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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间杀神仙》


楔子

九月的夜风醉人凉,驱走最后一缕暑气,拂过面庞,使人身心舒畅。

皓月朗朗,高悬枝头。

如此良辰好景,本是赏月赏花赏美人的时刻,他却没有余暇去欣赏美景,只能躺在草地上拼命喘息。

大腿中枪,血淋淋一片,已是血肉模糊。

沙统枪里灌的是铁砂,打在腿上死不了人,但能让人行动迟缓,最终因流血过多而失去行动能力。

老家的猎人喜欢用这种枪打野猪,野猪皮厚,用猎枪一枪打不死,沙统枪能使野猪皮开肉绽,大面积流血,狂奔的野猪会加快失血速度,最终筋疲力尽倒地,就像现在的自己。

若在平时,这伤不致命,及时止血便无大碍,可在此时,足以要了他的命。

没想到老猎人也有被雁啄瞎眼的时候,真是应了天桥底下算命瞎子给自己的那句忠告:别作孽啦,不然终有一天你会成为别人盘中的鱼肉。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吗?

他不信命,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

他不甘心,尝试着支起手肘,努力想要起身继续逃命。

只是支起上半身已经耗尽仅剩的余力,他又颓然躺下去,继续剧烈喘息。

转念想到,即使能站起来继续跑,又能跑到哪里去,自己深入可可西里无人区三百里,仅靠两条腿就想逃出去?

更何况是一条腿已经严重负伤,无法再逃。

他绝望地躺在草地上,开始胡思乱想,想起巷弄口卖肉饼的跛腿大爷,茶馆里唱小曲儿的荷花姑娘,还有天桥底下那个满口胡诌的老瞎子。

该死的老瞎子整日咒自己:人有人命,狗有狗命,你一副穷酸相偏偏要去追那富贵命,早晚有一天会丢了性命。

好像这瞎子说好的向来不灵,坏的一说就灵验。

瞎子还说过他是血手人屠阎罗命,若不自治,将来必成万人屠,遗祸百年。

不是说万人屠吗?不是要遗祸百年吗?

二十七年来,自己连只鸡都没有杀过,算是哪门子的万人屠。

转念又想起,过几天便是中秋节,自己照例要去那便宜老爹的坟前喝瓶好酒,给他老人家说说心里话,想来今年是去不了,往后都没办法去了。

如果自己真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话,希望不会跟便宜老爹见面。

思绪翻飞,他眼前划过一张张昔日的笑颜,脑海中翻腾着诸多画面。

所有的抱怨,不甘,无奈……在最后都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为了把破折刀就要弄死我,就算我死,你们也别想得到!”

他发了狠,伸手在宽大的工装裤兜中摸索着,终于掏出把红木包裹的短刀。

盯着这把即将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他露出略带癫狂的笑容,铮的一声,将短刀拔开。

拼尽全力,他将刀鞘扔向远处的草丛,直至听到坠落声,笑颜更甚。

他的目光缓缓从刀刃镂空的诡异图案上划过,并未留恋,随之将这柄短刀狠狠地抛向远方。

大腿处的血泊逐渐扩散,他刚才的举动无疑加快了血液的流逝速度,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无力。

要死了吗?

会下十八层地狱吗?

他的目光盯着高空中腾飞的短刀,视线有些模糊,似乎一切都在此刻变得极为缓慢。

风声,鹿鸣声,远处的呼喊声,脚步声……

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了,眼中只剩下那柄逐渐远去的短刀。

饱经岁月摧蚀的短刀依旧锋利,刀刃在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寒芒,不知何时刀刃上沾染了一滴血珠,在刀刃的镂空图案中滚动。

血珠泛着诡异的红光,滚过镂空图案,将图案染成血红色。

暮然间,刀刃光芒大作!

漆黑的夜中,血红色的光芒妖异而靓丽。

果然要死了,幻觉都出现在眼前。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

与此同时,在远处惊恐慌乱的叫喊声中,红芒一闪而逝。

明月高悬,繁星璀璨,在可可西里上空有颗流星划过。

刹那间的星芒之胜,盖过皓月,堪比烈阳。

……

前陈孝安年间,陈武帝姬晏残暴成性,骄奢淫逸,扩建宫廷,兴修行宫。

动用千万劳力修建运河,自帝都乘坐龙舟南下,只为吃一颗亲手摘下的荔枝。

末年,民声哀怨,战火四起,十数股义军讨伐陈武帝。

联军攻破帝都,陈武帝姬晏亲临督战,坚守皇城,终是不敌,战死于皇城内墙之上,尸首分于万民而食之,以平民怨。

皇后为避凌辱,命人放火烧宫,悬梁自缢。

大火焚烧一昼夜,皇庭三千皆化作废墟。

前陈被瓜分后,各股义军占城称王,急于建立新朝堂,分别立有:新唐、南吴、前蜀、后蜀、南汉、南平、马楚、南唐、北汉,等众多势力。

悲乎哀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直至史书记载,天裂异象,仙人天降,乱战始得终止。

孝安二十三年,天降异象,电闪雷鸣间,天空撕裂,陨星流光三日未止。

天裂月余,有仙人自九天之上降至人间,福祉万民。

西北大雪山中天降福邸,悬浮巨山,奇珍异兽奔走于中,世人称之为仙山昆仑。

极北临海荒滩之上空悬繁华城镇,琼楼玉宇高建其中,名曰为白玉京。

东方远海,水分数日,海中出神宫,终年仙音缭绕,世人称之为蓬莱仙宫。

纵贯大陆的游龙山脉自龙首处断裂,绝壁上有仙人驻足,建仙宫于山腹内,凡人不得进,名曰剑崖。

诸多仙山神宫从天而降,据秘闻记载,世间此等奇景足有十八起。

天裂异象半年有余,世人不曾见仙境其中真容,有好事者前往,有去无回。

一载后,有仙人自仙境而出。

仙人踏剑自白玉京而出,华衣猎猎奇光流转,一剑自北海至新唐帝都,放言天下:天命所归,助尔成帝!

自此新唐崛起,李渊称帝,征战不足三载,吞并五国,虎踞中原地带,合并诸侯国,称帝建国。

无独有偶,前陈临安王姬诚得昆仑仙人赐名“姬龙帝”,拥兵西北雪山之下,吞并西北诸小国,建立后陈,称帝建国。

南汉王刘彻得蓬莱宫仙人授予帝王剑,一剑破万甲,合并南平,南唐,江南小国纷纷拜服,称帝建国。

后得仙人指点,新唐,后陈,南汉签订分地和平誓约,共定年号开元,三国鼎力之势已成定局。

从此朝堂不是朝堂,江湖不是江湖,仙人辅政,执掌人间。

第一章 淤泥少年

晨曦破晓,鸡鸣声不断。

淤污村的西北角处,有座青砖青瓦建成的小院,在这皆是泥坯茅草屋的落魄村子中格外显眼。

青瓦小院四周五十步内没有任何建筑,五十步外便是拥挤错乱的茅草屋,烂泥恒生,异味难闻。

在青瓦院的东侧额外围出一圈木栅栏,院中是座低矮的青砖瓦房,隐匿在角落里的低矮房屋不甚显眼,细看才得知这是两户人家。

木围栏的院落中有位清瘦少年,身着灰麻长衫,站在粗糙的大理石桌前,执笔挥毫。

宣册上是手漂亮的行楷,上书壹仟贰佰柒拾伍日。

写完这几字,笔尖悬停,少年盯着宣册上的字愣愣出神,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声悠长的叹息。

少年人名为钟鸣,本是淤泥村土生土长的孩子,可三年前害了场大病,一病不起,又没人照顾,最后使得一命呜呼。

这就便宜了现在还活着的钟鸣,他本是从地球而来,稀里糊涂就继承下这幅身躯,替那死去的钟鸣继续生活。

他在地球时本不叫钟鸣,可每当念及在那的窘迫日子:无父无母,后来被便宜老爹收养,在老爹走后,他便是孑然一身的生活。他就不想再提及那名字,更不想记起那段艰苦的日子。

再活一世就要改头换面,已然也改头换面,索性就不提过往,以钟鸣的身份继续在这里过活。

自打钟鸣来到这个还活在男耕女织的时代,他每日都要记载他来的时间,从开始的石刻到现在的宣册都换了两本,细细算来已经是三年半的光景。

刚来之始,这地方连年征战,又逢是边关要地,战火不断,能在各路诸侯的兵骑中活下来,实属不易。

想想往日曾在死人堆里扣粮食,与野狗抢食的场景,钟鸣心中就是说不出的酸楚。

上一世自己在地球活的就不如意,日子过的艰苦,哪想来到这里仍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日都在生死边缘挣扎。

三年前这幅身躯年仅十四,面黄肌瘦的羸弱样子,能在流民恶汉堆里活下来,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好在终于时来运转,半年前镇里的府衙发通告,钟鸣所在的新唐与南汉和后陈成功签订和约,往后的时日就不再是烽火连三月,顺带着少年人的日子也好过些。

不用再去死人堆里刨食吃,少年就很是欣慰。

两世为人,钟鸣没学会什么特殊的技能,他既不熟知这朝代的历史,也没有前世看小说时惊为天人的金手指,他有的仅仅是学会了珍惜而已。

珍惜生命,珍惜情感,珍惜碗沿上的一粒米,珍惜今日的朝阳,珍惜即将到来的晚霞……

只要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这是少年人几经生死,在阎罗殿门前悟出来的真理。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明白,活着是多么的美妙。

少年人愣神良久,悬停的笔尖微微抖动,浓墨滴落,落在宣册上,晕开一大片,弄污了少年人最为珍贵的册子。

出神的麻衣少年立刻回神,然后手忙脚乱地吹墨抖册,折腾半天才明白污墨已成事实,无法挽回。

随后麻衣少年连连摇头叹息,捶胸顿足的惋惜那册子。

宣册在淤泥村可是宝贝,全村只有钟鸣有两册半,是少年人足足摸了三百名军甲大人的尸体才寻出来的。

新唐军甲营只来过淤泥村一次,半年前受命戍守边关,就驻扎在淤泥村不远处的河岸。

那次死了三百余人,军官三名,只有记录行军的军记官才会有宣册,三本宣册就是在军记官身上摸出来的。

有一册记录着半册行军事宜,钟鸣偷偷看过后撕下来扔到火堆里烧掉,窥觊行军宣册是大忌,要被杀头的。

撕下印有官印皮纸的宣册就不同了,宣册只是宣册,再也跟军甲营扯不上半文钱关系。

念及那次军甲营的死,钟鸣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一夜之间,全军覆没,无论是难民还是守城兵都没有听到兵戈之声。

三百余具被一剑封喉的军甲营尸体散乱在大营中,钟鸣翻进大营的时候,领军校尉营中的篝火架子还有薪火,铁锅中的肉汤都被烧干,焦肉味刺鼻的香。

本意溜进大营里找些吃食的钟鸣涨了胆子,叼着烧焦的肉块大快朵颐后,摸遍大营的军甲尸体。

人呐,在饿了三天三夜,即将被饿死之际,是疯狂的,明知进军营偷窃是当场斩首的死罪,可饿红眼的钟鸣还是顶着杀头的风险溜进去。

没吃的是死,被军甲营抓住也是死,总归后者还有些希望,如果没被抓住再摸两个饼子,还能再苟活两天。

后来就应了那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胆大包天的少年人非但没被战乱饥荒饿死,还从此转运,看似艰苦实为幸运地活了下来,坚持到三国合约签订。

钟鸣上一世就胆子大,否则也不会孤身闯入可可西里无人区三百里摸金,最后被自己胆大包天的行为“撑死”。

上一世死的也憋屈,二十余载的光景,一条鲜活的人命,就只换来把破折刀。

那是把藏刀,也称之为折刀,它不似普通藏刀那般被金银包裹,缀以宝石,拥有藏刀惯有的华丽,而是被简单的檀香红木套住,红木刀柄,红木刀鞘,镂空奇怪字体的刀刃。

钟鸣猜测可能是藏文,扭扭曲曲似蚯蚓般难辨认,可惜钟鸣不认识藏文,他不是很确定那些鬼画符的来历。

这把刀本来没稀奇之处,稀奇也只是对钟鸣而言。

因为这把刀钟鸣上辈子才会身死可可西里,也是因为这把刀他才会来到这个刀耕火种的年代。

那夜这把刀耀眼的红芒,钟鸣记忆犹新,他很确定是那道红芒把他带到了这里,毕竟那夜只有这把刀十分诡异,其他都很正常。

三年来,钟鸣也尝试过无数种办法,想要这把刀再度发出诡异红芒,看看是否能把他带回到地球。

无疑都以失败告终,无论是钟鸣在刀刃上抹自己的血,还是叨念着“波若波罗密”把它放到月光下照耀,甚至是拿它去抹掉某些人的脖子,用生命去祭献这把刀,它都没有反应。

任凭钟鸣如何折腾,折刀还是折刀,他也依旧以少年人的身份活在这个艰苦的时代。

时间一长,钟鸣也就死了心,接受少年人的身份,心甘情愿活在这个时代。

有时候比起如何琢磨让折刀发光,还不如去想想怎么才能搞到点吃食实在,人吃人的年代,如果饥饿无力,孱弱的身躯很可能成为别人的腹中餐。

自从前陈陈武帝姬晏战败于皇城内墙,被人分尸万块于民食之而平愤,似乎食尸这件事情变得无上光荣。

暴行者为权利的战争掩盖上富丽堂皇的借口,饥肠辘辘的难民也为自己饱腹找到新途径。

总之那些都远了,无论是烽火连三月还是易子而食,都因为一纸合约而彻底远去。

麻衣少年艰难地从那个年代摸爬滚打活下来,不就是为了这破晓后的光明,暴雨后的彩虹嘛?

他不再去想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无论是他用折刀抹了某些人的脖子,还是隔壁少年用牙叼破了某些人的喉咙,那些都成为战争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今时今日,淤泥村中只有个知书达礼,懂得写桃符,写福字的钟先生。

隔壁又起鸡鸣声,大公鸡从对面屋顶飞落到石桌上,对着宣册不停下啄,钟鸣赶忙把这讨厌的大公鸡轰下桌去,收起他的宝贝宣册。

想着要把宣册收起来,少年人往屋中走,走至门槛,他似乎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朝阳,朗声道:“新的一天,我钟鸣又活下来了!”

第二章 年年有余

青石砖的矮屋极为简陋,为了避风,建造时没留窗户,木板门后的地方也不大,仅有一张铺着厚被褥的红木大床,再有就是几张矮凳,两口大缸,还有座灶炉,矮凳上凌乱的放着杂物,大概是被少年人当作桌子用比当凳子多。

红木大床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跟那些粗劣的矮凳格格不入。

这是有原因的,红木大床是钟鸣在富贵人家房子里捡回来的,而矮凳是村中木匠大叔随手打造的,当然不搭配。

战争过后,死了不少人,很多东西都是无主之物,红木大床是钟鸣捡回来的,青砖青瓦也是钟鸣捡回来的,这些东西都很好,不过不是谁都有资格捡。

钟鸣能用是托福于他钟先生的身份,至于怎么捡回来的,就要依仗隔壁那位少年人了。

淤泥村不大,只有八十余户人家,可断壁残垣的城镇中少说要有百十户人家被人捡的连瓦片都不剩,只有钟鸣和隔壁的少年敢用这青石砖瓦。

钟鸣能用,是因为钟先生的名头在在淤泥村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众人敬仰。

八十户人家,二百余口人,能识文断字,写得出好桃符的仅仅钟鸣一人而已,他的字好,即使是城中的富人年前过节都要提着酒肉来讨副好桃符。

三月前第一次过年节,这是新唐建国后第一次过大节,普天同庆,无论贫富都想换服好桃符,挣个彩头。

也是那次,默默无闻的钟鸣大放异彩,一举成为城内外闻名的钟先生。

会识文断字也不仅仅是能写桃符这么简单,钟鸣还有个身份是村记官。

往前数十年都在打仗,武人身份远远高于文人,还有悲愤文人怒言: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战后却不再是如此,新唐建国,百废待兴,文人治天下的作用就逐渐显露出来。

武人打天下,文人坐江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为定国安邦,唐臻帝李渊年关前昭告天下:朝廷聘用能人志士,有真才实学的才子皆可破格录用。

此昭一出,上至高堂启用文臣重宦,下至州县治理地方人选,皆影响甚远。

钟鸣所在的边陲小镇也效仿朝廷,贴告示聘用文人,但凡肚子里有些墨水的读书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凑。

钟鸣本是无意争这些虚名,他不想当官,太累,就算是个连品级都没有的狗尾巴草村官也不想当。

能过上逍遥日子的方法颇多,钟鸣两世为人,见识总归比这些脑子里只有吃喝耕种的愚民多,他想发财过好日子,算不得难事。特别是战后,能发好几笔死人财。

现在钟鸣家里就有不少真金白银,被他藏在小木盒里,只不过是还没想到洗白的方法,不敢轻易示人。

可人的名树的影,钟先生的名头喊出去后,这村记官的职位他逃都逃不过。

人的生活总是这样,不想做的事情总有些原因逼着我们去做,钟鸣也逃不过这种命运,他能做的只是随遇而安,活好眼前。

走到屋中后,少年人先是将木板门掩上,然后才来到红木床前,掀开厚被褥,从床中暗格里拿出个上锁的小木盒,再从脖颈里掏出铜色钥匙,打开木盒。

木箱中放着足足十块金锭,还有些散碎银子,再有就是钟鸣的宝贝宣册,他将手中的宣册放进去,又拿出两块碎银颠了颠,放在怀中,这才把小木盒锁好放归原处。

小木盒里是钟鸣赖以生存的根本,这些都是他日后起家的资本,所以对他来说这可是重中之重。

有两件东西钟鸣从来不离身,其一是红木折刀,其二便是脖间的铜色钥匙。

若不是昨日城墙那边有人通知,今日要进城汇报人口,商议划分耕田事宜,钟鸣断然不可能揣上两块碎银,这两块指节大小的银子,足以寻常人家换一年的存粮。

虽然钟鸣很少进城,可他也知道城中有些难缠的差人,踹点银子防身总没错。

待到钟鸣打开木板门,再度来到院中时,那赤冠彩翎的大公鸡仍然在院中咕咕乱叫,不停向着地面啄食。

少年人看得心烦,这家伙像极它的主人,十分霸道,总是要跑到别人家里去抢食吃,于是少年人不耐烦地冲大公鸡挥手驱赶道:“去去去,人吃的谷粒还没有,哪有东西给你吃,滚去找虫吃,你个懒东西!”

“鸣哥儿,你又骂我家铁将军,它是招你惹你了?”

此时突然有人搭话,在青砖矮墙上冒出个脑袋,长发束成马尾,皮肤黢黑的少年,嘴角挂着坏坏的笑。

搭话的这人名为梁余,余粮的余,名字是钟鸣给起的。梁余本名梁二狗,是个流民,跟着难民队伍逃至淤泥村,父母皆在他逃难时死于路途中,也就是梁二狗命硬才活下来。

梁余跟钟鸣结识在五年前,那时候此钟鸣还非彼钟鸣,也还有个尚在人世的母亲,生活虽艰苦些但还能过得去,当时善良的钟鸣看梁余可怜,给了他半块糠饼,从此结下善缘。

从难民堆里走出来的孩子,见识过太多人性的阴暗,脾气秉性坏得很,心狠手辣。

梁余饿的时候会翻墙偷盗,也做过杀人抢粮的事情,可就是这么个坏透顶的家伙,对钟鸣掏心掏肺,肝胆相照。只因为五年前钟鸣给过他半块糠饼,梁余整日挂在嘴边:“没那半块糠饼,我就饿死了。”

刚开始来到这个时代,钟鸣谁都不信,也不信这个会偷偷给自己甘草根吃的家伙。

直到那日,有群人饿红了眼,盯上体质羸弱的钟鸣,商量着把他放进锅里炖,那时钟鸣刚刚来到这里,身体害过一场大病,虚弱到极致,即使手中有把折刀也打不过五个饿疯了的难民。

虚弱的钟鸣疯狂挣扎,箍在他手腕和脚腕上的手像是枷锁,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急不可耐的难民双眼通红,剧烈喘息,那湿漉漉的舌头从他脸颊上划过。

是梁余从黑暗中窜出来,硬生生用牙叼破了领头人的喉咙,他癫狂若疯狗般又吼又咬,才吓退那群人。

五年前,钟鸣给了梁余半块糠饼,两年后梁余还给钟鸣一条命。

两个瘦到皮包骨的孩子是如何从战争中活下来,那是讲述罪恶的衍生,也是讲述生命力的伟大。

从此以后,钟鸣在这个世界有了第一个朋友,也是他迄今为止仅有的朋友。

梁二狗从那天有了新名字,叫梁余,钟鸣给他起名那天说:“希望我们从今以后,每日都能有余粮。”

不过钟鸣更喜欢叫他梁黑子,梁余特别黑,是那种天黑以后举着油灯都找不到的黑。

黝黑的梁余之所以能有这么座青砖瓦的房子,其一是因为钟鸣教他做个狠人,其二是因为他也是真的有骨气,仅凭一身横劲在淤泥村打出名头。

新唐开始建国后,难民们生活开始安定下来,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田种,没田依旧要饿肚子,地主老爷们不会在灾荒年间雇佣那么多长工。

于是村头巷口就多出不少泼皮无赖之流,他们靠着收平庸人家的款头过日子。

淤泥村也不例外,时至今日,泼皮无赖成为必须的存在,各个村落必须要有青皮才能立足,否则就会受到别的村落欺压。

流民恶汉组建起来的村落,哪能有什么吃亏的主儿,大家都是啃着人骨头从战争中走过来的,能在这些人中当泼皮魁首,可见梁余的手段之狠。

今日难得见梁余起这么早,钟鸣打趣地问道:“是什么好事能让梁黑哥起这么早,怎么又到了收款头的日子?”

“收劳什子的款头,还不是有人找晦气!昨晚断墙那头的张癞子给我递话,说是想要我们淤泥村的地头款。老子能让他压半头?我呸!咱淤泥村的款头要是能让他张癞子收了,我梁哥儿就不混了,亲自把头拧下来给他当板凳。”

说话间,梁余撑着矮墙,麻利翻过来,青砖墙并不高,钟鸣站起来也只能到他脖颈处,翻这种矮墙,当过梁上君子的梁余是手到擒来。

钟鸣打眼望去,果然梁余腰间别了把皮鞘短刀,平时梁余可是把这刀子宝贝的很,藏在家中不肯拿出来,只有每逢跟那些泼皮有争执时,他才会把刀别在腰间,一来防身,二来逞威。

略微皱眉,钟鸣不是很高兴,他担忧道:“黑子,我们生活已经很好了,有银子有粮,不必再为些琐事跟人拼命。”

梁余掏掏耳朵,不屑地说道:“就凭张癞子那群人,老子一个人就能把他们的皮都扒下来,乱战那会儿鸣哥儿你跟我在死人堆里扒食吃,那群家伙还不是躲在城里抱着膀子发抖,一群胆小鬼,不足为惧!”

见梁余听不进去,钟鸣只能叹息摇头。

转念想到张癞子那群人的确是群歪瓜裂枣之辈,他也就不去再劝。

且不说梁余能不能听进去,就只是他们要收淤泥村款头这条,钟鸣也不能答应。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钟鸣清楚的很,他听昨日报信的人言,城中来了位致果校尉,奉命来这边陲小镇戍守边关,将会带军常驻,这才有了今日的分田事宜。

原来城中只有位正七品的中县令大人独揽大权,如今来了位手揽军权的同品校尉,朝廷也有牵制这位县令大人的意思,让他不能再一手遮天。

为了向这位致果校尉示好,县令大人才匆忙召集附近村落的村记官商量分田,以示自己的清廉与治理地方有作为。

不是每个村落都能有分田的资格,庆幸的是淤泥村在名册之中,一旦淤泥村分过田,那每家每户都能有田种,淤泥村的款头能往上翻五六番不止,怪不得张癞子会眼红了。

转念想过这些,钟鸣还是十分赞成梁余去教训下那群见钱眼开的无赖。

第三章 兼济天下

梁余很是随意地在小院中溜达,他走到门槛前,扒着门框往屋子里瞧了瞧,问道:“鸣哥儿,你怎么还没煮饭,是不打算吃了吗?”

钟鸣叹了口气,他似乎明白梁黑子的意图,说道:“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做……”

梁余顿时喜上眉梢,高声嚷道:“我来,我来,这等琐碎事儿哪轮到大才子鸣哥儿出手,交给二狗我来做便好。”

嚷嚷完,梁余麻利钻进屋中,在米缸中舀米,然后又从水缸中舀水淘米,熟练地将淘好的米倒入灶炉上的小锅里煮。

煮上米粥,梁余嘴里还在阿谀奉承道:“鸣哥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读书人不能碰灶台,不然会脏了手。”

麻衣少年无奈回答道:“那叫君子远庖厨。”

黑脸少年挠挠凌乱的长发,尴尬笑着应道:“是了,我也记起来了,君子远庖厨。”

梁余自小就是苦命人,四处飘零没机会读书,他也不喜欢读书,钟鸣有意教他些粗浅的学问,他也总是打着哈欠说:“子曰如何,君子有所为的事情,听不懂,听得头疼,不学!”

只有每逢有事央求钟鸣的时候,黑脸少年才会用他那拙劣的演技卖弄几句文言,证明他那求学上进之心,用来讨钟鸣欢喜,这似乎成为少年开口求人前的惯例。

此次钟鸣照常听得出来,他也能猜出梁余为何犯愁,于是问道:“你这个月收的款头去哪了,这才月中家里就没了粮,我知道你能吃,但也不可能半月时间就吃完大半缸米。”

又是尴尬的笑容,黑脸少年掰着手指头细数道:“月初那几天,吴奶奶家里没吃的,你也知道她孤身一人,还害了眼疾,我不送点米给她吃,她不是要饿死吗?

李木匠大叔家中刚添了孩子,又是个男孩,这样他家中就三个小子了,县衙发的那点粮怎么够吃,我便借点给他。

还有前两天,小鱼他娘拿着翻空的米袋来借粮,小鱼才一丁点大,刚会喝米粥,没米吃会饿病的,她娘又吃不饱,也没奶水喂她,我就借了点给她,还有……”

听着梁余细数那些借粮的事情,钟鸣还真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只能道:“那也不能不给自己留口吃的。”

梁余嘴角挂着坏笑道:“我这不是有鸣哥儿你呢,再说,鸣哥儿你不是也说过,达则兼济天下,我梁二狗现在混好了,就不能让淤泥村的乡亲们受苦,都是一块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在这件事情上,梁余从不向钟鸣低头,钟鸣教他那么多道理,他都没记住,就把一句“达则兼济天下”死死记在心底。

不想听梁余在那里跟他掰歪理,麻衣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道:“那你以后也要记住后半句,穷则独善其身。才过几天好日子就把自己当大地主,你家的余粮还不足以天天去接济人。”

虽然嘴上训斥,但麻衣少年还是从怀中掏出两块碎银,颠了颠,挑了块大的扔给黑脸少年。

扔过银子后,钟鸣指着梁余道:“这个月别再来我家蹭粮吃,再来也不会给你。”

梁余把银子踹在腰间,拍了拍鼓胀的布带,笑着道:“那就下个月再来呗。”

“天天做烂好人,我教你做好人,没教你做烂好人。”

“烂好人也是好人啊,鸣哥儿你不是说过,我们要做人上人,狠人,好人,这三个人里面,好人最重要。”

“简直是对牛弹琴,说你是个榆木疙瘩吧,鬼心思比谁都多,一肚子坏水。”

不打算继续跟执拗的梁余斗嘴,麻衣少年起身去看锅中的粥,看到沸腾的米粥,高呼道:“梁黑子,粥煮好了。”

半天不见院外有动静,等麻衣端着两碗粥走出来时,梁余又从矮墙那边翻过来,手里还拿着小碟,里面是几根蔫了的野菜,黑脸少年得意地举起小碟道:“小鱼他娘昨儿送我的野菜,用鸣哥儿你教的办法撒盐腌过一宿,肯定很好吃!”

于是,晨光刚好,晚春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篱笆小院中,给青砖瓦房镀上层金色,晒在人身上更是舒服。

两名少年蹲在门槛前,各自手里捧着碗粥,伴着腌制好的咸菜,窸窸窣窣地喝着。

黑脸少年趁着麻衣少年低头拿咸菜的工夫,偷偷把藏在袖中的米粒撒在脚下,名为铁将军的赤冠大公鸡立刻扑棱着翅膀来到少年身边,咕咕啄个不停,等麻衣少年发现的时候,又是一通笑骂。

似乎日子这样安定,时光这样渡过,对于饱经磨难的两名少年来说,就都挺好。

这样安逸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少年也就知足了。

知足是福,珍惜眼前的生活。

……

黑脸少年吃过三大碗米粥才抹抹嘴巴,吧唧着嘴犹意未尽地去洗碗,洗干净后将碗筷规整放好,梁余知道鸣哥儿是个仔细的人,放不好要被骂的,仔细做完后才腆着肚子出门去。

望着梁余远去的身影,麻衣少年叮嘱一句,“万事小心,打不过就跑!”

“知道了!鸣哥儿!”

远去的黑脸少年胳膊高举过头顶挥挥手,落下后随手拽了拽腰间的皮鞘短刀,底气十足,龙行虎步地向村子里走去。

估计此时他心里正思量着如何呼朋唤友,好好教训那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泼皮。

待到梁余彻底消失在晨光中,钟鸣才起身收拾好碗筷,又蹬腿撑腰的在院子中活动一番,这才出门去。

刚才那通怪异的活动方也没甚么名头,就是少年人把前世活动筋骨的办法照搬过来,每日胡乱练上小半个时辰,强身健体之用。

但愿身长健,浮世拚悠悠。

往后的日子还长,少年人很清楚身体的重要,更何况他才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活动总没错。

也曾听村中的老人提及,这时代有不少骇人听闻的武功,那些纵马江湖的英雄豪杰都有副好身手,攀岩走壁,催掌碎石之辈大有人在。

可惜那样的奇人钟鸣并未见过,三年来,他见过最强的一人便是身着绯色花纹袍服腰间佩唐刀的孔捕头。

年前早些日子,孔捕头在城中驱赶流民恶汉,恰巧被钟鸣看到,他腰间的佩刀未出鞘,赤手空拳打散一群恶汉,孔捕头的拳头虎虎生风,一拳下去打得恶汉趴在地上直哀嚎,半天爬不起来,这一幕让钟鸣开始相信这个时代的江湖传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总是流传着横刀策马快意恩仇的侠士传说。

村中原来有个姓郭的说书先生,每当月明星稀,悠闲无事的夜晚,他总会坐在村口大石上给老少爷们讲些江湖传闻。

有人喜欢听一人一剑破百甲的桥段,也有人喜欢听洛阳红玉楼风流才子的趣事,但大家最爱听的,还是大侠与佳丽们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故事。

讲到这些惹人遐想的桥段时,一群大汉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恨不得把郭先生描述的场面从他心里掏出来看看才过瘾。

后来战争平息,人们生活稳定,郭先生没在淤泥村继续待着,前几天搬进城里讨生活,听说如今在大茶馆里说书,收入不菲。

富贵人家的钱总是好赚,郭先生本就不属于淤泥村,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

那群没老婆的汉子没段子听倒无所谓,只是可惜了眼前这座茅草屋,当初还是梁黑子帮衬着郭先生搭建而成的。

略微在这间人去屋空的院落前驻足,钟鸣轻轻摇头,思量着是否要跟村长商议把这间茅草屋分出去,郭先生是不会再回来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走出这烂泥恒生的村落,哪有再回来的道理。

钟鸣也只是睹物思人,想起了那位郭先生,这并不阻碍他继续前行,他要去的地方是村那头的孙老头家。

孙老头是村长,淤泥村的花名册还在他家,钟鸣必须领过名册才能进城商量分地的事宜。

本来村长和村记官一人担任最好,可钟鸣嫌麻烦,不想管家长里短的琐事,这才让孙老头当个村长,钟鸣则只是负责和县衙交涉的村记官,若不是咬文嚼字的活儿,他是不管的。

走在淤泥村的小路上,麻衣少年还是轻轻皱眉,即使在难民堆里混过三年,他还是忍受不了这股异味。

淤泥村原来的名字叫做烂泥塘,若不是钟鸣嫌这名字不好听,报花名册的时候私自改成淤泥村,村子到如今还要叫烂泥塘。

当初钟鸣给村子改过名字,大家都拍手称好,纷纷夸赞钟先生有学问。

少年人随口捏来的名字都被夸上天,可见村民们对村中仅有的学问人引以为傲。

这里起先之所以叫烂泥塘,只因为村中难民成堆,烂泥恒生,纵然如今大家都有院落,用茅草和黄泥胚盖起低矮的房屋,却还是挣不脱难民的本质,脏乱难忍。

钟鸣脚下的泥路坑坑洼洼,若是恰逢昨夜小雨,这里将会变得泥泞不堪。

空气中飘散着鸡屎鸭粪的味道,还有怪异的汗臭味,那些低矮的茅草屋中不时传来汉子的怒骂声或是婴孩的啼哭声,正如村名所言,人和地方都是一滩烂泥。

就是这样一群脏乱不堪的难民,无论老少,只要见到少年人从村中走过,都赶紧高呼声“钟先生早!”,无一例外。

也正是如此,少年人不想离开这片村落,不只是因为这里是生养他的地方,还因为这群人。

淤泥村的人是烂到根子里的流民,但这群人知足,知恩图报,只要喂饱他们,就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可城墙里面那群人不一样,那是群披着人皮的鬼,是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麻衣少年抬头看看村头不远处的断墙,眼睛逐渐眯起来,半个时辰后,他又要跟城中的那群鬼勾心斗角了。

第四章 断壁城墙

瞩目良久,少年人才收回目光,继续前行,这段路不算长,中间穿过那条泥泞小路,便直达孙老头的家中。

淤泥村的院落建得没有章法,谁能抢到那块地皮,那就是谁的,划地自用。

所以说淤泥村没有路,但到处也是路,只要有间隙能过,那便是路,反正走到哪都是泥泞不堪。

来到孙老头的院落前,钟鸣向旁边瞥了眼,与孙家搭边的是李木匠家。

院落中只有个女子正在做饭,虽然这女子身着粗麻衣衫,但仍是盖不住姣好的容颜,这女子是钟鸣来到这个时代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明知那女子贵为人妻,少年人还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兴许是年纪到了,体内有些冲动作祟。

女子大概是感受到钟鸣的目光,抬头看到了钟鸣,露出温婉的笑容,糯声道:“谢过先生前两日送来的米粮。”

村中人都知道梁余以钟先生马首是瞻,梁余的作为也被大家理解为钟先生示意,往日梁黑子行的那些善事有五成要记在钟先生的头上。

略微点头,少年人也露出笑容道:“邻里之间,许些帮衬本是应该,李家娘子不必谢我。”

李家的美娇娘再示以钟鸣笑容后便去忙早饭,少年人转了目光不再去看,别人家的娘子,看多了难免被邻里诟病。

只是钟鸣心中一直有些疑惑,这等面容姣好,富有涵养的小娘子,本不该出现在淤泥村这烂地方,而且李木匠也怪异的很,从来不叫自己钟先生,而是称自己钟小子,口气狂妄。

念及他家是半年前才逃难至此,钟鸣也曾猜测他家以前兴许是富贵人家,眼界总要高些。

只凭李木匠家的院落从未有异味,反倒有股淡淡的檀木清香,钟鸣就对他家无恶感。

总归大家都是在乱战中挣扎过来的人,难免有些秘辛,钟鸣并不刨根问底,只要无害于淤泥村,大家都乐得借他村落一角栖身。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知。

再说李木匠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大至泥坯房梁架,小至矮桌木凳,他都手法娴熟,这些时日对村子贡献不少。

再瞥眼旁边的胡猎户家,院落也挺干净,小鱼家也是如此,村东头的这几户人家都挺干净,这要归功于李木匠家带来的好风气。

钟鸣对村两头的人家青睐有加,村西头是郭先生,已经走出这烂泥塘,展翅高飞,成为一名城中人。

村东头这几户人家干净利落,与城中院落相比也不差,两头人都算是给淤泥村涨了脸面。

“钟哥哥,你过来了。”

俏生生的呼唤打断少年人的思量,他回神报以微笑,摸摸眼前水灵小姑娘的头顶,笑道:“小莲又长高了,转眼间就出落成大姑娘。”

眼前的姑娘叫做孙落莲,名字是钟鸣给起的,取自青莲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烂人恒生的淤泥村能出落有孙落莲这样水灵恬静的姑娘,实属不易,她原来阿花阿草的名字实在配不上这姑娘,只有落莲这词才使得。

说起来孙落莲并不是孙老头的亲孙女,而是难民堆里捡来的养女。

孙老头是淤泥村土生土长的人,老爷子活了五十多岁,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他常说自己是来这人间受罪的,活的年岁长,纯粹是老天爷罚他吃苦。

原本孙老头老来膝下得一子,可早些年战乱之始,他刚及冠还未娶妻的儿子就被征兵去战场厮杀,许些年过去了,杳无音讯。

起先新唐未立,孙老头心中还有些念想,可新唐建国后,盼至年关儿子也未能返乡,旁人都猜测多半已是战死沙场的结果,孙老头也就死了心。

少年人听小莲说,年关那夜,孙老头下午特意吩咐她去城中买了瓶黄酒,对地自斟自饮,边喝边哭,喝一碟倒一碟,劣质黄酒入肚半坛倒掉半坛,后半夜他抱着酒坛喊了半宿的“龙虎”。

孙龙虎是他儿子的名字,孙老头早些年老来得子洋洋自得,不屑于用狗子,阿牛那些名字。

村中人都说名字取得难听些,老天爷不会收孩子当童子,好养活。

孙老头偏不,他说儿子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人,给孩子起名时在屋里憋了三天三夜,才感觉龙虎两字好。

龙腾布云雨,虎出啸山林,听起来就有出息。

后来孙老头也时常念叨,不该给孩子起那么招耳的名字,兴许孙龙虎就不会被戍军征兵。

孙龙虎被征兵之后,孙老头心中总是没有着落,收养孙落莲与此也有关系。

前几年小莲母女流浪至此,小莲敲着碗在门口下跪喊:“好心爷爷给口饭吃。”

孙老头看小莲这孩子可怜,就经常帮衬她们母子,没过多久小莲的母亲因病去世,才有孙老头收养小莲之事。

那种时候,孙老头自己都吃不饱,能收养小莲得是多大善心,他夜里辗转反侧,狠了心又狠心,天未亮就跑到难民堆里把小莲抱回家。

昔日孙老头的大善念才有如今俏生生的落莲姑娘,也是因此,钟鸣才会将村长一职安心派于孙老头。

说话间,钟鸣打开栏杆,走入孙老头家中,孙落莲亦步亦趋跟在钟鸣身后,扭着衣角纠结半天,才红着脸颊怯生生道:“钟哥哥,以后不要总是摸小莲的头,小莲已经是大姑娘了。”

钟鸣嘴角有笑意,小莲算是他自小看大的姑娘,年岁能有多大?

于是少年人调笑道:“你能有多大岁数,还能比钟哥哥年岁长?”

脸色绯红的少女更加羞涩,连忙解释道:“自然没有钟哥哥年长,但小莲也已经是碧玉年华……”

此话一出,少年人愣了片刻,随后暗自惊叹。

想来刚到这里时,小莲还只是个十二三的黄毛丫头,干干瘦瘦如同竹竿,转眼间她已然十六岁,身躯日渐丰盈,越发可人,原来已到碧玉年华。

碧玉年华这词是小莲从郭先生那里听来的,说女子十六便是碧玉年华,也称破瓜之年,寓意为已到出嫁年纪,可以婚配。

一想到破瓜之年,婚配,出嫁这些字眼,小莲的脸颊更加红,如同火烧般焦热,就怕钟哥哥听出其中的意思,那不是要羞死人。

转念间,少女又期待少年人能听懂其中的意思,好明白她已经到出嫁年纪,可以上门提亲。

少年人腹中是有学问,头脑聪慧异于常人,但也不会用到这等琐事上,他刚才愣神只是感叹时光之快。

顺手摸了摸小莲的头顶,钟鸣应付道:“好,我知道小莲是大姑娘了,以后不摸头便是,是不是怕长不高?”

眼见少年人言行不一,就知道他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少女见他没听出自己言中之意,暗自神伤后,撅着嘴嘟囔道:“笨木头,还不及说书的郭先生。”

言后少女又感觉不妥,呸呸呸,怎么能说钟哥哥不及那个满嘴荤话的说书先生,这真是对钟哥哥的大不敬。

淤泥村众人敬仰的钟先生怎能不及说书先生,被人听到怕是要骂死自己。

身后的少女怀春钟鸣丝毫未感受到,只是自顾自地走到泥坯房门口,高声呼喊道:“孙伯,我来拿花名册。”

听到钟鸣的喊声,从泥坯房中走出个身穿麻衣的干瘦小老头,两鬓斑白,腿脚却挺利落,高举着手中的草纸册子应道:“来啦,老头子等了一个早晨,就等小钟你来拿这册子。”

从孙老头手中接过花名册,少年人便道:“孙伯,那我这就去镇上议事,怕是去晚了要误大事。”

孙老头拍拍少年人的肩膀,催促道:“赶紧去,不要误了正事。”

待到少年人走出院落,孙老头才拍着额头记起来,冲着少年人的背影大声叮嘱道:“小钟,到了府衙多用些学问,给咱们村多弄点良田回来。”

闻言,少年人回首莞尔一笑,应道:“明白,孙伯您放心瞧好吧!”

少年人迎着朝阳,晨光将他的身影嵌上金边,荧荧发亮,仿若神人般高贵。

院落中的少女忽然间就痴了,如此清秀聪颖的钟哥哥,怎么就偏偏生在淤泥村,还能恰巧让自己遇到?

肯定若那说书的郭先生所言,定是十世的相思轮回,才能换来今世的回眸一笑。

站在少女身旁,孙老头盯着孙女那副痴呆模样,摇头叹息,喃喃自语道:“女大不中留哦,我家的小莲花就要被那混小子摘走啦。”

转念间,孙老头又忆往昔,自己及冠之时,又何尝不是久久驻足河边,为那采花的姑娘而痴迷呢?

这人呐,到了年纪就会想要谈情说爱。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的。

除非是不寻常之人,譬如说已经走出淤泥村的那位麻衣少年。

钟鸣看似只有十七八,实则已有近三十载的阅历,早就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这位少年人心中少有情爱之念,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盘算着如何多分田粮的歪点子。

心中暗自思索着,少年人已经走至边陲小镇的城墙之下,他如大梦初醒,抬头去看那断壁城墙。

这饱经岁月和战争侵蚀的城墙钟鸣已经看过无数次,但他每次看,总是心中感慨万千,从初始的震撼,到后来的惋惜,又到如今的厌恶,每每都有不同感观。

那是一堵已经塌陷半壁的城墙,起先若有两丈余高,摞叠四名大汉攀不到城沿,可经历过十数载的战火,它不知何时塌陷大半,只剩下一丈不到的高度。

坚硬青石地基,浇筑黏米夯土砌成的城墙,终是抵不过战火,再结实的城墙也会被连年烽火烧塌。

就是这样一堵断壁城墙将这座边陲小镇彻底划分开,断墙外面是烂臭的难民在黄土中刨食吃,断墙里面就是高贵的城中居民,新唐发以城民身份,享有新唐宪法的保护。

最惹人匪夷所思的便是,如若城外流民与城内平民发生冲突,捕快衙役不会询问,直接将流民抓起来关押大牢,甚者当场打死。

这就是新唐的宪法,城民是新唐的子民,而流民连城中人的养犬都不如。

好在今日过后钟鸣能为淤泥村的众人挣得一块田地,那大家就都是新唐的贫民,也是记录在册受宪法保护的子民,终于不再是鬼魂野鬼般的可怜人。

站在城门处,朝阳将城墙的影子拉长,城外昏暗,城内光亮。

少年人瞧瞧身后,又向城内张望半响,久久没能踏出那一步。

一步仙宫,一步地狱。

这座不起眼的断壁城墙,又制约了多少可怜人的命运。

驻足半响不是少年人对于新唐宪法的畏惧,而是为那些可怜人祈祷。

希望他们都会像淤泥村的人这般幸运,有个名为王鸣,张鸣或是李四的人能带他们走出苦海。

第五章 马有失蹄

在少年人愣神的工夫,城中迎面而来一队高头大马,马上之人皆是披甲佩刀。

甲是鱼鳞般细扣的轻甲,名曰细鳞铠甲。

刀是横刀改造后的新唐军配刀,唐臻帝李渊亲自赐名唐刀。

兵骑胯下之马也配有细鳞甲,包裹马首,腹侧等要害。

这是一队轻骑,而且是新唐最为出名的轻骑之一,细鳞骑。

新唐军事之盛,远超后陈,南汉两朝,举世闻名的便是唐刀和新唐十三铠。

新唐十三铠是铠甲的名称,有明光、光要、细鳞、山文、乌锤、白布、皂绢、布背等十三种。

在这十三铠的基础上,新唐建立十三骑,也就是震慑九州的新唐十三骑。

传闻新唐十三铠的制法来源于三年前从天而降的仙家宝地白玉京,威力远超普通铠甲。

装配宝铠的新唐十三骑也是驰骋疆场,无往不利,在两年前新唐攻打中原地带最大诸侯宇文赋的时候,仅仅出动光明,光要,细鳞,山文,乌锤五队骑兵共计一万骑,便大破宇文赋七万大军,从而一气定乾坤,奠定了新唐的大获全胜。

细鳞骑作为新唐十三骑轻骑之首,威名之盛,数量稀少,竟然出现在这边陲小镇,不免让钟鸣多看了两眼。

打头的将领口中大喝“闲人退避!”,从少年人的身边呼啸而过,一骑绝尘来,气势磅礴。

因为少年人痴醉于欣赏骑甲,躲避晚了些,骑队险些撞到他,打头将领立刻勒马悬停,这才没撞到少年人。

碗蹄骏马嘶鸣着转头,望向麻衣少年,马上将领亦是如此。

此人头戴凤翅兜鍪,眼神凌厉,望向钟鸣时,少年人只觉得背脊发凉,宛如被猛兽盯住,转瞬间少年人脑海中浮现出奇怪的画面:骑上是杀人无数的人屠,背后气势血海翻腾,骑下是择人而噬的猛兽,嘶鸣比虎啸还渗人。

本以为这将领要发难于自己,少年人回神后惊恐万分,心思电转考虑对策,却没想这将领只是喝道:“少年人走路怎么不打罩子,若是撞坏你怎么弄?”

面对领骑凌厉的质问,麻衣少年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此时领骑身后的另一位将领开口了,他身着的细鳞甲明显与旁人不同,双肩饰以狻猊兽吞,头戴狻猊兜鍪,这是新唐二品以上将领才能佩戴的盔甲,寻常人根本戴不得。

起先那位应该只是轻骑的领队,而这位才是轻骑的主将,他道:“虎子,莫要吓坏了少年人,今时不同往日,不是在战场厮杀。如今我们脚下皆为国土,国土之上皆为新唐子民,不得逞威伤人。”

刚才对上钟鸣时犹如猛兽的将领立刻气软,咧嘴轻声争辩道:“将军,我没想伤他的,只是训斥他走在街上不看路……”

哪想身着狻猊甲的将领忽然震怒,训斥道:“混账!教过你几遍了,本校尉已不再是将军,为何还乱喊,你是打仗打坏了脑袋,记不住吗!”

受训领骑一改嬉笑脸色,顿时面色严肃,喝道:“是,校尉,属下知错,甘愿领罚!”

这名校尉大人怒火并未无道理,新唐始建,律法严格,若是因称谓被人抓住话柄,难免要吃暗亏。

从刚才那番言语中也能听出来,校尉大人不是乖戾之人,并未真想教训属下,只是训斥提醒而已,他轻哼声道:“回去再罚你,本校尉的正事要紧,继续前行!”

训斥完属下,校尉大人沉声道:“少年人,出门看路,莫要撞坏了行人。”

这句话是对钟鸣说的,虽然这位校尉大人并未回首,麻衣少年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从他的语气中也听出许些不悦,想来是有些护短,训斥属下的怒火也延伸到少年人身上。

钟鸣不敢怠慢,连忙拱手施礼回应道:“谢过校尉大人提点,小民受教。”

校尉用余光瞥到少年人竟然没像寻常人那般吓得跪倒在地,而是拱手施士子礼,暗道这少年人是个有胆色的读书人,低声嘟囔了句“有意思的少年人”,校尉大人这才策马前行。

在领骑“细鳞龙首军,前行!”的呼喝中,骑队绝尘而去,马蹄声如雷鸣般震天响,片刻间消失在少年的视野中,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

收回目光后的少年仍有些后怕,细想过后,已然背襟湿塌,倘若刚才那队兵骑真要刁难自己,怕是无处可逃。

略微思索,少年人脑海中闪过几个古怪的念头:领骑气势惊人,像极了郭先生书中所说的武林奇人,自己两世为人,从未有过那种恐怖经历,仅因对方的气势就被吓到脚软,脑海中还浮现奇怪画面。

原来只道是郭先生骇人耸听的夸张说辞,没想到这武林奇人竟然真实存在,今日一见,钟鸣对于这个时代又多了几分敬畏。

无论在何处,绝对的武力总是可怕的。

转念又猜测这兵骑主将莫不是城中新来的致果校尉?

边陲小镇原来哪有甚么兵骑,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昨日刚到的致果校尉带来的兵甲,又加之刚才领骑也称主将为校尉,他确实是校尉一职,想来是没错。

少年人微微点头,笃定自己的猜想没错。

想清楚后,少年人并未沾沾自喜,而是摇头嗤笑自己整日瞎猜测,即使那人是新来的致果校尉,与自己何干?

不可能因为偶然的照面,这位校尉大人就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正七品大员,而自己现在还只是在泥潭里挣扎的流民。

有这瞎猜测的时间还不如多想想点子,如何能让淤泥村分得更多良田实在。

心中所想,少年人舒口气,整理整理略显破旧却洗到一尘不染的灰麻长衫,大步向城中走去。

那是因为钟鸣没有看到,刚才与他擦肩而的过细鳞龙首军正是向着淤泥村而去,否则他就是另一番想法了。

算算时辰,此时细鳞龙首军应该已到淤泥村村口。

……

走在边陲小镇的主街上,少年人四处撒看,对周围的事物略显好奇。

钟鸣很少进城,城镇对于他而言,依旧有许多可寻乐之处,虽没银钱享受,过过眼瘾也不错。

边陲小镇并没有名字,半壁城墙外的人皆称之为城里,这里对他们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富贵地;城民们称之为城中,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要跟城外的那些流民分辨开。

作为新唐城民,他们不能跟流民用同样的名字称呼自己的住地,这样会有辱他们高贵的身份。

而边陲小镇以外的人称这里为边疆小镇,朝堂之上大概也是边陲某座小镇这样的称呼吧,毕竟这里太过于普通,绝不是什么起眼的地方。

边陲小镇唯一的战略价值是它原来有堵两丈高的城墙,现在城墙塌了大半,估计地位也得随之屈降。

某座城墙濒临倒塌的边陲小镇,这才是外来人对这里最客观的认知。

城中有三条主街,一条贯穿东西两道城门称之为东西主路,一条贯穿南北两条城门便叫做南北主路,还有一条环绕城中的路,称为环中路,这三条主街将城分为八个部分。

边陲小镇称不上宏伟,它只是座小镇,比起新唐都城洛阳,十分之一都不及。

仅凭城镇的规模而言,它不到建有城墙的程度,只因前陈建立前这里是某位诸侯的边陲要地,才建起城墙。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中的建筑还是挺齐全的,官宦富贵人家的深闺大院,寻常平民的居住地,勾栏瓦肆皆有。

其实钟鸣最期待还是能去勾栏院,尝试下合乎宪法的女子买卖,听闻城中泓芳阁的那些姑娘个顶个水灵,讨人欢喜的手段被郭先生吹上了天。

若不是少年人念及自己还在长身子,定然要拿锭黄金,再带上梁黑子去开荤,也要试试一掷千金买香艳宿醉的感受。

少年人吸吸鼻子,又暗骂自己瞎想,身子不允许那只是安慰自己的说辞,其实还是没银两,那十锭黄金是从军甲营里摸出来的,打死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用。

官银底部都刻着制字,寻常人用官银,被人抓住就是拉到东门斩首示众的下场。

思索着回头找个机会把金锭融掉,虽不再及官银那般硬通,但总归能拿出手,这次淤泥村分下良田,自己也能想办法洗白手头的银钱。

心中胡乱想着,少年人鼻间传来股香气,他抬头打眼望去。

沁香斋,是家糕点铺子,他家的酥脆糕还算不错。

钟鸣第一次吃酥脆糕时说甜的齁嗓子,可随着他再度回到淤泥村,喝那些没滋味的米粥,吃些略带咸味的野菜,钟鸣就不再说酥脆糕有哪点不好。

齁嗓子说明店家下足了糖料,总比没滋味的米粥强。

念及上次买的少,少年人回村时,小草,二妞,狗子那十多个孩子只能共分两块糕点,每人分得指甲盖大小的碎渣,吃完还依依不舍地舔半天手指,钟鸣决定这次多买些,再不济也得每人分一块不是。

打定主意后,少年人踏进糕点铺子,店家还尊称声“钟先生”,想来是年关时去淤泥村讨过桃符。

片刻后,少年人从铺子中走出来,手中捧着荷叶包,里面有二十多块酥脆糕,而少年怀中的碎银也变成小贯铜钱。

酥脆糕不是一般的贵,少年人手中这小包糕点,足以城中寻常人家吃月余,这还是看在钟先生的面子上算过折扣。

转念想到孩子们和孙落莲脸上开心的笑容,钟鸣还是咬牙买下,贵也认了。

方才在店中,少年人以品尝为由,吃过一块糕点,嘴中甜意久久回味,使之心情也好很多,哼着小曲往前走。

可少年人出店门还没走两步,身后就急匆匆跑来一人,口中大喊道:“鸣哥儿!鸣哥儿!不好啦!”

第六章 意料之外

少年人并未回首,只听呼唤心中已有思量,得知来人是谁。

寻常人不会称他为“鸣哥儿”,只有跟梁余瞎混的那帮青皮才会如此称呼少年人,但凡认识钟鸣的人都尊称声“钟先生”,若不是那群青皮想彰显与钟鸣的亲近之意,怎敢用“哥儿”来称呼少年人。

果不其然,来人正如少年人猜测那般,实为梁余的狐朋狗友之一。

这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材痴肥的少年名为斐大成,旁人都喜欢称他为斐大痴。

只因为早年患过场怪病,留有遗症,即使在灾荒年间也能如同气吹般痴肥,富态喜人。

邻里间都说大成这是富贵相,有富贵命,将来是要过好日子的。

是不是富贵命不得而知,但这少年着实是副懒骨头,好吃懒做,不想劳作。

懒惰也就罢了,挣勇斗狠的手段也不行,只能跟在梁余他们屁股后头,做些手提肩担跑腿传信的活儿,好吹嘘自己是梁黑哥一伙的淤泥村地头蛇。

麻衣少年见来人是斐大痴,并不慌张,老神在在地问道:“大痴,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跑至麻衣少年跟前的痴肥少年只是喘息,几度抬手欲言,口中的话都被粗气压下去。

斐大痴如此痴肥,能跑到钟鸣面前,必定是一鼓作气,如今气竭,没有半响是缓不过劲来的。

麻衣少年也清楚,拍拍痴肥少年的肩膀道:“别着急,缓缓气,慢慢说。”

缓了半响,斐大痴脸上的肥肉才不再颤抖,他张口便急切喊道:“鸣哥儿,不好了,黑哥被张癞子那群人抓住,说是不肯交出淤泥村的地头款,便要打死黑哥。”

听闻如此,与少年人心中所猜测八九不离十,他只是好奇,梁余如何会被张癞子那群人抓住,简直匪夷所思。

梁余有股狠劲儿,可不是寻常青皮的狠厉,那是在死人堆里磨出来的。

加之他手中有把短刀,更助他凶戾的打法,寻常四五个青皮近不得身,张癞子那七八个贪生怕死之辈,绝不可能是梁余等人的对手。

于是麻衣少年微微蹙眉,问道:“梁余怎么会被张癞子抓住,出了什么意外?”

随着斐大痴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少年人不再是坦然自若的模样,心中的定心丸也烟消云散。

当地的泼皮们约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轻易不会闹出人命,所以即使梁黑子被抓,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青皮欺压寻常人,自有捕快衙役治理青皮。

若是平时,泼皮约架打伤几人,捕快不屑于去管,一旦闹出人命,便要拿问罪魁祸首。

今日的情况却不太妙,张癞子那群人竟然能请动县衙的吴捕快出手相助,这才使得梁余栽在他们手中。

但凡能担任捕快职位,必定粗通拳脚,有些浅显的功夫,他们还佩置官府发的制式横刀,梁余自然不是对手。

吴捕快肯出手,此事便不再是泼皮约架那般简单,已转变为官府剿匪,很可能会要了梁余的小命。

张癞子本就是城中泼皮,常在城中走动,与捕快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稀奇,官匪勾结之事屡见不鲜。

想来是起先淤泥村没甚么油水,不值得吴捕快出手,而今淤泥村要分田,日后的粮款足以让捕快们眼红,为了银钱,他们不介意杀几个泼皮无赖。

捕快杀泼皮,天经地义,百姓拍手称快之事,杀了也白杀,不会有人出头阻止。

念及梁黑子那人执拗的很,从淤泥村站稳脚跟凭的是这股狠劲儿,今日也很可能因为这股执拗的狠劲儿丢掉性命,少年人心中方寸大失。

哎!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念已至此,麻衣少年再也沉不住气,眼神中浮现急躁。

还是多年来的阅历让钟鸣咬牙忍住,神志逐渐清明,他心中清楚,越是遇事越不能慌乱,忙中出错之事绝不可行,否则梁黑子真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心思电转,少年人脑海中闪过几条计策,他将手中的荷叶包和花名册推到痴肥少年怀中,问道:“他们在哪里?”

斐大痴慌忙应道:“城西破庙。”

少年人点点头,伸手将长衫衣摆系在腰间,叮嘱道:“你速速去我家中,在我床榻下找一红木小盒,找到后立即送至破庙。”

凭借多年的阅历,少年人心底已有计较。

如若张癞子等人只是要地头款,劝梁余给他们便是,这样解决问题最好。

如若不行,那便将十锭黄金孝敬吴捕快,买梁黑子这条命。

若是买命也不成的话……

少年人伸手从怀中掏出红木折刀,暗道最坏计较就是凭它跟那群人拼命了。

人吃人的年代,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谁能活下来,谁嘴里说的就是道理,哪怕那人说猪在天上飞。

成王败寇,已死之人是没办法反驳的。

紧握手中的折刀,麻衣少年不再迟疑,快步向城西破庙跑去。

……

沁香斋门外,痴肥少年斐大成愣愣看着钟鸣跑远,消失在街道拐角,他也恍然大悟,赶忙转身向淤泥村跑去。

“红木盒,红木盒,莫不是鸣哥儿要拿宝贝赎人?”

斐大痴口中念念有词,已将麻衣少年的打算猜的八九不离十。

痴肥少年是慵懒,但并不真如外表般痴傻,别看他常以憨笑示人,心思却活络的很。

鸣哥儿家中有宝贝,这是淤泥村人尽皆知却又都闭口不言的隐秘。

年前战乱始过,新唐虽已建国,可地方管制还未完备,赈灾的钱粮迟迟不到。

这边陲小镇本就荒凉,米粮似荒漠甘露般珍贵,赈灾粮拨不下来,流民们仍要饿肚子,比起战乱时还不如。

战乱时总有些倒霉的死鬼被活人从地里刨出来,死也落不得全尸。

建国后就不准如同先前那般混乱,食尸成为禁令,唐臻帝为此特发诏书以告天下,食尸者斩首示众。

城中县令大人为响应皇诏,特意斩首十名“食尸流民”,头颅悬挂东城门十日有余,震慑边陲食尸者。

那群偷摸吃肉过活的人也不得不去挖草根,吃树皮,城南荒山上被挖的寸草不生,口粮越发不够吃。

淤泥村没有粮田,更是受灾之重处,直至大雪封山,村民们再也不能从土里刨出吃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饿死。

大雪连下七日,淤泥村西荒的坟包日益见多,眼见大家都要被饿死在新唐的头场雪中,昨日还苦笑的面孔隔日便可能失去生机,钟鸣终是看不下去。

大雪第七日夜,钟鸣带着梁黑子连夜偷偷翻越断墙,进城里寻粮。

梆子敲过三更,钟鸣竟光明正大从断墙城门走出,守夜城军特例为他开城门。

当钟鸣回到村中时,身后跟着的不止是梁黑子,还有三大马车糠谷。

有那三车糠谷,淤泥村的人才能活下来。

起先没人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至后来梁黑子吹牛皮,说漏了嘴。

黑皮少年大肆吹鼓鸣哥儿胆大心细,拿了家中暗藏的宝贝,跟城中大户田家换来救命的米粮,这才解了村民的疑惑。

城中田家是第一大户,传闻田家在朝中有官宦亲戚,是可上达天听的大员,所以才能在这灾荒年代还有余粮。

田家势力之大,甚至于县令大人都要礼让三分,在这边陲小镇可谓是呼风唤雨的存在。

钟鸣能在这等人手中换回米粮,足以让淤泥村众人拜服,分粮后更是感恩戴德,二百余口人跪在钟鸣小院外磕过三个响头才肯作罢,钟鸣拦都拦不住。

其实只有钟鸣自己明白,他并未花费太大代价,仅仅是冒些风险而已。

十多串珠宝加一根吹不响的古怪玉笛,换回淤泥村二百余条命,怎么算都不亏。

确实不亏,少年换回来的不只是二百余条命,还有二百余人的忠诚。

正如此时脸颊涨红,肥肉晃荡,已是气喘如牛仍旧狂奔的斐大痴,他心底藏得最深的就是这件事,闭口不会提及,却也终身不会忘记,宝贝换糠谷的救命之恩。

痴肥少年能狂奔回淤泥村使出吃娘奶的劲儿,比起寻常人也不慢,当他跑到村头,看到孙村长的茅屋时,气劲一松,再也跑不动,只能气喘吁吁地捂着腰喘息。

只是此时的淤泥村有些不同,凭空多出许多高头大马和披甲带刀的兵骑,将孙村长家的茅屋团团围住。

斐大成愣神看了两眼,心中甚是纳闷,转念又记起鸣哥儿的叮嘱,不敢怠慢,压下心头看热闹的冲动,快步向钟鸣家的小院中走去。

来到钟鸣家中,斐大痴并未费多大力气就找到红木锦盒。

淤泥村这等落魄人家都没门锁,钟鸣的小院也仅是用树杈插住栏杆门而已。

抱着红木锦盒,斐大痴做了难,荷叶包和花名册十分碍事,鸣哥儿也没说如何处理,他不敢擅做主张,只能都抱着慢吞吞往外走。

由于怀中锦盒与荷叶包的缘故,痴肥少年跑不动,也走不快。

再路过孙老头家门时,被孙落莲逮个正着,她指着满脸大汗的斐大痴喊道:“爷爷你看,是大痴,我刚才看他从外面回来,兴许路上见过钟哥哥。”

愁眉不展的孙老头打眼瞧到斐大痴,立刻露出笑脸,扯着嗓子喊道:“大痴,过来,孙伯问你点事!”

心中焦急的斐大成置若罔闻,他故意转过脸去装作没听到,强行提起力气,拔腿就往前跑。

鸣哥儿可等着他拿宝贝去救命,怎么能在路上因些琐碎事耽误时间。

“这孩子,今日是发了甚么癔症,听不到吗?”

见痴肥少年没有回应,孙老头嘬着牙花子四处乱瞧,想在院子中找根木棍,好追上去教训这不听喝的混小子。

转头间孙老头看到屋中的贵人,顾及面子他又只能作罢,甩袖想要追上去。

孙落莲是看出孙老头的意思,拦住老人说了句,“爷爷,还是我去追。”

“你们不用动,我来。”

却没想有人比孙落莲还快,只见一位身穿兵甲的人纵跳越过栏杆,兔起鹘落,几步便来到痴肥少年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斐大成只感觉眼前一花,便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细鳞甲在朝阳下闪烁发亮,有些耀眼,痴肥少年下意识搂着怀中锦盒往后藏,心中暗道要坏!

痴肥少年本以为这位兵骑老爷是看中他怀中宝贝,立刻吓得六神无主,却没想来人话语中尽带笑意,说道:“大痴,看看我,还认识我吗?”

躲藏的少年又是愣神,连瞅两眼没认出来人身份,直至来人摘掉兜鍪,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斐大成才惊呼道:“孙龙虎?你是龙虎哥!”

……

痴肥少年村头遇故人,耽误了时辰,却不知道,麻衣少年已经跑至城西破庙,将要面临困境。

第七章 深陷囵圄

朝阳已升至半空,初春的太阳洒下柔光,隐隐有几分炙热感。

麻衣少年一路狂奔,跑至城西破庙的时候已经是脸红气喘,额头沁出汗珠,身躯因气竭而微微颤抖。

这还是休养过三个月,若是年前连饭都吃不饱的孱弱样子,怕是此时只能坐在地上喘粗气,连站都站不住。

连连喘息后,少年人抬起头,望向那座残破的庙宇。

眼前这座围墙塌陷大半,荒草凄凄的破庙就是斐大痴口中的“城西破庙”。

说是破庙,其实它本身是座道观,只是破庙更加顺口些,人们也就这样叫开了。

纥字不识的村民们自然不会计较庙宇与道观之间的区别。

在二十年前,还是太平年代的时候,这里也曾香火鼎盛,住了群会卜卦算命,炼丹传道的道人,听闻村中老人说,这庙中的道人练的手好药,有妙手回春的奇效。

只是后来战乱,战火波及边陲小镇,观中实在没有口粮,道人们才离去。

也有人说,其实那群道人早就有离去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解救被战火伤及的苍生。

有句话形容道家说的很好:盛世归隐山林,乱世下山救世。

打小听过这观中道人们与人为善,济世救人的故事,无论是现在的钟鸣还是原来的钟鸣,对道观都有恭敬之心。

小时候,淤泥村的孩子喜欢跑来这里胡闹,斐大成还在道观残破的神像上撒过尿,只有钟鸣不乱来,即使跟小伙伴们过来,也只是站在院中观看,绝不逾越。

娘亲教过钟鸣,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起先钟鸣体弱多病,还在襁褓中时害过场大病,一连几日发疟子,身体滚烫,连城中仁济药铺的老医师都摇头叹息,直言这孩子怕是挺不过去的。

娘亲没了主意,抱着襁褓中的钟鸣终日以泪洗面,还是孙老头去观中求过符水药石,给钟鸣喂下才让他熬过去。

在钟鸣的记忆中,他那慈蔼的娘亲不止一次提起过城西道观中道爷们的大恩大德。

虽然此时的钟鸣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那位,连他娘亲的面也没再见过了,可他心中秉承了原来钟鸣一家人对道观的恭敬。

正如眼下,他缓过气后冲着残破的道观低头示以敬意,沉声道:“今日多有得罪。”

再度抬起头,少年人眼神已然凌厉,紧了紧腰间布带,收好袖口,将折刀藏在怀中,大步向道观中走去。

道观的围墙虽然坍塌,但两扇实木大门还健在,斑驳的黄漆和门板上的浮沤钉诉说着道观曾经的辉煌。

走至门前,少年人不急着开门,而是趴在门缝上往里面瞧,双门虚掩间有缝隙,刚好可以看清楚院中央的情景。

道观中央有颗古树,据村中老人说,有上千年的年岁了,具体多大也没人能说清楚,褶皱的树皮如同岩石般坚硬,老柳刚刚抽芽,能在枝间看到几抹绿色。

老人们常说槐老有灵,柳老成精。

平时周围的村民对这颗老柳树敬畏的很,年头好时,还会来道观祭拜,可此时院中的人对老柳树却没有任何敬畏可言。

只见几个半大少年被绑在老柳树上,面向外,背靠树干,被绑成一圈。

正对门口的那人脸色黝黑,被绑在树上也是副桀骜的模样,死死盯着跟前穿皂服挎横刀的捕快,阴狠的眼神若同饿狼,随时准备扑咬厮杀。

麻衣少年看得真切,这人正是梁余。

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不服气,正如钟鸣所猜测的那般,如果给他找到机会,定然还要跟吴捕快拼命。

心中有怨恨,机会总是有的,眼前吴捕快便贴到梁余身边,手中所拿正是梁余珍爱的短刀,他用刀背拍了拍梁余的脸颊道:“小兔崽子,栽到老子手上,就是你本领通天,老子也能让你脱层皮!”

梁余冷冷盯着吴捕快,张嘴小声嘟囔了句话,但因为声音太小,吴捕快没有听清楚。

吴捕快不得不往前探身,侧耳去听,“小兔崽子,你嘟嘟囔囔说的甚么,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可等待他的不是梁余的狠话,而是梁余洁白的牙齿。

黑脸少年猛然间向前探身,张口叼住吴捕快的耳朵,狠狠一扯,伴随着吴捕快的惨叫声,梁余口中已经多了口血肉模糊的肉块。

梁余转头将口中的半块耳朵吐出去,连吐好几下口水,笑起来牙齿仍旧染满鲜血。

他放声大笑,一口吐沫吐到吴捕快的脸上,面色狰狞道:“我说,去你娘的!”

还在门口偷瞧的麻衣少年暗道一声要坏,再也没心思审视局势,连忙推开门跑了进去。

实木门的门轴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刺耳的声响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院中之人已经乱成团。

吴捕快的耳朵被扯掉半块,正捂着耳朵满地打滚,他周围跟着张癞子的那群城中泼皮围着吴捕快嚷嚷不停,如老鸦乱叫般聒噪,没心思顾及刚进门的钟鸣。

而树上被绑住的梁余等人,口中皆是笑声,丝毫不担心接下来吴捕快的报复,边叫骂,边向吴捕快那群人吐口水。

趁着这混乱的场面,钟鸣掏出折刀,快步跑到老柳前面,提刀便割断麻绳,红木折刀异常锋利,吹毛断发,割麻绳更不在话下,接连两刀挑开绑着梁余的麻绳。

见钟鸣到来,梁余眼中先是欣喜,随后又是担忧,质问道:“鸣哥儿你怎么来了?快走啊,别跟我们趟这趟浑水!”

黑脸少年心知肚明,咬下吴捕快半块耳朵,他已经闯下滔天大祸,这场祸事绝不是钟鸣亦或是他梁二狗能担得起的。

捕快杀泼皮根本不需要理由,如今结下见血的梁子,按照城里那群捕快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的性子,不把淤泥村这群泼皮赶尽杀绝,决不会罢休。

“走!你们往哪里走!杀千刀的兔崽子们!”

叫喊的是吴捕快,他心中愤恨,后面一句“兔崽子”已经喊破音,尖锐刺耳,包裹着穿透人心底的恨意。

背后的吴捕快不知道何时站了起来,他的手还在捂着耳朵,鲜血止不住地流,在指间滴落。

见吴捕快站起来,梁余扭扭肩膀,顺手从地面上捡起块巴掌大的石头,死死盯住吴捕快,踏前一步,将钟鸣护在身后。

钟鸣则是不闻不问,连头都没回,继续割绳子,树上还绑着五个淤泥村的少年人。

铿锵声响起,面容扭曲的吴捕快已经从腰间抽出横刀,直指梁余,破口大骂道:“狗崽子们,今天爷爷要让你们都死在这破庙里!”

如此情景,已经不是钟鸣所预料的那般,无论是地头款还是金锭,都已经买不下他们的命。

背后吴捕快怪叫着砍向梁余,他手中的横刀泛着寒芒,破空而至。

梁余不敢大意,更不敢硬接,手中只有块破石头,他再神勇也不敢用石头接刀刃,只能瞅准空子,将手中石块用力掷出去,期望可以拖延吴捕快片刻。

紧接着,梁余懒驴打滚,狼狈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刃。

躲过这刀也不敢停歇,他又赶紧撅着屁股爬起来,等待着吴捕快接下来的攻势。

对面的吴捕快也不好受,石块逼得他收刀后不得不后退,脚下连连扭转,才躲开砸向他面门的石块。

两人过招只在刹那间,旁边的人也有所行动,头皮长了芥癞的张癞子瞎嚷嚷着叫五六个青皮包围钟鸣他们,将老柳树围住,已然封住他们的去路。

钟鸣也已经将麻绳尽数割断,五个淤泥村的少年围在钟鸣身边,将他团团围住,护在其中。

钟鸣身旁缺了颗门牙的少年大声喊道:“娘的个西皮,跟他们拼了,送鸣哥儿出去!”

“缺牙,护好鸣哥儿,老子用拳头给你们开路,一定不能让鸣哥儿折在这里!”

旁边身材高大的壮实少年接过话头,喊完后捏着硕大的拳头向吴捕快冲过去。

在这种恶劣的局势中,所有淤泥村的少年第一时间想到的皆是送钟鸣离开,而不是如何自保,在他们心中,保护淤泥村的钟先生安危,胜过自己的生命。

见那壮实少年鲁莽冲上前,急的钟鸣开口大喝道:“石头,不能鲁莽……”

可钟鸣的话没喊完,石头已经冲至吴捕快面前,只见吴捕快手起刀落,寒芒刀刃劈向石头的脖颈,如同切豆腐块般嵌入石头的脖颈中。

霎那间,鲜血喷涌,滋的吴捕快满脸尽是。

他面前的石头满脸惊愕,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沉重,他全身的力气尽失,就算如此,软趴趴的拳头还是依旧要打向吴捕快的胸膛。

只有他打倒吴捕快,鸣哥儿才有机会逃出去。

失去力道的拳头再硕大也没用,石头终究是跪倒在吴捕快面前,断裂半截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

吴捕快抹了把脸上的鲜血,他的脸上与胸襟前尽是血迹,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他的,还是石头的。

横刀卡在了石头的脊柱骨上,吴捕快不得不抬腿用力踹开石头的尸体,嘴里骂骂咧咧道:“不知道好歹的狗崽子,还妄想比老子的刀快?”

眨眼的时间,一名淤泥村少年身死于众人眼前,顿时,张癞子那群人眼中多了许些惊慌,他们缓缓后退,已经没有再阻止这群疯子的勇气。

张癞子作为城中的地头蛇,平时欺压老实人也就罢了,遇上狠厉的人,他还真的打心底里害怕。

今日他的本意只是借助吴捕快的威名来收取淤泥村的地头款,赚些银钱,哪想过要见血。

更何况现在这幅场景,怕是要搏命才能成为胜利者。

惜命的张癞子等人已经萌生退意,两股战战地往后退去。

钱财固然好,但也要有命赚有命花才成。

反观钟鸣等人,因石头的死已经红了眼,梁余狠狠捏着拳头,染血的犬牙已经龇出来。很多时候,梁余信自己的牙多过手中的短刀,他杀过人,用这对犬牙叼破过某些人的喉咙。

露出犬牙的那一刻,代表着梁余心底已升起杀人的心思。

钟鸣的手还成抬起状,他的手无力向石头死去的位置虚抓,似乎想要抓住石头的性命。

最终,钟鸣的手只能缓缓收回来,紧紧握住手中的折刀,眼中布满血丝。

人命如草芥般脆弱,有时候都没有一张宣纸有韧性。

麻衣少年冷静的理智已经被怒火逐渐侵蚀,他用仅剩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像疯狗般冲向那个残忍的捕快。

蠕动嘴唇,麻衣少年推了一把身旁的缺牙道:“跑!”

缺牙含泪的眼睛有些迷茫,他似是没听清鸣哥儿的话语,问道:“鸣哥儿,你说甚么?”

“我让你们跑啊!分开跑!不准死!谁也不准死!”

钟鸣的力道更大,把缺牙推了个踉跄,而他自己吸了吸鼻子,横举折刀,快步向吴捕快冲过去。

他要拖延,能多拖延一刻,梁黑子,缺牙就多了分逃跑成功的可能性。

钟鸣的胸腔内已经被复仇的怒火填满,他更想要为石头报仇,亲手将折刀插进这捕快的脖子里。

第八章 马踏残庙

天下间最可笑的事情无疑是以卵击石,最悲壮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正如眼前的麻衣少年,手中紧握不过七寸的红木折刀,发了疯般地冲向吴捕快,妄想用七寸长的刀刃力抗三尺长的制式横刀。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麻衣少年的刀还没递到吴捕快面前,已经被横刀的劈斩逼退。

三尺横刀不依不饶,逼退少年人后紧跟而上,寒芒直劈麻衣少年的胸膛。

吴捕快不是酒囊饭袋之辈,身为边陲镇上为数不多的捕快之一,自有他的长处,那便是一手吴家七十二路刀法练得颇为娴熟。

横刀又准又狠,不是寻常人可以接下来的,没有武功底子的钟鸣更是不行。

眼见刀芒已至麻衣少年的胸膛处,他抬起来的手臂来不及阻挡,折刀与横刀的距离只有三寸,但刀刃距离少年人的胸膛更近,仅有一寸。

少年人命悬一线。

“鸣哥儿!”

身后梁黑子的喊叫声破了音,他双手虚抓,扑向吴捕快,眼中的血丝更加密集。

时间在这一刻慢下来,钟鸣眼前是横刀的刀刃,从他鼻尖缓缓下落,他很冷静,思维异常清晰,明知道该抬手去挡那一刀,可手足像是灌过铅铁般沉重,无论如何也抬不动。

这一幕让少年人想起还在地球的那夜:同样是无可奈何,深陷囵圄的境地,同样是缓慢的场景,只是那时的风声,鹿鸣声,喊叫声,换成此时的刀刃破空声,梁余的呼喊声,还有吴捕快的狞笑声。

何曾的相似,两条本该平行前行的命运似乎在此刻再度碰撞。

又要死一次吗?

荒唐的念头出现在少年人的脑海里,他无奈的笑,可勾起嘴角的时间都没有。

多少是有些不甘心的,才活过三年,便又踏入鬼门关,他心中有怨。

淤泥村的良田还没有分得,酥脆糕还没放到小莲的手掌中,与田公子的棋约也还没履行。

石头怕是要白死,自己手中的这把破折刀终究是捅不进这恶捕快的脖子里,自己反倒是要先让人家开膛破肚了。

再度尝试抬起胳膊,亦或是挪动脚步,终是无果,少年人只觉得自己身上压了座山,挪不动,躲不开。

他开始有点同情五行山下的那只猴子,书中的那只猴子如果真实存在过,怕也是跟自己同样的感受罢,空有翻天的本事,却无法施展,更何况少年人也没有大闹天宫的本事。

刹那间的思绪辗转,奋力反抗,换来的只有绝望。

万念俱灰,少年人准备接受被利刃开膛的命运。

就在少年人情绪不再有波澜,已然认命之时,利刃上空飘飘洒洒落下一抹绿意,在这佛若凝固的世界中是如此耀眼。

钟鸣耳边响起一声脆响,绿意撞击在刀侧,竟然撞歪致命的刀刃。

刀刃相交,铿锵声响起。

回神的少年人愣在当场,他手中的折刀在绿意的帮助下坎坎来得及挡下横刀,折刀与横刀相交的瞬间,折刀的锋利彰显出来,少年人只感觉略微滞怠,横刀的刀尖就被削断。

钟鸣是知道折刀锋利的,却没想过如此锋利,能达到削铁如泥的地步。

新唐的制式横刀虽不及唐刀,是用白玉京的仙铁矿炼制而成,却也是千锤百炼锻出来的百叠刀,比起寻常铁器在坚韧度上都要优胜许多,除去江湖传闻中的神兵利器,少有能如意轻易斩断制式横刀的兵刃。

只凭锋利这点,红木折刀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七寸折刀断三尺横刀,天方夜谭般的奇迹不只是让钟鸣愣愣出神,吴捕快也是目瞪口呆。

但咆哮着冲上去的梁余却没有给吴捕快发呆的时间,趁着他意识分散之时,梁余虎扑而上,将他扑倒在地,两人立刻扭打到一起。

梁余是街头斗殴的好手,但凡近身,便不会被轻易挣脱,纵然吴捕快刀法好,可论起殴打手段,跟梁余也分不出上下。

一时间两人如同寻常青皮打斗,你争我往地竞起角力,难以分出胜负。

趁着空隙麻衣少年往地上瞅,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救了他一命。

少年人低头只看到脚边静静躺着的柳枝,嫩绿的枝叶始冒新芽,让少年人愕然,那抹绿意竟然只是条普通的柳枝。

抬头看看身旁的千年老树,麻衣少年始终想不通,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古怪,一条刚抽芽的柳枝竟然能阻挡蓄力劈砍的横刀?

但情况不允许钟鸣再做深究,战局再起变化,吴捕快不知何时又摸到断裂的横刀,挽着刀花逼退梁余。

吴捕快其实是个颇为俊美的少年人,可此时他耳朵缺了半块,鲜血染满衣衫,配上恶狠狠想要择人而噬的眼神,已看不出半分俊美,他的脸上只剩下狰狞。

梁余伤了臂膀,他捂着自己的左臂肩头,缓缓后退,眼神始终不离开吴捕快的刀。

在三人身后,两帮人隐隐分开阵营,缺牙他们护着梁余退回到钟鸣身边,张癞子等人也躲在吴捕快身后。

已是僵局,钟鸣忌惮吴捕快的刀,吴捕快害怕钟鸣和梁余搏命的打法。

无论是梁余和吴捕快都在急促的喘息,他们都等着恢复体力,再有一战,按照今日的局势,两方已是死仇,必须要有一方葬身于此才能结束这场争斗。

吴捕快是练家子,回气自然快,他喘息逐渐平缓,却没再上前,反而提着刀后退两步,将梁余的短刀塞到张癞子手中,恶声道:“去,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愣愣看了眼手中的短刀,张癞子有些迟疑,他唯唯诺诺推托道:“吴官人,这,这杀人可是掉脑袋的活儿啊!”

张癞子的愚蠢和胆小怕事让吴捕快恨得牙痒痒,他冷笑道:“我杀他兄弟,你以为这群狗崽子能让我们活着离开?如今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杀绝这帮人,谁也跑不掉!”

看到张癞子眼神有些动摇,吴捕快又劝阻道:“你们尽管杀,上头我来解释,给他们安个贼开花的罪名,准保你们平安无事。”

贼开花是捕快们捞钱惯用的手段,有些黑心捕快平时若是盯上寻常人家的财产,就会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若是那家人不肯就范,便找人谎报案件,给人家安个贼偷的名头。

这贼偷的名头一旦坐实,全家人都要被抓进大牢,财物自然也要充公,其中自然少不了中饱私囊之事。

很多人都在这方面吃过大亏,所以寻常人对捕快们也是毕恭毕敬,生怕惹到这群官家恶盗。

平静无案件之时,若是上头要做些名堂,彰显政绩,这群捕快也是以贼开花的罪名抓些老实人充数。

县令大老爷只要有政绩可言,有银钱可捞,也就对这群捕快睁只眼闭只眼,默认贼开花的存在。

有吴捕快这句许诺,张癞子心中也有了底,握紧手中的短刀,招呼身后的那群泼皮,蠢蠢欲动。

反观钟鸣等人却也是心中各有计较,他们都想让兄弟们先走,陷入激烈的争吵。

缺牙他们四人已经将钟鸣和梁余护在身后,他沉声道:“黑哥,我们顶着,你们先走,咱淤泥村能少两个青皮,却不能少钟先生和梁黑哥。”

梁余自然是不会同意,他气愤喊道:“你给我闭嘴,我梁二狗岂是临阵脱逃之辈,你们护鸣哥儿走,我能拖住他们。”

“莫要争吵,今日谁也走不掉,他们盘算杀光我们,只要我们一人逃掉,整个淤泥村都要跟着遭殃。”

钟鸣最为冷静,他考虑事情也周到,已然认定今日是不死不休之局,举起折刀道:“今日我们谁也不逃,只跟这群人拼个死活。”

这世道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只有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三年鏖战,战火将每名流民都烧成亡命徒,纵然过了几天平静日子,可他们身体里流淌的依旧还是血性。

既然鸣哥儿都发过话,再也没人出言反对,众人绷紧身子,准备迎接生死存亡之战。

两帮人剑张弩拔,激战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他们都突然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两帮人均是心生疑惑,没有再度开战。

只听马蹄踏地的声音,少说要有几十骑的数量。

边陲小镇少有马匹,新唐战事刚过,战马还是紧俏战略资源,小镇上再大的家族也不可能有如此多马匹。

所有人都被这越来越近的急促马蹄声踏乱了心思,只有钟鸣心中有计较:听起来很像是方才见过的细鳞骑。

随即麻衣少年也是眉头紧蹙,他又想不通,致果校尉的骑队为何又要至此,难不成是路过?

容不得少年人细想,那马蹄声已至破庙。

只见破庙门旁的断墙响起轰隆声,一时间砖瓦齐飞,尘土飞扬,白色骏马蹄踏断墙,飞跃而至。

断墙顷刻间塌陷,骏马竟然将断墙踩塌,无论是钟鸣还是吴捕快等人都惊慌失措地闪躲开飞来的碎石。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白色骏马已是悬蹄立于院中,马上之人身穿狻猊细鳞甲,手持白银盘龙枪,以披靡天下之姿环视庙院中众人。

来人面容白皙清秀,眼神异常凌厉,似是直插人心的利刃,所视之人皆是眼神躲闪,不敢与其对视。

旁人不知这是谁,钟鸣却一眼认出,这正是方才城门偶遇的细鳞骑将领,那位致果校尉大人。

校尉环视过后,勒马停于两帮人之间,朗声问道:“谁是钟鸣?”

庙院之中鸦雀无声,吴捕快等人都已是木若呆鸡,愣在当地不敢言语。

而钟鸣震惊于军骑马踏断墙的风采,半响才缓过神来。

身旁的梁余拉了下钟鸣的袍袖,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而黑脸少年深吸一口气,打算假借钟鸣的名头应下。

这军骑来势汹汹,口中高喊钟鸣的名字,定然是来者不善,梁余不想钟鸣出事,便有出头顶缸的想法。

梁余的小心思自然被钟鸣看穿,他不等梁余有反应,已经大步向前,昂首挺胸道:“我便是钟鸣!”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来叫朋友顶罪之说。

钟鸣自认为惜命,可他更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断不可能让梁余替他出头。

第九章 杨门虎将

两人先前是有过照面的,校尉大人虽未看清楚钟鸣的模样,却认得他的声音。

“少年人,是你?”

校尉大人颇为惊异,仔细打量钟鸣两眼,随后朗声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错!不错!”

如此看来校尉大人并不是来找钟鸣的麻烦,梁余等人松了口气,吴捕快等人本就悬着的心立即提到嗓子眼,而钟鸣本人紧蹙的眉头并未松开,他猜不出校尉的来意。

麻衣少年见局势不明朗,也不作声,静等校尉大人的下文。

院中人静置片刻,校尉大人身后的兵骑已至残庙,几十位细鳞骑将残庙围的水泄不通,更是有兵骑踏开庙门,涌入院中,手持唐刀,冷眼扫视钟鸣等人。

麻衣少年并不慌张,环视一周,还在兵骑中看到那位先前教训过他的领骑。

领骑之人即是与斐大成相认的孙龙虎,他的马背之上载着满脸兴奋之色的斐大成,待到孙龙虎勒马停稳后,斐大成笨拙地从马背上爬下来。

手中依旧抱着红木锦盒和荷叶包,斐大痴快步跑到钟鸣身边,兴奋喊道:“鸣哥儿,我不但给你带来了锦盒,还搬来了救兵,你看这群兵骑老爷,都是来帮我们的。”

大概是首次骑马,痴肥少年脸上的兴奋之色久久未退去,还指着孙龙虎给钟鸣介绍来者的身份。

孙龙虎也曾认识小时候的钟鸣,他仔细打量许久,才从眉宇间认出钟鸣,不禁暗自惊叹:都说女大十八变,这钟鸣小弟也像那姑娘,越发俊俏,若不是大痴提起,还真不敢相认。

身旁的斐大成滔滔不绝地讲起刚才与孙龙虎相认的场面,麻衣少年却没听到心里,他很清楚谁才是这群兵骑的将领。

自始至终,钟鸣的眼睛都盯在校尉大人的身上,未去看孙龙虎一眼,他向校尉大人谦谦施礼,问道:“请问校尉大人,果真是来帮小民的?”

“那是自然,我此来边陲,就是为寻贤侄。”

校尉脸上尽带笑意,看向钟鸣的眼神中欣赏之意不言而喻,这些麻衣少年都看在眼中,加之校尉话语中称他为“贤侄”,更有亲近之意,少年人心中已有猜测。

只是还有一事需要确认,校尉大人帮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转念至此,麻衣少年抬手指向吴捕快等人,朗声道:“大人,这群人是小民的敌人,您看要如何处理?”

校尉大人闻言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缓步来到吴捕快身旁,未曾言语,手中银龙枪势若蛟龙出海,只见银光闪过,吴捕快手中的断刀便被挑飞,头顶的皂冠也被挑在枪头。

随手甩了下银龙枪,校尉大人将皂冠甩在钟鸣的脚下,笑道:“贤侄的糟心事,方才我在村中也听那富态少年说起,你看我脱了他这身皂袍,将这群人发配为苦力如何?”

麻衣少年还未答话,可吴捕快已经被吓的浑身战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大人饶命!”

而他们身后的那群泼皮更是不堪,不但跪在地上跟着高呼,张癞子还被吓得尿了裤子,粗麻裤下顷刻间汇出摊腥臊水泽。

捕快在寻常人家看来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其实不然,他们只是不入编制的使役,更谈不上品级。

在身披细鳞甲的校尉大人面前,吴捕快与寻常人也无不同,说砍杀便是掉脑袋的结果,没人敢过问。

更何况新唐建国之始,武官地位仍是高高在上,文官拍马不及,即使校尉大人砍杀了七品以下的文官,一句“这贼官贪污受贿,理当处斩。”也能应付过去。

惹到这位校尉大人,别说是孔捕头保不下他,即使是县令老爷,也不敢跟校尉大人叫板,吴捕快心中立刻失了方寸,只剩下求饶的心思,磕头如捣蒜。

见校尉大人如此行径,麻衣少年心如明镜般透亮。

莫不是这校尉有求于自己?

方才在城头偶遇,少年人从校尉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校尉并不是嗜杀之人,竟然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定然是有要事相求于自己。

少年人心中有了思量,嘴角也挂上阴冷的笑容。

“大人的做法固然在理,可大人却不知道一事,让小民认为颇失公允。”

听钟鸣之言,校尉大人面露好奇,问道:“小侄此言何意?”

少年人并不答话,向前走去,脚下是那皂冠,被他狠狠踩踏进尘土中,不成样子。

踱步来到趴伏的吴捕快面前,少年人冷笑着看向吴捕快抖如筛糠的身躯,手中反握折刀,抓着吴捕快的发髻,将他提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吴捕快的喉咙前抹过。

顷刻间鲜血喷涌,少年人后退两步躲开,吴捕快捂着喉咙,赫赫作声,脸上尽是惊恐之色,随后挣扎两下,便没了声息。

这一幕让校尉大人愕然,他手中枪抖了下,想要抬起来,却始终没抬,眉头微蹙道:“这是甚么道理?”

少年人慢条斯理地用袍摆擦拭折刀,顺手指向死去的石头,朗声道:“姓吴的身为捕快,借职务之便杀我手足兄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用他的命抵我兄弟的命,才算是公道!”

校尉大人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点头应道:“理应如此,兄弟之仇不可不报。”

原本以为惹恼校尉大人的钟鸣也暗中松口气,他刚才也是赌校尉大人会偏向他,果不其然,这校尉明显是偏心于自己。

再度向校尉大人拱手施礼,钟鸣才道:“剩余之人,可按照校尉大人之意处理,小民认为十分公平。”

随意挥手,校尉大人对旁边的兵骑吩咐道:“速按照我侄儿之意,把这些恶民送至衙门,充作苦力。这捕快就说是本校尉杀的,一并送还给衙门。”

两名兵骑立刻上前,收拾好吴捕快的尸体,再驱赶张癞子等人,呼喝着带他们离去。

尘埃落定,钟鸣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他缓步走到石头仍有余热的尸体前,替他遮盖上圆睁的双眼,沉声道:“石头,你一路好走,鸣哥已经给你报仇。”

随后少年人招呼梁余等人来到身边,低声吩咐他们把石头的尸体带走,好生埋葬,更有让梁余他们借此由故离开的意思。

梁余却不放心,瞟了眼周围的兵骑,低声问道:“鸣哥,那你要怎么办?”

“别担心我,这校尉似是有事求我,不会难为我的。”

麻衣少年推了梁余一把,让他快些离去。

梁余也知鸣哥所说无假,心中再无担忧,招呼缺牙等人离去。

临行前,麻衣少年又从斐大成怀中拿过花名册,叮嘱他道:“锦盒帮我放归原处,荷叶包里是酥脆糕,你们分了吃,记得送到小莲手中一块,孩子们也都要分到。”

斐大成点点头,应道:“我明白了鸣哥,你自己也要小心,咱们淤泥村不能少了你这位钟先生的。”

麻衣少年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懂得,鸣哥可是惜命的很,你们快走,以免再生祸端。”

目送梁余一行人抬着石头的尸体离去,钟鸣才彻底放心,他整理衣冠,放下衣袖和袍摆,又成谦谦君子的书生模样。

走到刚才所站之处,捡起那支嫩绿的柳条,少年人仔细揣在怀中,柳条救命之事肯定有蹊跷,只是当下不好细究,等腾出时间再来追寻。

做完这一切,少年人才走到校尉大人面前,拱手鞠躬道:“大人,小民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您有何事尽可吩咐,小民万死不辞。”

方才这校尉大人如此帮自己,少年人自然要放低姿态。

天下没有白给之食,少年人更是明白,接下来无论如何都要应下这校尉的要求。

校尉大人静静看着少年人处理事宜,眼中的欣赏之意更甚,将后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可见自己的侄儿颇具将才之风。

待到钟鸣弯腰施礼的那刻起,校尉大人抬手将少年人扶起来,笑道:“别与我如此客气,侄儿,我名杨延朗,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你大可叫我声杨叔父。”

校尉大人此言一出,少年人大为震惊,望向杨延朗的眼神中尽是惊异之色。

杨延朗之名少年人不只是听过,简直是如雷贯耳,那位说书的郭先生多次提及这位将军,他口中许多江湖策马快意恩仇的故事中,这位杨将军都是主角。

在故事中,这位杨将军的一生也十分坎坷,能够成就今日的传奇地位,其中曲折不为外人知。

杨延朗本是前陈名族将门之后,祖父是前陈开国两大上柱国之一,父亲杨成业是前陈唯一的外姓亲王,官拜一品骠骑大将军,威名远镇九州。

杨家世传五代,都为前陈的一品上将,手握兵政要权,统军三十万,驻守西、北、南、三方边疆要地。

只是传至杨延朗这一代,政局突变,陈武帝姬晏掌权,不满杨家手握重兵,起了收归兵权之意,才使杨家逐渐没落。

少年人记得郭先生讲过一回“小人进谗言,上将军命殒”的桥段,讲的就是杨成业出兵极北,镇压当时被称之为北蛮的蛮荒地。

极北天寒缺粮,征战陷入僵局,杨成业飞信传书于朝廷求拨粮救济,可姬晏眼前的权臣戚婴进谗言道:“君上何不借此机会让杨成业命殒蛮荒,赐他个带兵不利之罪,若不认罪伏诛,不给他拨粮。”

戚婴也是认准杨老将军忠君孝国,不敢起兵谋反,硬是要杨老将军拿人头来换军粮。

冰天雪地的极北蛮荒,若没有军粮,十万大军不出月余,就会被饿死。

罪状诏传至杨老将军手中时,军中辅将均为震怒,怒言食战马也要起兵回朝,拿下戚婴人头,以正杨家军之名。

杨老将军勃然大怒,亲自掌嘴为首辅将三十,并悲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随后,杨老将军提剑自刎,留下遗言,让随他出征的长子杨继忠亲自送他的人头回朝复命,以示杨家赤诚之心。

杨老将军自刎当天,十万大军痛哭一昼夜,哭声震天,吓退北蛮军三里。

铁血男儿泪啊!铁打的汉子们,哭得泣不成声。

后北蛮军首领得知此消息,不喜反悲,对手下大将道:“忠君之臣应当如杨成业,老夫自叹不如,起军乐,给杨将军送行!”

北蛮军钟鼓齐鸣,两军停战七日,给杨老将军送行。

一代忠臣大将军杨成业,戎马一生,征战沙场赫赫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因小人谗言惨死在北蛮地。

第十章 将军威名

杨家忠肝义胆之名威名远播,无论是江湖豪杰还是庙堂忠臣,都对杨家更为敬重。

可惜,杨老将军以命示忠的行为并没有换来姬晏对杨家的信任,反倒使杨家一步踏入无底深渊。

杨家家主命殒北蛮,只能由杨家长子杨继忠挑起大旗。

杨继忠回到帝都之时,杨老将军尸骨未寒,他未尽孝子礼,便被姬晏再度派往北蛮,继父亲镇北将军之职。

继任不到三个月,因军粮不继,军心不稳,杨继忠心中焦急,中敌人和谈奸计,被北蛮将领斩获头颅。

北蛮之征,杨家军大败回朝,戚婴借由故剥夺杨家世袭爵位,更是将杨家六子派往边疆各地送命。

杨三郎杨匡正,杨四郎杨北震,接连于北蛮后续之争阵亡。

而后,姬晏在戚婴的鼓动下,起了斩草除根之意,荒唐到以杨家勾结北蛮为借口,赐毒酒于剩余的杨家三子,以绝后患。

杨二郎杨朝清坐镇杨府中,拒不从命,被戚婴带兵包围,万箭穿心而死。

杨家被判株连九族之罪,前陈帝都的杨府中无一人生还,无论是老弱妇孺,皆被北门斩首示众。

带兵在外的杨五郎杨晨安得知消息后,怒火滔天,含泪扯下陈字旗,高挂杨家旗帜,头戴白绫,带三万精兵杀入帝都,那一战也是前陈灭亡的起始。

虽然最终杨五郎兵败帝都城下,但他携六百亲兵杀入帝都,破甲三千,于万军从中力斩佞臣戚婴。

经此一役,杨家五代忠臣将门彻底覆灭,只有杨家最小的孩子,杨六郞流落江湖。

郭先生也曾提起,江湖有传闻,杨五郎出征前,托付杨家亲兵首领带杨六郞隐匿江湖中,只求为杨家留下薪火。

十年后,江湖中出了位银枪小霸王杨延朗,年仅十八岁便登上武林星宿榜,位居地煞榜三鼎甲探花郎的位置。

时至今日,杨延朗早已成为地煞榜的魁首,江湖人称“地魁霸王枪杨延朗”。

郭先生也曾讲过杨延朗参军御敌,讨伐前陈,战功赫赫,而后又帮新唐拿下诸多城池的桥段。

白马银枪小霸王,一人一骑,三进三出千人兵骑大阵,杀敌过百,八千人的骑队,被杨六郞吓得退避三舍,不敢与之一战。

讨伐前陈大军攻破帝都之时,前陈皇庭内墙之前,杨六郞银枪直指陈武帝,高喝道:“昏庸暴君,今日我必破城而入,叫你尸首跪于乾坤殿前,死后也要向我父兄请罪。”

上将军枪指陈武帝,那是何等的气魄,又是何等的壮志豪言。

前陈覆灭后,一万兵骑大破宇文赋七万大军的丰功伟绩,也是出自这位上将军之手。

杨门虎将杨六郞,白马银龙小霸王,新塘小神将,地魁霸王枪,细鳞骑上将军,这些称号都是世人对杨延朗的歌赞。

被说书人变着花样的夸赞,如此名声显赫的江湖豪杰,新唐将领,就在钟鸣眼前,少年人如何能不震撼。

后有人曾评论:若是陈武帝没有昏庸到诛灭杨家,兴许前陈也不会灭亡,即使陈武帝再残虐无道,杨家也能替前陈保下江山社稷。

连城白璧遭谗毁,忠臣死为无首鬼。

可歌可泣的忠臣将门惨遭灭门史,少年人每逢听到前陈杨家将的故事,心底都有别样的悸动。

从开始的不屑于杨老将军的愚忠,到后来佩服杨延朗忍辱负重,为父兄报仇雪恨的执着,至此,少年人心底对杨家列位将军深为钦佩。

呆滞半响,麻衣少年才深深吸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可是新唐三神将之一的那位杨将军?”

杨延朗笑而不语,随手擦拭手中的银龙枪,将枪头擦地锃亮才幽幽叹息道:“往事不提也罢,而今我已不是甚么将军,更配不上新唐三神将的名头。”

叹息过后,杨延朗再度勾起笑颜看向钟鸣,笑道:“贤侄不必拘谨,都是江湖朋友给的些虚名,你我叔侄二人虽不是血亲,可我与二哥义结金兰,同生共死,胜于亲兄弟,别再叫甚么大人,我不爱听,不如叫声叔父顺耳。”

经过最初的激动和震撼,麻衣少年冷静下来,他终是心性成熟,并未急着认下这位威名赫赫的叔父。

能和杨门上将军攀上关系固然是好,可若是认错了,弄个大乌龙,怕是不好收场。

少年人对自己的身世也很清楚,他接手这幅身躯时已然是无父无母,往前数四年,母亲还尚在人世,只可惜少年人来晚一步,也未亲眼见过那位慈母,仅剩的也只有记忆。

未曾听人提起过父亲有结拜兄弟,自己这世的便宜老爹,他都未曾见面,甚至于不知道他是何模样。

儿时记忆中母亲多次提起,父亲是个大英雄,钟鸣还在襁褓之中时,便替城主带兵讨贼。

只是边陲城主的兵力实在寒酸,没过几年便淹没在混战的汪洋中,十多年的光景,边陲小镇多次易主,城主的兵骑没了消息,自己的父亲也是一去不复返。

其中兴许有巧合,还是问清楚些好。

打定主意,少年人拱拱手道:“大人,依小民看,这声叔父不着急叫,还是说清楚其中缘由,以免有所误会。”

这倒让杨延朗愣了下,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钟鸣笑,若是寻常人,能认下自己这个叔父,怕是编造也要想办法圆谎,顶替侄儿的名头,没想到钟鸣竟然如此理智。

好个不为富贵所动的少年郎!

“也好,贤侄等我片刻。”

说罢,杨延朗起身往后走去,将手中的长枪交于孙龙虎,又从孙龙虎的手中接过条黑色丝绸缠绕的长物,看形状像是把横刀,却又比普通横刀长一尺有余,不知究竟是何物。

取过丝绸包裹之物,杨延朗向钟鸣招手道:“贤侄随我来。”

少年人紧跟杨延朗踏入道观大殿之中,门外自有兵骑把守大殿门口。

这残破道观年久失修,大殿内也是副荒凉样子,横梁屋角蛛网遍布,砖瓦了缺了半边,阳光从屋漏的顶部洒下来,从光束中能看到细尘飞扬。

道观正中央是座缺了上半身的彩泥塑像,本应一手持剑,一手持拂尘,此时却只剩下半臂持剑手,以上位置均不知去向。

这是座道祖像,本土的道家鼻祖是传言中的张道灵,钟鸣略有认知。

传闻这位曾是得上仙授法的奇人,精通卜卦,符咒,炼丹,甚至会晴天引雷,祈福求雨的仙术。

世间流传有“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的言语,正是说这位张道祖得道求长生的故事。

少年人作为后世灵魂,谨遵先人那句:敬鬼神而远之,更何况这观中道士救过他的命,少年人便冲着残破塑像弯腰一拜。

却不想这等举动惹怒杨延朗,他眉头微蹙,冷哼道:“鬼神精怪之说,只是蛊惑万民的妖言,有何可拜!”

随后这位上将军抬手催动掌劲,也不见他有何其他动作,只是虚空向前一推,残破泥塑应声而倒,轰隆声震得少年人耳鸣,殿中尘土飞扬,眯得人睁不开眼睛。

少年人暗道:这杨将军怎的就如此鲁莽,跟座泥塑较什么真,这下要将自己弄得满身尘土狼狈样。

可随着少年人睁开眼睛,才发觉自杨延朗脚下吹出股清风,包裹着两人,尘土不得近身。

又是让少年人惊异,他这是首次见到神奇的功法,这世界真是奇妙,竟然真有前世如同武侠小说般的内功心法,隔空移物,催气隔尘。

一阵清风吹拂过大殿,殿中积尘消失,杨延朗的脸色才好看些。

少年人心有不解刚才上将军的作为,于是说道:“小民虽不知大人为何有怒意,但这观中老道曾救过小民的命,儿时经常听母亲提起,老道给过药石,才救回发疟子的我,刚才那礼仪小民必要行之。”

杨延朗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脸色好了些,才道:“这观中老道还算有良知,不似乾坤殿中的那群假神仙,生的一副道貌岸然模样,心却比墨汁还要黑,假借上仙之名向君上索取,贪得无厌,气煞我等,终有一日我要枪挑……”

话语说到一半,上将军戛然而止,自知失言,他啧了声,不再往下说。

听上将军言语中,对于神仙之流很是不屑,甚至有几分愤恨在其中,难不成新唐跟传闻中的白玉京已有矛盾?

上将军默然片刻的空隙,少年人胡思乱想,心中的猜忌细想过后自己都笑自己荒唐。

杨延朗没想跟钟鸣细谈他对于神仙的成见,撩开袍摆坐在台阶之上,轻抚旁边的空地,对少年人道:“来,贤侄且坐下,我与你好好说道我们的叔侄关系。”

一袭白袍的上将军竟然与钟鸣坐于破庙中,少年人笑了笑,实感有趣。

台阶上是高矮两道人影。

一人是银盔白袍上将军,一人是麻布长衫少年郎。

两人还能相视而笑,让人啧啧称奇。

杨延朗先是将丝绸包裹之物递到钟鸣手中,说道:“贤侄打开看看,此物你是否认识。”

少年人仔细打量手中之物,昂贵的黑丝绸包裹,连接头活扣都系的一丝不苟,可见杨延朗对此物的重视。

心中多了几分敬畏,少年人缓缓解开丝绸,首先露出的是环扣握柄,少年人明眸微微闪烁,这是把刀。

握住刀柄,少年人用力一抖,丝绸尽落。

好一把厚实的长刀,比寻常的横刀要长一尺有余,不只是看起来霸气侧漏,重量也着实不低,少年人单手提刀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刀柄末端有大环,环中雕刻龙雀衔尾,刀柄与刀身浑然一体。

少年人缓缓从刀鞘中抽出刀刃,刀刃寒光闪烁,冷芒如半轮明月。

这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即使不懂兵刃的钟鸣也能看出来,他来回轻抚,爱不释手。

看过半响后,少年人叹息一声,这刀终究不属于他,少年人摇摇头道:“大人,我并不认识此刀。”

玲珑心思的钟鸣哪能猜不出来,杨将军要寻之人,恐怕与这长刀有莫大渊源。

只可惜,少年人不认得这刀,他绞尽脑汁也没找到与这长刀相关的记忆,终是上将军认错人,少年郎与利刃无缘啊!

第十一章 既见君子,胡云不喜?

杨延朗愕然道:“阎罗绝响刀没有听说过吗?”

阎罗绝响刀?

此刀的名字在少年人耳边回荡,说起这响亮的神兵名头,少年人也曾听说书的郭先生提起过。

群英荟萃,人才辈出的江湖之中流传着各路侠客人士的传说,也有好事之人会四处收集消息,评论出武功高低,神兵利器的榜单。

眼前这位杨家上将军所居的地煞榜是其中之一,讲的是年轻一辈的武功实力。

其上还有属于武林传奇人物的天罡榜,榜上三十六位江湖豪杰,随意说起一位都有段传奇经历,就拿如今榜十的徐乾刀来说,便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

徐乾刀练得一手好刀法,名为三阵风刀法,传闻出刀时飞沙走石满穷塞,拥有力劈华山之势。

后来徐乾刀与新唐世子李世成征战疆场,更是成就阎罗威名,世人都称他为巨刀阎罗徐乾刀,与杨延朗同为新唐三神将。

徐乾刀之所以有阎罗威名,其一因为他杀人无数,被人称为万人屠的活阎罗,其二便是他的手上有把绝世名刀,名为阎罗绝响刀。

阎罗绝响刀在武林神兵榜位列第八,霸刀榜更是位居榜眼的位置,与榜首的青龙偃月刀合称:青龙偃月霸天下,阎罗绝响鸣世间。

今日竟然有幸得见名刀利器,少年人甚是感慨,同时少年人也更加笃定,他与这刀绝无渊源。

少年人站起身来,双手毕恭毕敬将绝响刀递到杨将军面前,叹息道:“小民让大人失望了,这刀我是听过,可与我没有关系,小人的父亲名为钟封,跟此刀的主人不相识。”

本以为这确是场误会,少年人已经准备接受上将军的怒火,可杨延朗却朗声大笑道:“没错的,贤侄,我要寻的就是你,钟封就是我二哥。”

闻言,少年人满头雾水,钟封与阎罗绝响刀有何干系?

可未曾听闻徐乾刀的佩刀赠与别人,半年前还听闻巨刀阎罗手持绝响刀驰骋疆场的消息,难道短短半年这神兵就易了主?

“看来这其中缘由贤侄是真不清楚,来来,你且坐下,听叔父给你细细道来。”

杨延朗是豪爽的性子,把刀推回到少年人的怀中,又拉着他坐下。

撩了下袍摆,这位银盔白袍的将军便与少年人讲起了那不为人知的秘闻。

“说起我的结拜大哥和二哥,想必贤侄你也有所耳闻,那便是曾与我并称新唐三神将的万人敌秦雄,巨刀阎罗徐乾刀。秦大哥年岁最大,自然是大哥,徐二哥也比我年长几岁,我杨六郞也只能当个幺儿。

再说起你的父亲,我二哥徐乾刀,二哥可是个有故事的,刚相识那会儿,我经常听二哥讲起往事,他最常说的便是匿名之事。”

提及匿名两字,钟鸣脑海中灵光闪过,他是何等的机敏,立即有了猜测,眼睛猛然瞪大。

还不等杨将军再说,少年人打断道:“难不成钟封是我父亲的匿名,其实钟封就是徐乾刀?”

“孺子可教也!”上将军笑而不语。

顿时少年人心乱如麻,他原以为自己到这时代也仅是平凡人,与淤泥村的流民一般,在泥潭里挣扎,往后凭借自己的聪明做个富贵人也就罢了。

哪想到凭空冒出个新唐三神将的父亲,打破了少年人心底的平静,就如同有瀑布在九天之上倾泄入静谭,霎时间波浪滔天。

“钟封就是徐乾刀,徐乾刀就是钟封……”

少年人嘴中来回叨念,过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他强行平静心情,追问道:“大人,可小民从未听到家母提及此事,这未免有些太过骇人听闻。”

一场泼天富贵忽然降身,纵然是两世为人的少年人也不能相信。

这其中的蹊跷太多,巧合也说不过去,冷静下来后,少年人又思索是否这位上将军对自己有所图谋?

转念又不对,自己麻衣破屋的孤苦少年,有什么是这位上将军能看上眼的?

再说了,若是上将军真对自己有图谋,何须这般麻烦,无论是武力还是身份,上将军想要的,一句话便可拿走,哪怕是要自己的命。

理清思路,少年人再震惊也只能信了上将军的说辞。

长吸一口气,少年人使自己尽量保持冷静,双手紧抓着阎罗绝响刀的刀柄问道:“那大人可知道,为何我父亲要匿名为钟封?”

料到少年人会问,杨延朗早有说辞,开口道:“那就要说起二哥年轻时太过招摇,嗨,二哥年轻时好武成痴,四处找人过招,誓要三年内登顶天罡榜,但二哥刀法凌厉,难以收势,许些豪杰就做了二哥的刀下鬼,他的江湖仇敌太多,不得已才会改名为钟封。”

杨延朗摇头叹息后继续道:“若不是为了你母子二人,以二哥的性格又怎么会甘为不为人知的钟封,而不去做誓要登顶天罡榜首的徐乾刀呢?”

讲到这里,钟鸣也能猜测出一二,大概是江湖多娇,引英雄折腰的往事。

而且这名字也颇有意味:父亲改名为钟封,自己的母亲姓钟,很有可能是为钟封刀的意思。

如此解释,事情也就都说得通了。

“这些事情我可从未听闻。”

钟鸣轻轻摇头,紧紧握住绝响刀,事迹太过震惊,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二哥出征之时,你还未出生,也许是嫂嫂不想你卷入二哥昔日的江湖纷争中,也就对往事只字不提。”

杨延朗解释过后,又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对了,贤侄,我这还有一物,兴许你能认得。”

上将军把手探入怀中,又取出丝绸包裹的一物,交到少年人的手中。

这是个小物件,少年人一只手就可以握住,他缓缓打开丝绸,其中包了块手帕,其上还有一块钥匙。

看到钥匙的瞬间,少年人心中灵光闪过,急忙从自己的脖颈上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拿起两块钥匙轻轻一扣,竟然合并为一把。

母亲临终前病入膏肓,话都说不清晰,神智也有些不清楚,只是反复念叨两句话:“钥匙,龙凤钥匙……鸳鸯锁……”

这把钥匙打磨的很精致,钟鸣身上随身携带的这把雕有凤首啼鸣,而杨延朗带来的那把是龙首吐珠,两把钥匙之间有合口,轻轻一扣便成为把新钥匙。

如此一来,少年人心中万千思绪闪过,也明白了那石盒的机密。

见到两把钥匙严丝合缝的扣在一起,杨延朗撩袍而起,嘴中念道:“龙凤钥匙,果真神奇,二哥说过,你家传的龙凤钥匙是巧夺天工之物,今日一见的确精巧。”

有龙凤钥匙在此,少年人也是彻底信了杨将军所言,赶紧起身,低头便拜,“杨叔父奔波劳碌,千里来寻小侄,钟鸣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这是做甚么,你我叔侄何须如此客气,贤侄快快请起!”

白袍上将军忙将少年人扶起,两人相视而立。

上将军欣慰挂笑,少年人感激涕零。

至于钟鸣为何眼眶湿润,他也说不清楚,只是摸到这钥匙,听到父亲的名号,便忍不住。

大概是上一世也有个对自己极好的便宜老爹,提及父亲,倍感亲切。

堂堂七尺男儿却有泪珠,少年人实感窘迫,顺手拿起手帕擦拭眼角,不经意间发现手帕上绣有鸳鸯图,其上还有一句诗词:既见君子,胡云不喜?

看到这句诗词,少年人又是心头悸动,他忙把头上的玉簪拔下来,与手帕放在一起。

朴素的玉簪也只是上宽下窄的普通款式,玉质说不上多好,但却是母亲生前留给自己的遗物,只因为上面有一句父亲雕刻的诗词: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既见君子,胡云不喜?

想来父母生前也是对浪迹江湖的神仙眷侣,浪漫生涯不曾为外人知。

仅凭这两句诗词,少年人就能遐想到:父亲鼓起勇气将写有诗词的簪子递给母亲,而后某日,母亲娇羞地将绣有还诗的绣帕交给父亲。

见少年人愣神,杨延朗也探头看,当看到这两句诗词,朗声大笑道:“好个徐二哥,还能写出这样的诗词。”

少年人也羞涩笑了,忙把簪子戴好,揣起绣帕。

既然是叔侄相认,其中没有蹊跷,少年人的心境也平静下来,他拱拱手问道:“杨叔父,请问我父亲如今身在何处,我们父子二人何时能相见?”

第十二章 君子言出必行

少年人问及此事,杨延朗的笑容凝固片刻,越发苦涩。

心头一震,少年人也猜测到其中有蹊跷。

缓缓转过身去,杨将军沉默半响,似乎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面对钟鸣。

玲珑心思的少年人如何看不出来上将军作难,他沉声道:“杨叔父直言便是。”

“你父亲他……于奉天城一战失踪。”

“失踪了?”

刚有欣喜之意的少年人如遇晴天霹雳,呆滞当场,半响才回神,喃喃自语道:“真如那算命瞎子所说,我就是孤独的命,再活一世也难见双亲?”

这让少年人又想起来他前世的遭遇,便宜老爹收养自己不足两年便意外身亡。

如今刚得知父亲的消息,却又是失踪的结果。

难道说孤独就是自己的命运?

自打转世之后,少年人心中人定胜天的信念越发动摇,他双手紧握绝响刀,虎口都被捏的发红而不自知。

察觉到少年人没有了声音,杨延朗转过头来,恰好看到少年人眉头紧蹙,眼神游离的神情,上将军心生怜悯,忙开口道:“贤侄你不必痛苦,寻二哥之事我与大哥从未停歇,一有消息肯定会告知你的。”

话虽如此,上将军自己说的都没有底气。

奉天城一战有昆仑仙人参与,姬龙帝姬诚更是亲自出手对战徐乾刀,那一战姬龙帝指点江山画,引天地共鸣,地龙翻身震杀两万余军骑。

八万大军,被姬龙帝一人逼退。

徐乾刀只凭一人一刀,力战地龙化真身的姬龙帝,如何又能确保安危?

当杨延朗和秦雄赶到的时候,已是横尸遍野,地裂深不见底的鸿沟百丈,立在悬崖边的只剩下这柄绝响刀,还有绣帕包裹的龙首钥匙。

至今杨延朗回想起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

引得地龙翻身,一指划出百丈鸿沟,已然超脱人力可为,杨延朗不敢相信二哥还能在那种战局中活下来。

失踪的说辞,杨延朗明知是骗自己的,可他仍要说给钟鸣听。

总要给眼前可怜的少年人点希望,不让他活的那么痛苦。

转念至此,杨延朗嘴里发了苦,心里又有了恨,他念及朝堂之上不肯作为,只是观望却不出手相救的那群假神仙,拳头猛然攥紧,用力锤在身旁的梁柱上。

梁柱抖动,残砖破瓦噼里啪啦落下,激起尘土飞扬。

自知是自己失神才会使杨延朗如此激动,少年人深吸口气,轻轻摇头道:“杨叔父何必如此,既然我父亲失踪,总有寻到的一日。”

“这是定然!”

这一刻,少年人安慰上将军,骗了自己也骗了上将军,上将军亦是如此。

两人皆是苦笑,笑容中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待到两人情绪都平稳些,杨延朗道:“贤侄,虽然二哥现在下落不知,但二哥对于新唐的功绩是无可磨灭的,你可有什么要求,尽管告知叔父。

二哥戎马十数年,对新塘立下赫赫战功,足以封侯拜相。

只要贤侄你提出来,无论是官职,金银珠宝,豪宅美人,只要你说得出,叔父一定替你讨回来!”

念及朝堂之上那群涉政的神仙,杨延朗的言语间多了几分阴冷。

“只要你想要的,即使叔父提着银龙枪上乾坤殿,也替你讨回来!”

只言片语间又流露出杨延朗与朝堂的不合之意,冷静后的少年人何尝听不出来。

想来,原为新唐三神将的上将军如今流落边陲,成为连名头都没有的边陲军骑校尉,其中经历肯定有许多心酸。

杨将军并不似他的银盔白袍那般鲜亮,他心中定有难言之隐。

上将军政途上不如意,少年人也没想给他添麻烦,笑了笑道:“杨叔父,小侄也没甚么大抱负,不想封侯拜相,也不想有万贯家财,只要能吃饱就很满足了。”

杨延朗愕然,他已经准备为少年人回洛阳讨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回来,却没想少年人淡然拒绝。

在钟鸣想来,既然能得知这幅身躯父亲的消息已经是意外之喜,不必再去多做计较。

如果他真的要凭借徐乾刀的名头去讨金银珠宝,官职爵位,又是番大麻烦,而且眼前的这位杨叔父如此落魄,难说能有保住他的能力。

少年人向来知足,活着就很好。

去争些莫须有的东西,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岂不是得不偿失。

“当真什么都不要,贤侄你莫不是想不出所需之物?”

少年人依旧摇头道:“我没有想要的东西,今日能与杨叔父相认已经是莫大的欢喜,只求有一日再能寻到父亲,别无他求。”

知者乐山山如画,仁者乐水水无涯。

少年人的一番话让上将军感慨,他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郎,才发觉自己的侄儿拥有寻常少年没有的睿智与平淡心境。

长叹一声,杨延朗仰头望天道:“也罢,嫂嫂既然不想让你知道二哥的往事,大概就是想要你平淡过完此生,你不求,我也不讨,今后就让叔父陪你在这边陲小镇度过余生,倒也能护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保你周全。”

“如此甚好。”

少年人粲然,握紧手中的绝响刀,同样仰头望天。

透过残破的瓦片,少年人只能看到天高云淡与升至半空的太阳。

至于银盔白袍的上将军在看什么,少年人不知,他只知道这样仰头看天久了,脖颈有些累。

少年人问道:“叔父,仰头这么久,你脖颈不累吗?”

未想到少年人如此问,上将军朗声大笑道:“有点累!”

“不如我们先行离开,站在破庙中看天虽然有意境,看久了却有些傻气。”

“贤侄所言极是,那我们走?”

麻衣少年与白袍上将军并肩向外走。

两人已是熟络,便边走边聊,少年人道:“叔父总是称呼我为贤侄略显生分,不如叫我小钟,小鸣,村头有个姓李的木匠大叔总是称我钟小子,我也很喜欢这称呼。”

上将军点点头,略加思索道:“确实如此,一家人随意些,叫你钟鸣便好。”

两人走出破庙,孙龙虎立刻迎上前来,问道:“校尉大人,钟鸣小兄弟可是您要寻之人?”

杨延朗笑着点头应道:“正是,本校尉此行不虚,回去你们通通有赏!”

孙龙虎忙谢过杨将军,又转头向钟鸣笑道:“钟鸣小弟,你可还认得龙虎哥,还记得小时候你跟在我身后同去青冈山上玩耍?”

少年人略微思索,确实对这位孙龙虎有印象,这不就是孙老头的儿子吗?

孙老头常念叨自己的儿子被征兵前往沙场,一去不回,如今儿子衣锦还乡,钟鸣已经能想到孙老头正在村中与邻里如何吹嘘了。

“好了,虎子先别忙着套近乎,你且去备马,接下来还有要事。”

打断孙龙虎的话,催促他去备马,杨延朗转头问少年人:“钟鸣,接下来我想先去祭拜嫂嫂。方才在村中听闻嫂嫂已不在人世,我理应祭拜,你看如何?”

短短相处,能看出杨将军是个重情义的人,这话符合他的性格,但钟鸣却不想如此。

“叔父不忙祭拜家母,在此之前,小侄还有一事要办。”

杨延朗面露惊异道:“何事要比祭拜亡嫂还要重要?”

自古奉承百善孝为先的理念,祭拜在何处都是头等大事,在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少年人笑道:“活人的事情,淤泥村的分田事宜。”

在钟鸣解释过淤泥村要分田的事情后,杨延朗频频点头道:“应人之事自要做到,君子言而有信,也罢,叔父便先陪你走一趟衙门,办好分田之事。”

有杨将军一同前往,少年人自是求之不得,日出之时他还在苦恼要如何分得良田,而今有个七品校尉帮自己压阵,少年人底气十足。

孙龙虎将白马牵来,杨延朗转头问钟鸣:“你可会骑马?”

少年人尴尬一笑,“叔父,我并不会骑马。”

“无妨,你且骑我的雪落,它有灵性,听话的紧,我再骑一匹便是!”

于是在杨将军的力荐下,少年人被孙龙虎扶上落雪的马背。

少年人尝试着摸了摸落雪的鬃毛,落雪只是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响鼻。

孙龙虎在旁边摸摸落雪嘟囔道:“落雪,你可要照看好我这小兄弟,他是校尉大人的至亲之人,若是出了意外,定拿你是问。”

“龙虎哥,你说话它能听懂?”钟鸣皱眉瞅着,总是不信马能听懂人话。

却没想少年人胯下白马立刻打了个响鼻,晃动身躯,把少年人吓得不轻,抱紧马鞍的扶手不敢动。

孙龙虎笑道:“你看,它这不就听懂了?”

这匹名为落雪的白马确有灵性。

少年人深以为然,再不敢出言不逊,看来这个时代还有许多不能以常识解释的事情。

待到少年人在马上坐好,杨延朗乘了另一匹马,高声道:“城中衙门,走!”

随后便是孙龙虎高喝一声“细鳞龙首军,前行!”,骑队从城西破庙而出,绝尘而去,前往城中衙门。

这一路上少年人的心情颇为忐忑,时上时下,只怕被落雪摔落在地。

前世也听闻不少古人从马上落下而被马匹踩成残废的事情,骑马是件危险的事情,旁人不论,对于当下的少年人来说是如此。

庆幸的是落雪很听话,只跟在杨延朗的马后,骑队也故意减缓了行军速度,照顾初学骑马的钟鸣。

当少年人熟悉骑马的感觉后,感受到初春的风在自己脸庞上拂过,他还有些享受。

策马横刀快意江湖,这第一件事必然是会骑马,少年人在来到这里的三年后终于做到了。

他很满足,在今日终于向这座江湖迈出了第一步。

少年人胯下是骏马落雪,怀中横的是宝刀阎罗绝响。

马有了,刀有了,距离策马江湖还远吗?

第十三章 边陲有子名麒麟

答案当然是还很远。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少年人一时的雄姿英发只是他内心的遐想,并不能拉近他与江湖之间的距离。

就眼前一招半式都不会,只凭说书先生来认识江湖的程度,少年人怕是连江湖两字都读不清楚。

心中畅快,少年人醉心于策马纵横的感觉,不知不觉中便已至城中衙门。

回想刚才城中主道,少年人纵马招摇过市,寻常百姓投来惊恐与羡慕的目光,少年人也开始理解,为何高官子弟都喜欢骑马。

前方杨延朗已经策马悬停,孙龙虎也赶紧下马来扶钟鸣。

上马时有些费力,下马倒不用别人扶,少年人麻溜跳下马,并摸摸落雪的长脸道声:“辛苦。”

落雪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

杨延朗走过来问道:“骑马的感觉如何?”

少年人面露兴奋,朗声道:“感觉很好!”

杨延朗欣慰笑道:“大男儿志在四方,不会骑马,如何闯荡四方,等办完分田的事情,去我的马厩挑匹好马,送与你。”

正合了少年人的心意,他立即作揖道:“小侄先谢过叔父!”

“以后跟叔父不要提谢字。”摆手挥了下袍袖,杨延朗又道:“我们叔侄二人还是赶紧去衙门里办完事情,祭拜之事不宜过晚。”

言毕,杨延朗抬腿便往衙门里面走,身旁的细鳞骑也依次列好,下马守住衙门口,孙龙虎一干亲卫则是手握唐刀刀柄,昂首挺胸跟在上将军身后,好一副官家气派。

少年人并没有着急进衙门,而是审视这座府衙。

衙门并不似是少年人想象中那般巍峨堂皇,反倒是落魄的样子。

府门很是高大,只是朱红色的漆色脱落许多,略显昏暗,连浮沤钉都有松动脱落的迹象,曲线型的墙顶瓦片向外延伸,成飞鸟展翅状,用以装饰的瓦片也缺失了不少,就连瓦片脊端的脊兽都缺了半边头。

显而易见,这是座年久失修的落魄衙门,就跟边陲小镇的断壁城墙一样,经历过多次战火的烧灼。

这座建筑群经历过上百年的历史,从起先的城主府到如今的衙门,它经历数个主人的更替,能保留成如今的样子,也很是艰辛了。

新唐始建,百废待兴,洛阳城内的皇城内院都没银钱翻修,更何况是这座边陲小镇的衙门。

有座还算能拿出手的地方,县令老爷就求神拜佛了,翻修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其实钟鸣十分怀疑,即使县令老爷手中的银钱足够翻修衙门,他也不会这么做。

因为有传闻说:致果校尉的到来就是新唐政策的先行军,他这个前陈更替下来的两朝县令怕是要被摘了乌纱帽。如今不趁机多捞些银钱,县令老爷以后怕是没机会。

念及如此,少年人讥讽一笑,纵使这座衙门再落魄,它里面养的妖魔鬼怪也能吃人。

且不提年前禁止食尸的诏令下来时,县令老爷命几名捕快衙役随便拿人充数,就是年前缺粮的时候,捕快们光明正大跑到寻常人家中抢粮,也让钟鸣对这衙门中的人无甚好感。

他们就是择人而噬的恶鬼,欺软怕硬,越是老实的平民,他们欺负的越紧。

所以少年人轻易不想往这里来,即使那位县令大人几次挑着大拇指夸少年人的字好。

若不是分田之事旁人无法代劳,少年人宁可去城墙根搬石头做苦力,也不想见他们那副丑恶的嘴脸。

正当少年人盯着掉漆的府衙牌匾看的时候,县衙内忽然传出哭喊声。

由不得少年人继续观望,他立即抬腿跨过县衙门槛,走入县衙之内。

只见县衙内围了群身穿褐色麻衣的小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仆役,他们围成圈,其内是三位衣着鲜亮之人。

领头的是位身穿绸缎黑袍的白面汉子,双目圆瞪,眼中布满血丝,他手中提着横刀,直指公堂之上的县令老爷。

此人竟然敢持刀上公堂,无视新唐的官家威望,可见其愤怒,也可见其猖狂。

其实在边陲小镇,势力错综复杂,县令老爷虽说是官职最大,却不是说话最管用的,此地的大家族各个都盘踞许久,承传数代,真闹起来,小小的衙门还真不压住。

据钟鸣所知,县衙里也就孔捕头算是一把好手,是个敢打杀的江湖好汉,其他捕快衙役都是浑水摸鱼之徒。

在黑袍持刀的汉子身后是位摇扇的公子哥,扇上勾画桃花林,身着素色长袍,头戴金领冠,腰间别一黑色长笛,束带上系有温润玉佩,这身装束寻常人戴不得,定是世家公子。

新唐有规定,男子十八是及冠,要行及冠礼,苦命的平民家孩子根本没有及冠一说,只有世家子弟才有资格举办如此礼仪。

头冠又有良莠之说,寻常人及冠只是铜色或是木质领冠,若不是家底深厚之人,戴不得那金领冠。

再说这位公子哥腰间配的麒麟玉佩,更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前陈有位殿堂权臣兼诗词大家曾写过这样的词句:肯向西湖留数月,钱塘初识小麒麟。

说的就是钱塘江诗词大会时,等待结识一位惊艳治世奇才,后来那位奇才也不负众望,成为当今名声赫赫的人物,官拜当朝宰相。

而后这位诗词大家与当今宰相的初识之事便成为一段佳话。

一说诗词大家慧眼识珠,堪称当世伯乐;二说当朝宰相功成名就,被誉为真龙之下第一人,麒麟子。

所以说,麒麟玉佩,寻常世家子弟也戴不得,若不是声名显赫,钟鸣鼎食的权贵世家,不能佩戴。

好巧不巧,看到这位公子哥,少年人还认识他。

此人正是田家的小公子,田行健。

天行健君自强不息。简单易懂,当钟鸣第一次听到这位田公子的名字,就想到其中寓意。

若是这位田公子,麒麟玉佩必然戴得。

他的爷爷便是当朝宰相,那位被称为麒麟子的田以正,田公子更是自小聪颖,五岁通读诗经,七岁能作诗,十三与麒麟子对诗,得麒麟子称赞:“孙儿天资远胜老朽,当得起小麒麟之称。”

只是这位本应在洛阳城走入仕途的小麒麟不知何故,两年前被派遣回边陲老家,在边陲当起了田家的小家主。

有人传言说是小麒麟不得麒麟子心意,被冷落,才会被贬回边陲。

这位田公子也正如外界传言所说,来到边疆后便终日醉心于玩乐,带着群熬鹰走狗之流的假士子饮酒作对,夜夜宿醉于泓芳阁。

若不是年前钟鸣因为买粮的事情认识了这位田公子,他也肯定如同寻常人那般认为。

但少年人有幸见过这位的睿智机谨,懂得事情远不如传言那般简单,这位小麒麟田公子,或者说是洛阳那位麒麟子,肯定在谋划一番大业。

竟然连田公子也来凑热闹,看来今日公堂之上有大事发生。

只见那黑袍白面的汉子持刀直指高堂之上的县令老爷,怒喝道:“何老爷,你今日必须给我个交代,我儿惨死城西破庙,你却用一句公事殒命搪塞我们吴家,是不是不把我们吴家放在眼里!”

这位吴家主的话音刚落,他身后坐在地上的吴李氏便放声痛哭,怀中搂的正是吴捕快的尸体,口中还高呼“我可怜的儿啊!”,好个夫唱妇随。

少年人见这一幕,恍然大悟,原来是吴家找上门来。

昔日的吴家也算是边陲小镇的大家族,世代习武,在边陲有点名头,要是往常少年人碰到他们寻仇,定然是拔腿就跑。

不跑?县令老爷携带吴家把边陲翻个遍也要把钟鸣砍杀当场。

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上将军撑腰的少年人心里底气十足,也只是脚步稍缓,思量明白利害,便又挺胸抬头地往公堂里面走。

此时杨延朗已经走至公堂之上,他也自然明白持刀打闹公堂所谓何事。

少年人走到上将军身边低声道:“叔父,你看此事要如何处理?”

“你不要做声,此事交于我来处理。”

杨延朗稍稍摆手,立刻大步走到公堂之上,朗声道:“何县令,为何堂下有人持刀大闹公堂,你却不管?”

何县令是个略显富态的小老头,两个眼如同绿豆般,看谁都是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也不知这样的人如何当上的县令。

一见上将军到来,本来脸色如菜瓜,气到连连抖手的何县令如蒙大赦,赶紧喊道:“校尉大人,您可来了,这不是您送来……”

话到一半,何县令哑口,吴捕快的尸体是杨延朗送来的,可这种场面,他又如何说得出口。

见何县令不答话,杨延朗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挥手道:“细鳞军何在,把持刀欲刺何县令的匪徒拿下,关押大牢,择日提审!”

早在上将军到来的那刻,吴家主就在打量,却没想这位致果校尉如此果断,问都不问就收押大牢。

吴家主惊恐大喊道:“大人,我是有冤情在身啊!我……”

“少废话,持刀闹上公堂,藐视我新唐宪法,欲刺朝廷命官,给我拉下去!”

杨延朗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哪有耐心,在战场上,只要触犯军法,便是当即处斩的下场。

若不是看在他儿子死在钟鸣手中,上将军还有些怜悯之心,早就抽刀砍了他的脑袋。

细鳞骑可不会听吴家主如何哭喊,孙龙虎双目一瞪,抽出唐刀,带着三名细鳞骑便围了上去。

却没想这位吴家主是个胆大的,手中刀横扫,逼开孙龙虎一干军骑,怒喝道:“我是边陲镇三姓十家的上吴家家主,你们谁敢动我!”

第十四章 三月飞雪又如何?

所谓的三姓十家,便是边陲十大家族的统称。

三姓分别为:吴、何、田。

吴姓人数最多,分为五家,除去上吴家,还有东南北三家和下吴家,但人数多并不代表吴家就势力最大。

前些年还在打仗的时候,吴家人都会些拳脚,还算说得过去,但近年来,田家出了位麒麟子已为宰相,边陲老家的人自然也是鸡犬升天,跟着沾光,成为十家中权势最高的。

何家有何县令撑腰,也比只靠人数取胜的吴家要好得多。

再说孙龙虎可不管他是如何的三姓十家,这群细鳞骑的眼中只有细鳞龙首上将军的命令,挥刀再度上前。

孙龙虎手中的唐刀闪过寒芒,恍惚间,少年人似乎看到唐刀之上暴起三寸青光,似是光影闪过,直劈吴家主手上的横刀。

少年人确信自己没看错,闪烁着青光的唐刀轻而易举切过横刀,将横刀切断。

只是一招,吴家主便被拿下,孙龙虎的唐刀架在吴家主的脖颈上,再上前一寸,便能割开他的喉咙。

“老实点!”

孙龙虎抬脚踢在吴家主的小腿,让他跪在地上,身后立刻涌上细鳞骑,将吴家主的断刀卸掉,牢牢治住他。

转瞬间局势大变,哭哭啼啼的吴李氏止住了哭声,捂着嘴惊恐地望向自家老爷。

高堂之上的何县令松了口气,顺手捻动自己稀疏的山羊胡,眼中笑意恒生。

杨延朗站在堂前面色如常,对局势早有预料。

而钟鸣还在感叹孙龙虎神奇的刀法,刀锋之上三寸青芒,正如武林传说中的真气内力,让少年人再度大开眼界。

起先站立在吴家主身旁田行健稍稍后退,并未被打斗波及,他嘴角挂笑轻轻摇扇,不急不缓,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见事不好,吴家主高声喊道:“田少爷救我!”

此时田行健才合拢折扇,往前走了一步,向杨延朗施士子礼道:“小生田行健见过杨大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田公子的身上,杨延朗也面露好奇之色,这位小麒麟的名头他也曾听说过。

麒麟子田以正是当朝宰相,杨延朗与他同朝为官,自然是认识。

虽说文武两官向来不合,但田以正为人处事老道,也确有治世奇才,杨延朗对其还是钦佩有加的,上朝时也要尊称声田相。

麒麟子引以为傲的小孙子,杨延朗早有耳闻,却未见其人,今日得见便仔细打量一番。

田行健却很是随意,见过礼后还有空闲向钟鸣道:“钟鸣,没想到你也能站在这里,看起来你跟杨大人还关系匪浅,你这是要平步青云了,恭喜恭喜!”

听起来田行健是夸赞,但仔细想,又能听出其中几分戏谑之意。

少年人自然听得出来,他看田行健的眼神如故,并未生气。

这位田公子向来眼界很高,最看不起淤泥中的贫民,若不是自己有个好点子,能引起这位田公子的青睐,田公子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小麒麟有资格张狂,钟鸣深知轻狂公子哥的资本,也不与他置无用之气。

钟鸣淡然道:“不及田公子,凭借田相之名可以随意宿醉泓香阁,即使小民平步青云,也拍马不及田公子的家底深厚,能挥金如土地睡姑娘。”

论伶牙俐齿,少年人从不服输。

心中不气是气量,嘴上不服输是态度。

没想到田行健气急反笑,连道三个“好”字,展开折扇煽动几下又道:“不愧是钟先生,一如既往的有趣,你这个人,着实有趣!”

“田少爷,田少爷您快救我啊!”

却没想吴家主是个不看局势的,正在两位少年人暗自较劲之时,他又出声求救。

田行健面露不悦,合起折扇再度拱手向杨延朗道:“还请杨将军放过吴家主,小生感激不尽。”

杨延朗笑道:“这姓吴的恶匪藐视公堂,视我新唐宪法如无物,田世侄你说,这等该杀头之人,如何放得?”

“杨将军言下之意就是不放人了?”

田行健身上的不卑不亢之意已经消失,脸色渐冷。

身为新唐三神将的杨延朗岂是泥人心性,田行健对他已有不敬之意,他的言语也冷若冰霜,道:“给我个放的理由!即使今日田相在此,也不敢让我无故放人!”

此事已无商量余地,兴许田行健问之前,吴家主还有希望被放出去。

说几句好话,向杨将军低头认错,杨延朗兴许能放了他,上将军也不是嗜杀之人。

可坏就坏在,吴家多年横行霸道,出了事只想向同盟求救,就没有低头认错的想法。

惹怒上将军,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田行健的面色也逐渐难堪,他眉头微蹙,低下头去,嘴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做什么。

眨眼间,公堂之上忽然起了清风,以田行健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再度看到神奇的一幕,钟鸣瞪大了眼睛看得仔细,而杨延朗则是猛然向前探身,怒喝道:“细鳞军退下!”

看上将军的神情,钟鸣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这位田公子大概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杨延朗的眼神中似有怒火,也多了几分谨慎。

孙龙虎一干人赶紧架着吴家主往后退,吴李氏也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连儿子的尸体都不管不顾了。

公堂之上只剩下田行健一人伫立。

清风渐冷,再起风已是冷冽的寒风,如冰刀子刺的人脸颊生疼。

少年人发现他呼出的气息都结了冰渣,气温骤降,似乎回到寒冬腊月里。

公堂之外,风云涌动,刚才还晴朗的天气也阴沉了许多。

一道蓝色的寒光从田家大院冲天而起,掠过几条街道,直奔县衙而来。

站在公堂高台上的杨延朗似有察觉,在寒光还未达到之时,便抬头看向了庭院之上。

蓝光一闪而过,没入田行健的天灵盖中。

在此刻,温度下降到极致,钟鸣被冻得瑟瑟发抖,公堂之上竟然凌空飘起白色的冰晶,冰晶落到少年人的手背上,他皱眉捻了一片,随即眉头挑起,讶异道:“雪花?”

虽说现在是三月天里,天气还有许些寒冷,但远不至于到能下雪的程度,即使有雨水,也只能冰冷的春雨。

三月飞雪,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也是某种武功?

钟鸣满腹的疑问,却没人能给他解答,因为此时他的杨叔父也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模样。

站在公堂之上的田行健缓缓抬起头,他再睁开眼睛,双瞳已成深蓝色,似是妖物,露出直透人心的冷冽之意,所视之处皆是冰纹蔓延。

在田行健环视一周后,他的身后以冰晶结出片勾画着古怪纹理的世界,鼓乐齐鸣,狂风怒号的声音竟然也与之合鸣。

隐隐之中,钟鸣似乎听到有人低吟:“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声音时远时近,远时如梦中有人呢喃,近时如天雷在耳边炸响。

公堂之上的人顿时都惶惶不安起来,不知道是谁喊了声,“是仙人!白玉京的仙人降临了!快跪迎仙人!”

有何县令带头,衙役捕快,吴家小厮全部惴惴不安地跪了下去,额头紧贴地面,禁闭眼睛,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恭之意。

见此情景,少年人目瞪口呆,也由不得他不信,这能让三月飞雪的仙人确实在眼前。

就在少年人纠结是否要跪下之时,扭头看到杨延朗的表情凝重,却没有要跪拜的意思。

不止是杨延朗,其他的细鳞骑皆是如此,只是紧紧盯着蓝色眼眸的田行健。

他们似乎是见惯了这种局面,有种见怪不怪的感觉。

钟鸣略微观察,心中自有计较,既然杨延朗不跪,他也没有跪拜的必要。

最终,蓝眸田行健将冷冰冰的眼神望向上将军道:“那我说让你放人呢?”

他的声音如冰刀,刺得旁人耳膜隐隐作痛,钟鸣忍不住捂住耳朵,上将军的脸色更是难看。

上将军身躯四周地面已经结出一层厚厚的冰晶,阳光照射在上面,莹莹发亮。他承受了多大的压迫力,只有上将军自己清楚。

即使如此,上将军仍是嘴角带笑道:“就算今日娥蝉上仙至此,我杨延朗也是一句话,不放!”

说着,上将军伸出食指,指向蓝眸田行健道:“新唐宪法已立,天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白玉京也不能压在宪法之上!”

“放肆!”

蓝眸田行健抬手一挥,公堂间狂风大作,白色的冰晶凝成冰锥,锥尖指向上将军。

杨延朗冷冷一笑,右臂抬起,张开手掌喝道:“银龙枪吟见寒芒!”

挂在马上的银龙枪似乎听到主人的呼喊,低吟一声,冲天而起。

银色的寒芒冲破县衙的围墙,直接在墙上打出拳头大的圆洞,冲到上将军的面前,发出铮铮的低吟声。

银龙枪入手,上将军顺手撩起自己的袍摆,用力将银龙枪杵在地面上,他周围地面结起的寒冰立刻龟裂开,噼啪碎成一片。

冰晶似乎有生命,挣扎着还想凝结起来。

却听上将军喝道:“你一个连品级都不入的仙官,还想威胁我杨延朗?你们白玉京怕是小瞧了我!”

随着上将军的怒喝声,他手中的银龙枪发出声高亢的龙吟,比刚才的仙乐还要震耳。

清风再度拂过殿堂,所有冰晶消失不见,只剩下杨将军白袍鼓动,华衣猎猎作响。

“小仙官,你可是想与我一战?”

上将军手持银龙枪,枪头直指蓝眸田行健。

第十五章 倚得东风势便狂

银龙枪低吟,上将军气势如山岳,身上涌出的风劲吹打在蓝眸田行健的身上,打乱了他的发丝。

恍惚之间,少年人似乎看到银龙枪上盘卧的龙头抬起,向着前方咆哮。

是错觉?还是上将军枪上的银龙真的活了过来?

少年人不得而知,他又想起刚见到孙龙虎的时候,孙龙虎身上血海翻腾的场面。

兴许这个时代的武功法术能扰乱普通人的心智,会让他们看到稀奇古怪的恐怖场面。

钟鸣也从未接触过武功法术,不明白其中的蹊跷,只能这样跟自己解释。

“杨延朗,你从新唐三神将的职位沦落至此,也不曾悔悟,看来你根本就没有明白你的处境。”

蓝眸田行健答非所问,他的面孔如同泥塑,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只能感觉到他那双眸子越发的深邃,冰蓝色渐有转紫的迹象。

上将军嘴角挂笑,扭转枪身,龙吟声再起,银龙枪头激射出数道深青色虚影,击打在冰锥之上。

冰锥应声而碎,蓝色的碎屑落到蓝眸田行健的肩头,发梢。

蓝眸田行健的神情终有动容,他原本深蓝色的双眸瞬间变淡,眼角略微抽动,难堪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杨延朗莞尔一笑,顺势收回银龙枪,笑道:“我杨延朗再落魄,也不至于沦落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

“你没几日可猖狂的,待到我师尊降临,倒要看你如何再笑得出来。”

蓝眸田行健冷哼一声,自知不是上将军的对手,也不再自取其辱,寒风卷起,蓝光从田行健的天灵盖冲出,向着远处遁去。

蓝光穿过几条街道,落入田家大院,没了踪迹。

高堂之上的气温缓缓回升,田行健的头又低下去,看不清他的脸色。

少年人看得清楚,应该是那人走了。

刚才蓝色眸子的人虽然借用的是田行健的身躯,但钟鸣清楚,那并不是田公子的意志,大概是像老人们说过类似于借尸还魂,或者说是神明降身的术法。

但有一点少年人不解,他悄声问道:“叔父,那人如此嚣张,你为何放他走?”

杨延朗双眼望向堂外由阴转晴的天空,幽幽叹息道:“杀不得啊!杀了这个小仙官,新唐的江山就乱了。”

钟鸣愕然,凭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现如今是想不明白,上将军此言何意。

难道是传闻中三年前天裂而降的仙宫宝地真是住了群活神仙?

这座江湖已然不是人力所掌控,而是由仙人决定朝堂的覆灭,凡人的存亡了吗?

荒唐的念头在少年人心底升起,兜转几个念头又覆灭。

那些事情终归跟少年人没有关系,他转头看向堂外的云卷云舒,心中暗叹:活好眼前便好,管他甚么仙宫福邸,都与我这个淤泥村的少年人没有干系。

杨延朗也没有再开口,他望向远处的眼神飘忽不定,若有所思。

时过半响,田行健缓缓抬起头,他眼神已然清明,恢复如常。

田公子回神后嘴角挂笑,似乎刚才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向杨延朗拱手说道:“杨大人好胆魄,小生佩服!”

瞥了眼田行健,杨延朗板着脸并未做声。

田行健也不在意,笑道:“既然此事小生管不得,那么小生告辞。”

“滚!”

杨延朗轻吐一字,言语中仍有怒意。

田行健的脸色瞬间很难堪,他皮笑肉不笑地又冲杨延朗拱手拜别,甩开折扇,疾步离去。

待到田行健走出县衙门口却又高声吟道:“平生与战统万兵,落魄人间人亦穷……”

听到这句诗词,少年人瞬间愤慨,田行健真是个人前君子,背后小人。

田大公子这是确信将军不敢杀他,吟诗讽刺上将军落魄。

替少将军气闷,少年人张口便道:“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县衙外的吟诗声戛然而止,小麒麟田行健素来以作诗著称,今日竟然碰到比他还善于诗词歌赋的人,备受打击。

读书人之间的争斗便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中激烈的争斗寻常人也听不出来。

杨延朗是世家出身,也不只是一介武夫,他能听得懂。

听过少年人的诗词,杨延朗立即拍着少年人的肩膀大笑道:“好侄儿,好一句倚得东风势便狂!”

上将军的后半句话音调而是提高许多,“我看那洛阳小麒麟也不过如此,你才出两句,我这侄儿便能吟出四句,神童传言也只是传言罢了!”

衙门外再没声响,应该是田大公子气不过,已然离去。

少年人刚才虽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总是替叔父出了口气,心中也大为舒爽。

一场仙官与将军,神童与后世人的较量也由此落下帷幕。

仙官输,神童败。

……

方才神仙大战,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如今仙人已走,那群人也回过神来。

身材臃肿的何县令从桌椅下爬起来,瞪着豆大的眼睛嘀咕道:“走了?仙人走了?”

等他再看向杨延朗的时候,眼中的惧意更甚,敢于神仙一战的前将军,他如何敢惹。

其他的衙役捕快也唯唯诺诺跟着站起来,连看都不敢看上将军一眼,只是祈祷这位大人不要迁怒于自己。

吴李氏呆滞回神,又开始坐到院中哭天抢地折腾。

吴家主则是没了主心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见状,孙龙虎走上前来,从杨延朗手中接过银龙枪,并问道:“大人,这贼匪如何处理?”

“拉出去,即刻东门处斩,尸首悬挂东门三十日,挂不足时日不准收尸!偷尸者按同伙一并处斩!”

用力挥动白袍,杨延朗的语气不容反驳。

“得令!”

孙龙虎收起唐刀,拉起吓瘫的吴家主就往外走。

那吴李氏见老爷要被处斩,哭得更凶,只听孙龙虎怒喝道:“你这妇人忒得无理,若是再在堂前哭闹,我便拉你一并斩了,好叫你们当对亡命鸳鸯!”

上将军转过头去没制止,算是默许。

少年人拍手称快,叫好道:“平日里你们吴家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吴家主被拉到东门处斩,吴李氏也不敢再哭闹,见没人理她,便灰溜溜自己爬起来走出衙门,连儿子的尸首都没敢收。

说到底这吴家人也是冤枉,杨延朗心如明镜般透亮清楚。

那田行健今日在高堂上,言行都怪异的很,说得难听些就是故意找茬。

蓄谋激怒杨延朗,好引出藏在他家中的仙官,想要给上将军个下马威。

其中缘由也颇为复杂,上将军流落到边陲校尉的地步,其中与白玉京有莫大的关联。

既然今日吴家一事已经演变为上将军与白玉京的矛盾,上将军不得不斩首吴家主立威,以明确自己坚守最后阵地的决心。

若是再退让,上将军的官职不保还是其次,怕是朝堂之上就真的乱了,秦大哥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若是大哥真无立足之地,这李唐江山便会大乱。

君上与大哥此时已经是苦苦支撑,若是君上断了大哥这根臂膀,这新唐江山往后到底是姓李还是姓白,那就真难说了。

念及此处,杨延朗又是叹息,他打眼看到吴捕快的尸首,于心不忍,于是向何县令道:“这姓吴捕快的尸首还劳烦何县令给送回家中,安家的银两也不可缺了他家的,为我新唐行公事,万不可让百姓说道。”

何县令赶紧起身应道:“谨遵杨大人之命,下官这就去办。”

当即何县令下令叫衙役搬了吴捕快的尸首,并从库房领足银两,送往上吴家。

此事办理妥当,杨延朗回首看向钟鸣,脸色柔和许多道:“钟鸣,你可办你的事情,叔父去堂外等你。”

大概是上将军的心情不好,并不想再参与分田的琐碎事,挥袖负手走出衙门。

杨延朗是走了出去,可何县令耳朵灵敏的很,那句“叔父”他听得真切,待到上将军走出去后,立即问少年人道:“钟后生,敢问杨校尉是你何人?”

少年人哪能不知这县令的鬼心思,朗声道:“杨叔父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与我情同亲叔侄。”

“我就说钟先生才思敏捷,金鳞不是池中物,果然是有世家的人。”

何县令不着痕迹地拍了钟鸣的马屁,就连称呼都由起先的“钟后生”变成了“钟先生”,着实是个懂得审视夺度,溜须拍马之辈。

大概何县令能爬上今日的位置,与他这娴熟的技艺有很大关系。

少年人不想与这鬼县令多言,只是报以微笑,从怀中掏出花名册递上去道:“何大人,小民今日来还是为了分田事宜。”

“呀!这分田之事方才可是谈完了,钟先生今日可是来晚了。”随后何县令又话锋一转,绿豆小眼眯起来,笑眯眯道:“不过本官早就给钟先生留了上好的良田,这就让师爷给先生记录上册。”

“小民谢过何县令照顾。”

明知何县令是使了小心机,故意卖钟鸣个人情,少年人也不点破,他一说,少年人也就一听,压根没上心。

何县令接过花名册,交给身旁干瘦的师爷,故意大声道:“城东那百亩良田都分于淤泥村,定然要按人头足量分配,娃娃头上也要分田。”

“是,大人,小人这就分配。”

嘴上应下,师爷嘴里却暗自叫苦。

城东那百亩良田今早就已分出去的,河上村吐出白花花的银子才买得,如今县令大人一句话就要改,往后再费口舌改田地的事情还是他去奔波游说。

第十六章 荒山岗,有娘娘

干瘦的师爷奋笔疾书,看着田册对淤泥村的花名册抄录良田。

少年人负手立于高堂上,盯着堂口悬挂的那块“高堂明镜”的牌匾看。

字是好字,不知是那位前辈所提,字中力道浑厚,提笔勾尾都很有韵味,尽显大家之风。

少年人前世因为讨生计,练过几年书法,临摹些名帖卖钱,但功底还是不足,跟这位前辈比起来,自叹不如。

只可惜啊,高堂明镜之下却是活了一群妖魔鬼怪,也不知他们看到这块牌匾的时候,内心是否有愧疚。

何县令看到少年人盯着牌匾发呆,绿豆眼提溜一转,以为少年人是对牌匾有意,于是道:“钟先生是否看上这幅牌匾,若是喜欢,可以送于钟先生。”

何县令知道爱字之人总有些怪癖,便说出如此荒唐的话语。

衙门的题字都是有缘由的,定然不能随意拿走,少年人吓得连连摇头。

何县令眼珠又一转,又道:“莫不是钟先生也想为县衙题字?我看这牌匾上的字也没先生写的好看,不如先生回头写手好字,本官裱挂于公堂之上?”

这番言论更加荒唐,且不说何县令睁眼说瞎话,把少年人的字捧上天,就随意题字这一项,少年人也受不起。

一般而言,公堂之上的字都是由吏部发放,若是有官职在身的书法大家有意题字,通报之后也可,想他钟鸣一介草民,连功名都没有,何德何能敢给衙门题字?

看来这何县令是想拍马屁想疯了,少年人暗道:你若是想砍头,可别拉上我。

为了避免何县令说出更骇人听闻的荒唐话,少年人忙说道:“何大人会错意了,小民只是好奇,此字的出处。”

“这字的出处啊,说起来也有来头,此字是出自那位洛阳的麒麟子,田相之手。”

何县令绿豆小眼向上翻,沉思道:“我记得是两年前,那位田公……田行健回来时带回来的,说是田相给予当地的馈赠,其实依我看来,田相真想帮我们边陲镇,倒不如拨些钱粮务实。”

少年人笑而不语,心中暗道:怪不得字中韵味无穷,原来是出自名满天下的那位麒麟子。

就在何县令还想再想攀关系的时候,师爷适时捧着花名册站起来道:“钟先生,淤泥村的花名册与良田已分好,请您过目。”

少年人急于挣脱这位话痨的何县令,哪有心过目,接过花名册便道:“有何县令的吩咐,师爷自然不会出差错,小民直接交于村长便是。”

收起花名册,少年人连忙拱手拜别,不想跟这位鬼县令多做纠缠。

临行前,何县令还跟在少年人身后低声说道:“钟先生,若是分田之事本官做的得您心意,不妨多替本官在杨大人面前多美言两句。”

“那是自然,何大人放心。”

有少年人这句话,何县令立刻眉开眼笑,捏着稀疏的山羊胡频频点头。

少年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县衙,满脸不耐烦之色。

这鬼县令还想自己替他美言?

平日里鱼肉乡里,只为得捞银钱,若是真要给边陲换官职,钟鸣第一个就要进言上将军摘了他的乌纱帽。

心中念想,少年人脚下不停,已走至县衙外。

杨延朗正站在县衙向远处遥望,他看的方向是田府所在。

见此少年人上前轻声道:“叔父,小侄的事情已经办完。”

“甚好,我们这就启程。”

杨延朗似有心事,也没过问分田之时,直接跨上马。

方才少年人分田的时候,孙龙虎他们也已经将吴家主在东门斩首悬挂,此时恰好回来。

少年人被人扶上落雪,杨延朗见人已到齐,便道:“去淤泥村。”

孙龙虎领骑大喝声“细鳞龙首军,前行!”,骑队再度纵马过市,直奔淤泥村而去。

此去淤泥村,上将军却没让少年人回村复命,而是绕过淤泥村,去了荒山岗。

荒山岗本是淤泥村偏西南的山头,只因为战时死了人便埋葬在这里,变成了乱葬岗,村中人也称为荒山岗。

来此地,就是为了上将军心心念念的事情——祭拜家嫂。

百善孝为先之中,孝之一字不止体现在对长辈的孝顺,对于逝者而言,祭拜也属孝道。

自古素来有“大孝三年,忠孝百日,小孝三日”的说法。

前陈有位孝子,老父亲重病十年卧病在床,这位孝子数十年如一日的照顾,后父亲病逝,孝子痛哭流涕,誓要为父亲守孝三年。

期间这位孝子身着粗布麻衣,食不碰酒肉,每日起床必先为父亲念铭词守孝。

后来前陈的陈明帝得知此时,特赐一匾,上书:菽水承欢。

此事被后人传为佳话,影响至此,也就愈发注重于对前人的祭拜。

更何况是出自以忠孝闻名的杨家之子,杨延朗十分看重家嫂的祭拜之事,早在来寻钟鸣之前便已经备好祭拜之品。

折腾大半日,等到荒山岗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

日头偏挂西山,荒山岗上寸草不生,清风拂过卷起许些尘埃,荒凉之中带着些阴冷。

这里是乱葬岗,也有些骇人的传闻,有人说起先年前有偷尸人来这里刨坟,碰到过古怪的事情,第二日就被吓疯了。

现在那疯子还经常在各个村头出没,嘴中时常叨念:“荒山岗,有娘娘,穿白衣,会飘荡,捧石盒,找儿郎……”

那群以食尸为生的人,竟然被吓得再也不敢来这里。

至于是否真有鬼神作怪,没人说得清楚,只是大家都奉行宁可信其有的准则,很少再来这片荒山岗。

钟鸣一行人来到荒山岗的坡下纷纷下马,山岗路崎岖,不适合骑马上前,也只能徒步上去。

杨延朗站在山岗之下,向上看,这是个很大的土坡,还算不得是山,一眼望去能看到半截黄土中还有白骨露出,想来是雨水冲刷过后导致。

乱葬岗平时没人拜访,若不是尚有家人在世的,根本没人祭拜。

战争中死的人多,多到许多都是一家人,死后也就被好心人用草席裹起,随便找块地方埋了,有些为了省力气,怕是扔到死人堆里就不会再管。

钟鸣也下了马,对杨延朗说道:“叔父,山路不好走,不如就我们两人前去吧,军骑大动也不方便。”

杨延朗点点头应道:“也好,虎子拿贡品来,你们且留在这里等待,我与钟鸣前往即可。”

于是细鳞骑守在山冈之下,杨延朗手提食盒,钟鸣背了装有香烛黄纸的包裹,叔侄两人徒步向岗上走去。

小路泥泞,颇为难走,这里本来就荒凉,没什么路,说是路其实也只是稍稍平坦。

少年人倒是车轻路熟,他每逢过节都会上山祭拜,也来过许多次了。

算算时日,其实少年人也有小半年没来过,自打年前那疯子从这里跑出去,村中人都传言闹鬼。

过年时本来少年人是打算来祭拜的,可孙老头拦着不让,说是这里不太干净,村中之人先都不要上山了,等今年清明大家举办次大型祭拜,去去污秽之气再来。

两人走过小半个山岗后,少年人微微有些气喘,他的身躯还是太过薄弱。

“这点路程就喘息,钟鸣,你这身体可不行,回头叔父给你弄点鹿血补补,也要早日习些拳脚,强盛健体,大男儿行走江湖,靠的是一人一刀一马,你这人都不行,怎得闯荡四方。”

“叔父说的极是。”

少年人也无法反驳,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好身体。

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少年人往前看了看道:“差不多了,叔父,我们快到了。”

钟鸣把母亲的坟墓葬的颇远,已经是后山岗的位置,为得就是防止那群食尸人找到母亲的尸体。

后山岗的景色就变了许多,远处接连片矮木的树林,有些绿色可见,路上的坟墓也少了许多,遍地是刚冒芽的小草。

叔侄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已经是日落西山,夕阳余辉洒落,让这里又多了分凄凉之意。

来到一块大石前,少年人喘息道:“叔父,到了,这就是我娘的坟。”

看到这块大石头杨延朗眉头微蹙没做声,可脸上的神色已经不悦。

这哪是一座坟墓,只是在平地上放了块半人大小的石头,其上刻着几个古怪的符号,石头周围已经长出新草,与旁边的荒地无异,实在看不出哪里像是座坟墓。

“简直是胡闹!”

杨延朗打量一番后,言语中怒气恒生。

不为逝去之人建坟包,立墓碑,那就是大不敬,这位自小被灌输忠孝之言的上将军大为不满意,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钟鸣对嫂嫂不孝,惫懒到连坟墓都不肯立。

听到杨延朗的怒言,少年人一愣,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这位叔父了。

也不等钟鸣问,杨延朗已经一脚踢到他的小腿上,钟鸣打了个趔趄,立刻跪在地上,额头前倾险些撞到石头。

“叔父,我……”

钟鸣心里委屈的很,怒火随之而来。

这上将军起先看起来还是气度非凡之人,怎么私下里却是个喜怒无常的主?

杨延朗也不待少年人说完,指着他怒喝道:“跪好!”

心中虽有疑惑和怒意,但少年人并不敢发作,这位可是能枪挑仙官的存在,自己若真惹怒这位叔父,怕是一百个钟鸣都不够他打的。

少年人心中也开始胡思乱想,难不成者为上将军是对自己母亲的坟墓有图谋?

要不然怎么会刚找到母亲的墓,这位上将军立即就翻了脸。

第十七章 上将军,落魄郎

脸带愠怒之色的杨延朗自然不知少年人的想法,指着少年人怒道:“家嫂病逝,你身为人子,不立碑文也就罢了,不起坟墓是何缘故?”

上将军的话也让少年人止住心中的胡思乱想,暗舒一口气。

如今的聪颖是少年人常年累月的经历积累所致,这种聪颖与天资聪慧又不同,伴有弊端。

常言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即讲出聪明人习惯于多想,那么经历多了后世的狡诈,少年人的性子里是有多疑在其中的。

见少年人不答话,上将军还以为是他是无话反驳,更是怒道:“不孝!大不孝!”

少年人缓过神来,得知上将军的怒因,心中怒火也就去了大半,连忙解释道:“叔父不知,小侄如此做,也是有苦衷的。”

见钟鸣答话,上将军负手而立,盯着少年人看,其眼神大有你解释不好,我定不饶你的寓意。

“叔父不知,四年前边陲战乱,涌出许多食尸者,偷盗尸体用于饱腹,村中许多人的尸体都被那些人偷走,吃的只剩白骨,连全尸都留不下。”

少年人摸了摸眼前的石块,佯装哭腔道:“我之所以将家母的坟地选在此处,还不敢起坟墓立碑文,只能用乱符石块做标记,正是因为此事。只有瞒天过海,委屈母亲的后事,才能保得尸身啊!”

看起来少年人是声泪俱下,实则是他的小手段,对着一座坟墓,说哭就哭少年人其实是做不到的。

杨延朗见听钟鸣的话语煽情,他的眼神也柔和许多,心生不忍。

“快快起来,贤侄,是叔父错怪你了。”

杨延朗忙把钟鸣扶了起来,而少年人看似是在抹着袖口擦眼泪,实为偷瞧上将军的脸色。

察言观色的能力少年人早就练至炉火纯青,明知上将军重情义,少年人也就做戏给他看。

来日方长,略施小计少年人是有取巧之意,但这却是投其所好,促进两人情感的好方式。

后世杂七杂八的书少年人也没少看,深知与人交流的技巧。

扶起少年人后,上将军连连摇头叹息道:“哎!都怪这世道太混乱,不仅苦了侄儿你,也苦了嫂嫂。”

兴许上将军记起了心酸往事,他眼中惆怅之色越发浓郁,盯着石头看了许久。

钟鸣见上将军愣神,他也不打扰,直到日头西落,天色逐渐暗淡,少年人才忍不住道:“叔父,时候已经不早了,不如我们先行祭拜,等天色暗下来,山路不好走。”

上将军恍然回神道:“也好,你着手准备吧。”

于是钟鸣在食盒中拿出菜肴,荤素俱全,还有瓜果,在这等时候,寻常人家连饭都吃不饱,用以供拜,算是奢侈。

随后钟鸣又拿出香烛用火石点燃,手中大把的纸钱扬撒出去。

黄色的纸钱在空中飘飘洒洒,随着晚风飘荡。

祭拜的事情少年人做的倒是一丝不苟,如果连鬼都糊弄,那就太说不过去。

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少年人才沉声道:“娘亲,鸣儿来看您了。”

本来少年人没什么感情,可喊出娘亲这两个字,他的心里一揪,也不知是不是原本的身体记忆作祟,瞬间热泪盈眶。

记忆之中,钟鸣的娘亲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笑颜如花,轻言细语,不仅精通刺绣,诗词音律都有涉猎。

在淤泥村中,钟鸣的娘亲被称作最贤惠漂亮的女人,大家都夸钟封有福气,能取得这么个好女子做婆娘。

在钟鸣还小的时候,战火还未彻底波及村子,村里的生活也算是安定。

娘亲闲来无事也会教钟鸣识字,顺带着教授其他孩童,故此村中还给娘亲尊了个“钟秀娘”的称号。

就是那样温柔的好人,却没熬过战火与病魔的折磨,英年早逝。

可惜一曲清歌,都付与黄昏。

念及至此,少年人眼眶中的热泪更加滚烫,烫的心慌。

“娘亲,您且放心,孩儿这段时日过的很好,日日能吃饱,攒下了银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今日我还与杨叔父相认,日后有叔父照顾,定然会过的更好……”

情感至此,少年人不由得就说出:“娘亲莫要牵挂,您在那头也要过的舒心,若是您有闲心就帮孩儿找找父亲,保佑孩儿早日与父亲相见。”

山岗寂静,只剩下少年人絮絮叨叨的心里话。

香烛飘起的白烟缭绕,黄纸飞扬,跪在石前的少年人看起来格外凄凉。

晚风拂过,吹拂在少年人的脸颊上,不凉反而略带暖意。

恍惚间,少年人还以为是娘亲的手在抚摸他的脸颊。

这一瞬间,少年人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化作滚烫的泪珠落下。

杨延朗沉默不语,少年人却是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沉重的叹息声过后,上将军撩起袍摆,单膝跪地道:“嫂嫂,小弟杨延朗,是二哥的结拜兄弟,代兄回乡,虽然二哥现在无法回乡,但小弟定当照顾好钟鸣侄儿,将其视如己出,请嫂嫂放心!”

这一拜,上将军如背山岳,一拜家嫂,二拜誓言。

待到上将军拜完,他顺手将还在哭泣的钟鸣扶起来,轻声道:“侄儿,男儿有泪不轻弹,墓前你如此模样,嫂嫂又如何能放心。”

嗯了两声,少年人也顺带爬起来,使劲用袖子抹眼泪。

此时钟鸣的心中其实颇为纳闷,他也不想痛哭流涕,只是眼泪止不住。

体之发肤受之父母,那位真钟鸣是病逝了,可身体还记得之前的习惯,提及生母,眼泪便忍不住。

少年人擦干眼泪,抬眼望去。

眼见天色已经不早,暮色只剩下许些光亮,夜幕已经降临。

清风也逐渐阴冷,少年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远处的矮树林也变得树怪枝虬,阴森可怖。

收拾起食盒包裹,钟鸣心里有些发毛,便道:“叔父,既然祭拜完,我们就离去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也好。”

上将军随口答应,却没放在心头,他正蹙眉思索,何时能给家嫂寻处好墓穴,葬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总归不好。

叔侄两人默默往回走,可没走两步,少年人忽然听到有人吟歌。

“荒山岗,有娘娘,穿白衣,会飘荡,捧石盒,找儿郎……”

歌声由远至近,少年人听得真切,瞬间背后一凉,寒毛乍起。

如今已是夜幕初至,谁会没事跑到荒山岗来,嘴里还唱着那疯子才会念的诗歌。

杨延朗也猛然惊醒回神,望向诗歌处大喝道:“何人胆敢装神弄鬼!”

远远望去,在他们来时的路旁有道黑影,佝偻着腰冲钟鸣二人大喊道:“白娘娘!白娘娘来了!”

杨延朗倒是不怕鬼神,只是心中有些窝火,便喝问道:“本官乃是边陲致果校尉,你是何人?”

可那人不答话,嘴里又开始高唱道:“上将军,落魄郎,寻侄儿,找祠堂,不得志,屁股凉!屁股凉!”

杨延朗没有听出来人是谁,钟鸣却听了出来,这不正是流浪于各个村落间的疯子吗?

这疯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口中还念着如此古怪的诗歌。

歌词之中明显是诋毁上将军的言语,疯子从未见过杨延朗,这歌词又是从何而来?

“大胆贼子,太猖狂!”

少年人还没想明白,杨延朗便怒喝一声追上去,少年人感觉其中有蹊跷,忙喊道:“叔父且慢!”

“你且在这里等我,待我抓住那贼人!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辱骂与我!”

杨延朗难能忍受这等辱骂,留下句叮嘱便追上前去。

那疯子也不知道为何脚程飞快,上将军这等豪杰竟然一时间追不上他,而且疯子嘴里还一直喊道:“上将军,屁股凉!上将军,屁股凉!”

随着疯子的叫喊声逐渐远去,少年人已经听不清楚,两人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啧了一声,少年人连连捶打手背,喃喃道:“杨叔父性子也太急,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坏话,也不等我跟他说道说道!”

凭着上将军今日的种种表现,钟鸣也能猜出他为何会被卸了三神将的名头,大概就是杨延朗太过耿直,总是喜怒言于色。

杨延朗战时当个冲锋陷阵的将领必然没问题,可待到江河稳定,他这城府,定然当不得大官。

细说起来,上将军也不过二十有六的年纪,比钟鸣的真实年纪还要小上三岁,心智虽已成熟,但经验不够老道。

沙场上打杀了十多年的将士怎么会比一个混迹于古玩市井的后世人城府深。

论起来,钟鸣仅凭心计方面,要比杨延朗高了一筹不止。

转念至此,少年人回神看看四周,感觉越发阴冷,双手拢袖站在原地。

只剩下钟鸣孤身一人,他也不敢乱走,怕是杨延朗回来寻不到他又要着急。

四周时不时响起咕咕的夜枭鸣叫声,每声啼鸣,少年人的心中就跟着发颤,脑海中不住浮现出前世各种恐怖片的场面。

就在少年人惴惴不安的等待之时,身后忽起邪风,狂风大作,将始冒新芽的荒草吹得东倒西歪。

钟鸣心中猛颤,立刻握住怀中的红木折刀,猛然转身向后看去。

只见不远处娘亲坟前早已熄灭的香烛又窜起火花,成诡异的湛蓝色。

黑夜中亮起团柔和白光,一位身着白衣,脚不着地,手捧石头盒子的女人从石头后飘出来。

少年人手中的折刀铮的一声拔了出来,刻有诡异文字的刀刃在火光下闪过寒芒。

如果细看,就能看到少年人的双腿都在打颤,他怒喝声给自己壮胆:“你是何人!”

第十八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鸣儿,是娘亲啊!”

柔弱的呼唤声似是夜莺婉转低鸣,在少年人的耳边响起。

原本紧张的少年人手一下便软了,那持刀的手再也举不起来,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心底只剩下了震惊。

这声音错不了,是少年人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声音,是钟鸣的娘亲。

平日里的机谨在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后,顿时烟消云散,少年人心乱如麻,呆立于当场。

身着白衣的女人已经飘至钟鸣的身前,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颜。

莫非这世间真有魂魄,人死后便会化作鬼魂?

当看到逝去的母亲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少年人的脑子不太够用,受过后世教育的少年人在观念的冲突中思想彻底崩塌。

白衣女子似是看出钟鸣的脸色不太对,她的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女子又开口道:“鸣儿,你不必怕我,今日娘亲只是给你送一物,送完娘亲自会离去。”

少年人沉默不语,手中的折刀始终没有入鞘。

“这石盒交于你,娘亲便要走了。”

女子伸出手臂,白莹莹的柔光中托着石盒,递到少年人的面前。

钟鸣没有立即去接那石盒,而是眉头微皱,盯着石盒看了两眼,立即指着白衣女子道:“你不是我娘!”

使少年人恢复理智的契机正是女子手捧的那石盒,这石盒说起来还颇有来源。

石盒名为石锁鸳鸯,据钟鸣的娘亲所言,是钟鸣的传家宝。

钟鸣的父亲出征前,亲手将石锁鸳鸯交于钟秀娘的手中,万般叮嘱要她好生看管。

石锁鸳鸯是神奇的机栝盒子,由商朝著名的能工巧匠打造,其内布置精巧,不可外力开盒,否则其内的机栝就会炸裂,所存之物与石盒均会炸毁。

石锁鸳鸯只能由龙凤钥匙来开,钥匙分于两人保存,也于今日白天在钟鸣手中合二为一。

起初钟鸣并不知道石锁鸳鸯的用处,娘亲临终前也没交代清楚,只是知道此物是娘亲的重视之物,钟鸣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小时候钟鸣被人欺负,询问父亲的去向,娘亲为了哄他便拿出了石锁鸳鸯,说是父亲留给他娘俩的宝贝。

第二次便是娘亲下葬的时候,钟鸣翻遍了家中茅屋,在床脚下刨出石锁鸳鸯,放于娘亲的薄木棺材中,做了陪葬品。

当时家中清贫,娘亲身上也只有一席麻衣,实在没有陪葬品,少年人这才想起石锁鸳鸯做陪葬品。

今日上午少年人得到龙凤钥匙的时候,也曾想过要将石锁鸳鸯取出来,但念及要起坟开棺,对娘亲大不敬,少年人也就绝了这念头。

他又不缺钱粮,不必为了虚无的宝物再去打扰娘亲场面。

明明石锁鸳鸯已经进入墓中,如今再出现在钟鸣眼前,他理应相信白衣女子是娘亲的,可偏偏少年人从她的话语中听出端倪。

娘亲提及此物的时候,每逢都是带有敬意的称之为“石锁鸳鸯”,半次也没有用“石盒”来称呼过,理所应当少年人对于石锁鸳鸯四字特别敏感。

如此重要之物,娘亲怎么会随意更改称呼。

少年人由此断定,眼前这位跟他娘亲虽然长相相似,但绝不是他的娘亲。

少年人重新举起折刀,往后退了两步,跟白衣女子保持距离。

钟鸣刀指白衣女子,朗声道:“你到底是甚么东西,靠近我有何意图?”

“鸣儿,你怎得连娘亲也不认得了,我确是你娘,也只是为你送石盒。”

白衣女子边说边向前走,要把石盒递给钟鸣。

期间白衣女人频频歪头,看向杨延朗离去的位置,她似乎是有所担忧。

少年人也发现这点,她的神色越发焦急,全然没有刚才出来时的诡秘气息,如同要躲祸事的普通人一般。

见她有此模样,少年人的心中也安稳许多,原来她也会怕,那就应该是有人可以治她。

只要有克星,无论她是鬼是神,少年人都不会再怕。

恐惧产生于未知,当了解到她的弱点,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少年人连连后退,想要拖延时间,他心中猜测,兴许是白衣女子对杨延朗有所忌惮,才会时常向那边观望。

情急之中,白衣女子便疾飘向前,伸手去抓少年人的胳膊。

白衣女子看似轻飘飘的,实则动作很快,少年人没来得及反映就被她一把抓住小臂,将石锁鸳鸯塞进了少年人的怀中。

可就在白衣女子抓住少年的瞬间,少年人的怀中突然亮起一抹绿意。

嫩绿色的柳枝从少年人怀中飞出来,高高扬起,又迅速落下。

啪的一声脆响!

柳枝抽打在白衣女子的脸上,顿时冒出一股黑色的烟雾,女子身上淡淡的柔光也骤然间破灭。

就像是突然死去的萤火虫,柔光瞬间就消失了,远处香烛的蓝色烛火也忽明忽暗地快速闪动。

“啊!吼!”

如狼似虎的吼叫声,吓得少年人寒毛耸立。

眼前的白衣女子已经变为一团黑漆漆的长毛怪物,全身墨黑色的毛发,长脸,獠牙,脸颊两侧有红色的鼓包,身材异常高大,若有九尺高,单足着地,两根毛绒绒的手臂抱着被抽打的脸颊。

这是个什么怪物?

眼前这一幕将少年人彻底惊呆,他半响才记起挥动手中的折刀,反手去割眼前的怪物。

折刀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割在怪物的手臂上,立刻血流如注。

“钟鸣!你这个孟浪子,不识好人心啊!”

黑毛怪物怪叫一声,声音沙哑难听,转身便向远处跑去,钻入黑夜中消失不见。

风停了,香烛火灭了,。

柳枝跌落在地上,盈盈绿芒闪烁两下,也熄灭了。

只留下呆滞当场的少年人,还有滚落在他脚边的石锁鸳鸯。

愣了半响,少年才回过神来,他的脑海中乱糟糟的,思绪纷飞。

起先是凝冰成锥,能够降临在田公子身上的小仙官,而后又是上将军挥手唤枪来,银龙枪穿破围墙到主人手中,到如今一只看起来像是大猩猩的黑毛怪物又化作娘亲的模样,给自己递来早已陪葬的石锁鸳鸯。

今日这是怎么了?

是这个时代疯了?还是少年人疯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不容易让少年人熟悉这个刀耕火种的时代。

如今又窜出各路神仙妖怪,推翻了少年人刚熟悉的环境。

正当少年人打算扇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之时,杨延朗从夜幕中钻了出来。

杨延朗警惕地向四周察看,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对少年人道:“钟鸣,你没事吧,我方才听到你这里有野兽的嘶吼声,碰到豺狼还是大虫了?”

“都不是,叔父,方才我碰到鬼了。”

少年人愣愣摇头,将刚才如梦似幻的经历讲与杨延朗听。

听完钟鸣的描述后,杨延朗若有所思地说道:“侄儿,你莫不是碰到了传闻中的老山魈?”

“老山魈,叔父,那是何物?”

杨延朗却没有着急回答少年人的问题,而是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方才我追那满口胡话的大胆贼子总是追不上,想来也是老山魈的障眼法。”

念及事情已经涉及山中精怪,上将军也没心思跟少年人仔细解释,急切道:“钟鸣,赶紧收拾好东西,叔父背你,我们即刻下山岗。”

可见上将军心中之急切,竟然要亲自背少年人下山。

据上将军所知,山中精怪多古怪的障眼法,与福邸中的仙人还不同,它们狡猾奸诈,善于蛊惑人心,一不小心便会着了他们的道。

常言道:阎罗好过,小鬼难缠。那山中精怪在上将军看来,就是难缠的小鬼。

方才上将军去追那疯子,便是着了道。

既然吃过小亏,杨延朗心中便有踌躇,上将军孤身一人反倒不怕,碰到老山魈也只是开打,手上见真章。

可带着钟鸣这个拖油瓶,上将军就有了累赘,担忧少年人会受伤,所以想即刻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钟鸣也知道事情已然麻烦,不多言,立即将折刀,石锁鸳鸯,还有柳枝收拾好。

至于食盒,装纸钱的包裹之类的东西就被上将军随手丢弃。

杨延朗背起钟鸣,两人也不矫情,杨延朗道声:“抱好叔父的脖颈,我要疾行了!”

“叔父,我已坐稳妥。”

少年人的话音刚落,上将军提气运功,迈开大步向来时的路跑去。

钟鸣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眼前的风景竟然看不清楚,比坐在马匹上的速度还要快。

若是有人能看到此时杨延朗的身姿,定然会高呼:“此乃真境高手!”

只见上将军脚跟不着地,一步便能跨出去数丈远,下落之时也只是脚尖点在青草上,便又如鸟雀展翅高飞而起。

几个起落间便已经离开山岗后山,隐入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

待到叔侄二人离开后,钟秀娘的大石前又亮起柔白色的光芒。

宛如黑猩猩般的长毛怪物从石后钻了出来,短短时间内,他被钟鸣割伤的胳膊已经恢复如初。

只是他的额头上鼓起个肿胀的大包,透漏出绿莹莹的色彩,看起来着实让人担忧。

黑毛怪物蹦蹦跳跳走到大石前,单腿盘膝而坐,对着钟秀娘的坟墓说道:“师父,我帮您将石盒给予钟鸣,算是报答您的教导之恩。”

“这样能报答清您的恩情吗?”

并没有人能回答黑毛怪物的问题,他也只是自问自答。

夜风吹过,白色的柔光摇曳。

黑毛怪物从祭品中扯起根鸡腿,塞到嘴中含糊不清地说道:“先不管,反正这些佳肴您也吃不到的,我先帮您把它们吃了,不要暴遣天物!”

怪物吃的津津有味,大嘴张合,啪唧声很大,似乎有时动作过大还会让头上的肿包疼痛,又龇牙咧嘴地去摸摸大包。

这些贡品注定都要入这黑毛怪物的肚中了。

第十九章 何以治家国

山岗后黑毛怪物大快朵颐,上岗前上将军健步如飞,已至山脚下。

只见杨延朗兔起鹘落,飘飘然落地后没有再继续狂奔,他眼前百丈外已经能看到星星火花,仔细看去,是细鳞骑点着火把,在原地等待。

见到兵骑队伍,上将军也松了口气,连续吐息三次,平复躁动的血液,将少年人放了下来。

等落地后,钟鸣脑袋还晕乎乎的,方才上将军的动作太快,近半个多时辰的脚程,竟然一刻钟不到就已行完。

那种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如同飞鸟般在半空中翱翔的感觉让少年人恍如隔世。

奇妙!真是奇妙!

这种感觉比骑马还要让少年人舒爽,他心中不禁生出向往之意。

这是少年人来到这个时代后,首次对某种事物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和向往。

哪个男儿心中没有个热血江湖梦,当神奇的武功路数展现在少年人面前,并让他亲身体验后,少年人立即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有朝一日,我也要如叔父,成为此般高手。”

少年人的心声不吐不快,杨延朗听到这不知是恭维还是理想的话语笑出声,他道:“会的,侄儿你家传刀法远高于叔父的功法,只要你勤加练习,定然能超越叔父,登上武林天罡榜。”

闻言,少年人激情澎湃,大有当即就要向上将军讨教武功的意思。

杨延朗却回头看了看隐匿在夜色中的山岗,又道:“此地不宜久留,荒山岗有些邪性,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钟鸣也恍然回神,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山岗,应了声是,两人继续前行。

两人快步来到军骑前,孙龙虎迎上前来道:“大人,您回来了。”

杨延朗抬手挥袍道:“莫要多言,先离开此地。”

“是,大人!”

见上将军神色急躁,孙龙虎也不敢多问,立刻唤起细鳞骑,一行人向淤泥村而去。

细鳞龙首军疾行,来到淤泥村并未花费太长的时间。

此时已是弯月上枝头,落魄村中一片寂静景象。

月黑见微灯,孤光一片萤。

村落中零零星星亮起油灯,远远望去,只能看到漆黑的村庄轮廓中的微亮。

军骑来到村落边,杨延朗勒马停驻,扭头对钟鸣道:“钟鸣,你且去村中将分田之事与此方里长说清楚,然后收拾好细软,叔父带你回城中府院。”

“叔父,此言何以?”钟鸣微微皱眉。

杨延朗理所当然道:“叔父既然寻到你,自然要带你回城中居住,不必再从这村中受苦。”

想来上将军这是要收养少年人,今后他也是锦衣玉食,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虽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少年人却不想,随上将军去,衣食无忧是必然,可生活也要变了模样,终究是人在屋檐下,要看人脸色行事,这不是少年人想要的生活。

后世文人曾说过:钱财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比起锦衣玉食的生活,少年人更想要自由,更何况以上将军的性子,自己即使不跟他去,也少不了这场富贵。

上将军终究是好意,少年人不好一口回绝,只能以拖字诀回道:“小侄先谢过叔父,只是我为淤泥村的村记官,村长村民皆是目不识丁之人。若是我走了,怕是这分田之事办不妥,且等段时日,村中之事都办妥,小侄再随叔父前去。”

杨延朗蹙眉思索,还不待他答话,钟鸣又道:“不如叔父一同随小侄回村,我且叫人做好吃食,以尽地主之谊,为叔父接风洗尘。”

孙龙虎还在旁边跟着说道:“大人,我看钟少爷的提议很好。”

少年人如此懂事,爱将也帮腔,上将军不好推脱,只能笑道:“也好。”

于是兵骑队伍再度进村,进村前,上将军还吩咐人在村头绑好马匹,不准惊了村民。

可兵骑的马蹄声震耳,如何又没有人在意,待到少年人与上将军进村的时候,村头位置早就站满人等待。

为首的是村长孙老头,负手拱腰在村口眼巴巴等待,他身旁的是孙落莲,小姑娘望眼欲穿,秀眉微蹙,眼中是说不尽的担忧。

梁余和斐大成还有几个少年蹲在村口的大石边,梁余叼着根草叶嘟囔道:“鸣哥这是去做甚了,整整一日都没踪影。”

斐大成挠挠脑后颈肥肉道:“黑哥别担忧,鸣哥向来机谨,不会出事的。”

听到马蹄声后,几个少年立刻站起身来向远处遥望,脸上尽是欣喜之色。

钟鸣刚进村,人群立刻涌上前来,少年人疲于应付。

“鸣哥,你可回来了,急死我梁二狗了。”

梁余本想上来拉钟鸣,可看到他身旁威严的上将军,伸出的手又放了回去,斐大成他们更是诺诺不敢作声。

孙落莲看到钟鸣的瞬间,俏脸笑颜如花,想要上前搭话,却不知想到什么,扯着衣角在原地踌躇。

也只有孙老头敢上前搭话,小老头弓着腰走到两人身前,想给上将军磕头行礼,杨延朗却双手将老人扶住道:“老人家照顾小侄良久,对杨某有恩,不必拘谨于礼仪。”

钟鸣也对众人道:“大家别在村头站着,赶紧知会各家,准备佳肴,招待我叔父。”

听少年人此言,孙老头喜出望外,笑道:“真是贵客临门啊,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但淤泥村中人们吃饱都是问题,哪来的佳肴招待百十兵骑,孙老头刚应下来又做了难,他前思后想只能嘟囔道:“看来得去胡猎户家看看,是否有野味。”

少年人早有准备,他悄声对孙老头说:“孙伯,您不用担心吃食问题,让人去我家取出米缸,做好米饭,我去叫人张罗酒菜,就是兵骑颇多,我和梁黑子几人怕是忙不过来。”

“如此甚好,就知道小钟你有门道。”

闻言,孙老头喜笑颜开,老脸皱得像树皮,负手迈着小碎步去张罗。

少年人扭头又叫过梁余,在他耳边叮嘱一番,梁余频频点头,然后挥手喝道:“兄弟们跟我走。”

一群少年直奔钟鸣家中而去。

今晚是必要的有一场热闹的晚宴,少年人吩咐好以后,又对上将军道:“叔父,我且去家中把东西放好。”

“一同前去吧,我也看看侄儿的住处。”

杨延朗并没有太大的官架子,他对待淤泥村的人很随和,见谁也是报以笑颜。

淤泥村不算大,走在小路上,仍是飘着怪异的味道,四周茅屋韵乱,少年人是习惯了,而上将军则是真的不在意。

念及以前,上将军尸山尸海中拼杀,累了便趴在尸堆里休息,饿了便吃染血的馕饼。

若想人前显富贵,人后必定要受罪。

上将军是吃过大苦,受过大罪的人,对于淤泥村的这种情况他见怪不怪。

一高一矮,银盔白袍的将军与麻衣少年人并肩而行。

走过半座村落,杨延朗也看的差不多,便问:“这村落能在边陲建成这样,也实属不错,看似每家人都有房屋住。”

“年前战乱的时候还有些乱,还是开元年后情况好转,起先大家连口粮也没有,如今能分得百亩良田,吃食便无忧了。”

少年人摇头叹息,又道:“所谓治理国家,无非是国泰民安四字,国泰易,民安难啊!

新唐诺大的山河国土,也不过是叔父这等将领带军三十万,只凭砍杀即可解决,可这千百万的百姓,想要让他们安康,仅是吃饱穿暖一条,便难于登天。

国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只有吃饱了肚子,不挨饿,百姓才不会有叛乱之意,自古朝代更替,那次不是适逢暴君压榨百姓,亦或是天灾人祸,百姓不得安生。

百姓为水,朝堂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番言论可不是位乡野少年人能讲出来的,杨延朗甚为震撼,怪异地盯着少年人看,但少年人的言语又太过偏激。

于是杨延朗反驳道:“国泰民安亦然重要,可国力之强,立于兵骑之盛,若不是我新唐三十万兵甲,七万新唐十三骑震慑前陈,南汉两国,又何来国泰民安,侄儿的话是否过于偏激,对于新唐军事太过轻描淡写。”

少年人哑然,上将军切入点没有错。

只是少年人享受惯了后世的安康生活,对于军兵一事就不太看重,他的思想与这个兵戈相见的时代还是有许些偏差。

“叔父所言也对,只是开元年至,新唐军事自然要后于民事,当下新唐最急之事,还是百姓何以饱腹。

叔父您看这边陲小镇,不过万人耳,即使今日分田,也仅有七成人能吃饱,其余三成人仍要为吃食而苦恼。”

杨延朗不可置否,叹息道:“侄儿所言极是,只可惜,新唐百废待兴,当今君上却痴迷于长生之道,建国以来惫于国事,尊崇白玉京福邸,这新唐之忧,当下无可解决。”

谈及国事,言及上将军心中之痛,言至深处,上将军一时失口,竟然讲出了朝堂之上最大的矛盾。

钟鸣闭口不言,他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谈论之事已是国之根本,再说下去便是大逆不道之言。

举国为尊的唐臻帝李渊可不是他这个乡野少年该谈论的人,少年人不想惹麻烦,也就不再说。

杨延朗见少年人不再言语,也能知道少年人的心意,感叹道:“侄儿年纪轻轻便有这番言论,应为国之栋梁,站在朝堂之上与百官辩论,治理国事,不该委身于这边陲小村落啊!”

少年人爽朗一笑道:“叔父过誉,这一村之事小侄还理不清,何以治天下。”

恰逢两人都不想再说这言论的时候,少年人岔开话头道:“叔父,方才老山魁之事你还未提,侄儿甚是纳闷,不如你给我说说。”

第十九章 黠鬼老狐月上仙

杨延朗负手而行,夸夸其谈。

“老山魁一事我只是听闻人说起,从未见过,只是听侄儿的描述与那人言语极像,所以才有所猜测。”

略微思索,上将军继续道:“传闻山中多精怪,世间多有其怪谈,以老山魁最为常见。

据说,山中的老猿通人性,可学人语,习人性,若能活过三十载,并常与人为伴,便能开灵智,脱落长尾,懂人语,可与人共事。

可此时老猿口不能言,不得如人立足而行,再有人教化,得机缘便能得道成精,两足合一,单足人立,口吐人语,会迷惑人眼的术法,方位老山魁。”

奇闻言论听得少年人发愣,就像是听前世的精怪故事。

前世的时候,钟鸣也常听老人们讲起各种山中精怪的故事,最多莫过于,狐媚化人形蛊惑书生,黄皮子作怪霍霍村民。

这老山魁的故事倒是没听过,听起来却跟前世那些精怪的故事也差不许多。

看来这个时代还有许多跟前世相同的地方,特别是关于鬼神精怪这方面。

少年人听完后点头道:“根据叔父描述,我遇到的应是老山魁,它却是单足,长脸也与猿猴有几分相像,只是狰狞许多。”

杨延朗话头一转,又道:“老山魁是喜好人烟的精怪,与人为善,不应该随意伤人,莫不是侄儿你有什么地方惹到了它?”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很少去荒山岗,之前也未见过老山魁。”

钟鸣思索片刻,还是将目光转向了怀中的石锁鸳鸯,杨延朗的目光亦是如此。

两人虽未言语,但所想之事已经相同。

少年人叹息声后道:“我记起来,那老山魁说我孟浪,兴许他只想把石锁鸳鸯交于我,却是我惶恐间会错了意。”

杨延朗蹙眉道:“此事难办,你伤了它,就怕惹怒这等精怪,他们总是有些迷惑人的手段,且报复心极强,终是畜生成精,没几分人性,这段时日你还是要小心。”

上将军似是对神仙精怪之流从无好感,言语间便能透露出来。

钟鸣也只能点头应下。

此时两人已经穿过村落,来到少年人的篱笆矮屋前。

屋子里的油灯亮着,缺牙两位少年背了装满的米袋往外走,是应了钟鸣的吩咐,要去做白饭。

两位少年见到钟鸣和杨延朗,脸色慌张便要下跪,杨延朗笑着抬手虚托,劲风将两位少年托着,道:“你们且去忙,我只是随意看看,不用拘谨。”

两位少年人赶忙谢过上将军,又跟钟鸣道别,麻衣少年也笑道:“快去忙吧,误了晚宴大人定会那你们问罪。”

一句玩笑话,让两位少年诚惶诚恐地离去,一路小跑都不敢停。

屋中的油灯还亮着,钟鸣踏步而入,他进屋后先是将石锁鸳鸯收到了床榻下,有打开锦盒看了眼,散碎银两已经被梁余拿走去买酒菜,只剩下十块金锭躺在其中。

事情交于梁余自然不用担忧,少年人也就没多想。

杨延朗随着钟鸣一同踏入小屋中,他环视一圈后叹息道:“苦了侄儿你,房屋这样的简陋,冬日里定会漏风吧?”

“没甚大碍,冬日里我用炉灶取暖,有烟筒散烟气,既不怕中瘴气又能取暖,也还好。”

听钟鸣的回答,杨延朗不是很满意,道:“侄儿你还是早日处理完琐事,跟叔父进城,虽不是洛阳城那边的气派府邸,但也是四进四出的院落,定不会委屈了你。”

少年人哑然失笑,整座边陲镇也只有数得上号的家族能住四进的合院,上将军果真是贵人,怕是将军府在他眼中才算气派。

收拾好东西,少年人吹熄了油灯道:“叔父,我们去孙伯家中等吧,一会儿该开晚宴了。”

上将军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日里要给少年人送些东西来,不能再让少年人这般受苦。

叔侄二人又开始往回走,回时的路上,村中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各家各户中都能听到煮饭的声音,米饭的香气飘荡在淤泥村周围。

路上有汉子站在院落里看到钟鸣,赶紧高呼声“钟先生”,看到杨延朗就想下跪行礼。

杨延朗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将他们一次次托起。

上将军脾气兴许是有些暴躁,说话也有些直白,但的确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因为是漫步,钟鸣心中也有许多疑问,便趁机问杨延朗。

钟鸣最过于好奇的,莫过于今日跟上将军交手之人,他便问道:“叔父,今日在公堂之上与你交手的仙人到底是何来历,我看他与老山魁的手段十分相似,有些蛊惑人心的怪异手段。”

杨延朗冷冷笑道:“黠鬼老狐山中怪,不过是群懂得障眼法的假神仙,哪有传闻中那般有仙气。今日与我交手之人只是个不入品级的小仙官,我手中银龙枪挥动便能取他项上首级,还称不得是甚么仙人。”

这话说起来颇长,杨延朗不得不从三年前的天裂异象说起。

三年前,天裂月余,许多神仙府邸从裂缝中降临到人世间,引起这个时代的惊变。

新唐至尊唐臻帝李渊便是受益人中的佼佼者,他得到极北荒海之上的白玉京帮助,白玉京其当代京主娥蝉仙子亲临洛阳城,放言天下:天命所归,助尔成帝!

讲到这里,上将军摇头嗤笑道:“何谓天命所归,还不是千万将士用血打回来的江山,娥蝉也仅是动动嘴皮,打造几副刀甲而已。”

白玉京交于新唐七万副拥有神奇效益的铠甲与横刀改制的唐刀,建成了披靡天下的新唐十三骑。

新唐十三骑说是十三种宝甲,实际能有功效的也仅仅是七种而已,其他六种都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积累。

就比如那马甲,是宝甲打造的马匹形状铠甲,无需坐骑,有内力催动即可奔跑,比普通马匹要快上数倍。

可所需要的内劲也异常庞大,寻常人根本骑不得,也只能上将军这种武林豪杰才能催动,可也所耗巨大,华而不实。

其中也有其功效卓越的兵甲,例如光要骑的三昼夜不疲惫,乌锤骑的力大无穷,悍锤开山。

还有细鳞骑的心意相通,细鳞骑最为神奇,身穿细鳞甲的兵骑可随时感受到将领的指挥,万骑同心。

有此神奇宝甲,细鳞骑才能无往不利,成为十三骑中堪称龙首军的轻骑之首。

自得到白玉京的帮助后,唐军确实无往不利,其中也有几次重要战役,有白玉京的仙人出头助阵。

所谓助阵,也仅仅是站在城头,或是飘于空中,震慑敌人,从未有人见仙人出手左右战事。

两年后,新唐已经成为虎踞中原的霸主,而娥蝉仙子也再出白玉京,降临洛阳城。

此次再见,李渊已是唐臻帝。

娥蝉仙子再来,也不是送宝甲利刃,而是要向唐臻帝讨封号。

天下人都知道娥蝉仙子曾对唐臻帝说过一句:“天命所归,助尔为帝!”

却不知她再至洛阳的时候,还向唐臻帝说过一句:“吾乃天命,尔需尊之!”

少年人愕然道:“他们怎可如此猖狂?”

上将军嗤笑道:“更猖狂的还在后面,所以叔父才告知你白玉京皆是沽名钓誉之辈。”

而后,在娥蝉仙子的要求下,新唐不得不与白玉京签署“仙凡十八别”的条约,其中一条便是:新唐必要设定仙官一职,分九品,一品净月仙官要比当今的一品大员天策将军还要高半品。

新唐始建,武官地位比文官要高,同品武官比文官高半品,这是新唐大官场规矩。

而仙官又比同品武官高半品,算起来,比同品文官要高一品,实为骇人听闻。

可以说净月仙官即是皇帝之下第一人。

少年人忍不住好奇问道:“那叔父大人,当今净月仙官又是何人?难不成是那位娥蝉仙子?”

摇摇头,上将军道:“娥蝉此人心机颇深,所图甚大,定不会当居于人下的净月仙官,这人选虽然还没定下,但据我猜测,不会是她。”

如此听来,白玉宫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参政,仙官与文武官同朝,可进谏,掌管新唐祠堂庙宇的修建之事。

上将军又是叹息道:“君上被妖言蛊惑,兴建淫祠,只因为我力行反对,不得已被剥去官职。”

无意中,少年人又听得了上将军被贬至此的缘由,大为惊叹。

根据上将军所言,这朝堂之上已是乱作一团,本来年前一旨“文官破格选拔”的昭告就使文武官的关系紧张,两方明争暗斗不断。

近期又要有仙官参政,那三方势力定要将朝堂扰得波浪滔天。

“可今日我看那小仙官的实力也不如何,叔父应对自如,为何他们又能执掌如此大的权利?”

少年人的疑问让上将军淡淡一笑,朗声答道:“那小仙官只是个没实力的,我也曾跟其他福邸的仙人交过手,对他们的术法有所认知。”

“所谓这仙人仙术,不过是……”

上将军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神突然一滞,盯着远处面露惊讶之色,仔细确认后,脸色瞬间难看,盯着栏杆旁的身影说道:“他为何在此!”

第二十一章 不提过往只论今朝

此时叔侄二人已经来至孙老头的院外,只见院落内十分热闹,许多妇人家都忙碌着准备菜肴,汉子们站在院外与兵骑将士们谈笑。

杨延朗带出来的兵像他一样平易近人,没有半点兵骑的架子。

其中最为高兴的莫过于孙老头,拉着孙龙虎在邻里间显摆,佝偻的腰板挺得笔直。

虽然钟鸣听到了上将军的那句话,但上将军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少年人并未看出上将军所指是何人。

钟鸣瞧了半响,杨延朗也愣了半响,少年人忍不住问道:“叔父,你在看何人?”

待到少年人发问,上将军才回过神来,摇头喃喃道:“没事,还以为遇到了故人,兴许我是认错了人。”

眼神犀利的上将军岂会认错人,自知是上将军不想说,少年人也就不再多问。

杨延朗负手而立,望着小院说道:“我看他们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叔父二人不如先入席?”

“也好。”

少年人应下,叔侄两人便往院落里走去。

在叔侄两人走过人群的时候,上将军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胡猎户。

胡猎户是个虬髯大汉,身高若有八尺,比寻常人高出半头,站在人群中异常扎眼,他身躯健壮,单薄的麻衣半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

在杨延朗走过胡猎户身旁之时,胡猎户紧盯着杨延朗,两人刚好视线相撞。

上将军神色淡然,一扫而过。

胡猎户眼神中阴晴不定,转过身去便向外走,几步走入旁边的院落中。

孙老头的院落中,上将军与少年人似是浑然不知,与淤泥村的村民们谈笑风生。

而胡猎户走入李木匠的家中,弯腰钻入茅草屋中,顺手要关上了门。

进门便能闻到股清香,那是屋角檀木香包传来的香气。

低矮的茅草屋内颇为拥挤,本来不大的屋子内摆了几根长凳,一张八仙桌。

桌上是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坎坎照亮屋子,还是有些昏暗。

八仙桌旁坐满了人,先前钟鸣见过的美妇正抱着襁褓中的男婴,兴许是孩子被胡猎户进门的声音惊到了,哭个不停,李家娘子只能站起来,边走边给婴孩吟唱歌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前陈诗词大师的佳作,再由名满京都的歌姬谱曲,李家娘子唱出来委婉动人。

八仙桌前还坐了位年约八九岁的男孩童,他手中捧着本前陈集大家之作的《陈诗词集》,摇头晃脑地朗读。

在孩童对面是位将麻衣长袍披在肩上,面色白皙的汉子,他的面容颇为俊朗,眉宇间带有股贵人气,即使身着麻衣,坐在这落魄的茅草屋中,也遮盖不住他身上的雍容华贵之姿。

这位便是这座小院的家主,李木匠。

李木匠怀中还有一位若四五岁大小的男孩童,坐在父亲的怀中,正看李木匠在雕刻小玩意。

李木匠手持刻刀,雕刻的乃是一人,书生长衫,头挽士子发髻,正是麻衣少年人钟鸣,木匠手巧,雕刻的栩栩如生。

见胡猎户进屋,李木匠也未分神,低着头将最后的双足雕刻好,才吹了吹木屑,对儿子道:“野儿,你看,这是不是钟鸣哥哥。”

“是钟哥哥,是钟哥哥,父亲雕的真像,我要拿去给钟哥哥看。”

孩童心性的李望野立即拍着小手,从父亲手上接过木雕,就要往外跑,却被李木匠一把抓住,他笑着对儿子道:“野儿不要急,待会父亲陪你同去。”

说完李木匠将儿子抱到长凳上,让他坐好,又叮嘱道:“野儿乖乖呆着,父亲跟胡叔叔说些事情,稍后就带你去见钟哥哥。”

“好,父亲你可要快些,指不定去晚了,可换不到酥脆糕吃。”

原来这李望野是对今日斐大成分的酥脆糕心心念念,想拿木雕去钟鸣那里换糕点吃。

李木匠笑着应下,转身向着胡猎户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内屋。

内屋只有张大木床,李木匠坐到床边,对胡猎户道:“你查到什么?”

胡猎户单膝跪地,低声道:“主上,方才我去了孙村长的家中,看到了此来细鳞骑的将领是杨延朗。”

李木匠神色讶异,随后又坦然道:“早该猜到是他,除去杨将军,谁又敢兵骑先行时喊一句细鳞龙首骑,今早听到那喊声时,我就该猜到的。”

“主上,既然是他,那今日这晚宴您还是不要露面了。”

胡猎户眼中有担忧,他抬头看向李木匠。

李木匠微微一笑道:“为何不去,有酒有肉,这等好事不去不是太过于可惜。”

“可是您……”胡猎户眼神踌躇。

“没有可是,该来的迟早要来,躲不开避不得,再说,他才不过百骑而已,怎能拦得下你。”

至此,胡猎户没有再反驳,只是道:“我去家中取击星玄铁弓。”

“且不知他来意,不必取弓,若是闹翻再取也不迟。”

李木匠仍是微笑摇头,起身便要向外走,并道:“你我先去会会他,且看他怎么说。”

随后李木匠与胡猎户前后走出内屋,期间李木匠还抱起二子李望野,三人向外走。

李家娘子面色担忧,待李木匠临行前叮嘱道:“夫君,小心为上。”

他读书的大儿子也抬起头,朗读声停止,望着父亲说道:“父亲,此宴您可否不去?”

李木匠温柔地望向妻儿,回以笑颜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三人便走出了自家院子,向着孙老头的院落中走去。

待到三人来时,这里早就是热闹的景象,院子里拼着几张大木桌,院落外也堆满了桌子,弥漫着肉香和酒香。

梁余几人早就在城中回来,用板车拉回来黄酒和一头牛,一头猪,还有几大捆的青菜。

钟鸣的锦盒里有五锭银子再加上梁余身上那块,全部换成酒菜,也够一百兵骑吃的。

兵骑们围着桌子而坐,淤泥村的汉子有作陪的,没座位的便站在桌旁跟大家谈笑,也没人在意有没有位置,谈笑间都很愉悦。

半大的孩童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指不定就能在哪位好心的兵骑大人手中讨块肉吃。

李木匠走过人群,不时有人给他和胡猎户打招呼,两人因为有手艺,在村中也算得上是名人。

走进孙老头的院落中,其中几张桌子上坐的都是兵骑中有名号的将领,亦或是村中有名头的人。

钟鸣,梁余,杨延朗,孙老头,孙龙虎几人就坐在正中间的桌子旁。

恰好这座还有几个位置,孙老头见到李木匠到来,立刻喜笑颜开地喊道:“李木匠,来的正好,快来跟我陪校尉大人喝两杯。”

先前是灾荒年间,没有的酒喝,寻常人也没几两酒量,若是陪校尉大人喝酒,两杯便倒下那不让人笑话。

孙老头倒是听李木匠说起过,他家境还好时,经常饮酒,酒量想来还不错,也就起了让他陪酒的心思。

“好,这就来。”

李木匠笑着应道,孙老头也殷勤地将位置让出来,让李木匠坐于杨延朗的右侧。

李木匠放下李望野,李望野便举着木雕跑向钟鸣,扑到少年人怀中说悄悄话。

而李木匠也不客气,一屁股做到上将军身旁。

胡猎户紧跟其后,坐到李木匠的身旁。

自打两人走进院中,杨延朗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看,待到李木匠坐下后,上将军低声道:“没想到你也在这,胆子也是够大的。”

闻言,李木匠笑而不语,胡猎户则是拳头一捏,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掀桌而起的架势。

“今日这宴席的酒你认为你可喝得?”

杨延朗仿若没有看到胡猎户的动作,只是对着李木匠问。

李木匠依旧笑盈盈地道:“如何喝不得?只要杨大人不提过往,只论今朝,我认为今日这酒我俩能喝个痛快。”

“好个不提过往,只论今朝!今日这酒,你能喝得!”

上将军朗声大笑,顺手招呼道:“给这位倒酒!”

等杨延朗的这话一出,胡猎户的拳头松开了,孙龙虎紧张的神色一缓。

而钟鸣还是纳闷蒙在鼓里,刚才两人的话说的蹊跷,似乎先前认识。

再加上之前少年人早就感觉李木匠古怪,更能确定此人来历不凡。

只是当前的情景不允许少年人提问,他也就没有多言。

这边杨延朗已经和李木匠两人推杯换盏地喝上酒,酒是浑浊的黄酒,品质低劣,口感并不是很好,只能满足但求一醉的人。

两人却喝的痛快,一碟黄酒,两人均是一饮而尽。

“痛快!”杨延朗抹了下嘴巴。

“那就再来!”

李木匠紧紧肩上披着的长袍,亲自起身给杨延朗倒酒。

此时钟鸣心中是疑惑万千,若不是他怀中的李望野跟他说话,少年人不知要看这两个古怪的人到几时。

李望野钻在钟鸣的怀中,举着木雕道:“钟鸣哥哥,我用你的小木人换你一块酥脆糕吃行吗?”

少年人低头看看怀中天真的孩童,哑然失笑。

捏捏李望野的小脸,钟鸣道:“这酥脆糕哥哥是没有了,你看我用大鸡腿换你小木人如何?”

说着少年人从盘中夹了块油光肥硕的鸡腿递到孩童面前。

李望野歪着头想了想,这大鸡腿闻起来也是香气扑鼻,虽说可能没有酥脆糕那般香甜的顶好吃,闻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要两个大鸡腿才行!”

李望野扭头看到盘中还有一块,又想起家中的哥哥和母亲。

钟鸣笑了笑,将那块也递给李望野道:“好,都依你。”

随后孩童从少年人用木雕换得两根鸡腿,蹦蹦跳跳地向着家中跑去。

少年人则是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木雕愣了神,这李木匠到底何许人也?

第二十二章 把酒话桑麻

少年人盯着手中的木雕发呆,旁边的梁余嘴里啃着猪蹄子,满嘴油光地探头瞧了眼木雕道:“哟,鸣哥,这是哪个思春小姑娘给你送的木雕,还挺像。”

“整日胡说,吃豘脚都堵不住你的嘴!”

钟鸣嫌弃地将梁余的黑脸推到一旁,顺手将木雕立在桌上。

抬眼看到李木匠与上将军把酒言欢,少年人心中却在思量,找个机会要问问上将军这李木匠的来历。

眼下是不行的,时机不对。

在少年人思索的时候,梁黑子又拿过酒坛,给钟鸣倒了碟黄酒道:“鸣哥,来来,今天咱哥俩也尝尝这酒水的滋味,那话怎么说来着,天上仙露,人间美酒。”

钟鸣摇摇头,接过酒碟说道:“你少喝点,胳膊上不是还有伤口,不宜过度饮酒。”

“一醉解千愁,喝醉了连疼都感觉不到。”

梁黑子咧着大嘴,跟钟鸣对碟碰响,也学着上将军的豪迈样子一饮而尽。

可黑脸少年从未饮过酒,苦涩辛辣的黄酒入喉,他连连咳嗽,差点吐出来,嘴里还嘟囔着,“劳什子的美酒,真他娘难喝。”

见梁黑子的窘迫样子,少年人笑了笑,端起酒碟缓缓入喉。

新唐的黄酒还是很劣质的酿酒技术,酒底会有残渣,酒也是没蒸馏过的,辛辣中带些苦涩,有点后世料酒或是酱油的味道,极为难喝。

少年人皱眉喝下,这身子骨是头次碰酒,也有许些不适应,但比梁黑子要好很多。

梁余总归是少年郎,对于策马江湖,大侠们一醉方休的故事很向往,即使这黄酒不算好喝,他也硬拉着钟鸣陪他多喝两碟。

当几碟酒入喉,醉意涌上,黑脸少年终于明白郭先生的故事里为什么大侠都喜欢美酒。

那种晕晕乎乎恍如与世隔绝的感受,让黑脸少年人有了很大的满足感。

钟鸣则比他好得多,懂得适量,他喝的很慢,黄酒度数也不是很高,醉意也就来的慢。

此时已经是酒过三旬,菜肴也已经上的差不多,旁边的汉子们是叫喊声一片,无论是淤泥村的汉子还是细鳞军兵骑,只要拿起酒碟,大家就是酒友。

谈笑声不断,上将军那边也被几波人轮着敬过酒。

也有好事的汉子走到少年人身旁,举起酒碟对钟鸣道:“钟先生,今日能比过年还热闹,吃到这几年最好的酒菜,还托您的福,我王老三敬您一杯。”

少年人笑着举起酒碟,还未出声,却被孙老头拦住。

孙老头也走到少年人身旁,却道:“老三,先别忙着给小钟敬酒,再喝下去,小钟怕是要醉,咱先说说今日分田的事情如何了。”

身为村长,孙老头心心念念的便是分田之事,今日少年人回村便忙着举办晚宴,倒是忘了这茬。

王老三也拍拍额头道:“孙伯说的极是,瞧我这脑袋,就是不装事。”

少年人笑笑道:“也好,趁着大家都在,我也说说今日的分田之事。”

话音始落,孙老头便抬手大喊道:“大家都静一静,听小钟说席话,今日分田之事,已经有结果啦!”

随着孙老头的吆喝声,喝酒谈笑声渐渐消失,大伙都转头看向院内的钟鸣。

上将军和李木匠也停了下来,两双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少年人。

这种场合少年人在淤泥村不止经历过一次,起先还有些许紧张,到如今也是习惯了。

少年人走到屋子的门前,借着屋内的灯火光亮,从怀中掏出花名册,开始朗读。

“吴牛,吴王氏,家中两人,城东垄上,自北三丈起,向南良田三亩。”

少年人话音刚落,下面便有个干瘦的汉子喊道:“钟先生,是我,竟然是城东的良田三亩,谢过先生,谢过先生!”

吴牛与婆娘喜出望外,两人激动地不断欢呼。

少年人笑了笑,继续读道:“洪大,洪赵氏,子一人,家中三人,城东垄上,自北六丈起,向南良田四亩。”

这次是又是像先前的呼喊声,院外的汉子又高呼“谢过先生!”

此番场景,接连不断。

少年人每读到一家,必是城东垄上的良田,及冠者按照一亩半良田分配,孩童无论大小,均为一亩。

如此待遇,在边陲镇来说,是前所未有的。

待到花名册读完,每家每户皆是城东垄上良田,这让淤泥村的村民们喜出望外。

但凡在边陲混过两年的人都知道,城东垄上一直是前城主的禁脔,寻常大户都不能碰得。

这片田土肥沃,每年产出要比寻常田地高出两三成,也就是前城主兵败山倒,田地收归衙门,他们才有机会分得如此良田。

明眼人也都清楚,这等良田在各个村落眼中都是香饽饽,若不是钟先生神通广大,断然是轮不到他们淤泥村有这等好事。

一时间,村民们对少年人的赞美声不断,纷纷举起酒碟要给少年人敬酒。

此时孙老头又发话了,挥着胳膊对大伙说道:“既然大家都如此感激小钟,不如我们一起举杯敬先生一杯。”

孙老头端起酒碟,双手高举而起道:“这一敬,敬钟先生对于我们淤泥村乡亲的分田谋生路之恩。”

言毕,百十人跟着将酒碟内的酒饮尽。

少年人亦是如此,黄酒入喉,嗓子里辛辣,心中却是暖意横生。

孙老头饮尽一碟,又倒满道:“大家再满上,这第二敬,敬钟先生年前糠谷救命之恩!”

又是黄酒入喉,少年人讪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不得不提,没有小钟你的糠谷救命之恩,不知多少人要被饿死,哪还有今日喜分良田的好事。”

孙老头摇摇头,手中动作却不停,再度满上酒碟。

郑重将酒碟举向钟鸣,还有梁余,然后高声道:“这第三敬,我们不止要敬先生,还要敬终日里为淤泥村奔波的梁余,大痴,这些热心的后生,当然还有今日到此,为我们保卫边疆的校尉大人,还有诸位兵骑大人,正因为有你们的沙场拼搏,才有我们淤泥村今日的安宁。”

孙老头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酒碟举向杨延朗,以及院外的兵骑,环转一周才仰头饮下。

这番话中有老人对众人的真情,也有对人情世故的极深理解。

总之,三敬钟先生,已经将晚宴的热情推上高峰。

麻衣少年人意气风发,谈笑间不失儒子风范。

黑脸少年手足无措,连连举起酒杯,对于突如其来的敬意应接不暇。

李木匠则是笑着自斟自饮,对上将军道:“你这侄儿了不得,头角峥嵘似蛟龙,不应是这烂泥塘之物。”

上将军笑着喝了口酒道:“我这侄儿自是有二哥的英雄风范,英雄出少年嘛,倒是你,本应是九天之上腾云龙,如今不也是委身于这烂泥塘,同是池中物,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眼神迷离间,李木匠吟诗一首,伸手又去拿那酒坛,却未想一坛黄酒已然见底。

又是苦笑,李木匠叹息道:“罢了,饮酒七分醉,正是好醉,微醺微醺。”

说完,李木匠紧紧肩头披着的长袍,起身便要向外走。

杨延朗支着双臂在桌上,手中的酒一口口慢慢喝,也不挽留,只是问道:“要走了?”

李木匠稍稍驻足道:“走了,替我谢过钟小子,这酒是我离开洛阳后喝得最尽兴的一次……我如今已是这幅落魄模样,也不求有朝一日再回云端,只想平静度过下半生,还望杨大人成全。”

这次上将军没有答话,只是耷拉着眼皮饮酒。

驻足许久,李木匠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淡然一笑,潇洒离去。

胡猎户却是不满的拍桌而起,对上将军道:“杨延朗,你别得寸进尺!”

本是威胁的话,上将军却也只是抬抬眼皮,仍是细细饮酒,半响才道:“胡塑,你也要认清当下处境,好自为之!”

孙龙虎见此场景,手已经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怒喝道:“姓胡的,你莫要出言不逊,别忘了,你已不是禁军首领,如今只是个山野村夫罢了。”

胡猎户虽然横眉竖目,却也不敢真拿上将军如何,只是狠狠抓住实木桌边,再松手时,桌子已经缺了一块,只留下爪形痕迹,那块实木竟然在他手中化为碎屑。

碎屑飘飘洒洒落地,胡塑冷哼一声,愤然离去。

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杨延朗陷入深思。

而另一边,钟鸣以不胜酒力推托,终于没人再来给少年人劝酒,他长吐酒气,重新落座。

等少年人再看向对面的位置时,才发现李木匠和胡猎户已经不知踪影。

趁此机会,少年人终于也能将心中疑问提出,于是对杨延朗问道:“叔父,那李木匠究竟是何来历,我看他气度不凡,早对他有所猜忌。”

杨延朗幽幽叹息道:“此人来历你还是不知为好,只是记得,今后少于他接触,还有那胡猎户,见到他二人你避开便是。”

言毕,杨延朗又感觉不妥,继续道:“侄儿你还是早日将村中事办妥,离开这村落,随叔父进城去。这淤泥村鱼龙混杂,对你的成长不利。”

“是,叔父,小侄明白了。”

抬头看向隔壁灯光摇曳的院落,少年人若有所思。

第二十三章 风流才子,佳人好逑

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然而又无力挽回,就比如说杨延朗想要让钟鸣跟他同回校尉府。

当晚宴已然结束,杨延朗也没随了愿。

上将军吃饱喝足,没能劝得少年人,也只能摇头叹息,准备起身离开。

喧闹的淤泥村也回归到平静,汉子们忙着收桌子,婆娘们收拾碗筷,大家虽然都在干活,但仍是脸上挂满笑颜。

钟先生为淤泥村分得了良田,哪个不是心里偷着乐。

在村口处,钟鸣对骏马上的杨延朗道:“叔父路上小心。”

上将军挥手笑道:“回去吧,我乃致果校尉,边陲最大的武将,哪个贼人吃坏了脑袋,还能惦记上我?”

杨延朗的言语让钟鸣略微尴尬,在他的干笑声中,上将军领着细鳞骑离去。

而钟鸣身边却留下一名细鳞骑,正是细鳞骑的领骑之人,孙龙虎。

孙龙虎始归故里,杨延朗特许他探亲两日,明后两日,这位孙司戈都不用回细鳞骑,可以在家中陪他的老父亲。

上将军本就是通情理之人,更是重情义,这探亲的休沐日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孙龙虎官拜正八品的细鳞骑左司戈,是上将军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根据礼仪,钟鸣也要尊敬这位,便道:“孙司戈,我见叔父已远去,不如我们也回吧。”

孙龙虎收回目光,转头向少年人笑道:“钟少爷这声孙司戈可折煞我了,现在您是校尉大人的亲侄儿,我怎么能受得起您这称呼。”

想来孙龙虎也在军中混迹许久,早已不是离村时那痴呆少年,谈笑间未免有些官腔。

少年人笑了笑抬手请孙龙虎先行,孙龙虎却抬手道:“少爷先行,卑职在后跟随才在理。”

没能犟得过孙龙虎,少年人与孙司戈一前一后,走在回村的路上。

少年人身后还背着绝响刀,上将军临行前,已将此刀留给少年人,算是物归原主。

“孙大哥,你我本也是儿时玩伴,我称你声司戈,你称我声少爷,略显生分,不如你还叫我钟鸣小弟,我也斗胆再叫你声龙虎哥。”

钟鸣开口有亲近之意,孙龙虎如何不喜,立刻应道:“极好,我看钟鸣小弟你这提议极好!”

称呼一改,两人也没有再那么生分,谈笑间便回到村中。

俩人到孙家院前,钟鸣低声道:“龙虎哥,我特意叫梁黑子给你和孙伯在屋中留了坛青竹酿,还留了扇豘耳肉,你和孙伯今晚可以把酒言欢了。”

晚宴用的才是黄酒,而这青竹酿是高了黄酒价格三倍的佳酿,可见少年人有心。

无论是青竹酿还是豘耳肉,孙龙虎都能买得起,可这份心意,他却有些受宠若惊,慌忙道:“先谢过钟鸣小弟,费心了。”

“谈不得谢,平日里孙伯对我和我娘颇为照顾,自小看我到大,我算得孙伯半个儿子,这是我的孝心而已。”

此言过后,两人更为亲近,孙龙虎甚至道:“果真是我的钟鸣小弟,如此说来,我们还真是胜似亲兄弟。”

朗声大笑的孙龙虎也压低了声音,附耳又道:“小弟今后若是有跟校尉大人说不得的事情,便告知于我,定然能给你处理妥当。”

言后,两人相视大笑。

这边陲小镇,除去七品的何县令与自己的致果校尉叔父,就属这位正八品的孙司戈说话顶用。

一坛青竹酿便换回个贴心的司戈大哥,钟鸣才真是心中乐开了花。

孙龙虎见两人谈的也差不多,便道:“那我就先回屋了,小弟,明日再见。”

少年人也赶紧拱手道别,两人在孙家院落前分开。

孙家篱笆院中已经没有几人,只有几位妇人还在忙着帮孙老头收拾院落,孙落莲也在其中。

小姑娘似乎就在等着少年人归来,只是刚才见他在门前与孙龙虎攀谈,孙落莲脸上没表情,心中却是心急如焚,好不容待到孙龙虎进院,她赶忙挪动金莲,向院外追去。

少年人的步伐并不快,孙落莲几步小跑便追上少年人。

孙落莲探手喊道:“钟哥哥留步!”

听到呼喊声,钟鸣回头望去,看到是孙落莲后,神情颇为讶异道:“小莲找我所谓何事?”

只见小姑娘扭捏着从怀中掏出块素色的麻布手帕,递到少年人手中,并脸色俏红道:“钟哥哥,这是留给你的。”

钟鸣疑惑地接过手帕,打开一看是半块酥脆糕。

少年人哑然失笑,问道:“小莲这是何意?”

小姑娘会错了意,还以为少年人是问为何只有半块酥脆糕,她俏脸更红,拽着衣角扭捏半响。

孙落莲好不容易才细声细语道:“今日大痴拿给我一块酥脆糕,但他拿回来时是未开封的荷叶包,我惦记着钟哥哥还没吃过,就想留给你,可……可我没忍住,这酥脆糕太香甜,就捏了半块吃。”

“这半块是留给钟哥哥的。”

小姑娘的真心让少年人笑不出来,他温柔地捏起酥脆糕看了看,上面还有些温热,大概是少女的体温捂热的。

酥脆糕对于小姑娘来说已经是顶好的东西,都肯分于少年人半块,她是多善良的姑娘。

远处灯火阑珊,篱笆旁,少年人与少女对立而站。

少年人眼神温柔,盯着手中的酥脆糕,心中某根心弦被拨动了。

少女脸色娇羞,低着头,脚尖不安地扭动。

碧玉年华,情感的传达就是如此淳朴,简单。

重新把酥脆糕放回手帕中,少年人递回少女面前道:“我已经吃过了,这半块你自己留着吃吧。”

却没想到小姑娘执拗的很,又将少年人手推回去道:“这是我特意留给钟哥哥的。”

见孙落莲如此执着,钟鸣也没办法,只能将半块放入口中,细细嚼过后咽下。

待少年人吃下酥脆糕,孙落莲笑颜如花,捂着小嘴问道:“钟哥哥,我这桂花糕是不是比别的都甜?”

钟鸣点点头,没能说出话来。

他其实是想咳嗽,但硬是憋回去,这酥脆糕本来就甜的齁嗓子,一口吃半块,少年人甜的嗓子疼。

吃完后,少年人将手帕递回去,却没想孙落莲又推了回来,并羞涩道:“钟哥哥,这手帕也送与你了。”

钟鸣低头看看手帕,上面还绣有两只绿色的小鸭子,看来是小姑娘闺中绣帕,于是道:“你这绣着小鸭子的绣帕是贴身之物,我不能随便收。”

言毕,少年人低头细看,手帕上绣鸭子又是何意?

少年人还有些纳闷。

却没想孙落莲听到这句话立刻变脸,脸色委屈中更带一丝愠怒,道:“那不是鸭子,那是一对鸳鸯!”

“这是鸳鸯?可也太胖了些吧?”

少年人满脸吃惊,盯着那两只肥胖的鸳鸯,扁嘴,圆滚滚的身子,满身绿色,着实看不出哪里像是鸳鸯。

气的小姑娘跺跺脚,指着钟鸣娇怒道:“钟哥哥你是个笨木头,再也不理你了!”

怒哼一声,孙落莲小跑回篱笆院中,惹得一群妇人善意的笑声。

这两只鸳鸯虽然绣的难看,但也说得过去,孙落莲自小就没机会学丝绣,能跟村中妇人学得绣花已是不易。

就这两只少年人口中的胖鸭子,不知是少女多少个夜里,偷偷绣了拆,拆了绣,指尖被绣针扎破数十次才得来的。

手持绣帕,少年人望着孙家院落暗道一声:“坏了!”

就算钟鸣再迟钝他也不是傻子,孙落莲鸳鸯绣帕都送出来了,心意他又如何会不到。

但看到此时孙落莲已走,也不能追进院中再把绣帕还给她,那不是伤透了小姑娘的心。

可钟鸣确实没有成家之心,孙落莲的绣帕他是不想收的,未免耽误人家。

左思右想,少年人也没有想出对应的良策,只能劝阻自己道:“且先收着,等以后有机会再跟她说清楚此事。”

钟鸣小心翼翼将绣帕揣好,提了提肩上背阎罗绝响刀的带子,叹了口气往家中走。

而今少年识得愁滋味,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路走来,少年人听到最多的莫过于家中窃窃私语的分田之事。

想来往后几日,城东垄上的良田将会是淤泥村饭后茶余的谈资。

等少年人走到家中栏杆旁的时候,能听到隔壁梁余的呼噜声,他爱打呼噜,还震天响。

梁余有三大缺点,常被钟鸣说道:人黑,脚臭,呼噜响。

那只名为铁将军的彩翎大公鸡也跑到矮墙上去睡觉,大概是被主人的呼噜声惊到,颇为嫌弃。

本是月明星稀的好夜景,却被这呼噜声扰得全无雅兴。

钟鸣摇摇头,掏着耳朵走进了屋子,把房门关上才好些。

坐到家中,少年人喘了口粗气,拿出大碗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茶是城中买来的茶叶沫子,还有个雅称叫满天星,专为他们这种穷酸书生准备。

喝茶对于少年人来说不是附庸风雅之事,只是这村中实在没有几件有滋味的东西,喝点茶叶沫也只是让嘴中多添点滋味。

喝过茶,少年人将身上的阎罗绝响刀解下,放在桌上。

这绝世宝刀刚到手,少年人本应该是要好好打量一番的,但他此时却没空,不是不想仔细欣赏,而是他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打开石锁鸳鸯。

而今龙凤钥匙在手,石锁鸳鸯被老山魁有意送归,定是有段因缘将两件奇物特意送到少年人手中。

石锁鸳鸯中究竟有何物,是少年人当下最好奇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为父者必能诏其子

青砖瓦的矮屋内灯光昏暗,豆大的火苗闪烁着。

钟鸣坐在木凳上,手里捧着石锁鸳鸯的盒子,细细打量这石盒子。

石锁鸳鸯是个人头大小的四方石盒,其上雕刻着简单的浮雕,鸳鸯戏水图,石锁鸳鸯也是因此而得名。

四方的石盒并没有锁眼,不明来源的人看去倒像是个石头雕刻的赏玩之物。

但少年人深知此物的巧妙,石锁鸳鸯,鸳鸯只是其美名,据母亲解释,此物是徐家老祖送于祖母的定情之物,所以才有鸳鸯的美称。

石锁二字是其意,锁物品才是这件齐物的用途。

念及老祖的神情,少年人忍不住嘟囔句:“想来我的老祖还是个痴情种子。”

将石盒翻来覆去地打量过后,钟鸣立即发现石盒的奥秘所在,鸳鸯图上有条细细的裂缝,若不是用手摸,仅凭眼睛去看是察觉不出来的。

多次尝试后,钟鸣按住两只鸳鸯,轻轻向两侧推动,才打开其中的机关。

鸳鸯图中央露出夹层,其中是锁眼,看形状刚好与龙凤钥匙吻合。

制作锁眼之人也耍了个小聪明,真正的钥匙并不是龙凤钥匙的前端,而是合并在一起的龙首与凤凰图案,倒插钥匙才能将石盒打开。

开盒的过程可谓是略有坎坷,少年人也见识到老祖的小心机。

将龙凤钥匙插入石锁鸳鸯后,少年人稍稍用力,便将石盒打开,随着清脆的机栝扭动声,石锁鸳鸯的盒顶脱落。

因石盒自身原因,其内的空间并不大,而里面的物件也是让少年人愕然。

最顶端是一碇金,一碇银,还有一枚铜钱。

在银钱之下压得是一封书信,再往下便是两本册子。

拿出石盒里的东西,少年人不可置信地又在盒内摸索,期望能再找找有没有暗格,结果令人大失所望,盒中却是只有这几件简单的物件。

金银撇开不说,只是前陈制式的官银,现如今是花不得,想要花必须要融掉。

新唐已立,必须行新法,用新钱。

一个国家的官银是财力与地位的象征,若是还有人不明所以地敢拿前陈官银去花,那就是自找苦吃,轻者没收官银,杖邢伺候,重者以叛乱论处,收押大牢,静等东门斩首。

那枚铜钱却颇有意思,比普通的铜钱大一倍有余,既不是前陈的铜钱,也不是如今新唐的铜钱。

其上一侧印有厉鬼勾魂,另一侧印的则是死人买命。

这沉甸甸的铜钱钟鸣翻来覆去地看过,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他只能放下,又去看册子。

两册也各有不同,一册是泛黄的皮纸,不只是何材质,摸起来油滑像是某种动物的皮子,册上写有《三阵风》的册名。

鲜红色的字体定然不是墨汁,更像是某种动物的血液。

当拿起这本册子的时候,少年人怦然心动,这大概就是他的家传刀法,今日便听杨叔父提及,家传功法不输于他杨家的枪法。

父亲徐乾刀曾登入武林传奇人物的天罡榜,而叔父也是地魁榜的榜首,这功法定然是差不了的。

少年人赶紧翻阅,他还嫌灯光太暗,用木棍挑了挑油灯的灯芯。

火苗蹿高些许,屋子里更加亮堂,将少年人的面庞也映的烛光满面。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少年人的手都有些发抖。

等少年人打开书册后便止不住了,一口气将书册读完才肯放下。

这《三阵风》的刀法是否是独步武林的绝学少年人不得而知,只是其中的描述极为晦涩,寥寥几千字,少年人读下来也很吃力,能理解的也只是十之一二。

其中涉及了许多有关于人体穴门以及养气运气的词汇,少年人根本闻所未闻。

前世钟鸣又不是个大夫,如何能懂得穴门与玄之又玄的养气之说。

总的来说,书内就讲了两件事:前半册是将养气运气的法门,后半册讲了三招刀法。

养气之说少年人看得稀里糊涂,可后半册的刀法他倒是看明白了三四层,倒不是说少年人有多天资聪慧,而是册子配有图解,讲的很详细,也比前文好理解。

这三招刀法分别名为:卷狂沙;乱水月;抚山岗。只是听名字也感觉这三招颇有意思。

卷狂沙意在厚重,以浑厚之刀势为魂,无坚不摧,逢山开山,逢石走石,以刚猛取胜;

乱水月求变化,使轻灵之刀路为法,左右逢源,避虚直实,以灵活取胜;

抚山岗兼顾前两招之长,薄中带厚,变化轻灵之刀携开山碎石之势,刀意中正混和,虚实具到,以意取胜,再无短板。

少年人当即心情澎湃,提了阎罗绝响刀就要去院子中舞动一番。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少年人又摇头苦笑着回到屋中。

看起来这刀法说的容易,可真当少年人去练的时候,问题就接连出现。

首先是少年人的体质孱弱,绝响刀的重量不低,他拿刀像是在举重,根本没办法将动作做的规范。

其次书中也说,招式固然重要,但也要配合运气之法才能发挥威力,少年人如何也做不到书中所说的意境,哪怕是十之一二都寻不到。

难啊!

任何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更何况是这百炼成才的武林功法。

胡乱舞了会儿少年人便是大汗淋漓,更何况隔壁梁黑子的呼噜声震天响,扰得少年人心烦意乱。

索性也就不练了,少年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屋中。

仔细想过后,少年人还是认为练刀一事急不得,欲速则不达。

看来今日过后得找个会功法的人好好讨教,无论是孙龙虎还是杨延朗,都是少年人眼中的个中高手,是可以讨教的对象。

沉重的环首大刀被少年人挂到墙上,横放实在占地方。

再回到屋中,少年人练刀的兴趣减半,另一册则是父亲徐乾刀的刀法心得,其中涉及的晦涩词语更多,少年人草草翻了两页便放下,待以后再细看。

最后只剩下那封书信,少年人犹豫了半响才开启。

因为其上写有:吾儿钟鸣亲启。

说到底少年人只是个借皮囊苟活的外姓人,这书信明显是徐乾刀留给钟鸣的,他看是不看?

短短几个字刺到少年人的内心痛处,犹豫半响才决定打开。

既然接了人家儿子的皮囊,相应的责任也要接下来,这书信不看也说不过去。

其上洋洋洒洒百余字,徐乾刀虽是个武夫,字写的不好看,可笔锋勾画间带着股凌厉之气,让他的字看起来如刀刻般锋利,也别有一番韵味。

都说见字识人,这徐乾刀就是个锋芒毕露的主。

凑到油灯前,少年人抱着尊敬的心态,通读此书信。

信上说:

吾儿钟鸣,你能见此书信,为父必然不在你身边,不知吾儿何时何地启此书信,定要谨记为父所言。

盒中所留之物,银钱以救命,若是吾儿现在身处落魄境地,可取银锭过活。

金锭留以成家立业,勿要好高骛远,金锭可买良田,盘商铺,定然不要随意挥霍。

家传刀谱定要流传于后人,切不可为外人所得,若吾儿身处太平盛世,为父不愿你学功法,更不要涉足江湖中腥风血雨之事。

若是身处乱世,可学之防身。

切记,功法大成也不可挣勇斗狠,不遇生命之危,不可展露功法。

吾连写数月,留有多年刀法心得,习武则可借鉴。

盒中铜钱乃救命之物,不可轻易示人,若有性命之忧,可取此铜钱去城中的济生堂买命。

切记,切记,买命钱为救命之物,可保你性命,且只能用一次,切记不可轻易示人。

为父不能见吾儿长成栋梁,心之戚戚,有愧于你母子。

望吾儿替为父照顾好你母亲,不求如吾儿姓名那般钟鸣鼎食,只求母子平安。

最后一事,若吾儿有子嗣,要改姓为徐,认祖归宗。

钟封留。

读完这封书信,少年人只感觉心中气闷,久久不能吐出。

待到他回神之后,安静地将这封书信在油灯上点燃,放到灶台里烧尽。

当年隐姓埋名的钟封,如今名满天下的巨刀阎罗徐乾刀,少年人这父亲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还需要他自己去慢慢发掘。

恍惚间,少年人心中产生了个念头:若是今后有机会的话,他必然要背上阎罗绝响刀,走一趟西北奉天城,去亲自寻一寻自己那传奇人物的父亲。

烧过书信后,少年人又将书册银钱都收进石锁鸳鸯中,仅留下那枚神乎其神的买命钱,穿在绳索上,与龙凤钥匙上同挂于脖颈间。

本来少年人有一锦盒,那是在大户人家捡来,锁头是求镇上锁匠特制,配凤鸣钥匙所用。

现在有了石锁鸳鸯,锦盒也就没了用处,少年人将锦盒随意放到墙角,将其内的金锭也放入石锁鸳鸯中,最后将石盒放进床铺下的暗格里。

等少年人做完这一切,早已是月悬中天,万籁俱寂。

躺在大床上,少年人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隔壁不时传来梁黑子的呼噜声,他脑海里也总是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怪事。

辗转反侧许久,沉沉睡意袭来,少年人终于得意酣眠。

光怪陆离的一天终于度过,而少年人的明天,将会迎来更加精彩。

第二十五章 明日复明日

次日清晨,铁将军气宇轩昂地站在矮墙长,伸长了脖颈开始打鸣。

喔喔喔……

这彩翎大公鸡刚扯开喉咙想要表演一番自己的绝技,叫声却戛然而止,随后是铁将军凄惨的叫声。

只见梁余揉着散乱的发丝从屋子里走出来,他脚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却是光着。

那只鞋子刚才被黑脸少年拿去砸铁将军,那大公鸡之所以惨叫,正是因为这少年人“暗器”之准,刚好砸中。

被弥漫着臭味的鞋子砸中,铁将军惊慌地飞上屋顶,冲着梁余不满地叫着,却也不敢飞下来,想来是平日里被黑脸少年打怕了。

“大清早的也不让睡个安稳觉,一天天就知道傻叫和满村里找老母鸡,早晚阉了你!”

梁余嘴里骂骂咧咧,翻过矮墙,从院中捡起自己的鞋子,扣了扣脚丫才将鞋子穿上。

待他穿好鞋子后钟鸣也被这两个家伙吵醒,他睡眼惺忪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梁余后愣了下,问道:“黑子,你站在院子里干什么呢?”

黑脸少年咧着嘴笑道:“捡鞋子。”

钟鸣也没明白他的意思,打了个哈欠便开始洗漱,练字,而梁余无所事事地转悠两圈后问道:“鸣哥,你家还有米粮嘛?我去煮上。”

这一问,少年人愣住了,两人犯了难。

昨夜里宴席已经把钟鸣存的米粮用完,米缸里见了底,梁黑子是个吃了这顿不管下顿的主,自然也没留后手。

眼前出现个大难题,两位少年人没有早饭吃了。

无奈间钟鸣收起笔墨册子,问道:“你身上可还有银钱?”

“昨日进城买吃食花完了。”

梁黑子挠头傻笑,随后又道:“要不然我去隔壁王大娘家借点米?”

正当两位少年人商议对策的时候,耳畔边传来马蹄踏地之声,只见远处跑来四骑,身后还带着辆马车。

麻衣少年人抬头望去,银光闪闪的细鳞甲格外显眼,少年人一眼便认出正是杨延朗麾下的细鳞骑。

几息后,四名兵骑来到少年人的小院前,领头的兵骑立即翻身下马,跪到少年人面前拱手道:“小的奉校尉大人之命,前来给钟少爷送东西。校尉大人托小人告知少爷,他这两日要忙于公事,无法亲自送到。”

少年人瞧了眼他们身后的马车,只见其上被褥,米粮,肉食,青菜,应有尽有,只要少年人能用得上的,基本都送了过来。

拍了拍额头,少年人这才记起来,叔父昨夜来时便说过要给自己改善生活。

想来上将军也是极其上心,昨夜回家便让人准备好,一大早便差遣人送过来。

还没等钟鸣言语,梁黑子就蹿上前去,摸摸马车上的东西,咧嘴大笑道:“鸣哥,我们这是真发达了,校尉大人这叔父你不白认啊!”

钟鸣没搭理他,只是摇摇头,随后对兵骑说道:“劳烦各位大人了,麻烦大人回信帮我谢过叔父。”

兵骑诚惶诚恐答道:“小的领命。”

而那边梁黑子已经指挥人开始往里面搬东西,兵骑不止给钟鸣带来那些日常用度之物,还给少年人带来了十锭白银的日常花销。

最令钟鸣满意的是,上将军没忘记答应钟鸣的马匹之事,还给他牵来匹枣红色的骏马。

这马名为火烧云,是上将军早年所骑,是匹老马了。

火烧云年事已高不适宜上战场,但老马识途,性情也温顺,不似那些正值壮年的烈马般脾气暴躁,刚好给少年人学骑马所用。

待到搬完东西,钟鸣取了锭白银,想给几位兵骑点酬劳,但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收。

想来是上将军平日里治军严谨,他们不敢受贿。

几位兵骑临走前还道:“为钟少爷办事是小的荣幸。”

送走细鳞骑后,钟鸣走进屋子,本就不大的小屋更加拥挤,满满当当都是送来的用品。

梁黑子正切了块牛肉,放进锅里与白米一起煮开,嘴里不住叨念道:“发财了,鸣哥,我们发财了,你这是傍上大财主了!”

钟鸣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快些煮粥吃,不要再叨念了,念地我头疼。”

梁黑子嘿嘿一笑,低着头继续煮粥。

等牛肉粥煮好后,两人开始吃早饭,期间钟鸣还问道:“黑子,你是不是放了什么别的东西,我感觉这粥怎么有股怪味?”

“没有啊!”

梁黑子心虚地回答,他才记起来,淘米的时候没有洗手,而之前,他刚扣过脚丫。

梁余的脚,不是一般的臭啊!

吃过带有怪味的早饭,梁黑子便又起了歪心思,摸着火烧云的头要替钟鸣去遛马。

刚从城中校尉府跑过来的马匹,哪需要遛,只是梁余想骑上过过瘾。

钟鸣是看破不点破,梁余那点小心思他清楚的很,只是道:“遛马可以,但你今日要办一事,替我去城里买点烧纸,给石头烧了。”

石头昨日死在城西破庙,被梁余等人草草安葬在荒山岗脚下。

本来这群跟着梁余混的人多数就没双亲,如果少年人不再惦记些,怕是他们死后都没人祭拜。

“知道了,鸣哥。”

顺手又从钟鸣这里掏了快银子,梁余这才骑上火烧云,歪歪扭扭向着城里跑去。

无论是银子还是马匹,少年人都能给梁黑子,就是希望打发他走,不要来缠着自己才好。

今日少年人可有正事,他打算趁着孙龙虎这两日有空闲,去询问武道一途如何打基础的问题。

孙龙虎的身手少年人是见过的,身负青色的劲气,大概也是武林高手,有这么个高手在身旁,怎能不讨教一二。

只见少年人从屋中摘了阎罗绝响刀,提在手中,大步向孙村长家里走去。

……

钟鸣寻得家传功法宝刀,又认得杨延朗这等校尉大人做叔父,本是如日中天之势,却不知道,暗地里风起云涌,正有人打算谋害于他。

城中东南角落,紧靠城墙的位置。

这里终日阴暗不见光照,周围弥漫着种发霉的味道。

角落往东是城中的天牢大狱,专用于关押贼匪死囚,往西是屠割市肆,满是屠宰畜生的血腥味。

而在最中间的位置,就是城中的劳役营房。

自打新唐建立来,唐臻帝大摄天下,是要不是死罪之人,皆可无罪释放,这劳役营房中也就没有几人。

昨日里这里迎来几位新劳犯,才使得冷清地营地又热闹起来。

这里的牢头名为吴牛子,尽早他本想扯了新买的皮鞭,给那几个刚到手的劳犯点颜色瞧瞧,却被人阻止,他心中颇为不满。

“想要寻昨日进来的那几个劳犯,也不是不行,看在你我是本家的份上,只要你……”

吴牛子甩着皮鞭,向眼前的吴管家伸出手。

那吴管家满脸堆笑,立即将一块银锭放在吴牛子的手掌中。

吴牛子顿时喜笑颜开,用牙咬了下银锭,这才问道:“行了,你要找的那人叫什么来着?”

吴管家陪笑道:“吴大人,那人叫张癞子。”

在银钱的作用下,很快张癞子被人带到营房单独的房间内。

只见房间里坐了位身穿黑色兜帽的贵妇,待许些光亮照入,才能看清楚,这人正是上吴家的吴李氏。

张癞子被两个身穿家仆麻衣的大汉推搡在地上,吴家仆人凶神恶煞地踹了他一脚,道:“老实点,夫人问你甚么,你就答甚么!若敢扯谎,宰了你!”

“是!是!”

张癞子唯唯诺诺地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坐在屋中的吴李氏用绣帕捂着口鼻,大概是受不了张癞子身上的酸腐味,开口道:“昨日与我儿起冲突那群人都有谁?”

张癞子不敢说谎,立即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梁余,钟鸣几人的名字报上来。

待到张癞子说完后,吴管家附耳上前问道:“夫人,您看他们几人如何处理?”

“打死在这里!”吴李氏面色狠厉继续道:“但凡与我儿之死有关联的人,都要给我儿陪葬!杨延朗我上吴家碰不得,那就让那些肮脏的地痞流氓买账!”

随即在张癞子惶恐的眼神中,他迎来了上吴家的报复,命归西天。

可谓是最毒妇人心,当天正午,衙门就接到禀报,昨日被发配劳役营房中的张癞子几人皆因与其他劳犯斗殴而死。

第二十六章 武境本无根

城中一角蠢蠢欲动,上吴家已然将少年人与其同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但少年人毫不知情,自顾自地做着武侠梦。

清晨阳光正好,少年人手持阎罗绝响刀,走在乡间小路上。

陌上人如玉,少年意气发。

走过淤泥村的小路,有村民见到少年人,立即尊称声“钟先生”。

大家手中都持锄稿向着村外走去,今日是分田的第一天,村民们皆是脸上洋溢着喜气,想去城东垄上看看自己的良田,顺带也翻土为过几日的春种做准备。

当钟鸣来到孙老头的院外时,孙老头正扛了锄头,与孙龙虎,孙落莲准备出门去。

孙老头见钟鸣到来,忙道:“小钟早啊,你起这么早也是准备跟我们去看看垄上的田地吗?”

老头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对少年人也格外热情。

钟鸣虽然手中有田,但并不打算亲自打理,而是交给了梁黑子。

梁余那种浪荡性格怎么可能去老实种田,自然又将田地交给斐大成和缺牙几人打理。

所以这兄弟二人都成了甩手掌柜。

少年人笑了笑道:“孙伯早,我今日并不去垄上看田,而是有要事请教龙虎哥。”

孙老头也瞥到少年人手中的环首刀,明白少年人的来意。

“你们钟家本就是习武的好汉子,去种田倒是有些屈才了,将来小钟也是要出将入相的料子,着实不该去种田。”

老村长一向通情达理,他扭头又对孙龙虎道:“虎子,你就留下来跟小钟探讨武艺,垄上本就没有多少活,我跟小莲去就行了。”

孙龙虎不好推脱,只能道:“爹你少做些,我待会儿没了事情就过去帮你。”

孙老头点了下头,扛着锄头往院外走去。

孙落莲也很有眼力劲,在孙龙虎手中接过锄头,迈着小碎步跟着孙老头。

自始至终,小姑娘没敢看少年人一眼,低着头,脸色不自觉就羞红一片。

少年人看孙落莲也是略带尴尬,只能低声道:“孙伯,小莲你们莫要着急,种田一时急不得。”

“怎么急不得,种田一事小钟你还是不懂,你在田中糊弄事,秋收的时候米粮就要糊弄你了。”

孙老头弓着腰,背着锄头,边走边唱道:“春种,春种,春日里要耕种,与天争雨水,与地争麦种……”

眼见孙老头和孙落莲远去,淡出少年人的视线,他才舒了口气。

昨夜孙落莲唱那么一出,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有些旖旎。

待到少年人再回过头,孙龙虎已经乐呵呵说道:“怎么,钟鸣小弟这是刚得宝刀便耐不住寂寞,想要跟哥哥我较量一番?”

少年人讪笑道:“龙虎哥言重了,较量可不敢,我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瘦弱书生,只是想跟龙虎哥请教些问题。”

孙龙虎乐了,他招呼钟鸣进入院中,两人就坐在门槛上。

孙龙虎问道:“你想请教我什么问题,小弟你且说罢,哥哥我必定知无不言。”

钟鸣答道:“龙虎哥,我昨日回家翻看刀谱,发觉自己的体质过于孱弱,无法从刀谱练起,于是便没了头绪,正是想向你请教,我这种书生,要从哪里练起。”

待两人详细说过昨夜少年人练武的情况,孙龙虎若有所思。

孙龙虎并未着急教导钟鸣,而是问道:“以钟鸣小弟看来,何为武道?”

少年人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位孙司戈肚子里还挺有墨水,上来就跟少年人谈了个虚无缥缈的话题。

略微思索,少年人仔细思量后才肯回答,孙龙虎也不着急,就乐呵呵坐在门槛上等。

若是按照少年人的想法,孙司戈问的问题很刁钻,但也很有深度。

实际却是,孙龙虎也不知如何教人,他会砍杀,会骑马冲锋,唯独不会教人如何练武功。

为人师是件很深奥且困难的事情,常言道:经师易遇,人师难遭。

想要教导好学生,必然要对武境一事有很深的理解,方可为人师,可孙龙虎远不到那一步,他也仅仅是比葫芦画瓢而已。

问少年人的问题,完全是孙龙虎照当年杨延朗教导他时照搬而已。

简而言之,现如今不是孙龙虎教导少年人,而是转教上将军的指导。

思索半响,少年人才道:“龙虎哥,关于武境一事,我也是头次听闻。

不过之前跟说书先生听过,习武之人练习体魄,可以拳力破山石,更有甚者能以指划山河,引得地动山摇,这大概就是武境练体一说。

古又有人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习武者靠实力以一人之力敌万军以伸张心底的正义,大概是某种心境上的境界,也属武境的一部分罢?”

孙龙虎哈哈大笑,负手而立,嘴里连说“好”字,在院里转了三圈。

看似孙龙虎很满意少年人的答复,其实他是心虚的很,额头都沁出汗珠。

当时上将军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支支吾吾半响没答上来,最后上将军笑着告诉他:“武境本无根,尽从勤里得。”

却没想少年人竟然答上来,而且还说了番他也一知半解的大道理。

想来也是自己这位钟鸣小弟天资聪慧,竟能有如此理解。

连连转圈后,孙龙虎终有计策,才道:“小弟果真聪慧,小小年纪竟然对武境有如此理解,但你要得知,武境本无根,尽从勤里得。”

言毕,孙司戈负手而立,学着上将军装成高深莫测的样子。

少年人微微皱眉,嘴里反复叨念那句“武境本无根,尽从勤里得。”

半响过后,少年人恍然大悟道:“我懂龙虎哥的意思了,你是说我底子太过薄弱,还需要从头做起,不可好高骛远。”

孙龙虎背过身去道:“孺子可教也。”

他偷偷甩了下额头的汗珠,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蒙混过关。

少年人则还是寖浸在感悟的欣喜中,并未发现孙龙虎的小动作。

忙从门槛上站起来,少年人走到孙龙虎身后道:“还请龙虎哥教我,要如何做。”

掠过那探讨武境的问题,孙龙虎就有了水准,平日里他也是细鳞骑的小教头,许些新兵的把式都是从他手中教出来的,教导少年人锻炼体魄还是没问题。

孙龙虎回头捏了捏少年人的肩膀,皱眉道:“小弟你这身子骨也太过单薄,连刀都举不动,我看你还是从最简单的练起。”

顺手从少年人手中拿过阎罗绝响刀,他又道:“我且把基础的刀法教给你,等你体魄改善,再说其他。”

“好,都挺龙虎哥教导。”

少年人双眼炯炯发亮,紧盯着孙龙虎的动作。

只见孙龙虎铮的一声将绝响刀拔出鞘,墨黑色的长刀在阳光下泛起冷芒。

据说阎罗绝响刀是由天外陨铁打造而成,承传千年。

墨色的陨铁兵刃在世间仅有两把,其一是阎罗绝响刀,其二便是墨家的巨子剑,两把兵刃皆是以厚重为主,出于同一传奇匠人之手。

孙龙虎还是首次如此近距离观看绝响刀,他轻抚刀身,感叹道:“不愧是有巨刀阎罗之称的绝世兵刃,真乃神兵!好刀!”

随后孙龙虎挥手一震,绝响刀的刀柄末端的大环内,龙雀盘旋,发出类似于鹰啼的响声。

知道此时少年人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名为阎罗绝响刀,原来这刀真的能发出响声。

“小弟你可看好了,这基础功讲究扎实,一招一式都要形到力到方可!”

怒喝过后,孙龙虎双手持刀,开始给钟鸣展示刀法中最基础的招式。

刀之利,利在砍。

刀法路数主要以劈砍为主,由劈砍又衍生出,撩、刺、截、拦、崩、抹、带、缠裹等技巧,看似劈砍简单,实则有诸多巧劲在其中。

孙龙虎使的刀法是新唐骑兵的杀敌刀法,勇猛快速,刚劲有力,力求气势逼人,如猛虎下山一般,能一刀击溃敌人。

虽不是多上乘多变的刀法,但胜在淳朴实用。

注重于力道的刀法也刚好适合少年人用以打基础,非但可以练习控刀,也对强健体魄有奇效。

孙龙虎一番刀法演练下来,少年人看得眼花缭乱,更是震撼不已。

收了横刀,孙龙虎略微气喘,这阎罗绝响刀的重量异于寻常唐刀,若有寻常刀刃的两倍重有余,他用着都吃力,怪不得少年人提不动了。

孙龙虎将刀递到少年人手上,说道:“这刀太重了,钟鸣小弟你练起来太吃力,不如我去求校尉大人给你配把唐刀?”

“不碍事的,我本就身体单薄,用重刀也顺带练力气。”

见过神兵,谁又会舍弃利刃用寻常兵刃,少年人还是有小心思在里面。

猛然听来这话似乎也有道理,这位本就一瓶不满,半瓶晃悠的孙师傅也就没多说。

岂不知,初练之人便用重刀,弊大于利,虽能练力气,却也比寻常刀刃耗费更多体力,对于练刀一事可谓是事倍功半。

孙龙虎退让到门槛的位置,对少年人道:“小弟,你且练给我看看,我看招式你是否都学会了。”

第二十七章 勤之大者是为痴

孙家小院中,少年人手持阎罗绝响刀,每招每式都力求形似。

孙龙虎观看少年人的动作,不时出声提点道:“腰用力,腿要生根于地,用刀者最忌下盘不稳。”

随着孙龙虎的吆喝声,少年人用刀的姿势不断修正,逐渐已经形似七八分。

待到少年人能成功耍完一套刀法,孙龙虎才点头道:“用刀者,以身法为要,远眺超距,眼快手疾,还讲究进退闪转间要刀随身走,力求人刀协调一致。”

如此间,少年人已经练了三遍刀法,已是大汗淋漓。

声音有些沙哑的少年人问道:“龙虎哥,你看我这刀法学的如何?”

“可还行,招式都已经交给你,接下来只需要勤加练习,待有个三五月,你便可有所功成。”

言毕,孙龙虎抬头看看日头,已经是艳阳高照,到了晌午时分。

眼见已经有村民陆陆续续从城东垄上回来,两人才意识到,一上午的时间悄然过去。

孙龙虎道:“小弟,眼见已到晌午,不如吃过饭,下午再练?”

少年人喘着粗气将绝响刀入鞘,笑道:“龙虎哥你下午去帮孙伯去田里忙吧,这刀法的诀窍我也熟悉不少,下午自己练习便好。”

“也好。”

孙龙虎点点头,少年人抬手拜别。

走出孙家的小院,少年人还盯着手中的绝响刀看。

绝响刀的刀柄处有大环,则是环首刀的配饰,其内雕刻的龙雀图案却暗藏玄机,不知刚才孙龙虎如何使用巧劲,才能使龙雀啼鸣。

看来还是功夫不到家,于是少年人便将让龙雀啼鸣当成他首个目标。

有朝一日刀法小成,大概这环中龙雀也能旋转低鸣。

少年人抱着刀离开了孙家小院,却不知身后有两人正盯着他看。

正是李木匠和胡塑,方才两人在少年人练刀的时候便已经背着锄头归来,这两人本就是富贵人,受不得晌午的日头,早早就从垄上跑回来。

盯着少年人的背影,李木匠问道:“胡塑,你看这钟小子这武功练得如何?”

胡塑嗤笑道:“本就身体单薄,不适宜练武,虽有点天资,善于理解,但年岁已大,过了打底子的好时期,我看他成不了大器。”

李木匠摇头反驳道:“我看不尽然,你看他持刀的模样,与徐将军神似九分,很有他父亲的架势。”

提及徐乾刀,胡塑语塞,说不出反驳的话,那位与他势均力敌的徐将军,他还是很敬重的。

“都道大器晚成,我看钟小子如此聪慧,早晚成大器,如今这世道返老还童者有之,八岁孩童力斩甲子老剑士亦有之,钟小子不过是个大器晚成,何须不能?”

兴许是热了,李木匠将身上披着的长袍抖下,胡塑赶紧双手接过来。

李木匠转身向自家院子里走去,边走边吟道:“如我如君者,不妨身晚成。但从时辈笑,自得古人情。共莫更初志,俱期立后名。男儿且如此,何用叹平生。”

凄婉的语调不知是到底是在替钟鸣感叹,还是借此抒发自己的不得志。

一句大器晚成,是钟鸣受得起,还是他李木匠受得起,谁又说得清。

胡塑见李木匠如此器重钟鸣,叹息一声,喃喃道:“钟先生啊,钟先生,望你有一天能应主上之言。”

……

少年人自是不得而知,他回家草草煮过牛肉粥,连喝三大碗。

穷文富武,练武一途最耗费体力,勤奋自然是基础,可好吃食也是必要的,幸好有杨延朗送来的牛肉,少年人才能有进补。

吃过午饭后,少年人便又拿了刀,将刀鞘用麻绳绑在刀上,套着刀鞘继续练刀。

刀鞘是某种实皮嵌玄铁内壳,重量也不轻,少年人琢磨着重量再多些好出效果。

篱笆小院中,少年人挥刀劈砍,每招每式都力求更加完美。

这一练,少年人便忘了时辰,直至日落西山,身体颤抖着再也举不动绝响刀才肯作罢。

少年人坐在院中石凳上时,不止是刀都挥不动,他拿茶杯的手都剧烈颤抖,茶水洒出大半。

典型的劳累过度,肌肉过度疲劳已经开始抽搐。

做了两口凉茶,却听马蹄声至,原来是梁余骑着火烧云回来了。

此时的梁余已经大有策马狂奔的架势,意气风发,最终高呼着从村中招摇而过。

将火烧云牵进钟鸣的院里,梁余绑好马,一屁股坐到钟鸣身边,连喝两杯凉茶才道:“鸣哥,我回来了,今日我可是把你的马好一通溜,走过城东的市集,买过烧纸去荒山岗给石头烧过香烛纸钱……”

唠叨了半天,梁余才发现钟鸣的脸色不太对,煞白的脸色如是大病一场。

梁余瞬间慌了神,将手搭在钟鸣的额头上问道:“鸣哥你这是怎的了?害了甚么病?发疟子?”

一连串的提问让钟鸣直摇头,点点身旁的阎罗绝响刀道:“练刀。”

“练刀?”

梁余愣了半响才回过味来,又开始唠叨道:“鸣哥你练刀还是玩命?把自己练得跟丢了魂似的。”

此时麻衣少年身心俱疲,听不得梁黑子唠叨,便摆摆手,提了刀挪进屋子里。

少年人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躺在红木大床上,片刻过后,少年人便睡了过去,还有微微的鼾声起。

少年人打呼噜的次数屈指可数,定然是今日特别疲惫,才会如此。

这一觉下去,少年人便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才醒来,锅中还留有肉粥,定是梁黑子给他留的。

热了肉粥喝过,少年人便又提着刀出了门。

少年人的身体是有些酸胀,只是不适应而已,并不影响练刀。

其实练刀这事很枯燥,也很劳累,少年人几次想要放弃,但每当念及儿时的少年英雄梦,他又咬牙坚持下来。

活过这么多年,钟鸣深知一事,也许你的努力不能和回报成正比,但不发了疯的努力,那必然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所谓勤之大者是为痴,短短两日,钟鸣便成了个武痴,醉心于刀法。

简单的劈砍之术,少年人持之不懈地练习。

从院中练到村口大石,从淤泥村练到城东垄上,只要少年人在动,他就肯定在练刀。

这几日村中的人都在传,钟先生练刀练得走火入魔,怕是要疯了。

无论别人在说什么,少年人充耳不闻,就是提着阎罗绝响刀劈砍。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七日,孙老头实在看不下去,这日下午,孙老头从垄上回来,看到钟鸣正站在村口大石旁练刀。

村口有颗槐树,绿意浓郁,嫩芽伸展,已有几分葱郁之意。

树下有块大石,若有半人多高。

绿荫中,一人,一刀,一石,默然无言对练。

少年人手持长刀,刀鞘劈砍在大石上,留下道道白色的痕迹。

大石靠绿荫的那面已经有数千道痕迹,从开始的浅显到如今少年人挥刀砍下经常有石屑纷飞,也见证了少年人的成长。

起先少年人只是虚空劈砍,可两日过后他便不满足于与空气对练,很想找个东西当对手。

开始时少年人是用刀鞘砍过身后的那颗槐树,半日过后去,槐树嫩叶落了一地,树皮也开裂。

少年人才得知自己错了,再练下去,这颗老槐树怕是要被自己砍断。

于是才有了刀鞘劈大石的场景,石头总归没了生命,少年人可安心劈砍。

见少年人挥汗如雨的练刀,孙老头终是看不下去,高声喊道:“小钟啊!”

少年人如痴如醉,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竟然没有听到。

“哎!这孩子,再练下去真要魔障了!”

孙老头不得不上前走两步,伸手去搭少年人的肩膀。

当手掌搭在少年人肩膀上的那一刻,少年人肩膀一抖,转身就向孙老头砍过去。

阎罗绝响刀挟裹着风劲,环首中的龙雀忽而旋转。

龙雀低鸣炸响于两人耳侧!

练刀七日有余,少年人手中刀的龙雀环从未响过,这龙雀声一响可就不是好事。

江湖间都传闻,刀鸣起,送终声,只要阎罗绝响刀带有龙雀低鸣声,便是持刀者要杀人!

刀鞘带着碎石之力砸向孙老头的脑袋,老人却眼神一冷,双指合拢,反手向刀鞘上点去。

悄然无声地一指如鬼魅飘行,转瞬间便挡住了劲风袭来的刀鞘。

枯槁的双指似是枯树枝,好似被刀鞘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就是这样两根手指,挡住了那千钧之势的一刀。

这一刀,是少年人七日来最成功,也是最得意的一刀,浑然忘我的境界才能劈砍出来,已有半分人刀合一之意。

少年人眼神中尽是茫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阎罗绝响刀的环首处龙雀图案仍在旋转,声响愈发刺耳。

孙老头双指挡刀,叹息一声道:“刀,不是这么练的!”

第二十八章 刀劲行地龙

孙老头的话语如佛寺清音,铿锵有力,字字在少年人的耳边炸响,更是敲在少年人的心头。

环首龙雀忽而停止旋转,啼鸣声戛然而止。

少年人猛然惊醒,讶异道:“孙伯,刚才我……”

“小钟,习武一事勤奋固然好,但不能急于一时,欲速则不达。”

孙老头叹息着摇摇头,他的手指轻轻将少年人的刀压下去,然后又道:“把绝响刀给我,让孙伯给你演练一招。”

少年人呐呐地将刀递给孙老头,还纳闷地问道:“孙伯,你会武功?”

孙老头并未回答,只是接过阎罗绝响刀轻抚刀鞘,眼中有怀念之色。

打量阎罗绝响刀许久,孙老头才解释道:“二十年前,你爹刚来这村子的时候,我跟你爹学过一段时间的刀法。可惜啊,我天资愚钝,二十多年了,也只会一招。”

原来孙老头和徐乾刀还有这样的过往,怪不得孙老头对于钟家母子照顾有加。

两人算起来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二十年前的淤泥村,一位退隐江湖的落魄侠士,一位向往江湖的村中汉子,两人机缘巧合下皆为知己。

忆往昔,孙老头难免感慨,连连叹息。

“不提那些了,小钟啊,你爹曾教过我三阵风,我却只学会一招卷狂沙,今日演练给你看。”

孙老头提了绝响刀,挥手示意少年人往后站。

他随手将锄头杵在地上,锄头把柄入地五寸,牢牢立于孙老头身后。

孙老头右手持刀,刀鞘拖于地面,只见他的眼神忽而犀利,龙雀环啼鸣,阎罗绝响刀拖地而起,卷起许些沙尘。

淡红色的刀芒从刀鞘上一闪而过,刺入地表之下。

一道细长的刀劲似是游蛇般向着少年人面前的大石而去,随着轰的声巨响,刀劲游入大石底部消失不见。

大石不住晃动,激起沙尘滚滚。

少年人看呆了,孙老头的刀劲虽然纤细,应是底力不足,但气势却打了出来。

老头身上的破麻衣随着刀劲鼓胀,待到黄沙消失,那块大石轰然倒塌,碎成数块滚落在地。

对于一个乡野村夫来说,身负如此绝学已是了不起,可孙老头使出后也只是叹息道:“我这游龙刀劲使的像是条蛇,真是有愧于钟兄弟的教导。”

少年人没见过多少真武功,如此场景已是愕然道:“孙伯,你着实厉害,如此看来你还身负真气?”

孙老头仍是摇头道:“卷狂沙由你爹使出来那才叫刀客气魄,记得你爹教我的时候形容过卷狂沙的巅峰境界,风卷狂沙起,刀劲行地龙。”

“风卷狂沙起,刀劲行地龙?”

少年人还在喃喃这句话,脑海中浮现卷狂沙巅峰之势的景象:漫天黄沙飞扬,犹如地龙般的刀劲裂地而行,一人一刀破千骑,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见少年人又有癫狂之势,孙老头赶忙道:“小钟,你先别发呆,跟我来。”

孙老头将少年人带到树荫下,让少年人靠树而坐,他三指探在钟鸣的小腹上,低声道:“屏气凝神,当年你爹也是这样为我助气的。”

武功讲究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这几日少年人着重于练招式,练气一事却是没有头绪。

孙老头看少年人练武成痴,生怕他再钻什么牛角尖,索性拼了一把,想要帮助少年人,像当年徐乾刀帮他寻气时一般,用自己的真气帮少年人打下基础。

钟鸣只感觉下腹微凉,随后一股游蛇般的东西顺着孙老头的手指钻进了他的体内。

这便是孙老头的真气,纤细的真气在少年人的体内游走一周,最终存于腹下三寸的丹田之处。

这种感觉着实神奇,少年人醉心于那道不住在丹田内游动的真气。

真要说感觉,他就像是吃坏了肚子,感觉丹田里有东西在不住鼓动,却又没有刺痛感,反倒有些舒服。

孙老头将手指收回去,他的脸色很差,本来就枯槁的脸庞瞬间变的蜡黄。

少年人睁开眼睛,看到孙老头的脸色吓了一跳,忙道:“孙伯你没事吧?”

孙老头强撑着笑道:“没事,这助气很耗精神气,缓缓就没事了。”

其实这里是孙老头撒了谎,助气是将自己的真气渡入别人体内,那对自身是永久性的伤害,一旦真气送出,自己体内就不复存在。

养气,养气,习内功心法者一辈子都在蕴养自己体内的劲气。

孙老头的天资很差,二十多年来也只是将当年徐乾刀渡给他的那道气息养到茁壮,并未再生出新的真气。

内功心法也讲究境界,入门者皆是寻气境界,寻气境界便代表体内已经有真气,由一生二,二生三,最终到九才算是寻气大成。

寻气有九,得一入门,得九圆满。

今日孙老头将这道真气渡给钟鸣,他自己的体内就彻底亏空,按照他的资质,有生之年再难入寻气。

说来也是缘分,二十年前徐乾刀的一道真气,辗转十余年,最终回到钟鸣的体内,是子承父业,一脉相承的气劲。

对于钟鸣来说,随意替他助气本是拔苗助长的行为,可这道来源于父亲的真气,却是对他最好的启迪与帮助。

任何事物从不是绝对的,都有他的两面性。

等了半响,孙老头的脸色好了些,少年人才将他搀起来道:“孙伯,我送你回家吧。”

摆摆手,孙老头挣脱开少年人的搀扶道:“我没事,自己回家就行,又不是什么大事。”

短短一句话,孙老头缓了两口气,他又道:“倒是小钟你,这几日痴迷连刀,万事过于便不是好事,如今我助你入寻气境界,你切不可再着急了,今日不许再练刀,出去走走,跟梁余大痴他们去城里耍耍,散散心。”

“钟鸣明白了,孙伯教训的是。”

至此少年人才明白老人的用心良苦。

钟鸣细想来也是自己这几天有些着魔,一遇练刀便止不住,的确是不能如此。

待少年人答应下来,孙老头才欣慰地点头道:“那孙伯先回家歇着,你也趁着日头还足,出去走走。”

言毕,孙老头转身去拔锄头,连拔了三次才从土里将锄头拔出来,随后他拄着锄头慢慢向家中走去,本就佝偻的腰背似乎又弯下许多。

目送老人远去,少年人心中激情澎湃。

书中的寻气境界,本以为要一年半载后才能进入,没想有孙伯的帮助,短短几日自己就能踏入这种神奇的境界。

少年人也没心思继续练刀,更何况刚才答应了孙伯,以后要循序渐进。

研究着体内的那缕红色真气,少年人提着绝响刀往回走。

只是研究半天,少年人也没弄明白要如何调动这缕真气,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到了自家的篱笆小院。

火烧云在院中站着打了个响鼻,见到主人归来,欢喜地刨动蹄子。

自打前两天孙龙虎不知给梁黑子说过什么,这个梁黑子就好几天不见人,天天往城里跑。

火烧云也就没人溜,醉于练刀的少年人更是没时间管它,早就在院中待得不耐烦。

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少年人不再是痴迷练刀的状态,他终于又记起骑马的感觉也不错,不如今天就骑火烧云出去。

此时是夕阳将落未落之际,钟鸣忽而记起来,前几日的柳枝还在屋中,不如今天拿了柳枝,再回城西破庙,一探究竟。

于是少年人快步进屋子,拿了柳枝,又踹了点银钱,背上阎罗绝响刀准备出门去。

背刀是因为怕是真的遇到精怪,以免无还手之力。

少年人还记得,这柳枝怪异的很,起先是帮他挡过死鬼吴捕快的横刀,后来在荒山岗又帮他抽跑老山魁。

指不定那庙中也有什么精怪,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备好一切,钟鸣牵了马,翻身上马,策马于城中而去。

来到城中后,少年人先是买了些熟食,又买了坛青竹酿,还有香烛烧纸才向着城西破庙而去。

总归是救过两次少年人的命,祭拜是要有的。

无论是祭拜那颗老柳,还是庙中残破的神像,总是要表达自己的敬意。

最后在香烛铺子走出来后,少年人跨上马匹,向着城西破庙而去。

可少年人并未差距,在他进城之后,就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一直跟到城西破庙,等到少年人下马进庙,那鬼祟之人才转身向后跑去。

……

上吴家正厅。

吴管家匆匆忙忙走进厅内,向着上座愁眉不展,还带着白绫的吴李氏说道:“夫人,方才下人来报,那姓钟的小子已经出村,现在城西破庙,时机来了。”

吴李氏大喜,脸色阴狠道:“如此甚好,陈护院,你立即带着府中护院,去庙中将那小子的头颅摘回来给我!”

站在吴李氏身旁的陈护院脸色犹豫道:“夫人,听闻姓钟的小子与杨延朗关系亲密,是否再等等,此时风头正劲,我怕牵连到我们上吴家。”

“牵连?”

吴李氏的音调骤然提高,咬牙切齿道:“我家老爷与我儿都死在他们手中,这上吴家上上下下,还有什么怕牵连的?你是怕你自己会丢了这条狗命?”

“小人不敢,小人这就前去将那贼子的首级拿回!”

陈护院惶恐拱手,快步离去。

片刻后,从上吴家院中后门涌出群身穿黑衣之人,皆是手持横刀,借着夜色向城西奔去。

……

田家府邸,后花园池塘中央凉亭中。

田行健手持饵食,轻轻向着池塘里洒下,有锦鲤争先恐后跃出水面,争抢鱼饵。

忽而他身后起了阵清风,身后多了位身穿蓝色华衣的童子,若有七八岁的孩童高。

蓝衣童子冷漠开口道:“上吴家动手了,看样子是要截杀杨延朗的侄儿。”

“他们要杀钟鸣?在哪?”

手中投饵的动作停止,田公子略带疑惑地问。

蓝衣童子冷漠回答道:“城西道观。”

田公子笑道:“不好杀啊,那里有颗菩萨心的老柳树,钟鸣他娘可没有少给那颗老柳上香火。”

只见田公子将手中的饵食全部撒入池塘中,锦鲤更是云集,整片池塘都活跃起来。

蓝衣童子蹙眉道:“要不要帮上吴家一把?”

“将死之人,你帮他有何益?不如跟我在这凉亭中看池鱼争饵不好吗?”

笑吟吟的田公子坐在凉亭中,手中桃花扇扇动,笑得诡秘莫测。

第二十九章 风波涌动杀人夜

圆月挂枝头,偶尔有薄云飘过,盖住月华。

少年人骑着火烧云来到城西破庙旁,翻身下马,提着包袱向破庙内看去。

残破的庙宇自打被上将军马踏断墙后更加荒凉,围墙倒塌大半,缺口中可见庙中的老柳随风摇曳。

落魄庙宇中有颗千年老柳,破庙中黑漆漆一片,晚风吹来,残破的窗户发出古怪的吱呀声,让人心里发毛。

见过老山魁以后,少年人心中世间无鬼神的信念不断动摇,这世道毕竟不是后世,有太多古怪事情了。

从怀中拿出那根枯萎的柳枝,钟鸣的胆子才大起来,无论是什么鬼神,迄今为止没对他变现出恶意,况且自己是来祭拜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少年人手提香火而来,无论庙中有何物,还能打他一个还愿来的香客?

看看自己手中的香烛*****人挺起胸膛,给自己壮了胆子,牵马入庙。

可钟鸣把火烧云牵到破庙门口,火烧云忽而抬蹄长嘶,任凭少年人怎么拉扯都不肯进庙。

少年人没了办法,将火烧云留在庙外,火烧云老实,不用绑缰绳也不会乱跑。

动物的感知比人要灵敏,眼前火烧云这幅模样,钟鸣也确认庙中确有古怪。

少年人独自踏入庙中,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径直来到老柳面前。

院中柳枝摇曳,老柳已经枝叶茂盛,比起前些日子,又葱郁许多。

事到临头,少年人反倒十分坦然,既然已入庙,心中的紧张感少了许多,大概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少年人嘴里开始叨念道:“院中的老神仙,那日多谢您救下小子一命,今日小子专程来答谢,如有打扰,不要见怪。”

也不知这庙中到底是何物,少年人也没求神拜佛的经历,只能学着前世人祭拜的模样。

掏出怀中那根早已枯萎的柳枝,少年人将其放在柳树根下,随后又从包裹中祭品酒酿掏出来,摆放在柳树前,点了香烛,烧过黄纸,磕头拜过。

这世道如何祭拜,少年人不得而知,但在家乡,都是烧纸点香磕头。

随后少年人又摸黑进入破道观中,幸好屋顶有缺漏,月光洒在道观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少年人才能看清楚。

又是点香烧纸,对着那残破的神像拜了三拜,少年人才爬起身来。

庙宇中仍旧寂静,晚风吹过,柳枝摇曳。

少年人等了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叹了口气,钟鸣暗自猜测,兴许是老神仙没在家,也兴许是老神仙不愿见他。

少年人走到院中,摸摸千年老柳的树干,低声道:“老神仙,我不知您是否还在庙中,那日柳枝救命之恩,小子铭记在心,这辈子都不会忘的,若是今日您还在的话,小子请您现身一见。”

回答少年人的仍旧是清风明月。

风大了许多,柳枝招展更甚,可也只是随风飘摇,连片柳叶都没落下。

看来今日庙中之物不想在钟鸣面前现身。

“也罢,来都来了,得陪您喝壶酒。”

虽然没人答复钟鸣,但少年人仍是感觉刚才说话时,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盘膝坐于树下,少年人将那坛青竹酿开了封,面前摆着三只酒碟,一敬老柳,二敬神像。

少年人自己端起酒碟,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畅快淋漓。

“这青竹酿是好酒,虽也是黄酒之流,却是在竹筒中酿造,带有竹叶香气,老神仙若是尝不到就可惜了。”

言毕,少年人端起另外两只酒碟,一碟倒在柳树根下,一碟倒向庙宇的神像位置。

不知这样神仙精怪是否能喝到酒酿,但前世少年人常见别人这样做。

喝一碟,倒两碟,本就不多的青竹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被少年人喝完。

在这过程中,少年人多是自说自话,没人应答他,陪伴他的仅有风声和柳枝摇曳的沙沙声。

眼见酒酿已饮尽,少年人也有了五分醉意,他杵着阎罗绝响刀站起来,又对老柳和庙中神像拜了拜,道:“老神仙,小子这就离去了,改日再带贡品来看您。”

院落中寂静一片,月光洒在少年人身上,他像是个傻子,自己唠叨了半夜。

但少年人对这庙宇中的神仙深信不疑,毕竟那日救过他的命。

见还是没人答复,钟鸣叹了口气,提着刀往外走去。

就在此时,忽然间庙外的火烧云发出声嘶鸣,受惊的火烧云破门而入,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跑。

钟鸣皱眉喊道:“火烧云,你这是怎么了?”

火烧云平日里老实的很,也惜声的很,少有嘶鸣,今日却是反常。

老马虽有灵性却也回答不了少年人的问题,只是躲到少年人的身后,冲着院外的位置长嘶。

顺手摸了摸火烧云的长脸,少年人安抚好老马,侧耳倾听。

只听门外有人低声怒道:“你这个蠢货,连匹马都看不好,若是出了差错,回去拿你的脑袋交差!”

闻言,少年人大惊,不用多听也知道来者不善,张口闭口要拿脑袋交差,难不成是来要自己命的人?

心思电转,少年人脸色愈发难看,立刻牵着火烧云往侧边的断墙跑去。

钟鸣本就是个瘦弱的少年,练刀这才几天,断然不可能知道有危险自己还往上撞,他的首个念头还是跑。

可终究是晚了些,少年人刚跑到断墙边,便有身穿黑衣,脸蒙黑布的人窜了出来,挡在少年人面前。

眼前两人皆是手持横刀,身材结实的汉子,方才看他们灵巧跳过断墙,就知道这两人是练家子。

说不慌张,那是假的,少年人心跳如打鼓。

抱着一丝希望,少年人装傻,抱拳咧嘴笑道:“两位大侠夜里好,麻烦借个道,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里?钟鸣,今晚这破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来人指名道姓要拿钟鸣的命,果然如少年人猜测那般,就是来拿自己命的人。

既然是来要自己命的人,就不好那么糊弄了。

虽不知是何缘故,少年人只能拔刀应付,阎罗绝响刀出鞘,少年人双手持刀,墨黑色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对面一人持刀应对,另一人立刻吹了声口哨。

哨声响起,少年人能听到院落外还有悉数声,听声音来人不下于十人,这是专门来围拿自己的。

暗道一声要坏,少年人压下心中的惶恐,开始思考对策。

对面人数众多,仅凭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定然不可能杀出重围,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没有马匹,自己能找到脱身的时机,骑着火烧云逃命。

心思已定,少年人眼神一狠,提刀便砍。

练刀七日有余,少年人的力气增长不少,这一刀又快又重,直劈那持刀应对的汉子。

那汉子只是冷哼一声,提刀横在身前,去挡少年人直劈而下的刀。

两刀相撞,铿锵声起。

少年人只感觉刀柄上传来巨大的反震之力,他的双臂发麻,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身型,没有翻倒。

对面那汉子也不好受,他没想到钟鸣的刀劲如此之重,踉跄着退了两步,打眼再去看自己的横刀,竟然被绝响刀砍出道豁口,绝响刀安然无恙。

神兵利器的优势立现,若是少年人的力气大,足以将这横刀劈断。

持刀汉子往后退了两步,开口提醒道:“小心这小子的刀,有古怪,锋利的很。”

那起先吹哨的汉子也赶忙架起刀,帮着同伴对付钟鸣。

少年人耳听得身后悉数声越来越响,明白是贼人正在包围过来,他只能咬牙提起刀再砍。

这一刀对方早有防备,一人提刀架住,另一人抽到便向少年人的腰间横扫而去。

少年人慌忙后退,但腰间仍是呲的一声,利刃划过了他的袍摆,将他的衣服割开大半。

钟鸣暗骂一声好险,若是晚退片刻,断的就是自己的腰了。

这一刻,少年人也意识到,策马江湖从来不是表面上那般快意,背后也是九死一生的风险。

连出两招,少年人都没讨到好处,此时身后的人已经包围过来。

眨眼间,十多名身穿黑衣的壮汉将少年人包围,虎视眈眈地望向少年人。

火烧云不住刨蹄长嘶,少年人的心情也愈发紧张。

环视一周,少年人心中慌乱无主,这场景让他想起三年前刚到这里,被那群饿红眼的食尸者盯上的情况。

同样是一群人,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少年。

想要反抗,却又无从下手的迷茫,用力挣扎也挣不脱的包围圈。

冷静!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有逃生的可能性。

少年人内心疯狂地呐喊,强迫自己冷静下里。

他努力让自己颤抖的双手不会抖地太厉害,少年人仔细望过去,在人群中发现个高大的光头。

光头?

镇上光头之人极少,若是少年人没记错,只有镇上的上吴家里的陈护院是个光头,他早些年练武明志,剔长发以表明自己的习武决心,才拜入上吴家门下,成为名门客。

后来陈护院刀练得好,才被吴家重用,提为总护院。

自知打不过这群人,少年人只能心生巧计,立刻出口道:“你们是上吴家的人!”

少年人心思电转,心中考虑计策,嘴上却用上拖字诀。

却没想光头陈护院厉声道:“他认出了我们,都给我上!赶紧将他拿下,以免夜长梦多!”

一声令下,这群黑衣人持刀便向少年人扑过来。

钟鸣暗骂一声前世的电视剧骗人啊!

电视剧里都不是这样演的,他们不该跟跟自己啰嗦一番吗,为何出言便是砍杀?

此时,少年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语将自己陷入绝境。

眼见这群黑衣人的人壮刀利,少年人根本阻挡不住,他也只能提刀咬牙硬挡。

就在此时,少年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别怕,提刀砍杀便是!”

第三十章 一曲卷狂沙

耳畔传来的声响非常别扭,听不出男女,像是有人在远处向少年人喊话,异常空灵。

也不待少年人有反应,他的体内突然涌出用不尽的力气,本来蛰伏在丹田内的真气开始窜动,围绕着少年人的身体快速游动。

是谁在帮我?

钟鸣想问,却不知该问谁。

少年人的身体因疯狂窜动的真气而颤抖,麻衣长袍鼓胀而起。

“快出刀,你撑不住的!”

耳畔又响起那道声音,少年体内挤压的真气也已经达到顶点。

此时少年人如握洪荒之力,不吐不快的感觉。

平时里练刀的手法很简单,任何的劈砍,撩挑都配不上少年人此时的心境,他只想一招便能将体内的力道倾泻而出。

自然而然的,少年人脑海中便浮现出今日孙老头使出的那招卷狂沙。

风卷狂沙起,刀劲行地龙。

如此招式才能配得上少年人此时的心境,下意识的少年人就准备使用这招式。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刀式走向却牢记心中。

只见少年人挥刀拖地,扭转手腕,阎罗绝响刀倒拖在地面上,身体内疯狂涌动的不知名力量全部向手上的刀涌去,墨色的刀刃暴起红绿相间的光芒。

红芒为芯,绿芒成刀刃状,笼罩刀身。

心中所有豪迈之意此时皆汇成少年人口中暴喝。

“卷狂沙!”

随着暴喝声,少年人拖刀而动,刀刃划在地面上裂地碎石,环首龙雀图高声啼鸣,嘹亮的龙雀啼鸣声震的人耳膜疼痛。

少年人挥刀而起,拖刀高举,划至与肩同齐,反手握刀,横向反斩。

红绿色刀劲自绝响刀脱体而出,千百道细如发丝的刀劲四射而开。

刀劲轰击在地面上,沙石四起,狂风大作。

在少年人面前更是有道大腿粗细的刀劲钻入地下,裂地而行,直冲眼前两人而去。

地下的刀劲如游龙在江,肆意向前冲撞,撞到两人身上,夹杂的刀劲立即将两人的衣衫撕碎,一时间两人身上迸发出数不清的细小刀口。

两名黑衣人被击飞出去的瞬间,身上鲜血崩现,两人沦为血人,掉落在地,生死不知。

与此同时,陈护院才反应过来的,高声喊道:“退!都给我退!”

此般境界,陈护院有生之年也只见过一次,那便是夕阳道上,偶遇无名剑客挑战地煞榜上赫赫有名的应城水火棍。

那应城水火棍用一招画地方圆,也是如此般劲气迸发,飞沙走石的景象。

可为时已晚,当陈护院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刀劲已经袭至他脸前,他也只能单手护头,横刀与身前自保。

陈护院并未进入寻气境界,无法调动真气护体,只能用身体硬抗。

刀劲过后,十数名黑衣人被掀翻在地,院中沙石还在纷飞。

少年人眼前的那道残破庙前轰然倒塌,刀劲形成的地龙蜿蜒冲撞出去数十丈才停止,所过之处留两指深的沟壑。

这一幕不止是陈护院呆住,连少年人自己都呆滞了。

自己何时能使出了这样威武的招式?

但情况并不允许少年人在此呆立,这招卷狂沙虽然声势浩大,其意境却只有十之一二。

卷狂沙讲究力破山河之势,必然要浑厚,此番少年人使出的卷狂沙却是只有形,刀劲太过于分散,不足以取所有贼人的性命。

钟鸣耳畔又响起那道声音:“别发愣,快些离开!”

耳畔空灵的声音让少年人恍然回神,他“啊!”了一声,赶紧收起阎罗绝响刀,翻身上了狂躁长嘶的马背,一甩缰绳,便要向庙外逃去。

方才眼前的庙墙已然倒塌,少年人刚好纵马而过。

少年人策马狂奔,扎入黑夜中便逃离城西破庙,他纵马跑出去很远,空白一片的脑海中才开始涌现想法。

方才庙中之事太过诡异,也太过突然,少年人如同提线木偶,一切都是被人指挥下进行。

如今心境恢复如常,他立即心思急转。

本来少年人纵马的方向是淤泥村,感受到危险后,少年人下意识地想要回家。

可转念又想到,淤泥村并不能保少年人周全,他现在反倒应该去城中避难。

城中有叔父杨延朗在,即使上吴家想要杀自己,也要先过致果校尉这一关,那百十细鳞骑可不是吃素的。

打定主意,少年人调转马头,策马向城中跑去。

此时乌云掩月,漆黑的夜里,只见少年人一人一马,狂奔逃命,入城而去。

……

与此同时,城西破庙中,尘埃落定,乌云飘过,月华再度洒落在院中。

院中躺着十数名黑衣人,已经有过半的人没了声息,俨然是死在了那强劲的刀劲中。

陈护院不在此列,他虽也被刀劲刮的衣衫褴褛,看起来颇为狼狈,却也没有受到致命伤害,他挣扎着爬起来,将剩余的黑衣人聚集起来。

“情况如何?”

陈护院的脸色很糟糕,加之他光头上的还在流血的刀口,表情十分狰狞。

有名黑衣人立刻低声禀报道:“陈掌院,我们死了五个兄弟,伤了三人,怕是不能再战。”

陈护院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光头,怒道:“一群没用的东西,所有活着的都给我拿起刀,跟我去烂泥塘!今晚就算是把村子屠了,也要把姓钟的小子翻出来!”

身旁的那几名黑衣人立刻吓得均是低下头去,看来陈护院平日里对手下的威慑力不小。

今夜陈护院的身份已然暴露,如若这事被翻上公堂,他如何能活。

家主都被杨延朗斩了,若是今夜袭击钟鸣的消息走漏,东窗事发,他必然会被上吴家交出去顶罪。

有位黑衣人小声应道:“陈掌院,听闻烂泥塘那群人均与公子的死有牵连,不如我们今日一不做,二不休,将那村中人一并杀了,装成贼匪袭村的假象,您看如何?”

陈护院阴恻恻笑道:“如此甚好,今夜就这么做,多拿几颗人头回去,夫人毕竟嘉奖我等!”

粗略商议完,陈护院留下受伤的人收拾尸体,他则是带着五名伤势无碍的人准备去淤泥村。

就在陈护院准备离开之时,忽然间,院中狂风大作,隐约中他们皆听到有道空灵的声音道:“许些年过去了,你们吴家还是如此的不争气啊!”

陈护院等人大惊,陈护院更是提刀在手,四处环顾,怒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并没有人回答他们,反倒是在狂风中站起一人,摇摇晃晃的,向着陈护院等人走去。

这正是刚才死去的一名黑衣人,他的运气极差,被刀劲割开了喉咙,胸襟前皆是鲜血,本应该死的不能再死了,可此时他双眼透露出诡异的绿芒,面无表情的向陈护院等人走过去。

“啊!六子怎么又活了?”

一名黑衣人大惊,望着六子的尸体失声大叫。

眼露绿芒的六子并未答话,兴许是他喉咙被割断,漏风,说不出话。

提起手中的横刀,六子面无表情的向着陈护院等人扑过去!

破庙的院落中,腥风血雨再起!

那是场单方面的屠杀,复活的六子不惧刀刃,横刀插在他的腹中,他仍旧挥刀砍人,待到陈护院砍下了他的头颅,他也将陈护院的头颅砍了下来。

夜风袭来,破庙中的老柳随风摇曳,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六子无头的尸身转向城镇的方向,似是在凝视着什么。

空灵声音再起,他道:“吴家的人,皆该死!”

风越来越大,吹过片乌云,遮盖住皓月光辉。

庙宇中供奉的张道灵残破泥塑上无缘无故出现道道蛛网裂痕,顷刻间蔓延至塑像全身,随后泥塑碎裂成片,激起一片尘埃。

院中的老柳瞬间亮起耀眼的光芒,绿芒冲天而起。

……

田府后花园,池塘凉亭中。

蓝衣童子正与田行健下棋,两人手谈甚欢,蓝衣童子手捻白子,刚要落下,手却一抖,白子掉落在棋盘上,将棋局打乱。

眼见蓝衣童子已是收官局势,再下一子便可屠掉田公子的大龙,却突然弃子不下。

希望他落子的田公子大失所望,只要蓝衣童子落子屠龙,他便可扭转局势乾坤,以此为基点,反手治住对方。

循循善诱才将狡黠的蓝衣童子引入他设的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耍赖坏了他的棋局,田行健雅兴瞬间全无。

田公子恼怒道:“黎阙,怎么了,为何弃子不顾?”

“出大事了。”

那被称作黎阙的蓝衣童子双目看向城西,冰冷的眼神中少有动容,不只是动容,那是恐慌的神色。

田行健也抬头望去,只见城西一道绿光冲天而起,莹莹光亮,直冲斗牛。

田公子哑然失声,手中的桃花扇啪的掉落在地。

黎阙脚踩栏杆,脚下结出冰蓝色的碎片,踩踏冰片,纵跳上凉亭顶端,望向城西处,希望能看得更清楚。

那位小麒麟田行健梗着脖子望向光亮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张道灵的道骨塑像镇压,都压不住那颗老柳树?”

……

淤泥村,孤寡吴婆婆的茅屋中。

漆黑的屋子里并未点灯,吴婆婆独自一人坐在床边,细细碎碎地在叨念,声音太小,并听不清楚。

吴婆婆患有眼疾,她的双眼弥漫着诡异的灰白色,平日里连人都看不清楚,所以她寻常都不用油灯。

她不只是有眼疾,心智也有问题,干不得活。

平日里依靠乡亲们的救济过活,听说灾荒年间她也摸人肉吃才能活到今日。

月初时,梁黑子还给她送过米粮,正是因为有好心人的救济,吴婆婆才能活下来。

吴婆婆忽而站起身来,拄着手中的拐棍,慌慌张张跑到院落外面。

她踮着脚望向城西破庙的位置,当那道绿光将她灰白的眼眸映亮时,吴婆婆跌跌撞撞后退两步,拐棍脱手而出,跌坐在院落中。

“他出来了?不可能,不可能!”

忽然间,吴婆婆又捂着自己的双眼,疼得她在地上打滚,指缝中不断流淌出血色的泪水。

第三十一章 他携尸海而来

城西破庙的冲天光芒将半边天映的如白昼般亮,不明所以的村民皆是跑出来观看。

此时少年人策马狂奔,已至城内,他面前是校尉府的新漆的大门。

杨延朗作为边陲校尉,府邸自是气派,杨府的牌匾悬挂,其上字体勾转间如刀削,有股肃杀之意,应是出自上将军亲笔。

而钟鸣此时却没有时间感叹校尉府的,少年人勒马悬停,翻身下马,回首看向城西破庙的位置。

“这是怎么了?”

少年人满脸愕然,踮着脚向来时的方向看。

只见绿光一片,持续了半响才停下来,绿芒渐渐消失,城西破庙回归平静,只是那轮圆月却染上一层血色。

边陲小镇,血月当空。

起风了,整座边陲镇都在刮风,不是狂风,而是细柔的夜风,风中夹杂着股难闻的血腥味。

少年人愣在当地,思索着刚才震撼的一幕。

杨府值守的细鳞骑也从冲天绿芒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其中一人赶紧从少年人手中牵过马,并道:“钟少爷为何而来?”

少年人回神答道:“有歹人想要杀我,我刚从城西破庙而来,特来叔父府上寻求庇护。”

兵骑大惊,又扭曲看了城西的位置,忙道:“少爷赶紧跟我进府,卑职这就通报校尉大人。”

两名细鳞骑,一名牵马,另一名领着钟鸣往府中走。

校尉府可谓是镇上最大的宅院之一,前院只是上将军议事之用,此时杨延朗正在休息,应是在中院的位置。

平日里半响便能到的路程,此时对于钟鸣来说却如同跨过山岳般遥远。

不见上将军,少年人心中始终是没有底气。

细鳞骑在前,钟鸣在后,两人疾步向中院走去,可才走过映门墙之后,风中的血腥味就越来越重,钟鸣也听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御风而至。

钟鸣抬头看去,那位置正是西方,一团黑影从城西位置驾风而来。

血腥味冲鼻的难闻,少年人头晕脑胀。

再去细看那黑影,原来是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血海,其中有少年人刚才见过的陈护院,也有些尸体干枯,早已成干尸的存在。

而在尸海中央,是具无头尸体,双手负在身后,驾驭着滚滚尸海落到少年人身前。

少年人大惊,他身旁的细鳞骑也拔出腰间的唐刀,面色惊恐地盯着尸海喊道:“来者何人!”

那具无头尸体并未回答细鳞骑的提问,从背后伸出一手,随意挥动,便有四具尸体从尸海中爬出来,扑到细鳞骑的身上,将他牢牢治住。

那四具尸体似乎力大无穷,精干的细鳞骑竟然两下便被他们治得动弹不得,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

尸海悬于少年人头顶两丈的位置,诸多尸体趴伏而下,组成阶梯,那位无头尸体脚踏血肉阶梯,负手缓缓而下,走至少年人的面前。

身旁的细鳞骑还在大喊道:“妖物,休要动我家少爷,你若敢伤我家少爷,我家大人追至天涯海角,也定要让你灰飞烟灭!”

那尸体虽无头,但半空中响起空灵声音道:“聒噪!”

立即有尸体爬到细鳞骑面前,左右开弓开始掌嘴,力道之大,几下便将那位兵骑的嘴角掴出血丝。

而少年人也从那声音中认出来人的身份,这不是方才城西破庙中救他那位老神仙吗?

见如今尸山血海的样子,这位未必是什么神仙,用妖物来形容更加贴切。

钟鸣大起胆子来,赶紧向前跪下,道:“小子钟鸣见过老神仙,多谢老神仙的多次救命之恩。”

“不必拘礼。”

只听耳畔传来空灵的回答,少年人被一股柔和的劲气托起来。

少年人被托起后,那无头尸体走到少年人面前,用手摸了摸少年人的脸颊,喃喃道:“像,真是像极了霖儿。”

脸颊被一具无头尸体抚摸,少年人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可少年人不敢做出任何不悦的神色,甚至于连紧张都不敢表现出来,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剧烈颤抖。

钟鸣害怕,怕不小心便会惹怒了眼前这位不知是何物的魔头人物。

无头尸体终于将手掌放下去,忽而问道:“钟鸣,我今日要做一件大事,想向你借一物,你可肯借?”

这魔头对少年人语气极为和善,钟鸣心中也略有思索,看起来不是对自己有恶感,而且听他刚才的话语,自己的相貌跟那位“霖儿”还有莫大渊源。

少年人哪敢不从,连忙答道:“老神仙要借,是小子的荣幸,敢问老神仙要借何物?”

“借你的身躯一用。”

钟鸣脸色骤变,脑海中思绪翻腾,他前世看过不少能借尸还魂,夺舍重生的故事,这老魔头莫不是要拿走自己的身躯。

反念一想,他的态度又极好,不像是要杀死自己的样子。

眼前这幅场景,由不得少年人说不,他只能咬牙应下道:“老神仙要用,小子定当双手奉上。”

其实少年人心里已经开始骂娘,哪有借身体的,女子还有借身体育子之说,他要借自己的男儿身,难不成是这老魔头还乐龙阳之好?

似是看穿了少年人心中的不安,无头尸体又道:“你且放心,我只借一夜,事后也有答谢与你。”

话说到这一步,少年人心中有了底,忙欣喜道:“老神仙既要用,小子自当奉上,谈不得答谢。”

只要不是一借不还,少年人就很高兴了,还要什么答谢。

“好!”

空灵声音言毕,一道虚影从无头尸体中窜出,那道身影冒着莹莹绿光,少年人只感觉眼前一花,那道虚影便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只感觉脑海猛地传来痛感,少年人头疼欲裂,过了半响才缓过神来。

等少年人缓过神来时,进入种奇怪的状态,他的嘴能动,眼睛也能视物,可身躯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他仿若一个局外人,只能看却不能左右身体。

钟鸣眼前的无头尸体软软跪下,少年人踩了他的背脊,走上尸山血海,负手而立。

也正是在此时,院中的喧闹终于引得杨延朗的注意,上将军身穿锦袍,提着银龙枪慌忙向前院赶来。

眼见此奇景,杨延朗也面露惊异之色,他还以为少年人是被尸山挟持,立刻提枪怒指道:“何方妖物,竟敢大闹我校尉府,速速将我侄儿放下,否则我定斩不饶!”

银龙枪吟,高亢的龙吟声响彻院落,上将军身上已经鼓胀起风劲,银龙枪头青色劲气吞吐不定。

少年人连忙道:“叔父莫要担忧,老神仙无心害我,只是借我身躯一用。”

上将军未答话,空灵声音又响起,他道:“杨延朗,你本忠君报国的将门之后,我不想与你为难,钟鸣且交于我一夜,天明之时,自当让他安然无恙归来,妄你不要与我为敌,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钟鸣的身体转身望向城中的位置,身下的尸山血海腾空而起,驾风向城中位置而去。

杨延朗持枪立于院中,眼神阴晴不定,脸色极差。

方才那位被掌掴的细鳞骑失神跌坐在地,握刀的手还在发抖。

孙龙虎站于杨延朗身后,脸色也是极为难看,他抽刀道:“大人,我们是否要追上去,我怕那妖物会害了钟鸣小弟。”

“备马,所有细鳞骑皆跟我去追那妖物!”

上将军紧握银龙枪,向着马厩中跑去。

……

边陲镇上空,钟鸣离地百丈有余,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吹过。

脚下是尸山血海,还有左右持刀尸体护在他身侧,钟鸣负手而立,目光所及之处,院落如同玩物。

少年人心中疑惑万千,却也不敢轻易开口。

飞了半响,那道空灵道:“钟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且愿意听?”

“我愿意听,老神仙请讲。”

少年人开口,便有劲风灌入口中,他赶忙又闭上嘴。

那空灵声音笑道:“莫要再叫我什么老神仙了,我也不是神仙,最多算是个老妖怪,我姓柳,名成荫,与你也有些渊源,若是论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姨爷。”

一句姨爷让少年人有些发蒙,他梳理片刻才弄清楚两人的关系。

这关系应是自己母亲的姑姑,也就是自己姨奶的丈夫。

钟鸣是何等机灵,见柳成荫有意亲近他,便打蛇上棍道:“柳爷爷,究竟是何故事,孙儿愿一听。”

夜空中多风,刚开口,少年人又灌了一口风,不住咳嗽。

见此,柳成荫操纵躯体单手挥动,少年人的身体四周的风劲便消失不见,少年人也好受了许多。

随后柳成荫叹息道:“极像,连性格也极像,不愧是钟家的人,既然你是钟家的人,我也该让你知道五十多年前的那段往事。”

柳成荫的言语凄婉,空灵之中给少年人讲了个故事。

这个被边陲小镇压下多年,各大家族齐力维护,不愿提起的往事。

话要说到五十多年前,那时没有新唐,也未有战乱,前陈还是一片末代的昌荣景象。

边陲小镇也不是三姓十家,而是五姓十家。

在这十大家族中,便有一家姓钟,正是钟鸣母亲所在的家族,应是五姓十家中的大家族,算得上是边陲前三甲的家族。

十姓十家中末端的家族中有一家姓柳,是柳姓两家的末族,是为下柳家,柳家有位庶出的少年,名为柳成荫,才韬武略俱佳,是边陲镇少有的人中才俊。

第三十二章 嫩柳成荫,残花双舞

柳成荫虽是五姓十家子弟,但因为母亲身前为歌姬,出身低微,所以论身份而言,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常被同为世家子弟的同辈人戏谑称为“柳家外人”。

下柳家是世家,极为看重出身,柳家上下对他亦是如此。

即使整座边陲镇对柳成荫都是不屑与嘲讽,那位绝代风华的少年人也未有不满。

只因为少年人心中有抱负,习文练武,隐忍数年,及冠之年便是边陲城负有盛名的才子。

多年来的艰辛终于在柳成荫及冠之时得到回报,当他及冠之年,由祖父亲手戴上银翎冠,与嫡出哥哥一样。

少年人的才略出众,柳家也视为其是家族下一代脊梁,为他今后的仕途开始铺路。

于是柳成荫便有了一桩婚约,与当时同为下吴家的吴家小姐吴佩玉有了媒妁之言,也算是门当户对。

可柳成荫才华卓越,人又生的俊朗,怎会没有别的小姐动心。

边陲城镇中爱慕柳成荫的世家小姐不计其数,每逢少年人走在街上,总有蒲扇掩面的小姐对他暗送秋波,大胆者更是要抛过绣帕。

柳成荫自以为男儿当自强,好男儿应考取功名,报效国家,情爱之说他从不放在心上。

直至少年人去钟家与钟家小公子以诗会友,遇到了那位秀外慧中的钟家小姐,钟舞霖。

当时柳成荫与钟家小公子高谈阔论,畅言精忠报国的心中抱负,恰巧钟舞霖路过,一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吟。”使得柳成荫痴迷。

自此,柳成荫对钟舞霖的迷恋一发不可收拾,依靠钟家小公子传递书信,两人不过月余便已经是情深意切。

可是两人当时都已经有婚约,钟舞霖与当时上吴家的吴家大公子自小便是指腹为婚。

上吴家位居中流,仅凭武艺无法跻身世家上流,而钟家又是世代书香门第,只通文才不懂武练,两家联姻也有携手称霸边陲之意。

少年少女的私通情意自是不得世家利益,双方家中得知后,均是严令禁止两人再有来往。

再有才华的少年人,也不及一个家族的力量。

柳成荫一气之下只身前往吴家退婚,由此一念酿成大错。

柳成荫退婚之后偷传书信于钟舞霖,两人连夜出逃,打算逃出边陲,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彼此为伴。

可惜事情败露,柳姓三家,钟家,上下两吴家,六家人联手将两人捉了回来。

钟家小姐被带回家中,柳成荫则是被父亲责打数日,教他去柳家老祠堂闭门思过。

当时的柳家老祠堂便是此时的城西破庙,当年破庙还未建起,于近日迥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那颗千年老柳了。

相传老柳是柳家老祖种下,庇护柳家子嗣,所以柳家老祠堂从未改过位置,一直围绕着老柳而修建。

这闭门思过柳成荫一过便是足足两月,边陲镇上风云涌动,少年人却毫不知情。

等到钟家小少爷送来消息时,为时已晚。

钟舞霖被逼婚于吴家公子,于婚前一日悬梁自尽,此前她已有柳成荫的骨肉,被家人强迫喝下阴冷药,胎死腹中。

钟柳两家迁怒于柳家,让他们给出个交代,柳家无奈,先是将柳成荫的老母亲打死送于钟家,又要将柳成荫交于吴家处置。

至此,钟家小少爷不愿看好友惨死,偷偷传信于柳成荫,叫他逃命去。

柳成荫听闻如此消息,如遭晴天霹雳,母亲,妻儿皆是惨死,他又如何能苟活,立即提了宝剑,杀到镇上。

当日柳成荫流着血泪,先是提剑杀入柳家,半日内,将柳家人尽数屠尽。

而后,柳成荫又杀入钟家,将钟家杀了个干净,寻得母亲残破的尸身,以及钟舞霖的尸首。

少年一怒,血溅十里。

城中人都说柳成荫成了魔障,背着钟舞霖的尸体,一人一剑杀入吴家。

吴家世代习武,寻常高手也有不少,但就是挡不住柳成荫,他不怕刀劈剑刺,被人削去头颅都能持剑杀人。

柳成荫心中怨念滔天,在亲手杀兄弑父那一刻便已不再是人,半人半鬼。

寻常人自是奈他不何,他一人竟将吴姓三家杀得节节败退,边陲已无人可治他,大有屠城之势。

五姓十家,被柳成荫一人杀到束手无策,只能逃窜。

若不是当时刚好有一群龙门山的道士路过,整座边陲镇都要被柳成荫一人屠尽。

那群道士使了阵法,困住虽是人身,却已成厉鬼的柳成荫,又开坛作法,将柳成荫的魂魄勾出,暂时借助柳家千年老柳的灵气困住了他。

后来,那群道士特意回龙门山,取回了一根道祖张道灵的真身道骨,磨成粉塑了那座张道灵泥像,才能镇住柳成荫的怨念魂魄。

故事讲到这里,柳成荫凄惨笑道:“钟鸣小子,若不是你今日拿酒祭拜,喝醉了那嗜酒如命的张道灵残念,我也没有今日的破身之时,所以我要谢你。”

此时钟鸣心中的惧意再生,噤若寒蝉。

原以为是个老神仙,却不想自己放出来了个大魔头,这哪是自己的姨爷,分明是跟自己血海深仇的仇家。

少年人心思电转,凌乱中随意找了个借口问道:“柳爷爷,如此一说,我娘家是你屠尽,那我娘是如何活下来的。”

“钟家人皆是身负铜臭味的烂人,可怜了霖儿和其弟易谋,好一对姐弟,却生在沽名钓誉的钟家。你母亲我也是见过的,时常与我上香,她是易谋之后……”

柳成荫叹息过后,又道:“易谋与我勿颈之交,虽我屠尽他家人,也是为其姐报仇,他不记恨于我,让我着实欣慰。”

钟鸣也听明白了,自己的外公没死在柳成荫的手下,才有了今日的钟鸣。

但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交情,让少年人实在不理解,柳成荫都杀他全家了,外公竟然还能让母亲前来祭拜他。

具钟鸣记忆,母亲从未提及过钟家之事,按说钟家人惨死,尸身也应安葬在边陲城附近,可母亲一次都未去祭拜过。

钟易谋与钟舞霖对钟家上下还有故事渊源,只是那些都已经是掩入尘埃中的往事,少年人难以再寻得结果了。

在少年人发愣思索的时候,尸海已经降落在一处宅院前。

离地三丈,少年人仍能看得清楚,门匾上书:吴府。

吴府是大院,城镇的这片居民区皆被吴家占据,不只是下吴家,上吴家,吴姓家族皆是住在此处,只是府邸不同。

五十年前本应落魄的吴家此时却是一片繁荣昌盛景象,人丁兴旺,家财万贯,已是钟鸣鼎食之家。

望向那片府院,柳成荫怒笑道:“吴家人向来能说会道,也不知给那群臭道士吃了什么蒙猪心的药,竟然作法保他家数十年的昌盛。”

听出老魔头言中怒意,钟鸣不敢搭话,生怕他迁怒于自己。

少年人机谨的很,五十年前的爱恨情愁,与他全无关系,他可没那么重的家族情怀。

别说是那素未蒙面的娘家亲戚,就是徐家都被这老魔头杀了,少年人此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若敢忤逆这位动不动就屠人全家的老魔头,钟鸣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他杀的。

且不说不想报仇,即使是想,少年人也要有了绝对碾压的实力才敢跟老魔头叫板,那种没有实力,仅靠一腔热血的傻子英雄情节,少年人断然做不出来。

尸海中有尸体搭成台阶,柳成荫操纵着钟鸣的身体负手而下。

盯着眼前吴府的牌匾,柳成荫问道:“钟鸣小子,你说,这吴家,该不该杀?”

“该杀!”

少年人能说什么,只能顺着老魔头的意思回答,以求活命。

当即,柳成荫朗声大笑,笑声破九霄,整座边陲城都笼罩在恐怖的笑声中。

笑声中还夹杂中一句“时隔五十三载,我柳成荫活得暗不见天日,杀妻弑母之仇不得报,今日,我柳成荫回来了!”

半响后柳成荫收声,挥手指向吴府道:“给我屠府!”

尸海瞬间涌动,千百具尸体咆哮着冲向吴府大门,暗红色的大门被尸潮冲塌,尸潮越过府门,爬过高墙,嘶吼着向府院内冲去。

不知何时,钟鸣身边多了具身穿绫罗绸缎的尸体。

那尸体保存玩好,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朱唇秀眉,除去脸色煞白,看不出与生人有何异,像是熟睡的美人。

仔细去看,这女人跟自己的母亲有七分相像,钟鸣立刻回过味来,这女人就是自己的姨奶,钟舞霖。

钟鸣的手不受控制地去抚摸这具尸身,柳成荫的声音又响起,凄凉中带有几分温柔,他道:“霖儿,今日,我就要在你和易谋的后人见证下,为你和我们的孩子报仇!”

而后,柳成荫的声音如癫似狂,又道:“该杀!这吴家人该杀!边陲之人都该杀!天下权贵之人皆该杀!”

伴随着柳成荫的喊叫声,吴府内传来怒吼声,惊叫声,妇孺的哭喊声。

柳成荫置若罔闻,只是缓缓抚摸过钟舞霖的脸颊。

此刻,自认被生活打磨成铁石心肠的钟鸣也软了心,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幽幽叹息一声。

半炷香后,吴府内的叫喊声渐少,少年人身后响起震天响的马蹄声,杨延朗一骑当先,手持银龙枪赶到,身后是百名细鳞骑,皆是手持唐刀,以虎狼之姿赶来。

街道的另一头,纵马而来一人,正是脸色焦急的田行健,他肩头站了位身着蓝色绸缎的孩童,眼神冷若冰霜,望向尸海中的钟鸣。

小谈本书剧情,另下周求支持。

书到十万字,基本的边陲背景已经交代清楚,但有不少书友说我的书进展慢,看不出是武侠。

说这点我有点委屈,本书的设定是神仙入侵武林,本就是讲了一个低仙高武的故事,再加上前篇的切入点是神仙给予这个世界的压迫。

所以,这本书是分不太清仙侠和武侠的界限的,前期可能看起来仙侠多了点,武侠还没写到……

多少写了点,杨将军的往事,郭先生讲过的故事……

可能是不说笔力不够,没能表达的很好。

第一卷是个交代背景,以及主角缓慢成长的过程,可能没有那么多笔力去写这座江湖中的武林豪侠。

第二卷将是走江湖的剧情,地煞榜,天罡榜,陈武帝姬晏,老剑仙,浪子剑传人,其实我预备了很多江湖人的剧情,而且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故事。

总归,我也知道我的剧情进展有点慢,因为我想写的细一些,一步步将人物,故事写出来,然后再将那些故事都串联起来,写成一座有血有肉的江湖。

现在大市场是偏向于快节奏的文章,很少能有人去看慢慢来的故事。

开书的时候我心里也打鼓,是不是这样写一个故事已经不被读者接受了。

我自己是个喜欢慢节奏书的人,所以写起来也就成了这个样子。

能挨到十万字还在看我啰嗦的,大概也是喜欢这种书的读者了。

书的节奏我是有自己想法的,毕竟写过几本书了,我慢慢写,力求完美,大家慢慢看,该说说,该喷喷,我全能承受,更会改进。

第一卷打底三十万起步,本书初步纲是六卷,预计会超过三百万字,所以节奏我写的慢,因为我不想写出一个除了砍人就是砍人的江湖。

我想有一天,我书中的人物也能说出一句“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这样有深度的话。

解释到此,大家慢慢看。

另外,今日一更,明天恢复两更。

存稿为明天推荐位努力(手里没存稿有点慌,害怕没存稿会有突发事件断更),下周试水推,希望大家多支持。

第三十三章 犯我者虽远必诛!

城中衙门。

后院之中,何县令的客厅之内,何县令,师爷,以及刚从外地探亲回来的孔捕头,三人秉烛夜谈。

何县令愁眉不展,绿豆大的小眼眯成一条缝,连连摇头叹息。

师爷扒在窗边向外看,时而又侧耳聆听,半响过后才关上窗户,低声禀报道:“大人,我听闻吴家街道的嚎叫声少了许多,莫不是那魔头已经将人屠尽?”

闻言,何县令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道:“屠尽便屠尽,他们吴家五十年前就该有次一劫。”

在何县令对面坐了位脸色略黑,身材修长的青年汉子,生的倒是眉清目秀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书生,但他身上的捕快袍服证明此人并不是名书生。

这位便是孔捕头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开口道:“县令大人,我们衙门负责城镇的治安,如今杀人魔头四处行凶,我们就不应该前往制止吗?”

师爷也是连连摆手道:“孔捕头有所不知,行凶的那位压根不是人,那是柳成荫的鬼魂来索命了!”

“无论他是人是鬼,扰我城中治安,我身为捕快就应该有所作为!”

孔捕头身上的正气极足,早些年行侠仗义的时候,他也是个惩奸除恶的大侠,只是后来惹到了江湖大门派,被人联名发江湖追杀令,不得已才隐姓埋名于边陲镇。

师爷还想出言反驳,却被何县令抬手阻止,他绿豆大的小眼转过后,忽的就面容带笑道:“孔捕头所言极是,本官也是这样认为的,你看此事由你前去解决如何?”

孔捕头当即就站了起来,道:“有何不可。”

何县令笑颜更甚,又道:“此去凶险,唯有孔捕头武艺超群,可治住贼人,门外那群歪瓜裂枣的衙役之流却是不行,去也是送命,孔捕头,你看你独自前去可行?”

孔捕头虽然皱了下眉头,但嘴上却说道:“可行,大人在衙门中等我消息,我这就将贼人拿回来!”

言毕,孔捕头手握腰间唐刀,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眼见孔捕头离去,师爷连忙掩门,回身问道:“大人这是何意?孔捕头此去必定是有去无回啊!”

旁人不知柳成荫是何人,师爷可知道,他活了六十余岁,当年之事是他亲眼所见过的。

何县令挑了下灯芯,烛火闪灭不定,将何县令映得有些阴森,他道:“此去他必定是送命,毕竟是个不受掌控的棋子,当年招安他,就是怕他武艺超群,为外人所用,加害于我。

如今有此好机会,何不将他除掉,又能彰显我府衙的作为,就算有人问起,交出他的尸体,也能蒙混过关。”

师爷恍然大悟,举起手指称赞道:“大人好计策,真乃一石二鸟之计。”

衙门内的两只老鬼头相视而笑,他们的阴笑声,比柳成荫癫狂的笑声更渗人。

……

血月当空,城镇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让人不禁想起当年前陈叛乱,边陲镇被邻国屠城烧抢的场面。

城中大多数人家都息了灯,一家人围在桌前,不断磕头祈祷。

柳成荫的笑声让整座边陲镇都在颤抖。

吴府宅院之内,无论男女老少,皆被柳成荫手下的尸潮屠戮一空,这还只是上吴家的宅院,尸潮还在向别院蔓延,其他吴家宅院也正在陷入地狱之中。

尸潮拥有巨大的感染力,当有生人彻底死去,他的尸体就会抽搐着再度爬起来,加入柳成荫的尸潮大军。

尸潮如同泛滥的蚂蚁群,密密麻麻,爬满吴家府院。

上吴家府门处,上吴家百年来的牌匾轰然落下,摔在地面裂成数片,至此,府内再无生人气息。

钟鸣自尸潮之上而下,脚踏吴家牌匾,柳成荫癫狂笑道:“碎的好,今日起,世上再无吴家府院!”

远处的杨延朗也已经赶到,他停在尸潮三丈外,身下骏马不安地刨动蹄子,他则是手持银龙枪,紧紧盯着行为诡异的钟鸣,眼中是说不尽的担忧之色。

孙龙虎策马来到上将军身旁,低声问道:“大人,这妖物似在屠府,我们不管吗?”

杨延朗默不作声,只是摇摇头。

他又何尝不知柳成荫在屠杀边陲子民,只是钟鸣在这老魔头的手中,比起侄儿的性命,那些边陲子民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杨延朗是位好官,他爱民如子,只是在大义与同袍情谊之间,上将军自私了一次,平生首次自私,只为了二哥那仅在世间的儿子。

“细鳞骑听命,等候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杨延朗大喝一声,翻身下马,手持银龙枪只身往尸潮中走去。

略有感应,钟鸣突然扭转身形,柳成荫道:“杨家小儿,如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不客气了!”

此时杨延朗已经走至尸潮边缘,面容扭曲的尸体冲着杨延朗嘶吼,嘴中吞吐着黑烟。

杨延朗用力将银龙枪杵在地上,距离尸潮只有一步,他面色如常,朗声道:“我无意与你为敌,你若要杀人,我也可以视而不见,但你不准伤我侄儿,否则我杨延朗必让你有来无回!”

柳成荫阴恻恻笑道:“黄口小儿,口气倒是不小。”

见柳成荫没回答自己,杨延朗伸手又去摸枪,银龙枪轻吟,大有一闯尸潮要将少年人抢回来的架势。

见两人要打起来,钟鸣连忙开口劝阻老魔头道:“柳爷爷,我家叔父是个耿直性子,您答应下他便是,不要真的大水冲了龙王庙。”

闻言,柳成荫冷哼一声,应道:“一言为定!”

方才钟鸣与柳成荫交谈,杨延朗也有听到,看似侄儿不是被威胁,而且柳成荫又应了自己,杨延朗放下心来。

江湖中人虽有嗜杀成性的魔教中人,但也要讲究一言九鼎,特别是像老魔头这种早已超脱寻常高手的存在,不是他们的品性多好,而是很多时候高人都丢不起那个脸。

闯荡江湖,无外乎一个名声在外,这人有了名,便也有了脸面与架子。

杨延朗握着银龙枪,站在尸潮一步之外,只是盯着看,便再无有要硬闯的意思。

如此一耽搁,吴府内的尸潮已经蔓延至整座吴家院区,东南北吴家院,下吴家,吴姓五家再无幸免。

在府门内,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叫声由远及近,被两名爬行的尸体拖拽到钟鸣的面前。

这女人披头散发,绫罗绸缎的衣衫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她嘴里不住传出惊恐的喊叫声,歇斯底里。

钟鸣不明其意,便问道:“柳爷爷,此是何意?”

柳成荫阴恻恻一笑,顺手挥动,身旁的黑气成爪,用力抬起女人的脸,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庞钟鸣是认得的,正是几日前大闹公堂的吴李氏。

柳成荫道:“这妇人秉承了吴家一贯的狡黠,霸道,还有冷血,方才庙中你遇人刺杀,便是她派遣了家中护院,要取你的命!”

“这人我交与你,如何处理,凭你自己决断。”

柳成荫的声音很有蛊惑力,话里话外都在引诱少年人杀掉吴李氏。

阎罗绝响刀被黑气拔出,送到钟鸣的手中,他的身躯在刹那间恢复了知觉,少年人抬起刀,轻抚墨色刀刃,看向眼前疯狂喊叫的吴李氏。

吴李氏声泪俱下地哭喊道:“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知错了!”

少年人手持横刀,眼神犹豫。

“杀与放都在你,我不干涉。”

柳成荫的声音在钟鸣耳边回荡,吴李氏哭天抢地不住磕头求饶。

少年人幽幽叹息道:“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依我看……”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听闻少年人的言语间有放她的意思,吴李氏哭喊着谢恩。

少年人却脸色一凛,手起刀落,吴李氏梨花带雨的头颅便飞了出去。

钟鸣顺手甩掉刀刃上的血珠,冷声道:“依我看,唯有斩尽杀绝才能永绝后患。”

少年人不是傻子,他心中固然有好心,却也不是留给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治他于死地的人。

能舍弃金银财宝救一群流民,也能顶住诺大压力杀豪门贵胄,这才是钟鸣心中的善与恶。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柳成荫放声大笑,而后又道:“易谋有你这样的孙儿,钟家再起有望。”

吴李氏的尸体被尸潮咆哮着吞没,钟鸣的身躯再度失去知觉,柳成荫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吴家大院内已成定局,今夜吴家院内不会再有活人,有的只会是尸潮内再添千百具尸体。

柳成荫重新控制少年人的身体,扭头看向街道另一侧。

吴家门前的横向街道,一旁是杨延朗与细鳞骑,另一旁则是轻抚马匹的田行健,还有眼神冰冷的蓝衣童子黎阙。

少年人的身躯面向田行健与黎阙,柳成荫阴恻恻道:“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手了吧,我能感觉出来,你们与寻常武林人不同,是与那群龙门山老道士同出一脉的神棍。”

“放肆!怎能把我白玉京与寻常江湖道门相提并论!”

黎阙站在马背上,身躯飘然而起,在他身侧飘起蓝色的冰晶,背后冰雪世界凝现,与那日在公堂上如出一辙。

钟鸣见此恍然大悟,原来黎阙就是藏在田行健背后的白玉京仙人。

第三十四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黎阙手中冰晶起,蓝色冰锥浮现身侧。

柳成荫阴恻恻笑道:“管你是那方臭道士,平生我最恨你们这些道门之人,今日遇到我,算是你不走运,今日你必死!”

身后有尸身捧起少年人的身躯,将其接回到尸潮之上。

吴家大院内已无活人,尸潮涌动,翻墙过房,爬回到少年人身侧。

不过片刻间,吴家大门前便涌起黑压压一片尸潮,数量比之前多了一倍有余,扭曲的尸体冲着黎阙咆哮,少年人身上泛起绿色的光芒,脚下尸潮黑烟吞吐不定。

只感觉身上泛起炙热,钟鸣心中清楚,则是柳成荫也借他的手,想要全力以赴,治白玉宫仙人于死地。

被龙门山道士镇压五十余年,柳成荫心中自然有怨恨,他恨不得将天下所有道士屠戮殆尽。

钟鸣心中却是忐忑,那蓝衣童子黎阙毕竟是白玉宫的仙人,他不知柳成荫能否是其对手,也怕自己深受牵连,于是开口提醒道:“柳爷爷小心,对面这人不是寻常人,你可知三年前天裂月余,天降仙宫?”

柳成荫气势一滞,若有所思道:“我虽身不得出,可对外界也有感官,三年前确实感觉到此番气息不寻常,真气涌动,孤魂野鬼亦是哭嚎不断。”

“柳爷爷小心,这不是寻常江湖人,手段异于常人,传闻仙人会仙法,刀剑不得近身,你看他凭空凝冰,便不是寻常人的手段。”

钟鸣如此一说,老魔头柳成荫心中也没了底。

说起来,柳成荫手段看似恐怖,实则只是一股怨念撑着,五十余载间又将那棵千年老柳的灵气吸收殆尽。

真论起斗仙法的手段,柳成荫也未真与人缠斗过,顿时心虚。

五十年前龙门山的道士们阵法威力犹记于心,即使现在,柳成荫也没有把握能斗过那群老道士。

这边柳成荫犹豫不决,而后方的杨延朗却不干了。

杨延朗提起银龙枪,纵跳于高墙之上,兔起鹘落,落于尸潮之前,抬枪直指黎阙。

当下柳成荫要与黎阙打过他自然是不管,可柳成荫用的是侄儿的身体,若有意外,他如何跟二哥交代。

上将军横眉竖目,怒道:“小仙官,你若想打,先过我这一关。”

黎阙顿时气恼,同样怒道:“杨延朗你不要不知好歹,今日我白玉京诛杀妖魔,你若插手,便是与我白玉京做对。”

杨延朗冷笑道:“白玉京又如何?今日你要诛杀谁我不管,但我侄儿的身躯,你碰不得!”

手中银龙枪吟,青芒吞吐,上将军的锦袍随风猎猎作响,气势震人。

尸潮后百名细鳞骑唐刀出鞘,举刀怒喝一声:“杀!”

百名细鳞骑助阵上将军,杨延朗的气势更甚,枪上银龙浮动,似是张牙舞爪,要择人而噬。

黎阙的脸色瞬间难看,一个百年厉鬼他且不知能不能对付,如今又添一名上将军,他若硬打,必输无疑。

柳成荫负手站于尸潮上,笑道:“钟鸣小子,你倒是有位好叔父。”

此时两方僵持,均是剑拔弩张,却也不曾有出手的意思。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田行健走了出来,他站到黎阙面前,低声道:“今日打不得,你丹气尚不稳定,不可轻举妄动。”

闻言,黎阙脸色阴沉地非常难看,半响才冷哼一声,挥袖抽身退下。

冰晶瞬解,黎阙化作蓝光,重新站立于马匹之上。

而田行健笑吟吟走上前来,手中桃花扇一折,拱手道:“小生田行健,见过杨大人,柳老前辈。”

杨延朗见黎阙没有要打之意,便转身退到细鳞骑身后,并未搭理田行健。

田行健依旧脸上挂笑,即使杨延朗无理,也并未有怒意。

反倒是柳成荫仔细看过田行健后道:“你是田以正之后?”

“正是,柳老前辈所说是我祖父。”

见田行健答话,柳成荫点点头道:“我与你祖父有旧,即是故人之后,那便不与你计较,方才之事也可作罢。”

五十年前,柳成荫是边陲镇享负盛名的才子,诺大的边陲,他只服一人,便是当今的这位麒麟子田以正。

忆往昔,两人也曾饮酒作诗,秉烛夜谈,是为惺惺相惜的书中好友。

今日见他孙儿,即使有些误会,老魔头柳成荫也不想破坏心中的那份友谊。

田行健赶忙低头拱手道:“谢过柳老前辈,小生的师兄方才有些猛浪了,多谢前辈不怪罪之恩。”

田行健向来自负,少有示人以弱,如今在钟鸣面前卑躬屈膝,钟鸣心中也是乐得一见,虽然拜的不是自己,但钟鸣还是很乐意看他吃瘪。

眼见已经打不起来,柳成荫也挥手道:“也罢,今日我大仇得报,也不与你们计较,今日是今日了,我也是时候该离去了。”

却听老魔头的话音刚落,从街道旁的高墙上响起声怒喝:“贼人哪里走!”

只见高墙上跃起一道黑影,身材修长,手持长刀,一跃而下,向着尸潮上的柳成荫砍去。

这正是方才赶到的孔捕头,他的本领尚可,因闯荡江湖已久,身负一手上乘屏息功夫,加之刚才情况混乱,竟然没人发现他隐匿在高墙之后。

孔捕头赶到之时,柳成荫正与黎阙对峙,他本以为能坐山观虎斗,却没想最后都没打起来。

眼见杀人魔头柳成荫要走,孔捕头怎肯放过。

吴家上下千余条人命皆被柳成荫屠杀,这等罪恶滔天之徒,他身为衙门捕头定要将之抓回,本是职责所在。

即使孔捕头心中没底气,看着尸海还是头皮发麻,他仍是暴喝一声跳了出来。

侠义者行天下,靠一股心中正气。

那新唐上将军不肯作为,那白玉京仙人不肯作为,他正气凛然的孔捕头必然就要作为。

杀人者已触犯新唐王法,捕头之职位,便是行走在世间的司法之身。

暴喝一声,孔捕头提刀便砍,他以鹰击长空之式袭向柳成荫。

钟鸣皱眉看向跳过来的孔捕头,大声提醒道:“孔捕头不可!”

为时已晚,只听半空中柳成荫冷哼,钟鸣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手中绿芒乍现,黑气涌动间形成巨爪,一击便将孔捕头打飞出去。

老魔头黑气一击力若千钧,将孔捕头打得跌落在地,哇的一声便吐出鲜血。

这一击,孔捕头五脏皆受震荡,受伤不浅。

钟鸣知道孔捕头平时为人正直,是不可多得的江湖汉子,他连忙出声劝阻道:“孔捕头你不可鲁莽行事,我如今身不由己,会打伤你的。”

柳成荫大概也看出钟鸣与孔捕头有旧,冷声道:“今日我杀人已够多,不想再杀人,看在钟家小子的份上放你一马,赶紧给我滚!”

却没想到孔捕头挣扎着站起来,手中唐刀再指钟鸣道:“钟先生你且放心,我定然不会伤你,带我将这魔头与你同带回衙门,定会想办法分离你俩!”

咳嗽一声,孔捕头又吐鲜血,他强撑着举刀道:“我为边陲捕头,今日你杀人无数,其罪当诛,我定要拿你归案!”

言毕,孔捕头挣扎着向尸潮冲过去。

钟鸣绝望地闭上双眼,孔捕头真是愚忠,愚昧的江湖侠客之义气。

自知再劝无用,少年人只能闭上双眼不去看。

柳成荫阴冷一笑,转头负手而立,都没有再看孔捕头一眼,他脚下的尸潮咆哮着向孔捕头冲过去。

数十具的尸体前赴后继地扑到孔捕头面前,他挥刀劈砍,才砍掉一只抓到他肩头的手臂,另一具尸体便抓住了他的脚裸,不消片刻,孔捕头便被尸潮吞没。

尸潮拉拽着孔捕头的尸体回归原状,一切尘埃落定。

孔捕头的正义就像是一块小石子,投在海浪中,激起的小水花都不能引起人注意。

自始至终,无论是杨延朗,细鳞骑,黎阙,田行健,也只是冷眼旁观,无人帮他说过一句话。

当再度安静下来后,田行健讥讽笑道:“小小捕快,不自量力!”

尸潮之上的钟鸣猛然睁开眼睛,所有的怒气都撒向田行健,怒道:“你知道个屁!妄你还是饱读诗书之人,全然不知何为大义,何为勇气吗?”

钟鸣怅然又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才是江湖人的义气!”

田行健哑口无言,嘴角的讥笑仿若在笑自己。

黎阙转过头去,低声道:“上马,我们走。”

杨延朗低头叹息,而后又高举银龙枪喝道:“行军歌,为孔捕头送行,我新唐有此等官差,是我新唐之幸!”

身后百骑高举唐刀,以刀身敲击身上盔甲,高声吟唱。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百人共唱新唐兵骑军歌,歌声嘹亮,气势宏伟,直冲斗牛,边陲镇上空的阴云都因歌声而淡薄,血月渐渐褪色。

尸潮之上,柳成荫久久未曾出声,半响才问道:“我错了吗?”

钟鸣沉声道:“你没错,孔捕头也没错,只怪世道无常,你与他心中的正义不同,对错不可一语而同。”

言毕,尸海之上少年人仰天长叹,钟鸣在叹,柳成荫亦在叹。

一声叹息,在边陲镇上空久久回荡,背后的行军歌未停,与之相伴,使得这声叹息更加悠长。

第三十六章 鸳鸯成双,连理并结(求推荐,求收藏)

柳成荫悠长的叹息声有许些凄凉,他默然半响才道:“这衙门的捕快我不该杀。”

能说出这番言论,钟鸣也很诧异,他本以为这个不人不鬼,顷刻间屠命千条的老魔头是个杀人不眨眼,不讲道理的家伙,却没想他竟然比寻常人更敢直面自己的错误。

在人世间有多少人执拗到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又有多少人知错而不改。

柳成荫转头看向身后的高歌吟唱的细鳞骑,叹道:“前人教我,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如此江湖义气的侠客,是我杀错了。”

仅凭音调,钟鸣就能听出柳成荫很落寞。

畅快于大仇得报,可将自己挤压腹内几十年的怨念释放后,反而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柳成荫几十年前也是读书人,比起寻常的魔头之流的无情嗜杀,他身上还有读书人惯有的理性与多愁善感,如此矛盾的性格竟在一人身上并存,着实让人感叹。

钟鸣劝道:“能补过者,君子也。柳爷爷莫要纠结孔捕头的死,生死有无定数我不知,但我明白,当孔捕头笃定他心中正义并为之行动时,他就想过有这么一天。孔捕头的人生结局也许不够完美,却也符合他心中的大义。”

战死沙场乃将军之幸,殉于公职乃孔捕头之愿。

少年人的一番言论使得老魔头柳成荫放声大笑,而后又笑道:“不愧是钟家之后,你一黄口小儿,竟能说出这番言论,比我一个活过几十年的老头子看得都清楚,实为钟家大幸,钟家再起有望。”

笑过半响,身后的细鳞骑唐刀敲击鳞甲声停止,行军曲亦停。

柳成荫负手而立,大笑道:“钟鸣小子,你且随我来,临行前,我要送你一物,望眼整座边陲,也只有你受的此物。”

言毕,少年人脚下的尸海再度翻腾,狂风骤起,尸山血海咆哮着向城西破庙而去。

吴府街道前,杨延朗看向尸山血海的去向,眉头一皱,翻身上马道:“追!”

孙龙虎立即喝道:“细鳞龙首军,前行!”

细鳞骑调转方向,追着一路追着尸海而去。

……

与此同时,断壁城墙外。

已过了开城门的时辰,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值夜衙役所在城楼上不敢出来,手中握刀瑟瑟发抖。

方才城中哭喊声震慑人心,他一混吃等死的小衙役,怎敢出城楼看,生怕自己惹火上身,被卷入其中。

而城门下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是梁余,他神色焦急地大喊道:“开城门!快开门!我家鸣哥还在城内,我必须要去寻他!”

身旁大汗淋漓的斐大成帮腔喊道:“你胆敢不开城门,明日就让杨校尉拿你问罪,我家鸣哥可是校尉大人的亲侄儿!”

城楼上依旧没有响动,胆小的衙役置若罔闻。

喊了半天没人应声,梁余急的只跺脚,连连拍腿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城中哭喊声滔天,若是不寻到鸣哥,我心中不安啊!”

几位淤泥村的少年正在焦急,人群后的吴婆婆却抬头看向半空,刚好看到尸山血海向城西而去。

此时吴婆婆的双眼已成血红色,血色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流下。

吴婆婆颤颤巍巍地指着尸海喊道:“是他,真是他。”

言毕,吴婆婆拄着拐棍便要往城西追去,只是行色匆忙,不小心跌了一跤,倒在地上。

即使如此,吴婆婆依旧摸起拐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城西走。

闻声梁余回头看,恰巧看到吴婆婆狼狈的模样,他忙问道:“吴婆婆,您去哪?”

方才吴婆婆硬是要跟着这群少年进城去,拦都拦不住,大家都知道吴婆婆神志有些问题,也就没多过问。

当下吴婆婆不管不顾,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城西而去,梁余急的破口大骂。

事逢乱时,偏偏有人出来添乱。

梁余没了办法,又不能看患有眼疾的吴婆婆独自前去,他便叮嘱斐大成道:“大痴你在这盯着,叫开门便去城中禀报校尉大人,寻得鸣哥。”

斐大痴一愣,道:“黑哥你去哪?”

“我先把吴婆婆送回家。”

转身梁余便小跑上前,将吴婆婆背到身上,道:“婆婆,我先送您回家,天色已晚,您自己在外有危险。”

却没想吴婆婆在梁余背上用力拿拐棍敲击着他的背脊,喊道:“不回家!去追!追!”

顺着吴婆婆拐棍的方向,梁余才发现向西而去的尸海,他思索片刻,背后吴婆婆挣扎的更厉害。

咬了咬牙,梁余忙道:“婆婆您别急,我这就陪您去追!”

于是梁余背了吴婆婆,追着尸海也向城西破庙而去。

……

夜风已经轻柔,圆月褪去血色,依旧皎洁无暇。

柳成荫带着钟鸣驾风而行,一路回到城西破庙,尸海才落入院中。

此时的破庙更加残破,因钟鸣的一招卷狂沙将围墙击塌大半,残砖破瓦撒满院落。

院落中还有轻微的血腥味,方才那群吴家护院皆死在院中,血液已经半凝固,钟鸣落入院中,脚下所踩之处皆是血迹斑斑。

柳成荫控制着少年人的身躯来到千年老柳之前,此时的老柳已经萎靡许多,本是初春刚抽芽的嫩柳已经泛黄,柳叶还未翠绿便以枯黄脱落。

少年人的双手抚摸着干枯的树皮,柳成荫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幽幽道:“这颗老柳庇佑我柳家多年,过去五十余载更是与我朝夕相伴,是我的木灵老友。”

钟鸣不知其意,也不作声,静听柳成荫诉说。

“这颗老柳灵气充沛,是木中之灵,若不是蕴养我数十年,也没有今日的柳成荫,只是我摄取树中灵气太多,我这老朋友是活不下去了。”

柳成荫的声音有些感慨,他继续道:“如今我要离开,它已活不成,其中还留有少许灵气,今日我就替它转赠与你,也算是物尽其用。”

钟鸣心中略微惊异,还不待他开口询问,柳成荫便又道:“你不要作声,也不要反抗,我这就将树中灵气引入你体内。”

话音刚落,钟鸣便感觉体内的赤红真气不受控制,在丹田内向外窜动。

自少年人的手掌处有股暖洋洋的气息流入体内,那种感觉如若清风抚柳,又如溪水潺潺,源源不断流入少年人的体内。

不多时,便在少年人的丹田内凝结成一团绿色的气状物。

绿气比钟鸣体内的那道真气要茁壮的多,却不如真气灵动,它如同死物,静静蛰伏于钟鸣的丹田之内。

外界,千年老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不消片刻,整颗老柳已经彻底凋零,干枯的枝桠都有开裂。

而少年人的丹田内有了块拳头大小的绿气,红色真气围绕着绿气盘旋,两者互不干涉。

老柳彻底枯萎后,钟鸣收回手掌,柳成荫笑道:“大功已成,这草木灵气虽不及原来十之一二,但也足以你用,你天资不差,步入武林地煞榜指日可待。”

钟鸣大喜,忙道:“谢过柳爷爷。”

“莫要谢我,要谢便谢老柳吧。”

闻言钟鸣抬头看向老柳树,他已完成自己的使命,枯萎的树干不见半点生机。

抬头看了半响,柳成荫又道:“今日事已完成,我也是时候离去了。”

只见少年人的身躯走向尸海,尸海中黑烟吞吐,两具残破的身体托着孔捕头的尸身走出来,钟鸣的身躯走到尸身前,手掌摸着孔捕头的尸身。

柳成荫幽幽道:“既然我有愧于他,今后便用这孔捕头的面孔行走于世间,替他继续他心中的侠义。”

只见少年人的额头上踏出一道虚影,绿芒闪烁间,钟鸣似乎看到一位白面书生从他的体内走出来。

少年人恍惚间,绿影没入孔捕头的身体。

孔捕头缓缓睁开眼睛,双眸中绿意闪过,本来被尸体抓破的身躯恢复如常,粗糙的皮肤也如温玉般透亮,顷刻间,孔捕头竟成了白面书生的样子。

随手扯下身上的捕快袍服,尸海中立即有尸体为柳成荫披上书生的锦袍。

扭扭脖子,又转转手腕,柳成荫确认身体行动无碍后,才满意地面带笑容。

柳成荫负手而立,转过身去道:“钟鸣小子,今日我们就在此处拜别。”

钟鸣赶忙拱手道:“今日一别,不知与柳爷爷何时再能相见。”

“相逢自有时,我于边陲数十载,未曾踏入这片江湖,今后我也要走遍这片江山,为我心中正义所行,所为。”

柳成荫一番豪言壮志,钟鸣也是钦佩。

浪子回头金不换,今日还是屠人数千的大魔头,走出这座边陲,他便换了副模样,也换了副心性。

钟鸣又好奇问道:“不知柳爷爷要如何行心中大义?”

此时柳成荫已经踏步走上尸海,他依旧负手而立,身旁是钟舞霖的尸身,柳成荫伸出手掌,在钟舞霖的脸颊上轻轻抚过,道:“我柳成荫无大志向,也只愿天下有情人,鸳鸯成双,连理并结……今后,我也会以此为心念,去帮这座江湖中的痴男怨女。”

少年人愣了,好一个愿天下有情人鸳鸯成双,连理并结!

柳成荫这是要将自己的终身遗憾化作活下去的动力,造福于这天地间的有情却不得已相聚的可怜人。

尸山血海已驾风而起,柳成荫高吟唱道:“世间多痴情人儿,情缘不得志,我做月下老人儿,愿为江湖牵红线。”

明月高悬,柳成荫衣衫飘荡,搂着钟舞霖的尸身,驾风而去,只留下那首诗歌还在破庙上空回荡。

此时,破庙外梁余气喘吁吁地背着吴婆婆而至。

吴婆婆看到半空中离去的身影,高声喊道:“柳成荫,你这个负心人!怎能不看我一眼就离去!”

“柳成荫!负心人啊!”

见尸山血海已然离去,柳成荫似是没听到吴婆婆的哭喊声。

兴许是柳成荫真的没听到,也兴许是他听到了不想见吴婆婆。

痴男怨女的情情爱爱,谁又说的清楚呢?

第三十六章 江湖啊江湖!

吴婆婆挣扎着从梁余背上下来,拄着拐棍还想去追那尸山血海。

可尸海前行速度飞快,早已消失在夜幕中。

吴婆婆跑了两步,跌坐在破庙门前,哭喊道:“柳成荫,我吴佩玉是哪点配不上你,自婚约之始,你未曾见我一面,看我一眼,便要退婚。”

吴婆婆的声音哽咽,哭声越发凄厉。

钟鸣在庙中听闻声响,也赶紧向吴婆婆跑过来,可当少年人跑到吴婆婆面前时,哭声戛然而止。

钟鸣放缓脚步,却看到吴婆婆趴伏在地上,已然没了声息。

“吴婆婆!”

梁余赶紧跑上前来,将吴婆婆抱起来,等梁余把吴婆婆抱在怀中时,老人已是血泪满面,眼睛瞪大,没了脉搏。

旁边的钟鸣也走上前来,皱眉问道:“黑子,吴婆婆怎么样了?”

梁余默默摇了摇头,吴婆婆已逝世。

正当两位少年人漠然悲哀之时,吴婆婆的额头上升起一道白色光芒,隐约间还能看到吴婆婆的脸。

那白芒哭喊道:“柳成荫,你等等我!柳成荫,你看我一眼!”

白芒飘飘荡荡向着远处追去,那方向,真是柳成荫离去之处。

梁余瞬间就被吓傻了,活了这么多年,梁余见过不计其数的死人,却还没见过死人的魂魄,他呆了半响,惊叫一声,慌忙将吴婆婆的尸体丢出去。

“我的亲娘咧!鬼啊!鸣哥,你看到没,吴婆婆变成鬼了!”

梁余被吓得不轻,黢黑的脸颊瞬间变得煞白,钟鸣跟他一起这么多年,从未见梁黑子的脸这么白过。

对于吴婆婆执念成白芒飘走的情况,钟鸣倒是没太大感触。

毕竟是砍过老山魁,见过白玉京仙人,还亲自驾驭尸海屠府的人,少年人对于这些略带怪异的现象早已见怪不怪。

至于那道白芒到底是魂魄,是吴婆婆的执念,还是其他,钟鸣也不想知道。

反正飘过去是找柳成荫的,跟钟鸣也没大关系。

于是钟鸣走上前去,把跌坐在地上的梁余拉了起来,道:“别大惊小怪的,跟你没见过世面一样。”

梁余站起来挠了挠头,嘟囔道:“我本来就没见过世面。”

没去管梁余的牢骚,钟鸣对他说:“你快把吴婆婆的尸身收一下,送回到村中,让人安排下葬。”

梁余听后连连摆手,本来就被吓得不轻,那还肯自己再背吴婆婆的尸体回村。

于是梁黑子推托说还要去城门口通知斐大成他们,头也不回地跑向城门的方向。

实属无奈,钟鸣只能自己来背吴婆婆的尸体。

先将吴婆婆的尸体收拾好,钟鸣转身又走入庙中,阎罗绝响刀方才被少年人放在老柳身旁,他要去取回。

走到老柳旁,钟鸣看到满院的落叶叹了口气。

老柳是活不成的,树皮干枯地如同沙漠缺水状,龟裂的老树皮之内能看到树干已经失去生机,灰黄一片。

就在钟鸣弯腰去拿刀的时候,老柳上飘飘落落有根还泛着绿意的柳枝落在了少年人的怀里。

钟鸣颇为惊奇地拿起柳枝看了看,枝上还有嫩芽,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模样。

待到少年人再围绕着老柳看了一遍,也没有再找到第二根有生机的柳枝。

举着手中的柳枝,少年人叹息道:“上天总会给我们留一线生机,这根柳枝大概就是你最后的生机了。”

于是少年人小心翼翼地揣起了柳枝,背好阎罗绝响刀,往庙外走去。

此时庙宇外也响起了马蹄声,是杨延朗带着兵骑赶到。

杨延朗从断墙处跃马而入,落雪在夜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跃入院中。

上将军一见钟鸣站在院中,立刻翻身下马,问道:“侄儿,你没事吧?”

钟鸣没想到杨延朗竟然追至此处,立刻感激道:“叔父放心,侄儿没事。”

随后钟鸣简单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与杨延朗说了一番,杨延朗听后眉头微皱,他道:“你且过来,我看看那老魔头是否有加害于你。”

杨延朗拉过钟鸣,将手放于他的丹田之上,仔细探查他体内的情况。

半响过后,杨延朗喜笑颜开,惊异道:“侄儿你真是好福气,你体内不但已有真气成形,还多了团不知名的真气,那真气温润身躯,生机盎然,刚好补你天生体质孱弱之短板。”

闻言,钟鸣也大喜,只道是柳成荫还真的给他留了份大礼。

据杨延朗解释,这江湖中人练习劲气,多是自己朝夕间积累出来的,没有捷径可走。

传闻也有天材地宝,可增长自身劲气,只是那种奇物少之又少,如今少年人所得老柳灵气比传闻中的天材地宝也不差,连上将军都连连称赞,直言羡慕有加。

确认过钟鸣身体无碍后,杨延朗也放下心来,又道:“钟鸣你且回家休息,今夜经历如此大事,我看你也疲惫,莫要多想,好好睡一觉,明日早起,叔父会把所有后事处理好的。”

钟鸣赶紧拱手道:“叔父费心了。”

摆摆手,杨延朗又叫孙龙虎送少年人回村,并安排了十名细鳞骑陪伴,以保少年人安危。

于是钟鸣一行人收起吴婆婆的尸体,骑了马回村去。

等回到淤泥村的时候,钟鸣才发现村中人大多没睡,大家都焦急地等在村口。

城中闹出那么大动静,淤泥村中又如何不知,在村民们发现钟先生没在村中之时,大家也慌了神,不但托了梁余他们去找人,他们也在焦急等待。

淤泥村没了谁都行,就是不能没有钟先生。

钟先生是淤泥村的立足之本,大家对此事都清楚的很。

好在钟鸣被细鳞骑护送回村,村中人也就把心放在肚里,钟鸣也乐呵呵地赶紧让大家回去休息。

遣散村民后,吴婆婆的尸体也交给了孙老头,让他去操办后事。

钟鸣此时是颇有疑惑的,他先前听到吴婆婆喊她叫做“吴佩玉”,少年人没记错的话,柳成荫的未婚妻就叫吴佩玉,难不成吴婆婆就是曾经上吴家的吴佩玉?

孙老头是这村中较为年长的人之一,于是钟鸣就问了下。

当时孙老头也颇为唏嘘,感慨道:“小钟你猜的不错,吴婆婆本名吴佩玉,曾是上吴家的大小姐,只是后来经历了五十年前的家族劫难,便神志不清了。”

据孙老头所说,吴佩玉当年遭此一劫,神志不清,天天以泪洗面,而是逢人便问:“见没见过我相公,我相公是大才子,叫柳成荫。”

后来吴佩玉疯癫的厉害,天天往外跑,结果跑出城没了踪迹,吴家人也就没心思再寻一个疯掉的小姐。

辗转多年,吴佩玉一直生活在边陲附近,只是再没回过家中。

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吴佩玉已成吴婆婆,可她仍是心心念念自己的相公,可见当年吴佩玉也是对柳成荫痴情一片。

奈何妾有意,郎无情啊!

问清楚吴婆婆的过往,钟鸣也是唏嘘不已,道:“吴婆婆是痴情,死后鬼魂都惦记着柳成荫,随他而去了。”

“也算是个好归宿吧,生前吴家大姐不能嫁给柳成荫,死后能随他而去,也算是遂了心愿。”

孙老头叹息摇头,又道:“小钟啊,你今晚也是经历了大劫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你如今是甚么都不要想,赶紧回家去休息。”

钟鸣赶紧点头道:“好,孙伯,我先回去了。”

少年人背着刀出了孙家小院,此时他还在想:原来道那柳成荫痴情,为心上人化执念为魔,又道这柳成荫无情,未婚妻为他执念成鬼追随,他也不肯看一眼。

少年人不由感叹道:“这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最难懂啊!”

钟鸣在细鳞骑的护送下远去,孙家小院内,孙落莲还在扒着门框看。

方才孙落莲心里着实担心钟哥哥,却又念及几日前送绣帕之事抹不开脸面,只能在屋中偷瞧。

孙老头瞧到孙女痴情的模样,叹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孙落莲俏脸羞红,赶紧转头进屋,可仍是止不住频频回头想去看少年人的背影。

“生不逢时,这人活着啊,没几个好年岁能过,爷爷也不是那迂腐之人,小莲你若是真喜欢小钟,那你就去跟她说,当年我喜欢你奶奶……”

孙老头还想讲讲他当年的辉煌事迹,可孙落莲俏脸通红,忙嗔怪道:“爷爷你说什么呢,我一姑娘家家,送出绣帕已是大胆,怎么把这话说出口呢!”

“原来绣帕都送过了,爷爷都不知道。”

“不理你了!”

孙落莲捂住小嘴,自知说错了话,转身走入自己的小屋。

孙老头转身看向钟鸣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少年猎得山中豹,马后横捎意气归?年轻好啊,还是年轻人有气概。”

……

钟鸣自是回到家中,不知今夜后将会风起云涌。

少年人能沉沉睡下,却有许多人今夜注定无眠,例如那李木匠家中,城中田府,杨校尉府上,城中衙门,还有酒馆中的一位说书先生。

江湖啊江湖!

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三十七章 空山新雨后

自打柳成荫屠城夜已过去半月有余,从春分眼见要到清明。

这些时日来,钟鸣日子过的平淡,似乎柳成荫大闹边陲一夜后,所有蹊跷事都被老魔头吓得不敢冒头。

少年人也乐得清静,每日练刀养气,没事再去垄上看看绿意盎然的麦苗,亦或是叫着那群村头乱跑的孩子,来他院中读书识字。

前两日钟鸣还从杨延朗那里听说,柳成荫已深入新唐腹地。

新亭有对苦命鸳鸯,老套的大户小姐,穷酸书生的故事,柳成荫夜御千尸出行,硬是逼着大户人家认下穷酸书生这姑爷。

这件事在新亭闹的沸沸扬扬,官府出文书捉拿柳成荫,还给他一个骇人的名号,叫做“飞尸王”。

各种柳成荫的传闻故事开始在江湖中流传,说书先生们将他说的神乎其神,甚至于能与白玉京的娥蝉仙子一较高下。

有说柳成荫是千年干尸成精,已成飞尸旱魃的;也有说柳成荫是白玉京首席大弟子,叛出师门为祸人间的。

反正大多数人不说他好,只有是那群苦难中的鸳鸯们都期盼能见到柳成荫,妄他能为自己主持一次公道。

钟鸣听后还跟梁黑子笑柳成荫,说他这个杀人无数的大魔头还真去江湖中当了媒人。

今日倒是没有什么趣事,已经接近晌午时分,钟鸣一直在院中练刀。

最近少年人的刀法大有长进,三阵风刀法练的不错,第一式卷狂沙已是摸到门径,刀劲行地龙的气势练出来,拖刀五次,总有一次能够地龙前行。

虽然少年人的地龙大不如那夜在破庙中,只有游蛇般细小,但这是他自己实打实的刀法功夫,少年人也很满意。

多人叮嘱少年人,练刀一事急不得,他也就不再癫狂的练习。

比起刀法,钟鸣的养气功夫那才叫一日千里,有老柳灵气助力,他在养气一途上犹如乘坐千里良驹。

月前还只有一道孙老头渡给他的真气,此时少年人体内的灵气团小了一圈,起先那道真气更加凝实,围绕着灵气旋转,在真气之后还跟着道小指粗细的新真气。

寻气有九,至九才是圆满,如今少年人已是两道真气,按照他的速度,只需一年,便可练至寻气圆满。

如此修炼速度,连地魁霸王枪的杨延朗都称赞。

主要还是那团老柳灵气建了功,为此钟鸣对于老柳也很是感激。

那夜在破庙中带回来的柳枝就被他种在了院中,这段时间有钟鸣的细心照料,柳枝竟也顽强地活了下来,也许千百年后,它便是新的老柳。

只是这颗柳不再姓柳,要改姓钟。

艳阳当空,最近日头是越来越足,只不过近晌午,已经是晒得人背脊沁汗。

钟鸣站在院中,双眼紧闭,他手中的阎罗绝响刀拖地在身侧,身躯伫立不动如磐石,这样姿势站立,已经有半炷香的时间。

猛然间,钟鸣睁开双眼,手中阎罗绝响刀龙雀啼鸣,一道红色的劲气攀上刀刃。

刀起手,小院中尘土飞扬,红色刀劲钻入地下,蜿蜒向前,穿过篱笆院,轰击在院外的空地上,一声轻响,砂石骤起。

篱笆墙外的这块空地周围长满了青草,只有中间那里光秃秃一片,皆是因为钟鸣练习卷狂沙而至。

刀劲行地龙已成,钟鸣调息收气,随手将刀插入旁边的刀鞘中。

收鞘也是个技术活,起先钟鸣用手指压着刀背才能收进去,如今都不用眼看,顺手就能将刀归鞘。

无他,唯熟尔。

可见少年人这段时日也没有偷懒。

眼见已经是中午,钟鸣也不准备再练,收起绝响刀准备回屋。

就在此时,院外想起了马蹄踏地声,只见梁余骑着匹黑色的骏马赶回来。

梁余的穿着与之前也大不相同,身上换了锦缎袍子,腰间短刀已换成制式横刀,凌乱的马尾也扎成了武人发髻。

则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梁余总是往校尉府跑,想要跟细鳞骑学真功夫。

梁余人长是得黑了些,但心却不黑,也有自己的志向。

起先在边陲混饭吃,他每日担忧温饱,如今温饱不成问题,他肚皮里便泛起心思,想要混个一官半职,当个威风的官老爷。

自古有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的说法,梁余鬼精,深知若是能进入细鳞骑,他这一辈子不但吃喝不愁,来年上沙场建个大功,还能混个大官当当。

于是钟鸣便给杨延朗提了一句,想让梁余跟着细鳞骑去当兵。

杨延朗见梁余这小子也有点头脑,是个机灵的家伙,便让孙龙虎把他收到身侧,当个提刀的小厮,顺带平日里跟细鳞骑训练,等他有了底子便直接替他讨要细鳞甲,收入上将军自己麾下。

靠着一张油滑的嘴和钟鸣的关系,梁余还算混得不错,月余时间,便掏了把横刀挂在腰间,讨了匹骏马骑上。

来到小院前,梁余翻身下马,疾步走入小院中。

进门后梁余便急匆匆走到钟鸣身边,压低声音道:“鸣哥,吴府的事情有消息了。”

“哦?何县令怎么说?”

两位少年人说的是吴府售卖的事情。

月前柳七枝屠府,没给吴家留一名后人,诺大的吴府便成了空宅院。

吴姓五家,占了一个街区,府邸总是空着也不行,于是何县令便带人收拾了吴府,将值钱的东西都收归县衙府库,留以修建城墙所用。

吴府便也挂牌售卖,在县衙的通告牌上都挂起吴府要卖的文卷。

可吴府月前死了千余条命,还是飞尸王柳成荫所为,大家都传吴家怨念很重,死后都化作厉鬼冤魂,要在吴府中索命的。

好巧不巧,之前有位衙役在收拾吴府时死了。

吴府厉鬼索命的传闻更是传的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别说买下吴府,平时走路都绕着吴家街道走,生怕被冤魂上身。

但这传闻钟鸣是不信的,那夜他是亲眼所见,柳成荫驾驭尸海将吴府的人杀完,尸体与魂魄亦是被他拘魂带走,还能有劳什子的鬼怪。

正如钟鸣所猜测的,那衙役并不是死于冤魂索命,而是另有蹊跷。

梁余正是为此事去打探,他对钟鸣附耳道:“鸣哥,我方才给师爷塞了二两银子,偷偷问过,那衙役是因为私藏金锭,被何县令当场抓获,情急之下口吞金锭想要欺瞒,结果被金锭活活噎死的。”

“嗨!作孽啊!”

钟鸣摇摇头,为那衙役感到不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块金锭足以让寻常人红了眼。

梁余挠挠头,他知道鸣哥是对吴府大院有想法,不是鬼魂作怪,这不应该是好事,鸣儿又为何摇头叹息。

他是不懂钟鸣的多愁善感了,自小从尸堆里摸爬滚打起来的梁余,对外人心性薄凉,从不为陌生人的死有何感触。

梁余问道:“鸣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买下吴府吗?”

钟鸣思索片刻答道:“买是要买的,只是要想想如何能让淤泥村的乡亲们跟我们住进去。”

吴府之大,占据了整片的街区,即使少年人买下来,他也不可能自己住,他还想着要将淤泥村的乡亲们一起带进去,也算是物尽其用。

只是淤泥村的乡亲们也不可能就这样跟他住进去,他明事理,可那群纥字不识的村民却不会理解,就算肯跟少年人住进去,也会因鬼怪的事情终日惶惶,若是到时候无心劳作,反倒吓病了几人,就得不偿失了。

钟鸣张口就要买府院,梁余也犯愁,自不过他是为银子犯愁,于是问道:“鸣哥,我们只说买吴府,可这不得天价的银子,这银钱去哪弄?”

银钱对于钟鸣来说不是问题,现在吴府空着,卖不出去。

何县令定然不会要高价,只是吴府内的细软足以何县令捞的盆满钵满,现在何县令发愁的是吴府住不进人。

诺大的吴府空着,城镇少了一片,对上面不好交代。

吴府不住人,鬼怪传说就不会破,终日人心惶惶的,对下也不是办法。

钟鸣神秘一笑,道:“买吴府我自有办法,只要我肯带人住进去,何县令就算是送都会拱手将吴府房契地契送于我。”

话音一转,钟鸣皱眉又道:“只是乡亲们那边不好办,我们得想个法子让乡亲们跟我住进去。”

“这好办啊!”

还是梁余鬼点子多,他挠挠下巴立即回道:“过两天就是清明了,听说孙伯找了个道人帮我们村操持祭祀之时,要超度荒山岗的冤魂,我们不如跟孙伯说一声,事后再让那道人在吴府做法事,骗骗乡亲们不就得了。”

钟鸣立即点头道:“这办法不错,黑子你行啊,跟龙虎哥混了两天,脑子都好使了。”

得到鸣哥的称赞,梁黑子立即笑得合不拢嘴。

眼见已是晌午,钟鸣抬头看了下日头,道:“该吃饭了,来,黑子,我今天下厨给你炒盘牛肉,奖你出谋划策有功。”

梁黑子立即笑道:“那感情好,鸣哥,我去帮你切牛肉!”

钟鸣打趣道:“一定要洗手啊,上次我琢磨那牛肉粥有异味,弄不好就是你手不干净。”

两位少年人说笑着走入屋中。

院中,一颗柳枝在院角处摇晃,嫩绿的枝桠茁壮生长。

正如此时的少年人,杨柳依依,终成俊才。

第三十八章 与清官明志,与贪官谈钱

钟鸣做饭讲究,毕竟是后世人,口味刁钻。

起先没有条件,在淤泥村找不出能调滋味的佐料,如今有上将军照顾,钟鸣的生活也就好起来。

家中备了猪油炼制的荤油,黄豆提炼的豆豉,也就是后世的酱油,还有盐巴,细糖,一壶黄酒,有这些东西,足以钟鸣做出美味佳肴。

一盘爆炒牛肉让梁黑子吃的赞不绝口,除去举大拇指就是往嘴里扒饭。

吃饱喝足后,梁余还在感叹道:“鸣哥,就是以后兄弟们混得不行了,只靠你这一手厨艺,足以在城里酒楼混个掌勺,咱也是吃喝不愁。”

钟鸣让梁余最头疼的事情就是要教他学问,最让梁余高兴的事情就是要给他做饭吃。

虽然钟鸣的手艺在后世称不得绝佳,在这个时代担得起大厨之称。

吃过午饭,梁余把碗筷收拾好,钟鸣便道:“我们走,去县衙走一趟。”

梁余吃的太饱,拍着肚子不想走,道:“现在是晌午,怕是县令老爷在午休,现在去不好吧?”

踢了一脚懒得动弹的梁余,钟鸣笑道:“就是要挑这等时候,本来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交易,哪能等人多时再去。”

没了法子偷懒,梁余只能发着牢骚外走。

钟鸣则是取出石锁鸳鸯,将之前从兵甲营里摸出来的十块金锭踹在怀中,这才出门去。

两人分别牵过马,翻身上马直冲县衙而去。

纵马过街,日头正足,街上的人也不是很多,平日里最热闹的泓香阁还未开门,姑娘们还没起床迎客,商贩摊位不在主街看不到,过路酒楼的生意也很是惨淡。

自打柳成荫闹过边陲,人们心中总有惶恐,肯出门的人也少了许多。

若想边陲镇恢复正常,怕是不止要吴府卖出去,还要有能安抚人心的事件发生才行。

钟鸣坐在马上看到这片凄凉景象也在想,是不是到时候要将吴府的法事做的气势些,好也给这群可怜人解解心病。

不待少年人多想,他们两人便已到城中衙门。

围墙似乎又破旧了许多,先前被银龙枪洞穿的墙壁堵住了,却也是黄泥嵌了边,里面塞了块青砖。

大门依旧是掉了漆的色彩,整座府衙都让人看起来老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衙门里住了位清廉的县令老爷,是个穷困潦倒的好官。

钟鸣却清楚的很,何县令从吴家捞过那一笔,怕是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念及如此,钟鸣冷冷一笑,何县令这个老鬼头,搂了银钱便藏在家中,怕不是个貔貅托生,只吃不吐。

旁边的梁余见钟鸣发呆,便道:“鸣哥,发甚么愣,我们进去吧。”

钟鸣点点头,将手中马匹在衙门旁边的马桩上绑好,便向衙门里面走。

衙门外面是有堂鼓的,也叫敢谏鼓,鸣冤鼓,适逢有人要报案时才能击打,此番少年人来不是为了案件,所以也没碰那鼓。

钟鸣跟着梁余往衙门里走,高堂前与两个衙役正倚在堂柱上打瞌睡。

梁余是个自来熟,他这些日子在城中没少跟府衙打交道,加之上午才来过衙门,递过银子,所以硬气的很,上前便是声咳嗽,并道:“哎哎!你们俩干嘛呢,公堂之上睡觉偷懒啊?”

两个衙役瞬间惊醒,左边是个高瘦的,抬眼看到是梁余,打了个哈欠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梁黑子,怎的,你又来给哥几个送银子花?”

右边是个麻子脸,他也睁开了眼,不过麻子脸看到的是钟鸣。

麻子脸的脸色立即一变,忙拉着瘦高个给钟鸣跪下,并高呼道:“不知道是钟少爷来了,小的有失远迎。”

钟鸣是何等身份,边陲致果校尉的亲侄子,除去杨校尉,何县令,就属这位钟少爷有权势,何县令的亲儿子见到都要低头行礼叫声“钟少爷”,他们一干小衙役,怎敢无理。

再加之城中传闻,钟鸣与老魔头柳成荫的关系匪浅,听闻那夜行凶时,钟少爷就在吴府旁观望。

也有人说,其实是上吴家得罪了钟少爷,才引得钟少爷放出大魔头柳成荫,合力将吴家屠尽。

外界由此对于钟鸣也多了许些敬畏,比见到杨校尉也不差。

钟鸣自是不会管外人如何说道他,自是这些浑水摸鱼的衙役他也是看不惯,不想与之打交道,便道:“你们起来吧,今日我是来见何大人的,你们且给我带路。”

两人爬起来,麻子脸面露难色道:“钟少爷,何大人在后院休息,要不我们通知一声,叫他老人家升堂?”

钟鸣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我有私事找何大人,直接带我去后院就行。”

瘦高个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没敢吱声,麻子脸也是支支吾吾。

平日里何县令最烦有人打扰他休息,即使今日钟鸣是击鼓进堂,也得等何县令小半个时辰才能见到。

他老人家平日里都是慢悠悠上堂,慢悠悠做事,能明日再处理的,今日绝不多过问一句。

见两人不作声,钟鸣皱起眉,梁余更是一甩腰间的横刀,怒道:“怎么,我家鸣哥说话不好使?非得问过我梁二狗腰间的刀?”

可见梁黑子威势大,自打跟了孙龙虎,行事都张扬许多。

若是对寻常人这样,钟鸣自要训斥他,可对这群鱼肉乡里的衙役,钟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梁余这么一吓,麻子脸立即道:“小的这就带两位前去。”

麻子脸赶紧带着两位少年人往后院走,绕过偏院,才到何县令所居住的后院。

一入后院,这景观大为改观,假山池塘花圃,修缮的极为精细,想来何县令不是没对府衙花钱,只是把银钱都放在享受上了。

后院的房门紧闭,应是何县令在休息。

只是房屋中时常传来些诡异的声音,甚是扰耳,钟鸣立即听出来。

这何县令哪是在休息,分明是白日宣淫!

好个何县令,吃饱喝足就要玩姑娘,这官当的够滋润。

钟鸣的脸色立即变得很差,梁余也有所察觉,低声嘟囔道:“这何县令还真是老当益壮,大白天的就耍上了?”

“把话给我咽肚里,在这院中,许些话不能乱说。”

提醒了梁余一句,钟鸣叹了口气,就站在院中等。

麻子脸也知道来的不是时候,但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

连敲三次门,何县令才怒道:“谁啊,这么不长眼,不知道老爷正办正事呢!”

麻子脸唯唯诺诺答道:“大人,是钟少爷求见,小的不得已才来敲门的。”

何县令的怒气又涨三分,道:“哪个钟少爷,让他等!”

麻子脸咬着牙答道:“大人,等不得,是杨校尉家中的钟少爷,已经在院中等待了。”

这次何县令的声音立即一变,慌忙道:“快快有请,本官这就开门。”

房门内又是一通慌忙地折腾声,开门的是个发丝凌乱的姨娘,蒲扇颜面急匆匆开门走向侧院。

应该是收拾的很匆忙,那姨娘的香肩半露,给梁余的眼睛都看直了,不住挠自己的脸颊,还是不是擦擦嘴角的口水。

钟鸣实在看不下去,偷偷踢了梁余一脚,他才回神板正地站好。

稍等了片刻,何县令也慌忙从屋中走了出来,他脚上的裤脚都没塞进靴子里,老脸一片潮红,略显狼狈。

何县令忙走到少年人面前,道:“不知钟先生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要跟老鬼扯皮,就要有本事,钟鸣也是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是后生孟浪了,没递上拜帖,今日一来,与何大人有事商谈,也着实不得已而为之。”

“钟先生快快请进。”

何县令伸出手,将两位少年人引进屋中,又把两名衙役遣散,这才关上门商议。

这个老鬼头,知道钟鸣既然寻到后院来,定是有不好公堂上说出口的事情,所以办的也隐秘。

亲自给两位少年人斟过茶,何县令才问道:“不知道钟先生今日所来是何事,是城东垄上的良田不够称心如意?”

老家伙嘴真毒,上来就拿良田的事情质问钟鸣,告诉他自己可是对他有恩情的,生怕是少年人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心里清楚的很,钟鸣笑吟吟道:“不是,大人分配的良田肥沃,小生很是满意,此事也与叔父提及,杨叔父也称赞您办事有水准,定会向朝廷禀报您治地有方。”

此言一出,何县令立即眉开眼笑,绿豆大的小眼都笑没了,不住捻着自己的山羊胡说好。

老鬼头跟小人精斗心眼,还是钟鸣棋高一筹,一记马匹拍的响亮,让何县令舒心。

其实钟鸣从未跟杨延朗提过此事,也只是扯了虎皮跟何县令周旋。

把何县令哄高兴了,也好说话,他笑眯眯地问道:“那不知钟先生今日来所谓何事啊?”

钟鸣也不答话,只是从身后解下小包袱,往桌子上一放。

足足十钉黄金闪烁着金钱独有的魅力,立即让何县令眼中一亮,两颗绿豆眼都映成了金黄色。

不止是何县令眼中放光,梁余也愣了,他挠挠头暗道:鸣哥有手段啊,也不知在哪弄来十钉足量黄金。

见何县令上套,钟鸣才笑吟吟将金锭都推送到何县令面前,道:“何大人,今日小生是为吴家宅院而来。”

与清官明志,与贪官谈钱。

此事绝对错不了,只要银钱送到位,依照何县令见钱眼开的性子,肯定能成。

却没想何县令眉头一皱,面露难色道:“钟先生,恐怕此事不成啊!”

第三十九章 若谓报德酬恩,兔子吃牛奶!

钟鸣心中不满,难不成是这何县令吃相太难看,十锭金子也堵不住他的虎口?

暗自腹诽,少年人脸上却没表现,仍是笑吟吟道:“小生不知何大人是哪里不满?是我这前陈的金锭不能用,还是金锭太少,不足以买下吴家宅院?”

何县令拿起金锭,摸了又摸,这才摆手道:“钟先生的金锭没甚问题,也足够了,别说买下吴家一座宅院,就是要买整个吴家街道,也是绰绰有余。”

何县令这话是夸张了许多,吴家宅院在平时一座便要五十金锭才能买下,吴家街道足有五座宅院,没二百金锭是不可能有商量的。

虽然如今吴家闹鬼风波,无人敢买,但想要买下五座宅院,没个八百金锭也不行。

钟鸣眉头微挑,这老鬼头是话里有话,他故作姿态问道:“小生不懂,还请何大人直言。”

何县令笑道:“钟先生也知道,吴家宅院口碑不佳,即使你我均知是无稽之谈,可这凶宅终究是凶宅,不吉利,若是先生想要宅院,在华庭街还有两座空下的官家宅院,先生可选一座入住。”

说起官家宅院,何县令是赞誉有加,确实也不错,比起吴府不差分毫,那都是平时给官员预备的府宅,寻常人可不敢住。

若不是钟鸣跟杨延朗的关系实在密切,何县令也不会说出此番话,这是有意讨好少年人。

何县令大夸官家宅院之好,夸夸其谈道:“这官家宅院贵气的很,又在华庭街,到时候先生还能跟校尉大人做邻居,岂不是美哉?”

跟杨延朗做邻居?

只听这一条钟鸣就得摆手拒绝,他生性散漫,不喜被人管着,若是跟叔父做了邻居,杨延朗还不得一天三趟来看望他。

钟鸣连忙解释道:“何大人一番好意小生心领了,不过大人是会错了意,小生不是这个意思。”

何县令被钟鸣连一串的“这意那意”搞昏了头,老鬼头也有不解的时候,他皱眉问道:“那钟先生是何意?”

“此番前来,小生不只是要买下吴家宅院,更是要给何大人解忧。”

钟鸣故意卖何县令一个人情,继续道:“小生买下吴家宅院实在不是为了自己居住,念及吴家宅院多日空荡,又有不好的传闻,怕大人不好交代,我是准备带着淤泥村的邻里一同入住,给吴家宅院添些人气,也好为何大人解忧。”

如此一解释,何县令面带惊异,绿豆小眼瞪圆了道:“钟先生可是有心了,可这鬼怪传闻,又如何破?”

“小生自有妙计。”

随后钟鸣将在家中与梁余商议好的计策说给何县令听。

何县令听后大喜,朗声道:“钟先生好计谋,如此一来还真解了本官的燃眉之急,果真还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在何县令的笑颜中,事情就如此敲定。

吴家五座宅院算是半买半送,十锭金子便买了下来。

钟鸣真是好算计,在这貔貅般的老鬼头手里占了个大便宜。

当即何县令便吩咐下人给钟鸣取来了吴家宅院的地契房契,一并交给了少年人,还笑呵呵地将两人送到侧院门口才肯回去。

两位少年人被衙役毕恭毕敬地送出衙门,梁余这才举着大拇指称赞道:“鸣哥,你真是好计策啊,那何县令果真十锭金子就把吴家宅院给卖了,他怕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眼见两人才出衙门,梁余便这样口无遮拦,钟鸣皱眉道:“莫要多言,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钟鸣也是个矫情的人,心里偷着乐,嘴上就不肯承认占了便宜。

梁余也知道说错了话,挠挠头傻笑着跑上前去,从钟鸣手中接过放地契的包袱,乐道:“鸣哥,我来拿,可别累坏了你这个大才子。”

油嘴滑舌的梁余把钟鸣气笑,每逢有好事,梁黑子总是这幅讨好的样子。

若是问钟鸣这些年来听到梁黑子最多的是什么话,钟鸣定然会回答是他拍马屁的话语。

两人牵了马,钟鸣道:“行了,别给我弄那些虚的,你我还是赶紧回村。”

县衙门口两位少年人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两人翻身上马,便原路返回。

既然事情已经办成,两人也没有像来时那般纵马过街,而是慢悠悠地往回遛,钟鸣脑子也琢磨着,是不是再去沁香斋买些糕点。

两人来到泓香阁的时候,忽而听到一阵叫好声,钟鸣下意识的去看泓香阁。

泓香阁的大门刚开,却也没有几个客人,那些姑娘们慵懒地站在阁楼上,梳理着秀发四处张望,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上的来人。

恰逢看到钟鸣这般俊俏的小生,一位身穿绿色绫罗的姑娘嫣然一笑,向着钟鸣喊道:“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生的好生俊俏,可要奴家好动情。”

旁边香肩半露,蒲扇掩面的红衣姑娘也笑道:“小公子生的着实俊俏,小公子莫走,进来瞧瞧呀,跟姐姐喝杯青竹酿,不收你银钱的。”

光天化日下,钟鸣公然被调戏,他啧了声转过脸去。

前世钟鸣的确做过许多大胆的事情,可唯独没有做过这些女子买卖的勾当,他少见的有些慌张。

见少年人有许些羞涩,阁楼上两位姑娘笑得花枝招展,媚态百生,还嘀咕道“小公子害羞了,好让人怜爱。”云云的话语,让钟鸣的脸色更红。

倒是梁黑子擦擦嘴角的口水,吹了声口哨,应道:“两位姐姐,你们看我行吗?”

那阁楼上的姑娘立即笑道:“你这黑炭包,不止脸黑,还脸大,你若叫了身旁的公子哥一同进来,姐姐也请你喝。”

梁余立即动心了,勒住了缰绳,扭头向钟鸣问道:“鸣哥,咱进去不,我身上带了银钱的。”

“滚蛋!”

钟鸣还是抹不开面子,笑骂一声,并未理会梁黑子,而是转头向泓香阁旁边的茶馆看去,方才的叫好声便是在这里传来的。

本着好奇的心思,钟鸣听了片刻,立即听出来,茶馆里有人在说书。

这声音好熟悉,不正是月前在淤泥村走出来的那位说书人郭先生。

于是钟鸣翻身下马,想要进茶馆听郭先生说书,许久未见,少年人倒是有些想念这位郭先生,他说的段子极好,总能引人入胜。

身后的梁余也屁颠屁颠下马,还以为是鸣哥转了性子,要去泓香阁。

眼见钟鸣把马匹缰绳递到茶馆小厮手中,梁余挠挠头道:“鸣哥,我们不是去泓香阁吗,这破茶馆有甚么好进的。”

钟鸣瞥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欲火焚身,非得喝点清茶降温,若是四月天里你就中了暑,说出去不让人笑话?”

自知这是鸣哥提点他,梁余也闷声没回答,低着头把缰绳也递给小厮。

小厮麻溜地将马匹拴好,立即引着两位少年人往茶馆里走,口中高喝道:“贵客两位!”

这小厮对待两人格外热情,主要是钟鸣和梁余的衣着派头够足。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现在这两位少年皆是锦袍披身,又骑高头大马而来,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马匹在当下而言就相当于后世的豪车,若不是富贵人家,谁养得起马。

小厮麻利的将两人引进茶馆,问道:“两位公子是在堂下还是去雅间?”

“堂下即可。”

本意就是来听书的,去雅间反倒没有韵味,钟鸣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小厮象征性抹了两下桌子,又问道:“那两位公子要来点什么?”

闻言,钟鸣抬头去看厅堂上悬挂的木牌,其上既有茶水,也有烈酒,说是间茶馆,其实什么都提供。

边陲小镇不是时时都有说书人与戏子驻足茶馆,所以更多时候,茶馆是闲人们小歇片刻,喝点茶酒,吃些点心,谈话消遣的地方。

看了两眼,钟鸣便道:“一壶晨露龙井,一盘点心。”

旁边的梁余也坐了下来,不情愿地说道:“去不成泓香阁,听这郭老头说些荤段子也不错。”

摇摇头,钟鸣暗道梁余这是快没救了,大概是到了年纪,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女人。

也没再去搭理梁余,钟鸣打眼往台上看去。

茶馆之前有块不大的空地,能看出是临时腾出来的地方,其上有张小木桌,桌上盖有暗花色锦布,其后站了位矮胖的中年人。

此人身材不高,若有五尺多,匀称的身材,略显胖,圆脸,面无胡须,头发稀少,扎成铜钱鼠尾辫。

仅看那张脸便让人生出亲近之意,此人正是钟鸣熟悉的郭先生。

大概刚才是中场,郭先生休息的时候,他捧了杯茶,喝过两口,眼神也刚好看向钟鸣。

看到钟鸣后,郭先生面露讶异之色,微微向钟鸣点头,少年人也报以微笑。

郭先生大概是休息过了,将手中茶杯放到一旁,手捻起褐色醒木,用力拍下,轻响在酒馆回荡。

醒木也叫惊堂木,专用于提醒堂下众人,要肃静,接下来先生要说书了。

郭先生撩起袍袖的边角,高声吟道:“杨岐设忌,做尽鬼怪。径山设忌,一无所解。随份淡淡泊泊,点一杯茶,烧一炷香,谩礼三拜。若谓报德酬恩,兔子吃牛奶!”

一首定场诗,郭先生说的抑扬顿挫,最后一句语调更是高昂,诗词吟毕,堂下一片叫好声。

郭先生也笑起来,他的眼睛眯得像月牙,一张男儿脸偏偏生得一双女儿媚眼。

只见郭先生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钟鸣,惊堂木又响,朗声道:“这下半场,我们便说个新奇的故事,我就说一说,那吴家大院千条命陨,老柳鬼夜半复仇杀气腾腾,泥村少年卷其中,老魔头与少年郎有何渊源!”

只是开头几句话,钟鸣顿时心惊。

这郭先生着实有本事,只是几句话,便点透了那夜柳成荫屠杀吴府的重点。

问题是,这郭先生又如何得知其中点点,这些都是少年人不为外人道过的秘辛。

郭先生那双眼却像看穿了一切,仿若那日他也在场,那夜场景他是历历在目。

第四十章 醒世恒言惊堂木(求收藏,求推荐)

郭先生开场便讲道:“要说起月前城中那夜吴家人惨死之事,就要提到一个人,这人是谁呢?我们边村的一位少年,名为钟鸣,这孩子……”

仅是这几句话,便让钟鸣汗流浃背。

自己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迹,母亲的家世,父亲的由来,竟让郭先生说的八九不离十。

台下人惊呼声四起,钟鸣的心则是惊了又惊,狂跳的心脏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在郭先生面前,自己毫无秘密可言,他竟然连杨延朗与自己破庙相认的事情都知道。

好在郭先生没说出他是后世而来的魂魄,若是郭先生能把这一点都说破,钟鸣丝毫不会犹豫,抽出梁黑子腰间的横刀,就要砍了这说书先生。

梁余坐在一旁倒是乐呵呵地听,他没心没肺,喝茶吃糕点,别人乐他也乐。

听了半段故事,梁余还对钟鸣说道:“鸣哥,郭先生挺有本事,把你的事情打听的一清二楚。”

“嗯,是有本事。”

闷声点点头,钟鸣眯着眼睛看向郭先生,台上的郭先生一直是笑眯眯的模样,那双眼眸中看不出端倪。

对钟鸣的平生事迹如此熟悉,仅凭几个月的接触,还有打听就能做到?

钟鸣反正是不相信。

此人深不可测,来历也尚不可知,但绝不是简单的游方说书先生。

钟鸣悄悄留了个心眼,暗中防着这位郭先生。

故事郭先生是在讲,已经讲到柳成荫的来历,他所知道的,比柳成荫讲给钟鸣听的都清楚。

此时少年人已经是心烦意燥,不愿再听下去,于是钟鸣戳了下梁余道:“黑子,我们走吧,这故事听起来多没意思。”

“多有意思,鸣哥,郭先生若是不说,我都不知道那夜你的经历是如此惊奇。”

梁余屁股像是生了根,坐在长凳上一动不动,桌上的一盘点心已被他吃完,他又招呼小厮送上一盘。

心道梁黑子是个好事儿的主,他若听好了那故事,必定不会走。

钟鸣索性也静下心来,郭先生讲的书他是没听进去,他只是独自琢磨着,要如何探清楚郭先生的底细。

这个平日里笑嘻嘻,还时常说荤段子的家伙,成为钟鸣当下最大的心病。

少年人思索了许久都没有头绪,正当他叹息之时,身后传来呵斥声。

故事对钟鸣没有吸引力,他便扭过头去看身后之事。

只见门口站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家伙,前面是个胡子邋遢的老头,看似是花甲之年,须发皆白,眼眶的位置空洞,乍一看去挺吓人。

他那双眼睛应是被人挖去了,只剩下空洞的眼眶。

这老头身穿灰色的道袍,手里杵了根旗杆,黄色的旗帜上写有:测字批命,驱鬼捉妖,诊脉断症,望气风水。

真是个口气大的老道士,但凡跟道士沾边的东西他全做。

常人见到的道士一般都有长处,有的是擅长驱鬼捉妖,有的是擅长看家宅风水,再有就是擅长符录药石,给人诊邪病,他倒好,全占了遍。

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江湖骗子,因为骗子没真能耐,才会多雨露均沾,能混口饭吃就混一口。

只看这老道,钟鸣是没甚么好感的。

可老道身后跟的那小道士倒是让钟鸣刮目相看,这小道士身着白色破旧道袍,道袍上尽是补丁,洗的倒是一尘不染,身后背着藤条编织的箱子,也被擦的锃亮,看起来是个干净人。

最重要的是这人生的俊俏,他不似钟鸣这般硬朗的俊俏,而是眉眼中都带着股抚媚,钟鸣来到这三年,还未见过比他还俊俏的男人。

再加之小道士可能常年挨饿,又瘦弱,起初钟鸣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但仔细观察后否认了。

这小道士年纪跟钟鸣相仿,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喉结突起,足以证明他是个男儿身。

男生女相?

老人常言:男生女相,非富即贵。

这是富贵人的面相,可惜啊,这看相一说向来不准,就比如斐大成,也不是被人说成富贵命,现在还不是在城东垄上挥锄头。

看到这小道士生的有趣,钟鸣也就侧耳听他们在争吵些什么。

只听小厮拦住两人,呵斥道:“没钱你听的甚么书,去去,我们这不招待叫花子。”

老道士似乎不依不饶,张开他满是黄牙的大嘴,嚷嚷道:“谁说我们没钱,徒儿,拿钱给他。”

身后的小道士纠结了片刻,还是在怀里掏出个锦缎荷包,叮叮当当倒出几个铜板,细数下来也只有五枚铜钱而已。

捏着手中的铜板,数出四枚,小道士递给小厮,弱弱地问道:“不知四枚铜钱够吗?”

那小厮嗤笑一声,将小道士的手推回去,道:“茶馆可不是你们这等穷道士能来的,你看看我们这里面坐着的主儿,动辄几两银子,你还是拿着你的铜钱去买两碗热汤面喝吧!”

小道士立即憋了个大红脸,偷偷拉扯师父的道袍,低声道:“师父,我们钱不够,还是赚到钱后再来听吧。”

那老道士自始至终没去管徒弟跟小厮的争吵,只是侧耳听书。

待到徒弟叫他,也只是摆摆手说:“不行,这书很重要,今日必须听得。”

小道士没了办法,咬咬牙,将五枚铜钱都递给小厮,又道:“请这位小居士发发善心,我师父实在想听,我把五枚铜钱都给你,我们不要茶水,也不落座,只站在门口听一会儿便走,行吗?”

着实得说这小道士的长相管了用,他楚楚可怜的模样比女子都让人心疼。

大概是那小厮也心软了,言语不再犀利,只是他也面露难色道:“不是我不叫你们听,只是这不合规矩,掌柜知道要骂的”

看到这里,钟鸣也心生怜悯,便高声道:“叫他们进来吧,再给我上壶龙井,上盘点心,他们听书的钱,我来出。”

喝茶听书花费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菲,但现在钟鸣仰仗杨延朗也成为贵公子哥,几两银子还真不看在眼里。

难得遇到如此执拗的人,也算是发个善心帮他们。

钟鸣一句话,小厮解了围,两位道士也如了愿。

小厮立刻高喝到给钟鸣这座上茶水点心,小道士则是扶着老道士进到茶馆里。

小道士赶紧给钟鸣做了个揖,低头道:“谢谢这位居士发善心,谢谢您。”

钟鸣摆摆手,仔细打量这小道士,他除去长得俊俏,还有些羞涩外,倒是没什么出奇的,只是那老道士奇怪的很,自始至终都在听书,一丝不苟。

即使钟鸣援手于他也不见有答谢之言,小道士扶着他,他便站在那里侧耳听,仿若郭先生说的不是书,而是醒世恒言,升仙秘闻。

老道士虽是无理,但钟鸣也不见怪,他暗道这老道士指不定脑子不好使。

摇摇头,钟鸣伸手道:“别站着了,坐下听。”

小道士又谢过钟鸣,这才拉着师父坐下。

可以看出这小道士很有礼节,也很拘谨,他扶着师父坐到钟鸣和梁黑子对面的长凳上,还特意往外挪了挪,生怕惹钟鸣嫌弃。

见此,钟鸣也只是笑了笑,并未直言。

他知道像小道士这种人,一般心中都有自卑感,越是劝阻他,他心中便越不自在,最好就是随他去,别给他添加心里压力。

钟鸣别过头去,也不再看小道士,装作听书的模样。

可听了片刻,又出状况。

待到小厮把茶水和糕点送上来,钟鸣特意给两人斟茶,伸手示意他们不必拘谨。

小道士眼睛直勾勾盯着糕点,正摇头拒绝,他肚子却不适时的咕噜作响。

惹得梁余大笑道:“你个小道士几天没吃饭,肚子叫的这么响。”

小道士的脸又红了,梁余更是笑道:“看你还会脸红,羞羞答答跟个小姑娘似的!”

这让小道士不知所措,两只手缩在袖中紧紧握住袖口,低着头不敢说话。

钟鸣拍了梁余的后脑勺,道:“黑子,你少说两句。”

梁余自知说错了话,挠挠头傻笑,嘟囔道:“我听书还不成吗?”

随后钟鸣又特意拿起块点心,递给小道士,道:“吃吧,特意给你们点的。”

小道士慌忙接过点心,又是起身拜谢,钟鸣笑了笑,扭头去听书,只是他悄悄将糕点盘子往小道士那边推了推。

接过点心后,小道士并未着急吃,而是先递给老道士,说道:“师父,您饿不饿,吃块点心?”

老道士顺手推开点心,摇摇头继续听书。

那小道士见师父不吃,这才开始吃点心,就着茶水,接连吃了四块,半盘点心下肚,他大概是没那么饿了,也不好意思再去拿。

吃过点心后,小道士还掏出块手帕擦擦手,他抬头正看到钟鸣在倒茶,便道:“谢过居士的善心,小道无以为报,不如给居士批命算卦以报答可好?”

说起批命算卦,让钟鸣想起前世天桥下的那个老瞎子,他颇为感慨。

于是钟鸣笑道:“你还会批命算卦?算的可准?”

小道士点点头,说道:“师父批命的本领,我也学了七八分,能算个差不多。”

原来是个半瓶子晃荡,不过是他一片心意,钟鸣便道:“也好,那你就给我看看好了。”

小道士又问:“那居士是要测字,看相,还是求签?”

这批命算卦的道道颇多,至今钟鸣也没弄清楚到底有多少种算法,他道:“测个字吧,简单。”

言毕,钟鸣顺手从茶杯中沾了茶水,在桌子中央写下个“鸣”字。

小道士站起身来,仔细端详了许久,才坐下去,挠着脖颈说道:“看此字用笔间比划凌厉,想必居士是个果敢之人,只是字成又显飘逸之姿,又意味居士生性散漫,其实还无鸿鹄之心。”

又侧着头看了看那字,小道士继续道:“按道理说,居士不应写这个鸣字,因为鸣之一字便是要鸣响于世间之意,所以我猜测,这字很可能是您的名字,您看可否对?”

听小道士的话,钟鸣暗自惊奇,点了点头,他说的还真挺对。

却没想他下一句话还要惊人,小道士又笑道:“世间文字万千,姓只有寥寥百字,而以居士之名,我猜只有徐姓能配之。”

徐鸣?小道士猜错了?

不,他猜对了,钟鸣只是随了母姓,他父亲是徐乾刀,称一声徐鸣,也不为过。

却没想梁余哈哈一笑道:“小道士你猜错了,我家鸣哥姓钟,叫做钟鸣!”

小道士眉头一皱,红了脸,挠头道:“那是小道学艺不精了,方才我也正在奇怪,为何钟字也与之匹配,原来是我看错了。”

等小道士回过味来,脸色大变,惊呼道:“你便是钟鸣?”

惊呼声响彻茶馆,一时间茶馆中鸦雀无声,连郭先生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钟鸣身上。

第四十一章 无根浮萍一生飘零

恰巧刚才郭先生书讲到:

钟鸣手起刀落,将那吴家夫人的头颅砍下,并大笑道:“大丈夫生当如此,畅意恩仇才是江湖好儿郎!”

柳成荫疯魔般与之并笑,笑声震慑边陲小城。

故事出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

在郭先生的书中,许些细节都与当夜情景有些落差,他无疑将钟鸣刻画成一个杀伐果断,如同柳成荫那般嗜血的小魔头,两人更有并手为祸人间的意思。

茶馆中诸多听书人皆是心惊胆战,对这位昔日有所耳闻的钟先生大为改观。

昔日少年人以一手好字素有“落笔传神钟先生”的名号,现如今大家却以为他是位“嗜杀成性钟魔头”。

本是一件说书先生无中生有之事,钟鸣是清者自清,也不与之争辩,不想砸人饭碗。

却没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诸多听书人听闻钟鸣就坐在茶馆中,顿时惶恐讶异地站起来,惊恐地看着这位喜好杀人的钟先生。

也幸好是今日钟鸣没有背着阎罗绝响刀,不然当场就有人要被吓得尿在裆中。

如此一来,茶馆中的闲人们大多数被吓得没了胆魄,纷纷撂下银子就往门外跑。

片刻间,茶馆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皱眉而坐的钟鸣,挠头四顾的梁余,满脸压抑之色的小道士,空洞眼眶面向钟鸣的老道士,还有那饶有兴趣盯着看的郭先生。

小厮与掌柜站在柜台后瑟瑟发抖,茶馆中的气氛诡异,似是要刀剑相见的场面。

钟鸣扭头看了看郭先生似笑非笑的面容,拱手道:“郭先生好口才,我原来与柳成荫同为杀人魔头,此事我自己都不知。”

郭先生也不慌张,呲的一声笑出来,嬉笑道:“钟先生,小老儿也只是混口饭吃,何须在意那些书中真真假假的东西。”

钟鸣也笑了笑,道:“人要口有遮拦,口无遮拦者大多横死街头了。”

“说书人混饭只凭一张嘴,若是口上带了笼头,那不跟笨驴一般,如何再靠口才吃饭。”

郭先生依旧是笑,他的笑容让钟鸣看不透。

世上最难为的人不是有才华的读书人,也不是武力绝人的武夫,而是看不透城府的人。

郭先生就属于那种钟鸣看不透的人,他暗道:郭先生深不可测,还是不要跟他纠缠。

再拱手,钟鸣却不打算跟郭先生说下去,从怀中掏出银子撂下,转身便要走。

却没想老道士一把抓住了钟鸣的袖口,说道:“这位钟居士莫要走,方才小徒给居士测字不准,让贫道为居士再算一算。”

钟鸣眉头紧蹙,道:“不必了!”

硬扯了下衣袖,钟鸣想走,老道士手劲很大,没让他挣脱,反倒另一只手就抓了上来,握着钟鸣的手掌就是一通摸索。

这让钟鸣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若是个姑娘家摸他的手还好,但是让这老道士摸来摸去,算什么事。

禁不住老道的无理,钟鸣下意识调动体内的劲气,真气鼓动,想要将老道推出去。

那老道士似乎早有预料,脚步轻挪,竟然躲开了这一推,顺势也放开了少年人的手掌。

老道士空洞地眼眶望向钟鸣,有许些恐怖,他白眉微蹙道:“奇特,钟居士的掌纹贫道平生仅见,你前半生掌纹厚实,单一清晰,本应是富贵平安之命,却在半截被外物断掌,后半掌纹已是杂乱无章。”

“满口胡言!”

钟鸣也摸不清这老道士究竟是有真本事,还是看他有钱,想要骗些银钱花花。

总之今日茶馆之事太过诡异,少年人不想在此多留,向梁余挥手道:“黑子,我们走!”

梁余拽着横刀便跟钟鸣往外走,他还有点迷迷糊糊的,怎么茶馆里就变成这幅场景,鸣哥的名头何时就如此骇人了。

那老道士站在远处,手中掐算,待到少年人走至门口才道:“钟居士,若是老道算的不错,三年前你遭遇大变,有人逆天改命,强行改了你的命势。”

钟鸣的身型顿了下,他心中慌乱如麻,三年前不就是自己才来到这世间之时。

越是心中慌乱,钟鸣越感觉这茶馆不能呆,无论是钟先生还是这两个道士,都太过诡异,再待下去,怕是要漏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秘密。

加快脚步,钟鸣匆忙往外走。

待到两位少年人翻身上马,那老道士的声音再度传来,“无根浮萍飘零命,钟居士下半生必定漂泊,若是老道说的对,还请居士来城西道观来寻贫道,贫道会在此停留许些时日。”

钟鸣始终没停下来脚步,骑马便向远处而去。

茶馆外少年人已经远去,不见了踪影,茶馆内的三人却始终没动脚步。

小道士出声提醒道:“师父,那钟居士已经走了。”

老道士点点头,口中道:“徒儿,这位钟居士虽无命势可言,却又气运加身,他的命格,我平生仅见,与你刚好是相生相克之命,寻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寻到能助你之人了!”

小道士哑口,神色挣扎半响才低声道:“师父,徒儿不想……”

终究是没说出口,小道士低下头去,搀扶着师父道:“师父,我们先回去吧,准备准备过两日还有法事要做。”

老道士叹了口气,他应该是知道徒弟要说什么,只是口中喃喃道:“三年前天裂月余,天下运势已乱,即使老道我能看得清楚一二,又如何能左右命运走势。”

这时候郭先生开口了,他笑道:“张道长不必烦忧,尽人事而听天命。”

“何来听天命之说,这天早就不是天了,苍天已死啊!”

老道士叹息,随后边往外走边道:“郭榜人,方才老道抽空也为你卜了一卦,近日你头悬地魁星,星光大亮,盖过月华,怕是命冲地魁,要小心灾祸加身。”

郭先生拱拱手道:“谢过道长提点。”

一老一少两位道人也走出茶馆,小道士搀扶着老道士逐渐走远,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茶馆里郭先生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说书物件,打成包裹背在身后,随后拱手向掌柜道:“掌柜的,对不住了,这书以后我是没得说了,今日的赏钱我就不要了,算是扰乱茶馆生意的补偿。”

掌柜赶忙拱拱手,眼中依旧有慌乱神色,嘴里说道:“怎么使得?”

郭先生只是笑了笑,依旧起身往外走,走出茶馆,抬头看了看天。

风轻云淡,日头稍稍西下,依旧是四月里的好天气。

郭先生却负手道:“今日晴,明日雨,这边陲小镇要变天啦!说神仙,道仙神,你说你好好的天上仙宫不住,非要来这人间惹事端。”

……

淤泥村的村头处,老槐树郁郁葱葱,树下三四个汉子正倚着锄头谈笑。

只见两匹骏马从槐树旁奔驰而过,其中有个汉子打眼看去,指道:“那不是钟先生和梁黑子吗?”

又有汉子答道:“还真是,今日不知怎么了,钟先生行事如此匆忙,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

众汉子皆道:“怪哉怪哉!”

这边两位少年人已经回到家中,翻身下马,梁余不解道:“鸣哥,我们干什么走的如此匆忙,他们若是再敢瞎说,我砍了他便是。”

钟鸣摇摇头,没答话。

他现在心乱如麻,无论是郭先生还是老道士,身上都有种诡异的气息。

两人仿若是对自己的过去了如指掌,特别是老道士触碰了钟鸣心底最大的秘密。

钟鸣少有的慌张,他的心脏跳个不停,脑海中总是回荡着老道士和郭先生的面孔。

在篱笆院里,钟鸣呆滞半响,梁余都把马给他拴好了,少年人才回神道:“黑子,你先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自知鸣哥的心情不好,梁余也没多说,将房契包袱放在屋中便道:“鸣哥,房契我放在你屋里,我先走了。”

钟鸣点了点头,梁余便走了出去。

可梁余并未牵马回家,他低着头思索片刻,眼神中阴沉不定,脸上还逐渐有了怒气。

回头瞧见少年人进了屋子,梁余翻身再度上马,嘴里嘟囔道:“好你个郭破嘴,让你瞎说,今个我非得让你好看!”

骑上黑色骏马,梁余便再度策马向城中而去。

再看钟鸣,走进屋子后也没心思去看那房契,无论是清明祭祀,还是吴家大院的法事,他此刻都没有心思去想。

翻身躺在床上,少年人头枕双臂,思索着人生去向。

自打穿越之始,钟鸣便很清楚,他不想呆在这里,只想回家,回到那个能给便宜老爹上坟倒两瓶好酒的地方。

却不想如何也回不去,于是钟鸣便少了那心思,也是当时温饱都成问题,他便费尽心思找吃食,想让自己活下去。

先到如今,活下来了,温饱也已不是问题,回家的心思淡了,甚至于已经没了。

说没牵挂那是假的,只是这个世界里他也多了许些牵挂的东西。

千里寻亲的杨叔父,村头送绣帕的孙落莲,肝胆相照的梁黑子,三指传真气的孙老头……

那个世界的牵挂少了,这个世界的牵挂多了,少年人便不想回去,他倒是想在这里好好活一辈子,不辜负那些担心自己,自己也想照顾的人。

既然已活在当下,又当如何才能活好将来?

掏出自己怀中的红木折刀,少年人盯着看,又想了许多。

昏昏沉沉之间,少年人便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他身背阎罗绝响刀,站在飞机上,一刀劈开了轰鸣的飞机,自己也随着飞机坠落。

天旋地转,还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少年人猛然惊醒。

就在此时,篱笆院里响起惊呼声,“鸣哥,不好啦!不好啦!”

第四十二章 星宿榜上说峥嵘

院子里喊叫的是缺牙,钟鸣立即听了出来,他捻了捻鼻梁,翻身而起,走出屋中。

天色已暗,月明星稀,倒是好夜景。

月光洒在院中,看到院子里气喘吁吁的缺牙,钟鸣就知道他们又作了幺蛾子。

眉头微皱,钟鸣问道:“怎么了?”

“鸣哥,黑哥又让人扣下了。”

果然不出钟鸣所料,又是梁黑子出去惹事,他叹息道:“仔细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缺牙这才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

今日下午梁余越想郭先生一事心中越有火气,于是又去城中茶馆找郭先生理论,说是理论其实也是想要给郭先生个教训,叫他以后不要信口开河。

哪想回到茶馆,郭先生早已不在此处,于是梁余便满城的找郭先生,还叫来斐大成,缺牙等人帮忙。

在小半个时辰前,梁余他们终是在东城门的枣子巷找到郭先生,一番争论后,梁余自是说不过郭先生,提了横刀便要恐吓郭先生,哪想到郭先生竟然深藏不漏,几招便将梁余他们治服。

缺牙还道:“郭先生还以为一切是鸣哥致使的,放了话,定要鸣哥亲自登门赔罪。”

皱眉听完经过,钟鸣点了点头道:“那好,我前去便是。”

钟鸣不想把此事闹得太僵,毕竟是梁余不对在先,郭先生来历神秘,还是不与他交恶的好。

顺手牵过火烧云,钟鸣翻身上马,带着缺牙向城中奔去。

等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恰逢城门要关,衙役看到是钟鸣纵马前来,才赶紧给他开了条缝隙,放他入城。

按照缺牙的指引,钟鸣一路来到城东的枣子巷。

枣子巷是条阴暗的小巷,这巷子里住的多是贫苦人家,也仅比城外的流氓好一点,巷子里只有幽暗的油灯光亮。

巷子口,钟鸣翻身下马,将马匹交到缺牙的手中,道:“我自己前去,你在巷口等我,若是一炷香的时间还没人出来报信,你便去校尉府报信,说我被人掳了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交代好后手,钟鸣才往巷子里走。

走过前几户人家,皆是院门紧闭,等钟鸣走到巷子最里面的时候,那院门才开着,院中有烛火,还可以听到梁黑子几人的呻吟声。

钟鸣高呼了声:“郭先生,钟鸣赴约而至。”

言毕,钟鸣一步踏入院中。

走入院中才看到梁余和斐大成几个人靠墙站着,像是挨先生罚的学生,面向墙壁,一动不动。

而在院落之前是间小屋,屋门也大开,其内的方桌旁,郭先生独坐桌前,手提酒壶,自斟自饮,即使少年人来到院中,他也未曾抬头,只是道:“进来说话。”

钟鸣又盯着梁余几人看了几眼,自始至终,他们都没回头看过自己,甚至于连句话都没有。

着实怪哉,要不是看几人还有气息,钟鸣都以为他们被人杀了。

钟鸣猜不透郭先生是什么意思,只能面带微笑走入屋中,并道:“郭先生好雅致,院中管教学生,屋中独自饮酒。”

郭先生笑了笑,他捏起盘中的几粒花生米,随手掷向院中,花生米带着破空声打在梁余几人身上,他们几人立即身型一软,瘫倒在地上。

几人口中埋怨着站起来,活动着手脚。

钟鸣看得明白,原来这几人都被郭先生点了穴,怪不得刚才一动不动。

点穴是门深奥的功夫,仅有真气也不成,必须对人体穴位有很深的理解,并且有特殊的手法。

江湖之上,会点穴的人无不是武道大家,后来因为此项功夫难练且没有太大实用性,就逐渐被江湖人士舍弃,现如今会点穴的人少之又少。

见这一手漂亮的点穴手法,钟鸣不禁称赞道:“郭先生好俊的功夫。”

郭先生只是笑了笑,给钟鸣斟了杯酒,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此时院中的梁余和斐大痴见钟鸣来,心中也起了横劲,梁余喊道:“姓郭的,你使些歪门邪道的功夫,算什么好汉,有种跟我打一番!”

郭先生未搭话,也不气恼,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钟鸣。

钟鸣脸色一变,知道则是郭先生在示意自己管教,他冷下脸来道:“黑子,你先带着大痴他们出去,我留下跟郭先生有话要说。”

院中折腾的众人立即停下来,梁余心怀不解望向钟鸣。

只见钟鸣偷偷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这动作钟鸣教过梁余,是完事可放心的意思。

梁余虽然心有不愿,但他也是挥手招呼着小青皮们往外走,梁余最是听钟鸣的话,从不问为什么。

待到梁余他们离去,郭先生随手一挥,袖中有劲风拂过,将院中房门带上,双门紧闭。

如此一来,钟鸣眯起了眼睛,看郭先生行事如此谨慎,怕是真有要事跟自己说。

钟鸣不知他是何意,也不猜测,举手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道:“方才梁余他们不懂事,给郭先生添麻烦了,钟鸣先给先生赔个不是。”

郭先生笑了笑,给少年人斟酒,答道:“没有不是可赔,本来就是我说的故事惹怒了人。”

又拿起酒杯,少年人道:“不知先生今日留我在院中,所谓何意。”

“无甚意思,只是我要离开这边陲镇了,临行前想找个人喝酒。”

说着郭先生举起酒杯,敬了钟鸣一杯,钟鸣诚惶诚恐地喝下杯中酒。

郭先生是个儒雅的人,喝酒不用酒碟,反倒是用了瓷杯,只有文人雅士才会如此喝酒,江湖人讲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多用酒碟,甚至是抱坛喝。

两杯酒下肚,郭先生叹息道:“我本不喜临行前与人道别,但今日之事是缘分,也就起了请你喝杯酒的念头。”

钟鸣谦卑道:“钟鸣何德何能,有幸与先生饮酒。”

却没想郭先生也是个不客气地,他哈哈一笑,道:“你是三生有幸了,想这边陲镇,能与我一桌饮酒的,除去田家的那位小仙官和小麒麟,便是白马银龙的上上将军杨延朗……哦,对了,今日还来了个丹鼎派的长老道。

细数边关,也只有这几人能行,今日你能与我同饮,算你小子三生有幸。”

这番话后,钟鸣的脸色多少有些难堪,本是谦卑的话语,到郭先生这,倒真被他说的一文不值。

如此大的口气,定然是有大来历,像郭先生这等人,不会轻易开口说大话。

钟鸣尴尬地笑了笑,没答话,只是陪郭先生喝酒。

酒过三巡,郭先生有点醉意上头,钟鸣也是脸色微红,他的酒量大不如前世,几倍酒下肚便也有了醉意。

大概是喝地痛快,郭先生放下酒杯,高声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好句!”

钟鸣小小恭维一下,郭先生只是笑道:“前人的诗词用来借用,应景而已。”

笑过后,郭先生打了个酒咯,突兀地问道:“钟鸣,你想不想快意江湖,行侠仗义,成为一名人尽皆知的江湖大侠客?”

这问题让钟鸣一愣,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问题值得深思,若是说不想,肯定是假话,谁还没有个江湖侠客梦,更何况是在这种光怪陆离,真有武功心法在世的年代。

说想,钟鸣心中还有许些顾虑,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成名不竟然是好事,随着而来的也是各种麻烦。

思量再三,钟鸣还是认为自己是个怕麻烦的人,比起侠客梦,他更想过好当下,最好是能当个富家翁,快活一辈子。

念及如此,钟鸣才笑着答道:“不想,小子没甚么大志向,只想富足一生足以。”

郭先生捏了捏他的鼠尾辫,叹息道:“怕是由不得你啊!”

钟鸣的脸色一冷,问道:“请问郭先生,何解?”

郭先生答道:“你可知你已入江湖新宿榜,俗话说的好,天下风云我辈出,一入江湖岁月催,你已踏入江湖,想抽身已经晚了。”

江湖新秀榜是江湖中诸多榜之一,江湖中的各种神兵榜,娇娘榜,神功帮,数不胜数。

但要说其中最有水准的,当为其首的是星宿榜,星宿榜分为上下两榜,一为天罡榜,其上三十六位传奇侠客,二为地煞榜,其上七十二江湖大侠,都是名震一方的大侠。

而在这两榜之下,还有个繁衍帮,名为新宿榜,讲的是年岁尚小,却身怀奇珍异宝,或是传世功法的武林新秀。

这几个榜钟鸣也曾听闻,只是郭先生的故事中,便讲过不少此中事迹。

只是钟鸣好奇,他一个寻气还未圆满的半路和尚,如何能当得起新宿榜之名?

钟鸣疑惑道:“还请先生直言,钟鸣实在想不通,我一个刚入武道不久的小人物,又怎能入武林新宿榜?”

“小人物?”

郭先生反问一句,他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你父亲曾是天罡榜前十的巨刀阎罗,你叔父是地煞榜榜首,帮你助灵气的柳成荫五十年前便是地煞榜上前十的名人,如今魔功大成,明年十年一次的换榜,不出意外便是天罡榜前三甲。

你手持天下名刀第二的阎罗绝响刀,有杨延朗教导,还有柳成荫同出一脉的灵气打根基,钟鸣,你可想好,你现在的身份,又如何能当得起一位泥村少年郎?”

郭先生的质问铿锵有力,让少年人心头一震。

回首往昔,钟鸣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在淤泥村头扒草根,啃树皮的落魄少年了!

第四十三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见钟鸣脸色迟疑,郭先生笑道:“罢了,不提这些,你今后想走什么路由你自己定,我只能告诉你,新宿榜一百名江湖新秀,你在其中排行五十六,不上不下的位置。”

“谢过先生指点。”

钟鸣很有眼色,立即提起酒壶,给郭先生斟满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钟鸣双手持杯,敬郭先生一杯。

再度饮尽杯中酒,郭先生提起酒壶还想再倒,可酒壶已经见了底。

晃晃空荡荡的酒壶,郭先生苦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壶酒还没喝出个滋味,便没了。”

钟鸣连忙道:“郭先生莫着急,我这就差人去买。”

郭先生摆摆手道:“不必了,一壶酒足以,我今夜还要赶路,喝醉反而不美。”

郭先生将酒壶放下,继续道:“既然我要走了,也想谢谢你陪我饮酒,临行前,我给你三个忠告。

其一,不要招惹田行健,我听闻你与他相交甚密,不是好事,此子虽天赋异禀,头脑异于常人的聪慧,但他田家所图甚大,若是一不小心便被卷入漩涡中,即使杨延朗也保不住你。

其二,淤泥村中藏龙卧虎,不少人来历不明,特别是李木匠与胡猎户,你少与他们有瓜葛,我看那李木匠对你有所图谋,你还是防他一手。

其三,近日边陲镇会涌入许多奇怪之人,你不要招惹,无论是仙人鬼怪,还是江湖侠客,你皆不可招惹,这边陲要变天了,若是可能,你便离开这边陲,去外面闯荡一番。”

言毕,郭先生拂袖起身,在身后床上挑起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就要往外走。

钟鸣还在思索三个忠告,他见郭先生已经走出院落,忙喊道:“不知先生要去哪?”

“我有腿一双,嘴一张,天大地大皆可去。”

踏出小院后,郭先生才大笑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威名忘不了!此一去我便要见识见识神仙,听闻白玉京的仙人手段通天,我要去看看,这仙人能在星宿榜上排名几何!”

笑声在小巷中回荡,钟鸣如大梦初醒,忙追出门去喊道:“还请郭先生留下姓名。”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钟鸣小子,你记好了,我乃郭德行!”

笑声渐行渐远,在少年人的视线中,矮胖的郭先生竟然腾空而起,一跃有数十丈的距离。

皎洁的月光下,郭德行的身影越过枣子巷,踩踏着屋顶一路向前,不过眨眼间,便已经跃上城墙,再一跳跃下城墙,已至城外。

郭先生自东门而出,一路向北,应是要去极北地的白玉京。

“郭德行?郭德行?这名字怎么听得如此熟悉。”

钟鸣呆立在门口,嘴里不断叨念着郭先生的名字。

时过半响,少年人才猛然记起来,此人不正是编写武林星宿榜的江湖百晓生吗?

江湖百晓生郭德行,千古奇人之首,三百年前出道之始,以绝顶高的轻功闻名于世,也曾争夺武林第一人的名号,只是不知何原因,突然间销声匿迹。

等百晓生郭德行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便带来了武林星宿榜。

星宿榜一传便是三百年的光景,江湖百晓生郭德行的名号一传也是三百年。

江湖是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地方,从来没有不朽的传奇,即使当年被号称武林千年第一武学奇才,道祖张道灵也是如此。

道祖张道灵活过一百八十余岁,手眼通天,传闻他可一剑问苍天,引得天地变色,旱地雷击巨石,雷电轰击出一个“道”字。

如此人物也有老去一天,现如今,道祖也已仙逝数百年,世间早已再无此人。

江湖百晓生郭德行不同,几乎每一代江湖中有名的人物都能见到此人,他仿若是个不老不死的传说。

有时他是抚琴人,有时他是浪荡侠客,也有时他是游方说书人。

无论如何,每过十年,都会有一个江湖百晓生郭德行出现,带着一本武林星宿榜,告知武林人士的排名。

有人说江湖百晓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一个组织,一个活的传说。

事到如今,钟鸣恍然大悟,怪不得郭先生行事如此怪异,原来他就是传闻中的江湖百晓生。

得见江湖百晓生,不知是少年人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传闻中可得见江湖百晓生的人物,将来都会在武林星宿榜上有一席之地。

但闯荡江湖免不了爱恨情愁,打打杀杀,生性散漫的钟鸣真的适合去江湖中一争高低吗?

不等少年人有答案,梁余便跑了上来,神色匆忙道:“鸣哥,你没事吧,那个郭破嘴没怎么着你吧?”

钟鸣摇了摇头,他望向郭先生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梁余往院子里瞧了瞧,没发现郭先生的身影,于是问道:“那郭破嘴去哪了?”

“不要多问,回家。”

拂袖一挥,钟鸣立即带着梁余等人离开,他谨记郭先生临行前的三个忠告。

如此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自己还是老实些,不要出门的好,以免惹祸上身。

……

月明星稀,钟鸣牵着马,带着一群少年走在乡间小路上。

方才城中拜会过郭先生,又让钟鸣对这座江湖有了别样的认知。

他原来总以为江湖距离他很远,那些打杀的祸事跟他也是八竿子打不着,事到如今,却不是这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没假。

据郭先生所说,这边陲小城要变天了,万事皆要小心为上。

回到村中后,钟鸣还叮嘱梁余他们道:“往后这段时日都给我老实点,别给我惹祸。”

一群少年人唯唯诺诺,不敢说半个不字,就是平时最喜欢插科打诨的梁余也低着头,知道自己惹了祸,不敢多言。

斐大成挠挠自己的胖脸,道:“鸣哥,过两天就是清明了,城东垄上有许些活要做,我带着他们去种田,你放心,我们不惹事的。”

梁余也赶紧附和道:“这两天城中校尉府有演练,我也忙得很,脱不开身,定然没时间惹祸。”

点点头,钟鸣欣慰道:“那便好,记住,今后我们边陲可能会来许多怪人,你们见了外人便躲开,不要跟他们多接触。”

“记住了。”

一群少年异口同声回答,又各个做保,钟鸣才肯放他们离去。

大概是看钟鸣今日语气严厉的很,梁余也不愿跟钟鸣多唠,待斐大成他们离去,便也翻身上马,道:“鸣哥,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家。”

梁余也跑回了家,只剩下钟鸣,牵着匹老马,身披星光,慢悠悠走在淤泥村的小路上。

少年人走在路上,不急不缓,时而抬头看天,时而环顾四周。

眼前的江湖与他脑海中的江湖迥然不同,原来,江湖中不多是大侠们快意恩仇的故事,还有许些小人物们发愁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想惹祸上身的小心思。

“嗨!江湖啊江湖!有什么好的?马颠屁股,烈酒辣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向往江湖。”

少年人牵着老马喃喃自语,老马也适时的打了个响鼻,似乎对主人的言语很赞同。

慢悠悠走到家门口,借着月光,钟鸣看到有道身影站在他的篱笆小院前。

见有外人在场,钟鸣也没了感慨的心思,他牵着马向前,问道:“谁在哪呢?”

那道身影转过身来,俨然是半月多没跟钟鸣说过话的孙落莲。

自打那次孙落莲给钟鸣送过绣帕,便再也没专门找过钟鸣,大概是抹不开面子。

即使平时偶遇,钟鸣给小姑娘打个招呼,她也是低着头跑开。

也不知今日小姑娘是那块心窍又打开了,竟然主动来找钟鸣。

钟鸣是很高兴的,毕竟送绣帕那事他没放在心上,他倒是怕因为此时小姑娘再有什么心结。

今日见到孙落莲来找自己,钟鸣面露微笑,问道:“是小莲啊,怎么,今日有事找我?”

“嗯。”

孙落莲的声音细不可闻,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拽着衣角,自打送过绣帕,小姑娘一见钟鸣便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而且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钟鸣顺手打开木栏门,让老马进入院中,他又扭头向孙落莲道:“进来说。”

小姑娘赶忙摆摆手道:“不进去了……钟哥哥,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东西的。”

见孙落莲脸色羞红又紧张十分,钟鸣哑然失笑。

孙落莲抬起手,将手中的物件递到少年人面前,道:“今日爷爷去镇上请做法事的道爷,顺手求了道平安符,便给了我。

我想,我天天呆在家中,要么就是去垄上耕作,也无甚么祸事,倒是钟哥哥你天天在外奔波,尽遇到古怪事。

这平安符小莲用不到,便给钟哥哥你戴。”

说完,也不等钟鸣有应答,孙落莲便将平安符塞到了他的手里。

手中的平安符用红色的锦布包裹,锦布下是用红绳打的穗子,其上系了根红绳,刚好可以配在腰间,这锦布包裹应该是孙落莲自己做的,其内黄色纸符叠成的三角才是平安符。

本来这平安符是孙老头求给孙女的,钟鸣不好收,他刚想开口拒绝,但看到孙落莲灵动眼神中的期望神色,他蠕动着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个不字。

孙落莲见他半天没作声,还以为是盯着平安符不会用。

于是孙落莲又从他手中拿过平安符,顺手帮他将平安符系在腰间带子上。

当红色的平安符在少年人的腰间摇晃,孙落莲喜笑颜开,两眼眯地像月牙,道:“真好看,钟哥哥,你戴了这平安符,今后定然会平平安安一辈子的!”

钟鸣的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心里都暖洋洋的,他笑了,应道:“谢谢你,小莲,有你的平安符,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那样最好了,钟哥哥你早些歇息吧,我要回家了,不然回去晚了,爷爷会骂的。”

言毕,孙落莲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

小姑娘离去的背影中都洋溢着喜悦,这平安符对于少年人而言也许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她而言却是包含了爷爷给予她的所有祝福。

平安符,寓意平平安安,孙老头期望孙女能够平安,而孙落莲心中所念的却是钟鸣。

一个小物件,一件小事,却足以说明钟鸣在小姑娘心中的地位。

钟鸣盯着孙落莲离去的背影,转而又撩起腰间的平安符,幽幽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送过绣帕,又送过平安符的孙落莲,他如何才能开口拒绝?

当下,这又成了少年人心头的一块大石,怎么想也想不通。

左思右想半天没结果,钟鸣才放下平安符,吟道:“明日愁来明日愁罢!”

第四十四章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钟鸣谨记郭先生临行前的忠告,不闻不问,足不出户,不在将要波涛汹涌的浪潮中惹事。

可有时候你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来找你。

第二日上午,钟家篱笆院内。

钟鸣亲眼目送斐大成他们扛着锄头去了城东垄上,确定那群小青皮不会给他去惹事,又看着梁余骑了马进城,去校尉府进行操练。

钟鸣才放下心来,回到院中练刀。

刀练到一半,孙老头双手拢袖进入院中,他进到院中也不作声,随意坐到石凳上,看着少年人练刀。

待到少年人一招卷黄沙,将那草地上的野草绞的根叶横飞,孙老头才笑道:“小钟,我看你这段时日刀练得不错,已经远超老头子我了。”

“哪有,孙伯谬赞了。”

钟鸣笑着收起刀,嘴上谦虚,心中也很自豪。

的确,这段时日他的刀练得好,仅凭卷狂沙的招式,与孙老头也不相上下,特别是刀练久了,便能摸到那玄之又玄的东西,大概是称之为刀意的境界。

卷狂沙的刀劲意在浑厚刚猛,少年人已经理解了六七分。

任何事情都讲究个天赋,在某些方面,钟鸣的天赋也是有过人之处,不仅因为少年人聪明,还因为他是后世人,有许多刁钻的角度可以去理解问题,这一点是当代旷世奇才也不可比拟的。

钟鸣将刀横放在石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也给孙老头倒了杯,他问道:“孙伯,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孙老头一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喝了两口茶水,便道:“也无甚么大事,明日不是清明了嘛,我这不寻思着明日准备去荒山岗祭拜,告知你一声。”

钟鸣笑道:“这等事情孙伯你全权操办就行了,不必告知我。”

孙老头摇摇头道:“不行,你是村中村记官,祭祀是大事,必须告知你一声,况且,明日你还有要职在身。”

钟鸣微微蹙眉,他可没听说祭祀还有他的事情,于是问道:“我有什么职责?”

孙老头答道:“祭祀要有人念祭词,我思来想去,咱们淤泥村也就你能但其大任,其他人都不行。”

心中略有疑惑,钟鸣又问道:“抡起辈分,我只是个后生小子,念祭词这种事情不应该孙伯你来吗?”

咳嗽了声,孙老头喝口茶掩饰自己的尴尬,道:“这祭词我也没念过,问村中老人也没人谁能说出个一二,我这不是想着小钟你懂得多,兴许知道这祭词怎么念。”

说了半响,钟鸣也明白过来,原来是孙老头不知祭词如何念,这是向自己请教来了。

让钟鸣去行祭祀,这的确不合乎礼法,钟鸣思索片刻道:“我看孙伯您想的不妥,按照礼仪,我的辈分不够,不如这样,我写首祭祀用的诗词,到时孙伯你去念。”

“如此甚好!”

见孙老头眉开眼笑,钟鸣就知道,打一开始,孙老头就是抱着这个念头来的。

求词一事还是简单,钟鸣让孙老头稍等片刻,他到屋中取了笔墨,再回到小院中时,执笔挥毫,洋洋洒洒数十字,写完后,钟鸣吹过墨迹,递给孙老头。

孙老头接过宣纸,盯着看了半响,又讪笑道:“这,小钟你写了,我也不认识啊!”

钟鸣笑了笑,将宣纸铺在石桌上,教孙老头念道:“我将我享,维牛维羊,维天其右之。仪式刑唐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唐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教孙老头念了几遍,确认孙老头都记下后,钟鸣才笑道:“这本是前陈的高祖祭天时所念,我稍作修改,我想用于祭祀也不错,总之都是求风调雨顺,太平长安的意思。”

嘴里不停叨念着那首《我将》,孙老头十分满意,拿着宣纸自我陶醉,连走时都没给少年人打声招呼。

看着孙老头如同孩童学诗那般,钟鸣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就在少年人打算转身回院落的时候,远处驶来辆马车,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套了缰绳,其后是梨花木的车厢,其上彩绫飘荡,罩帘上绣有大大的田字。

孙伯求诗词实在算不得什么麻烦,现如今来的马车才是真麻烦。

马车上驾车的是位身穿绫罗的小姑娘,看起来年仅十七八而已,可脸色却阴沉的很,仿若谁都欠他百八十锭银钱。

这人钟鸣认得,她是田行健的贴身丫鬟,笑笑,生了一副阴沉脸,却又偏偏叫这名字。

田家大公子家大业大,丫鬟仆人自是有不少,可唯独喜欢这个小丫鬟,平时无事之时,上街都要带着她。

如此说来,田行健今日来找钟鸣不是来找茬的。

找茬打架,斗法论道,田行健从不带丫鬟,只带他白玉京的师兄,黎阙。

在钟鸣思索间,马车已至篱笆小院前,笑笑勒马停下,低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只听马车里传来田行健懒洋洋地应答声,他撩开罩帘,打眼就看向钟鸣的篱笆小院,并捏鼻道:“钟鸣,你还是这幅糟心的模样,偏要与臭鱼烂虾住在一起。”

钟鸣笑了笑,道:“鸡笼鸭社的地方,还能有幸使得田大公子光临,田公子也真是委屈了。”

两人见面就对呛,钟鸣不想让这麻烦找上自己,田行健则是骨子里看不起淤泥村的贫民,他认为人生而便已划分三六九等,像他这种高贵的人,不应该与淤泥中挣扎的人碰面。

即使是那些贫民多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侮辱。

可人生总是稀奇,偏偏这样的田公子认识了钟鸣,这个似是腹中有金玉,外表却是淤泥的少年人。

若不是钟鸣的缘故,田行健一辈子都不可能下榻入淤泥村这等地方。

田行健捏着鼻子下了马车,身后还跟着身着蓝衣的黎阙,黎阙单脚站在田行健的肩膀上,只是盯着钟鸣看了两眼,并未做声。

他那双蓝色眸子古井无波,钟鸣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田公子出行,带了贴身丫鬟笑笑,又带了自己的师兄黎阙,只有一种可能,找钟鸣过招。

此间说的过招并不是指打杀,而是指棋盘上的厮杀。

年前大雪封山,淤泥村没有粮食吃,钟鸣带了梁黑子去田府换粮食,金银珠宝自是不入田公子的法眼,但钟鸣听闻田公子喜好新鲜事,特别是玩耍之物。

于是便带了一柄如何也吹不响的笛子,还有他亲自刻画的象棋去找这位田公子。

有新奇玩意做饵,明知这是个套,田公子仍是笑哈哈地跳进去。

粮食钟鸣是换回来了,但也许了田行健一个承诺,与他要下九局棋盘。

前面三个多月,已经下完八盘,也正是因为象棋上两人手谈,所以钟鸣才能在衙门时认得田行健。

这最后一盘棋已经拖了好长时间,自打柳成荫大闹边陲镇,这位田公子便窝在家中,没有在露过面,连他最爱的泓香阁也未曾去过。

不知今日田公子是起了什么雅兴,竟然亲自到淤泥村找钟鸣下棋。

下马之后,田行健捏着鼻子道:“钟鸣,你与我还有一局手谈之约,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我许过别人的诺言,不曾忘记。”

钟鸣点点头,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田行健进院子。

旁边的丫鬟笑笑从车厢里拿出棋盘,走入院中,熟练地在石桌上将棋盘摆好。

田行健和钟鸣都在石桌旁坐了下来,田行健手持将子,道:“我们有九局之约,先前八局,我与你七负一平,近日我琢磨了许久,想来能有七分把握赢你,便来找你。”

这田公子是聪颖之人,他的小麒麟称号不是浪得虚名,论起手谈的本事,那也是一绝。

这时代先前没有象棋,这只是钟鸣为换米粮特意刻制的小玩意,文人们之间的手谈都是围棋,十九纵横的棋盘上持黑白子厮杀。

田行健素来有神童之称,这围棋也是登堂入室之功力,听闻他与麒麟子田以正也可杀上几百回合,能屠龙,能回天,十三岁以后,即使麒麟子与他手谈,也是也有输赢。

如今两人下这棋盘看似简单,规则却又不同的象棋,田行健却很是不符。

象棋比起围棋,更注重于运筹换子,虽子不多,却也是千变万化,田公子与钟鸣下了八盘,前七盘都是以败北结局。

这第八盘还是天色已晚,钟鸣着急回家吃饭,便送了个車与炮给他,才坎坎打成平局。

不服气!

聪明如田行健,被世人吹捧了十余年,竟然在小小象棋上一局都没有赢过,这让田行健如何能说出口。

听田行健不是很自信,只有七分把我,钟鸣便调笑道:“七分把握便想赢我,你怕是小瞧了我,我劝你还是回去多琢磨琢磨,待你有九分以上把握再来,莫要浪费这最后一次机会。”

田行健叹息一声,怅然道:“若不是怕没有机会再与你手谈,我如何会来的如此匆忙,我田行健绝不能输与你一个乡野小士子的手中。”

愕然片刻,钟鸣听出田行健话里有话,他问道:“你要走?你要离开边陲?”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田行健只回了这么一句,他的神色也很惆怅。

站在他肩膀上的黎阙眉头微皱,冷冰冰地开口道:“莫要多言,师弟,你速速完成棋约。”

这两人言行古怪,让钟鸣深思。

看来郭先生说的很对,这边陲要变天了,就连田行健都要走。

这天,变得很厉害,说不定,要来的是狂风暴雨。

第四十五章 局局赢来何作奇

钟鸣还想再问,从田行健口中套点情报,可黎阙那双眼睛如若冰刀,死死盯着钟鸣,让他倍感压力。

始终也是没有问出口,钟鸣只能低头去摆弄自己的棋子。

象棋分两色,红色棋子与黑色棋子,钟鸣手中持红子,面前为帅棋,田行健则是黑子,面前为将棋。

起先钟鸣与田行健下棋,靠的是奇招残局,除去第一局时他是架了中炮,其余七次皆是花样百出,拱卒,窝心马,飞边象,怎么古怪怎么来。

论起聪明程度,钟鸣自认为不及田行健,论起棋力,此时两人也是不相上下。

钟鸣研究象棋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前世天桥下有个摆残局的胖大叔,钟鸣没事就喜欢跟他过两招,一局二十块钱。

光是下棋,钟鸣就输了小几千,他也未曾服输。

后来也研究棋谱,不走寻常路,专门找些古怪的棋路来研究,剑走偏锋,可以说钟鸣下棋不是为了一句里的输赢,而是为了寻找破解残局的思路。

于是乎,造就了钟鸣如今的棋艺,出乎意料的古怪。

田行健每每都是疲于招架,即使钟鸣走出一步废棋,田行健也要费尽心思,考虑这一步棋的寓意何在,真真假假,镜花水月的招数,让田行健每次都在经慎中输掉。

可随着田行健的棋力逐步提升,完善对于象棋的理解,钟鸣应对起来也开始吃力。

田行健很聪明,棋力增长飞快,不过短短几个月,钟鸣已经应付不来,仅凭棋力而言,三个钟鸣都下不过田行健。

传闻洛阳那位麒麟子老谋深算,在围棋上三十手便可看尽棋局走势,三十手后少有敌手。

那样一位机智近妖的人物,田行健竟也能与之缠斗,可见田行健的聪颖,他算围棋,一招棋少说能算到百手以后。

跟这种人下棋是很无趣的,因为他们太过在乎输赢,所以每逢厮杀,必然是带着利益的置换,没有一丁点的情感因素在里面,没有小胜一手的较量,也没有输子的愤然反抗。

有的仅是看尽棋局的换子,这一子他若是要输,必然是其后手的饵,没有失误可言。

机关算尽太聪明,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了。

今日两人再度对弈,田行健笑着伸手,让钟鸣红子先行,并道:“今日让我看看,你要用出什么样的奇招。”

钟鸣笑了笑,没答话,只是架了中炮,他的起手是与田行健第一次下棋时一样。

两人第一次过招,田行健因为对棋局规则生涩,输的很惨,可以说是一场屠杀,钟鸣仅用了一車一马的代价,便将对面屠杀殆尽,最后将田行健杀得只剩下自家老将。

似乎这次架起中炮,给田行健很大的心理压力,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色严谨。

黎阙也不再是冰冷的眼神,而是仔细瞅着棋盘,精力也投入其中。

作为田行健的师兄,黎阙平时自然逃不过与田行健对弈磨刀的命运,他的棋力不足与田行健对弈,但也爱上了这种简练多变的棋局,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黎阙是这样的人,他只是静静沉浸在棋局中,却不做声。

田行健思索片刻,还是跳了马,这一步就将棋局引上了最寻常的开局,前十手,钟鸣的走法与前一次全然相同,田行健早已不是雏鸟,轻松应对。

当钟鸣跳马过河,蚕食掉对方的中卒的时候,田行健也果断用自己的马换掉钟鸣的棋子。

田行健逐渐皱眉,冷笑道:“钟鸣,你未免太看不起我,同样的马后炮,我还会让你搭起来?”

第一次田行健就是输在钟鸣马后炮将军,随后又变招走車抽子,硬生生将田行健手下的棋子吃光,却让他毫无办法,最后落得个惨败。

钟鸣还是不作声,笑了笑,继续下棋。

随着棋局深入,场面上的棋子越来越少,钟鸣几次提子过河,想要发起攻势,却都被田行健一一化解。

换子又换子,打到后半场,场上钟鸣仅剩下一马一車,双象招架,田行健则是双炮在手,双士守营,还有两枚小卒子,毅然决然地过了河。

小卒子过河,横行霸道。

已是残局,两枚卒子的威慑力便显现出来,田行健高人一等的算力更是起了大作用,最后一卒到底,双士后架炮,将死钟鸣的老帅。

棋盘上已成定局,是死局,如何走,钟鸣都无法解局。

田行健长舒一口气,他肩上的黎阙亦是如此,甚至比田行健还紧张,偷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田行健抬起头来,戏谑道:“钟鸣,你也不过如此,除去那些奇招,你的棋力不过尔尔,这一盘,你已输了。”

钟鸣拿起自己的老帅,将棋子反面放下,笑道:“是我输了。”

没想到钟鸣如此轻松便认下了,田行健本来还打算羞辱钟鸣一番的话语噎在喉中,如何也吐不出来,他回顾整盘棋,似乎钟鸣都没有拿出他的真正实力。

整盘棋,钟鸣都是中规中矩,没有一招是出乎田行健的奇招,田行健越想越是古怪,这不符合钟鸣的路数。

好似是钟鸣让了田行健一局?

思来想去,田行健笃定自己的想法,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他怒道:“钟鸣,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故意让子给我?”

“何来让子之说,你这人也是稀奇,输了棋不高兴,赢了棋又不高兴……”

愕然片刻,钟鸣讪笑,他虽然没有让子,但也真的再没有用那些奇闻怪招,仅仅是光明正大的跟田行健拼了一把算力。

他输了,但输的理所当然。

田行健赢了,却赢的很是憋屈。

越想越气,田行健见钟鸣不承认让子,勃然大怒,一把将木棋盘掀翻,棋子洒落一地。

他的大师兄黎阙身上冷气凝聚,皱着眉向后飘去,最终站在矮墙上,看着这位田大公子发怒。

小侍女笑笑诚惶诚恐,低着头缓缓后退,显然田大公子的怒火已让小侍女慌了神。

田行健很少发怒,但他发起怒来,又让人惊恐,无人敢拦满腔怒火的田大公子。

叹了口气,钟鸣俯身去将棋子都捡起来,然后放在棋盘上,道:“田公子,这棋子是我精心雕刻,即使你不喜,也不能糟蹋,输赢一说,对你就这么重要?”

田行健脸色阴沉道:“重要,我不赢你,心魔难除!”

这位旷世奇才的田公子就是心高气傲,不允许自己有一次失败,他始终认为,输赢,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结果,至于过程中的酸甜苦辣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过往云烟。

钟鸣单手负在背后,拂袖道:“人生好似一枰棋,局局赢来何作奇。输我几分犹自可,让他两招不为迟。

田公子,你我相识一场,即使不算是朋友,也算是半个棋友,有句忠告于你,太看重输赢,你终究走不远。

就像是这盘棋,你要走了,我即使让子又如何,让你赢一局,不让你带着遗憾走,又何尝不是我这一位老棋友的一片苦心。

又如同你的人生,明知这边陲要变天,你便提前逃走,这不是逃避人生对你的磨难吗?

你这幅落荒而逃的样子,又如何能说得出看重输赢,输赢对于你又有何意,你还不是被别人让子才能赢的。”

言毕,钟鸣双手负在背后,径直走进屋子里。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钟鸣朗声道:“这一局你赢了,九局之约已完成,还望田公子早早归去。”

教育了田行健一番,钟鸣这是要送客的意思。

院落中,田行健的脸色很难看,自他离开洛阳之后,便再也没人能训斥他,今日却没想被一个与自己同辈的乡野小士子教育了。

脸色阴沉不定,田行健愤然负手走向院外,怒道:“我们走!”

侍女笑笑连忙应声,撩开帘子让公子上马车。

临行前,田行健的目光转到那木质棋盘上,他直勾勾地看了片刻,才叹息道:“笑笑,将棋盘收好,我来日可能还要用。”

笑笑慌忙去收棋盘,而站在矮墙上的黎阙若有所思,他盯着钟鸣的小屋看了两眼,才笑道:“聪明,杨延朗的侄子是个聪明人。”

此时,梁余的彩翎大公鸡跳上矮墙,向着这位霸占自己位置的孩童喔喔直叫。

大公鸡张开翅膀,大有黎阙不离开自己的地盘,就要跟他“厮杀”一番的意思。

黎阙转头看了看大公鸡,眼睛眯起来,伸手指道:“你这头畜生,还想伤我不成?”

大公鸡更是炸了翎羽,摇晃着红冠子向黎阙鸣叫。

黎阙的脸色变了,他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向那只大公鸡出手,最后只能飘荡而起,陪田行健一同钻入马车之中。

大公鸡趾高气昂地站跳到黎阙所站的位置,向着马车的位置张开嘴,竟然啐出一只小青虫。

小青虫在地上翻滚爬动,大公鸡又跳下来,两下将青虫啄进肚中。

在笑笑的呼喝声中,田家的马车逐渐远去。

马车中,田行健的脸色很难看,黎阙的脸色更难看。

黎阙愤然道:“钟鸣家的那只鸡不寻常,我看他不是个简单的乡野小子,他身上还有古怪。”

而田行健眼神忧郁,半响才说道:“不走了,明日我们不走了,静等师尊降临,师尊那边我会去说的。”

两人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显然是各有心事。

黎阙扭头看着田行健,眼神惊异,而田行健则是从腰间取下黑色的笛子,横在唇上,吹了一曲。

吱吱呀呀的笛声很难听,如同唢呐吹出来的声音,听得黎阙的双耳向前搭住,不得不闭目养神。

车前的小侍女笑笑可苦了,她双手捂住耳朵,喃喃道:“公子又在吹那根古怪的笛子了,这笛子也太难听,吹奏起来要人命。”

难听的笛声飘荡,田行健的马车驶向城内。

……

钟鸣的小院中,矮屋内。

钟鸣坐在小板凳上,似笑非笑,他擦拭着绝响刀道:“我都这么说了,田行健不会再跑了吧?

骗一个算一个,边陲这么小,如果真要出大事,难保天塌下来不会砸到我,找俩个高的顶着,肯定就砸不到我了。”

第四十六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边陲的天是变了,而且变得很快。

田行健走后不久,从北方便飘来一片雨云,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天色阴沉,乌云密布,雷声不断。

钟鸣打开木板门,向远处的雨云遥望。

“要下雨了……”

话音始落,天空中响起一声炸雷,银白色的闪电照亮钟鸣的面孔。

豆大的雨点从天而落,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雨滴击打在青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名为铁将军的彩翎大公鸡早也钻进自己的窝棚里,盯着雨幕咕噜噜的低鸣,那双乌黑的双目忽而很灵动,有常人读不懂的神采在其中。

钟鸣把手伸出去,雨水迅速在他手掌中汇成水渍,他本想闻闻这初春头场雨的泥土芬芳,却没想那水滴中有着难闻的腥臭味,还有丝丝黑气游动。

微微皱眉,钟鸣立即将手中的雨水撒到地上,那雨水接触他的手掌时,少年人心底生出股本能的抗拒与厌恶。

不知这片雨云是从哪里飘来的,怕不是臭泥坑里的积水所化。

摇摇头,钟鸣转身回了屋子,他不喜欢这场雨,雨水中的恶臭如同腐臭的尸身,几年前战乱不断的时候常下这种带有怪味的雨,近两年少了许多,不知今年是怎么了,竟然又下起这种怪雨。

这种腥臭味难免又让钟鸣想起那些年的画面,积尸成山,血流成河,尸臭弥漫中瘦骨嶙峋的少年们在尸堆里扒找吃食。

揉揉眉间,钟鸣叹了口气。

正当钟鸣胡思乱想之际,雨幕中冲出匹快马,骑上之人不断高声吆喝,待到跑至小院前钟鸣才认出来,来人正是从城中赶来的梁余。

梁余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全身湿漉漉的,雨水早就将他的衣服打的紧贴身躯。

黑色骏马被梁余牵进院子里,他慌忙跑进屋子里,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喊道:“这他娘的鬼天气,比六月天变脸还快,说下就下。”

听到梁余的抱怨声,钟鸣笑了笑,喊道:“这不是清明到了,前人忌日,老天爷也伤心啊!”

院落那边的梁余一边把衣服甩的响亮,一边答道:“老天爷哭他娘,别连累了我啊,弄得我一身臭雨……哎呦!这雨真他娘的臭,比我的脚丫子还要臭!”

那边梁余骂骂咧咧,惹得钟鸣笑出声来,笑了半响,钟鸣才问道:“黑子,你怎么没住在校尉府,这么大的雨还回来干嘛?”

这段时间梁余在校尉府很吃得开,有孙龙虎照顾,再加上他与钟鸣关系匪浅,许些细鳞骑见他也客气几分,讨个睡觉的地方肯定没问题,杨延朗也不会不给他地方住。

那边梁余大概是忙着换衣服,好半响才回答道:“校尉府早就没人了,府门都锁了,哪来的地方给我住!对了,鸣哥,杨校尉让我告诉你一声,今日他们接了紧急征召,要去隋云山巡视边关,明天的祭祀杨大人和龙虎哥怕是都来不了的。”

杨延朗去了隋云山,还走得很焦急?

钟鸣皱了皱眉头,总感觉有些古怪,隋云山是边陲镇还要往南的边境地带,说是边境其实已经是三不管的地方,那是一片连绵的山脉,过了那座山脉便是南汉的国境。

边陲镇是新唐的边境最后一座城池,这里也是新唐最后的底线。

虽然三国合约已签订,但也只是名面上的笑脸,暗地里,三大帝国仍是暗斗不断,许些小摩擦也是有的。

只要不是万骑兵甲踏边关,大家也就都睁只眼闭只眼,无论是仙府,朝堂,还是愚昧的民众都不会过问,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没人想要撕破。

上头有仙府压着,中间有朝廷顶着,这边陲的隋云山脉连绵数千里,何须屈屈百骑去巡视?

钟鸣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总归是郭先生那句边陲要变天以后,他看什么事情都感觉有古怪。

得知消息的人都要跑了,固守本心还有本事的都被支出去了,整座边陲如今像是一座城门大开的宝地,稀奇古怪的人都往这里涌。

那边梁余等了半天没听到钟鸣答话,又追问道:“鸣哥你听到了吗?我说杨大人和龙虎哥……”

喊声打断钟鸣的思索,他忙应道:“我听到了,你快些换身干衣服,别染了风寒!”

院落那边传来梁余哈哈大笑声,他朗声道:“鸣哥你可别说笑了,我如今壮的跟个牛犊子似的,别说染病,就是雷劈都打不倒我!”

梁余的话音刚落,天空中轰隆响起声闷雷,吓得梁余缩了缩脖子,钟鸣则是笑得肚子疼,还调笑道:“你可别说大话,小心雷神真给你劈了!”

两人隔着院落说笑了片刻,梁余大概是有些累了,便喊了声去睡觉。

钟鸣也了事情干,他索性点了油灯,套出《三阵风》的秘籍,开始一字字的研读功法,有句话说得好: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少年人就是抱着这种心态,慢慢将《三阵风》啃个透彻。

雨一直下,下到半夜都没停,钟鸣院落里的油灯息了,雨还是在下。

瓢泼大雨到下半夜已经成淅淅沥沥的小雨,直到第二天清晨,这场春雨才彻底停止。

春雨贵如油,本应是场给田里庄稼灌溉的好雨,可钟鸣对这场雨着实没有好感,因为梁余被这场雨淋病了。

今日大清早,钟鸣还枕着功法睡觉,就被笃笃的敲门声惊醒。

他穿上衣袍,打开门却看到是铁将军这只大公鸡在啄门,钟鸣立即眉头紧锁,挥袖驱赶道:“懒东西,快去草里找虫吃,别一大清早就不让人安生。”

铁将军非但没走,还扑棱着翅膀飞到钟鸣脚下,咕咕直叫。

今日这铁将军是反了常,不但不怕钟鸣的驱赶,还一直扑棱着,似乎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这也惹得钟鸣惊异,他感觉铁将军像是有事情要跟他讲,于是跟着扑棱翅膀的铁将军来到院中,铁将军立即飞上矮墙,咕咕又冲着钟鸣叫。

跟着铁将军翻墙来到梁余的院中,钟鸣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梁余的房子比钟鸣乱的多,许些被他捡回来的橱柜,桌椅就堆在屋子里,满满当当,都有种无处下脚的感觉,那张实木大床上,梁余正剧烈的喘息。

铁将军扑棱着翅膀飞到床边,它冲着梁余的脸轻啄,咕咕怪叫。

钟鸣也赶紧走到床边,看到梁余的脸色吓了一跳,梁余那张黢黑的脸如今已是白中带红,白的如若宣纸,伸手去摸他的脸,一片冰凉,只有额头是滚烫的。

这是染了风寒,发了疟子?

钟鸣赶忙上前拍拍梁余的脸,喊道:“黑子,黑子,醒醒……”

梁余没有反映,他只是剧烈的喘息,似乎这样口鼻并用的喘息,才能维持他的呼吸,少一点吸气他便要被憋死。

这有些棘手,梁余的病看起来不是普通的风寒,他病的很厉害,必须及时医治。

这个时代的医术手段很落后,但凡寻常人偶感风寒都是硬抗,若是抗不过去的,才得去城中济世堂拿药,可也只是些见效慢的中药,城中老医师没甚么本领,稍微棘手的病症他便医不得。

思索片刻,钟鸣赶忙烧了锅热粥,弄些热汤水想要给梁余灌下去,可梁余本能的喘息,汤水刚入口便咳嗽着被他吐出来。

如此一来,钟鸣也没了法子,只能咬牙给梁余盖上被子,准备去城里把济世堂的老医师接来,给梁黑子看病。

又回到自己的院中,钟鸣牵了马,策马便向城中走去。

可当钟鸣走出院落的时候,他发现村子里有点诡异,似乎哪里不对?

安静,太安静了!

此时虽因天色阴沉,晨光不足,但也是日出东方之时了,按道理来说,淤泥村的人家都要起床做早饭,若在平时早已是喧闹声一片。

于是钟鸣没着急去城中,而是先骑马缓缓走过两座院落,仔细聆听动静。

走到村子中间的时候,钟鸣终于确定村子里的人还都在沉睡,于是便皱着眉头向旁边的院落喊道:“小鱼娘!你们醒了没?”

小鱼娘是个勤快人,跟钟鸣同是淤泥村土生土长的人,两人也熟悉,钟鸣一般这样喊叫,无论是淤泥村的谁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跑出来问一声“钟先生,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可今日却反了常,钟鸣连喊几声,都没有人应他。

顿时钟鸣的心中便道要坏,看样子昨夜的一场雨已经让边陲变了天,这变天后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砸到了他钟鸣的头上,稳稳当当,砸中天灵盖。

“别喊了,他们都生了病,没人能应你的。”

正当钟鸣紧握缰绳思索之时,胡猎户胡塑从村落那头钻了出来,他的虬髯胡子乱糟糟的,显然是刚起床不久,抱着肩膀看着钟鸣。

看到胡塑,钟鸣的眼角抖了下,又想起杨延朗和郭德行对他的忠告,远离李木匠和胡猎户这两人。

但当下没有什么好办法,钟鸣只能下了马问道:“胡猎户,你是如何知道他们都病了的?”

胡塑招招手,道:“我方才去从村中查探过,村子里大部分都在剧烈喘息,得了某种怪病,只有几人还清醒,本想去你家瞧瞧的,这还没去,你就来了。”

钟鸣啧了声,道:“我方才看梁余也病倒了,是你说的这种怪病。”

“既然你还醒着,那就跟我来吧!”

冲钟鸣招了招手,胡塑转身便往回走。

钟鸣思索片刻,考虑到如今大家都病倒,也顾不得之前叔父的叮嘱,只能咬牙跟胡塑一通前去。

第四十七章 一场春雨透骨寒

胡塑并未带钟鸣去古怪的地方,两人只是来到了孙老头家中。

孙家小院的篱笆门大开,茅草屋里也挤满了人,焦急挠头的斐大成,两眼通红,还在抹泪的孙落莲,以及正在给孙老头把脉的李木匠。

孙老头也病倒了,李木匠粗通药理,被孙落莲请来给爷爷诊病。

孙落莲见钟鸣走进屋内,立即哭哭啼啼地向他哭诉道:“钟哥哥,昨夜还好好的,今天一早,我就看到爷爷害了怪病。”

钟鸣上前摸摸孙落莲的头,细声安慰道:“小莲别哭,一切有我在,等我去城里拿过药,定能医好孙伯。”

刚安慰过孙落莲,斐大成也来到钟鸣身边,低声道:“鸣哥,这病有古怪,据胡叔说,咱们村老少都病到起不来床,如今也只有我们几人没事,我猜,可能是疫病。”

一句疫病让钟鸣眉头紧蹙,心中也紧张不已。

这时代很多无法医治的传染病都被称作疫病,也就是瘟疫的意思,无论是流感,还是天花。

若是普通的流感,找些伤寒的药物也能医治,若是天花,这个时代的医术还真的很棘手,若想治好,恐怕还要寻其他的方法。

思索片刻,钟鸣安慰道:“不一定是疫病,莫要瞎说,别搞的人心惶惶的,也许只是普通伤寒。”

说过这句违心话,钟鸣探着头往内屋看。

只见孙老头躺在床上,脸色也是一片煞白,剧烈喘息,症状与梁余一般无二,李木匠双手搭脉,给孙老头诊脉许久,才摇摇头道:“怪哉怪哉!”

见李木匠起身,钟鸣忙上前问道:“李叔,孙伯的情况如何?”

李木匠拉了下披在身上的衣袍,招手示意钟鸣来外面说话,两人来到客厅,李木匠坐下来,钟鸣几人都围上前,想听听李木匠有何说辞。

“我看这病古怪的很,不像是伤寒,又不是疫病,很像……中毒。”

钟鸣讶异道:“中毒?”

李木匠点点头,又道:“无论是伤寒还是疫病都是外火旺盛,内火虚汗,可孙里正全身火热,若同一团燃烧的火焰,他的身躯比寻常时更加健壮,连脉动都比寻常年轻人更有力道,若不是中毒,我想不出其他缘由。”

“如此说来,这不是好事情吗,又怎么会昏迷?”钟鸣不解的问。

摆了摆手,李木匠叹息道:“钟小子你想啊,这寻常人哪能受得起日夜消耗,常言道物极必反,病倒的乡亲们皆是因为受不了这好处,与虚不受补有异曲同工之理。”

这话钟鸣是听懂了,他点点头,忙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李木匠摇摇头道:“我只是幼时因喜欢才看过药理典籍,不是精通此道,我还没想出应对的法子。”

“那不是白说!”

斐大成拍了拍大腿,急地原地打转转,孙落莲一听没解救之法,也梨花带雨的又要落泪。

尴尬地紧了紧衣衫,李木匠又道:“虽然我还没想出这解救的法子,不过我倒是发觉这怪病兴许与昨日的夜雨有关。”

“昨夜的雨水怪异,我闻到腥臭刺鼻,便留心了些。”

言毕,李木匠冲胡塑挥挥手,胡塑立即会意,转身走了出去,半响过后,又端着碗碟手里拿着个四脚蛇回到屋中。

待胡塑将碗放在桌上,李木匠指着碗说道:“这雨水中夹杂了丝丝黑气,细若游丝,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但这黑丝毒性极大。”

钟鸣几人也探着头看,果然那碗中的雨水如同李木匠所说,浑浊的雨水中有黑丝游荡。

李木匠又拿起四脚蛇道:“这四脚蛇乃是五毒之一,其毒性我就不多解释了,如此毒物也抗不住那黑气的侵蚀。”

随着李木匠把四脚蛇扔进碗中,四脚蛇挣扎着在水中扑腾,尾巴也随之断裂,断尾求生,这正是四脚蛇的习性。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水中的黑丝向四脚蛇汇集,片刻后黑丝消失不见,那四脚蛇则是肚皮朝天,没了动静,等李木匠再把它拿起来,已经死去。

“此毒毒性之大,若不及时治疗,怕是有性命之忧。”

李木匠话音始落,钟鸣便拍了下桌子,怒道:“我兴许有办法,你们在这等着,我去趟城中。”

其实钟鸣心中早就开始猜忌,这场雨来的如此突然,边陲的风云变幻又如此无常,一切都似乎是有人刻意安排,一双不可见的大手正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钟鸣拍桌而起,急匆匆向外走去,翻身上马,便向城中奔去。

李木匠和胡塑赶忙追出来,李木匠面色担忧地高声叮嘱道:“钟小子,你要小心啊!莫要强求自己!”

只见钟鸣在马背上的身影只是摆了摆手,便急驰而去。

胡塑低头站在李木匠身后,低声道:“主上,此事怕是不简单,昨日传书,朝廷那边,净月仙官已有人选,净月仙祠的建造就在近日,我看这边陲我们也待不得了……”

李木匠无奈地笑了笑,打断道:“新唐之大,却无我李建业容身之地,再走,我们又能去哪?翻过隋云山脉去南汉刘彻手下苟活吗?”

背后的胡塑紧咬牙关,沙哑道:“是属下没用,主上,属下罪该万死!”

李木匠苦笑着摆摆手,道:“我有些累了,如此躲下去何时才是尽头,随他们去吧,自从我与杨延朗见过面,就再也没有躲的必要。”

胡塑沉默无言,默默站在李木匠身后。

李木匠则是久久望着钟鸣离去的方向不能回神,半响后才叹息道:“钟先生,拜托你了。”

……

断壁城墙外,一人一马疾驰而过,来到紧闭的城门前。

平日里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大开,不知为何,今日这城门却是紧闭不开,钟鸣只能勒住缰绳,皱眉喊道:“守门者何在,速速给我打开城门!”

喊声过后,城墙上探出个头,口前盖有白布捂住口鼻,身着衙役皂袍。

看门衙役高声喊道:“今日不开城门,城中发了疫病,避免疫病蔓延,县令大人下令封城。”

此话让钟鸣心中一紧,看来这次受灾的范围很广,不止是淤泥村,整座边陲镇都受了影响。

心思电转,钟鸣稍加思索,又开口道:“我乃杨校尉侄儿钟鸣,去城中有要事,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城墙上一听是钟鸣,连忙高呼道:“原来是钟少爷,快给钟少爷开门!”

绳索搅动,城门慢慢打开条缝隙,钟鸣赶紧策马而入,他也来不及跟几个衙役啰嗦,只是从怀中掏出两块碎银扔在地上,喊道:“麻烦诸位了,这点小钱还请诸位去喝杯酒水。”

身后的那几个衙役还在感恩戴德地谢钟鸣,他却已经策马来到城中闹市,他的本意是先去城中济世堂看看。

边陲只有一家医药铺子,便是济世堂,平时有什么病症,都要来这里寻药。

一路疾驰而来,钟鸣发现平时热闹的街市今日却是门可罗雀,只有几人在街上匆匆而过,无论是什么铺子都铺门紧闭,行过沁香斋,没有往日的糕点香气,只有掌柜的咳嗽声。

但凡是路上见过的行人,皆如过街老鼠,匆匆忙忙而过,不敢停留。

到了济世堂门口,只见一群人围绕着济世堂,口中不断高呼着,人群的惶恐,钟鸣皆可感受到。

济世堂之开了偏门,门前站了个小学徒,老医师也不见踪影,只听小学徒高呼道:“大家别来求药了,我家师父也病倒了,没药给你们用!”

门外那群人不依不饶,仍是要买几副伤寒之用的药包,甚至有人要小学徒给他诊病。

这场疫病已经搞的人心惶惶,城中许多人的病症没那么严重,可这些人才是最可怕的,他们才过灾荒之年,心中仍有大灾之时的阴影。

不消一日,这些人便会砸开济世堂的门,自己去抢药,再过两日,怕是米粮店面都要被砸开。

那年边陲镇被洗劫,比敌人还恐怖的,就是这些没了理智的幸存之人。

如今城中的人手不够,连个巡街的捕快都看不到,如何能保证这些心中惶恐之人不会暴乱。

钟鸣骑在马上,在济世堂门前稍稍停留,想明白后他只能叹息摇头,调转马头向着远处而去。

当下钟鸣也顾不得这群人,他早就猜想到,也许城中济世堂的老医师也没有法子,他所要求药之处,还在他处。

胯下老马被钟鸣催促地紧,飞奔到一处宅院之前。

钟鸣翻身下马,抬头望去,只见气派的府门上高挂一牌匾:田府。

字迹与县衙的明镜高悬牌匾同出于一人之手,这便是田行健的府邸了。

边陲镇如今人人自危,街上不是冷清无人,便是心有匪意的浑水摸鱼之徒,但那一切似乎都与田府无关,田府门前的两个护院仍是站在门前说说笑笑,看不出半点紧张的气氛。

当看到这一幕,钟鸣的脸上露出喜色,他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钟鸣走上前去,道:“请两位大哥帮忙通报声,告知田公子,说钟鸣有事求见。”

护院抬头看了眼钟鸣,一人挥手道:“你在这等着,我进去通报。”

那位护院转身走入了田府之内,钟鸣则是神情紧张地等在门外。

第四十八章 莫为苍生讨命

护院一路进田府,进院出院,跑过大半个府邸,才到后花园。

凉亭中田行健与黎阙对面而坐,眼前是钟鸣刻制的那盘象棋,两人手谈正值兴起。

贴身丫鬟笑笑将护院领到凉亭中,护院忙跪下道:“公子,门外有位名为钟鸣的人求见,说是有要事。”

田行健笑着放下手中棋子,甩开桃花折扇道:“你看,我方才还说,他留了我,就要求我,这一局,是不是我赢了,昨日输他一局,今日赢他一局,我不亏。”

黎阙松了口气,随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打乱,再下也是输局,他索性趁此耍赖,凌空而起,站到木栏杆上看池鱼。

黎阙问道:“既然他来求你,你帮是不帮?”

随手扇动桃花扇,田行健继续笑道:“不帮,我喜欢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

叹了口气,黎阙道:“师弟,你如此心性,大道之途必有狭隘,何以求长生?”

田行健嗤笑道:“你说你们修仙术,求长生,至今不是也没人能长生,娥婵老祖转世有七,不过活过千年尔,也不是死了七次,哪来的长生可言。”

“师弟!休要胡言!”

黎阙的眉间立即结起冰霜,他横眉竖目,言语中已经带上恼火之意。

田行健自知说错话,他这人傲,傲到目中无人,什么话都敢说,也时常惹怒自己这位冰山师兄。

咳嗽声化解尴尬,田行健甩着桃花扇走到小侍女面前,道:“笑笑,你且取一根盘香给钟鸣,然后告诉他,待到盘香燃尽,他再来求药就有了。”

“是,公子。”

笑笑领命,做了个揖,跟护院一同缓缓退下。

此时黎阙也恢复如常,他叹息道:“你不帮他便不帮,为何还要戏耍他?”

田行健捏起鱼饵,洒下池塘道:“为天下苍生讨命之人,你说说他有多傻,人各有命,生死由天,这等痴傻之人,不戏弄一番岂不是可惜?”

黎阙哑然,半响才道:“你就是这等对待你的棋友?”

田行健盯着鱼儿们吃饵,似是看得入迷,并未回答。

黎阙嗤笑一声,自嘲地摇摇头,道:“也是,如师弟这般聪颖之人何须有朋友。”

田行健哈哈大笑道:“是也!知我者,莫过于师兄!”

后花园里回荡着田行健如癫似狂的笑声,他笑天下苍生都如钟鸣一般痴傻。

……

田府院门前,笑笑手持盘香匆匆而至,她面色冰冷走到钟鸣面前道:“我家公子说了,待到盘香燃尽,再来求药就有了。”

言毕,笑笑将盘香交到钟鸣的手中。

接过盘香后,钟鸣愣了片刻。

这盘香乃是祭祀之时所用,也名为长明香,这一盘香能烧三天三夜,若是三天三夜后再来求药,那不知要死多少人。

再有,这事的确是跟田行健有关系,钟鸣还未开口,他便知道是为求药而来。

正如钟鸣猜到了田行健会有办法,田行健也猜到钟鸣肯定会来求他。

一盘香烧三天三夜后再来,这是田行健在羞辱钟鸣。

念及如此,钟鸣冷笑着将盘香摔到地上,盘香被摔得粉碎,钟鸣笑道:“替我谢过你家公子,并告诉他,他是我见过最无趣的!”

田行健向来喜欢新奇事物,但凡他感兴趣的,都要说一句“有趣,有趣!”,钟鸣这话,是讥讽他是个把玩的玩意。

翻身上马,钟鸣扬长而去。

待到钟鸣策马回村之时,他可就犯了难,这一趟前去救命的药没讨来,反倒被人戏弄。

转念又想,既然这场疫病不是祸从天降,而是有人有意而为之,那么就有目的,只是钟鸣猜不出,他们究竟为何要边陲的人丢掉性命。

正当钟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天空中忽而划过一道华光。

金色的华光在阴暗的积云下是如此耀眼,金光划过天际,忽而悬停半空,在边陲城上空停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华光耀眼,如若一团新日,惹得城中城外平民皆是瞩目,已有胆小之人跪下高呼“仙人,是仙人降临了!”

“白玉京的仙人降临,我们有救了!”

当有人如此呼喊着在钟鸣身旁跑过,他恍然大悟。

一场春雨带来疫病,白玉京的仙人降临,解除疫病,这是掌控那群愚民最快的方式。

在钟鸣思索之际,天空中乌云皆因金光照耀而散去,自打昨日起便阴沉的天空缓缓放晴,乌云似是被打散的烟雾,向四周荡漾,半响后消失不见。

如此神迹,跪拜高呼的人越来越多。

看到如此场面,钟鸣仰着头,也愣住了。

待到乌云彻底散去,那金光又向南而去,行了数里,已出城墙才急坠而下。

轰得一声巨响,城镇都晃了三晃,钟鸣胯下老马都被惊得前蹄悬空,嘶鸣不止。

更是有人高呼道:“地龙翻身!是仙人发怒,地龙翻身了!”

一群不知所以然的人只凭自己的臆想便放声大喊,让钟鸣也心烦意乱,他忙驾马前行,向那金光坠落的地方疾驰而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光所坠之处并不是很远,只在南城外而已,钟鸣策马片刻便来到南门。

只见城门已经大开,附近之人皆跑出去围观奇景。

钟鸣催促马匹,来到城门外,在距离城门百丈外,落了块高大的石头若有十人高,由下而上越来越小,似是一座小山峰。

巨石之前已经跪了一片的人,有平民,有守门衙役。

看到这块如同小山头的巨石,钟鸣的心头一震,他不由的想起前世一个传说。

据传闻所言,古时有座仙山,它可以随意移动,在一处待久了后,便会飞上九霄,然后再换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落下,如此反复,惹人称奇,前人便道它为“飞来峰”。

钟鸣手中紧攥缰绳,喃喃道:“难不成这就是飞来峰?”

他心中疑惑,策马再度上前,带来到巨石之前,才能看到巨石的全貌。

巨石不止表面看起来如此高,其下还有很多已经埋入土中,其靠南的一面光滑如镜,似是可以被人打磨过,其上刻有若两人大小的字体。

临仙。

字迹飘逸,出自大家之手,字体被金色的漆色所涂,很是震慑人心。

钟鸣盯着临仙两字看了片刻,眼前便花了,那两个字似乎活了过来,一笔一划都化作金色华衣的人影在石上舞动,耳边也响起仙乐。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钟鼓齐鸣,震的钟鸣两眼发昏,他眼前一黑,便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翻身下马,撩起袍摆便要跪下。

浑浑噩噩间,眼见钟鸣就要跪在巨石之下,跟那群被仙音摄魂之人一样,磕头跪拜。

忽而钟鸣听到耳边有人喊道:“钟居士莫跪!”

第四十九章 临仙石前请止步

身后的声音似是警钟敲响在钟鸣耳边,他恍然惊醒,只感觉眼前一震,再回神之时,眼前哪还有什么金仙歌舞,仅剩下叩拜的人与那块奇异的石头。

而在钟鸣的身后,正是那日在茶馆遇到的小道士。

破旧却干净的道袍,背着藤条箱子,俊美的小道士一如那日所见,没甚改变。

钟鸣扭头看到小道士,惊异道:“小道士,是你?”

小道士笑了笑,似乎对钟鸣的反映早有预料,做了个道揖,答道:“钟居士,我师父算到你今日有一劫,让小道前来助你。”

钟鸣没做声,盯着小道士看了又看。

这小道士和那老道士神秘兮兮的,正如那日郭先生所说,这边陲要乱了,会来许多稀奇古怪的人,千叮咛万嘱咐钟鸣不要与那些人来往,以免卷入是非之中。

思索片刻,钟鸣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小道士的话茬。

老道士那日紧紧纠缠自己,就为了告诉自己是“无根浮萍飘零命”?

显然这些道士不会如此好心,他们定然有所图谋,至于他们到底看中了钟鸣身上什么,钟鸣暂时还猜不出来。

正当钟鸣犹豫不决时,小道士走上前道:“钟居士,这里不宜久留,那临仙石对人的精神气腐蚀极大,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再与钟居士细谈。”

小道士应是看出钟鸣的犹豫,笑道:“钟居士尽可随我来,师父正在村中等你。”

言毕,小道士也不再劝钟鸣,抬手往自己嘴里塞了颗黑色小药丸,转身便向淤泥村的方向跑去。

小道士奔跑的速度极快,比马匹也不差,整个人都化作一道虚影,眨眼间便消失在远处。

果然有古怪,这小道士大概是用了什么道法,才能跑的如此之快。

钟鸣微微蹙眉,他翻身上马,临行前又转头看了眼刻有临仙二字的巨石,恍惚间钟鸣的耳边又传来仙乐的声响,那金字又要扭动。

钟鸣赶紧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临仙石。

虽不知小道士的来意为何,可这临仙石附近是待不得了,钟鸣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罢,让我去会会那老道士。”

念及如此,钟鸣也不再犹豫,调转马头,策马向淤泥村而去。

火烧云被钟鸣催促前行,奔袭至淤泥村的村口才减缓马速,钟鸣此时再回村的时候,却感觉与方才离开时不同,村中恢复了往日的嘈杂声。

钟鸣翻身下马,才牵马来到孙家小院前,便看到一群村民将孙家小院围的水泄不通。

那些生病的村民都好了?

钟鸣讶异之余更是满腹疑惑,他忙牵了马往孙家小院走去,路过时,二牛看到钟鸣归来,赶忙喊了声,“钟先生回来了,大家让让!”

村民忙让开一条路,让钟鸣走进孙家小院。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不断,钟鸣没心思应付,随意点点头便将手中缰绳交给斐大成,走入孙家小院中。

只见此时院中站了两个道士,正是瞎眼老道和小道士,老道士坐在孙老头平时最爱坐的藤椅上,小道士手里拿着瓷瓶,正向村民们分发药丸。

李木匠见到钟鸣回来,拽着肩上的袍子走到钟鸣面前,道:“今日算是幸运,恰逢张道长云游至此,用丹药解救了中毒的村民。”

钟鸣张张嘴,想要问,心中的疑惑万千,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李木匠大概是累了,也没见钟鸣作难的表情,转身向外走去,并道:“孙里正已醒来,正在屋内休息,你去看看吧,既然张道长已解了毒,你也不必奔波了,求人不如求己,你去城中求那群富贵人,人家也未必帮你。”

李木匠这话中有话,他一语便点破钟鸣方才求人的过程,那些事情他似乎早已猜到。

但钟鸣此时心乱如麻,哪有心思跟李木匠猜字谜,点点头便向屋中走去。

钟鸣快步走入屋中,孙老头此时正坐在床边喝热汤,孙落莲在旁边伺候着,孙老头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

钟鸣忙走上去道:“孙伯你没事了。”

“小钟啊,我没事了,也不知昨日是惹了哪路的瘟神,竟让乡亲们一起害了场大病,若不是有张道长的丹药,我们怕是都要一命呜呼了。”

孙老头捧着热汤,唏嘘一番后又吹了吹热气,捧着汤碗窸窸窣窣开始喝汤。

怪病让孙老头耗费了许多精气,他身子虚寒,喝碗热汤水刚好暖暖身子。

钟鸣也不好出口打扰,于是他坐到长凳上,扭头去看院中的两个道士。

瞎眼老道士还是那身破旧油腻的道袍,老神在在地躺坐在藤椅上,似是在养神,他双眼皆是空洞,再配上枯槁的面庞,凌乱的白色胡须,比恶鬼还要恶几分,甚是吓人。

小道士倒是个热情的主,见谁都是笑眯眯的样子,再加之他面容好看,还时不时惹得村中小寡妇调笑两句,羞涩的小道士立即红了脸。

古怪且不知来历的两个道士,钟鸣眯起眼睛,思绪万千。

孙落莲不知何时来到钟鸣身旁,忽而低声道:“钟哥哥,要不要也吃碗米汤?”

如此一问,便打乱钟鸣的思绪,他恍然回神,对小姑娘报以微笑,这才想起自打起床还没吃过东西,早已饥肠辘辘,便道:“给我也盛一碗,方才忙于求药,反倒忘记吃饭。”

孙落莲偷笑,给钟鸣盛来满满一大碗米汤,自然是米多汤少,还给他端来了小块的腌野菜。

待到钟鸣开始喝米汤,孙落莲小心翼翼地问道:“钟哥哥,好吃吗?”

“好吃,小莲做的,自然好吃。”

看到钟鸣挑着大拇指称赞,小姑娘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小脸上写满了满足二字。

这边孙落莲痴痴地盯着钟鸣看,孙老头那边大概是看不下去,咳嗽了声,道:“小莲啊,给爷爷再盛一碗。”

孙落莲忙应声去接过孙老头手中的汤碗,而钟鸣此时也吃的差不多,他抬起头来,也没吃饭的心思,便问:“孙伯,那院中的两个道士是何来历?”

说起两个道士,孙老头忙拍拍后脑勺,答道:“说起这两人,我倒是忘记给你说了。

前两日不是要去请清明祭祀的道长,我寻遍了城中,也未找到能作法之人,恰逢在听闻城西破庙中来了两位游方的道人,我便去看了看,这不就找到了这两位道长。

这两位道长啊,也不是那等江湖骗子,他们是实打实的龙门山张道祖之后,跟起先城西破庙的道长同出一脉,恰逢太平盛世,便想到此隐居,继承那座道观的。

这不是约好了今日清明祭祀,看来今年是不行了,咱们村恰逢此疫病劫难,道长说今年不是祭祀的好年头,还是改到来年再说。”

听着孙老头又开始唠叨祭祀的事情,钟鸣也就没了兴趣,他低头思索刚才孙老头的话。

从刚才话中,能听出这两个老道士也是来自龙门山。

关于龙门山的传闻,钟鸣倒也听过许多,这还是因为之前城西破庙里住的便是龙门山之后,那些道人讲经传道,也就说了许些龙门山的故事。

龙门山位于新唐的西南处,山势险峻,在山侧有条瀑布,高耸入云的瀑布似是由九天而落,传闻有灵性的锦鲤每逢十年便会逆游此瀑布,但凡有锦鲤能越过瀑布,游入山顶的成蛟池,便是鲤鱼跃龙门,一跃化龙,所以此山也由此得名,为龙门山。

龙门山上居住着一群天裂之前最有名的道士,便是道祖张道灵之后的丹鼎派。

道祖张道灵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道教,传闻张道灵悟道之时,天地变色,手持道家神剑求之,一剑问天,因天雷落地,在巨石上击出一个“道”字,以此肉身成仙。

那年张道灵刚好过八十岁,正是耄耋之年。

也是那年起,张道灵以雷击石为山门,在龙门山建立了丹鼎派。

张道灵活过了一百八十余岁,丹鼎派在他手中程传百年,日益壮大,在他百年之后也是欣欣向荣,最为昌盛时期还为前陈的国教。

前陈陈高祖素来信教,建国后便立丹鼎派为国教。

只是随着前陈宫廷倒塌,这江山也易了主,丹鼎派便一蹶不振。

前些日子,新唐出过不得私自建立淫祠,更不得私自传教,丹鼎派便陷入千年空前危机,被打压的不成样子,现在那些老道士的日子应该很难过。

如此情况下,龙门山的道士四下而出,找些偏远的地方求生存,也是说得过去的。

缓缓敲击着桌子,钟鸣对于这两人为何到边陲而来,也能理解几分,毕竟这里有座他们之前建立的道观,还算是有些根基。

正当钟鸣思索之时,斐大成踏入屋中,嘴里还高呼着,“两位道长随我进来,我给两位倒杯茶水喝。”

原来是小道士已经将丹药分发完,斐大成正将两人引进屋中。

俊美小道士扶着瞎眼的老道士,两人来到屋中坐下,老道士缓缓将双手拢入袖中,空洞的眼框转向钟鸣,露出个骇人的笑容,道:“钟居士,我们甚是有缘,又见面了。”

上架通知。

怎么说呢,上架通知来的很仓促,不说毫无准备,有点窘迫。

今天睡醒便看到后台有了上架通知,而且很急,明天上架。

我立即与编辑辰大沟通了下,本是不想太早上架的,我是想一个月后再上架,写到三十万再说上架的事情。

可通知来了,还被告知没法更改,不说也没有办法。

有点难受,首先是手头没有存稿,感冒也才好了一半,还是鼻鼻齉齉的大鼻音呢。

但我努力把这一切做到最好吧,明天上架保底三更,如果手速跟得上,会再加更,上架后稳几天,打算下个月一号开始日常三更。

不说是三千字大章,基本三更就接近万字更新了。

我只能努力,再努力的更新。

如果大家看到这里还感觉故事不错,请大家给个订阅。

不说写书,当下是全职,上架后的订阅数量,关系我年后是否继续全职写书,如果效益好,当然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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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玄天九州何解?

钟鸣则是皮笑肉不笑,暗自里腹诽道:有屁的缘分,还不是你们掐算好了,往我这里凑。

虽然心中不满,但钟鸣脸上却没有表现,他是何等的油滑,只是道:“有缘,我与道长甚是有缘。”

老道士笑着露出他的大黄牙,也不知听没听出钟鸣话中的应付,转头向孙老头道:“孙村长,贫道以为你的身躯欠佳,不宜在屋中多待,还是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道长,我爷爷身子虚弱的很,适合出去走动吗?”

孙落莲刚发问,却没想孙老头笑着打断道:“我看张道长说的极是,我是该出去走动,小莲,扶爷爷出去走走,散散心。”

言毕,孙老头支着床沿站起来,在孙落莲的搀扶下往外走。

走到斐大成身旁,他又道:“大痴啊,你去看看黑子,他孤零零在家中,也不知有没有人照顾。”

斐大成忙拍了下额头道:“哎呀,差点忘了,我这就去给黑哥喂药。”

斐大成急匆匆走出屋子去,孙老头也在孙落莲的搀扶下出了屋子,矮小的茅草屋中,只剩下两位来历古怪的道士还有钟鸣。

方才老道与孙老头,既是两个老人精的相互试探。

老道士言中之意便是让旁人都出去,他有话要与钟鸣说,这些言中之意,钟鸣自然也听得出来,他还起身关上房门,转身坐下才道:“道长,人都走了,你有什么话,可以讲了。”

老道士哈哈一笑,满口大黄牙更是露出,他道:“钟居士真是聪慧人,一点便透。”

“谬赞。”

钟鸣似笑非笑,略微拱手,他对这位见面就一肚子算计的老道士,着实没什么好感。

老道士似乎不在意,抬手介绍道:“贫道名为张道祯,是丹鼎派第十三代亲传弟子,小徒名为张念尘,重新见过钟居士。”

张道祯?

这老道士的名字竟然在道字辈,如果是其他道士,钟鸣也不放在心中,可张道祯这名字就有趣了。

龙门山承传千年至此已有十七代传人,道门的辈分很严谨,因张道灵名字中是道字辈,所以也是道门辈分的轮回之首,道门字辈十二代一轮回。

张道祯是道字辈,丹鼎派十三代传人,这倒是说得过去。

可据钟鸣所知,丹鼎派早在几十年前便没有了道字辈的弟子行走在世间,道字辈道士,如今在丹鼎派都是老祖宗般的存在,据传闻,龙门山在世的道字辈传人,也仅有三人而已。

一位是当今丹鼎派的掌门人,年岁已过百岁,虽说还在位,也仅是名声震人,实则已由他的首徒执掌教门。

一位则是丹鼎派的老真人,隐居在丹鼎派百年,潜心问道,不问世事。

还有一位,曾是前陈的国师,隐居在皇城内院,为前陈皇家提炼丹药。

前陈覆灭后,那位也不知去向。

这三位在百年前都是响当当的道门人物,可如今沧海桑田百年时光,早已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哪还有人记得。

如今所有人都仅能知道,龙门山还有位掌教名为张道中而已。

也幸亏是平日里郭先生天南海北讲的书多,钟鸣才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钟鸣略微思索,心中轻视之意少了几分,这位少说活过百岁的老道人,没理由随意哄骗自己,他便拱手问道:“小子不知张前辈大名,有失远迎。”

听钟鸣语气不是恭维,而是真心敬佩,张道祯哈哈一笑,摆手道:“没想到老道我的名声如此大,竟然还有人记得。”

钟鸣趁机又问道:“听闻丹鼎派尚有三位道字辈的老天师在人世,敢问,您是掌教,问道,炼丹那三位中的哪一位?”

这问题却让老道士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略微尴尬地笑道:“钟居士,你说的那三位皆是我师兄,贫道我素来以游方为名,怕是钟居士认错了人。”

弄了半天是个大乌龙,钟鸣认错了人。

想不到这世间还有第四位道字辈的传人,钟鸣也甚是尴尬,方才他有多敬佩,此刻两人就有多尴尬。

张道祯咳嗽声,忙挥手道:“徒儿,给我倒杯水喝,为师有些渴了。”

小道士张念尘忙道声是,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找水壶,给师父倒水。

钟鸣瞥了眼张念尘,又思索道:按道理说,道字辈往下便是玄,这张念尘身为张道祯的徒弟,应是玄字辈,却也不在辈分,这两人的名字着实奇怪。

难不成是游方道士假借龙门山丹鼎派之名,来骗人的?

这念头也仅是在钟鸣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老道士张道祯是有真本事的,他那手丹药救人,足以证明他的本事,应不会是如此。

至于这对龙门山不为外人知的道士到底有什么秘密,他们不说,钟鸣也实在猜不到。

待到张念尘找来热水,又从藤箱中拿出茶壶,泡好茶水,给两人倒好,他才小声说道:“钟居士,请喝茶。”

钟鸣回神,他挑了下眉头,既然猜不到,索性也就不猜了。

端起茶杯,钟鸣轻轻吹动,闻了茶香立即精神一震,道:“清香扑鼻,茶中有晨露清香,这是好茶啊!”

张道祯双手捧着茶杯,笑道:“钟居士好眼力,这才是真正的晨露龙井,是在茶成之日,小徒亲自在新日将出未出之际摘得,带有晨露而炒制,才能得此芳香。寻常茶馆那些晨露龙井,多是些假货。”

钟鸣知道,则是张道祯在说城中那茶馆的晨露龙井是假的。

笑了笑,钟鸣低头喝茶,心思却没停,他喝过一杯茶才道:“张道长,喝过茶,还请您告知来意。”

张道祯放下茶杯,道:“贫道此来,本是为了给你村中人祭祀作法,没想到竟然能再听到钟居士的名号,这才掐指捏算钟居士的去向,方才给钟居士算过一挂,今日你命犯大凶,便叫小徒前去临仙石救你。”

方才临仙石前,的确是小道士张念尘救了钟鸣。

钟鸣被那临仙二字迷惑了双眼,若不是张念尘叫他,他必定如同普通人那般跪下去。

虽然不知道跪下后会有什么后果,但钟鸣心中总有种不好的感觉,若是跪下去,可能真要出事情的。

再说村中清明祭祀之时早就是几日前定好的,是请张道祯在前,钟鸣茶馆偶遇两人在后,定然不是张道祯刻意为之。

想明白个中缘由,钟鸣拱手又问道:“敢问张道长,那临仙石到底有何古怪?”

张道祯捏了捏凌乱的胡须,道:“那临仙石乃是白玉京的定界石,仙石所到之处,皆为白玉京的管理范围。

起先临仙石只有一块,就立在白玉京的浮空仙宫之下,其目的是为了提醒凡人不得靠近,新唐极北之人都知道世传一句话:临仙石前,凡人止步。

后白玉京助新唐打下诺大的江山,白玉京的势力范围也逐渐广袤,但这座天下自打天变之后,不是白玉京一家独大。

钟居士你可知,在那西北后陈的宫殿之后,有座连绵雪山,山中也潜藏道门大能者,名为昆仑?

还有那南汉的东海之上,也有仙宫于茫茫海域之上,名为蓬莱?”

这些钟鸣还是都有所听闻的,他忙点头道:“我曾听闻,天裂月余,华光十八起,传闻此等仙宫有十八座。”

张道祯甚是满意,点点头,有道:“确实不错,据我所知,华光所落之处却是仙宫所在,不过这十八起仙宫却又不是都在你们认知内。”

“此话何意?”

钟鸣忙追问,天裂那些时日,是十八座仙宫降临,也是钟鸣从地球转来的日子。

在边陲的这些时日,钟鸣苦于没有路径可追问此事,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个明白人,他自要问个明白。

兴许问明白那些仙宫的事迹,也能找到钟鸣为何至此的蛛丝马迹。

张道祯不答反问道:“钟居士可知,我天玄九州到底有多大?”

这是问到了钟鸣的知识盲区,别说他不知天玄九州有多大,就张道祯口中的天玄九州是个啥他都不知道,于是钟鸣摇摇头道:“还请赵道长告知天玄九州是何意。”

“钟居士竟然连此都不知道,也罢,贫道今日便与你好好说说这天玄九州。”

张道祯大概是说的口干舌燥,又喝了口茶,将天玄九州娓娓道来,他道:“为何世人都称我们为九州大陆,实为天地初开之时,地裂为九,史称九州。

后有沧海桑田之变,四州上浮,五洲下落,海水吞没五洲,仅剩四州还在,我们却秉承了先人的称谓,还叫做玄天九州。

你们脚下土地,无论是新唐,南汉,后陈,皆为同一片大陆,名为玄北螽州。

过后陈背靠的西北连绵雪山向西而行,可见西海,过西海可见西洛郴州,过南海的南海诸岛,再向南行,便可见到南海麟州,自新唐的东海出游,过东海,便可见凛东翮州,此四座大陆,并成为天玄九州。”

老道士所言,实为震撼,钟鸣至此三年有余,仅仅是认为他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即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却不想,还有三座大陆在他的认知之外。

细细想来,也是合理,地球还有七大洲,这里有四座大陆,也不足为奇。

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钟鸣又问道:“张道长,这玄天九州与你所说又有何联系?”

张道祯笑着抿茶,道:“钟居士莫着急,你可知我们脚下的玄北螽州既有九道华光落下,世人都知道有白玉京,昆仑,蓬莱,游龙山脉还有剑崖,却不知,除去这四处仙宫,还有五处仙宫蛰隐不出。

白玉京并不是一家独大,那临仙石起先只是为了让仙人止步,此时却是白玉京为了划分他们的地盘势力,而做出的边界标志,整座新唐,像钟居士见过的临仙石,足有二百三十七块。

临仙石所至之处,皆为白玉京禁地!

他宫仙人若敢踏足,仙剑摘其头颅,仙法嗜其精魄!”

闻言,钟鸣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何其霸道的做法……”

张道祯嗤笑一声,笑道:“这就算霸道?所谓习仙法,求长生,不过是踏着千万枯骨,去摸一座远在天边的独木桥罢了!”

第五十一章 黄狗撒尿划地盘(求订阅)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五十一章黄狗撒尿划地盘张道祯神神叨叨,张口闭口皆是求长生,习仙法。

钟鸣却不以为意,他中意的江湖是策马横刀,美人做伴,美酒畅饮,闲来无事便去教训教训地痞流氓,若是心烦意乱,便去劫富济贫。

畅意恩仇才是钟鸣心中的江湖,如若同张道祯这般当了个游方道士,食素吃斋,炼丹传道,岂不是浪费大好年华,即使能活的百岁又如何?

显然钟鸣不想跟老道士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话锋一转,便道:“所谓临仙石,蛊惑人心,震慑边关,也是白玉京彰显实力,圈画势力的手段,就如同那黄狗撒尿划地盘?”

一句“黄狗撒尿”让张道祯愣了,他身后的张念尘也神情错愕。

愣了好半响,张道祯才哈哈大笑道:“钟居士比喻好个恰当,是极,是极,正如那黄狗撒尿,白玉京也只是为了划地盘。”

陪衬老道笑了两声,钟鸣并未感觉这有何好笑,他说的就是事实。

见张道祯有意跟他打哈哈,钟鸣自知这老道士来意不明,他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张道长此来淤泥村与我畅谈甚欢,也确实为小子解去许多疑惑,但小子心中始终有一惑,还请道长来解。”

张道祯空洞的眼眶望向钟鸣,脸上笑得如同老树皮般褶皱,他似乎对钟鸣的问题早有预料,笑道:“何惑?”

“张道长临仙石前救命之恩小子当何以为报?”

钟鸣面色带笑,佯装要拿起茶杯喝茶,但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对面那师徒二人。

此话一出,张道祯脸上的笑容依旧,在钟鸣眼中看来却有些假,小道士张念尘似是很紧张,刚才还因黄狗撒尿憋笑,此时却脸色一凌,低下头去,不敢与钟鸣对视。

天下从来没有天降馅饼的白给之食,既然张道祯肯费尽心思解救临仙石前的钟鸣,那必有所求。

张道祯越是对钟鸣亲切,这所求之事,越是难办。

“钟居士真是聪慧,更是明白人,那老道也不跟钟居士兜圈子了……”

张道祯又是哈哈一笑,但这笑声在钟鸣听来有些刺耳,老道士押了口茶,才一手起扯另一只手的袖口,那手向钟鸣探去,摊开在钟鸣面前,沉声道:“老道向钟居士借一物。”

钟鸣微微蹙眉,低头看到老道脏乱的手掌,问道:“何物?”

“你的命!”

张道祯话音刚落,钟鸣拍桌而起,一脚踢向桌子,双脚齐退,他体内的真气鼓动,额前发丝瞬间被吹起。

虽然手中无阎罗刀,但钟鸣还有一红木折刀,他的袖口处划出红木折刀,铮的一声便拔开,横刀而立,钟鸣谨慎对着师徒二人,冷笑道:“借命?亏你说得出口!老子不借!”

钟鸣全神贯注警惕老道师徒二人,却未发现,他的真气流入红木折刀时,刀刃上的镂空字体闪过一抹红芒。

红芒闪烁极快,一闪即逝,屋内三人只有张道祯有所察觉,他那双空洞的眼眶忽而转向钟鸣手上的匕首,眉头紧皱,似是在思索。

方才钟鸣那脚踢桌子力道极大,却被张道祯一指按住桌面,桌子竟纹丝不动,足以见得老道是武道中高手。

屋中三人对峙,小道士张念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见钟鸣动怒,忙去拉师父的衣袖,低声劝阻道:“师父,这命我不借了,我觉得我这样活着也挺好。”

张道祯本来紧紧按住桌面的手指一缓,双手收回怀中,老道拢袖而坐,幽幽叹息一声。

此时的钟鸣手持红木折刀,体内两道真气被他鼓动地在丹田内暴走,围绕木灵气疯狂盘旋,若是有人能见得,就会啧啧称奇,这种鼓动真气的速度,是寻常人十倍有余,让人叹为观止。

他不知道张道祯是何意,但一句“借命”已经让钟鸣噤若寒蝉。

人命只有一条,钟鸣若是借给他张道祯,自己不就玩完了,傻子才会借给他!

就怕这活过百余岁的老道士心思狠辣,要硬来。

对峙半响,张道祯才道:“钟居士不必如此紧张,所谓借命只不过是借你命数一用,并不是取你性命。”

这话老道士说的有些违心,小道士张念尘低头拉扯师父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之前师父曾对张念尘说过,他这等命数想要活过十八岁,必须要有人替他抵命,而且必须要做的不留痕迹,才能瞒天过海,换的后生无忧。

抵命就是要死人的,师父对钟居士所说不伤性命,那不是哄骗人的手段?

钟鸣仍是站着未动,冷笑一声,眼中看向师徒二人警戒十分。

张道祯似乎是对钟鸣真的没了杀意,他又是叹息,也不见动作,腰间挂着玉葫芦配饰华光亮起,张道祯缓缓摘开葫芦口的塞子,两道华光从葫芦里飞出,稍闪即逝。

钟鸣大为吃惊,他只觉得眼前有风刮过。

等他在反映过来时,张道祯将一缕发丝放在桌子上,道:“钟居士,贫道若想杀你,亦或是止住你,只需须臾之间而已,你且放心,我无心伤你,可否能坐下来一谈。”

当钟鸣看到桌上的那发丝,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那是他的头发,方才额头一凉,正是被老道士的诡异手法摘去了一丝头发。

也不知为何,张道祯是真没了要杀钟鸣的意思,他本意不是如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钟鸣也清楚,张道祯实力强横,远不是他可以敌的。

若是碰上寻常江湖高手,无论他是使刀使剑,还是奇门武器,钟鸣都有信心与之纠缠一番,可眼前这老道士用的东西忒诡异。

葫芦一开,华光一闪,头发没了,他想杀人,钟鸣都感觉不到就会被摘下头颅。

这老道士用的是仙家法术,与田行健的那师兄黎阙有几分相似,钟鸣自认敌不过。

他只能不甘的握着折刀,扣上刀鞘,咬着牙,再度坐回到桌前。

当坐到张道祯对面时,钟鸣的大牙都快被他咬碎了。

这一刻,钟鸣再度感觉到了无力,这种感觉比之前刚来时被吃人流民抓住还难受。

杀人诛心啊!

双手双脚亦在掌控,生死却把控在拢袖而坐的老道士手中,这条命似乎是人家施舍给自己的。

头一次,钟鸣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欲望,他想变强,他想练会乱水月,拂山岗,他想一刀劈山开石,不为别的,只为自己下次能在老道这样的人物手中活下来,能站着跟这种人说话。

见钟鸣坐了下来,张道祯也舒了口气,他扭头对张念尘道:“徒儿,茶凉了,给钟居士换壶茶。”

张念尘也松了口气,见师父不用为自己杀人也露出笑颜,忙道:“是,我这就去给您和钟居士泡茶。”

小道士忙忙活活又开始泡茶,钟鸣低着头眼神阴沉不定的思索,再看老道士张道祯反倒转头看向一旁,嘴中幽幽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贫道道心且在,居士大可放心。”

这句话十分古怪,似乎不是对钟鸣所说。

于此同时,在孙家隔壁的李木匠家中。

李家娘子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在内屋,二儿子李望野也跟着娘亲哄逗弟弟,大儿子李广陵坐在桌前,手捧诗词,却未像平时那般背诵,而是紧张地盯着桌前的两人。

桌前的李木匠背倚桌子,坐在长凳上低头雕刻手中的木块,他雕的是两个人,已出形状。

前后两人皆是道士模样打扮,虽未雕刻脸颊,但也能看出,应是雕刻的张道祯师徒二人。

李木匠身前站的是胡塑猎户,今日他手上多了一把长弓,弓体之大,已有胡塑半人多高,比普通长弓大了许多,长弓上裹着灰色的麻布,看不出弓体的模样,只能在弓弦接角处看到弓是黑色的。

弓弦是不知名粗筋汇成,看起来便十分有韧性,若不是有千斤之力的奇人,难以拉开此弓。

胡塑此时却将此弓拉满,弓弦紧绷,弓上虽没有弓箭,却有一道黑色气旋,自弓弦至弓体之间旋转,来来回回,速度异常快,远远看去,便像是搭了根短箭。

弓上的气旋对准墙壁,胡塑的眼神犀利,如捕猎之鹰。

看似胡塑的气旋弓箭对准的是墙壁,其实按照弓箭的行迹,洞穿墙壁后便是老道士张道祯的脑袋。

这一箭直指老道士的太阳穴,胡塑有信心,这等近的距离,足以一箭毙命,而且能比老道士方才使出的玉葫芦玄气要快上七分。

待到张道祯转过头颅,用他那空洞的眼眶透过墙壁看向胡塑,胡塑差点就以为这老道士是装瞎。

张道祯那句古怪的话正是说给胡塑听得,他发觉胡塑在监视他了。

老道士言毕,胡塑忽而放下长弓,转头道:“主上,那道人发现我了,还提点我们不要偷听,看似他杀心已去,并无伤害钟先生的想法。”

李木匠雕刻木头的手忽而停了,他吹了吹木雕上的木屑,还未雕刻脸庞。

“如此甚好,不给我们添麻烦。”

李木匠喜笑颜开,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他看向屋子角落堆积的边角料堆,随手将手中的木雕丢了进去。

下一刻,李木匠呼喊道:“胡塑,你把棋盘取来,你我好久未曾手谈,我有些想念。”

“是!”

胡塑将长弓放在一旁,转身去拿棋盘。

李广陵见父亲笑了,他也笑了,又转脸去看他的诗词,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诵。

茅草屋中,书声朗朗,一位木匠,一位猎户,手谈甚欢。

……

孙老头家中。

张念尘重新泡好了茶,给老道士和钟鸣换上冒着热气的新茶。

张道祯也转回头颅,不再去看李木匠家,他抱起茶杯,轻声道:“钟居士,我们还是聊聊借命的事情吧,我保你性命无忧,且帮你解眼下大劫。”

对面的钟鸣不为所动,紧紧抿着嘴唇,紧紧咬牙,牙龈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沁血。

叹息一声,张道祯又道:“眼下之劫钟居士可能还不知,贫道不妨告知居士,此劫就在今夜,我若坐视不管,你淤泥村百十条性命,会死伤过半。”

闻言,钟鸣猛然抬头,他目呲欲裂,怒道:“何劫?”

第五十二章 春雨及处皆心寒(二更,求订阅)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五十二章春雨及处皆心寒钟鸣不知张道祯是特意出言哄骗自己,还是真如他所说,浩劫将至。

总而言之,事关淤泥村百十口人的死活,这就是抓住了钟鸣的软肋,钟鸣这人是刀子嘴,石头心,可唯独对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极为看重。

兴许是两世孤独,他极为看重每段感情,即使是与淤泥村这群贫民的邻里之情。

张道祯捧茶,不回答问题,反而笑道:“钟居士,我一来不害你性命,二来不害你亲朋性命,你何须一副与我深仇大恨的模样。”

钟鸣冷笑道:“若我要跟你借命,你还能笑脸与我?”

“能,只要钟居士要想,贫道借命与你。”

然而张道祯的话语只能换来钟鸣冰冷的目光,还有讥讽的笑容。

张道祯讪笑,他本想与钟鸣不要闹得这么僵,如今看来,如果不给钟鸣看到大恩德,钟鸣怕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见钟鸣不答话,张道祯也只能解释道:“此劫为边陲恶劫,不只是淤泥村的居士们要遭难,整座边陲亦是如此。

昨夜那夜雨想来钟居士也已察觉到古怪,其实那夜雨不是寻常雨水,而是被人施法打入了积尸气的尸气雨,雨云由积尸气所化,滴雨中皆携带积尸气。

钟居士你们只知道,这积尸气会害人,寻常人接触便会因积尸气而癫狂害病,却不知,这积尸气最厉害之处还不是此处。”

老道士故意停下,让钟鸣心急,钟鸣只能拱手问道:“还请张道长告知,积尸气最害人之处是甚么?”

张道祯神秘一笑,道:“起尸!”

钟鸣眼角一抽,他心中已有猜测,但升仍是含有侥幸心理地追问道:“何为起尸?”

“所谓起尸,即积尸气随雨水流入土地中,将带有怨念的尸体盘活,死人再回人间,要向活人索命。

尸身一旦被积尸气盘活,便会被生灵气息吸引,撕咬活物,嗜血食肉,以缓解尸体内的怨念,一具尸身若不嗜得十团生灵气,绝不会散去怨念。”

张道祯说到这里,抖袖伸出一只手,指指荒山岗的位置道:“那座乱坟岗贫道去查过,其内冤死尸身不计其数,过了今夜,非要有万余具尸体会爬出坟墓,向边陲城而去。

边陲荒凉,望眼四周,也仅有边陲城一处人口密集,倒是尸潮定会被边陲城的生灵气吸引,踏过淤泥村,进攻边陲城。”

老道所说的在理,距离荒山岗最近的便是淤泥村,若是真的起尸,最先遭殃的定然是淤泥村。

但这老道士嘴里真真假假,人老成精,钟鸣听不出他所说是真假。

于是钟鸣转目光看向小道士张念尘,问道:“小道士,我问你,你师父所说是真是假?”

反倒是这小道士是个真性情,没多少心机,宛如一张白纸,喜怒哀乐都表在一张脸上,钟鸣虽斗不过一个百年人精的老道士,却能看透一个纯良的小道士。

张念尘也没想到会被钟鸣问起,他慌忙挠挠脸颊,点头道:“是,是,师父没骗钟居士,起尸之事所言皆是真!”

见张念尘的眼神真诚,钟鸣才信了老道士的话。

反观张念尘脸色又纠结,他又开口道:“还请钟居士不要借命与我,师父所言借命不害命之事是假。”

如此掀台的话语,顿时让张道祯啧啧摇头,钟鸣却笑道:“张道长,看来你徒弟也看不惯你说谎骗人。”

张道祯讪笑解释道:“起先贫道与徒儿所说确实是害人性命的借命之法,既然钟居士心中无为人牺牲的大义,那贫道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只求借钟居士命势,不改钟居士命势,为小徒求得一线生机。”

钟鸣未搭话,只是勾起冷笑,暗自腹诽道:你个臭道士,说得好听,为人牺牲的大义,还不是哄骗傻子给你徒弟续命的话。

小道士张念尘一听此言,顿时欣喜道:“师父,当真有此法?”

张道祯点点头,道:“好徒儿,为师何时骗过你?”

这话倒不假,平日里张道祯行走江湖,替人算卦看风水,偶尔也做些哄骗大财主的事情,但唯独不骗自己的徒弟,用张道祯的话说就是“贫道口出妄语,因果绝不能牵连徒儿。”

此时张念尘十分开心,转头便对钟鸣说道:“钟居士请放心,我师父从不骗我,他说不害你性命,定然就不会的!”

如此一来,钟鸣看到张念尘的真挚,也犹豫片刻后道:“张道长,若真如你所说不害我性命,我可以答应此事。”

见钟鸣答应,张念尘更是喜笑颜开,连连对钟鸣作揖道:“谢过钟居士大恩,您福人天象,今后定会运势亨通,心想事成!”

若是能活下来,谁想死,小道士张念尘命势奇特,注定活不过十八岁,是天收命的结果,如今却看到一线生机,这位身穿破旧道袍的俊美少年都不知高兴地如何表达。

绝境逢生,方知惜命。

钟鸣端起茶杯,脸上毫无笑意,只是摆摆手,对他而言,这是一场换命的生意而已,算不得恩德施舍。

老道士张道祯只是苦笑着喝茶,他心念道:傻徒儿,世上哪有黄土换黄金的道理,这姓钟的不借命给你,到时师父就要为你搭上性命,替你偷半条天命啊!

师父费劲心思为徒弟续命,闹到终了,却要搭上自己性命换徒弟一线生机,这师徒情谊,胜过寻常父子。

所谓师徒一场,应当如此吧!

乱云开鸟道,拔剑指群雄。

若为吾徒弟,香烛尽此生。

茅草屋中,三人心思各异,一片寂静中,只有钟鸣捧杯喝茶的声音。

恰逢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孙落莲的声音响起,她轻声喊道:“钟哥哥,张道爷,你们可还在屋中?”

屋内三人同时回神,钟鸣瞧了眼老道士张道祯,只见他已经老神在在地捻杯喝茶,一如村中始见时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哪还有刚才借命的狡黠。

钟鸣冷冷一笑,许些不屑,应道:“我们在屋中喝茶,小莲你进来即可。”

木门应声而响,是孙落莲扶着孙老头回来了,孙老头瞥了三人一眼,见无异样,才讪笑道:“还是道长说得对,体虚就要多出去走走,见见日光。”

张道祯笑吟吟的点头,殊不知他那瞎眼窟窿,如同枯木般的老脸,笑起来比哭还骇人。

随后张道祯笑着起身往外走,道:“时候也差不多,今夜我还要给你们村子做场法事,去去疫病的晦气才好,贫道这就去准备法事所需之物。”

张念尘则是笑着跟孙老头解释刚才用过家中热水,略带羞涩地开始收拾茶具。

“我送送道长,小莲,你且送孙伯回屋休息。”

钟鸣也站起来,并不着痕迹地将红木短刀藏进袖中,他快步追上了张道祯。

小莲送孙伯回屋休息,张念尘则是倒腾着茶具往藤箱里收。

钟鸣跟在张道祯身后,两人来到篱笆院中,张道祯似是有意看向临仙石,钟鸣忽而记起小道士张念尘曾喊他不要跪那石头,于是问道:“方才我若在临仙石前跪了会如何?”

张道祯似笑非笑道:“一跪临仙石,半生不抬头,你在白玉京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即使你力能破万甲,仙法能呼云唤雨,见到临仙石,你也要下跪,这一跪,人的精神气就都没了。”

钟鸣暗自心惊,回想方才临仙石前,仍然心有余悸。

白玉京蛊惑人心的手段果然骇人,不愧是助唐臻帝建国之仙家。

钟鸣抬头看天,乌云虽散去,但天边积云仍是厚重,钟鸣又问道:“这雨,也是白玉京的手段?”

“白玉京的仙人是上仙,初来宝地,若没些声势,岂不是让人有沽名钓誉之说。”

张道祯话说的含蓄,但也认下此事。

方才老道士就曾说过,积尸气为术法所为,钟鸣早就猜测,这与白玉京有关系,先是疫病,后是尸潮,随后白玉京的临仙石震慑,最后白玉京仙人驾到,解除边陲苦难。

此番作为后,边陲那个人家不得跪拜白玉京仙人?哪家敢不供神龛?

钟鸣负手而立,望向未散去的积云道:“好计谋,好算计,好个不沽名钓誉之辈。”

此时,张念尘收拾好,背着茶具走了出来,搀着张道祯往院外走去,两人转过篱笆院子,逐渐消失在村口的位置。

钟鸣叹了口气,往屋里走,想要去看看孙伯的病况之时,却没想张念尘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眼神辗转站在篱笆墙外,高呼了声,“钟居士请留步!”

回头看是张念尘,钟鸣又是皱眉,道:“小道长又有何事?”

张念尘两步走到钟鸣面前,眼神散乱,低声哼哼道:“钟居士还没付丹药钱,我与师父要去镇上购买今夜用的物件,才记得身上没银钱了。”

这让钟鸣哑然失笑,他又想起两日前见到这两人,确实寒酸,全身上下仅有五枚铜钱。

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钟鸣打算递给张念尘,可递银钱的时候,钟鸣心血来潮,又从怀里掏了两块碎银,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若答对了,这把碎银都归你。”

张念尘挠挠头,尴尬道:“这怎么好意思钟居士如此破费。”

可小道士看银子的眼神已经直愣愣的了,他自小跟老道士过的清贫,少有能见到如此多银钱。

钟鸣笑道:“你说,若是我不借命给你,你还肯救这边陲百姓吗?”

小道士想也没想,立即答道:“当然要救,师父自小便教我,我龙门山丹鼎派行走世间,为的就是济世救人,更何况之前这里的百姓还曾给我龙门山建道观,上过香火,那更要救了!”

“你的回答我很满意,这些银钱是你的了。”

钟鸣微微一笑,将手中碎银都递给张念尘。

张念尘立即真挚笑道:“谢过钟居士,我与师父购置齐全,下午时分便会赶回来的。”

钟鸣微笑点点头,张念尘扭头向远处跑去。

盯着小道士离去的背影,钟鸣心道:若是我借命给如此心善之人,这命借的也不虚吧。

转念钟鸣又想起那老道士,那老道士张道祯能教出如此心性纯洁之人,兴许他没看起来那么坏。

人那,好好坏坏,所谓好人坏人也只是站在不同立场上的观念不同罢了。

钟鸣抬头望向天边,负手而立,喃喃道:“入夜,才是边陲大乱之始。”

第五十三章 应点一盏明灯(三更,求订阅)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五十三章应点一盏明灯已是艳阳高照,天边积云也已散去。

钟鸣坐在自己的石凳上,看刚起床的梁黑子喝肉粥,他方才在孙老头家赶回来,恰巧看到梁黑子挠着头站在院中打哈欠。

梁余的身子骨硕壮的很,半个时辰前还被积尸气祸害地不成样子,如今又是活蹦乱跳,就是一直嚷嚷肚子饿。

自然不能让梁余饿着肚子,钟鸣便给他熬了肉粥。

彩翎大公鸡围绕石桌转着圈地啄地,刚来到篱笆院的门口位置,便被来人惊得飞上矮墙。

来人是斐大成,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呼呼气喘,喘息道:“鸣哥,打,打听……清楚……了!”

钟鸣招招手,皱眉道:“总是这幅急性子,先坐下把气喘匀再说。”

斐大成忙点点头,坐到石桌旁,缓了气息,喝过一杯茶,才道:“鸣哥,我方才去那临仙石前问过了,如今那大石头前围了一群烧香拜神的人,大家都说那巨石有仙气儿,带生病之人去跪了便能痊愈,四周村落都去跪拜了,就连城中县令老爷也去了!”

眯着眼睛,钟鸣若有所思,正如他所猜测的,白玉京要借临仙石起势了。

这还是没有仙人降临,便闹得满城风明,若是今夜起尸潮后,整座边陲真就是白玉京的囊中物,仙人一至,随意取之。

“你没有去跪那石头吧?”钟鸣问道。

斐大成连忙摆手,道:“鸣哥不让我靠那石头近了,也不让我跪拜,我谨记在心。”

满意地点点头,钟鸣又道:“行了,那就没事,你现在就去挨家挨户通知,我们淤泥村不准去看那临仙石,更不准跪拜那石头,说是我特意叮嘱。”

“知道了,鸣哥,我这就去!”

又喝了碗凉茶,斐大成拍拍他那痴肥的屁股,又着急忙慌向村中跑去。

梁余喝过了肉粥,扣着牙缝问道:“鸣哥,那石头有什么好怕的,你越是如此说,我越想去看看。”

“你只需知道不能去即可,若是你胆敢去看那石头,我把你的腿打折。”

见钟鸣不是说笑,梁余啧了声,洗好碗便道:“我回家中歇歇,身子还是乏得很。”

言毕,梁余翻墙头回到自己院落中。

见梁余回家歇息,钟鸣摇摇头,也感觉有些困乏,便回到屋中闭目养神,为今夜的起尸法事做准备。

钟鸣前脚走进屋中,那边院落里,梁余便悄悄出了门,他一路小跑,特意绕过钟鸣的小院,走了后面山坡的位置。

站在山坡上,确认钟鸣没发现自己偷偷溜出来,梁余才将手搭在眉间,往临仙石的方向看去,他独自喃喃道:“那破石头到底有何古怪,我梁二狗偏不信邪,就要去看看那石头长什么样。”

嘴里嘟囔着,梁余大步向临仙石的方向跑去。

……

城中田府,书房内。

田行健坐在梨花木的背椅上,手持书卷,扫了几眼却看不下去,他放下书卷,拿起桃花折扇,扇了两下,又站起来开始围绕书桌缓缓踱步。

书桌上有檀香铜炉,香烟袅袅。

田行健扇动两下,吸入鼻中,神情才安宁几分,他道:“临仙石已落下足足两个时辰,於菟那边还没有消息?”

书房的窗户大开,黎阙正站在窗边向远处遥望,他微微蹙眉,眸中湛蓝深邃几分,道:“师尊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你得叫师叔,告诉你多少遍了!”

扇动桃花扇,田行健撇嘴道:“那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我师父可是白玉京主,她告诉过我,天大地大,除去他老人家,便是我最大,我想怎么叫便怎么叫。”

话音刚落,黎阙眼中寒芒闪过,田行健的口鼻处便结了冰,冻得他脸颊通红,忙用折扇去敲打那冰块。

当初田行健不肯叫黎阙师兄,他便是用的这招,屈打成招。

黎阙头也未回,道:“再有下次,我就不封你的嘴了,把你整个人都封进冰窟里。”

敲碎嘴上的冰块,田行健满脸冰渣,他很不服气,暗道:等我到白玉京跟师父学过仙法,回来定要将你打成猪头!

虽然心中如此想,可面上田大公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扇着桃花扇生闷气。

却见此时天边闪过一道流光,直冲书房而来。

黎阙脸上一喜,伸手摘下流光,忙道:“师尊传消息来了!”

田行健也赶紧探过头来,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黎阙的手上,只见黎阙手中有一冰雕飞鸟,栩栩如生。

黎阙大手一挥,书房中起寒风,将门窗皆关上。

捏碎了手中的冰雕,只见冰渣在半空中形成几行小字,片刻后,冰渣字迹化作一滩水迹,落在地上。

黎阙微微攥拳道:“师尊已在百里外等待,明日清晨死人破城,师尊便会及时而至。”

合拢折扇,田行健眉头微蹙道:“那群死人又不听你我的,况且城墙极高,寻常兵甲营都要围攻两日,如何确保他们能在日出之际破城。”

“正因为他们做不到,才需你我相助。”

黎阙双眸中有蓝紫色的冰晶凝结,望向荒山岗的位置,他那张如孩童般的小脸上,露出与之不符的阴翳。

……

日落西山之际,淤泥村村口,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如期而至。

此次前来,张道祯师徒显然是有被而来,张念尘的小藤箱上挂满了大包小包,就连老道士身后都背着个打补丁的破包袱。

钟鸣和孙老头等人早就在村头等了,一群人望眼欲穿。

见到张道祯到来,孙老头立即迎上去,苦笑道:“张道长,我都怕您不来了。”

张道祯笑了笑,道:“所要准备之事太多了,一时间忙不过来,这才来晚了。”

两个老人精又要一番虚与委蛇,钟鸣最怕他们唠叨这个,连忙打断道:“张道长你来了便好,看看日头将落,我们的时辰不多了,还是赶紧准备的好。”

“师父,钟居士说的是极,天色已经太晚了,怕是迟则生变。”

小道士张念尘帮钟鸣说了句话,让钟鸣心情极好,暗道:没看错人,给了银子就帮说话。

张道祯也不好再多说,他抬头看看日头,夕阳迟暮,小半太阳已不见踪迹,他也知道时间紧急,忙道:“钟居士,你要帮我找七个童子身的男丁。”

找来找去,只找到梁余他们那帮六个人是童子身的男丁,钟鸣只能道:“我也是,刚好七人。”

张道祯却拉了钟鸣的袖子,低声道:“你不成,你要跟我去山岗压尸气,贫道还怕帮你办完事你跑掉,那去找谁说理。”

“你这老道,把人想的忒不是东西,谁都跟你一样吗?”

甩开张道祯的脏手,钟鸣眉头紧皱,眼下哪里再去给他找个男丁童子身。

因为晚上的事情过于危险,所以年岁小的男童也不行,怕是他们承受不来。

就在此时,李木匠的大儿子李广陵拉了下父亲,低声问道:“父亲,您看我能去吗?”

李木匠愕然,他回首问道:“晚上作法是极危险的事情,可能有性命之忧,你不怕?”

李广陵咬牙道:“我怕,但我也要去,父亲您教我,大丈夫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住在这小村庄已有一年之久,如此境地,作为男儿身,我应当挺身而出。”

李木匠笑了,他哈哈大笑,拍拍李广陵的头顶道:“好儿子,有爹爹当年的几分气概!”

当即李木匠让李广陵上前应招,他转身后又对胡塑道:“一会儿你暗中跟着广陵,没有危险不用出面,帮我看着他。”

“是,主上!”

胡塑当即答应,他眼中也有些唏嘘,大公子虽才九岁,已有主上少年之姿。

如此一来,七人便已经选好。

张道祯立即带着他们几人围绕淤泥村的边缘游走,每逢走过的地方,张念尘都拿出背后的小布包,其内有种略带血腥味的赤红色粉末,洒在地上。

从村口大石开始,张道祯在张念尘身后包裹中取了一盏铜灯,他又从背后布包里取出个摊子,里面的东西也是腥臭难闻,却是种混合的油。

张道祯先拉过李广陵,将倒过灯油的铜灯放到他手里,道:“小居士,天黑莫要怕,待到一个时辰后,你便将此灯点起来,切记,无论看到什么,都是假象,不要触碰,不要叫喊,更不能乱跑,能做到吗?”

李广陵接过铜灯点点头,高盛应道:“我听懂了,道长您放心。”

张道祯笑着摸摸李广陵的头,嘟囔道:“不愧是贵人之后,有胆魄。”

一旁的钟鸣也上前摸摸李广陵的头,低声叮咛道:“广陵,莫要害怕,做好此事,你便是大男子汉了,待我回来,给你买酥脆糕吃。”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李广陵要当大丈夫!”

看着李广陵那还稚嫩小脸上的大义凛然,钟鸣笑了笑,道:“好,你是大丈夫!”

村口安置好李广陵,往后围绕着淤泥村,按照次序将梁余六人也安排好,这才算是功成。

待到张念尘用那赤色粉末围绕了淤泥村,张道祯亲自吞了丹药,迅速围绕淤泥村查看一圈,才点头道:“此阵已功成。”

钟鸣忙问道:“老道,你这阵果真管用?”

“当然,此阵名为神隐七星阵,那七星对阵天上北斗七星,成天人之势,一旦七星灯点亮,大罗神仙也找不到淤泥村,只要灯亮,整座村落借会隐形。

我又用尸骨粉末拌了杂碎血水,洒在村落四周,遮盖生灵气息,即使起尸千万,也只能绕道而行,不得入村来。”

经过张道祯信誓旦旦的解释,钟鸣也信了八分,这老道士虽然心眼极小,爱算计人,但本事还是有的,不然也救不了淤泥村这么多人。

布置好此阵,天色已晚,夕阳已彻底落下,弯月上树梢。

张道祯对随行的孙老头,李木匠等人道:“你们可以回村等着了,夜晚不要随意外出,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可越过这条红线。”

几人盯着脚下的赤色粉末,深以为然,孙老头立即动员所有人去村中等着,他今夜不打算让村民睡觉,大家都聚在一起,共同度过此劫难。

而张道祯则是伸手招呼过小道士张念尘和钟鸣,道:“我们走,进山岗,压尸气!”

钟鸣背了阎罗绝响刀,老道士和小道士口念心经,一行三人,向荒山岗而去。

……

于此同时,身处阵眼之一的梁余正抓耳挠腮,他随手将铜灯放到脚边,轻轻扇打自己的脸颊,嘟囔道:“梁二狗啊梁二狗!你怎么不听话呢!鸣哥说了不让你去,你还非去看那破石头!最后给人家跪下了吧!”

梁余的神情恍惚,十分自责,虽然他不知道给临仙石跪下有何后果,但他深知鸣哥从不危言耸听,他定然是犯了极为严重的错误。

踌躇之间,梁余不小心踢到了铜灯,啪的一声轻响,铜灯应声而倒。

梁余慌忙低下头去捡铜灯,嘴里还惊呼道:“呀!灯油撒了!”

第五十四章 夜半西行,萤火独明

借着星光,梁余仔细瞅了瞅铜灯,看到其内的灯油撒了大半,仅仅还有一片浮根。

腥臭的灯油在梁余脚下流淌,地面上也逐渐传来臭味。

梁余急的连连拍大腿,嘴里嘟囔:“这可如何是好,这点灯油一炷香的时辰都撑不住!”

眼见钟鸣他们已经深入荒山岗,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要点燃铜灯,梁余拍着自己的额头想法子。

半响过后,梁余“哎”了一声,他眼前一亮,肚子里起了个歪点子。

梁余看看左右无人,偷偷摸摸便向自己家中跑去,反正都是灯油,自己家中也有,何不去自己家中取些灯油?

待梁余跑回淤泥村中,村中大半光亮都熄了,只有孙老头院中有点点光亮,应是孙老头将人都聚集在一起,大家抱团壮胆。

没人注意梁余蹑手蹑脚跑进自己院落,然后又偷偷溜出去。

再度回到点灯位置之时,梁余已经腆着肚子偷笑,他还沾沾自喜道:“如今老子的灯油比谁的都多,点到天明都不会熄灭。”

只见铜灯里满满的黄色灯油,已将起先那赤色灯油淡的不见其色,腥臭味也淡不可闻。

自作聪明的梁余不知他创下了大祸,淤泥村的其他人也毫不知,看到这一切的,只有站在小坡上的那只彩翎大公鸡。

特将军两只鸡眼紧紧瞪着梁余,张嘴啐出一只小青虫。

彩翎大公鸡仿若在说:“梁余,你真是个蠢货!”

……

薄云飘dàng),繁星点点,月牙般的明月高挂半空。

今夜月光并不明亮,柔弱的光亮刚好能使人看清楚周围的景色。

钟鸣三人已经走至山脚下,眼前便是荒山岗。

荒山岗一如既往的荒凉,不时有风吹起,夹杂着怪声的夜风垂在钟鸣上,让他不打了个寒颤。

诡异,今夜的荒山岗太过诡异了,宁静的有些骇人。

平里这里草木繁盛,有不少小虫低鸣,已是四月天,正是虫复苏的时候,可今夜偏偏一点虫鸣声都听不到,就连那平里漫天的萤火也没了踪影。

钟鸣只感觉心脏狂跳,他顺手抽出阎罗绝响刀,紧握在手中才好了些。

打头的老道士张道祯忽而停下脚步,他的双目早已失明,周围的景色并未对他有影响。

张道祯只是回头问道:“钟居士,我们是不是已入荒山岗境地?”

“是!”钟鸣答道。

“徒儿,点灯,起净灵符。”

在老道士的吩咐下,小道士张念尘卸下背后藤箱,鼓捣一番便从藤箱中掏出一盏锦布包裹琉璃灯。

张念尘口中念念有词,单手成剑指状,他念完咒语,嘴里喝了声:“疾!”

他的剑指之上冒出团青蓝色的火焰,飘入琉璃灯之中,琉璃灯大亮,将蓝火折成五彩斑斓的光亮,缓缓升起。

五色的光束在三人上闪烁,钟鸣见到这一幕却突然心生怪异感。

这琉璃灯的光亮像极了前世迪厅里的灯球,若是此时再来一段“苏威!苏威!”的音乐,钟鸣他们岂不是要摇头蹦迪?

坟头蹦迪?

钟鸣赶紧把这奇怪的念头赶出脑海,不过这么一闹,钟鸣心中的恐惧也少了几分。

这会儿的工夫,张念尘又从箱子里拿出黄色纸符,其上是鬼画符般的朱砂符咒,与钟鸣前世所见江湖骗子们的符咒极像。

但这两位龙门山丹鼎派的传人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他们是有真本事的。

小道士张念尘单手拿着一摞纸符,嘴中叨念:“太上赦令,恕汝孤魂,鬼魅魍魉,四生沾恩!”

咒语声落,小道士手中的纸符忽而飞起,飘dàng)在半空中。

纸符发出莹莹光亮,如若有生命般在半空漂浮。

如此神奇的场景,钟鸣也彻底折服,他起先还只是信老道士七分,此刻他完全相信老道士有本事能压住尸潮。

“师父,琉璃神灯已点,净灵符已起。”

“那便好,徒儿,起好净灵符,这乱葬岗颇大,我们至少要按照九九八十一的数量布置往生大阵。”

听张道祯的意思,这场法事不是一般的麻烦。

小道士张念尘犹豫片刻,低声道:“师父,我怕,我念力不够,起不了八十一道净灵符。”

“无妨,权当磨练,师父心中有数。”

此时的老道士道袍被夜风吹起,凌乱的胡须及宽大道袍皆随风而动,反倒有几分高人的模样。

随后张道祯又冲钟鸣招招手道:“钟居士,你且头前带路,尽量去埋葬尸多的地方去,这乱葬岗太大,仅凭我跟小徒,定然无法面面俱到,只能顾全大局,尽量压制凶险之处。”

“好,张道长,我来带路。”

钟鸣横刀于前,这样他心中才能有许些安全感。

带着张道祯师徒二人,钟鸣开始往山岗上走,尽量走的地方皆是抛尸多。

琉璃灯如若指路灯,悬在三人头顶,将周围照亮,而没走过一段距离,张念尘手上的纸符都会飞起一张。

待到钟鸣走到山岗顶上,夜风呼啸地更厉害,他扭头看去。

来时路上已经飘起几十张纸符,荧荧发亮,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虫。

钟鸣站在山岗上,他加下踩着的是森森白骨,这里便是边界线,再往山岗后面便是低矮灌木丛,除去钟鸣这样有小心思的人会将亲人葬在那,基本没人去。

战乱年间大部分死的人都被葬在了来时的那段山坡,再从另一侧走下去,纸符刚好能将这半个山坡包围起来。

起先战乱死人并未有人管,那时尸体随处可见,后来新唐始建,才发了诏令,要埋葬死尸,以免引发疫病蔓延。

当时荒山岗前半被挖了极大的坑,大半个山体都被掏,数以万计的尸被扔进了里面,埋了起来。

万人坑便是指的这座山岗,也正是因为那次埋尸,这里才成为乱葬岗,后来死人大家也都往这里埋。

有些无亲友的流民,死后连埋都没人帮忙,随意被往山岗上一扔便完事。

正如钟鸣此时脚下踩着的森森白骨,这些便是没人裹尸,被随意抛弃的尸体。

站在山头片刻,张道祯便问:“钟居士,怎么不走了?”

“哦,没事,我们已经走到山头了,我想山那侧没什么尸体,咱们来时的这面才是万人坑,不如我们从山这侧再走下去,刚好能让小道长用灵符将万人坑包围。”

张道祯空洞的眼眶看了看山那侧,他手中掐算,半响才道:“也好,就依钟居士所言。”

于是三人准备往山下走,张道祯也从张念尘手中接过纸符,老道士叮嘱道:“你且留些真气防,接下来交给师傅。”

小道士张念尘终于松了口气。

纸符在张道祯手中更灵动,光亮也强了许多。

正在三人往山下走的时候,忽而从背后传来歌声:“荒山岗,起恐慌,尸不睡,无死样,劝钟鸣,别上当!”

张念尘被吓了个激灵,大喊道:“师父,鬼来了!”

“何方妖孽,在此作怪!”

老道士空洞的双眼立即看向儿歌起处,他腰间的玉葫芦光芒大作,张道祯顺手拔开葫芦,只见两道华光从葫芦里起,飞到三人旁。

此次这华光飞得不快,钟鸣借机看清楚华光内的物件。

那是两颗奇异的丹药丸子,一颗成赤金色,冒着红金两色的光华,另一颗成墨绿色,黑绿两色光芒略显森。

钟鸣这次却不慌张,他知道来人是谁。

那唱儿歌的正是村头疯子,钟鸣忙向张道祯解释道:“张道长莫出手,他是我熟人。”

言毕,钟鸣走出琉璃灯的照耀之外,朗声喊道:“前辈,我知道你在此处,上次送还我石锁鸳鸯之,钟鸣一直谨记在心,上次过于惶恐,误伤了前辈,还请前辈不要责怪!”

钟鸣喊声过后,四周静悄悄的,钟鸣也微微蹙眉,看来那老山魈并不想见钟鸣。

叹了口,钟鸣又道:“前辈,我们这次前来没想打扰您清修,只是山岗要起尸,我们不想尸潮霍乱百姓,特此来镇压尸潮,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方才那疯子口中也唱过,老山魈知道这里要起尸,他是在劝钟鸣快走。

言中还是善意劝导,想来老山魈并未怪罪钟鸣之前的鲁莽。

在钟鸣喊完后,周围黑暗中响起窸窣声,只见从半人高的杂草中钻出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疯子。

这疯子神古怪,歪嘴斜眼,两颗眼珠最为奇异,两只眸子缩的只有绿豆大小,一只眸子向上,一只眸子向下,无规律地旋转,极为骇人。

疯子留着口水,口齿并不清晰,他像是野兽般蹲在地上,双手向外虚推,嘴里喊道:“走,钟鸣走,不在荒山岗,钟鸣不在荒山岗,危险!”

钟鸣以为这疯子是老山魈所化,立即鞠躬道:“谢过前辈不计前嫌,以德报怨。”

可老道张道祯向前两步,拉住了钟鸣,低声道:“你拜他无用,他是个傻子,并不是精怪本体。”

钟鸣皱眉问道:“还请道长明言。”

张道祯看了眼那疯子,问道:“你可听说过为虎作伥一词?”

钟鸣点点头,张道祯才有道:“你眼前这东西便是伥人,半人半妖,他是被山中精怪捉了去,体内被注入妖力,被精怪蛊惑,被化作了帮助精怪行事的怪物,这种东西一般都没有太高智力,精怪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

原来如此,钟鸣恍然大悟。

却没想此时那伥人怪叫一声,忽而蹦起来,急切喊道:“钟鸣走!钟鸣走!危险!危险!来了!”

第五十五章 百万雄尸下山岗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五十五章百万雄尸下山岗喊叫声把钟鸣三人吓一跳,那疯子喊完便钻进杂草中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钟鸣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拉拽他的裤腿,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森白的手骨正拉着他的裤脚往外挣扎。

钟鸣赶紧用绝响刀扫开那手骨,手骨被刀刃砍断,落地还在挣扎,四处乱爬。

“张道长,不好,我脚下白骨动了。”

提醒张道祯一声,钟鸣并不是很害怕。

那夜柳成荫带他屠戮吴家,驾驭的可是尸山血海,对于尸体之类,钟鸣心中免疫力极强。

反观小道士张念尘双腿打着摆子,俊美的小脸扭曲,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嘴里嘟囔道:“太上神明保佑,魑魅魍魉退避……”

这小道士着实可笑,本干的是驱鬼作妖之事,却偏偏怕鬼。

可能张念尘之前也没见过鬼怪,这还是首次出征。

再看老道士张道祯,他略显慌乱,手中连连掐算,半响才道:“糟了,贫道算错了此地有精怪盘踞,阴气极为重,比寻常乱葬岗要重了几倍,这起尸时辰怕是要往前推许多。”

起先张道祯给钟鸣说,今夜子时正是尸潮起时,却没想突生变故。

来不及给两人解释原由,张道祯从怀中拿出瓷瓶,连吞两颗丹药,转正叮嘱两人:“钟居士你和小徒呆在此处,贫道这就去山下完成往生大阵。”

张道祯脚下生风,手托纸符,从山岗侧面飞奔而下。

老道士的身影极快,钟鸣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身影,背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只能所过之处飘起点点萤火。

张道祯拼尽全力在起净灵符。

此时山岗上只剩下钟鸣和张念尘两人,张念尘站在琉璃灯光下喊道:“钟居士,快快进入琉璃神光下,不然尸体醒来会伤到你的。”

钟鸣拖着刀来到灯光下,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往山下看去,望着漆黑的夜色,祈祷张道祯能及时完成大阵,困住尸潮。

……

田家府院,后花园。

凉亭子内,田行健摇晃着桃花扇,望着远处,他嘴角含笑,眼中是期待之色:“师兄,这尸潮要来了吧?”

凉亭之上,黎阙踩着凉亭顶,湛蓝色双眸望向西面山岗,并未答话,有许些焦虑。

看了半响也没有看到他期待的尸气冲天之相,黎阙眉头蹙得更紧,他道:“此时理应起尸,久久不见尸气冲天相,怕是有变故,我且去瞧瞧。”

言毕,黎阙华袍鼓动,蓝色流光自他脚下起,托起黎阙,向荒山岗而去。

见师兄远去,田行健也按耐不住,他收起折扇,高声喊道:“笑笑,备马,我要去城头观夜景。”

小侍女笑笑应下,为田公子去备马。

田行健负手笑着往外走,嘴里乐呵呵吟道:“月明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又甩开折扇,田行健笑颜更甚:“如此美景,去城头小酌一杯,城外夜色皆入我眼,岂不是美哉?”

“妙哉!妙哉!”

畅快的笑声中,田行健走出后花园。

与此同时,先行的黎阙早已飞过城墙,他脚下是冰晶结成的莲花,冰莲拖着他前行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到淤泥村的位置。

黎阙并未看到淤泥村,此时的淤泥村已然消失,原地只有黑色的浓雾。

但平日里黎阙也不会关注淤泥村这般烂泥塘的村庄,他并未发现不妥,只是径直向荒山岗而去。

一路蓝色华光疾驰,黎阙来到山脚下,却见山岗上亮起莹莹光辉,将山岗包围。

黎阙立即飞到最近一处的荧光处,他眉头微皱。

只见黄色的纸符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纸符光芒连接,在山岗上形成一片大阵。

阵中正是起尸地,借着光亮,可以看到有不少腐烂的尸体正在挣扎着往外爬。

可那些尸体似乎遇到不小的阻力,身上的黑色气息如若雾气,缓缓上升,那黑气正是积尸气。

黎阙眉头猛皱,脸色立即扭曲道:“是谁在压制积尸气?”

他的双眼亮起蓝紫色光芒,手上结出深蓝色冰晶,包裹其手掌,伸手向净灵符抓去。

往生大阵在黎阙便是旁门左道的小术,他并未放在眼中,也懒得去找阵眼所在,打算暴力破除阵法。

蓝色冰晶结成半人高的巨手,直接抓住净灵符。

暮然间,净灵符华光大作,黄色的光辉竟然打碎黎阙的冰晶巨手,冰屑飞扬,冰晶巨手破裂大半,险些伤到黎阙。

“是个高手?”

惊呼一声,反倒激起黎阙的争强好斗之心。

冰晶巨手再度结起,比之前,巨手更加完善,其后冰晶蔓延,凝结成手臂,肩膀……

最终,在黎阙背后凝结出半个兔头人身的怪物,冰晶怪物无声呐喊,黎阙双眸泛起紫色,喝道:“给我破!”

两只冰晶手臂同时向净灵符抓去!

冰晶巨手碰到黄光便会分崩离析,但黎阙凝结冰晶的速度更快,一番消耗下来,巨手逐渐拉近与净灵符的距离,胜利对于黎阙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山脚下,老道士张道祯盘坐在草地上,他双手快速转换手决,但眼前的净灵符的光亮,仍在不断减弱。

张道祯暗自叫苦:没想到这积尸气如此之强,竟然连我都阻挡不住?

他并不知道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黎阙正在破坏他的阵法。

老道士已经心生退意,反抗的力道越来越强,他的落败已成定局。

“嗨!天命难违!”

忽而老道士感叹一声,猛然张开双眼,收回双手,不再掐诀,他面前的净灵符华光闪动,几息后便熄灭落地。

张道祯则是拔开腰间的玉葫芦,放出两颗玄丹护体,他自己从怀里掏出颗丹药,吞入腹中,开始盘膝打坐。

方才施展往生大阵,张道祯拼尽全力没有挡住,此时他体内已经没有真气支撑他行动,只能原地打坐恢复。

起先那被往生大阵阻挡住的尸体也咆哮着冲下山岗,张道祯面前便有百余具尸体,有腐烂的尸身,有森白的骨架,尸身完整的便往前跑,尸身残缺的连爬带滚。

越来越多的尸体从山岗下爬出来,他们无声咆哮,乌泱泱冲下山岗。

万余具尸体,尸身攒动,前赴后继,跑得慢的便会后后来者踩踏在脚下。

尸潮已成,向着生灵气息最强盛的边陲城冲过去。

张道祯被两颗玄丹保护,如果狂狼中的小舟,被尸潮淹没,玄丹的光亮也被尸潮掩盖。

一叶孤舟泛沧海,生死难料。

就在往生大阵破碎同时,黎阙身后的兔首人身怪物捏碎了那张净灵符,黎阙不屑一笑:“尔等小辈,还妄想跟汇丹境的我抗衡,痴子!”

脸上再度恢复冰冷,黎阙四处望去,如今大阵已解,尸潮如期而至。

接下来,他要找出是何人作怪,竟然敢跟白玉京最对,怕是活得太长久——想死了!

那双紫色的眸子自上而下,仔细打量荒山岗。

九九八十一道净灵符均已落地,荒山岗本就没什么光亮,如今山顶的琉璃灯的光亮就异常显眼。

黎阙一眼望去,定睛在那华光流转的山头,他冰冷的脸上浮现古怪笑容:“昆仑?亦是蓬莱?还是万妖林?”

黎阙眸中紫光大作,他冷笑道:“无论你是谁,今日,当然叫你有去无回!”

催动脚下冰莲,黎阙身后冰晶怪相张牙舞爪,向着山顶飞去。

……

边陲城向南,临仙石坐落之处。

此时的临仙石前摆满了香烛贡品,本来乌黑的巨石上偶尔闪过一缕金色光华,似有游龙在巨石中游荡。

临仙石前站了两人,一高一矮。

高的那人若有九尺高,腆着肚子,体态丰盈的高胖男子,他面容看起来平易近人,头顶挽了道髻,站在临仙石前,盯着临仙两字直勾勾的看。

矮的那个是个小女孩,若有五六岁的模样,长发绑成两个髽髻,胖乎乎,笑眯眯的样子甚是讨人喜爱。

女孩身前缝了个大口袋,她不住从口袋里掏出零食吃,什么干果,糕点,水果,应有尽有,只是这一会儿便掏出了七八样之多。

那不大的布口袋里,似乎有吃不完的零食。

吃完手中的梨子,小女孩似乎有些不耐烦,她拉拉身旁男子的衣袖:“爹爹,这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你看了要有一个时辰了!”

高胖男子轻笑,哪有女儿说的那么夸张,他至多在临仙石前停留了一盏茶的时间。

“这临仙石应当是出自於菟之手,他道法又有精进,再有段时日,怕是就要远超他姐姐娥婵。”

高胖男子望着舞动的金色临仙二字,如此点评。

他竟然丝毫不受临仙石的蛊惑,只是单纯在欣赏字迹。

小女孩撇撇嘴,又掏出块红色糕点开始吃,她嘟囔道:“无聊,爹爹就喜欢看那些字啊,画啊,你一个弹琵琶的,不喜乐器,喜什么字画?我回去就告诉祖祖,告你个不求上进之罪。”

高胖男子哑然,自己女儿天生聪慧,古灵精怪的性格,他也没得办法,只能陪笑:“菲菲别生气,爹爹带你看个好看的行吗?”

“有什么好看的?”

被称作菲菲的小女孩咬着糕点,显然不感兴趣。

高胖男子笑而不语,抱起自己的女儿,将她放在左肩上。

男子脚尖点地,竟然一跃跳到了临仙石顶端,在最高的巨石之巅,男子伸手指向茫茫夜色:“菲菲你看,那里有万尸夜行,没见过吧?”

菲菲瞪着小眼往前瞧,他们父女所看之处,正是荒山岗的位置。

“真的,真好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死人会动呢!”

小女孩菲菲看得正起兴,却没想爹爹晃动两下,差点将她晃下去,她小嘴一瘪:“爹爹,你别乱动,我还没看完呢。”

男子也不想动,只是脚下的临仙石作怪。

那临仙二字化作千军万马的金人,向着山巅的男子攻去,是临仙石的灵性在反抗,它不准有人站在它的头上。

只见男子面不改色,左脚轻轻一跺,白色的气浪在巨石之巅四散而开。

临仙石猛然一震,山巅之处龟裂向下,露出大片裂纹。

千军万马消失,临仙二字也不再金光闪动,只剩下一片死寂。

仿若这石头,死了。

男子这才嘴角挂笑:“爹爹不动,菲菲慢慢看。”

肩膀上的女儿还在嗑着瓜子看尸潮,男子转头看向北方,他目光所及之处,是越过边陲城的北方。

他喃喃道:“於菟,你白玉宫取香火的办法也太过下作了些!”

第五十六章 明月浩浩,灼灼其华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五十六章明月浩浩,灼灼其华尸潮奔流而出,积尸气四处弥漫,黑色的烟雾升腾,掩星光,盖月华。

尸气成冲斗牛相,尸潮祸乱,已成。

临仙石上的父女没有离开之意,亦没有插手之意,脚踏灵性尽失的临仙石,只是远远观望。

城墙之上,田行健摇扇远望,眯着眼睛观望:“尸气已遮皓月,应是功成,万尸围城只是时间问题。”

荒山岗脚下,尸潮中有金墨两色忽隐忽现,老道张道祯还在尸潮中挣扎。

而山岗之上,黎阙背显半个兔首人身像,脸色冷若冰霜,已至山头。

山岗杂草丛生,钟鸣和张念尘站在琉璃灯光之下,一退再退。

他们二人眼前,白骨骷髅从地底钻出来,手脚并用向着远处狂奔,两人早已被眼前这一幕震惊。

钟鸣脸色异常难看,他手持绝响刀,将小道士护在身后,而张念尘则是跌坐在地上,他吓得站都站不住,嘴中还在喃喃:“不可能,师父失败了……”

本来两人不远处也亮着净灵符,可此时净灵符已经失去光华跌落在地,被尸身踩踏进泥土中。

钟鸣一把将张念尘拉起来,大声喝道:“小道士,有点骨气行吗?你师父眼见被尸潮淹没,若是我们两人不想办法帮他一把,他弄不好要命丧与此!”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念尘赶紧爬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丹药,忙道:“对!对!钟居士说的对!”

慌乱过后,张念尘逐渐恢复理智,他瞧着尸潮,又道:“钟居士,这琉璃神灯可保我们不被尸体攻击,借神灯之光,我们快去山岗下寻我师父。”

琉璃灯光自有神奇,任何邪祟不得近二人身,那些尸身即使在两人身旁爬起来,也视若不见,直奔山下而去。

钟鸣抬眼看看琉璃灯,叹了口气:“快走,去晚了,那老道要没命!”

尸潮的威力钟鸣可是见过,那夜柳成荫控尸千余,一炷香的工夫便将吴府屠戮一空。

今夜万余具尸体,瘦弱的老道再有本事,钟鸣想来也抵不住尸潮的冲击。

正在两人商议好,打算下山去时,山下突然亮起一团蓝色的光亮,眨眼间便已经冲上山岗,来到钟鸣面前。

张念尘脸色一喜:“师父?”

“不是,是个索命鬼。”

见那蓝光,钟鸣脸色又变难看,这蓝光的感觉太过熟悉,正是白玉京的仙官——黎阙。

裹挟着一股寒风,黎阙脚踏冰莲,背显兔首人身像,悬停在琉璃灯之前,紫色双瞳看向钟鸣,眼神阴冷,似要将人送入万年冰窟。

黎阙的眼中略有起伏,他讶异道:“钟鸣,竟然是你?”

“见过仙官大人。”

心中暗道不好,钟鸣咬了牙,心思电转,赶紧拱手给黎阙行礼,期望能逃过这一劫。

惊讶也只是瞬间,黎阙的面色恢复如常,他冷笑道:“钟鸣,你还真是不想活了,我白玉京的大计你也敢坏!”

钟鸣额头沁汗,只能装傻道:“仙官大人所言小生不知,只是看今夜这山岗上有异动,还以为有什么宝贝,这才上来查探。”

这小仙官黎阙的本事,钟鸣可是见过,如今叔父不在身边,钟鸣可没把握能抗住仙官的怒火。

只能拖一时算一时,装傻充愣哄骗过关。

黎阙又不痴傻,如此蹩脚的谎言怎能哄骗过他,黎阙冷冷一笑:“平日里你有些小聪明也就罢了,今日竟然布阵妄想坏我大计!”

黎阙眉目一横,怒道:“钟鸣,今日你必要葬身于此!”

如此听来,钟鸣的打算都落了空,黎阙就是要杀他。

钟鸣急的大喊:“黎阙,你若敢伤我,我叔父回来定不饶你!”

黎阙仍是冷笑:“别说杨延朗今日不在,就算在,他也无法奈我何!可惜你聪明却不识时务!废话少说,无知凡泥,上路吧!”

言毕,黎阙眸中紫光大作,身后怪相挥拳便砸向钟鸣。

双目一瞪,钟鸣狠了心,自知今日是逃不掉,鼓动丹田内两道真气,木灵气团也飞速运转,他准备硬抗黎阙的攻击。

怪相拳风凌烈,寒冰肆虐,随着拳头挥动,四周草木上立即结起冰渣。

钟鸣拖刀,绝响刀的龙雀环刺耳啼鸣,体内真气被他宣泄一空!

只见刀刃上闪过红色虚影,足有大腿粗细的劲气在地表下蜿蜒前行,袭向黎阙那一拳。

刀劲行地龙!

一曲卷狂沙再现!

这一刀,是钟鸣练刀以来,最为成功,也最为霸气的一刀。

绝境之下,钟鸣爆发了身躯暗藏最大的潜力,生死之前,他拼尽全力。

在龙雀啼鸣声中,刀劲窜地而起,四周草木被刀劲搅得碎叶纷飞,尘土飞扬,那红色的刀劲刚好劈在怪相的拳头上。

刀劲霸道,立即将拳头撕裂,硬生生将怪相的拳头劈成两半。

肆虐的刀劲还在一波接一波的迸发,黎阙微微蹙眉:“好个钟鸣,不愧是徐乾刀的儿子,短短时间内,竟能将凡人那套武功练至如此!”

刀劲在兔首怪相上割出一道道伤口,但黎阙并无惶恐,他身上蓝色气息越发浓郁,怪相不消片刻便恢复如常。

显然,钟鸣这一招看似声势浩大,却未对黎阙有何实质性伤害。

琉璃灯下,钟鸣疯狂喘息,他刚才看到怪相崩坏,还面露喜色,此刻笑容又僵在脸上。

铿锵一声,绝响刀入鞘。

钟鸣二话不说,拉起身后早已吓傻的张念尘,拔腿就向山岗背后跑去。

拼尽全力一刀砍下去,人家毫发未伤,傻子才不跑!

“想跑?痴心妄想!”

黎阙嗤笑,紧追不舍,他脚踏冰莲飞行,自然比两只脚跑要快。

追上钟鸣二人,黎阙袍袖一挥,怪相挥拳又砸。

轰!

一拳砸下,却没有如他想象中,将钟鸣二人砸成烂泥,那琉璃灯华光大作,竟替二人挡下这一拳。

黎阙眉头又皱,他暗道:钟鸣这小子真古怪,一而再,再而三挡下自己的攻击。

此时黎阙已失去耐心,心中大为愤怒,连连挥袖,怪相接连砸下十多拳。

琉璃灯光华一闪再闪,将黎阙的攻击悉数挡下,在最后却也华光暗淡,嗖的一下飞回到张念尘的藤箱之中。

张念尘本来被钟鸣拉着跑,在琉璃灯落下时,猛然吐出口鲜血,跌倒在地,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想来这琉璃灯刚才是张念尘施法祭起,与他本身息息相关,琉璃灯受到震荡,他自然也被牵连。

被张念尘如此拉扯,钟鸣也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眼见张念尘倒在地上,钟鸣啧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想要继续往前跑。

但转念一想:这两个道士为自己和淤泥村以身犯险,自己就这样跑了是不是不太道义?

千钧一发之际,钟鸣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的做了决策。

上山前,村中李木匠的大儿子李广陵年仅九岁,还知道说出“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应当大丈夫!”的话语,他钟鸣虽然惜命,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于此同时,钟鸣猛然转身,锵的一声,又将阎罗绝响刀拔出鞘:“去你娘的白玉京,去你娘的仙官,小爷今天就跟你拼了!”

体内真气方才已消耗一空,钟鸣只能高举绝响刀,踏前一步,将昏迷的张念尘护在身后。

钟鸣并没有注意,就在他打算搏命之时,怀中从不离身的红木折刀动了。

折刀微微颤抖,红木上印刻的纹路微弱闪亮,自刀鞘与刀柄接缝处,开始出现裂痕。

龟裂状四处散开,裂痕有蔓延趋势。

黎阙追上钟鸣,冷笑:“不自量力!”

袍袖一挥,兔首人身像高举冰霜巨拳,当头砸下。

钟鸣眼神坚毅,毅然决然抬刀去挡。

怀中红木折刀疯狂颤抖,裂缝越发大,折刀抽出指节长一段,还在缓缓往外抽动,蓄势待发!

就在拳头将砸向钟鸣那一刻,忽而旁边荒草中有人呐喊:“钟鸣跑,疯子救!”

披头散发的伥人疯子从杂草中窜出来,不畏死亡,扑向那巨像,用身躯为钟鸣挡下了这一拳。

冰霜巨拳裹挟着寒气打在疯子身上,拳头与疯子接触瞬间,疯子的身躯迅速结成冰晶。

拳劲的寒风将疯子轰飞出几丈远,疯子的身体跌落在地,如同破碎的冰雕,哗啦啦碎成一地的寒冰尸块。

黎阙微微皱眉,这又是哪来的傻子,竟然为钟鸣挡下这必死一拳?

钟鸣愕然,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方才拳劲的寒风将他脸颊打的生疼,他从背脊生出一股寒气,那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感觉。

与前世死之前一模一样,他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可钟鸣就是不死!

无论是命势,福分,还是苍天保佑,他钟鸣,就是命硬!就是不死!

钟鸣怀中的红木折刀忽的不再颤抖,刀刃归鞘,若不是裂痕仍在,仿若一切都未发生过。

那伥人疯子失去的尸块缓缓飘起,飘向山岗后的夜色中。

黎阙眼中不再全是钟鸣,他抬起头,紫色的眸子向黑夜中望去。

远处夜色朦胧中不知何时升起一团白色柔光,由远及近。

夜空中尸气弥漫成的雾气也不知何时被月光打破了,明亮的月光比平时更加耀眼,如若朝阳。

月光与白色柔光相互相,远处传来女子的吟歌声。

“明月浩浩,灼灼其华。与子沐之,宜其身正。明月浩浩,风云不动。与子望之,宜其目望……”

听到这声音,钟鸣手中刀跌落在地,他扭曲惊呼:“娘亲?”

第五十七章 疑是浮江老魔头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五十七章疑是浮江老魔头月华凝成一束,挥洒在来人身上。

长发飘飘,白衣皑皑。

柔光之中,白衣女子踏月华而来,她身旁围绕着三团青蓝色的火焰,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森然。

钟鸣呆呆看着女子,俨然是娘亲的模样。

可钟鸣又感觉到哪里有些怪异,是种说不出口的别扭,总是让钟鸣感觉此人不是他的娘亲。

钟鸣便想到那只喜欢化成他娘亲模样的老山魈,莫不是老山魈看不下去少年人身负险境,这才出面相救。

也不等钟鸣开口问,白衣女子缓缓走到钟鸣面前,吟唱声也戛然而止。

“钟鸣,你且带你的朋友离去,这里交给我。”

白衣女子一开口,钟鸣便知道,此人绝不是自己的娘亲,应是老山魈又化作娘亲的模样。

只是这老山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自己,即使自己伤了他,也是以德报怨。

不由得钟鸣多想,只见白衣女子袍袖一挥,阎罗绝响刀飘起归鞘,回到钟鸣的背上,钟鸣和张念尘也被一股柔和的白光托着,向荒山岗背阴的远处而去。

只是片刻,钟鸣便没了踪影。

自始至终,黎阙从未轻举妄动,他那双紫色的眸子只是盯着白衣女子。

即使钟鸣被救走,黎阙也未曾阻拦,只因为他在来人身上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力。

他们仙人修法,也有自己的一套修炼体系,不同于武林豪侠的寻气,叠劲,修仙法讲究悟道境界,需经历结气、凝力才能到达如今黎阙所在的汇丹境界。

一入汇丹龙鱼跃,脱胎换骨仙体成。

汇丹是将修仙法之人在体内结出仙法金丹,是许多修仙者的一道门槛,已是仙法小成,登堂入室的境界,寻常人根本不能与之抗衡。

可眼前这白衣飘飘的女子让黎阙感受到很大压力,气息不同于寻常人。

来人,至少是汇丹境界。

盯着来人半响,黎阙才做了道揖,沉声道:“不知仙友是哪座仙宫福邸,在下白玉京於菟上仙门下亲传弟子,黎阙。”

心里没有底,黎阙自然不敢贸然出手。

白衣女子嗤笑一声:“修道求仙就修道求仙,还妄称什么仙人,不怕被同辈中人笑掉大牙?”

“你莫要出言不逊!”

黎阙的脸色略带怒气,他白玉京向来地位崇高,还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还不叫人说,你们白玉京也太过霸道。”

白衣女子仍是嗤笑,他指着黎阙喝道:“小道童,今日你若立下心誓,日后不再找钟鸣的麻烦,我可放你离去,如若不然……”

此话不言而喻,若是黎阙不肯立心誓,这女子便要出手了。

心誓不是寻常誓言,而是修仙之人以道心起誓,一旦说出口,便是终身忌讳,若不是生死攸关的境地,无人会这么做。

“欺人太甚,既然想让我起誓,那得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黎阙已是暴怒,他双袖猛然挥动,身后兔首人身像双臂抬高,四周寒风肆虐,向着白衣女子砸去。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不自量力!”

也不见她有何动作,身心猛然涨大,眨眼间便有五六人高,比兔首人身像还要大两三倍。

巨大的女子忽而化作黑毛猴脸的怪物,怪叫一声,便挥掌向冰晶巨像压去。

长满黑毛的巨掌压住兔首人身怪像,冰晶遇掌便碎,可见巨掌的力道之大。

看到那黑毛怪物,黎阙怪叫一声:“你是山间讨封化形的精怪!”

“才知道,晚了!”

夜空中的月华光束更加明亮,黑毛怪物身型还在增长,巨掌缓缓压下。

黎阙苦苦支撑,却也挡不住自身兔首人身像的崩溃。

“前辈,你且放我一马,我愿立心誓!”

眼见黎阙便要支撑不住,他脸色扭曲,全身皆因仙气暴走而颤抖,忽而放声大喊求饶。

黑毛怪物冷笑,露出上下交错的利齿:“现在才知道求饶,晚了!”

怪物的手臂鼓胀,一掌压下去,黎阙身上的怪相轰然碎裂。

随着声惨叫,黎阙被那一掌压成了肉泥。

待黑毛怪物抬起手掌,地上的华衣中血肉模糊,一道淡蓝色的光芒漂浮在肉泥之上,慢悠悠向远处飘荡。

那是黎阙的神魂,他还想要逃。

黑毛怪物顺手将血肉和神魂都抓起来,一把放入自己的嘴中,嚼了两下便吞咽下去。

打了个饱嗝,黑毛怪物恢复人身大小,他用锋利的指甲剔牙,独自喃喃:“都说新来的这些仙家府邸霸道,我若今天不杀他,难免日后他会寻仇与我,刚好他死了,一了百了!”

又打了个饱嗝,黑毛怪物身上闪起白色柔光,他又化作白衣女子的模样,转身向钟鸣的方向追去。

天上的月华恢复原状,积尸气慢慢聚集,再度遮天蔽月。

……

临仙石之上,父女二人还在观望。

霏霏嗑瓜子的小手忽而停止,她闪乎着大眼睛,讶异道:“爹爹,那妖物把白玉京的小哥哥给杀了,神魂都未留,着实残忍!”

高胖男子叹了口气:“是那小道童咎由自取。”

“我辈修仙者不应斩妖除魔吗?爹爹,那妖物害人,我们不管管吗?”霏霏似有不解。

高胖男子摇摇头:“霏霏,你记住,自我仙府下界以来,便不比从前,今后不可轻易出手招惹敌祸。

更何况,性之善恶,不应以类分,先人道有教无类,妖也不尽然是恶。”

霏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皱着眉头思索半响,又开始嗑瓜子,看尸潮汹涌,大概是没想明白也就不白费心思了。

高胖男子却没那份闲心,他抬头看看极北处,低声道:“该走了,再不走要惹麻烦。”

“我们不看了?”霏霏有些不高兴。

高胖男子笑了笑,劝道:“霏霏,我们下次再看,此次,爹爹还有要事在身。”

言毕,高胖男子飘身而下,他再度站到临仙石下,盯着裂开的临仙石,若有所思。

半响过后,高胖男子抬手题字,他虚空勾画,那临仙石上便石屑纷飞。

写完一句话,高胖男子挥手唤出一张玉琵琶,随风便涨,他踩踏而上,腾空而起,向南而去。

临仙石上,临仙二字旁有一句话:

后退十里,蓬莱不争。再进一步,东海浪千丈,浪吞新唐,水淹白玉京。

蓬莱宫,冯寕留。

……

断壁城墙之上,田行健笑吟吟地盯着远处尸潮涌动,摇扇吟道:“万尸鼓噪摄生灵,疑是浮江老魔头。欲识潮头高几许,千山浑在浪花中。”

那尸潮汹涌澎湃,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城外流民已被尸潮追的四处逃散。

好一副魔头尽出的景象,在田行健眼中,那就是一副海浪吞噬城镇的波澜壮阔之景色。

他身旁的几个小衙役早就怪叫着瘫坐在地上,田行健一脚踢在吓傻的衙役身上:“你还不快去禀报,就说魔头作祟,尸潮再度袭城了。哦,对了,记得让打更人喊两句,莫让无辜城民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言毕,田行健哈哈大笑,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乐得看这幅热闹景象。

几个衙役连滚带爬地往城里跑,早就没人敢站在城头值夜了。

忽然间,田行健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紧皱眉头看向荒山岗的位置,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灰暗的石头,眉头越皱越紧。

半响过后,田行健才脸色忧虑地看向西山岗:“黎阙出事了?”

于此同时,在距离边陲数百里的北方,一片荒林中忽而升起百道华光,冲天而起,向着边陲城而来。

华光宛如流星,划破夜空的宁静。

凡人所见,皆跪拜,高呼:“仙人下凡!”

……

西山岗之下,尸潮已去大半,只有零零星星几十个残破的尸身还在往外爬。

老道士张道祯盘坐在山脚下的杂草中,两颗玄丹围绕着他旋转,光亮越发明亮。

张道祯本就破旧的道袍更加不堪,被扯开几道大口子,发丝凌乱。

索性是老道士好像没受什么伤害,他的脸色越发红润,双指掐诀,金色气息不断在他身上流出,照亮他的面庞。

身旁的几具尸体还想撕咬老道,可每逢上前,便被那两色玄丹打飞出去。

看张道祯面色逐渐转好,醒来也只需再等待一段时辰。

……

淤泥村的众村民却乱了套,他们大都聚集在孙老头家的小院,也没人敢点灯,一群人借着星光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村外不断传来踏地的奔跑声,不时有东西撞到七星大阵上,发出奇怪的声响。

自告奋勇的李广陵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尿了裤裆,他龇牙咧嘴,紧闭双眼。

在他面前不过一尺处,狰狞的尸体狂奔而过,还有不少被挤到大阵上,碰到地上那条赤色线条,他眼前便亮起一道红色光亮,将尸体挡在外面。

两股战战的李广陵只能闭了眼,嘴里大声背诵诗词壮胆。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其他几人亦是如此,缺牙早已经尿了裤子,将灯提到脸上,挡住自己。

斐大成直接把灯抱在怀里,嘴里念叨着:“天老爷,道爷,阎王爷,神仙爷爷,鸣哥,黑哥,各路神仙老爷,保佑我小胖子不要掉块肉!保佑,保佑,南屋阿弥陀,急急如律令……”

这几人虽然狼狈了些,但也没人扔掉铜灯就跑,还能维持大阵运作。

可梁余那里问题就太大了,别人手中的铜灯里都是赤红色火焰,此时他手中的铜灯却是黄色火焰,在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梁余面前的尸体也很古怪,他们围绕着赤色粉末抽搐,就是不肯离去,张牙舞爪地开始刨地。

梁余一手持灯,一手持横刀胡乱劈砍,嘴里大喊:“他娘的,那老道士坑我!”

大概是梁余的动作太过激烈,铜灯一不小心便熄了火。

四周陷入短暂的黑暗,梁余的叫喊声也忽而停止。

不过片刻,赤色粉末亮起耀眼的红色光芒,所有线外的尸体发了疯般的撞击大阵。

梁余在怒吼着劈砍,铜灯早被他丢到一旁,千百具尸体冲破红色光芒,向着梁余扑过去!

淤泥村的神隐七星阵,破了!

第五十八章 君子报恩十年不晚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五十八章君子报恩十年不晚尸足踩踏到赤色粉末,立刻升起焦糊味。

一具算是完整的尸身竟然直接被赤色粉末引燃,黑夜里窜起一团赤色火焰,如同朝阳升起。

若是常人被阵法引燃,也就萌生退意。

但这是一具具没有意识的尸身,他们毫无退意可言,前赴后继,燃烧的尸身立即被尸潮吞没,被踩的不成样子,火焰也随之熄灭。

一闪而过的光亮,照亮了梁余的脸。

梁余的脸色比那群行尸走肉还要恐怖,他龇着牙,手中横刀乱舞。

“他娘的,老子连活人都砍过,还怕你们这些死人?”

梁余手中的横刀带着风声争鸣,顺手砍下眼前尸身的头颅。

但那尸身毫无停顿,无头的残骸依旧张牙舞爪向梁余扑过去。

眼见梁余就要被尸潮吞没,他身后山坡上,铁将军忽而高声啼鸣。

嘹亮的鸡鸣声响彻淤泥村,那些尸身的行动在啼鸣声中忽而呆滞,仿若有人对这些尸身施过定身术,均是一动不动。

梁余趁机从尸潮中钻了出来,他手中的横刀还在劈砍,闯出尸潮两步便跌坐在地上。

反观那彩翎大公鸡,抖抖鸡冠子,扑棱着飞到尸潮中。

那大公鸡的铁爪如钩,铁喙如剑,扑抓啄击,从尸身上揪出丝丝黑气。

尸身中的积尸气一旦被大公鸡啄出,立即枯骨落地,再不能爬起来。

彩翎大公鸡在尸潮中飞腾,仅凭一己之力,竟然挡住了缺口,阻止住尸潮前进。

跌坐在地上的梁余看傻了眼,独自喃喃:“我滴个乖乖,我家铁将军不光斗鸡战无不胜,合着打鬼怪也这么厉害!”

凭借这只彩翎大公鸡,淤泥村的祸事暂时被拖住,还能再撑一段时辰。

……

荒山岗背面,低矮灌木丛越发葱郁,枝叶肆意伸展。

夜风吹起,带着丝丝尸臭味。

钟鸣猛然惊醒,方才他只感觉眼前白光闪过,便没了知觉,等他再醒过来,已经是极为靠后的荒山岗阴面。

双指揉了揉鼻梁,钟鸣四处打量,等他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这里竟然是母亲的坟墓。

钟鸣眉头紧蹙,回想起刚才被那白衣女子挥袖吹走,暗道应该是那人救了他。

随后钟鸣又查看了小道士张念尘的情况,张念尘呼吸平稳,应该只是昏迷,方才他手上吐血,探过脉搏有些虚弱,回去也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眼下钟鸣身无大碍,他便起了要回村的心思。

如今尸潮没有挡住,还是赶紧寻到老道士,回淤泥村去。

也不知黎阙现在何处,淤泥村的情况又如何?

钟鸣心如乱麻,他现在满脑子都乱糟糟的,见识过黎阙发怒要杀人,钟鸣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求老道张道祯去压制尸潮,是钟鸣最大的错误。

明知那是白玉京收拢人心的手段,钟鸣还想要去破坏。

这不是明摆着跟白玉京做对?

如今这梁子算是跟白玉京结下了,只是不知道白玉京要追究到什么程度。

叹了口气,钟鸣自知此事已经超脱自己的掌控,只凭黎阙那手控制冰晶怪相,十个钟鸣也打不过他啊!

多想无益,钟鸣便冲娘亲的坟墓拜了拜,嘀咕道:“娘亲,若您泉下有知,请保孩儿周全。”

正当钟鸣打算拜过坟墓,背起张念尘要走之时,他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

“师父几年前便得病走了,得的是相思心病,我想尽了办法都没能将他老人家救回来,如今师父保不了你周全,但你放心,我已帮你处理妥当。”

不知何时,钟鸣身旁站了个单足黑毛的大怪物,他单足跪地,给钟鸣娘亲的坟墓磕了个头。

钟鸣只觉得全身寒毛耸立,明知那黑毛怪物无恶意,可钟鸣还是被他狰狞的脸庞吓得背脊发凉。

钟鸣赶紧起身冲黑毛怪物作揖:“想必您便是老山魈前辈,钟鸣谢过您的救命之恩,还有之前初见时小辈孟浪,不小心误伤了前辈。”

“别叫我老山魈,不好听,我虽为山魈一脉,也是有名字的,我叫牙牙。至于救命之恩,你也不用谢,也只是一报还一报。”

名为牙牙的老山魈将钟鸣托起来,那毛绒绒的爪子八分像人手,钟鸣被一双怪爪扶起,更是心惊胆颤。

扶起钟鸣,牙牙又指着额头泛着绿光的大包道:“前些日子,你割我那一刀倒无妨,只是道观中那只老柳鬼有些狠,抽我一鞭子,至今未好。”

钟鸣赶紧又作揖道歉,牙牙又将他托起:“以后别拜我,师父对我恩情大于天,你身为他的儿子,我受不起你的跪拜。”

听闻老山魈话语,钟鸣腹中疑惑万千。

几次听闻老山魈提及母亲,都是以师父尊称,不知两人哪来的师徒之情。

见钟鸣眼神迷茫,牙牙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于是牙牙举起爪子,伸出一根指爪,指端亮起白色的柔光。

“将你的额头靠过来,我的记忆会告诉你一切。”

望着牙牙指端白光,钟鸣愣了下,他暗道:这老山魈既然救我,又对我好言相向,定然不会害我,且看看他白光中有什么。

打定主意,钟鸣便将额头凑了上去。

只见那团白色柔光缓缓没入钟鸣的额头中,淡淡白芒成为老山魁与钟鸣相连的介质。

老山魈与钟鸣皆闭上双眼,淡淡白芒映照两人的面庞,即使老山魈生而狰狞的面孔,也显得很安详,两人如若酣睡模样。

与此同时,钟鸣正在进行一种很神奇的体验。

钟鸣的眼前是耀眼白光,他只感觉身体都轻飘飘的,飘了许久,才看到景色。

绿草青青,鸟语花香,蜂蝶乱舞。

钟鸣只感觉自己来到了片神仙境地,他想仔细欣赏这片景色,但身体并不受他控制,一直在往前走,并无心思欣赏美景。

感受了半天,钟鸣才反应过来,原来此时他已化作老山魈的视角。

这是老山魈的记忆,自然也就反映着老山魈曾经看到的一切。

钟鸣一直往前走,走了许久才停下来,老山魈爬到一颗大树上,向一处村落遥望。

刚开始看,钟鸣还没看出来此是何处,待到钟鸣熟悉后,恍然大悟。

这处村落不正是十多年前的淤泥村吗?

只是十多年前,淤泥村还不是如今这副模样,比现在要小很多。

那时战火并未波及此处,村民们依靠山林为生,生活安居乐业。

方才他所见的那副美景也不是别处,正是这座荒山岗。

沧海桑田之变,不过十多年,这曾经生机盎然的小山头便成了横尸遍野的山岗,着实让人感叹。

等钟鸣回过神来,他发现老山魈正在聆听,村落中有朗朗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星辰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是千字文,作为这个时代的启蒙文学,千字文一般都是孩童最初学习的文章,因其韵律顺口,涉猎文字又全,所以被当代大儒奉为启蒙圣文。

而这朗朗读书声,正是来自老槐树不远的小院落里。

只见一名身穿麻衣却掩不住天仙之姿的女子笑意盈盈,她用树枝在泥板上刻了千字文前几句,带着一群孩童朗读。

娘亲?

远远望去,钟鸣只觉一股暖意从背脊处升起,回忆涌上心头。

那小院落正是钟鸣家的老院,娘亲在自己幼时的确是村中唯一识字之人,也曾教过一段村中孩童。

在钟鸣陷入回忆之时,画面又动,四周如同流水般,慢慢流淌过。

时间来到傍晚,老山魈壮了胆子,跑进钟鸣家中的院落里,盯着下午学童们学习的那块泥板,指着天字念道:“梯……安……”

此时的老山魈灵智始开,想要学人语人文,却无人教导,只能跑来钟鸣家偷师。

老山魈牙牙和钟秀娘的善缘,也是至此而起。

接连几天,老山魈都是傍晚时偷偷跑到钟家小院里,指着那张泥板学习。

知道一日夜里,他学的太入迷,不小心念出一句“天地……许话……以之……洪荒……”惊动了钟秀娘。

“是谁在外面?”

屋中的钟秀娘喊了一声,抱着还在襁褓中的钟鸣走了出来。

此时受惊的老山魈早就桃之夭夭,三两下的跑回了老槐树上。

而钟秀娘则是看看泥板上的指印,若有所思。

至此之后,钟秀娘每晚都会在屋中背书,所背内容,正是白天泥板上所刻之字。

有此番指导,老山魈的进步神速,不过半年而已,便能将千字文悉数背下。

那日老山魈像是往常一样,跑到院中学习,可院中泥板上今日并未有字,反而多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屋内的钟秀娘听到院中响动,便道:“今日是大年夜,我们今日不读书,吃碗饺子,回去早些休息吧,明日清晨记得来我家拜年。”

那一夜,老山魈才知道,原来人每逢一段时日便会张灯结彩,挂桃符,写福字,这一天叫过年,要吃饺子。

也是那一夜,老山魈才知道,有种叫做饺子的东西,比山中野果要好吃许多,是人间美味。

老山魈在钟秀娘处求学,如此数千日,他记得,饺子吃过五次。

老山魈学有所成,他已经两足化单足,可言人语,识人文,足以达到化形的程度。

这一晚,老山魈如同往常来到钟家院落,只是今日老山魈格外兴奋,钟鸣能看到他黑毛褪去,在山路上手舞足蹈。

因为昨日在山中,老山魈已完成化形的最后一步,他变作自己心目中人的形象,敲响了钟家小院的屋门。

时隔五年,老山魈终有勇气,见一见自己的启蒙老师。

老山魈跪在门槛前,高声喊道:“尊师在上,小徒今日前来答谢恩师多年教导之恩。”

第五十九章 一朝讨封,道心可见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五十九章一朝讨封,道心可见钟家小院的房门打开了,借着老山魈的眼睛,钟鸣再一次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女人。

全天下最慈蔼的母亲,就站在钟鸣面前。

此时钟鸣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这只是一段记忆,张不开口,说不出话。

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遗憾。

一袭素色麻衣,钟秀娘脸上仍是那副让人心暖的笑容,她看到老山魈的时候,眼神中略带讶异,竟然捂着嘴笑了。

钟秀娘没做声,只是拉老山魈起身。

钟鸣能感觉到,老山魈此刻心情紧张,他抓着衣摆问道:“老师,您看我像个什么东西?”

钟秀娘笑吟吟地答道:“你当然是个人,只是这头大些了,胳膊长了些,兴许再长长能变得好看。”

今日老山魈来与钟秀娘见面,不止是要面见自己的老师,报答多年教授之恩,更是为讨封口而来。

讨封口是山中精怪化形必须要经历的一步,历来如此。

一般来讲,讨封口是修炼有成,可化成人形的精怪去问路人,问他们自己像个什么东西。

若是路人说他像个人,便可稳定道心,化为人形,自此一步青云,可潜心问道修行。

若是路人说他是个妖怪,那这精怪的道心便要乱了,多数跨不过化形这道坎。

归根结底,所谓讨封口,也就是精怪向人类形象靠拢,追求完美的一步。

人作为万物之灵,其形,其言,都是天地间最具有灵性的,所以精怪修炼许久,也只是向人靠近。

只有靠近了人形,他们才有资格问鼎更高的仙途道路。

就修仙求道一途来说,人是比其他生灵具有更加得天独厚的根基。

老山魈此次讨封功成,道心稳固,钟秀娘功不可没。

即使钟秀娘知道来者不是个人,可她从未歧视过老山魈,将有教无类实施到底。

“只要有好学之心,谁都可以学习。”

那日钟秀娘如此说,她还给老山魈取了名字,名为牙牙,意为牙牙学语。

这些年来,老山魈也从牙牙学语变成不输普通文士的儒生精怪,他很满意这个名字,那代表了他求学之路的艰辛。

画面到这里便开始模糊,钟鸣眼前的白光逐渐消失。

钟鸣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老山魈已经负手而立,他背对钟鸣,沉声道:“牙牙一名,让我不忘本心,时刻保持修习文学之念,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想我娘了。”

沉默许久,钟鸣低头道。

自打从前世到此,钟鸣心中最大的遗憾就是,他没亲眼见到那位记忆中温柔的娘亲。

前世没有娘亲,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娘亲,却也无法亲眼所见。

也许这就是老瞎子曾对钟鸣说的:你是孤星命,注定孤独一生。

老山魈抬起他那硕大的头颅,仰望时隐时现的明月,叹息道:“我也想老师了……

自从我明事理以来,最无能为力的一件事,便是没能留住老师的性命。”

又是默然,一人一怪,仰望星空,心中所念是同一个温柔的女人。

好半响,夜风再度吹来尸臭味和血腥味,老山魈才恍然回神。

老山魈缓缓转身道:“钟鸣,我救你是为了报答老师的教导之恩,如今你没有大碍,我也要走了。”

“为何要走?”

钟鸣蹙眉,他不是在山岗呆了许些年,说走就走?

“方才那白玉京的仙人要杀你,我劝他不听,也只能给他打杀了。

白玉京死人,他们必然会派人来查,这山岗我是待不了的……”

老山魈叹息:“我早就学有所成,过了讨封的门槛,也到了一定境界,按照道家境界来说,我也是婴成境界,早该出去走走,今日我能走出去,也是好事。”

钟鸣讶异,他没想那看似仙法无边的黎阙,竟然被老山魈打杀了。

说到底都是因钟鸣而起,他羞愧作揖:“牙牙前辈,都是钟鸣给您惹了麻烦。”

老山魈轻笑:“我只是报恩,谈不上麻烦。”

言毕,老山魈在自己胸前的毛里掏了掏,那繁密的毛发中竟然掏出个指节大小白玉珠子。

“这个给你。”

老山魈将珠子递给钟鸣。

钟鸣接过珠子,皱眉看了看,问道:“前辈,这是什么东西?”

“这珠子是我早些年有幸得到,我称其为月华珠,我之所以能开启灵智,是因为这东西能够吸收月华,转化为灵气……也就是你们习武之人所说的真气。

我就要走了,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送你的,这珠子便送你当个念想。”

如此说来,这珠子不就是能够加速人寻气的宝贝?

如此宝贝钟鸣也不敢收,且不说他跟老山魈非亲非故,即使沾亲带故,这等宝贝他也不好意思收下。

岂能轻易受此恩惠?

钟鸣连忙将月华珠推了回去:“牙牙前辈,这是您的宝物,我不能收。”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在其中,钟鸣聪颖,聪明人想得多,本性也多疑,他还以为老山魈是有意试探他。

老山魈龇牙怒道:“给你便拿着!老师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恩情我必须要报得。”

见老山魈龇牙咧嘴的愤怒模样,钟鸣也不敢再说个“不”字,只能伸手入怀,将月华珠揣了起来。

收好珠子,钟鸣又问:“前辈,敢问此行您要去哪?”

“去隋云山脉,三年前天降仙宫,我们怀有道心之人,得知消息比你们多。

我听从隋云山脉飞来的小鸟说,隋云山脉中有座仙宫,名为万妖林,其内仙果遍地,异兽奔走,是精怪聚集的桃花源。

我想去那里看看,找找我的同类。”

老山魈遥望南边的隋云山脉,他心生向往。

钟鸣连忙作揖:“那真是极好的地方,愿牙牙前辈此去一行路途平坦。”

“借你吉言。”

言毕,老山魈挥手一转,妖风起,他竟然化作了与钟鸣极其相似的书生模样,只是那张脸比钟鸣俊俏,更加像钟鸣的母亲。

大概在老山魈的心中,天下大儒,应为钟秀娘的模样。

老山魈是个利落的家伙,他说走便走,脚步看似缓慢,却一步几丈远,只是迈了几步便消失在黑夜中。

“钟鸣,那白玉京的仙人行事霸道,你若再边陲待不下去了,便去隋云山脉找我!”

夜风吹来,老山魈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他的声音在远处飘荡。

“谢谢前辈提点!”

向着远处的夜色,钟鸣又做了个揖。

直至远处再无声响,钟鸣才起身。

深吸一口气,钟鸣从方才梦境般的遭遇中回神,他转头看向地上躺着的张念尘。

钟鸣蹲下探寻张念尘的气息,发现他气息只是有些虚弱,应是龙虎哥给他说过的,习武之人才会遭受的内伤。

凭借着体内仅有的真气,钟鸣在张念尘的丹田处探寻,发觉他的丹田内空空如也,这也是导致张念尘昏迷不醒的原因。

张念尘虽然是道门之人,但起修行本质与武林人士的内劲也是相差不多,体内也修真气。

受内伤之人,本应由同样拥有内劲之人用真气帮他调养,可此时钟鸣体内的真气也消耗一空,有心无力。

张念尘暂无大碍,伤势不会伤及性命,钟鸣也就没想给他立即治疗,便背起张念尘,赶紧往淤泥村赶去。

积尸气没压住,尸潮还是爆发了,总要先回到村中,钟鸣才心安。

一路小跑,等钟鸣气喘嘘嘘跑回山岗顶端的时候,在地面上看到一滩血水。

蓝色的锦袍碎片,血迹还是新鲜的,周围杂草上也有冰晶。

这应是黎阙身死之处,只是尸体不知去向,只剩下染血的衣衫。

钟鸣自是不知道黎阙已然被老山魈吃掉了,他啐了口:“要杀我,活该!”

稍稍喘息,钟鸣也不敢停留,山下尸潮涌动,他必须赶紧回村子。

钟鸣背着张念尘本就跑不快,他来到山下时,已经累的走不动路。

也只能坐下来稍做休息,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发现不远处的草丛中有华光闪烁。

金绿两色的华光交相辉映,钟鸣眼睛一眯:“怎么像是老道葫芦里的玩意?”

放好张念尘,钟鸣拔出绝响刀,慢慢向华光靠近。

待他探头一看,便看到老道士张道祯盘坐在草堆里,金绿两色玄丹围绕着老道旋转。

“真是老道士!”

钟鸣顿露喜色,他还以为张道祯死在尸潮里面。

实则不然,看样子,张道祯只是面色有些虚弱,他缓缓吐息,显然还活着。

钟鸣想要向前,却不想那两色玄丹骤然加速,裹挟着破空声向钟鸣袭来,若不是钟鸣有戒心,躲得快,非要被玄丹砸破脑袋。

没了法子,钟鸣只能大喊:“张道长!张道长!醒醒,出大事了!”

话音始落,张道祯便猛然站了起来,他双手依然掐诀,但他的没有双眼,两个大窟窿也看不出是否醒来。

他是醒过来了,咳嗽两声,张道祯问道:“钟居士,出何事了,如此慌张?”

言毕,张道祯收回指诀,拔开玉葫芦收回盘旋的玄丹。

见老道的确没事,钟鸣松了口气:“道长,你有所不知,方才那白玉京的小仙官追过来了,想要杀了我们。”

随后,钟鸣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与张道祯说了一番。

张道祯听完若有所思,他喃喃道:“难怪这积尸气贫道镇不住,原来是有人作怪。”

老道的眉头紧蹙,他掐指算了片刻,焦急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对我等都是大凶之兆,恐怕接下来还有祸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

钟鸣也赶紧点点头应下,这鬼地方今夜可让他受够了罪,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

于是张道祯给张念尘喂下颗丹药,确保张念尘内伤无碍后,钟鸣又背起张念尘,三人向淤泥村而去。

第六十章 心中有剑,万物皆为刃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章心中有剑,万物皆为刃启程之前,张道祯给了钟鸣一颗药丸。

青色的药丸有浓郁的草药味,钟鸣捏着鼻子吞下,据张道祯所说:此为疾行丸,可提升体力,加快奔跑速度。

钟鸣便按照张道祯教的,提气在下半身,他跑起来果然轻快许多,一跃丈余远。

身上的张念尘似乎也轻了许多,钟鸣健步如飞。

“张道长,你这丹药着实神奇,回头给我弄几颗。”

在往回赶的路上,钟鸣跟张道祯闲谈。

张道祯咧嘴嗤笑道:“钟居士当贫道的仙丹是寻常糖豆?哪有那么多,若不是情急,贫道也舍不得用。”

讪笑两声,钟鸣只是暗道老道士小气,他在临仙石前,分明看到张念尘吃丹丸就如同吃糖豆,反手就是一颗,到自己这里,这臭老道反倒舍不得。

两人才跑出荒山岗,远处便可以看到尸潮涌动。

钟鸣看到眼前一幕,脸上再无嬉笑之色,淤泥村被尸潮包围了。

张道祯也停在原处,感觉到远处耸动的尸潮不断冲击淤泥村的神隐七星阵,他问道:“此处尸气浓郁,村子附近似乎还有尸潮存在,钟居士,尸潮是否没去城镇?”

老道士看不到,只能开口问钟鸣。

钟鸣焦急道:“张道长,你那阵似乎不好用,尸潮堆积在村子外围,将村子包围了。”

远处残破的尸身围绕着淤泥村,虽不及开始那万尸涌动的恐怖景象,但也有数百头尸身还在围绕村子,大多停留在钟鸣小院后的山坡附近。

“怪哉?”

张道祯嘟囔一句,顺手拔开玉葫芦,金绿两色玄丹再现,一颗围绕老道士旋转,而另一颗则是飞到钟鸣身边,护住钟鸣周身。

张道祯伸手掐算,半响才道:“钟居士,七星阵出了差池,你我速速去摇光星位查看。”

神隐七星阵是依照北斗七星所建,七星分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星位,当时李广陵所在之处是七星之首,天枢位,而梁余所在的位置是七星之末,摇光位。

梁余当时心不在焉,弄撒了铜灯内的灯油,灌了普通灯油,滥竽充数,自然是他那里出了问题。

老道士本事不错,虽眼不能视物,只凭掐算当地气数,便察觉出摇光位星光暗淡,出了差池。

“钟居士,我用阴丹给你护体,邪祟不能近身,你只管往前走,邪尸若是扑你,你只当看不到。”

有了玄丹护身,钟鸣胆子也大上许多,他转身将张念尘放到张道祯怀里,忙道:“张道长,我先去看看。”

言毕,钟鸣拔了阎罗绝响刀,只身向山坡那里冲去。

张道祯叹了口气,将徒儿背在身上,赶紧跟在钟鸣身后追去,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往前跑了几步,钟鸣便来到尸潮之中,墨绿色的玄丹围绕钟鸣旋转,但凡有想要近身的尸体,皆被玄丹打飞出去,他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尸潮太过密集,钟鸣也不好突围。

身前便是无声咆哮的残破尸体,这尸体大概是埋了很长时间,血肉多半腐化,只有零星的肉条挂在白骨上,内脏之物拖拖拉拉流了一地。

这尸潮的卖相可比柳成荫手下的尸山血海差多了,最起码柳成荫的尸山血海皆是有血肉的尸体,眼前这群,多是白骨森然。

强忍着恶心,钟鸣挥刀将眼前尸体砍倒,硬是靠着玄丹护体往前冲。

等他跑到山坡下时,才看到尸潮里有人影窜动。

只见梁余手持横刀,骂骂咧咧地正在挥刀劈砍,左一刀,右一刀,想尽办法将尸潮堵在了山坡下。

那些尸身也颇为古怪,只冲着梁余守着的地方冲击,其他地方却视而不见。

更加让人吃惊的是,梁余家中那只彩翎大公鸡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扑棱着翅膀来回腾飞,金钩利爪但凡扑到尸身上,啄击两下那尸身便会软倒趴下。

在山坡之上,还站了道身影。

此人身披斑斓虎皮坎肩,手里举着一张白布包裹的长弓,时不时抬手射击,闪耀着黑光的劲风便会将突破梁余防线的尸身击倒。

劲风成箭,一箭碎尸。

邪尸粉碎后,那劲风的势头不减,仍能入地极深,洞穿裂地,深不可见尽头。

只有邪尸突破梁余看守后,那人才会出手。

钟鸣眼力极好,他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胡猎户——胡塑。

见到他那古怪的无箭长弓,钟鸣暗自吃惊:早知道胡猎户有来历不凡,却没想他的身手如此之好,那手无中生有的箭术,怕不是武林高手才能为止。

早听郭先生说过,在那武林天罡榜之上,皆是捻叶成剑的武林神话人物。

最为出名的便是百年前,久居榜首的老剑神苏听幽。

传闻老剑神苏听幽剑道大成那日,悟得心中有剑,万物即可为刃的剑道至臻境界,与南华派老祖于青鸾山之巅一争剑神之名。

南华老祖手持神兵惊鸿,见苏听幽负手而来,便问道:“苏听幽,你的剑呢?”

苏听幽淡然一笑,随手捏了片花叶,剑指捻叶道:“这便是我的剑。”

那一战如何激烈,众人各说纷纭,但结局都一样。

半日后,苏听幽闲庭信步下山来,他笑吟吟地对山下武林豪杰道:“自今日起,江湖中只有剑神苏听幽,再无剑祖南华老人。”

南华老祖再未下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自此,剑神苏听幽名震江湖,捻叶成剑也成为剑道多年不可逾越的巅峰境界。

那捻叶成剑的道理正如眼前胡塑无中生有的弓箭一般,都是以气化形的武道至高真理,若不是天罡榜上那三十六位传奇人物,再无人能做到。

即使地魁榜首的杨延朗,也做不到以气化枪。

盯着胡塑的身影,钟鸣有片刻失神,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从未想过身边竟然藏着如此人物。

大概是钟鸣的眼神让胡塑有所察觉,胡塑双目望向钟鸣,他看到钟鸣后默默收起长弓,转身跃下山头,隐匿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在钟鸣愣神的工夫,张道祯踩踏着尸身头颅,施展身轻如燕的步法,从后方赶来。

“钟居士,为何停在此处,是不是遇到阻挠?

且看贫道为你开路!”

张道祯身上的玄丹华光大作,硬生生推开尸潮,为钟鸣打开一条前去的道路。

道家术法虽然神奇,但比之刚才胡塑一箭碎尸的霸道还是差了许多。

武林豪侠论起诡异手法自不比道家术法,可只论招式威力,钟鸣所见的道家术法却远不如胡塑那箭术风采。

被老道士一喊,钟鸣也回神,赶紧跟随张道祯来到梁余身前。

当梁黑子见到钟鸣那一刻,差点哭出来,他大声嚷嚷道:“鸣哥,你可回来了,那老道士坑坏我了,差点将我害死!”

此时钟鸣却来不及回答梁余,挥刀劈砍,将体内刚刚积攒的真气再度调动,施展卷狂沙的招式。

钟鸣是横刀出招,比以往不同,多了许些变通。

横刀使出卷狂沙,刀劲便成月牙状横斩而出,刚好将身前的尸潮逼退。

趁此机会,张道祯也慌忙问梁余:“小子,给你的铜灯哪去了?”

“你那狗屁的铜灯也不顶用,还要它作甚?”

梁余都带上了哭腔,鬼知道他是如何在一群尸体中撑下来,还能坚持至今。

虽然口中这么说,梁余还是赶紧从脚边捡起铜灯,递给了张道祯。

张道祯接过铜灯,随意闻了闻便怒道:“你这个不要命的混小子,谁叫你换了灯油?

那灯油正是迷惑邪尸眼眸的要点所在,换了灯油,又怎么管用!”

“谁知道你那灯油不一样,我看灯油极少,便添了些新的。”

梁余自知理亏,可仍旧死鸭子嘴硬。

但此时张道祯无法与梁余理论,钟鸣方才还在喊:“张道长,赶紧想想法子,我撑不太久的!”

张道祯长叹一口气,又重新给铜灯倒过灯油,递给梁余:“你快些拿着铜灯去之前位置站着,耽误的时辰再长些,其他的阵眼也要出差池。”

梁余不敢不从,忙点了铜灯,又站回起先的位置。

张道祯取了粉末包,将之前被邪尸破坏的赤色粉末线接好,那群尸身立即失去目标,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红线外乱转。

至此,神隐七星阵重新运转,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钟鸣也收了刀,绝响刀归鞘,他环视一圈,索性众人都无大碍,梁余虽然有些狼狈,但看起来并无大伤,蹲在阵前喘粗气。

那彩翎大公鸡最为凄惨,身后七根长翎羽,掉了两根,尾巴秃了许多。

老道士张道祯也有些气喘,他休息片刻,才问道:“钟居士,方才我听到周围有鸡鸣声,是否有只大公鸡在附近。”

钟鸣答道:“是有。”

“可否抱给贫道摸一摸?”

钟鸣也觉得今日铁将军英勇的有些过头,是有许些古怪,便抱起铁将军递给张道祯。

今日这大公鸡格外老实,兴许是飞扑累了,任由钟鸣将他抱在怀中,摇着头咕噜噜乱叫。

张道祯伸手摸了摸大公鸡,从鸡冠,到鸡喙,再到鸡爪,老道士仔仔细细摸了个遍。

他才频频点头道:“没错了,这是金睛彩翎鸡,怪不得那混小子能守住这阵眼,若不是有这神物在,怕是淤泥村早就失了守。”

老道士那是没看到胡塑百步穿杨的风采,当然钟鸣也不会去说,他如今更好奇这只大公鸡。

这只平日里不是被梁余用鞋子砸,就是被自己随手撵飞的大公鸡到底有何奇处,还能被老道士称之为神物?

于是钟鸣便问道:“张道长,这大公鸡有何奇特?”

第六十一章 求一轮朝阳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一章求一轮朝阳张道祯恋恋不舍地放开大公鸡,才道:“这金睛彩翎鸡是神物,据古典记载,身负玄鸟血脉,你可要好生养着它,指不定哪日它便能蜕变为神鸟。

钟居士,你可知常言道山鸡变凤凰一言,便是讲了这些身负神鸟血脉的羽类,一朝灵智开启,道心有成,便化身为九天之上的神鸟。”

“这鸡真这么厉害?”钟鸣将信将疑。

玄鸟钟鸣还是听说过的,据《诗经》记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故事讲的是商契的母亲简狄在郊外误食玄鸟之卵,而怀孕生下商契。

商契是商部落的始祖,也是这个时代有人文记载中最早的文明部落,算是最初的文化传承源头。

故而玄鸟也被人们供奉为神鸟,在前陈建立之前,玄鸟还作为某些国家的图腾,直到后来前陈建立帝国,统一诸侯国后才废除玄鸟的神位。

古籍记载中,玄鸟是一种类似于凤凰的存在,墨黑色翎羽,赤喙,体大若山,啼鸣声刺耳,可通幽冥,有御使鬼神的神通。

所以老道才说这金睛彩翎鸡起了大用,邪尸属于淫秽之物,刚好被玄鸟的神通克制。

但张道祯说的事情太过玄奇,钟鸣抱着怀里的大公鸡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这呆头呆脑的家伙有什么玄鸟血脉。

随手将铁将军扔到地上,大公鸡扑棱着翅膀飞过山坡,它大概是回家去了。

铁将军极为恋家,平日里除去外出找青虫吃,就是在墙头上窝着,要么是钟鸣家的房顶,要么是梁余家的房顶。

这彩翎大公鸡本来是山中野鸡,年前大雪封山,大概是没了吃食,便跑到梁余家里偷糠谷吃,刚好被梁余逮个正着。

那日梁余抓着扑腾的大公鸡,本打算开开荤,杀了这只鸡打牙祭,兴高采烈地来找钟鸣显摆。

当时钟鸣就很好奇,这只大公鸡是怎么活下来的。

年前的时候食物短缺,别说是只野鸡,就是只耗子都看不到,饥荒年间的人们连树皮草根都能啃没,怎么会再留下只野鸡。

想来这只野鸡活着也不易,定是有几分灵性才能躲开那帮饥民的魔爪。

钟鸣便直言让梁余把它留下来,给村里当个破晓打鸣的活钟。

梁余不是很乐意,总想着那日把那公鸡给宰了,好开开荤。

直到后来,梁余有一日带着铁将军去城中跟那群青皮斗鸡,大公鸡一展风采,连赢十八场,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鸡王,梁余这才把它当宝贝供起来。

毕竟青皮流氓们斗鸡总有些彩头,铁将军给梁余赢了不少钱。

打到最后,都没人敢跟梁余斗下去,无论多好毛色的公鸡,在铁将军爪下都走不过两招。

不得已梁余才把铁将军当村子的破晓钟养了起来,态度了差了许多,每日鸡鸣过后,总有梁余的叫骂声相伴。

却没想当日一念善缘还救下个神物,这让钟鸣始料未及,算是意外之喜罢。

望着大公鸡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山坡后面,钟鸣不由笑出声来,这些时日虽说琐事不断,总是出些意外,但总归是有惊无险,还让他讨了不少好处。

算算时日,大概是从救了这只大公鸡开始,钟鸣的运气就好了起来。

还是极好的那种,先是讨个便宜叔父,又是家传宝刀和秘籍,老柳鬼赠灵气……

好半响钟鸣才回过神来,此时张道祯已经向村子里面走了,他边走边道:“贫道县找个地方把徒儿安顿好,我徒儿受了内伤,急需疗养。”

“张道长且等一等,我这就带你们回我家。”

钟鸣喊了一声,他又回头叮嘱梁余:“你不准再给我闹什么幺蛾子,给我在这里老老实实站到天亮,若是再出差错,我定然饶不了你!”

梁余唯唯诺诺点头,提着灯不敢看钟鸣。

他心里可是虚的很,之前跪了临仙石的事情一直在梁余的脑海中盘旋不断,也不敢跟钟鸣说话,生怕露出什么马脚。

钟鸣倒是没看出异常,他随后便领着张道祯回他家里。

将老道士安顿在家中,钟鸣又急急忙忙向孙老头家中走去,人回来了,要给他们个交代,好让他们安心。

钟鸣从家里走出来,关上篱笆栏杆的门,走在淤泥村的小路上。

四周都进静悄悄的,一盏灯光没有,只有七星阵偶尔泛起红光,才能看清楚周围。

淤泥村如若一座鬼村,笼罩在红光中。

等钟鸣走到孙老头家附近的时候,才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只见孙家小院四周或站或坐有不少人,大家紧紧拥挤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

平时里那些婆娘若是聚到一起,定然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此时她们却紧紧靠着自己汉子,低声细语都不敢。

只有几个胆大的汉子偶尔问几句,情况如何了。

钟鸣一走近人群中,如死水潭般的人群立即活了过来,有人喊道:“先生回来了,是钟先生回来了。”

“钟先生,那荒山岗的妖邪镇住了吗?”

“先生,方才我听到村外有好大的异响,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都让让,别挡钟先生的路。”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提问,钟鸣也不好作答,若是跟这群村民说了实话,他们怕是要被吓死。

钟鸣也只能应付道:“事情我已处理妥当,大家莫要慌张。”

安慰众人几句,村民们不再那么慌张,听到少年人的话语,他们便很心安。

自打钟鸣为村子做过几件大事后,大家便把他当成了主心骨,见钟鸣安全归来,他们心中便有了依靠,也踏实许多。

穿过人群,钟鸣看到院子中孙老头立即愁眉不展地迎上来:“小钟啊,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瞅了钟鸣身后两眼,孙老头又是但有神色:“小钟,那两位道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孙伯,进屋说。”

有些话钟鸣还是不想让村民们听到,以免他们胡思乱想。

钟鸣跟孙老头进了屋,简单把荒山岗发生的事情告知他,当然是挑着能说的,像老山魈和黎阙的死,钟鸣就没说,含糊其辞,一语带过。

孙老头听完眉头皱的更紧:“如此说来,那些邪祟还是跑出来祸害人了。”

“这事您就不用操心了,反正祸害不到我们,只是这两日边陲可能要生变故,孙伯你要叮嘱大家,少出门为妙。

今夜也就如此了,有梁余他们撑着大阵,咱们村也不会有事,你叫大家都回家睡下吧,一切都等天明再说。”

钟鸣跟孙老头交代清楚,他也不想继续在这里呆着,他向来不喜欢听群人吵闹。

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孙老头去办,钟鸣转身出了屋子。

刚走出房门,便看到孙落莲从一旁迎上来,小姑娘脸上满是忧色:“钟哥哥,方才外出,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

摆摆手,钟鸣是真的感觉到疲惫,没想跟孙落莲多说。

孙落莲轻咬朱唇,点点头道:“那钟哥哥还是赶紧回家休息吧。”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已经没事了,不必在这等着。”

钟鸣微笑着安慰小姑娘,他便又要往外走,可没走两步被孙落莲拉住了衣袖。

钟鸣回首,看到孙落莲指着他的肩膀,低声道:“钟哥哥,你这衣服破了个好大的口子,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吧。”

在肩头的地方,果然有道破洞,不知是逃命时还是打斗时撕破了,钟鸣盯着破洞看了两眼,也就没作声。

孙落莲还以为钟鸣是信不过她的针线功夫,毕竟上次把鸳鸯修成了肥鸭子。

小姑娘俏脸透红道:“钟哥哥放心,我缝补手艺要比刺绣强得多。”

钟鸣也明白了小姑娘的窘迫,他微微一笑,动手将外面的锦袍脱了下来:“小莲,麻烦你了。”

“不麻烦,待我修补好,就给钟哥哥送过去。”

抱着钟鸣的书生长袍,孙落莲面飞双霞,笑得见牙不见眼。

揉揉孙落莲的头,钟鸣笑道:“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待到钟鸣转身离去,孙落莲抱着锦袍,望着少年人的背影又痴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孙老头那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声。

“你个傻姑娘。”

孙老头摇头叹息,孙落莲却充耳不闻,偷笑抱着锦袍进了屋。

许久未曾有光亮的淤泥村今夜终于有了灯光,那是孙家小院,一位落莲姑娘正在油灯下缝补心上人的衣物。

反观钟鸣也没多想,他随手遣散村民,让他们回家去。

刚走出孙家小院,钟鸣便遇到了披着长袍的李木匠,他面带忧色,应是胡塑跟他说过方才摇光位被邪尸攻破的事情了。

李木匠看门见山,沉声问道:“钟小子,这大阵果真好用,怎么方才我听闻……”

不等李木匠说完,钟鸣便低声打断他:“许些话别乱说,李叔,很多人在场呢。”

随手指指身后那群村民,钟鸣没打算再跟李木匠兜圈子。

李木匠向来是天塌不惊的高人,平日里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很少跟村里人一样问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今夜能让李木匠反常开金口,还不是因为他的大儿子李广陵还在天枢位举铜灯,他担心儿子罢了。

这些小心思,钟鸣是一看便懂。

“李叔你放心,广陵不会有危险的,你若不放心,叫胡猎户去看看不就得了,走是走不开,这阵说要停,也要到天明了。”

言毕,钟鸣便摆摆手,扭头往回走:“我要回家睡觉了。”

耳边是钟鸣敷衍的回答,李木匠望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这小子,还真是鬼精。”

直至钟鸣的身影消失在乡间小路上,李木匠才笑着吟道:“衔草雏燕英雄气,诸君莫作等闲看。”

……

在钟鸣的叮嘱下,孙老头将淤泥村的村民都劝到家中睡觉。

说是回家睡觉,其实大多数人都睡不着,虽然他们没亲眼所见尸潮下山岗,但那诡异的气氛与响动,足以让他们提心吊胆。

大家都眼巴巴在家中等着,等晨曦破晓的那一刻。

人们对黑夜本能的恐惧,兴许在他们心中,天亮了,邪祟也就没了。

但这一切真当如此吗?

没人能说清楚,明天尸潮到底会不会退去。

第六十二章 天上人间不相见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二章天上人间不相见星月相伴,待钟鸣回到院落中时,木门紧闭。

屋内是两位丹鼎派道士,张念尘的伤势虽不伤及性命,但也需休养。

钟鸣没有直接推门而入,他蹑手蹑脚来到门前,通过门缝往屋子里瞅了瞅。

木凳上点着油灯,旁边地上搭了张草席,张道祯盘膝而坐,呼吸缓慢悠长,应是在静心养气,钟鸣的红木大床则是被张念尘霸占了,小道士呼吸也平缓许多,睡的很沉。

“看来今夜这家中是没我的位置。”

叹了口气,钟鸣踱步走到梁余的家中,准备在这里凑活一宿。

梁余家不但乱的很,还有股臭脚丫子的味道,钟鸣捏着鼻子,辗转反侧好久才睡过去。

若不是今夜实在太累,钟鸣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在梁余的猪窝家中睡着。

淤泥村外依旧是尸气冲天,钟鸣酣眠入梦,可对于很多人来说,今夜,必定无眠。

……

断壁城墙之上,田行健捏着黑色短笛站在城墙之上。

就在刚才,田行健手中与黎阙传信的仙石碎了。

碎成尘埃,随风飘散。

仙石里有黎阙的一缕仙气在其中,只有主人身死,仙石才会破碎。

这也让田行健明白,黎阙不只是出了事,而且丢掉了性命。

此时,田行健再也笑不出来,即使城外万尸涌动,无声地冲击城墙;即使城内乱成一片,城民们哭天喊地呼救。

平时里最爱看热闹的田行健,也没了心思去看这场万人惶恐的大热闹。

黎阙的死田行健并不伤心,田公子向来不为旁人伤神,黎阙跟他只是师兄弟关系,还不足以让他伤心。

田大公子笑不出来是因为他有恐慌,那人杀了黎阙,也代表那人也能杀他。

望着城墙下涌动的尸潮,田行健眉头紧锁,他捏笛子的手更用力,虎口都开始发白。

笛子亮起幽幽黑色的光芒,似有黑色火焰在短笛上燃烧。

皱眉思索半响,田行健才喊道:“笑笑,我们回府。”

“公子,这热闹我们不看了?”

小侍女笑笑有些疑惑,公子很少像现在这样愁眉苦脸的模样。

田行健摇摇头:“不看了,还是小命要紧,再看下去,怕是命都要保不住了。”

言毕,田行健转身打算走下城墙。

就在此时,自北方忽而亮起一点星光,如若流星划落,由远及近,向着边陲城而来。

转过身的田行健很容易便能察觉到那点星芒,他停下脚步,仰起头看向那星光闪烁的夜空。

笑笑跟在他身后,一不注意差点撞到他。

见公子不走了,笑笑疑惑问道:“公子,您怎么……”

小侍女的话还未说完,田行健忽而把手指竖起,放在嘴唇之上,做了个噤声的收拾。

笑笑不敢说话了,她也抬起头,陪田行健一同看北方的夜空。

只见那灿烂的流星速度极快,片刻间便已经临近边陲城,在流星之后,灿烂的流星雨,一道又一道的星光出现在北方的夜空中,全部向边陲城而来。

“是於菟到了。”

田行健精神一震,立刻朗声大笑,他转身再度走到城墙边,望着尸潮朗声道:“万尸围城,好一副大场面,如果此时走了,见不到尸潮破城,岂不是一大憾事。”

小侍女笑笑不解,问道:“公子,我们不走了?”

“不走了,若是让於菟发现我临阵脱逃,免不了要去师父面前说我坏话。”

田行健笑颜满面站在城墙前,仿若指点万军纵横的将军,负手而立,昂首挺胸。

在他背后,最先出现的那道流星越来越近,直冲着断壁城墙而来。

待那流星近了,才能看清楚,是一位华衣猎猎的年轻男子,站在了一朵巨大的莲花之上。

男子脚下的莲花散发淡蓝色的光芒,在夜空中飞行,极容易被人错认为是流星划过。

莲花来到城墙之上,缓缓落地。

来人是位面色白皙英俊的青年,若有二十余岁,他身着素色华衣,腰间配乳白色玉佩,脚下莲花落地后便碎成冰屑。

青年落地后立即来到田行健身后,单膝跪地,高声喝道:“白玉京内门弟子易崇天拜见田师叔。”

看来人的岁数比田行健还要年长几岁,竟没想到要叫田行健一声师叔,想来田行健在白玉京的辈分不低。

田行健没回头,脸上的笑容更甚,他淡然道:“起来吧。”

“是。”

易崇天毕恭毕敬,虽是第一次见这小师叔,但礼数不能乱。

眼前这位可是宫主新收的嫡传弟子,权势比内门的长老还要大,若是给这位小师叔留下不好的印象,待这位小师叔入了宫门,难免要给自己穿小鞋。

易崇天小心翼翼起身,随后又拱手道:“田师叔,於楼主让我先行一步,前来助师叔一臂之力。”

白玉京是一座仙门,其福邸内地貌广阔,分为十二楼五城,每一座城楼都有一位楼主,除去第一楼的娥婵仙子享有宫主的尊称,其他的楼的执掌者皆被称为楼主。

易崇天口中的於楼主便是於菟,於菟是第二楼的执掌者。

田行健点点头,问道:“於菟去了哪里?”

闻言,易崇天眼中闪过意思惊异,他暗自道:这田师叔果然是名不虚传,传闻宫主曾称赞他天赋极佳,平生仅见,对其很看重,这位小师叔地位也是高的很,竟能直呼於楼主的名讳。

“回禀田师叔,於楼主察觉黎阙师叔遇到危险,已带人去事发处查看。”易崇天赶紧回答道。

“黎阙怕是凶多吉少啊!”

田行健感叹一声,扭头又去看夜空中那群流星。

只见百十道星光划过边陲镇,直冲荒山岗而去。

田行健笑吟吟地看着星光坐落在山岗的位置,低声嘟囔道:“有意思,这热闹,越来越好玩了。”

……

百十道湛蓝色的星光比夜空中真正的星辰还要明亮,闪烁着的光芒纷纷落在荒山岗四周。

最中间的位置,是道紫蓝色的光芒,最为耀眼,落在荒山岗的山头上。

光芒淡去,其内的人影显现出模样。

那是位身高仅有两尺高的孩童,鹤发童颜,高高的发髻之上插了根玉簪子,身着白绸缎金丝边的长袍,长袍背部用金丝绣出座城楼。

金丝城楼活灵活现,其上一座八角高塔楼最为显眼,城楼旁绣有“第二楼”三个大字。

这孩童脸庞如粉妆玉砌般俊美,仅凭看脸颊,看不出是男童还是女童,那双眼睛最为灵动,深紫色的双眸,似有星海在其中闪烁。

仙童锦袍飘荡,脚下所踩也不是凡物。

寻常白玉京的弟子脚下踩的都是冰晶莲花,他脚下踩的却是只活物,白毛赤瞳长耳兔。

那兔子极大,趴着便若有一人高,两颗赤色眼睛在黑夜中给人妖艳的感觉。

仙裙玉簪捣药兔,天上人间不相见。

此乃白玉京上仙——於菟。

於菟落地后自长耳兔背上飘下,他落下的地点极为精准,脚畔便是一滩褐色血迹的衣衫,那正是黎阙身死的地方。

仔细盯着黎阙的衣衫瞧了许久,於菟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的声音很灵动,婉转如夜莺低鸣,是好听的男童音色。

“我们还是来晚了,黎阙已然陨落。”

在於菟身后也是位面容枯槁的老叟,比孙老头还要干瘦,佝偻着腰,若有七八旬的年纪。

那老叟立即问道:“师尊,能看出黎阙师弟是如何陨落的吗?”

“衣衫上留有精怪的气息,应是被一位成婴境的大妖击杀。”

听闻於菟回答,老叟脸色十分阴沉:“师尊,这妖物也太无规矩,击杀师弟肉身也罢了,竟然连神魂都不放过,我看必然是噬人精血的邪祟妖物!

待我寻到他,必然将其送入炼妖池受雷刑之苦,打他个神魂俱灭!”

言毕,老叟手一挥,向身后的弟子道:“巡山,捉一练邪法的妖物。”

於菟摆摆手:“曾隶,不必麻烦了,方才我已探查过周遭,百里内已无成婴境大妖,想来行凶者已然遁去。”

随后於菟伸出手臂,单指向黎阙遗留的衣衫一指,衣衫便结冰飘起。

“将黎阙的衣衫收起来吧,回到宫中,给他建一座衣冠冢。”

被称作曾隶的老叟应声收起衣衫,於菟则是有意无意地望向南方。

看着南方的夜色,半响过后,於菟才眯着眼睛低声喃喃道:“万妖林,你这是要向左派倒戈了吗?”

待曾隶收好衣衫,他又拱手问道:“师尊,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去那小城边上镇压尸潮吗?”

“尸潮的事情不着急,你给易崇天传信,让他帮尸潮进城。”

曾隶讶异道:“师尊,这才寅时,距离天明还有些时辰,此时破城,是不是太早些?”

於菟淡然一笑:“时不待我,这小城变故颇多,远远超出我的预料,如不让城里死些凡泥,怕他们看不清启明星。”

曾隶没有再问,拱手应下,去做准备。

而於菟飘飘然又盘坐在长耳兔的背上,他吩咐道:“你们去准备天明的事宜,我还要去两处地方。”

随后於菟的目光深邃,先是望向临仙石的方向,思索片刻,又将目光转向淤泥村。

他忽而笑了,喃喃道:“还是先去这里吧,这里的阵法更有趣些。”

於菟拍了拍身下的长耳兔,兔子立即蹦跳着向山岗下而去。

那兔子跳的极远,几个蹦跳便已经跳出山岗的位置,来到淤泥村也只是片刻的工夫。

此时的淤泥村还被神隐七星阵笼罩,无论是邪尸还是寻常人,都应该看不到村落。

於菟却不受影响,他坐下的长耳兔一跃便跳过张道祯布下的红线,蹦蹦跳跳向村子里而去。

所去的方向,正是冲着钟鸣的篱笆小院。

第六十三章 人间净月祠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三章人间净月祠淤泥村很安静,方才於菟从山坡后面经过,看到个抱着铜灯打瞌睡的少年郎。

那应该是这隐匿踪迹阵法的阵眼之一。

於菟对阵法不是很在行,不过他仍旧能一眼看穿这阵法的阵眼所在。

阵法分四重:人和、地利、天时、应道。

神隐七星阵只属于地利级别的阵法,在於菟这种修仙大能面前,就如同纸糊的一般,他若想破,动动手指便可。

阵法并不能入於菟的法眼,他只是好奇,布置阵法之人来自于哪一方仙宫,据於菟所知,落入玄北螽州的九座仙宫中,并未有擅长阵法的仙门福邸。

长耳兔一蹦一跳停在篱笆小院前,悄无声息。

於菟甩了下衣袖,站在大兔子的背上,没有作声,只是面无表情盯着两座院落看。

矮屋中,老道张道祯猛然就站了起来,单手连连掐算,掐了半响,手掌缓缓落下,叹息道:“是福不是祸,算不出自有算不出的道理。”

叹息过后,张道祯扯扯自己破旧道袍的衣领,推门而出。

在张道祯刚才掐算之时,铁将军比他发觉於菟到来还要早。

大公鸡从窝棚里钻出来,跳到矮墙上,金色的鸡眼盯着於菟看,最终仰起头,冲着於菟喔喔直叫。

铁将军在示威,它能察觉出,眼前这个不高的小人,对自己的白主人有威胁,它要替主人赶走这位不速之客。

听到大公鸡的叫声,於菟转头看向矮墙,他眼中忽而有了笑意,自言自语道:“玄鸟血脉?这小村子还真有趣。”

铁将军仍旧在高声啼鸣,於菟没放在心上,可他座下的长耳兔忍不住了。

那兔子眼睛更加透亮,赤色如同染血,三瓣嘴长大,露出一排尖锐的利齿,冲着大公鸡咆哮一声。

“嗤啊!”

奇怪的吼声不似兔子,更似某种猛兽。

大公鸡的啼鸣声戛然而止,缩着脑袋后退两步,扑棱着翅膀飞到房顶上,它耸了。

兔子不依不饶,血盆大口依旧张开,还有口水流出,似是想要吃掉大公鸡。

此时於菟摸摸兔子的长耳,笑道:“玉儿,莫要贪口腹之欲,这玄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要坏肚子的。”

那兔子才抖抖耳朵,猩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不甘心地闭上嘴巴,可两只眼睛终究盯着大公鸡,虎视眈眈。

如此一闹,奇怪的吼声也惹得刚入梦乡的钟鸣醒来,他被吼声吓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跳了起来。

睡眼朦胧的钟鸣愣了片刻,逐渐清醒过来,他侧耳倾听,院外有声响,悄悄透过门缝往外瞧。

钟鸣眯着眼睛,看到院外有一大团黑影,钟鸣心里咯噔一声,反身回屋抽了绝响刀才急匆匆走出来。

等钟鸣走出来时,发现院外不止是一团黑影。

他看到,一只比马匹还要高大的兔子身上站了个孩童,而兔子面前是瞎眼老道张道祯。

老道与孩童无声站立。

钟鸣手里提着刀,也不敢轻举妄动,眼前情况不明,且不说他不敢随意出刀,连询问都不敢,生怕率先打破眼前的安静,会惹祸上身。

还是张道祯先作声,他抬手作道揖:“小道龙门山丹鼎派张道祯,敢问前辈大名。”

年过百岁的老道士竟然叫孩童前辈,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可笑。

钟鸣笑不出来,反倒心里愈发紧张,他赶紧把绝响刀悄悄放到身后,暗道这事不简单!

反观於菟先是打眼瞧了瞧张道祯,眼神略微失望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又看向钟鸣,盯着他看了许久,把钟鸣看得心底发毛,才傲慢问道:“你是何人?”

眼前这个身着金丝锦袍,面容如瓷娃娃般的孩童,让钟鸣心底里打鼓。

方才钟鸣有猜测,此人可能是白玉京的仙人,因为他那副出尘的气息与黎阙极像,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是来寻仇的?

钟鸣不确定,还是先审视局势再说,他拱手道:“小生淤泥村村记官钟鸣,见过这位大人。”

也不知於菟是何来历,钟鸣只能以锦袍判断他是高官权贵亦或是仙人,一声“大人”不为过。

听闻钟鸣的名字,於菟微微挑眉,笑道:“原来是徐乾刀之子,怪不得命格如此古怪。”

来人一语道出父亲的名字,钟鸣立即知道不简单,他忙又作揖,问道:“大人原来是父亲的故友,请问大人尊姓大名。”

於菟轻笑:“我与徐乾刀可没什么情分。”

钟鸣略微尴尬,原来这孩童并不是父亲故友,只是知晓父亲与自己的关系。

於菟也并未回答钟鸣的问题,他对钟鸣没了兴趣,转头又看向张道祯:“原来你是张道灵的徒孙,那此处阵法,是你所布了?”

不只是钟鸣尴尬,连张道祯也是如此,而且老道手心出了许些冷汗。

眼前这位气势骇人的前辈多次询问也不报名号,反倒直问神隐七星阵,很有可能是白玉京来寻仇,张道祯也有些怕了。

真打起来,张道祯可能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想清楚利害,张道祯暗自摸了摸腰间玉葫芦,应道:“正是。”

“那就没错了,想必远处乱葬岗的镇压之法也是你所布。”於菟又问道。

张道祯手已经摸到葫芦塞子上,他默不作声。

如此一问,钟鸣也紧张起来,他暗自握紧阎罗绝响刀的刀柄,龙雀环微微颤抖。

见张道祯不答话,於菟轻笑:“你不做声,我当你默认了。”

言毕,於菟忽而挥手一指,他身后突兀伸出张巨大的手掌,高高举起,遮天蔽日,比钟鸣的小院还要大上许多。

紫色巨掌伸出食指,单指压向张道祯。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钟鸣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感觉自己呼吸突然很困难,似乎周围的夜风都静止了。

等他看到那巨掌之时,张道祯已经被一根手指压到地面上。

老道双膝跪地,两只胳膊也撑在地上,因承受巨力,身躯都在剧烈颤抖。

他腰间的玉葫芦一直能没打开塞子,两颗玄丹无法祭出。

实力的碾压,於菟实力远高于张道祯,在他面前,老道的确没有还手的余地。

“还挺有骨气,你的术法不如张道灵,资质也远不如他,这股倔劲儿倒有几分像,看来你丹鼎派教不得几分术法,只能教人犟如山中青牛。”

於菟又是轻笑,缓缓收回了手指,那半空中的巨手也随之消失。

四周压力尽去,徐徐夜风吹来,钟鸣只觉得身上一松,没有方才那种如背巨石的感觉。

张道祯并没有起身,仍旧跪在地上。

於菟轻笑着从兔子背上跳下,他站到张道祯面前,拍拍张道祯的脑袋:“小道士,你须知你丹鼎派的仙人祖师已仙逝,无人能护住你门派周全。

如今这方天地间多了许些争气运的仙家,你丹鼎派作为前尘败者,还是老老实实求个长生,莫要多管闲事。”

张道祯没做声,他挣扎着起身,上半身已竖立而起,膝盖也想离地。

老道有骨气,打不过也不认怂。

“你还是跪着吧,你还不配站着跟我说话。”

轻笑一声,於菟转过身去,可张道祯猛然间又突然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他身上仿若又压了一座山岳。

於菟踱步走到钟鸣面前,抬头望着钟鸣。

钟鸣手中握刀,却不敢挥,他心中有气愤,替老道不甘,也认为於菟行事太霸道。

但钟鸣动不了,在於菟如洪荒猛兽的气势面前,钟鸣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那是何其渺小的感受,仿若一粒沙硕在仰望山岳。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钟鸣只能愤恨自己的弱小,升不起一丝反抗之心。

仿若被命运扼住了咽喉,摆在钟鸣面前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於菟并没有向钟鸣施压让他也跪下,只是缓步走到钟鸣面前,小手拍了拍钟鸣的侧腰,他矮小的身材也只能拍到钟鸣的腰间。

於菟仔细瞅了瞅钟鸣的丹田位置,笑道:“小家伙,别学你爹当什么武林侠客,练些不入流的御气术,容易惹祸上身。”

话音刚落,钟鸣便感觉到从侧腰窜入一股凉气,直捣他的丹田处。

凉气如针扎般在他的丹田内翻腾,疼得钟鸣额头直冒冷汗,他也不由捂着下腹蹲下。

“也罢,小家伙,我帮你一把,习武莽夫当不得,不要跟我们求长生大道者争天地气运了。”

於菟笑吟吟盯着痛苦的钟鸣,他很满意钟鸣痛苦到扭曲的面孔,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

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於菟转身飘到长耳兔背上:“今日算是给你们个教训,今后我白玉京的事情,你们还是不要插手,我白玉京要你三更死,你们断然活不到四更天。”

言毕,长耳兔载着於菟蹦跳着远去。

钟鸣瞥到於菟要走,心有不甘的问道:“你敢不敢留下名讳!”

随即传来於菟银玲般的笑声,笑了半响才传来他的应答:“云上白玉京,人间净月祠。

我便是新唐新上任的净月仙官,也是白玉京第二楼的楼主,我叫於菟。

小家伙,你若气不过,想讨回来,来找我便是!”

自始至终,钟鸣没有起身,他丹田的疼痛持续了很久,待到不疼了,他立即起身,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冲着於菟离去的方向,钟鸣竖起中指:“代我向你祖宗十八代问好!”

於菟已然走远了,他是听不到钟鸣对他祖宗十八代的问候。

揉揉下腹,钟鸣直起身来,他立即探查一番,看看於菟到底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稍稍感应丹田,钟鸣倒吸一口凉气。

钟鸣的丹田内结了一层冰霜,无论是两道真气还是木灵团全如冰雕般冰冻在丹田内,不再旋转。

这个於菟好歹毒!竟把钟鸣的丹田气封冻了!

第六十四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四章大难临头各自飞无论是於菟还是黎阙都一贯的霸道,这已经成为钟鸣对白玉京唯一的认知。

起先钟鸣还不信,堂堂白玉京的宫主,上仙娥婵能对唐臻帝李渊说出“吾乃天命,尔需尊之。”的狂言。

如今看来,这白玉京真是“上仙做派”,这等狂妄的话,娥婵说得,於菟说得,钟鸣甚至认为,即使是白玉京扫地的小侍从也敢对李渊说这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说得没有错。

白玉京的仙人都是上仙,对于凡人来说,他们既是天。

在於菟他们的眼中,钟鸣他们与牛羊无异。

屠夫宰杀牛羊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牛羊会不会疼,它们是何感想。

正如於菟随手封冻钟鸣的丹田,仅仅是他认为钟鸣修炼内劲的方法太过低劣,修炼下去也只是浪费天地间的灵气,便一指封死了钟鸣武功上的造诣。

这是何等的霸道,又是何等的可笑。

就如同一位成人看一位孩童太过瘦弱,就活活将其杀死,其缘由既是:这孩子太瘦了,长大了也无法成才。

可笑!可叹!可悲!

不过钟鸣并没有因此而丧气,更不会一蹶不振,他咬紧牙关,只是愤恨自己太过于弱小。

弱小是原罪,曾经朝不保夕的生活教会钟鸣这个道理。

於菟不会跟他讲道理,就如同当初抓住他的那些食人者,他们凭借着健硕的身躯肆意妄为,吃掉一切可以捉到的东西。

强者从来不会跟弱者讲道理,因为他们不配。

正反观念在钟鸣心里都如明镜般透亮,等他冷静下来以后,没有抱怨,没有恐慌,没有愤恨怒骂,而是进一步检查自己的身体。

身体只是丹田被封冻,真气暂时无法调动,其他倒是无大碍。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并不会威胁到钟鸣的生命安全。

抬起头,钟鸣望向於菟离去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於菟,这个仇我记下了,有一天,我会找你报仇的!”

钟鸣不是个小心眼,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情,别人占些便宜,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可於菟这已经触犯钟鸣的底线,他是想要左右钟鸣人生的轨迹,活生生掐灭了钟鸣的武侠梦。

此仇不报非君子!

看了许久,钟鸣才缓缓收回目光。

於菟离去的地方已经没有了踪迹,夜色中只剩下一片漆黑,正如钟鸣的明天,看不清方向。

若想找於菟报仇,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于一两年能做到的。

钟鸣很清楚,凭借他现在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找於菟报仇,就是想打败白玉京扫地的小侍从都不可能。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赶紧看看那老道士情况如何了。

方才於菟是对张道祯出了重手的,老道士的情况远比钟鸣凄惨。

当钟鸣去扶他的时候,张道祯站都站不起来,他身前的道袍上有一滩血迹,不用多想也知道,方才於菟那手段,将张道祯打到吐血。

“张老道,你没事吧?”

将张道祯扶起来,钟鸣面色担忧,因为老道士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

却没想张道祯被钟鸣扶起来后反常的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大概是扯到伤口,又开始咳嗽。

咳嗽时,张道祯又咳出血沫。

“张道长,你这是怎么的了?”

张道祯这幅反映把钟鸣吓得不轻,还以为他是被於菟打傻了。

张道祯面色癫狂,是有几分痴子模样,他嘴中不断喃喃道:“法天相地,方才那人使得是法天相地!”

钟鸣微微蹙眉:“道长,你别多说了,你受的伤势不轻。”

“无妨,无妨,贫道还死不了,即使死了也值得!”

忽然间,张道祯抓住钟鸣的胳膊,对他说道:“钟居士,你知道吗,贫道我炼丹,诵经,悟道,修阵,足足寻了一百三十四年啊!

我一直在找祖师爷给我们留下的道之仙人境界,寻了这么些年,我心都凉了,本以为那些都是传说,不可能有人长生不死,不可能有人习得仙人真身。

今日,今日我见到了,那法天相地的手段,只有真仙人才能做到!

他们白玉京有仙人,有真仙人,我张道祯求道百余年,终于有望一窥真仙境界了!”

闻言,钟鸣眉头蹙的更紧,张道祯的神色如癫似狂,有几分走火入魔的意味。

说话期间,他又咳了好几次血,擦都不擦,只是抓钟鸣手腕的力道越来越紧。

钟鸣暗道:这老道士可能被於菟打疯了。

又是叹息,钟鸣只能劝道:“张道长,你身上有伤势,还是先休养一番,待你无碍后再与我说那些事情。”

“无妨,无妨……”

咳嗽两声,张道祯挣扎着放开钟鸣的胳膊,跌跌撞撞走进屋子里。

钟鸣有些不放心,他跟随老道来到门框边,看老道叨念了半天才肯吞下丹药,盘膝打坐养伤。

屋中油灯不知何时灭了,应是灯芯太短,需拨灯芯了。

张道祯不再叨念,老老实实修养,钟鸣也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轻轻关上了木板门,钟鸣转身往外走,此时他心里乱糟糟的,想要睡觉肯定是睡不着。

刚走出篱笆小院,钟鸣便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人,他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还以为是於菟又杀了个回马枪,想要杀人灭口。

待钟鸣看清楚后才松了口气,来人是胡塑。

胡塑静静站在院外,他身上依旧背着那张古怪的长弓。

“方才那人是白玉京的大人物,你以后千万不要惹他,不然小心你的小命不保。”

胡塑的声音有些无奈,他是怀着一颗善心而来。

钟鸣饶有兴趣地瞧着胡塑,拱手算是拜谢,随后问道:“方才你都看到了?”

点了点头,胡塑又道:“他使仙法的动静太大,我想不注意都不行,就过来看看。”

原来胡塑早就躲在一旁看,但钟鸣没傻到去问他为何不救自己。

於菟是个谁也不想惹的大麻烦,钟鸣跟胡塑那点邻里情分还不足以胡塑拼命保他,即使刚才於菟要杀了钟鸣,胡塑大概也只是看着。

“你来见我,不只是要提醒我躲着那叫於菟的家伙吧?还有什么事?”

见胡塑说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钟鸣便知道他还有事要说。

胡塑点头应道:“事情经过我大概也听明白了,布阵一事太过危险,广陵公子已经不能再提灯当阵眼,我来给你说一声,我要带广陵公子回家。”

钟鸣轻笑,点头答应。

大难临头各自飞,惹上了白玉京,谁还敢再跟钟鸣他们混在一起。

再说钟鸣应不应,胡塑都要带李广陵回家,他来说一声算是给钟鸣面子,这是通知,不是询问。

见钟鸣应下,胡塑也不废话,转头便要去找李广陵。

看着胡塑高大的背影,钟鸣忽而心头一动,他高声喊道:“胡猎户,我求你帮个忙行吗?”

胡塑的步子一停,他犹豫片刻才道:“你且说说,我不一定能帮你。”

钟鸣明白,胡塑跟李木匠关系非比寻常,向来以李木匠马首是瞻,李木匠跟他更像是主仆关系,很多事情他做不得主。

“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就想让你帮我看看,我这丹田还有救吗?”

感觉到自己丹田内不住传来丝丝凉意,钟鸣还是十分在意。

他知道胡塑来历不凡,应是武林高手一类,总之比他见多识广就对了。

问一问明白人,才能心安。

胡塑这次没有犹豫,他转身走到钟鸣身前,伸手便去探钟鸣的丹田位置。

方才钟鸣受伤,胡塑也是看得清楚,只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胡塑也就没主动管。

如今钟鸣求他,胡塑不得不管,毕竟主上很看好这位钟先生,他若死了,以主上的性子会伤心的。

并没有废话,胡塑直接用自己的真气探入钟鸣的丹田内,一探究竟。

钟鸣只感觉到有股比他自己真气霸道不少的劲气涌入他的丹田,还未有感觉,胡塑便突然收回了手。

那副模样,如若钟鸣的丹田内有刺。

就在胡塑用自己真气探入之时,他的真气也瞬间被冰封,而且凉意顺着真气涌入他的体内,若是收手晚了,怕是他也要受牵连。

心有余悸地把手收到背后,胡塑才十分惊异地盯着钟鸣看。

见胡塑紧张的模样,钟鸣就知道情况不会很好,他强颜笑道:“怎样,你看我这丹田还有救吗?”

“依我看,他伤你的手法很古怪,不在我们武林人士的认知之内……”

胡塑吞吞吐吐,钟鸣便知道他应是没救了,只能苦笑道:“你这意思,就是没救了?”

“也不是没救,只是普通法子肯定不行,既然是仙人的手法,大概只能仙人来解。”

点点头,钟鸣也明白,於菟他们使用的仙法跟武功路数大为不同,想来问胡塑也是白问。

钟鸣苦笑道:“我何必多此一问。”

“你若真相再试试如何解救,不如问问屋中的老道,龙门山虽为凡间道人,炼丹之术也不可小窥,否则前陈也不会专程去龙门山求一位炼丹高人回宫了。

或者,你可以去问问你叔父杨延朗,据我所知,杨延朗兴许能为你寻到解救的途径。”

提醒过钟鸣后,胡塑不再逗留,转身向着村中走去。

站在小院前,钟鸣深吸一口气,紧握拳头。

他眼神坚毅,独自喃喃道:“只要有法子,我就不会放弃!实在不行,我去隋云山脉找牙牙前辈,我还不信了,你於菟真能一指捏死我的武林路!”

第六十五章 朝阳暖,人心凉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五章朝阳暖,人心凉钟鸣还有很多朋友,半人半鬼的柳成荫,千古奇人郭德行,隋云山的老山魈……

只要他自己不放弃,想要找到解决的办法,总是有的。

想清楚这一点,钟鸣心中也好受许多。

经过这番折腾后,钟鸣也是睡意全无,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哪还睡的着。

方才胡塑说要带走李广陵,这七星阵也是支撑不下去,钟鸣准备去通知梁余他们回家。

翻身在屋子里取了刀鞘,钟鸣把阎罗绝响刀背在身上。

他现在是一刻也不想放下这把刀,这几天来,总是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绝响刀在手边,钟鸣总会不踏实。

杨延朗曾对钟鸣说过:走江湖,就是靠一人,一刀,一马。

钟鸣现在有些懂那种感受了,只要刀在身边,他就能心安许多。

对于武林人士来说,武器就是他们的命,有些时候,手中的刀可能比命都重要。

背着刀,钟鸣翻过山头去找梁余,待他走远以后,大公鸡站在墙头上冲着远处张望,那对鸡眼中有许些迷茫。

等到钟鸣消失在山头后面,铁将军扑棱着翅膀又飞回窝里,将头窝在翅膀下,又睡了过去。

大概也只有这只没心没肺的公鸡才能再睡着,今夜发生太多事情,整座边陲都失眠了。

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冷,钟鸣紧了紧单薄的衣衫,孙落莲把他的长袍拿去修补,钟鸣身上也只能穿着内衬的白绸缎短衫,小风吹过来,只感觉全身都凉飕飕的。

翻过山头,钟鸣远远地便看到梁余蹲在阵边打瞌睡,他的头一点一点,如同钟鸣儿时玩过的那种小虫子,按着虫子的身体,它便会点来点去地扭转头颅,也有个贴切的名字,叫做磕头虫。

摇头叹息一声,钟鸣走到梁余身边,踢了踢梁余的小腿:“起来了,别打瞌睡了。”

“什么?灯油没撒!”

梁余有些睡蒙了,他猛然站起身来,手里依旧紧紧提着那盏铜灯。

铜灯的灯光闪烁着,诡异的红光照亮四周。

使劲挠了挠头,梁余才清醒过来,他疑惑地看着钟鸣问道:“鸣哥,你怎么来了,又出事了?”

“阵不用守了,跟我走。”

钟鸣沿着赤色粉末画出的线条往前走,缺牙和斐大成他们也要通知到,这阵运转下去也没用,不如都早点回家歇息。

身后的梁余挠着头,心中很疑惑,但他没有追问。

梁余能看出来,钟鸣的心情不是很好,而且鸣哥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两人相识这么多年来,鸣哥从来没做过错事。

打心底里,梁余是信钟鸣的,信任到即使钟鸣要他去跳崖,他都不会后退,也养成了梁余从不多问的习惯,很多时候钟鸣跟他解释,他还嫌麻烦。

一路走来,钟鸣叫了紧张到尿裤子的缺牙,脸色煞白的斐大成,被树影吓到跳起来的草根,六个地痞少年跟在钟鸣背后,走到淤泥村门口的大石前。

村口的大石头早就碎了,那日被孙老头用卷狂沙的刀劲打成碎石。

原本半人多高的石头,此时最大的那块也只有小腿高。

钟鸣就站在那块最大的石头上,往远处看,他看得方向,正是边陲城的位置。

随着梁余他们的离开,神隐七星阵也彻底停止运转,淤泥村周围的红色光芒消失不见,小村子也再度出现在原地。

尸潮早就离去,他们现在涌动在断壁城墙下,站在村口的位置,钟鸣他们能听到远处的城镇里哭喊声震天响,那群高贵的城中居民估计胆子都要被吓破了。

眼见村子周围的尸潮离去,斐大成那张煞白的胖脸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他高兴喊道:“那群活死人走了,鸣哥,黑哥,他们走了!”

梁余打了个哈欠,他一屁股坐在小石块上,一边抠脚一边说道:“我都看到了,你喊什么,看你们一个个都被吓成这幅鬼样子。

不是我说你们,就连李广陵那小子都比你们胆子大,万一以后传出去,咱们还怎么在边陲混!”

面对梁余的训斥,几个少年低头耷拉眼,没人敢反驳。

斐大成挠挠脸上的肥肉,小声说道:“黑哥,我还算好的,你看缺牙,都尿了一裤裆。”

闻言,众人都去看缺牙湿漉漉的裤子,缺牙捂着裤裆,梗着脖子喊道:“看什么看,老子那是尽职尽责,想撒尿也不能离开,必须做好鸣哥吩咐的任务!”

“所以你就尿了一裤裆?”

梁余捏着鼻子调笑,好像能闻到腥臊味似的。

顿时,一群少年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都指着缺牙喊他是个胆小鬼。

自始至终,钟鸣都没有笑过,他也没有回头看过这群无知的少年,他向着城镇的方向看了许久。

待到梁余他们笑够了,梁余穿上鞋,走到钟鸣身边,也向着远处瞧,他问道:“鸣哥,你看什么呢?”

钟鸣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泛红的东方,低声道:“天要亮了。”

……

边陲镇上空黑气冲天,带着腥臭味的烟雾笼罩在城头上,比前两日的乌云还要黑。

一轮新日正在东方冉冉升起,从暖色的橘光到东方泛白。

晨光打破黑暗,边陲最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迎来新的光明。

断壁城墙上,田行健站在鼓楼里面,他看着城内邪尸肆虐,眼里尽是笑意。

此时的边陲城内尽是哭喊声,无数的邪尸奔走在大街小巷里,择人而噬。

距离城门最近的地方,有一家汤面铺子,铺主是个略胖的中年汉子,他有个跟他同样富态的婆娘,还有个十岁的女儿。

在城中有家铺子,日子应是过的很舒适。

可今日这位胖汉子,恨死了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来边陲城开家汤面铺子。

他的铺子昨夜便开了门,不是准备营业,而是被一群腐臭的尸体推开了门板。

那群尸体啃了他的老婆,他只能带着女儿爬上房顶,以求活命。

庆幸的是那群邪尸并不会怕墙头,只是站在院子里四处摸索,久久不肯离去。

怀里的女儿哭了一宿,嗓子都哭哑了,她嘴里一直小声喊着:“娘,娘……”

胖汉子捂着女儿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已经被邪尸啃到面目全非的婆娘,他蠕动嘴唇,想要安慰女儿,可张了好几次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夜寅时,邪尸破城而入,撕咬屠杀,有千余人遭了毒手。

胖汉子不知道,他能不能和女儿在这场灾祸里活下来。

城头上的田行健看到这一幕,甩开桃花扇摇了摇,笑得更加得意:“有趣,有趣,易崇天你看,那个胖子好灵活,竟然能带这个小姑娘爬上高墙。”

“田师叔真是好雅致,竟能在这群凡泥之中找到乐趣。”

易崇天佯装笑意,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这样的马屁,他从见到田行健开始,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已经说了五次。

其实易崇天心中早就开始厌恶,城门是他破开的,如今又要配田行健看这无聊的场面。

易崇天心中有些犯嘀咕,如此场面,他是看不出半点乐趣,再加之肮脏的活计交给他做,师兄弟都去做风光的事情,他心里嫉妒的很。

转头悄悄日头,朝阳已经升起,算时辰,师尊那边差不多也要行动了。

久久不见其他师兄弟有动静,易崇天心中有些烦躁,他拱手道:“田师叔,於楼主至今没有动手,用不用我去看看,是不是出了意外。”

“不着急,於菟解决不了的事情,你能解决吗?”

摇着桃花扇,田行健头都没回,他又指着街道上笑道:“你看看,七旬老叟跑的比马还快,多有趣的事情,平日里可看不到。”

易崇天只能赔笑,他的眼神有些忧虑,望向城外的尸潮。

……

边陲城向南,临仙石前。

瓷娃娃般的於菟站在长耳兔上,他面前是灵气尽失的临仙石。

起先临仙石是有灵性的巨石,总能感觉到有种活人般的气息在石中游走,还不时闪过金光。

此时这石头从顶端裂开一条缝隙,贯穿而下,石头裂成了两块,而那临仙二字,被裂缝从中间分开,字也裂了。

於菟正盯着冯寕写下的那句话:后退十里,蓬莱不争。再进一步,东海浪千丈,浪吞新唐,水淹白玉京。

於菟的脸色阴沉,他紫色的双眸中有怒火涌动。

“好个冯寕,我看你这琵琶是弹够了,我该让人教你吹唢呐!”

於菟这话说的很恼火,白玉京有习俗,弟子仙逝之时,要奏钟鼓乐送行,这唢呐便是给最低等弟子送行吹的。

巨石之上忽而出现一根粗壮的手臂,巨掌压下,碎裂的临仙石被压成粉末,待到手臂消失之时,地面上只有巨大的掌印。

於菟身后跟着老叟曾隶,他脸色也很难看,问道:“师尊,我们该如何做,要不要我去南汉边境立一块临仙石?”

狠狠甩了下袖子,於菟向南方遥望。

看了半响,於菟才道:“不用了,再往前便是隋云山脉,恐怕临仙石立的太远,会让万妖林误会。”

“那我们如何是好?”

曾隶比於菟还要气愤,谁都知道,白玉京最重名望,他蓬莱仙降前是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却没想如今也露出爪牙,反而愈发猖狂。

於菟脸色阴沉不定,思索半响,也没能给出个答案。

这临仙石,立也不是,不立也不是。

若如冯寕所留,临仙石真的后退十里,他白玉京的面子何在?

若是逆着冯寕来,临仙石还是立在此处,或是往前,便可能引发白玉京与蓬莱宫的矛盾。

白玉京跟蓬莱宫互斗,怕是许多人都盼望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冯寕碎临仙石是有理由的,白玉京这两年势头扩展太快,已经将蓬莱宫挤到南汉那块小地方,昆仑也被压在西北雪山境内,虽说剑崖口头说只要游龙山脉,可真争起来,谁又说得准他们会不会反悔。

这很可能是蓬莱宫宣战的由头。

前思后想,於菟越来越感觉这是蓬莱宫的诡计。

缓缓收回目光,於菟催着脚下的长耳兔往边陲城而去,始终没回答曾隶的问题。

曾隶自知师尊也是作难,他便脚踩冰莲追上於菟道:“师尊,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去城中先解决尸潮。”

长耳兔忽而停下脚步,於菟回眸一瞥:“曾隶,你知道你跟了我二百年,三经轮回,为什么还只是汇丹境吗?”

曾隶也随之停止,他额头沁汗,随机狠狠给自己个大嘴巴。

耳光响亮清脆。

“我於菟做事,从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

於菟脚下的长耳兔又开始蹦蹦跳跳往前走,可曾隶却不敢再走,他落下冰莲,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这一跪,便要跪足三天三夜。

白玉京於楼主规矩最严,十二楼五城中众人皆知。

第二楼经常能看到跪在地上的人,不用多问,必定是惹到於菟不高兴。

下跪还是好的,真被於菟讨厌的那群人,早就被他打散神魂,用来炼制傀儡娃娃了。

第六十六章 浮生若梦一场空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六章浮生若梦一场空朝阳能照亮大地,却暖不了人心。

边陲城被尸潮侵入,已经是乱成一片。

城头上田行健与易崇天肆无忌惮地说笑,看着邪尸追人,田大公子笑得合不拢嘴。

而在淤泥村的村头,同样是少年人的这群人,却没有一个人还能笑出来。

钟鸣站在大石头上遥望,他的眼神深邃,面无表情,这种无悲无怒的样子反倒让梁余他们担心。

熟悉钟鸣的少年们都知道,鸣哥平日里很好说话,待人也很和善,脸上时常带着笑容,若是钟鸣发怒了,也会指着别人鼻子破口大骂,那些读书人的修养都被他丢在脑后。

唯独这种不悲不喜,看似是深思,却又不是的模样,梁余只见过一次。

此时梁余有些担忧,他抓挠着后脑勺,不知该不该劝劝鸣哥。

那还是三年前,鸣哥有次被吃人肉的食人者盯上了,还是梁余咬破了一人的喉咙才把钟鸣救下来。

后来一段时间里,鸣哥就有些反常,他经常独自一人不说话,待在屋子里玩把他那把红木短刀。

直到有一天,梁余去找钟鸣,才看到钟鸣以这种样子望向村子的某个角落——吃活人肉那群肮脏家伙的营地。

梁余感觉鸣哥那天很反常,于是便起了心思,一整天都跟着钟鸣。

当天晚上,他跟着钟鸣去了一趟营地,期间钟鸣没说过一句话,没要求梁余跟他去,也没拒绝梁余跟着他。

子时两人钻进那腥臭的营地,丑时他们便钻了出来。

梁余和钟鸣身上满是血迹,他们把营地里那群吃人肉的家伙都给宰了。

从那天起,梁余才知道,原来看似文弱的读书人发起狠来,比恶人还要狠七分。

鸣哥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像是街边布袋戏里的傀儡小人,抬手挥刀,捅死一个,转头再找下一个。

梁余就不能这样,他也杀了人,可他杀人的时候,手会发抖,杀完人后,后怕到全身都发抖。

只有鸣哥还能若无其事,搜刮了营地,还仔细堆上干柴,一把火将营地给烧掉。

干柴在火堆里噼里啪啦作响,梁余再次看到钟鸣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深邃的眼神。

火光映亮梁余的脸,热浪袭面而来,让他在深秋的夜里感受到丝丝炙热。

一把火烧掉了营地,也烧掉了梁余的话头,他把这段记忆深深埋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只有烂在肚子里,外人才不会知道,淤泥村那位知书达理的钟先生杀过很多人。

鸣哥得是万人敬仰的钟先生,不能是个杀人犯。

也是从那天起,梁余狠了心,他要当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只有他代替鸣哥去做恶事,鸣哥的双手才不会染血。

那双修长的手应该是握笔杆,写福字桃符的手,不应该握刀杀人。

今日再见到钟鸣这幅模样,梁余就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清闲,他们得费尽心思地去算计一群人。

梁余回神,停止了挠头,他走到钟鸣身旁,笑嘻嘻说道:“鸣哥,你看啥呢,又这么入迷,要是有好事,可得叫上我一起,不准自己去。”

钟鸣没做声,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袖中的手指轻轻捻动,似乎在思索什么。

就在一群少年人无声盯着边陲城看得时候,斐大成忽而喊道:“鸣哥,黑哥,你们看,那边有神仙在飞!”

顺着斐大成肥胖的手指,众人转头,看向西边。

在荒山岗的位置冒起一团团蓝色的光芒,直奔边陲城而去。

钟鸣眉头微皱,他知道,是白玉京那群人要收网了。

白玉京精心布置如此大的阵仗,不就是为了今日能够完美收官,博得人心所向。

百十道蓝光降临在边陲城上空,蓝色的光芒比阳光还要耀眼,蓝光似有规律,在半空中飞舞着。

自边陲城上空起了鼓乐声,声音非常大,即使钟鸣他们站的如此之远,仍然能听到很清楚。

便随着鼓乐声,有婉转动听的女音在吟唱:“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钟鸣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歌声,只听这吟唱声,他便看到了仙境:彩云流转的天际,有座仙宫若隐若现,仙鹤啼鸣,仙子嬉笑指点晚霞。

“不好,被歌声蛊惑了心神。”

下一刻,钟鸣猛然回神,他抽出背后的阎罗绝响刀,龙雀环极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啼鸣声,才掩盖过那魔音缭绕。

他回头看了看那群少年,皆是如此如醉的模样。

梁余更是不堪,竟然跪在了地上,低头便拜。

看到梁余这幅模样,钟鸣心中的无名火起,他用刀背狠狠敲了梁余的后背,怒道:“梁黑子,你干什么,如此没骨气,听到小姑娘吟歌你便下跪?”

梁余也恍惚间回神,他扇了自己一巴掌,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还嘟囔着:“我他娘的怎么就跪下了?”

其实梁余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跪,只是听到那歌声便忍不住。

如此一折腾,钟鸣他们便看漏了那边陲城的景象,待他再回首的时候,又有变动。

城镇之上那群蓝光已然落下,只有断壁城墙的鼓楼顶上还站着一人。

那人不过孩童的身材,脚下踩着只白色大兔子,乍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城头鼓楼上那人是於菟,他化成灰钟鸣都能认出来,再看到他,钟鸣火气更甚。

仙音停了,城头上传来於菟的声音:“吾乃新唐净月仙官,受唐臻帝所诏,前来边陲巡视。

恰遇邪尸袭城,尔等信徒不必惊慌,吾座下弟子,将会铲除邪祟,佑我新唐长盛不衰!”

话音始落,那百十道蓝光又起,只是这次他们是奔走在边陲城内外,手中握冰雕武器,斩杀邪尸。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城内邪尸被尽数除去。

城头之上,於菟笑道:“邪祟已除,天佑新唐。”

仙乐又起,不知在哪飞来一群鸟雀,围绕着边陲城上空盘旋鸣叫。

仙官福至,百鸟呈祥。

城中已经跪下一群无知的城民,有人带头开始喊:“天佑新唐!天佑新唐!”

城门那开面汤店的父女也跪在院中,胖汉子看着城头的仙人,痛哭流涕地喊道:“谢仙人救命啊!天佑新唐!天佑我新唐啊!”

小姑娘被父亲拉着跪在地上,跟着磕头,她脸上还带着晶莹的泪珠,连磕了好几个头,小姑娘忽而拉着父亲的衣角问道:“爹爹,仙人能救活我娘吗?”

磕头痛哭的胖汉子忽而停了,他望着女儿那希夷的眼神,不知该如何回答。

面汤店外依旧有人在喊着“天佑新唐!”,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无知的平民总是被蒙在鼓中,没有人能想到,他们所跪拜,痛哭流涕感激之人,正是将他们害到家破人亡的行凶者。

钟鸣站在村头,将远处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他看到那城头虚伪的於菟,嗤笑道:“神棍就是这副模样,再动听的鸟雀啼鸣,也掩不住你们肮脏的手段。”

这场白玉京仙人一手策划的救世闹剧,至此落幕。

钟鸣曾努力想要把世人先一步解救出苦海,可惜他失败了,为此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人生啊!总是这么反复无常,有时我们拼尽全力去做了,到头来还只是一场空。

钟鸣转身跳下大石,慢悠悠地开始往回走,他嘴里高声吟道:“赔了夫人又折兵,浮生若梦一场空!”

忽而他叹息摇头,忽而又哈哈大笑,如癫似狂。

钟鸣笑着笑着,脸上便有了悲怆之意:“在这世道就没有公平可言,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顿了下,钟鸣眼中又有狠厉之色,他继续喃喃道:“兴许,我应该收起那副慈悲心思,该做些让人生惧的事情了。”

眼见钟鸣已经走出去很远,那群还在村头看热闹的少年才反应过来,梁余转身高声问道:“鸣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回家补觉!”

钟鸣收了所有心思,淡然一笑,大步向家中走去。

既然这一场较量他钟鸣输了,那就想法子再讨回来,钟鸣从不计较一时得失。

他这一辈子才活过十七年,往后还有的是时间跟那群仙人缠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

一连几日,边陲镇都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热闹,只因为这偏僻的小地方迎来个大人物。

新唐最新立的净月仙官,官居一品的大人竟然亲自来这荒僻地方巡视,简直是这里居民三生有幸。

普通人家想破脑袋都不明白,为何仙人会降临在这边陲小镇,他们还天真的以为,那位仙官大人是专程为了解救身陷水火中的新唐子民而来。

只有少数高官知道内情,新唐和南汉的关系最近很紧张,这位仙官大人到此主要的缘由还是因为边陲要地的划分。

在新唐与南汉之间还隔着一条山脉——隋云山脉。

这隋云山脉可是一大片富饶的地方,隋云山脉地势连绵不绝,其内千年古树数不胜数,枝叶繁茂的山林中更是有许些奇珍异草,飞鸟走兽。

在战略地势来讲,隋云山脉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处为天险,隔断新唐与南汉边境,若是两方谁掌握的隋云山脉,那便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

按照道理来说,如此宝地,两姓朝堂必然要挣个你死我活。

可偏偏没有如此,无论是新唐还是南汉,都未提及对隋云山脉的划分。

甚至于之前在边陲城以南的那块临仙石都不知所踪,新唐对于边境的划分,从起先的隋云山脉北山脚到边陲城外的临仙石,再到如今的边陲城,一再退让。

最终,净月仙官大人敲定边界线,以边陲城为界限,东西横跨,以北为新唐国土,以南皆属于隋云山脉。

没过几日,南汉那边也传来消息,南汉以最北的推运城为界限,以南为南汉国土。

于是乎,边陲城以南,推运城以北,这片地界反倒成了三不管地带,皆属于隋云山脉一样的两国交界处。

这就惹出个新鲜事,边陲城以内的城民算是新唐的子民,而边陲城外的那群村民,反倒被除了国籍。

若是想要成为新唐的子民,那群村民就必须在边陲城内有一席居住之地。

淤泥村恰巧就在此行列之内,这群村民一夜之间便成了没名没分的流民,转眼间从人间跌到地狱,又成了孤魂野鬼般的人物。

第六十七章 贼人贼子贼心思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七章贼人贼子贼心思若是说不幸中还有些许庆幸的话,那便是城东垄上的良田也未收回。

其一是因为城东垄上的良田也属隋云山脉,其二便是城内那位仙官彰显大度,点明要将田地留给城外流民。

白玉京内的仙人说过,无论是身处何地,只要肯信奉净月祠的人,皆可是白玉京的信徒,是不是新唐属民没有关系,只要信了净月祠,白玉京便会庇佑他们。

那些话用来骗骗无知的居民还行,但骗钟鸣他们是不行,钟鸣就没信过白玉京一句话。

他们白玉京的做派不但霸道,而且做作,太过虚伪。

宁于真小人共事,不与伪君子交友。

有些人明面上就表现的很市侩,也许很贪财,也许很蛮横,但这样的人终究是有迹可循,只要把握好他们的软肋,与之共事多加小心,也不会有大毛病。

白玉京这种看似出尘的仙宫,背地里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最可怕。

伪君子,你永远不知道他笑里藏得是点心,还是刀子。

自打那日於菟降临边陲已有十多日,这些时日里,白玉京打着各种名号传经扬道,已经在边陲城内收下很多信徒。

起先几日因为许多人体内的积尸气还没有驱散,他们便支起道场派发丹药,为城民解毒。

近几日又开始治病救人,传的最广的,便是城内有一个战时瞎了眼的老婆婆,被白玉京用琼浆玉液救治,重获光明。

城内万人传唱,声称净月仙官大人是大罗神仙降世,拯救世人,是新唐之福分,边陲之福分。

随后每日清晨便会在城中架起高台讲道,为那些信徒讲些养生延寿的法子,也会说些道经,为求解之人解忧愁。

总是那些事情与钟鸣没关系,他不信,也不去听。

这段时日来,钟鸣只为了一件事情忧愁,那便是体内被封冻的丹田。

清晨时分,钟鸣的篱笆小院子里很是热闹。

老道士张道祯和小道士张念尘站在院里练早课,张念尘跟着张道祯练一套拳法,缓慢无力,看似与太极拳有几分相似。

梁余也跟着凑热闹,跟在两个道士身后比划,他学的还少,拳法看起来古里古怪,好几次抬腿差点摔倒。

而钟鸣则是站在石桌前,雷打不动的每日练字。

待到钟鸣收了毛笔和宣册,张道祯他们也刚好练完。

收势以后,梁余殷勤地扶着张道祯坐在石凳上,问道:“张道长,您昨日教我的刀法我又有感悟,您看我是不是给小道长演练一番,让他再给我指点指点?”

自打张道祯来到村子里,也收到一个诚信的信徒,那便是梁余。

张道祯虽是龙门山丹鼎派的道人,但不只是会炼丹布阵,对于武林人士的拳脚功夫也甚是精通,按照张道祯自己所说,往前推八十年,他也是江湖中名震一方的人物。

八十年前,梁余的爷爷还没出生,年代太过久远,也不知老道说的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张道祯是有真本事,手里有不少武林秘籍,便教了梁余一套《破千军》。

《破千军》是百年前有名的刀法,刀法以浑厚为主,刀劲霸道,大乘境界有力劈山岳之势,辅以刚烈的内功真气,算是不可多得的霸刀流上乘功夫。

听闻梁余如此说,张道祯笑着摇头:“梁余啊,这练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可急于一时,你切不可以小开悟为傲,我看演练就不用了,等你如同钟居士那般,能刀劲行地龙再让念尘帮你看看不足。”

“道长教训的是,我会勤加练习的。”

梁余挠挠头,他自知无法刀劲行地龙。

梁余天资尚可,也算勤奋,但终究没人帮衬他助气,想要练出丹田真气,还需要些时日。

身后的张念尘拍着梁余的肩膀笑道:“梁黑哥,莫要着急,改日我去山中采些草药,为你炼制两颗锻体用的丹药,练功必会事半功倍。”

梁余立即咧开大嘴笑道:“这感情好,等你抽出空子,我陪你一同去山里采药。”

这段时间两个道士住在了淤泥村,之前郭先生空出来的院落就给了这师徒二人住下。

老道士似乎有什么打算,一直没有提过要走的事情,也就没人过问他们到底要住多久。

再说来,钟鸣应下给张念尘借命的事情还未履行,张道祯从未提起,钟鸣也乐得少一事麻烦,这事似乎被两人淡忘一般。

十几日住下来,老小两个道士也融入淤泥村的生活,他们倒是在这里过的逍遥自在,每日饭点准时来钟鸣这里蹭饭。

两个少年人笑得开心,张道祯立即泼了盆冷水:“徒儿,你才练过几炉丹药,便想要炼丹助人,怕不是要吃死梁居士。”

张念尘尴尬地笑,他笑起来还是那般羞涩,如同个姑娘,他为化解尴尬,连忙开口说道:“师父,钟居士,我先去煮饭。”

已是熟络,张念尘主动跑进钟鸣屋子里做饭,把这儿当自己家一般。

梁余也挠了挠头,提起桌上的横刀,跑到一旁练刀。

钟鸣给张道祯倒了杯凉茶,笑道:“老道,你不放手去让你徒儿做,怎知他不会,你练的丹药吃了能飞会跑,你徒儿练得就得吃死人?”

“此言差矣,钟居士不知,炼丹一事讲究药性火候,若有丁点差池,便是谬之千里。”

讲起炼丹,张道祯便滔滔不绝,且很古板,这是他终生追求的丹道,对于他来说便是人生不可撼动的真理,一句错话也容不得别人说。

钟鸣可没心思跟他说炼丹之事,随意摆摆手道:“老道你若真是丹药练得好,不如先想办法医好我的丹田。”

“说起此事,贫道我真是有心无力……”

张道祯喝茶的手一停,摇头长叹。

对于钟鸣丹田封冻之事,张道祯这几日来也是费尽了心思,给钟鸣用道家真气化解过,用药桶泡制过钟鸣,甚至专程为钟鸣起炉练了一颗丹药。

始终于事无补,顶点效果没有看到。

钟鸣丹田内还是如同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模样。

而且近几日钟鸣时常感觉到丹田有寒气冒出,直拱他的后脊椎,有时一觉醒来便感觉腰酸背痛,全身冷的打哆嗦。

张道祯也为钟鸣解释过,这是丹田冰封的后遗症。

寻常人丹田内虽未有真气,却也是人体的重要穴脉,寻常吐吸存气也是会影响气力的。

钟鸣的丹田被冰封,就如同被人摘去一颗肾脏,那还能好的了?

平时里做起事来自然是有气无力,这几日他练刀久了便会感觉手臂发抖,抖地停不下来,比一开始体质孱弱时还要不如。

为寻找解救丹田之事,已然是当务之急,钟鸣怕如此拖下去,真的会影响到他的性命。

钟鸣紧蹙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他口中苦涩道:“老道,我的身体日况愈下,如此来一来,我怕完不成给张念尘借命的事情,要不你寻个日子,把此事办了吧,我钟鸣不想死时还欠人情分。”

放下手中的凉茶,张道祯站起身来,沉声道:“此事不急,钟居士你莫要灰心,贫道再去想想法子……”

张道祯负手而立,在石桌旁走动,紧皱眉头似是在思索办法。

见老道有心,钟鸣心中也甚是感激,他抬头望向隋云山脉的方向,嘟囔道:“叔父,你何时回来啊?”

这些时日来,钟鸣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可就是无济于事,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杨延朗的身上,期望那曾为新唐三神将的叔父能为自己带来一线希望。

因为钟鸣丹田之事,今日的早饭大家吃着也索然无味,匆匆吃过早饭便散去。

梁余跑回自己的院里练刀,习得《破千军》以后,梁余便找到了事情干,闲暇之时都用来练刀。

张道祯和张念尘则是回到自己的茅草屋中,两人应是又为钟鸣寻找破解丹田之事的丹方。

钟鸣心中烦躁的很,无心思练字,更无心思练刀,独自坐在院里喝茶。

直到了日上三竿,钟鸣才打算牵了马出去走走,可他刚牵马出院落,便看到斐大成着急忙慌跑过来。

斐大成每次都是这幅着急的模样,他那副急性子真与这痴肥的身材不符。

撞到钟鸣牵马出门,斐大成连忙招手喊道:“鸣哥,不好了,小鱼他爹被人打伤了!”

闻言,钟鸣蹙眉道:“怎么回事,大痴,你仔细说来。”

斐大成喘了几口粗气,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讲了个清楚。

自打前几日城外贴了新唐边境的告示后,边陲城外的几个村落变成了三不管地带,除去淤泥村外,在隋云山境内的村子还有五座。

总计六座村落都成了无人管制的流民聚集营,那些起先还算老实的流民也都蠢蠢欲动。

大家都是从战争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流民,那种你争我抢的行事风格早就刻进了骨子里,起先有城里的何县令管着还好,如今大家又成了流民,有些恶人心里的贼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河上村是座城东垄上附近的村落,素来以恶名昭著,战乱时那里便是食尸者的聚集地,后来新唐建国,大家都老实了,那群没被抓的食尸者也就压了心思,装模作样当个老实人。

现如今河上村又没人管治,那群靠抢掠起家的人就贼心思活泛。

河上村那群人早就对城东垄上的良田垂涎已久,此时有了机会,他们便起了巧取豪夺之心,一群壮汉跑到城东垄上,将好几亩刚发芽的禾苗给扒了个精光。

那群恶人在田中拔苗时,刚好被扛着锄头去田里的小鱼爹撞个正着。

小鱼他爹名为卢大树,是个很有责任感的汉子,见有人祸祸乡亲的良田,他自是看不过去,便跟那些人理论。

一群恶人本就是找茬,哪有理论的心思,两句话不成,出手便打,将卢大树打的头破血流,昏死过去才肯作罢。

陪同卢大树一起前去的汉子把人带了回来,这才找斐大成来通知钟鸣。

听罢,钟鸣怒火中烧,他立即回屋提了绝响刀。

虽然愤怒,但钟鸣还是理智,越是遇事越不能着急,忙中出错的苦他可是吃过。

于是他问道:“卢叔现如今在哪?”

斐大成连忙回答:“卢叔正在家中休息,方才来的时候,我便叫过张道长去给卢叔瞧伤。”

“嗯,你去告知你黑哥一声,我先去卢叔家看看他的伤势。”

言毕,钟鸣提刀上马,一路疾驰来到卢大树的家中。

卢大树家在村子中央,当钟鸣到时,院落里已经围了一群人,四邻八舍将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村中人被打是件天大的事情,每位乡亲都会来看看。

自战争里活下来,淤泥村的每个人都知道,大家能活着,少不了平日里邻里间的帮衬,所以这群人特别齐心,说是异姓家人也不为过。

一群同舟共济走过饥荒活下来的人,有多齐心协力,足以用这件事说明。

院子中的汉子大多手中握着锄头,镰刀之类,大家都是磨刀霍霍的模样。

见钟鸣到来,立即有人喊道:“钟先生到了,大家快让开。”

人群分开条路,钟鸣翻身下马往里面,刚走两步便有人说道:“钟先生,卢大哥被人打了,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咱们淤泥村的人不是怂包蛋子,这就抄了家伙跟河上村打一仗!”

这人说的在理,也符合大家愤慨的心情,一呼百应,众多汉子都高高举起手中的农具。

话说如此,事情却不能如此办,钟鸣挥手喝道:“大家静一静,卢叔的事情大痴已经给我说过,此事属于村中纷争,你们不可私自行动,交给我和梁余便行,否则梁余他们岂不是白收的地头款的烂人?”

梁余是淤泥村的地头蛇,每月都要去村里收地头款,这地头款不是白交的,若是出了相邻纷争的事情,便要梁余出面调节。

如今这是两村互斗的纷争,更是要梁余出面解决。

收过地头款,即使因保护村子,被外村的恶霸打死也是理所应当。

当今时代的青皮可不是那些随意拿人口粮的混蛋,他们在那段法制不健全的时代,充当的是便衣衙役捕快的角色。

钟鸣如此一喝,村民都放了下农具,又有人道:“一切都听钟先生吩咐。”

安抚过村民后,钟鸣赶忙进屋,他一进来,便看到孙老头和张念尘站在屋中,孙老头抬头看到钟鸣:“小钟,你过来了。”

“嗯,孙伯,这事交给我和梁余管,你们别插手,若是有更多乡亲被误伤,那便得不偿失了。”

叮嘱了孙老头两句,他也是个明白人,点头道:“小钟你看着办,我去让乡亲们散了。”

“如此甚好。”

随即孙老头出门去遣散乡亲,钟鸣则是跟张念尘打了个招呼,走进内屋。

只见内屋里卢大树躺在床上,头发散乱,灰头土脸的模样,额头和脸上都有伤痕,麻衣也破烂不堪,短衫都被撕成破布条。

一看便知,卢大树遭了毒打。

床头坐着张道祯,正在给卢大树抹药膏,老道士虽然目不能视,但心会神灵,不偏不倚帮卢大树涂抹伤口。

钟鸣走到张道祯身旁,低声问道:“老道,卢叔伤势如何?”

“倒是无大碍,都是些皮外伤,最重也就是被人打了脖颈,昏过去,睡一觉便没事了,只是有一处你要当心……”

说着,张道祯录取卢大树的袖子,将他左臂上的伤给钟鸣看。

那壮实的胳膊上有两道淤青的痕迹,看上去如若被鞭子抽打过,高高肿胀。

钟鸣没看出端倪,便问道:“这是?”

张道祯低声道:“这是被人用手指捏的,行凶者是个练家子,会些外家功夫,这指法有门道,名为力鹰爪。”

此话让钟鸣眉头紧蹙,他顿时暗自心惊,没想到这群流民中还真是卧虎藏龙,竟然还有武林中人。

“若是平常,你也不必怕他,力鹰爪只是外家功夫,一般练这种功夫的人不会真气内劲,但你如今丹田被冰封,无法施展内劲,若要去寻仇,定要小心此人,不要吃了暗亏。”

点点头,钟鸣也心中有数,想来不是高手,他便道:“我明白了,你帮忙治疗便好,不用担心我。”

老道便继续为卢大树抹药膏,钟鸣则是转身去安慰小鱼他娘。

待钟鸣转身去看身后那抱孩子的女人,愣了一下。

襁褓中的孩子是卢大树的儿子——卢小鱼,抱孩子的却不是小鱼他娘,而是孙落莲,方才进屋匆忙,钟鸣也没细看,所以没注意到。

钟鸣讶异问道:“小莲,怎么是你抱孩子,小鱼他娘呢?”

张大娘怀中的小鱼一直哭闹个不停,兴许是来人太多,惊扰了孩子休息,才会啼哭不停。

孙落莲可没养过孩子,有些手忙脚乱的,听到钟鸣的提问,她才恍然大悟喊道:“钟哥哥,你快去追鱼嫂,方才她把小鱼交给我照看,她在墙角扒开砖块,拽出把剑便走了出去,应是去垄上找河上村的人寻仇了!”

这话更让钟鸣吃惊,他打眼瞧了瞧屋角,确实有块泥砖被扒开,黝黑的洞口中似乎藏过什么东西。

小鱼他娘哪来的剑?难不成小鱼他娘还是武林中人?

一时间,钟鸣彻底懵了,这小小的边陲镇,何时藏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武林中人!

第六十八章 那年初夏她舞剑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八章那年初夏她舞剑内心是千般念头闪过,钟鸣也没能想明白小鱼娘的来历。

在钟鸣的记忆中,小鱼娘是个利落的女人,她做事总是风风火火,在村中是出名的能干活,平日里做劳力活连男人都比不过她。

略黑的肤色,称不上美丑,只能说是一般模样。

小鱼娘做事利落,脾气也火爆,和卢大树吵架的时候,能把卢大树从屋中踹飞出去,让卢大树在门槛上跪两个时辰。

有时会去梁余家中借粮,羞于出口的她总是尴尬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抖抖手中的空米袋,只有这时有几分妇人的矜持。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妇女,钟鸣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剑。

刀剑这种武器在这个时代虽不多见,但也不会是谁都能拿到,普通人家若是有把短刀都算是能逞凶,有把武林人士用的长剑,那已经触犯法律。

严格来说,新唐建国以来,严谨私自携带刀剑。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乱禁。

为防患于未然,历来朝廷都不会支持寻常人持有刀剑武器。

只是战乱始过,许些武器流落民间,而且武林人士也不会去管那么多条条框框,这一条律法向来也只是摆设,只对那些平民有用。

淤泥村没人想当恶人,他们恰属于平民之流,依照卢大树那种胆小怕事的性子,断然不会在家中藏一把剑。

那么这把剑和小鱼娘的来历,就很耐人寻味了。

思索片刻,钟鸣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他立即转身向外追去。

刚出内屋,张念尘便迎上前道:“钟居士,我随你一同前去吧,好有个照应。”

大概是张念尘从师父那听闻此次捣乱之人有功夫在身,不放心钟鸣。

钟鸣摆摆手:“我淤泥村的琐事,就不劳烦小道士你费心了。”

随后钟鸣大步走出屋子,只留下屋内的张念尘神色担忧。

出院后钟鸣翻身上马,此时梁余也从后面策马狂奔而来,他略减马速,大声问道:“鸣哥,我们如今怎么办?”

“跟我走!”

催动胯下老马,钟鸣直奔城东垄上而去,梁余紧随其后。

马匹绝尘而去,旁边看热闹的村民神色各异,但不少人还是为此去两人捏了把汗。

待到两匹骏马跑过村头的时候,李木匠披着长袍正在院前看热闹,他身旁站的是大胡子胡塑。

望着钟鸣远去的背影,李木匠担忧道:“听闻河上村有不少恶人,也不知这两个少年能否解决,胡塑,要不你跟上去看看?”

“主上不必担心。”

胡塑微微一笑,解释道:“主上您刚才没看到卢家娘子是拿剑走的?”

方才小鱼娘离去时,李木匠也曾看到,他疑惑道:“一介女子,我方才感觉她身上也未有内劲气息,不像是内家高手,又能有多大本事?”

“这主上就有所不知了,卢家娘子可不是寻常人,她那把剑大有来头。”

见胡塑有几分要卖弄的意思,李木匠笑骂道:“别卖关子,快告诉我她那剑有何不同?”

明知是笑骂,可胡塑还是拱手认错道:“属下知错了,那卢家娘子拿的剑,名为百花,正是神兵榜排行第十的神兵。”

李木匠略微惊异,叹道:“百花?东风缭乱百花残……她莫不是武林天罡榜上那位百花女侠?”

“我若没看错的话,那把剑是百花,她应是天巧位的花无语之后。”

闻言,李木匠恍然大悟,怪不得胡塑如此有把握,原来这位便是天罡榜第三十六位的武林传奇人物。

天巧是三十六天罡中最后一位,也是三十六位传奇人物中的最后一位人物,实属吊车尾的存在。

就是如此一位吊车尾人物,却有最强倒数第一的诨号。

论起武林天罡榜,就要说起诸位传奇人物的内劲修为,武林人士修为不同于修仙者,有结气,凝力,汇丹,成婴这样详细的境界分化。

武林人士的内劲修为只有两重,一重为寻气,也就是初窥门径的内家弟子,如同现在的钟鸣一般。

寻气体内真气有九道便是圆满,再凝一道真气便踏入下一重——叠劲。

叠劲需要内家弟子继续锤炼自己的真气,凝聚七十二道真气之前,皆是地煞叠劲境界,超过七十二道,便踏入天罡叠劲。

能踏入天罡叠劲的人物都已经有问鼎武林传奇的资格,天罡榜上三十六位传奇人物,大部分都是天罡叠劲的境界。

若不是天罡叠劲的后起之秀,也是凭借着天资,最少是六十道真气以上的地煞叠劲人物。

唯独这位天罡榜倒数第一的花无语是异数中的异数,从未练过内家功夫,也能跻身于天罡榜。

只因为花无语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招式,硬是依靠外家功夫打败无数内家强者。

一代女侠花无语,曾经名噪一时,三十年前是多少江湖豪侠心目中的女神。

李木匠幼时刚好是花无语名声正劲之时,他也有过不少耳闻。

“若是花无语之后,应是不会出甚么意外的。”

两匹骏马早已跑得不见踪影,李木匠望着城东方向,淡然一笑,扯了扯肩头的长袍,转身回屋。

胡塑抓挠着他乱糟糟的虬髯,笑道:“这等高手竟在我身边,着实出乎意料。”

天意弄人,有时不经意间,你便会发现,身旁人皆藏着有一段惊天秘闻的过去。

……

艳阳高照,五月初时已经有丝丝暑气。

城东田间小路上,两匹骏马狂奔而来,打头的正是钟鸣。

马匹之上,钟鸣一再挥动缰绳,胯下老马被他催促地四蹄齐飞,点地便起,有马踏飞燕之姿。

身后的梁余亦是如此,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东垄上。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追上小鱼娘,钟鸣的本意是能在半路上劫下小鱼娘最好,她一介女子,且不知武功深浅,便去打那外家力鹰爪传人,怕是要吃亏。

当钟鸣赶到城东垄上之时,远远便能看到一群汉子围在田垄头上,似是在围攻什么人。

急的钟鸣在马上大喊:“尔等恶匪,休要伤人!”

想要救急已是来不及,钟鸣只能催促火烧云向人群中撞去,想要冲散包围圈。

待到近了,钟鸣才看清楚,少说有十余人,将小鱼娘围在一起,那领头的高壮汉子污言秽语:“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胸前两坨山倒是挺高,呦呦,手里还要拿把剑,怎么还要吓唬人?”

人群中的小鱼娘眼有怒色,面若冰霜,她也不作声,只是缓缓抽出了手中的剑。

那是把纤细的长剑,剑柄之上雕刻枝叶纹路,延伸到剑刃之上,在剑刃中央刻成花藤,四周有花瓣飞舞的浮雕。

这便是享有秀气女神剑的名剑——百花。

就如同曾经花无语的名字一般,她的剑,她的剑招,都透露着女人家的秀外慧中之意。

小鱼娘缓缓举起剑,身旁的恶汉子们却不以为意,还要伸手去抓小鱼娘的手腕。

“你们听过一招剑法叫做花开满山吗?”

也不知小鱼娘这是不是问人,她也不待旁人回答,起手手中剑微抬,银光一闪,瞬间,漫天剑光。

如同一朵朵鲜花,在小鱼娘的四周绽开,她手中的剑在阳光下闪烁出赤红的色彩,那剑刃上的花瓣浮雕将阳光反射成各种红色。

花开满山,花瓣飘满天。

好绚丽的剑招,让策马而来的钟鸣都看傻了。

围绕着小鱼娘的那群恶汉子更是连反映的时机都没有,许些人都被剑光扫过身躯,脸颊,鲜血随之飚飞。

领头那高壮的汉子应是力鹰爪传人,他的反映比旁人都要快,怒喝一声,双手成爪,便向剑光抓去。

他妄图在在漫天的剑光中抓住剑刃,要空手接白刃?

简直是痴人说梦,迎接他的只是手指被割断的命运。

两只手,十根手指,断了六根,飞溅的断指伴随着鲜血,让那剑招花海有诡异的魅力。

十多个大汉,皆是跌倒在地,捂着身体不同的部位,哀嚎声不断。

那力鹰爪传人最为凄惨,他两只手皆断了手指,只能将双手缩在胸前,长着大嘴怒骂:“臭婊子,啊!疼死爷爷!”

剑光又是一闪,高壮汉子的舌头被割掉了,他满口鲜血,只能发出“哦哦”的沉闷痛苦喊声,脸上已无怒意,只剩下无尽的惊恐。

小鱼娘收了剑,脸色已恢复如常,她厉声道:“今日留你们一条性命,明日午时,我要看到被你们拔掉的禾苗全部插回原处,若是少一根,我便要去河上村杀人了。”

方才小鱼娘的剑招虽然华丽,却未杀一人,在她狠厉的表象之下,仍是一颗善心。

许些江湖人士皆讲究斩草除根,江湖大忌便是留敌人一线生机,俗话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江湖恩怨,很多都要追溯到上一辈甚至是几辈之前,所谓冤冤相报,正是如此。

今日小鱼娘怒使百花剑,伤残十余人却不致死,冒着犯江湖大忌也要放敌人一条生路,足以说明她的善心之大。

江湖从来不只是侠客佳人的传闻那般迷人的美丽,很多时候,江湖是残忍的。

一侠成名,那豪侠剑下,要有多少鬼魂成为他的垫脚石。

见小鱼娘肯放他们一条生路,那群恶汉慌忙磕头如捣蒜地答谢,更是有人立即转身去田里种禾苗。

钟鸣在马上呆了半响才翻身下马,他快步来到小鱼娘身旁,抬手却不知该说什么。

本意是来营救,却只看到一场华丽的剑舞,心中又有诸多疑问,话语都堵在喉中,钟鸣反倒无话可说。

早在刚才钟鸣怒喝之时,小鱼娘就发觉他的到来,小鱼娘转身冲钟鸣莞尔一笑:“先生见笑了,我是个急脾气,见不得我家汉子受人家欺凌,我自家的汉子,只能我自己打,别人动他一根手指都不行。”

钟鸣举起大拇指,转而哈哈大笑道:“卢嫂说得对,我们自家人,别人欺负不得!”

第六十九章 日暮西山,凄凄惨惨戚戚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六十九章日暮西山,凄凄惨惨戚戚身后的梁余此时也翻身下马,他刚才亦是被小鱼娘那手华丽的剑舞震慑到。

在震惊之后,梁余记起他的来意,立即抽出横刀对那群还未完全散去的河上村汉子吼道:“你们他娘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是以后还敢来我淤泥村捣乱,我梁二狗要把你们河上村的人都扒层皮!”

也怪不得梁余发怒,河上村敢来闹事,就是不给他梁余面子。

一般村子间若有矛盾,都是先由本村的青皮出面,调节一番,若是真的到避无可避的程度,也得青皮们约架,不会涉及其他村民。

这是规矩,梁余当青皮三年来,一直都恪守规矩。

越是混乱的地方,越有诸多地下规矩,人们越要遵守,否则一天都活不下去。

谁若是破了规矩,让梁余看来,那人就该死!

那会力鹰爪的汉子应是河上村的青皮之首,如今他被割舌断指,也算是受到应有惩罚,梁余也就没再真下黑手。

待到梁余唱完红脸,钟鸣便两步走到前面,笑吟吟说道:“小生乃淤泥村的钟鸣,相比各位也有所耳闻,城中致果校尉大人是我叔父,我钟鸣在这边陲还是能说上几分话的。

诸位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计较,我也知道,如今我们六座村落沦为新唐不要的流民村落,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今日我也要告知诸位,我淤泥村不是好惹的,新唐官府不管我更好,反正我村子里从不缺能拿刀杀人的好汉。

还请诸位以后奔走相告,别给我淤泥村找麻烦,我这人生来最怕麻烦,若是惹恼我,哼哼!”

钟鸣冷笑,方才还温煦的笑颜立即变得很骇人。

钟鸣看似是唱了歌白脸,好言相劝,其实话中带刺,更是提点这群没脑子的流民,别一时冲动惹下杀身大祸。

当下这段时日,是这几座村子最混乱的时候,钟鸣不想多事。

恰巧通过这件事钟鸣可以敲山震虎,让其他人都放聪明些,别来招惹淤泥村。

这段白脸红脸唱完,那群淤泥村的汉子连连喊是,再无人敢起反抗之心。

看他们怂包的表现,梁余啐了口浓痰:“喝呸!一群烂人!”

“黑子,走了。”

钟鸣招招手,转身带梁余离去。

因为还有小鱼娘在,钟鸣和梁余也不好骑马,两人便牵着马匹,跟小鱼娘慢慢往回走。

直至走下城东垄上的斜坡,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三人心思各异。

钟鸣是有太多疑问的,他想要问,又怕触及小鱼娘的底线,惹到她不高兴。

自打小鱼娘能使出那一招花开满山,钟鸣就不能再把她当作邻家嫂嫂看待,心思中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见钟鸣心事重重的样子,小鱼娘爽朗地笑了声:“先生,梁家小哥,你们心中是不是正在猜测我的来历?”

钟鸣笑了笑,其意不言而喻。

梁余则是挠挠头,嘀咕道:“小鱼娘,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厉害,没想到你还是个武林高手。”

“高手谈不上,只是会些家传的把式,先生和梁家小哥,你们若是为此猜忌我反倒不好,我便给你们说明白了罢!”

小鱼娘自知如果不向钟鸣解释清楚,今日之事始终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若是钟鸣对小鱼娘有防备,那将会影响卢家在淤泥村的生活,到最后,所有淤泥村的村民都会对卢家有异样眼色。

那样的情况是小鱼娘不想看到的,她在淤泥村生活的很快乐,她喜爱这里,这是她的家。

讲起过往,不免就从天罡榜的第三十六名传奇侠客花无语开始,小鱼娘本名为文巧巧,正是花无语的亲生女儿。

花家说起来是个剑术世家,世代以剑术招式闻名于江湖。

只是花家一直练的是外门功夫,算不得是什么名门望族,也只是江湖的三流世家门派。

直至百年前,花家被仇家寻仇,一夜间死伤许多人,从而慢慢淡出江湖。

文巧巧的外公,也就是花无语的父亲是个痴子,一直想要恢复家族当初的地位与荣耀,便终身醉心于练剑招,立誓要不修内功,以外功登上武林星宿榜。

可他庸庸碌碌过完了上半生,年至三十,也未有所作为。

心灰意冷的外公归隐田园,结婚生子,才有了花无语。

随着花无语的成长,父亲发现她是个武学奇才,便又燃起希望,开始转而教导花无语,希望她能继承自己的遗志。

花无语不负众望,十七岁便登上武林地煞榜,二十三岁更是达到她的巅峰,以一招“百花残”打败当时天罡榜的天巧位,问鼎武林传奇的地位。

从哪以后,花无语也尝试着再挑战其他传奇侠客,以求登顶天罡榜。

终究是没有内劲支持,花无语仅凭她对剑招的理解,在无法进寸步。

等花无语悔悟之时,为时已晚,她再练内功也无希望,多年习练外功的暗伤已然发作,身体走入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

至此,花无语也起了收山之心,悄然离开这个背负了她名望与半生的江湖,封剑不问江湖事。

等花无语嫁了人,她才开始明白,看似风光一时的武林侠客,其实暮年生活都不是很如意。

只会舞刀弄枪的他们几乎是没有其他方面的经历,对于生存来说,抛去劫富济贫的方法,少有能活的很自在。

柴米油盐成为难倒一世大侠的难题。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花无语嫁的是个普通富农,靠着家中的田地过活,与当时仗剑走天涯大不相同,她活的很困恼。

在文巧巧八岁那年,花无语因体内暗伤迸发,瘫痪在床,不过一年的光景,便郁郁而终。

一代女侠的暮年生活竟然如此凄惨,谁又能想到。

听到这里,钟鸣不免叹了口气,低声吟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文巧巧苦笑:“先生的诗词我听不太懂,但能听出词中的人正如我娘,她纵剑江湖半生,最终只能躺在床上,数落我爹无用。”

又是悠长的叹息声,钟鸣道:“人活着都不容易,即使年轻时风光无限,老来的生活也无法预料。”

听惯了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桥段,钟鸣这还是首次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座江湖。

江湖摆在名面上的故事很惹人遐想,向往,可日落西山的江湖,又有几人听闻过其中的寒意。

“我娘说我没甚么天赋,不适合练武,三岁便开始教我,我也只学会《百花剑谱》中的剑招,至今没会意我娘那一剑百花残的剑意。

我爹也不识字,更认为女儿家不应读诗书,说女子无德便是福,便要请人教我刺绣做衣……

只可惜,我爹的人还没请来,战乱便开始了,我只能背了我娘的剑开始逃命。”

言语中,文巧巧愈发苦涩,而往后的故事,钟鸣大概也知道几分。

其中逃难的故事钟鸣不太清楚,可文巧巧来到淤泥村之时,钟鸣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是在两年前,钟鸣刚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文巧巧便逃难到了淤泥村附近。

人是孙伯领回来的,当时文巧巧饿到在村头,善心大发的孙老头便又将人领回了家。

只是那时孙伯家中已经养了孙落莲,根本不可能再负担起文巧巧的吃食,于是他便将人说给了卢大树。

卢大树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为人耿直正义,时常帮邻里的忙,孙老头看重他的人品,才放心将文巧巧交给卢大树。

当时孙老头问了卢大树一句:“小卢,你要婆娘不要?”

一脸懵的卢大树就讨到个好婆娘,文巧巧虽说不是倾城之姿,但胜在能吃苦耐劳,在农家汉子眼中,这样大胸大屁股能生养又能干活的婆娘,便是顶好的婆娘。

对于卢大树来说,这就是天上掉下林妹妹。

看似文巧巧是个深藏不漏的武林高手,其实她也只是个吃够了苦头的苦命女人。

思索着文巧巧的由来,钟鸣低头踢踏,乡间小路上的尘土一蓬又一蓬飞起,正如钟鸣此刻的思绪飘飞。

半响,钟鸣才问道:“卢嫂,若是卢叔不挨打,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拔这把剑吧?”

“是啊,我喜欢拿锄头,拿锄头能刨来粮食吃,拿这把破剑只能家破人亡。”

一句朴素而又惹人深思的回答,让钟鸣哑口无言。

无需再问,钟鸣知道,这个百花剑的传人,今后也只是个相夫教子的好妇人,不会为淤泥村惹什么麻烦的。

东风缭乱百花残,那个属于花无语的时代过去了,那动人的江湖传闻也只能是江湖传闻。

世间再无百花剑花无语,曾经的那座江湖,老了,累了,该入土了。

如今的这座江湖属于新一代楚冠,是属于杨延朗的,是属于梁余的,是属于钟鸣的。

江湖啊江湖,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东海浪头高百尺,一浪更比一浪高。

不知不觉中,一个持剑妇人,两个牵马少年,已经从城东垄上走到了断壁城墙外。

文巧巧忽而转身,将手中的剑递给钟鸣,她爽朗笑道:“先生,这把百花剑交给你保管,我没有剑,自然也不会给淤泥村惹麻烦……

小鱼刚七个月大,他还小,我得照看他,大树也是个糙汉子,没我他活的太邋遢,这个家不能离开我。

我不想离开淤泥村,先生,请让我继续在淤泥村生活吧!”

钟鸣愕然,随后他又释然。

“卢嫂,剑是你的,应该在你的手中,我想,兴许小鱼长大了该学些功夫,以后也好考个武状元,光宗耀祖。”

钟鸣把剑推回去,笑道:“咱们淤泥村,从不怕麻烦,天塌了,有我钟鸣顶着!”

此时梁余也赶紧高声喊道:“我梁二狗也顶着!”

瞬间,文巧巧泪目,给两位少年作揖,带着哭腔笑道:“谢过先生,梁家小哥理解。”

大家都说淤泥村是边陲最好的村落,因为这里有一位锦衣长袍,会写福字桃符,能拿刀杀人的钟先生。

边陲最好是淤泥村,淤泥村最好,是位钟先生。

不知何时,从不喜欢强出头,一躲再躲的钟鸣站了起来,他顶在最前面,抗下了淤泥村的一切。

也是从这刻起,钟鸣忽而认知到,原来他早已经融入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有了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扶起作揖的文巧巧,钟鸣仰头看向断壁城墙,低声喃喃道:“兴许,我是时候放下手中的笔杆子,该去双手握刀了。”

第七十章 望仙城前跪真仙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章望仙城前跪真仙有过文巧巧的出手,河上村再不敢惦记淤泥村的两天。

第二日,垄上那些被拔过的禾苗又被插了回去,但当时正直晌午,仍是有不少禾苗枯死,而后几日村中人又忙着去垄上补苗。

经过此事后,边陲城外的人也老实了许多。

他们虽已不再受城中衙门管制,但也忌惮淤泥村有位使剑的女侠,还有位校尉大人的亲侄儿。

日子已经步入五月中旬,气温日日见升。

边陲城中的仙官大人似乎很清闲,至此已有半月有余,安心住下。

每日钟鸣都能听到斐大成带来消息,於菟今日在城中搭台讲经;於菟今日在城中酒楼吃酒,亲自给酒楼提了乐仙居的牌匾;於菟和田行健在城头手谈,惹万人围观……

这位净月仙官大人近几日是出尽风头,边陲城的子民不见其人也闻其名,多已成为其门下信徒。

好一手收拢人心的手段。

钟鸣知道这都是白玉京刻意为之,反正没打扰到他的生活,也就是每日听听,并不多问。

天高云淡,晨风吹动云卷云舒。

篱笆小院中,钟鸣双手握刀,紧闭双眼,伫立在小院中央。

钟鸣保持这个姿势已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寻常人如此,别说握刀,只是这样站着就能腿麻,钟鸣却好似泥塑,一动不动。

又是盏茶的工夫过去,钟鸣的身躯也微微开始颤抖,他即将力竭。

忽而钟鸣睁开眼睛,握刀的手动了,顺势一记撩,又变挑,转斩为砍,一套刀法套路行云流水地练完,一气呵成。

收势之时,钟鸣反握绝响刀,长舒口气才走到石桌旁开始喝凉茶。

院中少年人手持茶杯,细细喝茶,似有出神。

小院的角落里,前些时日插下的那根柳条发了芽,愈发茁壮。

晨风吹动,钟鸣的衣摆飘飘,柳条也随之摇曳。

方才钟鸣所练的刀法并不是《三阵风》,而是从张老道那里讨来的外门功夫,名为《惊雷十三刀》。

一套外门功夫,理应来说进不得钟鸣法眼,若不是他有所顿悟,也不会找这种刀法来练。

自从钟鸣听过花无语能已剑招入天罡榜,他意识到想要步入武林中的传奇境界,不只是修炼内劲,内外兼修一条道路。

只练招式也是条路子,只是要比内外兼修难了许多。

既然内外兼修的路子能传播的极为广泛,自然它是最简单,最适应追求武境极致的方式。

只练招式要难上许多倍,还需要有极好的天赋。

恰逢钟鸣的丹田被封,他想练内劲也练不得,索性他这几日就找张老道求了三本外门刀法,也想寻寻以剑招入武境极致的路子。

想要跟花无语那般以剑招悟剑意,那是很难的,讲究天赋,时机,与意境,若是没有十几年的工夫,断然不可能。

钟鸣也不求能一步登天,他本着能多练几招就多见识些其他刀法的路数,不求每本刀法都能练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只要能初窥门径,为他打开练刀的思路即可。

如此下来,几日里倒也是把三套刀法练得像模像样。

意境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钟鸣没摸到,倒是让他身体好了不少。

每日练不同的刀法,身体各处都能练到,对丹田内的寒气倒是压制不少,这两日他已经没有再感觉丹田里有寒意往尾椎骨里钻了。

练过外门功夫,钟鸣才开始明白,招式变化也是很重要的技巧。

他起先练《三阵风》的时候太过于依赖内劲的迸发,一心追求刀劲行地龙的开山岳之气势,反倒不太注意招式变化。

经过这几天的磨练,他也好好琢磨了《三阵风》的刀法变化。

《三阵风》只有三招:卷狂沙、乱水月、抚山岗。

但并不是说每招就必须是刻板而来,一成不变。

在卷狂沙刀劲行地龙的基础上,钟鸣就琢磨了两招改式。

卷狂沙是拖刀式,讲究挑和撩,发劲点在刀尖处,钟鸣琢磨着把拖刀式改为劈砍和横扫,也能发挥许些实力。

发劲的方式不变,只改变招式运用。

在没学会乱水月之前,是个很好的过渡招式。

坐在石桌前,钟鸣一边喝茶,一边思索着卷狂沙的招式改进,多一层变化,便多一分自保能力。

院子外传来斐大成的声音:“鸣哥,我又打听到消息了。”

近几日来,都是斐大成去边陲城里打听消息,大家心中都清楚,於菟那日打伤了钟鸣和张道祯,这是个梁子,必须掌握敌人的动向。

虽然钟鸣从未吩咐过,但斐大成依旧孜孜不倦地打听消息来告诉他。

斐大成进院坐下,娴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始讲道:“鸣哥,今天我听说城里的仙官们又要有动作,断壁城墙外架了高台,似乎要作法。”

“在城外作法?你确定没听错?”

这惹得钟鸣生疑,前些日子无论怎么折腾,於菟都没再出过边陲城,因为踏入城外就是三不管的隋云山境地。

斐大成十分肯定点头:“没错,鸣哥,我听得清清楚楚。”

如此听来,於菟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钟鸣略微思索,背了绝响刀,起身说道:“走,我们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鸣哥,用不用我叫上黑哥和兄弟们?”

按照斐大成的架势,这就是要去跟人拼命,必须呼朋唤友才行。

钟鸣笑了笑,又不是去打架,再说这群拳脚功夫都不会的人,真去跟人家打,不被系数摘了脑袋才怪。

“不用,我们就站在路边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摆摆手,钟鸣走出了院落,斐大成也赶紧一溜小跑跟上。

两人顺着村边的小路,向着断壁城墙而去,这一路上钟鸣走的不慢,斐大成追着都吃力,他小跑跟在后面,脸上的肥肉抖来抖去。

实在跑不动了,斐大成才喊道:“鸣哥,走,走慢些,你等等我。”

其实钟鸣也没刻意放快步伐,只是寻常走路,他是没有察觉到,练刀这段时日来,他的体质已经比普通人强了很多,步子自然也轻快。

随后钟鸣放慢脚步,才能让斐大成跟上。

等两人来到断壁城墙之前时,城外早就围了一大群人。

乌压压的人头攒动,将断壁城墙的城门围得是水泄不通,钟鸣想要看都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也只能找了棵路边的歪脖子老松树,高高跳起便双手抓住老松的歪枝干,再一翻身,便翻到树枝上,蹲在树上向城头遥望。

站得高,看得远。

如此一来,城墙下的情景尽收眼底。

只见在城墙下架起了木架的高台,台上有红木的高桌,其上是摆放着贡品,一众身着勾银边素色华衣的白玉京弟子战列在高台两侧。

其中央的人站在大兔子之上,负手而立,环视台下的群众。

於菟环视一圈,又抬头看了看日头,才朗声道:“吉时已到,奏乐!”

两侧的弟子立即在手中凝结出冰晶的乐器,琴瑟琵琶,钟鼓长笛,吹奏起悠扬的曲子。

於菟转身看向断壁城墙,袍袖一挥:“自我新唐确立边陲界限,已有十日之久,边陲城对我新唐来说,意义盛大,所以今日我以净月仙官之名,为边陲镇提名!”

此话一出台下的城民立即尽数跪倒,嘴里还高呼道:“天降白玉仙宫,佑我新唐长盛久安!”

呼喊声如浪涛,连绵不断,久久不绝。

看到这里,钟鸣不禁嗤笑道:“这於菟也有几分本事,短短半月,给这群城民洗脑洗得快成傻子了。”

树下的斐大成看不得,记得仰头问道:“鸣哥,你看到啥?”

“神棍骗人。”钟鸣笑答。

这回答让斐大成挠挠头,嘟囔半天也没想明白钟鸣到底看到什么。

高台之前,待到众人声音小了些,於菟才一步踏出。

只见於菟脚下绽放开一朵寒冰莲花,如若将半空中踩裂出痕迹。

於菟一步一莲,步步生莲,高升而起。

走到城头齐高的位置,於菟抖了下袍袖,嫩白的小手成剑指,冲着城墙上勾画。

此时,於菟身后显现一个巨大的虚影,若有十余丈高,影影绰绰看不清虚影模样,只能看到一只大手伸出来,随着於菟的动作,在城墙上刻画。

如此神迹,台下城民又是高声呼喊:“净月仙官佑我新唐!”

几百年的老城墙,石屑簌簌落下,城头呈现两个大字:望仙。

刻完字,於菟才缓步走回到大兔子身上,朗声道:“望仙城前跪真仙,望仙二字,希望你们能好好感悟,不要辜负我所提二字。”

好个於菟,给边陲城改个名字,做足了戏份。

台下众人深以为然,仔细感悟净月仙官大人所提二字。

钟鸣也仔细悄悄那两个字,他只感觉那两字也古怪的很,跟临仙石上字迹很相似,有种蛊惑人的力量,只是没那么大强度,不至于让人看了就想下跪。

接下来,於菟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钟鸣所在的方向,两人的眼神刚好对视。

於菟眼中有笑意,钟鸣不卑不亢,并没有闪躲。

这倒惹得於菟讶异,他随手吩咐身后的曾隶:“讲道你来,我去见个小朋友。”

“是,师尊!”曾隶赶紧拱手应下。

言毕,於菟脚下的大白兔一跃而过,跳过人群,蹦蹦跳跳冲着钟鸣所在之地而来。

树上的钟鸣略微皱眉,却也没有转身就跑。

跑也没用,於菟若是又想折腾他,甚至想要杀掉他,他就算骑上天下最快的马匹也逃不掉。

索性钟鸣等在此处,看看这於菟又要对他做些什么。

树上钟鸣没慌,树下的斐大成先慌了,他急切道:“鸣哥,那狗仙官过来了,咱们快跑吧!”

钟鸣很冷静:“无妨,你走,我来应付。”

一听钟鸣不走,斐大成咬了咬牙,倚树而立,把头别向一方,吹着口哨,假装看不到於菟。

胖胖的斐大成有几分掩耳盗铃之意,真是惹人生笑。

如若於菟真想杀他们两个,怕是装得再像,也得死。

第七十一章 不食嗟来之食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一章不食嗟来之食大兔子蹦跳着来到歪脖老松下,大兔子啃食着树边的杂草,於菟则是仰着头看钟鸣。

他没有动手的意思,显然不是来找茬的。

钟鸣蹲在树上拱拱手:“仙官大人此来何意?”

於菟并未搭话,随意勾手,钟鸣身前便出现一张巨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将他从树上推了下。

若不是钟鸣的身手好,这下就要狼狈的摔倒在地。

鹞子翻身不算是漂亮,有许些焦急,但总归是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钟鸣眼角抽动,抬头看向於菟,冷笑道:“仙官大人这是又要拿我这个废柴寻开心?”

於菟笑道:“并不是,我只是不喜欢有人站的比我高,更不喜欢仰头与人说话。”

好霸道的作法,只是不喜,便要把人推下树来。

此时钟鸣也明白过来,於菟为何要站在大兔子上,这样寻常人看他都要仰着头。

仰望真仙?

这才是於菟题字望仙的本意吧?

於菟并未在意钟鸣的反映,他继续笑道:“我发觉你很有意思,那日被我点冻了丹府,竟然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地来看我讲经,你是不是对我白玉京也很向往。”

丹府是修仙者对于丹田的叫法,钟鸣倒是能猜测明白。

而且於菟这话应是真的,他平日里见惯了对他俯首叩拜的凡泥,很少见到钟鸣这样吃过大亏还依旧不恐慌的人,於菟是对钟鸣这个人有了几分兴趣。

“并未向往,只是走到此处看有热闹,便想看看。”

钟鸣越是如此倔强,於菟越是对他感兴趣。

对于於菟来说,他活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活得越久,那些人便对他越发尊敬,这世间的凡泥越发无趣,连山间的花草都不如。

这个倔强的小家伙,让於菟来了兴趣,正如前两天他见到的象棋。

新奇的小玩意,总能勾起人的欲望。

於菟仍旧笑道:“你若是还怪我点封你丹府之事,我今日可给你个机会。

你虽天资不佳,但心思却很活络,不如你来我白玉京,我收你当个座下小童,给我端茶倒水,我便解了你的丹府点封。”

解开钟鸣丹田的封冻,这无疑是个大诱惑。

但比起让钟鸣去给於菟端茶倒水,伺候他,这也不算是什么诱惑了,反倒听起来更像是侮辱。

论起骨气,钟鸣可不缺,他冷笑道:“谢过仙官大人施恩,不知仙官大人听没听过读书人有句话,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哦?不同意,还真是个倔脾气。”

於菟指着钟鸣鼻尖说道:“你这幅脾气,像极了剑崖那群一根筋的剑修,也跟隐福邸那群酸书生很像,若是你想求长生路,可能跟那群人更适合。”

也不待钟鸣答话,他又道:“不过,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人给我当坐下小童,你若是想通了,来城中找我,我说的话一概算数。”

如此羞辱的话,让钟鸣连应都不想应他。

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知於菟到底经历了多少人的追捧,才能养成这幅性子。

转头,於菟瞥了眼斐大成,道:“凡泥,你这哨子吹得太过难听,别吹了。”

方才一直假装吹口哨的斐大成立即停止,咧着嘴暗骂:狗仙官,管的事真多。

打眼瞧过斐大成,於菟却挪不开眼睛,他仔细瞅了斐大成两眼,竟然露齿而笑:“吹哨子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斐大成愕然,心中亦是慌乱,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仙官大人,你问我啊?”

於菟跳下兔子,走到斐大成身边:“不是你是谁?”

“小人斐大成。”

此时斐大成的心里拔凉,后背额头直冒冷汗。

难不成方才心中骂他被他听到了,这仙人真这么神吗?

一旁的钟鸣也紧张十分,他不知喜怒无常的於菟又是什么意思,双手紧握,已经开始思索对策。

於菟很好奇地围着斐大成绕了两圈,还捏了捏斐大成的肚子上的肥肉:“小家伙,你打小就这么胖?”

“回仙官大人,是~”

斐大成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他琢磨着,这老妖怪不是喜好吃人肉,看他肥硕就要宰了吃?

於菟很满意,频频点头:“好!很好!你跟我走!”

也不待斐大成答应,於菟跳上大兔子,挥袖一扇,斐大成也被拽上了兔子背。

那只长耳兔子顿时眼珠一瞪,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昏死过去。

斐大成太胖了,把兔子的脊梁骨都压下去一块。

於菟可不管兔子的感受,他催动兔子,立即向望仙城中而去。

“仙官大人,你不能无故带人走!”

钟鸣这次是内心真慌乱了,他伸手大喊,却没有得到於菟的应答。

兔子背上的斐大成紧紧抓住兔子的短毛,闭着眼大喊:“大人,我的肉不好吃,都是臭的,求求你放过我啊!”

“聒噪!”

於菟又是挥手,斐大成嘴唇结冰,再也喊不出声。

大兔子蹦蹦跳跳离去,它明显跳的低了很多,斐大成是真的胖,给它造成不小的负担。

望着於菟的身影已经远去,钟鸣挥手还想喊,也想追。

但理智告诉他那么做没用,在於菟面前,钟鸣才像是个孩童,所言所行,皆是无力。

愤恨地锤了下老松树的树干,钟鸣仔细思索,转身快步向村中跑去。

……

钟鸣回到村子里后,找了梁余和缺牙等人,立即让他去城中打探消息,而他则是急急忙忙跑向李木匠家中。

方才斐大成被於菟抓走了,这必须要救,但如何救是个难题。

何止是难,简直难于登天。

据钟鸣所知,眼下根本没有能和於菟抗衡的人,若是硬要说有的话,也就是使弓的胡塑了。

想要胡塑出手,问李木匠强过问他本人。

所以钟鸣直接走进李木匠家中,求李木匠救斐大成一命。

当钟鸣走进李木匠家中时,李家娘子正在哄孩子,老大李广陵坐在桌边读书,今日他读的是前陈大家之作《江河治理论》,老二李望野见到钟鸣来,立即扑到他身上,甜甜喊一声:“钟鸣哥哥!”

随口应过李望野,钟鸣立即拱手问道:“李家婶婶,还问李叔何在?”

不等李家娘子答话,李木匠便披着长袍从内屋走出来,他睡眼朦胧道:“钟小子,你今日怎么有闲空来我家坐坐。”

钟鸣赶紧焦急应道:“李叔,救急!”

见钟鸣急躁的模样,李木匠也知真有事,他微微皱眉,伸手示意钟鸣坐下说。

而李家娘子则是拉着李望野走进了内屋,桌旁的李广陵也停了读书声,好奇地听下文。

待钟鸣坐下,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讲来,李木匠听后也神色凝重。

沉默了半响,李木匠才叹息道:“钟小子,这事我帮不得你,不瞒你说,我不想让胡塑去,即使胡塑能帮你,也只是去送命,人救不回来,反倒搭上你们的性命。”

闻言,钟鸣眼神灰暗,他也早有预料。

李木匠缓缓敲击着木桌,清脆的敲击声让人愈发烦躁,他敲了半响又道:“钟小子,我劝你也别管此事了,不要白白送命,那於菟不是寻常仙官,你们斗不过他。”

钟鸣苦笑拱手:“谢过李叔指点,小子心中有数。”

转而钟鸣立即起身出屋,没再停留,同时他心中也并未怪罪李木匠。

遇上这等大事,帮便是天大的情分,不帮也只是本分而已,怪不得别人。

钟鸣刚走出屋子,李广陵便不解问道:“父亲,您为何不帮帮钟鸣哥哥,他可是个为村子着想的好人。”

李木匠叹息道:“我也想帮他,只可惜有心无力。在此之前,我早与你胡叔父聊过此事,他对上娥婵仙子,连一成胜算都没有,对上於菟,也只有三成胜算不到。

更何况城中还有许些白玉京的弟子,其中不乏与你胡叔父不相上下的高手,叫他去帮忙,胜算太低。

你胡叔父是我们家立足的根本,若是没了你胡叔父,又如何保你和你娘的安危,父亲不能拿你们的命去帮别人赌一次输赢。”

李广陵也是明事理的年岁,他皱眉沉思,脑海中浮现方才钟鸣离去落寞的身影。

蠕动着嘴唇,李广陵低声道:“父亲,若是我有胡叔父的本事,我一定鼎力相助钟鸣哥哥,他是个君子,他值得我帮他。

先人教我,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父亲,兴许你错了……”

李木匠拍拍儿子的肩膀,笑道:“广陵,你有这舍己为人的大义,父亲很欣慰。

只是,父亲也要告诉你,站在你的位置,我是错了,但当有一日你站到我的位置,你就知道我做的很对。”

父子二人无奈对视,对面叹息。

……

钟鸣拳头紧握走出李家小院,他瞧了眼胡猎户的家,狠狠锤了自己手掌,快步离去。

旁边孙老头家中,孙落莲不知何时站在院中,她一直向李家小院偷瞧,似乎早就等着跟钟鸣说句话。

钟鸣刚走出院子,孙落莲便理了理发丝,轻声道:“钟哥哥,你这是去哪?”

“小莲,我有要事,改日再聊!”

钟鸣头也没回,大步向村里跑去。

院中的孙落莲失落之意立即涌上心头,不过随即她又为心上人担忧,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才能让沉着冷静的钟哥哥如此慌乱?

望着钟鸣逐渐远去的身影,孙落莲扒着篱笆喊道:“钟哥哥,你要带好我给你的平安符,会保你平安的!”

“小莲你放心,没大事的,平安符也我一直带在身上!”

远处钟鸣摆摆手,大步跑向了张道祯师徒二人的院落。

院中的孙落莲心头一甜,喃喃自语道:“但愿无事……”

第七十二章 厉鬼勾魂,死人买命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二章厉鬼勾魂,死人买命钟鸣没有心思去和孙落莲闲谈,他如今心中都是如何解救斐大成。

在生死攸关之际,又何有谈情说爱之心?

当下钟鸣没能请动胡塑出山,那商议对策最好之人,自然是见多识广的张道祯,指不定老道士能有些法子。

才出了李木匠的家门,钟鸣又匆匆忙忙跑进张道祯的小院里。

跑进屋子之后,钟鸣看到张念尘正抱着本书册研读,身前是人头大小的鼎炉。

鼎炉分两层,其下是丹火层,添了煤炭之类的东西,火舌吞吐。

那是张道祯用于炼丹的丹炉,此时师徒二人正在炼丹。

张道祯本也盘坐在丹炉前,仔细感受丹炉的温度。

老道是个瞎子,他看不到丹炉的火候,只能让张念尘帮着看火候,他在一旁用手隔空感受温度。

见钟鸣匆忙跑进来,张念尘欣喜笑道:“钟居士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听是钟鸣来了,张道祯也露出大黄牙笑,他冲着钟鸣招招手:“钟居士,你快进来,今日我刚想到个法子,这不是为你练了丹药,待会儿练好,你试试有没有用。”

这段时日来,师徒二人也撇去了大部分俗事,一心为钟鸣炼丹求药。

光是张道祯炼出的丹药,钟鸣就吃了不下十颗,只是都没作用。

钟鸣如此焦急前来,可没闲心当试药者,他忙道:“张老道,我这会儿可没心思吃药,是有要事跟你相商。”

张道祯也听出钟鸣言语中焦急,站起来身来:“钟居士先坐下,仔细道来。”

丹炉托给张念尘看,钟鸣两人则是走到桌旁坐下,把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听完后,张道祯脸色不是很好,眉头紧蹙,思索半响才道:“此事不好办,钟居士你也知道,贫道不是那白玉京道友的对手,恐怕,此事我也帮不了你。”

早知张道祯会如此说,钟鸣赶紧从怀里拿出两个物件。

其一便是父亲徐乾刀在石锁鸳鸯里留下的买命铜钱,其二便是老山魈牙牙留给他的月华珠。

“老道,你先看看这两个东西,我爹的信中说,这钱能买命,我琢磨着,这两个东西应该很值钱,若是去城中济世堂买命,兴许可以!”

听闻济世堂的名头,张道祯眉头微挑,连忙摸索着钟鸣递过的铜钱。

他反复摸过铜钱的纹理,才惊叹道:“果真是济世堂的买命钱,此事有戏!”

这买命钱钟鸣早就得到了,也知道这是个不多见的宝贝,毕竟父亲的信中说过:遇到有性命之忧时,可用此钱去城中济世堂买一条活路。

城中济世堂只能算是个三流药铺,铺子中的那位老医师,连治痢疾都有困难,又怎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救命?

所以钟鸣仔细琢磨后,感觉这铜钱还有蹊跷,只是没人能对钟鸣解答。

恰逢今日生死攸关之际,钟鸣才拿出了这枚铜钱,期望能够买斐大成一命。

至于那月华珠,钟鸣是怕在白玉京手中买人命一枚铜钱不够,所以又添了彩头。

见张道祯摸到这枚铜钱大呼管用,钟鸣赶紧道:“老道,这铜钱怎么用?我直接拿到济世堂就可以了吗?”

“钟居士身负买命钱,竟然不知道其用途?”张道祯有些诧异。

钟鸣哪管这钱到底有何用途,他一把拽起张道祯:“哎呀!老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我去城中救人!”

救人之事,十万火急,钟鸣怎么有闲心跟张道祯瞎扯。

张道祯被钟鸣拉到屋外,忙不迭叮嘱道:“徒儿,看好炉火,不要让丹药炼废。”

“知道了!”

屋内传来张念尘的回答声。

钟鸣拉着老道匆忙出了门,却忘记了月华珠还放在桌子上。

那枚珠子静静躺在桌子上,闪耀着淡淡的柔光,刚好引得张念尘注意。

张念尘好奇地抓起珠子,仔细瞅了半响才惊呼道:“这是石精?”

……

再说钟鸣跟张道祯一路急行,已经前往望仙城的路上,张道祯跟钟鸣都吃了疾行丸,两人速度比马匹也不慢。

方才路上的时候,张道祯也给钟鸣解释了买命钱的由来,让钟鸣明白这钱可真是个好宝贝。

买命钱来源于一个承传千年的武林门派——弑。

其实严格来说,弑不是个武林门派,而更像是某种杀手组织,神秘,强大,遍布玄北螽州。

弑组织的传承很为古老,直追道祖张道灵的那个年代,传闻当年弑成立之时,掌权者是与张道灵同样名声显赫的一代武林传奇人物,名为蒙湉。

蒙湉这个名字说出来可能现在没多少人记得,可他的诨号:勾魂阎罗,可是如雷贯耳,至今在江湖上仍有他的传说。

千年来,出过八位有阎罗诨号的武林传奇人物,被合称为八殿阎罗。

八殿阎罗之首,便是这位勾魂阎罗,钟鸣的父亲徐乾刀正是八殿阎罗最后一位——巨刀阎罗。

说起这八位都是曾惹起一阵江湖腥风血雨的狠厉人物,无论是勾魂阎罗还是巨刀阎罗,哪个不是浑身浴血,踩着千百人的尸身才站到武林的顶端。

据说,那位勾魂阎罗曾跟张道灵交过手,当时张道灵已是公认的道门武者第一人,两人也只是为了一争高低,并不是生死之争。

张道灵自然是胜了,但也胜的很艰辛,事后他感叹道:“我只赢你一招半。”

而后勾魂阎罗也有了个“差一招半”的美称,成为武林中张道灵之下第二强者。

当年的张道灵,就如同如今新唐三神将之首,秦无敌秦雄的地位,天下豪侠公认的武林第一,能让张道灵认可的人,自然不会差。

蒙湉创立弑之时,起因并不是成立杀手组织,而是个帮助武林人士的闲散帮派。

只要是武林人士,皆可去弑里接取任务,亦或是发布任务,如此交易,各取所需。

武林人士中大多是爱恨情愁的打杀,所以弑的威名也正是因为诛杀许多当年名声显赫的人物而出名,久而久之,弑看似成了一个杀手组织。

提及弑,武林中人首先想到的是,连帝王都敢杀的帮派。

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弑便能办到所有你想办到的事情。

此处的钱,可不是普通的钱,而是指钟鸣手中的买命钱。

买命钱的来源也不简单,只有为弑做足了任务,弑才会下发买命钱。

买命钱分为三个等级:锱铢,铜子,铜钱。

锱铢是买命钱里最好得到的,也是弑里最普通的交易单位,一般都是以数量换取等价的质量,可以出一定数量的锱铢,让弑为之办简单的事情,比如杀个普通武林人,亦或是找寻稀有器物,换取银钱。

铜子是非常难得的,若不是为弑做过很多的事情,根本得不到,铜子就足以支撑弑为其屠杀一座武林门派。

而钟鸣手中的铜钱,只能说是百年一遇。

上一枚买命铜钱出现在江湖时,还是六十年前,臭名昭著的刀鬼练功走火入魔,武功尽废,消息一传出,引得千百江湖仇家追杀,诺大的江山,没有刀鬼的容身之处。

被逼得走投无路,刀鬼用了一枚买命铜钱,要弑保他三年安危。

那三年,弑对抗了一座江湖,保刀鬼不死。

三年期限,刀鬼苟活。

期限才过两个时辰,刀鬼便被仇家砍成了肉泥,连块完整的尸块都找不到。

买命铜钱的获得途径至今是个谜,没人知道如何能得到,而且弑只认钱不认人,只要有人拿钱来,无论是奸淫掳掠的,还是正人君子,都可应下。

迄今为止,再也没有出现过买命铜钱,钟鸣手中这枚,很可能是仅存的一枚。

徐乾刀信中所言不虚,这枚买命钱,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救钟鸣一命。

听明白买命钱的重要性,张道祯唏嘘问道:“知道这买命钱的重要,你还肯用这铜钱去买那胖小子的命?”

“要不然呢?是你能打过於菟,还是我能在他手中救人?”

说实话钟鸣还是有些肉疼,这钱听起来确实神通广大,更重要的是,买命钱只能用一次,用完就再也没有了。

钟鸣不由拿出那枚买命钱,他两只手指在铜钱上摩擦,一面刻有厉鬼勾魂,一面刻有死人买命。

方才老道那么一问,钟鸣心中也开始纠结。

这东西指不定日后真能救自己一命,今日真的就要把他用在斐大成身上?

忽而,斐大成那张胖脸浮现在钟鸣的脑海中,他傻笑着对钟鸣说道:“鸣哥,我今日又去城中打探消息……”

下一刻,钟鸣眼神坚毅,紧握铜钱道:“必须救!”

即使钟鸣再恋恋不舍,他也得把这钱花出去。

买命钱花了可能钟鸣会心疼,但他不会后悔,如果没救斐大成,他会后悔一辈子。

思索过后,钟鸣脚步更加快,还催促张道祯也快些跑。

等钟鸣再来到城门口的时候,这里起先搭的高台正由几个衙役在拆,白玉京的弟子都走了,人群也散了。

衙役中有认识钟鸣的,他们惊异地看着钟鸣从高台上一跃而过,呼喊道:“钟先生好功夫。”

钟鸣可没空回他们,直奔城门而去。

待到钟鸣来到城门之内时,看到梁余骑着马正着急忙慌地往外跑,两人打了个照面。

梁余赶紧翻身下马,气喘吁吁道:“鸣哥,我都打听清楚了,有人看到骑兔子那家伙带着大痴进了城北的府宅,那片地方是白玉京弟子落脚的院落,门户我也都已确认过。”

论起办事能力,梁余还是很靠谱,钟鸣点头道:“事不宜迟,跟我来。”

于是梁余又慌忙调转马头,又得跟钟鸣去城中的济世堂。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梁余调转马匹的时候,在城中又疾驰而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马上之人似乎有急事,跑得很快,与梁余的马差点撞到一起。

梁余的黑马受惊,悬蹄长嘶,冲着城外便冲了出去。

黑马撞踏只剩木桩的高台,还撞到了两名衙役,向着远处急驰而去,只剩下一片尘土飞扬。

“我的马!”

梁余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去追,但又顾及救斐大痴的事情焦急,他看看马跑的方向,又看看钟明,左右为难。

钟鸣眉头微蹙道:“你赶紧去追马,剩下的事交给我。”

得到钟鸣的首肯,梁余赶紧撒腿就去追自己的马匹。

而另一边,那匹白马也受了惊吓,原地悬蹄,方才差点踩踏到钟鸣,还是张道祯察觉到危险,及时出手,高跃而起,一把抓住了马头,硬生生将白马按倒在地。

白马在张道祯手底下挣扎哀鸣,而马上的主人却没有跌落在地。

马上之人明显是有些功夫傍身,飘飘落落,如同一片飘荡的枯叶,稳当站住。

这马主人一袭黑色劲装,头带着黑纱斗笠,手里握一把银鞘长剑,冲钟鸣和张道祯一一抱拳:“两位,对不住,骑术不精,惊了你们的座驾。”

这人的声音很轻,如风吹银玲般悦耳,是个女人。

本来钟鸣是腹中一肚子邪火,但听到对方是个女人,又及时认错,也就叹了口气,没跟她较劲。

钟鸣拱拱手,道声:“无妨。”,转身便要走。

此时张道祯也已经将马匹安抚好,他道家最擅长与万物沟通,这白马非凡物,灵性极高,老道士邵家安抚,便打着响鼻站起来。

摸了摸白马的侧脸,张道祯好心叮嘱道:“这位女居士,策马过市,小心为上。”

那黑衣劲装女人又是拱手:“谢过道长提点。”

张道祯露出神棍式的微笑,转身也想走,却没想那黑衣劲装女人抬手追问道:“不知道长可知,淤泥村如何走?”

“你去淤泥村有何事?”

张道祯的步伐一顿,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提问之时,手中已经开始掐算。

刚走两步的钟鸣也停下,猛然转身看向那女人。

指名道姓要去淤泥村?何意?

只是此时救斐大成之事迫在眉睫,钟鸣没有功夫仔细去问这女人到底适合来意。

他心思电转,不管她是为何而来,先遛她一圈,缓和些时辰,于是钟鸣快老道一步,拉着白马的缰绳就出了城门,对那女人指着荒无人烟的位置道:“女侠,那边极远处有条小溪,溪边有座村落,便是淤泥村了。”

这是满口胡诌,无论是溪水还是村落位置,都是钟鸣杜撰的。

钟鸣看似热心,其实皮笑肉不笑,心中暗道:管她是为何而来,是福是祸,先让她去隋云山脉跑一圈!

随后钟鸣便将缰绳塞到黑衣女人的手中,催促道:“女侠快些去吧,否则傍晚之前到不了淤泥村的。”

女人看钟鸣太过热情,心中大为感叹边陲人心好,拱手谢过钟鸣,便骑马向着荒无人烟的隋云山脉而去。

望着黑衣女人远去,钟鸣又赶紧拉了张道祯往城里走。

却没想,伸手拉了张道祯两下他都没动,如老树生根站在远处。

钟鸣压制的火气都迸发出来:“老道士,你在这杵着干甚,赶紧救人啊!”

“方才我算了两卦,一喜一忧,你要先听哪个?”

听到张道祯还在卖关子,钟鸣气得真想一巴掌扇在老道那张神棍老脸上,把他满嘴的大黄牙都扇飞。

钟鸣气急败坏地吼道:“赶紧说,惹急我扇你两巴掌!”

尴尬地咳嗽一声,张道祯也知道他故作神秘的不是时候,忙道:“方才我卜卦,那女居士身上冒有戾气,恐怕要给淤泥村带来血光之灾。”

钟鸣的心又捏紧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个找茬的?

斐大成也等着人去救,还有个拿剑的女人给淤泥村带来血光之灾,这是要逼死钟鸣吗?

第七十三章 玄指问天求国运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三章玄指问天求国运那黑衣劲装女人来者不善,钟鸣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赶紧去济世堂寻救兵,先救出大痴再说那女的。”

时间紧迫,钟鸣没功夫与这个来意不明的女人纠缠,他转头又催促老道。

却没想张道祯笑着摆摆手道:“不急,不急,方才贫道为那胖小子也卜了一卦,乃天运呈祥,时来运转之卦象。”

这话让钟鸣一愣:“什么意思?”

张道祯笑着解释:“也就是说,那小子此去不一定是险境,我并未算出他是大凶之相,应无性命之忧。”

与此同时,钟鸣恍然大悟,他方才太过焦急,还忘了老道擅长卜卦。

龙门山丹鼎派最善三事:炼丹、卜卦、布阵。

回过味来,钟鸣不喜反怒,指着张道祯怒喝道:“好你个牛鼻子老道,有本事藏着掖着,方才不说明白,现如今我腿都快跑断了,你才告诉我卦象凶吉。”

“钟居士,你这就有些血口喷人了,贫道我自打今日见到你就被你拉着满城的跑,若不是方才看那女居士来历不凡,顺手卜了一卦,我也没时间说呐!”

这事张道祯的确委屈,他又继续解释道:“再说这卦象并不是一成不变,我又擅长卜卦,只能算出那胖小子没性命之忧,其他我可不敢保证。”

又是让钟鸣纠结的一句话,折腾半天,现如今告诉他斐大成不会死,这人是救还是不救?

少见的心中杂乱,钟鸣没了主意,他嘟囔道:“这个大痴,我到底救不救他啊?”

“这就看钟居士你了,贫道只能算出他无性命之忧,也有可能是被当做什么练仙术的鼎炉,软禁起来也说不定。”

仙家道法门路各异,其中许些采食人神魂精气的邪法,便是用寻常人当作鼎炉,待养到可食之日,便吸干吞尽,如同养猪宰羊那般。

踌躇片刻,钟鸣犹豫道:“要不老道你再算一卦,看我们此去营救是吉是凶。”

张道祯摆摆手:“不行,方才我用的是日启算术,每日每事只有头一卦准,再算便是二次涉及那小胖子,不准的。”

卜卦之术博大精深,小算限制次数,大算更要损起卦者精元,总归是窥探天机之事,不可频繁使用。

就比如那龙门山最为出名的张洗砚,五百年前也是一代卜算大家,曾让龙门山因算术名震一时。

连前陈的开国高祖都去找他卜卦,还是亲自前往龙门山,御驾出宫求一卦。

当时张洗砚以闭关为名,躲了陈高祖二十九日,陈高祖也是有耐心,带兵围山,足足在山上等了一月。

张洗砚躲无可躲,不得已出关为陈高祖算国运。

问天高台搭了十丈高,张洗砚站于高台上,手掐剑指诀,直指苍天,大声质问:“今日我张洗砚以余生气运换一问,只问大陈国运如何!”

玄指问天,张洗砚一问震惊天下。

当即龙门山上起了狂风,据传言说,那日龙门山瀑布倒流,水柱冲天而起。

大风过后,高台塌了,张洗砚从高台上跌落,因狂风大作没人能救下他,当即张洗砚气绝身亡,身上道袍用血迹写道:大陈国运昌盛四百八十载,亡于天也。

这空前绝后的问天一卦,至今流传。

这一卦何其的准确,前陈第四百八十载,陈武帝姬晏继位,因为他的过于动用国力,导致前陈开始走下坡路。

短短十多年的时间,便走向灭亡。

至于那句“亡于天也。”,让后世人不断猜测,每位前陈帝王继位,都特别重视天灾,每年拨发赈灾粮款的数量要占了国库收入很大一部分。

他们天真以为,亡于天就应该是天灾。

怕是连张洗砚都没有算到,这里天是:“天裂月余,仙宫降世。”

卜算一术,却是可窥天机,天机却也不是一成不变,也会随着人力,扭转气运的大事而转变。

所以张道祯从不赞成做事之前先卜卦,若是养成依赖性,哪怕是百中错一,也可能含恨而亡。

特别是自从天裂以后,天下气运已乱,张道祯的卜卦之术,许些大事都算不来,让他去算於菟的气运,他便算不准。

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在卜算一途上,此话依旧适用,实力高如於菟者,身系天道气运,已经不是普通的卜算之术可以算出来的。

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钟鸣的手中,张道祯侧耳聆听,静等钟鸣的下文。

钟鸣踌躇片刻,他皱眉看看城外黑衣女子所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城中济世堂的位置,犹豫不决。

半响过后,钟鸣才转身往城里走,他道:“大痴的性命重要,我们还是要去济世堂看一看,待到确认大痴性命无碍后再说。”

反正那女人也被钟鸣忽悠到隋云山脉里“逛街”,她那边不着急。

“也好。”

张道祯应下,两人便开始往济世堂里走,只是他们二人不再如刚才那般焦急,脚步缓慢很多。

济世堂距离断壁城墙并不远,属城南的位置。

街道旁,一家并不起眼的药铺,远远的便能闻到草药香气。

济世堂的牌匾经历过上百年的风霜雨雪,略显落魄,据钟鸣所知,济世堂在边陲存在已久,没有人具体知道它存在的时间。

背后是千年组织弑,济世堂年代久远也是情理之中。

边陲人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可济世堂里的老医师,一直是那位,有人说,他年轻时便在堂中坐堂,这一坐便是几十年,许些年近花甲的老人,都吃过这位老医师开的药方。

老医师姓蒙,边陲人都尊称其为蒙坐堂。

起先钟鸣只是认为他是个好医师,并未多想,但自从得知济世堂背后是弑以后,钟鸣就不得不重视这位蒙坐堂。

蒙湉开创弑,济世堂的老坐堂也姓蒙,这绝不是巧合。

灾荒年间,很少有人能买得起药,钟鸣也已经很久没有步入过这间药堂,算起来,他来的最后一次,还是母亲去世前的一日。

当时钟鸣家中已经再无余钱买药,他只能跪在药堂前,不住给蒙坐堂磕头,求他给母亲一副救命药。

蒙坐堂冷着脸坐在堂中,都未起身,让他滚。

从那刻起,钟鸣才知道世上不是同情就能换来救命药,他愤恨骂道:“济世堂从未对得起济世二字,你这不是济世药堂,你这是销金窟!比那窑子里的老鸨还要黑心!”

“骂得好,我济世堂从不救无用之人,骂完就滚!”

药堂中,年近过百的老医师未动怒,只是厉声让钟鸣滚。

那一日回家,钟鸣咬了牙,切了齿,日后誓要济世堂关门大吉。

却没想,钟鸣前脚到家,后脚济世堂的小医徒就送来了一贴药剂,还有一卷草席。

小医徒偷偷对钟鸣说道:“我师爷说了,你方才跪在门前痛哭,惹千人瞩目,若是方才给了你药,我济世堂天天被人围跪,必然做不下去。

师爷可怜你,给你药剂和草席。”

那位蒙坐堂早就知道钟秀娘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即使如此,他还是叫人送来药剂。

至于那草席,是葬身用的。

当即,钟鸣泪目,哭着给小医徒磕头。

这世间从不缺好人,只是每个好人做事的方式不同罢了,兴许他人前是刀子嘴,背后,他却是比那群只会嘘寒问暖之人强百倍的真好人。

钟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收起心思,撩袍进门便跪:“蒙坐堂,小子钟鸣,登门拜访。”

堂中甚是简单,柜台与药柜占了大半的门房,台前也只是一桌一凳一椅。

老医师躺在摇椅上,年近百岁的老人并未如寻常人那般,皮肤褶皱,身材枯槁。

只是须发皆白,留了老长的胡须和长眉,皮肤白里透红,看起来便是勃勃生机,蒙坐堂应能再活个几十岁不成问题。

他手持蒲扇,慢慢悠悠摇晃座椅,缓缓扇动蒲扇,听到钟鸣的喊声,抬眼看了下,又闭上眼睛摇晃座椅。

门店里还有一个小医徒,叫做蒙藤,年纪跟钟鸣相仿。

起先钟鸣经常给母亲拿药,也就跟他有几分熟络。

几年未见,蒙藤也已经长成一茁壮的小伙,身体略微健壮,整日泡在药堂里,倒是有几分医者的温煦,那张笑脸让人看着便舒服。

蒙藤见钟鸣行此大礼,赶紧去扶钟鸣:“钟先生,你这是何意啊?”

钟鸣缓缓推开蒙藤的手,真挚道:“几年前,小子口出狂言,诋毁了蒙坐堂的名声,今日再来,必要先讨饶的,更何况当年蒙坐堂帮过小子,小子欠蒙坐堂一跪。”

旁边的张道祯侧耳倾听钟鸣的言语,他虽不知事情经过,但也能推出个八九不离十。

老道暗想:这段时日看来,钟鸣是个心怀恩情的好孩子,无论是对恩人,还是对亲友。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念尘与他借命一事无需再考量他,择日便可行事。

另一边,蒙藤左右拉不起来钟鸣,只能望向自己的师爷。

那蒙坐堂此时才慢悠悠端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壶,对嘴而饮,而后咳嗽道:“这人老了啊,健忘,你说的那些事情,老头子我早就不记得了,你且起来吧!”

话中之意,蒙坐堂早就原谅了钟鸣,甚至说,人家压根就没把钟鸣的骂声当回事。

“谢过蒙坐堂不计前嫌。”

钟鸣这才站起来,走到堂中。

蒙藤依旧是暖人的笑容:“钟先生,此次来,是要抓甚么药啊?”

钟鸣摆手:“并不是为求药而来。”

说着钟鸣走到蒙坐堂面前,反手将买命钱放到小桌上,轻轻一转,铜钱在桌上转起圈。

“蒙坐堂您过目,可是认得此物?”

一直如懒猫晒太阳的老医师猛然张开眼睛,挥指一勾,买命钱立即被青色的气劲托起,落入他的手掌中,随即老医师摩擦着买命钱的纹路,敲了许久。

“藤儿,关门。”

蒙坐堂放下蒲扇,望向钟鸣:“我弑的最后一枚买命铜钱,终于被我等到了,小子,你知道吗,我为了等你爹这枚铜钱,足足等了十九年!”

十九年前,徐乾刀匿名钟封,带着钟秀娘来到边陲镇。

钟鸣愕然,蒙坐堂竟然知道这枚铜钱来自于他爹之手,那么看来,徐乾刀的这枚买命钱是光明正大在弑手中讨来的。

身后蒙藤也知道事情重要,立即拿起门板,将店铺关了。

这济世堂年代久远,采用的还是木板排叠关铺子,并不是寻常的木门。

药堂被木板封的严丝合缝,蒙藤点了油灯,放在桌子上,随后板着脸站在蒙坐堂身后,脸上再无温煦笑容。

油灯上豆大的灯火闪烁,将两人脸颊映得阴沉。

蒙坐堂手中举着那枚买命钱,问道:“钟鸣,你此来,要用这钱买谁的命?”

老医师的声音很郑重,配上他古板的黑色长袍,让钟鸣也心中一紧。

这可是大买卖,买命的买卖啊!

“我想买我们村中斐大成的命。”

闻言,蒙坐堂忽而讶异道:“不保自己的命,不买高官显贵,江湖传奇的命,你要拿这钱,买一个乡野小子的命?你可是真心?”

他身后的蒙藤也附和道:“钟先生,你可知这买命钱珍贵无比,且只能用一次,你可不要乱用!”

“我知道,但大痴的命,也不好买。”

叹了口气,钟鸣将事情经过讲出来,说给二人听。

听完后,蒙坐堂忽而将钱推回到钟鸣面前:“你要今日救下那乡野小子的命,恕我弑做不到。”

钟鸣皱眉:“这是为何?”

蒙坐堂解释道:“这望仙城地处边陲,我弑也未派能与仙人抗衡的高手坐镇,若想调动如此高手,一来一回,最少需要三日,长则七日。”

原来钟鸣还道那弑无所不能,如此听来,他们还需要时日缓冲。

“那如何是好?”钟鸣没了主意。

此时,一直未作作声的张道祯开口了,他道:“你弑消息网庞大,不知我们改为一探那胖小子的消息如何?”

随后张道祯又对钟鸣道:“我算过他是吉象,断无性命之忧,你不就是心中不安吗,让他们去打听些消息也好。”

老道说的有道理,钟鸣又将买命钱推回去道:“蒙坐堂,我们改为一探他的消息。”

如此来,蒙坐堂依旧没有动手去收那钱,他犹豫片刻道:“买消息不足以抵你爹这枚买命钱,也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让你作难,这样吧,既然我们今日无法救人,这消息就免费帮你寻了,这钱你收好,等你要买命的时候再拿来吧。”

还有如此好事?

钟鸣一听心里是偷着乐,可他嘴上却说道:“这样不好吧?”

“无法,只是去那群仙人府中打探消息而已,对我们来说不是甚么难事。”

言毕,蒙坐堂挥挥手,让蒙藤去做此事。

蒙藤转身走进了柜台中,他挪动柜台下的木板,竟然露出一条阶梯。

随后蒙藤一矮身子,熟练的钻入了密道之中。

摇椅上的蒙坐堂又开始闭目养神,他嘴里低声道:“钟鸣你且等一等,最慢一个时辰,便会有消息传来。”

钟鸣捏着那枚买命钱,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今日这买卖做的着实不亏,钱没花出去,还免费挣了条消息。

同时钟鸣心中也暗道弑是有真手段的,不似刚才想着那般不堪。

那白玉京弟子居住的府邸自然是无比严厉,寻常侍从都进不得门,想要伺候仙人,也是在这边陲镇选了又选,非得顶好的下人才能进去做事。

张道祯似乎猜到了钟鸣的心思,他低声道:“别怀疑弑的实力,他们的眼线是你想不到的广,可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的探子。”

“张道长真是好见识,龙门山游方第一道人果然名不虚传。”

座椅上的蒙坐堂拱了拱手,并未起身,看似是恭维,实则有几分不敬。

张道祯也不是善茬,拱手回道:“蒙二当家的名头贫道也是早有耳闻,今日有幸一见,果真是胸有傲竹。”

闻言,蒙坐堂忽而停了摇椅,他讶异盯着张老道瞧了好久。

张老道就是露着他的大黄牙笑,笑得很真,甚至有几分孩童的天真在其中。

蒙坐堂站起身来,重新拱手给张道祯见礼:“后生蒙翀见过张道祯道长!”

“哈哈,你我都是年过百岁的老家伙,我虽年长你几岁,也谈不得是甚么前辈,蒙二当家过谦了。”

两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老人精,你尊我敬,让钟鸣好一阵牙酸。

钟鸣暗道:哼!两个老鬼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知道对方厉害才互相恭维,之前也不是谁都看不起谁?

这人老了,就多了几分孩童心性。

两人恭维过后,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蒙坐堂将钟鸣喊了起来,他坐了木凳,老道坐了摇椅,两人相谈甚欢。

闲谈片刻,张道祯忽而话头一转:“二当家,我听闻这买命钱是徐乾刀在你弑这里讨的,江湖中这位几年内便位居武林天罡榜第七位的新秀,来历可是神秘的很,不知道你弑可知道几分?”

蒙翀哑然,他并未答话,而是笑着看了眼钟鸣,问道:“小子,你可想知道你爹爹的过往?”

机谨的钟鸣早就在偷听,蒙翀如此一问,他立即拱手道:“小子想知,还望蒙坐堂告知!”

那可是他亲爹徐乾刀的来历,钟鸣做梦也想知道他那神秘的爹爹,到底为何才能如此厉害。

钟鸣的内心早已是江海翻腾,天罡榜第七位的徐乾刀?

原来我爹这么厉害,若是日后寻到他,那钟鸣不是横着走?

若是徐乾刀在望仙镇,於菟对钟鸣说话也要客气几分!

第七十四章 五龙湖老祖,开山河,立宗派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四章五龙湖老祖,开山河,立宗派蒙翀并未急着回答,他只是点点头,端起桌上的紫砂壶对饮一口。

老医师瞧瞧满脸期待的钟鸣,又悄悄笑中别有寓意的张老道,笑道:“也罢,说起来大家都有几分渊源,本是同根生,提及往事,也应是大家该知道的。”

“愿闻其详。”

张道祯拱拱手,笑意更甚。

于是在摇曳的灯火中,老医师讲了一段遥远的秘辛。

说起徐乾刀的来历,就要讲道一件很少有人知道,却又是这座武林起源根本的事情——五龙湖老祖。

新唐最为出名的山脉便是游龙山脉,游龙山脉纵贯新唐腹地,由南及北,南起长江之畔,北至北蛮高原。

游龙山脉并不是一条直来直去的山脉,他在山脉正中央的地方打了旋,其内有一片大湖泊,正是今日要讲的五龙湖。

早在前年之前,世间本无武林一说,更无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故事,那时的人们只靠蛮力砍杀,争夺天下。

直至有一天,在游龙山的湖泊处走出五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手持刀剑,御气开山岳,剑指苍天引雷落,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腥风血雨,才开启了江湖侠客的时代。

那五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便是如今江湖中如雷贯耳的五龙湖五位老祖。

五位老祖不但身负绝世武功,更是有神兵傍身,说起这五位老祖,便又要提及他们手中神兵。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丹鼎派的老祖,道家老祖张道灵。

求道剑问天乃是张道灵手中神兵,张道灵当年一剑问苍天,引得晴天霹雳,雷击脚下所站大石,劈出一个“道”字,由此张道灵才围绕问道石建立丹鼎派。

龙门山丹鼎派,按照资历来说,是江湖中最为古老的门派,也开创了武林人士开山立派的先河,是当之无愧的武林鼻祖。

第二位开立宗派的老祖便是南华派老祖,林剑锋。

济世剑惊鸿是林剑锋手中神兵,林剑锋此人性格豪爽,广交好友,行走天下三十年,据传闻他是走遍了玄北螽州,游历天下,最终剑道大成,脚踩惊鸿剑,自长江下游破浪而行,逆江而上,来到南华山。

南华老祖林剑锋见南华山山水清秀,是人杰地灵之处,便由此开山立派,成立南华派。

南华派至今在江湖中仍是剑道中屈指一数的门派,若非当年剑神苏听幽与南华老人之争,使得济世剑惊鸿不之所踪,南华派应是剑道门派的楚冠。

第三位开宗立派的老祖,便是弑的创立者——蒙湉。

蒙湉手中的神兵很少有人知道,老医师也只是顺口一提叫做“昙花一现”,而后他创立弑,并传承千年的事情,钟鸣也已知道,老医师便未讲太多。

剩余两位,却没有开宗立派,经过千年的历史洗礼,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两人。

其一是为浪子剑江流,其二是绝响刀徐赴。

浪子剑江流一生都浪迹江湖,行踪诡秘不定,浪子剑传承了十数代,每次在江湖中都只是出现一两则传闻便又消失不见。

绝响刀徐赴的传人便是徐乾刀,徐家老祖是能跟三位江湖老祖相提并论之人,徐乾刀的刀法自然不凡。

讲到这里,钟鸣大为惊叹,没想到自己小小的淤泥村少年,还有这样的家族历史。

张道祯也微微点头道:“我早些年曾在藏书阁中读过一段这样的文记,徐赴的后人应是回了五龙湖定局,据说是不想参与太多江湖纷扰,当了山间猎户。”

“事不由人啊!”

蒙翀叹息一声,继续道:“三十多年前,陈景帝姬储搜罗天下神兵利器,武林秘籍,搅得江湖大乱,隐居在五龙湖的徐家后人也被逼出山林,亡命天涯。”

“如果你没猜错,徐家后人是不是遁入你弑里求安危,才使得徐乾刀此人替你们弑行走江湖多年。

当年前陈在落雁城建有大型的军机处,专用于搜罗周围武林秘籍,神兵利器。

一夜间却被蒙面人屠得鸡犬不留,留下唯一的线索,也只是来人使刀。”

张道祯的问题并未得到蒙翀的回答,老医师只是喝了口茶,又开始扇他的蒲扇。

半响后,蒙翀才幽幽道:“张前辈,饭能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

听此秘闻,钟鸣心中感慨万千。

两个老人精虽然话中很多问题说的模糊,但钟鸣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自己的父亲徐乾刀早年应是给弑卖过命,而且做过很多大案子,才能有一枚买命铜钱。

至于那五龙湖五位老祖,钟鸣也能猜出,大概五龙湖能有此名号,也跟五位老祖当年的作风有关系,五位老祖名震天下,他们始出地的五龙湖才能称的起“五龙”称号。

其中还有许些蹊跷,为什么江湖中开山鼻祖的五位老祖都来自五龙湖,又为什么徐家要归隐回五龙湖。

那已经是掩盖在历史尘埃中的秘密,大概是蒙翀也不知道,否则他刚才也会提起。

钟鸣对持却很感兴趣,他发觉,他们徐家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很多隐藏在历史中的秘密,正在一点点向他揭露。

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钟鸣也想去一探那些秘闻背后的故事。

漆黑的屋子里只剩下豆大的油灯光亮还在跳动,三人各有所思,都未在搭话。

思索了半响,钟鸣才想起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又小心翼翼问道:“蒙坐堂,请问,您弑知道我父亲现在身居何处吗?”

摇着摇椅的蒙翀不动了,他扇了两下蒲扇,似在犹豫。

张道祯适时劝道:“徐乾刀为你们卖命那么久,如今他儿子想知道父亲的去处,你还不告知?”

“西北雪山,后陈境内。”

钟鸣立即欣喜,这是代表他那厉害的父亲还活着?

钟鸣拱手又道:“蒙坐堂,还请告知小子我父亲的具体位置,待到我杨叔父归来,我便商议跟他去寻我父亲。”

“小子,你今天知道的太多了,对你未必是好事,你父亲福人天象,自有他的活法,你还是安安心心活在边陲,你父亲也不希望你参与到江湖的血雨腥风中去。”

言毕,蒙翀闭目养神,不再搭理二人。

显然蒙翀是不想再跟这两人说了,他今日的确是告知了二人太多秘闻,已经严重违背帮派的规矩。

漆黑的屋子中,又只剩下沉默。

于是三人默默等待着蒙藤的归来,待到那密道中有了响动,蒙翀才睁开眼睛。

只见蒙藤麻利地在密道中钻出来,他快步来到钟鸣面前,从怀里掏出张纸条递给钟鸣。

“消息我已经打探到了,你看看吧。”

此时钟鸣放下心中杂乱的心思,连忙打开那纸条,借着油灯的光亮查看。

只见纸条上书:后院、沐浴更衣、前厅喝茶、中门。

这纸条上写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钟鸣皱了皱眉,举着纸条刚想问,蒙藤就笑了。

他笑道:“钟先生是看不懂吧,我来给你解释,信上所说,姓斐的少年被带回白玉京府院中,先是被带去了后院,然后又被带着沐浴更衣,去前厅喝了茶,写信人最后见他时,已经走出中门了。”

“走出中门?也就是说,大痴要离开白玉京的府院?”

这让钟鸣十分讶异,斐大成被於菟抓走,还能毫发无损的出来?

於菟这是唱得哪门子大戏?

蒙藤点头应道:“算算时辰,若是此时先生你去北街,应是能迎到那位少年。”

如此一说,钟鸣再也按耐不住,他连忙拱手道:“谢过蒙坐堂,蒙医师,那小子就不多留了,还要去北街寻我那位朋友。”

“先生莫急,那位少年应是无碍。”

脸上又挂起温煦的笑容,蒙藤抬手去开门板,才拆下两道门板,钟鸣便闪身出去。

“老道,走了。”

冲着还在堂中静坐的张道祯招招手,钟鸣快步向北街走去。

堂中的张道祯也拱拱手,转身往外走。

济世堂中,那位白发白眉的老医师又开始晃悠着摇椅扇蒲扇,闭目养神,似乎任何事都打搅不到他。

那位小医师,支棱着手臂,站在柜台后发呆,脸上是暖人心扉的笑容,谁见了也能心情好上几分。

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过,钟鸣在人群中回头望了一眼。

他才发现,原来这座济世堂从未融入过边陲,那堂中二人太镇定,仿佛堂外的喧嚣再热闹也跟他们没有关系。

今日后,钟鸣如何去看这座药堂,都不会是平常心了。

……

一路向北街走来,从进入北街后,钟鸣就能察觉到,人群越来越密集。

走到白玉京的府宅附近之时,许些人都跪在门前,似是在求些什么。

白玉京府宅前一条路,皆被跪求之人挤满,一眼望去,跪了若有上千人,有万民请命的架势。

见此景象,钟鸣皱眉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听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张道祯应道:“我龙门山香火旺季,也是这幅景象,应是些添香火的信徒吧。”

如此一来,钟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望着白玉京的门口干看。

“鸣哥,这边!”

路旁的一颗大树下传来缺牙的喊声,钟鸣扭头一看,他们那伙人都在树下等着。

已是晌午,日头正足,也怪不得这群少年人会跑到树下,树荫里清凉。

钟鸣走到树下,缺牙便问:“鸣哥,怎么样啊?”

“且等等,我托人打听,说大痴没在他们手下吃亏,等会便出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前方跪着人群中传来失落的呼声,原来是白玉京的看门弟子喊道:“诸位且先请回吧,请符录的明日再来。”

钟鸣皱眉问缺牙:“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挠了挠头,缺牙应道:“应是求平安符的吧,听说这几日白玉京的人都在刻画符录,求符人会被请入府中,由净月仙官坐下的大弟子亲自在手臂上刻画平安符。”

“收拢人心的手段,这些香客无非是求个平安。”

张道祯在一旁解释道,他们龙门山大也是这种方式。

眼见那弟子喊过后,人群散了大半,却仍有人跪在门前,也不知是正诚心,还是着了魔。

那传话的弟子喊过后,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地走回门前,继续站着。

又等了片刻,终于门前有了动静,只见从门中涌出一群人,皆是披着银线勾边的华服,白玉京弟子打扮。

众星拱月之间是两人,其一便是那位田行健,田行健不知何时也穿上了白玉京的绫罗锦袍,他的锦袍与普通弟子不同,是金丝勾边,与於菟的相差不大,只是他背后绣的是一座更为复杂的城池,旁边绣有“第一楼”三字。

而被映成明月的另一人让钟鸣他们大为吃惊,正是痴肥的斐大成。

此时的斐大成也换上了白玉京的锦袍,头上凌乱的头发也戴了玉冠,而且是道家受戒后的三台冠。

头冠分为许多种,寻常士子戴的都是金银士子冠,道家人才会戴玉冠,玉冠也分很多等级,往往头冠所戴形态,代表着此人在门派中的地位。

三台冠算是普通的道冠,遁入道门的弟子皆可戴。

可斐大成只不过是一届乡野小子,方才钟鸣还看他带着木发簪,只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就配上了三台冠?

这边钟鸣眉头紧皱,越发想不通於菟是什么意思。

他身旁的缺牙可没那么多想法,见到斐大成出来,缺牙立即喊道:“大痴,我们在这里!”

斐大痴本就被那群弟子恭维地十分难受,胖脸上不住流下汗珠,如今扭头一看同伴就在树旁,立即笑着应了一声,拱手避开人群,大步向树下跑来。

田行健也被这喊声吸引,他转头看到钟鸣等人,眼睛一眯:“有趣,有趣,多日未见,竟在今日又看到了他。”

推开身旁阿谀奉承的白玉京弟子,田行健也踱步向树下走来。

那群白玉京弟子不知两人何意,还想再跟,可田行健身后的易崇天,拱手拦住众人:“诸位师弟,田师叔和斐师叔看来是有故人要逢,我们便不必添乱了。”

一众弟子也知其理,只能讪讪离去。

待到众弟子离去,易崇天才露出狡诈的笑容,他回头看了看田行健的马车,其上驾车的是小侍女笑笑。

易崇天来到马车前,拱手道:“笑笑姑娘,我可否跟你一齐等田师叔,待会儿我还有要事跟田师叔相商,怕是要去府上叨扰。”

“仙师言重,还请去车内等我家公子。”

笑笑诚惶诚恐,这位小仙师是公子眼前的红人,近日都跟公子在一起,大有顶替之前黎阙仙师的意思。

更何况这位易仙师很热心,待人也很客气,即使对自己这个小侍女也很和气,如同邻家大哥哥般,深得笑笑欢心。

易崇天笑着坐在笑笑身旁:“不必了,我与笑笑姑娘同坐在这等就行。”

闻到仙师身上冰凉的气味,笑笑脸红回应,心猿意马。

此时,斐大成已经跑到树下,他抖着那张胖脸喊道:“鸣哥,可见到你了,方才被那狗仙官带走,可吓死我了!”

还不待钟鸣和缺牙应话,斐大成身后的田行健紧跟而来,笑问道:“斐师弟,你这好热闹,方才你所说的狗仙官指谁?”

猛不丁的一问,让斐大成打了个激灵,他的脸都吓得煞白。

把斐大成拉到身后,钟鸣踏前一步,应道:“原来是田公子,几日不见,您这真是平步青云,看样子已是白玉京的仙家弟子。

方才大痴口中的狗仙官,正是称赞您呢,俗话说,一人升仙鸡犬得道,方才那句狗仙官是称赞田公子本事大,得道成仙,家中鸡犬也能沾光,固有狗仙官一美称……”

听着钟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田行健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钟先生,几日不见,言语仍是如此犀利。”

“田公子过誉!”

钟鸣拱拱手,笑语晏晏。

此次田行健来见钟鸣,自然不会是简单叙旧,他与钟鸣想来是没有交手便不会有交集。

田行健只要来见钟鸣,定是找茬,他眼中有怒意,却也假笑道:“钟鸣,我今日恰逢见到你,有一事要问。”

“田公子请问,在下必定知其所言。”

田行健笑颜一收,眯着眼问道:“我黎阙师兄,是你杀得吧?”

此一问,钟鸣的脸色立即冷了,他身后的张道祯手也抖了下,伸手便要去拔腰间的玉葫芦。

第七十五章 不死终有出头日,他日山鸡变凤凰。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五章不死终有出头日,他日山鸡变凤凰。钟鸣面若冰霜:“田公子,若不是嫌我碍眼,已有栽赃嫁祸的心思?”

张道祯的手已经附在玉葫芦上,随时准备出手。

“缩小而已,那日我黎阙师兄在乱葬岗丧命,至今没有查出结果,我左思右想,念及你家距离事发处较近,兴许知道些什么。”

田行健讪笑,两颗眼睛在钟鸣身上打转,眼神犀利,似乎已经看出端倪。

“那夜恰逢尸潮爆发,我一介凡人,只顾着保命,未曾察觉异样。”

随意拱拱手,钟鸣又道:“怕是帮不到田大公子。”

此时的田行健已经不再盯着钟鸣看,他甩开桃花扇,笑吟吟道:“我随意问问,你也不必紧张吗。

还要恭喜你们村子里出了位天纵奇才,真是应了那句乌鸡飞入凤凰巢,你这胖兄弟以后可真是平步青云了,更称得狗仙官之美誉。”

扇了两下桃花扇,田行健收扇拱手:“不打扰你们庆祝,告辞。”

两人见面话里便是各种讥讽,明争暗斗从来不断,钟鸣此时也没心思跟他争辩,只是冷眼相送。

田行健几步走回马车旁,他冲易崇天招了下手,两人便钻进马车里。

小侍女笑笑扬鞭策马,马车缓缓离去。

车内二人对坐,易崇天脸上是献媚的笑容,问道:“田师叔,你与斐师叔那群人有旧?”

“谈不得有情分,只是那叫钟鸣之人极为有趣,我今日向他询问一事,已有结果。”

轻轻敲击折扇,田行健若有所思说道。

易崇天追问道:“哦,田师叔可否告知师侄,何事如此有趣?”

“你黎阙师叔命运此处,定然与钟鸣有干系,我方才问他,神情极不自然,我只是想不通,凭他的手段,如何杀得死黎阙。”

这是让田行健最想不通的,黎阙实力他最清楚,在边陲三年,他才踏入汇丹境界。

汇丹境界在白玉京中也算得上是精英,别说是小小的钟鸣,即使杨延朗在此,也只能跟黎阙斗个不分伯仲。

想要杀死黎阙,那是极难的。

易崇天却不知田行健心中如何想,他只知道,若是把此事报上去,那便是大功一件。

易崇天欣喜道:“田师叔,既然如此,为何不禀报给於楼主,让他老人家出面解决此事?”

“若是什么事都要於菟去做,那我岂不是没乐子可寻?”

田行健脸上已有不悦之色,易崇天擅长察言观色,立即惶恐应道:“田师叔放心,此事崇天对外人只字不提。”

如此一来,田行健脸上才露出笑颜。

甩开桃花扇,田行健欣慰拍拍易崇天的肩膀:“听闻你练的功法极为特殊,是少见的采阴补阳之术,我们望仙城倒是有家泓芳阁不错,今日我带你去提升境界?”

“谢过田师叔,此事自然极好。”

“那就说定了,今夜泓芳阁宿醉,听闻那刚来了几个姑娘,一夜红还未卖出,你我去尝尝鲜。”

马车里传出两个男人淫荡的笑声。

再说钟鸣见马车远去,他眉头紧蹙,方才田行健问起黎阙一事,着实让他心慌。

也顾不得问斐大成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钟鸣挥手便让众人往城外走:“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回村慢慢说。”

一行人往外走,走出城门后,恰逢骑着马的梁余往城里去。

人都齐了,钟鸣也安心许多,于是他们一同回到了淤泥村。

路上斐大成也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知钟鸣,让他弄明白了都是虚惊一场。

斐大成被於菟抓了去,并不是被行剥皮抽筋的惨事,而是於菟看中了斐大成得天独厚的体质。

斐大成自小就肥胖,生的一副痴肥模样,也是因此,才有大痴的外号。

若是生在费贵人家,这体态也没什么奇特,毕竟富贵人家的伙食好,许些富态也说得过去。

可偏偏斐大成生在了灾荒年间的难民堆里,这小胖子平日里吃都吃不饱,好几次差点被饿死,可体重从未下降。

邻里们平日也说,大痴这是福相,将来要享福的。

可真要往深里说,大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斐大成胖的不寻常。

这肥胖的体态,在那群仙家眼中也就不同了,此乃福相外显,论起命数与体质,都是上上之选,即使斐大成的天资不是如何出众,只凭这体质也能在修仙一途上有所建树。

按照斐大成所说:“那狗仙官说我是天福相,说甚么我身上这不是肥肉,而是天地灵气堆积在体内所造成的,他说我若是不修仙,那就是暴遣天物,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说到此处,斐大成脸色难堪,声音低了许多,继续说道:“狗仙官非让我拜他为师,让我在他府中沐浴更衣,还给他敬了拜师茶……”

“你拜他为师了?”

牵马前行的梁余把手中缰绳一扔,伸手就去揪斐大成的耳朵。

斐大成耳朵被揪得通红,也不反抗,嘴里嚷嚷道:“黑哥,鸣哥,你们打死我吧!

我方才贪生怕死,就拜了那狗仙官为师,我知道我不对,你们打死我吧!”

顿时,一群少年人骂声四起,缺牙踹了斐大成一脚,伸手就去扒斐大成身上的锦袍,他骂道:“大痴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你是不是忘了当年鸣哥是如何救我们的了,若是没鸣哥拼死换粮,你斐大成能活到今日?”

“就是,那狗仙官害得鸣哥不能再练武功,你还敢去拜师!”

有甚者对着斐大成的屁股就是两脚,可真打又下不去手,只能变着法子骂他。

村头树下,少年们吵作一团,钟鸣皱眉叹了口气,喝道:“好了,都别嚷了,放开大痴。”

钟鸣的威严很足,他开口,梁余他们也只能愤恨地放开斐大成。

此时的斐大成一屁股脚印,也不知被人踹了多少脚,他身上的锦袍都被拉扯得露出肚皮。

斐大成带着哭腔跪到钟鸣面前:“鸣哥,我知道错了,我也不认那狗仙官当师傅,我这就回家收拾东西,远走高飞。”

叹了口气,钟鸣心中乱糟糟的,斐大成竟然被白玉京收为弟子,还是於菟亲自收徒,这严重打乱了钟鸣的阵脚。

白玉京来到边陲这么多天,钟鸣也探到不少消息。

於菟在白玉京的地位是屈指一数,除去娥蝉仙子,便是他的地位最高。

而且白玉京有五代弟子,娥婵和於菟这辈属于一代弟子,城主和楼主一流,其下的亲传弟子,现今掌管边陲琐事的曾隶,娥婵钦定的弟子田行健,这属于二代弟子。

往下还有曾隶的徒弟,就比如跟着田行健瞎混的易崇天,那是三代弟子。

再往外还有两代外门弟子,多是去白玉京求修仙途,若是新唐达官贵人之后,却又资质不佳,便收为外门四代弟子,还有些平日里为白玉京打杂的弟子,身份最为地位,是外门记名弟子,也是现今最低的五代弟子。

如今斐大成被於菟收为亲传弟子,理应是二代弟子,按照於菟在白玉京的地位,将来斐大成进入白玉京,地位也不会太低,若是修炼有成,甚至能跟田行健平起平坐。

斐大成今日之遭遇,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求神拜佛都得不到的。

若是没有於菟跟钟鸣的那段仇恨,这应是天大的好事,全村都要为斐大成办一场庆功宴。

思索半响,钟鸣将斐大成拉了起来:“大成这是好事,别哭了。”

被钟鸣如此一劝,斐大成抹着眼泪,心里越发委屈,哇的一声哭得像个孩子。

“鸣哥,别劝我了,我这就离开边陲,我斐大成虽然贪生怕死,不是什么好汉,但我也知道,不能认贼作父,不能让鸣哥寒了心。”

抹着泪,斐大成就要往家中走。

钟鸣啧了声,一把拽住斐大成,循循劝阻道:“大成,我说这是好事,你想啊,你若是去了白玉京,不就能给我当内应,若是他们白玉京真有什么诡计,你不是可以向我们通风报信?”

此言一出,斐大成抽抽鼻子,停了哭声,梁余他们也挠挠头,听起来像是这么个理。

随后钟鸣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你想啊,若是你进入白玉京,好好修炼,将来把於菟挤下去,你不是还能帮我报仇……

最不济,等你修炼有成,帮我把丹田里的冰封解了,也是好的!”

这番话停下来,斐大成已经开始挠着他的胖脸笑了。

“鸣哥,你说的有道理啊!”

斐大成挠着胖脸傻笑,眼角还有泪滴。

一旁的梁余他们也不骂了,摸着鼻子感觉方才做的有些过。

“行了,你不是回来收拾东西吗,赶紧去家里收拾收拾,回到府中,别让於菟找你的麻烦。”

劝道开斐大成,钟鸣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赶紧回家收拾。

斐大成也点着头,傻笑着向家中跑去。

树边的梁余几人挠挠后脑勺,想要跟斐大成认错,却又不好意思。

钟鸣知道梁余好面,推了他一把:“快去帮大痴收拾,他自己怕是忙不过来。”

“好,我这就去。”

梁余立即借坡下驴,小跑追上斐大成。

其他几人也赶紧给钟鸣说了声,去追那二人。

一群少年人才走几步,便又听到他们爽朗的笑声,淤泥村的少年们出生入死多少次,从未因为某次争吵而真的记仇。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斐大成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他那几块积攒下的碎银是宝贝。

不多时,斐大成便从村中走出来,给钟鸣他们道了别,又向着城中走去。

这一走,有可能就是天人之别。

斐大成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钟鸣最见不得这种场面,他索性别过头去不看,待到斐大成彻底消失在乡间小路上,梁余还是有些不放心,骑了马又道:“鸣哥,我还是骑马送他一程,咱们村到城里路也挺远的。”

路远吗?

有时斐大成一天来回跑好几趟,也没见梁余要骑马送他。

钟鸣点点头,没做声。

待到梁余也骑马追上去,其他少年被钟鸣遣散了,钟鸣才深吸一口气。

他走到一直在树荫中打坐休息的张道祯身边,撩袍单膝跪地,拱手道:“道长,今日钟鸣有一事相求。”

张道祯收了指诀,叹息道:“替那胖小子求卦?”

“此去白玉京求学,路途艰险,我着实放心不下,还请道长为大痴起命卦,算他人生大难,以防不测。”

言毕,钟鸣已经叩首跪拜。

钟鸣知道起卦算命是折损天寿,更是欠张道祯一个大人情。

可即使如此,钟鸣也得求。

白玉京不可能一直窝在这边陲,有一日,於菟会走,斐大成也会跟着离去,当他远在天边时,钟鸣想帮也帮不到了。

莫要悔当初: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若到那一日,一切都要晚了。

张道祯长叹道:“罢了,这卦老道应起,或那些么年岁,又有何用?

钟鸣,若是老道再年轻百岁,定要交你这挚友。”

抬起头,钟鸣笑了:“若是道长你想,忘年之交又何不能为之。”

“好个忘年交,这三年阳寿,老道损的值!”

言毕,张道祯不再作声,他面容严谨,拔开玉葫芦,从其中飞出两色玄丹。

“我张道祯,愿用三年阳寿,窥一丝天机!”

两色玄丹开始围绕张道祯旋转,他那空洞的双眼中忽而亮起光芒,似有星月在他眼眶中闪烁。

华光一闪即使,张道祯身形猛然一震,双色玄丹嗖得飞回玉葫芦中。

张道祯的脸色很难看,缓了半响才好些。

“斐大成此去无忧,我观他命格中是天运福相,一生路途平坦,其后浩浩华光,连我都看不清楚,你尽可放心。”

闻言,钟鸣面露欣喜之色,喃喃道:“那我就放心了,只要大痴能好好活着,无论身在何处,都无妨。”

老道牵强的跟着笑了下,他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

方才张道祯开了天眼,窥斐大成一生命运,他所言的确不虚,今后斐大成是浩浩华光的天人命。

天人命应无尽头,因为那已经是张道祯不可及其的领域,他根本看不清楚天人命格。

可就在那命格的顶端,有一张阴森的脸庞,压着斐大成,让其一辈子无法翻身。

那人不是於菟,不是田行健,而是此时担忧他的钟鸣!

天人命啊!

竟然就被钟鸣给压制了,难道将来两人要反目成仇?

神色堪忧的张道祯犹豫片刻,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知钟鸣,内心十分犹豫。

见张道祯脸色很差,钟鸣便问道:“道长,是不是卜卦费了太多心神,我扶你回家休息?”

张道祯摆摆手:“我自己能行。”

说着,张道祯起身往家中走去,他挪移了几步后,忽而扭头道:“钟鸣,你以后还是离斐大成远些,天人有别,他是天人命,跟你始终是两界人了,你要注意。”

“谢过道长提点。”

拱拱手,钟鸣没有在意。

无论如何,只要大痴能好好活着,管他是什么命格,即使两人天各一方,再不相见,也会记得曾经有个朋友。

望向望仙城的方向,钟鸣久久不能回神。

直至自西南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如同山岳坍塌,震得钟鸣差点没站稳。

轰隆隆的响声持续了许久才消失。

钟鸣诧异地望向隋云山脉方向,暗道:地龙翻身?难不成隋云山里还有火山,是火山爆发还是地震?

……

刚走到院子边的张道祯忽而停了步伐,听着巨响,手中不停掐算。

算了半响,张道祯也未算出结果。

他惊异道:“这边陲的气运,怎的就乱到算不出,理不清?”

房屋中的张念尘惊叫着跑出来,他身后还背着小藤箱,怀里抱着丹炉,惊慌失措的他还以为是地震。

看到张道祯,张念尘拉起他便喊道:“师父,地龙翻身,快去平地上躲躲吧!”

“不必躲,此震不伤人,是有东西要从地下出来了。”

老道那空洞的眼眶同样望向隋云山脉方向,没有眼睛,也许他却能看到更多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

田家后院。

池塘总的锦鲤纷纷跃出水面,远处的假山都被震下了一块石头。

凉亭里的棋局大乱,田行健懊恼将白子掷在棋盘上,怒道:“好好的一盘棋,就被这地龙翻身打断了!”

“田师叔,这是好兆头啊,既然有地龙翻身,那就代表我们所求之物,有消息了。”

田行健也愣了下,惊异道:“是於菟所说之物?”

易崇天欣喜地搓搓手,他笑道:“正是,此物若是出土,我们白玉京再进一步,指日可待!”

两人同时站起来,再也心思看棋局,均是向隋云山脉看去。

……

白玉京临时府邸。

大兔子趴在房脊之上,百般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露出森然利齿,不为震动所扰。

它抬头看看自己在主人,站在房檐的脊兽之上,负手而立,向着远方遥望。

“伯年,杨延朗,你们可真是一贯的慢啊!”

於菟嗤笑一声,随手捻起个冰花,轻轻一吹,冰花化作冰凌,飘散满院。

……

隋云山的边缘地带,一匹白色骏马疾驰而来,随着地龙翻身,白马悬蹄嘶鸣。

马上的黑衣劲装姑娘怒喝一声,实在拉不住马匹,只得翻身下马。

地震的响动让她分了神,下落有些狼狈,摔了个屁股墩。

那白马也被地震惊了,向着远处的山林中跑去。

黑衣姑娘抬手想去追,可那马跑得太快,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马没了,她自望仙城出来,跑了百十里,又要如何回去?

黑衣姑娘气得她连拍地面,她再不认路也明白,被人骗了。

这地方荒无人烟,哪有什么溪水,又哪有什么村落人家。

尘土飞扬中,黑衣姑娘愤恨地将斗笠丢到一旁,怒骂道:“那个白面书生,让我再见到你,定然扒了你的皮!”

摘下斗笠后,这姑娘的面容让人着实让人惊叹,俊美的面容让星月失色,那魅惑商纣王灭国的妲己,那能让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褒姒,也不过这番模样吧?

她吼过后,瘪着嘴又开始嘟囔:“爹没骗我,外面的人都坏得很,没个好人,都该杀!”

这姑娘风尘仆仆的模样让人有些心酸。

就在黑衣姑娘无奈之际,她身旁凭空荡漾起波澜,如同石子投入水中。

在波澜荡漾中,钻出一把剑,古朴的铜色巨剑,比小姑娘还要高,围绕着小姑娘转一圈,似是讨好地想要蹭蹭小姑娘。

“你走开,不用你管!哼!”

黑衣姑娘连推带打的将铜色巨剑推到一旁,她自己吸吸鼻子,站了起来。

铜色巨剑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只得远远地观望,如同被主人嫌弃的小狗。

正在此时,隋云山方向忽而飞来一道华光,察觉到黑衣姑娘的存在,缓缓落了下来。

黑衣姑娘抬头望向华光,眉头一皱,喊道:“你快躲起来,我要是有危险,你就砍了他的脑袋!”

话是说给铜色巨剑听得,巨剑很听话,身旁泛起波纹,钻入波澜中,消失不见。

那巨大的华光是架琵琶,琵琶之上站了个高大的人,正是那日在临仙石前留字的冯寕。

冯寕的肩膀上坐着小女孩霏霏,小姑娘嘎巴嘎嘣地啃着脆梨,好奇地盯着黑衣姑娘看:“姐姐,你这是迷路了吗?”

第七十六章 好男儿应当高歌一曲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六章好男儿应当高歌一曲地龙翻身,整座边陲跟着颤了三颤。

待到平静以后,整座淤泥村陷入惶恐,村民们聚集在孙老头的院子前,纷纷讨论方才那是怎么回事。

淤泥村虽地处山脉边境,但隋云山向来平稳,其内更没有明暗火山一说,百年来的光景,从未有地龙翻身波及到边陲,反倒是西北的游龙山脉时常会有震动。

人们常说那是游龙山脉有龙灵,龙灵睡醒翻身才会引得大地震动,如此才有地龙翻身一说。

钟鸣在村口看到村民聚集,便也向孙老头家中走去。

来到人群之前,恰逢孙老头惶恐说道:“哎哟,这是又惹了哪路山神爷爷发怒,我看还要找张道长做场法事,平息山神爷爷的怒火。”

纵然钟鸣不知道地震缘由,但他也不想人心惶惶。

于是,钟鸣上前说道:“孙伯,大家伙也别心慌,地龙翻身乃是正常之举,书中有记载,每逢百年,便会有龙灵翻身,待龙灵睡去也就无碍了。”

“果真如此?”

“钟先生说的还能有假,先生的学问可深着呢!”

人群中议论纷纷,大家也因钟鸣随口胡诌的故事而安心许多。

孙老头闻言也点点头,暗道有道理。

这里的人深信深在地下有地龙游动,保持着山水的清秀,承载着人类的命运。

钟鸣跟他们讲火山爆发,地壳变动,他们也不会懂,更可能会因为钟鸣说的这些知识太过离奇,而怀疑他在胡编乱造。

索性钟鸣顺着他的信念编个故事,反倒能安抚人心。

有钟鸣做保说没事,大家伙也就都渐渐散去。

待到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孙落莲从院子里走出来,小跑到钟鸣面前,甜甜地喊了声:“钟哥哥……”

“小莲。”

看到孙落莲的笑脸,钟鸣心头一暖,顺手摸了摸孙落莲的头。

孙落莲本能的想要躲开,可不知想到什么,又红着脸站住了,她揪着衣角问:“钟哥哥,上午时看你行色匆匆,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事了,有小莲给的平安符,凡事我都能逢凶化吉。”

顺手撩起腰间挂着的平安符,钟鸣笑了,孙落莲笑得比他还开心。

望着那平安符,孙落莲开始嘟囔:“我就说这平安符送给钟哥哥比我带有用,你终日为我们村子奔波,见得人多,事情也多,有道平安符保平安是极好的。”

“小莲说的对,那我还要谢过小莲妹妹有心了。”

顺着孙落莲的意思,钟鸣玩笑的拱手谢礼,惹得孙落莲脸颊更红。

平安符也只是普通的平安符,在张道祯手中讨来的,有几分转运的寓意,说有什么大法力能改变运势,却是不能。

装平安符的红布袋子是孙落莲亲手缝制,钟鸣之所以肯一直带着,只是不想辜负孙落莲的一番好意。

正在两人说笑之际,钟鸣身后跑来一人。

小道士张念尘抬手喊道:“钟居士,有事找你!”

转头看到是张念尘,钟鸣心里犯嘀咕:张老道前脚走,怎么后脚就让徒弟来寻自己,难不成跟方才的地龙翻身有干系?

钟鸣疑惑道:“小道士,何事啊?”

张念尘瞅了眼孙落莲,似有难言之隐,低声道:“钟居士,这里说不清楚,你还是跟我回住处再说吧。”

小道士是个不会撒谎的,说话遮遮掩掩,让孙落莲这等不经世事的小姑娘都能看出他话中有话。

孙落莲纠结道:“钟哥哥,你若有事,还是先去做事,回头我们有空再聊。”

“那好,我先跟小道士去看看。”

拜别了孙落莲,钟鸣跟着张念尘往回走。

路上钟鸣便问:“是不是方才你师父发现地龙翻身有异常?”

张念尘摇摇头:“地龙翻身我师父也没算清楚缘由,他老人家只是说此次地龙翻身边陲气运已乱,可能是要出大事的。”

要出大事?

自打於菟带着白玉京来到边陲,这里就没有安宁过,大事出了一桩又一桩,搅得众人不得安宁。

杨延朗进山去已经有近月余的时间,也未见人影,即使巡视隋云山脉,按照细鳞骑的脚程来说,也能将边陲这片地带巡视完。

再往前跑,都要跑过隋云山,到南汉边境的推运城了。

从於菟呆了半个多月不走,钟鸣就知道,终有一日,这边陲要大变天,得出一件天塌般的大事。

看样子,地龙翻身乃是这件事的前兆。

一路无话,钟鸣默默思索要如何应对这件事,最好是能带着全村人躲开。

直至走到张道祯师徒所住的院落,钟鸣还在低头沉思,若不是张念尘喊了他一声,钟鸣都要撞到篱笆桩上。

随着张念尘进屋,便看到张道祯正襟危坐,正对着门口而坐。

张念尘也随手将房门关上了,屋子里的光亮变暗,影影绰绰的让钟鸣不太适应。

看这师徒二人神秘兮兮的,钟鸣也被勾起好奇心,他问道:“你们俩这是要干什么,搞的如此神秘。”

张念尘急促走到张道祯身旁,催促道:“师父,你快将东西拿给钟居士看。”

随之张老道从怀里掏了颗珠子放在桌上,那珠子在略暗的屋子里荧荧发亮,柔弱的光亮比夜明珠弱些。

顺手拿起那颗珠子,钟鸣疑惑道:“这不是我的月华珠?

哦,对了,我方才走的匆忙,忘记拿了。”

这珠子本是老山魈牙牙送给钟鸣的临别礼物,说是对于修炼真气有奇效,可以聚集月华,对修炼大有益处。

只是后来钟鸣丹田被封冻,也就一直没派上用场。

旁边的张念尘欣喜道:“师父,这果真是钟居士的东西,那我们这次肯定能成功。”

师徒二人脸上均是露出笑容,将钟鸣看得云里雾里。

待到张念尘给钟鸣解释过后,钟鸣才明白二人为何如此高兴。

这珠子钟鸣是从牙牙手中取来,也不知他的来历,牙牙当时只是说这珠子是他灵智未开时在山中捡的,后来他道行高深,这珠子对他也无用,便送给钟鸣当纪念。

如此说来,无论是牙牙还是钟鸣都不知这珠子到底为何物。

今日张道祯为钟鸣解开了这疑惑,珠子其名为石精,顾名思义,为石头的精华。

石精得之不易,为天材地宝一类。

古人常用顽石形容愚笨之人,那就说明石头一物很顽劣,更难有什么开灵智的造诣。

石精属于石头开智前的形态,形成也很艰难,必须地处宝地,能吸收日月精华,五十年则脱凡胎,再五十年则出石精。

起初石精只有指甲盖大小,每逢月圆之日,石头便吐露出石精吸收月华。

若有现在这般大小,至少这石精也得养了一百多年。

老山魈也是天道气运加身,应是在某日月圆,恰逢石头吐珠,被他拾了去。

一块再过百年便能开灵智的石灵,便葬送在牙牙的手里。

听完石精的由来,钟鸣玩把着手中的珠子:“这倒是个好东西,你们若是要用,送你们了,反正我如今丹田被废,也无用。”

张道祯笑着摇摇头:“钟居士,此物贫道讨来,正是给你解冻丹田之用。”

“哦?何解?”

钟鸣顿时来了兴趣,手中的石精被他紧紧握住。

随之张念尘又为他解释道:“师父说过,此物涵盖大量月华,若是能辅以药物,练成丹丸,便蕴含了极多的天地灵气。

无论是我们修道人求道,还是修仙者求仙道,亦或是武林中人锻体练真气,都无非是吸收天地间的精华气息为其所用。

这天地间最为纯真的便是日月精华,若是能用月华练成丹丸,此丹妙用无穷,定然能解钟居士的丹田之疾。”

“如此甚好!”

闻言,钟鸣欣喜十分,他立即将石精塞到张念尘手中,催促道:“那你们还等什么,赶紧炼药吧!”

张念尘点头道:“我与师父定会尽快为钟居士炼药。”

“钟居士,你也莫要着急,如此天材地宝,老道平生也是首次炼制,可能还需要些时日。

事先说好,无论成与不成,这石精,都是要没得,钟居士你可舍得?”

这就是张道祯多此一问了,钟鸣做梦都想赶紧治好丹田,况且这珠子若不是老道告知他用途,他还收在怀中当纪念品。

“我定然舍得,你们只管放开手去炼制,如果还需要其他药物,需要银钱,尽管来我这里取。”

只要能治好丹田,钟鸣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如此跟师徒二人说好,钟鸣哼着小曲走出院落。

屋子中师徒二人已经开始琢磨要如何炼制石精,钟鸣则是向着隋云山脉拱拱手:“牙牙前辈,您这次可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

善恶终有报,他日钟秀娘行有教无类的大善举,堪比当世大儒,才能有今日钟鸣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善缘。

钟秀娘走了许多年,但善良的她,给钟鸣留下了一段又一段的善缘。

……

自老道家中走出来,钟鸣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回到家中便提起绝响刀练了一番。

隔壁梁余也早就回到家中,兴许是累了,已是下午时分竟然睡过去,呼噜声如交响乐般响起来。

今日心情好,钟鸣也没觉得梁余的呼噜声扰耳,反倒有几分意味。

手中绝响刀舞得虎虎生风,刀柄的龙雀环也随之轻响,甚是悦耳。

钟鸣多日未有感觉的刀法忽而有了新的感触,先是练的《惊雷十三刀》,一套刀法练完心中仍有练刀之意,只感觉全身是使不完的力气。

转而钟鸣又开始练《三阵风》,卷狂沙无内劲支撑,竟然只凭环刀带起的劲风惹得院中狂沙四起。

一曲卷狂沙不尽兴,顺手钟鸣又使出了第二式:乱水月。

只见擅长霸道刀法的钟鸣刀锋一转,舍弃大开大合的劈砍,转而以诡异的角度去撩刺,刀法轻灵许多,刀招有暗度陈仓之意,似是在刺水中月,实际直取岸上花。

水中月,镜中人。

此乃两个境界,一说水中月是敌人,以轻灵刀法避实就虚,扰乱敌人的判断,二说镜中人是使刀人,步伐轻巧,结合虚实变换,让敌人不知其意。

乱水月钟鸣琢磨数日不曾摸到精髓所在,却没想,今日心境大开,顿悟乱水月的真意。

《三阵风》的第二式:乱水月,钟鸣一气呵成。

现在是无内劲傍身,钟鸣还无法全然发挥乱水月的威力,若是哪日丹田之疾治好,那他实力大为精进。

果然习武一事对天赋要求极高,若不是钟鸣天生聪慧,能顿悟乱水月的刀意,兴许这刀法他还要按部就班的练个两三年才能解其刀意。

也是钟鸣误打误撞吧,乱水月本就是注重刀法变化的招式。

当年徐家老祖创出这招乱水月,亦有为今后大境成时,为返璞归真做铺垫的意图。

卷狂沙注重在内劲与刀法配合,力求内劲磅礴霸气,而乱水月着重于刀法变化,内劲次之,只起辅助作用,这两招本就是倒着来的。

若是倒着练,许些人都能水到渠成,先练刀招,再练刀劲。

可按照刀谱来,让熟悉了刀劲的人再放弃刀劲的使用,转而去练刀招,反倒是难上加难。

大家都习惯了走路,还有谁会去用爬前行。

钟鸣的丹田被封,反倒帮助他,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此事,无意中进入练习乱水月的最高境界,所以才能短短月余时间便参透乱水月的刀意。

一套乱水月练下来,钟鸣的心中大为舒畅,他不禁想要高歌一曲。

“风卷尘沙起,云化雨落地。

无数英雄涌四方,人间正气存古今。

刀剑穿梭急,情思缠绕英雄体。

情泪伴洒天地,饱蘸热血书过去。

哪有常胜无敌!哪有人儿不去!哪有无终的曲!哪有不散的席!”

钟鸣有副好嗓子,这首前世儿时常听的曲子,他唱的跌宕起伏,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乐曲基调,让人听着也是焕然一新的感觉。

歌是好歌,嗓是好嗓,曲子中磅礴霸气之意,更是符合钟鸣如今所处的江湖。

一曲一声叹,一字一江湖。

那个刀光剑影的江湖尽在钟鸣的一曲《天下无敌》中彰显,他唱完也不禁想要长啸一声,心中更是勾画出波澜壮阔的江湖事。

这种冲动,让钟鸣想要翻身上马,此去北行,一人一马一刀闯江湖。

院中老马也因主人的英雄气概而悬蹄嘶鸣。

仿若马嘶,刀铮,少年人高歌,就在这院中写了一座江湖。

高歌声落,钟鸣畅快收刀。

此时矮墙上不知何时坐了梁余,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鼓掌叫好:“好!鸣哥,你这古里古怪的曲子也忒好听了,再来一段!”

梁余身旁是那只彩翎大公鸡铁将军,摇头晃脑,跟着啼鸣。

而篱笆院外,不知何时站了三个人,高胖的华衣男子,闭眼侧耳聆听,待到歌声停了,他依旧紧皱眉头在思索,似是陷入那刀光剑影的曲中江湖,不能自拔。

他身旁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手中的干果落了一地,也不自知,而是连连鼓掌,老气横生地称赞道:“奇曲,奇才,真是鼓乐新意境!

难道那曲中意境,便是这座天下凡人口中常说的江湖?”

而两人身旁的那黑衣女子,则是已经伸手去怀中掏银子,想要看赏。

但随后她愣了下,连忙收回怀中的手,啧了声暗道:这曲子太魔性,竟然着了这书生的道。

显然黑衣女子没陷得那么深,她虽然也感觉这古怪的曲子很好听,可终究不是鼓乐仙宫出身,对歌曲不是很在意。

黑衣女子顺手拔出长剑,遥指院中钟鸣:“无论他曲子唱得多好听,今日他都要死在我的剑下!”

第七十七章 她自西北来,持剑惩奸恶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七章她自西北来,持剑惩奸恶银剑出鞘,寒光一闪,遥指钟鸣。

院中的钟鸣不知所以然,他回神看到女子时,心中暗道:这不是上午被我骗到隋云山逛街的女人,她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按照钟鸣的推算,这黑衣女子至少要月挂中天时才能折返,竟然日落之前就回来了,看来有几分本事。

他自是不知,冯寕使仙法驾了玉琵琶载三人来此,一日万里都不在话下。

黑衣女子拔剑指向自己,钟鸣并不惶恐,他拱手笑道:“原来是上午问路的姑娘,怎的,你寻到村子没有?”

此话一出,那黑衣女子更是火冒三丈,脚尖点地而起,飞跃篱笆墙便要直取钟鸣的胸口。

眼神凌厉,钟鸣手中的刀已是拖刀式,只待银剑近身,便会反击。

却没想旁边的人比钟鸣还要快。

首先出手的是高胖的冯寕,他挥袖一捏,那黑衣女子便被定在半空中,仿若时间停止,不上不下,在半空中如若泥塑。

冯寕劝阻道:“俞姑娘,此人,你伤不得。”

小女孩霏霏也焦急喊道:“白姐姐你别着急,我们有话慢慢说。”

矮墙之上,梁余更是紧张,他犯下墙头,跑到钟鸣身边,指着那女子大喊道:“你要做甚么!”

就连那彩铃大公鸡都炸了毛,飞扑到女子不动的身上,又扑又啄,弄得黑衣女子斗笠上尽是鸡毛。

这一瞬间,黑衣女子极为委屈,她分明是被骗了,理所应当回来报仇,怎么好似整个世界都在与她做对,都帮着那随口骗人的狡诈书生?

“冯前辈,你先放了我!”

黑衣女子委屈大喊,眼里都有泪珠打转。

冯寕犹豫道:“俞姑娘,我能放你,但你不可轻举妄动,我们有话好好说。”

眼前古怪的一幕,让钟鸣思绪纷飞,显然这高胖男子的手段不是寻常武林人士,更像是仙家手段,钟鸣不禁对几人的来历猜忌。

如此一来,黑衣女子的来历更加神秘。

自始至终钟鸣都没有作声,他只是让梁余往后退,静观其变。

那边黑衣女子被冯寕安抚好情绪,抱着剑站在篱笆墙外,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钟鸣。

若是眼神能伤人,钟鸣怕是要被这女子千刀万剐。

此时冯寕站在门口前拱手施礼:“这位曲乐大家,在下冯寕,略懂曲乐,更是喜爱,方才在下听闻您曲中意境悠长,不知可否向您请教?”

钟鸣先是仔细打量了冯寕一番,他若有九尺高,比寻常人高了许多,这样的人站在人群中便是鹤立鸡群,异常显眼。

而且他身上穿的是绫罗华服,款式与寻常士子穿的锦袍还不同,袖口异常宽大,看起来更加飘逸,头戴琵琶印的古怪玉冠,腰间配羊脂玉佩,加之其气质不凡,有几分世外高人之姿。

听冯寕的语气很客气,钟鸣暗自咂舌:方才自己那歌唱的是挺好,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可能来人是个喜欢曲乐的痴子,既然他没表现出恶意,钟鸣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来。

冯寕那手隔空定人的手段钟鸣还是很忌惮,不要与他交恶的好。

想清楚其中利害,钟鸣拱手道:“小生钟鸣,称不得什么曲乐大家,如果先生有兴趣,还请进院一叙。”

“钟先生,叨扰了。”

再度拱拱手,冯寕走进院落中,在钟明的礼让下坐到石桌旁。

“黑子,看茶。”

烧了热水,一壶热茶被梁余端到石桌上,由钟鸣亲自给冯寕斟了一盏茶,两人谈笑方才那首后世歌曲。

在冯寕的一再要求下,钟鸣不得已又为冯寕唱了一遍,可惜没了方才练刀的意境,少了许多波澜壮阔的英雄豪气,曲子自然逊色许多。

冯寕多年沁淫在乐曲中,知道曲子也需要意境,非天时地利人和共有才得奏出一曲最高境界。

少了那些英雄意气在里面,反倒更能彰显这曲子谱曲与填词的功底,说明这曲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曲子。

冯寕若有所思,他抿了口茶问道:“钟先生,可否告知曲名?”

钟鸣赶紧答道:“天下无敌。”

“好个霸道嚣张的曲名,正因为这霸道才能应了那曲中意境,这曲无可挑剔。”

听过曲名,冯寕对于曲子的评价更高,抬手还想跟钟鸣再谈。

此时钟鸣已经心中犯嘀咕:这冯寕对曲子真是执着,问了许些他听不懂的专业问题,他也只能以这曲子是已逝好友所做,一再推脱。

旁边的梁余早就无聊地打哈欠,他给院子角落的小柳条浇过水,梳理枝叶,真是烦到无所事事。

院外的黑衣女子仍旧有气,抱着银剑站在篱笆墙边等,静等冯寕跟钟鸣谈完,还要找钟鸣算账。

这笔账不能不算,黑衣女子越想越气。

小女孩霏霏蹲在篱笆墙边磕了两把干果,兴许是有些口渴,跑到石桌旁讨了杯水喝,冯寕连忙指着她给钟鸣介绍:“这是小女,名为冯沐霏。”

“沐雪霏霏,好名字。”

钟鸣能看出冯寕很关爱自己的女儿,茶水是亲自吹凉了放到女儿手中,看她的眼神更是充满溺爱。

喝过茶水的冯沐霏并未离去,而是拉着冯寕宽大的衣袖道:“爹爹,已是日落西山,你若再不去见那白玉京二祖,怕是要误了正事。”

冯寕恍然大悟,轻拍脑门,拂袖起身,向钟鸣道:“钟先生,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且等我回来再一叙。

小女还请先生帮忙照看片刻,最晚今夜子时前,我便能回来。”

事情看似很急,冯寕方才跟钟鸣探讨曲艺误了些时辰,他也不避嫌,拂袖便自身后招出一架玉琵琶,脚踏玉琵琶破空而去。

日暮西山,晚霞殷红,华衣猎猎仙人踩踏玉琵琶直去望仙城内。

……

“我的娘啊!鸣哥,方才跟你喝茶的是个狗仙官!”

折腾小柳枝的梁余张大了嘴,望着冯寕的背影惊呼。

这一点钟鸣早就猜到了,他乐道:“大惊小怪些什么,你是没见过仙人怎得?冯先生是个仙家人士,但切不可用狗仙官称呼冯先生,他与於菟,不是一路人。”

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冯沐霏不知何时来到梁余身边,揪着他的衣角怒问:“你方才是不是在骂我爹爹?”

梁余傻笑着挠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冯沐霏抬脚就踩了梁余的脚背,她的劲头倒是不小,踩得梁余抱着脚痛呼蹦跶,惹得小姑娘和墙头上的大公鸡一齐嘲笑。

小姑娘银玲般的笑声和大公鸡喔喔的叫声在篱笆小院中回荡。

一旁的钟鸣也轻笑,笑过后,他缓缓走出小院,盯着那位站在篱笆旁的黑衣女子。

女子抱剑而立,同样盯着钟鸣看。

钟鸣拱手问道:“这位姑娘,小生钟鸣,先给姑娘赔给不是,上午是我给姑娘开了个玩笑,却没想误了姑娘的事情。”

铮的一声,黑衣女子拔剑指向钟鸣,冷哼一声:“花言巧语,一句玩笑就想遮盖过去?”

剑刃染着寒芒,被夕阳映成殷红色,钟鸣仍旧是笑。

冯沐霏忽而又从院子里跑出来,手中拿着个拨浪鼓,敲开黑衣女子的剑:“白姐姐,你不能伤他,这小哥哥是我爹爹的曲友,你若是杀了他,我爹找谁去说曲子。

我爹爹平时可没这么上进,他好不容易这么专心谈一次曲乐,我可不能看着你毁了他爹爹的上进心。”

小姑娘说话倒是老气横秋的,让钟鸣笑得更甚。

黑衣女子气得手发抖,万般无奈,收剑回鞘。

冯沐霏拉起黑衣女子的衣袖,又开始嘟囔道:“白姐姐,你跟这小哥哥见过礼,我就当你们和解了,不要拿剑砍杀……”

小姑娘又踮着脚低声道:“老是拿剑指人,这世间凡人会说我们仙家霸道的。”

似是抵不过冯沐霏的好意,黑衣女子抬手见礼:“俞白,今日有霏霏替你说话,我就不计前嫌。”

“俞,允许之意,白,黑白分明,俞白姑娘真是好名字,有分辩是非黑白之意,想必俞白姑娘也是这样的人,小生谢过俞白姑娘谅解。”

开口就给俞白扣了个大帽子,俞白虽然脸色不好看,心中却是受用,也不再发火,只是嘴硬的哼了声。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钟鸣也不想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更何况这位俞白姑娘是跟随冯寕一同道来,字里话间都是仙家之人,跟这样的人结缘显然是不明智。

反正也没什么大仇,既然俞白原谅他,钟鸣也就顺坡下驴,顺带着也想送俞白个顺水人情,把这一篇误会彻底揭过。

钟鸣笑吟吟问道:“俞白姑娘院中喝茶一叙?”

拉了下斗笠,俞白冷声道:“不用。”

这姑娘还真是个好面子的,才几句话,钟鸣便知道,这肯定是个娇生惯养的贵胄之后,不但涉世未深,还有几分小姐脾气。

也不管她到底是什么人,钟鸣只想赶紧送走这三人。

无论是冯寕还是俞白,对于淤泥村与钟鸣来说,都不算是好事,即使冯寕有意跟钟鸣交好,也只不过因为那首曲子。

谈曲时,冯寕是不错,可放下曲子不提,谁知道冯寕心里是什么打算。

仙家人手段通天,同样也是喜怒无常……不应说是喜怒无常,而是他们视天下苍生如刍狗的思想与钟鸣这等凡人差了太多,道不同不相为谋。

与冯寕这等仙人交友,就如同与虎谋皮,其个中凶险不言而喻。

于是钟鸣拱手问道:“今日上午听闻俞白姑娘要寻淤泥村,不妨告诉姑娘,你脚下所站之处,正是淤泥村,而我也是这淤泥村的村记官。

姑娘不知,今日来,我们边陲大为变动,我们这小村子也深受其害,所以不得不谨慎几分。

今日姑娘问我淤泥村何在,恰逢我有要事无法脱身,而村中人又多是乡野莽夫,对外来人有戒心,怕无知村民伤了姑娘,这才有那番说辞。”

话里真真假假,钟鸣把自己说得有几分可怜,俞白也为之动容。

终究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俞白犹豫片刻,语气好了许多:“原来如此,看来传言不虚,都说边陲有大变动,近日分割边陲界限,更是惹得许些先前新唐的难民居无定所,被流放在隋云山脉附近。”

“正是,边陲地处两国国界,凶险异常,还望姑娘量涵。”

这一手可怜卖的好,俞白也不似刚才那般对待钟鸣,她立即摆手道:“小村官你别怕,我这次前来边陲,正是为了惩奸除恶而来,待我除了恶人,你们的日子便会好过很多!”

惩奸除恶而来?

钟鸣内心嗤笑,原来还是个心中有女侠梦的大小姐。

想起前世多见的桥段,钟鸣顺口问道:“俞白小姐不会是背着家人,偷偷跑到这边陲来行侠仗义的?”

俞白一时语塞,咳嗽了两声。

那就没跑了,就说这白的跟张宣纸般的大小姐是如何一人一马跑到边陲,还大言不惭要惩恶扬善,果然是偷偷跑出来的笼中金丝雀。

连冯沐霏都看出异常,她惊呼道:“白姐姐,你是背着家里跑出来的,怪不得没带剑侍。”

俞白更是无话可说,连连咳嗽掩饰尴尬。

不管她是哪家的小姐,那座仙府的后人,钟鸣只想送走她。

送客自然要圆她的愿望,钟鸣假装没听出来,追问道:“还问俞白姑娘此来淤泥村何意,小生作为淤泥村的村记官,定然鼎力相助。”

此时的俞白看钟鸣越来越顺眼,这个白面书生很会看事。

俞白立即豪情万丈地说道:“此来边陲,我在望仙城中打听到,淤泥村有一恶霸名为梁余,平时鱼肉乡里,是隋云山境内最毒恶之人,我正是来寻恶霸梁余!”

话到最后,俞白的音调高了几分。

正在院中逗弄大公鸡的梁余掏掏耳朵,疑惑地站起来,问道:“那小娘皮,叫我干嘛!”

钟鸣猛然拍额头,梁余一脸茫然,俞白愣在当场。

冯沐霏仰着小脸看看三人,指着钟鸣说道:“小哥哥,你跟恶霸厮混,也不是好人啊!”

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

铮的一声,俞白的剑又拔了出来,这次可没人再帮钟鸣挡剑了。

心中大骂梁黑子坏事,这小姑娘明显是被城里人忽悠了,此来淤泥村找茬。

方才梁余大声应下他是“恶霸梁余”,都怪平时里梁余养成了恶习,就喜欢别人叫他的恶名,以彰显淤泥村梁黑哥的实力,这次真是栽了个大跟头。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没想到你是跟恶霸梁余一起的,那你也是个黑心村官!”

剑尖已经指到钟鸣的喉咙上,钟鸣单手挡在剑刃一侧,讪笑道:“俞白姑娘且慢,其中有误会!”

冯沐霏摊摊手,意思是我帮不了你。

梁余顺手提了钟鸣的绝响刀,怒道:“你这小娘皮,怎么又拿剑指我鸣哥!”

如此一来,俞白的误会更深,她冷笑道:“恶霸与村官兄弟相称,看来你们的感情还是真的好,官匪勾结,怕是残害了不知多少良家。”

言毕,俞白的剑往前一递,剑尖已经贴到钟鸣的喉咙上,他稍稍一动,便会被利刃划破喉咙。

这才是真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

城中,白玉京府邸。

这是座八进出的大院,整座边陲,除去起先县衙未改建时的城主府,就是这座院子最为气派。

中间有偏门直通后花园的院子,便是於菟住的地方。

天色已暗,日落西山,残月初升。

於菟的房间中很简练,只有一桌一椅一床,椅子空着,桌上点了熏香,香烟缭绕,床上的於菟闭目盘膝而坐。

床下有张蒲团,斐大成正坐在蒲团上,满脸汗珠地打坐。

今日斐大成是初学打坐,肥胖的身躯扭扭歪歪,好几次差点歪倒,每逢要倒之际,於菟就会抖动手指,斐大成的身侧便会出现冰霜尖刺,若是偏倒碰上,冰霜顺势刺破他的皮肤,将皮肉刺得鲜血直流不说,还会冻伤。

斐大成有些后悔了,这哪是修仙求道,简直是玩命。

那足有手臂长的冰霜尖刺,他若是撑不住倒下去,只怕要把他刺个透心凉。

好几次斐大成都要摔耙子不干了,卷了包袱回淤泥村,但一想到钟鸣叮嘱他的话,想到鸣哥的丹田之疾,斐大成又咬牙坚持下去。

身上已经被刺冻破了许些地方,斐大成疼得难以忍受。

就在他已经在崩溃边缘,将要倒下去的时候,於菟忽而睁开了眼睛,挥手让斐大成身旁的冰霜消失。

於菟眉头微蹙:“今日且到这里,明日清晨,晨鼓三响,我要看到你坐到蒲团上。”

“是,徒儿遵命。”

斐大成咬牙拱手,挣扎了好几下才起身,拖着沉痛难忍的身躯,缓缓往外走。

身体已经麻木了,斐大成已经不是在走,而是慢慢往外挪。

刚出房门,便听身后於菟轻声道:“别躲着,进来!”

吓得斐大成打了个激灵,他立即想回头,但仔细琢磨不像是在叫他,便又耷拉着脑袋往外走,走到偏廊的时候,回头看了眼。

只见院中不知何时站了个身高九尺的高胖男人,他逗弄着於菟坐下的大兔子,那兔子躲在假山下,窝成一团,瑟瑟发抖。

听到於菟的呼声,高胖男人才挥袖负手,缓缓往屋子里走。

进屋,男子拱手笑道:“蓬莱宫冯寕,今日有要事,前来跟白玉京於楼主一叙。”

於菟飘荡下床,负手而立:“冯寕,何必假惺惺的做派,有屁快放,放完滚出我白玉京地界。”

冯寕没答话,笑中已有杀气。

清脆的琵琶声忽起,冯寕背后飘着玉琵琶。

叮——

琴弦无人拨动自响,屋顶的瓦片噼里啪啦如爆竹般炸得粉碎。

那假山下的大兔子缩的更紧,若是它有龟壳,此时肯定要缩进龟壳里。

白玉京的府中有许些弟子听到琵琶声,停下手中活计,百道华光同时升空而起。

夜幕初临,百道星光升空。

冯寕笑吟吟拱手道:“还请於楼主注重仙家礼仪,跟我冯寕假惺惺一番。”

叮——

琵琶余音清脆,夜空中数十道华光跌落,如流星陨落。

余音缭绕,琵琶声久久在府院上空盘旋。

一张有料的假条。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一张有料的假条。这两天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所以想请假一天稍作休整。

……

剧情将迎来一次我认为比较重要的转场,大家也可以看出来,主要配角基本都已经走上一个个的坑,这些坑挖了,有些是到中期,有些是到结尾。

还没挖完呢,梁余这货还在打酱油,他的坑得往后放放,剧情没到。

张念尘,李木匠,胡塑,杨延朗,我都是准备第一卷把他们剧情交代清楚的。

剧情坑还没填一个,挖坑仍然再继续,任重而道远……

随着这次第一卷的主线浮出水面,随后也将由此事迎来第一卷的终结。

这两天心情一直很焦躁,可能是因为生物钟又乱了,也可能是因为新年将至,心情有些浮躁,导致俞白这么重要的人物出场,写的都不是很符合心意。

虽然改了好几次她出场的方式,仍是感觉写的有点缺东西,可能是写太白了,就没那种高冷的感觉,给写成了个正义感爆棚傻白甜大小姐?

昨晚写到后半段倒是挺有感觉,冯寕那段我感觉写的还行,恪守规矩,很注重礼仪的蓬莱宫大家。

我也抽空整理下细纲,至今只有第一卷边陲剧情的细纲,第一卷结束后,第二卷走江湖的剧情很多地方还没衔接好,有更多武林传奇要出场,我想着最起码要写完天罡榜三十六位传奇,期间还要有老传奇逝世,新传奇继位的剧情,地煞榜也要稍作涉及。

虽然前面写了点,例如:主角老爹,他大爷秦雄秦无敌,使弓的胡塑,稍作提及的剑神苏听幽,生死不知的南华老人……

最先出场的装逼大家兼主角后盾之一的柳成荫

郭德行

花无语的死讯算是老传奇的逝世,消息会公布,至于传人挺复杂的,涉及太多剧透,不多说了……

其实还有几位是跟传奇有关系的,但涉及剧透,也就不多说了。

郭德行北行结束后,武林新宿榜会重新整理传奇人物,公布于世。

这样算来,新人物最起码三十个起步,除去跟主角有很多互动的主要配角,即使是工具人,也得有至少几千字起步的背景和剧情……

先给大家画个大饼,我也稍作总结。

行了这样吧,我去修修大纲,然后让地龙翻身之后的故事更加精彩。

第七十八章 行万里歧路,赶一座仙山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八章行万里歧路,赶一座仙山琵琶音将寻常白玉京弟子击退,只有於菟能还能安然无恙。

於菟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身后突显恶面罗刹,巨大的法相将於菟护在怀中,那法相面目极恶,铜铃眼,交错獠牙,手中也拿了把巨斧。

“吴罡法相?”

冯寕略微惊异,叹道:“没想到你距离你姐姐只差一步,竟然将白玉京的法相修到了如此境界。”

吴罡法相咆哮着向冯寕劈出巨斧,法相牵动四周劲气,狂风肆虐,屋中的桌椅被劲气击飞到墙壁上。

声势浩大的一斧,劈向波澜不惊的冯寕。

玉琵琶再动,已经飞至冯寕面前,冯寕伸手抱起琵琶,手指急拨琴弦。

叮叮叮的琵琶声不绝于耳,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是一曲金戈铁马的战曲,在冯寕面前,琵琶声幻化出身披金甲,手持长戬的将军,与吴罡法相战作一团。

琵琶声,铁器交击声,冯寕的笑声,於菟的谩骂声,交织成乱战曲。

随着金甲将军与吴罡法相的最后一次交手,金甲将军手中长戬被一斧劈碎,吴罡法相手中的巨斧也被巨力击飞出去。

巨大的气浪自两人之间向四周荡漾而去,房屋轰然倒塌。

气浪的余波不减,连续冲塌了三座院子才失去威力,化作淡淡的白气扫去。

即使如此,白气扫荡在府外街道上,也是人仰马翻,那颗百年古树不知被吹落了多少枝叶,满地绿枝。

废墟之上,冯寕身旁玉琵琶悬浮,锦袍飘荡,脸上仍有笑意。

於菟身形狼狈,素色长袍上已满是尘埃。

孰高孰低,立见分晓。

十丈之外,曾隶握着冰晶凝成的大斧,喊道:“师父,我来助你!”

“滚!谁也不准动手!”

喊完这句话,於菟身型一软,跌坐在废墟之上。

远处的曾隶愕然,他老脸上露出久违的惶恐,多少年了,曾隶没见到师父竟然被人打到这幅狼狈模样。

曾隶不知所措,他手持巨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一步,冯寕可能还有余力击杀他,甚至是在场所有白玉京弟子。

退一步,於菟的性命不保,若是白玉京没了於菟,这新唐的疆土是否还能这么广袤,就不好说了。

好在冯寕收了玉琵琶,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曾隶才缓缓退到百丈以外。

冯寕挥袖,顺手招呼那只缩在废墟中瑟瑟发抖的兔子:“小兔子,你过来。”

长耳兔抖了下身体,但还是赶紧跑到冯寕跟前。

冯寕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兔子背上,他端庄坐着问:“於楼主,这次我们可以好好谈事了吧?”

於菟咬牙道:“若是我这幅身躯有十六岁,你便打不过我。”

“没有若是,你今年只有六岁,我承认,你白玉京的天人九变是极为上乘的功法,可惜啊,天人九变每逢重生,便会跌入低谷,昔日白玉京第一战狂於菟竟然打不过我这个蓬莱宫弹琵琶的,说出去谁信?”

事已至此,於菟无能为力。

冯寕说话也很直接,他伸出五根手指:“这座世间的灵脉远不如上一座世间,我们所在的大陆更是灵脉最为稀缺的一处,这隋云山的灵脉,我们要五成。”

“东海两处海底灵脉,还不够你们用吗?竟然跑到我们白玉京来抢?”於菟目呲欲裂。

冯寕的眼皮耷拉下来,笑道:“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当初你白玉京和我们蓬莱,昆仑,剑崖约谈,瓜分十六条灵脉,说好要给那些魔宫和隐宫也要留几条,以防他们作乱。

可你们新唐境内的灵脉都被开采了,那些魔宫若是想要灵脉,到时还不是来我们手底下抢?

麻烦是你们白玉京惹得,烂摊子却让大伙一起收拾,这说不过去。”

於菟皱眉道:“三成。”

冯寕抬起眼皮道:“五成,我这人古板,老祖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除非你们能出力,保证隋云山深处的万妖林不会参与此事,否则,没得谈。”

於菟心意已决,他毅然决然继续道:“寻灵是我们做的,赶山亦是我们做的,现在灵脉要出世,你动动嘴皮便要分五成,就算我答应,我姐姐也不会答应。”

娥婵仙子不答应,那便是白玉京和蓬莱开战。

其实冯寕早也知道,空口白话要五成,是要不来的,他并不是如表面那般,真的古板,心思也鬼的很,只是抬价而已。

假装略作思索,冯寕道:“那这样吧,隋云山地处我们两国边界,更是在万妖林的地界,按道理说要给万妖林分一杯羹,我们这五成,可以分两成给万妖林,以保证他们不会闹事。

灵脉你们白玉京来开,万妖林我们蓬莱去谈。”

“成交。”

两人其实都是很聪明的人,一个是活了几百年的白玉京楼主,一个是蓬莱最善外交的首席大弟子,其实这个结局,是两人心底早就算好的。

这是冯寕的预期,也是於菟的底线。

谈完正事,冯寕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於菟虽然气愤,却也没刚开始那般咄咄逼人。

无论是开打,还是於菟骂人撑气场,都无非是为这次谈判打下筹码。

拍拍坐下的长耳兔,冯寕站起身来,他忽而又道:“於楼主,我还有一事相求。”

於菟刚好看点的脸色又阴沉下来:“冯寕,你别太过分……”

冯寕似是没看到於菟的脸色很差,又要暴走,他笑吟吟问道:“於楼主,你座下这只大兔子不错,可否送给我当饯别礼?”

“滚!”

於菟气的差点又要唤出吴罡法相砍人。

又摸了摸那只大兔子,冯寕叹息摇头,独自喃喃道:“看来是不行了,这兔子着实不错,若是带回去给霏霏,她肯定很喜欢。”

狂风忽起,於菟挥手,袍袖中有旋风将长耳兔卷到他的身旁,一把抓住兔子耳朵,怒道:“敢动我的兔子,我定叫你蓬莱血染东海!”

“啧啧,不给就不给,不过是一只白玉京的玉兔而已,改日我带霏霏去你白玉京偷只更大的。”

言毕,冯寕哈哈一笑,踩着玉琵琶扬长而去。

原地於菟气的把兔子耳朵都抓变形了,如此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说去白玉京偷兔子,大概也是有蓬莱宫那群想一出是一出的乐师才能做出来了。

……

月上中天,隋云山脉中百年古树比比皆是,怪枝招展,有几分阴森之意。

隋云山是一座连绵山脉,大小山头数不胜数,少说有千余座山头。

大多数密林之中的光亮,除去月光,便是萤火。

在起云山的山头处,却不是如此,半空中升起足有人头大小的冰莲,放出耀眼的光芒,将这片山头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山头之上,百十细鳞骑列队待命,铁甲之下,是一双双疲惫的眼眸。

能奔袭三昼夜连番大战不滞待的细鳞骑露出倦意,可见这不足一月的时间,他们在山脉中是有多劳累。

在兵骑队伍最前端的正是身穿狻猊盔甲的杨延朗,他手中银龙枪遥指北方。

杨延朗的神色忧愁,他转身道:“伯仙官,再往前赶,便要到我边陲城境地了,起云山距离边陲城不过百里,这山若是再赶不下来,恐怕会影响边陲百姓的生活。”

“无妨,我们追了十一日,这灵山也累了,它再跑不动的。

杨将军放心,此山必不能扰我新唐子民安危,我伯年就算祭出本命法相,也要将它拦在起云山。”

在杨延朗身侧浮空飘荡着一位年轻男子,看似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比杨延朗还要白净,也是做书生打扮,身着淡绿色长袍,袍子后背绣有锦绣楼阁,旁边绣有第三楼。

这位正是白玉京第三楼的楼主——伯年。

伯年作为第三楼的楼主,是除去娥婵之外,在白玉京资历最深的一位,据说这位伯年楼主追溯起来,要是娥婵的小师叔。

只是这位伯年仙官生性淡泊名利,虽天资卓越,却不喜修行,偏爱诗词歌赋,喜爱城头抚琴,更爱醉酒高歌,所以才落得要在小辈手下讨生活。

正是因为这位伯年仙官性子温煦,有时在朝堂上也会为新唐子民说两句公道话,杨延朗才对他差别对待,不似对其他仙官那般厌恶。

能和杨延朗共事一月,还能让杨延朗询问其意见,足以见这位白玉京仙官的不同之处。

闻言,杨延朗的忧愁之色淡去,他长叹道:“如此最好,伯仙官,在下先替边陲子民谢过您的恩情。”

伯年淡淡一笑:“杨将军言重,您受之帝王命,我受之京主命,都是本分,自当拼尽全力为之。”

杨延朗还想说什么,可不待他开口,他面前的高山突然轰隆作响,眼前树木皆是翻倒,一股巨大的土流翻腾而上,似是有巨龙在地下窜行,向着北方山头而去。

轰隆声不止,震动惹得细鳞骑座下马匹不断嘶鸣。

细鳞骑对此场景早已习以为常,很快兵骑队伍便安静下来,静等杨延朗的命令。

在远处有华光临近,落到伯年的面前低头跪拜:“伯楼主,山灵挣脱法阵,向起云山而去,我观察它已是垂死挣扎,今夜有望将其拿下。”

“很好,起云山布阵,拦住它的去路,定然不能让其进入边陲城。”

伯年吩咐后,那弟子拱手应下,华光又起,向着北方飞去。

随后,伯年回头向杨延朗拱手道:“杨将军,接下来的石灵小妖,就要看杨将军和诸位兵骑的了。”

杨延朗点点头,银龙枪一挥,喝道:“起云山,行军!”

其身后的孙龙虎高举手中唐刀,大喝道:“细鳞龙首军,前行!”

一众军骑浩浩荡荡向着起云山而去。

这群深入隋云山脉许久的细鳞骑,竟在做着世人皆为惊叹的事情。

他们在,赶山!

……

晚风习习,五月的夜风有许些暖意,吹动着钟鸣的袍摆。

钟鸣被晚风吹乱了发丝,扰乱他的视线。

发丝在钟鸣的脸上扫来扫去,他却不太敢动。

剑指在他的脖子上,他敢动才怪了。

方才闹了那么一场误会,钟鸣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将梁余为什么要做青皮,淤泥村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地头蛇解释清楚。

他解释的很清楚了,但眼前这位俞白姑娘却不太买账。

拿剑指着钟鸣的喉咙,俞白已经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钟鸣真怕她一时手滑,会将剑刃刺进他的脖子里。

而旁边蹲在地上的冯沐霏小姑娘,手里捧着瓜子,满地的瓜子壳,她最喜欢听故事,对于她而言,钟鸣所讲,淤泥村的生活,那些村子里青皮们打架的事情,就是天底下最新奇的故事。

待到钟鸣讲完,冯沐霏才吐掉嘴中的瓜子壳,问道:“哇,钟鸣哥哥,你这就讲完了?我还没听够呢!”

得了,小姑娘完全是把这当成故事听,一点也没在意这件事情的重点所在。

钟鸣尴尬地笑道:“俞白姑娘,霏霏妹子,你们都听懂了,我和梁余,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大家生活。

说起来难听,梁余是个恶霸,其实他是个保护乡亲们的大侠,比城里那些黑心捕快都尽职尽责!”

在院子中杵着绝响刀打瞌睡的梁余猛然回神,听到鸣哥说起他,赶紧挺起胸膛,面色严谨,尽量把自己表现的很正派。

可惜天色太黑了,梁余这个黑鬼的脸色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有一身华衣站在院子里。

梁余黑啊,跟夜色一样黑,平日里打着灯都找不到。

好在冯沐霏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她大概是被钟鸣讲的故事打动了,咳嗽声道:“俞白姐姐,我看钟鸣哥哥说的不是假话,可能你真是找错人了。”

举着剑,俞白斗笠下的脸色红白交错,她好面子,不打算轻易认错。

见她半天不说话,钟鸣大概猜出原因,连忙道:“俞白姑娘是女侠,此事定然不会轻易错了,肯定是有人故意哄骗你,想要借刀杀人。

我看这样,俞白姑娘,今日天色也晚了,咱们且等一等,待到明日,我们去找给你消息那人对峙,你也可以去村中打探我和梁余的为人,这样才稳妥。

先人教我们,三思而后行,行侠仗义这样的大事,自然更要慎重。

俞白姑娘,你看这样可行?”

机智的钟鸣一番马屁拍上去,响亮且受用,俞白咳嗽声,幽幽道:“嗯……有道理。”

钟鸣脸上挂笑,心里却在暗骂:有个屁的道理哟!老子说真的你不听,说假的忽悠你,你觉得有道理?怕是脑子灌了水!

那把指在钟鸣喉咙上的剑,终于放了下去。

钟鸣长叹一口气,只感觉身心俱疲。

俞白收剑入鞘,微微转身,偷偷揉了下她的胳膊,抬剑一炷香,她的手也酸麻。

好在结果是皆大欢喜,没惹出意外,院中的梁余他送了精神,跑到钟鸣身边,偷偷道:“鸣哥,还是你厉害,如此不讲理的小娘皮你也能给她说明白。”

还不等钟鸣答话,梁余的肚子忽而传出咕噜噜的响声。

梁余饿得肚子直叫,他也该饿了,自打尽早吃过饭,梁余和钟鸣就还没吃过东西。

见此,钟鸣也觉得腹中空的很,挥手道:“走走,黑子,我们进去吃饭。”

梁余傻笑道:“对,先吃饭,鸣哥你那句话咋说来着,人是石头饭是铁啥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卖弄不成的梁余傻笑挠头,跟着钟鸣往院里走。

钟鸣才走两步记起还有个拖油瓶,便问冯沐霏:“霏霏妹子,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点,看样子,你爹可能赶回来要很晚了。”

一提起吃东西,冯沐霏这小姑娘两眼放光,立即答道:“好啊!好啊!你们人间的吃食最好吃了,比我们宫中那些没滋味的果子好吃太多!”

再看旁边尴尬站着的俞白,钟鸣客套道:“俞白姑娘,是否也要留下跟我吃点?”

给她饭吃?

要不是钟鸣看她手中有剑,还是个姑娘,早拿绝响刀砍得她爬着走。

这也是钟鸣客套一问,他并未想给这个没甚么江湖经历的傻姑娘做一份晚饭。

与此同时,俞白也是这么想的,谁要跟一个不知是善是恶的小村官吃饭。

“不……”

俞白想去城中找个客栈,吃点东西顺便住下,明日好来再找这个小村官对峙。

可她刚开口,就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没银钱了。

起初俞白外出,不知道行走世间最需要的东西是银子,她原来在宫中,那还不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即使他们有交易,大多也是以物易物。

待她走出家门,才知道原来凡人们生活不是以物易物,而是需要一种叫银子或是铜钱的货币。

这就让俞白费尽了心思,开始吃饭没钱给,当了块心爱的玉佩,后来找个当铺,用玉簪子换了银钱。

有钱后,俞白姑娘甚是大手,买马买剑,买衣驻店,一路由北至此,把身上那点能当的东西都当晚了,昨晚在城中店里,花光了她最后一块银子。

本意今日的饭食着落是要把那匹白马当掉,但马跑了,她只剩下这把银剑。

银剑若是当了,她还怎么持剑走天涯?

略微思索后,俞白斗笠下的脸通红,半天才轻咳道:“好啊!刚好你弄丢了我的马,我该吃你一顿饭!”

“什么马?”

钟鸣一脸懵,怎么这女人不按套路出牌,她不会连什么叫做客套都不知道吧?

第七十九章 朱唇一点桃花殷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七十九章朱唇一点桃花殷这位俞白姑娘是不知道华夏古老的礼让传统,心安理得地坐在石桌旁蹭饭。

钟鸣没了法子,请人家进院,总不能再赶出去,于是糟心的去屋中做了顿丰盛的晚饭。

来者是客,既然俞白和霏霏小姑娘已经要留饭,钟鸣定然不能随意应付,他拿出所剩无几的牛肉和前几天卢大树送来的野兔,再度展示他高超的厨艺。

俞白不懂礼让客套的话语,那是她的问题,钟鸣若是假意应付人家,便是他秉性太差。

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肩上能跑马。

对于一个不经世事的姑娘,钟鸣还没那么小心眼。

随着钟鸣一声“上菜”,梁余手忙脚乱的端了三菜一汤上去,炒牛肉,炖兔肉,炒茼蒿,荠菜汤,这几道菜在贵胄府中不算什么,可在淤泥村这样的小地方,也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在钟鸣家才能吃到。

新唐的富贵人家向来礼仪众多,对于吃肉也有讲究:豘肉不得下咽,因为豘是在淤泥中生长,达官贵人们认为豘太过肮脏,腥臊味太重,是下贱人家才吃的东西。

牛肉是将军们的最爱,野味是士族们认为最有风味的肉品。

耕牛作为新唐重要的劳作家畜,也不能随意宰杀,若不是有意外横死,或是老死的牛,肉是不能食用的,而且耕牛死掉也只能是有官宦人家能吃,普通人若是吃一口都是犯法。

好在边陲杨延朗官威大,每月都能保证将士们有牛肉吃。

横死的牛总有很多,就算没有,那些有心巴结杨校尉的人也能想办法让牛横死。

沾杨校尉的光,每隔一段时间总有牛肉送到钟鸣家来。

又因入夏,隋云山脉里的野物也越发活跃,胡塑每过十日都会带着村中汉子去山林里打猎,猎户们满载而归时,总是要给钟先生分最肥美的野味。

所以钟鸣家中这两个月就没断过肉食,要不然整日练刀,营养也跟不上。

总归这顿饭对于钟鸣来说,已是对待客人的最高规格。

菜肴上齐,香气扑鼻,钟鸣伸手对两位女客道:“两位,可以开动了。”

俞白的反映还好,毕竟是一路走过来,也见识过不少人间美味,矜持地撩开斗笠一角,拿起筷子准备就餐。

冯沐霏这小姑娘就太没规矩了,伸手便要去抓牛肉,被钟鸣一筷子把小手敲回去,他指着冯沐霏面前的筷子说道:“吃饭怎么能用手抓,要用筷子。”

“筷子?”

抄起筷子,冯沐霏左右手各持一根,去挑牛肉,好几次都没挑起来,急的小姑娘直嚷嚷:“这两根小棍也太难了用了!”

钟鸣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位说话老气横秋的小姑娘竟然不会用筷子,多少有点像六七岁的娃娃了。

帮冯沐霏摆好用筷子的姿势,钟鸣边教她边问:“霏霏,你不会用筷子?”

冯沐霏终于夹起一块牛肉,塞进自己的嘴里满足地嚼着,她眼中亮起精光,惊呼道:“太好吃了!”

回味良久,冯沐霏才记得回答钟鸣的问题,她道:“不会,在我们宫中,我们都是吃野果,喝甘露,吃果子直接用手拿着吃就行了,何必用这两根小棍。”

钟鸣略微惊异:“你们就没吃过菜肴,用火烧熟什么野物开荤?”

又往嘴里塞了几片牛肉,冯沐霏摇摇头:“祖祖说生灵有命,食野果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些走兽不能乱吃,会阻碍我们修行的道心。”

小姑娘吃得欢快,钟鸣心中也起了小心思,他又问道:“霏霏,你和你爹不是这边陲的人,也不像是白玉京的人,向来听闻东海的蓬莱仙宫是礼乐仙境,莫非你们自南汉而来,是蓬莱宫的人?”

冯沐霏食指放在唇前“嘘”了声,咽下嘴里的菜叶,低声道:“钟鸣哥哥你就别问了,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和我爹这次来新唐是有要事,不宜多说,你也别套我的话,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这小姑娘还是一贯的机灵,钟鸣干咳声,伸手去夹菜吃,掩饰尴尬。

倒是旁边的梁余哈哈大笑,给霏霏夹了块兔子肉:“小妹子,你嘴巴厉害,我很少看鸣哥在谁面前吃瘪呢!”

“吃你的饭!”

钟鸣夹了块牛肉堵上梁黑子的嘴。

不同于三人的有说有笑,俞白是个题外人,她自顾自地吃东西,夹起口吃的,便撩起斗笠一角,送进去又将斗笠的黑纱放下。

钟鸣看得直皱眉头,前世老爹活着的时候,吃饭有规矩,从来不准戴帽子,因为那是对人的不尊重。

但念及俞白身份特殊,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钟鸣也就没说。

机灵的小姑娘霏霏看在眼中,她难得停下筷子,对俞白说道:“俞白姐姐,你带着斗笠吃东西不麻烦吗,又不是不能见人,长那么漂亮还怕人看?”

今日在山中的时候,冯沐霏初遇俞白时,她没戴斗笠,模样冯沐霏是见过的。

这句话戳到俞白的心中,她还真是怕人看。

初出家门的时候,俞白没有戴斗笠的习惯,只是她相貌太过出众,走到哪里都是惹万人回眸的模样,总是能遇到许多浪荡子搭讪,于是她才戴了斗笠。

习惯成自然,这三个月来,她出行都戴着斗笠,也就没放在心上。

待到冯沐霏提及,俞白才意识到戴着斗笠吃饭似乎不太礼貌,她小声解释道:“习惯了。”

言毕,俞白抬手摘下了斗笠。

石桌上油灯闪烁,映出一张绝世容颜。

星光下,钟鸣和梁余都痴了,他筷子上的肉块都跌落在石桌上。

那是张怎样漂亮的容颜,羊脂玉般的皮肤,朱唇一点桃花殷,那双眸中似有星月,星海盘旋,勾人魂魄的美艳动人。

灯下观美人,星月失色。

良久钟鸣才回神,他脑海中不禁想起两句诗词,开口吟道:“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

俞白姑娘真是仙子落凡尘之姿。”

旁边的梁余连忙擦擦口水,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这小娘皮也太美艳了,比泓芳阁的头牌还要好看!”

大概在梁余的心中,泓芳阁的头牌红姐便是边陲最好看的女人。

面对两人的赞美,俞白似乎早有所料,她只是惊异钟鸣的诗词还挺好,她讥笑一声,没接话茬。

即使诗词再好,也不是如当初那些孟浪子,看到她的脸就挪不开眼,俞白心底里是看不起这样的人。

有时俞白也会想,若是娘亲把她生的难看些也好,不至于无论是在宫中还是来到世间,都因这幅皮囊惹出许些无端是非。

梁余反正是越看俞白越着迷,饭都扒进鼻孔里了还不自知。

反观钟鸣要好很多,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前世那些明星见多了,再看俞白几眼,也就没那么惊艳。

敲了下还在流口水的梁余,钟鸣闷头道:“吃饭!”

见钟鸣这么快便神色如常,俞白皱了下眉头。

似乎因为俞白摘下斗笠,让这顿饭都不香了,仙子秀色可餐,眼前美食就落了凡俗地位。

除去冯沐霏是真的因为饭菜太好吃,腾不出嘴来说话。

待到吃完这顿饭,钟鸣催促梁余去收拾碗筷,俞白才开口道:“谢谢款待,那匹马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

“什么马?”

钟鸣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俞白口口声声提到自己欠了她一匹马,他可没记得什么时候动过俞白的马。

俞白冷哼一声,没回答,大概是不屑于回答。

倒是冯沐霏很热心,从身前口袋里掏出个红色的浆果递给钟鸣,自己也拿一个吃,给钟鸣解释了山中白马惊了,跑入山林导致俞白在山中迷路的事情经过。

听后钟鸣直咂舌,这样的事情也能怪到自己头上,依钟鸣看什么都不是,就是这俞白看自己不顺眼,随便找接口蹭饭吃。

心中所念,钟鸣狠狠咬了口手中的浆果,甜润的汁水津满口齿,意外的好吃。

吃完这一个,钟鸣还问道:“霏霏,你这是什么果子,再给我吃一个?”

“没了,没了,要不是看你做饭好吃,才不给你吃。”

捂着自己的口袋,冯沐霏赶紧跳下石凳,跑到院落一旁去,以免糟了钟鸣的魔手。

如此一来,石桌旁就只剩下钟鸣和俞白无言对坐。

夜风习习,甚是尴尬。

好在一道华光自望仙城而出,落到钟鸣的小院里,解了这场无言的尴尬。

是冯寕回来了,他脸上挂了笑容,神采飞扬,看来此行不虚。

冯寕一来,钟鸣立即起身拱手道:“冯先生回来了。”

冯沐霏也赶紧抱住冯寕的大腿,甜甜喊道:“爹爹你怎么才回来,方才钟鸣哥哥做了人间美味,你没吃到那可就太可惜了。”

笑着拍拍冯沐霏的头,冯寕向钟鸣拱手道:“钟先生麻烦了,方才小女多有叨扰。”

“不麻烦,难得有冯先生这样识曲之人,我还想多款待你几日。”

又是客套话,其实钟鸣早就盼着这三人走了,如今冯寕安然无恙而归,钟鸣心中也长舒口气:这下你们可得走了,我可得清闲。

却没想冯寕莞尔一笑:“那还真能随了钟先生的意,我这几日还真有事,要在隋云山脉待一段时间。

嗯……不妨告知先生,我是南汉之人,望仙城是新唐的地界,城中客栈不好待,还得来你村中叨扰几日,不知先生可有空房借我一用?”

钟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角抽搐。

这么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客套话是什么,都是打蛇上棍的茬?

有那么一瞬间,钟鸣真想对三人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可实力不允许他如此做,钟鸣也只能深吸口气,踌躇道:“恐怕……”

见钟鸣脸色不悦,冯寕似是看透钟鸣的心思,他没等钟鸣答话,上前一步,忽而就将手放到钟鸣的丹田上,只见冯寕五指轻按。

叮——

一声悦耳的琵琶声在钟鸣的耳边响起,余音缭绕。

那声音似在钟鸣的体内荡漾,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着钟鸣的身躯。

他那冰封已久的丹田,啪的一声就碎了。

冰晶尽数碎去,许久未动的两道红色真气开始缓缓旋转,那木灵气也开始旋转。

久违的暖意在丹田内升起,自钟鸣的尾椎骨而上,遍袭全身。

冯寕退步笑道:“钟先生,我不知你这丹府为何如此,但是隐疾,这一解权当我换居所的定金,待到事成,冯寕还欠先生一个人情。”

呆立许久,钟鸣才欣喜回神,他差点当场兴奋地吼出来。

丹田解冻比他初学内劲之时都要激动。

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钟鸣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还请冯先生跟我来。”

随后钟鸣将冯寕父女带到了斐大成的院子,这院子斐大成是用不到了,虽说有些简陋,但住人还是没问题的。

“冯先生,你看这院子如何?”

只要有住处即可,其实冯寕即使风餐露宿对他的影响也不大,只是其一带着女儿,不想让霏霏跟他受苦,其二便是他有意结实钟鸣,与他示好。

对于住处,冯寕也只是瞧了一眼,便点头道:“谢过先生,此处甚好。”

钟鸣还因丹田解冻而欣喜,笑道:“冯先生想住多久都行,天色已晚,你和霏霏妹子先睡下,凑活一晚,若是缺东西,明日告诉我。”

“麻烦钟先生了。”

冯寕拱拱手,送钟鸣出门。

钟鸣前脚走出院子,冯寕后脚就将房门关上。

冯沐霏坐在小板凳上,吃着蜜饯道:“爹爹,你不去山中盯灵脉,反倒住在这小村子里,我看你是看上钟鸣哥哥那首曲子了吧?”

冯寕笑道:“你个小机灵鬼,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笑过后,冯寕的眼神逐渐深邃,嘴里嘟囔道:“一曲《天下无敌》,兴许真能让我天下无敌。”

蓬莱宫向来以曲乐为主,若想修得大境界,每过一大境界,必须要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曲子,其中涉及到曲子的意境,以及奏乐人的心意,与剑招有异曲同工之意,很是难得。

方才举动,借住处是假,讨那曲《天下无敌》才是真。

接下来的几日,冯寕除去要等灵脉出世的消息,还要想办法从钟鸣口中讨得那首《天下无敌》的曲子。

曲子有主,蓬莱宫能通过乐曲问天道意愿。

冯寕能听出来,那首曲子中的境界是属于钟鸣的,他也知道钟鸣对于乐曲不甚了解,至于曲子是不是钟鸣所做,冯寕其实不太在意,他只想讨曲,亲自让钟鸣把曲中意境交给自己。

只有钟鸣同意将曲子给了冯寕,他才能将这首曲子变成自己提升境界的敲门砖。

冯寕在挣命境界已经呆了许些年,只是苦于没有一首大意境的曲子能够冲击门槛,今日听得一曲很符合自己心意,又有大意境的曲子,真是毕生难遇。

关于讨曲子的手段,是哄骗还是讲明了要,冯寕还没想清楚。

事关自己仙途前程的问题,看来今夜冯寕要仔细思索讨曲之法。

……

不知其所图的钟鸣是心情正好,星月相伴,哼着曲子回到院中。

回到院子时,梁余正坐在石凳上,跟俞白闲谈:“俞白小姐,你是哪里的人啊?为什么要来边陲这荒凉的地方?你家中有几口人……”

梁余滔滔不绝的问题没有回答,俞白冷脸坐在石凳上。

简直是大型直男相亲现场,看得钟鸣直扶额。

钟鸣走上前,拍了下梁黑子的后脑勺,让他别再啰嗦,才转头道:“俞白姑娘,天色已晚,我看你还是先回住处,我们有事明日再谈。”

此时的俞白冷着脸,站起身来道:“钟鸣,我思来想去,那匹马的事情不能这么简单了结,我那匹可是花了六十两银子才买下的千里马!”

钟鸣瞬间崩溃,一匹跟我无甚么关系的马,你到底要纠结到几时?

“大姐,你倒是说明白,你到底要我怎么赔你的马啊?实在不行我去给你那块金锭总行了吧?”

此时的钟鸣只想赶紧把这位女瘟神送走。

他是没有看到,俞白的俏脸红了几分,她也知道自己无理,有胡搅蛮缠之意,但她也没办法。

假意冷着脸,俞白道:“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我也不要你的银钱……你只要给我找个住处,先让我住两日,这事儿就算结了。”

第八十章 君在江湖证情道,我在边陲偷清闲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章君在江湖证情道,我在边陲偷清闲对于钟鸣来说,俞白就是个女无赖。

住处钟鸣还是帮她找了,就住在钟鸣家中,铺了杨延朗送来的新被褥,那些绫罗绸缎的虎豹绣被钟鸣都没舍得盖,反倒便宜了这位女侠。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很难拒绝这样貌美如花女人的要求,即使有几分无理。

无理总不是蛮横的过分,在很多男人眼中,漂亮的女人无理是撒娇,长相不过关的话……那就是无理取闹。

钟鸣是个正常男人,即使两世为人,身上也难免有些俗气,男人骨子里喜欢漂亮女人的天性,他是有的。

屋子让给了俞白,钟鸣就只能跟梁余去挤着睡。

可梁余睡觉磨牙放屁打呼噜,屋子里还有挥之不散的臭脚丫子味道,钟鸣睡到清晨还未鸡鸣便起了床。

伸了个懒腰,钟鸣走出屋子。

大公鸡铁将军还在窝里趴着,不到它打鸣的时间,这家伙很守时,早一刻都不会上岗。

刚洗了把脸,钟鸣便听到隔壁有声响,俞白已然起床,她倒是起的挺早。

不消片刻,隔壁院子里又传来利刃破空声,钟鸣踮着脚,从矮墙这边瞧了瞧,是俞白在舞剑。

俞白的剑法有些古怪,异常华丽的剑招,银剑在她手中几欲脱手而出,分明能看出俞白的使剑手法很老练,却又失误很多次,如初学剑道者。

这种矛盾的结合,让钟鸣很是不理解。

钟鸣接触刀法不过几月时间,也不会像俞白这般,还能让武器脱手?

一整套剑法看下来,钟鸣越发感觉俞白的剑法古怪。

屏气收剑,俞白扭头看了眼矮墙上的半个脑袋,冷哼道:“偷师?”

尴尬的笑了下,钟鸣就从矮墙那边翻过来,说道:“我用刀,偷剑招没用。”

俞白没有再搭理钟鸣,将剑放在一旁,打了水去洗脸。

钟鸣则是练了会儿字,又开始准备早饭。

炉灶上的大锅里汤米煮的咕噜噜冒泡,钟鸣百般无聊地盯着汤米,切了点腌制好的牛肉放进去,然后盖上盖子出屋子。

恰巧看到俞白正在看钟鸣的字,她再看钟鸣的时候,眼神柔和的许多:“你字写得不错。”

“还行,主要是我娘亲教得好。”

赶紧上前收起宣册,钟鸣可不敢让外人碰他的宝贝宣册。

俞白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气。”

两人坐在石桌旁,都等着肉粥煮熟。

对于俞白的来历,钟鸣其实还是很好奇的,他主动开口闲聊,问道:“俞白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

“新唐。”

俞白拔出她的银剑,开始慢慢擦拭。

钟鸣尴尬地笑道:“出了村往城里走,就是新唐地界,北到极北临海,都算是新唐的领土,俞白姑娘,你这来处也太大了。”

俞白不满地撇撇嘴,又回答道:“新唐西北的游龙山脉。”

一听是游龙山脉,钟鸣的眼睛眯起来,那里最为出名的便是剑崖,同为与白玉京,蓬莱的上界仙宫。

只是剑崖平日里行事十分低调,从未听闻剑崖有哪位仙人外出露面。

“俞白姑娘是剑崖的仙子?”钟鸣又问道。

这次俞白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瞥了钟鸣一眼,手中擦拭利刃的劲道大了几分。

她不想回答,钟鸣也得到了答案,这位俞白姑娘应是剑崖的人。

那就又让钟鸣很是好奇,一位仙人,不腾云驾雾,犹如白玉京的仙人那般作华光飞行,反倒骑了匹白马四处溜达,难不成是剑崖的人都不会飞?

“既然俞白姑娘是剑仙,此次前来,恐怕不是为了行侠仗义这么简单吧?”

钟鸣的问题每次都直指俞白的心扉,她不耐烦地抖了下银剑,剑刃发出轻吟。

俞白挥剑一斩:“我来边陲是为了杀人,你若再问,我先杀了你!”

盯着那颤抖的剑刃,钟鸣不做声了。

他不知道俞白说的是不是真话,但他肯定,俞白姑娘没有杀过人,杀人的剑招不是她刚才练的那般华而不实。

屋中的肉粥煮熟了,热气将木盖顶得叮当作响。

那边院中大公鸡飞到墙头上开始鸣叫,梁余也骂骂咧咧地起了床。

于是钟鸣三人吃过了早饭,俞白一直沉默,也不知是再度蹭饭吃心里抹不开面子还是如何,始终没说过话,吃饱饭便提了剑出院。

钟鸣则是看张道祯师徒二人没来吃饭,跑到他们家中瞧了瞧。

师徒二人是废寝忘食的炼丹,一颗石精给张道祯带来新的炼丹思路,老道士顾不得吃饭,他那小丹炉已经整整一夜没有停火。

钟鸣扒着门框说道:“老道,我的丹田好了,昨日有个南汉来的高人,给我治好了丹田。”

“哦,恭喜。”

张道祯盘膝在小丹炉面前,头也没回。

而小道士张念尘则是在床上呼呼大睡,看样子异常疲惫,估计昨夜丹火是小道士连夜看着的。

师徒二人是轮班倒的看丹炉,只为练好这炉石精丹药。

钟鸣挠挠下巴,继续说道:“我丹田既然已好,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的炼丹,这丹药可以往后再练。”

“不行,一旦开炉,这炉火就不能停,石精只有一颗,若是练废了,百年再难一遇。”

张道祯很固执,钟鸣也看出来了,估计他炼丹只有小部分是为了给钟鸣治愈丹田,其实他还是想要炼制好这颗石精的心思多一些。

见张老道没时间搭理自己,钟鸣也不打扰他炼丹,转身离去。

……

日子似乎又回归平静,钟鸣开始练刀,梁余也跟着练。

俞白姑娘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自打那日她从村中逛了一圈,问清楚钟鸣和梁余的为人,她只字不提要砍杀梁余的事情,就是赖在钟鸣家中蹭吃蹭喝,还霸占钟鸣的屋子。

比起梁余,这位俞白姑娘更像是恶霸无赖多一些。

她整日拿着把剑从边陲逛来逛去,钟鸣一问她整日瞎逛什么,她就会冷着脸说一声“杀人!”

人反正是没杀到,这几日俞白就是清晨出门,傍晚归来,早饭晚饭两顿,从来不缺她的身影。

前两日冯寕也会时不时来烦钟鸣,只要找到钟鸣便拉着他坐下,开始探讨那首《天下无敌》的曲子,他还掏出玉琵琶弹奏了好几次,可怎么听都感觉这曲子差些意思。

终有一日,钟鸣忍不住了,便说道:“这曲子你不但要弹奏,还要唱出来,歌曲只有曲没有词,算是哪门子的歌曲。”

当时冯寕的神情很古怪,他问:“那钟先生这意思,是肯把这曲子全部交给我弹唱。”

钟鸣不耐烦地点头说道:“一首曲子,你若想弹唱就弹唱,不是早全部教给你了吗?”

自从那日以后,冯寕再也没有来找过钟鸣,而在他所居住的院子中,每日都能听到他弹唱,日夜不停,扰得四邻八舍都跑到钟鸣这里来诉苦。

这日钟鸣没了法子,方才卢大树跑来说那位外来客昨夜唱了半宿,卢小鱼也跟着哭闹了半宿,让钟鸣赶紧去劝劝他,别再唱了。

送走卢大树,钟鸣叹息道:“这个冯先生还真是个曲乐痴子,我得去告知他一声,再这样唱下去,整个淤泥村的人都要被他唱疯了。”

清晨时分,晨风正暖,钟鸣负手踱步到斐大成的旧院前。

来到院子旁时,钟鸣惊奇发现,冯沐霏正领着一帮熊孩子瞎闹,平日村子里满村乱跑,到处闯祸的小家伙们都聚集到一起,听着冯沐霏训话。

“今日,我们要去城西庙里除妖,听闻那里前段日子出了一位千年老柳树妖怪,我们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柳树妖!”

旁边一群熊孩子以李木匠的儿子李望野为首,立即高声答道:“谨遵宫主圣令!”

冯沐霏像模像样地环视一圈,从身前袋子里掏出两大把干果,放在李望野的手里,又道:“李长老,你给他们发下去吧,这是今日的配给,若是今日能在庙中找到树妖,本宫主大大有赏!”

李望野咧着嘴把干果分给那群熊孩子,一群人口中大呼:“蓬莱宫主圣明!”

似乎冯沐霏很受用这份尊崇,小脸都笑开了花。

见此一幕,钟鸣哑然失笑,原来是冯沐霏这小家伙依靠零食收买当了孩子王。

他们所说的柳树妖就是指柳成荫吧?

反正城西破庙里也没东西让他们去看,只不过是一群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钟鸣也就没放在心上。

他上前一步,摸摸冯沐霏的头顶问道:“霏霏,你爹呢?”

冯沐霏此时才发现钟鸣到来,她甜甜一笑,说道:“钟鸣哥哥,我爹爹今早就去了隋云山里,不知要什么时候能回来。”

钟鸣笑了,这下可好,冯寕跑山里去了,那就没人扰民,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言毕,冯沐霏又道:“钟鸣哥哥,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庙里捉妖怪,回头把妖怪捉回来给你看。”

一群熊孩子在冯沐霏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着城西而去。

坠在队伍后面的李望野临走时还偷偷塞给钟鸣两颗干果,低声道:“钟鸣哥哥,别给宫主说是我给的,偷偷吃。”

说完小家伙快跑两步,有跑到冯沐霏身旁,给他的宫主献媚去了。

望着手里不知名的干果,钟鸣干笑两声,将干果拨开皮,扔进了嘴里。

嘴里的干果嘎嘣脆,钟鸣嚼着干果望向北方,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道柳前辈此江湖一行,如何了。”

目光深邃,穿越万里,他恰似看到一位身着书生绿袍的柳成荫醉倒马背,老马摇摇晃晃走在官路上,向着洛阳城而行。

……

洛阳城作为新唐的帝都,是整座新唐最为繁华的城市。

有文人骚客曾言:新唐盛景三千,洛阳独占其巅。

其意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也是道出了洛阳城的繁华,不说城中那高二十九层,直插云霄的问道塔,不说那里三城,外三城的皇宫禁地,单说洛阳城的醉乡街,便是一道奇景。

醉乡街是洛阳城最大的酒肆街道,自南向北,皆是酒肆。

洛阳城不缺文人墨客,不缺名门贵胄,更不缺酒客,有人说,洛阳城里十个行人九个酒徒,则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依照那些士子们的秉性,自打当今相爷田以正辅佐唐臻帝征战时,酒后作了首“我来塞外按边储,为君取醉酒剩沽。醉争酒盏相喧呼,忽忆洛阳旧酒徒。”的诗词。

新唐饮酒之风盛兴,无论是文人还是将士,皆以醉酒为意境。

所以才会有醉乡街这样的地方,每日不到午时便已经是酒客络绎不绝。

醉乡街的酒肆有上百家,这家名为边陲醉的酒肆只是其中之一,算得出彩。

在其内坐着的人也不算多,但大多数的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情,他们口中所说最多的便是武林星宿榜一事。

“听说了吗,郭大侠已经北行至白玉京,说是要与娥婵仙子争斗,以拳脚试仙法。”

“哪能没听说,据说郭德行前辈此次要新出一榜单,要将那些仙宫里的仙人都排到榜上一较高低。”

先前那人又说道:“我也听说了,因此今年的武林星宿榜才不会按约而至,这都几十年了,十年一换的武林星宿榜从未迟过,这还是第一次要拖延榜单。”

又听旁边有酒客说道:“这也好,又给了那些武林侠客争夺名头的时间,听说那位武林新秀的飞尸王前段时间打败了老剑神苏听幽,在坊间传闻已是将来天罡榜前三的人物。

他近日便要来洛阳城了,想要跟秦将军一争天下第一的名头。”

先前那人不屑道:“那可真是不自量力,我天策将军秦无敌的名头是一拳一拳打下来的,据说当年娥蝉仙子见了秦将军的武功都大为惊叹呢,一介不知来处的乡野匹夫,怎么能打得过秦将军。”

“那不好说,老剑神苏听幽都败在他手下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众酒客为此讨论得不亦乐乎。

却见角落里有一位身着绿袍的书生,启了一坛酒,倒了一碟细品片刻,称赞道:“好酒,果真是我边陲才有的青竹酿!”

这青竹酿不是什么好酒,只能算中品,却颇具特色,只有新唐南面边陲才有,因为那边盛产竹子,别处没有竹子做酿酒的容器。

当即,书生抓了把碎银洒在桌子上,提了酒坛,端着酒碟,站起来,边走边往酒碟里倒酒,随之碟中酒一饮而尽。

豪放之余也不忘文人的文雅。

他走到酒肆正中间,向那几位客人道:“你们可知,那飞尸王为何要打老剑仙苏听幽,又为何要斗天策将军秦雄?”

众人均是摇头,有人高呼:“你知道?你说说!”

“因为,他们都是负心人,飞尸王柳成荫不过是为世间悲情女子讨个说法罢了!”

那书生的回答太过离奇,立刻有人说他胡扯。

“你这说法也太假了,定是你编的!”

绿袍书生笑道:“即使是我编的,那也是真的!”

众人以为他是个痴子,摇头道:“你这书生读过几天书,这么猖狂,怎么你编的瞎话就能成真呢?”

又饮一碟酒,绿袍书生淡然道:“自然是因为我就是柳成荫!”

酒肆中一阵慌乱,柳成荫摔了酒碟,抱着酒坛畅饮几口,随后扬长而去。

门外还传来柳成荫的声音:“明日午时,皇宫外城城头,我柳成荫要约战秦雄,他若不到,我便驾了尸海打杀进皇宫去!”

猖狂宣战声甚大,压下嘈杂的声响,传遍整条醉乡街。

第八十一章 五月风吹来六月雨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一章五月风吹来六月雨柳成荫皇城约战秦雄,消息传遍整座新唐,当日各大武林豪侠聚集在洛阳城。

唐臻帝调动五万兵甲,将洛阳城围的水泄不通,生怕有人会趁机闹事。

若非在洛阳城有籍贯证明,一概不准进城。

即使如此,仍是没有拦住那些武林侠客的步伐,决战当日,皇城外墙百丈内,乌压压站满了人,万人禁卫军组成的人墙被逼得一退再退。

柳成荫一个人,带动了整座武林与朝廷正面对抗。

这是自新唐建国以来,武林人士与朝廷最大的一次矛盾冲突。

唐臻帝李渊躺在龙椅上哀叹连连,派遣了他的二子李世成,也就是当年带领着唐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秦王去外城带兵控制局面。

无论怎么挡,这场几十年来最引人注目的决斗都是挡不住的。

决战当日,不只是武林人士云集,甚至于自西北大雪山,还有游龙山,都来了仙人,他们驾着华光停在皇城的云间,就想见见是什么人敢挑战秦无敌。

秦雄,人送诨号秦无敌,天罡境界的武林传奇人物,百年来,武林中众人承认的最强武夫,一人两拳打天下。

当年姬龙帝得仙人指点,练得真龙身,都不是其对手,真龙身三片逆鳞,被秦无敌拔得只剩一片。

号称可以空手敌仙人的存在,就在今日,一位名满江湖不足半年的武林新秀,竟说要挑战秦无敌,众说纷纭。

有人说柳成荫是狂妄自大,自寻死路,也有人说柳成荫是有十成把握才会来找秦雄,秦雄做了十年的天下第一,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

那日晌午,秦雄身着八蟒袍,于皇城外墙而立。

柳成荫吟诗而来:“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皇宫外墙百丈,空无一人。

柳成荫跨过兵甲组成的人墙,一步一骷髅。

不过十步,脚下已经是尸海翻腾,他驾驭尸海而起,站到城头之上。

秦雄与柳成荫之间只隔着一面新唐的锦旗,锦旗飘摇,猎猎作响。

柳成荫盯着秦雄看了半响,才问道:“秦雄,你如今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你忘性太大,忘了一位曾为你甘愿委身他人的姑娘!”

风吹乱了秦雄的长发,发丝凌乱飞散,看不清楚这位天策将军的面容。

半响,他才道:“我从未忘过,只是无颜面再去见她。”

柳成荫嗤笑道:“天下无敌的天策将军,还怕见一个屈屈女子?

方才那首诗词,是她在无眠夜里作下,让我吟给你听。

如今,她也不想见你,只想让我帮她取你的命。”

尸海咆哮,柳成荫动手了。

尸山血海将两人吞并在其中,没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到尸海褪去,天下无敌的秦无敌已然倒下,他躺在城头山,两眼无声望天,身上的八蟒袍被撕成布条,狼狈不堪。

但秦雄身上,没有一处伤口是见了血,他只是狼狈而已,并未负伤。

秦雄躺在城墙上,幽幽问道:“她还好吗?”

柳成荫神色复杂,忽而驾着尸海向城外而去,城头只留下他一句话:“秦无敌,你果然是秦无敌,我败了,但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应该自己去问他。”

一场万众瞩目的决斗,虎头蛇尾结局。

柳成荫拼尽了全力杀秦雄,而秦雄甘愿被人打杀当场,也未出过手。

当日,洛阳城起了很大的变故。

秦雄在城头上躺了许久,待到秦王李世成去城头问了句:“秦叔,你伤势如何?”

秦雄恍然回神,他自城头一跃而下,向宫里走去。

大唐的天策将军当日辞官返乡,洛阳城的将军府,万贯家财,掌管二十万天策军的虎符,他全都舍弃,只是从宫中讨了匹千里马。

骑了匹快马,秦雄一人一马直奔东门而出,向着他的故乡而去。

当日夜里,皇宫内院不断传来唐臻帝李渊的咳嗽声,新唐的开国帝王李渊病重,连夜下令立储君。

新唐空了三年的太子位终于有了人选,秦王李世成被立储。

与此同时,还有一张昭告:息王李建成于当夜病逝,当日举行葬送大典,因是疫病,当即送入祖祠墓地,连最基础的王公葬礼都没有。

有心人都知道,新唐皇家埋了一年多的秘闻终于被掩盖下去,这新唐的朝廷,要变天了。

自此,洛阳城许些官员人心惶惶。

一代君王一朝臣,很多人的官位,要保不住了。

……

自东海吹来的风,五月初便在东海往内陆游荡,到了六月初,这风才吹到边陲。

海风带来一场细雨,这是六月的头场雨水。

蒙蒙细雨,将淤泥村笼罩在朦胧之中,天地间仿若起了一层纱。

篱笆小院里,俞白坐在门槛上,盯着手中的银剑发呆,她手中的银剑早已断裂,漂亮的银剑只剩半截剑刃和剑柄。

俞白身上也穿着奇怪的衣服,衣服有些宽大,是书生长袍,穿在俞白身上让她多了些书生卷气,配上绝美的容颜,别有一番韵味。

她那身黑色的劲装本来洗了晾在院中,可昨夜下了这场夜雨,不得已又得收进屋子里晾着。

钟鸣在屋中绑了根麻绳,帮她晾好衣物,也走到门槛旁坐下。

瞥了眼俞白手中的断剑,钟鸣不禁想起俞白昨夜归来时的模样。

昨天夜里,俞白很晚才回来,晚饭都没吃,打破了她一贯清晨而出,日落而归的习惯,钟鸣还以为她是不辞而别。

昨夜起了大风,俞白的衣服有些残破,肩膀上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手中拿着断剑,步伐踉跄,若不是有把会飞的铜色巨剑拉扯着她,怕是她连走都走不回来。

幸好钟鸣看她久久未归,多等了她一段时间,这才能看到虚弱的俞白,帮她包扎了伤口,将她扶到床上休息。

“你别在门口坐着了,身上还有伤,这下雨刮风的,别染了风寒,还是进屋好好休息。”

视线从断剑移到俞白的肩膀上,钟鸣微微皱眉,脑海中不断浮现昨夜香艳的场面,给俞白包扎伤口,还是肩膀这样的位置,难免能看到些不该看的地方。

钟鸣不是个雏儿,但仍旧是有些尴尬。

俞白将断剑扔到脚下,又抱着腿蜷缩起来,低声道:“不碍事,我伤势好得快,那伤势也无大碍。”

但俞白的眼神是空洞的,她脸上早就没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眼模样,心事重重。

叹息一声,钟鸣知道,这是俞白有了心病。

外伤容易医治,养段时间总会好的,可是这心病,如何医治,一直是个千古难题,直至后世,心病也难以医治。

钟鸣又抬头去看雨幕,轻声问道:“昨晚,你去杀人了?第一次杀人?”

“嗯,我杀了三个,巨厥杀了一百多个。”

俞白的声音很低很低,若如小猫咕噜,钟鸣若不是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她口中的巨厥大概是指那把会飞的铜色巨剑,钟鸣自打给俞白包扎过后就没有看到过那把巨剑了,它仿若消失一般。

但钟鸣能感觉出来,这把巨剑仍然在四周游荡,谁若是想对俞白图谋不轨,它便会出现在那人的胸口,一剑将那人捅个透心凉。

至于俞白去哪里杀人了,钟鸣也知道。

今早便传来消息,河上村被人屠村了,昨夜村中只逃出几个孩子,跑到旁边的河下村求救。

河上村平日里便臭名昭著,那群吃过人的恶汉,死也是死有余辜,没人会为他们报仇,更何况是在如今这慌乱的边陲,更没有人去管。

昨天夜里,俞白杀的人,应该就是河上村的人。

“第一次杀人,都这样,我当时杀人的时候,想起来手就会抖,接连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慢慢地,你习惯了也就好了。”

盯着雨幕,钟鸣轻描淡写说了一段他拿折刀杀人的事情,还将红木折刀掏出来给俞白看。

玩把着红木折刀,俞白吸吸鼻子,轻声道:“我不怕杀人,我娘说过,想要成为一名大剑仙,我要杀很多人,必须有一份杀心证道的坚定,只是……”

顿了半响,俞白才继续道:“我没想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竟然能将孩子拿来给男人挡剑,更没想到,她能把孩子丢出去,为了男人拼死也要用镰刀砍我。”

这个问题,钟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河上村的那群人,比淤泥村的村民要狠许多,他们在战争中靠吃人肉活下来,很多时候,都是换着孩子吃。

易子而食,说的就是这群人。

兴许在他们眼中,一个能持刀杀人的汉子,比一个需要人养活的孩子重要很多。

思索半响,他们两人谁也没做声。

屋外的雨水更大了,瓢泼大雨,哗啦啦的下,将钟鸣的鞋子都溅湿了。

钟鸣才道:“我感觉,你不应该当那把装饰用的银剑,你看,那把银剑如此容易便折断,你要是真的要当剑仙,应该像保护你的那把青铜大剑……杀人的剑,重要坚韧且锋利。”

顺手将红木折刀递还给钟鸣,俞白长叹:“兴许吧。”

瞥了眼那把断剑,俞白将它捡起来,狠狠地扔到雨幕中,大概是扯动了伤口,疼得她秀眉紧皱。

受了昨夜的刺激,又加之当下无助,受过钟鸣的照顾,俞白终于打开她那久闭的心扉,她又道:“我的命里只能当个杀人无数的剑仙,我娘是大剑仙,我爹是剑仙宫主,我爷爷是千古剑帝,我姥姥是我们那座世间最强女剑仙……

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也应该当个大剑仙。”

果然俞白的来历不简单,听她的意思,剑崖的宫主,就应该是他父亲。

钟鸣着实有几分羡慕,他道:“这样挺好啊,你家这么厉害,天赋优秀,等将来,你也一定能是个举世闻名的大剑仙。”

苦笑着,俞白摇摇头:“我不行,我天赋不好,很难成为大剑仙。

在我们那,要当剑仙不是努力就行的,还要讲究天赋,当剑仙便要有剑骨,宫里的人都有剑骨,小玲有,阿三有,就连看门的华伯都有,只有我生来便是残缺身躯,没有剑骨。

我娘说,我想当剑仙,只能杀人,等我有一天血染双手,浴血重生,我就能有一条血剑骨,才能有当剑仙的资格。”

一时间,钟鸣听痴了,他又想起前世天桥下老瞎子给他说过,他也是血手人屠阎罗命。

惺惺相惜,又苦命相连的感觉。

拍拍俞白的胳膊,钟鸣道:“别这么悲观,人各有命,兴许你不当剑仙也可以,没必要非要当剑仙,如果你不喜欢杀人,不杀就好。”

“能吗?”

又是摇头苦笑,俞白站起身来,她兴许坐久了身子酸,扭扭腰肢,进入屋中躺下。

面壁而躺,俞白又开始发呆。

钟鸣意识到,他大概是说错了话,不站在俞白的位置,他永远体会不到俞白的无奈。

别说反抗命运,就算是逃避命运,都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钟鸣叹了口气,等他回头的时候,那把铜色的巨剑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了方才俞白坐的位置,剑刃飘动,在地面上刻画出两个字:谢谢。

巨剑有灵,钟鸣知道这是巨剑帮俞白谢过他,谢他救治,谢他开导。

“剑兄,惭愧,不能帮你的主人脱困。”

拱拱手,钟鸣跟一把剑客套,场面看似古怪,可钟鸣感觉很和谐。

这把剑给钟鸣的感觉很好,它像是梁黑子的直白,又像是张念尘的纯真善良,钟鸣能感觉出它对自己无恶意,比许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都好。

巨剑摇晃两下,还想刻画什么,可它忽而向后而去,凭空泛起一圈涟漪,消失不见。

钟鸣正在好奇,却听到院外有马匹的声音,一辆马车自远处缓缓而来。

一匹瘦马拖着破旧的老马车,从马车上跳下个笑容温煦的年轻人。

来人是济世堂的小医师蒙藤,他打着油纸伞,在院外喊道:“钟先生可在家?”

钟鸣赶紧站起身来,应道:“我在,蒙医师,你怎么来了。”

蒙藤走进院子,袖中划出封信递给钟鸣,说道:“钟先生,这里有条消息,坐堂叫我交给你。”

“哦?什么消息?”

钟鸣心中很是纳闷,弑向来不主动递消息,能让蒙坐堂送来的消息,肯定对钟鸣无比重要。

“昨日,在洛阳皇城,柳成荫前辈与秦雄前辈一战,我派小有消息,坐堂说这信中人,信中事对先生都无比重要,应当告知先生一声,还请先生细看。”

听闻是柳成荫的消息,钟鸣微微一愣,赶忙拱手道:“谢过坐堂和医师。”

摆摆手,蒙藤道了声:“先生客气。”

打着油纸伞,蒙藤走回马车中,老马车缓缓离去,消失在雨幕中。

第八十二章 广陵,望野!慕云?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二章广陵,望野!慕云?马车已在朦胧的雨幕中没了踪迹,钟鸣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拆开手中无名的信封,里面夹着的宣纸很厚,足有七八张之多,钟鸣不得不坐下来慢慢看。

蝇头小楷,将每一页宣纸都写的密密麻麻,足足让钟鸣看了一炷香的时间。

看完这封信,钟鸣的眼神复杂,他顺手将信纸扔进灶台里,烧的片纸不留。

信中讲起很多事情,有关于昨日皇城柳成荫与秦雄一战的详情:柳成荫是为一名唐叶婉的女人去报仇,他收了女人一首诗词为报酬,帮她去杀负心人秦雄。

唐叶婉的事情没有提及太多,只知道她住在汴梁城,是城中名门陆家的大夫人。

陆家在汴梁城是名门望族,家传数百年,有十几代的传承,陆家人涉及的地域也广,家中弟子有在帝都为官,亦有江湖豪侠。

陆家当代豪侠陆人杰是十年前跻身天罡榜的武林传奇人物,位列三十三,天慧星位。

既是这位大家族的唐夫人,年轻时与秦雄有一段难以割舍的情愫,因爱生恨,唐叶婉以一首诗词为代价,请了苦命鸳鸯救星柳成荫帮他讨命。

奈何柳成荫技不如人,皇城外墙之上,秦雄都为还手,柳成荫也未能打败他。

天下第一的秦无敌自当是人间无敌。

战后,秦雄辞官去了汴梁城,估计再有几日便能到达汴梁城。

而柳成荫的去向却成了个谜,那日他驾尸海自洛阳西门而出,才出城头便落下尸海,跟着一个带青铜面具的人离去,此一去行踪诡秘。

心中所言,大概是去了西北边陲,新唐与后陈交界的地方。

传闻在新唐与后陈的交界处,落下过一道华光,应是有座隐世不出的仙家府邸在那里,猜测柳成荫大概是去了那座仙宫。

而后信中洋洋洒洒,分析了边陲当今的局势,杨延朗已经在往回赶的路途中,具信中所言,他们已经停驻在距离望仙城很近的起云山附近,足有三日未动,猜测近日频繁的地龙翻身与起云山有关系。

信中甚至还谈及新唐立储之事,唐臻帝李渊有隐退之意,早在年前,洛阳城外的邰策山便开始新修行宫,唐臻帝李渊求仙成痴,大有退隐修仙延寿的意愿。

按照礼仪来说,立长不立贤,大太子李建业在三年前便是前太子,只是一年多前,太子李建业忽而病重,在宫中养病,接连一年都未有他的消息。

昨夜传出前太子李建业病逝的消息,秦王李世成继位太子,让天下人吃了个大瓜。

其中自有猫腻,只是新唐李家的家事,没人敢说三道四,吃瓜群众也只能默默吃瓜,只字不敢言。

信中最后,有一句忠告:今日最好北行,远离边陲,更要远离村中姓李人家。

烧了那封信,钟鸣站起身来,望着门外的雨幕发呆。

信中之意,无非是边陲变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大概就在这几日。

这信应是出自蒙翀坐堂之手,那手蝇头小楷虽写的小,但钟鸣仍是能看出来,与蒙坐堂开方子时写的字迹一样。

叹了口气,钟鸣望向起云山的方向,独自喃喃道:“我能走吗?”

抛弃他三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放下淤泥村的村民,独自一人北上,奔西北而去?

杨延朗未归,斐大成在城中白玉京府邸不知过的如何,梁黑子还在整日瞎混,缺牙他们信惯了自己,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钟鸣这一走,淤泥村虽不至于倒塌,但肯定会乱一段时间。

思来想去,钟鸣感觉他走不得,主要是他心中牵挂太多,放不下。

既然不能走,就要好好想想要如何应付这边陲即将迎来的变故。

最重要的莫过于李木匠,有不同的人几次向钟鸣提及,要远离李木匠家,仿若他家便是龙潭虎穴。

李木匠为人豪爽,人也心好,除去深居简出,不爱凑热闹,倒没有什么特别古怪的地方。

若是没看到皇家秘闻的那些事情,钟鸣也不会多想。

但今日看到了,钟鸣难免就将这两家人联系到一起。

钟鸣开始思索,李木匠的名字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大儿子叫做李广陵,儿子叫做李望野,小儿子叫李慕云。

这三个孩子的名字很有意思,李广陵九岁,若是钟鸣没记错的话,九年前李家大军起义时,李渊的大儿子李建业正在广陵城驻守,足足驻守三年之久。

李望野今年应是五岁左右,五年前李家已经打下半壁江山,与前陈分庭抗争,并且万民归心,人心所向,即使没有白玉京帮助,胜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望野,野望,这是李木匠当时斗志昂扬,想要打下这片江山的野心。

三儿子李慕云今年才出生,还在襁褓之中,生在淤泥村这地方,取个慕云这样闲云野鹤的名字,李木匠已经看淡功名,有种心灰意冷的寓意。

名成广陵,青年是望野江山,中年不得志却有慕云。

这不正是李木匠的一生?

李木匠虽从未提及他的名字与来处,但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如此猜测,好看的李家娘子,天罡榜的高手胡塑为何心甘情愿拜在其门下,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门外的雨哗啦啦的,越下越大,惊雷在头顶炸响。

钟鸣心中感慨万千:“李建业,你藏得好深啊!这一躲,从洛阳城躲到了新唐的边陲小城。”

……

这场雨又下了一上午才停。

乌云散去,雨后晴空水洗般明亮。

钟鸣踩踏在乡间泥泞的路上,雨后的淤泥村名副其实,又开始飘荡那种淡淡的腥臭味,钟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要去的地方,是李木匠的家中。

暴雨过后,村民们都出来院中活动,邻里间拉着家长里短。

卢大树家中,文巧巧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溜达,看到钟鸣后笑着招呼道:“钟先生,您这是去哪?”

回头一笑,钟鸣没答话,继续往前走。

看着钟鸣的背影,文巧巧皱眉嘟囔:“今日先生好怪,笑的时候眉头都皱成团。”

谁都能看出钟鸣有心事,平日里喜行不于色的钟鸣,今日是心事重重。

文巧巧回到屋中,赶紧招呼道:“孩儿他爹,你赶紧把那只山鸡哪来?”

“拿鸡干哈?你昨日不是才喝了鸡汤,今日又要喝?”卢大树挠着头从床上爬起来。

“叫你拿你就拿,这么多废话!”

踢了脚卢大树,文巧巧从他手中接过那只山鸡,将孩子交给卢大树,提着鸡向钟鸣家中走去。

先生心情不好,自然要吃点好东西补补,累坏了先生,淤泥村不就塌了半边天?

那边钟鸣已经走过了村子,来到村子东头,恰巧孙落莲在院中坐着发呆,她看到钟鸣向这边走来,先是一喜,随后眉头又紧皱。

几日前,村中来了三位客人,一位带孩子的男子,整日弹琵琶,扰得大家睡不着觉。

孙落莲却不是很在意那人弹曲子,她还时常跑到院外去听,她感觉那曲子很好听,比之前郭先生说书还有意思。

还有一个女子,很漂亮的女子,起先听闻那女人貌若天仙,她还不信,后来有日清晨孙落莲偷偷跑到钟鸣家中看过,才信了那女子漂亮。

那已经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简直是如狐媚般诱人。

隔壁的李家嫂嫂都不如她漂亮,这让孙落莲很失落,失落到自卑的程度。

原来在边陲城,孙落莲是十里八乡公认的水灵姑娘,多少户人家惦记着来孙家提亲,孙落莲自认为自己容貌不差,可在那女子面前,自己就像是野鸭与天鹅的区别。

最主要的是气质,那女子身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让男人升起征服欲望的气质。

一个这样的女子住在钟哥哥家中,孙落莲难免胡思乱想,村里人最近也开始嚼舌头:钟先生家中住的那女子生的真漂亮,一看便是大家闺秀,跟钟先生正般配,真是金童配玉女。

钟哥哥难道真的是从外面找了个媳妇?

想到这里,孙落莲的眼眶里又有泪珠打转转,她极为后悔,之前没把话说明白。

在孙落莲皱眉思索的时候,钟鸣已经走到篱笆小院外,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坐在院中发呆的孙落莲。

孙落莲几欲抬手,想要叫住钟鸣,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钟鸣也为驻足,径直走入了李木匠的院中。

旁边院落的孙落莲伤心失神,竟然开始偷偷抹眼泪。

正是痴情的年纪,又是多情的女子,一往情深孙落莲,几时又能提起信心,与那天仙女子一较高下?

这边钟鸣已经敲响了李家的木门,跑来开门的是李望野,他抱着钟鸣的大腿便开始喊:“钟鸣哥哥。”

钟鸣强扯出笑容问道:“望野,你爹在家没有?”

“钟鸣哥哥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我爹爹。”

李望野跑到内屋,外屋那位李广陵一如既往的读书,只是这次他换了本很少见书籍《士子百家》,其中讲述了诸多前陈士子大家的传奇历史。

李广陵读书很多,也读的繁杂不一,他很好学,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冲着钟鸣拱手见礼,李广陵便又低头去看书。

本来有几分火气的钟鸣见到这二子,心中的火气已经去了大半,如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不多时,李木匠披着长袍从内屋走出来,他笑道:“这雨后的风就是清爽,竟然能将钟先生吹到我家做客。”

钟鸣没有笑,他冷漠拱手道:“李建业,我今日是有事相询。”

李木匠的笑容僵了下,随后恢复如常,他伸手示意钟鸣往外走:“钟小子,我看这雨后美景少见,不如边走边聊?”

“好。”

顺应着李建业的意思,两人并肩而行,走出李家小院。

刚出小院,胡塑便从他家中走出来,胡塑手里提着那把白布包裹的击星玄铁弓,虎视眈眈望向钟鸣。

钟鸣似是没有看到胡塑,只是往前走,李建业则是摆摆手道:“我与钟小子随意走走,你别一副是逢大敌的模样。”

犹豫片刻,胡塑才转身回屋。

方才他在钟鸣身上感受到澎湃涌动的战意,不似杀意那般浓烈,却也是对李家人针锋相对的感觉。

若不是不能违背李建业的意思,胡塑当场就要拉弓射杀钟鸣。

雨后的道路一贯难走,李建业和钟鸣走在乡间小路上,向北而行,那里有座小山坡,能看清楚淤泥村的全貌。

钟鸣幽幽道:“李建业,我并不想跟你兜圈子,今天我想劝你居家搬离淤泥村,我们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看来你全都打听清楚了,是杨延朗回来了,他告诉你的?”

似乎很冷,李建业将习惯披着的长袍穿上,他嘴边是苦笑,眉间亦是愁苦。

钟鸣摇头:“你也许还不知道,昨夜洛阳城皇宫里传出昭告,前太子李建业已病逝,秦王李世成继位太子,想来不久将会成为新唐的第二位帝王。”

身形微微一顿,李建业呆滞片刻,他长叹一声道:“二弟做到了,他果真做到了……

也是必然的结果,本来就是他打下的江山,这新唐,该是他的。”

“你已经是死人,淤泥村不欢迎死人,你不走,早晚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灾。”

话钟鸣说的很强硬,这是他必然要讨到的结果。

李建业苦笑,快走几步追上钟鸣道:“我先给你讲个故事,你再做决定?”

作势要转身,钟鸣想往回走:“我没兴趣听。”

李建业忙拉住钟鸣,拱手向着钟鸣行礼,低声道:“请钟先生一听,我讲完自当离开淤泥村,不给淤泥村带来半点灾祸。”

这位昔日的新唐准帝王弯腰在自己面前,再下一步,便是要跪倒在地。

钟鸣感慨之余,心中有些软了,李建业终究是淤泥村的人,即使现在要赶他走,也抹不去他为淤泥村做过横梁,做过矮凳的事实。

转过身,钟鸣继续往前走:“你是李家太子,我可经不起你这一拜。”

“前太子,已死的隐太子而已。”

李建业笑得越发苦涩,他缓缓开口讲起了一段新唐李家不为人知的秘闻。

早在新唐建国之前,李建业便是太子之位,自古以来,无论是帝国皇家还是平民之家,长子为大,继承家业是长子的权利,亦是长子的责任。

对于新唐李家来说,亦是如此。

只是李家这家业太大了,大到玄北螽州大半江山都是他家的基业。

当年李建业作为太子驻守后方,二子李世成跟随李渊南征北战,面上看起来,李世成有更大的汗马功劳。

那位小秦王十三岁便随父亲出征,待到新唐建国时,他已经二十五岁,大大小小的战役他经历了数千次,更是有为新唐打下数百座城池的丰功伟绩。

乃至战争后期,新唐三神将都要听李世成的调遣,与陈武帝姬晏一战,便是这位秦王李世成带兵打下。

征战沙场十数年,到头来,只是一个秦王的王位,李世成非常不服气。

几次李世成向李渊觐见,直言新唐是新天下,应打破成规,立贤不理长。

立长还是立贤,一度成为新唐李家争论许久的问题。

直到那一日,东宫换岗之时,换下了李渊手下的天策军,而是由秦王李世成手下虎贲军接手。

一场东宫哗变开始,趁着夜色,李世成瞒着与娥婵仙子论道的李渊,与自己的亲哥哥李建业有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厮杀。

那日,夜色漆黑,浓雾凝重,虎贲军无声无息地包围东宫。

若不是胡塑恰巧与李建业促膝长谈,恐怕李建业也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趁着夜色,李建业一家在胡塑的掩护下掏出洛阳城,一路向北行,在断北山转展向南,才能摆脱追杀。

本意李建业是要向南进南汉境地,但考虑到南汉若是身份暴露更加凶险,只能停驻在边陲城。

听完这个故事,钟鸣很是不解地问:“你一届当朝太子,竟然没有秦王势大?即使你出了东宫,隐匿在洛阳城,待到天明,唐臻帝还能不管你?”

“没用的,当夜秦将军出手破的东宫大门。”

如此一说,钟鸣恍然大悟,天下无敌的秦无敌,传言一人可顶万千兵马,更是在朝堂上权倾朝野的天策将军,他若是说要帮李世成,李渊也无力回天。

这天下是姓李,可李家靠的是白玉京和新唐三神将。

得三神将的归顺,得白玉京的扶持,便是下一届的君王,无论他是长子李建业,还是次子李世成。

这座江山早不是靠着文人的笔墨,皇家的威严而存在了。

感慨过后,钟鸣皱眉道:“你说的这故事与我无关系,与淤泥村更无关系。”

“有,你是徐乾刀的儿子,秦雄是你的伯父,杨延朗是你的叔父,新唐三神将与你有干系,我李家天下,就与你有莫大的干系!”

死死盯着钟鸣,李建业看他的模样,就如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八十三章 身着五爪龙袍,唯新唐是归处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三章身着五爪龙袍,唯新唐是归处两人已经走到那土坡之上,钟鸣扭头指指望仙城:“你瞧,那里是新唐边陲的最后一座城池,那里才是你该去呆的地方。”

回首钟鸣又指指淤泥村:“我们村子太小,庙小妖风大,我钟鸣也没我爹那么有本事,太子,恕我无能为力。”

李建业神情苦涩,一言不发。

雨后的风还是有些凉,吹动李建业的袍袖,他很冷,书生长袍紧了又紧。

“三日之内,我希望太子能搬离淤泥村。”

面无表情的走下山坡,钟鸣缓缓闭上眼睛,他忍住喉咙里那声长叹。

钟鸣得替这座村子的人负责,他不能拿百十条人命去帮李建业赌一把输赢。

钟鸣赌不起,淤泥村更赌不起。

“我可以告诉你,秦雄离开了洛阳,若是你趁着你死的消息还没有天下尽知,尽快返回洛阳,兴许还有一丝驳回败局的机会。”

言毕,钟鸣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山坡之上,李建业神情复杂,时而皱眉,时而苦笑,到最后癫狂地大笑道:“世人都道帝王好,殊不知,帝王家中人人尽戴枷锁!”

扑通一声,李建业跪倒在地,溅起的烂泥在他袍摆上绽开,李建业低头向钟鸣的背影叩首。

听到身后的响动,装作铁石心肠的钟鸣还是心软,他那声长叹从喉咙里挤出。

“你必须要走,望野我可以保下他的性命,前几日那南汉来的仙人你应知道,他欠我一个人情。

若是你舍得,望野可以远走南汉,李世成本事再大,也无法在南汉仙人手中抢人,可保你一道香火。”

这次钟鸣再也没停留,快步向前走去,这已经是他和淤泥村最后的底线。

“谢谢先生!”

李建业身上尽是泥水,狼狈不堪,却浑不在意,他看向那位少年的眼中,充满感激。

这是打他到淤泥村来,首次如此正经的称呼钟鸣一声“先生”。

……

下午,淤泥村里的李木匠穿了一件五爪金龙的长袍,他高声吟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一日,从隋云山里走出一位本该死去的隐太子。

前太子李建业,在禁卫军首领胡塑的保护下,携太子妃甄姬,长子李广陵,幼子李慕云踏入望仙城。

望仙城里的何县令吓破了胆,从县衙一路跑到北街跪迎前太子回归。

白玉京的仙人於菟亦是被这消息惊动,骑月兔亲自将李建业迎入白玉京的府邸住下。

自李建业身穿太子龙袍入城的那一刻,这条消息就似长了翅膀,飞遍新唐,惊动洛阳。

只是没人知道,李建业一夜之间,额前多了两缕白发。

更没有人知道,在洛阳城的东宫之内,那位同样身穿五爪太子龙袍的太子叹息道:“大哥,我权当你就是死在边陲,何必要跟我破釜沉舟……

活着,不好吗?”

……

入夜,白玉京府邸内。

於菟在客厅内与李建业秉烛夜谈,无人能进这座庭院。

院子口,田行健笑吟吟道:“有趣,着实有趣,没想到李建业竟然还敢走出那座烂泥塘。”

易崇天跟在身后,附和道:“田师叔好雅兴。”

瞥了眼易崇天,田行健突然就不笑了,他冷着脸道:“你笑什么?这很好笑吗?”

喜怒无常的田行健眼中,尽是怒火,他喃喃道:“还是爷爷谋算高一筹,这一赌,我输了。”

……

远在洛阳,气派的田家府邸内。

一位白眉白须的老人坐在庭院中,听着下人来报,摩擦着手中的棋子,久久不言。

“老师,李建业此行回帝都,弟子认为是我士族的机会,您怎么看?”

这位天下文人追崇的麒麟子落子在棋盘上,笑道:“我这子落在此处,死棋盘活,你再不专心下棋,就要输了。”

庭院里这两位,一位是当朝宰相麒麟子田以正,秦雄辞官后,他便是新唐仅有的一品大员;一位是正二品的尚书令庞箫,亦是出自田家府门。

今后这师徒二人,足以权倾朝野,左右整座朝堂的动向。

……

淤泥村,钟鸣的小院中。

李望野的哭声不断,他嚎啕大哭,钟鸣劝了许久都没有结果,还是冯沐霏指着他鼻子吼道:“你是我们蓬莱的长老,怎么能随便哭鼻子?”

李望野立即止住哭声,他还是有些哽咽,低声问道:“钟鸣哥哥,我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看着李望野那满是泪水的眼眶,钟鸣挤出一丝笑容,他撒了个谎:“不是,你爹爹过些时日就会回来的。”

李望野又问:“那我爹爹去做什么了?”

“你爹他啊,帮你和你哥讨回你们应得的东西。”

站起身来,钟鸣望向那座边陲城,神情复杂。

……

隋云山走出一位隐太子,消息被有心人传播,很快传满洛阳城,不过第二日,就有消息,从洛阳城出了一堆万人禁卫军接前太子回帝都。

边陲城这边更是由於菟亲自派人,白玉京的仙人护送李建业回帝都。

太子终究是太子,当年他护在羽下的之人,在朝堂之上重新站出来,要请这位长太子回帝都。

看似这位风光依旧,威严人心仍在的太子,回洛阳到底如何,只有他踏进帝都那一刻才能知道。

走了这位隐太子,淤泥村依旧是那座淤泥村。

只是这两日地龙翻身的次数愈发频繁,搞的人心惶惶,更有人与之前隐太子现世结合在一起,传言道:长太子李建业应苍天之势,他这次回帝都,连老天爷都帮他。

地龙翻身,便是指李建业即将翻身。

新唐内出如此大的变故,无论是南汉还是后陈,一批又一批的密探侵入新唐,密切观望着李建业与李世成的动向,将他们的消息传回本国。

这种传闻钟鸣是不信的,他知道,地龙翻身跟李建业没有丝毫关系。

地震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只是因为隋云山的变故要结束了。

李建业离去的第二日夜里,隋云山忽而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隆声,伴随着一声古怪的吼叫声。

似是无力的哀嚎,又如若不敢的怒吼,那吼声持续了许久才停止。

钟鸣被这吼声吓醒了,他赶紧走出院落来看,只见隋云山的方向冒起冲天的华光,五光十色,如极光那般美丽,映得隋云山如白昼般明亮。

屋子里梁余的呼噜还是打的震天响,也只有他不会被这响动吵醒。

漆黑一片的淤泥村接连亮起灯光,许多村民都跑出来看。

望着那片华光,钟鸣皱眉喃喃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座灵脉。”

俞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屋顶上,她也向着隋云山方向遥望,看了片刻,才跳到钟鸣身边。

比划了一座山的样子,俞白解释道:“那是一座本应藏在地底的灵脉,灵脉也唤作灵山,是集天地精气所成,他们对于修仙者来说,就相当于一座宝库,灵脉中出产仙灵石。

仙灵石的用处很多,最主要的作用,便是能帮助修仙者加快修炼的速度。”

“所以说,其实你们这群仙人,都是为了这种仙灵石而来?”

钟鸣皱眉,他思索着,这灵脉大概就像凡人眼中的金矿,一旦发现,大家便趋之若鹜。

点点头,俞白答道:“差不多吧,其实修仙者并不像你们平日里想象中那么滋润,我们不是真仙,也会老会死,为了修行,我们不得不四处寻找可用的资源,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努力达到长生不死的目的。”

“那你们自天而降,就不是为了福泽苍生,其实就是为了这种灵脉,为了这座人间的资源?”

一针见血,钟鸣也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仙宫天降。

这群仙人之辈,本就不是慈悲菩萨,他们也是人修成,心中也有私欲,若不是有利可图,何必废那么大的工夫,从上界来到人间。

俞白干咳一声,不置可否。

好半响,俞白才道:“别看了,跟你也没大干系,灵脉是各大仙宫争抢的仙家宝地,你们这等凡人就不要想分一杯羹了。”

“我也没想分一杯羹,我要那玩意又没用。”

言毕,钟鸣转身打算进屋睡觉,他想着好好睡一觉,也许明日醒来,就能看到叔父归来。

聪明如钟鸣,他自是能猜出,杨延朗此去隋云山月余,肯定跟这灵脉有关系,如今灵脉出土,不就代表杨延朗已能归来。

可钟鸣刚转身,就听到村中忽而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一声,茅草屋顶都被炸上天,漫天的碎草夹杂着砂石从天而降。

那方向是张道祯师徒的院落,钟鸣瞧了一眼,暗道:坏了,不知道那两个道士又弄什么幺蛾子,竟然把自己的家都炸烂。

没心思细想,钟鸣赶紧往师徒二人的院子跑去。

俞白看了眼,也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可此时李望野醒了,他揉着眼睛站在院子里,低声哭道:“钟鸣哥哥,我害怕!”

看了眼抹眼泪的李望野,俞白啧了声:“小鬼头真讨厌。”

虽然嘴里在抱怨,但俞白还是转身去安慰李望野:“别怕,姐姐在这。”

搂着李望野,又把他抱回屋中,俞白也好奇地瞥向刚才爆炸的方向。

钟鸣是一路小跑来到张道祯的院子前,等他跑到时,院子外已经围了一群人。

见到钟鸣到来,卢大树赶紧推开人群:“都让让,钟先生来了。”

绕开人群,钟鸣走到院子中,只见那间小茅草屋被炸塌,屋顶没了不说,连黄泥胚子的墙壁都炸得只剩下半边。

烟雾中,张老道和小道士咳嗽着跑出来。

钟鸣赶紧问道:“老道,你这做什么呢,怎么把房子都炸了?”

“咳咳,钟居士,师父炼丹,炸了炉。”

小道士张念尘连忙给钟鸣解释,而老道士怀里抱着他那小丹炉,丹炉已经被炸烂,如同莲花般绽放开。

钟鸣赶紧拉过两个道士瞅了两眼,又问道:“人没事吧?”

张念尘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

此时钟鸣才能松口气,他回头给乡亲们解释道:“张道长练丹药炸炉了,没大事,大家都散了吧!”

他身后的张念尘也连连作揖:“惊扰大伙,实在对不住。”

人群中传来声哄笑,卢大树说道:“人没事就行,道长,您以后炼丹可要看着点,我还从没听说,炼丹能把房子都炸了的。”

嬉笑声中,人群渐渐散去。

钟鸣也回过头叹道:“老道,你这哪是炼丹,我看你这是练炸药,别哪天再把你们师徒炸得白日升仙!”

久久未言的张道祯皱眉,疑惑道:“炸药是什么东西?某种会爆炸的丹药吗?”

皱皱眉头,钟鸣也不知道如何给他们解释炸药,只能摆手道:“人没事就行,不行你们先跟我回梁余家住几日,这房子是没法住的,明日叫人来帮你们修葺。”

“也好。”

张道祯老神在在的模样,白胡子都被炸成黢黑都不在意,钟鸣暗自感叹:果然是修道之人,道心沉稳啊!

这俩非洲难民似的道士跟在钟鸣身后,三人便向梁余家走去。

路上,张道祯一直宝贝似的抱着他的破丹炉,还神秘兮兮对钟鸣道:“钟居士,那石精丹药我炼成了。”

“不是炸了炉,还能练成?”

钟鸣颇为好奇,老道给他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炼成的,之前好几日那石精都炼不化,也不知今夜是怎么的,石精开始融入药液中,方才隋云山一阵轰鸣,我这丹炉也炸了。

但我方才查探了丹炉中的药物,已凝成丹药状,应是练成。”

那破丹炉依旧盖着盖子,张道祯还用他的破道袍包住一半,钟鸣也看不清楚。

只要人没事就行,反正钟鸣现在丹田也已治愈,他不是很在意这炉丹药。

“先回家再说吧!”

带着张道祯师徒回到梁余的院中,俞白已经不见了踪迹,应是回屋。

梁余的屋子太小,里面还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三人是不可能睡下的,他们也只能跑到钟鸣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做好以后,张道祯终于放下丹炉,道了声:“钟居士,徒儿,你们开看看这丹药是什么模样,给我说道说道。”

张道祯是个瞎子,他看不到,心中也很是焦急。

待到炉盖被缓缓打开,一道如同隋云山脉华光的光芒从丹炉中激射而出。

炉子里飞出一块不规则的菱形丹药,跟块小石子似的。

那石头蹦到鼎炉旁,身上的华光忽而收敛,在石头上方凝聚成个巴掌大小的人形物,他跳起来对着张道祯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张道祯的嘴都扇歪了,那石头骂骂咧咧地吼道:“他娘的,是不是你这家伙盖着盖子,不让老子走出来?差点闷死老子!”

一巴掌把张道祯扇懵了,旁边看着这奇怪人形物的钟鸣和张念尘也呆若木鸡。

第八十四章 玉虚昆仑,丹鼎龙门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四章玉虚昆仑,丹鼎龙门那石子上的光影十分嚣张,转着圈骂人。

“你们几个凡夫俗子,怎敢把本尊禁于牢笼之中,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光影不是俗物,钟鸣皱眉思索,也不敢顶嘴,只能任由那道光影辱骂他们。

张道祯更是踌躇,捂着被扇的脸也不作声,那张脸被炸的黢黑,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小道士张念尘见师父不应话,更是六神无主,连连作揖给那光影赔不是。

兴许是张念尘赔不是的话顺耳,光影趾高气昂地哼了声:“一群愚昧无知的蠢货……”

就在此时,矮屋的木板门突然打开,一道黄光急射而出,眨眼间来到光影面前。

铜色巨剑轻吟,剑尖直指光影的脑袋,光影的骂声戛然而止。

巨剑周围还泛着涟漪,剑尖轻轻颤抖,似乎随时能将光影贯穿。

光影不敢再骂人,他模糊不清的身影慢慢凝实,低声道:“仙剑巨厥,难道这里还有位剑崖的大剑仙?”

这是光影没有脸庞,若是他有肉体脸庞,钟鸣相信,这家伙现在一定是满脸冷汗。

在木门之后,俞白缓缓走出,她盯着光影瞧了一眼,撇嘴没说话。

钟鸣赶紧喊道:“俞白姑娘……”

“嘘!小点声!”

只见俞白将食指搭在唇间,压着嗓子叮嘱钟鸣,随后她又指指屋子:“李望野刚才被响动吵醒,刚在屋中睡下,你可别吵醒他,不然又要哭闹。”

俞白最怕李望野哭,他哭起来没完没了,还不如冯沐霏那小姑娘坚强。

看俞白小心翼翼的模样,钟鸣忽而露出笑容,这姑娘越来越有人情味,不似刚来时那般冰冷,见谁都是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特别是昨日钟鸣开导过她以后,俞白对他的态度好了太多。

那光影却是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他忙作声道:“不知有剑崖的道友在,吾乃……”

他的话还没说完,铜色巨剑侧身抽在那光影身上,将他抽了得倒飞出去,摔进丹炉之中,光影还未爬起来,铜色巨剑又把剑尖凑到他身前。

俞白的脸色很差,她几步走到石桌前,冷笑道:“叫你说话了吗?”

光影十分气恼,地吼道:“吾乃昆仑宫玉虚脉弟子,你这剑仙怎么不听人说话,怎的不讲理?”

“讲理?你听说过我们剑崖的人讲道理?”

俞白伸手指着光影道:“方才你打人的时候也没讲道理,本姑娘不管你是哪的人,老实给我在这里呆着,你若是敢动一下,我保证巨厥会让你魂飞魄散。”

两人的对话将钟鸣三人都听得稀里糊涂,但大家都能听出来,那光影十分怕俞白,确切说是怕那把铜色巨剑。

果不其然,光影再也不敢废话一句,锁在丹炉中不敢动弹分毫。

此时俞白才打了哈欠,吩咐巨剑道:“你给我看好那家伙,若是他跑了,你也不用跟着我了,回剑崖呆着吧!”

铜色巨剑微微一颤,深以为意,剑尖又向前抵了一分,差一毫就能将光影切开,光影更不敢动。

钟鸣尴尬地问道:“俞白姑娘,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道被打到舍弃肉体的神魂,不用管他。”

又打了个哈欠,俞白转身往屋子里走,满不在乎地说道:“大半夜的瞎折腾,我有些困,明早睡醒再说吧。”

俞白又转身进屋睡觉,剩下钟鸣三人面面相窥。

心中猜测俞白兴许是有意晾着那光影,消消他的戾气,钟鸣也咳嗽声道:“张老道,那我们也先找个地方歇息片刻。”

张道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二话不说,跟着钟鸣走出小院。

院子里只剩下瑟瑟发抖光影,还有尽忠职守的铜色巨剑。

夜风吹过,院子角落的小柳条摇曳,发出沙沙的欢快声响。

……

钟鸣带着张道祯师徒,一路向村子东头走去,来到李木匠的家中。

李建业披着龙袍进城,此时应该已经出城而去,向着洛阳城进发,这院子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机会回来瞧一眼的。

荒废也是荒废,倒不如拿来给旁人住。

物尽其用一直是淤泥村的准则,村中的居民走了一批又一批,可这些房子从未因某个人而空着过,即使是隐太子李建业亦是如此。

李建业只不过是淤泥村的一个过客,对于钟鸣来讲,他也只是个大麻烦而已。

这座茅屋大概是淤泥村最大的房子,因为李木匠家中人多,所以房间自然也要大些,纵向里分三间屋子,一间厅堂,一间内屋他们夫妻带着幼子住,另一件内屋李广陵和李望野二子同住。

如今这屋子不过一天多没见人,便多了许些凉意,人气渐渐消散。

钟鸣点着油灯,三人从厅堂里的木桌旁坐下。

这房间让钟鸣心中升起感慨,屋角扔着些李木匠平日里雕刻的小玩意,花鸟走兽,还有形形色色的人物,钟鸣蹲下去看,他从木雕中找到了胡塑,李木匠自己,李家娘子百态雕塑许些,还有自己的雕像。

有很多钟鸣的木雕,足有十三座,不同于李家娘子百态,那些雕像中的钟鸣都是书生长袍,负手而立,并排在一起,若一个个惊世大儒。

就在钟鸣望着那些雕像发呆的时候,张念尘好奇地问道:“钟居士,为何李木匠家中有如此多恰似你模样的木雕?”

钟鸣笑了笑,随手将那些木雕扔进角落里,他道:“这李木匠坏得很,自打进村来就想算计我,日日琢磨着怎么算计我,我估计是他琢磨时,随手就雕了这些东西。”

挠挠后脑勺,张念尘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寓意,他又环视一周问道:“李木匠一家人呢,我记得几日前还在村中。”

前几日两个道士闭门不出,忙着炼丹,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

钟鸣收了笑容:“被我赶走了。”

不明所以的张念尘有些尴尬,想假笑应付,笑不出来,只能诧异地盯着钟鸣看。

“此去洛阳,希望李木匠能活下来……”

钟鸣感叹一声,转头去跟张道祯聊天,他不想再跟张念尘聊这个问题。

李木匠一家将是钟鸣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可能会是一辈子,也可能是半辈子,总得有个人或有个办法能解开他的心结,他才想再去面对李建业。

转头看向正在发呆的张道祯,钟鸣问道:“老道,你想什么呢?”

张老道恍然回神,双手拢袖,细细念叨:“若是我没猜错,方才那道神魂,跟我们丹鼎派有莫大的渊源。”

钟鸣好奇追问:“此话怎讲?”

张道祯空洞的双眼望向钟鸣,给他讲了一段直追丹鼎派起源的秘辛。

世人都知道丹鼎派是由道祖张道灵所开创,而丹鼎派素来不供奉鬼神,道观中供奉的是张道灵的彩塑,偏殿也只是历代师祖的牌位或塑像。

张道灵是当时惊为天人的不世之材,可道之一脉源远流长,丹鼎派的创始热那是张道灵,并不代表整个道门都是张道灵开创,在其先前仍然有道门的先人。

其中最为出名的一只派系便是玉虚一脉,张道祯曾在典籍中读到过,道祖张道灵正是玉虚脉的传人。

这故事难免有些诡异,千年前的丹鼎派创始人是玉虚脉传人,如今真正的玉虚脉又降临这世间,是巧合还是真的有莫大渊源?

除去这个问题,钟鸣心中还有个不为外人而道也的问题。

在前世,也就是在地球,钟鸣对于道家文化还是有许些了解,无论是丹鼎派还是玉虚脉都曾出现在中华道家历史之中。

按照前世的传说,玉虚脉是元始天尊的门下,其弟子众多,而丹鼎派也是玉虚脉的传人,只是期间相隔太多年代,两者年代相差甚远。

前世与今生,总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折叠在一起,到底是什么原因,钟鸣还不能得知。

有时他也会思索,前世今生到底有什么关联?

这些东西他没能想清楚,却也时常思考。

讲完这段秘辛,张道祯叹息道:“是玉虚派的同门道友没错,只是这道友的修为比我门强太多,我们道家分境界与你们武林人士不同,我看那位前辈,肉体虽死,却能神魂不灭,最少要是成婴境界。”

其实钟鸣一直分不太清那些繁杂的境界,借此机会,钟鸣也详细问过张道祯,到底道门分境界跟武林人士有何不同?

武林人士的内劲分化很简单,寻气境界有九道真气,便进入叠劲,叠劲分为两大境界,地煞境界与天罡境界。

地煞境界是要丹田内有九道真气以上,七十二道真气以下,一旦突破七十二道真气,便是天罡境界。

叠劲上无止境,只是根据各自的修行和天赋而定,据世人所知,千百年来,最强的天罡境界便是那位老剑神苏听幽,传闻他年轻时,最鼎盛时期,叠劲一百七十九,为已知天罡境界最强叠劲。

而道门与之不同,分化更加精湛,变化也更为多端。

道门基本分为六大境界:结气,凝力,汇丹,成婴,挣命,虚游。

其中结气与凝力境界与武林人士的叠劲相同,基本要在体内汇集八十一道灵力,随后通过各门秘法,才能将灵气汇成金丹,再上一步便是破丹成婴。

传闻成婴境界的仙人在体内丹府有一神魂灵力凝结的婴儿,能身世而神魂不灭。

至于挣命和虚游,那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张道祯也不甚了解。

丹鼎派的功法是残缺功法,在二代弟子后,丹鼎派的功法便进入一个断层,除去汇丹的前半篇,没人能再达到成婴的境界。

“我丹鼎派承传千年,除去道祖坐化时体内有元婴坐镇丹府,没人能再练至元婴,这些上界来的仙人,要比我们强许多,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有成婴,甚至于可能比成婴境界还要高的前辈。”

张道祯所指无非是於菟之流,钟鸣微微皱眉:“如此说来,那丹炉内的家伙还是个高人。”

“高不高人已经不重要,他被人打得神魂逃遁,我猜测,应是我炼丹的时候,石精巨大的天地灵气让那位前辈遁入丹炉,阴差阳错就寄居在炼制好的丹药之上。”

其实张道祯炼制的那东西是不是丹药,钟鸣还真不好说,看起来像块石头,他不确定那种东西能不能吃。

似是看穿钟鸣的心思,张道祯笑道:“钟居士放心,那丹药我定然是练成的。

成丹分为两种,一种为阳丹,即是我们平时里服用的药石之流,二为阴丹,多不能服用,却可用我道门秘法驱动,驱邪护身,就如我的玄黄二丹。”

说着,张道祯拔开他腰间的玉葫芦,那金绿二丹缓缓旋转而出。

钟鸣算是听懂了,这次张道祯其实是练出个武器,并不是能食用的丹药。

背地里,钟鸣暗道:幸好当初没一门心思等这老道士炼丹,最后炼出的玩意也没办法解他的丹田之疾。

拱拱手,钟鸣道:“受教了。”

听一段有关于丹鼎派的秘闻,钟鸣还是很高兴的,不过他也有些困了,于是道:“不如我们先歇息,有话明日再说。”

“也好。”

张道祯点头,他身旁早在打哈欠的张念尘也伸了个懒腰:“师父,我们也早些休息吧。”

站起身来,钟鸣想要往偏屋走,张道祯忽而又道:“钟居士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想让钟居士兑现诺言。”

钟鸣身形一顿,他知道,张老道说的是他与张念尘借命一事。

这事已经托了许久,因为淤泥村今日事情一叠压一叠,这事情被迫被三人抛到脑后。

深吸口气,再度谈到此事,钟鸣还是有些心中发紧,他轻声道:“道长放心,我钟鸣说话作数,你尽管准备就行。”

此时,张念尘的神色忧愁,欲言又止,张道祯欣慰一笑,叹道:“此事了解,老道死而无憾。”

这一句死而无憾把张念尘惹恼,他怒道:“师父你说什么呢,你身子骨如此硬朗,别总说些没用的。”

笑了笑,张道祯没搭话,他自己的身子骨,他自己最清楚,自己还有几年活头,他自是心中有数,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张道祯便要道消神陨。

可能借命之法成功之后,他连两年活头都没有的。

钟鸣没去听两个道士争论,他撩开帘子走入偏屋,拖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借命一事,听起来便诡异无比,说不紧张,不害怕,那是假的。

钟鸣是个寻常人,虽然会了点功夫,但刀架到他脖子上他会怕,对于玄之又玄的借命一事,更是有各种惶恐自心底而生。

辗转片刻,厅堂内的油灯被吹息,钟鸣还是睡不着,他从木窗盯着外面的星空胡思乱想。

忽而,门帘被人撩起,张念尘的小脑袋伸进来,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钟居士,你睡了吗?”

钟鸣回神,低声道:“没睡,怎么了,小道士你有事?”

张念尘抱着枕头跑到土炕上,在钟鸣身边躺下,他低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师父突然说明日便要向钟居士借命,我有些紧张,睡不着。”

钟鸣无言,屋中静谧,只能听到张念尘悠长的叹息声。

钟鸣轻笑:“是我把命借给你,又不是你把命给我,你怕什么?”

“正是因为要向钟居士借命,我才心中有愧……

师父说过,一旦我向钟居士借命,那我一辈子都要寄居在你的命格之中,说白了我们两人就是一命两活人,同命相连,我怕,有些事情会连累钟居士。”

小道士心思重重,他的心好,跟张道祯闯荡江湖多年,仍然能保持一颗善良的本心,可以说老道士教授的好,也可以说保护的好。

从鱼龙混杂,大染缸一般的江湖中趟出来,张念尘仍然能像邻家小弟一般纯洁无瑕,有颗至善之心,实属不易。

背对着张念尘,钟鸣还是能从脑海中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肯定是眉头紧皱,眼神飘忽,十分纠结。

笑了声,钟鸣坐起来,拉起张念尘道:“说说吧,什么心事,怕连累我,说出来会好受些。”

张念尘十分惶恐道:“钟居士,师父说过,不能对外人说的……”

“说吧,今后我们不再是外人,你我共用一条命格,比亲兄弟还要亲,怎么说是外人?”

如此劝道,张念尘心中有些松动,钟鸣瞧了眼帘子,又道:“这么小的屋子,老道士耳朵那么灵敏,什么声音听不到?如果老道士真不想让你给我说,早把你叫出去的。”

张念尘也跟着瞧了眼帘子,他咬牙道:“也对,那我说给你听。”

此时,张道祯盘坐在内屋,叹息过后喃喃道:“傻徒儿,你真是傻人有傻福啊,钟居士,是个好人。”

第八十五章 宫阙万千都做了土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五章宫阙万千都做了土月光投过木窗映满屋子,钟鸣与张念尘盘膝对面而坐。

张念尘的脸色犹豫,半响才开口道:“其实我的身份很特殊,不是个普通的游方道士,我出身于皇宫……”

“皇宫?你也是李家的人?”

刚送走一个隐太子又冒出个皇宫里的人,钟鸣眉头微皱,暗道他这是跟帝王家杠上了。

摇摇头,张念尘苦涩道:“我本姓姬。”

姓姬?前陈陈武帝姬晏之后?

心思电转,钟鸣心中闪过千万念头,他震惊之余,迅速分析张念尘的由来。

张念尘,谐音便是张念陈,自打张念尘告知钟鸣他姓名的那一刻,钟鸣就该猜到的,皇家之后,名为念陈。

思索片刻后,钟鸣嗤笑一声,摇头道:“怪我蠢,竟然这都没猜到你的出身,皇家之后,你是陈武帝姬晏的后人。”

“能逃过八年前火烧武帝宫那一劫,还要谢我师父的救命之恩。”

张念尘缓缓低下头,声音十分低,若蚊蝇细语道:“钟居士,我父皇是姬晏,我生下来便是与前陈的国运绑在一起,前陈亡了,身负真龙国运的我也活不过十八岁,只有寄居在一个命格极为特殊的人之下,才能苟延残喘。

相应的,若是你答应了,我已死的真龙国运也会影响你,兴许,今后你要背起许多不该背的东西。

即使这样,你还愿意帮我吗?”

“不愿意。”

钟鸣笑得很真诚,张念尘的神情一滞,失落在眼中稍纵即逝,他苦笑道:“这也不怪钟居士,帮是你的情分,不帮是你的本分,兴许我张念尘命该如此。”

不愿背起无妄之灾,是人的本性。

哈哈一笑,钟鸣拍了拍张念尘的肩膀,继续道:“我是不愿意,可我答应了你师父,作为交换,即使多不愿意,我也得做。

被那么悲观,前陈虽然亡了,但朝代更迭是历史前进不可避免的车轮印记,兴许是你师父骗你,哪有人真的把自己的命跟国运绑在一起。”

讶异地盯着钟鸣,张念尘又被钟鸣这并不好笑的玩笑说呆了。

拍着张念尘的肩膀,钟鸣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就这点事情……你赶紧睡觉休息,明日醒来,我们还要准备借命的仪式。”

言毕,钟鸣翻身躺下,闭上眼睛便开始休息。

盯着钟鸣的背影,张念尘笑了,他爬起来重钟鸣磕了个响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钟居士。”

钟鸣没答话,继续装睡。

待到张念尘也躺下休息,钟明才缓缓睁开眼睛,心内幽幽长叹。

前面有李建业给他磕头叩首,后有张念尘给他磕头谢恩,这两个大理,他钟鸣怎么能受得起。

两代朝堂太子的拜恩即将改变钟鸣的人生走向。

……

这一觉钟鸣睡的并不好,他梦里有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梁余家的那只大公鸡还没打鸣,他便惊醒。

天色微微亮,钟鸣转身看到张念尘还在沉睡,他悄悄起床。

走出屋子后,看到老道士张道祯已经在练拳,钟鸣洗了把脸就看老道士比划那套古怪的拳法。

待到张道祯收势,他长吐一口气,说道:“八年前,我应师哥所托,在帝都带走一个孩子,他是姬晏的三子,不是最聪明,也不是最有道根,可这孩子最为善良,出身帝王家,却有良医之性。

我龙门山欠姬晏一个人情,这人情,要用我师哥拼死护卫前陈国运,护不住,便要为他姬家保下一道香火。”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只知道,你救下淤泥村,我跟你做了个交易。”钟鸣低声道。

张道祯长叹:“交易啊,说来也是,我与师哥也不过是一场交易。

这世间许多因为利益而起的交易,可到了最后,都是凭真心换真心的履行承诺。

钟居士,你是个好人。”

被人发了好人卡,钟鸣无奈笑笑,说道:“你还是赶紧准备借命之事,别在这瞎感慨了。”

张道祯也笑了,他的笑容中尽是沧桑,空洞的双眼望向远方,似乎想起什么往事。

张道祯是龙门山百年来最有道根的弟子,他九岁那年被游方的师父带上山,在山中一呆便是二十年。

二十九岁的张道祯出山之时,已是汇丹初境,比自己的师父功法还要强,一下山便是整个江湖的风雨人物。

这位瞎眼老道当年不是瞎子,他也是位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的江湖名人,龙门山张道祯,八十年前的那座武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剑斩赤采花大盗刘影,只身夜半闯王府赏昙花一现,与苏听幽携手灭掉赤血总教……

江湖风雨几多愁,策马天涯,清酒入喉,醉里舞剑,与君笑谈,昨日浪里斩蛟龙。

年少轻狂的张道祯,也曾有过他的江湖路。

游历江湖那么些年,张道祯再度回到门派时,已经是汇丹大乘期,整座龙门山,没有比张道祯更有希望一窥成婴境界。

他很后悔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错信他掌门师兄,进了龙门山瀑布后的禁地,观看张道灵留下的成婴功法后续。

这一看,便是丢了是一双眼睛,被驱逐出龙门山,终身不得回门派。

世人都以为张道祯是游方闻名,却不知,他是无法再回自己的门派,多少年来,张道祯做梦都想回龙门山,给师父上一炷香。

当年若不是前陈宫里那位师兄肯出言保下自己,怕是这条命就要丢在山上。

很长的时间里,张道祯庆幸自己活下来,这几年,他却总是在想,当年死在山上也挺好,最起码落叶归根了吧?

一报还一报,今日自己救下张念尘的命,也能还师兄的救命之恩。

收起笑容,张道祯拉着钟鸣,嘟囔道:“钟居士,老道与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我不想听,老道你还是赶紧准备换命之事。”

没管钟鸣的反抗,张道祯自顾自地讲道:“八十年前啊,武林中出了位武林新秀……”

嘴上说着不听,钟鸣还是听完张道祯讲的故事,他望着张道祯空洞的双眼,叹道:“老道,你做的也足够好,当日你师兄救你一命,如今你圆他的愿望,已了结。”

“了结好啊,只是贫道很想回龙门山看看,怕是做完这场法事,便没机会了。”

张道祯叹息,脸上尽是沧桑。

……

借命的法事还是如期进行,张念尘醒后不久,便被张老道叫到厅堂。

李家的小屋中,张道祯用朱砂画过十八张纸符,符录漂浮在屋子四周,房中桌子上放着两盏铜灯。

张道祯神色严谨,双手成剑指,道了声:“启!”

十八张纸符开始缓缓转动,模糊只见可以看到,淡黄色的罩子将三人笼罩其中。

这阵法名为“瞒天阵”,专门用于隔断天机,适用于盗取天机的种种改天换命之事。

阵法已成,张道祯指着铜灯道:“你们两人,分别把血液放进铜灯里。”

桌前站在张念尘和钟鸣,他们手中都拿着把小刀,在手掌中割开道口子,鲜血流出,缓缓流入铜灯中。

铜灯是莲座的油灯样式,这种灯很吃油,钟鸣感觉自己足足放了大半碗的血,前世献血都没献这么多。

待到他放好血,旁边的张念尘赶忙给钟鸣包扎伤口,钟鸣看到他自己的手还在流血,摆手道:“我自己来,你还是先给自己弄好。”

张念尘心中有愧,总感觉对不起钟鸣。

“徒儿,放灯芯。”

在张老道的吩咐下,张念尘又拿出一根古怪的灯芯,那是一根很粗的灯芯,尾端分叉,分别在两盏铜灯之中。

灯芯放好,张道祯口中念念有词,指着那灯芯不断念动口诀。

呲的一声,灯芯发出诡异的响动,一团血色的火焰点燃,铜灯里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在火焰跳动的瞬间,钟鸣感觉背后一凉,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正在往外流淌。

他丹田之内的那两道真气不安的窜动,钟鸣没有抑制住,两道真气四处流窜,在体内如无头苍蝇般乱撞,似乎在寻找是什么伤害了钟鸣。

借命,伤及生命本源的禁法,老道说的再轻松,对钟鸣也是影响很大。

几乎同时间,钟鸣和张念尘都跌坐在地上,疯狂喘息。

钟鸣抬眼看看张念尘,他的脸一片煞白,薄弱的身躯不断颤抖,在低头看看自己,虽然有些虚弱,但比张念尘好了太多。

那边张道祯念完咒语,也盘坐在地上,老道作为施法者,所承受的压力不是两人可以比拟的。

他玉葫芦里的两色玄丹无召自起,围绕着张道祯缓缓旋转。

张道祯神色紧张道:“看好灯火,在灯里的血液燃尽之时,不可让火苗熄灭。”

“是师父!”

张念尘应了声,几度想爬起来,可颤抖的身躯做不到。

钟鸣咬牙站起来道:“你别动,我来看。”

扶着桌子而立,钟鸣盯着铜灯里的血液,判断这些血液大概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燃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见铜灯里的血液要见底,钟鸣的身躯也越发的无力。

再看地上的张念尘已经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恍惚间,钟鸣看到他身体里有种黄色的光线与自己相连。

那是很多密密麻麻的光线,飘摇着钻进自己的体内,在丹田,胸腔,额头各处。

仔细去看那些光线,它们像是一条条游动的蛟龙,只是这些龙的形态很奇怪,有些没有头角,有些没有鳞爪,总得来说不是真龙模样。

钟鸣有些担忧,他道:“我看到很多条龙在小道士体内往外钻。”

“正常,这些只能你跟念尘看到,这是他体内的前陈国运在找庇护,今后,这些国运龙气就要寄居在你的体内。”

听到张道祯的回答,钟鸣又疑惑问道:“那小道士没了气运,他今后如何?”

“所谓借命,不过是把他体内承受不了的东西渡给你,今后我徒儿的命格就会变成普通人,若是外人查询,便与你的命格一模一样。”

言毕,张道祯问道:“铜灯内的血液如何,燃尽就算是圆满功成。”

瞧了眼铜灯,钟鸣答道:“还剩下个底,大概还有五分之一。”

点点头,张道祯不再说话,全力运转瞒天阵法,保证最后一刻不会出岔子。

可总是天不随人愿,就在此时,阵法外的墙壁忽而被一道黄光洞穿,铜色巨剑如同切豆腐般从黄泥胚墙外窜进来。

铮——

铜剑瞅准阵法的黄光,剑刃直刺而入。

正在维持阵法的张道祯哇的一声,吐了口血沫,铜剑将黄光打的粉碎,剑刃直取灯火,一剑便将灯火斩灭。

铜剑轻吟,围绕着钟鸣旋转,剑刃指向张道祯,似乎是在保护钟鸣。

“怎么回事?”

望着铜色巨剑,钟鸣眼前发懵,连忙一把拽住还想伤人的铜剑,怒吼道:“巨厥,你要做什么!”

被钟鸣抓住,铜剑剑身微微颤抖,挣脱开钟鸣的阻拦,执意要斩杀张道祯。

“巨阙,住手!”

幸好此时门外传来俞白的声音,铜色巨剑才不甘地停在半空中。

剑刃前一尺便是张道祯的额头。

铮——

铜色巨剑不甘地发出轻吟,缓缓飞回钟鸣的身旁。

如此变故,不止是让张道祯受了伤,还让钟鸣百思不得其解,看铜剑的模样,并不是要伤害自己,反倒要保护自己的模样,为何它却要斩杀张道祯呢?

这耽搁的时间,俞白已经一脚踹开木门,冲进屋子里来。

她环视一周,微微皱眉后赶紧扶住钟鸣,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摇摇头,灯火熄灭的那一刻,钟鸣体内躁动的血液便停止沸腾,他的体力正在缓缓恢复,已经没有方才那种虚弱感。

此时,地上趴着的张念尘也悠悠醒来,他摇摇头,疑惑地看了看,赶忙爬起来跑到张道祯身边,搂着老道问:“师父,师父,您怎么了?”

俞白看看钟鸣,又看看张道祯师徒二人,冷笑道:“没想到这天下还有你们这等邪门歪道,竟然用借命之法给自己续命!”

铜剑巨阙轻吟,随着主人的怒喝,摇指张道祯师徒二人。

钟鸣算是听明白了,应是这铜剑感应到自己有危险,便一路飞到了这里。

铜剑是俞白的,跟俞白有某种联系,它又告知主人,让俞白也赶到了此处。

借命在俞白眼中是邪法,她此行而来,是要斩杀张道祯师徒,保护钟鸣!

感动之余,钟鸣又是叹息。

好心办错事,让钟鸣如何怪罪这个热心肠的姑娘?

第八十六章 借马走山河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六章借马走山河钟鸣赶紧跟俞白解释道:“俞白姑娘,你怕是有误解,我是自愿借命给小道士的。”

愣了下,俞白拉着钟鸣的衣袖,低声道:“我看你是被这两个妖人骗了,借命之法对你有害而无利,往往借命之人命格奇特,有三弊五缺的缺陷,他是借你的命格续命……”

“这我都知道,俞白姑娘,其中误会一言两语道不清楚,我真是自愿的。”

见钟鸣如此坚决,俞白冷哼一声,嘟囔声:“冥顽不灵。”

随后俞白转身走出屋子,铜色巨剑围绕钟鸣转圈,似是踌躇片刻,也钻入涟漪中消失不见。

此时钟鸣没时间去搭理俞白,他赶紧转身来到张道祯身旁,问道:“老道,你没事吧?”

摇摇头,张道祯低声咳嗽几声才道:“我没事,只是阵法反噬,受了点内伤,你快去看看那青铜灯里的血烧完没有。”

钟鸣又回头去看那两盏铜灯,里面的血液只剩下薄薄一层,可仍旧是没烧完。

嘴里有许些苦涩,钟鸣皱眉道:“没烧完,还有点根。”

“天命如此啊!”

张道祯仰天长叹,大概是牵动伤口,他又咳了口血。

钟鸣也十分担忧,于是问道:“那这么算,这借命是成没成?”

“成是成了,但我徒儿只有九成命格隐入你的命格中,他与前陈仍是有一成的联系,这道前陈的真龙国运,再也斩不断。”

眉头皱的更紧,钟鸣又问:“差这一成会如何?”

“贫道也说不好,但可以肯定,以后你和我徒儿的命势都会很坎坷,因为这一成的国运,将死真龙国运的晦气都会算到到你们两人身上。”

如此一说,钟鸣十分糟心,都怪俞白好心办错事,反倒将他和张念尘都置于困境之中。

旁边的张念尘愧疚更甚,连连给钟鸣道歉。

钟鸣摆摆手道:“这不是你的错,与你没有干系,你先照顾好老道,我出去看看俞白姑娘。”

顺手给师徒二人关上门,钟鸣走出李家的小院。

刚走出李家小院,便看到孙家小院里站了四五个人,孙老头和孙落莲都在,还有缺牙几个少年郎。

孙老头看到钟鸣,赶忙招手道:“小钟,正找你呢,咱们这边陲又出大事啦!”

真是一波刚平又起一波,搞的钟鸣心中也烦闷无比。

他压下心中火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孙老头指着西南方向道:“小钟你看,那里是不是多了座青山。”

顺着孙老头的手指,钟鸣仰头向远处看去,只见荒山岗往南,不远处突兀地耸立着座高峰。

荒山岗只能算是大土坡,那座高峰才是真正大山,距离很远,隐约中只能看出那座山很高,比起隋云山脉中的大山还要高上许多,直上云霄。

望着那座青山,钟鸣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若是钟鸣猜的没错,那青山便是昨夜俞白给他说过的灵脉。

灵脉事关白玉京的利益,钟鸣深知其重要性,他看了半响才回头道:“孙伯,你告诉村里的人,谁也不能靠近那座山,那座山是属于白玉京的东西。”

听闻是仙人要的东西,孙伯深以为然,连忙叫缺牙他们去通知村里人来院中集合告知。

孙老头踌躇着搓搓手,对钟鸣说道:“方才我叫缺牙他们去山岗瞧了眼,缺牙说那山周围都是雾气,在村中看还看不出异样,若是走近些,便看到那山间云雾缭绕的,看不清楚。”

连连啧了好几声,孙老头才继续道:“怪不得那山看起来如此邪性,原来是仙人们鼓捣出来的。”

“孙伯放心,只要我们不靠近,就没事。”

劝了孙老头一句,钟鸣转身便要往家中走,他心中还是记挂着俞白。

见钟鸣要走,一直站在孙老头身后,神色忧愁的孙落莲抬起手,想要叫住钟鸣。

方才钟鸣进院子的时候,孙落莲就偷偷看他,心中的忧愁更是都写在眉间,秀眉紧皱。

自打俞白来到村中,孙落莲就没有高兴过,这么多天她都没有笑过。

今日好不容易碰到钟鸣,孙落莲咬牙暗想,定要跟钟鸣问个清楚。

几步追上钟鸣,孙落莲挤出个笑容,低声喊道:“钟哥哥,你这是要去哪?”

扭头看到孙落莲那张笑脸,钟鸣心中一暖,心中的烦躁少了许多,他答道:“方才跟俞白姑娘闹了个误会,我这赶紧去找找她,总要向她解释清楚才好。”

听闻是要找俞白,孙落莲的笑脸僵住,她低声道:“哦,是去找俞白姑娘啊……

钟哥哥,这几日俞白姑娘都住在你家中,村中人有些流言蜚语,莫要败坏你的名节。”

“还有这等事情?”

皱眉摇摇头,钟鸣暗叹村里的人就是喜欢说些家长里短的事,他倒是不放在心上,于是道:“回头你再碰到那群嫂嫂,别让他们瞎说,传到人家耳中不好,毕竟来者是客。”

话语间,孙落莲能听出俞白和钟鸣还没到谈情说爱的地步,她的小脸瞬间又挂上笑颜。

乖巧地点了点头,孙落莲高兴说道:“回头我就告知那群嘴碎的人。”

“那行,我们回头再聊,我还得赶紧去找俞白姑娘。”

望着钟鸣离去的背影,孙落莲终于开心笑出来,“俞白”这两个字听在耳中,也不似之前那么刺耳。

孙老头慢慢走到孙女身后,低声道:“小莲,小钟是个好孩子,也有本事,这样的汉子,整个边陲找不出第二个,若是你真有意思,咱们得抓紧。

改日爷爷叫人去给你说个媒怎么样?”

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孙落莲又抹不开面子,她娇嗔道:“爷爷……”

孙老头也抬头去看钟鸣逐渐消失的背影,又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转过年来,小钟便要及冠,也是时候娶妻成家。”

孙落莲痴痴地盯着背影没作声,心中却在念叨:若是时间过的再快些就好了,那样钟哥哥也能名正言顺的娶自己。

……

婚嫁一事,钟鸣可从未起过这种念头,这段时间他被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谈情爱。

一路走到家中,钟鸣恰好看到俞白在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其实俞白也没多少东西,她只是在钟鸣家中顺了点米粮。

推开门,钟鸣看着俞白收好米袋,疑惑问道:“俞白姑娘,你这是要走?”

俞白脸上还有气色,冷哼道:“不与你这不惜命的呆子在一起瞎混。”

还是刚才的误会没有解开,钟鸣叹息一声,不得不跟俞白解释借命之事的缘由。

听完事情缘由,俞白脸色好了许多,但她仍是冷声道:“这等邪道之事,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应别人,你这是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

钟鸣笑道:“我用自己的命换淤泥村二百余人的性命,不亏。”

俞白的神色动容,她再度审视钟鸣,眼中多了几分奇异的色彩。

即使这样,俞白手中的米袋还是没放下,她将米袋背在身上,说道:“借你家点的米,还有你的马。”

“你真要走?”

看俞白的样子,已经没有怒色,看来是真有事。

钟鸣并没有追问,他只是又给俞白往米袋里塞了块肉,并叮嘱道:“俞白姑娘,此去还是要小心,不要轻信别人的话。”

一句叮嘱,让两人又想起他们相遇时的场面,俞白给钟鸣个白眼:“你以为天下人都跟你这般坏?”

笑了笑,钟鸣道:“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总没错的。”

俞白从钟鸣手中接过米袋道:“放心,我不会走太远,我是要去隋云山走一趟,过几日便能回来。”

闻言,钟鸣眉头一皱,他不得不问:“俞白姑娘,你不知道山中灵脉已出事?

那是白玉京盯上的东西,你此时进山,难免会得罪白玉京。”

“我知道。”

俞白犹豫片刻才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昨晚你们带来的那道神魂真是昆仑的弟子,据他所言,他之所以潜伏在隋云山,是寻到了一处了不得的东西。”

钟鸣担忧道:“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宝贝谁都想要,可若是有命拿没命用,也是白搭。”

俞白眼神决绝,她道:“此行我必去,那东西兴许能解我剑骨之忧。”

得知事关俞白的剑骨,钟鸣便不再劝,他知道,拦不住俞白的。

既然拦不住,钟鸣便有要帮俞白做好万全之策的准备,他拉着俞白坐在屋中:“俞白姑娘,你等等,我给你去借一样东西。”

言毕,钟鸣急匆匆跑出去。

俞白坐在小木凳上,看到钟鸣消失在院落里,盯着门口发呆。

这个小村官对自己真的是挺好,那种好不是在宫中谁都宠着她的好,而是把话说明白,能帮则帮的好。

俞白的思绪纷飞,她又想起这段时间跟钟鸣的点滴,总感觉钟鸣给她一种难以磨灭的印象,很奇怪的感觉,俞白从未对旁人有过这种感觉。

她坐在屋中发了片刻呆,钟鸣便微微气喘地跑回来。

钟鸣手里拿着一把剑,把剑递到俞白的手中道:“俞白姑娘,你的佩剑不是断了,先拿这把应应急。”

接过剑,俞白拔剑出鞘,这是把纤细的剑,似是专为女人打造,其上还有藤蔓花瓣的纹理,剑刃上刻着“百花”二字。

神剑百花,作为当年花解语的佩剑,在神兵榜上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我们村子小,也没人用剑,没什么好剑,这把剑是在旁人家中借来的,你先拿来应急。”

俞白将剑收回剑鞘中,撇嘴道:“这种剑在我剑崖都很少见,还不是好剑,那在你眼中就没有好剑了,怕是只有你的刀是天下第一好。”

钟鸣尴尬笑了笑,他也没见过仙人们的兵刃,不知道百花剑竟然是此等神兵。

钟鸣笑道:“能用就好。”

拿起佩剑,背着米袋,俞白又在院中牵过钟鸣的老马火烧云,出院子而去。

而钟鸣则是一路将她送到村口,等这位劲装姑娘策马向隋云山而去,他还不忘叮嘱道:“万事小心为上!”

“放心,我会平安归来的,我俞白不会失信,借了你的马和剑,我会回来还的!”

黑色劲装的姑娘在马背上摆摆手,策马而去。

马蹄踩踏在泥泞的小路上,溅起泥水。

钟鸣站在村口的石头上,低声道:“愿你平安而归。”

此时日头正好,阳光明媚,这是少年人和姑娘的首次离别。

……

老马消失在远处,钟鸣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想到如此漂亮的姑娘今后几日就看不到了,心中有几分懊恼。

叹息过后,钟鸣正要转身回村,不经意间他却看到华光从隋云山而出,正是从俞白离去的方向而来。

华光转瞬及至,落在钟鸣面前。

叮——

悦耳的琵琶声在钟鸣耳边响起,来人宽大的衣衫随风飘摇,有仙人之姿,正是消失几日的冯寕。

冯寕缓缓落地,那玉琵琶缓缓缩小,飞入冯寕的后背消失不见。

冯寕的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他的眼中是抑不住的笑意,就如同捡了宝贝。

见到钟鸣后,钟鸣的笑容更甚,人还未落地就高声喊道:“钟先生,你这是在等着我回来呢?”

钟鸣并不想跟他提起俞白进山的事情,只是笑着应付道:“恰巧在村口看风景,冯先生你这是办完事,从山里回来了?”

点点头,冯寕笑道:“此行我收获颇丰,还要托钟先生的帮衬。”

“冯先生言重了,不过是教先生首曲子,借个住处,算得不得什么帮衬。”

跟冯寕客气两句,钟鸣转而问道:“不知先生进山的时候,是否看到过一队兵骑?”

“你说的是杨将军与细鳞骑吧,他们应该随后就到。”

细鳞骑的名头之大,就连这位南汉来的仙人也曾听闻一二。

听闻杨延朗终于要回城,钟鸣终于松了口气。

自打杨延朗走后,边陲所有的事情都由钟鸣自己扛起来,起先他没有认下杨延朗这个叔父的时候还没感觉,反正万事都自己扛。

可认下这位叔父后,钟鸣心中多少是有些依赖感,毕竟能为自己分忧的人少之又少。

钟鸣连忙拱拱手道:“那冯生先且回村去,我在这里等等我叔父的兵骑队伍。”

听闻钟鸣的称呼,冯寕讶异道:“杨延朗竟然是你的叔父,钟先生深藏不漏啊!”

摆摆手,钟鸣只是干笑,并未答话,他从不为这等事炫耀。

却没想冯寕将他拉下来,说道:“不着急,细鳞骑车马劳顿,行军很慢,应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先生大可下午再来迎接。”

于是两人便往村子里走,冯寕心情好,话也多。

“这几日霏霏没给您添麻烦吧?”

冯寕甩开宽大的袍袖,与钟鸣负手而行。

跟着等人在一起,钟鸣也要保持读书人的优雅,他负手缓缓跟上,笑道:“霏霏很好,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自己就能照顾自己,我也没帮她什么忙,更说不上给我添麻烦。”

冯寕满意地笑道:“那就好。”

只是闲谈,两人很是随意,一路走来,从冯沐霏聊到曲子与隋云山的灵脉,冯寕并不避着钟鸣,似乎什么事情都能跟他说。

钟鸣心中暗想:何不趁此机会提起李望野的事情?

念及如此,钟鸣忙岔开话头,试探道:“冯先生,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您,不知,您能不能帮忙?”

身形略微停顿,冯寕微微驻足,扭头笑眯眯盯着钟鸣道:“先生可讲,冯寕听过再下决断。”

第八十七章 一曲神仙惊,我与天挣命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七章一曲神仙惊,我与天挣命冯寕是个严谨的人,他从不轻易允诺,但只要应下,必当全力而为。

再加上之前钟鸣把《天下无敌》的曲子给他,对冯寕来说钟鸣对他有恩情,便又添了一句:“先生尽可详细到来,冯寕欠你人情,必要还与你。”

钟鸣心中也清楚,这些修仙者,最讲究因果报应,冯寕不可能轻易失信与他。

毫不犹豫,钟明直接将李望野的事情娓娓道来,包括他爹李建业的隐太子身份,以及现在的去向。

“但求冯先生将李望野带走,保他周全,我应下过李建业,要保他一道香火。”

低头拱手,钟鸣做出十足的敬意,如此卑微的求人,钟鸣还是很少做的。

而冯寕则是赶忙将钟鸣扶起来,他道:“我还以为先生是遇到什么困境,若不是要我去打杀城中的於楼主,其他都是小事。”

听闻冯寕开口便是要杀边陲最强的仙人於菟,钟鸣暗自心惊。

惊异之余,钟鸣也是喜笑颜开,他追问道:“冯先生,那么您是应下了?”

“此事不难,我蓬莱虽是礼乐之地,但要保一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

听冯寕答应,钟鸣又是拱手作揖道:“谢过冯先生。”

扶起钟鸣,两人依旧负手前行。

冯寕边走便说道:“这李望野我可以替先生带回南汉,也可保证其李唐身份不会轻易暴露,但先生要明白,我冯寕也未修得长生大道,终是有寿尽之时,我可保他一时,不可保他一世。”

点点头,钟鸣应道:“这我明白,冯先生,不知让望野在南汉待到及冠可行?”

及冠便是十八岁,今年李望野才五岁,距离及冠还有一十三载的时间,足够李望野成长,也足够让李建业与李世成分出胜负。

无论这场夺嫡之战的结果如何,及冠后的李望野,也能有主意,决定自己的人生。

略微考虑,冯寕袖中的手甚至开始偷偷掐算,半响后他才道:“一十三载的光景,冯寕也能还清先生的情分了,李望野之事我应下,今日起,他将以我冯寕徒弟的身份在南汉行走。”

冯寕为还恩情,竟然能收李望野为徒?

这是钟鸣始料未及的结果,对于李望野来说,无疑是场天大的造化。

钟鸣脸上的笑容更甚,再拱手拜谢,就显得钟鸣太过势利,他只能淡然笑道:“如此甚好。”

谈妥李望野的去向,两人也已经走到村中,钟鸣去梁余家中接李望野,冯寕则是回到住处找冯沐霏。

牵着李望野的手,钟鸣一路带他往冯寕的住处走去。

此时的李望野还有些迷茫,他年纪不够大,既没有父亲的隐忍,也没有大哥的沉着与才学,年仅五岁的李望野,出去脑袋机灵些,也只是个毛孩子。

一路上钟鸣的话很少,李望野也能感觉出有事要发生。

默默跟着钟鸣走过半路,李望野终于忍不住问道:“钟鸣哥哥,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拜师,拜师过后,你便要离开淤泥村,与师父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李望野便挣脱开钟鸣的手,站在远处不动了。

钟鸣扭头去看,却看到李望野泪眼汪汪地站在远处,他的话语中已有哭腔:“我不去拜什么师父,我要在淤泥村等我父亲和母亲回来……”

眉头紧蹙,钟鸣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李建业回帝都夺嫡的事情,思索半响,钟鸣还是决定要继续骗李望野。

当初他没告诉李望野实情,就注定今后需要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隐瞒。

李望野只是个孩子,如若告诉他实情,难免太过残酷,李建业和李广陵已经背负起他们李家嫡系的责任,李望野不应该再被这场战争卷进去。

最起码钟鸣这么认为,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他所需的,只是一个完整的童年。

钟鸣走到李望野身边,缓缓蹲下,他叹气道:“望野,你知道父亲和哥哥是替你去拿回些东西,但这个过程会很困难。

如果你能跟着师父学些本事,将来你学有所成,便能帮你父亲很多忙。

此去拜师,钟鸣哥哥是想让你长大后能帮你父亲和哥哥分忧,难道你不想吗?”

李望野已经哭出来,他摇头道:“我也想,可是万一父亲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钟鸣笑了,他笑的很假:“不会的,如果你父亲回来,我就去接你回来。”

毕竟只是个孩子,李望野犹豫半响,才缓缓点头。

替李望野擦去眼角的泪水,钟鸣拍拍他的头道:“这才是男子汉,答应钟鸣哥哥,去了师父那里,不准轻易哭鼻子。”

“嗯,我不哭了,钟鸣哥哥,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揉揉哭红的双眼,李望野信誓旦旦地保证。

也是这句钟鸣没有在意的誓言,让李望野今后变个十分坚毅的孩子。

钟鸣从鼻腔里叹出一口长气,他拍拍李望野的头,以示赞扬,随后拉着李望野继续往前走。

走到冯寕的小院前,钟鸣看到冯寕和冯沐霏正在院中等待。

钟鸣将李望野带到院中,给冯寕见过礼,道:“冯先生不必这样等待,太见外。”

冯寕笑道:“也不都是为等你,我也准备回去的。”

钟鸣皱眉,他没想到冯寕竟然今日就要走,讶异道:“冯先生何必走这么急?”

“事情都已办完,该回去的。我若在望仙城外呆太久,城里那位於楼主难免会多想。”

想来也是,白玉京的边界处,岂能留蓬莱的首席弟子随意驻扎。

于是钟鸣赶紧将李望野推到冯寕面前,他道:“冯先生,这便是李望野,还望先生多劳心。”

随后钟鸣又对李望野小声道:“望野,快叫师父。”

李望野看着眼前这位高大的男子,眼中有几分惧意,但他仍是鼓足了勇气,跪下喊道:“淤泥村李望野见过师父!”

扑通一声,李望野跪在冯寕面前,眼圈仍是通红。

见到李望野如此知礼仪,冯寕心中是有几分欣赏,他挥袖虚托,起了股清风将李望野扶起来:“好孩子,快起来吧!”

站在冯寕身旁的冯沐霏高兴地跑到李望野面前,拉着李望野笑道:“方才父亲就跟我说会收个叫李望野的徒弟,果然是你。”

前几日冯沐霏跟村中的孩童满村瞎跑,玩的最好的几人中,李望野算得上前者。

见到昔日的小伙伴,李望野那颗惶恐的心终于安宁些,但也只是笑笑,并未作声。

既然李望野已送到,冯寕也没有停留的心思,便拱手道:“钟先生,时辰已不早,我就不多做停留,需要上路了。”

“冯先生请。”

钟鸣赶紧退后两步让开,他知道冯寕要走便会踩着那把巨大的玉琵琶。

唤出玉琵琶,琵琶随风见长,眨眼间已是能站下四五人之大,冯寕挥袖,带着冯沐霏与李望野来到琵琶上。

冯寕回头道:“钟先生,我们后会有期。”

钟鸣拱拱手:“后会有期。”

玉琵琶缓缓升空,李望野眼圈通红,他使劲冲着钟鸣摆手:“钟鸣哥哥,等我回来!”

钟鸣挤出个笑脸:“好,望野,等你回来,钟鸣哥哥给你买酥脆糕吃!”

“那我要吃个够!”

“一定让你吃个够!”

玉琵琶越飞越高,李望野的声音渐行渐远。

钟鸣嘴角的笑容忽而变得很苦涩,他吸吸鼻子,感觉心中和鼻腔里都很酸,如若吃了酸李子那般,算到让人眼泪鼻涕齐流。

远远的,玉琵琶已经化作流光,向着隋云山中而去。

碧海蓝天,白云苍狗,有歌声起。

隋云山间回荡着冯寕唱的那首《天下无敌》,忽而起风,将曲子吹散到这座边陲。

“风卷狂沙起,云化雨落地……”

一首义气江湖的曲子,让冯寕唱出金戈铁马的意味,兵戈相见之间,是一座厮杀中的江湖。

那歌声渐远,风却越来越大,吹动山间的百年古树,枝桠都被风吹弯。

山间高高的野草尽数压低,仿若有双无形的大手折弯了世间的一切。

风中的曲子,压得这边陲万物低头。

无数边陲的平民瑟瑟发抖,胆小者已然跪下。

只有钟鸣站在院中,望着天际喃喃道:“冯先生的歌声越来越有味道,曲子,他学的不错。”

冯寕站在玉琵琶上,半响才一曲终了。

冯沐霏陶醉之余眼中有光:“爹爹,你已破成婴境?”

冯寕笑而不语,望着那座小村庄半响才道:“还要谢过钟先生的曲子。”

这一日,冯寕破境再踏一步长生路,已入挣命境界。

……

白玉京府邸。

诸多白玉京弟子软倒在当场,手中的物件都拿不稳,一时间瓷碗破碎声四起。

不少修为低下的弟子已经跪在当场,那曲中意境太过霸道,似要镇压这座边陲。

正在屋中静修的於菟忽而睁开眼睛,身后吴罡法相忽隐忽现,他被歌声扰乱,道心不稳。

於菟咬牙骂道:“你个笑面虎冯寕,临走还要给我示威?”

道心已乱,於菟没有心思再修行,飘下床榻,走到斐大成面前。

再看坐在蒲团上打坐的斐大成,歌声反倒对他没有多大影响,他只是忽而睁开眼睛,额头间多了许多细汗。

那歌声也将斐大成的道心打乱,他慌忙站起来问道:“师父,这是怎得了?”

於菟冷着脸道:“没大事,不过是个初入挣命的家伙臭显摆。”

斐大成暗自吃惊,这些日子来,他对修仙一途也稍有了解,汇丹之后是成婴,自己的师父才不过是成婴大乘期,那人竟然已突破元婴,到达挣命境界。

挣命在白玉京都得是屈指一数的人物,那唱曲子的人可真厉害。

在斐大成观念中,他能到汇丹多三百年可活,便是老天开恩,入成婴,到挣命,简直想都不敢想。

显然於菟并没对冯寕的曲子有太多感触,他打开门走出去,呼唤道:“大成,你出来,今日不打坐,为师教你凝冰之术。”

在府中打坐这些日子,於菟终于要教他仙法,斐大成喜出望外,赶紧应了声往外跑。

鸣哥,我又向前走了一步,你等着,有一天我会帮你解开丹田之疾的。

……

山间小路上,一队细鳞骑停在路当中,胯下马匹慌乱长嘶。

杨延朗胯下的落雪都乱了神,杨延朗如何都拉不住,只因为那首刺耳的曲子。

掏了掏耳朵,杨延朗心烦意乱道:“这是谁在乱唱,这曲子也太难听了。”

旁边的绿袍书生伯年轻笑道:“此言差矣,杨将军细听,这曲子其实很有意境,只是所唱之人心高气傲,有意拿这曲子的意境压人,你才听不下去。”

闻言,杨延朗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细细听着曲子。

在杨延朗的耳中,身旁的马嘶声,叫喊声都渐渐听不到,只有那首随风飘荡的曲子。

曲子入耳,杨延朗听到的不是歌词,而是一曲江湖侠客仗剑走天涯的水墨画,他畅快饮酒,纵马狂奔,持剑杀人。

他以一敌百,以一敌千,以一敌万……

那曲中之人,天下无敌!

待到天下无敌四个大字浮现在脑海中,杨延朗猛然惊醒,马背上的银龙枪无召自吟,嘹亮的龙吟声响起,银龙枪飞到杨延朗的面前。

重刺,枪头入地三分。

杨延朗口中大喝一声:“快哉!快哉!”

清风徐徐,汇聚在杨延朗的身体周围,吹乱他的战甲袍摆,狻猊甲上的细鳞随风轻响。

本是地煞境界的杨延朗一举跨过十道劲气,竟然从七十二道劲气一破入天罡,体内真气足有八十二道之多,都拜那首曲子为之。

伯年眼中尽是赞赏之色,拍手笑道:“杨将军果然是天纵奇才,竟能在曲中寻得突破契机。”

随后伯年又作惋惜状,叹息道:“杨将军不入仙途真是大遗憾,这真气修武之法太多弊端,终是上限太低,可惜了杨将军的惊世天赋。”

回神后,杨延朗随手拔起银龙枪,笑道:“伯仙官谬赞,在下一介武夫,怎能有仙宫之人天赋高。”

“杨将军太谦虚,你的天赋,放在我白玉京都少见,杨将军若是你有意,不如入我白玉京……”

心中已起爱才之意,伯年的下半句话不用说,杨延朗也能猜到,他是要劝杨延朗入白玉京修仙。

且不说若是要修仙就要摒弃体内劲气,自费武功,从头再来。

就是杨延朗对于白玉京的厌恶感,他也不可能答应。

有意避开话题,杨延朗转身去拉白马的缰绳,还故意大声道:“伯仙官,我方才听闻这曲子很有意思,仿若那唱曲的人实力高超,傲的很,有天下无敌之势。”

伯年何等聪明,他自知杨延朗有意回逼,他叹息声也不再提此事。

收拾好心情,伯年脸上再挂笑容,他道:“杨将军所言也不差,这人一曲入挣命境,再给他些时日,必当能挣命境界天下无敌。”

挣命境天下无敌?

伯年对冯寕的评价简直是骇人听闻,也不知是他有意迎合杨延朗的话,还是真的如此认为。

而杨延朗握着银龙枪翻身上马,遥望南方,低声道:“天下无敌?哈哈,我大哥也是我们这座武林的天下无敌,不知两人到底谁厉害,有机会得让他们两人比划两下。”

伯年不笑了,秦雄他还是知道的,若是说这座武林有旁人能打得过成婴境仙人,伯年自然一笑置之,心中暗道他是个痴子。

但如若那人是秦雄,伯年不敢说。

挣命境天下无敌,那人间天下无敌也许真能与之一战。

见伯年不答话,杨延朗也不追问,挥枪轻吟,让身后的马匹都安静下来。

银龙枪吟,百十匹骏马似是得到安抚,不再慌乱。

杨延朗挥枪指向望仙城方向:“虎子,整顿队伍继续疾行,再有十里路,我们便能到家了。”

众兵骑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眼神再度炯炯发亮。

一队兵骑与白玉京弟子组成的队伍,正在向望仙城疾行,策马狂奔,尘土飞扬。

第八十八章 十里青山外,将军策马归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八章十里青山外,将军策马归日暮黄昏下,远处那座青山愈发神秘,缭绕的雾气映成深橘色。

远处的山路上泥水飞溅,马蹄声震天响,一队兵骑狂奔而来。

领头之人身穿狻猊鳞甲,手持银龙枪,正是离家月余的杨延朗,他脸上略带疲惫,胯下落雪宝马跑得飞快,但当他看到望仙城的轮廓时,勒住缰绳,减缓马速。

不是近乡情怯,更不是因为畏惧城中之人,只是因为道边大石上站了两个少年。

石上一位身着锦袍的俊美少年冲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暮光下泛光。

石旁黝黑的少年挠头傻笑,呼喊道:“杨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杨延朗翻身下马,身后的兵骑亦是如此,他们牵着马来到少年人身前。

钟鸣也从大石上跳下来,手里拿了根柳枝,在杨延朗身上轻轻敲打,嘴中说道:“柳枝打身,去去晦气。”

边陲有个古老的传统,从外归家的人身上染满世间尘埃,家乡的柳枝最为柔软,也具有灵性,用柳枝敲打身躯,可以去污秽之气。

望着钟鸣,杨延朗也露出笑容:“侄儿,我回来了。”

钟鸣手中的柳枝略微停顿,真挚笑道:“叔父,欢迎回家。”

两人相视而笑,身后的细鳞骑齐刷刷跪下,用力敲击着胸甲:“属下见过钟少爷!”

时隔月余,这边陲最大的军官杨延朗终于回归。

在兵骑队伍的上空,悬浮着几座冰莲,其上是伯年为首的白玉京弟子。

伯年看过杨延朗与钟鸣的相认场面,眼中泛起奇异色彩,他喃喃道:“这就是徐乾刀的儿子啊,真是个有儒生气的少年人,跟他爹可不太一样。”

看过片刻,见杨延朗没有跟他一同回城复命的意思,伯年便落下冰莲,拱手向杨延朗道:“杨将军,我还要回去复命,先走一步。”

杨延朗转头拱手道:“伯仙官且去,杨某就不去了。”

“那晚上的庆功宴……”

略微摇头,杨延朗脸上是歉意的笑容:“我与侄儿离别许久,有许些话要说,晚上有家宴。”

伯年也知道,杨延朗与白玉京向来不合,这次去隋云山脉,若不是君命在身,他断然是不会去的,伯年也没强求,拜别杨延朗,向望仙城中而去。

杨延朗则是跟钟鸣漫步往城中走,叔侄二人边走边聊。

这段时间,杨延朗离去后,白玉京降临,尸潮袭城,边陲城重现划分边界线,发生很多事情,都需要钟鸣一一与之道来。

静静听着钟鸣给自己说边陲城的变化,杨延朗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当听到於菟把钟鸣的丹田给封冻后,杨延朗勃然大怒。

他怒骂道:“狗仙於菟,他以为做上我新唐的净月仙官,即可无法无天了!”

见杨延朗的怒颜吓人,钟鸣赶忙又给他解释,自己如今已解丹田之疾。

杨延朗不作声,他转身上马提着银龙枪便向城中而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钟鸣都没反应过来,落雪就消失在小路上。

待到钟鸣回神,心中暗道不好,立即招呼孙龙虎道:“虎哥,赶紧跟上我叔父,他这是要去城里寻仇!”

寻仇?

归来的孙龙虎与杨延朗一样,并不知道这段时间边陲的变故,他稍稍愣神,不过仍是喝了声,招呼兵骑队伍跟上杨延朗。

钟鸣也赶紧从梁余手中夺过缰绳,来不及给梁余解释,钟鸣翻身上马,紧追杨延朗而去。

……

断壁城墙前,白色的骏马化作虚影,直奔城内而去。

城门前的两个衙役只感觉眼前一花,杨延朗已经骑着骏马入城门。

瘦衙役挠挠头,疑惑道:“刚才是什么人过去了?嘿!真是大胆,敢在城里纵马过市!”

“傻啊,没看到那商量的盔甲,定然是杨校尉巡视边疆归来。”

那络腮胡衙役撇嘴继续道:“别多管闲事,杨校尉你也敢管,怕是活不耐烦了。”

瘦衙役立即缩缩脖子,不敢再作声。

两人刚商量好不要多管闲事,便又看到前面骑黑马来一少年。

这次瘦衙役的火气又涌上来,抽出腰间的横刀,刚打算喝来人一声,却看到那少年人身后是百名细鳞骑紧跟其后,雷鸣般的马蹄声也在远处响起。

瘦衙役赶紧收起横刀,吓得贴着城墙站立。

他也看清楚来人是钟鸣,又挤出笑脸喊道:“钟先生这么急,是要去哪?”

钟鸣神色焦急,他虽说紧追在杨延朗身后,却始终没有见到杨延朗的身影,落雪是千里良驹,怎是一般马匹能追上的。

于是他勒马稍停,问道:“你们可看到我叔父来此?”

瘦衙役指着城门内答道:“杨大人方才骑马进城去了。”

“谢过指点。”

拉起缰绳,钟鸣又向着城里追去,可他顺着南街跑到城中心也没看到杨延朗的踪迹,只得又向着白玉京府邸的位置追去。

钟鸣骑马来到白玉京府邸之前,果然看到落雪站立在街道旁,正站在墙边啃杂草。

白玉京的府邸向来是有看门弟子,此时那两个弟子都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一看便知,是杨延朗放到这两名弟子,打杀进府。

钟鸣眉头皱的更紧,如此一来,杨延朗便将他们与白玉京的矛盾搬到明面上,这将是场撕破脸皮的斗争。

“叔父真是鲁莽!”

啧了声,钟鸣翻身下马,心中已有几分慌乱,考虑着要如何全身而退。

他先是看了看那两名倒在血泊中的白玉京弟子,一人被杨延朗捅穿肩膀,血迹便是他的,另一人无明显伤口,只是脖颈有道淤痕,好在两人只是昏迷,并没有身死。

此时孙龙虎他们也紧随而至,钟鸣立即吩咐道:“虎哥,你给这人的伤口稍作处理,别让他死掉,我进府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孙龙虎拔出唐刀,利刃上已经鼓胀起淡青色的刀劲。

略微摇头,钟鸣眼神深邃道:“不行,我们跟白玉京不能彻底撕破脸皮,若是你们跟进去,事情反倒不好办……”

思索片刻后,钟鸣有了决策,他道:“这样吧,我进去看看,若是有危险,我便大喊,你们再进来不迟。”

其实钟鸣并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如果事情真到那一步,他怕今日谁也走不出这座府邸。

从怀中掏出那把红木折刀,钟鸣将折刀藏在袖中,这才踏进白玉京的府邸。

白玉京的府邸虽大,但住的人也多,足有百名弟子居住在其内,一路走来,钟鸣看到不少昏迷的弟子,都是被杨延朗打伤的。

钟鸣暗自心惊,看来杨延朗的实力的确不俗,一人竟然能连伤十几名白玉京的弟子。

走到中门的位置,钟鸣终于看到杨延朗的身影。

只见十几名身穿华衣的白玉京弟子将杨延朗包围,而上将军满脸怒色,手持银龙枪,站立在那,无人敢出手迎战。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已惊动於菟。

杨延朗的面前,便是於菟,他左侧站着方才钟鸣见过的年轻仙人伯年,右侧是老叟仙人曾隶。

於菟的脸色很难看,冷若冰霜。

他没有作声,反倒是身后曾隶向前一步,凭空凝结一柄冰晶长剑,指着杨延朗怒道:“杨延朗,你这是找死吗?竟然敢打进我白玉京的府门!”

见到於菟后,杨延朗冷笑道:“我不想动手的,奈何你手下的弟子狗眼看人低,门都不让入,本官只能打进来!”

老叟曾隶眼睛一眯,冰晶长剑上闪过淡蓝色的华光,怒道:“你真是找死!”

一直未作声的於菟此时开口了,他冷声道:“杀了他。”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仿若杀地煞榜的魁首霸王枪,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捏死个蚂蚁那般容易。

闻言,曾隶立即出手,手中冰晶长剑脱手而出,带着破空声直刺杨延朗的胸口。

杨延朗抓着银龙枪的手只是抬了下,但又落下去。

他看到有人出手帮他,所以并未打算去硬接这一招。

面带笑容的伯年只是身形一闪,便来到曾隶与杨延朗之间,他食指点在那冰晶长剑上,锋利的冰剑势头一滞,低鸣着,不能再进寸步。

笑吟吟的伯年明显是来当和事老的,他先是对於菟和曾隶说道:“杨将军是我新唐的良将,向来有勇有谋,断然不能无缘故就打上门来,不妨先听听杨将军为何而来。”

“伯楼主,这……”

曾隶神色犹豫,看向身旁的於菟,他拿不了主意,还得听师父的。

於菟脸色并无变化,冷声道:“小师叔,这不合规矩,犯我白玉京者,必诛之。”

伯年哈哈一笑,冲着於菟笑道:“於菟,我们都走过三座世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古板,规矩自然要遵守,但也有顺应时势。”

犹豫片刻,於菟才道:“今日且听小师叔的。”

此话一出,注定今日是打不起来,杨延朗握枪的手也松了几分,他心中有底,他打杀进府邸是来讨说法的,真要跟於菟拼个你死我活,也犯不上。

曾隶凝结的那把冰剑化成冰晶散去,杨延朗把银龙枪杵在地上,两人互相看一眼,仍是张飞不服诸葛亮的架势。

见两人都有能谈的意思,伯年也暗自松口气。

随后伯年冲杨延朗拱手问道:“杨将军,你此番如此大的火气,到底是为何事?”

杨延朗也很给伯年面子,毕竟这是在帮他,杨延朗还是分辨出来的,他冷声将来意说明。

听过钟鸣被於菟封丹田的事情后,伯年恍然大悟,怪不得杨延朗如此愤怒,原来是惹了他那位侄儿,新唐三神将的兄弟情义深似海,这是新唐人尽皆知的事情。

伯年啧啧做声,低声道:“於菟,听起来是你不对,此番杨将军打上门有理啊!”

冷哼一声,於菟没做声,他没有跟凡人讲道理的习惯。

伯年又问杨延朗道:“杨将军,是我们有错,你看要如何解决才满意?”

当问到解决之事,杨延朗心中也没想法,他当时满腔怒火,只想着来此给侄儿找回场子,却没想到能到和谈地步,犹豫半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此时伯年已经注意到站在中门处的钟鸣,他立即笑道:“杨将军,你看当事人也到了,不如问问你侄儿的意思?”

“也好。”

点点头,杨延朗心中火气下了大半,却是有些后悔自己鲁莽行事了。

钟鸣看到伯年向自己招手,忙几步跑到杨延朗身旁,他向几人见过礼,才道:“各位仙官大人,依我看,虽然净月仙官大人封我丹田是事由,但我叔父打进府邸也有不妥,不如我们就此作罢。”

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钟鸣并不想再让杨延朗闹下去。

他们明显是不如白玉京的实力强,再闹下去,弄不好他们叔侄两人都要折在这里。

何必拿自己的命去赌气,钟鸣是个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

听到钟鸣的话,杨延朗还是有些不忿,却也没做声;於菟微微皱眉,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伯年是最高兴的,他喜欢听到这样明事理的话,立即笑道:“好,我看依钟鸣的话最为稳妥。”

向前走了两步,伯年又道:“我这便给你解了丹府的冰封,这事我们就算揭过,同在新唐为官……”

仔细盯着钟鸣看了两眼,伯年的笑容微微一滞,疑惑道:“你的丹府浑厚,灵气涌动,冰封已解?”

於菟也为之动容,他怒道:“不可能,我亲自下的封冻,凭他结气不足的境界,怎么可能解开!”

顿时钟鸣心中开始打鼓,他找冯寕解开丹田的事情,断然不能往外说,不然就是拉冯寕下水,这也太不厚道了。

观察过钟鸣的丹田后,於菟大为惊异,他怒问道:“你怎么解开的!”

方才就在思索,此时钟鸣早有说辞,他面不改色地散了个慌:“我按照之前修行内劲之法,尝试了多次,也是近几日才解开这丹田的封冻。”

於菟脸色一变再变,皱眉道:“没道理……”

杨延朗虽知内情,但断然不可能揭穿钟鸣,只是笑着看於菟的脸。

作为和事佬的伯年哈哈大笑:“於菟,你这次可是看走眼,若是钟鸣能解开你的封冻,那便是千年不遇的修仙奇才。”

此话一出,不只是於菟的脸色怪异,所有白玉京的人都惊异盯着钟鸣看,甚至有几人眼中流露出羡慕神色。

能被伯年说成千年不遇的奇才,那人的天赋到底要有多高?

恐怕说他天赋直追娥婵宫主亦或是於楼主都不过分。

看到那些人的眼神,钟鸣也意识到个严重的问题,他这谎话有些说过了,瞒过一波又起一波。

第八十九章 书生亦有三分江湖义气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八十九章书生亦有三分江湖义气於菟的眼神飘忽不定,看向钟鸣的眼中多了几分狠厉,场上局势瞬息改变,任谁都能看出来於菟对钟鸣起了杀心。

本来乐呵呵的伯年脸色也随之改变,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白玉京的人都知道,第二楼的於楼主脾气暴躁,性格怪异,外人猜不到他的三分心思,喜怒无常对于於菟来说是常事。

于此同时,杨延朗也察觉到於菟的气势不太对,他手中的银龙枪缓缓抬起来,银色的枪头在暮光下闪烁着光芒,直指於菟的咽喉。

方才还有冰释前嫌的可能,此时却又兵戈相见。

伯年连忙开口劝阻道:“於菟,方才我们不是说好了,此事就此揭过的?”

於菟没答话,只见他挥手间,身后紫色的光芒乍现,凌厉的风劲直袭杨延朗。

当当当——

杨延朗横枪阻挡,银龙枪连响三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杨延朗出手也只是下意识自卫。

紫色光芒淡去,於菟转身不再看杨延朗和钟鸣二人,他声音阴沉道:“下次你再敢用枪头指我,断的就不是枪了。”

话音刚落,杨延朗手中的银龙枪应声而断,断成四截,两截枪身还在杨延朗的手中,枪头还有一截枪声跌落在地,清脆的落地声敲击在杨延朗的心头。

“竖子尔敢!”

银龙枪断,杨延朗暴怒,他一双眼睛已经被血丝包裹。

银龙枪可是杨延朗的家传宝物,这把枪在神兵榜上也是有名头的,虽不及绝响刀那般是天外陨铁打造,但也是出自一代名匠之手。

传闻当年杨老将军拿着这柄银龙枪替前陈打下了一片天下,是杨家承传世代的宝物。

这柄枪不但是宝物,更是杨家将精神的寄托。

杨家枪法,威力七分在用枪人,三分在银龙枪之利。

如今这柄寄托着杨延朗情愫的银龙枪断裂,他如同被人斩去一臂,又如何不暴怒。

上将军身上的狻猊细鳞甲噼啪作响,他身旁的钟鸣能看到,那些指甲大小的鳞片甲因杨延朗的劲气而竖起,甲下的白袍更是无风自动。

一声龙吟在银龙枪上响起,只见杨延朗丢下手中的断枪,挥手虚抓,那断裂的枪头飞到杨延朗的身前,他竟然用劲气凝结出一柄长枪。

以气化形!

钟鸣大为震惊,他习武多日,也曾听闻不少武林人士的奇闻武功。

其中以气化形便是武林豪侠们梦寐以求的境界,据说只有三十六位武林传奇人物才能做到。

身为地魁榜首的杨延朗已有四五年在境界上毫无进展,今日听得一曲《天下无敌》,他踏入天罡境界还不算,竟然还在於菟的刺激下达到了以气化形的大境界。

以气化形是武林传奇的标志性境界,兴许有位武林高手是天罡境界,但他不一定会以气化形,但凡能达到以气化形的人物,绝对有天罡境,甚至于超越天罡境的实力。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杨延朗气化长枪,青色劲气化作龙形,在他双手中游荡,枪尖直刺於菟的后背。

劲风席卷,将钟鸣逼退四五步,杨延朗已被强劲的劲气笼罩,势要取於菟的性命。

与此同时,於菟猛然转身,他那张瓷娃娃般的小脸上凶芒毕露,小手高抬,最终怒喝道:“杨延朗,你真是找死!”

在於菟的背后,紫色吴罡法相骤现,狰狞的法相双手持巨斧,向杨延朗砍去。

眼见那惊人一枪与吴罡法相就要碰撞在一起,伯年叹了口气,低声喝道:“够了!”

一声听似随意的怒喝,伴随着的是无边骇人的气势,比杨延朗身上的风劲更强势,伯年那身绿色书生长袍鼓动,青色法相从他身后闪现而出。

那法相青中见紫,似是在青紫两色中蜕变。

法相的样子是位长须的老叟,老叟一手持书册,一手持长剑,口鼻以上是半张面具,扭曲的花纹成兔子状。

面带诡异兔子面具的老叟法相,只是单手剑轻挑,便将杨延朗与於菟同时击退。

三股劲气碰撞到一起,爆出波浪般的气劲浪***得人睁不开眼睛。

杨延朗后退四五步仍是止不住身型,钟鸣赶紧上前去搀扶他,只是碰到杨延朗的身体,钟鸣便感受到有巨大的冲击力向他传递而来。

这还只是杨延朗承受后的余波,钟鸣不得不调动丹田的劲气,才能坎坎扶住他。

“叔父,你没事吧?”

扶着杨延朗,钟鸣关切询问。

杨延朗眼中除去愤怒还有震惊,他轻轻摇头,并小声叮嘱道:“见势不好你就跑,出城便去汴梁找大哥,他能保你性命。”

感动之余,钟鸣又是叹息,如今这局面,於菟若真是想要杀他叔侄二人,给他八条腿也跑不出望仙城啊!

再看於菟,他也是连退三步才能停下,他身后的曾隶呆滞看向那青色法相,像是吓傻在当场。

伯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他面色冰冷,轻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见月祖法相,还不跪拜!”

虽然於菟很不情愿,但仍是双膝跪地,向那青色法相叩拜道:“弟子於菟拜见月祖法相。”

一众白玉京弟子也反映过来,纷纷双膝跪地,高呼拜见月祖。

这一幕将钟鸣看得云里雾里,他扶着杨延朗想要退,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进退两难。

“於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小师叔和月祖的话,今日就不要再闹下去,杨将军你伤不得!”

於菟跪在地上,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到他轻声回答道:“於菟知错。”

随后伯年转身向杨延朗道:“杨延朗,今日你大闹我白玉京的驻地,我可以不计较,但你也要好自为之,走出这个门,如果再敢向我白玉京刀剑相向,我伯年必当取亲手你性命。”

这话不好听,有几分威胁的意思,但在场人都明白,这是伯年给了杨延朗一个台阶,非但不是威胁杨延朗,还有几分袒护的意思。

若不是念在杨延朗月前进山对白玉京有汗马功劳,加之今日他听曲是表现出的惊世天赋,伯年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比起大多数白玉京的仙人,伯年有几分儒生气,又有几分江湖义气,说到底是他不爱修仙道,反倒有几分人间烟火气的本心还在。

杨延朗不服气,可他并不傻,再胡搅蛮缠下去,死的将是他和侄儿。

默不作声地捡起断裂银龙枪,杨延朗道了声:“侄儿,我们回家。”

从中门出,直到踏出白玉京的门槛,杨延朗的背脊忽而塌陷,他仿若苍老了几分。

钟鸣也看出杨延朗的异常,他忙问道:“叔父,你伤着了?”

半响没做声,杨延朗抬起头看向仅有一丝余光的西方,低声喃喃道:“走出地煞,我才知道,天罡往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回答钟鸣没听懂,他微微蹙眉,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侄儿,走,跟我回府,今后白玉京的事情,我们不要再碰了。”

杨延朗牵过马,翻身上马便向府邸而去。

细鳞骑跟在其后,只剩下钟鸣坐在马上,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杨延朗受到如此大打击。

……

门外的杨延朗离去,细鳞骑亦是离去。

白玉京的府邸之内,伯年才收起他的月祖法相。

负手看向中门的位置,伯年神色担忧。

法相消失,於菟一众白玉京弟子也纷纷爬起来,伯年转头向於菟道:“隋云山的灵脉我已斩杀,灵石你可派人采取,我的任务完成,要回宫中向京主复命。”

於菟没说话,转头便向后院走去。

身为其弟子的曾隶脸色尴尬,连忙解释道:“伯楼主,我师父还在转世初期,受身躯影响,未免有几分孩童的心性,请您见谅。”

伯年并未生气,用月祖法相压他,不与自己翻脸就够好的,这伯年深知。

他淡然笑道:“我知道。”

言毕,伯年架起冰莲,腾空而起,直接向着城外飞去。

曾隶连忙拱手问道:“伯楼主,我们还给您准备了庆功宴,您不留下休息一晚再走?”

此时伯年的身影已经化作流光,空中只传来他的一句话:“你师父不想见我,这晚宴不吃也罢,免得大家一肚子气还要互相客套,糟心!”

跟随着伯年,府中又升起几道流光,一同向北方飞去。

待到伯年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院子中的曾隶才吩咐众人散去,那庆功宴也不必也不必准备。

众弟子中,易崇天贼溜溜地等到众人散去,才悄悄跑到曾隶身旁,他低声问道:“师父,伯楼主的那尊法相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见了还要行跪拜礼?”

易崇天是曾隶的亲传弟子,曾隶活了几百年,也曾收过两个亲传弟子,但都不是很随他心意。

唯有这个年纪轻轻,却很机谨,会察言观色的小家伙深得曾隶的欢心。

曾隶很是看重易崇天,所以这次边陲之行,曾隶才会选择在众弟子中,把他带出宫,精心栽培。

“此事说来话长,为师我也是听年岁比我长的师兄说过。”

招招手,曾隶将易崇天带进房中,点着了油灯,师徒二人才说起一段白玉京的陈年秘闻。

伯年的身份特殊,这在白玉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十二位楼主,其中大半都是与於菟同辈的弟子,只有极少数是老一辈的前辈。

这位伯楼主,按年岁来说,比於菟年长不几岁,也就是跟娥婵的年纪差不多,当然这是按照修仙者的岁月来算,期间也能查出三四十年。

可按照辈分来说,伯年却是很大,他是娥婵的师叔。

伯年之所以能当娥婵的师叔,是因为当年进白玉京的时候,他的天赋过人,深得前两代的白玉京宫主重视,以至于托付于自己的大弟子,让其收为亲传弟子。

当年白玉京的首代宫主月缺飞升真仙后,在白玉京留下一缕神魂,守护后人。

那神魂一直被供奉在白玉京的祠堂中,其塑像被称之为月祖。

伯年初进白玉京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守祠弟子,整日打扫祠堂。

某天夜里,祠堂中忽而冒出华光,引得白玉京众人惊异,后来经查探,众人才知道,伯年打扫祠堂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月祖塑像。

由此导致异象,月祖残留在白玉京的神魂被惊醒,激荡而出,才引出华光。

而没有栖息处的月祖残魂选择了伯年的身躯当栖息处,那一缕神魂竟然钻入钻入伯年的身躯内。

后经过百年的修行,伯年竟然能将月祖的神魂炼化,融入自己的法相之中,这才有月祖法相的问世。

修道之人都相信机缘,当代宫主认为伯年便是月祖选择的继承人,他拥有这缕神魂是月祖在上界的抉择,非但没有惩罚他,反倒对其更加器重。

也是那代老宫主定下规定,见月祖法相便如见月祖,白玉京弟子不论辈分,都要跪拜。

说来也是,月祖是白玉京的开山鼻祖,他们小辈辈分再大,也大不过月祖。

伯年除去白玉京弟子的身份外,更有个极为特殊的职位——执法者。

执法者是专为伯年创立的职位,其意是当白玉京出现重大错误,但上位者又一意孤行时,伯年可以凭借月祖法相清理门户,驳回任何决策。

说起伯年与月祖法相,曾隶十分羡慕,他又道:“宫中记录在册的月祖法相几乎没有,但有条传闻说,当年才下界时,娥婵宫主曾想罢黜伯楼主的执法者身份,与其斗法一场……”

易崇天追问道:“师父,结果如何?”

“你说呢?”

曾隶轻笑,捻着胡须继续说道:“当然宫主惜败,否则伯楼主如今还能活着?

传闻月祖法相有极其特殊的术法,即使是代代宫主相传的藏恶法相也不是其对手。”

听闻伯年的经历,易崇天心生向往,叹息道:“师父,如果我能得到一缕月祖神魂便好了,那我也能给您长长脸,争个执法者当当。”

敲敲易崇天的脑门,曾隶笑道:“你就别白日做梦了,还是脚踏实地的修行,早日找个天赋好的伴侣,与你行丹府双修才是真。”

点点头,易崇天嘴上答应,心中却暗自叹息:天赋好的苗子要么被高人掌控,要么就被各大府邸收做弟子,哪能那么容易就找到个好伴侣。

丹府双修,那可是事关一辈子的修仙之法。

天赋好的人看不上他,天赋差的他看不上,此事太难了。

倒是不如他现在的作法,将那些凡尘的女子做鼎炉,用些采阴补阳的小手段反倒修行更快。

只是这拿人当鼎炉的事情太过肮脏,易崇天可不敢给他师父说,他也只是偷偷摸摸做,曾隶是不知道的。

月升中天,易崇天才缓缓从房门中走出,他抬头看看明月,明月如钩。

他嘟囔道:“若是给我个像娥婵那样天赋异禀的女人吸采,我也能当楼主,弄不好还能当个城主。”

同一片夜空,同一轮明月,月下多少年轻人,都在幻想着自己的前程。

……

隋云山中,寂静的夜里除去虫鸣,便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黑色劲装的姑娘坐在树下,扒着豘肉白饭,吃过两大碗才作罢。

吃过饭后,俞白提起百花剑,看向身旁铜剑上的怪异石头,问道:“我们所走的方向可对?”

铜色巨剑上那石头幻化出个瑟瑟发抖的光影,他抬头瞧过两眼后才低声道:“仙子,方向没错。”

“那好,我可走了,若是找不到,我定让你魂飞魄散!”

随着俞白的威胁,铜色巨剑剧烈晃动,让石头在剑刃间徘徊。

光影吓得大喊:“仙子,我绝对不敢再骗您的!”

如果光影还有身躯,他肯定要被吓得哭出来,俞白很满意,翻身上马,披星戴月继续赶路。

第九十章 细鳞龙首军,永不言败!

隋云山中那位姑娘披星戴月的赶路,望仙城中有叔父两人月下饮酒。

校尉府中有几分沉闷的忙碌,上将军巡视边关归来,按道理说应是大宴兵将,好酒好肉招待细鳞骑将士们一番才是,可有白玉京府邸那一战,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酒宴是没有少,杨延朗回府便吩咐下人安排。

丫鬟忙碌着将酒菜端上桌,后厨三个大灶一起开火,宴席摆的不小,唯独就是没有欢喜的意味。

无论是丫鬟还是将士,脸上都没有笑容,将士们闷头喝酒,似是打了败仗。

丫鬟仆役虽不知发生什么,但看主子们神色不悦,亦是压下嘴角的笑容,兢兢业业做好该做的事情。

将士们围在一起喝酒,闷着头,大家你一口我一口,没人说话,好半响才有个兵骑凑到孙龙虎耳边,低声问道:“虎哥,我听二子说,大人的银龙枪被净月仙官折断了?”

孙龙虎端起酒碟一饮而尽,眼中有几分苦涩,他没答话,只是长长叹息,然后点头。

那兵骑眼神暗淡几分,他押了口酒,又问道:“虎哥,那方才大人下令不让我们再随意出府巡视城池,是不是咱们细鳞龙首军就快被遣散了?”

“别胡说!”

孙龙虎横眉竖目怒吼,将那兵骑吓得不敢抬头。

这一声怒吼,也让将士们的心情更加低落,大家手中的碗筷都停下,低着头不说话,时不时有人望向后院的方向。

自打杨延朗回府就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带着钟鸣走入后院就没出来。

按照往常大战回归的习惯,杨延朗回家宴请兵将,必定要先给众将士共饮一坛。

今日白玉京大败而归,对杨延朗是极大打击,连这雷打不动的习惯都没了。

不只是众将士心中慌乱,就连孙龙虎都心中打鼓。

作为细鳞骑的副将,孙龙虎自然不能与普通将士那般,他压下心中的种种疑问,告诉自己:大人此举自有他的想法,如此关键时刻,细鳞骑作为大人的后盾,绝不可轻易动摇军心。

思索明白,孙龙虎立即端着酒碟站起来道:“诸位同袍,今日将军身体抱恙,我待将军与大伙共饮一杯。”

言毕,孙龙虎饮下碟中酒,平日清甜的青竹酿,今日却有几分辛辣。

将士们提起三分精神,与孙龙虎共饮一杯。

摸摸嘴角,孙龙虎放下酒碟,他环视一圈又道:“我知道,今日将军自白玉京的府邸而出,银龙枪断了,大家心中惶恐,怕我们细鳞龙首军再被打压,终会散去。”

这讲出众将士的心声,大家低头不语,神情苦涩。

“但是大家也别忘了,咱们是细鳞龙首军,永不退缩,身死神聚,经历那么多次大战我们都不曾言败,咱们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大人。

就说在陇西的时候,大人带着咱们三千兄弟对战五万敌军,咱们被围在土坡上整整一夜,是不是大人提枪策马冲在前方,带领我们冲出一条活路。

龙首军三千兄弟,从叶城起兵,到洛阳,再到陇西,北蛮地,最后转回隋云山脉,只剩下我们一百余人,咱们跟着大人打过百十场仗,我们走了那么多兄弟都没被打灭,就凭他白玉京,不行!”

细鳞龙首军的血泪史被孙龙虎再度提起,许些将士眼角含泪。

孙龙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日帝都君上听信谗言,贬大人来边陲,大人不要官职,不要金银,只向君上讨了咱们百十名兄弟,保住细鳞龙首军的编制,大人对我们的情谊,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虎哥,您别说了,大人只要一声令下,我们提着脑袋也要把那群白玉京的狗仙官斩于马下!”

一位瞎了只眼的老兵大声喊道,随后偷偷用袖口抹眼泪。

孙龙虎含泪大笑道:“说得好!大人对我们情至意尽,我们定然不能让大人失望!

没了三神将的名头,大人还是大人,银龙枪折断,大人还是大人,总有一天,大人会带我们讨回白玉京给的所有屈辱!”

再度倒满酒碟,孙龙虎高高举起酒碟,敬众将士,一连喝了三杯。

酒后,孙龙虎开始扯着嗓子高歌:“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将士们跟着附和:“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

校尉府中细鳞龙首群的行军曲不断,响彻整座城池,那不是百十人的歌声,而是三千细鳞龙首军魂的呐喊。

……

校尉府后花园,池塘里的荷叶已经铺开叶子,露出花骨朵。

小荷才露尖尖角。

花前月下,不是才子佳人赏花月卖弄诗词的浪漫,而是一对叔侄的惆怅。

校尉府的后花园有些简陋,因为杨延朗平日里不喜好这些,所以后花园没有修葺过,那塌了半边的凉亭索性被他让人拆掉,安了练武用的武桩。

此时叔侄俩只能坐在假山的大石旁,眼前只有一盘油炸花生米,抱着坛青竹酿对饮。

杨延朗的话很少,自打坐下,也只说过几句“喝酒。”

他一口接着一口,青竹酿已经喝下两坛,眼中有几分醉意,上将军平日里酒量很好,若不是他想自醉,这两坛酒还喝不醉他。

待到行军曲响起,杨延朗手中的酒坛才悬停在半空中。

钟鸣侧耳倾听,那澎湃的行军曲许久才停,他感叹道:“叔父,将士们满腔怒火,於菟折你的银龙枪,是做过了。”

“没有过不过,他拳头硬,他说的算,做什么都是对的。”

杨延朗苦笑,继续喝酒。

叹了口气,钟鸣知道银龙枪的断裂对于杨延朗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这无异于他的丹田被封,心病更难医治,不知何时杨延朗才能走出来。

又是一坛酒喝完,杨延朗才摇头苦笑道:“侄儿,你住在淤泥村是对的,如今这边陲城改名为望仙城,早已不是我这个小小的校尉官可以左右的,如今叔父无法保你在城中安危,你在城外反倒好些。”

“兴许吧。”

到了口酒,钟鸣眼神迷离,他心中琢磨着,如今看来,城里是於菟一家独大,即使杨延朗归来,也不能帮他撑腰,看来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杨延朗抬头看看明月,镰刀弯月割下他心中豪言壮志。

“钟鸣啊,今夜过后,你不要进城了,这望仙城是龙潭虎穴……

更不要去那隋云山中的仙山,那里是白玉京的禁脔之地。

白玉京啊!我和大哥终究是没能坚持下去,那洛阳城的朝堂也要变天了……”

“我知道的,叔父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钟鸣也抬起头,他望向如钩弯月,只是心中在想着,月有阴晴圆缺,终究有一日,白玉京不再是一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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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小暑一碗绿豆汤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九十一章小暑一碗绿豆汤那夜从校尉府里走出来,钟鸣就再也没有进过望仙城,杨延朗说的没错,城中是龙潭虎穴,能不进则不进。

钟鸣的日子又回到往日那种平静,每日起床练刀,或是与张道祯师徒探讨道门经意。

城中的杨延朗对外称身体抱恙,再未出过校尉府。

白玉京的讲道高台连搭七日,每日清晨都会在南门的断壁城墙外传道解惑,城内城外的信徒收了许多,断壁城墙外的高台前每日都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

平静的日子直到进入炙热的七月,这日是小暑。

午后时分,暑气弥漫,淤泥村里最勤劳的村民也躲在屋子里打盹,这样热的鬼天气,没人愿意在外面瞎逛。

篱笆小院中,钟鸣,梁余,张道祯,张念尘这四人都拿了小板凳,坐在木板门后面躲阳光。

钟鸣手里捧着碗绿豆汤,半响才喝一口。

今日是小暑,边陲素来有祭小暑的习惯,家家户户都要煮一碗绿豆汤喝下,说是这样才不会被暑气入体,整个夏天都不会中暑。

本身绿豆汤就能解暑,钟鸣自然也煮了,他还叫梁黑子去城中买了半车的豆子,村中各家都要送到。

此时的钟鸣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神一直盯着院子角落的那颗柳枝。

这颗柳枝本是在城西破庙的老柳身上摘下,老柳枯死,只剩下这一道生机的柳条,被心怀感激的钟鸣种在院中。

柳枝生命力顽强,过去两个多月,不但活下来,而且每日都在茁壮生长,努力伸展枝叶。

可无论这柳枝多顽强,都不可能几日就长到半人高,这已经不再是柳枝,而是颗小柳树苗了。

自打那日杨延朗归来,也就是隋云山中仙山出世后,这边陲总是给人感觉有些怪,清晨起床,人们总是感觉格外的神清气爽,精神头好了许多。

村中有些老人早些年留下隐疾,每逢夏季雨水时,便有些关节疼痛,这几日也不知是怎的了,前两日大雨,也没见病症再犯。

边陲开始有人传言:白玉京的仙人施仙法,从天上搬来一座仙山,整座边陲都跟着沾光。

钟鸣盯着那颗柳树苗,皱眉嘟囔道:“比昨日又高了两寸,照这样下去,明年开春不得把房屋都笼住。”

闻言,张念尘也瞧了瞧那颗柳树苗,应声道:“鸣哥,我听师父说,山中那座仙山是边陲的龙脉气运汇集,如今从地下被赶到山上,灵气四散,会让周围万物生长快上许多,你不用担忧,过些时日待到灵气淡薄便会好的。”

两人借命过后,张念尘对钟鸣亲近许多,两人早已是兄弟相称。

一旁的张道祯点点头,捧着绿豆汤喝得吸溜作响。

“这么说来,那白玉京的家伙们反倒做了件好事。”

钟鸣一口喝完绿豆汤,随手将空碗递给梁余,让他帮自己再盛一碗。

那边张老道也将绿豆汤喝完,他将碗放下,摇头叹息道:“龙脉本是这座江山的气运灵气所在,暴露在苍茫大地之上反倒不好,待到灵气散尽,会出大问题的。”

钟鸣紧接着问道:“出什么问题?”

张道祯还是摇头:“不好说,贫道算不出来,古籍上也没见到过。”

好坏自有天注定,钟鸣伸了个懒腰,没多想,反正这也不是他能管的事情,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梁余端着绿豆汤走回来,将汤递到钟鸣手中,随意说道:“鸣哥,我今日早上去校尉府送绿豆,看到杨大人在后院练枪,古里古怪的,手中也没拿东西,反倒练得起劲。”

“我叔父手中是不是总有青色气劲,但不稳定。”钟鸣喝口汤问道。

梁余挠挠头,回忆道:“似乎是,记不太清了。”

“那就对了,我叔父近日境界有提升,应是在稳固境界。”

城中都在传杨延朗的银龙枪被白玉京仙人折断,大病一场,在家中卧床不起。

只有钟鸣这些亲近的人才知道,杨延朗并不是真的生病,而是在家中修习武功,稳固以气化形的大天罡境界。

那日杨延朗的银龙枪被折断,的确对他有不小的打击,但也只是一时,两日后,杨延朗便化悲愤为动力,反倒把银龙枪的折断当作是磨练。

断裂的银龙枪被杨延朗供奉在祖祠中,他自己则是每日练习以气化形,争取早日稳固,能更进一筹。

与於菟交手后,杨延朗感知他并不是不可打败的存在,只是想要打败他需要很高的武功境界,若是大哥秦雄,应能与於菟一战,且胜败各有定数。

听闻两人聊天,张道祯笑呵呵接口道:“看来杨将军武功上大有进展,以气化形的天罡大境界,老道当年也只有巅峰时能做到,地魁霸王枪果然名不虚传。”

张念尘说道:“师父,若是杨将军能以气化形,岂不是能登上天罡榜了?”

“也对,看来地煞榜已经容不下杨将军,钟居士,这是好事啊!”

师徒二人对杨延朗的夸赞钟鸣并不很高兴,他知道以杨延朗的性格,能力越大便要担起更大的责任,反倒有些忧愁。

半响钟鸣才淡然道:“结果出来才知道,前几日城中蒙坐堂传来消息,郭先生北上白玉京讨教,想要出个云仙榜,哪知白玉京不讲道理,对先生下了死手,先生大败而归,被娥婵仙子打成重伤,如今下落不明,来年的武林星宿榜不知还有没有。”

这消息张道祯师徒二人也知道,张念尘摇头道:“郭德行先生作为武林百年传奇,不可能身死在北蛮地的。”

张道祯又道:“不好说,郭德行此去白玉京,接连挑战十二楼七位楼主,无一都败在他的手下,白玉京颜面大失,娥婵出死手也是有道理的,他们总不能容下一介凡人压在头顶。”

“愿郭先生福人天象吧!”

叹息一声,钟鸣端着绿豆汤走到门槛前,望着午后的天际。

郭先生这人还不错,最起码对钟鸣来说是不错,给过他忠告。

不知何时,钟鸣喜欢上望天发呆,在这个忧愁许多,却又不能多说的时刻,望天长叹能释放很多心中压力。

篱笆小院中,屋子的影向东拉长许多,那午后的太阳终于不再是晒死人的炙热,村中人也陆陆续续开始出来活动。

一匹老马拉着破旧的马车进了村,马车上是位笑容灿烂的年轻医师,躲在马车帘子后,熟络地赶着马车。

老马与破旧马车停在篱笆小院前,蒙藤从马车里钻出来,笑吟吟喊道:“钟先生在不在家?”

闻声,钟鸣赶紧从屋子里走出来,高声应道:“蒙医师您来了,赶紧屋中坐。”

进来几日,蒙藤时常给钟鸣送消息,也不是原来那番生疏,他几步走进屋,擦擦额头的细汗说道:“今日的太阳真是晒人,往后就是暑季,日子不好过了。”

“天越来越热,是不好过。”

笑着应道,钟鸣又让梁余给蒙藤盛碗绿豆汤。

蒙藤嘴里说着不用了,可眼睛还是盯着锅中的汤水,大热的天,喝碗绿豆汤解暑总是好的。

瞧了两眼绿豆汤,蒙藤也不忘本职,从怀里掏出信封递给钟鸣。

城中的济世堂自打钟鸣拜访过后,每逢有事关边陲的大事,蒙坐堂总会差遣蒙藤来送信,算是对徐乾刀之后的照顾,钟鸣也习惯了。

他接过信封,随口问道:“这次又出了什么事?”

蒙藤收了笑容,低声说道:“今日清晨,李建业进了洛阳城。”

钟鸣的笑容也顿时滞住,他微微皱眉,拆开书信。

第九十二章 父与子,兄与弟

我在人间杀神仙云上仙笑泥中人第九十二章父与子,兄与弟钟鸣缓缓展开书信,信中洋洋洒洒百余字,详细叙述了李建业进洛阳城的情景。

三日前,李建业的车队与洛阳城的一万禁卫军在巫山相遇,胡塑被受命重新接管这万人禁卫军,继续向洛阳而行。

信中所言,在李建业回城前,遇到过三次刺杀,前两次规模较小,对李建业没有影响,但最后一次刺杀,让李建业失去了很多东西。

今日清晨,晨曦破晓时,洛阳城南门十里外,秦王旧部骠骑将军陈量海携一万虎贲军出面阻拦,两军阵前以命做保,势杀李建业。

当时陈量海横刀马上,开口便言:“长太子殿下,今日末将不能让你进城。

我愿为秦王殿下背下叛乱之名,以命换命。”

前两次的刺杀最多不过百人的夜行衣杀手,有试探之意,更有劝阻之意。

但这第三次刺杀,是生死之争的开始,敲响了李世成与李建业的夺嫡之战的战鼓声。

由秦王李世成手下头号大将陈量海出面阻拦,他以死明志,无论是否能杀死李建业,陈量海都逃不过掉脑袋的罪过。

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可以摆在明面上,无论是李建业还是李世成都不再忌讳。

唐臻帝李渊睁只眼闭只眼,他想阻止为时已晚,三年前他没有派人出城寻回李建业,就代表已经无法管这场朝堂之上的战争。

儿子都大了,许多时候李渊想管都有心无力。

这位征战沙场几十年的开国帝王,能灭前陈,抗衡后陈与南汉,唯独对自己这两个儿子没有办法。

秦王李世成手握兵权,能调动的兵马比他这位帝王还多,隐太子李建业多年收拢人心,朝堂之上的文臣多半出自他门下,臣心所向,当年多少官员因太子出走洛阳而辞官。

这场天之脚下,帝都城外十里的厮杀,李渊闭上双眼,双手拢袖,不闻不问。

城中众臣更明白,洛阳城外的这场战争是李建业回洛阳的第一道门槛,若是他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根本没资格与李世成争夺帝王之位。

洛阳南门外,万人虎贲军拦路;南门之内,百官跪迎长太子回归。

一场血腥且壮烈的厮杀,万人虎贲军,万人禁卫军,足足在城外厮杀了半个时辰。

陈量海作为大内为数不多的天罡榜高手之一,在天罡榜上能位列第十,与胡塑有不相上下的实力。

当时若不是於菟派来的白玉京弟子出手,这场战争的结果很难预料。

只能说是惨胜,李建业进南门的时候,他身后万人禁卫军只有百十人还能跟他走进城门。

胡塑瞎了一只眼,击星玄铁弓的弓弦断成两截,他身上禁卫军首领盔甲残破得不成样子,护心镜都塌陷大半,这一战后,胡塑实力一跌再跌,怕是难以再保持以气化形的大天罡境界。

胡塑身后的禁卫军亦是兵甲残破,能站着都在少数,都是互相搀扶才能前行。

唯独李建业的五爪龙袍上不染丝血,他踏进城门时,面无表情,眼中一片灰暗,身虽活,心已死,只因怀中所抱的太子妃尸身。

李广陵眼圈通红地跟在父亲身后,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弟弟。

年幼的李慕云战时受惊,身体一直发热,他哇哇大哭,哭声响彻南门,甚至压过了百官的恭迎呼喊声。

看完信中所言,钟鸣叠起书信,扔进旁边的炉灶之中,他神色忧愁地叹息。

旁边的蒙藤早就接过绿豆汤,喝过一大碗才畅快地打了个嗝,抹抹嘴巴,蒙藤说道:“消息是方才送到的,绝对准确,李建业能走进洛阳,你的努力就没白费,你叹息什么。”

钟鸣苦笑,他走到门外,站在院子中,向着西北方的那座城池遥望,他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第一战李建业就输的很惨。

死了爱妻,折了爱将,这样的胜利是李建业想要的胜利吗?

“我叹息啊,李建业的心死了,他就算能坐到帝王位,也只是一个统治天下的傀儡。”

遥望远方,钟鸣有些后悔逼着李建业回洛阳,兴许在淤泥村中的生活才是李建业想要的生活。

蒙藤与梁余两人都不解地看着钟鸣,他们还不能理解,权利与家人之间的取舍是多么艰难,无论选择哪一方,输的都是李建业。

身为前陈遗孤的张念尘似懂非懂,他微微皱眉,有些心疼李建业,也心疼钟鸣,但他嘴笨,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那位经历人间世态炎凉,活过百年的老道士亦是叹息道:“人的命,天注定。

他李建业生在帝王家,这是他一辈子逃不过的宿命。”

钟鸣一直遥望远方,目光变幻,嘟囔道:“李木匠,愿你在洛阳安好。”

……

南汉,一座挂匾“蓬莱仙府”的府院中。

百花齐放的后花园,李望野盘膝坐在凉亭中,身前是檀香古琴。

他手指拨动,悠扬的乐曲忽的戛然而止。

铮——

李望野因用力过猛将一根琴弦拨断,他只感觉心中狂跳,心烦意乱。

蹲在花圃前摘花的冯沐霏回头看看凉亭,瘪嘴问道:“李望野,你怎么不弹啦?”

捂着阵阵刺痛的胸口,李望野痛苦道:“我好像生病了,很难受。”

盘膝坐在一旁听曲的冯寕也缓缓睁开眼睛,微微蹙眉,冯寕伸手摸了摸李望野的头顶,眉头越蹙越紧,半响也不说话。

冯沐霏手里拿着花朵跑进凉亭,看到李望野后惊呼道:“李望野,你怎么又哭鼻子?”

李望野愕然,他摸摸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眼角有两行清泪流下。

而后,李望野感觉到头顶传来股清凉的气劲,便昏昏欲睡,不消片刻昏睡过去。

此时冯寕才站起身来,望着新唐的方向说道:“霏霏,你这两日不要再欺负望野了。”

“我哪有欺负过他……”

冯沐霏瘪着小嘴反驳,随后走到李望野身前,担忧问道:“爹爹,他这是怎么了?”

“至亲之人离世,心痛难忍,过两日就好了。”

冯寕说的淡然,随后轻抚衣袖,将李望野抱到长椅上,让他躺好,又将身上宽大的袍子盖在李望野身上才盘膝坐回去。

冯寕脸上露出少有的慈蔼的面容,他摸着沉睡的李望野说道:“你有个好母亲,离世时都要给你留一缕挂念,这慈母的庇佑会保你在长生路上走更远的。”

隐隐之中,李望野额头上亮起团暖色的光芒。

……

洛阳城,皇宫内院,养心殿前。

夕阳将李建业的影子拉长,他独自走在宫廷大道上,手中提着柄长剑,身上的太子龙袍染满鲜血。

在他身后,跟着千余名虎贲军,想要拦他进殿,但没人能拦住。

胡塑瞎了的那只眼随意用布包扎,他左右手各持一柄长矛,站在宫门前,挡住那些虎贲军。

在胡塑身后,有身穿盔甲的将军,有身穿朝服的文官,无一都拿起武器。

李广陵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冷眼看着一切,他身上也染了不少血迹。

宫门之外,虎贲军的尸体满地,血染宫廷大道。

闯过南门阻拦,走过朱雀大道,杀入宣武门,杀过乾坤殿前,秦王李世成不露面,仅凭那些将军,虎贲军兵骑,终究是挡不住李建业前进的步伐。

终于,李建业走到了养心殿门外,平日里重兵把守的养心殿今日很冷清,殿门外只站了位老太监。

老太监若有甲子岁数,白面无须,小眼睛眯成一条线,慵懒的样子如同一只老猫。

见到李建业走到殿前,老太监努力睁开自己的小眼睛,低头便拜:“老奴恭迎太子回宫。”

李建业将手中剑丢在老太监面前,铁剑落地,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李建业淡然道:“黄督侍,与我何必多礼,你且起来说话。”

老太监赶紧爬起来,撩起自己的袍袖,给李建业擦手上鲜血,嘴里还在叨念:“哎呀,那群杀千刀的,怎么敢对您动了刀剑,待老奴腾出手来,替您把那些贼子的脑袋都拧下来!”

闻言,李建业的面容稍缓,这位老太监名为黄壤,侍奉李家三辈人,比李渊的年纪都要大,李建业更是他一手带大的,亲如家人。

反观那位自小跟父亲征战的秦王,与黄壤的关系就没那么好。

念及如此,李建业的心里更有暖意,他任由老太监将自己的手擦干净,黄壤便擦边流泪,嘴里嘟囔道:“太子爷,这两年可苦了您啊!都怪老奴没用,不能拧下那贼子秦雄的人头,替您分忧啊!”

李建业叹息,他知道,老太监心疼自己是真,但要听父皇的命令才是首位,父皇不发话,这位即使身怀神功,又怎能去摘下秦雄的人头?

皇庭第一高手黄壤,对于父皇来说是杀人利刃,对于自己,只是个老长辈。

李建业听着老太监絮叨,待他道完对自己的思念,才问道:“黄督侍,我父皇可在殿内?”

黄壤赶紧回答道:“太子爷,君上早等在殿中,就等您回来了,您不知道,君上这两年没少叨念您啊,担心您出事……”

大概是年纪大了,老太监很絮叨,他叨念半响才发觉自己太过唠叨,赶紧躬身让开:“太子爷,您赶紧进殿去吧!”

点点头,李建业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推门而入。

李建业前脚踏进殿内,老太监黄壤后脚就擦干了眼泪,缓缓关上养心殿的殿门。

随后黄壤低头看看那把铁剑,老脸扭曲,伸手一吸,红色劲气从他手中喷涌而出,将铁剑揉成了团。

随后老太监脚尖点地,飞跃到高墙之上,他眯着眼睛猛然睁开,盯着宫门外那群虎贲军,厉声道:“太子爷,老奴这就帮您拧下这群贼子的脑袋!”

只见老太监的身影从高墙上疾掠而下,若飞鸿在宫廷外的大道上起落,每过一处,必有十数颗人头落下。

养心殿内,李建业站在门后,望向坐卧在龙椅上的那位老人,朗声道:“父皇,儿臣建业不孝,时隔两年才能再给父皇请安!”

嘴里虽说着请安,但李建业不拜不跪,傲然而立。

龙椅上的李渊已是黑发白发参杂,他微微睁开眼睛,轻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渊的话音刚落,龙椅旁站起位青年人,那人长相与李建业有七分相似,只是要比李建业多几分戾气,此人正是李世成。

他笑吟吟道:“大哥,欢迎回家,你若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会死在外面呢!”

李建业怒极而笑:“二弟,你这就健忘了,儿时算命人可说,我比你要长寿,你得死在我前面。”

一场需要万人血泪才能有结果的战争,自此从养心殿正式开始了。

更新通知

首先声明,此书不会太监。

开书之前,我就很明确的知道这本书不是市场向,很大可能会扑街。

果然,现阶段很扑。

但我依旧要写,因为喜欢,因为有个酝酿了几年的故事要写出来。

可作为职业写手,写书不只是为了梦想,更需要解决生活问题。

生活总是这样。

无奈眼前苟且,怀揣诗和远方。

万般无奈,这本书暂时没法养活我自己,只能另谋出路,先填饱肚子。

昨天接了个活,需要双开,那本书是给现钱的,所以优先写。

这两天更新会不太稳定,等那本书稳定下来,才会继续写这本。

没办法啊!穷酸秀才家里要断粮了……

这样吧,大家放心,书不会太监,质量更不会糊弄,为了梦想。

骗神骗鬼不能骗自己和书友。

其实这样反倒更好,我写的也舒心,随心一点,书的质量会有保障。

以后完成那边工作,这本写多少发多少,慢慢来。

如果嫌慢,就放在书架养一养吧,月底,我争取让它走到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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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谁说少年不怀春

小暑过去两天,钟鸣家的绿豆汤连喝两天,蒙藤那辆老马车来了淤泥村两趟。

午后,钟鸣看完手中的书信,顺手烧掉。

信封在炉灶里面慢慢烧成灰烬,钟鸣陷入深思,眸子中映出火光。

李建业那日进洛阳城,百臣拥护入养心殿,可谓是民心所向。

平日里只会舞文弄墨的文臣都提起唐刀,仗着头顶的乌纱帽和官服,一路护送长太子进养心殿见君上。

当夜,唐臻帝李渊下诏书:辞去二太子李世成的监国职位,调遣到洛阳城外的行宫,监督建造月仙宫。

长太子李建业则接手监国的职位,看似风光无限,似乎这场回归洛阳城之战是李建业占了上风。

至于两位太子的储君身份,唐臻帝没提及。

其意众人也皆是心中有数,李渊不下旨,就是他管不了,这场夺嫡之战仍在继续,输赢仍是未知数。

若想尘埃落地,必要有一人手持传国玉玺,坐上那九龙盘坐的龙椅。

许多人不理解,为何离开帝都两年的长太子刚刚回归,便能压李世成一头。

钟鸣却是心知肚明。

李建业离开边陲的时候,是於菟派人护送回去的,一路进洛阳,杀进养心殿,背后都有白玉京的影子。

早就有传闻,秦王李世成不服白玉京的管制,他认为白玉京参政,对于新唐朝堂影响太大,皇家已有成傀儡之势,所以李世成与白玉京的关系向来不好。

李世成是从沙场中拼杀出来的皇子,心中的野性不允许有人站在他的头上。

李世成想要摆脱白玉京的掌控,自然白玉京不会对他有好感。

钟鸣猜测,那日李建业离开边陲时,便已经和於菟达成某种协议,这一战,李建业胜在有白玉京支持。

总归都是李唐皇家的事情,钟鸣对此也不多过担忧。

只要李建业还活着,钟鸣能对李望野有个交代,那就行。

“李木匠,愿你早日穿上九爪龙袍。”

钟鸣长叹一声,转身出屋。

伸了个懒腰,钟鸣环视院中,只见那只彩翎大公鸡趴在小柳树下面,咕咕作声假寐。

天气越来越热,不只是人懒得动,就连铁将军都疲懒的很,这家伙除去清晨时鸣两嗓子,大多时候都窝在那颗小柳树下面乘凉。

那座仙山对外释放的灵气逐渐稀薄,小柳树这两日也不再疯长。

即使如此,树冠也有矮房高了,枝叶茂盛,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墙那边不断传来呼噜声,是梁余在午睡,自打进了小暑,这家伙白天睡,晚上睡,一天能睡七八个时辰。

怪不得铁将军疲懒,大概是跟性子随了主人。

听着震天响的呼噜声,钟鸣摇摇头,大喊几声:“梁黑子,起床了!”

喊了几声,梁黑子那边还是呼呼大睡,看样子是雷打不动。

钟鸣也就不再去叫他,梁黑子素来如此。

他坐到石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边喝边吟道:“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万物此陶镕,人何怨炎热。”

天气如此热,这两日村里的孩子已有两个中暑,吓得村中婆娘都不敢让孩子再出来乱跑。

钟鸣的目光望向隋云山脉,他不是看那座高耸的仙山,而是山后连绵的山脉。

“俞白姑娘此一去已有十日,也不见归来,难不成是出了意外?”

眉头微皱,钟鸣心中很是担忧。

自打那劲装姑娘借了老马跑进山里,钟鸣就开始掐着手指头算,总是担心那姑娘出什么意外。

昨夜他还梦到俞白骑着老马在山里飞奔,脸色十分惊恐。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钟鸣今日醒来心中就有块疙瘩,拧得难受。

眼见天气越来越热,就算隋云山中的虎豹伤不得那姑娘,这炎热的天气她能受得了?

娇生惯养的大剑仙之女,哪能受得了这份酷暑的罪。

越是如此想,钟鸣眉头皱得越紧。

连钟鸣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个剑崖来的的姑娘,在他心中扎了根,生了芽。

钟鸣此时发呆的模样,像极了他前世十七八岁的样子。

窗外夏日蝉鸣,窗内老师押着嗓子讲课,一群同窗昏昏欲睡,唯有少年人托腮望向窗外,心中念念不忘一位姑娘。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在脑海中浮现。

循环,再循环……

如此下去,没有尽头,他便很幸福。

谁说少年不怀春,只是情愫不轻言。

钟鸣的目光越发深远,似乎能在连绵山脉中看到那位身着黑色劲装的姑娘。

就在此时,远处却响起马蹄踏地的声音,有马车来。

钟鸣回神,他望向村中小路,不是那匹破旧的老马车,那便不是济世堂的马车。

枣红色两匹骏马,身后拉着带官旗的马车,是衙门的马车。

钟鸣眯起眼睛,他猜不出来,衙门里的那位何县令找他能有何事。

马车停在钟鸣的小院前,车上先是钻出那位干瘦的师爷,他撩起帘子,何县令才慢悠悠在马车上走下来。

钟鸣放下茶杯,咧嘴迎上前去:“这不是何大人,有失远迎!”

何县令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哈哈笑道:“钟先生,好久不见啊!”

跟这老鬼头客套一番,钟鸣把他请进院子中,给他倒上杯凉茶。

何县令喝过凉茶,连连称赞道:“好茶,比我那晨露龙井还要香!”

那是自然,这茶是张念尘亲自炒制的晨露龙井,哪是何县令府上那假龙井能比的。

钟鸣抿了口茶,迷着眼睛道:“何县令,您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有何事!”

“钟先生,您这话说的!”

干笑两声,何县令嘬着牙花子招招手。

他身后的师爷立即将手中包袱放到石桌上,打开包袱后,十五锭黄金在桌上闪闪发亮。

钟鸣眉头微皱,问道:“何县令给小生送上如此大理,到底所谓何事?”

何县令搓着手说道:“钟先生,本官想从您手中买一物?”

“何物?”

钟鸣心中已经开始打鼓,这何县令向来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外人常说,何县令是貔貅变得,只进不出,但凡到他手中的银钱,别想倒出来。

如今何县令一出手便是十五锭黄金,这钱放在哪都是笔可观的数量,看来此事不简单。

何县令将金锭推到钟鸣面前,低声道:“钟先生,我想买回吴府的房契与地契!”

第九十四章 食人间烟火

说起吴府那块地方,在钟鸣手中有段时日了。

之前钟鸣买下吴府是打算用于居住,将淤泥村的村民都劝入城中居住,也好讨个新唐城民的身份,让大家的日子不再如此辛苦。

可白玉京降临边陲后,突发许些事情。

特别是边陲划分之事,如今就算钟鸣手中有地契,也不可能再进城居住。

一来城中已是龙潭虎穴,二来何县令也未必答应如此多流民进城。

钟鸣之前的打算也泡汤了,吴府的地契留在他手中倒是没什么用处。

买的时候,钟鸣花了十锭黄金,如今再卖出去,何县令竟肯出十五锭黄金,这一来一回不过两三个月,价格翻了一半。

具钟鸣猜测,定是吴府那块地有重用。

没有天大的利润在其中,何县令这老貔貅肯如此破费?

钟鸣想清楚其中蹊跷,便试探问道:“不知何县令要吴府的场地有何用?”

“这……”

何县令面露难色,他环视一周,似是怕消息泄露。

这更让钟鸣确定其中有鬼,他眯眼笑道:“何大人,我院中无他人,你尽可道来。”

何县令这才向钟鸣招手,示意钟鸣附耳上前。

凑到钟鸣的耳边,何县令低声道:“实不相瞒,钟先生,这地不是我用……”

“那是?”钟鸣更是疑惑。

“是白玉京的仙官们要用!”

钟鸣眼神瞬间凌厉,他默不作声,心中早已是波澜四起。

随后何县令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

自仙山被赶出隋云山脉,白玉京的那群人就一直在城中寻找宅地,想要建一座净月祠。

净月祠是白玉京在人间传道的祠堂,更是白玉京聚集信仰的标志性建筑,如同寺庙,道观那般。

於菟来到边陲,其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找出灵石仙山,其二便是要在边陲建一座净月祠,如今仙山已出世,建造祠堂的事情已是重中之重。

听罢以后,钟鸣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何县令还在小声嘟囔道:“那吴府的地段最好,净月仙官大人亲自选址,说那地是集聚望仙城灵气所在,非选那地不可。

若不是如此,我也不能来麻烦钟先生。”

已是心中了然,钟鸣轻笑,将金锭缓缓推回到何县令面前。

何县令一愣,不解道:“钟先生这是何意?”

钟鸣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屋子里走:“何县令麻烦你告诉於菟一声,求人办事要有求人的态度,他叫你来又是何意?”

“这金锭我不收,想要吴府的地,得让白玉京亲自来人!”

言毕,钟鸣轻轻关上木板门。

关门送客。

屋外的何县令愣在当场,低头看看面前的金锭,眉头紧皱。

师爷赶紧上前,低声道:“大人,我早就说过,钟先生与白玉京早就不合,我们不该揽下此事!”

前一阵子,杨延朗跟大闹白玉京府邸,闹得满城风雨。

钟鸣作为杨延朗的侄儿,能给白玉京好脸色?

怎么想都知道,白玉京想从钟鸣手中拿到这块地,定然不会容易。

何县令叹了口气,示意师爷收起金锭,他背着手,一摇三叹地走回到马车上。

插着官旗的马车缓缓驶出淤泥村,钟鸣才打开房门走出来。

钟鸣看着那逐渐远去的马车,自言自语道:“想在我手中要到吴府的地,恐怕没那么简单!”

矮墙之上,梁余的脑袋露出来,他打了个哈欠,翻过墙头。

方才何县令跟钟鸣的谈话他是都听到了,只是不好露面。

梁余揉着眼睛问道:“鸣哥,那可是十五锭黄金,你何不把吴府卖掉,还能净赚五锭黄金,够我们潇洒一阵子的了!”

“五锭黄金算什么,你感觉是白玉京缺金子,还是我缺金子?”

梁余咧嘴笑道:“我缺!”

白了眼梁余,钟鸣给他倒杯凉茶递过去。

大大咧咧坐下,梁余边喝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我们不要金子。”

顿了下,钟鸣眼中有精光闪过,他继续道:“上次叔父在他们白玉京吃了那么大的亏,这次轮到他们求我们,不让他们出点血怎么行?”

梁余也咧着大嘴点点头,应道:“这才对!”

有仇不报非君子。

钟鸣从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子,既然有次好机会,更需要他好好利用。

……

吴府的事情白玉京还是很上心,何县令才走不久,又有辆马车来到淤泥村。

高头大马拉车,帷幔之上绣有字迹:田。

田府的马车,来人定然是田大公子——田行健。

照道理来说也对,田行健虽跟钟鸣没什么情分,更是明争暗斗不断,但两人总归是熟悉,白玉京也就他能钟鸣说上话。

驾车仍是小侍女笑笑,马车停在院子前,笑笑轻声道:“公子,到了。”

还不待马车里有人应声,却见一个小胖子从马车里钻出来。

只见斐大成满面笑容,跑进院子就给钟鸣一个熊抱,他高声嚷嚷道:“鸣哥,我可想死你了!”

转身斐大成又给梁余个拥抱,三人喜出望外。

第九十五章 净月之下,凛月之上。

就连那只彩翎大公鸡,都从树荫下钻出来,飞到墙头上,喔喔喔一通乱叫,庆祝兄弟三人再聚首。

梁余咧着大嘴,拍拍斐大成的肚腩,笑道:“好啊!大痴,我看白玉京的伙食不错,把你养的白白胖胖,这是又胖了二十斤?”

挠挠头,斐大成笑着应道:“还行吧,顿顿有肉!”

两人又笑做一团。

见斐大成面色不错,钟鸣眼中也很是欣慰,笑容越发温煦。

斐大成转头又去看钟鸣,他笑容一滞,皱眉问道:“鸣哥,你丹府的伤势如何了?”

钟鸣摇头笑道:“我的伤势已无妨,已然治愈。”

斐大成十分愧疚,嘟囔道:“鸣哥,上次你去白玉京的事情,我是事后才听说。

早知你跟杨将军去了白玉京,我就是拼了命,也得把杨将军的银龙枪保下来!”

钟鸣笑着拍拍斐大成的肩膀:“幸好你不知道,若是真为了把枪拼命,那我得愧疚一辈子。”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知道担心鸣哥。”

梁余也拍拍斐大成的肩膀,嬉笑道:“咱们三兄弟碰面,不说那些晦气事!

你等着,黑哥去给你搬酒,咱们哥仨,今晚不醉不归!”

自打梁余体会过酒后飘飘欲仙的那种感觉,他便爱上喝酒,家中藏了好几坛青竹酿,若不是斐大成归来,他才舍不得搬出来喝。

可还不等梁余翻墙头,马车上又走下两人。

前者便是田大公子,田行健;后者是他的小跟班,曾隶的弟子,易崇天。

易崇天攀上田行健这根高枝,他是田行健走到哪,他跟到哪。

几步走进院内,田行健甩开桃花扇,笑道:“钟先生,你们兄弟不急着叙旧,我看斐师弟还是先将师叔吩咐的事情做好,你们再叙旧不迟!”

他身后的易崇天没做声,只是打眼瞧了钟鸣,眼神中便流露出不屑。

一个不曾修炼仙法的凡夫俗子,他易崇天可不放在眼中。

但易崇天精明的很,见田行健对钟鸣十分客套,他虽然心中不屑,却没多说。

至于那位斐师叔,也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别看这两位小师叔入门晚,地位可都比自己都要高。

钟鸣眉头微皱,他知道,此时确实不是喝酒的时候。

但自己的气势要摆出来,心中暗想要给他们个下马威,钟鸣挑眉,轻声道:“黑子,去搬酒!”

梁余心中没有那么些道道,但他也能悟出几分鸣哥的意思,毕竟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

“好来!鸣哥,你瞧好吧,我这里的酒管够!”

顺势翻过墙头,梁余不一会儿便搬来几坛青竹酿。

田行健是何等人物,钟鸣这点小心思,他自然是都能看明白,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扇动几下桃花扇,笑道:“若是钟先生缺酒,我府中还有坛陈酿,回头差人给先生送过来。”

“不必田公子费心,如此大礼,我钟鸣可受不起!”

钟鸣招呼斐大成和梁余坐下来,倒掉茶杯里的茶,启了酒封,便跟两人畅饮。

三人谈笑风声,视田行健两人于无物之境。

田行健笑吟吟的看着,并不着急。

易崇天却耐不住性子,他是聪明,只是点小聪明,在善于布子下棋的大局者面前,总是少了几分耐性,眼光过浅。

眉头紧锁,易崇天悄声问道:“田师叔,我们就这样等着?这叫钟鸣的家伙,未免也太不给我白玉京面子!”

几日前,钟鸣和杨延朗硬闯白玉京府邸,他们是如何吃亏的,易崇天看在眼中。

一个被朝廷贬下来的落魄将军,一个村中的无知少年,两人到底有何可怕?

说破大天,也就是两凡泥,与他易崇天脚下的蝼蚁无异!

田行健瞥了眼易崇天,问道:“看不下去?”

易崇天点点头,已是十分不耐烦。

田行健自然不会告诉他,前几日,那位隐太子能从边陲走出去,正是出自这位钟先生之手。

如今这位钟先生的背后,可能是将来的一国之君。

即使那位会是位傀儡皇帝,也不是几个白玉京二代,三代弟子能抗衡的。

这场戏要唱下去,必然要有个人唱红脸。

想清楚其中利害,田行健收起折扇,轻声道:“我与你斐师叔不好开口,不如,你去上前给他施几分压力,以彰显我白玉京的威势。”

得到田行健的允诺,易崇天顿时心中有底。

他提起气势,挺着胸膛往前走两步。

于此同时,钟鸣三人已是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

喝酒谈笑是假,斐大成偷偷告密才是真。

只见钟鸣笑吟吟附耳上前,斐大成也举着酒杯,两人装作说悄悄话。

斐大成嘴角挂笑,口中却在谩骂:“鸣哥,於菟那狗仙官让我来劝你,说要拿走吴府的地。

那狗仙官跟我托了底,说是不惜任何代价,你可不能松口,咱们得好好叼他们一口!”

“好好好!”

钟鸣笑眯眯跟斐大成碰杯,眼睛笑成月牙。

自打於菟招斐大成入门,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他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在饥荒年间,几度在鬼门关边挣扎,几乎被饿死的小胖子。

在被一个好心的少年救回来后,这一辈子,他都是那少年的马前卒。

无论他是活十年二十年,还是二百年,三百年;无论他是手拿青砖拍人,还是气御仙剑摘人首级;那个得知感恩的小胖子,只会为少年人手握刀剑。

对于白玉京来说,斐大痴就是个永远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永远心向钟鸣,永远是淤泥村梁黑哥手下的青皮!

永远?

那可能有些遥远,没人能说得好,最起码,现在於菟养不熟这只白眼狼。

易崇天已经走到石桌旁,他先是拱手道:“斐师叔,我有几句话跟这位钟先生说。”

斐大成放下酒杯,面容严谨,於菟那几份傲人的气势,他倒是学得像。

从眼皮缝里,斐大成瞄了眼易崇天,淡然道:“说罢。”

“钟先生,我与两位师叔前来,是为了吴府地段的事情,还请钟先生给句话。”

钟鸣似是没有听到,抬起酒杯跟梁余对饮:“来来,黑子,陪我喝一杯。”

易崇天脸上怒容更甚,他看了眼斐大成,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易崇天自以为会意。

冷哼一声,易崇天的脸色说变就变。

他怒喝道:“钟鸣!别以为叫你声钟先生,我白玉京就真的怕了你!我白玉京……”

易崇天的话还没说完,斐大成猛然睁开眼睛,他身上的锦袍无风自动。

斐大成转过身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扇在易崇天的脸上!

啪!

掌声清脆,这一巴掌把易崇天扇蒙了。

斐大成那副和善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戾气,他狠声道:“我白玉京,教你这样与人说话了?”

易崇天眼角抽搐,手中瞬间凝出冰凌,他的修为远比斐大成深厚,若是出手,斐大成毫无还手之力。

可斐大成是他的师叔,长幼尊卑之前,易崇天不敢造次。

今日易崇天若敢还手,回到府院中,等待他的便是被废去修为,甚至于打入死牢的惩罚。

目无尊长,大罪当诛!

斐大成的厉色之前,易崇天只能愤然转头,又去看田行健。

只见他那位田师叔仍是笑吟吟的,他还收起折扇,问道:“钟先生,可是解了几分心中闷气,可否再谈吴府地段的事情?”

易崇天此时才明白,他被那位田师叔当了枪使。

可悲可叹!

一介白玉京的小人物,在大局面前,也只能是棋盘上的弃子。

那一巴掌,不只是扇在易崇天的脸上,更是打在白玉京的脸上。

若是这一巴掌是钟鸣扇的,田行健必然翻脸,因为这是钟鸣不敬白玉京,凡泥不敬仙人,此乃白玉京大忌。

但出手之人是斐大成,怎么说他都是白玉京的二代弟子,是自己人,那便是内部矛盾。

说白了,就是掩耳盗铃,白玉京自己扇自己,做戏给钟鸣看。

兴许,於菟肯让斐大成前来,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一幕,那位活了几个轮回的老妖怪,又怎么会看不透斐大成那点小心思。

边陲这盘大棋啊!

能出手执子的人,都是老谋深算,眼光深远的老狐狸。

既然白玉京给了钟鸣这个面子,他也不能再端着架子。

此时,钟鸣才露出笑意,向田行健举起酒杯道:“田公子,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

“如此甚好!”

田行健笑吟吟坐下,梁余和斐大成则是都站起来,走到钟鸣身后。

只有易崇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紧咬牙关,已无脸面再呆下去,手中掐诀,唤出冰莲,想要离开。

却听田行健轻声喝道:“让你走了吗?”

“是,我知道了,田师叔。”

易崇天低下头去,面容已经扭曲,他心中疯狂呐喊:钟鸣!钟鸣!你永远不要落入我的手中!

一个无知者的呐喊与愤恨,在海浪面前,掀不起任何波澜。

田行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笑着问道:“钟先生,你到底是何意?”

钟鸣叹息一声,望向边陲城的方向,轻声道:“这事啊,田公子做不得主,我以为,只有城中那位净月仙官,才能说得算。”

眼睛一眯,钟鸣指指身后的斐大成,笑道:“我要大痴,今日之后,净月之下,凛月之上!”

田行健愣住了,斐大成也愣住了。

净月仙官乃是朝堂中的一品仙官,而凛月在其下,是二品仙官,净月仙官只有一位,也只能有一位,便是於菟。

凛月仙官掌管地方事宜,有至今只有一位,便是那位於菟的小师叔,伯年。

将来可能会多上几位,毕竟白玉京对新唐的渗透越来越深,一位凛月仙官是管不过来如此广袤的疆土。

钟鸣这句话也颇为精妙,他要斐大成在净月之下,凛月之上,就说明不是给斐大成讨一个末无须有的官职,而是为斐大成讨一个白玉京的地位。

就是要於菟更加重视斐大成,要他成为於菟最看重的弟子。

即不让於菟作难,也让那块地的利益最大化。

钟鸣笑道:“我用我的东西,换你白玉京把资源用在你们自己弟子身上,你们不亏吧?”

“钟先生好算计。”

田行健哈哈大笑,起身拱手道:“谢过先生的好酒!”

他立即转身离去,踢了脚还在发狠的易崇天。

田家的马车缓缓离去,钟鸣眯着眼睛,等一个消息。

斐大成站在钟鸣身后,呆了半响才回神。

“鸣哥,你这是何意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就给我换个没用的名头?”

斐大成恍然回神,已是眼角含泪。

钟鸣没敢回头,他听到斐大成在吸鼻子,他怕看到斐大成的眼泪。

他端起酒杯,笑道:“为我兄弟讨一个大好前途,那块地值了!”

第九十六章 姑娘,姑娘,你安否?

夜幕降临,明月如镜。

月光洒在院中,镀上一层银霜。

院中,钟鸣自斟自饮,喝完了一坛青竹酿,他脸上已有六分醉意,嘴中吞吐着酒气。

梁余早就被钟鸣喝倒了,正在屋中呼呼大睡,那雷鸣般的呼噜声又成了交响乐,忽高忽低。

斐大成坐在钟鸣身旁,他举起酒杯说道:“鸣哥,我陪你喝一杯。”

他脸上也有了七分醉意,醉眼朦胧,再喝下去便要醉倒了。

梁余和斐大成酒量并不好,两人加在一起也喝不过钟鸣。

钟鸣笑道:“你别喝了,再醉倒回不去的,别被你师父骂一通。”

“无妨,我怕他那个狗仙官吗?”

斐大成打了个酒咯,举起酒杯还要喝,却被钟鸣一把拦下。

钟鸣也放下酒杯,站起身来,遥望那座望仙城,他低声叮嘱道:“以后不准再叫於菟狗仙官,你的同门师兄弟也不可。

你要记住,你已是白玉京的弟子,要时刻注意尊师重道,莫要给人家抓住话柄,更不要给我们淤泥村丢脸。”

斐大成愣了下,他低下头去,随后眼神坚定的站起来,信誓旦旦道:“我明白了,鸣哥,我以后定然不会给你和黑哥丢脸,我要在白玉京闯出一番名头!”

钟鸣微微一笑,拍拍斐大成的肚子。

“大痴,你记住,名不名头不重要,只要能活的好好的,有吃有喝,我便安心了。”

月光打在钟鸣的脸上,映出他温煦的笑容,关切的眼神。

斐大成一时呆了,他脑海中忽而就浮现他那死去许久的老爹。

灾荒之前,斐大成还年幼,他老爹进山打猎之前,也是这样暖人的笑,老爹对他说了句“大成,你等着啊,爹这次肯定给你带回你最爱吃的兔子肉。”

可是那一去,兔子肉没打回来,只有一只花豹和他老爹的尸体。

他老爹的死相斐大成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花豹的肉很苦,很涩,跟眼泪一个味道,让人吃了越发悲伤。

斐大成连吃了半个月的豹子肉,他也哭了半个月,眼睛肿的像是大金鱼。

盯着钟鸣的笑容,斐大成几次蠕动嘴唇,话都噎在了喉咙中。

最终,他只能呐呐地点头。

淤泥村的小路上,出现一个蹦跳的大兔子,兔子上并没有人,只有个包裹。

大兔子停在钟鸣的院子前,轻轻咆哮。

那只彩翎大公鸡立即飞到墙头上,脖上的羽毛炸起,冲着大兔子喔喔直叫。

钟鸣瞥了眼大兔子,笑道:“於菟拉不下脸来,叫你个畜生来跟我说?”

兔子不满地咆哮,却也不攻击钟鸣,只是将身上的包裹甩到院中。

斐大成赶忙捡起包裹,打开一看。

只见那包裹中有一顶莲花道冠,还有一封书信。

钟鸣接过书信,打开看,信中洋洋洒洒几十字,字迹与望仙城三字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於菟之手。

信中所言:即日起,斐大成为吾座下关门弟子,紧随吾身,吾亲自教授,定当倾囊相授,授其长生之法。

仙途几何,凭其悟性。

那顶莲花道冠,正是最好的证明。

要知道,田行健作为娥婵仙子最为看好的弟子,也只不过是莲花道冠而已。

看完书信,钟鸣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收起来,装在怀里。

斐大成好奇问道:“鸣哥,那信中说什么了,你为何如此看重?”

“信中是於菟的承诺,我可得收好,若是日后於菟反悔,我与他对峙,也有个证据。”

收好信封,钟鸣将道冠给斐大成戴上,随后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大痴,你可以回去了。”

斐大成挠挠头,不明所以。

但斐大成很听话,拿了钟鸣给他的房契地契,回府交给於菟。

临行前,斐大成坐到那兔子上,大兔子虽然有些不乐意,仍然是一蹦一跳的往城里走。

斐大成用力向钟鸣挥手,大声喊道:“鸣哥,你要保重啊!我有时间还回来看你的!”

钟鸣负手而立,笑容满面地点头。

待到斐大成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钟鸣才叹了口气。

他嘟囔道:“我这个兄弟还真是好福分,不愧他长了副天人相,日后,他便是御风千里的仙人了罢!”

这样也好,是个好开头。

兴许他把淤泥村的人都安排好,他也能离开边陲,出去走走。

月下,少年又端起酒杯,自斟自饮,直至他酩酊大醉,趴在石桌上睡着。

这样放纵的生活,钟鸣不知他还能过多久,过一天算一天吧!

……

深夜,夜风有许些凉,将钟鸣吹得打了个冷颤。

他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将衣衫盖在了他身上。

“俞白姑娘?”

钟鸣几分醉意瞬间清醒,他猛然回神。

眼前这位可人愣了下,随后露出尴尬的笑容。

孙落莲低声道:“钟哥哥,是我,小莲……”

揉揉惺忪的双眼,钟鸣也有些尴尬,他扯动嘴角,扯了两下,还是没笑出来。

“小莲,你怎么在这?”

钟鸣有些不知所措,他分明是在梦里看到那位朝思梦想的姑娘,不知为何睁开眼就换了个人。

孙落莲转过头去,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睡不着,出来逛逛,就看你睡到这,怕你着了凉……”

此时的孙落莲,身上只有单薄的衣衫,长衫已经盖到钟鸣身上。

钟鸣沉默,气氛愈发尴尬。

半响,孙落莲才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孙落莲刚转过身去,钟鸣便道:“小莲,你等一下!”

孙落莲喜出望外,她转头,却看到钟鸣递过她的衣衫,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你的衣服……”

接过衣服,孙落莲没做声,她快步离去。

在钟鸣的目光中,那位落莲姑娘越跑越快,只是片刻,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一刻,钟鸣发出一声悠远的叹息。

跑到家门口,孙落莲突然就停住了,她抓篱笆门的手抬起来,捂住嘴巴,低声哭泣。

哭声渐大,院子里都是她的哭泣声,怎么捂都捂不住。

这一夜,孙落莲哭红了眼。

钟鸣彻夜未眠,他心中两个姑娘的面孔来回替换。

天亮之时,钟鸣才站起身来,遥望隋云山脉,长叹道:“姑娘,姑娘,你安否?”

……

而在隋云山的边缘处,那座青山脚下浓雾弥漫。

十几位白玉京的弟子围坐在山脚下,守夜的篝火刚刚熄灭,透着火星的干柴触及露水,还发出噼啪的声响。

一声嘶鸣,老马火烧云从浓雾中踱步而出。

马上坐了位悠闲的姑娘,她的衣衫有些脏乱,神情却不错,神采奕奕。

“来者何人?”

白玉京弟子心惊,立即大声质问。

俞白坐在马上,慢悠悠说道:“别紧张,我只是路过而已。”

一柄铜色巨剑在俞白身边一闪而过,护送她离开青山脚下。

随即,那匹老马悠闲悠闲往淤泥村的方向走去。

第九十七章 南山有姑娘,马上吟清音

朝阳初升,地面便有了三分暑气。

淤泥村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上,飘起雾气,远远看去,似是仙树。

是树叶上的晨露,化作了丝丝雾气,飘散到空中。

树下有一位姑娘,身侧挎剑,骑着匹火红的老马路过。

姑娘嘴里哼着一首歌:“风卷狂沙起,云化雨落地……”

这曲子听冯寕和钟鸣唱多了,俞白也会唱两句。

老马似乎也是归家心切,才进村子,便打了个响鼻,向主人的小院子跑去。

……

篱笆小院中。

钟鸣像往常一样,站在石桌前练字,只是他已不再时常记录日子。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没有再记过来时的日子。

兴许是某些人,某些事,在不经意间就融化了他的心,让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了归属感,他也就不再那么在乎前世过了多少日子,来这里又过了多长时间。

反正,他只要活在这里,住在淤泥村这个边陲小村里,就很高兴,心中偶尔也暖洋洋的。

笔下游龙走江,钟鸣的字也越写越有味道,少了几分软绵的书生气,多了几分刀客的凌厉。

提笔收锋,钟鸣满意地盯着纸上之字。

满满一页的宣纸,大大小小,落满了两个字——俞白。

盯着俞白的名字,钟鸣失神许久,他才长叹一声,嘟囔道:“俞白姑娘也不知此去是否平安……也不知,俞白姑娘何时能回来……”

话音刚落,钟鸣便听到门口响起清脆的回答声。

“小村官,我平安回来了!”

闻声,钟鸣身型微微一震,他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篱笆门外,站着个俏生生的姑娘,黑色的劲装有些脏乱,脸上两抹泥印,不知何时抹上去的,头发上也扎着几缕枯草根。

脏乱的衣衫,遮不住俞白那倾世容颜。

只是轻轻一笑,钟鸣便醉了。

无酒我也醉,痴心醉红颜。

晨光下,俞白笑得有些不真实,钟鸣感觉如临梦境,没想到那位朝思暮想的姑娘,竟然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钟鸣还在揉眼睛,俞白已经牵着马走进院子里。

俞白边走便说道:“刚才我就听你一直念叨我,小村官,你很担心我吗?”

钟鸣恍然回神,他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钟鸣遮掩道:“没有,就是算着你走的日子挺多,怕你出什么意外。”

轻笑一声,俞白说道:“那你还不是担心我?”

这让钟鸣再也无话可说,他尴尬的挠了挠头,手放下来,又不知放在哪。

放在身前也不是,背在身后也不是,拢在袖中也感觉别扭。

三年多了,钟鸣终于再体会到那种心中狂跳,坐立不安的感觉。

自打来到这里,再也看不到前世巷子口那位唱小曲的姑娘,钟鸣就再也没有因为姑娘脸红耳赤过。

呆滞了好半响,钟鸣才自嘲地笑了声。

这么多年,他还是如此没出息,看到喜欢的姑娘,总是心中慌乱。

十六岁的时候,他是这幅窘迫样子;如今,他还是这幅窘迫样子。

总有些事情,斗转星移,日月更替,沧海桑田,很难改变。

正如滔滔东海,日夜奔流。

海枯石烂,太过于遥远。

钟鸣呆了好半响,俞白都拴好马了,他还在傻笑。

“你些什么呢?”

走到钟鸣身边,俞白探着头想看钟鸣写了些什么。

可钟鸣慌忙将那宣纸册收起来,说道:“练字,随便写写,没什么好看的。

倒是你,跟曹操似的,说到就到!”

俞白撇了下嘴,暗道钟鸣小气,连字都不让看,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转到钟鸣的话上,她问道:“曹操?曹操是谁?”

收起宣纸册,钟鸣往屋子里走,他解释道:“曹操啊!一个乱世大枭雄,雄才伟略,他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想的有些多,生性多疑,总喜欢胡思乱想。”

略微思考,俞白说道:“那他的御气飞行之术很不错了,听起来飞得很快,说到就到,要日行万里了吧?”

显然俞白没听过《三国》,更未知道曹操。

钟鸣哑然失笑,他笑道:“你就当他是个飞得很快的仙人吧!”

“敷衍……”

俞白嘟囔一句,坐下到石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四处撒看,这熟悉的院落看似眼熟,却又有些不一样。

是那颗柳树,才十几日未见,已经有房顶高了。

“这柳树长得倒是挺快。”

俞白喝了口凉茶,心中一阵舒坦。

这个落魄的篱笆小院,无论变还是不变,总是让她很心安。

屋子中,钟鸣应道:“是,托那座大青山的福!

四周的花草都疯了似的长,寻常野草都有半人高,得一日一拔才行,要不长几天就能把路都掩上。”

钟鸣放好宣册,又去鼓捣锅碗瓢盆。

钟鸣问院中的那位姑娘:“俞白姑娘,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院子中,俞白先是摸了摸小柳树,又矮下身子,去摸那只彩翎大公鸡,她逗弄着铁将军说:“嗯,先前带去的粮食早就吃完了。昨晚连夜赶路,也没吃东西。”

铁将军倒是挺老实,窝在树荫下咕咕叫,也不乱飞,任由俞白折腾。

“那我给你煮肉粥吃。”

钟鸣放水淘米,熟练地切着牛肉。

他切完两块放进锅里准备煮,并随口问道:“你在山里这么些天,都吃什么?”

俞白的声音传来:“吃野果,你给我拿的肉,才过三天就吃完了,米也没撑过十天,后来几天,我都是摘野果吃。”

听闻俞白十几天没吃过肉,钟鸣又把菜刀提起来,切了一大块肉放进锅里。

钟鸣一直守在炉灶前,一丝不苟的煮着肉粥,柴火添了拨,拨了添,力求米要粘稠,肉要软嫩。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钟鸣才肯掀开锅盖。

平日里他煮粥,都是应付应付,半炷香不到便开始吃,唯独今日,他觉得,必须把这粥煮的顶好才行。

开锅的时候,肉粥的香味弥漫整个篱笆小院。

肉粥的香气四溢,村东头都能闻到。

孙老头站在院子中,鼻子比谁都尖,他耸耸鼻子嘟囔道:“小钟又煮肉粥了,这味道比往常都要香。”

孙落莲蹲在炉灶前,眼睛红肿地煮粥。

闻声,她也抬起头,望向村西头的方向,目光似是能穿过小村落。

好半响,孙落莲才说道:“我方才看到俞白姑娘回来了,钟哥……钟哥哥,自是要煮最好的肉粥给她喝。”

话还没说完,眼角的泪珠先滚了下来。

她偷偷抹掉眼泪,生怕爷爷看到。

孙老头没看到孙女流泪,还在笑道:“哎呀!怪不得!如此说来,小莲你还有了对手,小钟甚是抢手啊,你得努力才行。”

孙落莲愣了下,眼泪瞬间就止住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孙落莲的心境,在刚刚的瞬间,已然改变。

这个打小顺从懦弱的小姑娘,头一次脑海里生出个强横的念头:把钟哥哥抢回来!

……

石桌前,俞白喝了三大碗肉粥,才开始擦嘴巴。

钟鸣早就吃饱了,他待到俞白吃饱,才问道:“俞白姑娘,你此去,可有收获?”

闻言,俞白擦嘴的手停下来,眼睛瞬间眯成月牙。

她笑眯眯说道:“何止是有收获,我找到个天好的东西!”

见俞白如此高兴,钟鸣也来了兴趣,他问道:“什么好东西,连俞白姑娘都要说是天好?”

俞白对钟鸣招招手,示意钟鸣附耳上前。

钟鸣探头,感觉耳边有些痒,俞白把嘴凑在他耳边,吐出的气息,软软的,还有些香。

体香?

钟鸣咳嗽声掩饰尴尬,他忙低声道:“俞白姑娘,你可以说了。”

俞白也压低声音,极为小声道:“钟鸣,我给你在山里找了份天大的机缘回来!”

“给我?”

钟鸣瞬间愣住了。

第九十八章 老山有魂,地气包天!

什么天大的机缘?

钟鸣略微思索,他想破头都没想出来。

这段日子,钟鸣该吃吃,该睡睡,也没碰到什么好事啊!

不但没碰到好事,他这几天还比较倒霉。

出门被野草绊个跟头,走在路上被鸟屎砸头,最厉害的时候,喝粥都能塞牙缝。

喝一碗粥,塞三次牙缝,一个早晨除了喝粥就是剔牙,这谁受得了?

张老道告诉他,这是因为借命没成功,那一成的前陈国运在影响他。

钟鸣问老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多长时间。

张道祯告诉钟鸣,要么他死了,要么前陈的国运彻底消亡,否则这种霉运能跟钟鸣一辈子。

当然,张念尘跟他是难兄难弟,兄弟俩一起倒霉。

那个早晨,张道祯乐呵呵看着兄弟两人,一边喝粥一边剔牙。

也是那一天,钟鸣信了一句老话:这人要是倒霉了,喝凉水都要塞牙缝。

钟鸣也庆幸,他没把十成的前陈国运都背起来,否则就不是喝凉水塞牙缝的问题了,怕是出门就要被天上掉下来的猪砸死。

这人要是真倒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遇上。

有前车之鉴,钟鸣是不太相信他的运势了。

机缘这种东西,跟气运有直接关系,钟鸣真怕这个天大的机缘会把他的小命搭进去。

钟鸣越想心中越是后怕,眉头都紧紧地皱起来。

俞白见他心不在焉,还有些担忧的模样,立即敲了他个脑瓜蹦。

俞白问道:“你想什么呢?怎么,给你讨了份机缘回来,你还不乐意?”

恍然回神,钟鸣挠了挠头,赶紧解释道:“我不是不愿意,俞白姑娘,你不知道,我最近很倒霉……

这份天大的机缘,我怕我承担不起,你还是别给我了。”

说着,钟鸣摆了摆手,收起碗筷就往屋里走。

不多事便不会惹麻烦。

钟鸣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毕竟他也不是一味的大仗义。

见钟鸣这幅担惊受怕的模样,俞白更加好奇,追到屋子里,问钟鸣缘由。

不得已,钟鸣把身负前陈已死的真龙国运之事告知了她,并且形象地表演了下,如果脑袋上有一坨鸟屎,需要如何处理。

那坨鸟屎,让钟鸣一天没吃下饭去,打死他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哪想俞白听后略带嫌弃地盯着钟鸣,捂着小鼻子,似乎钟鸣身上还有味道。

钟鸣撇嘴道:“你知道了吧,我运气这么差,可担不起什么天大的机缘。”

俞白不作声,仍是捏着鼻子往后退,眼睛直勾勾盯着钟鸣的头顶。

“你怎么还嫌弃上我了,我头上的鸟屎已经洗干净了。

你看看,跟个小泥猴似的,身上都快馊了,你还嫌弃我……”

确实,俞白身上有些脏乱,头发里扎着的那几根草叶还没摘干净。

俞白俏脸一红,嗔怪地扇了钟鸣的肩头,她小声嘟囔道:“不许你说我!”

耸了下肩膀,钟鸣边刷碗边说道:“我不说就成了,那你也别总盯着我头顶看。”

等了半天,钟鸣也听到俞白回答,他扭头去看,却看到俞白偷偷关上了门。

钟鸣微微皱眉,疑惑道:“俞白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了个嘘的手势,俞白小声道:“给你看机缘!”

“我都说,我不要……”

钟鸣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楞在当场。

只见俞白招了招手,半空中荡漾起涟漪,铜色巨剑从涟漪中慢慢飞出来。

在宽大的剑身之上,放着三个东西。

一块盘坐着虚影的古怪石头,之前钟鸣见过的,就是自称昆仑玉虚一脉传人的那道神魂。

另外两个,是两颗水滴状的东西,环绕在一起,如同阴阳鱼那般,首尾相连的追赶。

半空中,水滴慢慢盘旋。

七色的光芒在其上闪烁,星星点点散漫整个矮屋,即使是白天,也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钟鸣愣了,他手中的筷子当的一声,掉落在地。

那两颗水滴似乎有魔力一般,华光映在人眼中,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让钟鸣不由自主靠近那两颗水滴。

等走近了,钟鸣才能看清楚,两颗水滴颜色不同,一颗为土黄色,细细看去,其中风云变化,白云苍狗,似乎包裹了一个世界。

而另一颗为深褐色,则是繁星点点,星罗棋布的夜空,像是装下了某个夏季的夜晚。

俞白见钟鸣痴痴呆呆的模样,得以笑道:“好看吗?”

呐呐地点点头,钟鸣仔细瞅着那两个小东西,问道:“俞白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俞白背着手,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吟道:“南山有石兮,曰山魂,其状若水,收万物,共阴阳,食之,可长生!”

“山魂?长生?”

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钟鸣讶异道:“吃了这东西,就能长生不老?”

“并不能长生……”

学着钟鸣的样子,俞白也耸了耸肩膀,摊开手掌,她解释道:“如果真的能吃个东西就长生不老,我们也不必举宗下界,以血肉之躯去撞开一道上界之门了。”

听闻这话,钟鸣才长舒了一口气,他还真害怕俞白送他一场长生不老。

突然就不老不死了,钟鸣可没那种心理准备。

钟鸣伸手准备去拿那两颗山魂,他嘟囔道:“这两颗山魂还真挺漂亮。”

俞白的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虽然吃了山魂不能长生不老,但对长生大道有无穷尽的好处!

山魂是集天地气运而生的东西,其中包含一个世间最纯真的气,只会出现在这世间最古老的的一座山脉中。

号称老山有魂,地气包天!”

眼见钟鸣的手就要碰到山魂,他僵了下,讪讪收回手臂,生怕给俞白碰坏了这两颗山魂。

钟鸣有些心动了,他讪笑道:“这东西还挺厉害。”

俞白扬起俏眉,得意道:“那是自然,你们这座世间,就只有这两颗山魂,一阴一阳。”

生怕钟鸣不明白这东西有多珍贵,俞白指了指青山的位置,继续说道:“白玉京那座灵脉整个都算上,都比不上这一颗山魂的一丢丢。”

俞白用拇指掐住小指肚,先是掐住一节,随后感觉不妥,又往上掐了许多,只露出小小的一块小指肚,用于表示这两颗山魂有多珍贵。

那可真是好东西!

即使钟鸣这种淡然的心思,也被勾起欲望。

天材地宝,谁不想要!

解释完,俞白拿起那两颗山魂,将代表白天的阳魂递给了钟鸣,她笑道:“给你的!”

钟鸣愣住了,他没敢去接。

好半响,他才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样好的东西,你给我?”

俞白露出个迷人的笑容,她的牙齿很白,被华光映得闪闪发亮。

“当然是给你的!你借我马还有剑,我自然要报答你!

再说了,山魂分阴阳,阳魂是男人吃的东西,我拿了又没用……”

略微思考,俞白又补充道:“不对,可以给我爹吃,不过我爹他老人家一心练剑,不屑于吃这种东西。

我又不认识其他男人,这颗阳魂,便宜你了!”

拉过钟鸣的手,俞白把那颗山魂塞到了钟鸣的手中。

这一瞬间,钟鸣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扯动了,让他心中乱跳。

矮屋中,那个看似冷峻,其实心地善良的姑娘,笑得越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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