆的,哪里能看见什么,便回头就问宋桐岗这里是哪里。

宋桐岗看看周围,便说道:“是香积寺。”

二狗子一听,当即就咧开嘴笑了,“哥哥,当初在咱们扬州,你也是在城外福田庵杀了一群倭寇,扬名立万的,如今这儿又是一个香积寺,看模样,大概是倭寇要抢和尚的家当,正好哥哥你扬名……”

一百七十七章 火工头陀开创的寺庙

香积寺,从北宋时候就建了,原来叫兴福寺的,如今这个名,是宋真宗赐的,延用至今。

他这个寺,因为所处极为繁华的地方,门前就是大运河,佛家信众们要去天竺(注:杭州三天竺)烧香,他这儿是必经之路,大抵,信众们还是要来顺便给灶侍菩萨烧一炷香的,这灶侍菩萨是杭州人的称呼,全称就叫做大圣紧那罗王菩萨,通称【斋监菩萨】

香积寺是少林寺的下院,这里头还有个缘由,【河南府志】记载,元朝至正初年,少林寺香积厨有个火工头陀,任劳任怨,尽心尽职,在厨房做了二十年,因为蓬头跣足,寺僧竟不知他的法号,至正十年,日月神教刘福通围攻少林寺,因为事发突然,寺众竟惶惶然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候,那火工头陀手持一根烧火棍打将出来,大呼【吾乃紧那罗王】就把日月神教教众打得抱头鼠窜,少林寺也因此免了一场大劫难。

这位火工头陀随后力竭而死,少林寺众这时候才知道他是紧那罗王菩萨的化身,便专门为他建造了一座紧那罗殿,请他担任少林寺的护法迦蓝,圆满饮食。

香积寺的主殿便是紧那罗殿,是全天下唯一一座专门供奉他的寺庙,寺主多由少林寺某位德高望重的僧人担任。

香积寺的寺僧每日无非就是烧香练拳,是整个浙江赫赫有名的武学圣地。

那紧那罗殿外门外的广场上,是平日里头寺僧练武的地方,这时候,却被无数倭寇站满了。

寺僧们手持刀枪棍棒守在殿门口,他们保卫僧产的决心还是有的,毕竟,那是大家伙儿的财富,谁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儿能容倭寇给抢了去。

和尚们不事生产,每日里只是舞刀弄枪打熬筋骨,熬得狠了,有诗为证:毕竟数点菩提液,尽倾红莲两片中,若是褡裢无银两,哪能保养小桃红。

为首那倭寇叫叶蒲,是大倭首叶麻的弟弟,生着一张刀条子脸,看着就凶神恶煞的,又做倭人打扮,身上穿个小袖,把两条膀子从袖子里面抽出来,再抱在胸前,那腰间还插着一长一短两把倭刀。

他这时候把刀一抽,指着前面就大声叫道:“张松溪,我念着大家是同乡,有几分香火交情,赶紧的,带着你的人滚蛋,要不然,我认得你,我手上这把小龙青光可不认得你……”

对面大殿前面,僧众当中,有几个读书人打扮的,其中一个,就是浙江鼎鼎大名的张松溪了,别看是个练武的,还是白身,往来的却都是一时俊彦,跟那宁波府知府老爷,也不是没有唱酬过。

只见他一身绉纱道袍,头上还戴着一顶方巾,下颌有三柳长须,面相十分儒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位饱读的儒生。

这大约也是为什么后来地方志和史书上说他【循循然如儒者】的缘故。

这叶麻和叶蒲都是浙江鄞县人,张松溪也是,故此,和张松溪那真是知根知底的同乡。

张松溪没说话,倒是旁边一个儒生打扮的人却开口说道:“叶蒲,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我鄞县人?我鄞县父老乡亲的脸面,都被你兄弟二人给丢尽了……”他说着,痛心疾首指着叶蒲,“你瞧瞧你,从上到下,三分像人,我看,七分倒像是畜生。”

叶蒲被他这话说的恼羞成怒,旁边火把的光线在他那张脸上跳跃,愈发显得穷凶极恶。

“沈明臣,你这样抱残守缺的人,我不屑跟你说话。”

你看他讲话,抱残守缺这种词句,要是普通的百姓,哪里说得出来?所以说,倭寇无非就是上升没有通道,不得不另外想法子的大户。

像是叶麻叶蒲兄弟两个,以前甚至还跟他口中这位沈明臣做过同学,当然,私塾。

那沈明臣这时候不屑就笑,“我沈明臣虽不孝,不能得中功名,光宗耀祖,却也不至于像你兄弟二人一样,自甘下贱,去给倭人呵卵子……”他也是气狠了,才说了这话,平日里头,可是一派正经,狎妓的时候,绝对不去看旁边同伴怀中的表子长什么样儿,有同伴喜欢戏弄他,还故意把怀里面表子往他身上推,他就要赶紧嘀咕两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至于他自己怀里面的表子,那有什么关系?用他的话说,佛祖也说过,一切治生产业与佛事不相违背,人家表子凭本事挣钱,我们银钱往来,正经得很。

你说他假道学也好,伪君子也罢,总之,这人虽然只是个监生,在宁波文人圈子里头名气却极大。

他这么一骂,那叶蒲气疯了,大声骂道:“你,我……沈明臣,眼大鱼子……娘希匹……”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宁波这个地方,历来海贸发达,和扶桑那边,更加是往来不绝如缕。

像是嘉靖初年著名的【宁波之乱】其始作俑者宋素卿,就是鄞县人,从小生得好看,被当成女孩子养,大约,是想长大了贴牌做【扬州瘦马】或者【西湖船娘】,别笑,大明读书老爷们就好这一口,女装大佬在大明不要太流行喔!

那宋素卿后来被抵押给扶桑做漆器生意的汤四五郎,四五郎把他带到扶桑,又把他进献给了当时扶桑的细川家,玩过一点【信长野望】或者【太阁立志】的读者老爷们大约都知道,细川家,幕府管领,在大魔王织田信长之前一度威势席卷整个扶桑。

即便是细川管领家这样的扶桑顶尖豪族,离开了跟大明的贸易,那也混不周全,当时,宋素卿就是作为细川家的贡使前往大明主持朝贡贸易的,后来引发了宁波之乱。

总之,宁波这个地方,和扶桑贸易经年久矣,后来扶桑的猿秀吉做了天下人,发动庆长文禄之役,也是口出狂言,说要让扶桑僭称天皇的那个到北京面南而坐,而他,则要宁波作为御养老料。

由此便可见扶桑人对宁波的熟悉了。

叶麻叶蒲兄弟二人,正是因为如此,从小就学会了扶桑倭人语言,兼之宁波之乱后,嘉靖被桂萼张璁忽悠,停了市舶司,结果,国企顿时变成了私企,叶家海贸生意愈发做大了,但是,他们叶家没有读书老爷,银子赚取的越多,越护不住……到了后来,干脆一咬牙,做倭寇得了。

一百七十八章 不止是说相声的需要捧哏

这世上从来都是屁股决定脑袋,沈明臣觉得叶麻叶蒲兄弟两个是畜生,可叶麻叶蒲还觉得委屈得不行呢。

我有点钱我容易么我,你们官老爷还时不时来打秋风,我要再不当倭寇,怕不要被你们上下嘴一抹,吃干抹净了。

是的,沈明臣虽然只是个监生,可是,的确已经算是官老爷,有资格打秋风了,别看历史上说他只是个【布衣诗人】,你来告诉我,布衣诗人为何往来的是闽浙总督这类高官,后代还做了首辅,我家隔壁麻三拐也是文学青年,也爱写诗,他可不认识闽浙总督,流鼻涕的儿子更不像是个能做首辅的。

所以说,读书老爷的话,千万别当真,要仔细看他的生平。像是后来著名的山人陈眉公,还说【我贫,以花娱二先生】,可关键是,你家修园子养私家戏班子的啊!你特么说自己是穷人?

总之,两方都不是啥好鸟。

这,就是康飞的看法。

故此,他嗤笑了一声,“以前在网上看人说,但凡通商口岸,最是容易诞生牧羊犬,那时候还觉得有失偏颇,是带着有色眼镜开地图炮,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了。一个是给秃驴当走狗,一个是给倭寇当走狗,大家一般无二……”

康飞说怪话,虽然前半截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后半截的走狗,却是傻子都能明白。

叶蒲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作,这时候邪火顿时就找着地方了,当下一转脸,咬牙切齿就道“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随着他这一声喊,那数百倭寇顿时就如同一块黄油被烧得通红的刀给一刀切开一般,左右顿时分成两爿。

这么一来,藏在倭寇中间的康飞顿时就显露出了身子。

叶蒲一看,眼前这人十几二十岁模样,身上穿一件小袖,也如他一般挣开两个袖子把膀子露在外面,腰间插着一把倭刀,脚底下是一双木屐,头发绑在脑后,额头前面还垂下几缕碎发来,这是扶桑那边极为出名的美男子发型。

康飞左右瞧瞧,咦了一声,却也满不在乎,当下抱着膀子大大咧咧就往前又走了几步,走到了叶蒲跟前三步之外。

叶蒲也是个久练倭刀术的,学的是扶桑大友家的影流剑术,这个流派极注重距离感,讲究在敌人进入自己手臂范围内就要斩杀对方,这个手臂,自然就是指握着刀的范围。

对面走到他跟前,离开他还有三步的距离,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故此,他没有警惕,反而狞笑一声,把刀给纳刀入鞘,“你是谁家……”

倭寇的组织力度很差,他叶麻叶蒲两兄弟虽然号称是大头目,实际上,手下好多船主,都是自带干粮跟他混,听调不听宣,换康飞那个时代,大约就是大股东小股东的关系,你牛逼,大家跟你混,但是要说大家多么地怕你,那就是笑话了。

倭寇真要有那个组织力度,早就席卷天下坐了江山了,之所以糜烂东南半壁,原因很多,但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倭寇都是坐地虎,人家根本不是外寇,只是叫倭寇而已,这一点,却是千万要弄清楚的,要不然,你看历史上倭寇屡屡围点打援,来去自如,与之相比,官军反倒是像外来的贼寇,你随身携带手机高德地图都没那么准的,由此便可见一斑。

因此叶蒲以为这是谁家小孩,麻木头疯,他正好拿来杀鸡骇猴,长得还俊,正好拿来泄泄火。

道理是不差的,可惜,对面是个开挂的挂壁。

他话没说完,只见对面突然双足一迸,整个人就像是捕食的老虎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来。

叶蒲也是苦练过的,手底下也见过真章,沾过不少的血,也可算得是老于阵仗了,这时候心中大跳,口干舌燥,眼瞳都胀大了几分,看对面的动作更是比平时都要清晰缓慢许多。

后世的研究认为这是肾上腺素大量分泌造成类似与时间缓慢的效果,但是,你看得清楚,不代表你就能躲得过去,因为你自身的神经协调性根本跟不上。

叶蒲如今便陷入了这样的窘境,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对方一举一动,全部落在自己的眼中,只见得对方啪嗒一跺脚,木屐的齿都磕断了,整个人扑在空中的同时,手就把腰间的倭刀给拔了出来,随着那倭刀一亮,刀刃上面满是大大小小如眼睛一般的纹路……

他顿时就想起来了,在扬州的时候,他和哥哥叶麻慌不择路,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对方高举魔眼倭刀的天姿,有时候,睡觉都会吓醒了。

噌地一声轻响。

康飞手上奥丁纹倭刀斜斜指向明媚夜空,整个人半跪在地上,头也不抬,脑后马尾散了半边挡住脸蛋……整个姿势中二得不行。

叶蒲低头看了看,腰间两把倭刀这时候啪地一声,就断成四截落在地上。

他一张嘴,“魔眼修罗……”才吐了四个字,整个人从下到上,突然便裂开了,咕咚一声就倒在地上,随后,大量地鲜血便从他身上涌了出来,心脏收缩的高压更是让血把伤口冲刷开巨大的口子,里面的内脏热腾腾地就被挤压了出来,曝露在地上,还不停地冒着热气。

如此凶残的场景,让左右顿时呼啦一下就后退了数步,好多倭寇直接都被挤得人贴着人,许多人手上的火把都不得不高高举起来,若不然便要烧着人。

即便如此混乱,康飞周围也没人敢于靠近,对面大殿前面那些和尚和几个儒生打扮的人俱都惊诧不已,那张松溪更是眼瞳都缩了起来,想着方才对方那一刀,自忖了一下,都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躲不躲得过去……

杀了人,周围还没人敢于发声,整个殿前居然只有火把燃烧的哔剥之声,还有不少倭寇吞咽口水的声音,此外,便是寂静夜空下偶尔远处的惨呼了。

康飞这个中二姿势便摆不下去了,心里面忍不住吐槽,辣块妈妈,你们好歹说一句话……怪不得郭德纲离不开于大爷,没捧哏真不行啊!

他不得不缓缓站了起来,随着他这一站,那些倭寇呼啦一下,又往后退了几步。

把刀在头顶挽个剑花,甩掉刀刃上面的残血,他缓缓把刀就纳回刀鞘,一时间忍不住,还骂了一句,“辣块妈妈,你们不是倭寇么?怎么一个个跟小雏鸡似的?”

一百七十九章 我有一颗中国心

康飞骂这些倭寇不抵事,话是没错了,反派大BOSS不给力,怎么能衬托正派少年英雄的威武豪情呢!

只是,倭寇却是面面相觑,若是这些倭寇打五百年后来的,肯定就要吐槽:我有一句MMP不知道当不当讲。

这些人,都是叶麻叶蒲麾下,跟着一起寇过扬州的,谁还没见识过你魔眼修罗的威风?

这就好比粉丝看自家爱豆的戏,还嫌弃服装道具不精美,路人演技不够……投资上亿的戏你家爱豆一个人就拿八千万,你还嫌东嫌西的?

这些倭寇大约就是这种心态了,你魔眼修罗十荡十决,阵斩一千,这还是大家逃得快,要不然,任凭你杀,怕不是要把大家伙儿都给灭了?

我们只是混个温饱,我容易么?

有个站在众人前面,个头矮矮的倭寇这时候战战兢兢就说道:“魔眼修罗老爷,若不是活不下去,俺们这些人何至于背弃祖宗,把脑袋剃了……实在是求个温饱罢了,老爷你神仙也似,何苦为难俺们这些下苦人?”

他这么一说,康飞顿时就拿眼觑他,看他大约三十多岁,头上卤心门刮得发青,头发在后面拿细麻绳绑着,身上披着一件腹当甲胄,脚底下草鞋,腰间插着一把肋差,手上还拿着一杆硬木枪,明明是杀人的家伙,却被他拿出了老年人龙头拐杖的味道。

康飞便哦了一声,“这么说,我到是对不住你们了?”他说话的时候,左手拇指往前面一顶,顶着刀镡,把刀刃缓缓推出来半截,那刀刃上面的奥丁纹在火把下闪烁,落在这些倭寇眼中,就跟大魔王缓缓睁开眼睛瞧着他们没两样,顿时纷纷又往后退了两步。

这就形成了一个格外诡异的局面,一个人威逼着一大群人,那些倭寇手上打着的火把就在地上拉出一个又一个康飞的影子,随着他们一退,那影子直接拉长,衍生到了那些香积寺僧人的脚下。

明知道没什么,可是,僧人们下意识却都躲了躲,导致大殿前僧众就像是退潮一般往后退了一圈,僧众中,那张松溪未免眼神一亮,看着康飞的背影暗自思忖: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么一来,却又影响到了那些倭寇,那些倭寇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次,却是退无可退了,有些倭寇背后紧紧低着墙壁,却依然还有倭寇往后拱,若是有基佬在里面,大约爽坏了,此间乐,不思蜀也。

刚才说话那倭寇这会子都要哭了,干脆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老爷,老爷你英明神发,俺就不信,老爷你不知道倭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错,俺们是跟叶老大混饭吃,可是,也只就是混口饭罢了,连老婆都娶不上,若是能娶上个老婆,老婆孩子热炕头,谁还喊打喊杀来吃这一碗刀头舔血的饭?”

他这一说,众人忙不迭点头,康飞却有些诧异,眼前这厮,有胆有识不说,腹中有些才学啊!

大明是百分之五的读书人领着百分之九十五的文盲往前走,这百分之五,还包括类似叶蒲这种只上过私塾没有功名的,也就是说,但凡你念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都要算在里面。

当然,真正的读书人是不承认这些人是读书人的,你只好叫认识字,何况,读书人里面,大抵还是念书念坏脑壳的傻子多,真正能说出些道道的,没几个。

正因为如此,能清晰地组织语言,把事情说通透了,在大明,这样的人,还真不多。

眼前这个倭寇,大约就算了一个了。

故此康飞有些诧异,再一次上下打量他一番,三十来岁模样,身高大约一米五,浙江人身高普遍不高是事实,可是这厮的身高也太矮了,加上那一张橘子皮脸,感觉天生就像是个倭寇。

“你这厮,叫什么名字?”康飞就问他。

“小人叫河边左卫门。”倭寇赶紧堆起橘子皮脸,那笑容,跟个沙皮狗似的。

康飞顿时就没好气,“老子问你姓甚名谁。”

“小人就叫河边左卫门。”

康飞顿时就诧异了,“辣块妈妈,你这厮,还真是个倭奴啊!”

倭寇顿时满脸的委屈,“老爷这话,俺就不服气了,俺也是听过郑开阳先生讲学的,先生说,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俺虽然叫河边左卫门,可俺一颗心,却是中国心……先生还说,扶桑从前宋时候,便持续来中国取种……”

他说着,虽然跪在地上,却未免一挺胸,说道:“先生说俺这张脸,看着就中国,先生还说,前宋时候扶桑来取种的,那都是要取大名士大诗人的种,连苏东坡,都曾经睡过扶桑女人哩,说不定,俺就是苏东坡的后人哩……”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满脸都放光,康飞听了,却是差一点一口老血都喷出来。

辣块妈妈,你这位先生,历史编得真好……

康飞还真不知道,这位郑开阳,后来做过闽浙总督胡宗宪的幕僚,写过《日本图纂》、《筹海图编》、《江南经略》,更是说过【防海之制,谓之海防,则必宜防之于海,欲航行于大洋,必先战胜于大洋】这番话,算是个极为有见地的文人。

当然,限于历史窠臼,这个是必然的,从后世的角度看,大约没几个人能够逃脱这一点。

这时候的人,讲学是个风气,讲究有教无类,你是个杀猪的屠夫也好,是个卖婔的表子也罢,只要你肯来听,我便说与你听。

这其中,尤其以心学诸公为最,往往【虽闾巷妇人亦知其名】,在这种大环境下,有倭人听讲学说,却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只是,落在康飞耳朵里面,未免很是奇怪。

他忍不住就问河边左卫门,“既然你觉得自己是中国人,那为何还叫河边左卫门呢?”

河边左卫门就说了,“先生说,这叫不忘本,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我特么信你个鬼。

康飞抬起脚,一脚就把河边左卫门给踹翻在地上,“辣块妈妈,就凭你这个五百年前的土著,还是个异国土著,还想忽悠老子?你要真有一颗中国心,怎么还刮着个月代头做倭寇……”说着,就把奥丁纹倭刀拉了出来,吓得周围倭寇顿时呼啦一下,跪倒一圈。

他把刀高举过头,吓得河边左卫门脸上失色,“老爷饶命,俺真没杀过人,不信,老爷你仔细问问。”

高举着刀,康飞瞪眼就问道:“果然如此么?”

旁边就有不少倭寇磕头喊道:“左卫门是叶二当家的军师,平时总劝二当家少造杀戮,今天要不是左卫门劝,这些秃驴,早就被二当家给砍杀了。”

他们这么一说,那些和尚就不干了,顿时纷纷怒视这些倭寇,有和尚就喊,“这位小檀越,倭寇哪有甚好人,一总杀了,总是没错。”

一百八十章 隔壁街上小寡妇怎么办

康飞的脾气有点甩,就是那种你要他往东,他却偏要往西的,按说,五百年后他大学毕业也遭受过社会的毒打了,早该改掉这个脾气,可是,真遭受社会毒打的人,会去打中世纪全甲格斗么?

讲个不好听的,能把七八十斤的盔甲叮叮当当穿在身上还不顾别人看傻逼的表情的人,大约,都是有些中二的。

往好了说,这也算是不忘初心。

故此,那和尚喊他杀了河边左卫门,康飞顿时就不乐意了,“我做事,需要你这和尚来教么?”他说着,把刀垂下,却也没离开河边左卫门的脖子,刀刃往河边左卫门肩膀上一搭,斜眼看了看那边和尚,就对河边左卫门说:“来,找个理由,让本少爷我放了你。”

河边左卫门只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汗毛直竖,额头汗水直流,他不假思索就道:“先生常说,以夷制夷,想来,我这个河边左卫门对老爷还是有点用处的。”

他这么一说,连大殿那边和尚里面几个人都惊诧,以夷制夷?这话,虽然他们也懂,但是,一个倭寇,三寸丁谷树皮一般,说他是个武大郎,十个里头大约有九个要信的,这厮口中能吐出个以夷制夷的词句来,那就要让人高看一眼了。

这就好比北青的学生解奥数,哪怕他是文科生,解开了你也不奇怪,觉得理当如此,但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解出来你便要诧异了,觉得这孩子日后定有出息。

因此这时候那个沈明臣便喊了一句且慢,便要从僧众中间走出去,旁边张松溪觉得不妥,他却抬手示意无事,张松溪还是觉得不放心,便一步一寸护在他身边,生怕倭寇有暴起发难的。

沈明臣先冲康飞拱了拱手,随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河边左卫门就说:“看你如此谈吐,我倒是有些相信你在开阳兄跟前服侍过,我来问你,你是何时何日在开阳兄身边的?”

那河边左卫门顿时连磕三个头,“老爷容禀,小人是嘉靖二十三年有幸跟随先生……”

沈明臣一听这话,哦了一声,“嘉靖二十三年?哦!是了……”说着,就叹息了一声,“是甬川先生辞世,当时整个江南前来吊孝者逾万,那时候,我是唱宾。”说着,还垂了一把泪。

他说的甬川先生,也是宁波鄞县人,弘治十八年进士,官至太子宾客、礼部尚书,谥号文定,是宁波数得着的大官。

沈明臣自己虽然只是个监生,但是,少有才名,明代的大佬都喜欢提携神童,就像是压了张居正一科不让他中举人的顾东桥,你贬黜人家就贬黜人家,事后还专门请人家吃饭怎么回事?吃饭还罢了,还把自己的犀腰带解下来给人家扣上,扣便扣了,还要说一番话【此不足固子,异日当腰玉】

这是贬黜么?这分明就是骑上马还送一程啊!吹捧更是肉麻,以后你做个巡抚老爷不在话下,你应当做首辅……从那以后,张居正的名气一下就打响了。

这其中有没有PY交易我们不得而知,反正,明代好多大佬都爱干这事。

沈明臣作为宁波少有才名的同乡,给礼部尚书做唱宾的确也说得过去,由此也可见,他那个布衣诗人的名头,听听罢了,万万当不得真。

再则说了,一生作诗七千余首,肯定也是个水货,大约和爱新觉罗弘历是一路货色。

总之,沈明臣一下就拉近了跟河边左卫门的关系,当下便弯腰伸手就把河边左卫门扶了起来,“既然真是老友弟子,虽说你是个倭……人,你且起来罢!”

旁边康飞目瞪口呆,心中大呼卧槽。

刚才河边左卫门乓乓乓三个响头他就很不爽了,我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才磕一个头,人家随便问你一句话,你二话不说就乓乓乓三个响头?

这时候沈明臣再把对方搀扶起来,他格外就不爽了。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他正准备说话,这时候沈明臣似乎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他来,当下转身歉意一笑,“阁下便是邸报上说的扬州戴春林的公子罢,在下虽在浙江,早就听闻春林兄的大名了,都说春林兄诗才璀璨……”

康飞被他这么一吹捧自家的老爸,顿时就有些架不住,虽然说,他明知道这话很扯淡,大约和江湖上朋友互相说一句久仰久仰差不多,但是,人家这么吹捧你爸爸,你能去打别人的脸么?

他下意识就接口道:“世叔实在太过夸奖了,家父……”话说了半截,脸上顿时一黑。

辣块妈妈,你怎么一下就成了我叔叔了?

沈明臣似乎不觉,更是没有把身边数百倭寇放在心上,站在那儿侃侃而谈……

当然,以作者老爷阴暗的心理揣度,倒更像是存在PY交易,就像是前文的何拓湖一般,倭寇占了你家房子,怎么你们一家老小一点事没有?难不成真的是倭寇仰慕你的才学?

即便他是冤枉的,作者老爷也认为,这些人,都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

康飞站在那儿尴尬地笑,他总不好这时候突然翻脸不认人罢,毕竟才刚喊过一声世叔,好在,沈明臣年级也不小了,和他老子戴春林差不多,只当尊老爱幼了,便也就捏了鼻子。

“……如今江南糜烂,你们反正,却也是好事,好叫朝廷诸公知道,这倭寇,不单单只是剿,还要抚……”沈明臣说话的架势,不像个监生,倒像是浙江巡抚,从他的话里面,大约也能看出来浙江士绅对倭寇的态度,打打杀杀多不好,大家坐下来谈谈嘛!

这坐下来谈谈,那不就是不合法的变合法么!

看沈明臣指点江山的模样,康飞心里面有点烦躁,心说我管你们浙江狗皮倒灶的事……当下他就一拱手,“世叔心中既然自有较量,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沈明臣顿时就大急,“贤侄且慢。”

说是说江南这些大家族和倭寇都有默契,可是,身边没康飞这种一个人威逼数百人的猛将兄,他沈明臣心里面没底啊!

至于说身边的张松溪,顶多算百人敌,和对面这位猛将兄,完全没有可比性。

故此沈明臣未免就焦急起来,兄弟有话好说,千万别走啊!

康飞转身一拱手,“小侄我实在还有要事,我是护送前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家眷去佛山,如今曾子重的家眷还在客栈里面,万一落入敌手……”

他这么一说,沈明臣顿时肃然起敬,当下就弯腰唱了一个肥喏,“贤侄真真是千秋义士。”康飞大大咧咧受他一拜,这才把刀一扛,“如此,告辞了。”

沈明臣赶紧一伸手就拽住他,别啊,他说道:“我与贤侄一起。”

说着,他就冲后面几个同伴使了使眼色,几个人顿时心领神会,快步走了上来,他们这么一走,香积寺的主持和尚着急了,你们这一走,倭寇怎么办?当下伸手就喊:“几位大檀越,且慢且慢……”

康飞脚步一顿,叹了一口气,伸手就把刀又给拔了出来,他这把刀太魔性了,奥丁纹出窍,在火把的照耀下就跟一只又一只的眼睛睁开一般,尤其这些倭寇心惊胆战的,本就害怕,这时候再看这刀,更是跟三更半夜见了鬼似的,有几个人顿时一把就揪住了河边左卫门,河边左卫门顿时便喊:“老爷,既然俺们反正了,请老爷节制俺们……”

那些倭寇纷纷应声虫一般,意思分明就是对对对,老爷俺们跟你混了。

康飞闻言,未免一撇嘴,“你以为你是扶桑贵人么?”

河边左卫门顿时就想起来了,据说那位扶桑贵人自荐枕席,这才在这位老爷刀下饶得性命,他倒是也想自荐枕席,可是,看看自己,三寸丁,谷树皮,但凡眼睛不瞎的,大约都不会肯。

他是个有机智的,灵机一动,当下就喊道:“愿为门下马牛,请老爷赐名。”至于什么先生说的不忘根本,还是先保住狗命要紧。

康飞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犹豫,这个愿为门下马牛,可堪玩味,虽然说,自己的武力值,完全不需要这些人,何况这些人看着也不像是个能打的,大约都是些打酱油的带路党,就如这些人自己说的那般,混一口饭吃而已。

问题是,混一口饭吃不代表人家就没有杀伤力,汉代黄巾起义,大多是被裹挟的农民,可是,最后造成的破坏是写在史书上的。

何况,这些人里头,好多都穿着腹卷,至不济也有个皮甲在身上,要说披甲率,那是真比大明官兵还高,当然,得加括号,江南。

摸了摸没毛的下巴,康飞略一沉吟,周围人都紧张地看着他,连和尚这时候也不说怪话了,巴不得这些倭寇都反正,不然,僧产难保,隔壁街上小寡妇怎么办?

康飞看河边左卫门用担心又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时间,恶趣味来了,当下就说:“好吧,我便赐你个名。”倭寇们一颗拎着的心这时候可算是放下来了,好家伙,可算是逃得一命,做倭寇风险太大了,这碗刀头舔血的饭不容易吃啊!

“扶桑有个长宗我部家,喜欢吹嘘自家是祖龙后裔,和你说自己是苏东坡的后裔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康飞说这话的时候,旁边包括沈明臣几个一时间忍不住笑,刚才河边左卫门说自己说不定就是苏东坡的后代,他们也忍俊不住啊,不过当时情况凶险,顾不得笑,这时候再想想,眼大鱼子,倭奴还真敢说,秦始皇的后代?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大禹甚至轩辕黄帝的后代呢!

河边左卫门尴尬一笑,康飞也不看他,当下继续说道:“你就叫,长宗我部……”他说着,看看河边左卫门那张橘子皮仿佛的脸,就好像时时刻刻痔疮发作……当下灵机一动,“肛泰。”

河边左卫门却是闻言大喜,“老爷是指,讲伦理纲常,便国泰民安么?果然是个好名字,小人,在下长宗我部纲泰,拜见老爷。”说着,噗通又跪在地上,这一次,倒是真心实意,给康飞磕了三个头。

一百八十一章 吃糠咽菜的命,鸡鸭鱼肉的心

二狗子和宋桐岗他们在那儿翘首以盼,看到康飞回来,俱都大喜,从小巷中就迎了上去,一搭眼,就看见前头一个三寸丁谷树皮,头上刮个倭寇头,身上穿着铠甲,手上还拿着一杆枪,顿时吓一跳,下意识就把刀给抽了出来。

倒是宋桐岗,刀抽了一半,看见后面沈明臣了,略一犹豫,大声就问道:“可是鄞县明臣先生么?”

康飞这时候便举手说道,不妨事,可是,随后一大群打着火把的倭寇,还是把巷子里面的百姓给吓得不轻,一个个拖儿带女,互相拥抱着拼命往角落里面缩,可巷子里面本就挤得满满当当的,再怎么缩,难道还能缩到裤裆里面不成?场面未免有些混乱。

那沈明臣大声疾呼,“诸位父老勿要慌张,这是反正的倭寇……”可百姓懂什么反正,反正就是不给钱的反正么?

还是康飞大喝了一声,“慌什么慌,一个个连点骨头都没有,这是投降老子的倭寇,投降懂么,就是你家养的狗打个滚露出肚皮……”百姓这才明白,有那年纪大的,眼眉挑通的,这时候未免歌功颂德,大意无非就是小相公就是牛逼。

那铁胜男看看康飞,光着个膀子,头上扎着冲天辫,也不知道哪里像个相公,当下未免就笑。

康飞瞧铁胜男笑得这模样,忍不住就白了她一眼,这时候便大声喊道:“好了好了,乱哄哄成什么样子,如今你们也瞧见了,什么鸡毛鸭血的倭寇,都不在我话下,总之,你们紧紧跟着便是了。”说着,就叫二狗子带着铁胜男去后面,二狗子顿时就又咕嘟个嘴,不过,面子是互相给的,康飞哥哥把他面子,他自然也要把康飞哥哥面子,想来,康飞哥哥最体己的人,不就是自己么。

他这么一想,倒也不觉委屈了,便拽着铁胜男往后面去了。

倒是张松溪,一直默不作声的,这时候瞧见,就说道:“小戴相公,这断后的事情,不如交给在下。”康飞顿时就一笑,心说你不知道铁胜男的厉害,硬肛起来厉害得很,我一不小心还要吃大亏,她之前吐啊吐的,想必这会子应该习惯了。

这时候宋桐岗就说道:“松溪先生,可还记得在下么……刚才那位是湖州大侠铁蟒之女,一手……乱披风棍法实在了得。”读书人果然有急智,一张嘴,就把铁胜男拿个棍子一阵挥舞的把式给冠了一个乱披风棍法,听着倒是有些气魄。

张松溪虽然是个布衣,名气却是极大,而且往来的都是什么大司马之类的高官,不可以等闲视之,故此宋桐岗称呼他为松溪先生。

哦了一声,张松溪还真听说过铁胜男的名头,哦,就是湖州铁家那个一棍子打死人的粗俗丫头……果然好名不出门,恶名扬天下。

也不坚持,张松溪一笑,便站在一边不说话了,宋桐岗看了,未免暗赞,都说张松溪循循然如儒者,果然温文尔雅得紧。

他们把队伍一整,又继续往前赶路。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就在之前时候,武林门外客栈,双鱼眼看着突然大街小巷都呼喊倭寇来了,顿时着急,要去寻找小老爷,她老子一把就拽住了她,女儿啊女儿,你是痴了还是傻了,这乱哄哄的,出去岂不是找死么。

双鱼未免就着急,说,小老爷还在外面哩。

船老大这时候就冷笑,说自己女儿,吃糠咽菜的命,却操着鸡鸭鱼肉的心,那小老爷的本事,杀倭寇都有扶桑贵人自荐枕席哩,轮得着你操心他的安全?

双鱼未免恼羞成怒了,说自家老子铁石心肠,船老大叹气,就劝她,女儿啊,人家数万倭寇里面杀进杀出的本事,怎么会有事,倒是你我,如今不大安全,听我的,咱们赶紧趁着乱,不说怎么,起码先躲避躲避,若不然,你花容月貌的,万一出了点事情,那怎么办。

船老大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这是顺着女儿的心思说话,双鱼一想,是了,我要被倭寇玷污了清白身子,岂不是带累他了?当下便点头,爹说的是。

船老大看女儿这个样子,心里面那叫一个叹气,大约,把前半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船上人家,也没什么细软可言,随便一收拾,就准备出客栈去找个地方躲一躲,若不然,这客栈华丽,怕是首先就要早到倭寇抢劫。

临出门了,双鱼略一犹豫,这客栈里面,可是还有曾贾氏的,她这么一犹豫,船老大看在眼里面,眼珠子一转,大约就知道女儿什么心思,顿时就说,女儿,你心里面装着小老爷,担心他,爹就不说什么,可那曾贾氏,那是三边总督的老婆,人家是天上,你是泥里面,挨不着哩,再则说了,爹就不信,你看不出来,这曾贾氏,对小老爷,那也是垂涎得很哩。

双鱼是个好姑娘,可是,好姑娘也会吃醋啊!

船老大这么一说,双鱼一时间迷了心,是了,她平时拿眼瞧小老爷,眼神里头都带着钩子哩。

曾贾氏要是听到她心声,也不知道会不会喊冤。

这时候外面呼喊鼓噪之声愈发大了,船老大焦急,一把就拽住女儿,“傻女,还不快走。”双鱼一跺脚,就跟着自家老子出了客栈。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好,他们刚一出门没走多远,迎面就撞上一小伙儿倭寇,船老大到底是年轻时候吃水上饭的,问人家吃板刀面还是混沌面那也不是一两回,再加上是保护女儿,自然而然,一伸手,就从腰后面抽出一把解牛腕刀来,双鱼也是一抽手,就从包裹里面抽出两把短刀护在胸前。

父女二人在江湖上风里来雨里去,手上功夫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倒是对面,为首一个扛着根大棒子,看着孔武有力还颇有几分豪壮卖相的中年汉子瞧见船老大后,却是楞了一下,随后喊了一句,“是白莲教十三香的骆老大么?”

船老大顿时也一愣,心说我这个名头,起码十多年没人喊了,再仔细看看对面,依稀相识,却又不敢认。

对面那汉子顿时就笑了,“骆老大,正是我奔雷手郑家生。”

当年船老大还在烧香拜无生老母的时候,那也是白莲教的一个小头目,白莲教烧香练拳,以此聚拢人手,很多最底层的穷苦人,也愿意讨一碗饭吃。

那时候的郑家生,还是个愣头青,以为自己学过武,跑去山东临清想开山立派,去踢人家的武馆,要跟人家馆主单挑,谁知道武馆馆主一声狞笑,说,你是要单挑我们整个武馆?说罢领着一帮汉子上去就是狂揍一通。

当时船老大恰好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傻孩子有点可怜,就劝了两句,说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傻子,打死了也不值得,那武馆馆主一想,也对,打死了,还要派个人去衙门抵命,不划算,就把郑家生打了一个半死,给扔了出去。

船老大把郑家生救回船上,养了他半个月,后来又劝他,说,我看你拳脚功夫犀利,可是,拳脚只是虚好看,在江湖上打混,那还是要拎家伙的,说着,还炫耀了一把自己的解牛刀法,你看我,以前跟人杀牛,自己悟了一套刀法……

……总之,两人有这个渊源,这时候一见面,江湖上讲究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郑家生此人,的确有些豪气,看见船老大,顿时就要拉他入伙,说,当年我从山东流浪到浙江,后来,就在平等将军手下讨碗饭吃,如今正要攻打杭州城,这花花杭州,骆老大何不与我一同发财?

发财二字,自古以来,那就是有魔力的,船老大一听,顿时就挪不开脚了。

倒是双鱼,这时候暗中一扯自家老子,就说道:“俺们正经人家,怎么会去做倭寇。”

郑家生本来跟自己的救命恩人重逢,没注意他身边,这时候听了这话,再去看,顿时魂飞魄散,我滴个二哥,这女子怎么这么好看?

他顿时就有些忸怩,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转头看着船老大就说,“骆老大,这位是……”连声音都变轻巧了。

船老大一转眼珠子,当下就说道:“这个是我女儿,傻女,还不叫叔叔……”

郑家生一听,赶紧双手连摇,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折了我的寿么,当年要不是骆老大你救我一命,我骨头都不知道在哪里哩,骆老大你就是我再生的父母一般……

双鱼鼻腔出气,且了一声就扭过头去,郑家生看着她侧脸,愈发觉得好看,声音不自觉地愈发绵软了,连高大的身子都矮了半寸下去,“骆老大要是还瞧得起我,再别提什么叔叔这话,叫我一声大哥便好了,叫甚么叔叔,岂不是乱了辈分……”

他虽然是跟船老大说话,眼神却须臾不理双鱼,船老大把刀一收,看看他,再看看女儿,当下就说:“双鱼,还不快叫郑大哥。”

“骆双鱼?”郑家生这时候忍不住搓手,一脸地笑,“大妹妹这名字真好听。”

双鱼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船老大就在旁边说道:“自幼野惯了,也怪我,为了她,江湖都不混了,太骄纵了。”郑家生双手连搓,脸上全是笑,“不妨事不妨事,我们江湖儿女,还是有些脾气好……”他说着,转头就看向船老大,“骆老大,如今是前平等将军的侄儿坐了这个位置,我便带你去见见平等将军,大家伙儿在杭州城抢一票,再去扶桑那边,岂不快活。”

一百八十二章 神刀骆圆通,虎死不倒架

话说郑家生也不管船老大乐不乐意,拽着他就带他去见徐海,和尚这时候在城外船上,看着雷峰塔燃烧如一把巨大的火炬,火光几十里外大约都能看见,他大笑了三声,又大哭了三声,随后,在甲板上面盘膝打坐,就念了一段往生咒。

这往生咒,送的也不知道是现今的民众,涂炭与此次的杭州妇孺百姓,还是他过去的身份,曾经虎跑寺的和尚普净。

旁边陈东看着他,那脸膛白净,耳轮如珠,端坐在甲板上念经的样子,俨然得道高僧,顿时就想,光是这卖相,说是杭州三天竺的得道高僧,谁敢怀疑?果然长得好看才是个正途。

陈东身边有个徽州老乡,这时候也嘀咕,我要有这卖相,何必来做倭寇,隔壁街上开香烛店的王寡妇怕不要欢喜死?

前文说过,这倭寇高层,大抵都是徽州的,即便不是沾亲带故,那也是打小就认识,就如大明太祖身边一帮淮上群豪一般,不是这个地方人杰地灵专门出人才,只是个裙带关系,如此而已。

故此这些倭寇互相那是熟悉的很,这时候旁人未免就跟他开玩笑,那王寡妇,水嫩嫩的,活菩萨一般,要能睡一晚,让我短命十年我也干,说着,还冲旁边人挤了挤眼睛。

他这一说,那人顿时恼了,想必那王寡妇是他心里面的菩萨,时时刻刻供着的,这时候未免就觉得被玷污了,当下大吼一声,贼你嘛,我弄死你,说话间就扑上去,两人顿时就在甲板上厮打起来,来回翻滚不已。

这时候郑家生正好领着船老大上了甲板,看见两个头领船主厮打在一起,旁边几位头领笑嘻嘻看着,顿时就有些尴尬,心说,我滴个二哥,这些头领,这不是让我出丑么。

旁边陈东这时候未免也觉得有些难看了,当下就大声喊道“你们一个个,说起来,身家巨万,行事还不改街上喇虎脾气……”话音略顿,看看徐海,就专门加了一句,“在平等将军跟前,像个甚样子?”

在甲板上滚动厮打的两个家伙骂骂咧咧就起身,被玷污了心中女神王寡妇的那个,看看自己那同伴,鼻青脸肿却笑嘻嘻的,知道这厮狗改不了吃屎,当下恨恨,不免诅咒他,“赵老二,你一辈子都娶不上老婆。”

那赵老二却是浑不在乎,“老子左手银子右手刀子,天天换老婆……”

陈东这时候呵斥道“闭嘴。”这时候就看向郑家生,郑家生是山东人,那地方,都是传说中出好汉的,江湖上朋友都喜欢,况且郑家生身材高大,往那儿一站,铁塔一般,要不是他只是个中层头目,大约就有人吹捧他叫托塔天王了,陈东也是屡有想抬举他的意思,这就跟五百年后公司总经理收买下面的分经理大约一个意思。

郑家生喊了一声陈大哥,随后又冲着徐海一抱拳,“平等将军。”

陈东看着他身边略显局促的船老大,就问道“这位是?”

“陈大哥,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白莲教第十三香的香主,江湖上人称……”郑家生略一卡壳,他没什么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但是,要没有叫得上的字号,岂不是丢脸?当下就道“人称神刀骆圆通,骆老大骆香主的就是了。”

陈东未免哂笑,看船老大那打扮模样,就知道是个下苦人,他陈东虽然不才,那也是徽州歙县城里面的人,从小虽然不是锦衣玉食,可家里面也是有两爿店面的,说实话,倭寇里面,起码中高层是没有穷人出身的,别的不说,真穷人,你有本钱做买卖?大抵都是市井阶层出身,要不然,学做生意,入门规矩,先做三年跑腿的小伙计,没钱,只包吃住。

等一路爬到大掌柜,大约年级都不小了,才能真正摸通低买高卖的诀窍,所以真正敢一咬牙做倭寇的,都是有钱的富二代,你没钱,别人凭什么喊你一声大哥?难道你长得帅?

那水浒里面,晁盖为什么能做大哥?他是地方上的大保正,大约有点五百年后街道办主任的意思,别把主任不当干部,我随便贪个几千万给你看看你信不信?

这种富二代眼光都很毒辣,一看就知道,骆老大就算以前有点名气,肯定也是过了好些年底层生活,那模样一看就看出来了。

再则说,白莲教现在也不行了,自从好多年前白莲教造反不成,就都跑到关外去投奔鞑子了,如今的白莲教,勉强称之为虎死不倒架,那都是夸他了。

什么白莲教香主,神刀骆圆通,这不是胡吹大气么!

不过,他不想拂了郑家生的面子,当下随口就道“既如此,就拨到郑兄弟你手下做个小头目就是了。”

他这么一说,郑家生顿时一愣,他才刚跟骆老大吹牛逼,说骆老大你当年的名声,不说别的,做个头领,那是绰绰有余,可这会子陈大哥说拨给自己手下做小头目,自己手底下有什么小头目?

一时间,他脸都红了。

船老大也尴尬,说实话刚才他还存着些妄想的,谁还没一个功名利禄的心呢,要是真能做个头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正在这时候,船老大后面双鱼就往前站了一步,大声说道“爹,人家都瞧不起你,咱们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够丢人现眼么,咱们走。”

她这么一说话,众倭寇俱都一愣。

双鱼是个漂亮姑娘,没打扮的时候,都能吸引读书老爷的注意,这会子她和康飞恋奸情热,整日里打扮起来,身上穿着个两尺八寸的扬州样,下面是十二层倒赶浪的百褶裙,站在甲板上,风一吹,衣袂蹁摆,头上双黛螺的发髻,那发髻下面两柳长发,就如春天的柳枝嫩叶……

连刚才那个把隔壁街上王寡妇当做女神的那位,都看得有些呆。

一百八十三章 火并(昨晚断网)

一船看着双鱼发呆的人,旁边些郑家生非但不生气,还隐隐高兴,这厮和读书老爷不一样,读书老爷有了美娇娘,就想束之高阁,日后细细把玩,不与他人瞧见,这厮却是个草包,心里面想的却是,我郑家生果然眼光非凡,喜欢的双鱼妹妹能迷倒一大堆人。

当然了,至于双鱼喜不喜欢他,在大明朝,谁在乎这个,即便五百年后,好多偏远地方,男人女干一个,觉得大不了我娶她就是了,根本没想到犯法不犯法的,你要敢抓他,他就敢纠集乡里亲戚朋友冲击政府,并且还能直着脖子振振有词,你凭啥抓我?

所以说社会进步,任重而道远。

总之,双鱼那飒飒爽爽的美,惊呆了一船的人,只有一人,泰然自若。

这便是前虎跑寺的普净和尚,现在的平等将军徐海了。

他是个情痴,之前对钱妈妈说那一句【我和绿珠,情投意合】那真是发自内心肺腑,在他想来,我既得翠翘,又得绿珠,此生足矣,至于其他的美人,在他眼中,不过是粪土骷髅一般。

何况翠翘和绿珠,那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和这姐妹双姝一起,如饮醇醪……放在后世,他大约就是痴迷于知性美那种宅男,你别跟我说什么御姐萝莉,在我眼中那都是浮云,我只知道,眼镜娘赛高。

像是双鱼这种肤色甜腻的大长腿,根本不入他的眼。

他高宣一声佛号,振衣而起,众人听得他这声音,这才惊觉,纷纷就觉得有些脸上挂不住。

尤其陈东,他未免就想,平日里什么样儿的美人没见过?今日这般出乖露丑,平白叫海哥儿小觑了。

当下他便大笑了一声,“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难道见到这般美人,一时间失态,叫海哥儿笑话了。”说着,往前一步,伸手就过去,要把双鱼揽在怀中,借此炫耀他这个大头目的身份。

双鱼怎么肯被他就这么抱住?顿时脸色一沉,一抬手,就把腰背后两把刀给拔了出来挡在胸前,饶是陈东闪得快,可他爪子伸得更快,缩都来不及缩回去,一摸之下,顿时满手的献血。

船上周围硕大的火把哔剥燃烧着,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得他一脸的惊怒交加,顿时就大骂道“好个不识趣的表子……”

他这一骂,船老大和郑家生同时脸上一黑,至于双鱼,更是又羞又恼,她是船上人家,打小就在江湖上闯荡,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什么样儿的脏口没听过?当下反唇相讥就道“这话可不敢当,你请带回,俺看你皮肤光滑,肯定是你娘产道顺畅,你小名怕不叫个安产?只是看你讲话,怕是你娘藏红花吃多了……”

这话一骂,船上人人听得耳中,还要想一想,这才明白,藏红花是打胎的药,这是指陈老大胎里带毒,脑子不好,至于产道顺畅,再加上前面一句请你带回,不就是说陈老大是个表子养的,至于这个小名安产……反正,这小娘皮骂人挺带劲儿的。

刚才打架那二人首先忍俊不住,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来,大笑了几声,正要赞两句,这时候再看陈老大那张脸,顿时就把脸别了过去,你是老大你牛逼,俺们不好直接说,但是,俺们转个脸笑两声总是可以的罢!

周围有低头的,有扭头的,有直接转过身子的,一时间,俱都暗笑不已。

这就是倭寇组织力度不够的典型表现了,所以往往倭寇小股部队的时候,吊打大明南方卫所,最典型莫过于七十六人就攻打南京城了,但是一到了人数多的时候,多头并进,且并无一个真正能镇得住场面的龙头老大,实力却是根本没有增加,反倒是被各个击破的命。

不过我朝国情,都喜欢人越多越好,万万没有别人来投奔还赶走别人的道理,像是陈东这会子,说起来,麾下两三万人马,可是,心腹要派出去,身边反倒都剩下些桀骜不驯的,真正的掌控力度,实在不值一提了。

他这时候满手血,周围俱都暗笑不已,便格外脸上挂不住,当下一伸手,左手就从旁边一个船主腰间抽出了倭刀,转身顺势下劈,就要把这梳着双黛螺发髻的姑娘给砍与胯下,只是他并不叫荆无命,也不以左手剑闻名江湖,故此这一刀顿时就被双鱼抬手架住,与此同时,郑家生和骆老大脸色突变,郑家生喊了一声陈大哥手下留情,骆老大却是把手按住了自己的解牛腕刀刀柄上面。

而且这时候旁边还伸出来一只手,一下就高高举着握住了陈东的手腕。

陈东转脸一看,顿时就道“海哥儿,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徐海缓缓就道“陈叔,你跟我叔叔徐栋是拜把子的弟兄,我喊你一声叔叔,只是,如今似乎我才是平等将军……”

他这话一说,周围那些头目船主们面面相觑,大家都在江湖上打混这么久,谁还看不出个端倪出来么!

要说起来,陈老大这人还不错,大家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不过,徐海也是徐栋徐将军的亲侄子,论情论理,也合该坐这个平等将军的位置……再则说了,陈老大是老乡,这不假,可是徐海也是老乡,到底要帮谁好呢?陈老大熟一点,可是徐海却更合情合理一点。

这些都是积年的老倭寇了,真正的愣头青都在历次战斗中消耗掉了,剩下的无一个不是老油子,老油子么,自然是墙头草,风吹两面倒。

故此,大家这时候俱都就说,哎!有话好好说……只是,嘴动身不动,不,身子其实是动了,却是都往后缩了两步。

这一缩,顿时就把中间甲板给空出来了,徐海,双鱼和陈东,三个人站在中间,看起来未免有些怪异。

陈东这时候未免又惊又怒,大声就道“海哥儿,你这是要火并我,然后坐我这个位置么?”

徐海嘴角微微一动,“陈叔这话说的,我自然坐我叔叔平等将军的位置,为甚要坐你的位置,倒是陈叔,一口一个海哥儿,陈叔,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我七岁那年被叔叔送到虎跑寺出家,如今整整十八年了,陈叔,你一口一个海哥儿,这,让我很为难啊!陈叔,难道你要做曹操么?”

他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看着陈东,两眼就放光,腰脊更是挺得笔直,他本就高大,兼之脸色白净,耳轮如珠,这一挺胸,格外显得英武,颇有些佛陀做金刚怒目的意思。

不得不说,颜值党在任何时代都是主流,要不然,古人也不会吐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徐海的长相,在这个时代,妥妥的美男子,即便剃光头穿个安陀会,让人看了也是下意识心生好感觉得这乃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故此他如此姿态,落在那些船主头目眼中,未免就觉得,咦,咱们这位小平等将军,似乎不坏,真要把这个平等将军的位置坐牢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陈东被徐海这么一说,一时间,又羞又怒,羞的是,被徐海这个晚辈给呵斥了,怒的是,徐海还是他捧出来的,他怎么敢?

下意识地,陈东就左右看看,我的心腹在哪里?

他左右打量寻找,徐海这时候却是看向了发呆的双鱼,微微一笑,柔声就道“这位姑娘,他方才那般辱你,你还发什么呆?”

徐海虽然是个破戒僧,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只是个喝酒吃肉的花和尚,严格来说,他通读大藏,说一句高僧并不为过,若不然,人家翠翘和绿珠姐妹,那都是官宦之后,又通琴棋书画,凭什么就都喜欢他呢?到底一张嘴就是【且道非想非非想天几人退位】【且道半梦半醒时主人公何处】的,这些东西很能唬得住人,宗教信仰有时候的确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故此他这么一引导,双鱼顿时想起刚才这家伙骂自己是表子,心里面无名火起,恼得不行,手上两把刀就往前面一递。

扑哧,扑哧。

两声轻微的钢刀入肉之声响起。

随后,陈东脸色一滞,对头就看向自己的小腹,两把弯刀这时候就插在他的肚子上面。

徐海嘴角微微一动,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低声就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苦笑了一声,陈东便觉得胸中一呛,一张嘴,那血就倒涌了出来,对面双鱼这时候下意识一松手就往后退。

陈东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终究腿一软,就倒在了甲板上面,随即,那血顺着甲板流淌,把陈东整个身体包围了起来。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陈东,双鱼脸色发白,忍不住就又往后退了几步,脚后跟一撞,整个后背都靠在了船沿上了。

一众船主头目这时候才醒觉过来,纷纷围了上去,那鼻青脸肿的人率先蹲下去喊了一声,“陈老大……陈老大……”

陈东这时候却是意识开始涣散,抬手举起,在空中无力地抓着,口中喃喃就道我的心腹在哪里?

念叨了两句,声音渐渐低了,手啪嗒一声,摔落在血泊中,溅了众人一腿的血。

到底兔死狐悲,要说是小平等将军杀了陈老大,可是,明明是那生得极为好看的姑娘动的手……为首的那个这时候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转身拨开众人,看着双鱼就大喊道“好你个小娘皮,看俺杀了你给陈老大偿命。”

这倒不是说他真的就义薄云天,实在是江湖上规矩,谁给对方报了仇,自然就可以拥有对方的财货,非但是江湖规矩,这一条,在蛮子、鞑靼那边也适用。

看着双鱼那张面孔,他未免寻思,这小娘皮真是俊,只不过,我要坐了陈老大的位置,那岂不是更好?女人么,一吹蜡烛都差不多。

他这一喊,船老大骆圆通顿时就把解牛腕刀执在手上护在女儿身前,郑家生也是大急,忍不住也挡在了双鱼跟前,双鱼杀人之后,心神略微恍惚,看见前面两个巍峨的身影,如高山一般,一个是他爹,另外一个,却是那个一路上老是一脸垂涎模样的郑家生,一时间未免就想,这人倒也不错。

郑家生这么一拦在双鱼跟前,顿时就坏了倭寇的规矩。

他们倭寇的结构,有点类似后世的总经销商、地区分代理这种非一节一节下跨的结构,要说上面掌握下面的生死,那是纯扯淡了,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跟你混,那是因为你能带着大家发财,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一下卡住不给你货,你也要吃不消,真要有能者居之,何必找来海贼王徐栋的侄子来坐这个位置?所以以下犯上这种事情,在倭寇里面极为犯忌讳。

故此为首那头目顿时瞠目大喊,王八羔子还敢跟老子动手?说话间,拔出刀来就砍。

一时间,有六七个人上来,围着郑家生和骆圆通就是一阵乱刀,至于什么招式,哪里还有招式可言,无非就是举起来,砍下去,举起来,砍下去,你到是想用个迎门腿反劈华山再接一招提撩剑白鹤亮翅,问题除开天上没人,周围全是人,架子稍微大一点都要砍到同伴,自然只能巷子里面扛木头,直来直去了。

郑家生和骆圆通顿时就被砍得跟滚血葫芦一般,幸好都是从上至下的刀法,两个人拼命拿家伙挡在跟前,虽然吃了数刀,其实伤势不大,都是肩膀上胳膊上的伤口,倒是郑家生,头上被砍了一刀,鲜血淋漓,满头满脸的,看起来极为吓人。

双鱼看在眼中,这时候焦急,下意识就大喊道“住手,你们就不怕我男人来了把你们统统都杀了么?”

她这么一喊,这些船主头目们倒是来了兴趣,有人就喊,“麻三贵,你且住了,看这小娘子说什么……就是,俺也来听听,什么男人能把我们统统都杀了……”

说是这么说,有个头目还是乘势翻身在郑家生身上砍了一刀,这一刀,正劈在他胸前,把他皮甲剖开,在胸前拉了一道好长的大口子,看起来很是吓唬人。

船老大骆圆通气喘吁吁,他到底年纪也不小了,后世专业运动员打三分钟都喘得跟大狼狗一样,何况这时候大明朝,这些底层练武的,懂人体科学么,知道气沉丹田的,都算是有文化的了。

倒是郑家生,抹了一把脸,结果把血抹得满脸的,格外看起来渗人,口中瓮声瓮气就道“俺只是不想伤了各位头领……”那个砍他胸前一刀的顿时就嗨呦了一声,拎着刀转过来说道“口气还不小,瞧你膀大腰圆,可我们这些船主,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里面滚出来的……”

郑家生把头一昂就说道“俺们单挑。”倒是把对面给气乐了,笑着就摇头,“平日也听过你奔雷手的名头,想着是个好汉,可如今,哪个好汉只靠拳头说话?”他说着,从怀中突然就掏出一把短火铳来,指着郑家生就道“知道这是什么么?”

郑家生顿时一呆,他又不傻,佛郎机人的火枪还能不认识?

对面那人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沾血的脸颊,“年轻人,时代变了,这年月,要想发财,先要把仁义礼智信五贼去除,再焚一道表,把天理道德告辞,才能吃这一碗刀头舔血的饭。”

说话间,他把短火铳就转向双鱼,“来,你说与我听听,你男人是谁,能把我们俱都杀了?”

双鱼一挺胸,周围顿时暗暗都吞了一口口水,心中未免惋惜,这么俊的小娘子,杀了真是太可惜了……

“我男人就是之前扬州抗倭阵斩一千的戴小相公。”双鱼脸上全是骄傲。

这话一说,对面顿时俱都一愣。

那人楞了一下,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拿着手上短火铳上下掂了掂,“倒是听说过,只是,我却不信,他能扛得住我的火铳……”正说着,后面有人就拽他,“贼你嘛,你少说两句,那厮,听说邪乎得很,刀枪不入。”

“我麻三贵却不信。”被人一劝,那人反倒拧劲儿上来了,一伸手就拿短火铳指着双鱼,“我先把这个小娘子给打死了,倒要看看她口中的男人怎么来把我们统统杀了。”

双鱼不是倭寇,不晓得火枪的厉害,那麻三贵也是个有趣的,抬手一扣狗头扳,砰地一声巨响,就把船沿给崩得木屑纷飞,巨大的声响把双鱼吓了一大跳,随后脸上一疼,却是被一根崩起来的木刺给划破了脸颊。

麻三贵咧嘴一笑,又掏出来一支短火铳,指着双鱼就玩味地笑道“小娘子,怕不怕?”双鱼到底是个姑娘,刚才那一声响,到现在心脏还砰砰跳哩,脸色未免就变了变,这时候,骆老大往前面一拦,坚定地就挡住女儿,“这位头领,俺虽然没甚本事,却可以选择死在女儿的前面……”

麻三贵摸了摸下巴,嬉笑说道“哟,老丈人……”正要玩弄一番,这时候,后面一只手就把他手上的短火铳给拿了过去。

“麻三贵,何不听这位姑娘把话说完呢!”徐海一脸的微笑。

与此同时,康飞赶回了客栈,看周围死了不少人,满地狼藉,一时间心中焦急,一抬腿,砰地一声就把客栈的门给踹飞了,掸眼就看见里面一个月代头的倭寇,下意识抽出奥丁纹倭刀一刀就劈了过去。

ps昨天晚上突然上不了网,找了半天原因也上不去,后来就想,不会路由器坏了罢,一看路由器,光信号红灯闪个不停……打电话去电信,说我们家这片出故障,正在抢修,蛋疼的是,抢修到早晨5点我怎么还上不去?碎觉……现在给大家补上。

一百八十四章 这就有点尴尬了

客栈里面那倭寇看见刀光如匹练一般,头一缩,就大声喊道“小老爷饶命……”一口的南直隶官话,康飞一听,硬生生就把刀势给停了下来。

张三看着离开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奥丁纹倭刀,满脸大汗,裤裆一热,忍不住就尿了一裤子。

康飞有些诧异瞧着张三,说实话这厮虽然是押解差人,但实际上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讲个难听的,就算成了路倒尸大约也没人关心他。

这时候后面张老将军被刘云峰扶着走了进来,看见张三刮个倭寇头,前面康飞拿刀指着他,顿时脸一黑。

卫所鞑官里面姓张的多了去了,大部分都是赐姓,根本连一点微薄的血缘关系都没有,可是,旁人不会管,要是张三投了倭寇,旁人只会说,扬州卫有个姓张的投靠的倭寇,这谣言传来传去,说不准传成什么样子,张老将军自觉丢不起这个脸,当年他儿子扬州卫指挥使张恭因为睡手下的老婆结果被手下给杀了,这事儿已经是张老将军一辈子的痛了。

丢过脸的人才格外地爱脸面。

故此张老将军怒气勃发,黑着脸,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转身就把身边刘云峰腰间的倭刀给抽了出来,大骂道“王八蛋,我让你投靠倭寇……”说着一抬手,一刀对着张三就劈了下去。

张三尿都尿了,这时候再吓也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刀锋劈向自己。

丁一声响。

老将军手上倭刀被康飞一拨,顿时倒飞出去,夺地一声就钉在了客栈门框上面,把后面进来的宋桐岗给吓了一跳。

康飞拨飞老将军手上的刀,看着吹胡子瞪眼睛的老将军就说“老爹爹,你起码要给人家说话的权力。”说着,转头就看向张三,“说罢,你是不是想投奔倭寇好求得一条生路……”说话间,这时候就看见张三胯间湿漉漉一片,顿时一皱眉。

张三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老大人饶命,小老爷饶命……”说话间连连磕头,看他这个架势,张老将军气得咬牙切齿,“老夫二十二岁那年承袭了扬州卫指挥使,却不想,一个甲子下来,你们这些王八蛋,却是越来越不成气候了,好好好,连投倭寇这种事情都出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

他说着,走过去就抢康飞手上的刀,“把刀先与老夫,老夫砍死这个不知廉耻忘记祖宗的王八蛋……”

说实话,老将军祖上,还不知道在哪块草原或者沙漠上吃沙子呢,可跟海西侯一同归降大明,两代下来,基本就是大明人了,一口一个祖宗,就算有点吃牛教的习俗,实际上已经淡化得几乎看不见,就如康飞他老丈人凤指挥,那猪大肠不也吃得满嘴流油。

康飞有些讪讪然,大约好像一个大美女的第二任丈夫碰到了妻子的前夫,这就有点尴尬了。

这刀我是不给你呢?还是……

老将军看康飞高举个手,把刀举的高高的,忍不住就一瞪眼,“怎么……”

正在这时候,那二楼有个声音怯怯喊道“是张老将军么?”说话间,曾贾氏从楼上房间里面走出来,头上插着三根步摇,行走间巍颤颤地。

康飞看见曾贾氏,这时候未免就大喜,他都以为这个【保护要人】的副本算是失败了,却不曾想,曾贾氏没事,那嘴角咧得,差一点滑到耳朵根去。

“大嬢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曾贾氏看康飞一叠声说好,心中未免有些窃喜,不过,脸上却是端庄,快步走下楼来,对老将军就说道“老将军,你错怪他了。”她说着,就把当时情形略略一讲。

却原来,倭寇进犯杭州,武林门这片顿时大乱,这地方,那是人烟辐稠的地方,说个张袂成阴,挥汗成雨,也不算是夸张。

这种地方,城狐社鼠自然是少不了的,哄抢的泼皮无赖比比皆是,有些干脆把头上网巾解开,把头发披散了,便自称倭寇,老百姓哪里知道真假,顿时噗通一声就跪下来,这些人因此胆子格外地大了,都想,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我狠狠地抢上一票,到时候去别的城市过活,岂不是强胜在杭州苦熬?故此,倭寇还没打过来,街面上先就乱了。

这些人一顿哄抢,等倭寇真来了,顺便做个带路党,却不知道人家倭寇根本不要他们,这大明还缺没两口吃食的穷鬼?发给他们一把刀,给两个饭团子,几场烂仗下来,就是个好倭寇,至于这些城市里面的城狐社鼠,你们抢来的东西,本大爷把你们杀了,自然东西就是我的。

好多投降分子就是不懂这个道理,还自高自大地,最后都被主子杀了,倒是有那聪明的,噗通一跪,老爷,咱们杭州有个马财主,家里面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共有三十房小妾,每天都要换一个哩,老爷,我带你去马财主家,到时候,老爷吃肉,给小人留些残羹剩饭,汤汤水水,小人就感激不尽了。

倭寇也是人,谁还不乐意被人拍马屁么,顿时就大笑,好,以后你跟我混了。

那街面上的情形不讲,这边张三急得团团乱转,客栈掌柜的这时候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张三拽住一个小伙计,那伙计说,俺们掌柜的是马财主家十七奶奶的哥哥,这时候自然是进城去投奔马财主去了,至于这个客栈,烧了便烧了,到时候,十七奶奶给马财主吹吹枕头风,再建一个就是了。

换了平时,张三要羡慕死,可这时候张三不由大骂,小伙计乘他不注意,撒丫子也跑了。

张三满脸的油汗,这对他来说,真是生死攸关,自己逃得性命又怎么样?要是曾贾氏出了问题,不说扬州府衙,怕是那位小老爷先就饶不了自己。

人都是逼出来的,这时候他灵机一动,转身去就对曾贾氏说,曾奶奶,求你个眉刀,不拘什么,是个修脸面的小刀就好。

曾贾氏这时候也慌,但是,她好歹也是做过朝廷命妇的,难不成出去逃难么?再则说,在客栈里面等康飞,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她对康飞,却是有莫名的信心。

这时候看张三问她要小刀子,她以为张三是要了在万般无奈的时候自尽用的,也不疑有它,就把自己修脸刮眉的刀与他。张三拿了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网巾一割,随后就把脑门一块头发给剃了,再拿个布条把头发绑起来,再看看自己,又把衣裳脱了,脚上薄底快靴也脱了……

曾贾氏看他这模样,以为他起了不轨的心思,吓得连连退了几步,手在袖子里面就握住了一枚步摇,心说你要侵犯我,我就戳烂自己喉咙,只求一死……

这时候张三看看自己,觉得有七八分像了,当下转身就对曾贾氏说道“曾奶奶,待会儿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只管做出当年曾总督大房命妇的气派,我只说是有倭寇贵人瞧上你了,拦住那些倭寇,咱们若是运气好,便能熬到小老爷回来,若是运气不好……”他说着,苦笑了一声,也不说话,转身就走到门外去了。

这客栈这么豪华,自然有人进来抢东西,那张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总上去,劈脸就是个大嘴巴子,嘴巴里面嘀咕几句乱七八糟自己瞎编的一库亚麻袋,拿个前后颠倒的话就去骂别人,说这里面是大头领看上的美人,你进去,冲撞了,你得罪得起么?

也算是他运气好,倭寇恰好新来了一个平等将军,下面人都知道,这几天,高层好像有些变动,这时候再对照他说的话,未免就信了七八分,骂骂咧咧是免不得的,但是,何必去得罪这位新平等将军,杭州这么大,这么富庶,上哪里抢不是抢?

倒是有带路的,觉得不大对劲,可是倭寇却不容他们说话,不是都说杭州有个马财主么,还不快快领我们去他家抢……

前后几拨倭寇,张三大约这辈子也没这么大胆过,背后湿了一大截……后来,便是康飞踢开客栈的门一刀劈下。

这时候,沈明臣等人也进了客栈,听着张三的谋略,顿时不敢小觑,那张松溪这时候一拱手,就问他姓名,他也是个戴着方巾的读书人打扮,把张三那个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小人张三,见过各位读书老爷。”

“可是张老将军你的同族晚辈么?”沈明臣这时候就吹捧张桓老将军,“真是有勇有谋,果然强将之下无弱兵。”

张三一听,我哪里配?赶紧要矢口否认,不曾想老将军劈口就道“这是我一个同宗的侄孙,以前总觉得他是个没本事的,如今看来,倒也不辱没我们老张家。”

这时候二狗子下意识就想说出真话的,旁边康飞拿眼一瞪他,二狗子只是二,却不是傻,顿时老老实实闭上嘴。

他们商业互吹了几句,又介绍了曾大奶奶,一番拜见,往来很是耽搁了些时间,又把房间略略收拾了,请曾贾氏带着曾清曾白先上楼去,这时候,沈明臣才请教,如今这个局面,应该怎么办?

康飞心说,辣块妈妈,我一个扬州人,怎么知道你们浙江人该怎么办?

倒是宋桐岗,这时候正色,把衣裳一掸,就往地上一跪,这个大礼,把康飞吓了一跳,赶紧去拽他,“桐岗兄,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宋桐岗是杭州孩儿巷的人,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康飞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就说“这杀倭寇的事情,我自然是责无旁贷的。”

正说着,外面一阵子哄乱,随后,外面冲进来几个胆大管事的,气喘吁吁就喊,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大股的倭寇来了。

一百八十五章 快来夸我罢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大草原上,生活着许多的兔子,有黑兔灰兔小白兔,赤兔花兔垂耳兔,因为没有天敌,泛滥成灾,其中孔武有力者,往往被称之为打十个。

有一天,这片草原上来了一只老虎,兔子们看见老虎,有的说,你看这个家伙,又大又傻,且看我上去讨取他……兔子们互相壮胆,就围了上去,最凶狠的兔子就跳出来叫嚣这片草原上只能有一个王者。

随后这兔崽子就蹦出来,使了一个兔子蹬鹰,一脚就踹了过去,周围兔子纷纷叫好,这时候,老虎打了一个哈欠,一伸爪子,bia鸡一声,就把兔子踩在了脚下……

康飞想得带劲,不由得脸露微笑,那些刚被委任成管事的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位小老爷怎么突然魔怔了?

还是二狗子知道自家哥哥心思,当初哥哥想隔壁开香烛店的老王家媳妇,也是时不时露出这样的表情,当下就站出来,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人有甚么好慌的,我家哥哥那是吕祖亲点的神仙弟子,当初在扬州,可是一整条街的人都瞧见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些我家哥哥统统不会,但是要说杀人,那就跟捏死个小鸡崽子差不多,手拿把攥的,任凭那倭寇再多,只要是人,都逃不过我家哥哥魔爪……”

康飞这时候听他说我家哥哥魔爪,顿时一巴掌过去拍在他后脑勺上,嗔怒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魔爪不魔爪的?再说了,我连鸡都没杀过一个,何况杀人……”

这时候,那张三心领神会,顿时大声就说道“小老爷说的是,那倭寇算人么?只好算畜生……不,畜生都不如。”

康飞被张三这句话捧得很舒服,差一点脱口而出来一句【儿砸,说的好,爸爸给你点赞】

二狗子怒视了张三一眼,随后就很委屈地说道“哥哥你忘记了,小时候你家每年都要养几十个小鸡崽子,没一个能长大的,都被你手拿把攥,一捏一个,全部捏死了。”

康飞真想抽二狗子,没好气就道“不会说话就别说了,赶紧闭嘴。”二狗子不服气,“我说的是真话,你一手捏一只鸡爪子,活生生都撕过不少……”旁边有几个人忍不住,噗嗤一声低笑起来。

这一笑,康飞脸上真有些挂不住,可难不成当着众人面把二狗子打一顿?而且看二狗子这说话,怕是真话,再想想自己,小时候到外公家玩耍,跟一帮乡下孩子去抓青蛙,然后用针管把汽油注射进青蛙体内,再拿一次性打火机点上……比手撕小鸡崽子不知道残忍多少倍,直立行走猿就这么霸气。

当下他只好讪笑了两声,随后,看着铁胜男,不能欺负好兄弟,那还不能欺负好兄弟的马马?当下呵斥铁胜男就说道“你就不知道管管你家小丈夫?”

铁胜男那是女中豪杰,头铁的很,对,我打不过你,但是你想让我低头,没门,当下哼了一声,“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即便是心急如焚的宋桐岗,这时候也免不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时间,哄笑一片,却是打消了倭寇来临的紧张。

这时候,张松溪就说道“在下在这浙江,还略有几分薄面,我出去看看。”他作为浙江首屈一指的大侠,哪里好真的就看着外人帮着浙江人顶在前面。

天朝是人情社会,即便是倭寇,那也是要讲人情的,毕竟,他们也要在这片土地上面讨食吃,史书上说得清清楚楚【撤市舶,而滨海奸人遂操其利】,换一个角度想想,这不就是国退民进么。

哪怕杀得人头滚滚,生意还是要做的,情面还是要讲的。

即便是沈明臣,瞧不起那叶麻叶蒲兄弟二人做倭寇,可瞧他们之前对峙,要真是不共戴天,早应该杀起来了,可见,还是有一定的默契,就好像康飞那个时代社团互相谈盘子吃讲茶,该砍翻一条街的时候是要砍,可是,该坐下来谈的时候,那还是要坐下来谈的。

真说起来,五百年后扶桑的黑帮还在大灾之后维持秩序救助难民呢不是。

康飞难就难在,他到底只是一个人,能护住一个,护住十个,护住百个千个,可是,大明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即便是铁打的,浑身能碾几根钉?

但是,朋友有难,你不能不救罢!

当下他便一拱手,“诸位,桐岗兄,我也不瞒大家,要说毁家纡难,小弟我还真没那个决心,毕竟,之前我们扬州一万多客兵,可是被你们浙江为难得不轻……”

他这话一说,众人顿时脸上尴尬,这些人,都是读书老爷,至不济,也是个监生,邸报那是经常看的,正所谓,身在草莽,心在庙堂,你要没这个心,也别读书了……当然,换个角度,都是野心勃勃想做官老爷,即便操守如唐荆川,为了做官,在家养望二十年,本以为能养出个王安石,结果大明跟大宋不一样,不得不捏着鼻子坐上了严嵩那条船,成了严党。

故此,这些人政治水平虽然不如五百年后公园下棋的老大爷,但是,起码的分析能力还是有的,像是沈明臣,本就是宁波人,他不知道宁波有扶桑商人逾万?不知道当地豪大家勾结倭寇,在其中渔利?

这些人太清楚了,像是这会子的浙江巡抚朱纨,这时候正在跟御史给事中们大打口水仗,往来奏章邸报不绝,根本顾不上旁的,至于杭嘉湖兵备道,盯着桐乡倭寇穷追猛打,也不是因为想为民除害,只是想用功劳换胸前的补子罢了。

像是如今的杭州知府,属于和稀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闹你们的,只要别在我跟前闹就行了。

一手好牌,自己打烂掉了,然后让别人出来顶岗,这……似乎确实不大说得过去。

尤其宋桐岗,历史上他经略朝鲜、蓟辽等处军务,收复平壤、开城,进击晋州,把倭寇赶下海去,可朝廷花钱如水,想议和,就把他给召回了,这个人身上有豪杰气,就乞骸骨,回杭州,从此隐居西湖,再也不谈兵事,可见他的底裤拎得比较高,人一旦操守比较高,活得就比较累。

故此,他惭愧极了,当下一个肥喏唱到地上,“贤弟,是为兄苛求了。”

康飞看他头都快钻到裤裆里面去了,赶紧伸手拽他,跟读书人打交道多了,也有些文绉绉的了,就说道“桐岗兄,你我至亲的骨肉一般,说什么两家话,我只是把实话说出来,毕竟,我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杭州那么大……”

他这么说,宋桐岗格外地羞愧,脸都涨红了,“千错万错,是为兄说错了,贤弟你莫再说了,羞煞我了。”

这时候沈明臣就叹了一口气“唉!拙荆以前在三天竺许愿,若是生了孩儿,要年年给菩萨上香直到孩儿成年,今年因为身子不好,卧床不起,这才让我帮着来还愿……”说着就摇头,“若不是这场病,拙荆要是碰上这糜烂的兵祸……”

下面的话,就不需要说了。

康飞看着他心说,你家真土豪,帮老婆还愿,身边都带着张松溪这样的大高手,但是,场面上的应酬话,还不得不说,当下就说“哦!小世兄今年多大年齿了?”

世兄就世兄,还加个小字,可想而知,康飞刚才那一声世叔喊得憋屈。

“小犬一贯,如今正是舞象之年,自幼便和松溪学武,去年刚补了廪。”沈明臣说着,不免摸着胡子微笑,和五百年后年级成绩前十的那些家长们一个嘴脸。

快来夸我罢,你们看我家孩子,年级前十的成绩,去年刚考完钢琴十级……

康飞实在看不得这种嘴脸,当下敷衍道,哦哦,小世兄很是不凡……

他刚敷衍了一句,忽然就想起来,沈一贯?

他上大学的时候,《明朝那些事儿》正火,他也是看过的,沈一贯,内阁阁老,浙党领袖,一度和东林党党争,打得有来有往有声有色,后来京察的时候庇护同党,吃相太难看,才被弹劾辞官……即便如此,卒赐太傅,谥文恭,所谓【流芳后世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比起读书人最高的境界【生晋太傅,死谥文正】也不过就差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他再看看一脸得意的沈明臣,基本就肯定了,应该就是那个内阁阁老沈一贯。

麻辣鸡,你们真是近亲繁殖,怪不得张松溪会被吹嘘成内家拳的开祖,原来是内阁阁老的同乡兼老师。

这个时候,未来的内阁阁老沈一贯的老师张松溪,正在和倭寇大战。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就好像五岳剑派,嵩山派时时刻刻都想着弄死华山派,可是,对外依然宣称,五岳剑派同气连枝。

那倭寇的老巢双屿岛就在宁波旁边,你要是说张松溪不认识几个倭寇,这,现实么?

一百八十六章 只狼

一个团体内部,总要有那个一个类似疯狗的角色,用得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用不好,反噬自身。

那倭寇里面麻三贵便是这样的疯狗,这会子麻三贵正在疯狂地叫嚣,“张松溪,别人吓怕你,老子可不吓怕你……吓,牛逼吹得老大,张三峰的徒弟,那张三峰早就死得骨头打鼓了,你跟鬼学啊……”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麻三贵这么说,任凭张松溪脾气恂恂如儒者,遇人恭谨也要发火,他沉着个脸,快步走了过去,一抬腿,一脚就踹了过去。

麻三贵哈哈大笑,一闪身躲过去,张嘴就喷,“我教你个乖,起腿半边空……”话音还没落地,周围众人只听得啪地一声响。

一阵剧痛传来,麻三贵一低头,就看见一道红印从肚子上面往自己肩胛骨上蔓延至看不见,火辣辣地疼,肋骨更是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断了没有。

张松溪一抖衣服就冷笑,他那衣袍边角缝缀有铁条在里头,一抖袍子,就宛如一根纯铁所制的九节鞭,抽在人身上,任凭你练过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也好,十三太保横练也罢,说到底,都是块肉,能跟铁比硬?

就这一下,还是张松溪手下留情,若不然,抽断骨头也是有的。

“你疯彪麻三贵的名头,在下也听闻一些,不过……”张松溪掸了掸衣裳,淡淡就说,“要论武功,你还要回去再练十年,再来与我说这些话。”

所以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名气大的人,讲话都有加持,周围那些倭寇,也都觉得,麻三贵是自取其辱,人家张松溪成名垂二十载,即便不像是传说那般一个人打趴下七十二个少林武僧,可你麻三贵只是疯,却不是张三疯啊,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我贼你嘛……”麻三贵到底是叫疯彪的,这时候疯劲儿上来了,反倒把两条膀子一缩,再一挣,就把上衣给挣开,露出一身光板肉,随后看着左近,就冲之前跟他扭打的那家伙喊道“宋晓峰,你帮不帮我?是兄弟,就跟我一起砍他……”

之前跟他扭打的那胖子,那是跟他一条街长大的,当年跟他一起偷看王寡妇洗澡的交情,这时候,略一踌躇,从背后拽出一根棒子,就站了出来。

“张松溪,你名气大,可敢跟我们兄弟一起过两招么!”

张松溪看着两人,当下便道,“有何不可。”说着,就走了上去,周围倭寇,自觉地给三人让开了地方。

倭寇们不是做善长仁翁,实在是,张松溪跟他们有渊源。

张松溪有很多绰号,譬如,白水宫主,四明山人,其实都是指他的身份。

白水宫是一座道观,从东汉时候就有人在此烧丹炼药,四明山脉横跨鄞县、余姚,慈溪,奉化等地,那余姚谢家,也就是佛郎机人武装讨薪的那个余姚谢家,攻破了余姚谢家的老宅,杀了不少人,这才引起了朝廷的震怒,派朱纨出任浙江巡抚,去剿灭倭寇。

在这之前,倭寇难道没有?当今嘉靖帝,停了宁波市舶司超过二十年了,也就是说,基本上,这二十年,都是宁波当地的豪大家私下跟扶桑人在做买卖,以前市舶司挣的银子,如今都叫当地人挣了去了。

这其中的代表,就是余姚谢家了。

谢家出过阁老,在宁波当地是妥妥的豪大家,光是房头,就分八个,有闭门读书的,也就有专门做生意的,这都是豪门大族上千年来的习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面。

真要出了事,谢家大可以说,树大有枯枝,族大有败子,他们通倭寇,跟我没关系……问题是,你谢家白花花的银子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谢家就是个坐地虎,吃了上家吃下家,吃相很难看,旁人畏惧他家权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是,佛郎机人脑子一根筋,多淳朴啊,我借给你们余姚谢家五万两银子,你怎么不还给我?那对不起了,我要纠集一帮老乡武力讨薪……

这,就是谢家被烧杀的真相了。

而张松溪,以前跟谢家相善,很是帮谢家做过一些事情,亲不亲故乡人嘛!大家同饮白水瀑的水,乡土情还是有的。

所以张松溪跟倭寇打交道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都是自己人。

说个难听的,这些倭寇抢了东西,说不好,以后还要找张松溪帮他们发卖呢!

你四明山人交游广阔,来,我这里有几件宝贝,原价五万两,如今只要五千两,你拿去,至于你卖多少银子,跟我们没关系。

张松溪会拒绝吗?我修行人虽然是修行人,可我也要吃饭啊!没银子,我怎么修行?

所以说,什么绿林黑道不是好人,武林白道难道就是,大家都差不多,只不过有的吃相难看有的吃相好看一些,如此而已。

故此这些倭寇都有一番心思,大家交交手,再高高手,商业互吹一下,各得其所,岂不是好?

他们却不知道,张松溪之前被康飞刺激到了,觉得我辈习武之人,就应该如是,方才不负此生。

说白了,张松溪起名禄之心了,心想那位小戴相公,因为杀性大,敢杀倭寇,如今上了邸报,名动天下,日后封公封侯不好说,但,富贵前程是肯定的……他可以,我张松溪如何不行?

所以,他今天有心要杀杀倭寇,也想走一走康飞的路数……我看过卡耐基的自传,我必然也能成为卡耐基。

三个人互相看看,麻三贵首先大吼了一声,拔刀就冲上去便砍,旁边宋晓峰和他自小在街上打架,那路数都熟悉得很,你横着想躲这一刀,我从旁边抡起棍子就是一下,不砸断你的腿,也砸断你的腰。

两人配合,以前是无往而不利的,可是,张松溪到底成名垂二十载,江湖上抡刀子砍人的事经历太多了,甚至,那扶桑的剑客,佛郎机的剑客,也不是没见过,也俱都交过手,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如今蔚然大家,可以开宗立派。

故此,张松溪不退反进,一踏步就抢进了麻三贵的怀中,肩膀一撞,就把麻三贵给撞了一个大跟头,随后,转身一个后摆腿,一脚恰好抽在一棍子抡空掉的宋晓峰脸上,啪地一声,一脚就把宋晓峰给抽了一个趔趄,赶紧把棍子往地上一抵,这时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趁你病要你命,张松溪一抬手,扭腰转胯,随着他的动作,袍子一角顿时高高扬起,对着宋晓峰的太阳穴就抽了下去。

这太阳穴本就是脆弱的地方,哪里禁得起铁条抽一下,何况,这抽铁条的人还是个人尽皆知的大高手。

噗地一声闷响,宋晓峰太阳穴就爆开一朵血花,随后,直愣愣地往前扑倒,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那红的白的,顿时就流了出来。

这一下辣手,实在了得,看得周围倭寇齐齐倒退了一步,正在这时候,张松溪背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晓峰……”随后,砰地一声巨响。

硝烟弥漫,张松溪愣了愣神,这才感觉到身上剧痛,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是吃了佛郎机人的火枪……

摇摇欲坠之下,旁边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打不过就用火枪,你以为你是苇名剑圣啊!”

一百八十七章 火枪之下,众生平等

那麻三贵突然听到自己身边说话声,下意识就掏出一把火枪,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搂火再说话。

可是,他的动作太慢,张松溪尚且视他如无物,可张松溪看见康飞使刀,却也要自忖一下自己躲不躲得过去,可想而知,两人差距多大。

康飞一抬手就把他手的短火铳给抢了过去,低头看看,做的还挺精美的,整个枪身起码有一半都包着银箔,面还镂着福音文字,忍不住就骂了一句,“辣块妈妈,王八蛋真有钱,一把火枪,还包银子,还刻花纹,搞得这么骚包一个。”

这个时代的短火枪,都是西方骑士老爷们用的,这个时代的骑士,与时俱进,开始用火枪,但是在马显然是用不了西班牙人的重型火绳枪的,于是轻巧的转簧火枪就成了不二法宝,少的带个四五支,多的带个七八支,冲去就是一通乱射……直到后来一代英主古斯塔夫,搞骑兵复古,打什么枪,咱们就抡刀子去砍……

总之,这个时代的短火枪,几乎还是骑士老爷们的专属,像是大明一把剑三两银子,可剑鞘却要雕龙秀凤,镶金嵌玉,三十两甚至三百两都打不住,这种事情,难道只有大明人才干?人性是一样的,那西方骑士老爷也是一样一样的。

看了两眼,康飞把短火枪顺手就往兜里面一揣,这东西哥们我收藏了,多谢捐赠。

可这时候,那麻三贵却是又掏出来一把短火枪,脸狞笑,抬手就要搂火射击。

噌一声轻响。

随后,麻三贵眼睁睁就看着自己的手连着短火枪就一起掉在了地,他呆了呆,直到手腕断处喷出血来,这才反应过来,一只手握着断腕处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惨声哀嚎起来。

康飞弯腰,把那地的短火铳又捡起来,看了看,跟刚才那一把好像是一公一母,不消说了,夫妻两个一起作伴去了。

他刚站起来,掸眼就看见斜对面的张松溪眼瞳一缩,随后大喊了一声,“小心……”

浑身汗毛一竖,康飞这时候才警觉起来,猛地一转身,手奥丁纹倭刀就劈了过去。

呜地一声刀锋破空的厉啸,与此同时,对面黑暗里面,一排闪光齐齐一亮。

砰砰砰。

这一轮排射,何止百条火枪,火光闪烁处,隐约照见一个倭寇,三十多岁模样,头剃个光头,身穿着腹当,腰间插着一枚刀,手执着一杆长长的火绳枪。

这光头倭寇旁边,还站着个和尚,面孔白净,耳轮如珠,好一个道德高僧的外貌,不是戒名普净,俗家名字叫徐海的倭寇平等将军,又是哪个?

后面张松溪看着康飞身子一摇,随后,噗通一声,一头就栽倒在地,心中顿时一阵绞痛。

这不是他跟康飞有多大的交情,只是,兔死狐悲,作为大明几乎是最顶尖的武术家,他不是不知道火枪的厉害,宁波这地方,佛郎机不要太多,正因为如此,他更是晓得,火枪一物,是多么地强悍,任凭你江湖多大名气的好汉,在家苦练十年二十年,可是,火枪这东西,连小孩子简单学一学都会使,然后,手指一动,砰,众生平等。

正所谓,神仙难躲一溜烟。

大约十几年前,余姚谢家用五百两银子请动张松溪,说自家有一批货,被佛郎机人抢去了,希望他能帮一帮忙,那时候,他也颇为有意功名利禄,光宗耀祖的心思,好男儿谁没有?

老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帝王家他张松溪没什么门路,可是余姚谢家,那也是出过阁老的,在宁波那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给狗大户做事,不就是绝大多数练武之人的命运么!

后来,他才知道,那批货本就是佛郎机人的,说是给余姚谢家,可谢家不想给银子,想黑了人家的货……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张松溪也只能帮亲不帮理,天下道理无非如此。

而正是那一趟,他见识到了佛郎机人火绳枪的厉害,甚至连他自己,都中了一枪,幸好,只是擦伤,当时他一咬牙,挑飞一块肉,好歹保全了性命。

从那以后,张松溪就熄灭了功名利禄之心,得,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乡教拳罢!直到今天他看见康飞威慑倭寇的豪壮,内心那点火苗,才又燃烧了起来。

可是,如今这一排枪,却是顿时又打熄了他的心思。

他哀叹了一声,顿时就往后退去,别的不说,现在,只能想法子先保住明臣的性命了。

那徐海这时候缓缓就笑,旁边船老大死死保住双鱼,双鱼捂着嘴,看着不远处康飞,一边挣扎一边发出呜咽之声。

“新五郎,你们种子岛铁炮术果然有些玄妙。”徐海看了旁边光头倭寇一眼,却也不吝赞美。

那光头倭寇,是扶桑种子岛岛主的私生子,叫做新五郎。

传说中,种子岛岛主是通过一个叫做五峰的明人介绍,在佛郎机人手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了两杆火绳枪。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濠镜澳的一支商船因为遇到风浪,漂泊到了种子岛,种子岛岛主和船商人交易,买了两支火绳枪。

又有一种说法,说种子岛主拿自己女儿跟佛郎机人换了两支火绳枪。

种子岛是岛津家的臣属,作为国人众,种子岛家一直以铁炮作为军役,不管怎么说,这时候的种子岛已经研制出了扶桑自己的火绳枪,就叫做种子岛铁炮,还有了专属的流派,叫做种子岛铁炮术。

那个新五郎,因为是私生子,轮不做家督,甚至连个武士老爷的身份也没有。

农耕时代,僧多粥少,顶尖领主,多生几个,那还不愁吃喝,但是底下的小名主,国人众,那就别想了,你是家督的儿子也不成,赶紧的,滚出去自谋生路罢!

这新五郎辗转就到了双屿岛,也算是双屿岛的中高层,后来朱纨大破双屿岛,海贼王徐栋授首,他还担心,金主爸爸没有了,难不成,回去看自家那新任家主弟弟的脸色?

幸好,陈东找来的徐栋的侄儿徐海,来接这个平等将军的位置,徐海卖相好,说话也伶俐,至于火并了陈东,这在新五郎看来,才哪儿到哪儿?咱们扶桑,儿子杀老子都是寻常事,下克嘛!

甚至,新五郎还因此高看徐海一眼,在扶桑,能下克的,那一般都是英明神武的主子,跟着这样的金主爸爸,日后也有出息不是。

故此,这时候他矜持地笑笑,操着一口流利却有些拗口南直隶官话就对徐海说道:“将军大人过奖了。”

徐海就喜欢这样的,你看,多懂事,一张嘴就叫将军大人,哪里像是陈东,依仗自己资格老辈分大,一口一个海哥儿,我呸,贫僧是那么好欺负的么?

故此他一笑伸手,“新五郎,按照你们的规矩,那厮是你讨取的,首级你自去取了,明日论功行赏,我瞧你可以拿这头一功。”

新五郎有些欣喜,他毕竟是武士家庭出身,对这个一番功还是很看重的,故此就说:“多谢平等将军了。”说着,把火枪就往身后一背,领着一帮种子岛老乡,就走过去要割首级……

他刚到跟前,用倭语对旁边一个身高才一米四的小孩子就说道:“阿吉,去把首级割来。”毕竟烂船也有三斤钉,他再怎么说,那也是代种子岛岛主的儿子不是,身边还是有些奴才的。

阿吉嗨了一声,快跑了两步,一手从腰间拔出肋差,弯腰伸手,拽着地康飞脑后的发髻就拉了起来,却不曾想,这时候康飞龇牙咧嘴就冲他一笑。

那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在月色下白得耀眼,烁烁生辉。

一百八十八章 割草无双

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明,沈明臣,丰对楼诗选

种子岛阿吉看见那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吓得一撒手就后退了两步,随后,眼瞳中便觉得白光一闪,再仔细看,就瞧见一个无头的身体,脖腔中喷出一间多高的血花

阿吉的脑袋飞起,正正好就落在新五郎前面新五郎下意识一伸手,就把阿吉的脑袋抱在了怀中,低头一看,阿吉脸上满是惊诧一时间,新五郎满心悲哀,阿吉,我回去怎么跟你姐姐菊乃说啊!

那边康飞才不管什么菊乃还是菊花,他一腔怒火,熊熊燃烧,面对这些倭寇,只有一个想法:火枪打在脸上好痛啊!也不知道会不会毁容,辣块妈妈

携着怒火,他双手一挣,大吼了一声,身上穿好的衣裳又被他给挣开,露出雪白一身肉,有眼尖的,就看见这位千目修罗老爷身上许多弹丸嵌着,却居然是火枪都没射进去。

眼大鱼子,这,这,这,这怕不是真神仙下凡,还怎么打?

一愣神间,对面擎着刀已经扑了上来。

最前面一排倭寇要跑,却是连跑的地方都没有,随后刀光一闪,五个倭寇被拦腰斩为两截,腰斩一时间是死不掉的,顿时便发出凄厉如同地狱恶鬼般地惨叫,半截身子在地上爬,有的还拽住了旁人的脚脖子,吓得人尖叫起来。

大明的街道,宽度比之五百年后乡间道路都还不如,那些遗留的老建筑足以说明问题,这种狭窄的地方,除非你会飞,不然,绝对没可能说是转头一溜烟跑不见了。

康飞他们住的客栈所处的街道,做生意是极好的,交通要道,往来人烟稠密,平日里车水马龙,可是一旦巷战,却是跑都没地方跑,一旦纷乱,大概率会踩踏致死。

倭寇在这个时代,算是见过世面的,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嘛!真论见识,大约许多读书人还未必及得上一个普通的倭寇,只这一刀,就拦腰斩断五个人,许多倭寇表示,这种刀法,走遍天下,不管是佛郎机的剑客还是扶桑的剑豪,个顶个地去数,根本没人做得到。

一时间士气大跌,几乎是肉眼可见,有聪明的,扭头就跑,可是,还有傻愣愣站着的,聪明的自然就拔出刀来,要砍出一条路。

后面刚退到客栈门口的张松溪这时候便看见了让他匪夷所思的一幕,倭寇哄地一下就炸营了,随后,自相残杀起来,那位戴小相公居然还有闲情卖弄,把倭刀还在头上盘头兜脑舞了一个剑花,施施然闲庭信步就走上去,一抬手,刀光一闪,前面就有人被劈为两爿,把那人生父母好不容易生养的身体糊在地上

即便如张松溪,未免都有些不可置信,觉得简直就如同儿戏一般,倭寇怎么就说崩溃就崩溃了?

他这一愣神的当口,对面康飞已经杀开了一条血路,粗粗一估,起码杀了几十个,有许多都是拦腰一刀,腰斩之刑,何其痛苦,挣扎半个时辰那也是有的,朝廷早就不用了,取悲天悯人之意,可这地上,许多人被腰斩,半截身子呼嚎不已,有些在地上爬着拽过下半身,拼命往自己腰上面接,可是这又不是缝补衣裳,说缝上就能缝上的

张松溪是个修道的人,虽有功名心,道在其中亦,这时候未免摇头叹息,真真是太惨了。

客栈里面,那沈明臣胆子大,这时候居然走了出来,看见眼前这一幕,先也是叹息了一声,说:“真真是个阿鼻地狱”随后,诗人气发作,当即口占一绝,“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我这位世侄,武力真是古今所未有,杀人如割草,无双无对。”

旁边二狗子这时候挤出来,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什么狗屁的诗文,还不闻声,明明这么多人惨叫他看着死尸一片,康飞拎着倭刀,砍瓜切菜,把倭寇杀得七零八落,脸上兴奋地很,大喊一声,“哥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说完一转身就又钻进客栈里面去了。

旁人宋桐岗未免诧异,这张二扣平时看着,不像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啊!怎么扭头就跑了?这时候却也管不上,看着眼前一个人追杀倭寇这一幕,也是不可置信,良久,才摇了摇头,叹息说:“果然是,书上得来终觉浅以前看兵书,只觉得我若为都督,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却不曾想,居然惨烈如斯。”

这时候张桓老将军被刘云峰扶着也走出来,他是在扬州倭乱的时候看过康飞杀倭寇的,那时候就觉得康飞简直就是天杀星下凡,这时候再看,便没旁人那般感官刺激,当下拽着胡子就说:“只恨老夫浑身无力,真是,神仙也怕三泡稀,云峰,你也去沾沾你小师叔的光,砍几颗倭寇首级,日后也好叙功。”

刘云峰摇了摇头,“师父你身体有恙,我怎么能撇下师父你去赚取功名呢!”老将军顿时吹胡子瞪眼睛,“胡说八道,老夫只是腿软,又不是有疾”话是这么说,可是,脸上那笑纹却是出卖了他。

老将军八十有二,这个年纪,巴不得子孙后代天天围绕着自己的膝盖转哩,他虽然豪迈,可是,人性这东西,哪里是一句豪迈就能改变的,故此心里面极为熨帖,心说我这个徒弟,收得不丑,日后却是要想点法子,给这臭小子补个官身才好。

这时候康飞杀得兴起,却是玩起花活来,要用潇洒的姿势杀人,说白了就是要摆个珀斯,玩造型。

按说,这样一来,杀倭寇的效率便要大跌了,可有时候罢,事实就是那么好笑,本来,他领着的那群杭州父老,因为听闻倭寇来了,一时间俱都躲到里巷去了,这时候看小老爷杀倭寇,越杀越顺手,连姿势都愈发优美起来,酒都能壮怂人胆,何况这般?有那胆大些的,这时候未免振臂一呼,我们也去帮小老爷杀几个倭寇。

万事都怕有人带头,这一声喊,顿时聚拢人心,发一声喊,就从里巷杀将出来,到底人数不少,每人吼一嗓子,那也是个气势,却是成了压垮倭寇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还颇有几个敢抵抗的,这时候也扛不住,转身就跑。

冷兵器时代,但凡敢玩命的亡命徒,往往都能出头,至不济,也能混个小头目,一旦这种队伍里面的亡命徒都崩溃了,那士气便也完蛋了。

倭寇这一乱,多有往河里面跳的,本来就有许多聪明的跳到河里面,这时候下饺子一般,又跳进去许多,黑夜里月色下只看见河面上扑通扑通,好似许多鸭子。

康飞心说你们别跑啊!这时候后面就听见二狗子气喘吁吁的声音,“哥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刚才就听你喊了。”康飞伸手抹了一把脸,随后觉得火辣辣地疼,不由没好气,转身就要骂二狗子,不曾想一转身,就看见二狗子扛着一个大桶,把腰都压弯了,旁边铁胜男还抱着一桶,顿时一愣,“你这是干嘛?”

二狗子一伸脖子,“桐油啊!咱们客栈后面厨房我看见好几桶哩,哥哥,拿刀砍倭寇,哪里有火烧来得快,咱们玩一个火烧藤甲兵,岂不是好。”

他说着,也不管康飞怎么想,把桶往地上一扔,拿刀在上面戳了两个洞,随后叫铁胜男把桶往前面推,他转身拽了一根火把来,把火把就扔了出去。

康飞目瞪口呆,卧槽,你老婆铁大小姐还在前面呢!

一百八十九章 读书人都是戏精

天朝古代建筑物大多是木结构,防火能力极差,即便是皇帝老子的大殿,雷一劈,咔嚓,就跟煤气灶电子点火一样就被点上了,能烧得一干二净的。

皇宫尚且如此,这杭州城的民居,那便是可想而知了。

当然,古代有封火墙,颇为独具一格,各个地方叫法不同,在江南大多叫做马头墙,从一叠到五叠,层层叠叠,颇有意趣,只是,防火功能么,只能说聊胜无于了。

那古代打更的,为何都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实在是一把火起来,那真是想灭都困难。

总之,二狗子这一把火,又是桐油助燃,几乎是转瞬间,那火一下撩上房顶,随后,被河面上风一刮,顿时就窜开了。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注:这真不是闹着玩的,作者老爷的表弟,小时候在润州府衙跟几个衙内玩耍,差一点把整个润州衙门都给烧了,水火无情,诸君当铭记在心,康飞楞了一下神的时间,这火已经把大半条街都给卷了进去,火浪熏人,逼得康飞不得不往后连连直退,至于那些被腰斩的倭寇,好歹也少受点罪,起码不至于哀嚎半个时辰后再下地狱了。

旁边二狗子满脸黑漆麻乌的,这时候看着火势,便鼓掌大声叫好,还要自我吹嘘,“哥哥你瞧,这把火烧将起来,比你拿刀子砍倭寇可是快多了”旁边铁胜男也抹了一下脸蛋,顿时就成了个大花脸,没好气就说了一句,“可惜,都烧化了,没首级,朝廷是不认的”

二狗子闻言,却是嘴一撇,“我才不在乎哩,只要能杀倭寇就行。”

康飞听了这话,真是想捂脸,这两个人,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他一转身,抬手就给二狗子一个大嘴巴子,把二狗子都给打楞住了,捂着脸颊看着康飞就问,“哥哥你打我做甚么?”

康飞便把他一通大骂,“就你能耐,看个三国就以为自己是军事家了?你以为你是黄太吉还是多尔衮?今日诸位贤良君子,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还没看过三国?火烧博望坡甚么的,人家不知道?可把你能耐的,你怎么不想一想,这一把火,要毁掉多少人的家园?”说着,又扇了二狗子一个大耳刮子。

后面人面面相觑,本来,真有人要说这话的,自古守城,哪儿有自己把自己先点着了的道理?与城携亡么?不至于啊!这只是遭倭寇,抢点浮财罢了,又不是改朝换代可是,康飞先拿大耳刮子把二狗子一抽,旁人顿时就不好说话了,你总不能说杀倭寇不对吧?

后世常公靠花园口倒灌,不也挡了倭寇几个月

康飞把二狗子一顿拳打脚踢,二狗子这时候也有点明白不大妙,不敢嚷嚷,只抱着头给哥哥打,还是旁边看不下去,就把康飞给劝说开了。

宋桐岗拽住康飞膀子,就叹息着说,“算了算了,到底二扣也是出于激愤,要杀倭寇,乃是一颗拳拳报国之心,莫要凉了他这番心意。”旁边沈明臣几个也都劝说,随后,张松溪等人匆匆领着人,四下救火。这个时代的人,对防火防灾还是有相当的警惕心理的,加上这个时代,市井百姓人家积水大多用大水缸,也有一定的帮助,最关键还有,这儿临河,火势肯定是烧不过河去的。

古人防火,也懂隔离带,扒开几座房子,好歹就把火势控制了,不过,这时候一整条街都烧了,大约是救不回来了。

康飞这时候趁机就把二狗子拽到旁边,恨铁不成钢低声就骂他,“你没事躲后面摇旗呐喊就好了,出什么风头?难不成你希望以后说书的先生讲倭寇穷凶极恶火烧雷峰塔,二哈傻不愣登点燃杭州城,还火烧藤甲兵,那是人家诸葛武侯干的事情,你以为你是诸葛亮?我看你倒像是个猪哥亮”

二狗子这时候耷拉个脑袋,臊眉耷眼就道:“哥哥我错了,犊鼻裤都错掉了。”把康飞说得哭笑不得,“快森,看你就犯嫌。”

他转头回过去,这时候硝烟弥漫,空气中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他便狠狠嗅了嗅,突然就想起什么来,当即弯了腰,两个手支撑这膝盖,半蹲着呸呸呸吐了几口口水,宋桐岗恰好灰头土脸地回转,脸上还带着些喜色,“仰赖朝廷恩德,百姓用命”他说了半截,就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听着倒像是杭州知府的口吻,不由一笑,“遇仙,火总算是控制了,你吐什么呢?”

康飞这时候直起腰来,“我闻到一股子焦糊的肉香,还使劲儿嗅了嗅,然后就恶心了。”

宋桐岗被他这么一说,先是下意识地也嗅了嗅鼻腔,果然是一股子焦糊的味道,像是谁家小媳妇烧肉的时候奶孩子把肉给忘记在锅上了可随后,脸色顿时一变,当即干呕起来。

他这个干呕,跟康飞一般,纯是心理作用,自然呕不出个东西,只好呸呸呸吐了几口唾沫,起身后一脸的哭笑不得,“遇仙,你你真是”

正说着,那外面张松溪也匆匆进来,这时候这位四明山人却是满脸的喜色,“诸位可知道烧死多少倭寇么?”他不待众人猜测便亲自解开谜底,喜滋滋就大声说道:“倭寇想是要来伏击我们,却不想这一把火,覆灭了他们,烧死足有三千余”

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喜出望外,在座的不是像张桓老将军这样打老了仗的就是读过书的,这时候读兵书是个时髦,你要没看过几本兵书,跟同伴吹牛都少了许多话题,虽然说,天朝的兵书喜欢卖关子,什么阳在阴之先阴在阳之后之类的,但好歹读过几本兵书比起一窍不通,起码还是有那么一定的常识的。

若有几万倭寇,一把火烧死几千,这即便是上奏朝廷,那也说得过去了,甚至厚着脸夸一句大捷,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冷兵器时代,有个十分之一的伤亡比例,那真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了。

故此,基本上,大家都能断定,此次倭寇犯杭州,算是扛过去了。

那沈明臣这时候一拱手,“真是仰赖祖宗的恩德”说着,眼眶一湿,却是流起泪来,“我浙江百姓何辜,却是遭这等兵祸”

旁边康飞冷眼相看,觉得古代读书人真是个个都是戏精,和抖音那些大佬也差不多了。

二狗子在旁边这时候低声嘀咕了一句,“跟祖宗有什么相干的,明明是俺放的”

啪地一声,他身后铁胜男一巴掌抽了他后脑勺一下,他顿时回头怒目而视,“你打我做甚?”铁胜男目不斜视,“我是帮你家哥哥打你。”二狗子再转头,果然,康飞正拿眼睛盯着他,压低了嗓音冷着脸就说道:“你再说这火是你点的,小心我抽死你,我这话可是当真的辣块妈妈。”

他骂了一句,扭过脸去不跟二狗子说话,不过,这句话却不是骂二狗子,而是吐槽。

错有错招,二狗子这招臭棋,估计待会儿有大把的人想来接二狗子的盘烧死三千多倭寇,这个功绩,可大了去了。

讲个难听话,朱纨在双屿岛纵火,那双屿岛上就没有百姓?佛郎机人佩雷拉可是有日记写着流传后世的。

孙悟空一个法天相地,身高比山还高,一脚有没有踩死人,书里面没写,看书的人也不愿意追究。

可康飞不想让二狗子背这个锅,虽然这个锅本来就是二狗子的。

故此康飞打了一个哈哈,大声就说:“还是诸位有见地啊!要不然,怎么说浙人多慧”旁边沈明臣听了这话,老脸顿时一红,他以为康飞这句话是明捧暗讽,却不曾想,康飞接下来一番话,意思却分明就是说,刚才那一把火,是诸位贤君子出的主意,果然就烧死倭寇三千余。

和沈明臣一起的几个读书人这时候未免就面面相觑,不大明白了,这么大的功绩,这位小戴相公,怎么不要了?

一百九十章 官场现形记

康飞死活不肯承认刚才那把火的功劳是他的或者是二狗子的,直说是诸位贤达出的主意,他只不过是个扛木头的,又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一番话把沈明臣他们说得心里面极爽,幸好他们不会唱【大姑娘美大姑娘浪】,若不然,指不定就哼哼起来了。

众人在门口互相谦虚推让,天色已晚,那前面犹自燃烧着的街上被从运河上面吹来的凉风一逼,也不知道是凉还是热,吹在身上怪怪的。

正在这时候,前面有人喊,逮到倭首了,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俱都大喜,烧死三千多倭寇,这会子再抓住倭寇首领,这番功绩,那是跑不掉了……沈明臣连连念叨了几句祖宗恩德,转身正要和康飞商量商量,掸眼就见这位世侄突然双眼一翻,仰面就倒。

康飞后面些铁大小姐眼疾手快,一把就抱住了他。他突然晕倒,却是把众人俱都吓得不轻,此次杭州倭乱,可真就靠这位戴小相公,定海神针一般,若是有个差池……正团团转,还是二狗子灵醒,大声就喊,“都让开让开,让我家哥哥吹吹风……”接着转身又喊,“大夫呢?方才那个同春堂的大夫呢?”

乱糟糟中,那楼上给老将军治病后一直跟着他们的大夫匆匆下来,看了蹲在门口把康飞半搂半抱在怀中的铁大小姐一眼,随后蹲下去就伸手去搭了康飞的脉,旁边俱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

须臾,这大夫砸了砸牙花子,眉头紧皱了起来,起身冲着大家拱了拱手,“诸位老爷,这病……”

旁边二狗子一把就揪住他衣裳,“快说,我家哥哥如何?”旁边宋桐岗伸手拽开他,瞪他一眼就说:“二扣,不可胡闹。”说着,转身就对大夫道:“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就叹气,“其实这病,诸位老爷大约也听说过……”他这么一说,沈明臣为首的那些读书人大约就有些猜测了,顿时就咂嘴。

大夫继续说道:“是了,就是卸甲风,任你盖世无敌的猛将……”冷不防旁边二狗子突然跳起来一巴掌就抽在大夫脸上,大声嚷了一句放屁,随后,话也说不下去,抱头就呜呜哭了起来,“不可能,我家哥哥,那是神仙弟子,怎么可能得卸甲风……”

大明说书盛行,有些厉害的说书先生,那真是,一天挣个十两八两银子,就跟玩儿一般,老百姓什么三国水浒,那都是耳熟能详的,即便隋唐,东西周,这类演义故事,这时候也成形了,在民间大为风靡,洛阳为之纸贵。

这些书里面,但凡无敌的猛将,上了战场割草无双,基本上也就是老天爷能收,别的不说,只说大明开国年间,开府仪同三司、配享太庙、开平王爷常遇春号称常十万,那真是无人能敌,不也是死在卸甲风上……时间长了,大家是接受这个设定的。

那同春堂的大夫捂着脸,他是个名医,碰上倭寇,的确不敢吱声,可是,对二狗子这种医闹,却是不能妥协的,当下大声就道:“小千户,你好不讲道理,可着整个杭州府,你去寻,若我诊断错了,我这双眼睛,任凭你剜了去。”说着,愤愤不已,还是宋桐岗安抚了几句,请他去开个药方子,不管怎么说,药还是要抓的。

正在这时候,那徐海一行几个人,被义愤填膺的百姓扭押过来,其中,就有船老大和双鱼,双鱼大声嚷嚷,可这时候混乱一团,根本没人搭理她,连二狗子听见她喊,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蹲在康飞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发呆,看着倒像是一条狗,未免让旁人叹息,这位小千户,却是个忠心耿耿的。

那边徐海微笑着低声就对犹自挣扎的双鱼说道:“姑娘,别嚷嚷了,这里都是些读书种子,日后都要做老爷的,怎么会睬你?”双鱼愤愤,“你这和尚,任你口吐莲花,我也不信你,你们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么?”

徐海一笑,“这世上,只有一个东西对众生平等,就是死亡,你瞧,我不是给大家带来平等了么!”双鱼闻言,忍不住呸了一口,“疯和尚。”

哈哈笑了两声,徐海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旁人看不穿……双鱼姑娘,你说那是你男人,可惜啊,旁人连正眼也不看你一眼,你自己想想,除非改天换地,若不然,就凭你的身份,你觉得,能嫁给他?人家可是盖世英雄……”徐海这番话,让双鱼一愣,随后,抱头低声呜呜地哭了起来。

徐海转头看窗外的明月,心里面却想,绿珠,翠翘,你们放心,这如画江山,你们看不到,我也不让别人看到……

正在这时候,外面又是一阵乱,随后,徐海就瞧见前面一个脸膛白净的青袍官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读书人和许多武将。

进来的官员乃是整饬杭嘉湖兵备巡按御史刘带川,后面几个幕僚,还有许多杭州卫的武将。

紧紧跟在刘带川身边的,是他首席幕僚罗文龙,此人知兵事,好谈吐,卖相也不俗,最关键还有,家里面是徽州的大财主,故此虽然只是个监生,刘带川也赏识他。

由此可见,这个罗文龙乃是心思敏锐的,刚进来,掸眼就瞧见了角落处被绑着的徐海,顿时就是一愣。

“东翁,我有个故交,不知道怎么,被绑在这里,我去问问。”罗文龙拱手就对刘带川说道。

刘带川就欣赏他不做作,当下点头。

罗文龙过去,几个看押的还挡他,他一瞪眼,指了指刘带川,“看见没有,杭嘉湖兵备老爷,半个浙江都归老爷管……”顿时就把人给吓唬住了,讷讷退了下去。

他这才施施然走到徐海身边,上下看看他,随后,抬手就笑了一声,“普净啊普净,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徐海没奈何,抬头苦笑,“又被你瞧了笑话去了。”

这两人是同乡,小时候开蒙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后来徐海被他叔叔卖到杭州虎跑寺当小沙弥,直到十几年后,两人才在杭州偶然相聚,既是同乡又是幼时玩伴,那还有什么说的,顿时聚在一起酩酊大醉了一番,后来时时相聚,可以说是托妻献子的好朋友。

罗文龙看了看他旁边哭泣的双鱼,以为是他一起的,忍不住调笑他,“你这家伙,仗着长得好看,漂亮女人真是不缺……”说着,往前走了走,低声就道:“这是怎么了?”

徐海也不打算瞒他,没意义,当下就把事情简单说了,罗文龙顿时一皱眉。

要说这事,可大可小,纯看你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了,至于百姓,说个不好听的,你见过几个真把百姓放在心里面的?即便百姓自己,我们看四九年之前和四九年之后,那买儿卖女的,四九年之前,看见了是哈哈大笑,四九年之后,教育普及了,才开始觉得,哦,这真是人间惨剧,好多文学作品,实际上就能从中看出端倪来。

罗文龙皱眉寻思了一下,就对徐海说道:“我去在兵备大人跟前周旋一番,应该不成问题。”说着,转身就去了,他这一去,旁边几个人顿时生出希望来了,能活着,谁想去死。

刘带川这时候正跟沈明臣宋桐岗他们几个说话,之前张桓老将军倒是在,可是,老将军到底年级大,而且又跑肚拉稀,身体扛不住,看到康飞这般,心里面又焦急,心说我怎么跟这小子的爹妈交代?顿时就晕了过去,还是那位同春堂的大夫,看了之后说不妨事,只是怒急攻心,喂几调羹糖水,让他睡觉便是。

罗文龙到了旁边,相互见礼,随后就凑到刘带川耳边低声说话,刘带川闻言,顿时一皱眉头。

罗文龙低声就说道:“东翁,你想,这徐海,以前是虎跑寺的和尚,有什么心腹?不过被那些人硬抢去,说是倭寇头目,其实跟人质有甚么区别,只是,徐海此人,素有佛慧,东翁你也是见过的,诗词和公案俱妙,这种人,即便为恶,能恶到哪里去?再则说了,那倭首叶麻如今也没抓到,真说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把徐海放回去,一个有实力,一个有大义,两两正好相斗,若是叶麻胜了,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徐海胜了,东翁,到时候学生亲自去,一张片子,自然叫徐海归顺朝廷,岂不是好?”

刘带川听他讲的有条有理,顿时就动心了。

这事情,惠而不费,何乐不为?

不过,人不是他抓的,他一言而决,似乎也不大好,当下就说,“先押着,相机而行。”罗文龙看刘带川的表情,就知道他其实已经动心了,当下就想,稳妥了,便直起身体一笑,“诸位,此番大功,那是不用说的,只是,其中细节处,还需要推敲推敲。”

大家都是读书人,这推敲推敲,自然明白,当下就坐在一起,把谎话给编圆了,只有宋桐岗,内心未免不安,杭州此次劫难,幸亏有遇仙,若不然,难道靠在座的诸位?说个难听的,刘兵备几次在那叶麻手底下吃了大亏,水平可想而知。

当下他便说道:“诸位,是不是,等遇仙他醒转了再说?”

话音刚落,沈明臣身边有个读书人,也是个监生,热衷功名久矣,这时候眼看着有机会,就好像去红袖招,纱帐里面头牌姑娘都招手了,哪里还把持得住?

“桐岗,此言差矣,之前小戴相公不是说了么,乃是我们浙江的贤达出谋划策,他只好算个扛木头的……”这位监生老爷才不管吃相难不难看,可此言一出,宋桐岗脸就黑了下来。

他这个人,既然日后史书上都说有豪气,可想而知了。

砰地一拍桌子,宋桐岗就腾然站了起来,“遇仙拔刀浴血奋战的时候,诸位贤达在做什么?现在遇仙人事不省,却说他只是个扛木头的?诸位贤达,心里面难道不痛么?”说着,一转身,拂袖而去,走到一张桌子旁,还狠狠踢了桌子一脚,把桌子跟前几个杭州卫的卫所官儿吓一跳,看见这位能跟兵备老爷一起坐下来议事的读书老爷,顿时脸上就堆了笑,齐齐站了起来。

宋桐岗看在眼中,格外就气,心想,靠这帮人来保卫杭州?想到此处,仰头大哭了三声,腾腾腾上楼去了。

这时候康飞已经在楼上被安置下来,那曾贾氏在旁边垂泪不已,二狗子一个踞蹲蹲在床头前,也不说话,还是铁大小姐,看见他,低声招呼了一声,宋桐岗就示意她到一边,问她清醒如何,铁胜男抿了抿唇,要说,她应该恨死康飞了,可是,之前康飞开无双,赤着膀子杀倭寇的模样,却是时不时在她眼前,叫她怎么也恨不起来。

当下她便低声说:“那大夫也说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说着,就一跺脚,“这人真傻,一个人就冲在前面,也不拿朝廷一份饷,这么拼命做什么,身上全是洞洞眼,那火铳虽然没打进去,却出了好多血哩……”

她这么一说,宋桐岗泪如雨下,“是我害了遇仙,是我害了遇仙……”

一百九十一章 胖迪救命啊

康飞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路边捡了一台T51动力机甲,自带核电,一拧动力转盘,哐当,机甲打开了,坐进去以后屏幕一点就亮,感觉就跟新显卡一样……可把他美得……

自带瞄准,国语操作系统,走起路来都带风,感觉腰也不疼了,一口气上五楼……看见什么尸鬼掠夺者,一个冲刺,整个操控屏幕都在摇晃,冲进人群就开双,简直不要太酸爽……有这个,还要什么老坛酸菜面?

可惜,好景不长,他太浪了,核电很快挥霍一空,电力格跌到谷底,刺耳的嘟嘟嘟声音响个不停,那本来听着很舒服的女声合成也让人讨厌起来:电力不足,请退出机甲,电力不足,请退出机甲……

卧槽,这特么……周围全是尸鬼,我怎么退出?

瞄准识别系统中,大片大片的红色危险标识,尸鬼们一个个走位风骚,跟疯狗一样就扑了上来,他不得不拿着个98K打一枪拉一个大栓,这时候心里面悔死了,装什么逼,玩什么情怀,有全自动不用,非得打个98KMOD,我特么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咦?不对啊!老子不是在大明开无双的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尸鬼们就跟疯狗一样,一条98K哪里扛得住?一个个直往他下三路招呼,腿上的装甲被挠得发出金属疲劳那让人牙酸的声音,随后,咣当,便爆掉了,露出了里面骨架……即便动力机甲号称一台能毁灭一座小镇,可是也架不住尸鬼们开挂,硬生生拿爪子挠钢铁机甲,还能把机甲给挠破了……

他忍不住开始绝望,大声呼救:胖迪,胖迪,胖迪,你在哪块啊!快来救命啊!

一堆又一堆的尸鬼就跟蟑螂一样跳出来,龇牙咧嘴,悍不畏死……

哐当,肩甲也爆掉了,随后,连最后的胸甲都爆开了,只剩下机甲骨架,整个屏幕渐渐猩红起来……

扬州府,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

四娘娘半夜起夜,在马巷里面解了个手,随后,习惯性地就在门口往对过张了一眼,却发现儿子房间里面灯还亮着,略一犹豫,便走过去在门上轻声拍了拍。

须臾,里面胖迪就把门开了,瞧见四娘娘,喊了一声婆婆,四娘娘劈手就把她手上的刺绣给夺了过去,“胖迪,你这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就给康飞绣衣裳,娘知道你心里面有他,可是,何至于整天不睡觉?”

“婆婆,奴也睡的。”

四娘娘不由分说,拽着胖迪就到了床前,“娘又不是看不见,你每天只是凌晨睡那么一会儿,哪里吃得消,快,听娘的话,乖乖睡觉,今晚上,娘陪你……”

她说着,把刺绣往旁边的熏笼里面一放,就把胖迪按在床边,那床上是宁波产的蒲草席子,旁边还有个竹青编的长条抱枕,躺在床上把竹青抱枕一抱,真是暑意全消。

刚把胖迪按下,四娘娘突然就感觉自己手臂似乎被个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随后,整个披散下来的头发这时候都竖了起来,吓得她顿时跳了起来,再看胖迪,这时候眼睛里面啪啪乱闪,仰面便倒。

“不好了不好了。”四娘娘大呼小叫就跑到房门口一喊,随后,知书点了灯,连前面店铺里面也亮了灯起来。

知书披了一件衣裳就走到门前,四娘娘一把拽住她,“你快来看看瞧,胖迪好像又不对了……”那边四爷也起来了,碍于里面是儿媳妇,总不能公公钻到儿媳妇房间里面去,那成何体统了,只好站在门口,接着,前面小潘挑着个灯笼快步穿过院子回廊走了过来,“东家,这是怎么了?”

四爷拽胡子,“我哪块晓得……”想了想,还是往里面张了一眼,却发现胖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顿时就吓得也不管世俗礼法了,迈开腿就跨进了儿子的房间。

四娘娘这时候急得要哭,在原地团团转,她这是关心则乱,知书打小伺候人,心思细腻些,想了想,就拽住了四娘娘,“小姐,好像是跟上次一样……”

她这么一说,四娘娘顿时就想起来了,上次不也是这样,后来儿子怎么办的?

来回转了两圈,她伸手一拍,“想起来了。”说着,坐到床边,看了看胖迪,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来回几次,四爷都不耐烦了,旁边知书就说:“老爷,上次胖迪也是这般,是少爷两个大嘴巴子抽好的。”

四爷一听,顿时就冲四娘娘说道:“你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让我来?”公公去抽儿媳妇的嘴巴子,成何体统。

四娘娘听了丈夫的话,咬了咬牙,看着胖迪就说:“乖乖啊!不是娘真要打你……”后面四爷就跺脚,“妇人之仁,真是成不了大事。”

犹豫再三,四娘娘终究还是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抽了一巴掌,四娘娘低头看看,怎么不管用,后面知书提醒她,“上次少爷抽了两下哩。”

四娘娘不得不一反手又是一个嘴巴子抽了过去。

也不知道真是两下才行还是怎么,胖迪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四娘娘,四娘娘一看,眼泪水顿时就下来了,喜极而泣,扑上去一把抱住胖迪就道:“你可把娘吓死了,你要出了点什么事情,娘这一辈子都对不起康飞。”

胖迪眼瞳里面闪了闪,一下就坐了起来,“相公出事了,婆婆,我要去杭州……”

她这么一说,才喜极而泣的康娘子顿时心都抽了起来,“康飞出事了?出什么事?怎么回事?”

胖迪坐在床上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听见相公喊,胖迪,救命……喊了好多声,相公肯定出事了,娘,我要去杭州。”

她说着,挣扎起身,这时候,还是四爷冷静,到底是爷们,每逢大事有静气,当下就喝道:“那杭州离扬州,也不是一两天的路程,你怎么去?”

四爷这么一问,胖迪这才寻思这个问题,然后便无解了,眼瞳里面又有点乱……四娘娘一看,赶紧先预防一下,伸手轻轻就打了胖迪一巴掌,随后,抱住胖迪就说:“胖迪,胖迪,莫慌莫慌,康飞那臭小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也急,但是你不能乱,你是神仙,慢慢想,慢慢想……”

飞是飞不动的,这就好像数据在网络上面可以自由传输,但是,存到优盘里面,难不成优盘能飞?

倒是四爷,这时候就沉声问她,“六百里加急,可行么?”

胖迪闻言顿时使劲点头。

四爷这时候就颔首,“好,那就六百里加急,我和你娘,咱们一家,都去杭州,胖迪,你能让我和你娘都支持到杭州吧?”四爷这时候才显露出些男人的担忧,这话,可见他其实心思也乱了。

倒是胖迪,重重点头,眼下熵值不能让一百斤的碳水化合物在天上飞起来,可是,支撑个六百里加急,那却是太简单了,无非就是刺激身体。

四爷看他点头,当即便决断,“知书,你和夫人在家整理东西,带些细软金叶子,上下总需要打点的……小潘,你与我一起,现在就去府衙,求一道文书来。”

一百九十二章 学生有话要说

两日后,杭州府衙。

府衙内坐满了绯袍、青袍、绿袍的大小官员,基本囊括了杭州官场,连之前被康飞揍过的河槽御史主事也在内,他虽然不归杭州府管辖,可是,杭州被寇,他这个北新关御史主事,那也是跳不出去的,按说,他虽然是文官,可是,作为一个收税的,手底下正经是有弓兵两百的,朝廷问责起来,倭寇犯杭州,你当时在哪?如何处断的?有没有落在倭寇手上丢了朝廷的脸面?

此外,浙江市舶司杭州太监也在,坐在一边,身上穿着个蟒袍,老神在在地喝茶。

或许有读者老爷要说了,作者你不是胡说八道么,浙江市舶司不是被裁汰了么?

我们读史是为了什么?不是佶屈聱牙念两段文言文,是推古及今,是推今及古,这才是做学问的态度,五百年后在南边画了个圈的老人搞改革,后来荣基公大刀阔斧,工人纷纷下岗,现在大家都富裕了,证明当年改革阵痛是值得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不是每个人都阵痛了……作者老爷的父亲买断工龄下岗,但是,他们厂里面有干部到现在还上班,你要去问,人家告诉你,这是保护厂里面合法资产,总不能把厂子就扔那儿任凭野猫野狗自由来去罢!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不过,你们把厂房租赁给人家,自己吃的满嘴流油,以为大家看不见?

五百年后尚且如此,大明朝会更好?

作者老爷翻《明世宗实录》,嘉靖十年的时候,浙江市舶司还裁汰了提举,若是没有衙门,这提举怎么被裁汰的?即便如此,过了些年,地方府志上还记载,说有几个监生被充任市舶司提举,去吃公家饭了。

天朝吃公家饭的观念根深蒂固,从来就没有变过。

至于穿蟒袍,这个么,对不起,太监穿蟒袍,那是工作服,皇帝都没办法,这是有史可查的,最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随他们去了。

浙江布政司左参政老大人前段时间突发游兴,说是跟大宗师一起巡视学子,其实是跟大宗师一起到浙南游山玩水去了,故此,为首的是杭州知府。

那为首的杭州知府毛岗看看旁边市舶太监,一脸的无可奈何,“吕大档,你好歹也说一句话……”

穿蟒袍的太监吧茶碗放下,看看下面一圈官员,细声细气就说:“咱家在杭州只是养老,有什么看法?你们一个个都是朝廷命宫,都是读书中了的,不比我一个残缺的人儿主意多?”

吕太监嘴上这般说,心里面却是啐了一口:以为咱家傻么?平日里看不起我这个大貂档,这时候扛雷了,想起咱家来了……我呸!

毛岗毛知府是徽州太平县人,作为一个读书人,在杭州这样的地上天堂做知府,那还有什么说的,扳着手指数一数,在杭州做知府的,名垂青史的比比皆是,可谓是又得利又得名,爽得不行,谁能想到,这倭寇居然这般大胆,聚众数万就来攻打杭州,虽然没攻打进城,但是,说一个地方震动,那是肯定的,朝廷自然是要问责的。

虽然之前有扬州府戴小相公领头抗倭,把倭寇杀败了,并且,又有火烧倭寇三千余的战绩,但是,事后揩屁股的烂事多如牛毛,毛知府真是头疼欲裂。

统一口径这个是不消说的,大家都是读书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但是,浙江市舶太监就不大好搞得定,再则说,那小戴相公还没醒过来,他要醒过来,乱嚷嚷,怎么办?

难不成把他灭口?可是,大家这会子都打听清楚了,人家是护送前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家眷去广东佛山的,如此义举,不忍心……当然,这不忍心只是说说,关键是这样做触犯众怒。

读书人底线很低,但是有时候底线又特别高,像是这种数千里护送好友家眷的,就是属于被激赏的,何况人家都谈不上好友,只是出于义气,那便更加碰不得了。

后来南明马瑶草能做首辅,为什么?马瑶草曾经千里扶棺,把复社领袖张溥,也就是写五人墓碑记的那个,把张浦的尸骨送回家乡……读书人大概是想,不错,当时我们读书人都在给周阁老呵卵子,顾不上给张浦送终,但是,这不代表我们不欣赏义士啊!

毛知府眉头紧锁。

何况,人家身边还有个扬州卫指挥使,扬州卫是中军都督府,而杭州卫是左军都督府,两者不是一条线,走门路都没关系……又或者,一把火,把整座客栈都烧了……可是,那也不现实啊!

毛知府心里面就哀叹,唉!我太难了。

大家都低着头喝茶,好像这茶是刚出来的雨前龙井一般,可问题从早晨坐到现在,眼看日头高照,再好的龙井,那也泡烂了……

正在这时候,后面花砌回廊转过来毛知府的心腹师爷,走到毛知府身边低声道:“老爷,外面有人拿了扬州知府的片子,说是扬州廪膳生员戴春林……”

毛知府顿时一跌脚,大声叫道:“不好了。”

人家老子都找过来了,谁?是谁通知对方的?

旁边市舶太监看了他一眼,拿手掀了掀茶碗盖子,细声细气说道:“毛知府,咱家在内书堂念书的时候,先生说过,每逢大事有静气……”

毛知府顾不得市舶太监嘲笑他,大声就说:“诸位,那扬州小戴相公的老子戴春林到了,就是前阵子邸报上赞赏的那一个,还吃什么茶,都有什么话,赶紧说啊!”

一堆官员赶紧低头,这锅我们背不起,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毛知府一跺脚,唉!一帮草包,早知道,何必跟他们同流合污一起抵制朱都堂。

朱纨朱都堂是浙江巡抚,本来,这才是最好的背锅人,但是,大家排挤朱都堂,你是朝廷下来的怎么了,我们装聋作哑,就不让你好好开展工作怎么了。

加上之前朱纨跟整个浙江加上福建的御史给事中们打嘴仗,被气得卧床不起,这时候根本无法主持,要不然,毛知府这位素来信奉无为而治的府尊老爷,何必连后衙新娶的第五房小妾都不搂,跑来大堂跟一帮大老爷们坐着喝茶,工作茶么,味道可想而知,肯定是价钱死贵味道很差……

这时候,兵备副使刘带川身后,罗文龙把扇子摇了摇,看看四周,高声就说道:“府尊,学生有一言……”

他开场白还没念完,毛知府救命稻草一般就喊,“快说快说,有什么主意。”

罗文龙暗暗一撇嘴,当下就说:“学生以为,这天底下的事情,没有什么不是用银子谈不拢的。”

他这话刚落,二尹老爷顿时就跳了起来,“区区生员,胡说八道……”这位府同知这么着急,是因为毛府尊信奉无为而治,平时许多事情都是他管,而他刚吃了一笔大回扣,这时候心正虚,府库里面可以跑老鼠,本官都不知道该怎么赈灾,你跟我说没什么用银子谈不拢?

罗文龙撇了二尹老爷一眼,慢条斯理就摇了摇扇子,“学生在南京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和东楼兄同寝。”

二尹老爷先是一愣,没明白,你跟东楼睡?你跟小楼睡都没用,正要开口喷他,旁边有人拽了拽他衣袍,随后伸出手指在袖子里面往天上指了指。

一怔之下,二尹老爷还是没明白,旁边人叹气,真不想管他,但是,好歹也拿过他的银子,当下张嘴不发声,口唇微动:严阁老……

二尹这回明白了,严嵩严阁老的公子不就是叫严东楼么!

大学的室友是小阁老,这种事情我怎么没碰上过。

他这时候再看对面罗文龙,眼神都变了,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就道:“原来,原来是……”那声音都快哭了。

如今天下这个局势,有点政治头脑的都能看出来,严阁老圣眷正浓,天下纷纷趋势,拍马屁都来不及呢!

最关键是,他屁股不干净,怕啊!清官或许还讲证据,可是,权势正在顶峰的严阁老想要弄一个人,需要证据么?恐怕一堆人抢着要把证据送上去罢!

故此,自己吓自己,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PS:本章求不举报,就书论书而已。

一百九十三章 千金之子,不死于市

罗文龙不是吓唬二尹,他和严东楼,那还真是铁杆交情,铁到什么地步?有一个逸话,是这么说的。

说罗文龙有个宠爱的女人,养在别院,十天半个月去一次,这个时代叫做别宅妇,五百年后就叫做二奶。

这二奶每日里做金丝雀,穷极无聊,恰好,隔壁有个颜值非常高的小鲜肉,不但脸蛋好看,还有才艺,吹得一管好箫,天天晚上,吹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这二奶就动心了,在绣楼上往隔壁假做扔东西,下去找,敲小鲜肉的门,小鲜肉一开门,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

这二奶和小鲜肉偷偷欢好,一来二去的,就漏出了点马脚风声,有一次,被罗文龙恰好堵住,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哪怕当场砍杀了,按照大明律,也是无罪的。

但是罗文龙没有杀二奶和小鲜肉,而是拎枪上马,和小鲜肉以及二奶一起打了一场友谊赛……读者老爷你们没看错,就是你们心里面想的那个意思。

那时候他和严东楼都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回到学校,自然要跟自己的室友吹嘘,我昨儿睡了个伪娘……在这个时代,这是非常上档次的事情,不吹嘘简直对不起自己。

严东楼也是此道中人,顿时来兴趣了,拉着他手就问他,文龙,真哒?会吹箫么?

会,怎么不会,那真叫一个细若箫管……罗文龙自然就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掰开了揉碎了把细节细细说与严东楼,听得严东楼抓耳挠腮,喜不自胜,便跟他打了一个商量。

罗文龙一拍胸,咱们俩个谁跟谁。

到晚上,罗文龙带着严东楼往自己别宅去了,那二奶和小鲜肉又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就打扮起来,宛如一对姐妹花,服侍二人,酒酣耳热,自然水到渠成。

第二日,严东楼顶着个木鱼眼,罗文龙两个黑眼圈,二人一摇一摆往国子监去,严东楼回味昨夜,忍不住就爆了一个粗口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搓打门娘咯!旁边罗文龙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两个人这种交情,他能不铁么?

故此罗文龙底气十足,一个二尹,我一张片子飞寄京师,拿下你不在话下。

当下他也不看二尹那丑态,把扇子一合,哗啦一声,抱拳冲着堂上就说道:“自古以来,经济便决定一切,若不然,太史公何必专门写货殖篇,还切之又切,千金之子,不死于市……那戴春林上过邸报,我看他也是个读书人,府尊大可以谈么,朝廷褒奖忠臣,那是理所当然的,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

毛岗一听,这是捣明了说话?多少银子才能让你儿子,包括你,一起闭嘴……他又想,对啊,那戴春林,既然是个廪膳生员,自然懂得朝廷的体统,我慌什么?

当下镇定起来,就对幕僚师爷说道:“去请戴秀才进来。”

没一忽儿,师爷领着四爷,从前厅进来,众人掸眼一看,先就在心里面赞了一句,好相貌。

四爷在扬州多牛逼的人,傅粉熏香,家里头大小老婆爱他爱得不行,虽然一路六百里加急,略略有尘土之色,可正因为如此,格外显出卓尔不群。

在座的都是当官的,这年月当官,其实也算苦差事,譬如朝廷让你去贵州做知州老爷,你去不去?路上一走走半年,说不定感冒发烧的就能要你的小命,到了地方上,揽镜一照,形销骨立……

再看看对方,一张容长脸,白脸膛,留着一部短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头戴方巾,身上绉纱道袍,长身玉立,任谁一看,也要觉得这是一个饱读的宿儒。

四爷看看四下,一拱手,“学生见过府尊,大貂档……”却是一个都没落下,这年月就是这个简单,看胸前的补子,再对照座次,基本就能猜测出官职尊卑上下。

在上面坐着的吕公公这时候眼神一亮,咦!这人好生有道理,居然知道尊敬咱家,赶紧放下手上的茶碗,率先就说道:“是戴相公,咱家这段时间,耳朵里面全是你的名字……”说着未免一笑,“咱家在宫里面,还是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的,前日司礼监里面朋友还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圣上还念叨了戴相公。”

他这么一说,在座的文官心里面齐齐骂了一句,死太监。

那杭州知府毛岗,更是心里面悔得要死,何必请这死太监过来,当下不跟四爷说话,反倒是转头对吕公公就说道:“吕公公,咱们如今可是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何必如此?”

吕公公一笑,端起茶碗来,假意撇上面的茶沫子,“这,可不一定。”

“那吕公公意欲何为?”毛岗怒目而视,心说你个死太监,你想搞事情,本官还怕你不成。

“没什么。”吕公公撇着茶沫子,假意吹了一口,随后缓缓说道:“咱家想想,咱家是哪一年生人来着?是正德元年还是弘治爷那时候?”

他扳着个手指,旁观众人心里面顿时有数了,就算不是正德元年是弘治年,大约也差不了几岁,这死太监的意思是,他才四十出头,还不想养老,要分润功劳,然后借此回京。

下面站着的四爷心里面恶心得不行,辣块妈妈,这些个王八蛋,就把我家康飞当筹码……当下忍不住就大声喊道:“诸位大人,学生只想问一下,学生的小犬,现下在何处,拙荆五内俱焚,也随学生到了杭州,急等着见小犬。”

四爷这一喊,上首毛知府和吕公公对视了一眼,齐齐咳嗽一声,吕公公眼神中就说道:这份功劳,咱家要一份足够大的。

毛知府眼神回他:算你狠,不过你可要出力。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两人一个眼神交换了条件,随后,毛知府和颜悦色就对四爷说道:“老友,是哪一年补的廪?是哪位大宗师点的?”

他这是想迂回路线,先看看能不能拉个关系。

四爷心系儿子,当下就道:“学生才疏学浅,府尊还是巷子里面扛木头——直来直去的好。”

他这话把毛知府顶得有点下不来台,心里面未免有些不舒服,心说,果然是个中不得的,只看这脾性,就知道了,即便中了,怕顶天也就是个县丞的命。

毛知府一边腹诽,一边还不得不和颜悦色,“本官知道你心系孩儿,既如此,先去罢!”说着,就吩咐自己的幕僚要领四爷下去,可见,脸上虽然和颜悦色,其实心里面恼了。

旁边罗文龙一看,顿时就腹诽,心说你们刚才急得火上房顶,这会子却……果然,我不出来做官是对的,这些人,颟顸极了,我还是做我富可敌国的大豪商罢!

罗文龙的好基友严东楼,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罗文龙么,算半个,天下有才三个半,后来金庸写笑傲江湖,里面任我行说我这辈子只瞧得起三个半人,就是化用这里。

故此,罗文龙其实胸中着实有些丘壑的,心说你们要求人,却拿捏架子,这是个什么道理?你们看我,小阁老是我好友,我家财万万贯,我瞧不起你们了么?

当下他笑着就走了上去,对四爷一拱手,“春林兄,久仰大名,渴想久了,今日得见,如沐春风,在下徽州罗文龙。”

还别说,四爷真知道他,眼神顿时一亮,“可是一螺值万钱的罗文龙?”

罗文龙怡然一笑,“不敢,正是在下。”

徽州的徽砚名满天下,有好的砚台,怎么可能没有好的墨呢?徽墨也是天下文房四宝中的翘楚,而罗文龙,就是个制墨大家,他心灵手巧,造的墨时人称之为【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天下号称【罗墨】,扬州府那么多徽州商人,四爷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呢!

四爷顿时大喜,我捡垃圾要紧,儿子不重要……当下拱手,“久求文龙一墨却不得,今日舔颜,却要讨一块了。”

罗文龙顿时大笑,“甚么讨不讨的,春林兄喜欢,小弟脸上有光彩,我囊中有两块自用的,只求春林兄不要嫌弃才好。”只瞧这厮说话,嘴上抹了蜜一般,可见他的长袖善舞。

四爷一听,好比粉丝听说爱豆把自己吃饭的碗儿给自己一个,真真是一个喜不自胜,欢喜极了。

他正要说话,这时候,厅外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之声,四爷听了一怔,顿时脸上尴尬,“这个,是拙荆,心急小儿,文龙贤弟,改日……”他还没说完,外面又是一声咳嗽,分明就是在说:就你逼逼,儿子不要了么!

四爷尴尬一拱手,转身就要出去,罗文龙先给上面毛府尊使个眼色,赶紧就追了上去,“春林兄,小弟来领路。”

他紧跟出了大厅,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宫装的丽人站在前面拐角处,即便是他自诩【秦淮河上风流客,且把螺墨做缠头】,一时间,却也是呆掉了,只是口干舌燥,不能自己。

世间竟有这等美人?

一百九十四章 哭出来就好

武林门外。

乘船上岸,四娘娘看那烧成一条白地的街,未免有些张口结舌,感同身受,这时候未免庆幸,还是我儿子好,护佑一方……一时间,未免格外心疼儿子。

倒是四爷,到底是个读书人,看着前面未免戚眉头,那前面一整条街被烧干净,市井百姓哭爹喊娘,前面却有大军,弹压百姓不许越界,说是防止倭寇耳目。

那罗文龙一路偷偷瞄胖迪,心不在焉,四爷就问他,怎么府衙都不赈灾的么?

罗文龙是徽州人,又是财主出身,根本无法体会什么叫做感同身受,当下敷衍说道:“这个……大约诸位大人们是想哭穷卖惨,问朝廷要钱粮抚恤,至不济,免个一年半载的,也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虽是敷衍,道理却是不差的,四爷未免皱了眉头就想:这杭州知府简直就是个颟顸,吴府尊虽然胆小,到底肯任事,抚恤灾民做得头头是道。

他却不知,人家吴桂芳,后来提督两广,一直做到工部尚书,史书有传,至于杭州知府毛岗,连名宦祠都进不去,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政客。

四爷正在戚眉头,前面却是爆发了一阵冲突,他耳尖,听到前面一阵【辣块妈妈】的叫骂声,虽然杭州府也是讲官话的城市,但是毕竟做过南宋都城,有很多洛音流传,而扬州则是正经江淮官话,和杭州官话完全不同,一听就听出来了,何况语言总从粗口起,这辣块妈妈一喊,哪里还听不出。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四爷自然快步就上去看个究竟,却掸眼就瞧见了自己的老熟人。

那边一堆武官,和另外一帮武官发生冲突,互相大骂,一边是杭州卫的,就骂,哎喂,到我们杭州摆什么谱儿,有得吃给你们都不错了。

另外一边,为首那人身长八尺,膀阔三停,一张焦黄脸,正是扬州首富张石洲身边的教头李春生。

前文说过,大明地方官对客兵极为苛刻,如果按照当年朱重八的规矩,客兵过境,本地官府要给予粮饷的,但,问题是,朱重八还对贪官扒皮囊草呢,如今再看,天下谁人不贪?所以这个当年的规矩早就被扔到不知道什么爪哇国去了。

读书人动不动说什么祖制,这个祖制,必定是对他们有益处的……总之一句话,对咱们有好处,就众口称赞,圣天子在位,对咱们没好处,就破口大骂,天子身边有佞臣。

这客兵过境,打仗,后勤,想一想都是烧银子的,文官肯老老实实把银子掏出来?

谚语说,匪过如梳,兵过如洗,那明人笔记里头,动不动某某带兵骚扰地方,还有什么西川狼兵祸害,说得言之凿凿,让人感同身受,觉得军阀真特么不是个好东西。

可问题是,有很多时候,真不能怨人家当兵的,你把人家当畜生,还不许人家咬你?说个难听的,畜生还不如,就是条狗,你也得扔两根肉骨头罢?而文官是又把人家当狗,又不给人家肉骨头,这种情况下,被反噬,能怪谁?

像是后来的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领命驻扎扬州,扬州百姓觉得他残暴,不给他进城,高杰就四下掠夺乡村并且攻打扬州,后来他死了,说扬州百姓竞相奔走庆贺……

这乍一看,一个残暴不仁的军阀跃然纸上,可仔细一寻思,不对啊!卧槽泥马,老百姓什么时候有话语权了?

要不怎么说摇笔杆子的读书人坏呢!把屎盆子全扣在别人头上,自己的错处只字不提,看书一不小心就被忽悠瘸了。

这些扬州兵本就是一肚子怨气,跟着都老爷来浙江,本想着,不指望吃香喝辣,饱饭总要给罢?不曾想浙江的官员混账得很,那米里面全是沙子,一嘴下去,倒要吐一半,俺们是来打仗卖命的,连饭都吃不饱,图个啥?还不如悄悄扔掉长枪腰刀,大家一起回扬州去咯!

不错,这位都老爷,就是唐顺之了,他的同年赵梅村,严嵩严阁老的干儿子,给他在朝廷又弄了个新官职,【擢佥都御史,巡抚淮、扬】这都察院的老爷,那真是见官大三级,佥都御史乃是堂堂四品,正经八百是高官了,可以称一句都老爷了,要不怎么说干得好不如大腿抱的好。

四爷看见熟人,顿时大喜,大喊了一声,“春生。”说着,拎起袍子一角快步就跑了过去,李春生身量高大,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就看见四爷了,脸上也是露出了喜色,伸手拨开众人就迎了上去。

双方都是老交情了,四爷有江湖气,伸手在他身上拍了拍,“听说你如今已经是守备了,恭喜你了……对了,你怎么到杭州来了?”恰好,李春生也问他,你怎么到杭州来了,异口同声,这乃是他乡遇故知,两人相视一笑。

李春生就说了,因为之前在湖州,康飞刚走,唐大人就升迁了,做了佥都御史,巡抚淮扬,随后又得到急报,说桐乡倭寇三万进犯杭州,唐大人便领着我们一路急行军,我们也是刚到杭州,饭还没吃上一嘴哩。

正说着,李春生腹中咕噜咕噜一阵叫,脸上未免一红,他身量长大,本就吃得多,一路急行军到了杭州,结果当地杭州卫说没有上官的条子,俺们没法给你们提供粮草……这边饿着肚子,火冒三丈,自然就跟那边杭州卫的吵将起来。

四爷连忙转身找胖迪,拿过包裹,就对李春生说,我这里有些干粮,春生你先垫巴垫巴。李春生看见吃的,下意识就吞了一口口水,不过,他到底是基层小军官出身,老于行伍,靠的,就是跟兄弟们一个锅里面搅马勺,如今自己吃起来,像个什么样子?当下也不拒绝,把干粮收在手上,便转身分给众人。

四爷一看,就赞李春生说你有古之名将风范了,日后当是一路坦途。

后面四娘娘看四爷还在这儿吹牛逼,忍不住了,就走上去大声说道:“就你事多,还管不管儿子了?”

四爷哦了一声,看向罗文龙,罗文龙拿扇子一敲自己的脑门,“是我的错了,嫂夫人,请随我来。”他说着,就在前面带路,那些杭州卫的官兵看见罗文龙,自然认得他是刘带川刘兵备身边的红人,屁滚尿流,赶紧把卡子搬开,就让他们一行进去。

穿过烧成白地的一条街,到了那客栈门口,罗文龙转身就说,“因为怕移动令郎出什么差池,就没敢动,依旧在这边……”四娘娘哪里还听得进他的废话,一拨开他就急吼吼进去,一边走一边大喊,“康飞,康飞……”

楼上二狗子一直呆滞蹲在康飞的床前,两天两夜都没睡了,眼睛熬得通红,看人的眼神都有点像一条疯狗了,这时候突然听见四娘娘的声音,眼神一亮,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冲出门去,掸眼瞧见楼下四娘娘和站在门口的四爷。

他顿时就从楼上冲了下来,到了四娘娘跟前,一个噗通,就跪在四娘娘跟前,眼泪水哗啦啦地便流了出来,“嬢,是我不好,没有护住康飞哥哥……”说着,双手按着地面,咚咚咚就把脑壳在地上敲着,放声大哭了起来,真真是杜鹃啼血。

楼上那大夫站那儿瞧着,自言自语就道:“哭出来就好,这位小千户,却也是个性情中人。”

一百九十五章 胖迪显神威

四娘娘着急儿子,没好脸色给二狗子,只是急急问他,“康飞人呢?还不领我们去。”说着,转身狠狠刮了自家丈夫一眼,冲胖迪招招手。

四爷未免有些尴尬,不过,他在扬州,【怕老婆】的名头不小,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当然,这个怕字,实在是旁人误会四爷了,若是以康飞看,四爷分明是尊重女性……

二狗子抽抽嗒嗒地起身,领着四娘娘上楼进房里面,随后,就听见上面四娘娘喊,儿啊,乖乖啊……

四爷要保持读书人的架子,再则说,这个时代,只有父亲生病,儿子千里迢迢来侍疾的,哪里有儿子生病,父亲千里迢迢来侍疾的道理……事实上,他这么跑到杭州来,大约已经给别人留下了溺爱孩儿的印象,说不准,日后就要成为反面教材。

这个时代的主流,依然是【三尺草堂每多孝子】,老百姓谚语也说【棒打出孝子,惯养忤逆儿】

故此,四爷实在不能再上去了。

这时候,罗文龙偷偷瞧胖迪上楼的身影,却不曾想,胖迪早就看穿了他,胖迪虽然是个机器姬,却不代表她不懂旁人用贪婪的眼神看自己是在想什么,故此这时候就转身给罗文龙一个教训。

她檀口轻张,波地一声,吐出一道白光,从楼上便如匹练,拽出长长尾迹,一下就撞在罗文龙手上的折扇上,带着折扇顿时一头就撞在了客栈楼下一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柱子上头。

这客栈,叫天然居,高四层,属于杭州府的地标建筑,是杭州的马财主名下产业,马财主家大势大,客栈修得极为宽敞,连梁柱都是修海塘剩下来的大料,说实话,拉到北京城去,都够资格给皇帝老子修大殿了。

那一道白光带着折扇一下撞在那柱子上头,这柱子乃是承重柱,吃这一撞,顿时整栋楼隐隐一摇,随后,噗嗤嗤就从梁上面飞扬了许多的尘土下来……那折扇更是直接化为齑粉,和光同尘。

这一幕,无数人瞧在眼中,一个个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楼上下鸦雀无声,真真是,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那罗文龙更是满头大汗,原本拿着折扇的那只手【嘚嘚嘚嘚】抖个不停,心里面就想,这这这,这是口吐飞剑,神仙之流啊!

良久,还是四爷干咳了一声,“这个……这是犬子的媳妇,原本是跟随上八洞神仙的,被吕祖就遣在小犬身边……”这番瞎话,四爷都已经说顺溜了,刚开始还有些难为情,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不是胡说八道么,但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神仙这块挡箭牌还是很好用的,至于神仙会不会怪罪,四爷乃是读书读到骨子里面去的人,讲个难听的,吕祖真biu地一声站在他跟前,也难以扭转他的三观。

这就好比后世,人类都登月了,可是该信教的一样信教。

故此,四爷这一手如今也算顺溜,既然儿子都这样了,那就吹呗,不就是吹牛逼么,谁怕谁?

就连王阳明那样的大儒,不也有逸话说,王阳明到偶然到一个寺庙游玩,结果发现一个上锁的房间,怀疑和尚们干什么不轨的勾当,当即喝令打开房间,结果看到一个和尚肉身坐在龛中入定,面色俨然如生,而且活像王阳明自己的相貌,旁边墙壁上还提着一首诗:五十年前王守仁,开门即是闭门人。精灵剥后还归复,始信禅门不坏身。

连王阳明这种配享孔庙的人都有这样的牛逼,既如此,大家都是读书人,吹吹牛逼又何妨。

楼上胖迪这时候微微一笑,转身站在门口说道:“婆婆,奴感觉得到,相公此番当无大碍……”随着说话的声音,人袅袅就往里面去了。

对面楼梯处,双鱼和她老子船老大骆圆通忍不住齐齐吞咽了一口口水,船老大转头看看女儿,再看看对面,忍不住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叹一口气。

这一口气,却是比千言万语还来得沉重,双鱼一时间心若死灰,忍不住,眼泪水就滚滚流下。

他们和徐海几个,一起是软禁在楼上的,兵备副使刘带川听了罗文龙的话,极为动心,自然不会让他们下大狱,故此,非但没吃什么苦头,受了伤,还给救治了,非常有人道主义精神。

这时候旁边身材高大的奔雷手郑家生看双鱼流泪,虽然他自己脸色蜡黄,才两天,整个人暴瘦了下来,走路都打飘,看着双鱼流泪,却依然忍不住心疼,就劝说她,“妹子,莫哭了,有什么委屈的,你只管说……”

双鱼转头看他一眼,心说你懂什么,想着,愈发心疼,眼泪水珍珠一般扑哧扑哧就往下掉。

倒是徐海,到底受戒将近二十年,大藏经都通读过的,满腹的经典,虽然刚才也震惊了一下,却随即就平和了下来,还念了一声佛号。

佛陀到底有大能力,众人听到他这一声佛号,这才醒转,想着刚才那一幕,个个咂舌不已,有好奇的,忍不住一溜烟小跑到柱子跟前,低头去看,只见上面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洞,想着那一下若是吐在人身上,那还了得?什么东西能扛得住?

罗文龙这个人到底是被严东楼认为是天下仅有的三个半人才当中的半个,这时候定下心来,就苦笑了一声,“令郎这位神仙眷侣,真真是动人心魄,小弟自诩是【秦淮河上风流客,且把螺墨做缠头】的,却也是看傻了眼,叫春林兄你笑话了。”

他这么一说,四爷反倒高瞧他一眼,毕竟,能把自己的糗事坦坦荡荡说出来的,起码不惹人厌,当下就道:“夫子亦不能免俗,笑话什么。”

罗文龙这时候看看徐海,下意识就拿折扇敲敲手心,随后才想起来,尴尬一笑,就说:“春林兄,正好,你帮着参详参详。”

说着,他就把准备放徐海回去的道理说了,甚至,也不避讳,就承认自己跟徐海是同乡,眼看他走歪路,也算是拉他一把……

他这么说着,旁边忽然有人就问道:“若是徐海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再不肯罢手,却又如何?”

罗文龙下意识就说道:“到时候文龙必然亲身去睡服他来降……”说话间,转头一看,就瞧见一个鸳鸯补子,再看那人,身材长大,面孔白净,颇有些不怒自威,在心中略一对照,顿时明了,“原来是唐老爷……不不,想必应该叫都老爷了。”他和严东楼是要好到一条裤子两个人穿都嫌肥的,平日里和京师书信时常往来,自然晓得这位当年的会员,现如今江南首屈一指的文宗,也是严党中人。

所以,不管是唐老爷还是都老爷,都有些半亲近半调侃的意思。

唐荆川看了他一眼,“在京师就听东楼说过你的名字,果然有本事。”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小阁老的铁杆兄弟,即便唐荆川,也不得不放低了身段。

随后,唐荆川就对四爷一拜,骇得四爷赶紧避让,唐荆川却是伸手紧紧就拽住了他,他的武艺或许要打个折扣,但是,毕竟也算是一代开宗立派的武学大家,再怎么肉脚水货,总比四爷手无缚鸡之力来得厉害,按住他便深施一礼。

“春林,是我对不起你,遇仙巴巴地从扬州到湖州看我,又马不停蹄,给我募兵,吃了偌大苦头,不曾想,到了杭州,却又碰上倭寇进犯杭州,连雷峰塔都烧了,若不是遇仙在,怕是半个杭州都要遭到涂炭,虽然,这话说了,不像是我辈中人,但是,遇仙也不曾欠谁的,不应该吃这样的苦……”唐荆川说着,脸上就流下了两道泪痕,“我到了杭州就听到如此噩耗,真是心疼如刀绞一般。”

看他这样,四爷明明是受害人至亲的亲眷,却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荆翁,何必如此,小犬他……咳!”四爷说着,一跺脚,就继续说道:“康飞他那媳妇,神仙中人,她既然说无事,康飞定然是无事的,你便信我。”

他这么一说,唐荆川这才擦拭着眼泪,把眼泪一收,看着旁边罗文龙,就又说道:“刚才你那番话,可能作保么?”

罗文龙虚敲了敲手掌心,“学生一力作保。”

唐荆川也是有决断的,当下就说道:“既如此,便把他们放了。”到底是有了佥都御史的头衔,幸好他是直接来看康飞,没去杭州府衙,若不然,怕不是要反客为主。

罗文龙当下一拱手,“敢不领命。”随后,匆匆上得楼来,到了徐海他们那一边,对着徐海一笑,“假和尚,还在这儿吃白大?赶紧的,走了走了。”

徐海要说内心不感激,那是假的,不过他胸中自有丘壑,当下宣了一声佛号,不疾不徐,转身还回房间去了,看得罗文龙瞪大眼睛,“和尚,和尚,你做什么?”

“贫僧还有些家什要收拾收拾。”

罗文龙闻言忍不住大笑,“好你个和尚,你啊你啊!”说着,转身下楼去了。

这时候徐海把头就转向了双鱼,“双鱼姑娘,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如今这个境况,贫僧也知道,贫僧自号情痴,对姑娘这般,贫僧有一句话说,双鱼姑娘,你若是个船家女儿,绝无一丁点希望,可你若是大明外海上平等将军徐海的义妹,统率上万的倭寇,朝廷若要招抚,自然不吝价钱,到时候,你便有……”

徐海说着,张开手,继续说道:“五成把握,或许能嫁过去。”

五成把握,听起来就跟扔铜钱一样,才一半一半的几率,可是,跟船家女双鱼比较起来,却又不知道多了多少把握。

双鱼闻言,脑海中浮现刚才那一抹靓影,再想到自己和小老爷缠绵的时候,未免心中一疼,随后,一咬唇,却是把下唇都给咬破了,口中尽是铁锈腥味。

旁边船老大想劝,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算了,随女儿做主吧!

他刚这么想,这时候双鱼盈盈拜倒,“大哥,请受小妹一拜。”

一百九十六章 喜大普奔

PS:忍不住放在最前面,今天网文圈大地震,然后,晚上习惯打开后台,突然发现,大明春被放出来了,卧槽,被封了七年了,今儿突然被放出来,这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么!

太激动了,容我缓一缓。回头去找找我犄角旮旯的旧电脑,把硬盘里面的后面章节找出来。

康飞就像是泡在羊水里面的婴孩一般,昏昏沉沉,他忍不住就在想,难道我要挂了?就跟小李子他哥哥一样,被人拿枪打,没死,被人割喉,没死,最后家人团聚的时候酒喝多了,去嘘嘘掉河里面,爬起来回家睡觉,第二天感冒转肺炎,挂了。

这未免也太憋屈了罢,我可不要这样的死法,胖迪,胖迪,你在哪块啊?

他忍不住又喊胖迪,正在这时候,突然就觉得前面亮起了道光芒,光芒中有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冲着他招手……他忍不住一惊,辣块妈妈,这,这该不会是转世投胎,老子要生了罢?

天灵灵地灵灵,亚苏胡拉观世音……

他心里面越是念叨,可是,前面身影依然还在,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又一声的【乖乖】两个字。

他几乎要绝望了,完蛋,这是要从产道里面出来了?

床边,四娘娘看见康飞紧紧闭着眼睛,忍不住扭头问胖迪,“胖迪啊!康飞怎么还不醒过来?”

胖迪站在旁边,手上端着一碗药汁,别看是中草药,可实际上,药草配方全世界通用,譬如你去割扁桃体,医生会开一种药剂让你时不时喷几下,看看成分,某非洲大甲虫一味……估计鲁迅大大看见了,会疯狂吐槽吧!

有些疑惑看了看手上药汁,胖迪心说不应该啊!便放下药碗,弯腰过去伸手掰开康飞的眼瞳。

两根手指掰了几下,却不想康飞两只眼睛闭得愈发紧了,眼轮周围的皱纹都出来了,这下,连四娘娘都看出端倪了,这小王八蛋居然在装昏迷?

老娘心急如焚,紧赶慢赶才到杭州,你个小兔崽子,还装昏迷?一时间忍不住,伸手就去揪住了康飞的耳朵,随后催动康家家传绝学,一拧,顿时,康飞就从床上扑腾一下坐了起来,哎呦哎呦地喊。

四娘娘气苦,忍不住使劲儿拍了他几下,随后,一把就紧紧抱住儿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你个臭老夏,可把老娘吓死了……呜呜呜……”

康飞眨了眨眼睛,左右看看,顿时欢喜得不行,“我以为我死了转世投胎了……”抱着他的四娘娘闻言,忍不住又拍了他两下,“你想得美,就算下辈子,你还是老娘的儿子。”说着,紧紧抱住儿子不肯松开。

康飞被四娘娘这般抱住,未免有些尴尬,挣了挣,可是四娘娘抱得紧,他又不好用蛮力,只能拿眼睛看向胖迪,胖迪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就对他说:“奴在扬州感觉到相公你出了事情,公爹婆婆心急如焚,去扬州府衙求了一道扎子,用的是六百里加急,一人双马,路上婆婆还摔了一跤……”

胖迪把前后说了,康飞又不是没有良心的人,这时候未免就想到了前世,他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平时龙精虎猛的,几年也不感冒,只是跟师姐她们去玩耍的时候回来路上下雨,淋了雨,就发烧了,烧到三十九度八,把师姐吓得不轻,赶紧打电话给他家里面,他老子娘顿时双双赶过来……

那时候,他还没多大感觉,毕竟,他是个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的,也还没遭受社会的毒打,觉得父母理当如此,可这时候再想想,却是生出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念头,一时间,也是泪水便流了下来。

他反手就抱住四娘娘,流着泪说道:“老娘,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一刻,却是发自内心肺腑,觉得自己当真就应该是四爷四娘娘的嫡亲儿子。

一时间,母慈子孝。

哭了好一会儿,四娘娘这才松开儿子,拿帕子擦拭了眼泪,就对康飞说:“你先与胖迪说会子体己话,我出去跟你老子说一声,免得他也担心,过会儿我们进来。”说着就出门,还把门给带上,一转身,却看见了二狗子,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就说:“你这臭孩子,把嬢嬢吓一跳。”

二狗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嬢嬢,康飞哥哥他可曾醒了么?”

“醒了醒了。”

“那太好了。”二狗子说着就要推门进去,旁边四娘娘一把拽住他,拽到旁边就训他,“你有没有点眼力见?人家小夫妻说体己话,连我这个为娘做婆婆的,都自觉让出来,你到是脸大哩?就往里面闯……”

二狗子因为之前给四娘娘磕头,如杜鹃啼血一般,让四娘娘同情,拽起他很是安慰了几句,结果二狗子这会子当真了,忍不住就嘀咕,“嬢嬢,我跟哥哥,分什么彼此。”

四娘娘闻言,顿时鼻腔出气,一伸手,就揪住他的耳朵,把二狗子揪到拐旮旯,这才说道:“二狗子,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脱了裤子爬康飞的床,我把你的腿待你打断得……”她说着,未免恨铁不成钢,“你如今大小也是个千户,日后娶一房老婆,和和美美过日子,岂不是好,千万别学你那死鬼老娘,依仗着几分姿色,勾勾搭搭的,最后把命都送掉了。”

大明朝,或者说,起码江南,江南这边,男男成风,手挽着手出去逛街的,那真是不稀奇,不信,把《三言二拍》翻出来看看,里头比比皆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可想而知,市井间是个什么境况。

四娘娘也是担心,二狗子这小兔崽子虽然长得俊俏,可是俊俏能当饭吃?他能生孩子么?

二狗子一听提起他老娘,顿时蔫蔫垂头,哦了两声,看在四娘娘眼中,未免怀疑他东耳朵进西耳朵出,当下未免又运起神功,催动绝学,伸手揪住二狗子的耳朵,瞪眼就吼他,“你听到嗲?”

四爷是个甩手掌柜,四娘娘可以说嫁到老戴家,里里外外一把包,要是不泼辣些,哪里支撑得住一个家。

哎呦了两声,二狗子连连求饶。

把二狗子狠训了一番,四娘娘这才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转身下楼。

二狗子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走到康飞那房门前,附耳上去听了听,想到刚才四娘娘说的话,终究没敢推门就进去。

这时候,里面胖迪正在苦口婆心对康飞说:“……相公,你只是一辆现代,却老是想飞,长此以往,要惹出大祸的。”

康飞听了未免满不在乎,“我这不是没事么,也不过就是小小炎症,有胖迪你出马,那还不是手到病去。”

胖迪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未免就沉下了脸来,“宿主,我真的是在警告你,相对于盖亚意识而言,你就是个病毒……”

康飞是属狗的,当下一撇嘴,“咦?那我不就是尼奥么!快点,我的皮衣墨镜在哪里……”

那黑客帝国里面的男主,岂不就是世界的病毒。

胖迪在网络上面自然是看过黑客帝国这部电影了,对于康飞的话,未免有些啼笑皆非,可还不能说他真错了。

她只好软下声音来,“相公,你能够接受穿越,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个世界是有意识的呢?不错,祂或许不会说话,可是,会说话,只能代表有拟人人格,不会说话不代表没有意识啊!譬如猫狗,你同它们讲【牝常以静胜牡】它们也理解不了啊!但是,这不代表它们感受不到你的喜怒哀乐……”

胖迪这么一说,康飞倒是有些没话说了。

随后他便想,马丹,那和尚,不会就是特工斯密斯吧?不行,我得弄死他。

一百九十七章 一子成佛,九祖升天

康飞口中的和尚,此刻却已经是到了钱塘江上了,风帆一鼓,瞬息千里……就往海外去了。

一行人栖栖遑遑,待得地平线上全是茫茫一片,这时候才觉得一颗悬着的心稍微落回肚子里面去。

双鱼看着杭州湾方向,呆呆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想着想着,两行清泪就下来了。

这时候,旁边徐海走到她身边,先宣了一声佛号,随后,沉声就道:“义妹,不需难受,这婆娑世界,本就不是甚么公平的地方……”

他说着,合十的双手就按在船栏,看着虚空处,低声道:“贫僧……我七岁那时候,在徽州薄有天才之名,族人都认定我将来会中,我父亲更是视我如珍如宝,实在是指望我如商相公那般,连中三元,光宗耀祖,一次,父亲和叔叔起了争执,叔叔一定要到宁波去做海贸,父亲却反对,说等我日后中了,徐家自然改换门庭,后来父亲实在拗不过叔叔,两人带着家私和一帮族人就往宁波去了……”

他说着,眼瞳缓缓缩了起来,“那年冬天,大雪纷飞,叔叔回来了,带着父亲的尸体,说是在做买卖的时候跟佛郎机人冲突,如今倒欠了五千两银子……他把我带到杭州虎跑寺,方丈俗家也是徽州人,他把我抵押在虎跑寺方丈那边,跟方丈借了五千两,又花言巧语,说跟佛郎机人做买卖稳赚不赔,哄着老和尚把棺材本拿出来,凑了两万两,这一去就是五年,再回来的时候,偌大威风,却已经在扶桑那边号称平等将军……”

双鱼听得入神,忍不住就问,“和尚这般有钱么?”

徐海冷笑,“贼秃贼秃,不贼不秃,和尚吃万家信众,哪个不是养得脑满肠肥?方丈还算是个好和尚,只有两万两积蓄,后来老和尚去了,监寺和尚做了方丈,却是个贪的,非但要银子,还要睡信徒的老婆哩……”

双鱼闻言顿时脸上一红。

徐海看着水上,喃喃就道:“那时候我就知道,什么成佛作祖,都是假的,一子成佛,九祖升天,这和权贵带挈自家有甚么区别?”

他说着,转身看着双鱼,就道:“我那叔叔虽然混蛋,却给我留下这个平等将军的名号,如今,我意去扶桑,开创一番局面,只是,你也知道了……”他说着,未免有些苦笑,“我一个和尚,身边根本没有什么真正信得过的人,义妹,我知道你是个情痴,为兄我亦是如此,我心中只有翠翘和绿珠,总有一天,我是要回来,不管她们是生是死,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徐海这话虽然淡淡,但是,平静的水面下伏着的波澜,却是不言而喻,双鱼忍不住却都有些羡慕那未曾谋面的翠翘和绿珠了,心说,小老爷若是如此待我,我死也甘心。

“义妹,你可愿意帮为兄么?”徐海说着,定定就瞧着双鱼,双鱼虽然欣赏他那番【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的态度,但是,到底是底层小姑娘,哪里有那样的野心,之前什么统率数万那些话,这时候却是已经淡了,未免讷讷,“大哥,我,我实在没甚么本事……”

“谁说你没有?”徐海看着她就说道:“那扬州戴康飞,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如今你我都见识过他的厉害,这等人,古今史书未闻,也就是讲书先生的故事里面有个把,怕是隋唐里面的第一条好汉李元霸复生,才能跟他交交手,义妹你能做他的女人,想他也不是个瞎的。”

双鱼闻言,低下头去,心里面未免一痛。

徐海自顾说道:“何况,你爹骆圆通,当年既然是白莲教的香主,想必自有手段,有你们父女相助,我看那霹雳手郑家生对你颇有意思,所谓三人成虎……”

“大哥。”双鱼急急打断了他的话头,“俺心里面只有小老爷一个。”

徐海却是一笑,“郑家生本来就受伤,之前在水里面着了凉,上岸后被灰烬热风一逼,大约是因此肾经枯萎,我听他私下悄悄哀求那个大夫给他把脉,那大夫看他可怜,替他把脉后就说他是肾经枯竭,以后只能算是个阉人了……”他说的大夫,自然就是同春堂那位,而双鱼一听,顿时反应过来,怪不得郑家生那么大块头,却突然暴瘦,瘦得几乎脱了形,却原来如此,想必,是心里面重创了。

她脸上迟疑,徐海趁热打铁,“再则说了,男女之情,那是要双方情投意合,义妹你若只是付出,即便跪在地上,那位戴康飞怎么会重视你?所谓,以色示人焉能长久乎?总要试探他一试探,方才好知晓义妹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徐海这一番话,说得双鱼动了心,想想自己和小老爷缠绵悱恻,再想想那位你惊鸿一瞥的宫装丽人,心中顿时大恸,深吸了一口气,便重重点头,“好,大哥,我听你的。”

徐海这才一笑,“好。不过,你这名字却不好用了,省得日后若真进了戴家的门,却把个闺名玷污了,不划算。”双鱼连连点头,觉得这位新认的大哥真是义气,处处替自己打算,当下就说,大哥一肚子才学,就请赐个名。

徐海沉吟片刻,就道:“苦了你了,以后要在倭寇群里面吃饭,你当冷若冰霜起来,让旁人觉得你凌然不可侵犯,不敢小觑你……不若,就叫一个冰字罢!”

双鱼咀嚼,骆冰,骆冰……当下重重点头。

而这时候杭州武林门外天然居里面,康飞刚还因为看见唐荆川欣喜不已,又听说他升官了,忍不住打趣他,惹得唐荆川连连苦笑,说,你啊你,死里逃生,怎么就这般跳脱起来。

他刚说完,旁边四娘娘脸色就沉了下来,唐荆川未免也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口彩实在讨得不好,才吃了遇仙他老娘的脸色……作为隐隐的江南文宗,他却也只能苦笑了,“瞧我这张嘴,遇仙,为兄给你道歉了。”

康飞才不会在乎这个,五百年后儿砸爸爸地胡乱叫,也不见谁就真个翻了脸,当下笑笑,忍不住挺胸吹牛,“这有什么,你看小弟我,刀枪不入,连火枪都打不透……”说着,还拍了拍肚皮,他老娘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一把就揪住他,“你浑说个甚么哩?别的不讲。你看看你自己眉头,就跟个二郎神似的长了第三只眼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刀枪不入?那你意思是下次还要如此?既然如此,老娘先把你打死算了,省得以后再伤心……”

“哎呦!老娘,不敢了不敢了。”康飞被他老娘揪耳朵的绝学所困,不得不求饶,旁边四爷看不下去,忍不住就把脸色一沉,“你这成个什么话?再则说了,康飞也大了,哪里需要你做娘的就整天嘀咕这个嘀咕那个的?还不下去!”

他当着众人的面把老婆一阵呵斥,说起来,这也是四爷的拿手本事了,在外面就对老婆呼来喝去,到家里面就变成小绵羊了,四娘娘拿眼剐了四爷一眼,委委屈屈就屈膝说了一句,“是,老爷,是妾身的不是……”

旁边唐荆川看了未免尴尬,赶紧解围,“此乃母子人伦,孝之大矣,春林,你这话却是重了……”说着,转身就给四娘娘弯腰一礼,“嫂夫人,是我的错。”

他到底名气大,如今又是佥都御史了,四娘娘再怎么也不敢真就受他这个礼,赶紧先避让一边,随后又万福,很是谦让了一下,让旁边康飞看了,忍不住,就说了一句,“荆川哥哥,你叫我兄弟,却又叫我老子春林兄,还喊我老娘嫂夫人,这不是乱了套了么!”

唐荆川脸上一红,说起来,他既然跟康飞几乎是个拜把子的交情了,那是要叫戴春林一声世叔了,到底还是脸上挂不住,爱惜羽毛,四爷说了一句咱们各论各的,他顺势也就答应了,这时候被康飞一说,自然难为情得紧。

四爷顿时就翻眼瞪他,“还不都是你,没大没小的,荆川先生天下俊彦,江南文宗,你到是老滋老味,一口一个哥哥的,我看你是跟二狗子学坏了。”说着,还转眼瞪了角落二狗子一眼,二狗子本就怕他,这时候被他眼睛一瞪,吓得赶紧缩脖子往后退了退。

这,就是典型的父母心态了,总觉得自家孩子是被别人家孩子带坏的。

正在这时候,外面罗文龙进来,高声就叫道:“荆川兄,春林兄,小弟我带了家里面两个厨子来……”在一边一直伺候着的掌柜这时候舔着脸上来,“罗老爷,何至于此,我们天然居那也是有好厨子的。”

罗文龙斜撇了他一眼,“你们杭州,景就不错,菜么!”说着,鼻腔出气哼哼了两声,“你们杭州首富马财主,请我吃过几次家宴,我都不好意思说他。”

那掌柜的之前不管康飞他们自顾跑掉,后来仗着自己是马财主的小舅子,舔着脸回来伺候,这时候脸上未免就讪讪然,陪着笑,“那,我就带两位大厨到后面去给诸位老爷准备酒饭。”

四娘娘闻言,当即就拉住儿子,“康飞你刚刚醒过来,肠胃弱,别去吃那些,咱们回房间,煮些香米粥吃些清淡的。”康飞顿时难为情,这么多人,我被老娘拉走去吃香米粥,这岂不是坐实妈宝?当下就说,老娘你看我,真的没事。四娘娘一瞪眼,又要揪他。

四爷看不得,呵斥了一句,“出去出去都出去。”随后转身讪笑,“家教不谨,实在是……”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哈哈,春林兄,你这首诗做的真是应景,只凭这首诗,你日后定然要留名诗坛的。”

这一吹捧,四爷格外难为情,但是,这时候再说这诗是儿子做的都迟了,怕别人到时候会以为自己为了给儿子扬名却是连脸都不要了,只好苦笑连连。

一百九十八章 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男人

既然有酒席,四爷就去请张桓老将军,结果老将军不好意思,他把人家儿子拐了跟他一起去佛山,结果刚到了杭州,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差一点死在杭州,弄得人家老子娘六百里加急从扬州赶过来,他是个要脸面的人,如何好意思?

一个执意要请,一个执意不去,到最后老将军无奈了,说了实话,春林,你我同在乡梓,我托大叫你一声贤侄,贤侄,我是对不住你的,康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起因总归是我,你虽然不计较,我这张老脸,哪里好意思……

四爷也是一个要脸的,你看他在家里面,把老婆和小老婆哄得,嘴跟涂了蜜一般,可是一出门,那个大丈夫的嘴脸,一张嘴就要呵斥蠢妇……真真是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不就是典型的大丈夫要脸的心态么!

故此他是感同身受的,听了这话,反倒要安慰老将军。

那边康飞回到房间,只能陪着老娘和胖迪一起喝粥。

到了第二天,他这才想起双鱼来,便出去问,看见那衙役张三,就拽他过来问他。

张三楞了楞,“小老爷你不晓得?那双鱼姑娘被指认通倭,和那些倭寇一起被扣押了,不过,昨日却是被那位罗老爷拿刘兵备和唐御史的令给放了。”

康飞一听,这还了得?赶紧点开界面一看,嗯?双鱼还老老实实待在上面,没阵亡啊!

张三瞧小老爷对着个虚空在那里指指点点的,毕竟他听过康飞那些神神叨叨的传闻,吓得先倒退了两步,垫着脚尖把眼睛紧紧闭上。

康飞嘘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便在右上角点了个X,随即,看见张三闭眼垫着脚尖的模样,当下就呵斥他,“做精做怪的,成何体统。”

张三不敢睁眼,哀求他就说:“小老爷,你是神仙弟子,俺每却是肉体凡胎,怎么敢冲撞了日夜巡游……”

康飞听了这话,忍不住嗤笑。

这日夜巡游,是城隍庙里面供奉的神灵,专门给城隍老爷打探消息,还爱打小报告,民间传说,人见之则死。

日夜巡游在大明很有些威名,民俗说不能把脏水放在院子中间,就怕日夜巡游神喝了,得罪神仙,而且日夜巡游在士子当中也很有威名,往往喜欢扶乩请日夜巡游,大约和五百年后中二少女作死玩碟仙差不多……总之,名头不小。

张三看康飞指指画画的,以为他召唤日夜巡游来问话,自然吓得闭眼垫脚。

“混账,我还召唤城隍哩……”康飞呵斥了他一句,结果张三腿肚子都抽筋了,两个肩膀缩起来,就跟个鹌鹑似的,看得康飞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真是愚昧。

康飞不想跟他说话,转身腾腾腾就下楼去了。

张三垫着脚在那儿站了好些时间,也不敢动弹,直到二狗子经过,看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好奇,“张三哥,你这是做甚么哩?”

张三听到二狗子说话,这才偷偷睁眼,瞧见二狗子后,可算是舒了一口气,谁都知道,这二狗子是戴小相公身边最最得用的,好比当今天子和他的奶兄弟,想必不能害他,这才把眼睛全部睁开,就说:“刚才小老爷拘那日夜巡游来问话,后来又把城隍老爷勾来,把俺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二狗子哦了一声,他这个年纪最是好奇,顿时就问他,“日夜巡游长甚么样子?”

张三下意识就左右看看,这才小声对二狗子说道:“俺这样的肉眼凡胎,哪里敢瞧?都说日夜巡游那可是看一眼就会死……”

结果当天就传得沸沸扬扬,说戴小相公拘来杭州城隍,责问他怎么不看好杭州,把城隍老爷的脸都批青了……

晚上的时候,四爷未免就呵斥儿子,你又做什么了?外面都说你把城隍给打了?

康飞一听,我去啊!谁,是谁造谣?真是造谣一张嘴……

四爷看他那个脸色,就觉得这事情肯定跟儿子有关系,当下就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老是显露出些特异来,岂不是自绝于群众。”四爷说的这个群众,自然是指读书人而不是老百姓。

康飞自然也明白自家老子说的是读书人,当下一撇嘴,“读书人能成什么事?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说得快活,可顿时就想起来,他老子也是个秀才,当下脸色一变,堆笑就说:“老爸你不要生气,我说的不是你,你要造反,十年肯定成……”

四爷看不得儿子胡说八道,忍不住恨恨就对旁边四娘娘呵斥道:“看你把儿子教的?真真是……”说罢,拂袖而去。

四娘娘剐了四爷背影一眼,走过去就对康飞说:“你别睬你老子,就知道欺负咱们娘儿俩……康飞啊,娘给你煮鱼片粥吃好不好……”

康飞闻言顿时就高举双手,“老娘你饶饶我罢,你晓得我不喜欢吃粥……”

“乖。”四娘娘就柔声劝他,“你现在肠胃还弱,吃别的不好克化……”康飞只能捂着脸,在四娘娘强迫下喝了两碗鱼片粥,随后,赶紧逃出房间。

他出了房间一路上楼,到了四楼,左右看看,就翻窗子出去,往楼顶上一跃。

在最高处坐下,康飞这才叹口气,四娘娘把他拘得,真是浑身不自在,想打胖迪都找不着机会。

想了想,他又点开双鱼,仔细瞧瞧,怕她在外面吃亏,就给双鱼把力量敏捷给点到21,至于为什么这么多点,教练10,天天睡,能不升级么!

这个点数,大约算普通人巅峰了,想来,即便到金庸世界也有立足之力了。

他正在想着,却发现那面板上面缓缓亮起三个字的前缀,鸳鸯刀。

康飞一时间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在那海面上,骆双鱼,不,骆冰手上执着双刀对着前面几十个倭寇厉声就道:“我大哥仁义,可是,我骆冰手上的双刀却不会跟你们客气……”

前面几十个倭寇互相看看,齐齐爆发出哄笑。

为首那人,是陈东手下的大将,生性残忍,好使一根铁棍,所谓,锤棍将不可力敌,这等人,往往都是些大力士。

“小娘子,你长得不丑,何不找个好人家去过好日子。”旁边有倭寇就说:“何必蹚这个浑水。”

又有倭寇说了,“什么嫁个好人家,你看俺如何,江湖上都唤俺独角龙王……”

后面郑家生气得发抖,但是,这厮的的确确是病了,脸色蜡黄瘦得脱了形,有点病入膏肓的样子,要是依他奔雷手以前的脾气这时候早就冲上去了。

正在这时候,就听得娇哧一声,两道刀影一闪,一众倭寇大惊,眼睁睁就看着这个长相俊俏梳着双黛螺的丫头杀将进来,手上双刀一错,随后,腾腾腾就退走到平等将军徐海身前。

那自称独角龙王的首先低头,摸摸身上,幸好,没少什么部件,当下顿时哈哈大笑,刚笑了一声,咣当,胸前那件在扶桑府内町花了五贯钱买来的黑漆涂腹卷裂成两爿就摔在了甲板上。

嘶!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就都往后退了几步。

连骆冰自己都被自己刚才那一刀给吓住了,她是船上人家出身,在江湖上跑,刀剑拳脚都是娴熟的,她刚才那一刀,是个威吓的意思,女孩子么,练刀剑都取个轻灵劲儿,讲究个眼疾手快,可是,要说威力,却怎么也没敢想过,说一刀能把敌人的盔甲劈成两半。

骆冰觉得心口跳动得极快,勉力按捺住,板着脸就对对面倭寇喊道:“刚才一刀,略施小惩……你们这些人,平日都举着平等将军的旗号在海上往来,如今敢不奉我大哥的名号么?”后面徐海脸上微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这时候那个手上拎着铁棍的胖大汉子沉着脸就拨开众人,“小娘子,俺们奉的是前平等将军徐栋,却不是你这位大哥……徐海,你若真有本事,就把陈东大哥的下落说出来,要不是陈东大哥,你还是那虎跑寺的和尚哩,如今你跑来跟大伙儿说陈东大哥死了,我却不信。”

皇帝薨了,那太子都未必坐得稳江山,何况徐海,他到底吃亏在根基太浅了,而这些倭寇,又都是些桀骜不逊的。

这年月敢出来拼搏的,都是有几分胆略的,老实人都在家种田哩。

“都说了,陈当家的死了。”后面郑家生怒视他喊道,“在武林门外被那扬州抗倭的戴小相公杀了……”

“俺不信。”那胖大汉子大喊道。

“马连钱。”这时候徐海高声就说道:“不管你信不信,陈叔的确是走了,如今,那叶麻保存实力,手上还有几条两千料大船,你我若是火并,岂不是把我叔叔徐栋的心血给全部败坏了?”

他这么一说,对面众人顿时就沉默了,徐栋作为前海贼王,的确声势浩大,要不然,朱纨朱都堂也不会在杀了徐栋之后被吓得赶紧撤离双屿岛了。

“力合则壮,力分则弱。”徐海循循善诱,“我叔叔徐栋,要是当时在双屿岛有诸位在,朝廷未必能把他如何……”

他这么一说,众人格外沉默了,说起来,朱纨带着朝廷大军攻打双屿岛,也就是占个人多势众,何况双屿岛是个商业的中转站,没有多少军事功能,说简单一点,其实这些倭寇输得很不服气。

对面倭寇互相看看,为首那个胖大汉子被称作马连钱的,这时候就沉声说道:“好,小平等将军,俺算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俺们在海上讨这碗饭吃,终究还要看手上功夫硬不硬……”

说话间,他把手上铁棍一横,“不要怪俺没有给小平等将军你机会,打败俺,俺马连钱手下二十七条船就唯小平等将军你为尊。”

他话音刚落,对面一声娇哧,一道人影就跃起在空中。

那胖大汉子下意识抬头,一轮圆月中,一个美少女双刀如轮,滴溜溜就转着圈子劈了下来。

呔地一声喝,胖大汉子把手上铁棍就迎了上去。

叮叮两声金铁交鸣,崩出火星四溅,十二层倒赶浪的群幅飘扬起来,从中飞出一腿,马连钱暗叫不好,一个铁板桥,硬生生就拗了下去。

呼地一腿擦着他鼻尖就扫了过去,只听声音,便能感受到其中的威力,怕是一脚能把眼珠子给崩出来。

马连钱一个铁板桥倒跌在甲板上,撞出一声闷响,他却不敢迟疑,连忙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甩手就要把手上的铁棍抡起来,却不曾想,鼻尖前面出现两抹雪亮的刀光,寒气逼人,把他一张胖大的圆脸上面汗毛都刺激得全竖了起来。

却是骆冰一腿扫空后顺势一个后翻,姿势优美,一脚落地后做一个魁星倒踢斗,啪一下,双刀刀尖就插在甲板上面,正好拦在马连钱的脑袋前面。

一百九十九章 女人都会打人

船上倭寇一声惊呼,眼睁睁看着马连钱的脑袋就要被那双刀硬生生切开三爿,正在这时候,还是骆冰一伸手,拽住他脑袋后面发髻,魁星倒踢斗的姿势一变,腰肢一软,在空中做了一个后手翻,借着翻身的力量,硬生生就把马连钱那胖大的身子给拎起来在空中甩了一个大风车。

任是那马连钱自诩为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马的好汉,这时候忍不住惊声尖叫,声音划破夜空,随后,砰地一声巨响,就被狠狠地甩在了甲板上……每一个倭寇都似乎感觉到脚下甲板一震。

伸手把垂到眼前的发丝捋了捋,骆冰转身弯腰,就把钉在甲板上的双刀拔了,执刀在手,看着对面群倭大声就道:“还有哪个不服的,尽管上来,姑奶奶我好教他怎么做人……”她在康飞面前,可没这么泼辣过,但实际上,船上人家,自小跑江湖的,你说她但凡性子软弱些,怎么撑得下来?那还不如早一点找个老实的接盘……

对面面面相觑,怎么看,都觉得没人是对过这丫头的对手,有心要放两句狠话,可是,脸上挂不住,连个是十几岁的丫头都打不过,放狠话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被人耻笑。

正在这时候,被砸在地上的马连钱摇摇晃晃支撑着站了起来,骆冰听见旁边动静,转头一看,当即就把刀一竖,却不想马连钱一伸手,“慢到……”

伸手擦了擦头上冷汗,马连钱看了骆冰一眼,随后,推金山倒玉柱,双手一抱拳,“俺马连钱任凭小……平等将军差遣。”

后面徐海顿时大喜过望,当下快步过去,骆冰还担心那胖大汉子使诈,徐海拨开她,“哎!马大哥是个实在的人,义妹你多心了。”说着,弯腰伸手,就把马连钱给搀扶了起来,“马大哥,不要外道,咱们本就是同乡,日后还要一起发财……”

马连钱看他待人接物很有一套,加上骆冰武力值实在是惊人,这个时代,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要竖起招兵旗,那没饭吃的汉子真是蜂拥而来,但是好汉可就少了,如双鱼这般能打的,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反正都要有个领头的,既如此,奉他为主又如何……马连钱便是如此想的。

这时候徐海继续就说:“马大哥,不如,你我结拜为兄弟,如何……”

马连钱一愣,可是周围倭寇却是有人当即就跳出来赞成,这个时代三国水浒大行其道,桃园三结义,那是街巷小儿都知道的,更加不用说水泊梁山一帮好汉替天行道,大碗吃酒大块吃肉了。

最关键是,有些人虽然也是倭寇里面的股东,但是,拳脚浅薄,根基浅薄,日渐被边缘化,故此,想着襻一个名目,心说做不成天罡,弄个地煞也行啊,哪怕是个地犬星,那也是天上星宿下凡,故此,极力赞成。

有一个就有两个,众人纷纷扰扰,公推徐海做了大哥,再推马连钱做二哥,马连钱脸上挂不住,不停推辞,于是又推骆冰来坐第二把交椅,骆冰到底不肯,最后,大家还是公推徐海做大哥,接下来却是叙年齿,结果把旁边船老大骆圆通也算上了,骆圆通却是年纪最大,做了老二,马连钱第三,郑家生第四,叙到十一个的时候,正是那个调戏骆冰自称独角龙王的,想到骆冰一刀把自己腹卷给劈成两半的威风,脸上色变,连连推辞,死活不肯坐这第十一把交椅,最后,便请骆冰坐了。

当夜,东海三十六盗诞生,当然,这是后来朝廷的称呼,人家自称东海三十六豪的。

随后,徐海就把得自雷峰塔的宝贝拿出来,说了天台宗和扶桑的渊源,最后,笃定道:“以此去府内大友氏,换取一座城池,当不在话下,到时候,咱们海外开基,若是老天爷开眼,咱们封公封侯,若是老天爷不开眼,咱们也一样大碗吃酒大块吃肉……”

众人轰然叫好,扯起软帆,径直就往扶桑去了。

至于杭州的康飞,瞧着双鱼的面板发呆了许久,随后又想,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身边,到底还是缺少助力,要是像李世民那样,左边秦琼,右边尉迟敬德,身后一堆报的上名号的好汉,天下何处去不得?

说做就做,当下他翻身下楼,蹑手蹑脚摸到厨房,四处找了找,用面粉加点糖搓了几颗丸子,就摇摇摆摆上楼,喊了二狗子来,把糖丸子一掏出来,脸上带笑,看着二狗子就说:“二狗子,不要说哥哥我不带挈你,呐……”

他话还没说完,二狗子眼神放光,抢过去就往嘴巴里面一扔,一昂头,咕嘟一声就吃下肚里面去了。

康飞目瞪口呆,“我话还没说完,你就不怕是个毒药啊?”

二狗子老神在在,“豹胎易经丸,吃下去平添一个甲子的功力,俺耳朵里面都听出茧子了。”说着,一脸得意洋洋,就跟走路捡到个大元宝似的。

康飞就瞪着他,“老子还说过三尸脑神丹呢,你怎么……”结果二狗子劈口就说道:“不可能,哥哥怎么会害我。”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这时候二狗子拔腿就要往外跑,康飞一把就拽住他胳膊,“你干嘛去?”

“去揍铁胜男。”二狗子把袖子一撸,“三天不打,上房掀瓦,以前我打不过她,现在正好去教训她。”

说话间,双手一挣,就甩开康飞跑出门去了。

康飞嘿嘿笑,伸手从靴子里面掏出扇子,就往旁边南官帽儿椅上一坐,摇着扇子等他回来。

过了没一会儿,铁胜男拎着鼻青脸肿的二狗子就进来,看见康飞坐那儿,当即就问他,“你又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疯子一样就来打我,想我铁胜男……”

康飞早点开虚拟界面,只是旁人看不见罢了,自顾就把二狗子的力量随手点到20。

对面铁胜男犹自喋喋不休,冷不防二狗子咦了一声,随后一伸手,乓一拳就揍在了铁胜男鼻子上面。

这一下把铁胜男打得鼻腔发酸,眼泪水止不住直冒,松开二狗子双手就捂着鼻子跌跌撞撞往后退。

二狗子低头看自己的拳头,顿时就咧开嘴笑了,把拳头使劲儿一捏,上去就对着铁胜男的脑袋一拳。

铁胜男捂着个鼻子,朦胧中看见二狗子扑上来,她自幼苦练枪棒岂是闹着玩的?下意识一个裙里腿,一抬脚就踹在二狗子胸前,把二狗子给踹飞了出去,乓一下砸在墙壁上,然后一个狗吃屎跌在地上。

二狗子勃然大怒,“臭娘们你敢踢我?”一咕噜就爬了起来,拎着拳头上去一阵王八拳法,把两条膀子抡得跟风车一般。

铁胜男也是勃然大怒,“疯狗子还敢打我?”双手交叉一抬,就挡住了二狗子的王八拳,这一下虽然架住了,她脸上却是一变,心说疯狗子力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想归想,她自幼苦练,和二狗子那是专业和业余的区别,那还不是跟打小孩一样?

右手借着他王八拳的压力一翻手,往下一个勾拳,就打在了二狗子的小腹上面,这一下,打在了膻中穴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太阳神经丛处,任凭你什么好汉,只要是碳基哺乳直立行走猿,就都扛不住。

二狗子一下便佝偻起身躯蹲了下去,一张脸更是揪了起来,五官都堆到一块儿去了。

这时候铁胜男一边从腰里面掏出汗巾擦泪水一边就冷笑,“老娘三岁习武,十二岁的时候,我老子湖州大侠铁蟒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二狗子才吃几碗饭……是谁给了你胆量……”她说着,忽然就哦了一声,伸手指着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面的康飞,“我知道了,豹胎易经丸,你肯定给他吃了豹胎易经丸……”

康飞先是一愣,随后,就怒视地上的二狗子,“张二扣,你是个老娘们么?怎么什么话你都往外秃噜?我看你别叫二狗子你改名叫二呆子得了……”二狗子蹲在地上,却是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边康飞把二狗子一顿骂,那边铁胜男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随后,脸上就堆了笑,“康飞哥哥,你有这般好东西,怎么也不给我吃一颗?”

康飞闻言,顿时就翻了个白眼,“凭啥?”

铁胜男看看地上二狗子,随后,捏着汗巾子一叉腰,挺胸就霸气说道:“就凭我是二狗子的老婆……”说着,忽然把腰一塌,弯着腰脸上堆笑就说:“二狗子是你的好兄弟,我既然是他老婆,那就是你的弟媳妇,弟媳妇和小姨子也差不多,二狗子的就是你的,你的,可不就是我的……”

康飞闻言,顿时张口结舌,看着铁胜男那模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铁胜男是个武痴啊!平日听二狗子说豹胎易经丸,只当他吹牛,瞎说八道,可刚才二狗子的力气不可能是假的,而且,她虽然疯狗子疯狗子地叫他,但是二狗子不是疯子啊,怎么就突然要打她?

肯定是吃了豹胎易经丸,膨胀了。

铁胜男心里面痒痒,这时候哪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豹胎易经丸讨要过来再说。

故此,她软著膝盖,说了许多疯话,康飞先还装傻,可是接着就听不下去了,面红耳赤把个糖丸子往铁胜男手上一塞就抱头鼠窜出门。

出了门,康飞这才擦一把冷汗,辣块妈妈,怪不得都说女人真要耍流氓,男人根本扛不住。

二百章 大郎喝了这碗药

要说起来,康飞觉得自己有点不大对劲,他拍了拍脑门,想了想,断定自己是阴阳失调……都怪老娘,看犯人一样看着。

所以说,女人老怪男人妈宝,问题是妈宝能怪男人?一百个女人里面,生了儿子,非但要桎梏儿子的行为,还要桎梏儿子的思想哩!弄得儿子们最后要跟老娘斗智斗勇,还不能差了分寸,要不然,会背一个不孝的名头。

怪就怪在,社会主流价值观还认为男人就应该像是一头骡子一般负重前行,却又要控诉男权社会……这就是为什么五百年后渣男和女装大佬遍地都是的缘故了,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既如此,何不如此。

康飞脑子里面转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念头,摸了摸下巴,把手一负,摇摇摆摆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住的天字房,一厅两卧的格局,卧室其实也是一间,只是中间用屏风隔住,和康飞他老子娘的房间格局差不多。

四娘娘正在房里面拿个小炭炉在熬什么东西,康飞一进来,顿时就皱眉,“老娘,大暖的天,你在房间弄什么东西?”

“康飞啊!我给你熬的四物君子汤,那同春堂的大夫说了,连吃三剂就见效……”四娘娘满头汗,却还摇着扇子给小炉子扇风。、

“厨房哪块就没有熬药的地方?”康飞走过去劈手就抢过四娘娘手上的扇子,“也不怕中暑……”

四娘娘赶紧起身,就从他手上把扇子给夺了回来,顺便还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客栈的仆妇,粗手笨脚的,哪里熬得好药……”

康飞闻言捂头,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地方了,外头的吃的不好,喝的不好,连药都不正宗,把儿子给瘦着了……

他眼珠子一转,当下把嘴巴一咧,就笑着对四娘娘说“老娘你听我说,那个同春堂大夫,是个蒙古大夫,肉脚得很哩!”

四娘娘闻言就疑惑,“不是罢!这四物君子汤正宗得很,我亲自抓的药,白术、人参、黄芪、茯苓,我个个都亲自咀嚼过……”

康飞一听,赶紧就哄她,“药是好药,但是,四君子汤,那是脾胃派的主药,这脾胃派,治标不治本……”他把当初听过的一点中医讲座拿出来胡说八道,“脾胃派根本思想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可是你儿子我吃东西香得很,所以,治我这病,要肾脏派……”

四娘娘未免狐疑,这臭小子什么意思?她转念一想,哦,明白了……当下脸上就微微一红,小兔崽子没良心,倒嫌弃我碍事了。

当下长长舒一口气,就说道“你说的那些,娘也不知道,不过,这药,都是好的,娘熬了,你且吃了……”康飞顿时就苦了脸,生平最怕吃这黑乎乎苦不拉几的东西,就说“不吃行不行,老娘,是药三分毒……”

“放屁,你当你娘是没开过蒙大字不识一个的蠢妇么?”

康飞还想顽抗,可终究顶不住,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老娘把药罐子里面的黑乎乎药汁倒在碗里面,满满一大青瓷海碗,犹自催垂死挣扎,“老娘,这个太烫,等等再喝……”

四娘娘笑盈盈,“我帮你吹吹……”说着,又拿个青瓷大海碗,互相倒着,一边还呼呼地吹两口……终究成了一碗热热的四物君子汤。

康飞忍不住就倒退了两步,四娘娘步步紧逼,康飞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就喊“老娘,老娘,再冷一歇歇,温度超过六十度致癌,你不懂……胖迪,胖迪……”他一边喊胖迪来救场。

四娘娘端着碗冷笑,一脸【我就看着你胡说八道】的表情,康飞想蒙混过关,未免就开始瞎说八道,“老娘你这个笑,要是再配上一句【大郎喝了这碗药】……”

“小兔崽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四娘娘恼羞成怒,一伸手,捏着康飞的鼻子,把大海碗就送到他嘴边,“你给我喝……”

康飞不得不张嘴,随后,那黑乎乎的药汁就大口大口地灌了过来,他不得不连续吞咽,duangduangduangduangduang一口气就喝下了肚里面去。

四娘娘看看空碗,这才满意笑笑,康飞这时候捂着嘴,四处就开始找,还是四娘娘心疼儿子,看他猴崽子一般蹦来蹦去的,伸手就塞过去一粒冰梨糖,康飞顿时才感觉到一点活着的滋味……妈耶,苦死我了。

他含着个糖砸嘴半天,这时候才看见老娘收拾东西,当下就问,“老娘你做啥?”

四娘娘白他一眼,“你不就是嫌弃你老娘碍你的事么!我这做娘的,还能不识趣?硬赖在你房间不成,自然是收拾东西滚蛋……”话是这么说,可是里面的酸味却是扑面而来。

康飞顿时脸上飞红,难为情起来,讷讷就说“老娘,我哪块就有这个意思?你不要瞎说……”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我能不知道你?”四娘娘酸溜溜地说着,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康飞被老娘这么说,自然脸上挂不住,一边阻拦老娘一边就左右张望,还是四娘娘告诉他,“别张了,胖迪去曾贾氏那边陪她说话去了,一刻儿就回来,我一个老婆子,就不耽误你们小夫妻两个……”

“唉!老娘。”康飞不得不抱住四娘娘的膀子,脸上堆笑,“你儿子我哪块就是那种不孝顺的东西?你对儿子有点信心好不好?”

四娘娘鼻腔出气,哼了一声。

“老娘你听我说,我绝对没那个意思,再说了,老娘你哪块老,徐娘半老……不是,是青春正茂,我见犹怜,随随便便在埂子街上走一圈,回来抖一下衣裙,那地上全是眼睛珠子哩……”

四娘娘终于噗嗤一笑,伸手就在他脑门上一拍,“净浑说八道,当你娘是那种招蜂引蝶的人么?”

“自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老娘你母仪天下……”康飞把脑子里面能想到的好词都给四娘娘堆砌了起来,四娘娘嘴上骂他瞎说,心里面不知道多快活哩!

终究,四娘娘还是打断了康飞的话,“好了好了,娘也不生气,我知道,你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只是,你身体刚好,要节制……”

康飞未免讪讪然,他老娘这个人,他还是了解的,能把一家香粉店从二十年草创变成如今整个扬州府知名,这能力是不消说的,起码,不会像是现在一般女性那般,说话更是直爽,颇有五百年后职场女性的意思,你要让她继续说下去,说不好,就要给你细说下去,这多尴尬?

当下,他眼珠子一转,就把屎盆子给扣到四爷头上去了,“老娘你千万别误会,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下午时候,老头他到哪块去你阿晓得啊?”

四娘娘闻言,顿时且了一声,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既然儿子长大了,有些话,也不是不能说,“你老子以前还相与小东门的表子哩,那又如何?男人外头应酬罢了,他相与过一个叫兰频频的……那也是当年小东门十二金花之一,那又如何?难道还痴心妄想来家做大奶奶?你老子是个爷们,猫儿馋嘴吃鱼罢了,又不是脑壳坏了……”

康飞目瞪口呆,卧槽,老娘你这话,我一时间接受不能啊!原来你都知道……四娘娘看他表情,当下就语重心长说道“你老子是读书人,读书人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娘不担心你老子,娘只担心你,你脑壳是真坏过,没个轻重,要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就伤了胖迪的心,你知道么!”

老娘你这话……太伤人了,康飞脸上一滞,随后,讪笑就说“老娘瞧你说的,我哪块是那种不晓得轻重的人……”

四娘娘未免白了他一眼,“是,你晓得,那你跟一个船上的丫头,是怎么一回事?”四娘娘到底是城里面的,打心眼里面瞧不起船上的。

康飞未免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了。

四娘娘看他脸上表情,也不想把话真说那么透彻,那就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儿子留了,当下语重心长,“咱们老戴家做人,以诚信为本,若不是以前给你定下凤指挥家的蓉娘,娘是怎么也不能让胖迪只给你做个侍妾,胖迪话是那么说,娘也舍不得,以后,总要找个缘由,给胖迪做个两头大……”她四娘教子,把康飞狠狠说了一顿。

正说着,外面胖迪回来,瞧见四娘娘夹个包裹,未免诧异,“婆婆这是准备干什么?”

“傻孩子。”四娘娘瞧见胖迪,脸上格外带着慈笑,这次胖迪可谓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她儿子给从鬼门关捞了回来,这样的儿媳妇,哪里找?再对比之前,胖迪没出现的时候,儿子还是傻儿子,后来胖迪出现,儿子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她怎能不喜欢?

“你有你的相公要陪,娘也有自己的相公要陪啊!”四娘娘把胖迪抱了抱,夹着个包裹就出了门。

胖迪未免转头看康飞,康飞讪讪然,“老娘非要搬出去……不过,这也是好事,长痛不如短痛,你看那海刚峰,四十多岁还跟老娘睡在同一间屋子里面,一生三个老婆,第一个被休了,第二个被赶走了,第三个自杀了,由此可见,妈宝都是核武器,咱们家老娘开明,以后你多多孝顺她就是了。”

他说着,出门左右张了张,然后转身回房间,反手就把房门给下了门闩,嘿嘿笑着,一把就抱住胖迪,“胖迪,你可想死我了……”

胖迪被他抱在怀里面,中央处理器未免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给包围了。

二百零一章 半开机状态的胖迪

胖迪有个毛病,一紧张,就容易漏电,故此,啪地一声,就把康飞给电得手舞足蹈起来,龇牙咧嘴了半晌,他便把胖迪给拆了下来,打开背板,拔掉显卡,再把塔式散热给卸了,小心翼翼地把伸出两根手指去中央处理器给拨开,仔细一看,里面硅脂融化了,渗漏出来,大约就把主板给胡乱搭桥导致哪里接触不良。

他也不是专家,只能胡乱一通乱搞,把双通道的内存也给拔了,又把硬盘给卸了……一顿捣鼓,整个胖迪拆得七零八落的,因为是新型号的主板,还通着电,胖迪还处在半开姬状态,断断续续就对康飞说道“相公你……手上都是硅脂……别弄到内存上面……小心点硬盘……”

康飞一边拆胖迪一边就笑她,“你说你还先进,结果是个机械硬盘,震动大了一塌糊涂,空腔共鸣效果怎么这么强烈?”

胖迪被他这么一说,虽然中央处理器都被拿下了,却依然感觉到羞涩,忍不住就反驳,“那,那能怪奴么?这个读写……读写速度太快了……”

康飞一边读写一边就笑她,“就这破硬盘,7200转还叫快?”一边说,一边调整硬盘橡胶垫片,可到底根基不行,还是个机械硬盘,怎么调整,都震动强烈。

挠了挠头,康飞干脆弄了一个分离式悬浮减震,用活性柔软硅胶把硬盘给悬浮起来,这么一来,果然便见效了,震动大大减少,起码,空腔共鸣是消失了。

康飞又试了试大量文件读写,读写速度达到最快,胖迪都有些双眼翻白了。

这下满意了,康飞便又把硅脂涂得厚厚的,把中央处理器给安装回去,双通道内存插入,显卡插入,再把塔式散热装上,呼吸灯效果的风扇装上,背板装上……恢复成整姬胖迪。

胖迪眨了眨眼睛,因为刚才拷姬温度太高了,脸上还滚烫滚烫的,“相公,你真好……”

康飞未免就有些得意,“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相公,刚才那种感觉,是叫幸福么?”

“当然是幸福。”

——————那边四爷应酬了回来,回房间后看见四娘娘,未免有些诧异,“怎么回房间睡了?”

四娘娘未免翻了一个白眼,“被你儿子给赶出来了……”说着,到底心里面不痛快,就说道“这个小兔崽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四爷心中大乐,一边脱下身上的绉纱道袍一边就说道“你那是活该,儿子大了,都有媳妇了,就你还把儿子当孩子一般,非要看着他,好了罢,自讨没趣被儿子赶出来了……俗话说的好,不痴不聋,不做阿姑阿翁……”

四娘娘听丈夫说风凉话,心中未免气苦,起身到他跟前,伸手就在四爷腰间软肉上面狠狠揪了一下,把四爷疼得龇牙咧嘴的,不过,四爷是个好脾性,都疼得脸颊抽抽了,却依然伸手把老婆揽入怀中,柔声就道“俗话说,满床儿女,不如半床夫妻……等咱们老了,就把家当都给康飞这小兔崽子,咱们到城外瘦西湖畔,养一群鹅,我们一起坐在夕阳下,看那十里桃花……”

四娘娘再怎么是个商界的女强人,那也是个女人,一时间被丈夫说得泪眼迷离,紧紧搂住四爷就说“老爷,这么多年,旁人都说妾身蛮横,也就是老爷包容妾身……”

“你我夫妻一体。”四爷正色,说着,忽然就涎着脸,在四娘娘脸颊上香了一口,“在我心里面,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儿……”

四娘娘红着脸,难为情得紧,忍不住就啐了他一口,“说什么疯话……”可心里面却是欢喜极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康飞睡到日上三竿,毕竟,修电脑那也是体力活。

就在康飞睡觉的时候,杭州府衙,一堆官员就康飞的事情很是吵了一番。

说实话,之前康飞被那同春堂的大夫诊断为卸甲风,这些官老爷得知后,其实心里面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的。

道理其实很简单,真要有一个把红色内裤穿在外面的男人整天在天上飞来飞去,你也会内心不安的。

故此,当康飞被诊断为卸甲风,这些人心中绷紧的弦就松了下来。

可是,随着四爷一家到来,这些老爷们扳扳手指头算算,那戴春林必须是杭州倭乱那天晚上就得到了儿子的消息,若不然,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杭州……是谁给了他消息?又是谁让他一家上下六百里加急赶到杭州还神采奕奕?

细思极恐。

想想传言中他儿子身边的女人是吕祖钦点的天人……这些老爷们都要浑身打颤。

今上崇道,若是知道了……

想一想成化年间,那传奉官一把一把的,霸占了无数正牌子进士出身的官员的前途,这些浊流,怎么能占了咱们正经清流的位置呢?

读书人里面,也分清流浊流,可是,面对不是读书人的时候,大家确实一致对外,只有读书人才是清流,旁的,通通都是浊流。

这个,事关道统,绝对不可轻忽大意。

故此,大家就吵了起来。

说是大家吵也不对,其实,也就是刚刚到来的唐荆川和大家吵了起来。

以杭州知府毛岗毛太尊的意思,是要把康飞的功劳竭力淡化,决不能让康飞再一次进入陛下的眼帘。

唐荆川未免就冷笑。

他是佥都御史,说实话,是有底气抗衡整个杭州府上下官员的。

毛太尊看唐荆川舌战群儒,也是愁眉不展,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还是杭嘉湖兵备副使刘带川,冲自己的首席幕僚罗文龙就使了一个眼色。

罗文龙心领神会,当下干咳了一声,就大声说道“诸位大人,且听学生一言。”

如今大家都知道了,这厮是小阁老严东楼的铁杆好友,穿一条裤子都嫌肥,自然要把他面子,若不然,人家跟小阁老吹吹风,岂不是糟糕?

当下众人就停下了口舌。

罗文龙摇了摇扇子,对唐荆川拱手就道“荆翁,咱们是自己人对不对?”

唐荆川略一迟疑,终究点了点头,毕竟,两人都算是严党。

可罗文龙却好像察觉到了唐荆川的意思,笑着说道“荆翁,学生的意思,咱们和春林兄,都是朋友……这朋友之道,自然要见朋友的好,春林兄是老廪膳了,依荆翁看,春林兄火候可到了么?”

唐荆川是一榜会员,论八股,天下屈指可数的,当下就说道“春林火候已到,来年必定桂榜得中……”

罗文龙拿扇子在手掌中一拍,“着啊!春林兄来年必然中的,那就是我辈中人,荆翁以为然否?”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唐荆川顿时就明白罗文龙要说什么了。

他想了想,就长叹,“如此,也罢,只是,杭州事大,既然大家不说,锦衣卫也要给陛下禀明的。”

如今的锦衣卫堂上官是嘉靖天子的奶兄弟陆炳,这是亲密了不能再亲密的关系了。

罗文龙顿时就大笑,“锦衣陆都督与小阁老乃是亲家……”

唐荆川顿时哑然。

陆炳这个人,史书上给他评价是【帝数起大狱,炳多所保全,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称之者。】,作为天子的鹰犬,却折节士大夫,可想而知,罗文龙为什么那么自信了。

良久,唐荆川点头。

二百零二章 我心中自有一条底线

午时,康飞打着哈欠起床,看看胖迪不在,就溜达着出了房门,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又打哈欠,揉着眼睛就下了楼。

楼下大伙儿正在吃饭,许多人瞧见他,便纷纷就站了起来,他老娘把筷子一放就给他挪了位置,他一屁股坐下来,冲着旁边伺候着的掌柜就招手。

那掌柜的如今是屁颠屁颠服侍他们,他眼看这位小老爷,往来的那都是什么佥都御史这类的大官儿,着青着绯的,不是那些绿袍小官儿可比,他那便宜姐夫杭州马财主,跟这些老爷一比较,那真是一个天上地下,故此,掌柜的屁滚尿流,脚前脚后把康飞他们服侍得滴滴的,亲生爹妈都没这么孝顺过。

“小老爷有何吩咐?”

“去弄一条新鲜的鱼给我蒸来吃。”

掌柜的连忙点头,“后面缸里面还有几条吴淞江的四腮鲈鱼,小老爷你看可行么!”康飞闻言就挥挥手,“就它了,赶紧去。”

四爷皱眉看那掌柜的屁颠颠转身去了,心里面未免有些吃味,当下把脸一板,“就知道贪图个口腹之欲,如何能成大事……”康飞笑嘻嘻就说“老爸,我给你讲个故事,话说那扶桑国国内有个诸侯北条家,北条老子退位隐居,把诸侯的头衔让渡给了北条儿子,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北条儿子看鱼汤好喝,就多添了几碗,北条老子就长太息,说我北条家要亡……”

四爷闻言顿时老脸一红,旁听四娘娘看看丈夫,随后就把桌子一拍,“小兔崽子,还编排个故事来讽刺你老子?”

“我哪里编排了?我说的是史实,不信你去扶桑查史料……”康飞仗着没人懂扶桑话,就胡说八道,四爷被他气得牙根痒痒,但是,这么多人,要是发怒,未免显得自己气量狭隘,当下哼了一声,起身拂袖上楼。

四娘娘看看,赶紧跟了上去,胖迪瞧见,未免要起身追上去,康飞就伸手拽住她,“人家老夫妻两个一起,你去碍什么事……”说着,冲楼梯口喊了一嗓子,“老爸,一会儿我给你留半边鱼。”

四爷脚下一个踉跄,脚步加快,就上楼进了房间。

康飞嘟囔道“老头老太太不自觉,非要跟我们年轻人在一起,他也不想,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哪里吃得快活……”大大咧咧就冲二狗子招招手,“今天可有人找我么?”

二狗子本来缩在旁边不敢吱声,他打小就怕四爷的,这时候看四爷四娘娘上楼了,顿时来了神,拖着凳子就赶紧坐到康飞身边来,“哥哥说滴对,老话说,少要张狂老要乖……”话音未落,旁边铁胜男就啪地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你打我做什么?”二狗子捂着后脑子转头对铁胜男怒目而视。

铁胜男目不斜视就说道“这话,人家亲生儿子还没说,轮得上你说么?”说着,脸上突然就堆了笑,“康飞哥哥,你那个……”

她说着,搓搓手指,“就是那个胎,那个丸……怎么没效啊!”

康飞板着脸,“你是说落胎丸么!”

他这么一说,周围未免筷子都停了下来,一个个耳朵竖起来老高,铁胜男只是武痴,却并不是傻子,要不然,她如何知道呵斥二狗子说话不妥当,故此这时候顿时就涨红了脸蛋,左右看看,气鼓鼓就坐了下来。

二狗子看在眼中,顿时大乐,当下就板着脸呵斥铁胜男,“我和哥哥说话,轮得着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嘴么?”随后转头,“哥哥,那宋桐岗大哥今早来了一趟,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还拉了好几车的粮食……”

康飞哦了两声,一边听他说一边拿起筷子就吃,没一忽儿,后面四腮鲈鱼蒸好了,掌柜亲自端了上来,把盅一掀开,随后就把旁边一碗调料往鱼身上一淋,一股子鲜香顿时就四散开来。

酉时。

唐荆川来了,先去和四爷说了一会子话,随后,就到了康飞房间,康飞让胖迪煮了茶,唐荆川屡屡去看胖迪,康飞以为他是觉得胖迪在跟前不大合适,当下笑着就说“老哥哥,我们是通家之好,不必外道。”

唐荆川闻言,嘴巴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康飞瞧见他这副模样,未免就皱了皱眉,“老哥哥可是有什么难处么?”

看了他两眼,叹了一口气,唐荆川就说道“遇仙,我说一个故事与你听……”

他说的是兵部右侍郎杨博,就是被小阁老说【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的那个杨博。

今上嘉靖天子,当初掀起大礼议之争,杨博就曾经说,那些公侯伯绝嗣,招子侄辈继承爵位,都呼公侯伯曰叔曰伯父,怎么到了天子身上,就要叫爸爸呢?

这话说得嘉靖心花怒放,爱卿说的有理。

后来,杨博青云直上,一路巡抚侍郎地就这么升官升了上去。

杨博这个人,政治上也很清廉,和曾子重还是好友,但是,今年年初曾子重被斩与市,杨博并没有吱声,甚至连奏折都没上一个。

康飞听到这儿,他是不知道,历史上杨博后来弹劾仇鸾三十多件贪赃枉法之事,成功把诬陷曾子重的太子太保大将军咸宁侯仇鸾给送进了牢狱,死了以后还开棺戮尸,故此,认为杨博是个老奸巨猾的政客,当下撇嘴,“还能有什么,缩卵了呗,这事儿又不稀罕,当初……”

他是想举复社张浦的例子的,但一想,张浦现在连液体都还不是哩,当下哼了一声遮掩过去,“总之,不是什么好汉。”

唐荆川未免语重心长就说“似你这般,如我,却也不是甚么好汉了……”康飞闻言赶紧解释,“老哥哥,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苦笑了一声,唐荆川就对他说“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我是个严党,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事实上,他隐约是江南文宗,又是王阳明心学一脉数得着的大儒,给他洗地的人不少,甚至还拿宋代理学大儒杨时来做比喻。

杨时乃是程颢的弟子,又是朱熹闽学的开山鼻祖,他学成后南归,程颢目送他就说了一句【吾道南亦】,从此杨时这一派就被人称之为道南学派,在当时,实实在在是天下咸仰之的大儒。

这位大儒也不是没有污点,依附奸相蔡京,这是实实在在无可驳辩的。

故此,给唐荆川洗地的人就说,你看龟山先生杨时,为了传播学问,不也不得不依附蔡京么?此,权宜之计也。

旁人这么说,可是,唐荆川却不能这么认为,他是心学一脉,要从心,否认了自己的内心,岂不是就否认了自己一生的学问?所以他也很坦诚,对,我就是个严党。

他这么说着,随后就劝说康飞,“有时候,做人不得不做些违背自己良知的事,如果这样对天下苍生有用……”

唐荆川是这么劝,可是,康飞却一伸手,“老哥哥,你别说了,我对拯救天下苍生兴趣不大,不过,我心中自有一条底线,不可逾越。”

二百零三章 夏祭八舍

或许有人要以为康飞虚伪,可是,康飞真真是胸中自有一条底线在的。

譬如他喜欢电脑只喜欢电容大的,对于喜欢小机箱的,直斥为邪道……

喝东西要有味道的,咖啡要焦糖味的,最好再来一层厚厚的奶油,茶要甜味浓度高的,加牛奶就格外好了……

现代社会,底线无处不在,当然,没底线的人也不少,什么一个电脑插两张显卡形成交叉火力这种,康飞是万万接受不能的……

相对比起来,古代人的底线可就低得多了,毕竟,在一个温饱都还没有解决的时代,你讲底线,未免就显得有些可笑,哪怕是所谓【仓禀足而知礼仪】的大户人家,实际上的底线也非常低,道理很简单,这个仓禀足跟现代没法比。

最关键一点,没有一条真正实际的线能够制约这些人,完全只靠个人修养,问题是,人的为善为恶要靠个人修养,这,靠谱么?

这就是人治和法治最典型的区别了。

就像引起整个江南倭乱的标志余姚谢家一般,出过阁老的家族,吃相那么难看,结果引得帝国半壁江山动荡,还有比这个底线更低的么?

来自法治社会的康飞底线比旁人高,那就很好理解了。

唐荆川想说服康飞对杭州整个官场的妥协,可康飞却认为,这么妥协了,岂不就是py交易?

连扬州知府吴桂芳,还晓得把康飞的功劳算到四爷头上,并且,勒令盐商们凑了两万两银子给康飞。

可杭州知府毛岗什么玩意儿?空口白牙地就想妥协?果然名字没叫错,毛岗,茅缸(茅厕),真真是个拆烂乌。

当然,唐荆川这位老哥哥的脸面总是要给的,当下康飞就对唐荆川说道“老哥哥,这事儿,换了旁人,我是要骂的,也就是老哥哥你,还请老哥哥知会茅厕,不是,知会毛知府大人,就说小子不识相……”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唐荆川只能叹气,脸上未免羞愧,“是老哥哥不识趣才是,遇仙,我……唉!”他叹气告辞。

外面偷偷听墙角的二狗子看唐荆川下楼出门,这才撇着嘴巴进了房间,“哥哥,这位唐老大人,真真是个不识趣的,一张嘴,就要把哥哥的功劳抹去,真是白瞎哥哥帮他……”

康飞叹了一口气,“唐老哥哥也难,他这个位置,哪里是那么好坐的,没看见浙江巡抚朱纨都坐蜡了么?”说着,忽然就一瞪眼,“你们公母两个跑来做甚么?”

二狗子旁边铁胜男把个脚在地上一拢,夹着腿像个鹌鹑似的,二狗子就舔着脸,“哥哥,我就是想问问,胜男她那颗豹胎易经丸怎么吃了没效哩?”

“胜男?叫的好亲切……”康飞说着,突然就翻脸,大吼道“那是你老婆,关我屁事?快给我森……”

二狗子这厮,打小亲近康飞,为此,不知道被四爷四娘娘骂过多少次,你看他,疏远康飞哥哥了么?

骂就骂呗,又不少俺一块肉,明日我还来寻康飞哥哥顽……

故此,他涎着脸,反倒是贴了上来,“哥哥这话说的,俺老婆不就是你老婆……有甚区别……”

康飞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窗户下坐着的胖迪,胖迪拿个绷子正在绣花,这是女红最主要的一部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四娘娘传授得好,胖迪真是迷恋上了这门刺绣的学问。

那窗户支撑起来,外面的光线透过窗棱子射进来,把胖迪半边侧脸照得吹弹可破,连上面细微的绒毛都隐约可见,加上认真仔细的态度,只看着手上绷子,一针一线……真是一副最顶尖的美人绣花图。

看了胖迪一眼,康飞这才转过来,黑着脸蛋就把二狗子一脚踹出去,又瞪了铁胜男一眼,想了想,还是呼出铁胜男的虚拟界面,众所周知,骑砍是可以给手下加点的。

铁胜男之前可也杀过倭寇,当然,跟二狗子那把火比较起来,自然万万不如,康飞都帮二狗子把火器给点到两百多了,在这个时代,大约算是个【射林中鸟十中**】的鸟铳高手,要是在扶桑那边,说不准,就是这样的。

人物张二扣(二狗子)

流派二狗流铁炮术

奥义夏祭八舍

把铁胜男给点上力量,想了想,又给她把单手给点到250,反正她也是个二百五,以后穿重甲拿个大盾顶在前面,二狗在后面大喊【看我二狗流铁炮术秘奥义夏祭八舍】……似乎也挺带感的。

胖迪出品,非同凡响。

铁大小姐顿时就感觉到身体内一股玄妙,下意识一捏拳头,嘎巴一声,居然发出一阵筋骨交鸣的爆响……她脸上顿时一喜,刚要说话,康飞故技重施,飞起一脚就把她给踢了出去,随后把门给一掩,从旁边就把门闩给啪地一声落下。

学着他老子戴春林的做派,双手背负在身后,一摇三摆地走到窗前,他坐下来,端起茶盏来吃了一口,然后托着下巴就看胖迪绣花,看来看去,未免就想,还是胖迪好看,当下就站起身来,笑嘻嘻拉胖迪去里面修电脑,还美其名曰,我帮你测试一下硬盘读写速度。

胖迪是个机器姬,不懂拒绝,只能任凭他乱来了。

那边唐荆川回到杭州府衙,一堆人等他消息,唐荆川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旁人心说你到是说一句话,可是,人家是佥都御史,又是科场老前辈,牌面大得很,却也不敢发问。

还是罗文龙被兵备副使刘带川示意去问,众人看罗文龙开口,这时候看着唐荆川,都希望他嘴巴里面来一句,幸不辱命。

可唐荆川却是喝了一口茶后放下茶盏,长叹了一口气,“唐某无能……”

众人闻言,顿时齐齐一跺脚。

罗文龙就奇怪了,不应当啊!当下就一拱手,“敢问荆翁是怎么谈的?”

唐荆川就把话一说,罗文龙顿时下巴差一点砸在地上,“荆翁没提银子?”

“嗯?”唐荆川顿时不悦,“遇仙光明磊落,岂是铜臭可以驱驰之辈?”

他这话说得大义凌然,可罗文龙却重重一跺脚,“荆翁,你……嗨……这叫个什么事儿……”

倒是那二尹老爷,这时候未免暗中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刚松一口气,随着罗文龙开口,顿时就又拎到了嗓子眼。

“太尊。”罗文龙对毛岗毛知府拱手,“学生亲自去一次,必定手到擒来,还请太尊准备一万……不,两万两银子……”

噗通一声。

众人齐齐转首,却是二尹从南官帽儿椅上面跌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罗文龙那是多狡狯的人,心中顿时就暗叫不好,抬头看向毛岗就问道“太尊,如今府库里面有官银多少?”

毛岗一碾胡须,“本官素来无为而治,这要问……”他说着,就看向二尹,众人眼睛也齐齐转了过去。

跌坐在地上的二尹大汗淋漓,“这个……那个……下官看银根吃紧,想着银子放在那儿也是放,不如,拿出去赚点出息,也好给府衙上下添点绿豆汤消暑……”

罗文龙咯噔一下,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就看着他,“到底多少?”

二尹擦了一把汗,讷讷道“下个月府衙上下的官吏银还是发得出来的……”

堂上众人都是个老爷,谁还不明白里面的猫腻,顿时就炸了锅,下个月薪水发得出来,那岂不是说,下下个月就发不出来?再则说了,朝廷规定的薪水才多少?那岂不是说,府库里面可以跑老鼠?

毛岗勃然大怒,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乾指怒喝,“好哇!你就如此对待我的信任?”

旁边个个也都指责二尹,罗文龙这时候仰天长天了一口气,“想做个事,却都是猪狗一般的同事……”

二百零四章 公车私用

府衙食寮。

天色还没有一丝要黑的意思,一块积雨云飘到杭州城上房,就着夕阳,淅沥沥下了片刻的小雨。

官场历来讲究【官不修衙】,这却不是因为财政压力,财政从来没有压力,三年清知府都十万雪花银,何至于修不起,但是,为官一任,不过三年,即便连任,不过六年,再说,谁指望在任上待六年?为甚不能高升去?修衙门的银子捞到自己口袋里面难道不香?

不管是风水迷信还是心理作用又或者是贪污**,都万万没有修衙门的道理,时间久了,自然就流下了这一句【官不修衙】

这一阵小雨,把个破败的食寮淋得滴滴答答,有些官员就干脆端着碗在回廊吃了起来。

有读者老爷或许要问,啊?还有食堂?当然有,《宛署杂记》找一找,那买鸡买鸭买猪的,还要走公账,不是食堂是什么?薅公家的羊毛多好,难不成回去吃自己么!

一个绿袍官儿站在回廊拐角一边站着吃一边就抱怨菜不好,旁边一个经制吏,所谓经制吏,就是在朝廷吏部有名册的吏员,地位虽然不高,但是也有跟底层官员平对对话的权力了,这类人,运气好的时候,也会被直接提拔成小官。

这类经制吏人数很少,全国大约也就是一万多,算是官员的最底层,此外,还有大量的非经制吏,叫做贴写,帮差,挂名,这三类吏员结构庞大,明末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在他的笔记里面就曾经说方今天下,冗员之厄,一县之地,少则千余,多则数千……

一个县里面就有上千人吃朝廷财政,这还是最少的……薅公家的羊毛自然很香。

那经制吏这时候就对绿袍小官说“壮缪兄,你就吃罢……负责食寮的,是上个月二尹推荐的厨娘……”他说着,左右看看,低声就说“那厨娘身材如匏瓜,啧啧!穿一身扬州样,明明勒得腰间肥肉都起来了,可小弟我看了都蠢蠢欲动,怕是极得二尹喜欢的……”

绿袍小官这时候就切了一声,“二尹都要完蛋了,怕甚……”那经制吏闻言,顿时就说“怎么会?壮缪兄,快给小弟仔细说说。”

这衙门里面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那绿袍小官当下就把老爷们商议的话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就幸灾乐祸道“二尹这一次,怕是不死也要贬官。”

经制吏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后,把手上的碗往回廊上一放,转身匆匆去了,绿袍小官喊都喊不住。

没一忽儿,经制吏怏怏不乐回转,“居然慢了一步。”绿袍小官好奇问他,他就说,我想去给那厨娘卖个好,顺便划几两银子花花,不曾想,居然有人速度比我还快……说着,满脸的懊恼,“壮缪兄你怎么不早点说。”

绿袍官哈哈笑了起来,“那是运道不佳,快快吃饭。”说着,突然一皱眉,随后呸地一口,吐了一粒沙子出来,当下大骂,“那蠢妇,居然给咱们吃这样的米?待会儿定要再跟知府大人狠狠说说……”不远处不少也在回廊避雨的同僚忍不住纷纷高声赞许。

经制吏端起饭碗来,一边吃一边就问,“壮缪兄,听你说话,那扬州小戴相公就如楚霸王一般,怎么老爷们就不凑凑银子?何必还要继续开会研究……”

绿袍官大约和这个经制吏是真交情,当下就对他说“你啊!到底不是正牌子出身,不懂,历来只有吃朝廷喝朝廷的道理,哪里有把自己的银子掏出来补贴朝廷的道理?就如那六部里面的礼部,管着教坊司,不花银子就去嫖表子,可以叫做公器私用,可是,你何曾看见哪个把自己的女人拿出来给旁人嫖的?”

这话,真真是一个话糙理不糙了,大约是真朋友才这么说,经制吏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就呼哧呼哧地笑了起来,“壮缪兄真是妙人……也是,咱们府尊,一年怕不得……”

话音还没落地,绿袍官顿时双眉一挑,大声就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经制吏大约也知道自己话多了,尴尬笑了一声,低头就去吃饭。

这时候,罗文龙和兵备副使刘带川就从食寮里面走出来,经过那绿袍官和经制吏身边的时候,罗文龙若有深意,就看了二人一眼。

走了十数步,罗文龙就对刘带川说道“东翁,我若给衙门捐两万两银子……”刘带川闻言顿时一惊,左右看看,皱眉低声就说“文龙,此无先例,不可莽撞……”

他说着,摸了摸胡须,就道“也不能说没有先例,正德年间,武宗行事荒诞,导致宁王造反,那时候,有个扬州盐商,给朝廷捐了五十万白银,可算是毁家纡难了,可后来,被当时的扬州知府上折子说他勾结宁王,满门抄斩……”

刘带川说道这儿,看着罗文龙就道“文龙,我知道你和小阁老乃是密友,可你得知道,小阁老也不是事事都说了算的。”说罢,负手就往前走去。

罗文龙倒不是真要毁家纡难,可是,这人实在是个聪明人,他总觉得,这次事情若办得不好,怕是不大妙,说不好,整个杭州官场就要洗一遍了。

他想了想,就一跺脚,嗨!我操那心做甚么,即便城门失火,就凭我跟东楼的交情,怕得谁来?

这边杭州府衙继续开会研究,那边康飞却在测试完胖迪的硬盘读写速度后被胖迪建议不要留在杭州了,应该赶紧动身南下……胖迪还准备给他仔细分析,要告诫他如今杭州官场上下就是个炸药桶。

可康飞一听,不需要她继续分析都觉得很有道理,是了,我何必跟这些杭州官儿打交道?我又不欠他们的,关键唐荆川老哥哥也在,老不给这位老哥哥面子,似乎也不大好,不如一走了之。

他说做就做,起身就去找张桓老将军,老将军这几日在房里面养病,其实早就好了,只是,他到底是武将,一堆文官来了,他虽然是世袭扬州卫指挥使,资格又老,但是,整个大政治生态还是让他下意识觉得矮人一头,不愿多跟文官打交道,这大约也是当年热脸去贴文官的冷屁股次数多了,被伤了……

故此,老将军是赞成了。

康飞一边就叫胖迪帮自己收拾,一边就去父母房间,对四爷四娘娘说了,四娘娘舍不得儿子,好歹要说几句,可是四爷却是老成持重,拈须就说,你这么想,也对,如今杭州官场风气不好,我看也是要遭,你早早避开也好。

当夜,康飞一行就悄悄在武林门外包了两条船,不提四娘娘哭哭啼啼,康飞小儿女状态,一行人入钱塘江下衢州。

到了衢州后,在当地取了一份过关公文,就往仙霞关去了。

这仙霞关,号称两浙锁钥,和剑门关、函谷关、雁门关合成四大古关口。

仙霞关驿站,也是浙江数的着的大驿,当天,康飞一行就准备在仙霞关驿站落脚修整。

在路上,眼看着不远处雄奇高山,康飞便让张三先去前面打点,没半个时辰,张三这胖厮气喘吁吁骑着个大青驴回来,看着康飞,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康飞忍不住就皱眉,“辣块妈妈,你一个衙役,整天作精作怪的,别以为老将军和你连了宗,小爷我就不揍你……”

张三可怜兮兮地就喊,“小老爷,俺冤枉,不是俺作精作怪,俺,俺,俺不知道怎么说……”

哼了一声,康飞心说难不成还能蹦出个老虎来?就拿手上马鞭指了指张三,吓得张三一缩脖子。

后面老将军看了,到底觉得张三之前办事不错,当下就喊,“好了好了,也就是半个时辰就到驿站了,看了就知道怎么一回事。”

后面驴车里面,曾清曾白可怜兮兮就喊,“康飞哥哥,到驿站了么?俺们累死了……”

康飞闻言,拽了马缰回头,看看车上曾贾氏,随后就对曾清曾白说道“你们这一届小朋友就是不行……坐个车都喊累。”

曾白不明白这一届小朋友不行是什么意思,曾清却不服气,“哥哥尽说现成话,你行你来坐车,俺骑马……”

这个时代的车,又没有减震器又没有橡胶轮胎,那路况更加不用说了,黄土叠道就算是给皇帝走的路了,一般的官道什么样子便也能猜得出来,这样的路一整天坐下来,大约骨节都要震散架了,实在是个苦差事。

虽然明白,不过,康飞还是要说两句,就给曾清一个白眼,“你骑马?髀肉复生知道么?就你,小雀雀都磨出血你信不信……”驴车里面曾贾氏听见康飞这话,顿时转过头去假做看风景。

曾清这个年纪,哪里肯服气,当下就道“难不成哥哥你的雀就是铁打的?”康飞闻言,哈哈大笑,旁边曾贾氏实在装不下去了,脸一红,伸手就揪了曾清一把,低声说“清哥儿,说甚么话。”

到底经历了杭州倭乱,曾清虽然还是怼天怼地的中二少年,可到底也懂些事了,你要让他跟曾贾氏道歉那是不可能了,当下就哼了一声扭头不睬康飞。

康飞嘿嘿笑着,就对曾贾氏说道“大嬢嬢,再忍些些,很快就到仙霞驿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仙霞关驿站,康飞掸眼就瞧见一个人站在驿站门口,正笑盈盈瞧着自己,顿时大惊失色,“谁让你来的?”

二百零五章 你总是心太软

康飞看见驿站门口的女人,先是大惊失色,随后,转脸狂喷张三,“张三,辣块妈妈,你说你的腰杆子得多软?看见个女子,连话都不敢说……”一顿就把张三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可是,张三内心那是委屈得不行,人家的老子那是南京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的魏国公,几乎是整个江南军卫的顶头上司,小老爷你是神仙,你牛逼,可俺只是个衙役……

把张三骂了一阵,徐线娘撅着个嘴走上来,“姐夫,你这是故意装看不见我么?”

康飞差一点跳起来,“谁是你姐夫?饭好吃,话,可不好乱说……”他说着,狐疑地看了徐线娘一眼,“你别是惹了什么事情,跑出来逃难的罢?”

他这话一说,徐线娘顿时就脸上一慌,“谁……谁说的,我,我是帮蓉娘姐姐来看着你……”她说着,忍不住就大声道:“你在杭州出那么大事情,都不跟蓉娘姐姐说,亏你以前还说,你们老戴家是讲究人……”

康飞闻言顿时脸上一红,这话说起来,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两家是换过庚帖的,在这个时代,实际上就是夫妻关系,区别只是没过门,讲句难听的,这时候康飞死了,凤蓉娘要为他披麻戴孝的,同样的,蓉娘要是挂了,有资格在墓碑上刻上【戴门凤氏】,这是整个社会约定成俗的力量。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事出突然,当时四爷也没多想……

当下他就强辩,“那不是事出有因么……”结果徐线娘撇了嘴,“以为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么?我在小叔公那里见多了你们这样的人……”

她说的小叔公自然就是上代老国公的爱子徐天赐了,锦衣卫指挥使掌南京锦衣卫事,江湖人称徐锦江,不是,徐锦衣。

徐锦衣可谓是大明朝最顶尖的那拨勋贵,往来的都是什么金陵三俊,江东三才子,才子么,读书人当中的读书人,自然一个个都是眼大如箕。

历史上,徐天赐这位东园公,经常把自家的园子借给这些读书人办茶话会,留下许多的逸话。但是,我们换一个角度想一想,一帮人老是理所当然来找你借你家客厅开茶话会,这是为啥?难道你长得帅?

说白了,还是读书人骨子里面的轻狂,觉得我来借你东园公的园子,你该当与有荣焉,并且把吃喝拉撒睡一条龙全部包圆了……这不就是个土财主冤大头么!

当然了,你是金主爸爸,既然你这么慷慨,我肯定要给你点面子,吹捧你几句,不过,你手下那些赤佬,那我自然是呼喝如奴婢……

徐线娘是这一辈当中颇为受宠的,从小那也是这些文人茶会上经历过来的,也就是后来慢慢长大了,不好再抛头露面直接参加,即便如此,那些文人对武人到底是怎么一个态度,她自小就见惯了。

别看蓉娘家是指挥佥事,可是,在一府才俊跟前,也不算甚么拔尖的,何况,四爷那名气,在扬州线娘听了一耳朵的,家里面儿子本事又大,这一加一就大与二了,扬州戴春林这五个字,大约都传到京师去了。

文武之途,差距就是这么大,甚至后来大明快亡了,皮岛毛大帅不也写奏折给崇祯吐槽,说地方兵备道发饷从来只发五六层,去责问,人家振振有词,朝廷祖制,按例漂没三层,漂没就漂没,俺认了,那也得给七层,可兵备道一脸嫌弃,爱要要,不要滚……

后来,毛大帅更是直接被一个官职比他小的文官给一剑咔嚓了,上哪儿说理去?

康飞未免头大,“好,随便你说,只是,我的事,也轮不上你管罢?”说着,自顾转身,去驴车旁掀开帘子,“大嬢嬢,到驿站了。”

曾贾氏带着曾清曾白下了车,曾清早就在车上看半天了,这时候悄悄就问康飞,“康飞哥哥,这个是你家马马来找你了么?”康飞赶紧呸呸呸几口,一伸手就拍他后脑勺,“小屁孩就你话多,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是我家马马了?”

曾清不服气,“我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这时候,徐线娘笑嘻嘻就走上来,“弟弟真是聪明……”说着,从腰间兜囊里面摸出一个青花瓷扁平盒子,一打开,里面是南京老字号【钱果子】的蜜饯果子,一股子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扑鼻而来。

甜味谁都扛不住,曾清也一般,这时候也不犯中二病了,笑着接过,居然还谢了一声,旁边曾白都含手指头了,就被曾清一颗蜜饯塞进嘴巴,顿时甜得把眼睛都眯起来了。

“兄友弟恭。”徐线娘顿时就夸了一句,康飞白了她一眼,不准备给她介绍,可是,徐线娘到底大家闺秀,给曾贾氏万福。

一行人安顿下来,康飞沉着脸,就把徐线娘拉到一边,“说罢,你惹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徐线娘顿时讷讷,“人家只是帮蓉娘姐姐……”康飞闻言掉头就走,徐线娘一慌,赶紧伸手拉住他。

在康飞逼视之下,徐线娘低下头,“家里面给我说了咸宁侯家的嫡孙……那厮不是个好人,追到扬州,还调戏蓉娘姐姐……我一气之下,就把他,把他,把他……”

康飞冷笑,“调戏蓉娘?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拉下水?我就不信,咸宁侯家的孩子得多脑残……”

徐线娘猛地一抬头,鼓起勇气大声就道:“我把他阉了。”

康飞正说话,“才会跑扬州调戏……什么?”康飞瞪大了眼珠子,“你,你再说一遍?”

徐线娘在他惊讶的眼神中倒是镇定了下来,“我把他给阉了,蓉娘姐姐怕我出事,就让我追上你,说你定能保护我。”

康飞气急而笑,“保护你?我凭啥?”

徐线娘在来之前,是被蓉娘千叮咛万嘱咐,说康飞我自小看他长大,是个二甩子,顺毛驴,你要顺着他毛摸,如今出了这般大事,我怕老国公也未必护得住你,也就是康飞,如今是神仙弟子,只有他能护住你……

魏国公为何护不住?人家咸宁侯这时候正得宠,刚被封为太子太保总兵官,又和严嵩严阁老约为父子,沆瀣一气。魏国公自己还焦头烂额,刚被弹劾侵占草料场银,又要拼命保住南京守备这个实权位置,本来,就是想借着跟咸宁侯家联姻,好度过这次危机,可如今徐线娘却把咸宁侯家的嫡孙给阉了,这是多大的仇?咸宁侯还能帮他?

故此,徐线娘垂下泪来,伸手拽住康飞的膀子,“姐夫,你帮帮我,你要不帮我,我也没活路了,不如,不如就此死了算了。”说着,一转身,就往旁边柱子上面撞去。

康飞再怎么冷血,也不至于真就看着她一头撞死,当下一晃身子挡在柱子前面,线娘一头就撞进了他怀里面,顺势伸手搂住他腰,嚎啕大哭。

唉!

康飞叹口气,心说哥们我就是心肠太软了。

二百零六章 女人的银子最好赚

康飞在仙霞关驿站收留了徐线娘,可与此同时,远在扬州,咸宁侯家却是拿住凤指挥家不放,要他交人……咸宁侯如今靠着过年时候和严嵩结党诬陷三边总制曾子重,邀得圣宠,如今官拜太子太保总兵官,那真是,炽手可热。

咸宁侯家家教极差,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使唤的自然都是些不讲道理的歪瓜裂枣。

本来,和镇守南京几垂二百年的魏国公家结亲,那是一件好事,谁知道,眼下好事变成了坏事。

陪着咸宁侯嫡孙仇彪南下的是侯府的一个管家,名叫仇志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仇志高是咸宁侯爷做大同总兵时候收用的,爱如珍宝,和儿子也差不多,如今三十多岁,身上也有个副总兵的官衔,骄横跋扈,却不想,一个不小心,居然让小少侯爷被魏国公家五小姐给一脚废了。

大夫诊断完毕后,仇志高几乎一口鲜血就喷在地上,这事儿办的,即便咸宁侯再喜欢他,怕也要不好……他怒急攻心,就带人把凤指挥家给围了,说魏国公家五小姐当时就是跟你们凤家闺女在一起的,你们凤家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要颠覆朝廷,对了对了,之前倭寇犯扬州,就有你们扬州卫的副千户要开城门放倭寇进城,那背后指使之人是不是你?

总之,各种攀诬陷害的帽子不要钱一般就扔过去,果然是咸宁侯的干儿子,耳濡目染,也算是家学渊源。

凤指挥有伤在身,本来,都将养的差不多了,结果被这么一气,又躺下来了,他儿子凤琇气不过,拎着刀冲出去,结果顿时就被打得屁滚尿流,这还是对方到底还存着三分脸面,毕竟,这是扬州不是边关,要是边关,怕就是打死勿论了。

说实话凤老大人那也是有百把铁杆部下的,可是,扬州到底是个承平地方,水土或许能养些读书人,养些美人,但是,要养出彪悍的军中汉子,便不成了。

为何自古秦兵耐苦战,那秦地,靠庄稼也养不活人,多吃这刀头舔血的饭,祖祖辈辈下来,属于熟练工种,而江南这边,讲究读书考状元,即便到了五百年后,扬州府高考依然是被称之为死亡小组,不知道多少学霸在争,康飞穿来的时候,全国新增院士第一,扬泰通,也就是扬州府,包括治下泰州通州……苏吴都要往后排,在一个文风浓郁的地方讲彪悍能打,自然就是笑话了。

而人家咸宁侯麾下,都是边地的豪杰,能做将主爷的家丁,那自然是豪杰中的豪杰。

两两一比较,以己之短击彼之长,挨打就是必然了。

凤指挥眼看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手下多有断腿断手的,顿时仰天喷一口血,箭创崩裂……

凤蓉娘和凤琇吓得面容失色,把老子抬回床上去,凤指挥气若游丝,就对膝下这一双儿女说道:“你们去求春林……”

凤琇年少轻狂,顿时一昂脖子,“我不去,他们老戴家根本没把我们当自家人……”

啪地一声,凤指挥勉力起身,一巴掌就抽在凤琇脸上,把儿子脸颊都打得宣了起来,随后,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又跌倒在床上。

蓉娘垂泪,扑过去把父亲按住,“你老人家何必跟琇怄气,他还小……”

“我像他这么大,已经跟你们爹爹一起出去砍人了。”凤玘凤指挥就叹气,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满是缅怀的神色,“你们还年轻,不知道,我和春林,那是至交……”

凤琇捂着脸,看着老子说这话,突然脑子一激灵,就说道:“原来你和春林叔……”

“放你的屁。”凤指挥哪里还不知道儿子什么意思,当下大骂儿子,随后就叹气,“我们算是官商勾结罢,若不然,你以为,我们凤家世袭的指挥佥事,怎么就代理了如今指挥使的位置?真当兵部那些老爷都是善长人翁?那些老爷,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又要养手底下百十号人,多少银子都不够使……春林家那个香粉店,我是有股份在里头的。”

凤琇被老子骂的不服气,“开香粉店能赚几个银子?”

凤玘凤指挥真真是个恨铁不成钢,“你懂个甚?春林常说,这天底下,女人的银子最好赚(注:某嘉靖年官员,死后小老婆陪葬的全是书,考据发现,有北京刻本,南京刻本,福建刻本,还有手抄本,各种话本,可想而知,这位老爷为了给文青小老婆买书,花了多大心思和银子),一盒香粉几两银子,一天少的卖几盒几十盒,多的卖上百几百盒,你说说,要赚多少银子?”

凤琇也开过蒙,学过算术,当下扳着手指,“都说将本求利,算是一本一利好了,一天平均算五十盒好了,一盒就算三两,能挣一两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能挣……”把手指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一脸的诧异,“一年能挣三万两千多两?这,这比卖盐的也不差啊!”

凤玘冷哼了一声,心说谁告诉你将本求利就是对本对利的?但是,他也不准备实话实说,怕把儿子吓着,当下板着脸,“这里面我有两成股,要不然,你以为,就朝廷那点饷银,你整天吃香喝辣,你姐姐跑去南京,花销又大……”

这话一说,姐弟二人齐齐脸上一红。

凤指挥继续说道:“这门生意极是赚钱,眼红的人不少,只是,旁人家没有春林家的房子好,他家香粉,轻白红香,旁人比不上……总之,咱们家跟春林家,打断骨头都要连着筋,可惜,你姐姐……”说到这儿,凤指挥未免看了一眼女儿,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只是,他到底一辈子疼爱儿女,这时候也只能叹气,“到底是我太骄纵你们,都说儿子要穷养,结果儿子是草包,不知道自家到底多大家私,女儿要富养,结果女儿养出个国公家女儿的脾气……”

凤蓉娘这时候脸上哪里还挂得住,一时间就哭了起来,凤指挥看着床前女儿,哭得肩膀轻耸的样子,到底还是不忍心,就说:“如今你们也看见了,国公家的女儿,那也是要联姻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方今天子也做不到,为了叫皇考还是皇伯考,跟群臣打了那么多年的口水仗,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你们才吃几两饭?就敢觉得自己能做自己的主?”

说到后来,床上凤玘凤指挥声色俱厉。

凤琇这时候到底是个后世称之为中二的年纪,不服气就道:“那戴康飞不就自己做主,如今一拍屁股,跑去广东玩了。”

“你能跟康飞比?”凤指挥气死了,我都把话掰开了揉碎了,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明白,“康飞是神仙弟子,一个人阵斩倭寇一千,你呢?带着百来个家丁,也打不过咸宁侯家百十号人,一对一都打不过人家,你还敢说嘴?”

凤琇到底就脸上一红,他这个年纪,还是要脸的,便格外不会说,刚才出去,咸宁侯家就出来顶多二十个人。

这时候,凤指挥就对凤蓉娘语重心长说道:“姑娘啊!你听爸爸滴,去康飞家里,求你公公婆婆,他家有个神仙在,怕是比康飞还要厉害三分哩,别说百个,千个也灭了……先把眼下这关度过去,至于咸宁侯家,我家只是被带累,人家最后只会跟魏国公家交涉,想来,想来……”凤指挥说着,其实也没底气,说实话,迁怒这种事情,他还不懂?到时候,弄不动魏国公家,弄他扬州卫凤家,那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但是,这话,就不能对儿女说了,他家是扬州卫指挥佥事,家传的学问,这将主爷带兵,自然要把所有的压力全部扛住了,有些话,万万不能对手底下兵实话实说的,譬如你长途行军粮草不够,你就要吹,粮草充足,围城苦战,你就要吹,破城不封刀,大锁三日……

话说到这个地步,蓉娘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只要自己过得好就不管老子娘的,当下一擦眼泪,起身就说道:“爸爸,我听你的,这就去康飞家求四爷四娘娘……”她说着,看老子脸色一变,顿时就改口,“求公公婆婆。”

蓉娘说后,就出去从后门一颗老槐树下爬了上去,攀过两户人家,隔着巷子出来,穿过街巷,就到了梗子街戴春林香粉店。

四爷四娘娘他们家来后,四爷休息了几天,就挑个好日子,换上衣裳,郑重去府衙拜谢,很谢了一番吴桂芳吴府尊,又和吴府尊聊到杭州知府毛岗,吴府尊就说了,这位毛府尊,说起来,还是我前科的前辈,可惜,是个鼠目寸光之辈,简直胡来。

他是有这个资格说这话的,之前修过扬州城墙,如今又扛过扬州倭乱,说实话,政治这玩意儿跟当兵打仗也差不多,新兵变成老兵,自然就长进了,他如今也算是历练了,他背后的大佬吏部尚书闻渊,日后提拔他,也好拿来说嘴,你看桂芳,修过城,抗过倭,这等资历,难道还不够么?

何况吴府尊眼下可见的,康飞他老子戴春林,那几乎就是半个他夹袋中的人物了,他心中自然快活,说话间,也抬举四爷,和他分庭抗礼。

两人清谈了一下午,这才端茶送客,吴桂芳还拉着四爷的手谆谆叮咛,日后要经常请教的。

四爷心里面也苦笑,心说我以前跟石翁混饭吃,也没见你府尊老爷如此屈就,当然明白这是沾儿子的光。

等他家去,经过前面香粉店,许多买香粉的骚货,都知道这是店东,拿眼勾勾搭搭地瞄他,可四爷往来相与的,那都是小东门十二金花这类高级表子,哪里看得上这些,目不斜视,匆匆穿堂而过。

刚转过花廊进了院子,掸眼就看见凤蓉娘跪在门口,他和凤指挥的确是老交情了,也算是打小看着蓉娘长大的,当下一怔,过去就问:“蓉娘,这是为何,快起来。”

蓉娘看见四爷,顿时眼泪水就流下来了,哀声往地上一拜,“公公,求您老人家,救救俺每爸爸,救救俺每凤家。”

二百零七章 媳妇是个要强的

四爷看准儿媳妇跪在地上哭,心中先就不忍,当下说道“快起来,到堂屋里,你把事情细细与我说了,我好想办法……”

厢房里面四娘娘正在知书服侍下吃着一碗银耳汤,看见老爷进来,赶紧起身,结果四爷一脸的怒容,压低了嗓子就责问她,为何不管蓉娘在外面跪着,你却在房里面吃银耳汤。

四爷这是生怕外面蓉娘听见,可四娘娘却是一撇嘴,“当初她看不上咱家儿子,为何现在咱们要巴巴地去救她家……再则说,那是魏国公家姑娘惹出来的麻烦,至于把老凤家能成这样……”

“蠢妇。”四爷一瞪眼就骂了四娘娘一句,“咸宁侯不好得罪,魏国公就好得罪?这政治上最忌讳一个左右摇摆,凤家是扬州指挥佥事,扬州卫归属中军都督府,魏国公就掌中军都督府事,别看现在朝野弹劾,都说要罢了魏国公家世代的南京留守职,可即便罢了南京留守职,他家依然是掌中军都督府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甚么……”

说着,很是不解气,把袖子就一拂,还是旁边知书看奶奶脸上挂不住,赶紧出来解围,“老爷,小姐……姐姐也是心疼咱家的神仙,想着胖迪多好的人儿,何必要做小,若是跟凤家解除婚约,岂不是好。”

知书把话头转到胖迪身上,四爷顿时一滞……这个神仙一般的儿媳妇,要说满意,他其实未必谈得上真满意,可要说不满意,那也是胡说八道了,总之,很纠结。

长叹了一口气,他看看老婆脸色,当下柔声就说“娘子,刚才为夫口气重了些,娘子原谅则个……”四娘娘就吃丈夫这一套,当下委委屈屈地就说“我怎么敢生老爷的气,只是妾身也是想为康飞好,说起来,凤家对咱家也没什么帮助,倒是胖迪,那真真是对咱们家有存亡续绝的大恩……”

四娘娘说着,看了旁边知书一眼,眼睛一红,继续就说道“让知书给你做小老婆,我心里面已经是极过不去,委屈了她,如今又要委屈胖迪,我怎么甘心?”

这话,也就是四娘娘这种撑门立户的女强人说说,就跟后世大老板说,大家是兄弟,千万不能当真,可是,知书还是红了眼眶,“姐姐,奴哪里有什么委屈,能跟着老爷和姐姐,那是奴前世修来的福分,求都求不来……”

说话间,两人抱头就苦,旁边四爷只好苦笑,看着知书心说,傻丫头,怕不是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哩。

但是,这内房宅院里面的琐事,他一个大老爷们就不能掺和进来了,只能在场外当裁判,要是无端端掺和进去,非但于事无补,反倒加深矛盾。

当下他干咳了两声,“好了好了,你们姐妹情深,都是老爷我对不住你们。”

四娘娘闻言,这时候就抽出帕子擦擦眼睑,“老爷,不是妾身不懂事,只是,得罪咸宁侯,这么大的事体,妾身也做不得主,老爷素来开明,不如,就把胖迪叫来,咱们家一起表决一番。”

这要是康飞在,肯定要说老娘狡猾狡猾滴,居然想借着少数服从多数来推翻男拳。

四爷一想,即便要救凤家,那些边郡赤佬,大约是不会买账的,自己大约只好上下奔走打点,真要成事,除非儿媳妇出面,摧枯拉朽……在这一点上,如今四爷对儿媳妇信心十足。

想到这儿,四爷就对知书说“你去西厢房把胖迪叫出来,顺便也劝劝她,平日里总要走动走动,别老窝在房间里面,对身体也不好……”

知书去了,四爷想了想,抱住老婆,又哄了她几句,四娘娘心里面甜美得不行,嘴上却还说,“刚才还骂妾身蠢妇,妾身是真蠢,配不上老爷你……”

“怎么会。”四爷在没人的时候,向来伏低做小,深得五字真诀的奥义,“要不是娘子,哪里有我一天快活日子,咱们夫妻一体,日子长久哩。”

一番话,把四娘娘哄得身子骨都软了三分。

把老婆安抚妥当,四爷就咳嗽了一声,“咱们出去罢,你也莫故意做个恶婆婆嘴脸,好歹给蓉娘那孩子留些颜面。”

两人出了东厢房,在堂屋上首就分左右坐了。

凤蓉娘跪在下首,没一忽,胖迪从西厢房出来,一个万福,“奴拜见公公婆婆。”

这时候四爷清咳了一声,正要说话,不防跪在地上的凤蓉娘突然就说道“公公婆婆在上,只要凤家能脱此难,蓉娘愿意与胖迪做个两头大。”

这话一说,把四娘娘满肚子的话都给逼了回去,一时间,竟是怔怔说不出话来。

四爷也是一皱眉,“蓉娘,不可胡说。”

大明是宗法社会,你要悔婚,不是不可以,但是,名声就坏了,四爷是读书人,还是扬州府廪膳生员,他又是个要脸的,怎么可能做出悔婚的事情?

但是,蓉娘提出两头大,一般来说,就是所谓兼祧,这个,宗法社会也是接受的,不坏口碑。

只不过,从凤家的角度来讲,那可就是吃亏了,道理很简单,换了你女儿,你乐意么?

这人呐,都是屁股决定脑袋,如此而已。

地上蓉娘抬头,铮铮有声,“媳妇发誓,此言出自内心肺腑,绝不反悔。”

旁边站着的胖迪内心有些奇怪,心说,什么两头大,我和相公,都不在乎这些……当下她就说“公公婆婆,奴素来不在乎……”

话音未落,四娘娘腾一下就站了起来,“胡说什么,你不在乎,娘在乎哩!”她说着,低头就逼视蓉娘,“蓉娘,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是个要强的,我能理解,但是,你这话,可是要负责的……”

谁愿意自家老公有小老婆?何况这个两头大,更不得了,整个宗法社会都承认,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就要合法合理分割出去一半。

凤蓉娘和四娘娘对视,随后,弯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眼神中一片清澈,“婆婆,媳妇是个要强的……”

她这话,重复了四娘娘的话一遍,却是铿锵有声。

四娘娘作为撑门立户二十年的女强人,瞬间就懂了眼前这孩子,当下叹一口气,起身弯腰去把蓉娘扶起来,“好孩子,你且起来罢!你们凤家的事情,就是我们戴家的事情,这事儿,为娘替你做主了……”

坐在那儿的四爷看着老婆一脸的神色,苦笑着就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心知肚明,此去杭州,老婆见着了胖迪的神仙手段,心气儿大了……

二百零八章 剑仙之流

季夏三月,腐草为萤。

四娘娘是个女强人,风风火火说干就干,拉着胖迪一阵商议,胖迪找了找资料,发现明代大把的神仙逸话,连儒门学案里头都比比皆是,至于佛道两教,那更是不消说了,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元来是一家,这个概念,本就产生于明代。

中央处理器运算一下,她发现被盖亚意识针对的概率不足2,比正常人怀畸形胎的概率还要低,当下就对四娘娘说,“婆婆,不如,直接拆一条从校场到南河下的巷子……”

四娘娘先还不明白,可仔细一想,顿时就张大嘴巴,“胖迪,你不是跟娘开玩笑罢?”

这扬州卫校场大约在扬州城中心位置,南河下,听名字都知道,那是在南门,是盐商聚集的地方,南河下码头每日进出的盐,何止万石。

从校场到南河下,隔着大约两条街,直线距离接近一里地,所谓拆的意思,再对比康飞没事扛着个倭刀的做派,大约可想而知了。

可四娘娘犹自有些不敢相信,“胖迪啊!娘没听错罢?娘知道你是个神仙,可是,这个……未免也太……”

四娘娘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胖迪这时候便柔柔一笑,“婆婆,那盛唐诗篇,若少了扬州,便要逊色一半,奴是扬州媳妇,自然不能叫前人专美与前,奴有半阙诗词,还请公公点评……”

说着,她双袖一展,轻声吟哦道:“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四爷听了这半阙,顿时宛如大夏天喝了一杯冰镇的葡萄美酒,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随后,一股沁凉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整个背部汗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就赞了一声好。

凤蓉娘看着眼前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的胖迪,一时间讷讷说不出话来,满腹的骄傲被打得连一丝半丁点儿都剩不下了,心中沮丧:那唐传奇里面如聂隐娘这般剑仙之流,大约就如此罢!

第二日,四爷先去张石洲家中,借了三十个护院,随后,又去盐运衙门,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亲自迎了出来,毕竟,四爷帮他和前任巡盐御史交接,这个情面,是要维的,何况,现如今都知道四爷家那个儿子是神仙弟子,巴结这个词谈不上,但是,交好却是必须的。

四爷和林大人吃了一杯茶,随后,就问林大人讨了一张盐运衙门的飞白(注1),又问林大人讨要了八个盐丁,林如海写好文书,把盐运衙门的印章往上一盖,随后,有些好奇,“春林,你这是,手上有窝本,准备涉足盐业么?”

在林如海想来,戴春林既然和前任巡盐御史交好,手上有个几百窝本,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有这几百窝本在手,一年挣他个上万银子,不费吹灰之力。

四爷未免就一笑,“学生哪里就去抢石翁的买卖,这是我那亲家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受了咸宁侯手下人的气,人都气得躺下了,媳妇来寻我们公婆哭诉,拙荆不忿,要给咸宁侯家一点颜色瞧瞧。”

林如海吓一跳,心说,谁不知道咸宁侯现在圣眷在身,你口气好大……可是再一想,他家有个神仙在……一时间忍不住,就问,“春林准备怎么解决?”

四爷一笑。

到了中午,四爷就把从校场到南河下这一条线上人家的房子全买了下来,那南河下笔直对着凤指挥家的是钱举人家开的铺子,本来,钱举人还想拿捏个举人老爷的派头,可四爷把林如海亲笔写的文书一掏,钱举人顿时怂了,这位钱举人,做过一任知县,结果因为太过贪鄙,在任上被巡按御史找了个由头发作,最后很是使了不少银子,才落个全身而退。

钱举人如今年级也不小了,平日在家养戏子,玩表子,生活乐无边,想想,没必要得罪巡盐御史,加之四爷在扬州,那还是有牌面的,故此,便把铺子给让了出来。

让出铺子以后,钱举人到底心中不舒坦,忍不住就问四爷,“春林,老夫我托个大,也是你的前辈,你要买铺子,早跟老夫说,这急匆匆的……”

四爷就笑着说道:“钱老前辈,后学这不是真金白银给了银子么……”把钱举人一句话说得顿时接不上口,忍不住就说:“银子虽好,却哪里有店铺稳当,我这铺子,一年苦几百两银子,稳稳当当的……”

四爷心中瞧不起钱举人,这厮,贪鄙之徒,一任知县都没做得下去,不过,到底是乡里乡亲的,也不至于非要故意打人家的脸,当下就笑说:“是是是,你老姓钱,苦钱自然轻而易举,话说,你老家里面的戏子,后学经常听见说好的,不知道你老肯不肯割爱……”

他这么一说,钱举人得意得紧,连忙摇手,“老夫如今正在编排一出新戏,怕是不能借你,等过两年,新戏排成了,到时候请你老弟来看……”

四爷心里面未免一哂,老东西到底格局不大,我只不过客气一下,你还真以为我要借你家戏班子?你家戏班子,能比得上石翁家里头?

他这边应酬,就让人家去,告知四娘娘。

四娘娘听了跑腿的护院家丁一番话,便给了几钱银子,那家丁赶紧摇手,“俺怎么敢要奶奶你的银子,俺之前跟小老爷一起打倭寇的,是小老爷的门下,如今效劳,岂不是理所应当。”

四娘娘一听这话,格外不能给儿子落了面子,当下又叫知书拿了些散碎银子来,赏了下去,那家丁这才拿了赏钱,眉开眼笑,没口子地诚谢,低着头,笑眯眯去了。

知书忍不住就呸了一口,“真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变着法子要银子,等少爷回来,非得说说不可。”

四娘娘摇了摇头,“好了好了,才值当几个银子,这底层自然有底层的活法,人家也是要吃饭的……”说着,叫了胖迪,就往扬州卫校场去了。

到了校场凤指挥家门外,那咸宁侯家的家丁把个宅子围住了,不给人进出,看见四娘娘一行都是女眷,就轰赶她们,有些嘴巴贱的,未免还说几句犯嫌话。

四娘娘哼哼了两声,看着旁边戴着面纱的胖迪就说:“乖乖啊!就看你给为娘长长脸……”话说,女人哪儿有不虚荣的,四娘娘如今巴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媳妇是个神仙。

胖迪点了点头,就走到凤指挥家门口,在咸宁侯家丁呼喝声中,一抽手,拔出一枚绿宝石镶嵌的萨摩装菊一文字倭刀,那倭刀,刀姿修长,刀柄翠绿色的流苏,握在手上,看着便极为优美。

高举倭刀,刀刃上数珠刃在阳光下沸反出耀目的光芒,就如波浪一般跳动着……

胖迪轻哧一声,一挥手,刀锋压下。

注1:明府正为眼尔,但明点童子,飞白拂其上,使如轻云之蔽日——《世说新语》

二百零九章 神仙奶奶

胖迪方挥一剑,空中有积雨云,轰然碰撞,声做霹雳,豆大雨点沥沥而下,风从雨出,卷做一团旋风,顷刻间,高十数丈。

仇志高以及其手下人仰马翻,那北地的骏马此刻连连倒退,纷纷扬蹄,咴儿咴儿叫个不停,把马背上骑士都颠簸了下来。

许多围观的百姓这时候噗通噗通就跪倒在地,脸色苍白没口子只呼,神仙奶奶,神仙奶奶,神仙奶奶

仇志高牙关打颤,得得得得得,震震不已。

高十数丈的龙旋风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往前卷去,沿途摧枯拉朽,墙倒屋塌树折,硬生生卷出一条白地,一直卷到南河下,把城墙都卷塌了一段。

那南河下钱举人正在和四爷闲聊,眼睁睁就看见城墙轰然倒塌,随后,把他家铺子卷了一个稀巴烂。

钱举人吓得脸上煞白,尖叫了一声,随后,裤裆一热,一泡热尿就禁不住淌下来,幸亏手上还有一根龙头拐杖,拼命拿手撑着,这才没有一屁股跌倒。

四爷张大嘴巴,仰首看着龙卷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

那龙卷风卷过钱举人家铺子,直接往码头卷去,那运河上船只早早看见,纷纷避让不已,眼睁睁就看着把河水卷了一个大窟窿,随后,突然便在空中爆响了一声,消失不见。

钱举人双手撑着个龙头拐杖,两条腿瑟瑟发抖,正在这时候,天上忽然掉下一条两三斤重的鱼,一下就砸在他头上,顿时就把钱举人砸得咕咚一声跌倒在地。

随后,噼里啪啦,从天而降一阵连带着活鱼的雨水,把个码头方圆数十丈笼罩在内,那鱼大则数斤,小则数两,在地上一时间跳动不休。

运河上大呼小叫,各个船夫篙手拼命拿撑篙撑船,这才避免了河面上因为突然少掉巨量的水而颠簸出来的浪头。

即便如此,终究还是有船只没扛过去,要么被掀翻了,要么被撞翻了,幸好扬州古来便是湖泽之地,那水上人家,更是熟悉水性,倒也没有淹死人。

四爷把头上的方巾摘下来,一翻手,那方巾是硬的,上面浅浅的凹便倒出水来。

苦笑着把方巾又戴到头上,四爷弯腰去把钱举人拽起来,随后,叫来不远处几个呆滞的盐丁,“去与码头上那些人说,损毁的船只,都往戴春林香粉店来兑现银子”

说罢,他又冲着发呆的钱举人拱手一礼,便匆匆往府衙去了。

没办法,城墙都塌了一截,这,总要跟知府老大人汇报一下的。

当天晚上许多人连夜就在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外面烧香拜拜,把大清早起来的四娘娘气得要死,拿这个笤帚,一阵挥舞,把那些香火给扑倒,又是插着腰一阵叫骂,这才气鼓劳叨回去。

从此之后,阖城百姓,都知晓那戴春林香粉店有一位神仙奶奶,翻掌为云覆手为雨。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康飞远在仙霞关,自然不知道,自家的机器姬在扬州城掀起好大的风浪。

他要是知道,估计得气死,当初我要个松风剑法都没有,结果你一伸手就放个武将技,旋龙天舞这还有天理么这还有王法么

或许他会满地打滚,没有灭元炮,好歹来个旋灯火

不过,话说回来,人,是会成长的。

他第一次抗倭,手上拿个门闩还一阵发抖,第二次抗倭已经拎着刀如入无人之境,如果再来第三次,他自信能凿穿倭寇阵型,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这就好像只有一个女朋友的男人或许会去大宝剑,但是有两百个女朋友的男人大约就不会去大宝剑了

反正都是武力溢出,有没有,也不在乎了。

康飞一行人在仙霞关驿站歇息了两天,主要是因为,要入秋了。

高秋那天,康飞让驿臣买了不少西瓜,大明是世上西瓜最大的产地,徐光启写农政全书,说,西瓜,出自西域,故之名。

大约最迟在五代时期,西瓜就遍及中国了,在此之前,称之为寒瓜,汉墓中便曾出土西瓜子。

古人嗑瓜子,嗑的都是西瓜子,酌中志说神宗好用鲜西瓜种微加盐焙用之,可见盐焗西瓜子连皇上都喜欢吃,至于南瓜子,要到晚清才传来中国,至于葵花子,更是要到民国。

立秋吃西瓜,这是个风俗,俗称啃秋,康飞把买来的西瓜不拘是谁,都送上几牙,让整个仙霞关驿站都沾了光。

有个要去福建上任的向老爷,还带着十几个家丁,也沾了光,过来称谢,康飞就说,几个瓜,值当甚么,向老爷是要去福建上任么

这位向老爷是个军事文官,最典型的的军事文官,就是兵备道了,这类官员,基本上都是挑在乡里就有勇名或者知兵事的读书人来担任,一般仕途都在兵备副使或者备倭御史之类官职上打转,最终升兵部左右侍郎,加到兵部尚书衔便算到顶了。

像是宋桐岗,后来为什么以兵部左侍郎衔经略辽东、朝鲜兵事,就是因为他在家乡就以豪壮知兵事闻名。

可见大明朝本身论制度而言,还是能称得上知人善用的。

可惜,经文再好,架不住歪嘴的和尚。

这位向老爷,虽然是读书人,却腰悬宝剑,看他手下,还背负弓箭,怕也懂射御之术,笑着就说“我是去汀漳道就任海防同知,我看小友打扮,是去京师陛见的么”

这陛见,是指上京袭职,也就是所谓的钦依官,这类武官还是挺值钱的,在文官眼中,也还有些地位,要是名色官,可就不值钱了。

康飞知道他误会了,当下摇头,“小弟我是个锦衣卫千户”

他一句话,把向老爷吓得脸色都白了。

嘉靖朝锦衣卫名声不算恶,可即便如此,在赴任的路途上有个锦衣卫千户请你吃瓜,换了你,你也要胆寒。

看向老爷脸色一变,康飞这才想起来,锦衣卫名声不大好听,当下赶紧摇手,“你老兄误会了,我这个千户,是因为我家老子的功劳,荫庇得来的。”

向老爷伸手摸摸胸口,好悬喘了一口气。

误会解开,两人闲聊片刻,这才告辞。

向老爷一走,外面徐线娘这时候进来,一脸兴奋就说“姐夫姐夫,咱们把瓜子儿收集了用盐烘焙了吃好么”

康飞看她那通红的脸蛋,未免一脸的嫌弃,“你这是彻底放鸭子了怎么就不想想,你老子要受那咸宁侯多大的压力你蓉娘姐姐在扬州,又受多大的压力”

这徐线娘,典型就是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被家里面人捧在手上怕凉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私自利的脾气。

二百一十章 实力撩帅哥

魏国公府五姑娘被康飞一句话,顿时顶得满脸通红,讷讷说不出话来。

说句实在的,徐线娘总体还算是个好姑娘,在南京那也是以喜欢抱打不平而闻名,市井的百姓自发送上雅号,不管是徐红线,还是徐线娘,那都是号,意思是夸她好比唐传奇里面的红线女。

至于魏国公府邸上,实实在在,都称呼五姑娘的,至于长辈,一般称呼她五儿,小五。

所以说,徐线娘那还是知道好歹的,不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她这两天的确是放羊了,天呐噜,仙霞好美,一时间收不住,金丝鸟出笼了一般……可这时候被康飞一说,自然就想起来,那咸宁侯,小叔公曾说他睚眦必报,还说方今天子身边,小人在侧……自己走了,扔下蓉娘姐姐扛雷,也不知道蓉娘姐姐抗不扛得住。

想到这儿,线娘未免胸口一疼,随后,眼眶里面就泛起了迷雾,随后,雾化成水,滴滴答答。

康飞看她红着眼圈低头抽泣的样子,不免歪歪嘴,“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哭的,再哭,你还能飞回扬州去不成?”

徐线娘抽泣就道“人家担心一下也不行么?”

“哭能解决问题?”康飞反问她。

徐线娘闻言顿时一滞,讷讷说不出话来,可随即又有些不服气,“总比你没心没肺强。”

康飞真是被她一句话气了个仰倒,辣块妈妈,谁没心没肺?难道自己心里面就没点逼数?

当下他没好脸色就呵斥道“你懂个屁,那咸宁侯在北方或许算一号人物,可是,到了扬州,他算个球球,小爷我一只手吊打……”

想那武宗正德皇帝时候,平虏伯江彬身兼四镇总兵,还提督东厂兼锦衣卫,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要来呵他卵子(注1大珰皆呼为舅。《明史》),权势之盛,纵观整个大明,大约也没旁人了。

可就算这位平虏伯江彬,打着皇帝的招牌到扬州大锁财货兼美女,结果被当时扬州知府一阵狂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关键当时扬州上下官员包括士绅,也都和扬州知府站一条线上。

这位呼风唤雨,动不动要【矫诏】的,何谓矫诏?也就是龙门客栈里面终极**oss曹公公那一句非常有名的台词,【要圣旨?来人啊,咱给他写一张】

就这么一位爷,不也在扬州城下吃了瘪,被扬州知府一顿狂喷,哭笑不得,只能把扬州知府给礼送回城,随后,祸害南京去了。

其实,这东西无关正义,你抢钱抢女人,可以,但是,来扬州抢,那不行,扬州士绅平时也未必是啥好鸟,但是,江彬更不是好鸟,外力压迫之下,实力抱团罢了。

同样的,康飞现在自信的很,他是扬州本乡本土人,扬州官员士绅包括那些盐商,都指望他扛倭寇呢!

那倭寇陆上能打破通州一路杀到扬州,水上又能通过长江泊与城外水门,这次被打退了,下一次就不来了?

他还是傻儿子的时候,他老子戴春林都能往来相与什么盐运御史,和扬州第一号大财主张石洲往来,如今有了【儿子是神仙弟子】这么一张大好的牌面,还不知道会折腾出怎么样一番天地。

再则说,家里面还有胖迪在。

他需要担心么?

咸宁侯?且,什么玩意儿!

哥们凭实力吊打他。

他一脸的不屑,可是,这落在徐线娘眼中,岂不就是英雄好汉的做派?

要知道,当初平虏伯江彬权势最盛的时候,她老子魏国公可是跪舔过平虏伯(注2成国公朱辅为长跪,魏国公徐鹏举及公卿大臣皆侧足事之。《明史》)的,当然,这个不能怪她老子,那时候,老魏国公刚走,她老子刚袭了魏国公的职位没两年,勿论是权谋手段还是旁的什么,都还稚嫩得很,根本不像是现在,勾结南京守备太监,能跟兵部尚书扳手腕子,行事老辣得很了。

自然,成熟有其代价,譬如拿自己最喜欢的小女儿来联姻,大约就是最大的代价。

总之,徐线娘心中,自家老子那个英雄形象正在崩塌,这时候再看康飞,自然就格外显得伟光正,好男儿。

一时间,她忍不住眼神迷离,看着康飞就道“姐夫,你好有英雄气概……”

康飞看她眼眶里面还含着泪水,未免就嫌弃,“你能不能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了再说话?”

他这一说,徐线娘顿时大羞,红着脸七手八脚拿了帕子在脸上胡乱擦拭,结果把鼻涕擦得到处都是,看得康飞哈哈大笑,一时间忍不住,伸手就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就你这小猫小狗的小样儿,还想实力撩帅哥?可省省吧!哈哈!”

徐线娘看他笑着转身出门,又羞又恼,被他拧过的脸颊上还能感觉到那手指间一抹火热,一时间,却是连心里面都是热的……

恨恨一跺脚,五姑娘忍不住就把手上的帕子给拧成了手巾把子一般。

一夜无话,第二天,康飞开始让人收拾东西,准备打包上路。

那向老爷又来拜访,说,我看小友有女眷,这一路上不大安生,不如,你我结伴同行。

向老爷这是一番好意了,仙霞关驿道,那是唐末黄巢起义开辟出来的道路,到宋代的时候,又铺了石子,愈发坚固,成为极重要的商道。

可即便这种商道,也不可能跟五百年后高速公路一样车流涌动,宽两米的驿道,两侧都是高山,无数义军都曾经在这里活动,连我兔都曾经在这里开辟过根据地。

所以向老爷说结伴同行,实实在在是有心带挈他,毕竟,向老爷是要去汀漳道做海防同知的,手底下十几个家丁,那一看就都是能打的,而且还都携带弓箭,也算是武装整齐,即便碰上几百劫匪,大约也是能硬肛的。

康飞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笑着就说,老哥哥好意,小弟铭感五内,如此,就不推辞了。

他一直没直说自己的身份,做好事老是宣扬,那就没意思了,那向老爷不知道他脾性,以为他世家大族出身,忍不住莞儿一笑,毕竟,不是每一个老爷都乐意被一个看着就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称呼为老哥哥的。

向老爷算是涵养好,可他手底下那些家丁,未免就不服气,你一个小年轻,就算家里头有些背景,我家老爷,那是两榜进士出身,你一口一个老哥哥,未免也太狂了。

如今康飞身边,只张桓老将军和那押衙张三,连刘云峰那厮,都被老将军给赶到唐荆川手底下做事情去了,刘云峰还不乐意,老将军就呵斥他,你有本事,只管去取功名,整天伴着我一个糟老头子算个什么事儿,一顿骂,才把刘云峰骂去。

至于康飞,连二狗子都被他赶家去了,哪里还会带着旁人,这看起来,未免老的老,小的小,女眷不消说。

至于徐线娘,倒是带着两个忠心耿耿的家丁,说起来,这两个那也是魏国公府上的好手,谈不上骑射了得,但是,如果那些总督巡抚们招募家丁,这两个去应募,六两银子的家丁银还是能拿上的。

可是,这两个家丁都是在扬州被康飞打吓过的,看见康飞,就要浑身发抖,连眼神都不敢抬起来。

试想,连头都不敢抬的男人,怎么入别人的眼?

故此,向老爷一行,都以为这两人是底层的杂役,根本想不到这两个其实也很能打。

总之,因为向老爷的提议,又耽搁了一天,大家这才上路。

沿途青葱,两边全是巍峨,一行人蜿蜒而行。

二百一十一章 铲屎官嘉靖

山水由人,喜怒随心。

走山路和在大海上不一样,那海上漂泊,海天一线,一片苍茫,初开始或许觉得壮观,因此兴奋不已,可时间一长,却会让人焦虑,由此引发一系列心理疾病。

山路却不同了,一路行来,景色变化,忽而山势雄奇,忽而松柏摩云,忽而山花烂漫,忽而竹风飒飒……真真是一个,一路行去看不够,两岸美景入画来。

而且仙霞关驿道名气大,文人骚客墨宝无数,什么白居易、王安石,欧阳修,苏东坡……比比皆是。

那向老爷是个两榜进士出身,能不喜欢这个么?一路行来,倒像是游山玩水,至于去赴任,他的确是在赴任啊,只是走的慢一些些而已。

徐线娘不用说了,第一次如此眼界开阔,欢喜得不行,她也知道些好歹,故此,经常拉着曾清曾白一起,康飞也不好板着脸来训斥她,眼睁睁看她跟曾清曾白放鸭子,都玩疯了。

至于魏国公府两个家丁,他们敢管?说话都不敢大声,连放个屁,也要夹得细细碎碎的方才敢放出来。

张桓老将军年纪大了,却最喜欢看小儿女玩耍吵闹,骑在马上,瘦骨伶仃的身躯随着胯下青花骢迈动四蹄轻微起伏,连马缰都不带,一只手摸着胡须,只看着旁人吵闹,他就能乐呵好半天。

这么一来,可把康飞给折腾惨了,你说这一路上是美景,的确,可是,再好看,在康飞看来都是个弟弟,心中不屑:我一张1080ti吊打整个大明所有风景区。

连龙霄宫的守卫都羡慕你是个冒险家,并称自己当年也是一条好汉,直到膝盖中了一箭……对吧!

而且一路上连个穿裙子露大腿的妹子都没有,差评!

也没有长毛象,差评。

至于什么苏东坡在山体上提的墨宝,康飞看了就打哈欠。

这也不能怪康飞,你看五百年后那公园里面,多是老人小孩,有几个年轻人?小伙子们只需要妹子,如果有电脑,妹子都可以省略,小姐姐们只需要小鲜肉,如果有手机,小鲜肉也可以省略。

之前走水路去杭州,路上好歹可以吃鱼,可现如今康飞连鱼都没得吃了,素得跟天中寺打禅七的和尚吃的素包子差不多。

康飞觉得自己快爆炸了。

哪怕来几个小怪来杀杀也行啊!

可惜,他们所走的仙霞关驿道是一条非常成熟的驿道,那种呼啸山林杀人越货的土匪强盗还真没有。

之前向老爷看他们老弱妇孺,也是好心,怕他们被人欺负,实际上,所谓欺负,大约也就是五百年后康飞父母那一代,出门在外,坐个卧铺大巴,在国道上停在乱七八糟小饭店门口强制你消费一顿饭菜的程度。

大约也就是如此而已了。

难不成还能碰上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

这时候到底还是嘉靖年间,大明虽然在走下坡路,却也不是烂得无话可说,如果在全球范围内比烂的话,好歹在烂货里面还算拔尖的。

甚至后来,那位大驴友徐霞客同志,游山玩水几十年,那会子都什么年景了?东林党,九千岁,各种无耻之徒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一直到崇祯九年,这位爷们还在石鼓山游山玩水……

他几十年就没碰上什么危险,还薅公家羊毛,动不动跑到驿站索要奴仆帮他扛东西。

所以一路上康飞大多数时候就像是一只发情状态的公猫,找不到合适的母猫,只能叫唤两声,然后盘起来睡觉……

他这个状态未免被徐线娘嗤笑,说,姐夫你这个整天睡不醒的样子,眼睛就跟一条线一样,倒像是我家养的狮猫。

她说的狮猫,就是临清狮子猫了,狮子猫在绿睛回回人家豢养是常态,临清因为是运河上重镇,有伊兰寺庙五六座,狮子猫就成了临清的特产,还被当做贡物贡献入宫。

当今天子爱猫,还有专门的养猫机构叫猫儿房,他有一只非常喜欢的狮子猫,跟他一起住在西苑永寿宫里面,享受着如天子一般的尊荣。

这只猫后来死了,嘉靖很伤心,专门命人打造了一口黄金棺材,就葬在万寿山,然后,侍讲学士浙江宁波人袁元峰拍马屁写祭文,说【化狮为龙】邀得圣宠,然后【为少宰,陛宗伯,加一品入阁】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临清狮子猫价值不菲,普通人家是养不起的,太不划算了,买个模样清秀的婢女才十两银子,要是天灾人祸的荒年,可能五六两就能买一个,可是,这个价格买不来一只狮子猫。

魏国公府邸自然就有狮子猫,徐线娘养的狮子猫是一只公猫,不过,从小阉割过,也不懂叫唤,倒是喜欢睡觉,极得徐线娘的喜欢。

她说康飞眯着眼睛像是只狮猫,也算是观察入微了。

康飞未免打了一个哈欠,眯着眼就撇她一眼,“你懂什么,春困秋乏,再说了,猫眯着眼睛睡觉,那是因为压抑得不到发泄,你养的怕是一只公猫罢!”

康飞这是压抑久了开始胡说八道,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说话颇有调戏的意思在里面,说实话他这会子看徐线娘都觉得对方眉目流转……

徐线娘闻言脸上顿时一红,“你胡说,秋霜才不是那些乱来的猫,他从来不乱叫的。”

康飞又打了一个哈欠,随口就说道:“那肯定就是个太监猫,叫什么秋霜,一点都不霸气,为什么不叫九千岁。”

徐线娘顿时一跺脚,“姐夫你真讨厌,我不理你了。”

康飞瞧着她背影,觉得婀娜多姿,哎呦我去……

他们这时候是租住在仙霞关驿道一户人家,这地方村落正好在驿道旁边不远,几十户人家都靠往来客户吃饭,颇有点后世农家乐的意思。

毕竟,仙霞关驿道长七百多里,路上这样的人家还真不少。

康飞未免就觉得无聊,这一天走个三十里地,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关键是,走两三天就歇下来,要看看风景。

他还不能说什么,毕竟,像是他这样不乐意出去看风景的,真没有,哪怕那十几个一看就是粗俗汉子的家丁,偏也要附庸风雅跟向老爷去看风景,真不知道图个啥。

张桓老将军更不用说了,老年人睡得少,经常半夜就起来,老将军倒也勤快,还打熬筋骨,等天亮了,就跟向老爷结伴,出去游玩。

可把康飞憋死了。

一路走了大约有一个月,那七百里仙霞关驿道可算是要走到头了。

向老爷也骑着一匹马,对旁边马上的康飞笑说:“明日大约是走出仙霞驿道了,我意去建州修整半个月,老弟可一起么!”

康飞闻言,真是说不出话来,心说七百里走了一个月,咱们那一天不是修整?你还要修整?

不过,这一路上走来,也能感觉到向老爷是个好人,倒也不好回了他的脸面,当下就说:“老哥哥说的是,我们一行旅途劳累,女眷怕也吃不消,修整修整也是好的。”

两人在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眼看到中午,又要停下来修整,正在这时候,后面向老爷的家丁快马上来,一带马缰,脸上就有些郑重,“老爷,后面有大量的快马,小的估摸着起码有上百骑,约莫刻把钟就到……”

向老爷一听,这一路上安安全全的,再则说,也不至于有土匪啊?

难不成是倭寇?

当下他赶紧就说,“且先避到一旁。”

二百一十二章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康飞他们一行避到路旁,向老爷老辣,还小小布了一个阵,把马车叠放在前面,女眷都在车后面,左右是他的家丁。

康飞一瞧,格外觉得向老爷是个厚道人,旁边张桓老将军未免也拽着胡子低声说:“小伙啊,这个人,值得深交。”

旁边张三赶紧拍马屁,“大爹爹说滴对。”张老将军未免就白了他一眼,自从在杭州认了这个侄孙,老将军对他未免就严格要求起来。可是,张三这厮,到底是个衙役,眼睛里面大约只有银子,那天灵机一动刮了头扮作倭寇保护曾贾氏,那是因为性命交关,却不是他真的就义薄云天,这个把月下来,老将军也看出来了,这厮就是个狗肉上不得酒席的货色。

可是,老将军那是要脸的人,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他是自己本家的侄孙,这时候哪里还能反悔?不得已,捏着鼻子,算了,只当养个猫儿狗儿了。

当下老将军就呵斥他,“叫你好好练习刀枪上的本事,你一天倒要偷懒大半天,吹牛拍马,阿谀奉承,你这个本事就呱呱叫”

张三讪讪然,“大爹爹,你看侄孙这个肚子,也不像是一块练武的料啊!倒是跑跑腿,敲敲边鼓,这些,侄孙还是有些自信的”

听他说半截话,老将军看他那怀孕六七个月的肚子,倒也没话说了,可他随即就说自己溜须拍马极为擅长,差一点把老将军气个仰倒。

康飞看老将军脸色,当下一脚就把张三踢一边去,随后安慰老将军,“天赋强求不来,老爹爹你八十多了,还看不开啊!”

正说着,耳边马蹄声大作,由远至近,瞬间就闯入了眼帘。

随着这如雷般的马蹄声,地面微微震动,躲在马车后面的曾贾氏脸色变得苍白,曾白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哥哥曾清,旁边徐线娘低声安慰曾贾氏,可是,她脸上的神色却绝不是她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那向老爷身边十几个家丁前面的手执刀盾,后面几个把雕翎箭搭在弓弦上面,虽然没有拉开,却是戒备十分。

好多书里面练起一支火枪队就敢硬抗骑兵,真真是胡说八道。五百年后顶尖运动员一百米十秒,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一百米外人就是一个小点点,瞬间到了跟前,你前装枪能打几发?怕是一发还没打完骑兵就冲到跟前了,人喊马嘶,连踩带砍,大几百斤甚至一吨的重量撞过来,一旦战马超过十匹,一起跑起来,大地都震动,那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即便到了二战,骑兵只要肯付出伤亡,依然能冲得动任何部队,任何部队,任何部队。

在古代,骑在马上的老爷就是傲气。

那为首一人穿着个蟒,身上还披着一件对襟鱼鳞甲,膀子上面是龙虾铁臂膊注1:具体形象请参考神宗万历皇帝出警入跸图,或者女医明妃传也挺写实的,如今玩甲胄的也渐渐多了,咸鱼上大约几千块能入一整套。,头上倒是没戴头盔,却戴着一顶金丝冠,腰间一枚绣春刀,双手把马缰一带,胯下骏马顿时人立而起,咴呖呖嘶鸣一声,随后,四蹄落地,来回盘旋了两圈,鼻腔里面就喷出两股热气。

把手一抬,那后面上百骑兵齐齐一勒马缰,顿时停下。

自有一股军卫杀气在。

一时间,整个驿道上只有马匹响鼻之声。

康飞在路边上未免嗤之以鼻,瞧着这烧包的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关键是,虽然入秋了,可这儿是仙霞关驿道,已经进入福建了,你们不热么?

他自然是满不在乎的,骑兵再牛,那也打不过挂逼啊!

向老爷看对方穿着打扮,倒也松一口气,在路边上就拱了拱手,“本官向”

嗖地一声,一支箭从向老爷脸颊旁边穿过,打断了他的话头,随后,夺地一声就紧紧钉在了他身后马车的板壁上。

向老爷脸色一变,向老爷的家丁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为首的家丁把盾牌一下就当在向老爷身前,随后拽着他就往后急退,后面的弓箭手也把弓给拉开了。

这时候向老爷才回过神来,背后起了一身的白毛汗,顿时就大怒。

要知道,他可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文官,文官啊!

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

面红耳赤,一张脸涨得通红,向老爷一伸手,拨开跟前的家丁,乾指大骂:“好泼才,可敢留下名姓来,爷爷向鼎,嘉靖十七年进士”

向老爷这是气狠了,换了平时,万万说不出这么粗俗的话来。

可对面马上为首那人却是满不在乎,“汀漳道海防同知向老爷是罢!本官三千营副都督乌仲麟,赐斗牛”

正在这时候,后面噗嗤一声笑声,极为刺耳,又响亮,顿时就传入三千营副都督乌仲麟耳中。

乌仲麟顿时大怒,“谁,谁这么无礼”

后面康飞抱着两个膀子,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向老爷看了要拽他,他却一伸手,还笑了笑,后面老将军也走到向老爷身边,“无妨,让他去罢,这天下,大约除了他家里面那个小老婆,没人能收拾得了他。”

向老爷自然是不信的,可是,这时候康飞已经走了出去。

康飞走到前面,随后,双臂一挣,把身上衣裳就挣开,露出一身雪白的好肉,然后,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这做派,要是身上再纹绣个生不怕京兆伊,死不畏阎罗王,那妥妥就是个净街虎,恶霸游侠。

乌仲麟坐在马上疑惑看他,心说眼前这小子做派,倒像是哪家王公勋贵家里面的少爷。

不过,他又一想,如今仇大都督炙手可热,又和严阁老约为父子,除了天子,这天下,还畏惧谁?那南京魏国公富贵两百年,又如何?还不是要跟大都督联姻?

故此他顿时就把那点儿担心给压了下去,沉着脸冷笑就道:“年轻人,可知道一句话么,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你这么狂,你家大人可晓得么?”

康飞一听,辣块妈妈,你这厮,居然还抢我台词?

人的心态是逐步改变的,如今他觉得自己连火枪都不怕,这天下还有什么可怕的?

大约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是愈发轻佻了。

这时候被那乌仲麟这么一说,哪里还忍得住?呸地一口,随即拔刀在手,合身扑了上去,一个袈裟斩,把乌仲麟胯下那匹神俊非常的骏马就给斩了。

呼啦一下,那马脖腔里面喷出一股血箭,随后,轰然倒地,把个马上的乌仲麟给压在身下,乌仲麟虽然是三千营副都督,可是,他是大汉将军出身,所谓大汉将军,就是专门给皇帝扛伞扛旗子的,要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至于手上功夫么,马马虎虎就可以了。

可想而知,他的功夫是有多么肉脚,这时候被康菲及这么一吓唬,顿时就跟个娘们似的尖叫了起来。

二百一十三章 你有胖迪你也行

乌仲麟这么一叫,他身后那些骑兵俱都羞恼。

羞的是自家副都督这么娘们,恼的是对面这小子好生无礼,居然对我们三千营悍然出手。

三千营,大明禁卫军三大营之一,永乐皇帝以三千鞑子骑兵为骨架,故此叫做三千营,是当时朱棣手上最强大的骑兵武装。

大明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军事格局为之一变,文官纷纷上台,掌管武装力量,不过,皇帝再傻,也不至于把武力全部给文官,御马监和勋贵好歹还能掌握一半。

三千营跟兵部领饷银,归御马监太监管,受勋贵将军节制,这支全是骑兵的武装力量到了嘉靖年的时候,已经臃肿到了七万的规模。

平时皇帝出行,御马太监来摆个谱,擎起黄伞盖,做个仪仗走走样子,十天半个月操练一下,等兵部老爷来发饷银,若有战事,某位勋贵拜大将军,领着出去打仗。

若是论打,是万万不能打了,大约也就是个样子货了。

不过,新任的太子太保总兵官、平虏大将军仇鸾,之前是大同总兵,手底下着实有些子能打的家丁,这年月,做总兵那是真要跟鞑子见刀枪的,不养些能打的家丁,怕是脑袋都保不住。

仇鸾做了这个平虏大将军,节制京营,因为御马太监张佐是个谨慎的性子(注1张佐、鲍忠,麦福、黄锦辈,虽由兴邸旧人掌司礼监,督东厂,然皆谨饬不敢大肆。《明史》),而且,大家都晓得仇大将军和严阁老约为父子,故此个个来巴结仇鸾。

乌仲麟就是刚刚抱上咸宁侯仇鸾的大腿,他身后那些人,却都是咸宁侯的家丁,刚刚补进三千营。

这些骄兵悍将,吃的是刀头舔血的饭,时常要跟鞑子较量生死的,这里面有不少本身就是个鞑子,当然,我大明只论本事,不论出身,你敢来吃这碗刀头舔血的饭,自然就有总兵老爷收用你。

至于说什么一身好本事却没个买家,那是纯胡说八道,那些总兵老爷都是傻子么?你弓马娴熟人家不用你?总兵不用你,军事文官一大把,那些也都是用家丁的,你真展示个本领,还怕拿不上六两家丁银子么?

讲个不好听的,你哪怕只会盘膝打坐,你去白宫门口坐三天,川普怕也要请你进去谈谈的,高僧,打坐七十二个小时是为何来?

是以这些家丁看康飞一刀斩断马头,自家副都督被马身压着尖叫,一个个俱都涨红了脸颊。

后面一个大脸盘子单眼睑一看就是个鞑子的家伙,抬手就摸出一只雕翎箭,张弓搭箭,嗖地一声就射了出去。

康飞正摆着袈裟斩的余韵耍帅哩,一支箭闯进眼帘,他下意识一个逆袈裟,噌地一声轻响,就把那支激射而来的雕翎箭给切成两半。

这逆袈裟是从下而上撩起一剑,换个天朝名字,大约就要叫【提撩剑白鹤舒翅】,总之是个姿势优美的招式,多见与古流,现代剑道几乎绝迹,实际上并不符合人体力学。

可愈是如此,愈发显得姿态优美,就如挺胸提臀,按说,并不符合直立行走猿的人体力学原理,过分翘起的臀部会给脊椎带来格外的压力,可是,哪个女性肯把臀收回来的?

后面向老爷这时候忍不住就高声赞了一声好。

话音未落,对面嗖嗖嗖,却是一个连珠射,三支箭分成品字,分别射向乖官的左右大肩胛骨和胸腹。

康飞顿时就怒了。

逆袈裟是个弓箭步,他脚下一个弹跳,顿时跃起在空中,三支雕翎箭从他脚下一擦而过。

众人下意识抬头,只见康飞一落地,借着地心引力,手上刀柄左右开弓,就敲翻两个骑士,几个起落,带起十数颗飞起的牙齿和一连串的血迹。

那射箭的鞑官大是惊惶,刚才擦着向老爷脸颊那一箭就是他射的,作为整个三千营知名的神射手,他从未你有过被人逼近到眼前这个局面。

康飞跃在空中,双手擎刀,一刀就劈了下来。

那鞑官下意识就把手上的弓箭迎了上去。

噌地一声轻响。

一张硬弓被从中斩断,连人带马砍成两半,血腥味道比之前面马头剁掉要浓厚许多,即便这些骑兵的马都是经过训练的战马,可是,马是很聪明的动物,看见这一幕,那也是要怕的,顿时咴律律叫个不停,四蹄连打,纷纷后退。

骑兵顿时大乱。

康飞翻身又杀进人群当中。

如今康飞开无双也算是熟练工了,觉得并不比打游戏复杂多少,原版骑砍他也是能百人斩的,要是潘德他能千人斩……开个无双,算个啥,你有胖迪你也行。

手上的奥丁纹倭刀高举,当个榔头一样,左右砸下,一边砸一边还喊,“谁要跑,小爷我可就杀人了……”

这些家丁也是在边关跟鞑子厮杀过的好汉,可是,好汉也架不住挂逼。

他们若是要逃,却也能逃得掉,可是架不住康飞大喊谁跑杀谁,颇有些兵法之妙,攻心为上的意思。

到最后,这帮汉子只能躺倒挨锤,打趴下五六十个,剩下的纷纷就大喊,爷爷饶命……

后面向老爷他们目瞪口呆,曾清曾白兴奋跳脚大喊,徐线娘满脸潮红,眼瞳都放大了,挥舞着雪白的小拳头就喊,姐夫姐夫,把他们全部揍趴下。

倒是康飞自己,未免觉得没劲,收了手,随后,大喊了一声,“张三,把我飞鱼服拿来。”

那张三屁颠屁颠就把康飞的飞鱼服双手捧着快步走上去,康飞转身,张三赶紧替他披在身上。

“那个黑二蛇,来……”康飞冲乌仲麟招了招手。

乌仲麟先还不明白,可康飞又招了招手,随后,张三就上来踢他屁股,他这才明白过来,乌不就是黑么,伯仲叔季,仲变成了二,至于蛇,好吧,大约这位老爷认为有鳞片的是蛇……

虽然不满意这个称呼,乌仲麟还是连滚带爬过去,康飞指了指身上飞鱼,“认得么?”

乌仲麟连连点头。

“本官锦衣卫千户,赐飞鱼,以指挥使体统行事,可有资格管你么?”

乌仲麟很想说,没有,要节制三大营,那得是开府建牙大都督衔,还得佩大将军印,要么,你得是御马监太监,连兵部的老爷,也只能在发饷的时候让他们拍拍马屁……

可是,他不敢说啊!

刚才那一刀之威,把他吓得差一点尿裤子,再看这位小爷,只杀了方才射箭的黑里麻,可见,做事还是有点靠谱的,可你要故意顶撞人家,真以为人家不敢杀人么!

当下他赶紧点头,“管得,管得,小老爷说啥就是啥。”

康飞似笑非笑看他,再看看周围跪了一地的那些骑士,这才说道“来,给小爷我说说,你们这是仗了谁的势力?连朝廷命官都敢杀……”

他这是说刚才那一箭了,乌仲麟赶紧摇头,“小老爷容禀,俺们哪里有那般胆量,俺就是示意那黑里麻吓唬吓唬人……”

这时候向老爷怒气冲冲上来,一脚就踹翻乌仲麟,乌仲麟也不敢还手,赶紧一咕噜翻身起来,继续跪在地上。

向老爷踹过一脚,心里面那口恶气却也泄了,当下转身就对康飞说道“贤弟,不曾想贤弟这般手段,真真是霸王在世……”他刚一说这话,突然就想起来了。

“贤弟姓戴,那邸报里面说扬州抗倭,扬州府廪膳生员戴春林之子,阵斩倭寇上千……说的难道就是贤弟?”

康飞笑笑,“家父是号春林。”

向老爷恍然大悟,连连拿手拍自己的脑门,“早该想到,早该想到,贤弟……”他说着,拿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康飞,“真是个恨天无把恨地无环,霸王在世,虓虎复生。”

这大明朝的演义文化已经盛行了差不多一百年了,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大约都是能够朗朗上口的,正因为如此,康飞也听腻味了。

当下他就摇手,“老哥哥可别夸了,我每天都要听八百遍,实在没趣得很。”

向老爷一脸兴奋,说实话,任谁碰到这种传奇故事里面走出来的好汉,都要扛不住,当下就说“唉!为兄自诩腹中诗书百千卷,这时候也词拙了,实在是贤弟太了得……”

那些骑士也不敢吭气,只能看他们互相吹捧。

半晌,康飞这才转脸,就问地上跪着的乌仲麟,“二蛇啊!来,与我说说,你们这是,跑来抓魏国公府上五姑娘回家给咸宁侯嫡孙做老婆的?”

他一针见血,乌仲麟先是一怔,随后连连点头,“小老爷真是明见万里。”

康飞转头,冲徐线娘就喊道“线娘过来。”向老爷这时候才知道,感情那个肤色白皙如瓷一般的姑娘是魏国公府上的五小姐。

大明朝虽然是文贵武贱的格局,可是,魏国公乃是朝廷最顶尖儿的勋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兼又掌着南京中军都督府,还是南京守备官。

大明勋贵虽然不大在行情,可这等顶尖儿的勋贵,那也是可以跟六部尚书扛一扛膀子的存在。

总之,都不是他一个汀漳道海防同知可以得罪的。

至于魏国公当年呵平虏伯的卵子,那是因为平虏伯太厉害,以不是太监的身份掌东厂,还兼锦衣卫,又管三大营,那真是,活脱脱一个立皇帝。却不能以此来认为魏国公就不行。

看着徐线娘走到旁边,向老爷赶紧低下头,以前不知道便罢了,这时候知道了,还盯着人家姑娘看,真当魏国公是一盘菜么,即便魏国公是一盘菜,那也得是跟严阁老有父子之约的咸宁侯仇鸾才有资格伸筷子。

康飞一伸手拽过徐线娘,看着地上跪着的乌仲麟就说道“呐!魏国公府上五姑娘,你现在可以领走……”

乌仲麟哪里敢搭这个腔,赶紧摇头,“不敢不敢不敢……”

徐线娘这时候未免使劲儿挣扎了一下,却没挣扎开,她也有些怕康飞脑子一打结,真把她给送过去,赶紧脸上堆着笑就说“姐夫可舍不得线娘了,对不对……”说着,还故意舔了舔舌尖。

二百一十四章 谁拳头大,谁的话就是真理

徐线娘这么一舔舌头,就康飞这素了个把月的状态,差一点,差一点啊!当场出丑,赶紧把头扭过去不搭理她,看着地上跪着的乌仲麟没话找话,“你说你们眼神也太不好使了,巴结谁不好巴结仇鸾?哪怕你巴结我也行啊!你觉得,就你们仇大都督那水平,打仗他能行?”

乌仲麟不是仇鸾的铁杆部下,他是大汉将军出身,打仗绝对不行,但是演技绝对在行。

就好比五百年后著名演员秦汉他爸爸,那是以帅出名的,那双眼皮,能夹死母蚊子,你要是领导你也喜欢身边有这么一个浓眉大眼的做上将军。

故此乌仲麟脑筋极快,赶紧接口就说道:“俺们之前也没有小老爷您的门路哇!想巴结也巴结不上,要是有门路,俺们都是武人,都服气能打的,谁还不愿意跟一位勇武比霸王还强的将主爷……”

一番谄媚的话连绵不绝,让对面张三有些刮目相看,心说你这厮看着浓眉大眼,却不想也是个阿谀奉承之辈。

后面那些家丁垂头丧气,无话可说。

要说起来,武人和文人,大约区别就在这儿了,要说你一拳头把我干趴下,那你肯定厉害。不像是文人,个个眼大如箕,要说比八股文罢,乡试会试殿试三级考试已经说明问题,谁厉害一目了然。

可是,你见谁真服气的?要真服气,大家报一下考试排名,岂不就没矛盾了?

可你要说旁的,譬如诗词歌赋,读书人一样不服气,就要说,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说汉唐,你那个诗歌什么的,小道矣!

你瞧,我要跟你讲道理,你就跟我耍流氓,我要跟你耍流氓,你就跟我讲道理,一个个天老大,我老二,谁也不服。

所以说,讲道理这种事情,是天底下最不靠谱的事情,你说服得了谁?你真正说服过谁?你品,你细品。

还是康飞这样最好,暴力,一切的元叙事,把你干趴下,然后笑眯眯问你,儿砸,爸爸的话你听么!

那些家丁虽然未必个个真就服气,但是,起码,假装也要假装出服气来。

谁的拳头大,谁说的话就是真理。

康飞听了乌仲麟这番奉承的话,心中暗爽,大家都说不喜欢拍马屁,那只是不喜欢自己去拍别人马匹,可要是别人拍自己马匹,一个个去数,就没有不舒服的。

“很好。”康飞未免点头,“我就喜欢你这样识趣的,也省得我还要动拳头,揍人也挺麻烦,要是碰到骨头硬的,还要把他打死,话说,我在扬州,那也是捐献两万两白银建七级浮屠的,日后要称大菩萨的,老是打死你们这些家伙,岂不是给我身上抹黑么,真说起来,正所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我要杀了你们,那也是阻止你们造恶业,你们即便下了地狱,那也要烧香供奉我哩!”

他一顿胡说八道,把乌仲麟和那些家丁说得晕晕乎乎的,这时代毕竟不是五百年后个个上学,人人如龙,顿时就被忽悠瘸了。

旁边徐线娘眼瞳里面全是星星,忍不住就说,姐夫真是活菩萨哩!

康飞转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接口说:“你也是个女菩萨……”这话落在徐线娘耳中,顿时脸上一红,随后,连耳朵根都烧红了,转身就跑路边马车后面去了。

康飞莫名其妙,旁边向老爷心知肚明,却不能明说,他总不好说,那话本里面,穷书生住在富家小姐绣楼旁,往往求欢的时候就是噗通往地上一跪,女菩萨,可怜可怜小生……

这个典故,大约出自佛教肉身布施,因为话本流行的缘故,被大家闺秀们所熟悉。

毕竟,这个年代大家闺秀看话本故事大约就和西方的贵妇们看骑士小说差不多,反正,就是隔壁有一个两个三个……长得又帅又有本事的男人不顾一切地就爱她,哪怕她长得像是凤姐……

男人喜欢看肉体的A片,女人喜欢看心灵的A片,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会被女人打死。

所以向老爷也只能尴尬笑笑,不能明说,要说出来,岂不是大大得罪了魏国公府五小姐。

把乌仲麟一行人给忽悠瘸了后,康飞就问他们,为何千里迢迢跑来福建,难不成那咸宁侯嫡孙真就变成阉人了?

他问这话的时候,未免还开了一个玩笑,真要那样,何不送进宫里面去,到时候咸宁侯家也算是为天家效忠鞠躬精粹了,日后未尝不能混一个提督东厂,司礼监秉笔甚至掌印太监,真真是一幢好买卖。

乌仲麟脸上尴尬,他只是为了拍咸宁侯的马匹,却又不是咸宁侯的嫡系,不过,他还是说了根源所在。

“那个……小老爷容禀,实在是因为,前首辅夏言夏阁老被斩与西市……”

乌仲麟这话一说,即便康飞算是个政治小白,却也悚然一惊。

而向老爷,更是一惊后便泣泪滚滚而下,“夏阁老何其……何其冤哉!”

其实,夏言被杀,那真不是因为咸宁侯仇鸾进一两句谗言就能奏效的,就跟婆媳矛盾一样,你以为是某件事情,谁做的不对,错,某件事情只是诱因罢了,前面早就积累了无数的矛盾。

嘉靖皇帝是一个聪慧的皇帝,这一点,后世史学家基本是承认的,他又是十几岁才入继大统,因为大礼议跟群臣杠了差不多十年。

这种人,大抵内心敏感,你要得罪了他,他能记你一辈子。

嘉靖因为宫女案移居西苑,当时夏言是首辅,西苑距离内阁票本处距离大概有四里地,往来一次就是八里地,有时候碰上突发情况,跑两三个来回,累都累死。

夏言往来西苑和东掖门,往往坐一个腰舆,也就是轿子,这,实际上是僭越的,喜欢历史的读者老爷们怕都知道一个词,赐紫禁城骑马,这个,是超规格的待遇,要皇帝专门赐予的。

这个紫禁城骑马,其实也不是骑马,而是坐轿子,只是名字叫骑马,真骑马那要追溯到唐代,而且还得是早期,你看扶桑那些贵人,什么公卿三条九条的,都坐个小轿子,包括幕府将军之类,也都如此,就是跟大唐学的。

后来到宋代,整个大宋,有这个待遇的,一个是文彦博,一个是司马光,有这个待遇,可以在皇城内禁里面坐轿子。

夏言觉得自己是阁老,是首辅,不跟皇帝打招呼,自己就弄个小轿子坐了起来,嘉靖又是出名的小心眼儿,他能记夏言的好?

即便以严嵩严阁老的宠信程度,那也是严嵩八十岁了,嘉靖体恤他年老,才专门给他这个特权。

只此一件事情,就可想而知夏言平时跟天子是怎么个状态了,换了五百年后的说法,你这个态度,很不端正啊!

所以,夏言被杀,也就完全不奇怪了。

夏言被杀,那么,如今内阁就严嵩一个人了,就是【独相】,这个权势……

康飞这样的小白也明白了,怪不得你们一个个都忙着呵卵子舔沟子……

二百一十五章 咸宁侯,来,帮朕背个锅

阁老严嵩和咸宁侯仇鸾约为父子,两个人一文一武,在北边炙手可热……有野史曾经说,俺达围北京,在城外放火,嘉靖在北苑看见火光冲天,就问严嵩,严嵩说这是城外百姓烧麦秸秆。

蒙蔽天子至此,那么,严嵩必须要掌握,或者说,起码要勾连天子身边的人才行,咸宁侯掌管三大营,那些宫禁站岗的大汉将军什么的都归他管,可想而知双方的勾结程度。

当然,那只是野史,以嘉靖的手腕,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即便真有这番对话,大约,嘉靖心里面活动是这样的【哼!傻逼,正好帮朕来背这个黑锅,等天下震动,朕再把你们抄家示众,你们搜刮的银子依然是朕的,朕,只是受身边小人蒙蔽,不损朕的威严】(注1:仇鸾后来抄家戮尸,严嵩后来抄家饿死。)

以后世史学家对嘉靖的评价,说他【存术去道】,这个心理活动可未必是作者老爷瞎掰。

夏言的被杀,就好像是一个风向标,大家都看出来严阁老和咸宁侯一文一武,炙手可热,故此都来呵卵子舔沟子,正所谓,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

康飞看着跪在地上的乌仲麟,这厮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是个妥妥的东亚文化审美的美男子,这时候跪在地上谄笑,依然颇有几分神采。

很显然,这位就是【哪怕穿上汉奸的衣裳一看也知道是个正面角色】的,颜值党就是这么牛。

双手抱胸,康飞摸着下巴沉吟,乌仲麟一颗心就拎在嗓子眼,看这位小老爷的做派,一刀连人带马劈成两爿,杀自己岂不是如杀一鸡?

他心里面就在后悔。

早知道,老子何必巴巴地去拍咸宁侯爷的马屁,真把命给赔进去了,上上个月刚从教坊司赎身娶回家的小老婆最后岂不是要便宜了别人?

老子在钱庄还存了两千两银子,真要一死,岂不是人去了西方,银子留在钱庄,女人上了别人的床……

他越想越亏,怄得不行,看康飞犹自摸着下巴,忍不住就喊,“小老爷,俺有用,俺有用啊!”

康飞正在想怎么处理这些家伙,要说全部杀了,这不现实,可要就这么放掉,那未免也显得我太好说话了。

听乌仲麟大喊自己有用,他忍不住就说:“你能有什么用?小爷我又不好走后门……”

乌仲麟不顾他出言讽刺,大声就喊:“老爷,俺们愿意写下投效文书,拜在老爷门下,老爷是天上的武曲星,俺们即便是牵马坠蹬,做牛做马,那也是甘之如饴的……”

要不怎么说没底线的小人往往生活的更好呢!瞧瞧这嘴脸,真真是个小人了,可是,话语落在康飞耳中,明知道是拍马屁,但是,就好像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真叫一个爽。

康飞摸摸下巴,再看看那些家丁,忍不住就问:“你能代表所有人?这些人,你不是说他们是咸宁侯家的家丁?他们能乐意?”

乌仲麟转头看了一眼,和几个平日里面相熟的对了一个眼神,随后,转头就喊:“老爷,老咸宁侯是佣兵出身……”

哈?这是啥意思?

这时候,向老爷就过来低声对他说了一番话。

原来上一代咸宁侯求钺原本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家丁,泼皮无赖一般的人物,因为和宁夏总兵府都指挥佥事仇理是同族,仇理暴毙,无子,最后,天上的这个馅饼就掉到仇钺头上,降一等袭职。

仇钺得了这个机会,运道来了,猪站在风口被吹上了天。

正德五年,安化王叛乱,仇鸾赌性发作,解甲拜见安化王,获得安化王信任,随后,里应外合,十八天平定叛乱,生擒安化王,论功封爵。

总之,他家这个爵位,到如今也没多少年,现在这位咸宁侯仇鸾,扳着手指算算年岁,年轻时候大约也是和一帮底层泼皮胡混的角色,故此他家在一众勋贵里面,算是资历极为浅薄的幸进之辈。

这种出身,要说什么家生子,什么世代的奴仆,那就是笑话了,这些个家丁,也都是咸宁侯在大同招募的好汉,并非什么忠心耿耿的家生子。

向老爷这么一说,康飞顿时就哦了一声,明白了。

他忍不住就夸了向老爷一句,“老哥哥胸中自有一本英雄谱啊!实在厉害。”

随后,他把双臂一挣,身上那件飞鱼服顿时就掉落下去,后面张三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捞住,屁颠屁颠就跟在小老爷身后。

光着膀子走到那些家丁跟前,康飞傲然一笑,“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要能打中我一拳,我就放他离开……”

这些家丁面面相觑,刚才康飞杀入人群的时候他们还有精气神敢于反抗,可这会子,冷静下来想想,却是一丝反抗的精神都没有了。

眼前这位,一刀连人带马斩为两爿的,跟他动手,疯了罢?

互相看了看,这些人齐齐拜倒,“愿为老爷马牛。”

康飞光着膀子,心说让我叉会腰……哈哈哈!

酉时,一行人进了建州。

老规矩,去驿站,曾贾氏和曾清曾白的往来文书都要在驿站经驿臣盖章。

不过,这一回他们队伍庞大,驿站差一点招呼不下。

驿臣不敢得罪他们,毕竟,那百多个骑士,看着就不是好惹的,驿臣心说也不知道是哪位将主爷手下的精锐,好家伙,这么热的天,还这么严整,真真是精锐之极了。

等乌仲麟一出场,驿臣更是差一点吓趴下,无他,这位老爷身上穿着个蟒啊!要说民间,不是没有穿蟒的,可是,那些穿蟒的,都知根知底,晓得是谁家财主,穿起来装逼的。

可这位,非但穿蟒,还披甲,驿臣虽然是九品,可毕竟也是朝廷正经的经制官,敢于穿蟒还披甲的,大约,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要么,就是三大营,无非就那么几个奢遮的衙门。

乌仲麟一张嘴就扔下一句话,“把那上好的房间与我们老爷清理出来……好酒好肉,看着我们人数,尽管上来。”驿臣一听,便更是不敢得罪,赶紧撅着个屁股去,要把驿站里面闲杂人等赶出来。

他这么一赶人,里面有些原本住着的就不乐意了。

有个头戴方巾的中年人更是怒气冲天,“我家族兄乃是南京国子监祭酒,我一张片子,把你这个顶戴去了……”

驿臣老爷原本还陪着笑脸,听了这话,未免也沉下脸来,“这位秀才,怕是个监生罢?口气倒是不小,我也不瞒你,不是我要赶你走,是外面有贵人,你要有什么话,尽管自己对外面的贵人说去……”

说着,驿臣老爷一伸手做了一个请,那中年监生这时候看看外面,那叫一个兵强马壮,盔甲整齐,顿时屁都不敢放一个,捏着鼻子,领着两个家人,扛着个挑子,灰溜溜地走了。

二百一十六章 司礼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康飞一行住进驿站,把个驿站挤得满满当当,许多往来的官宦都住不下,未免就要找驿臣的麻烦,驿臣整天苦着脸,偏偏解释起来还挺费劲,许多过路老爷不买账。

这三天两头的,经常闹得整个驿站不得安生,最后还得靠乌仲麟出面把人给打发了,最后,却是连建宁知府都给惊动了。

建宁知府姓程,号习斋,是西安府人士,乡试解元,嘉靖十一年壬辰科进士出身,又精擅枪棒,是个文武双全的官儿。

他听了驿站的传闻,本不放在心上,却不曾想,那建宁行都司大张旗鼓去拜访,这么一来,当地士绅不乐意了。

整个福建有两个行都司,福建行都司和建宁行都司,长官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下面还有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

福建这地方,倭寇盛行,那福建行都司因为管辖着沿海,和当地豪大家勾连,还有一嘴肉吃。可建宁行都司却是和浙江交界,周围都是群山,这年月,山,就代表着穷,故此,建宁行都司是个穷衙门。

建宁行都司的都指挥使屡次想振作一番,可是,俱都被当地文官和士绅联手压制。

道理很简单,建宁府的盘子就这么大,盘子里面的菜,那文官老爷和士绅们都还不够吃,怎么肯分给建宁行都司呢?

那行都司麾下,有经历司、断事司、司狱司及仓库、草场等等,俨然是一个完整的衙门,可是一直被当地文官压制,都指挥使卞狴犴穷得眼珠子发绿,突然听说驿站来了一群京师的奢遮汉,顿时就跟手下都指挥同知和佥事商量,说,咱们何不去打个秋风。

都指挥同知和都指挥佥事未免撇嘴,心说只听说外来的跟当地老爷打秋风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要去打别人的秋风。

但是,面子终究没有银子可爱,故此,俱都赞同,大家就把平时舍不得穿的绸缎袍服拿出来,那颜色都不太鲜艳了,不过到底还是绸缎,勉强算得体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驿站,投刺拜访。

乌仲麟得了名刺,不敢怠慢,赶紧就去找康飞,说,老爷,外面有建宁行都司的都指挥使带着一干下属来拜访。

康飞未免不耐烦,就说,我哪里有那闲工夫跟这些人相与?

乌仲麟看他脾气不好,想了想,忍不住就说:“老爷,这建宁府虽然不是甚么大州大府,却也尽有姿色上乘的表子,寻几个来解闷就是了,何必……”

康飞一张脸就涨红了,未免大骂,“我像是那种人么?辣块妈妈,快给我森……”

乌仲麟被康飞一阵臭骂,却是不忧反喜,他是做久了大汉将军的,自然懂得,上峰骂你打你,那是拿你当自己人,要是不阴不阳,公事公办,那才糟糕哩。

故此,他笑嘻嘻就说:“老爷,这人伦之事,那是天地间的大道至理,有甚丑的?小的听人说,那吏部右侍郎徐阶,每日三省,与老妻伦敦,还要写在笔记里面记一笔哩。”

你看这话说得让人多舒坦,把个大宝剑说得伟光正极了,还拿吏部右侍郎来举例子,叫人不由得不信服。

不过,康飞到底五百年后混过无数论坛的,这种话术,见多了,故此就冷笑,“这话怕不是你编排的罢!那徐阶写笔记,怎么就被你瞧见了?”

乌仲麟被揭穿了,却也不尴尬,赔笑着就道:“老爷,岂不闻,天子脚下,个个都是个长随。”

明代的京师,许多人就靠消息灵通吃饭,如果说,绍兴师爷间接统治大明,帝都的长随,就要再在【间接】两个字里面占三分功夫。

这道理很好理解,即便后世五百年,那秘书和司机,不也是老爷们最贴心的人么!师爷是秘书,长随就是司机了。

这些长随们形成一个庞大的乡党集团,互相勾连,资源共享,甚至联起手来欺负老爷,那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康飞未免就冷笑,这个我难道不懂?当下就说,“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难道我不知道么!”

乌仲麟赶紧一条大拇指,“老爷总结的真好……小的祖籍就是保定,家父在天津卫做个千户,可不就把老爷说的三桩长处给占全了。”随后,看看康飞的神色,揣摩了一下,就继续说道:“老爷,闲着也是闲着,就见见那些人何妨,说不好,那也是因为仰慕老爷的名声,是来纳头便拜的呢!”

康飞被他说的笑了起来,“真是可惜了你这张嘴了,你应该去万岁爷跟前做个大太监的,司礼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乌仲麟被康飞说得忍不住就夹了夹腿,苦笑就道:“老爷,这话说得怪渗人的,小的上上个月刚刚娶了一房小妾,模样虽不顶尖,尻却实在跟个匏瓜一般,看着就是个好生养,也不知道有没有给我怀上……”

康飞忍不住一脚飞过去,“辣块妈妈,我管你家小老婆屁股大不大……”随后,想了想,下雨天打老婆,闲着也是个闲着,去见见罢!

那建宁行都司的都指挥使卞狴犴原来以为乌仲麟是个主人,却不想,乌仲麟弯着腰就把大摇大摆的康飞给请出来。

卞狴犴和那几个同知佥事未免面面相觑,心说这少年看着年未及冠,难不成是哪位勋贵家的世子么?

康飞不管这些人脸色,当下就说:“我这个人,喜欢巷子里面扛木头,直来直去,诸位大人来驿站,是有什么军务呢?还是旁的什么?”

卞狴犴尴尬笑笑,“这位……小兄弟。”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暂且用这种江湖上口吻说话,随后,闲扯了一通。

康飞听着听着,未免听明白了,顿时啼笑皆非,辣块妈妈,这些人居然是上门打秋风的?

他一时间忍不住,“诸位,你们一个个胸前的补子,不是狮子就是豹子的(注1:狮子武官二品,豹子武官三品)至于穷成这样么?”

卞狴犴看康飞是个好说话的,一时间忍不住,就吐槽说道:“小兄弟,你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啊!我看你身上飞鱼,怕一身要上百两银子吧?”

康飞点点头,“差不多吧!”

卞狴犴一边指着自己的袍服一边就说:“你看老哥哥我,身上个这件衣裳,还是二十年前做的,都不敢下水,怕一洗就破了,你再看这补子,颜色都不鲜艳的……”

康飞看他自曝其短哭穷,未免就好奇了,“诸位,那朱都堂之前大破双屿岛,按说,你们也应该吃得满嘴流油的,何至于此?”

朱纨的职位,全称是【右副都御史巡抚浙江兼管福建福兴建宁漳泉等处海道提督军务】,这建宁行都司,正是朱纨的麾下。

卞狴犴就说了,咱们建宁行都司,只得左右两卫,久不经战,都是些老弱病残,跟着朱都堂的只有两百人,想分润些,也轮不上,还是朱都堂可怜咱们,给了些银子,可是,底下弟兄死的多,烧埋银子还不够使哩。

康飞听了,未免就感叹,要说,为什么倭寇横行整个南方,真不是没有原因,南方的军卫,基本上是已经烂透了,要不然,没几年之后,戚继光为什么要自己募兵?

想到这些,康飞看他们也挺可怜的,未免豪侠义气发作,当然,也可以叫做中二气息,说实话,要不是中二,康飞何至于五百年后穿八十斤重的铁甲去打中世纪全甲格斗大赛?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身上穿八十斤铁甲叮叮咣咣互相劈来劈去的,大约和不务正业的二傻子也没什么区别。

康飞当下就叫来驿臣,把他两锭官铸五十两的细丝雪花银,让他去订二十桌上好的酒席,格外关照,要好酒好肉。

大约半个时辰,驿臣领着一帮驿卒和许多酒楼的小厮,一挑挑的食盒,把那好酒好肉就在院子里面铺陈开来。

这年月,有酒肉吃那就是好日之,即便是最顶尖的权贵,要论吃,未必及得上后世普通人,一群人顿时甩开腮帮子,吆五喝六,大吃大喝起来。

二百一十七章 圣明天纵,无过陛下

这酒肉一下肚,自然大家就熟络起来,酒酣耳热,互相吹牛逼。

卞狴犴把双屿岛作战说了一番,康飞对这个倒是感兴趣,很问了几句,卞狴犴就细细说了,末了,未免就叹息,说朱都堂真是倒霉催的,如今被文官们群起而拥,把朱都堂说得好像不杀不足以谢天下……

双屿岛地势特殊,不管是去扶桑九州岛还是大琉球又或者小琉球,距离都差不多,换一句话说,双屿岛是大小琉球和扶桑之间的节点。

本来,即便是这样,双屿岛也不该成为倭寇盘踞的老巢,因为,她被宁波卫和象山卫夹在中间,可是,南方的军卫,虽然穿得起裤子,但是地位极为低下。

武人地位低下,就跟宋代武人被称之为【贼配军】一样,一边骂人家贼配军一边要人家保家卫国,那怎么行?不能打是必然的。

嘉靖二年的时候今上被桂萼、张璁忽悠着停掉了天下市舶司,一时间天下人都来吹捧,说嘉靖是个好皇帝。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双屿岛变成了倭寇盘踞之所,葡萄牙人在双屿岛甚至建的有教堂,后来教堂被朱纨一把火给烧了,还杀了一千多个葡萄牙佣兵。

有教堂,有上千的葡萄牙佣兵,可想而知,双屿岛不是一天建成的,在葡萄牙人武装讨薪之前,双屿其实已经存在二十年了。

宁波卫和象山卫非但不管,还和双屿往来做买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

海贼王徐栋根本就没想到朝廷会派出大军来剿灭他,要知道,和双屿岛做买卖的浙江福建两地的豪大家有上百家之多,这些人家,谁家还没个官老爷呢?

结果朱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领着大军把双屿给灭了,当然,后来朱纨也被吓着了,来的武装商船太多了,三天来了上千,他不得不一把火把双屿岛烧掉,随后退回了定海。

定海位于长江口和杭州湾的交汇,是浙江巡抚衙门的所在……

听卞狴犴说道这儿,康飞忍不住就打断他,“浙江巡抚驻扎定海?不是杭州?”

卞狴犴吃人嘴软,喝了一杯酒后就说道:“小老爷难道不知?”

康飞心说我凭啥就得知道?他也不说话,就摇了摇头,卞狴犴就说了,“自来朝贡必由定海,次而宁波,及杭州,再达京师,是故定海为喉舌也……”

康飞心说你还文绉绉起来了,我不做声,就看你装逼。

这时候卞狴犴就叹气,继续说道:“想当初,家祖就是从定海上岸,入京师陛见天子,后来天子特许,家祖进了国子监读书,后来结婚生子……”

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

卞狴犴看康飞疑惑的眼神,未免就自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一挺胸,“家祖锡兰王子(注1:锡兰王子成化年定居泉州,传下天地人三房。),成化年间入京,被赐姓卞,字天佑……”

康飞目瞪口呆,看着这个皮肤微黑,四十来岁模样的武官,心说你爷爷叫什么卞天佑,应该叫张朝唐啊!

他忍不住就问,“既如此,你何不回锡兰做国王去?”

卞狴犴闻言顿时摇头,“在下生于斯长与斯,乃是世袭的大明都指挥使……”

康飞看他那表情,真是有心吐槽,你至于这么自傲么?回去做国王难道不香?至于在大明给文官做狗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自带干粮的,属于好同志,当下康飞就起身敬了他一杯酒,卞狴犴极为开心,很爽气地先干为敬了。

话说,康飞这么一个根正苗红的天朝子民,要一个锡兰国王后裔来讲述浙江风土人情,也算是一桩逸话了。

于此同时,远在京师,北苑。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微微弯着腰,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看着窗外微微细雨的嘉靖,就说道:“主子,入秋了,这秋雨天,最是容易伤风……”说着,就示意旁边小太监把旁边窗户给关上。

嘉靖帝穿着广袖道袍,转身就说了一句,“朕乃是修道之人。”

“是。”吕芳赶紧接上嘉靖的话,“主子乃是神仙,奴婢能跟着主子,真不知道是修了多少辈子的福气……”

他说着,就递上奏章,“主子,这是浙江呈上来的奏折。”

嘉靖接过,展开后看了几眼,随后,嘴角未免就流露出一丝冷笑,“说有倭寇五万进犯杭州,上仰祖宗庇佑,下赖将士用命,天子有幸……哼!朕有什么幸?”

他说着,把奏章一甩,“这些人,联起手来蒙蔽朕,以为朕不知道,还祖宗庇佑将士用命……都是些王八蛋。”

他能不气么,这奏章,不就是要升官要发财,都以为皇帝是开金矿的。

关键是,赵梅村早就上过密奏了,把杭州的事情仔细说了一个清楚。

嘉靖还想着,自己御极二十七年,跟这些臣子们往来交手,也不是一两个回合了,按说,这些臣子应该知道朕的厉害了,却不曾想,居然还敢联手,想来蒙蔽朕……

都是些王八蛋啊!

他内心未免烦闷,当下就说道:“传陆炳。”

小半个时辰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匆匆进来,大礼参拜。

嘉靖这时候肚子里面的气有些消了,看他跪在地上,就微笑着伸手去一拍他胳膊,“好了,你是朕的奶兄弟,不必每次拘礼。”

领导跟你客气,可是,你千万不能当福气。

陆炳依然恭敬。

嘉靖就把浙江的奏折递过去给他,随后,在桌子上面扒拉扒拉,又找出赵梅村的奏折,也递过去。

陆炳双手接过,仔细看了,随后,脸上微红,“陛下,这,都是微臣办差不力。”

嘉靖很满意,到底是自己的奶兄弟,识大体,当下就说:“好了,你不要替朕背这个黑锅,当年裁汰锦衣卫,是朕听了桂文襄的建议……”

说着,他未免就叹气,“朕,那时候实在太年轻了。”

这时候吕芳赶紧就拍马屁,“圣明天纵无过主子,那是主子体谅下面臣子,可是这些臣子,不思感恩,却要得寸进尺……”说着,从旁边小太监的手上就拿过一粒暗红色的丹药,丹药散发着一股异香,被托在雪白的瓷盘里面。

嘉靖伸手在瓷盘里面拈起丹药,一昂首,就把丹药给吞了下去,随后,从旁边吕芳手上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下首陆炳看了天子服食丹药,心里面未免犯愁:那陶仲文老是哄着天子炼丹,可是,自古及今,服食金丹的帝王哪里有长命的?看来,要找个人来分一分那陶仲文的宠才行。

吞食了丹药后的嘉靖,格外红光满面,“陶真人所献丹药,果然有效……二狗,你说,如今浙江,该怎么办?”

陆炳小名和张二扣一样,都叫二狗子,不过,皇帝一般很少这么叫他。

听嘉靖这么称呼自己,陆炳知道嘉靖这时候心情不错,当下略一寻思,就说道:“应该把上下一干人等统统换干净……微臣举荐兵部主事胡宗宪,此人是个大孝子,替父母守孝五年,去年刚刚复职……”

天朝历来就讲究一个【自古忠臣必出孝门】,以孝悌出名的读书人,任凭谁都要高看一眼。

权势动人心,基本上,当官的父母去世,一个个都想着要夺情,哪里真肯回去给娘老子守孝的?

如胡宗宪这种,回老家守孝五年的,的确可以赞一声大孝子,皇帝都要高看一眼。

嘉靖一听守孝五年,首先也起了一个好印象,当下就问旁边吕芳,吕芳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内相,基本上,肚子里面自然有一本英雄谱的。

他略一想,就说:“奴婢记起来了,这个胡宗宪,是嘉靖十七年时候的进士,做过余姚知县,后来又巡按宣府、大同,能力不错,既然陆都督说他是个大孝子,这种既有能力又孝悌的,该当合用。”

嘉靖一听,当下略一沉吟,就说道:“浙江布政使是谁?”

“是李天宠。”吕芳赶紧应了一声,“倭寇犯杭州的时候,他观察地方学校去了。”

嘉靖一听,未免哼了一声,“让胡宗宪先按察浙江……”

吕芳是嘉靖潜邸老人,一听嘉靖这话就知道了,主子这是打算让胡宗宪先按察浙江,然后再找机会顶替浙江布政使李天宠。

可是,李天宠是他吕公公的人,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手底下人就这么没了前途,当下低着头微微一皱眉,就上前说道:“主子,这个胡宗宪,既然在浙江余姚做过知县,想必熟知浙江事物,又巡按过宣府大同,在边事上自然也是好手,既如此,何不……给他加一个左佥都御史衔……”

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按说,和一个知府差不多,但是,左佥都御史是京官,又是清流,一般加这个头衔,都是要大用的征兆。

胡宗宪的资历按说很浅,但是,他做过巡按御史,这个巡按御史,只有七品,可是,官场上说话,从来不单单只看品级而是要看手上权力的。

前文说康飞嘲笑吴尧山不过一个七品,后来徐线娘就说,你以为我傻么?七品巡按御史直升四品黄堂的事情比比皆是。

好多七品巡按御史,甚至根本不屑于去做知府老爷,因为看不上。

吕芳说给胡宗宪加左佥都御史的头衔,其实暗藏的意思是,何不让胡宗宪顶替浙江巡抚朱纨?反正,如今朱纨被浙江福建的御史言官们狂喷,都被气病了,也没有利用价值可言了。

嘉靖自然听明白了自己身边这个潜邸老人话中的意思。

他略一沉吟,看着吕芳就说:“那李天宠是你的人?”

吕芳赶紧弯腰,“圣明天纵,无过主子。”

嘉靖闻言,未免哼了一声,“朕要真的那么圣明天纵,怎么连个宫殿都修不起来!”

他说这话,一是敲打吕芳,表示朕什么都知道,二也是吐槽,自己的宫殿怎么到现在还没影儿。

西苑,听名字就能知道,是个园子,自然没什么好的殿宇,嘉靖搬到西苑,已经修了永寿宫,还有些亭台楼阁,可是,单单这些哪里能体现帝王的尊严?好歹像是【乾清宫,交泰宫,坤宁宫】三殿一样,形成一个后三宫的格局。

反正,让嘉靖从西苑搬回大内去住,嘉靖是不乐意的。

可是,修宫殿,这在古代是非常费银子的事情,在这个上面,连严嵩这种所谓的奸相,也不愿意迁就皇帝。

当皇帝就能为所欲为?别逗了,想盖个房子也挺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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