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人参二三事 - xp1024.com
《我和人参二三事》


1.靖康话邓州

大宋大中祥符元年正月。有黄帛曳左承天门南鸱尾上,守门将卒涂荣告,有司以阅。上召群臣拜迎于朝元殿启封,号称:

真宗复梦《大中祥符》之文曰:封受命,兴于宋,付与慎,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头枕伏牛,足蹬汉江;东依桐柏,西毗秦岭。邓州,汉时亦称南阳。诸葛亮、张衡等诸多名士贤相皆诞生于此,此地更是东汉光武帝的发迹之地,故而又有“帝乡”之称。物华天宝,则有山原旷其盈视,人杰地灵,则有谢家之宝树。

“哟,恁听说了么,咱们新上任的知州。”

“俺晓得嘛,就是那个浪子宰相,叫什嘛李邦彦。听说是被一个叫陈东的太学生领着一帮子人弹劾他,他才被弄到介个地方哩。”

大清早,中和堂门口就乌泱泱的挤了一堆人,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刚上任的邓州知州的各种轶事,什么行为游纵不检啦,朝堂之上冠冕不整啦之类,好不热闹。

天不亮的时候,陈木槿就被这帮鸟人给吵醒了。大清早的在这里闹哄哄的议论人是非,哪里像是来医馆看病的。

“格老子滴,都个把嘴闭上哩。瞅个病都这么些话儿,病地还是轻咯哇!”木槿打开大门,气运丹田大吼一声。几百只鸭子霎时住嘴。

“哟嘛,怎么今儿个是这女娃娃哩。”

“陈大夫,今儿个弄啥哩,就剩恁一个咯?”

“陈大夫,俺浑家还等着你开药调身子抱娃哩。”

“恁个歇比玩意,恁下面那货不好使,恁婆姨就是泡进药盅里也生不出娃啊!”

“哈哈哈哈哈……”

这都一群什么鸟人!木槿黑着个脸把大门敞开,一群问诊的乌泱泱的就进去了。听说今个从东京东京来了个大官,因为跟北边打仗意见不合,就被皇帝贬到这儿来了。结果她二哥非得凑这个热闹,兀自跑到城外,就得看看这京城的官儿长啥样。能长啥样啊,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结果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馆里。

“六子!六子!!”木槿刚给眼前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写完调和肝脾的四逆汤,就微微起身冲着柜台吼道。

“哎,来了来了,姐干哈啊,隔壁姑娘又去洗澡了?”正说着柜台后头钻出一个神头鬼脸的青皮后生。这六子原是他爹陈守阳早年上山采药捡回来的弃婴。当时正逢六月酷暑,陈守阳回家开的第一副方子的头一味药是陈皮,所以就给这孩子起名叫陈六皮。打小就喜欢看姑娘洗澡,被老爹多次暴打仍旧是不长记性,有事没事就在浴肆门口晃悠。

“你个色坯,就晓得看姑娘,再让我看见你在人家戏楼边上的浴肆晃悠,我就告诉大哥让他打死你!”木槿握起小拳头,作势要打,六子见状连忙服软。

“嘿嘿,姐,我给你讲哈。俺这不是小时候没机会洗,所以只能看别人洗么,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哎别锤俺……姐你叫俺过来干啥。”

木槿没好气地把一张方子甩给六子,“枳实捣破,水渍完了再炙干。搞精细点,给老人家讲好怎么服。弄不好扣你月钱!”

“中嘞,姐你就放一万个心,俺还有那小荷姑娘没去瞅……”

“滚滚滚!”

木槿坐堂三个时辰,可算是把问诊的看完了。过了半晌,一个身穿青麻直裾道袍,身姿颀长的青年甩着膀子从东二巷一步三晃悠的回来了。

“哟,这是谁啊,这不是陈二爷么,今个刮什么妖风,把您给吹来了。”木槿一边坐在桌前整理着医案,一边对她二哥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

陈士敬知道小妹是埋怨他光顾着自个儿出去乐呵,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坐堂,这是正跟他赌气呢。所以他听了也不生气,反而腆着脸一屁股坐在木槿边上。

“呵呵,陈二爷,姑奶奶我改信回教了。不待见恁,滚外面去!”木槿冷哼一声,把笔往笔架上一搁,就转头瞪着二哥。

“你几时又信教了,俺咋不知……哟!我日你先人,你骂老子是猪啊!”老二话说了一半就反应过来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的先人不是你的先人?略略略……”木槿拉了个鬼脸,抱着一摞子书就跑到后院了。

“恁又弄啥哩!”老二刚要去后院找小妹说道说道,老爹陈守阳就拄着鸡翅木拐棍慢悠悠的回来了,人还没到屋里,先吼上了。

“爹,嘿嘿,我这跟小妹闹着玩呢。”老二心下抹了一把汗,自从他娘染了天花去世后,这个和他娘有九分神似的小妹就成了她爹的心尖肉,再加上木槿从小伶俐乖巧,心思聪慧,六岁能背伤寒,及笄便能坐堂问诊,因而更是讨老头子喜欢。老头子要是知道自己一上午都在外头晃悠,把小妹丢在家里,还不打死他啊!

“爹~~”木槿不知是从哪又冒了出来,冲到了老头子跟前,一把搂住她爹的腰。这一叫,那可是九千回转,魅声酥到骨子里,给老头子弄得是不行不行的。

“唸又咋个了嘛,过午吃饭了没,没吃爹给你去弄。”陈守阳身长八尺,体型魁梧,年逾花甲,却是满头乌发,面色红润,肌肤饱满,身材娇小的木槿依偎在他怀里,看的陈老二是一阵恶寒。

“爹,二哥他……”木槿嘴上噙着坏笑,刚要跟老头子使出那发痴撒娇的手段让老二吃点苦头。

“爹!等等,我有个要紧事。”老二灵光乍现,想起来他早晨在城外瞅见的事,赶紧用这个转移话题。

“你小子能有什嘛要紧事。”虽然是这么说着,还是由木槿引着坐在了堂桌前,鸡翅木拐杖“咚”的一声磕在桌檐上。

木槿是猜到了二哥定是要说新知州的事情,乖巧的没再胡闹,提了一壶茶上来就到后厨去了。

“爹晓得那宰相被发到咱们这来了吧。”老二说着心下抹了一把汗,得亏是把小妹要告的黒状搪塞过去了,这顿打该是逃过去了。

“我自然晓得,我连夜从东京回来,也就是为了这事。这李邦彦在朝中和白时中那一群人都是偏向割地求和,圣上自然是有好生之德,不愿打仗,但是那些太学生一个个为了所谓的民族大义,成天上书请求皇帝御驾亲征。我滴个乖乖,这要是打起来得死多少人哇!”

陈守阳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这李邦彦在蔡相走后,集权日重,于是乎就成了那些太学生的矛头。有个叫陈东的小娃娃就联合了东京几乎所有的太学生还有许多文人联名上书要求弹劾李邦彦,这老小子才被贬到这个地方来了。”

陈士敬沉了一阵,没说话,手里端着的茶杯也迟迟未饮,过了些许,他才说道。

“爹,你觉得咱们这仗是该打还是不该打,要我说就该打,咱们汉人的山河,不能就这么拱手让给金人!”

“混账东西!”老头子说着抄起拐杖就要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你还是个医者吗?盼着打仗!那得死多少人啊!金人的命就不是命了?更何况,每逢战事,我大宋的子民死伤更多!”老头子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棍子终究还是没打下去。

“爹,我……”士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爹说,现在外面的局势一团乱,邓州城的商贾都想着靠打仗发笔横财,提前把重要的财货都转运到南方去了。

“得了,你自己慢慢寻思把,老子跟你说个事,这事是当下紧要的。”老头子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

“你知道和剂局吧。”老头子把小册子递给士敬,只见上面写着“靖康元年和剂局采方备要”。

没等着士敬开口,老头子又继续说道:“圣上新登基,把和剂局改了制,发了榜文,召集天下良医去东京编修药典。这事你怎么看?”

士敬拧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开口说道:“我觉得这事里头不对劲,你们看,这金人已经开始南下,财政上本来就吃紧,哪还有闲钱去整这个。我揣摩着,多半又是那几个权臣趁机敛财。我听人说,这新皇帝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太上皇又没驾崩,这事还指不定谁做主呢。”

士敬这么一说,老头子和木槿都不说话了。赵佶把皇位传给了他儿子,自己每天去逍遥快活去了,但是朝中绝大部分权臣都是他提拔起来的啊。这被下放的李邦彦就是其中之一,与其说李邦彦是被贬的,倒不如说皇帝是为了保他,让他暂时在邓州避一避风头。

“爹既然是太医局令,自然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前朝在编的《和剂局方》,到现在都没有定版。前朝圣上(即赵佶)还亲笔御撰了《圣济经》。咱们大宋对医科的重视,古之未有。要我说,就把咱家历代藏的方书整理出几份,重新誊抄,呈上去。咱们不参与方书的编订,等出了什么事情,就让那些大臣们狗咬狗行了。”木槿一边倒了两杯茶摆到父子两人面前,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

老头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回口向士敬问道:“你小子,那个医学博士考录准备的如何了。”

原来,在北宋一朝,朝廷为了提高人民生活质量,在科举中特设了医科,鼓励广大医生考录,还在地方设置驻泊医官,北宋作为从秦汉以来发生疫疾最少的朝代,与此大有关系。

士敬很臭屁的抬了抬眼说道:“哎呀,爹,你这还用问啊。咱啥水平你不清楚啊。哎呦……你打老子干吗?!”

士敬牛逼还没吹完,木槿朝他后脑门就是一巴掌。

“你?就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水平好?你敢不敢跟爹说说你今儿个上午去哪乐呵了?”木槿说完,一脸坏笑的端着茶壶就去了后厨了。

“你小子又去浴肆看大姑娘了?不对,那是六子干的事……哦,你是不是去城外看新知州上任了,我说你小子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呢。你是不是又把你幺妹一个人丢在馆里了。”

“哎呀……爹……别打啦……妈呀,别打脸。”

2.红绡绾绿绮

“二哥,我去给大哥送晌饭啦。”木槿笑盈盈地提着一个松木镂花双层食盒走出来。

士敬捂着捂着肿的老大的腮帮子没好气地说道:“滚滚滚,成天就想着你大哥,根本不在乎你这个二哥,走吧走吧。”

木槿听着“噗”地笑了出来,他二哥这是吃醋了?

“那我走了哦。”

“慢着,去柜上拿几吊钱,出去看中啥了就买点,女孩子家,也没有件像样的衣服。早去早回,今晚领你去夜市。”士敬还是不放心,朝柜台喊道“六子!出来跟你姐一块去。你姐伤了一根毫毛,我就把你成熬药!”

“哎哎哎,二哥得令,咱办事你还不放心嘛,比不上禁军,那也八九不离十呀。”六子拍了拍瘦骨嶙峋的胸脯,向士敬保证道。

“得了得了,你他娘的比老子还能吹。没屋顶拦着你小子要上天了,赶快滚,别烦老子!”士敬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然后起身到药柜找药消肿去了。

出了中和堂,向东直行穿过三条大街就到了花洲书院。说起这花洲书院,还是50多年前文正公范仲淹被贬到邓州,领太守后主持修建的,经过几代人的发展,这里已经是邓州最大的官办书院。这一带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把自家少爷送到这里年数,以求沾沾文曲星的灵气,将来能考取个好功名。

“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服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讲台上,陈士梓身着青灰色直裾麻布文士袍,双手背负,持戒尺。今天给生员们讲的《汉书?艺文志》,这个时辰,自家妹子该是给自己来送饭了吧。

“通过这段话,你们就知道。古代的帝王,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史官记录在册,所以他们都特别注重自己的行为,服从法度。正是因为有了史官,皇帝才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士梓刚要继续说,底下一个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人却开口问道。

“先生,那皇帝不能直接把史官杀掉吗?这样他不就可以了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吗?”这人边说边站起来,士梓这才把那人的样貌看的真切了。

只见这人衣上绣了一只流彩锦鸡,下身穿了一条绿绮曲裾裳。其人面如冠玉,口如樱桃,腰如约素,肩若削成。听声音是个年青男子,看样貌却仿佛一豆蔻少女。

士梓盯着这人,竟出了神。直到前排一个生员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才回过神来。

“哦哦,你这问题。啊,大家还有还有跟他一样想法的吗?”

士梓说完这话,地下一片点头应声的。

士梓叹了口气,示意那个人坐下。缓缓的开口说道:

“始皇帝当年曾下令焚书灭学,他听从了李斯的意见颁布了一道诏书‘天下敢有藏,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弃市’。虽然一时无人敢言语,因为这事遭到万世儒生唾骂,如果真如你所说,杀了史官,你杀的了一人,难不成塞住芸芸众生的嘴吗?”

方才发问的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士梓却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学生,孔慎,山阳郡即墨县人氏。先生,我听闻杨玉环在开元二十六年到天宝四年给唐明皇当了六年的隐妃,其间他们还通过一条地下廊道媾和。这等事情不也是史官记下来的吗?”孔慎一脸坏笑的看着陈士梓,然后又暗中观察地下学生的反映。

原本几个昏昏欲睡的学生听闻这等绮艳之事,立马有了精神,就开始架秧子起哄。

“先生,你就讲一哈嘛。”

“对嘛,来一个来一个。”

士梓在台上站着,那个脸色真叫一个精彩。他灵机一动,回问道:“我看了这许多史书,却不见你说的这等秘辛,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台下孔慎却愣了,娘的这老小子让我来跟着他听课,现又将我的军。难不成我说,这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破事是我几百年前从白居易那小子口中听来的吗?

“行了行了,别起哄了,下课吧。大家回去温习一下今天讲过的。明天找个人起来讲。”

【花洲书院?后院】

“我让你过来给我活跃一下课堂,你怎么又把你那些荤段子抬出来了。”士梓在后院自己的书房跟孔慎坐在方桌前,一边喝着一饼御赐的龙凤团茶,一边数落着孔慎。

“哎,这怎么能叫荤段子呢。孔丘当年还跟他学生讲‘食色性也’哩。汉武大帝还蓄养男宠呢。我说个这咋了,嗯?!”孔慎一脸不开心的看着陈士梓,眼珠子瞪的跟牛铃铛一样大。

“得得得,您老人家活了几千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下佩服!”士梓说完端着茶杯就到里间去找书去了。

“哎哎哎,小陈,老陈,陈哥,别走啊。我给你讲讲汉成帝和赵飞燕的淫事啊。”

“什么吟诗啊,孔大哥又和我哥在吟诗吗?”木槿好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孔慎心下抹了一把冷汗,幸亏没让这个小丫头听见前面的话。

“哦哈哈哈,对对对,我跟你哥在这吟诗作赋呢。哈哈哈”孔慎一脸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来了啊,快坐下歇歇,不用理这个淫棍。”士梓连忙把木槿手里的食盒接过来,自家妹子可不知道孔慎的真实身份,面对这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还是小心为妙。

“小妹今天吃啥呀。”孔慎一脸笑眯眯的凑到木槿跟前。

“今天有甘草木通炖猪手,我还特地去东二街卖的张大娘家的炊饼。哥这猪手里头我放了几片参,你试试咋样。”

木槿说前半截的时候,孔慎一脸笑,说道汤中放了参,笑容立马消失。

“啥?放了参,好好好,这季节就得吃这个,快快快,赶紧趁热吃。老陈,来来来,一块吃啊,我小妹这个手艺可不是盖的。”说着,士梓打开食盒,表情夸张的闻着汤盅里传来的香气,还朝孔慎充满暗示地挑了挑眉毛。

孔慎:“我他妈……”

“有人吗,陈士梓先生在吗?”孔慎耳力灵敏,一下子就听见了花洲书院大门口人的说话声。

“有人叫你,你出去瞧瞧吧。老子出去买张饼吃。”孔慎说完就起身往外走。

“哎,孔大哥,吃点参片啊,很补的。”

“滚滚滚,不吃不吃,老子一口都不吃!”

士梓来到花洲书院门口,就看见一个文气十足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色襦裙,神色焦急地等待着,手中捏着一封书信。

“您好,我是陈士梓,敢问阁下有何贵干?”见了生人,士梓又摆出那一副文绉绉的样子来。

“奴家李师师,今日特求先生代转书信。劳烦先生把这封信转交给太医局令陈守阳大人。”

“姑娘可是汴京镇安坊那位?”陈士梓心下一惊,李师师的大名,还是当年他在汴梁参加会试的时候听同届的人说起的,据说这李师师住在前朝圣上为他修筑的艮岳里,犹如帝王禁脔一般,常人根本见不到这位绝代妖姬的面貌,今日怎么会跋涉百里来到这找自己这么一个穷酸文人呢?

“陈先生竟识得奴家,还望先生不要介怀奴家娼籍的出身,尽快把书信转交给陈大人。”李师师言语虽然恭敬,但是神色却是不卑不亢,丝毫看不出她是个教坊里供人取乐的歌姬。

“师师姑娘过谦了,鄙人今晚回家就办。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笑话,谁敢把李师师单纯当作个妓女?虽说先皇禅位,字号道君教主,一心求仙问道,但是听说给李师师的赏赐仍是不断,这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啊。

“不叨扰先生了,奴家即要动身回汴梁了。”师师欠身一躬,转身就往后面挺着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

“姑娘慢走。”

陈士梓心下捏了一把汗,都说这伴君如伴虎,这伴君王的女人,也不轻松啊。他正送了一口气,准备收好书信回书院里跟孔慎那个老妖怪继续理论的时候,孔慎风风火火的就朝他冲了过来。

“小陈,小陈,快,那劳什子新官要找你。”孔慎手里举着个胡麻烧饼,吃的满嘴都是,一边嚼一边跟士梓说道。

“你个狗东西,喷老子满身都是。”士梓一脸嫌弃地拍打着自己的衣服又说道“你说啥,谁找我?”

“哎,就那个从汴梁被贬出来的小娃娃嘛,叫啥李邦彦。”孔慎说谁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李邦彦在东京当年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辅,到了他这里,跟刚才卖给他烧饼的大爷没两样。

“你差点耽误大事!”士梓也顾不得被孔慎喷了一脸的芝麻了,连忙跑回书院,准备换一身鲜亮衣服,梳洗一下,去面见这邓州城的新任父母官。

就当陈、孔二人在大门口胡吹乱侃的时候,木槿在书房东看看西逛逛,玩的是不亦乐乎。大哥刚到花洲书院不过一年,自己来的也不多,倒是那孔大哥,每次她来都会跟她玩闹。只不过前几次来这里都是放下食盒,匆匆赶回去坐堂,今天有陈士敬这个冤大头,自己终于可以放松一回了。

“咦?大哥这里居然种了这等宝贝。”木槿在偌大的书房里又摸又看,突然发现了在角落里的一盆绿植,靛青色的建窑瓷花盆里,郁郁葱葱的长着一株人参。菱形的绿叶下,零星地挂着几颗殷红的参种。

“哇,以前总是跟着爹爹去山里采参,这种在家中的人参,我还是第一次见!”木槿见猎心喜,当下就用手在人参的枝叶上摸起来。突然,她眼神一亮,从发髻上结下一段尺许的红绡。

吃完烧饼擦干净嘴的孔慎,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半蹲着,用一尺红绡在人参的叶梢上打了个十子结。然后心满意足的站起来,轻轻地甩了甩脖颈,黧黑乌亮的秀发在少女的肩头上肆意飞舞。

3.寒枝为谁落

孔慎恍惚间竟看木槿看的入了神,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冠,还好现在是白天。

“小女娃鬼鬼祟祟地干啥呢!”孔慎一脸宝相*的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端起面前的一碗汤就准备喝。

“哎!那个……”木槿刚要说那是参汤,孔慎就喝下去了。

“吨吨吨吨……啊!”孔慎喝完还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转头问道“你说啥?”说完他又咂了咂嘴,“坏了,这是你那毒汤吧!呕——”说完就去痰桶边上大吐特吐。

“谁让你喝的那么急的,再说了,我这才不是毒汤呢!我这是用猪手甘草和人参熬的药膳,很补的,这株参可是我爹爹防疫有功,先皇御赐的!”木槿一脸骄傲的说道,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面色苍白的孔慎。

“你这坑人的法子,真是跟你大哥如出一辙!”孔慎吐到连刚才吃的烧饼都出来了,才扶着墙站起来。

“什么叫坑人,你为啥不吃人参啊,你有病吗?”木槿一脸天真加可爱的看着孔慎“过来,我给你把把脉。”也不等他统一,木槿就一把将孔慎拉倒桌子前,把汤盅往边上一推,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枕头给孔慎垫到手腕下就开始把脉。

孔慎看着这红薯一般大小的小枕头,又盯着木槿一马平川的胸脯,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怕木槿发现,于是强忍着笑意。

“哎,你这个脉好奇怪啊。”正常人的脉是一息四到五至,哪怕是生病了,缓脉不过三至,紧脉不过六七至。孔慎的脉,居然只有一息一至,这可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脉象啊!

“孔大哥,你这个脉象太古怪了,或许是我医术尚浅,我爹爹近日在府上,你不妨……喂!你往哪里看啊!”木槿向孔慎解说着脉象,却顺着对方的视线,发现他居然盯着自己的胸口看!

“啊!!你这个流氓,乱看什么!”说着,木槿抽回自己给孔慎把脉的手,赶紧捏着衣衽裹紧,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我说呢,原来是揣了这么个东西啊!哈哈哈!”孔慎仿佛什么也没干一样,居然大言不惭地点评起来,“捂什么捂啊,你以为老子稀罕啊,苏小小那种绝代妖姬我都视为粪土,我现在知道周道如砥这句话到底啥意思啦,哈哈哈!”说完,就从书房的角落里拿了一个铁桶扬长而去。

木槿被他说的是又羞又气,自己才十六岁,还有长大的空间呢!还苏小小,哼,臭男人,苏小小都死了几百年了,吹牛也不打草稿。

这话要是让在井边打水的孔慎听见了,就得回一句,老子不仅见过苏小小,还听过他的戏哩!

再说,被传唤的陈士梓,都来不及回房换件衣裳,就跟着两个衙役上了马车。

坐在左摇右晃的马车上,士梓心里不禁犯嘀咕,这李大人刚被贬到这儿,不先去交割文书、印绶,再找那些个豪强乡绅去吃吃喝喝,来找自己这么个穷酸文人干什么。

“官爷,不知这李大人召草民前去,是所为何事?”虽然他也是邓州一带颇有名望的文人,但是秉着民不与官斗的优良传统,这俩衙役可是知州大人的人,打狗都得看主人不是?士敬对着两位连品都没有的衙役很是客气。

这俩平日里被人呼来喝去的胖衙役听见这书院先生竟对他如此客气,受宠若惊,于是把自己一上午打杂的所见所闻,合盘托出。

黑胖衙役先开口道:“陈先生,您可太客气了,我俩就一跑腿打杂的下人,您叫我们官爷可折煞我们啦!”这俩人跟唱戏一样,这黑胖刚说完,那白胖就跟上“这李大人刚到州府里,啥也不跟我们说,直接就脱了鞋子褙子,只穿了一身白棉内衬衣就开始在榻上睡觉,公文堆的小山一样也不去批阅,到了晌午,又来了一个俊俏公子,跟李大人玩了好久的双陆,现在估计还在那玩着呢吧!后来大人玩着的时候,就差我俩来请先生了,缘由倒是真没说。”

士梓拧着眉头,照他这个性子,心里所想必然不会显露在脸上,他听完这俩衙役说完,心道:“这李邦彦虽然曾贵为一朝宰辅,却当真如父亲所说,行事不拘,放浪形骸,做事全无礼法可言。既然未能知道宣我的缘由,只能去了见机行事了。”

他心里这一顿小算盘,只是须臾之间,脸上立马又笑眯眯地回道:“李大人当真是文士风流,潇洒倜傥。咱们还有多远的路了?”

“先生莫急,穿过这一厢,就是李大人的府邸了。”

不多会,就到了李府,士梓下场才想起来,自己未曾带礼品,第一次登门空手,有失礼数,便跟两个衙役说道:“两位官爷,草民且去买点东西。”

“哈哈哈,陈先生怎么如此多礼,来找老夫,何须那些繁文缛节!”衙役都没来得及开口,府门里就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笑声,紧接着就快步走出一个身姿轻逸的中年人,只见这男子头不戴冠,外面只披了一件青绸褙子,体形魁梧,八尺多的身长,走起路来却不见沉重。

方面、大口,须发也不束冠,只是梳的整齐,披散开来。

“这想必就是李邦彦了。”士梓如是想到。

“草民拜见李……”他刚要跪拜

“哎呀,不用多礼,快起来。”李邦彦仗着身材高大,一把将准备下跪的士梓抬了起来。“来来来,快随老夫进屋里。”说着,就把手搭到士梓的肩膀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呢。

士梓面带愠色,却又不好开口拒绝,堂堂一州长官,成何体统!

“我在东京就听说你的名头啦,过来之后就听他们说,你可是咱们邓州百年来最年轻的会元,这可算得上是文正公第二啦!”

“大人,过誉了,草民也只是运气好,恰好考了我熟悉的章节罢了。”士梓正好接着这话儿,对李邦彦打躬作揖,趁机挣脱了他的手。

李邦彦脸上笑眯眯地,心里却不禁腹诽道,这小子!老夫跟你亲近不过是看你父亲的面子,你好不识趣!

于是这俩人就心怀鬼胎,笑脸相迎的进了内堂。

进了内堂,士梓本想看看州府大人府邸的内饰,却被榻上一个男子引了目光去。

用风姿绰约来形容这个男子最合适不过,眼前的男人,让士梓立马想到了此刻还在书院浇花的孔慎。这男子的样貌,如同从画上揭下来,再敷到面皮上一般,生着一双丹凤眼,描着远山眉,皮肤像是金人年节熬的羊脂油一般水滑,嘴唇不知是饰了什么,在他看来如刚饮了血一般。

“你就是陈士梓吧。”那男子坐在榻上,面前一张案,手持着一饼金纹茶团,一边开口与他说着,一边把那茶团一点点地摆碎放进案上的铸铁茶碾里。“早些年,先皇在翻阅科举考卷的时候,就发现了你的文章,对你印象颇好,只是当时正值党争,实在无法授予你什么职位,只好委屈你在花洲书院做个先生,当初也是圣上授意邓州通判给你这个职位的。”那人把茶团都捏碎放入茶碾里,就开始攥着碾子轻轻地把茶叶研细,“如今却因为士美(李邦彦,字士美)谪迁才有幸晤面,说起来当真有趣。”

整个屋子里,就回荡着那男子低沉阴柔的声音,又混着茶碾“咕噜咕噜”地滚动声。

本着谨言慎行,没看清楚情况绝不多开口,只是躬身毕恭毕敬地回道:“草民的拙作能得到圣上和大人地垂爱,草民惶恐。”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不禁想:娘的死变态,阴阳人,怕不是个阉人哦!老子的文章用不着你喜欢,恶心。

“董大人,这可是先皇赏赐的龙园胜雪?”让士梓诧异的是,李邦彦对这个俊美男子口气甚为恭敬,俨然刚才那两个衙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

“你这见识还不浅嘛。”那董姓男子盈盈一笑,又开口向士梓说道:“还未请教先生的表字。”

“哦哦,回大人的话,草民表字器之。”

“器之,器之,哈哈哈。器之,你可知道朝廷要重修吗?”那男子听完士梓的话,竟自己笑了起来。

“家父是大内的太医局令,,曾经参与过当年的编订,草民对此略有耳闻。”

茶炉中的水渐渐沸开,传出淡淡的香气,士梓闻着这茶香总觉似曾相识。

4.柳暗花又明

【一年前】

士梓刚到花洲书院,就见门口一男子长身而立,用妖冶来形容那男子丝毫不为过。

他比镇安坊那些歌姬妩媚的多。

“鄙人是奉朝廷之命,新来此任教的陈士梓。”

士梓打躬作揖,那妖冶男子垂手而立,听了士梓的话之后悠悠地抬起头来。

“你来了啊,跟我进来吧。”对方语气甚是冷漠,士梓心下有些不悦,不过转念一想也释然了,自己当年在汴京求学问道的时候,那些当朝要员比这还冷漠呢。

所以他只应了一声“是”,就跟着进去了,跟在那男子的身后,隐隐闻到对方身上传来淡淡的香甜味儿。

这味道……这不是二弟熬那个参汤的味道吗?难不成这人有什么隐疾,常年服用参汤?

可是这男子步伐轻逸,若非摆动的敛裾,士梓都以为他是飘过去的。这也不像是有病的啊。

士梓这一顿小算盘还没打完,就跟着到了书院的藏书阁,那男子在进门处的案前坐下,取出一本青布面的册子。

“足下的姓名、籍贯、学历。”

“鄙人陈士梓,字器之,本地人氏,宣和三年邓州甲等会元!”说到这,士梓面色隐隐有些自豪,他看着对方翻开册子,让他惊奇的是,上面密密麻麻记的各种信息,居然是用隶书写的。

隶书,过了汉代以后,只有李唐一朝还见使用,这人为何不用现下风行的行楷呢?

“还未请教阁下尊号。”

“孔慎。”那人漠漠地回道,却又想猛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太医局令陈守阳是你什么人?”

“那是家父。”

“哦,哈哈哈,原来是贤……呃不贤弟,哈哈哈,这么叫太生分,我就直接叫你器之了。我早就听说过你了。”那名叫孔慎的男子,听闻之后,态度大变,马上和士梓亲热起来。

士梓心道,这人莫不是和隋炀帝一样喜怒无常,人格分裂吧?

“来来来,坐坐坐,哎呀,别跟我客气嘛,我跟你父亲可是生死之交。”这人又不知道从哪摸过一条凳子来,招呼着士梓坐下。

“敢问阁下和家父是什么关系。”士梓心道,这可得问仔细了,现在朝局这么乱,党派倾轧,整不明白是要掉脑袋的。

“这个……说来话长”孔慎面色尴尬又转口说道“令尊身体可好?”

士梓心道,看这人的态度,还生死之交呢,要我看要么是老爷子曾经救过他的命,要么就是当朝宰辅张邦昌一党的人来探听虚实的。

“家父身体康健,多谢阁下挂心。”

【现在】

士梓在李府被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喝了一杯茶就出来了,临走之前,李邦彦还特地嘱咐他给老爷子问好。

如果说孔慎给人的感觉是奇怪,李邦彦给人的感觉就是恶心,这人说话是绵里藏针,整个就一笑面虎!

“也不知道小妹回没回去,可别让孔慎吓着了。”士梓心下想到,脚里头加紧了步子。

他刚到书院门口,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自己的书房传来阵阵笑语。

干啥呢这是?

“孔大哥,快继续讲啊,王昭君进宫之后呢?”一进书房,就看见木槿托着腮,一脸兴奋地看着孔慎。

“王昭君进了宫中,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苦啊,汉元帝这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为了方便宠幸后宫女子,特地……哎呦,你回来啦,嘿嘿嘿……”孔慎正眉飞色舞地给木槿讲汉宫遗事的时候,士梓就进来了。

“你小子在这又神神叨叨的忽悠啥呢,该不会又你娘的讲你那些个荤段子吧。妹子,这货又给你讲什么了?”士梓一脸诽色的看着孔慎,一副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表情。

“大哥,你说啥呢,孔大哥这给我讲王昭君的故事呢。孔大哥,继续呀!”木槿没好气地跟士梓说道,然后又一脸憧憬地看着孔慎。

“讲个鬼,你讲,跟我回家吃饭去了,让他一个人在这吧。”士梓说着就要带木槿回中和堂。

“啊?孔大哥,你不回家的嘛。”木槿恋恋不舍地看着孔慎,故事她还没听完呢!

“我?我就住在这儿啊,你们走吧。”孔慎说着端起茶杯嘬了一口。

“哦哦,那好吧。对了,孔大哥,我下个月要去幽州买药材,你能跟我一起嘛,我听大哥说你很熟悉那里。”木槿一门心思地忽悠孔慎跟她出去,她大哥到这教了一年的书,自己也认识孔慎有一年了,在这之前,她还没见过这么一个有趣又博学的人。她二哥老是欺负自己,大哥又太木讷,孔慎当真是比这两人有趣的多。

“行啊行啊,你大哥同意就行,我倒是无所……你他妈打老子干嘛!”孔慎没说完,士梓就朝他脑壳上拍了一巴掌。

“打的就是你,别成天仗着你比我年长就在这倚老卖老,哪凉快哪待着。小心我把你交给我二弟,放药锅里煎成汤!”士梓恶狠狠的瞪了孔慎一眼,拉起木槿就准备走。

……

“大哥,知州大人传你去,所为何事呀。”木槿跟着大哥往中和堂走,一边走着,又想起这事来,开口问道。

“哎,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跟那和剂局要新修方书有关系,你二哥晓不晓得这个事?”士梓虽说是生在医药世家,但是对此所知甚少,他的理想就是读书做官,根本没兴趣关注这些东西。

“二哥跟我说过的,今天爹回来也提了这个事情,我跟爹爹和二哥都商议好了怎么应付朝廷了,但是现在有个很要紧的问题。”说到这,木槿的眉头皱了起来。

“咋个了,咱家可是传了十几代的医家,这还能难倒了?”士梓倒是满不在乎,在他心目中,但凡是有关医药这个问题,就没有自家老爷子解决不了的。

“唉,还不是因为先皇的授意。先皇阅完,心血来潮,御笔亲书了,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那一家能确定内经的成书时间,先皇特此下旨,让太医局研究内经的成书时间,责令一月之内出成果。”说到这,木槿又长叹了一口气,这《黄帝内经》经大贤王冰整理后有了现今的版本,但是由于是医书,历来不被官方重视,所以亡佚颇多,如今看到的都未必是全本,更不要提追溯它的成书年代了。

“这个,我想想,倒是真有个人能帮到你,只是……”士梓一听这话,脑子里立马就想到孔慎了,这老货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这种前朝遗事他肯定比他们这些人了解的多。不过,实在是不想让自家妹子跟这货有太多的交际。

“谁啊,等等,是孔大哥吗?他学识渊博,又知道那么多秘辛轶事,他一定有办法的!我明天去书院的时候就去找他说这个事,哈哈哈,谢谢大哥啦!”说着,就快到了中和堂,木槿高兴地一溜烟儿就跑过去了。

“爹爹,我有办法回朝廷的旨啦…………”

5.儿女话情长

“姑娘家的,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陈守阳正在查验药柜,就听见自己闺女大呼小叫的冲进来。

“嘻嘻,爹爹,你前几日不是说先皇要你一月之内查出的成书时间吗?”木槿一边说,一边搀扶着老爷子往回走。

“扶什么扶,莫挨老子,我还没到走不动道的地步!”老爷子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手却下意识地握住了木槿的手,“你个鬼精灵又想到什么主意了?唉,你一个女孩子成天操这许多心思,真是难为你了。”老爷子边说边坐下,说到最后,脸色陡然一变。

“老二,你给我滚出来,赶紧去给我闺女弄茶水!”

所以当大哥士梓进门之后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父女俩你侬我侬的说着话儿,然后旁边一个被打成猪头的陈老二狗腿地倒着茶水。

“哎哟我去,老二……你这……哈哈哈……你咋成个这了……哈哈哈……”士梓强忍着笑意,但是还是没忍住,坐在木槿边上还是不停地笑。

“大哥,咱别说这事了行不,现在连六子那混小子都开始笑我了。”士梓一脸委屈的说道,又扯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倒吸冷气。

“你给我老实点,就你那浪荡样儿,你大哥还能不知道?士梓你不用管他,去收拾一下,过会吃饭。”老头子说着又抬手要打。

“得得得,我有罪,我滚蛋。”说着,老二就悻悻地去药柜后头捣药去了。

“爹,我去后厨看看,帮帮六子的忙。”士梓说着就要往后厨走,又想起来什么,回头边说着,边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爹,这是今天一位叫李师师的姑娘委托我转交给你的。”

“李师师,莫非是……”陈守阳心道,可千万别是镇安坊那一位啊。

“是,就是那位!”士梓仿佛看透了老爷子所想。

“我且晚点再细看。”说完,老爷子接过信,收进袖中。

“爹爹,我在大哥的书院认识了一位先生,博闻强识,知道许多的秘辛轶事,他很有可能就知道这的事儿!”说到这,木槿眼中就忽闪闪的。

“你大哥书院的先生?是哪个?是那个叫孔慎的吗?”老爷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到,笑话!自家传了这自南朝陈霸先一脉后裔传下来的医家都不知道,这毛头小子能知道?!

“是啊是啊,就是那个!”木槿似乎根本没有听出她爹语气中的不屑,还是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哎,爹爹,你都不知道,孔大哥他可厉害了。他知道的典故,有很多连大哥都不知道呢!”木槿从小就在邓州城长大,所以在她心中,他大哥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学问,比他大哥知道的还多,那可是厉害的没边啦!

“我听你大哥说过。”格老子滴!我瞅这个语气,俺闺女不会是喜欢上这小子了吧,不行,我得问问清楚。

这时候,在药柜后头捣药的猪头老二也竖起耳朵来听了。

“那小子官居何职,几处宅子,多少田亩啊!”老爷子二话没说,直接是一波三连问。直接给木槿问蒙了。

“啊?什么啊,孔大哥就是书院管理文案的文吏啊,几处宅子?孔大哥哪有宅子,他就住在书院里,田亩,这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是没有的吧。”木槿吧唧吧唧地吃着桌子上的点心,一口满不在乎的语气回道。

“什么?!!”这时,老爷子和捣药的猪头老二异口同声地惊呼道。“这可使不得啊,你可不能把他领家来!”

“你们在说什么……咳咳咳……”木槿吃点心都噎着了,赶紧喝了口水,怎么今天这俩人这么奇怪。“咕噜咕噜……那这个事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去问!”木槿嘴里含糊不清地回道。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老爷子急的直接都把木槿手里的茶杯夺下来了。

“什么使不得啊,爹!你干嘛啊!”

“你不能跟那个男人成亲!”这时候猪头老二吼了一句

“噗——!”木槿直接把嘴里的点心喷出来了。“咳咳咳,你们真的是,我说的是去问你接受的朝廷旨意那个事啊,怎么就想到成亲了,瞎……瞎说什么呢!”说道这里,木槿脸色就有些微红。

猪头和老爷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其意味不言而喻。

还是有情况啊。

“得得得,去吧去吧,你可记着,问好了就回来,别多纠缠。”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烦死了。啥时候吃饭啊……”

陈守阳晚上回到自己的卧房,取出那封书信,在灯下细细的读起来,娟秀的行书想必是用狼毫小笔写就,李师师虽说是皇帝禁脔,用的纸却是极其普通的黄纸。

伶人李师师叩首拜上

太医局令陈守阳大人亲启。尽北狄南侵,戮我黎民;国祚罹难,生齿涂炭。然新皇初登,庙堂飘摇;前朝佞臣,今朝弄权,张李两党,祸乱朝纲。先皇不问朝野,一心向道。小女子素闻大人心系社稷、不涉党争。奴家一介女子,无力匡国。先皇幸我,所赍金银,不可胜数。吾料有此难,故所受恩,盖无挥霍。今以资财,内助大人精询医方,外饷北军剿破金贼,唯恐难堪大任,故有此书,承蒙不弃,望大人以社稷为重,盼大人允情勿却。

陈守阳看完长叹一声。

“唉,想不到,我大宋风雨飘摇,如今却要一个风尘女子来拯救了吗?”

6.西京繁华录(一)

刚吃完饭,木槿就央急着士梓去逛夜市。大宋自徽宗一朝,彻底取消了宵禁,从三更到五更,经夜不绝。

“二哥~好二哥~好好二哥~你就带我去嘛,白日里你都答应我了!”木槿在二层的北间,对着正在给脸敷药的老二死缠烂打。

“滚滚滚,哪凉快哪待着。你还好意思让我带你去夜市,要不是你告的黑状,老爷子能下死手揍我啊?!你瞅瞅这给我打的,回民见了我都得绕道儿走了!哎呦,可疼死老子了,嘶~”士梓一边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抱怨道,一边往他那猪头上抹自家祖传的平肌膏。

“哎呀~”木槿边说边拍打着她二哥“我也没想到爹爹会下那么重的手呀!二哥你也知道,爹他疼我嘛!”士梓听木槿说到这,又是“哼”地一声冷笑。

“好二哥,亲二哥,你敷上平肌膏,肯定很快就消肿啦,两刻钟,就两刻钟,咱么就走,这回去西二厢的夜市哦!”说完,木槿就跑回自己的闺房收拾打扮去了。

半个时辰后……

木槿拖着死狗一样的士梓出了门,出门之前,士梓害怕被人看到这幅样子取笑,还特地找了个带面纱的斗笠戴上。

“这要是让那些我医治过的病人看见了,可怎么得了哦!”士梓一脸生无可恋,活像是一头即将下锅的猪

“哎呀,怕啥子嘛,这不是给你戴着斗笠嘛,再不济,就说你是六子不就得了。”说完这,木槿又笑声嘟哝道“反正你都被打成猪头了,谁认得出来啊!”

“你你你,你还说!”

“新绣领抹,俊俏的姑娘看一看,买回家,缝褙上,迷的小伙不思饭哟~”

“走过路过的看一看啦,岭南新到甘橙,个大汁足,隔壁小孩都馋哭啦!!”

……

刚到夜市的边缘,小商贩的叫卖声就不绝于耳。大宋军事上虽然孱弱,但是经济之发达,可算得上当世第一,邓州这样在金宋交界的地方,聚集的商贾小贩之多、流通的商品种类之多,实在是难以计数。远远望去,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想当年七百里连营也不过如此了吧。

“二哥,你闻见了吗,好香啊,这是啥味道呀。”略微往里走,木槿就闻到空气中传来一阵肉香味,但是只知道是肉,却说不上是如何的吃法。

“这应该是肉烤过的味道吧,这里靠近金狗的地方,有这等东西不稀奇。”士梓一边打量着街上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时不时地给人家抛个媚眼,然后满不在乎地回道。

木槿白了一眼,心道,就你这肿的猪头样,还戴着面纱,抛媚眼谁看你啊。

两人被人群推搡着,木槿感觉那股子肉香味越来越浓郁了,不知道被挤到哪里了,木槿感觉腿边热乎乎的,低头一眼,就看见一个铁盒子上摆着十几根黑乎乎的铁棍,每根上面都穿着几块红枣一般大的肉。

这是金人的熟肉摊子吗,怎么这肉都串在铁棍上呢?

原来,生活在天寒地冻的北方的金人,为了让冬天吃的肉更可口,就在原本单纯吊烤羊腿的基础上,把大块的鲜肉串到细铁棍上,抹上盐,撒上龟兹、突厥人带来的孜然,在炭火上烘烤着吃。

原本少食肉食的宋人,在金人南下后,也开始逐渐接受这种美食,于是,金人的烤肉成为各个城市夜市上的热销产品。

“二哥你快看耶,是金人的烤肉!”木槿说着,跟拖死狗一样把老二拖到摊子前面。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不是刚吃完嘛,可别吃了,再吃真嫁不出去了。”士梓一脸不情愿地被拽到摊子前头,心里正火大呢,但是他又不敢朝小妹撒脾气,笑话!他是因为啥才成这个样子的,他可没忘!

“嘿嘿,小姑娘,你可是识货了,咱家这肉,在北面云州一带那可是家喻户晓!二十文三串。哟,这是你男人吧,我看你俩面热,三十文卖你五串,怎么样!”说话的大汉一脸的络腮胡子,面色如桐油一般黑亮,眼睛虽小,却暗含戾色。

面热,热个鬼哦,老子带着面纱,你看都看到不到,在这乱侃什么呢,士梓心道,他这正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泄呢,所以张口就朝那个金人骂了起来。

“我日你的先人,这是我妹子,你再胡说,老子把你嘴撕烂,没娘养的金狗,眼瞎就别乱讲!”

“呦呵~”那大汉也是个硬茬子,听完士梓这话,也把手中的活放下了,撸起袖子来“怎么着,给你脸了是吧?我们金人能在你们这些宋猪的地方做生意,那是抬举你们,你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他们这理争吵的动静渐大,周围的人渐渐地围了起来,看戏。

那金人继续根本没在意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继续开口骂道“我们的大王正在日夜操练兵马,说不准啥时候就南下杀过来,把你们宋猪的地方杀的鸡犬不留。”

说到这,周围的宋人一片哗然,顿时叫骂起来。

“金狗滚出大宋!”

“金狗不得好死!”

……人声鼎沸,但是无一人上前。

士梓听到这却是忍不住了,直接一脚踢翻了那金人烧烤用的炭炉。“你他妈的,再给我骂!”

那金人动作更迅速,他面带怒色,“唰”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大喊道。

“兄弟们,这宋猪一个个的要翻了天啦,家伙事都把起来啊!”

说时迟那时快,金人大汉只吼了一嗓子,瞬间从人群里钻出几个身材和他同样魁梧的大汉。

“斡啜,咋地了!”为首的人顶着一张大红脸冲过来,一只手把住那金人的膀子,另一只手拎着一根三尺多长的铁棒,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大红脸身上传来的熏天酒气

“这宋猪要反了,把我的摊子都给砸了!”被唤作斡啜的男子回道。

“那还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宋猪就会呈口舌之利!”那大红脸二话没说,抡起铁棒就朝士梓打将过来。

在一旁站着的木槿都傻眼了,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自己刚准备挑一根大肉串美美地吃一顿,这群人连手都动上了??

7.西京繁华录(二)

“哎哎哎!这……”木槿都没反应过来咋回事。

“哎你个锤子哦,快跑啊!”士敬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情况不对,赶快撤退,拉上木槿就溜。而先前人群里骂金人骂的最欢的那几个,现在也不知所踪。

“踢了摊子就想走?哪有这种好事!给我追!”被称作斡啜的金人汉子一马当先,追着陈氏兄妹俩就杀过去。

“我滴娘嘞——”士敬这边跑着嘴里还号丧着不停,拖着木槿一路狂奔。

俩人在西厢七拐八绕的到处蹿,金人由于不熟悉街道,一时间也追不上两人

……

“二哥……我……我……我跑不动啦!”木槿边跑着边喘着大粗气。心道,天杀的陈士敬啊!你干嘛要去招惹金人啊!!今天姑奶奶我要是能逃出去,回家让爹打死你!

“你加点劲啊!让金人逮到,把你打得比我还难看!”士敬哪里会听木槿的话,扯着她的手,脚里头又加紧了步子。

“哎呀!”木槿终究还是个女孩,终于是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

“两个小贼,哪里走!”金人就像草原的狼一样,顺着两个人的气味就追过来了。他俩要不是依仗着对街道的熟悉七拐八绕的,早就被金人逮到了。

“我的亲妹子哟,你快起来啊!金人追过来了!”士敬急的就上去要把木槿拉起来。

“我没力啦,呜呜呜……就让金人打死我吧……呜呜呜”任凭士敬怎么拉,木槿就是趴在地上不起来。

“哎呦我日。”

“艹,斡啜,你绊倒我了!”

“啊!”

……

俩人正在那为了起不起争执不下的时候,后面就传来金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哈哈哈,妹子,你快起来看呐,金人自己把自己绊倒了。哎呦我去,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人能把自己腿打上结的,还是死扣!哈哈哈”士敬当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个性,就这被追着呢,还有心情看乐呢!

木槿更不用说了,比她二哥还爱看热闹,一听说金人摔了,三下五除二就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原本应该向他们冲过来的金人,此刻都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几个人的胳膊腿都绞在一起,活像是一滩倒在地上的烩面。

“二哥……这是哪里啊……”离开了夜市,灯火渐暗,木槿出于害怕,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士敬转圈看了看,“这儿……”

“哎呀,这不是大哥的书院嘛,你看!”木槿顺着士敬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门楼上写着四个锅盖大的烫金大字,果然是花洲书院!

“木槿?你怎么在这,这位是……”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人来,一身绿绮,束冠上系着一根扎眼的红绡。

“呀!孔大哥,是你哦!”木槿不知道为啥,在这个情景下看到孔慎格外激动,下意识的就想冲上去抱住,可又知于礼节不合,止住了。

“这个,是我二哥啦,陈士敬。孔大哥,你也出来逛夜市呀!”木槿由于刚才的疾跑,脸上还泛着微微红润,说话时气息不定,微喘个不停,殷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地,露出瓠犀一般的贝齿。

“啊……对对对,呵呵呵,我就是刚逛夜市回来呢。”说着,孔慎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他哪里是去逛什么夜市,他正在书房莳花呢,听见街上有喊声,就出来看了一眼,哪成想被追的人竟然是木槿,他便在角落里悄悄拈指捏了个“滞字法”,把那几个金人绑到了一起,远远看去倒像是几个人绞在了一起。

一旁的士敬眼看着俩人根本就不搭理他,心道,你小子就是孔慎啊,瞅你这一身红配绿的打扮,跟狗屁一样,我家妹子怎么能看上你?你给我等着。

就这么地,孔慎莫名其妙的就被木槿她二哥记了仇。

说话间,孔慎负在背后的手翻转一下,指尖光华便向掌心流入,消失不见了。随时,那几个金人也解开了束缚,一个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宋猪!尽会使一些见不得的妖法,兄弟们,我看他们是体力不支,使不了妖法啦,咱们把他们抓回去,剥了皮找大王领赏啊!”方才夜市上那个拿着铁棒的大红脸第一个爬起来,瞪着木槿一行人喊道。

“冲啊!!”七八个金人当真如打仗冲锋陷阵一般打了过来。

孔慎手上又捏了个指诀,嘴暗道,“定!”

那冲在最前头大红脸双脚霎时就想被胶黏在地上了一样,动弹不得,上半身却因为失去重心,直直地倒下去,摔了个嘴啃泥。

“哈哈哈,妙妙妙,阁下好一招恶狗吃屎!你们金人打仗都是这么打的吗。哈哈哈,笑死老子了,你这腿是刚长出来的吗,路都不会走。”士敬顶着个猪头,还有心思去嘲笑着几个金人。

那大红脸爬起来,将铁棒双手持,护在胸前,隔着一丈远,怒发冲冠却又警惕的看着孔慎三人,似是不敢再往前冲了。

“你们,是什么人?”那个叫斡啜的金人也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却面不改色的上来问道,他想的可不是跟这大红脸一般把这几人打死。

这几人看起来都不是寻常人,若是能为我大金所用……

“老子是……”士敬刚想说我是你的祖宗,就听见街口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随即传来一声大喝。

“你们是何人,放下手中的兵器!”

果然,这衙门永远是在最后才到。

大喝的一队人,穿着棕色皮革片甲,手持三尺朴刀,步伐混乱的走了过来,中间簇拥着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那人身材魁梧,身着青绸褙子、灰棉宋裤,头发不束冠,随意地披散着。

“你们,为何深夜在此聚众斗殴!”为首的衙役说完,提着刀上来,指着孔慎,孔慎一见,拧紧了眉头,抬起手,伸出两指在刀尖一别。

“咔嚓——”精钢铸的朴刀,孔慎就仅仅用手指一别,就断裂开来。

众人一看大惊,几个金人心下抹了一把冷汗,庆幸自己刚才没冲上去,那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也是面带骇色,惊恐不定。

那衙役平日在衙门里养的脑满肠肥,哪里见过这种狠人,直接吓得脸色煞白。好死不死的是,孔慎还捏着一块碎刀片,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且退下。”马上的男子侧身下来,对那衙役挥了挥手,那衙役吓得屁滚尿流的,连滚带爬的钻回人堆里。倒是旁边那几个金人看见这宋国衙役如此没用,哈哈大笑起来。

那男子似是没听见金人的哄笑声,上来开口道,“鄙人邓州新任知州李邦彦,敢问几位所为何事,深夜在此聚众。”李邦彦可比那软蛋衙役精明太多了,他心知眼前这几个人一定不好惹,在没问清楚情况前,他问为何“聚众”,对“斗殴”只字不提。

“大人”斡啜一听是南朝的知州,又好像是知道李邦彦的名字一般,上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是这样的,我们是从云州过来的大金商人,今夜在西二厢的夜市正摆着摊呢,这两人。”说着,他指了指士敬和木槿,偷瞄了孔慎一眼,继续说道“说是要来买我的肉,结果没说几句,就把我的摊子踢翻了,我们气……”斡啜还没说完,李邦彦就打了个手势让他停下。

“好了,我知道了。”然后转头向兄妹俩问道。

“你们都是本地人氏,宋人?”

“当然啦!”木槿还沉浸在刚才的欢乐里,随口就答道。

“好!来人呐,把这一对狗男女给我抓住,他们迫害金国使节,押回去,我要细细审问!”李邦彦像是要宣誓什么似的,大呼小叫的发号施令。

斡啜一脸得意的看着两兄妹。那几个金人虽说受到了偏袒,但对李邦彦的鄙视之情溢于言表。

“这位先生,您……”刚下令将兄妹俩绑起来,李邦彦又凑到孔慎面前,他看此人仙风道骨,却又有神力,说不准就是个仙人呢,先皇可就喜欢这类能人异士,我要是能交好他,说不准就能成为我重返朝局的筹码!

“你叫李邦彦是吧?就你也配绑我的人?”

8.千里阅河山(一)

李邦彦都没琢磨明白孔慎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孔慎就又开口道。

“赵佶现今身边可是常随着一个叫林灵素的道人?”他这一开口,一众人皆是吓得不轻,哪怕先皇禅位了,那名讳也不该是你这赤脚百姓该叫的啊!

“大胆!竟敢直呼先皇的名讳,来人呐,把这个人以大不敬之罪给我抓起来!”这时候,李邦彦也顾不得对方是什么能人异士了,冲这个架势,要是真把这人弄到汴京去,别说重返朝局了,他自己不被诛九族就算是万幸了。

“哼!”孔慎冷笑一声,随手一挥,那几个上前要逮他的衙役直接就被打飞出几丈远。

方才那大红脸金人此刻眼珠子是瞪得如牛铃铛一般,滚瓜溜圆。为首的斡啜眼中精光一闪,似是思索了一下,回头对几人低声说道。

“我看这宋人有异,咱们撤,即刻回上京。”

那边的李邦彦虽说是脸上惊恐不定,但毕竟当年也是皇帝身边的宠臣,见过大世面。他见寻常武力制不住孔慎,表面上按兵不动,一只手却伸到背后,给刚才那衙役头子打了个暗示,然后脸上笑呵呵地又似是要开口道。

那狗腿子衙役得了令,转身悄没声地向州府兵库的方向跑去了……

“先皇禅位以后,后宫便不知从哪冒出了这么一号人,先皇自封为道君皇帝,就拜这林灵素为道统尊长,执天下道教牛耳。”不知为何,李邦彦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用袖口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原来如此,那么你可知你为何被贬至此?”孔慎脸上始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神色,此时似乎是已经知道了想要的答案,于是话锋一转又问道。

这一问,可真把李邦彦问住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还头一回这么郁闷。他被下放至此,与其说是当今圣上的旨意,不如说是先皇的暗中授意。至于为什么……

“量你这桃核脑袋也揣不出那赵佶的心思,哈哈哈!”孔慎说完,鬼魅地一笑,原本就妖冶的面容,此刻竟带了几分妖气,李邦彦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绪,在盯着孔慎这阴柔的面孔,愈发慌了。

“嘿嘿,你叫的府兵算起来应该是快到了吧,拿大内官场的那点心思对付我?你还嫩了点!”孔慎看李邦彦时一脸的轻蔑,说完又哈哈一笑,“你小子在这里玩吧,我们走!”

话音未落,众人周围便生起一阵风尘,孔慎话中最后一个“走”字还飘荡在尘埃里,再回过神来,眼前三人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芽儿呦!格老子滴,这几个皮娃子人呢?!!!!”李邦彦被风尘吹得睁不开眼,刚回过神来,几个人就没影了。

“喂!他们人呢!!”他冲身边一个衙役大吼道。

“大人,刚才风那么大,俺没看清啊!”

“夯货,肩膀上抗的是夜壶吗?给老子滚出去搜!”李邦彦气的朝那衙役屁股上就是一脚。

那衙役临走前嘴里还嘟哝呢,“我没看见,脑袋就是夜壶了,你也没看见啊,那你还是粪勺子呢!”

“你说什么?!!”

……

【长白山脚?抚松】

正当李邦彦带人在邓州城搜的鸡犬不宁的时候,孔慎施了“遁字诀”,一行人已经是来到了长白山的山脚边。

“这……咯咯咯……这又是哪里啊?”木槿身上还穿着单衣呢,此刻冻得牙齿直打架。

“我滴个娘嘞,这他娘的又是哪啊!冻死老子了!”士敬更能咋唬,在那冻得是跳脚挠腮的。

“这儿……”孔慎本来是想去洛阳的,谁承想这他太久没用这“遁字诀”,里程没整好,直接飞回他老家了。“这里是隆州府……”孔慎尴尬的捏了捏衣袂。

“我日你的先人,隆州不是金狗的地方吗?我滴个龟龟,你个孬娃子呦,,把老子传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士敬现在已经是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窍了,压根都没想自己是怎么被带过来的了。

“哇,隆州耶!我听邓州的参贩子说,这地方美得很哩!”木槿当真是乐天派,在稍微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之后,竟然开始欣赏起风景来。此时正值初秋时节,邓州还尚且温热,到了这边,竟然能闻到点冬天的味道了。

“孔大哥!你刚才是怎么把我带到这的哇!太好玩啦,我还要玩!你是神仙吗?”木槿早就感觉孔慎和和他大哥那些读书人不一样了,此时她激动地拉着孔慎的衣襟,一脸崇拜的叫喊道。

“哦呵呵呵,以后还有机会,带你玩带你玩……”孔慎看小姑娘凑在他怀里那一副激动地样子,他哪里好意思再开口说是自己飞错了地方啊。“这里距离金国的首府上京不过百里之遥,咱们可得当心点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环顾着四周。

自己有多久没回这里了……

上一次回这里,还是武则天乱政的时候,那恶婆娘有个国师叫袁天罡,机缘巧合下居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老东西居然要把自己练成六道往生丹献给武则天。为了避难,才不得已重回长白山。

直到……

“唉……几个甲子了啊……”孔慎望着视线尽头连绵起伏的雪山,不禁叹息道。

“孔大哥,你在呓语什么呐!”木槿见孔慎不理她,气呼呼地嘟起嘴来,小嘴像初春占了露水的樱桃般红润,又微微地撅起来。脸颊因凉风吹拂,抹上淡淡的红晕。

孔慎回过神来,听见木槿叫他,便转头一顾。于是,雪山脚下,便是含羞姹女。孔慎望着那景那人,竟是目也怔了,神也痴了……

9.千里阅河山(二)

【一年前】

士梓到这教了一阵子书发现,整个书院的教书先生加上他也不过四人。而那当时接待他的孔慎,成天就跟个闲汉一样,每天要么就是整理一下书,要么就侍弄他那几盆花,再要么就是在书房里品茶,活脱脱一个官宦富商家的少爷做派。

更让人感到费解的是,每到一天的午时,最热的时辰,孔慎必定要从后院那口水最凉的六角八卦井里打一桶水。

“孔公子……”士梓总以为,孔慎定然是某个世家的公子,为了躲避家族斗争,才到这书院做了这个闲职,“您到这书院有几年了?”

“这还真没细算过。”孔慎正专心地给那株人参浇着水呢,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怎么的也有个十几年了吧。”

士梓听见心里却惊悸不定了,这孔慎看起来不过二十岁,难不成他咿呀学语的时候就呆在这书院里了?

“在这里还适应吗?”孔慎随口问道,心里却不禁回想道,自从范希文那小子过世后,这书院便成了个烂摊子,要不是自己一直在这维持着,这片宅子怕是早就能给金人放羊了。

“我听闻这书院是当年范仲淹贤相主持修建的。”说着,士梓露出一脸的神往,他们这一辈读书人,无不以将范仲淹奉为圭臬,大抵但凡是读书人,无一不为文正公的气节所折服。

“你说那小……呃不是……范仲淹啊……”孔慎终于是回过神来,心道,差点说漏嘴了,当年范仲淹也管我叫孔公子,为民请命的好官我见得多了,不知道眼前这小子又在这激动个什么。

“文正公当年因为谏言,惹恼了皇帝。因为性格直率,在朝中又遭到其他官员的排挤,所以被贬到这里,做了一方郡守。”孔慎放下手中的花锄,抬手轻轻弹了弹裤子上的尘土,兀自到一旁的桌子前坐下。

“坐吧”孔慎说着朝士梓打了个眼色。

“哦哦,多谢先生。”士梓赶紧诚惶诚恐的坐下,不知为何,自己明明比他看起来年长很多,但是在他面前就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有点像面对他父亲那种长辈时的感觉,而且在孔慎面前,这种感觉更是强烈了不知多少倍。

“孔公子,您年纪轻轻,知道的可真多,我看您记录公文,所书均是隶书,那笔法与汉时的竟无二般,不知您师承与谁呢?”士梓说到这,期待的看着对方,这说不准就能发现一个民间的大书法家呢!

“这……”孔慎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这可不是师承谁啊,他刚化成人形,学会写字的时候,就是跟着西汉末年一个研究图谶的博士学的,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您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哈哈哈……”士梓尴尬的一笑,心里却腹诽道,不就是会个隶书吗,名字都不敢告诉我,我看八成也不是什么大手笔。

妈的,想起来了,那小子叫刘歆,当时我找他学字的时候,这小子正在编一本书叫《山海经》,有好多内容都是老子告诉他的。等等,眼前这小子这一脸嘲讽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事,先生可以先走了。”孔慎言下之意便是,赶快给老子滚!

士梓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就把对方惹毛了,于是也识趣的退出去了。

刚来书院不久,士梓为了多熟悉这里的环境,头几天家都没回,只是托人捎了口信回去,到了晚上,他就在藏书阁的小隔间里将就一宿。

这几天刚刚出伏,天气还潮热的很,时不时的就会下雨。这不,这天晚上,士梓刚看完书躺下,远方就传来了惊雷声,紧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哗哗哗——”在隔间里刚有些睡意的士梓,就听见外头哗哗的流水声,起先他以为只是下大雨的原因,直到他听到这流水声离他越来越近,他才发觉不对。

他起身点上灯,低头一看,坏了,地上已经是漫进了水。

不好,藏书阁这是漏雨了!

士梓对这屋子结构也不熟悉,只能立马下床,冒着大雨跑到孔慎的书房去,问问该如何是好。

“孔公子,您可是歇下了?”士梓进去,发现书房外的门是虚掩着的,他便顺手推门而入,进去后却发现桌上的烛火早已熄灭。

孔公子是已经睡下了吗?士梓不禁心道,他再向里瞧去,只见那里头的卧房门敞了一个小封,从内透出昏黄的光线。

士梓心下好奇,便又蹑手蹑脚的过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孔公子您歇下了吗?”士梓瞧瞧地问道,却不见有人回答,他手上不小心一用力,直接把门推开了。

床上竟然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根本就没有展开过一样。

“这么大的雨,孔公子去哪了呢?”士梓不禁自语道,下意识地在房间里看着,一下子就瞧见了那昏黄光线的来源。

只见从房梁上垂下一根筷子粗细的麻绳,底下拴着一个硕大的葫芦,葫芦上端开着口,就是这里发出昏黄的光线,士梓仔细一听,那葫芦嘴部竟隐隐约约传出人的说话声。

士梓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葫芦嘴,当他的手靠近的时候,整个人竟“嗖”地一下被吸了进去……

【现在?隆州】

从邓州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子夜了,再经几个人这么一折腾,已经是到了半夜。这时候,天愈发的冷下来,木槿和士敬实在是冻得遭不住了。

“喂!姓孔的,你把我们弄到这来,咱们先不说怎么回去,你得先给找个歇脚的地方吧,老子就快冻死了。”士敬冻得嘴都有点发紫了,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原地蹦着。

“孔大哥,我们去找一家客栈吧,你熟不熟悉这里啊?”木槿靠在孔慎身边,两只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袂。

“还算熟悉,我记得那一片有许多客栈来着。”孔慎仅凭着几百年前的记忆,朝着西南方向走去。

……

一行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是看见了人烟,这里地处北方,自然比不得大宋那样繁华,等他们到这时,只有零星几家客栈还点着灯火。

“镇全客栈,这么久了,还在啊。”孔慎看见这招牌,颇感亲切。兄妹俩自然是不知道,孔慎口中这个久,可是三四百年。

“刘掌柜,要三间客房。”孔慎进去跟老板说着,又打量着这客栈的内饰。唉,当年有着大唐的庇护,这客栈也算是红火,现在被这些蛮人一顿搅和,也是渐渐衰败了啊。

“好嘞,客官,您还知道我姓什么,您这不是第一回来了吧?”那掌柜拿出册子给三人登记上,这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带着金人的翎子,全然没有汉人的样子。

“是啊,不是第一回来了,不过上一回来可是好久之前了。”孔慎看着这人的打扮,心里酸溜溜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来这客栈的时候,那时的掌柜就叫刘镇全,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虽说是个买卖人,但是家中挂满了字画,还送自己的儿子去念书,穿的是襦裙深衣,学的是四书五经,瞧瞧现在,唉——

“孔大哥,你认识这里的掌柜耶?以前你来过这里吗?”木槿当真是神经大条,现在已经忘了孔慎是用莫名其妙的办法把她带到这里的。现在又开始好奇孔慎啥时候来的隆州了。

“哎好久之前了,都记不清了,今晚先歇息吧,明天我带你出去转转,你不是下个月要去云州买药材吗,咱们从这里出发,下个月正好能到。”孔慎一脸宠溺地看着靠在自己身边的木槿,这未经人事的丫头,当真是像极了当年点化自己的那个人。

士敬这时候却已经是回过神来了,此刻心中已经是疑问满腹。

孔慎,你究竟是什么人?

10.千里阅河山(三)

隆州,隶属于金国上京道,这里地处长白山一带,在宋人眼里完全是化外之地,而在金人眼里,这里却代表着他们龙兴的地方……

初秋时节,本来是物资丰饶,商贾云集的时候,这里却因为远离大宋,尽管有人参这样的山林珍宝,但终究难以成为大宗商品的集散地。木槿一大早就起来了,出了门却发现,这里根本不像邓州那样繁华,甚至是有些萧条,大街上就没几个人。

“呀,孔大哥,你也起来啦?!”木槿刚刚出门,深呼吸了一口气,孔慎就紧接着紧接着推门出来。

衬着连绵的雪山,木槿伸了个懒腰,露出少女独有的纤细身姿。

“啊呵——”孔慎打了个哈欠“用过早饭我就带你出去逛逛。”孔慎刚说完这句话,士敬就出来了。

妈的,这小子就一门心思拐跑我妹子,又想把我一个人抛下,此仇必报!士敬在后头愤愤地心道。

……

镇全客栈之所以能经营几百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抚松这个地方,几乎整个长白山一带的参贩子都在这里交易,采参队的把头也在此落脚。就是因为这山中精灵,让这个边陲小镇逐步的发展成隆州一带的大城市。

“哎!二哥,你看那里好多卖参的!”木槿和士敬都是大夫,对这药材自然是亲切的很,见猎心喜,因而看到这成片成片的摊位,摆满了大小不一的人参,就想上前看看。

“你往后站,我带你去,这些参贩子要是听你这口音不是本地人,势必要宰你。”孔慎说完,随手把木槿拨到身后,下意识的护住她。

木槿被孔慎这么一弄,脸颊顿时泛上了红晕。

士敬心里这个气啊……

“老倌,能验一下不?”孔慎走到一个摊位前,指着那一排排摆的整整齐齐的人参说道,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株株人参竟然都是用红松树皮裹着的。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要买就看,不买别给老子动!”那老头面色不善地说着,又拢了拢棉衣。

“大叔,我们要买的呀。让我们看看嘛~”木槿见这老头一直色眯眯地看着自己,就将计就计,上去娇娇地说道。

那老头子当了一辈子采参把头,连个媳妇没有,那能受得了这小姑娘的挑逗,木槿这么一撒娇,直接给他弄得五迷三道的。

“哎小姑娘,你要看就看嘛,还用这么客气。嘿嘿嘿……”那色坯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把摊子上最粗壮的一株人参展开。“怎么样小姑娘,我这个够粗够大吧,包你满意!”

木槿傻乐傻乐地听得正开心呢,士敬却反应过来了,妈的,这色鬼老头这是在调戏我妹子啊!

“你这死老头说什么呢!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士敬这刚在孔慎那受了气,正没地方出气呢,这就上前瞪着那老头,恶狠狠地说道。

那老头兴许是自知理亏,什么也没说,倒是孔慎先开口了。

“这……这株参……可是老爷岭出来的……”孔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仔细听听,竟隐隐带了哭腔。

“公子好眼力啊,这可是一个今年刚放山的雏把挖出来的,这株参少说也得有五百龄!”只见那老头用红松树皮托着那株人参抬起来,给几人展示道,那株参通体竟无一丝皱纹,如羊脂一般嫩滑,粗细与婴儿手臂一般。

木槿和士敬在一旁颇为不解,不就是一株人参么,五百龄的虽说是不多见,但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呀!

“苏……不……这……这株参怎么卖。”孔慎说着,泪水已经制不住,从眼眶里溢出了,说话也带着哽咽。

那老头小眼睛滴溜一转,他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这么喜欢这株参,但是就冲这个态度,很显然是志在必得,这不得好好宰他一顿?

“一千两,少一个铜子儿不卖!”那老头说着,把那株参护在怀里,看那架势是准备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了。

“好好好,我买我买。”孔慎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从怀里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这是大宋的银票,你到了上京就可以兑!”

那老头倒是也见过银票,但面额这么大的,这辈子倒是头一次见,他拿过银票,对着阳光照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将信将疑的叠好放进怀中。

“哎,出手这么痛快的人,公子您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要是以往,这么高价的药材,那买家能跟他砍上一上午,这公子倒是阔绰,一千两银子,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快,给老子包好!划伤了一道口,老子要你的命!”孔慎急的已经失去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把木槿看的大惊失色。

“孔大哥,你买这人参是干什么呢?”木槿轻轻扯了扯孔慎的衣袂,轻轻地问道。

“老子没空回你,我现在要马上去取一些土,然后回客栈!”孔慎的脸色已经全然不是平日里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了,那副凶相,比刚才那老头更甚。

“哎!你小子……”士敬刚想喝住孔慎问个明白,哪知孔慎根本不理他,头也不回地往附近的一片小松树林跑去。

孔慎也不顾天气清凉,脱下外面的绿绸褙子,在松树地下仔细地挑选了好几捧黑土,细心地把土里所有的坷垃挑出来,然后用褙子包好。

那株那株人参被他小心的放进怀里,仿佛是拿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疾步向客栈的方向走回去。一边走着,还低头对着怀里的那株参,轻轻地说道。

“小苏樊,不怕哦,我来带你回家了……”

11.千里阅河山(四)

孔慎如同魔怔了一般,抱着怀里的参兀自疾跑回了客栈,那客栈老板见状还好心地上前,想问一句,却被孔慎怒目而视。

“滚!”

孔慎回到房间里,一只手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朝房间门结了个十字印,顿时,整个房间被黄色的光晕笼罩,随后赶到的兄妹俩任凭怎么拍打门窗,房间里都静得落针可闻。

“苏樊,我的小苏樊,你怎么能……”孔慎一边将怀里的人参轻轻抱出来,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自主又留下来了。

他“刺啦”一下,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铺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人参放在上面,匆忙间,孔慎也来不及拭去眼角的泪水,有几滴便落在那参上。

“等等,马上就好了哦。马上就让你化形。”说着,孔慎就在桌子前盘膝坐下,拿出刚才遴选的那份土壤,他抓了一把,向空中一抛,那团土壤竟不下落,就那么悬浮在半空中,右手单指伸出比作剑诀状,向那团土壤一指,轻喝一声。

“风雷,益!”说完,指尖一道闪光射出击中那团土壤,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团土壤上放竟出现一团小小的乌云,紧接着,一道道神霄雷不断地劈中土壤,声势浩大,犹如一场小型地震,那团乌云一直劈了九九八十一道雷才停下。再定睛一看,那团土壤竟然变成了炳璨的金色!

孔慎向那团金壤一招手,那金壤便如通灵一般飘到他面前,孔慎又起身,轻轻地抱起桌上的人参,盘腿坐下,闭目凝气,心神合一,嘴中念念有词道:

“利有攸往,中正有庆;利涉大川,木道乃行,益动而巽,日进无疆;天施地生,其益无方!”

孔慎念的这一段,正是《易经》当中的益卦,他当年生出灵智,就是靠着领悟这一段,才化为人形,今天,他要用这个方式,让受了不明法术的小苏樊重新化形。

随着孔慎卦辞念完,奇迹的一幕便发生了,他怀中的人参开始发出光晕,孔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当那光芒即将由盛转衰的时候,他连忙咬破自己的手指,往那人参的芦头上滴了五滴血。

霎时间,屋子内光华涌动,连孔慎方才设下的结界都阻隔不住,在门外的兄妹俩都看见了这屋子的异状。屋子里的孔慎直接是被灼眼的光芒刺的睁不开眼。

当孔慎再度恢复视觉的时候,一个浑身*的少女出现在她的怀里。只见那少女,周身一丝不挂,通体如羊脂玉一般水滑,眉若剪秋水,目是悬珠瞳,更有樱桃樊素口,杨柳*。头发鬒亮,里面竟还夹杂着少许几根墨绿色的。身材纤细,胸前尺寸却颇是巍峨,而羞涩之处却恰到好处地被秀发遮挡住了……

“唔——嗯——”那少女仿佛是刚睡醒一般,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原本被秀发遮挡的地方便暴露在空气之中。

“苏樊,你——”孔慎见状,丹田之气差点没守住。幸亏他道行高深,才勉强压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那女子也没看眼前人是谁,只知道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便下意识地大声尖叫道。

“孔大哥(孔公子),你怎么了!”门外听墙角的两人听见这声音用力的撞了一下门,再加上孔慎怀抱着这少女,结界放松了警惕,房门竟就被兄妹俩硬生生顶开了。

俩人一撞进来,就看见这香艳的一幕,一个妖媚的男子,抱着一个绝代风华、赤身裸体的少女。

“孔慎,你……竟敢!”没想到刚开口的竟然是士敬,他本想说你竟然敢对不起我妹妹,他说道一般就止住了,这么说不就等于自己承认他和自己妹妹的关系了吗?!

木槿还未经人事,乍一看这绮艳场景也是有点懵,等她反应过来,打量着那身材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少女,在看看两人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懂了,于是脸上羞恼,脑子里便开始回想起她和孔慎的种种过往。

“原来,孔大哥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怪不得他那么急切地拿回人参,想必是要给这位姑娘治病吧,孔大哥身上的那些异象想必也和这姑娘有关,怪不那天孔大哥嘲笑我‘周道如砥’原来孔大哥喜欢身材曼妙的女子。我还以为……孔大哥是喜欢我的……没想到……没想到……是我太自作多情了”这么短的时间,木槿的脑子里就想了这许多,孔慎若是知道这小丫头能瞬间想出这许多弯弯绕,恐怕得气的吐血三升而亡。而木槿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恰恰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这女子是如何凭空出现的?

心中虽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但是木槿面色上却只能显露出无尽的悲恸,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丫头,哪里经得起这种打击,“呜呜呜……孔大哥……原来你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呜呜呜……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说完,木槿就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士敬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孔慎一眼说道“小子,我妹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跟你没完!”说完,就随着木槿追出去了。

孔慎此刻眼里都是那怀中少女,哪里会理会木槿的情绪。那少女一声尖叫完了,也是恢复了理智,乖巧的接受了孔慎的怀抱,双手环到孔慎的脖颈上,眼睛对视着他,娇滴滴地喊道。

“哥~哥~”

“我在,我在这呢,我的小苏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孔慎听见这声,激动地不能自已,眼泪又止不住的留下来。

“不哭啦,三百年前你就答应我不再落泪的啦,哥哥这是要食言了嘛?”那叫做苏樊的少女放下一只手,轻轻地为孔慎拭去眼角的泪痕。

“好好好,哥哥不哭,哥哥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说着,孔慎紧紧地把苏樊拥在胸前。

“唔~唔~我透不过气啦!”苏樊在孔慎怀里轻轻挣扎着。

“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伤到你。”孔慎一脸担心的松开苏樊,在她全身查验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伤到。

“哎呀,没事啦,我的好哥哥~”苏樊笑盈盈地回道,又扑进孔慎地怀中,紧紧地抱住。

“苏樊,你还没穿衣服呢?快起来,我给你找一身穿上。”孔慎这才想起来她是赤身裸体的。

“哎呀没事啦,当初在山中不也是这样的嘛,哥哥又不是没见过,小苏樊现在已经不小啦!”苏樊躺在孔慎怀里,娇滴滴地说道,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又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小丫头!”孔慎宠溺地用手在苏樊鼻尖上刮了一下“这可是在尘世间,你这样一丝不挂,有悖他们人的纲常伦理,听哥哥的,快起来穿上衣服。”他对苏樊轻声细语地说道,然后轻轻地把她扶起来。

“哎呀,好啦好啦,知道啦,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啦,都依哥哥啦!”苏樊嘴上不耐烦,脸上却不见一丝恼怒,笑吟吟的从孔慎身上起来,轻轻一蹦站起来,胸前风光一阵抖动。

孔慎欣慰地看着苏樊,颇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看着眼前风姿绰约的少女,想起当年尚青涩的苏樊,脸上不禁攀上了笑意。

“哥哥,你笑什么啦,不是说要让我穿衣服嘛,快给我去找呀!”苏樊脸上泛着梨涡,一边笑着催促道,一边打量着房间的内饰。

“好好好,哥哥马上给你去找。”孔慎说着,手向虚空一招,门就“啪”的一声被关上了。

……

正当陈木槿陈士敬兄妹俩为了孔慎一事愁眉不展的时候,远在邓州的陈守阳也是心急如焚。

“你他妈的,我闺女呢!!”老爷子年逾花甲,吼起人却一点也不见气短,现在被贬官下放的李邦彦,哪里敢跟这正在气头上的太医局令硬杠啊!

“陈太医,老夫也不知道令爱的下落啊!”李邦彦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啊,这孔慎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法,三个人竟然就这么在邓州城蒸发了。陈老爷子见自己的宝贝闺女一夜未归,第二天府衙一开门就找到了李邦彦。哪知昨夜有人在西二厢看见李邦彦带人抓捕木槿一行人,这陈家在邓州行医多年,广聚善缘,这目击者就曾经受过陈老爷子的救治,所以特地来告诉了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一听顿时大怒,你一个被贬下来的破烂州府,也敢为难我的闺女?当即就冲到李府问罪。

然而,陈老爷子全程没有关注到,他家士敬也丢了,远在隆州的士敬知道了,又得哭好一阵子了……

“咚!”陈守阳大怒之下,气得桌子上狠狠地拍了一掌,“李老匹夫!你把我的闺女藏到哪里去了?!就算当年位极人臣,但你现在被贬至此,还想着作威作福吗?!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

“陈太医,陈大人,老夫实在是不知道令爱的下落啊。我若是知道令爱在哪,一定把您的宝贝毫发无损的带回来啊!”老李心里这个苦啊,昨夜他也就是做做样子,无非就是想把兄妹俩带进府里刁难几句、给个下马威而已,他哪敢真的对这陈太医的闺女做什么啊?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陈木槿是他陈守阳的心头肉,当年他刚被宣进大内,第二年丧了妻,他竟然上奏请求致仕回家,就为了照顾他年幼的女儿。

再说了,他李邦彦刚刚上任,就出现这种名门望族家里丢失人口的事,这要是传出去,不是打先皇的脸吗?

“哼!你李邦彦是何许人也,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虽然比你晚入朝许多,但是老夫也不惧你!三日之内,你若是不寻到我闺女的踪迹,我就快马去汴京,到皇帝面前参你一本!器之,送客!”陈老爷子心知自己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不如抓紧时间托人打听木槿的下落,说完就赶紧让士梓打发走李邦彦。

“陈太医请放心,本官一定倾全府之力,尽快寻到令爱!”李邦彦自知理亏,也不多做解释,即刻灰溜溜地离开了。

12.千里阅河山(五)

孔慎翻箱倒柜地,总算是找到了一套男装,苏樊身高只比他略低半个头,所以穿上竟一点也不显肥大,孔慎站在她面前,一脸宠溺地给她系上绅带。

“哥哥,刚才那个又哭又闹的女娃娃是谁啊?”苏樊刚刚从深山中出来,还不了解人间的秩序,在她的意识里,这些凡人比她小了太多太多,下意识地就管木槿叫娃娃。

“陈木槿……嗯……”孔慎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她是学院同僚的妹妹吗?

好像在他心中,木槿的身份不止这些。

“我知道啦!是哥哥所爱之人对不对!我在山里听那些回来的狐妖们说,人们之间交媾有了感情,就叫爱!”苏樊一边说着,一边别扭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从来没穿过衣服的她,现在乍一穿上怪不适应的,她揪着衣服东扯西拉的,一来二去就把领口扯得老大,露出胸前雪白的一片和下方一道深深的沟壑。

“你这在山里都学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还交媾,你怎的跟那些狐媚子都学坏了,就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叫爱!”孔慎嘴上说着生气,脸上却仍旧是宠溺,“你看看你这样子,成什么体统,把衣服穿好了,让人看瞧见了可怎么得了!”说着他抬手给小苏樊整理起衣服。

“人家从来没穿过衣服嘛,人家哪里是小丫头嘛,哼!”苏樊说着怏怏不乐地撅起了小嘴。

“好好好,我的小苏樊是第一次穿衣服,不适应,咱们适应适应,要不然哥哥怎么带你在人世间玩呀。”他说着,轻轻捏了捏苏樊娇嫩的小脸蛋。

“别捏啦!哥哥还没告诉我那女娃娃是谁呢!是你爱人吗?”苏樊轻轻打掉了孔慎的手。

“是我……同僚的妹妹。”孔慎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苏樊也是山中地仙,从未接触过尘世,哪里知道孔慎在人间生活着许多年,学的花花肠子,孔慎说是同僚的妹妹,她便真当那女子是这样了。

“同僚的妹妹为啥对你那样的态度呀!”苏樊说着兀自坐下,兴许是那衣服的布料着实粗糙,把她吹弹可破的皮肤磨得生疼,她竟直接解开绅带,就这样内里什么也没穿,然后径直把手伸到衣服里,轻轻摩挲着被摩擦的红肿的皮肤。

“这个……说来话长……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把衣服解开了。”孔慎警惕的看了看,发觉是在室内,无人窥视,才松了口气。

“这些人为什么要穿衣服啊,磨得我很痛哎。”苏樊任性,哪里理会孔慎的话,还是自己在那轻轻揉着痛处,胸前风光飘摇,眼看就要遮不住了。

“我的小祖宗,快先把衣服合好,哥哥马上带你出去买一身好的,那个就不磨啦。”孔慎说着,便强行给苏樊系好了衣服,一把把她抱起来,出了门。

……

可怜的木槿在客栈门外的院子里站着哭了许久,那哭声凄切,连那掌柜都不忍心看下去了,还上来跟木槿说,要不这房钱给他们免了。

木槿哪里有心情回答她,只是哭哭啼啼地对掌柜摆了摆手。

“刘掌柜,多谢您的好意,俺妹子实在是心里难受的紧,对不住了。”士敬在一边心急如焚,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出于礼节地辞谢了掌柜。

“哎呀,不妨事,这女娃是咋个了,哭的恁地伤心。”那掌柜也是个热心肠,从柜上取了一壶茶,几个杯子,拉着俩人进了大堂,在桌子前坐下,斟上茶。

“唉……掌柜的,我不瞒您说,我们兄妹俩根本不是这里的人。”士敬说到这,又是一声长叹,想起了自己远在邓州的父亲,自己离家两日,老爷子该得多担心啊。

而远在邓州的陈老爷子,现在压根没意识到他家老二丢了,还在心心念他的宝贝闺女呢。

“我听出来啦,你们这口音,是南边过来的吧?”刘掌柜咕噜咕噜地喝了一碗茶,美滋滋地用袖口擦了擦嘴。

“我们是邓州的大夫,特地到这抚松来采买人参的。”士敬跟这掌柜不熟,所以哪里敢说是孔慎做的妖法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那不得吓死他啊。

“哎呀,不瞒客观您说,咱们抚松的参,要说第二,天下没人敢说第一!这大金皇宫御供的参用的就是咱们抚松产的。”那刘掌柜喝了两碗茶,就开始那一副辽东人鼓吹的做派了。

士敬哪有闲心情听这老小子吹牛逼,仍是担心的看着木槿。

“二哥……呜呜呜……我想家了……我想爹爹了……我想大哥了……呜哇哇……!”说着,木槿又扑倒士敬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好好好,莫哭了,咱们今天就动身回去,不靠那劳什子姓孔的!”

“二哥,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胸脯大、屁股翘的女子啊。”木槿一边哭哭啼啼地,还低头往自己胸前看呢。

“丫头,你胡说什么呢,二哥就喜欢你这样的,那姓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士敬恶狠狠地说道,心中早已是把孔慎戳了一万个透明窟窿。那妖媚女子有什么好的,看看自己妹子,唉,是有点平……

“不会的……不会的,呜呜呜……孔大哥肯定不是……”

“这是怎么了?”孔慎抱着苏樊走下楼来,就看见木槿在士敬身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你他妈的!”士敬一看孔慎抱着这妖媚女子,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扶着木槿,“噌”地站起来,指着孔慎的鼻子就开骂道

“你个劳什子的狗东西,枉我妹子对你这么好,你怎的能辜负她,背着她又寻一个狐媚子!”话音未落,士敬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个茶盏就向孔慎砸去。

孔慎随手一摆,那茶盏就被打飞,竟然还稳稳地落在了柜台上。

“你在这臆测着瞎说什么呢?你知道她是谁吗?!”孔慎被人这么污蔑,也是老大不高兴,便走到桌前,把苏樊挨着木槿放下。木槿心下一阵厌恶,向士敬身上靠的更紧了。

“还能是什么人,勾引你的狐媚子呗,哼!”士敬打量着那女子,看见她与孔慎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心下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只是嘴硬不愿意承认罢了。他可是见识过孔慎的厉害,心知若是真打起来,三个自己都不他的对手,下意识地抱着靠在他身上的木槿往后靠了靠。

“她是老子的妹妹!”孔慎已经是气的七窍生烟了,这兄妹俩怎么一个比一个奇葩,这妹妹就愿意往自己上头发上扎红绡,完事还薅他的叶儿,这哥哥更是绝了,直接把自己终身大事都安排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和木槿私定终生了?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几位客官,这都是误会嘛,我瞧你们先前也是亲切的紧,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就闹僵了呀!你们还没吃饭把,来来来,这顿饭算我的,我请你们吃好的,小二上一席招牌!”刘掌柜听了这一顿,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原配误会了啊。

“得嘞!”小二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往后厨跑过去。

“哼!”

“哼!”

这回,孔慎和陈士敬俩人却是异口同声地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谁也不爱见谁!

倒是木槿先开口了。

“孔大哥……这当真是你的妹妹吗?”她说话还是有些哽咽,但是心里已经是释然了大半,将信将疑的问道。

“可不咋地!如假包换的亲妹妹。”孔慎被气的也没好脸色,然而手上却不闲着,给苏樊倒上了茶。

木槿看着孔慎对苏樊这宠爱的动作,眼里亮晶晶,满满的都是羡慕。

什么时候,孔大哥也能对我这么好呀……

“嗯……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呀?”木槿主动地跟苏樊攀谈起来,她潜意识里感觉到,他若是想俘获孔慎,就必须先和苏樊搞好关系。

“我叫苏樊,樊哙的樊,年纪……嗯……”说道年纪,苏樊仰脸看了看孔慎,那意思不言而喻。哥哥,我多少岁合适啊?

“哦哦,我妹妹比你大两岁,今年十八。”孔慎心领神会,立马回道。

木槿傻愣愣地,在那用心地记下了名字,一旁的士敬却是反应过来了。

“她是你个锤子的妹妹,既是你的妹妹,为何与你两个姓?!”士敬可算逮到一句能骂孔慎的话了,赶紧开口道。

“我娘当年刚怀上我妹妹,我父亲就去世了,不得已改嫁。我生的早便随了父亲的姓,我妹妹出生后便随了继父的姓。”孔慎那鬼精鬼精的,理由早就编好了。

倚在她身上的苏樊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俩是山中野参修成的地仙,哪里来的父母,哥哥真会瞎编,还有这姓氏的来源,哪里会是这样的说法!

“得得得,算你厉害。现在都说明白了,那么该说个更要紧的问题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士敬对这里可是半点都不熟悉,要不是情况紧急,他才不会问孔慎呢,这个抢走他妹妹的臭男人!

“往哪走?咱们下一站,云州!”

13.千里阅河山(六)

一行人用过饭后,便略微打点行装,本来他们就是意外来到这里,也没有多少行李。

他们一行四人,买了两匹马,这里地处金国,马匹自然是比大宋便宜许多,几人只花了五贯钱就在镇子上买到了两匹好马,孔慎带着苏樊乘一骑,陈氏兄妹乘一骑。

“苏樊,你是怎么被放山的捉住的啊?”两人骑在马上,孔慎在后,苏樊在前。孔慎亲昵地搂着苏樊的腰肢,苏樊面不改色地拉着缰绳,乖巧地接受着哥哥的耳鬓厮磨。

“嗯~唔~”苏樊被孔慎弄得痒痒的,不禁*着。“我也有点莫名其妙啊,前一夜我还跟那几个狐妖在老爷岭玩了一宿,第二天有个老把头就带着一队人过来了。”苏樊现在这个娇羞的样子若是让老爷岭的一众精怪看见了,眼珠子都能吓掉了,她所谓的和人家玩,实际上就是她仗着自己道行高深,欺负那些个小妖呢,苏樊在这长白山不说是山大王,但是也差不多了。

就她现在依偎在哥哥怀里这副媚眼含羞的样子,让那些受她管制的山魈看见了,不得大吃一惊,感叹道,苏大爷,您在我们面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呜呜呜……

“我不是传予你障眼法了吗,怎的会被那些凡人寻见?”孔慎这就是在马上,才敢在苏樊耳边说这些话,现在他还不想让木槿知道他的身份,至于为什么……

“我用了呀,我作法变成了大萝北!”苏樊一脸的沾沾自喜,那样子就好像在说,怎么样我法术学的还到家吧,哥哥快夸我。

“你傻呀,大山里哪来的萝卜!”孔慎满头黑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这妹妹当真是被她骄纵坏了,现在有点傻得没边了。

“啊?怎么会没有!前几天有个狐妖还带了几个给我吃呐!”苏樊气呼呼地说道,小腮帮子鼓的溜圆。

“你傻呀,那指定是他们不知从山下哪户人家田里盗的啊!”孔慎已经是无言以对了,但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那萝卜什么模样?”

苏樊还在痴痴地回想当时吃的新鲜甜美的大萝卜,口水都快要淌下来了。“啊啊啊?啥?哦哦哦,酱红色的!”

孔慎听闻瞳孔一缩,便没有了下文。

“原来是有人故意要害苏樊……”他如是心道,面上已经暗含杀意。

然而,此时和士敬在一匹马上的木槿也是怒不可遏,她心心念的孔大哥,现在被那个女人霸占着。

“二哥,你说孔大哥到底喜不喜欢我呀。”可怜的小木槿一脸忧心忡忡地回头跟士敬说道。

“他娘的,我哪知道!”士敬现在想的是,这劳什子的孔慎,现在为啥不用呐那妖法直接把他们送到云州啊,从这到云州可是将近千里啊,就这个速度走下去,得将近一月!

“姓孔的。”士敬说着扥了扥缰绳,上前和孔慎齐头并进。

“不许你这么说我哥哥!我哥哥有名字的!”苏樊对着士敬恶语相向,哪里还有面对孔慎时的乖巧可爱。

“老子没跟你说话!”士敬也不是什么善茬,除了自己妹子和他的病人,他还没对哪个女的有好脸色。“姓孔的,你且跟我下马,咱们休息一阵,我有事要问你。”他也不等对方应答,就兀自下了马,然后一把把孔慎拽了下来。

“哎哎哎哎!你这人,怎地好生粗鲁!”孔慎有点心虚,他跟木槿相识一年有余,要说没感情那是假的,但是他活了太久,见了太多这些男女的情爱之事,心中总有些发慌,说到底,还是怕,至于到底怕什么,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们把马拴在一颗树上,两人就溜到一边了,只留下木槿和苏樊俩人大眼瞪小眼。

“苏樊姐姐,我这样叫你可以吗?”木槿怯怯地站在苏樊身边,小声的问道。

“没问题的。”苏樊心中仍然自视是活了几百年的……参,所以对这小女孩很是包容,她见木槿眉眼怯懦,颇有自己手下那几个小精怪的神色,就愈发对她喜爱起来。

“孔大哥他,心中可是有中意的人了吗?”木槿说到最后,声音都快听不见了,若非苏樊是得道的地仙,都以为那声音是有蚊虫从她耳边飞过。

“这我还真不知道,哎,你们人类女子……”一谈到他哥哥的感情问题,苏樊就激动地说起来没谱了,一下子就说漏嘴了。

“啊,什么叫我们人……”木槿刚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语病,苏樊就连忙转移话题。

“要我说!我哥哥肯定是喜欢你,只是他不懂这情情爱爱之事,自己不知道罢了。”说完,苏樊抬手伏在胸前,一阵深呼吸,心道,呼~还好我反应快。

木槿盯着苏樊手上的动作,又是一阵郁闷,不禁开口问道。

“苏樊姐姐,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啊?”她特地加重了“长大”两个字的语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樊的胸前,那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苏樊也不傻,自然是领会了木槿的意思,但是她哪里知道木槿心里正为这事发愁呢!随口就说道:

“唉,我那知道啊,这玩意有啥用啊,沉死了,太不方便啦!”说到这,苏樊脸上还露出嫌弃的表情,她现在哪里懂人的审美啊。

木槿气呼呼地瞪着苏樊,心道,你嫌沉,不要就给我呀。

……

被士敬拽下马的孔慎也遭到了各种盘问。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从实招来,为何会那些妖术。”士敬上来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他本以为得到的答案无非是,这人是个修道之人,那些道士施展法术他也是见过的。

“这个事,你回去问你大哥就行,至于那些,不是妖术,是仙法!”一提到这,孔慎一脸的不可一世。

“第二个事,你对我妹子到底是啥感觉。”这个问题,是他现在最迫切的想知道的,因为木槿今天上午在马上在这个事上已经问了他几百遍了。

“我不知道。”孔慎这句话说的含糊不清,他到底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木槿呢,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情。

14.二仙闹上京(一)

问到最后,孔慎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士敬只能不了了之,虽说是自己的妹子,但感情这种事,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啊!

……

他们一行人从隆州抚松出发,一路向西。远离长白山一带,树木逐渐稀少起来,于是满山遍野的草地成了众人行路的地毯,时不时地有几群羊从他们身边经过。

“你们看……”孔慎坐在马上,手向远方指去“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人,都是用狗来放羊的,他们只要把羊群的头羊训练好,让狗去驱赶这只头羊,羊群就会乖乖地在他们划定的草地里活动。”顺着孔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靛蓝天空下的草原上,有一大片白花花的羊群,羊群的外围只有五六只牧羊犬在来回的奔跑。

“孔大哥,你知道的好多呀。”木槿一脸崇拜地说道。

“嘿嘿……”孔慎怪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若是这点东西都不知道,那可就白活这这几千年了。

从小在邓州长大的陈氏兄妹哪里见过这等波澜壮阔的草原风光,先前心中的不快顿时也都释放了出来,远方连亘不绝的草原和隐没在地平线尽头的山脉,都披着绿油油的草地,如此美景,却又是渺无人烟,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啊。

“唉,金人拥有如此优美的国土,为何还要南侵我大宋啊!”士敬拉着缰绳,一脸愤愤不平地说道。

“大约是人的贪欲吧。”王朝更迭,一个姓氏兴起,另一个姓氏便要衰落,他孔慎可是见得太多太多了,说到底,就算这天下的疆土有穷尽,可人的贪欲确实永无止境。但若非如此,这人世间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了。

“说的是啊……这完颜阿骨打殡天以后,完颜宗望登基,他可不是他父亲那般亲我大宋啊!当年宋金的和约就是阿骨打一手促成的,而到了完颜宗望这里,为了超越他父亲的功绩,他动了一统天下的念头,再加上他有个军事天赋惊艳绝伦的弟弟——完颜宗弼,就是这个人,仅仅带着十余万人,就把大宋几十万大军打的是节节败退,河北一带,唉……”说到这,士敬又不禁一声长叹,他虽是个郎中,但是却有着浓重的家国情怀,他也如同他大哥一般,崇拜着范仲淹贤相,一生都在践行,“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孔慎对此倒是一点共鸣都没有,他只对汉朝那个缔造他的时代还存有些许敬意,后来曹丕篡汉,他便对后来的各代王朝再无崇敬之意。

……

一行人走了约莫十几天,终于是抵达了上京,木槿本以为这上京也如隆州那样萧条,谁承想他们一进了城却发现,这里的繁华程度不亚于邓州。

“这就是金人啊。”苏樊在孔慎身边走着,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金人,喃喃自语道,她丝毫没有什么民族、国家的概念,什么金人宋人,在她看来,就是萝卜和白菜的区别。

“你们几个,过来接受搜查!”几个人刚进城不久,就有一队人追了上来。

刚才在城门口都没搜查,怎么现在搜起来了?士敬心疑道。

“刚才在城门口都不查,为什么现在要查!”苏樊虽然未涉人世,但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金兵平日里除了巡逻就是在军营里训练,哪里见过这等样貌俊俏的女孩,苏樊一开口,几个人眼都看呆了。

“嗖——!”正当几个人发呆的时候,一支响箭破空飞来。

“不好。将军恼了!”那为首的一个金兵,知道这响箭的意思,立马喝道“哥几个都他娘的别看了!赶紧把这几个人查完了,等咱们南下,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

“哈哈哈,对对对,伍长说的是,咱们几个赶紧的!”那几个金兵不怀好意地冲着三人笑了笑。

“二哥……我怕……”木槿自小便在医馆,那些病患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她本以为上京是个好玩的地方,哪成想这金人是这样蛮横无礼!

“莫怕……咱们也没做啥,这金人也不能把咱们如何,都是俩肩膀抗一个脑袋谁怕……”士敬刚要大放厥词,那金兵就气势汹汹地过来了,“哎呦,军爷,咱们有话好说。”

木槿、孔慎、苏樊:……

“你们是南边来的?”那金兵也就是随手搜一搜,走个形式,现在他们大金的军队所向披靡,谁敢在这上京捣乱啊!

“我不是哦~”苏樊可不怕这些金兵,她倚在怀里,娇滴滴地跟那几个人说道。

“那小妹妹是从哪搭来的呀,嘿嘿嘿”一个金兵走过来,就想搜苏樊的身,心里还道,这小娘皮生的当真是俊俏,比前几天掳的那几个宋人妇女好了不知几倍,现在不能玩,过过手瘾也行啊。

“你要是敢碰她一下,老子把你打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你信不。”孔慎见这鸟人要搜他妹子的身,那还了得!

“哟呵,小伙子有脾气!军爷今天还有任务在身,没空和你啰嗦,你赶紧的让开,让我给这小娘子搜完了,就放你们走。”那金兵没想到,在这上京府居然还有宋人敢如此放肆。

“我要是不让开,你要怎地!”孔慎才不怕他这威胁,心道,老子当年连董卓那等悍匪都尚且不惧,你小子算那颗葱?!

士敬见状,慌得不行,妈呀,上回士敬惹了金人是在大宋,这回可是在金人的首府啊!

“这是在上京。”士敬走了几步,在孔慎耳边附语道。

“上京又如何,要做这等事,就是完颜宗弼来了,老子也格杀勿论。”

“孔公子,听说你找我,别来无恙啊……”孔慎话音未落,边上就走过来一队人,为首的身披精铁锁子甲,头戴盘龙铸铁盔,头盔上还有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金翎,煞是威风!

“斡啜?”除了苏樊,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叹道。

“放肆,我们兀术的名字也是你们能直呼的?!”那斡啜身后的一个士兵,听见以后怒喝道,手放在剑柄上便作势要拔。

斡啜做了个手势,示意那士兵冷静,摘了头盔夹在腋下,上前说道。

“在下完颜宗弼,士兵们抬举我,称我一声兀术。”

“那斡啜……?”

“那是我的小字,亲切的人一般如此称呼我,孔先生若是抬爱,也可如此。”

孔慎见他说话文绉绉的,丝毫没有寻常金人那般粗俗,心下不禁生出好感。

“你这兵,好不知礼数,竟然要搜我妹妹的身,他岂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士敬和木槿在一边都看呆了,这俩人,这他妈就唠上了??

“孔先生是我在南边结识的朋友,你恁地不知好歹,快跟先生道歉。”完颜宗弼嘴上朝那士兵大吼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在做样子。

那士兵心里也不服啊,难道让他给这些南人道歉吗。

“妹子,你方才说你不是南边来的,我便给你道歉,我们金人绝不给南人道歉!”

“如此甚好,想不到先生如此雅兴,前几日在邓州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才过了半月就在这里重逢,如此缘分,不妨到我府上坐坐。”完颜宗弼心里这时候在打着小算盘,他看这几人身上根本没有那种跋山涉水的疲惫感,心中便更加笃定这几人通晓什么仙法,他曾在东京见那南朝皇帝的一个下属表演过法术,举手之间有天地之力,此人若真是这种人,能为我大金所用,那……

“不必了,我们四处看看就行,我们两日后便要动身去别处了。”孔慎哪能看不出对方的想法,他实在是做够了帐下幕宾了。

“那便依了先生。”

……

几人往城里走了一段,苏樊就开始絮絮叨叨地问起来。

“哥哥,你认识那金人吗?”苏樊可看不出这其中的道道,扯着孔慎的衣袂问道。

“你傻啊,那人已经看出来你哥会使妖法了,肯定是想让你哥供他们大金使唤啊。”士敬在一旁撇了撇嘴,很不屑的说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估计木槿都能看出来了。

“啊?什么妖法?”木槿刚在沿街的摊子上买了老大一个烤红薯,正吃的欢呢。

“闭嘴,吃你的!”这回,孔慎和士敬竟然异口同声地对着木槿叫道。

“不行!不行!!哥哥你不能跟着金人走,你只能给我一个人使唤!”苏樊一听哥哥要去被别人使唤,当下就急眼了。

“好好好,我哪都不去。”

士敬听完看着木槿,那眼神就是,那要让姓孔的喜欢你,你得先摆平这女的。

木槿:吧唧吧唧,红薯真好吃……

……

几个人走了一段,感到颇为奇怪的是,街上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四人起先还大为不解呢,今天金人又打了胜仗要庆祝吗?

“今天过啥节吗?”木槿刚吃完红薯,嘴巴都是甜甜的,还在那不停地用小舌头舔着呢,看见这街景,随口问了一句。

木槿这一句过节倒是真提醒士敬了,这傻妹子终于是有点用了。

“哎呀!”士敬说着还抬头看了看已经渐渐昏暗的天空“今天是中秋节啊!”

15.二仙闹上京(二)

木槿和孔慎听完士敬这话,都下意识地朝夜空看去,只见日影渐沉,皎月初上,那一轮玉盘,果真是八月十五!

“中秋节是啥呀?”苏樊自然是不知道这北宋的节日,听的是云里雾里的。

“哎呀,就是咱们当时跟小白过得月节嘛!”孔慎一边说,一边在木槿的头发上摩挲着。

“什么小白?哪个小白?”她刚刚化形那会,孔慎便带她去长安玩过一回,可这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她哪里还记得啊。

“小白啊,就是乐天。”孔慎知道她兴许是忘记了,笑呵呵地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一写完了诗就到街上给老妇人念的那个小老头吧!”白先生泉下有知,可不是我让她叫你小老头的啊!

“你们两个……”另外一旁的兄妹俩听着这话怎么越听越觉得瘆得慌。

这俩人不会是《搜神记》里写的那种老妖怪吧?!

“什么小白,乐天的。你们是在说白居易先生吗?你们竟然认识他?!”士敬可不傻,仔细回味了一下他俩说的话。

“我们是……”这孔慎刚想解释什么,就听见远处马踏声传来。

“将军有令,此四人,斩立决!”那一队骑兵为首的一人,举着长戈就冲了过来。

孔慎心道,不好,完颜宗弼那小子眼见招纳不成,这是准备杀我们灭口了。这事他可见得太多了,当年嬴政那小子不久把韩非杀了么。

“还他妈看个屁啊,人家很明显是想杀咱们灭口,还不快跑哇!”孔慎也不等士敬回答,两手一边一个,拉着苏樊木槿就开溜。

“我靠,你小子又不等我。”士敬嘴里骂骂咧咧的,赶紧也跟着撒丫子跑。

“孔公子这是要去哪呀,怎地如此慌张。”几个人刚往前跑了没几步,街口就缓缓走出一骑。

“完!颜!宗!弼!”孔慎已经是怒不可遏,他已经多久没这么狼狈过了“你为何要与我们过不去!”尽管心中早就知道答案了,但是还是不禁问了出来。

“哈哈哈,你本就是宋人,现在我大金有意招揽,你却恁地不知好歹,三番两次的拒绝我,我若是放你回去,万一你被南朝所用,岂不是徒增我们攻宋的难度?”完颜宗弼也不怕孔慎知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讲了出来,在他看来,孔慎也无非就是个得道的散仙,任你天大本事,也不能从我这几千人的包围下溜走吧。

孔慎没回他,却眯起眼来,看了看夜空,只有一轮孤月。

北斗不现,这可如何让我作法遁走啊!原来,孔慎的遁字法全靠北斗天罡为他定位,北斗星现,哪怕是作法失败,也能带他去曾经到过的地方。

他心下是焦急万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双手像是保护一般,把木槿和苏樊护到自己怀里。一旁的士敬看着可老大不高兴

士敬心道,我呢???

孔慎现在满脑子都是破敌之法,哪里会注意到士敬这花里胡哨的想法。

“小樊,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教予你一个六甲密祝?”孔慎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被识破身份了。

“记得呀,你不是说是一个叫葛洪的道士教给你的嘛,九个手印不是?”苏樊一边说着,手上还在那比划着呢。

“我现在教你,你立马学,同我布阵,咱们才有机会打得过这些金人。你且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四周的金兵已经端着长矛一步步压了上来,孔慎眉头紧蹙,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现在肩负的可不只是他与苏樊的性命!

苏樊便和孔慎颇有默契的开始布阵。

“炁之在彼!”

“感之在我!”

“应之在彼!”

“行之在我!”

孔慎说完,两人随即异口同声地喊道

“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

两人手指跳跃,飞快的结下九个手印,速度之快,乃至虚空中都显出了虚影。

霎时间,上京上空乌云密布,原本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两人结完手印后,整个上京便风雷涌动,众人向天空望去,那云层中竟隐隐有龙腾于其中!

“快看,快看,是真龙啊!”

“是啊!快看呐!!”整个上京城的人都被这异象吸引了,互相转告,不一会,整个城中到处都是出来看“云中龙腾”的百姓。

“哈哈哈,孔公子,我本以为你不过是寻常道士,没想到你竟会这风雷之术,我既然决定要杀你,难道会没有准备吗?”完颜宗弼对这等异象是丝毫不慌,孔慎听完这话,本以为宗弼也通道法,谁承想他下马,侧身一让,身后出来一个身穿青布深衣的白须老人。

孔慎手中捏着手印,眼睛朝那一瞧,竟直接浑身吓出了冷汗,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黄裳?!你不是……”

“哈哈哈,孔慎,别来无恙啊。”黄裳不紧不慢地弹了弹衣服,还朝孔慎做了个揖。

这时候士敬和木槿已经是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这都是啥啊?!

“哥哥,这人是谁啊?”苏樊倒是一点不慌,在她的意识里,只要有孔慎,天塌下来都不怕,因此这时候只是靠在孔慎身上小声的问道。

“这人名叫黄裳,当年大宋朝廷整理天下道教图书编纂,万宗道藏,任命他为主编修,谁知这人在编修过程中,看了大量的道法,竟自己不自觉的悟出了一套独一无二的道法,而且他又有《万宗道藏》和这么多人,咱们是决计打不过他的。”孔慎如此说,也是事出有因,他本是山魈之身,只因道行高深才脱了妖胎,成为地仙,本就不被这天地容许,他若是在此间对这些凡人动手,必然会遭到天谴,瞬间打回原形。

黄裳当然知道孔慎心中所想,也不避讳,笑呵呵道:“我这里有如此多的凡人,你如何对我施法,孔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归顺大金,祝我圣上一统江山,你也可名垂青史,比你在一个破书院当文吏好得多啊!”

他没有直接点破孔慎的真实身份,他自己也知道,若是真的把眼前这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妖怪惹急了,整个上京城的人都得一块陪葬!

“你个老不要脸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但是你若是凭这几句话就想把我留下,那你是痴人说梦,我虽说不是宋人,但我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引发两国战争,黄裳,你若是不想遗臭万年,就不要听这金人使唤。”孔慎一边跟黄裳说着,一边暗自引动九天风雷。

黄裳抬头看了看天,口中冷笑道,“孔公子,几十年前就玩过的把戏,还要拿出来吗?”他回头朝完颜宗弼低声道“将军,你且借我几个人使使。”宗弼点了点头,那黄裳便隔空一抓,两个金兵瞬间被吸扯到他面前。

“看好了,雷法可不是你这么玩的!”黄裳双手托天,虚空一举,那两个金兵竟飘乎乎地来到了他双掌上,只见他空中振振有词,默念道。

“天地合体,太极合变,天地五雷,人本均有!”只见那两个金兵身体逐渐膨胀,起先只是四肢隆起,渐渐地腹部鼓胀。

“嘭!”到最后,那两个金兵竟然直接就在空中爆裂开,虚空中炸出两团血雾,黄裳作势一握,手比剑诀,朝孔慎方才作法的雷云中一指,一道电光激射而出。

“噗——”苏樊终究道行不深,黄裳这一指,恰好指在了北斗的天玑上把他们俩强行在天空中结出的天罡阵直接击碎!云中龙影也顿时销声匿迹。她受到法阵反噬,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黄!裳!你竟敢用人祭法?!你不怕遭天谴吗?!”孔慎怒目圆瞪,他见苏樊受伤已经是失去了理智,竟握紧拳头要上前和黄裳拼命!

“哈哈哈,孔慎,我不妨告诉你,我早已不在五行之中,天谴若是来寻我,却是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啊,哈哈哈哈!”

苏樊一伤,便无人能与孔慎结阵,此时北斗天罡不现,他们又不得遁走,眼下,除了死,竟然再无出路。

“我终于要死了吗……”孔慎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他从未想过,死对他而言也可以如此真切。

“将军,这孔慎能远遁千里,全凭那北斗七曜,只要你把他收押入地牢里,使其不见天日,根本不必担心他会逃走,这人留着对我大金大有裨益,具体缘由,我们夜里详谈。”黄裳这破天一指,顿时在这些金兵中立住了阵脚,他见孔慎已经无反抗之力,便回身向完颜宗弼道。

“那便依先生之言,众军听令,将这四人押入大牢,分开看管!”那完颜宗弼刚下完命令,黄裳就又朝孔慎一指,大声说了一句,“这个人,给我用铁枷锁!”

他说完这话,完颜宗弼兀自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芽儿呦,格老子滴,怎么又把你爷爷逮起来了啊!我的天,我自从遇见你就没好过啊!”

16.二仙闹上京(三)

如果说上京城的杀机此刻还潜伏着,那此时此刻的邓州已经是鸡犬不宁了。

“六哥,六爷,可行行好吧,您都在这蹲了半个月啦。”邓州府衙的衙役已经快被六子折腾疯了,自从陈家的姑娘和二少爷失踪后,这六子就在府衙蹲着不走了。他自己一个人在这蹲着还不算完,居然还放出去消息,说知州大人以权谋私,为了报复太医局令大人,收押了陈氏兄妹。

这邓州城得有一半以上的百姓接受过陈家的救治,如此一听那还了得,有些富户家整天无所事事的闲汉跟着六子就来了。

“哎,官爷,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大宋律法哪一条说不许百姓在这县衙门口蹲着了?我们喜欢这里的景儿,瞧瞧不行啊?”六子身后一个流里流气穿着当下时兴的黄色褙子的闲汉冲着那衙役说道,用语虽然是尊敬,可是那语气和眼色里哪有半分尊敬的意思?!

“就是就是,刘家二哥说的是呀,我们家里又不用我种地,要不是为了为了收棉花,俺们家那些佃农也得过来啊。”后面有一个又一个闲汉跟着附和道。

我滴个乖乖,各位爷爷 ,你们可饶了我吧,我还能不知道你们是来干啥的么。那衙役欲哭无泪,这些人个个都是邓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子弟,也不敢叫府兵来镇压啊!

“各位大爷们哇,那陈家兄妹当真与我们大人无关啊,还请你们回去吧。”小衙役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放恁娘的屁,老子那天去教坊找小荷姑娘。”那刘二哥的跳起脚来骂道,当年他爹快不行了,就是这陈士敬连夜弄了一碗药给他爹灌下去然后救过来的,然后又接着吃了半年的药,现在过去五六年了,老爷子身体还越来越硬朗,他们全家上下对陈士敬,那真是奉若神明,这一听恩人被掳走了,那还了得哇,反正他家也是大地主,根本用不着他干活,所以就成天跑来县衙闹事。

“噫~”这帮鸟人一听这刘二哥去找小荷,顿时都发出嘘声。

“都给老子闭嘴,嘘个屁,俺这不是晚上没事干么。”刘二哥激动地口水都甩出来了,抬手抹了一把嘴,又开始指着那衙役说道“你是不是就看陈先生是个郎中就好欺负?!我告诉你,那天晚上我就在西二厢的东街看的是真真切切,那……李邦……李大人,带着一群人把陈先生和陈姑娘给围住了,不是你们把他们扣押了,他们难道还能遁走了不成?!”刘二哥越说越激动,他家老头子给他下了死命令,要是不想办法把陈家兄妹救出来,就别回去了,这半个月,他可是被老爷子骂的狗血淋头哇。

那衙役心道,他们还真是遁走的,可是我要这么说,他们信吗?

“就是就是,赶快放人,这郎中再没地位,也不能让你这么欺负啊!”

“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刚来就敢抓陈先生,也不打听打听,这邓州谁人不知‘附子仙师陈士敬’!” 陈士敬开方善用附子,而且尤其擅长治疗危重急病,救过无数人的性命,所以邓州百姓称他为“附子仙师”!

这一群闲汉反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个的都架秧子起哄起来。

正当这一群人在邓州县衙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陈守阳已经回到了汴梁,在邓州城里搜查自己儿女下落未果之后,陈守阳七天前就从邓州出发,一路风雨兼程来到了东京,他要发动自己在东京的人脉。

“宣太医局令陈守阳上殿——”小太监尖声道

“陈太医,朕听说你的女儿失踪了,可有此事。”赵桓慢悠悠地做到龙椅上,悠悠地开口道,此人就是后世所称的宋钦宗,北宋最后一个皇帝。

“启禀陛下,微臣儿女已经失踪半月有余,最后见到他们的人,还和陛下颇有渊源。”陈守阳到了朝堂上还是老老实实的收敛起那暴躁脾气,本来依照他这四品官,又是官太医局这种外部衙门,依例是不容许上朝的,只是皇上念及他曾救过徽宗原配——郑太后的性命,所以才破例让他上朝。

“哦?快说来听听,此人是谁。”赵桓是出了名的性格软弱,只是因为当年归附他的大臣获得了党争胜利,再加上年长,才得以继位,论才学、治国理政的能力,都远远不及他的皇弟赵楷。

“前任宰辅李……李……”

“李邦彦?”张邦昌倒是一点不怕,直接就喊了出来,这李邦彦当年也是一朝宰辅,只是因为政见不合,遭到自己打压,圣上也不知什么原因,直接把李邦彦贬到了邓州去。

但是,这人只要不死,就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所以这张邦昌是竭尽一切办法打压李邦彦。

“皇上,这李邦彦刚被下放到邓州,不好好寻思发展当地百姓生计,却还想着滥施淫威,竟然还打压陈太医这种从不涉党争的贤臣啊!”

“唉,这士美也是,父皇本想让他去邓州修养一段时间,谁想到竟弄出这等事情来。”谁能想到,这赵楷如此的没有脑子,竟然就这么直接把他老子的用意说了出来。

“荃封(陈守阳的字),此时可当真?”

“就算小女犬子不被李大人收押,失踪也必然和他有关,请陛下为微臣做主啊!”说着,陈守阳就跪倒在地。

赵桓倒是真没想那么多,直接就说道,“你放心,朕一定为你做主,你现在就从开封府尹那里带几个人,回邓州彻查此事。蒙亨!”

“臣在。”随着赵桓一唤,又走出一个大臣。

白时中,怎么是这老货啊?陈守阳心道,他可不愿意跟这铁杆奸臣共事啊!

“朕命你和陈太医一起回邓州,查明此事,尽快复命!”

“臣遵旨。”

白时中虽然和张邦昌狼狈为奸,但是好歹也是现任宰相,赵桓让一个宰相去查一桩人口失踪案,可谓是昏庸到了极点。

大殿里的人可不跟赵桓一样没脑子,他们此刻都在想一个可怕的问题。

这白时中跟李邦彦可是一党的啊!

……

【一年前】

士梓被那葫芦嘴的引力吸进去,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来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他环顾四周,墙壁上满是蓊蓊郁郁的藤蔓,四处都散发着金光,晃得他都有些睁不开眼,而且这里面颇是寒凉,地下又潮润润的,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谁?!”他刚刚适应了里面耀眼的光线,就听见渺远处传来一声清冷的的质问声。

“敢问……是孔公子吗?”士梓第一次见这等奇异场景,也是被吓得不轻,说话都带了几丝颤抖。

“陈士梓?”那声音不冷不热。

果真是孔公子,想到这,士梓不禁松了口气。

“正是在下,敢问孔公子身在何处?”

“看到你脚下的金纹了吗?”

士梓低头一看,之间那潮湿的地面有一道金纹闪现出来,蜿蜒曲折地向深处隐去。

“沿着它向里走……”说完,那声音便不再出现,任凭士梓怎么呼唤,孔慎都不再回应了。

士梓沿着这条金纹,一直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看到一扇门,才自觉已经走到了尽头。紧接着,他才想起,自己竟是身处于一只葫芦之中。

“这葫芦也是腹中有乾坤啊。”他家世代为医,其中也不乏修道者,所以他对此只是惊异,却并不感觉害怕。

“进来吧……”

士梓应了那声音,“吱呀”一声推门而入,只见一个上半身*的妖媚男子,披着墨绿色的长发,侧身坐在塌上,下半身只穿了一条亵裤,外面披了一件绿绮褙子,敞着怀露出雪白清瘦的胸膛,手中执一把宣纸铁骨折扇,纤细修长的手指和漆黑的扇骨栾影重叠。墙壁上渗出的金光照耀着他,恍若神明。

士梓看到这,竟忍不住咽了口水,眼前此人若是不开口,当真是雌雄莫辩,单是看身姿样貌,似他这等迂腐士子也要把持不住,听闻那李师师美貌倾城,和这孔公子一比,只怕也不过如此。

“所以,你来这里,是准备让我杀了你?”

17.二仙闹上京(四)

原本打算做法逃生的孔慎,被半路杀出的黄裳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已经被金人关到了地牢里,失去了北斗七曜的指示,他再想用土遁逃生,难如登天……

“孔慎,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人?”在地牢里,四个人被分别关到了四间牢房里,按照黄裳的授意,孔慎和苏樊被安排在了两个有阳光照射的牢房。陈士敬哪里除了被老爷子暴打以外,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啊,逮着孔慎就开始骂骂咧咧的问道。

孔慎抬了抬眼皮,没理他。

“孔大哥,你真的只是个书院的文吏吗……”这时候,木槿也怯怯地问道。

孔慎动了动,无力地说道:

“我……我原本是……”孔慎正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来告诉你吧。”这时候,黄裳端着个木盒走了进来,“姑娘,你可知道,这人,不对,他根本就算不得人,哈哈哈!”他拿着木盒,到孔慎这边,蹲下来,一脸挑衅地看着对方。

“他是人参修炼成的地精!”黄裳嚯地打开盒子,“孔慎,你可识得此物?”

孔慎向那 盒子里望去,只看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去,那盒子里赫然卧着一支手腕粗二尺多长的人参。

“哥哥,哥哥,你可还好!”苏樊在另一个牢房里虽然瞧不见,但她和孔慎心意相通,孔慎这一阵怒火攻心,她自然是能感应得到。

“黄裳,你这老匹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去我诞生的灵脉掘我祖先的骸骨!”原来,这株参是黄裳命人从长白山老爷岭搜寻出来的,人参修炼成人形以后,若是不飞升,迟早有一天也会死去,死去的人参,灵智消去,只剩下一副躯壳,而这地仙之躯,相传便能为凡人再造生命。

“我和你自然是无冤无仇,但是这地仙骸骨,可是世上罕有的宝贝。五十年前你我相见,我是这幅样子,现在,还是这幅样子,你难道不好奇吗?”黄裳说完,把手中木盒盖好,起身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孔慎看向他,细细地回忆着,那还是真宗年间,自己到汴梁一带游离,恰好混迹到御膳房内,本想尝一尝这皇帝老儿吃的饭是什么滋味的,结果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气息被在大内编纂《万宗道藏》的黄裳发觉,黄裳当时刚刚悟出真经秘法,见到孔慎这等气息如此浑厚之人,自然是要试一试手,孔慎没打算欺负他,却还是三招把他打倒在地上,没想到,如今却在这里相见。那黄裳的样貌也真如他自己所言,五十年过去了,丝毫未改。

“难不成……你就是”孔慎陷入回忆的时候,苏樊却开口了。

“哦?你倒是说说看,我是什么。”黄裳降了孔慎,内心已经膨胀到一个不可一世的地步了,在他眼中,孔慎已经是他丹炉里的一味药了。

“两个月前,有只狐妖经我点化化作人形,从老爷岭下山去,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三个红瓤的萝卜,那萝卜食起来,有股颇重的铁器味道,在那之后,我的障眼法就不灵了,这才被放山的把头逮到,要不是哥哥……”说到这,苏樊不禁落下泪来,若不是她法术不精,连累了哥哥,哥哥也不会成为这等人的阶下囚啊。

“不愧是孔慎的妹妹,脑子还灵光的很呢!不错,那东西便是我叫农民种下的,你和孔慎本是人参所化,但是任你变们修炼成何等境界,总归还是属木气的灵物,所以最是忌讳这铁器,我叫那农民种萝卜时在田间撒上铁粉,那萝卜被养的如同一个个铁棒槌一般,你食了当然是妖术不济了!”黄裳虽然说得简单,但是这其中饱含生生化化之机理,若非是对道法精深到一定境界,很难想到这种从本源上制敌的法子。

“生生化化,天之所常。哈哈哈,我早该想到的,我活了这许多年,竟还不如你这么一个小娃娃……”孔慎如同失了智一般,喃喃自语道。

18.吃茶在仙瓠

【一年前】

“孔公子,您这是何意?”士梓没想到,他刚进来,孔慎就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躬身站在门口,还作着揖,那孔慎拢了拢衣襟,扇子一收握在手中,往前走了两步,用扇子尖端挑起士梓的下巴,倨傲的看着他。

士梓感受到来自铁扇的丝丝凉意,又见孔慎深渊一般的瞳仁里泛出的杀机,吓得背后一阵冷汗,直接就跪下了。

“孔公子,在下只是不慎闯入,实在无意冒犯啊。”士敬吓得瑟瑟发抖,竟然直接向孔慎拜下去了。

“呵!原来邓州城的会元举人竟然是这等没骨气的人。”孔慎又兀自回去坐下,从榻上端起一个茶盘,轻轻地放到榻桌上,盘子里放着炭炉、茶盏、竹筅等十几样茶具。

“过来吧,我不杀你。”孔慎从桌下拿出一个火折子,取下盖子,轻轻一吹,火焰便“噗”地一下燃起来,从士梓这个角度看去,那火光映着孔慎妖冶的面孔,实在是令人汗毛倒立。

“知道龙园胜雪吗?”孔慎把炭炉里放上核桃炭,再把茶盏注上一半水,放到炭炉之上,从一旁的茶罐里取出一团巴掌大的茶团,只见那茶团上金纹纵横,一根根金丝盘布,上面的图案如浮雕一般龙凤齐飞。

“家父曾经为皇上治病有功,有幸得赏半饼,至今还存放在家中。”士梓现在还是个书院先生,哪里有资格接触这等东西,他家那半饼龙园胜雪,被他父亲束之高阁,根本不舍得饮用,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小小的一团茶,当真可以称得上价值连城。

“这是我从福建道的一个漕臣手中讨来的,外面的金丝铸纹还未完工,不过这内里的茶团倒是已经弄好了。”孔慎用手把玩着那团龙园胜雪,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面色确是丝毫不在意,仿佛那龙园胜雪和一般百姓喝的茶沫并无二般。

士梓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凑上前去观看。孔慎如玉葱一般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地把茶团掰碎,放入旁边一个漆黑的铸铁茶碾中。他把剩下的茶团放入茶罐中后,将茶碾挪到自己面前,轻轻地研磨起来。

经过蒸压的茶叶混合着金丝,被磨成细细的茶粉,士敬隔着得有三尺远,竟然能闻到这茶叶在铁碾的摩挲下散发出的清淡的茶香。稍倾,孔慎从茶筒中去出一支木原色的竹制茶则,一手持碾,用茶则轻轻地将研好的茶粉倒入一只瓷碗中。

“你可知,这点茶之水,当以何时为宜?”孔慎做完这一系列,突然开口问道。

“这个……恕在下孤陋寡闻,还请先生示下。”士梓谦卑地说道,他家里又不是什么大家士族,哪里会这等腐朽奢侈的营生!

孔慎没作声,却定睛看着那茶盏中的水,待到那盏中水略微沸腾,气泡如鱼目蟹眼一般大小时,取了一块布,垫着一只手将那茶盏取下,另一只手连忙从茶筒中抽出一支竹筅,他握着茶盏的把儿微微倾斜,水便沿着茶盏的流口倾注而下,那龙园胜雪的茶粉一遇水,便迅速化开,孔慎另一只手中的竹筅立即伸入碗中,击拂着已经是半液态的茶汤。他一边注水一边击拂,待到茶粉彻底与那沸水达到水乳*交融的境地时,便停手了。

士梓接着墙壁上透出的金光看来,那茶汤之上云雾腾起,但绝不溢出碗口,孔慎于茶艺之精,于是这茶汤调如融胶,稠如浓粥,粥面英华闪耀,纯白如酥。

“这是第一汤。”孔慎长舒一口气,开口道,然后从一旁取出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茶盏,将竹筅和茶则放回茶筒里后,又取出茶杓。

“算你运气好,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但先吃过后再问不迟。”孔慎看着欲言又止的士梓,直接把他打断,然后抬手添茶。

士梓见状,连忙接过茶盏,刚到面前,一股浓郁醇厚的茶香便扑面而来,这一会儿,茶汤已经冷了些许,他举盏轻嘬,一入口,那茶汤便是香、甘、重、滑之感流窜于他的唇齿之间,而这浓郁的香气之中,却不似寻常好茶一样只有香味,这龙园胜雪不愧是大宋第一茶,他细细品来,这茶叶每一口却都有不同之味,竟如那文人一般,各有风骨,这当真是让他惊喜万分。

“大观二年,我曾入大内见过赵佶,他与我说,这茶绝不同于一般的香料,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拟。此番人间至宝,却不知被多少商人为的附庸风雅给糟践了。”孔慎品着茶,脸上竟然露出怅然之色,然后就盯着士梓,淡淡地开口道

“我不论你今日闯进来有意还是无心,来的人总归会问,我是何人。”

“公子明鉴,鄙人还是斗胆问一句,公子如此神通,竟居于这仙瓠之中,究竟是何人?”

19.当年明月下

孔慎放下茶盏,眼睛微微眯起来,叹了口气,回忆着说道:

“似你这般无意当中闯到我这小千世界里的人,数不胜数,虽然都是各有特色,但是你们都总会问同一句话,‘先生是何人?’”说到这,孔慎顿了顿,又说道,“我本是长白山上一株得道的人参,当年,有个叫姬丹的燕人为了赏赐一个壮士,重金悬赏名贵药材,于是便有人进深山寻找,由此我便被带到中原。当时,我还未化成人形。”

听到这,士梓不禁面露骇色,这……

“后来我才知道,这姬丹贵为燕国太子,他见我已经生出灵智,所以不忍杀我,将我植在花园中,命专人侍弄我。后来嬴政统一六国,筑阿房宫,我又辗转颠沛,被带到了长安。”说到这,孔慎面露痛苦之色。

“这一路,想必公子也是饱受折磨吧。”

“那是自然,嬴政一开始只是把我当做一个灵物供养着,谁知后来冒出一个方士叫徐福,终日蛊惑着嬴政炼什么不老丹,于是嬴政就对我动了心思,哪成想这不老丹的材料还没收集全,嬴政就在东巡中死去,他的大臣居然想让嬴政生吞我,想要起死回生!”说到这,孔慎面露怒色,在人看来,他不过是一株药材,可他却是有生命有灵智的活物啊!

“所幸,那个叫赵高的人,他自己有私心,也想做个长生不老的人,于是就把我藏了起来。但后来,这厮被子婴设计杀死,我又侥幸活了下来,项羽焚烧阿房宫之前,刘邦就把我从长安带了出来,后来高祖立汉,我才被放到沧池旁的亭台轩榭之间,除了历代登基的皇帝,无人知晓我的存在,我许诺高祖庇佑他的大汉福祚绵延,大汉则保我性命无忧。”孔慎举盏轻轻饮了一小口,继续说道

“直到赵后,也就是赵飞燕,*后宫,那汉成帝刘骜被她迷乱心智,竟然在一次酒醉后说出我的存在。赵飞燕入宫才一二年,那时她竟就想到若是日后自己朱颜易改,便无法得到刘骜的宠幸,于是便来问我驻颜之法,我当年许诺高祖庇佑大汉,自然不能看这淫后惑乱后宫,所以就没告诉她。这恶毒女人便说,若是我不告诉她驻颜之法,她便将我的存在告知于天下,引得天下大乱,看看我如何能庇护得了大汉!”

“所以公子最后是告诉那赵……赵飞燕了?”士梓试探性地问道

“是啊,唉——我当时告诉她,你须得好好辅佐刘骜,劝导他多多勤政,莫要流连于后宫中,我才将这驻颜之方交予你。那女人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我便教予她一个‘息肌丸’的方子。”

“息肌丸?可是那个以麝香为君药的丸剂?!”士梓惊道

“哟呵,你这见识还不少嘛!”孔慎惊奇地瞥了士梓一眼

“我虽是科场之人,但家中是传承数代的医家,我早年听家父提起过这方子,说这方子驻颜有奇效,但是有个巨大的副作用,就是女子若是常年用此方便再难怀有身孕。”先前士梓感受到孔慎身上的强大威压,让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现在终于有一个他能与之交谈的话题,总算是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是啊,我当时便算准了这赵飞燕不知药理,所以就用了这麝香,为的就是不让她怀有身孕,她在后宫本就已经是恃宠而骄,飞扬跋扈,若是再怀有身孕,诞下皇嗣,敢问谁人还能降得了她!”

“那后来呢?”士梓小心翼翼地问道。

“后来那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便凭着此方驻颜,直到四十余岁容颜不改,宛若豆蔻,然后借此和那刘骜是夜夜笙歌,刘骜终于是纵欲至极,力不能胜,那赵合德找方士炼了名曰‘慎恤胶’的龙虎之药,你可知道这药为何叫‘慎恤胶’吗?!”说着说着,孔慎竟兀自落下泪来。

“她仗着刘骜的宠爱,竟然命人每月两次从我身上开洞,刮出浆液,来制她那春*药!当时我还未化形,哪里有还手之力,只能是任人宰割。所幸……”

“所幸为何?”士梓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所幸有班氏婕妤,她见我被赵后残害,冒着被赵后迫害的风险,把我带入她所居的长乐宫,每天亲自呵护我,我才得以活下来。”一说起班婕妤,孔慎便是神采飞扬,目含流光。

“那公子化形,最后也与这班婕妤有关吗?”听到这,士梓心中已经是波澜起伏了,没想到,这汉宫之中竟然有如此多的轶事。

“是也,班婕妤,是我喜欢上的第一个女子,可惜她一生钟情于刘骜,又嫌弃我是妖身,所以总也不肯接受我的示爱,我见她日日夜夜望着未央宫,思念那沉醉于温柔乡的刘骜,心中气不过,便要求她助我化形,她在宫中无事可做,又感念我予她所爱,于是便答应了。”说着,孔慎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玉镶嵌的发簪,“这发簪名为龙凤合鸣簪,是她当年所佩。”孔慎说着,望着那发簪,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要求她每日为我收集一升无根之水,一盏处子之涎,在每日午时为我浇灌。这无根之水和处子之涎是天下最纯洁的至阴之液,我得了这两样东西的滋养,最终化成人形,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孔慎说到这,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我本想去杀了赵氏姐妹,替她唤回刘骜。结果!结果你猜她说什么!”孔慎激动地,放在面颊上的手竟然把脸挠出了几道血痕。

“公子,你的脸!”士梓见状大惊,刚要为孔慎寻一块布擦拭,孔慎抬手打断了他。

“不必了。”孔慎刚说完,那脸上的血痕竟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又恢复了那洁白无瑕的皮肤。

士梓见状已经是惊得哑口无言,喝了口茶压了压惊,说道:“公子,您继续说,班婕妤结果说了啥。”

孔慎对他这不在乎的语气也没在意,自顾自的说道:

“班氏说,‘我原本就是喜欢刘骜这个样子,他若要来这我便用心伺候他,他若不来,我便在这长乐宫等着他。你不要去为难她们,她们出身贫寒,若不在后宫争宠可怎么活下去啊!’你说说,她说这话气人不!”孔慎着,脸上的怒意竟然渐渐地消失,转为一种淡淡的怀恋之意。

“唉,我也不知道如何说这等事情,公子活了这许多岁月,还没有参透吗?”士梓冷不丁的说了这么句话。

“后来,刘骜那昏君,活活在赵飞燕、赵合德那两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肚皮上把自己玩死了!他有一夜吃了七枚赵合德给他弄的慎恤胶,晚上倒是龙精虎猛,第二天早晨起来阴*精流输不止,精绝暴毙!刘骜一死,赵氏姐妹就遭到后宫那些早就嫉恨她们的人的清算,最后都没落得好死。我当时心想,这刘骜已死,班氏总该接受我了吧,谁想到……谁能想到!班氏居然去为刘骜守陵,直至死去……她为刘骜守了五年陵,我便化作参形,在皇陵陪了她五年。”孔慎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又说道“自那以后,我便发誓不再爱任何人,因为他们最终都会离我而去。只不过,如你这般……”

“我?”士梓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是啊,就是像你这样,每隔几十年,便会有个人不小心勘破我的身份,我便与这人约定,让他做我凡尘之中的面纱,但凡有什么情况,便以这人的名义行事。”孔慎说完这话,便盯着士梓。

士梓看着孔慎如女子一般精致的面容,心里惶惶的,但是却已经是懂了他的意思。

“孔公子这是要让我成为他在人世间的守护者啊……”士梓心道,却不知该不该应了这承诺。

“你若是不应,我便杀了你,免得我这洞天被他人所知!”孔慎见他犹豫不决,当机立断,抽出铁扇,光影之间,那扇骨便抵到士梓颈上。

士梓吓得连忙跪下,颤颤巍巍地说道,“陈士梓愿为公子人世之屏障,护公子之周全!”

20.四人一台戏

【上京】

木槿一行人已经被囚禁在上京五天了,黄裳倒也不难为他们,每天都是派人好吃好喝供应着,但是对他们的喊闹则是一改置之不理。

“哥哥,我想回家啊,人的世界好无聊哦。”苏樊懒塌塌地倚在牢房的铁栏杆上,她口中的家,自然就是长白山。

“再等等吧,我已经有办法了。”孔慎兀自在他的牢房里打着座,苏樊看着孔慎笃定的神色,便安心下来,又开始辫着自己的头发打发时间。

“老二,你说爹和大哥现在在干嘛呢。”而另一边,木槿和士敬的对话则截然不同。

“我哪能知道啊,爹估计满天下找你呢,至于在没在找我,这个……不好说。”士敬愤愤地说道,手中还端着一本巴掌大的《内经》小册子,在那自己正看得欢呢。

“孔大哥,咱们可怎么办呀,要被一直困在这里吗?”木槿见士敬根本不想搭理她就转身找孔慎说话。

“在等等吧,最多五天……”孔慎的语气很阴沉,他比任何人都想逃出去,曾经被人囚禁、虐待的过往历历在目,他知道现在黄裳还在做着他所不知道的准备,一旦时机成熟,他又将成为这些修行人丹炉中的药材了,他现在还不想死。

倒是陈士敬听见孔慎这句话,神色变了变。

五天之后,就是秋分了,那一天阴阳制衡,再往后就是阴涨阳消,鬼道大盛的时节了,难道……

【邓州】

“哈哈哈,士美,许久不见,你在这邓州可是闲散的很啊!”白时中刚下马车,李邦彦就已经在府衙门口等着了,他见到这个多年好友,心中也是开心的很,虽说他俩在朝政上狼狈为奸,但是私底下确是钟爱歌赋饮酒的风雅挚友。

“蒙亨,你怎的来这里了?”李邦彦刚要上前和白时中寒暄,陈守阳就黑着个脸从马车上下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圣旨。

“邓州知州李邦彦听旨!”

李邦彦和白时中还有周围一众衙役听闻连忙跪下

“诏曰:朕登基处载,国祚飘摇,百废待兴。太医局令乃朕爱卿,今闻卿爱女失踪,念士美初领邓州,朕不予过,敕尔等速寻荃封子女下落,不容有失,钦此!”

陈守阳念完之后,一脸嘲讽加倨傲的看着李邦彦。李邦彦接了圣旨起身,心道,这死老头,仗着自己会抓几副药,竟然到皇上那去参了我一本!你女儿跟野男人媾和,飞没了,我他妈给你上哪找去啊!

心里虽然这么暗骂道,但是脸上不能表现出来啊,人家现在可是有圣旨的!

“陈大人,咱们这是何必呢,都是同朝为官,彼此又大略是同年,别伤了和气嘛。”白时中这个老不要脸的又出来和稀泥。

陈守阳白了他一眼,根本没想搭理他,心道,你这厮更不是个好东西,主和不战,金人现在马上就要打到黄河以南来了,若是大宋亡了,你就是汉人的罪人!

“来来来,荃封、蒙亨,咱们里面坐,我已经把州府里所有的府兵都派出去了,在整个邓州巡查令爱的下落,有了消息立马就知会你。”李邦彦笑呵呵地赶紧安抚道,他现在可是被贬下来的,得夹起尾巴来做人,他还想着日后重返朝局呢!

“哼!”陈守阳冷哼一声,那意思就是不言而喻,算你识相。

三个人互相寒暄着就进了府衙的内院。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的邓州通判张叔夜,当年力排众议,镇压方腊、招抚宋江,正是此人。”

顺着李邦彦手的方向,走上来一个花白髯,高峨冠的书生,拱手一拜,不卑不亢的说道

“鄙人张叔夜,字嵇仲,邓州通判,久仰陈大人妙手。”那张叔夜只向陈守阳打躬作揖,却只眼不看白时中。

白时中心里这个膈应啊,自己这奸臣的身份已经传出东京飘到这里来了吗,你张叔夜是忠臣,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

“呵呵呵,好说好说。”陈守阳倒是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张通判是因为力主抗金,被朝中那些佞臣打压才到这里来的,跟李邦彦那种歇逼东西不一样,所以对他态度很是友好。

四个人又是一阵寒暄,慢慢吞吞的走到内院的正堂里,这不进去不要紧,几个人刚一进去,就看见桌子上琳琅满目,摆的全是各种珍馐佳肴

“嚯!好你个李邦彦,先皇让你在这避避风头,你个老小子背着我在这里享清福,居然还不叫我!”白时中看着那满桌子的美食,又是鳜鱼又是蟹黄的,心里那个气啊。

“坐坐坐,别客气嘛,就跟咱们在东京一样的嘛。”李邦彦又显现出他那个浪子宰相的派头,跟个梁山泊好汉一样,拉着几个人就坐下来。

“那花雕酒呢?老子刚买的那几坛子。”李邦彦刚坐下就冲着边上一个小丫鬟吆喝道

“老爷,您说有贵客,特地留下的,现在还在窖子里呢。”丫鬟常年服侍李邦彦,自然是知道她家老爷的脾气,这是让她配合着唱双簧呢。

“哈哈哈,好好好,赶紧拿出来,给几位大人尝一尝,这可是我刚从越州的酒商手里头买过来的!”李邦彦说完还扫视了一眼,那意思便是,你看我多给你们面子,特地留的好酒给你们喝!

白时中倒是见怪不怪,跟李邦彦这等鸟人哪能不喝酒啊。张叔夜曾经统过军,对这酒是小酌亦可。两人都说着客气话。

陈守阳就不一样了。

“老子不喝!”

21.复见颍川姬

“哎~~陈太医,你瞅你,士美也是一片心意,今天咱们就算是私下聚会,不论朝政。”白时中这搅屎棍又来了。

“我闺女找不见,没有心情喝酒!”陈守阳又瞪了李邦彦一眼。

“你他娘的,没完了是吧,老子说了这事与我无关,你咋就不信呢,人我也派出去了!陈太医,你也不要逼人太甚!”脸皮厚如李邦彦,老是被陈守阳这么挤兑,也受不了啊,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哎哎哎,我说,你俩可稍稍吧,一把年纪了,跟小娃娃一样!”白时中赶紧把俩人拉开,“吃饭啊,这蟹膏多肥美啊,吧唧吧唧……”白时中逮着那蟹膏吃的不亦乐乎。

“蟹性寒,白相还是少吃些为妙,当心吃的水谷飧泄!”陈守阳眼看着白时中把那一块蟹膏全部吃完后开口道

“哟嘛,荃封,你咋个不早说啊,我都吃完了,哎!咱这吃饭呢,别说那么膈应的话啊,还飧泄哩!”白时中这等奸臣活的更是仔细,赶紧喝茶淑了漱口。

“老子的蟹膏可是临安府御供的,你少在这贬低老子的东西!”李邦彦一听陈守阳在这贬低他的吃食,哪能忍?

“那您李大人就可劲的吃吧,等着病入膏肓,老夫一定不给你抓药!”陈守阳连忙怼回去,然后朝着一盘五珍烩下筷子吃起来。

“你!”

“吃饭,吃饭!”

……

陈士敬这一失踪,最想他的就是六子了,老爷子现在满心都是找闺女,根本没心思坐堂问诊,老大则是压根不会这营生,六子倒是想啊,可是……学艺不精。

“六子,陈二哥啥时候回来啊?”最近来中和堂来打听陈士敬下落的人当真是络绎不绝,六子只能说陈大夫去云州采买药材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陈老二去哪了啊!

这邓州一带的百姓,把陈家的医馆简直当成太上老君的兜率宫了,只要是有病有灾的,往这里跑,一准没错,死人都能用九转金丹救过来。

“这二哥不会是出去玩姑娘没给钱,让官府给逮起来了吧?”六子一边拾掇着后院,一边寻思道。

远在上京牢狱里面的陈士敬打了个喷嚏,妈的,谁骂老子?

“今天来的人多吗?”不知道啥时候,陈士梓从六子身后冒了出来。

“大哥,你回来啦!”六子看见士梓激动地很,最起码出了事,有个人能拿主意啊!“今儿个病人比前两日少一些了,兴许是大家的消息传开了,都知道二哥离家了。”六子说完拿袖子揩了揩额头的汗。

“唉——”士梓长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头,再没说什么,兀自心里却想到。

他刚刚进了孔慎的【六道金仙瓠】里看了看,并没发现里头有人,但是他自知,小妹和二弟的失踪一定是孔慎干的,只不过他现在也是一筹莫展,认识孔公子一年有余,此人向来是来去无踪影,无人能束缚得了他的自由,他若想带几个人远遁千里,藏到某处,他和他爹就是把整个大宋掘地三尺都找不见啊!

不过……依着他的观算,孔公子是定然不会加害小妹的。想到这,他不禁又松了口气。

“陈大人,在吗?”士梓刚要上二层去歇息一会,就听见一个婉转的女子声音传过来。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二弟他现在不在家!”士梓不耐烦的说着,一回头却看见“哟!师师姑娘,实在是失礼,快请进来。”士梓一见那绝代风华的面容,差点吓得从楼梯上滚下来,庆幸自己幸好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李师师已经三十六岁,哪里还称得上是什么姑娘,无非是受了皇帝的荫庇,保养得当,还尚显年轻罢了。她听着陈士梓称她师师姑娘,脸上不禁一红。

“先生可莫要再称我师师姑娘了,我可是元祐五年生人呢。”李师师虽然这么说着,但言语之间美目流转,樱唇开合,实在难以让人觉得,这是个年且不惑的半老女子。

“哎呀,实在是失敬了,我见您容貌靓丽,下意识地便称呼姑娘了。”陈士梓不愧是混迹过官场的读书人,话锋转移的那叫一个快。

这赞美可比直接夸李师师漂亮更让她高兴,试问,哪个青春不再的女子不愿意听别人说她风华正茂呢?李师师听完也是粉面一红,开口说道

“先生叫我李夫人就行。”李师师说着,还抬手绾了绾耳鬓的秀发,从士梓的角度看去,她的脖颈上已经有浅浅的颈纹了。

士梓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是岁月催人老啊,当年名动京华的颍川妖姬,现在也渐次垂暮了啊。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是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

“如此我便称呼您李夫人了,不知夫人今日莅临蔽馆有何贵干?”陈士梓还微微欠身一躬道。

“先生还记得我曾予您一封书信吧。”李师师说着,便在桌前坐下。

“当然记得,我听家父说……六子!快给李夫人上茶。”士梓说道一半,却喊了六子一声,听见后院传来响亮的一声“好嘞!”之后,他坐下,微微探身,对着李师师小声说道。

“听说夫人要毁家纾难,将自己的资财援助北军?”陈士梓说话声音虽然小,但是语气颇为激动,他毕生便是出相入仕、报效国家,眼前这么一个歌姬也能有如此抱负,他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如何能不激动。

“今日,我便是来这里和大人详谈此事的。”李师师说完,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了许多物品名单。

“唉,这事……不瞒您说,小妹和舍弟最近意外失踪,家父正为此焦头烂额、夜不能寐,夫人的事……”士梓这意思便是,老爷子最近可能没心情搭理这些事情。

“我在汴京已经听说了,陈大人好气派啊,竟然能让当朝第一人陪他来邓州查案,现在汴京城里到处都传,陈大人是华佗再世,给皇帝治好了不治之症,所以才得到皇帝如此宠爱。不过,令妹令弟的踪迹……”

22.茱萸不解情

李师师说着说着,六子端上茶来了,她便顿了一下。

“这是家父收养的孩子,与我同手足一般,夫人不必避讳,我小妹和二弟的下落,夫人知晓吗?!”士梓帮着六子把茶具摆好,让他也在边上坐下。

“我听镇安坊的姐妹说,最近汴京来了一伙金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出手倒是很阔绰。听他们无意之间说起,金国的一个兀术收押了四个人,其中两个竟然还通道法。”李师师说到这,又顿了一下,盯着士梓的脸,想看看他的反应。

“李夫人,那几人里有我姐和我二哥吗?他们怎么会去上京啊!”士梓沉吟的时候,六子却激动地开口道。

“这消息尚不确凿,先生若是有想法的话,还是托人到上京打听打听。”李师师见陈士梓沉吟了半天也不说话,便开口对六子说道。

“上京……上京,李夫人,那一伙金人可有说,他们是在上京城的哪个门被逮住的,被逮到的时候,上京可有什么异象,那四人都长得什么相貌?”士梓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话。

“呃……且让我寻思一下……好像是在东门,当时天阴得很,据说云中有龙腾之影!四个人据说是两男两女,他们只听当时在场的一个士兵说,其中一个男子相貌妖媚,漂亮的如女人一般”李师师说到这,也不禁惊叹道,她跟了赵佶十几年,也算是见多识广,还从未听说过这等奇事,她甚至都以为是那几个人幻视了。

“看来,他们是去隆州了啊,果不其然……”士梓小声嘟哝着

“啥玩意?大哥你嘟嘟哝哝地说啥呢!”六子没听清士梓说的啥,就咋咋呼呼的问道。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啊,李夫人还在这呢,平时怎么教你的。”士梓白了他一眼,骂道。

“嘿嘿嘿,俺这不是着急呢么。”六子摸了摸头,没皮脸地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先生可有什么头绪了吗?”李师师倒是不在意。

“应该是有一些头绪了,这个事等家父回府再议吧,李夫人用过晌饭了吗?”士梓抿了口茶水说道。

“还没呢,刚进城就来先生这里了。”李夫人面色无华,嘴唇也不甚有血色,一看便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之相。

“哎呀,这可怎么行,六子,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带李夫人出去吃点。”

“好嘞。”

……

话说府衙里这四个老货,白时中被李邦彦这个老不正经的拉着鲸吞牛饮,眼看着这一坛子花雕酒就要见底了,俩人喝的晃晃悠悠的,嘴里都开始说出些污言秽语了。

“老白啊,今晚……今晚……老夫带你去那个清安坊看那个小荷姑娘唱曲儿,那……那姑娘长得可叫一个美啊……”李邦彦喝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士美……想不到来了邓州,你这喜好娼妓的毛病还是丝毫没变啊。”白时中喝的略微少点,尚且还能坐得稳当。

“哎~蒙亨,窈窕淑女……君……君子好逑,你去了就知道啦,那小荷姑娘长得当真标致,依我看,比起当年的李师师,也是不遑多让啊!”李邦彦已经喝得有点神志不清了,说话都开始没谱了,竟然都开始编排起皇帝的女人了。

“我呸,你个老不要脸也能称得上是君子,那老子岂不是圣人了!”陈守阳看着李邦彦的丑态,心里暗骂道。

“陈大人,屋里闷的很,我们不妨出去走走。”张叔夜见这两个铁杆奸臣已经喝的东倒西歪了,更加厌恶了,便想叫上陈守阳出去叙话。

“悉听尊便。”陈守阳理了理衣襟,便起身作揖,朝门外走去,那张叔夜见状,便立即跟上。

……

两人来到门外,站在院子内,瞥见一处凉亭,便并肩走了过去,坐下后,张叔夜便开口道。

“我早就听闻陈太医从不涉党争,哪怕承蒙圣上如此厚爱,也不曾有半点越权之做。”张叔夜说着,朝陈守阳欠身一躬,以示敬意。

“嵇仲兄过誉了,承蒙兄台不弃,称我荃封便可。”陈守阳也是久仰张叔夜之名,当年方腊、宋江差点没把大宋给祸祸亡国了,就是此人,想出了招安宋江,以征方腊,大大节省了朝廷的开支用度。

“如此我也不和荃封兄闹那些繁文缛节了,我便说亮话,先生可是受了圣旨,重修?”说着,张叔夜从袖中取出一张写满小字的纸。

“不错,二月金人退兵以后,尚书右丞李纲大人上书,提议建立军医官,降低我大宋士兵的战损。”说到这,陈守阳脸上还颇为自豪,济天下,医生民,他陈守阳没有辱没门楣。

“荃封兄可知,李纲大人刚刚被朝中主和派弹劾,被贬至夔州,途径我邓州,给我留下了一封手书……”说着说着,张叔夜脸上竟隐隐有泪光,他把那张纸递过来,陈守阳接下,看了起来。

伯纪敬拜嵇仲兄还上

元年二月,金贼不契盟约,渡河侵宋。而今金兵已退,圣上仁慈,不忍涂炭。然,张邦昌一党弄权误国,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余苦心孤诣经营东京城防,今被小人谗言,左迁夔州。我事是小,国事为大。吾知先生怀报国之志,承蒙不弃,今开封守城统制阎仅,为我旧部,若他日金兵必定来犯,兄台务必请命,带此人护我大宋社稷!镇安坊李师师,望先生不弃女子,纳其家财,助饷北军。

“这……这……”陈守阳看完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这半月为了子女失踪已经是失魂落魄,他却没想到,大宋已经面临如此危难了。

“不瞒您说,这李师师已经来找过老夫了,先生若是不弃,不妨到寒舍一叙,咱们总不能指望……”说着,陈守阳朝屋里试了试眼色。

张叔夜没做声,但是笃定地点了点头,俩人都是做事爽快人,也不做拖沓,立即动身往中和堂走。

陈守阳还心道,女儿失踪一事,士梓已经与他说,性命无忧,那么就先考虑现下更要紧的事情吧,若是为了一己私利耽误了国事,他陈守阳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见陈家列祖列宗!

23.大宋风雨摇

张叔夜赶紧差了一个衙役去备车,两人上了马车,连忙往中和堂赶去。

“荃封兄,你可知这重修方书一事是何人提出的?”两人刚上了马车,张叔夜就小声对陈守阳说道。

“这我还真不知晓,嵇仲可曾听闻什么吗?”一说到跟太医局相关的事,陈守阳立马瞪起眼来了。

“根据种种迹象,若是我猜测不错的话,此事一定是张邦昌等人所为。”张叔夜虽然还留有余地,但是看那神色,已经是笃定无疑了。

“这……我与张相并无矛盾,他为何要这么做?”陈守阳想了几十个人,实在是没想到,算计他的人竟然是当朝宰相张邦昌。

“我猜,此事必然和先皇禅位有关,荃封掌管太医局,必然知道,最近国库里消耗了大量的药材,尤其以人参、辰砂居多……”张叔夜说到这便在没有说下去。

陈守阳是聪明人,一点就透,“难不成,先皇准备要炼制什么绝世丹药,所以才以重修方书为名,招揽天下方士?而张邦昌为了献媚才出此下策?”他厌恶党争,导致的结果就是,很多情报他并不知晓。

“我所料不错的话,正如先生所说,至于是什么药……”

“对皇帝来说,除了龙虎之药,就只能是长生不老的丹药了。”陈守阳对此是想都没想直接说了,对他们这些传承了十几代的医家而言,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

“大人,我们到了中和堂了。”外面的车夫说了一声。

“嵇仲,咱们下去吧,小儿想必还在家中,且招待你一回,莫要嫌弃。”陈守阳说着拨开帘子,请张叔夜下车。

“哎~荃封说这个就见外了,哈哈哈。”张叔夜也不客套下了车就向中和堂走去。

“张大人?”刚要带着李师师去酒楼吃饭的陈士梓一出门就看见张叔夜走了过来。

“你就是士梓贤侄吧。”张叔夜倒是爽快,上来就管士梓叫贤侄了。

“器之,赶快跟张通判行礼啊!”陈守阳这个古板的老头,又来了……

“哦哦,陈士梓拜见张通判。”说着就要躬身下拜。

“哎~咱们还需那些繁文缛节嘛,快起来,叫我伯父就行啦,哈哈哈。”张叔夜说着,便伸手把陈士梓托起来。

“张通判?陈太医?!”这俩人刚捯饬完了,李师师就从后面出来了。

“哎呦,师师姑娘,荃封,我说什么来着,看来上天注定让我们再次相遇,天佑我大宋啊!”张叔夜见状直接是爽朗的笑了起来。

就连平日里一向是不苟言笑的陈守阳现在也是面露喜色。

“器之,你们这是要去作甚?”陈守阳不知这李师师为何跟着出来,便问道。

“父亲,李夫人刚到邓州,还未用过晌饭呢,我这是想带着李夫人去五味斋吃个饭。”陈士梓毕恭毕敬地回道。

“哎,做得对,正好刚才在府衙我也膈应的没吃好,嵇仲想必也是吧,走走走,咱们去吃点去。”陈守阳大手一挥,几人便向东边一条街的五味斋去了。

……

几人要了个包间,驱散了那些酒保,合上门便开始叙话,六子作为这里的小辈,则正好充当了小二。

“咱们也都知道情况了,我就不啰嗦了,师师姑娘既然要散尽家财、毁家纾难,咱们这些老骨头也不能落下,朝中那些贼子咱们是不能指望了,如今尽可能的先发动邓州一带的富户吧。”陈守阳在这年纪最长,所以先开口道。

“陈太医过誉了,奴家承蒙先皇庇佑,却身无尺寸之功,如今国祚飘摇,这本就是分内之事!”李师师与陈守阳论起正事来,这语气便不同于方才和士梓那般随意了。

“师师姑娘过谦啦,我先说说我自己的情况,我家中如今尚有这些年积攒下的八百多贯钱的俸禄,我还能在府库中调用两万多贯。”张叔夜倒是抢着说道。

“器之,咱们家中尚有多少余钱。”陈守阳听了张叔夜的话,便朝士梓问道。

“这我还真不清楚,爹,你得问六子,咱家的帐都是他做的。六子,别吃了!爹问你话呢!”士梓常年在书院,自然是不清楚家中的状况,这当事人六子正抱着个大鸭腿啃得正香呢,吃的满嘴是油。

“啥……吧唧吧唧……咕噜……滋溜……”六子赶紧把嘴里那一大块鸭腿肉嚼烂咽了下去,美滋滋地抹了一把嘴。

“你小子就知道吃,我问你,咱家现在还有多少余钱。”陈守阳嘴上有点生气,倒是也不着急,他养了六子十几年,视如己出,一点也不把他跟其余几个儿女区别对待,自己的娃啥脾气,他自然也是清楚。

“爹,你别急哈,让我想想……这个月咱们施粥散去三百贯,这几天没开馆,我算算哈……”六子虽说这医术不咋样,但是这算账绝对是一绝,“……约莫有九百到一千贯这么个数。”六子说完后,陈守阳再没说话,兀自思索起来。

“两位大人,想必也看过奴家的手书了,这些年我接受先皇赏赐无数,但是具体的数目我自己也不甚清楚,绝大部分都存于东京北郊的艮岳之中,我在朝中认识的多半是那类人,所以一直无人帮我查点数目。我已征得先皇允许,将这些资财作为军资,助我大宋抗金,如此我们不妨……”后面的话,李师师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此,我们便即日动身,和师师姑娘前往东京,面见圣上,统计物资,如何?”张叔夜向来是直言不讳,直接把李师师想说的话说了。

“如此,奴家在此拜谢两位大人了……”

24.柔荑点苍穹(一)

【上京】

孔慎早就修炼至辟谷的境界了,而且他原本就是灵参之体,靠吸收天地精华便可存活。但是,现在,黄裳很显然已经把孔慎当做了自己豢养的药材一样,不仅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四天前就把孔慎转移到了一个装潢精致的牢房里,孔慎刚进去后还颇为惊喜,这牢房的内饰竟与自己在邓州书院的风格差不多。

“孔慎,你最近就在这里吧,除了离开,其余的一应要求我都会满足你。”黄裳拿着几个茶团走进孔慎的牢房。

“你把他们三个人怎么样了?”孔慎最先想到的却是苏樊、木槿和士敬的安危。

“你且放心,我又不是厉鬼,他们现在在牢房里过得很舒坦。”黄裳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把手中那几个茶团放到茶罐里,直接一屁股坐在榻上。

“你现在准备如何处置我们。”尽管知道黄裳不会给他真实的回答,但是孔慎还是这么问了。

“你妹妹我是不会难为她的,那兄妹俩我还得用到他们,所以暂时也不会杀他们,至于你嘛……”黄裳不怀好意地冲着孔慎嘿嘿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让孔慎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妈呀,这人把自己圈养起来,不会是跟汉哀帝那样喜好男风,要把我当男宠吧?!

“你要怎地?”孔慎战战兢兢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不怎地,你每天在这好好打坐就行。”黄裳似是没发觉孔慎眼底的嘲弄之意,说完就走了。

而在另一边的牢房,苏樊三人的处境可不是黄裳说的那般惬意。

“你叫什么名字。”黄裳兀自蹲在牢房门口,对着苏樊问道。

“我哥哥在哪,你把他怎么了?!”苏樊本来是面朝着墙,背对着黄裳的,一听见黄裳的动静,立马回身怒目而视道。

“哎~莫要着急嘛小女娃,我把你的亲亲哥哥放在雅间里,滋润的很!”黄裳一丝警惕也没有的拿出个蒲团就直接盘膝坐下了。

“你管谁叫女娃娃呢,你知道我何年何月生的吗?”和人类女子的思维不同,苏樊生怕别人把她说小了。

黄裳心里一颤,心道自己还忘了这茬了。

“那你告诉我,你是哪个年号生人啊。”黄裳估摸着,这姑娘撑死也就两百岁?这么寻思着,他还从腰间解下个酒葫芦,拔下塞子,咕噜咕噜喝起来。

“我可是开元二十六年生人……”说到这,苏樊还一脸骄傲。

“嗯……”黄裳正喝的美呢,心里还在想,这开元是大宋哪个皇帝的年号啊,不对,等等,开元……

“就是李隆基那小子呀……”苏樊见他不回自己,又缀了一句。

“噗——”黄裳刚喝的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芽儿呦,开元二十六年,那不是唐玄宗的年号么,到现在快三百年了吧!

“咳咳咳,你知道吧。”黄裳 抿了一口酒,又说道。

“你这不废话呀,山海经很多部分都是哥哥当年编修的,我能不知道呀?!”苏樊说话生气着,却煞是可爱,真是让黄裳一点也生不起恼意。

“沧海之中,有度阴之山,上有大桃木,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黄裳见苏樊知晓,就说起来,他来之前刚刚正在学《山海经》,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这俩老不死的灵参,谁知刚说了几句就被苏樊打断了。

“哎呀,你背的不熟,我给你背。万鬼所处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二曰郁垒,主阅领万鬼,害恶之鬼……”俩人就跟书院的生员背书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唠的贼欢实,这苏樊正说的起劲呢,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

“执以苇索而以食虎!”

“哥哥?!”苏樊都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孔慎?!”黄裳惊道,一回头,“呃——”就感到脖颈上瞬间被一个绳扣锁住了。

“黄裳,你这多活了五十年的怨鬼,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孔慎手中攥着一根苇编绳索,那绳索竟如通条一般,直直地挺立在空中,另一头紧紧地箍住黄裳的脖子。

黄裳此刻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这几日他已经收集好炼丹的药材,只要诱骗孔慎,让他喝下离魂散,失去意识,再将其投入药池中,就大功告成了,想着自己即将剥去凡胎,获得灵骨,他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

今天……今天,今天是秋分。慌乱之中,黄裳终于想起来,今日是鬼门大开,万鬼朝欢的秋分,同时也是黄帝赐予后代地仙,在这一天,以苇索套鬼,庇护人世的日子!

这不就是他刚刚跟苏樊背的那段吗,报应啊,报应啊,黄裳悔的都想锤自己,咋个光看了书,就是没反应过来呢?!

“孔慎……孔公子你是如何……”原来黄裳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现在是夺舍而生,他想问的是,孔慎到底是如何识破他是鬼身的。

“你想问我是如何知道你是鬼身的?很简单,你说你不在五行中,鬼归的是水道,人归的是木道,你违反天地法则,夺舍重生,本来应是水木生化,而你倒行逆施,悖了五行大运,自然就不在五行之中了。”孔慎自悟《易经》损益卦,又通晓阴阳道,对这五行运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自己就是借着这五行阴阳的生生机机才得以修成地仙的啊。

“没想到啊,你不愧是灵参之体,心思聪颖,怕是张良再世也不敌你。可是,你这苇索又是从何而来。”这一点是让黄裳最不解的,芽儿呦,这大绳子是从哪出来的哦!

“哎,你这个猪头,你既然知道我哥哥是灵参之体,你难道不知道,参乃百草之王吗,哪怕只有一张草席,我们就能将其点草成兵啊!这个我也会的!”苏樊在这牢狱里面当真是一点压力没有,反正有哥哥,她此刻见孔慎脱险,还将这魔头困住,立时又来了玩心,在黄裳身后也捏了个指诀,之间那牢房地上零散的草秸像是被注入了灵魂一般,都飞舞起来,在空中纠缠交织,结成了一根手指粗,十几米长的致密草绳。

“木灵,束!”苏樊手拟剑诀,朝黄裳一指,那草绳便如游蛇出洞一般,向黄裳身上飞去,绕了数匝,把那黄裳捆的如同即将屠宰的猪一样。

“哎哟,可勒死我啦,别绑了别绑啦。”黄裳被勒得脸都绿了。

“不错嘛,这木法还熟练着呢。”孔慎还有心思点评苏樊法术用的如何呢,兄妹俩你侬我侬,一唱一和的,差点没把黄裳气死。“你知道我这绳子哪来的吗,多谢你这几天的茶团了,哈哈哈,茶叶这东西多有灵气啊,要是一般寻常的草木,这点量哪里够我冲开牢门啊。”黄裳听完孔慎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功亏一篑啊,功亏一篑啊,自己只想着这老东西是地仙,怎么就忘了他还是是灵参的事了啊!

25.柔荑点苍穹(二)

刚刚睡得正香的陈士敬起来就看着这样一个场景,一男一女,手中各执一绳,捆着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头

“这特么又咋了,你咋被绑了,哈哈哈,妹子,快别恁睡了,那傻屌被绑了。”陈士敬又开始傻乐了,还转头把隔壁的木槿喊起来。

“嗯?”木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来后“孔大哥,你咋个出来了?!”她第一眼看的自然是孔慎,她见孔慎已经脱险,自然是很高兴。

“两位地仙大人,你们高抬贵手,放了小鬼吧,咱们有事好商量啊。”黄裳这好不容易夺舍重生,自然是非常怕死,被吊着脖子还在那不停地求饶,“孔公子,你放了我,我让金国皇帝封你当国师啊,苏姑娘,我家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多得是,你随便挑啊,保准打扮的贼俊!”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苏樊才不听呢,若是依着她,还绫罗绸缎,光溜溜地才舒服呢!

他们这一闹,也把那几个狱卒惊动了,几个人拿着刀枪就冲了过来。

“黄……黄……黄大人,您这是?”一个长得黑瘦的狱卒端着一杆枪就要刺孔慎,这黄裳可是宗弼太子的座上宾,京城谁人不知啊,他要是把黄大人救下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你们再敢上前一步,我就绞死他!”孔慎恶狠狠地冲着那几个在他边缘疯狂试探的狱卒说道。

“喂,你快点去通知典狱长,我们几个在这守着。”其中那黑瘦狱卒对另一个说道。

“你们,你们快退下啊!他不敢杀你们的,别怕,但是他敢杀我啊,快滚啊,老子要被这老不死的勒死了。”黄裳脸都被憋成酱紫色了,还顶着口气对那几个狱卒喝骂道。

“快救我出去啊!”士敬在那看的干着急,他现在对这个老头子的安危一点兴趣都没有,前几日他听说这金人又要组织南侵,他现在想赶紧回邓州,看看家里的情况啊!

“啪!”苏樊打了个响指,那牢房的锁应声而落。

众人:……

士敬直接就开口喊道:“我地姑奶奶,你有这手艺咋不早用啊。”

苏樊撅了撅小嘴,说道:“我没住过监狱,想在这里玩玩嘛。”谁知道这牢房乌烟瘴气的,要不是哥哥跟他传了密语,让她在这再等几天,她早把这牢房掀了!

这小娘皮有个孔慎保着他,谁敢再骂她呀,所以士敬一边在心里骂道,这劳什子监狱不知道他娘的有什么好玩的,一边赶紧出去把木槿从牢房里救出来。

“哥哥,这老头怎么处置呀。”苏樊这几天在这乌烟瘴气的牢房里被折腾的很不舒服,原本在长白山那种人杰地灵的地方生长的她,哪能遭得住这种地方啊,而且还让她穿着衣服,她现在就想把衣服脱了,找个温泉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带走吧,我还有话要问他。”孔慎说完,手上一动,苏樊那边拽着的苇索竟直接化成齑粉,散落到了地上,然后手又用力一扥,将黄裳拖拽到自己脚下。

黄裳被拽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活像一只被踹翻的蛤蟆。

“你只要不杀我,怎样都行。”在被孔慎一掌打昏之前,黄裳只说了这句话。

“站住,你们再向前一步,我就让人放箭了!”孔慎刚跟拖死狗一样拽着黄裳出了监狱的大门,就遇见了这处监狱的典狱长。

孔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陈士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不是当时在邓州西二厢夜市里跟他动手的那个大红脸吗?

“哟,是你啊。”陈士敬嬉皮笑脸地对着那大红脸说道,他现在已经感觉出来了,金人并不想杀他们,反正大不了再被逮起来被关回去呗。“是你啊,完颜宗弼的狗腿子。”

“放肆,我们兀术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那大红脸攥着手中长枪,怒目圆瞪,大喝道,他带着一队甲士与孔慎等人分庭抗礼,恰有一种大战前夕的气势。

“别打啦,我们该走啦。”一到这个时候,苏樊就出来了,她经过这一轮打斗,浑身燥热,便把衣裳上缘解开了,露出粉嫩的肩头,她如此一登场,那一众金兵顿时就开始心猿意马,他们终日在这监狱里,哪里见过这等风情,这谁顶得住啊,一个个地都开始打起口哨调戏苏樊。

“大家冷静,不要被这妖媚女子蛊惑了!”大红脸见自己这边有点失控了,赶紧大喊着安抚道。

“呜哇哇哇……我要回家啊,怎么又打起来了啊,呜呜呜……”这天木槿在牢房里被闷坏了,出来又见到这样的场面,直接被吓哭了,士敬也没心思调笑了,捏着木槿的手,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着。

“别哭了,一会就好了。”孔慎没搭理木槿,却是苏樊开的口。“姐姐一会就带你回去。”她说完这话,士敬就不禁腹诽道,你知道我家在哪啊。

几人说话之间,孔慎已经开始做起法来,孔慎低声喊道

“苏樊,为我护法!”

苏樊虽不知哥哥要施什么法术,但是她知道,但凡是需要别人护法的法术,一旦施展起来必然是惊天动地,现在黄裳被擒,能威胁到哥哥的只有对面的那些金兵了。

“玉宸兵劫法,上清大帝,助我降魔,急急如律令,请下人界!”孔慎把已经被捆成粽子还被打昏的黄裳丢在一边,开始念起术语,只见他在原地腾空回旋,手中拟作剑诀,渐渐地,手中竟然凝出一把宝剑的虚影,而这剑好似拥有实体一般,孔慎握着它,向天一指,原本清空万里的天空,顿时风雷大作,竟如那日被擒时的场景有些相似。

26.柔荑点苍穹(三)

孔慎手中幻剑此刻已经脱离了他的手,在他四周飞舞起来,那幻剑飞舞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幻影分身,一把剑,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六……直至最后,有十二把剑环绕在他周围。

士敬、木槿兄妹俩已经被这等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木槿更是吓得腿都软了,直接坐在了地上。

而此时,一旁的苏樊也动了起来,她不像孔慎一般幻剑作法,而是盘膝而坐,使起了当日孔慎在隆州救她时用的【损益卦】。只见她口中默念有词,这牢狱大院之中所有的草木都“擦擦擦”地动了起来。

“你们!快阻止孔慎,他要结‘玉宸七宝符’,一旦成功,咱们全都得死!”那一旁被捆的黄裳这时候却醒了过来,他见孔慎作法的指诀,竟然是超脱五行法术的雷法,而且还是请三清大帝之中的上清助法的顶级雷法,这要是让他成了,这方圆十里,所有的人都是任他宰割!

“步弓手听我命令,分为两拨,逐次放箭,射!”那大红脸不愧是跟着完颜宗弼四处征伐的悍将,孔慎整出这么大的阵势,他也丝毫不慌,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自己这一点点兵力。

而此时,孔慎的【灵胎】已经飞入云端之中,留在地上的只有一具没有魂魄的肉*体,此时就算是一个三岁的孩童持一把刀,也能给予他重创。

一旁的苏樊见哥哥已经深入云端开始作法,便施起她【五行式微法】中她最擅长的木法。

只见,附近所有的草木都剧烈颤抖起来,原本初秋时节有些枯黄的枝叶,现在顿时又焕发了生机,如盛夏时般蓊郁绚烂。

“流光化樊,开北魁之神府;普度天人,散南景之丹台。广行幽显,恭奉上清玄都玉京紫微之宫,颁天一玉文清虚之章。”

苏樊念完这段术语,身边便光华大作,将她和孔慎笼罩,对面那些金兵放出的光线一接触到那光芒后便如焦糖遇水一般,直接融化了。

但是,苏樊终究是道行不深,对这法术控制的不精细,就在她布下的这个结界的边缘处,触碰到了被绑着躺在地上的黄裳。黄裳感受到身边传来的灼热感,心下也是焦急万分,这雷法对他这等违背了死生轮回的怨鬼杀伤力尤其大,只要挨着个边儿,就有神形俱灭的可能。

其实,在刚才黄裳和苏樊的交谈中,有一点是他没说到的,就是他来上京除了交好完颜宗弼之外,主要就是为了寻一千年灵根,首乌、人参皆在他的可以范围内,谁知正好碰到了孔慎,至于他寻这灵根到底要带到何处,他却未说。他现在蜷缩在地上,眉眼紧皱,好像在数着什么时间似的……

“怎么回事?”就在孔慎的玉宸七宝符做法即将完成的时候,完颜宗弼到了,他见这里有异象,立即带着金吾卫往这里飞驰,进了大院以后,这场景更是让他吃惊,只见一个跟蒙古人的帐篷一样大的光球在他们眼前,所有掷过去、射过去的武器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被蒸发了。

“兀术,我让他们齐射了一轮,但是似乎不起作用,我便没让兄弟们上去冒险。”那大红脸见完颜宗弼来了,立刻开始汇报情况。

“你做得对。”完颜宗弼没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着那团光晕喊道。

“黄大人,你在里面吗?”

“我在,我在,我就在他们这阵法的后面。”黄裳一听是完颜宗弼的声音,赶紧回道,乖乖,现在这金国将军就是他的救星啊!

“这阵法是何人所起,做何用,可有破解之法?”完颜宗弼是军旅出身,说话自然是非常干脆,直接就连着问了三个问题。

“此阵就是孔慎和他那妹子所起。”黄裳躺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道“……这阵若是成了,整个上京城便任他宰割,这阵法正面固若金汤,想要破解,只有从后面冲进去……而且……而且……他们在阵中能看见我们,我们在外面却瞧不见他们。”黄裳快速的解释了一下苏樊布下的这个阵法的用意,而最后的一句话就是在暗示完颜宗弼,不要暴露太多计策。

“哈哈哈,黄裳小儿,你以为我还会再让你断了我的道法吗?”正当完颜宗弼和黄裳彼此隔着阵法想破阵之法的时候,阵中飞出一人,周身环绕十二把幻影长剑。

完了……黄裳心里只有这句话,孔慎现在已经结出雷法符箓,在片云端之下,他孔慎用雷想劈谁就劈谁,而且很显然,孔慎第一个就冲他来。

“快!!快去擒住那兄妹俩,用作人质!”黄裳当机立断,用尽全身力气,朝完颜宗弼那大喊道,大红脸反映的最快,他离木槿最近,盯住了几步上前便要擒拿木槿。

“汝辈尔敢?!”孔慎宛如盖聂再世一般,立在空中,周身仙剑飞舞,漂浮在空中,他抬手虚空一指,身边其中一把剑便随他心动,向木槿身边飞去,那大红脸冲过来的时候,就见一把通身细长,寒芒毕露的宝剑立在他面前。

这个时候,这些金兵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而孔慎自己心里却知道,在场的人除了黄裳之外,他一个也不能杀,他虽贵为灵参,但仍是妖物,修成地仙,本已是对他莫大的宽恕了,若是再造杀孽,对毫无法术的凡人下杀手,必然会有九天神霄下界降他,而此时,他长身玉立,飘在空中,实际上是在观察逃跑的路线。

“哈哈哈哈,孔慎,我差点忘了,你不敢杀凡人的。你们只管擒拿,不必怕他,只要有了这人质,我们便可安然无恙!”黄裳在地上被捆着,但是笑的却肆意放荡,他前几日就观察到,这孔慎对那女子有别样的目光,所以此时他料定,只要将其掠为人质,孔慎断然不会杀他。

那大红脸征战沙场,本就是毫不畏死一听黄裳这话,更是无所畏惧,为所欲为了,上去对着已经被吓傻的木槿就是一掌,直接将其打昏,扛起来就要往回背。

“不要伤害他。”一直没说话的士敬这时候竟然冲上去和那大红脸扭打起来,两人这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那么在地上跟小孩子摔跤一般扭打起来。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孔慎看着士敬跟那金人缠斗在一起,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而就在这时,虚空中,嗖——地一声,一支长箭划破虚空。

“啊——”

27.神箭破阵子

那虚空飞来的长箭,向结界之中射去,众人以为这支箭会和刚才那些金兵射出的箭矢一样直接融化掉,而让人诧异的是,那支箭矢竟就生生贯穿结界,射入结界之中,正中苏樊的肩头,而此时正在作法的苏樊,周身真气流溢、自成一个小宇宙,被这箭镞一射,直接被打破……

“啊——”结界的光晕闪烁一下,里面传来苏樊的惨叫声。

“苏樊!!”孔慎一听见苏樊痛苦的叫声,下意识地便向结界中冲过去,身边的幻剑连同方才阻止那大红脸的那一把眨眼间便飞到身边,随着他入了阵。

而此刻,阵中的苏樊,右肩上被射了一剑,半边肩膀的衣服已经湿透,而且让人震惊的是,她的伤口上流出的不是猩红的鲜血,而是如牛初乳一般的浓稠液体,尽管是这样,苏樊依旧闭着眼、咬紧牙关,似乎是在守着面前的什么东西一般。

孔慎此刻已经是怒发冲冠,目呲欲裂,他冲到苏樊的跟前,查验她的伤势。

“苏樊,你怎么样了!你快说话啊!!”孔慎先是动手将苏樊伤口周围的穴道封死,然后跪在苏樊的正面,焦急地问道。

“我……我没事,但是,阵法快撑不住啦。”苏樊虽然挺得笔直,但是说话已经是气若游丝,很显然是在这硬撑着。

“散了阵吧,我带你走,不要再硬撑着了,别……”孔慎说着便将苏樊搂在怀里,眼角已经泛有泪光。

“不……不行,我我若此时散阵,哥哥方才结出的玉宸七宝符便暴露在外,就无用了。”可怜的苏樊,这个时候还再心心念地想着她的哥哥。

原来,孔慎由于是妖身,结成的玉宸七宝符若是想在白天起效,便不能见到阳光,而苏樊布阵,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符箓。此刻,有一枚已经凝成实体的符箓悬浮在阵法的中央,而刚才苏樊就是在守护它。

“那便让它暴露在外。”这阵法是孔慎教予苏樊的,所以他自然也知道散阵之法,他拂袖一挥,这阵法便散去,两人就这样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

而就在阵法散去的最后一刻,符箓之上还有最后一丝阴影的时候。

孔慎手指剑出,身后的玉宸七宝符激射出雷光,先前那十二把剑中,有七把腾空而起围绕到符箓周围,排布成的样子,恰好是北斗七曜,符箓上激射的雷光映射着七把宝剑。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五行正法,助我诛邪!”孔慎每念出一个北斗星位的名字,对应的宝剑便抖动一下,从那符箓上吸收一些雷光,北斗归位,五行正法,其余的五把剑便依照五行方位,悬浮在整个北斗剑阵的上方。

七星聚首,天雷诛邪!

霎时间,天空中雷光大作,经由这剑阵的向导,一道巨大的雷光从天而降,然后分为三束分别向着黄裳、完颜宗弼带领的金兵还有方才箭来的方向射去。

“不要啊!!”

没想到的是,喊话阻止孔慎的竟然是苏樊。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随着巨大的霹雳倾泻而下,被锁定的人瞬间被吞没,就在这混乱之时,士敬带着木槿趁乱逃走,而孔慎也带着受了重伤的苏樊御剑飞去。

……

“苏樊,我的苏樊……你……你怎么样了,你说句啊。”孔慎急的说话都有点不利落了。他身上穿的绿绮长衫竟然可以随他心动,随意增大变小,此刻,他将苏樊的外衣褪下,把浑身赤*裸的苏樊裹入怀中。

“我……我没事啊,嘿嘿。”苏樊肩上的箭镞已经被她自己拔掉,此时伤口还是在不停地渗出乳白色的液体,她为了让孔慎心安,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不是不爱穿衣服嘛,咱么就不穿了哦,哥哥马上就带你回家。别怕……别怕。”孔慎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拂着苏樊的后背,他脚下的幻剑足有三尺宽,足够让他盘膝坐下,他坐下后,将苏樊抱到自己怀中,轻轻地摩挲着苏樊煞白顺滑的脸。

两人御剑飞行,跃于云端之上,向着长白上方向飞去……

……

“咳咳咳……”士敬背着木槿,七拐八绕的从上京大牢里跑出来,躲到一处小巷里,他们对上京城非常陌生,现在已然是迷了路。

“放我下来吧……”木槿趴在士敬的背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可拉倒吧,我这给你放下来,你得直接倒地上!”士敬看她这个样子,哪里敢放她下来。“我看看咱们应该怎么出城。”

“我这里……有银子,咱们去……去买马。”木槿虚弱地说道,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钱袋。

“我说怎么我这后脊梁老硌的慌呢。”士敬把木槿放下来,扶着她,接过钱袋来。

“这里头大约是二十两碎银,是上次给苏樊姐姐买衣裳余下的……”说到苏樊,木槿刚刚有点神色的目光又暗淡下来。

“莫要伤心啦,有你孔大哥保护着,苏樊姑……姑奶奶想必不会有事的。”士敬本来想说苏樊姑娘,可转念一想那是个三百多岁的地仙,便改了口。

“二哥还有心思开玩笑!咱们快去买马吧,我想回家。”一说到回家,木槿这眼泪又快要制不住了。

“好好好,咱们买马,咱们回家。”士敬见他妹子又要掉眼泪赶紧安抚道,拉着她赶紧去最近的马市上买马。

女真作为剽悍的游牧民族,而上京又是金国的都城,这卖马的地方自然是多得数不胜数,他们出去随便一打听便找到了卖马的地方,在邓州卖到二十多乃至三十两银子的一匹马,在这仅需大约一半的价格,金国刚刚建立,货币体系都尚未建立起来,见到这白花花的银子,这些金人马贩子自然是喜欢的紧。

两个人买了一匹马,带了点干粮,便向城外疾驰而去,奇怪的是,监狱里的那些金兵不知是被孔慎的雷法直接打死来,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是没有出来追赶他们,而且上京城门的防守颇为松懈,只有一些老弱士兵在留守,两人竟然都没有被盘查就直接出了城。

28.繁花折残枝

“哥哥当时从隆州去上京之时,为何不用这御剑术带他们去呢?”孔慎已经带着木槿进了长白山,而进了山中,便是诸多灵物生息的所在,因而他们不再御剑飞行,孔慎则是抱着木槿徒步走到老爷岭。

“他们是凡人,丹田无气,若是我御剑带他们,他们会死掉的。莫要再问了,节省体力!”孔慎故作凶色地瞪了苏樊一眼。

“嘻嘻,知道啦!”

苏樊当然知道哥哥不会真的凶她,应了一声,便乖巧的被孔慎抱着,靠在他的胸膛上。

“你右胳膊搂紧我呀。”孔慎走着走着,就感觉到苏樊搂着他脖子的右胳膊力气越来越小,若非他一直紧紧抱住,苏樊就该掉下去了。

“没有啊,我在用力地抱着哥哥呀,你看……”苏樊刚想给右胳膊使点劲抱一下孔慎,就发现……

“呜呜呜……哥哥……我的右胳膊……我的右胳膊没知觉啦!”虽然苏樊很少用人形活动,但是化成人形便意味着她有修炼成地仙的资格,所以这具肉胎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什么?!下来让我看看!”孔慎哪里容许她有半点闪失,连忙把苏樊放到地上,脱下自己的敛裾,铺在地上,让苏樊靠着一颗云杉坐下。

此刻,四下无人,只有山中的獐子偶尔发出的嘶鸣声,孔慎去了外衣,便露出精瘦的上身,而苏樊则是全身一丝不挂,通身雪白竟还隐隐泛着荧光,只是,右臂从肩膀向下一直到手腕,已经全部变成墨色,而且令人惊奇的是,那处箭伤竟然还没有愈合,仍在汩汩地渗出乳白色的液体。

“苏樊?!”孔慎惊叫道,上去就要抬着苏樊的手臂查验。

“别……别碰……有毒……”苏樊离了孔慎的胸膛,便更加虚弱了,此刻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气绝身亡。

“不怕,哥哥才不怕呢。不要睡啊,跟哥哥说说话……跟哥哥说说话呀……呜呜呜……跟我说话呀。”孔慎把苏樊抱在怀中,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别……别哭啦,哥哥怎么又哭啦,不……不哭哦。”苏樊抬起头,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地给孔慎擦着眼泪。

“告诉哥哥,现在什么感觉,冷不冷?疼不疼?!”孔慎轻轻握住苏樊的手,轻声问道。

“不冷,也不疼啦,就是胳膊没知觉,而且我感觉没知觉的地方越来越多了。”苏樊抬起左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右肩,然后努了努嘴。

“看起来,那支箭的肩头是淬了毒啊。”孔慎这时候也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他仔细看着木槿受伤的右肩,只见从那箭伤往手指方向蔓延而下的皮肤,已经全部变成了干漆一般的黑色,肤质枯槁无华,像是老枣树皮一样。

“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这箭头极有可能是淬了‘藜芦’的汁液,射在你的肩头上,便导致这种情况。”孔慎端着苏樊的胳膊仔细地看着,又说道,“这藜芦在汉人医书中是用作催吐的药物,本就含有剧毒,而且在药理上又承‘十八反’专克人参一身之气,现在这藜芦的毒性随着你刚才布阵运气,已经毁伤了你右臂的经脉,咱们灵参之体原本的自愈能力此刻也失去了效果,我怕……我怕……”孔慎说到这,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哥哥,你说吧,苏樊不怕!”小丫头倒是脸上一点惧色也没有,信誓旦旦地对孔慎说道。

“我可怜的妹妹啊……”说着,孔慎又抱着苏樊,将欲落泪。“你这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啊?那是什么意思?”苏樊有点懵,她还没有人的那种重视肉身的概念。

“你这胳膊怕是要全部截去,否则,性命堪忧啊!”孔慎一个八尺男子,此刻却是泪盈盈的看着苏樊。

“那就截去呗,哥哥说怎样就怎样啦,总之不会害我的,哥哥尽管放心来就是,苏樊不怕疼的!”苏樊小脸一仰,小嘴一抿、眼睛一闭,那架势像是即将上绞刑的烈士一样。

“我……”孔慎此刻心中当真是天人交战,他哪里舍得下手啊!

“哥哥别怕,苏樊都不怕的,再不动手,你的妹妹就没命啦!”苏樊最是明白她哥哥的心思,知道,只有这样说,才能让孔慎下定决心。

“嗯……”孔慎口中颤抖地应了一声,手中一捏,凝出一把尺许长的青峰匕首,此刻已经几近深秋的长白山,更让这匕首添了几丝寒意。

“呼——!”孔慎深吸一口气,手起刀落,但凝神聚气,用力之精细,远胜过大内的玉匠!他沿着苏樊肩头上已经中毒和尚完好的皮肤之间的界限下刀,随着皮肤轻轻地被匕首划开,他满脸都是汗水,慢慢地集成汗珠,滴落到地上,他过去不知打伤过多少人,折断过多少人的肢体,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他甚至隐隐有些害怕,害怕因为自己失手,他的妹妹就这样离开自己。于是,便将全身的真气凝聚到双手上,稳住已经有些颤抖的双手……

灵参和人不一样,人可以通过封穴减轻开刀时的痛苦,而苏樊刚刚化形不久,更加不具备这种能力,相反,对痛觉的感知程度,是人的几十倍,尽管是这样……

“啊……唔!”苏樊疼得冷汗直流,忍不住发出一阵闷哼声,又怕哥哥担心,于是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

孔慎哪里会看不到妹妹的这些小动作,他只能加快手上的动作,最后切到肩关节的时候,他快速的切断黏连在关节之间的筋肉,那条残肢终于是被截了下来。

孔慎已经有些脱力了,他与人斗法无数,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却都不曾想今天这样殚精竭虑,他为了稳住双手,抽调一身之气,现在腰间都隐隐作痛。

随着残肢被截下,苏樊肩头的皮肤瞬间愈合,但是,上天仿佛和她开了个玩笑一般,第一次自己化成人形出山,就失了一只手臂。

“还是有点痛啊。”苏樊眼中还泛着泪花,嘴上却故作轻松的说道,“没事!我回家养一养就长回来啦。”苏樊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她只要回到家中,变为灵参本体,修养一段时间,这失去的断臂又会重新长出来。

只是,这其中遭受的痛苦……

“唉……”孔慎拥着苏樊,心疼的捂着她失去手臂的肩头,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他的眉头紧皱,目光一凛,猛然觉得,这段日子里,自己就仿佛被人操控了一般,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牵动着他,和他身边的所有人。

一时间,一阵巨大的阴影扼住了孔慎的思绪。

29.犹忆亡国恨

话说这士敬带着木槿出了上京一路向南,发现这本应是繁华的地带,现在却杳无人烟,大部分的商铺都处于关闭状态,只有铁匠铺、粮铺这样的门店还尚在开张。

“老乡,咱们这咋个这么荒啊。”两人离开上京已经三日,风餐露宿,终于是到了一个集镇上,两人在一处茶水摊便落下马,落座后,士敬向那茶水摊的老板打听道。

“叫什嘛老乡,额听你这个口音,是南边各来的吧。”那茶水摊的老板口音颇重,士敬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老板长得五大三粗的,蓄着和金人一样的络腮胡须,一副典型的北人长相,。

“掌柜的见谅,我们确实是南边来的。嘿嘿”士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就是嘞,小娃儿说实话了嘛,勿要骇,额跟你们玩笑的,你们这是来作甚哩?”茶水摊上除了他们兄妹俩,连个人都没有,老板端着个茶壶就坐过来,跟他们唠起来。

“我们是去云州采办药材的脚商。”士敬这么扯了一句,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个姑娘,连副板车都没有,哪里像个商人?

“你们是南方过来的,不知道呀,金人现在开始发兵南下啦。”老板也是人精,没有点破,喝了口茶水,四下看了看,继续说道。“我听京城那边过来的脚商说呀。”说到这,那老板又靠近了他们些,压低声音道“前半个月,那金人的一个兀术,哦他们金人管将军就叫兀术,逮到四个人,其中有一个相貌比那戏楼里的姑娘还俊俏的公子,还有一个跟他容貌有几分相似,也是很漂亮的女娃,剩下两个看起来也像兄妹,不过他们没注意。”

那老板说完,木槿和士敬相视一看,先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没想到这事传的可真快啊,然后士敬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道,他俩的存在感可真低啊。

那老板继续说道,“这不算什么,奇的是,他们说那俊俏公子会法术,引得整个上京城风雷交加,又说那兀术请来一个法师,那么凌空一指,就把那天儿给指晴啦!”他说的眉飞色舞地,士敬都不禁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东京市上说书的改行卖茶水了。

“然后呢?”士敬强忍着笑意,继续问道,他想听听这事能被传成个什么样子。

“哎!他们说,这俊俏公子,是那兀术的男宠,因为受不了那兀术的脾气,任性跑出来,哎你们不知道,他们跟我形容那公子的样貌,说是祸国殃民也不为过呀,这么美貌的公子,难保那些有癖好的达官贵人不心动啊!”老板说的有声有色的,让士敬都快以为是真的了。

“噗——哈哈哈哈!!”木槿刚喝了一口茶水,笑意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吐了出来。

“哟嘛,你这小女娃儿不信哩,你见识浅的哩,那些大官富商有的就好这口。”那老板见木槿大声的嘲笑,心下颇为不爽,辩解道。

“对对对,他们就喜欢这一口,哈哈哈,来来来,老哥,咱们喝茶,喝茶,哈哈哈!”士敬赶紧打了个哈哈,深呼了一口气,压住身上汹涌而上的——笑意!

“然后啊,那公子不是会道法什么的嘛,就跑了,临走之前兴许是说了什么话,那兀术如今疯了一样,举全国之兵南下,我估摸着,就是为了寻那公子哩!”

虽说这茶水摊老板一顿胡扯,但是有一句话士敬听进去了,就是金人正在对大宋用兵,别的可以乱说,这东西是做不了假的,看来先前那些萧条的店铺现在也能得到解释了,金人向来不懂生产,一到打仗,就征派百姓去前线,所需物资大部分就靠沿途劫掠,虽说现在已经立国,但是作战风格还是跟当初在草原上狩猎一样的野蛮。

“多谢掌柜款待了,我们该赶路啦。妹子,喝完了咱们走。”士敬心下已经开始有些着急了,他得赶紧回到大宋的地界,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

两个人共乘一匹马,所以走的非常慢,走了三天才刚刚到涿州,归程心切 的士敬迫不得已,只得再在市上买了一匹马,而这时候,两人身上的盘缠已经不多了。

“二哥,咱们快没盘缠啦!”木槿一只手扯着缰绳,一只手掂着瘪下去的钱袋,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士敬。

“我自然晓得,也正为这事发愁呢。”士敬烦躁的甩了甩头,又用手搓了搓脸,深呼了一口气,“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马上就到真定府了,那里就是咱们大宋的地界了。”士敬骑在马上,边回着木槿的话,一边四处张望着,心里还纳闷呢。

这金兵说是出动了,怎么沿途一个也瞧不见呢?

“快点!都给我快点,说你呢,啪!”士敬心里正寻思着呢,就听见前面有喊骂声,他们隐隐约约的看见,有几个骑兵驱赶着一堆百姓朝他们过来。

“快,快下马!”士敬连忙回头让木槿下马,曾经听一个病人说过,对金兵而言,骑在马上人,会让他们提高警惕,而下马迎候,在金兵眼里则被视为是没有威胁的。

“前面那两个,什么人?!”为首的金兵远远地便提着枪,指着两人说道。

“我们是奉宗弼皇子之名,去南边探查情报的。”士敬不卑不亢的说道,但后背已经是渗出了冷汗,他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出一丁点的怯懦,这些金兵就会把他们俩捉回去。

“哦哦,原来是上骁营的斥候啊,辛苦辛苦。”那金兵放下枪,抱拳回敬道。

“不辛苦不辛苦,这不都是为了咱们嘛,你们这是……”那金兵身后的一堆人被驱赶上来,士敬定睛一看,这些人的打扮很显然是他们宋人啊!

“哎呀,这不是出来打草谷嘛,逮几个宋猪回去耍耍!”那金兵满不在乎地说道,宋人在他眼中,和那些别屠宰的猪羊没有什么分别。

“嗯——”士敬听完这话,气的脸都红了,木槿见状,赶紧拉住他。

“怎么?兄弟有什么事情嘛?”那金兵见士敬这样,起了一丝疑心。

“哦,呵呵,没事,这宋人残害我大金子民,我看的很是生气。”士敬憋得脸上通红,强忍着怒意说道。

“哈哈哈,兄弟不用担心,这几个宋猪回去我们会在马场上好好遛一遛的,给你出口恶气,哈哈哈哈。”那金兵带着一队宋人便扬长而去。

士敬望着那些金人远去的方向,缄默不语,站在他身后的木槿也没有看到,士敬眼角滑落的泪珠……

30.艮岳十里景

再说陈守阳、张叔夜和李师师一行人,辞了邓州后就北上直奔汴京而去,陈守阳身为太医局令,可以在沿途的驿站调用车马,李师师看起来像是个柔弱女子,但骑马奔腾却丝毫不弱于他们这些男子,倒是让他们刮目相看,五百多里的路,三人只用了不到十天就到了。

【汴京】

“两位大人,我们不妨先去樊楼坐一坐,然后去镇安坊歇息一下,明日再去艮岳,毕竟……”李师师深知张叔夜和陈守阳是不慕权贵的人,若是就这么直接说,让他俩去给赵佶献媚,是绝无可能的。

“镇安坊?这……”张叔夜在东京呆的时间不多可能不知道,陈守阳还能不知道啊,那不就是李师师当年所在的教坊吗,所谓教坊,不过是比妓院高级一些的风月场所罢了,他陈守阳一辈子洁身自好,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奴家晓得大人在担心什么,但是现在张邦昌的人已经渗透到汴京的每一处角落,唯有这镇安坊,有先皇的特许,不许任何人来盘查,所以……”李师师欠身一躬,目光恳切。

“也罢,也罢!哈哈哈,荃封,咱们此番只为国事,其余的便不去理会它!李邦彦那等人都去得,我们为何去不得!走走走,别拂了师师姑娘的一片好意。”张叔夜倒是看得开,当年他招安宋江,被那些士子上书声讨,骂的狗血淋头,但是现在呢?多少人都理解他了,说他此举是安定方腊祸乱的首功,现在去个教坊他更是不在乎,此番为国为民,他自己的名节算什么!

“嵇仲说的对,咱们走!哈哈哈”陈守阳也爽朗一笑,先朝着樊楼去了。

……

他们是从朱雀门进城的,沿着御街一路向北走就到了樊楼了。一路上,商铺鳞次栉比,大商小贾络绎不凡,金人不知在何时的南侵,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会影响这个繁华的帝都。

“当真不愧是我大宋的京都啊,如此繁华,古往今来,无人可以比拟啊。”陈守阳不禁感叹道,济天下医生民,为他一生所愿,哪怕这汴京腐朽不堪,但是他宁愿沉浸在这东京梦华里,实在不愿见到生灵涂炭啊。

“唉……”张叔夜叹了口气,没说话,背着手,走到前面去了。

“不知陈太医对这道家丹药可有了解?”李师师见那张叔夜走到前面去了,对着陈守阳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老夫家族世代为医,其中也不乏修道者,对这东西说不上熟稔,但绝对不陌生。”陈守阳被她这冷不丁的一问,也惊着了,他不知李师师言下何意,所以说的很保守。

“这样啊,详情我不知该如何叙述,大人明日到了艮岳便知道了。哦,前面便是樊楼了,大人请。”李师师说着便作礼请陈守阳上前,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当年身为上厅行首的做派,在此刻却是表露无遗。

“客官里面请……李夫人,您怎么?”那迎客的店小二看着张叔夜和陈守阳进来,赶紧招呼道,又瞧见李师师紧随其后,心下一惊。

“瞧你这话说的,我就来不得这里了吗?”李师师话中一凛,脸上却笑着说道。

“师师哪里的话,这里便可作你的家哩!哪有什么来不得!”此时还未到饭点,人不多,李师师和店小二正说着话呢,里头就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奴家见过樊掌柜。”李师师欠身一躬,朝里头走出来的汉子行礼,出来的那汉子个头不高,但是面貌却是干净清爽,穿着一身青麻布直裾圆领袍,头发也不束冠,梳的整齐披在肩上,看起来,不过四十岁。

“怎的这么见外了,你成了先皇的贵人,不认咱家这个老东家啦?”樊掌柜上来引着李师师进去,他一眼全在李师师身上,压根就没看见陈守阳和张叔夜进来了。

“小二,来壶茶!”陈守阳见那掌柜没招呼自己,心下却也没有一丝恼怒,看那样子,李师师八成是以前在这搭台唱过曲儿,跟那掌柜熟络的紧,她后来去了艮岳也没法跟这些老友相见,人家故人叙旧,他和张叔夜很识趣的坐在一旁喝着茶。

“樊掌柜,我给你引见一下。”李师师引着樊掌柜落座,朝着陈守阳和张叔夜说道。

“这一位,是咱们大宋太医局令陈守阳,陈大人。”李师师先说道。

“哎呦,失敬失敬,方才与师师叙话,没有照顾到大人,我一早就听说大人的名讳啦,那叫啥《和剂局方》就是您主持编修的吧。”这樊掌柜也是个人精,他消息灵通,自然知道前朝皇帝崇道,连带着对这些医家也是十分尊崇,所以整个大宋的郎中地位都水涨船高,他可不敢得罪了。

“哪里哪里,那是先皇圣明,为我医家存续、为大宋生民优思,才有此政令,鄙人无非就是个刀笔匠罢啦!”陈守阳摆了摆手道。

“这一位,是邓州通判,张叔夜,张大人。”

“张大人,我见过你呀,宣和三年你征方腊有功,蔡太师在此设宴,还是我掌的勺哩。”樊楼能做到东京第一楼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樊掌柜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不叫人不佩服,三四年前的事情,叫他一下子想起来,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一般,让人倍感亲切。

“樊掌柜好记性啊,可莫在谬赞啦,征方腊本是分内之事,谈不上功劳。”张叔夜笑着回道。

“哎~大人哪的话,今天有幸结识两位贤士,这顿饭,我做东了,阿柳,去吩咐后厨上一套春和席,今日我要好好招待两位大人和师师。”樊掌柜也不等俩人答应,直接就对方才那迎客的小二吩咐道。

“好嘞!”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就朝后厨跑去。

“两位大人莫要客气,樊某一向敬重读书人,更敬重有气节的读书人,快随我上二层吧。”樊掌柜看陈守阳和张叔夜那架势,是要开口回绝他的好意,连忙开口道。

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人家樊掌柜都如此说了,他俩也不能不识抬举,便跟着樊掌柜去了二层。

(未完待续)

31.艮岳十里景(二)

樊掌柜很会说话,包间里时不时地传出爽朗的笑声,李师师早年也流连于风月之间,很会跟男人说话,所以尽管他们这四个人放在一起感觉很奇怪,但是可叹的是,他们就这样聊到了几近黄昏。

“张通判,陈太医,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啊,今天有幸结识两位大人,真是三生有幸啊。”樊掌柜虽说是生意场上的人,但是这句话确实说的情真意切。

“樊掌柜抬爱啦,咱们后会有期!”陈守阳少见的如江湖草莽一般,对着樊掌柜抱拳回礼道。

“后会有期!”

夕阳西沉,现在已经接近初冬,街上已经开始泛起冷意,他们一行人朝着镇安坊走去,陈守阳望着晚霞,心中不禁悲叹道。

“我的木槿和士敬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只说他们性命无忧,可是我还是万分忧虑啊,社稷也是风雨飘摇,凭他一己之力,如何救得了摇摇欲坠的大宋啊。”

……

出了樊楼,向北走到南御街,东转过一个街口再向北走二里左右,就到了镇安坊,镇安坊位于皇城的正东面,因而也是整个汴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三人离着镇安坊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唱词声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曲,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只见镇安坊边有一处巨幕搭起的勾栏,台上一绰约女子,嘴唇涂得绛红,着一身赤红的广袖瀚仙裙,身边两个舞女子也依样扮着。唱词虽然凄美,但是经由这女子一唱,顿时多了几分欢场风情,台下或坐或站的观众听完都鼓掌喝彩。

“好!”

“聂娘子的鹧鸪天当真是仙音啊。”

“是啊是啊,我也是听别人说今晚聂娘子要唱鹧鸪天,才特地从城西赶过来的。”

……

台下的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台上女子唱的词,陈守阳走进了看到,那女子面上施了厚厚的脂粉,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只是大致的可以看出,那女子五官柔美,像是江南女子。

“李李李……李夫人!”勾栏边上的一个打杂的伙计瞥见了李师师,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姥,李老姥!不得了啦!”那伙计吓得直接往镇安坊里头跑进去了,大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又不是金人,怎地怕成这个样子。”李师师哭笑不得,自从她奉圣旨居住在艮岳后,便很少和镇安坊的人来往了,少数回来的几次,这里的人也与她颇为生分。

而刚才,那伙计所喊之人……

“师师,是师师吗?”方才那伙计扶着一个满鬓斑白的老太太出来,老太太穿的是一身棉布的通裁袍子,非常朴素,拄着一根鸡翅木拐杖,步履蹒跚的走过来。

“师师,是你吗。”李姥眼睛已经有些翳障了,看人只能大概的看一个轮廓,但是,她能感觉得到,李师师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李师师回答的很平淡,但是言语之中的激动,谁都能看出来。

“师师,我的师师,你可算是回来了,姥姥等你一年多了。”李姥擦着眼泪,拉着李师师的手说道。

“这是?”方才那台上的女子下来,看着李姥出来的,赶紧凑上来,

“胜琼啊,快过来,这就是你师师姐姐,你前一阵子南下,没见到,快过来呀,你们两个认识一下。”李姥说着将过来的那女子和李师师拉在一起。

“姥姥,咱们进去说吧,你看”李师师说着,使了个眼色,果然,周围的都凑上来看起了热闹。

“好好好,快,快进来。”李姥自己步履蹒跚,还是一边拉着李师师和那艺伎走进去。

陈守阳和张叔夜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呢。

“两位大人,且跟奴家进来吧,这其间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李师师回头对两人只说了这句话,便进去了。

31.七里颍川花

陈守阳和张叔夜虽说是年过半百,阅人无数的老资历,但是教坊这种风月场所,他俩还真是第一次来,进了大门,就是别有洞天,来来往往的女子,穿着各式艳服,有些艺伎甚至还穿着有别于大宋服饰的胡服和汉服,而对此有兴趣的客人,便可以邀请这些艺伎唱上一曲。

身价越高的艺伎,往往会唱的词或者会跳的舞越多。可供客人们选择的唱词非常多,上到宫廷词工的手笔,下到江湖文人的风韵,小小的一个镇安坊,便可以窥得大宋的全貌。

“姥姥。还未给你介绍,这一位是邓州通判张叔夜大人,这一位是太医局令陈守阳大人。

一行人在一处包间里落座,李师师便对李姥介绍道。

李姥和一旁的聂胜琼不以为意,既然是官员,到这等花柳之地,多半不是什么好货色,所以对这俩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皇帝她都招待过了,你们这些小杂鱼,她李姥还真不看在眼里。

“姥姥,你莫要把这两位大人看作那些来此寻欢作乐的昏官啊!”李师师被李姥教养了十几年,当然知道她的脾气,所以连忙解释道。

“哦?两位大人来我们镇安坊,不是听曲儿赏舞的,难不成还是来当和尚的?”李姥一听李师师这话,就有点不乐意了。

陈守阳和张叔夜两人脸上的表情自然是十分难看,但是他们哪里会跟这些女子一般见识,所以就只是绷着个脸,不说话。

“姥姥,罢了呀,两位大人既然都来这里了,咱们就好好招待他们吧!”让人没想到的是,一旁的聂胜琼开了口,此时她卸了妆,露出本貌,让人诧异的是,与方才的浮艳之气不同,此刻的聂胜琼只有一副少女样貌,陈守阳看着她,简直就和自己的闺女一样,完全就是一副没长开的小女娃样子,老爷子盯着她,出了神,直到聂胜琼实在不好意思,唤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

“陈太医,喂,陈太医!”聂胜琼见陈守阳不理自己,有些愠怒,撅起嘴来。

“姑娘,你担待些,荃封兄的爱女刚刚失踪,见到你许是又想起来了。”张叔夜很是理解陈守阳心中所想,忙着解释道。

“嵇仲知我啊。”陈守阳心道,嘴上却赶紧对那聂胜琼回道“聂行首见谅,如嵇仲所言,小女近日离奇失踪,你似乎与小女一般年纪,我触景生情,有些失态。”

“她算什么行首,大人真是说笑了。”李姥身为镇安坊的主事人,自然也不傻,方才她那般言语,不过是为了试探这两人的为人,自李师师跟了先皇后,她便一心教养这聂胜琼,小丫头倒也争气,不出三年,便成了东京数一数二的行首,长得倒不说多么秀丽,但是她有个本事,就是她会唱、熟稔的词比起那些行首来,当真是数不清,而且更厉害的是她自己还会作词,譬如方才在街上勾栏唱的词,便是聂胜琼自己所作。所以,如她这般有七八分样貌,还精于辞工的艺伎,自然成为了那些风雅学士追捧的对象,每逢佳节,镇安坊便设专场让聂胜琼献唱,往往是一座难求,黑市上的掮客能把一个座位炒到上百两银子,其火热程度,直逼当年的李师师,李姥这么说,无非是谦虚罢了。

“两位大人,莅临蔽坊,而且还是师师亲自带来的,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聂胜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样子,像极了女儿问父亲。

“这……”张叔夜先是看了看陈守阳,又看了看李师师,说话支支吾吾的,那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这事该不该说?

“师师,胜琼不是外人,你且让两位大人但说无妨。”李姥看破了他的心思,手上攥了攥聂胜琼的手,说道。

“如此,两位大人,夜还很长,我先与你们说说,那些资财的来历吧。”李师师掩面饮了口茶,飘摇的烛光下,竟然映出李师师有些泛红的面颊,这年且四十的美妇,竟然让人不禁赞叹,如此年纪,犹是人面桃花,当年,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我知道,你们必然会嫌弃我这娼妓的身份。”李师师虽然没有特指,但是明眼人自然知道,她在说陈守阳和张叔夜两人。

他俩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师师说的不假,他们这种清高的文人,自然是排斥这等娼妓的,哪怕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

“我能成为这个样子,也实属无奈……”李师师说道这,神色有些暗淡,那李姥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赶忙开口道。

“师师,这可不……”

“姥姥,我若是不说,如何让两位大人对我放心,如何让两位大人心无芥蒂的帮我?”李师师身为女子,却是直言不讳,李姥见她如此决绝,便不再劝阻,只是对聂胜琼使了个眼色,让她好好听。

“我幼年成孤,姥姥收养了我,我便跟着姥姥的姓,唤作了李师师,自小跟着姥姥学习辞工舞乐,学成便在镇安坊做个歌姬。直到大观二年的八月,那天早晨,姥姥便来跟我说,有个大贾送了一份非常丰厚的礼物,附了一份礼单,结尾署名‘大贾赵乙,愿过庐一顾’,姥姥和我当时只是把她当作寻常的商人,无非是格外有钱罢了,像这样赠礼请我饮宴的商人不在少数,于是也未放在心上。”李师师说着,脸上竟露出些许笑意,陈守阳看着,又想起了木槿,每次从士梓的书院里回来,也是这副表情……

“当时也当真是有趣,姥姥为了试探这人,先是让他在外厅吃了些点心、果品,没让我出去见他,然后又引那赵乙到东窗小轩那里就座,给他上了鹿炙、鸡酢、鱼脍等吃食,那人竟然不急不恼,就那样安心的吃了一餐,而这时,姥姥还是不允许让我出去见他。就在此刻,那人问了一句,‘师师何见?’,姥姥竟然让那赵乙去沐浴,那人一开始还不应允,姥姥便说道,‘师师性好洁,官人莫要忤逆’,现在想想,还是后怕的紧啊!”

李师师这话便引起了李姥的共鸣,当时若是知道这赵乙就是皇上,哪里会拖了好几次才让他见到李师师,更不用说强求他去沐浴了,活着多好。

31.七里颍川花(二)

“那赵大官人竟然就去浴肆安心沐浴去了,当时我还以为,这人贪恋我,便一点主见也没了,现在想想,他当时都未曾与我谋面,便如此迁就,哪怕他不是皇帝,我也该心动了。”这赵佶在李师师的口中,完全不是一个皇帝了,就真的如同那些女子讲说家长里短,说着自己的男人一般。

“待他沐浴过后,李姥便为他端上一些池州杏花村酒、枣糕等点品,他吃喝的时候。我依着姥姥的授意,淡妆不施脂粉,衣裳绢素,珊珊而来。他不跟那些寻常商人一般,以往请我饮宴的大贾,尽管知道我是艺伎行首,但是还是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为了镇安坊的生计,也无法反抗,无非就是尽可能的保全身子罢了。”她后面这话,引起了聂胜琼的共鸣,她俩都是穷苦人家遗散的孩子,被李姥教养长大,姥姥教予她们歌舞,让她们不必卖身,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除此之外,她们还奢求什么呢?

“他只是单纯的问我名讳出身和年岁,又问我许多词牌唱法,他身为一朝天子,竟然对这些东西信手拈来,当真让人惊奇。”从李师师和聂胜琼的角度来看,赵佶身为天子,对他们艺伎唱词这种不入流的艺术能够了解,是非常令人欣喜的,而张叔夜和陈守阳可不会这么想。

“哼!”

“尸位素餐!”

“不务正业!”

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商量好了,这话竟是同一时间出来的,对赵佶这昏庸皇帝的愤懑溢于言表,俩人说完还相视一笑,像是在说,老兄懂我啊!

这俩老货的小动作另外几位女子是一阵恶寒……

几人正说的热闹,门外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汴京,这地处江河之间的黄淮之地,此番初冬时节下的雨,虽然细小,但是没有一丝缠绵,反而像是箭雨一般,铺天盖地的射在屋棚上,原本被李师师的回忆感染着的众人,心中又平添的几分忧郁。

“东京的冬雨下来了啊……”聂胜琼白净的脸上在这凄凉的冬雨时,似乎更加白了,捧着一盏茶,瓮声瓮气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是啊,师师姑娘,那后来呢,先皇直接将你接……去艮岳了吗?”陈守阳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心想,任哪个女子也不愿意如此无遮拦的说出这等事吧。

“那一日他离了镇安坊,我和姥姥尚且不以为意,直到东京有传闻,说圣上微服去了某家教坊,我们才反应过来……”李师师说到这,哑然一笑,一旁的李姥也带了微笑说道

“是哩,当时还给我骇得不轻,心道,我俩如此怠慢皇帝,只怕是命不久矣,还是师师这孩子眼光长远,她与我说的那段话,我记忆犹新,胜琼这一点你要向你师师姐姐学习啊。”李姥攥着聂胜琼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师师当时说,陛下既然肯来拜访我,又怎会忍心杀我呢,而且李姥让我‘三不见’,就这样,陛下也没有逼迫,必然是怜惜我的,我现在只担心自己这下贱的身份连累了皇帝的至尊名节,与此而言,姥姥便不必忧虑。”李姥说到这,叹了口气,望向师师。

李师师此刻缄默不语,脸上却是怅然若失,眼角泪盈盈的,又自持身份,忍住了没让那泪水落下来。

一旁的陈守阳心中却是千回百转,这先皇既然之前与李师师从未谋面,为何如此迁就她,难不成,真有前世孽缘这一说?他心中如此想着,开口却问道。

“先皇当时在此久居吗?”

“倒也不是,我本就是娼妓这等的下贱身份,这里更是花柳之地,陛下千金之躯,如何能在这种地方久居。况且,镇安坊离皇宫不过三里路,他有时下了朝后便会来看我。我从未进宫,但宫内的一众妃嫔对我意见甚大,他也瞒着我,不与我说,还是他的内押班张迪告与我的。”李师师一提起赵佶,那神色便不同于以往,既不是和陈士梓说话时的那般玩笑,也不是和陈守阳、张叔夜说话时的那般肃穆,她此刻情态,与那豆蔻年华、怀春少女,又有什么分别呢?

“当时后宫尚受宠幸的是韦妃,我与陛下的事情绕过宫墙穿入韦妃的耳中,她便去问陛下,为何留恋于一个艺伎?”李师师说着话的时候,脸上那浅浅的笑意哪里掩饰的住哟。

“因为姐姐舞好人美!”聂胜琼在一旁开口道,她这么一说,把大家逗乐了,李姥还嗔怪道

“你这丫头,净在这胡说,陛下哪能是那等俗人!”

聂胜琼被李姥训斥,委屈地撅起嘴来,李姥疼爱地拂了拂她娇小的脸蛋,笑呵呵地看着李师师。

“姥姥,这段话我之前未曾与任何人说起过,他虽说是大笔如椽、文采丰茂,但是终究是个男子啊……”李师师顿了顿,起身到门口望了望,合上门,回来坐下,接着说道。“这话便是那内押班张迪与我说的,那一日宫中召集宫眷妃嫔饮宴,韦妃在席上靠着陛下悄悄问道‘陛下何物李家儿,悦之如此!’,这韦妃倒也是直爽性子,就这么直言不讳地问陛下,你们或许无法想象,他如何回答那韦妃的。”

32.七里颍川花(三)

“陛下回道:‘无他,但令尔等百人,改艳妆,服玄素,令此娃杂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资逸韵,要在容色之外耳。’”随着说话,李师师竟然卿卿地哭起来,“我本是个下贱的卖艺女子,他不但不嫌弃,还抛却身份与我欢好,又担心宫闱墙深,便在北郊艮岳为我亲手设计行宫,你们明日去便能看到,那‘醉杏楼’三个字,乃是陛下亲手所书。”

有时候,当你秀于常人的时候,或许会招致别人的妒忌,但是当你超脱凡俗的时候,别人对你就只有钦佩和羡慕了。现在聂胜琼对李师师便是这样一种态度,若是寻常女子被皇帝宠幸,还有如此百倍恩惠,少不得其他女子的嫉妒,但是似李师师与赵佶这般,只能让聂胜琼无限歆羡,起不来丝毫的怨恨。

“我年轻的时候,有许多江湖草莽、文人骚客与我交,与宋江那等匪首的事情想必是天下皆知,你们可知道晏元献大人?”说完了与赵佶的韵事,李师师话锋一转,开始说起这些鲜有人知的秘辛了。

“晏元献?……呃……可是仁宗皇帝时官至礼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死后被追封为临淄公,谥号元献的晏殊、晏同叔大人?”陈守阳听完李师师的问话,只寻思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回道。

“陈太医好记性!不错,正是他,晏元献大人那等身份的人物,我自然没有资格结识,我要说的是他最小的儿子,晏几道,唉……”

“我听说这晏几道五岁便能颂词,但是尽是些艳曲小调,登不得台面,后来继承乃父之风,为人刚正不阿,可惜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当时主政的是蔡京,于是一生郁郁不得志。”张叔夜接着说道,言语之中对蔡京的鄙夷之情毫不掩饰。

“是啊,当时我初遇他时,他便已经年近古稀了,说是落魄一点也不为过,想当年鲜衣怒马,何等风华,最后只能和我们这些歌女一起了尽此生。胜琼,那时你才几岁啊,都不记事呢。”李师师说完,饮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竟兀自唱了起来。

远山黛眉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一曲唱罢,众人都沉醉其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妙极,妙极啊!我当年尚在东京时,有幸听过姑娘的唱词,一晃十余年,姑娘风华不减当年啊。”张叔夜从不打诳语,他说这番话出自真心,在座的几人也是感同身受,陶醉于李师师婉转的歌喉中。

“这首是当时晏先生为我所做,先生必然是想让这词传唱开来的,但我感念先生的垂爱,若非特殊境况,绝不在人前演唱。”李师师似是在怀想什么,目光怔怔地。

“如此看来,与师师姑娘交好的文人不在少数吧。”陈守阳对此不仅不厌恶,反倒是有些钦佩,一介歌女子,能有这般过往,已然是不易了。

“那当然了,两位大人不也是嘛。”李师师笑着答道,还眨了眨眼。

“神宗皇帝年间做过太学正的周邦彦先生,也曾是我家师师的帘下宾客呢。”李姥也笑呵呵地说道。

“周邦彦?!哇!就是我昨日唱的《虞美人?疏篱曲径田家小》的作者吗?哇哦~”一旁的聂胜琼一脸歆羡的看着李师师,也惋惜自己为何不能再早生几年,便能见到自己最喜欢的词人了。

“是啊。妹妹如此长于咏词,对这些人必然是十分熟悉了,他们……真的……都很可惜……”李师师这句话是在说那些与她邂逅的词人,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呢。

“姐姐这辈子能有这样的际遇,也不枉此生了。”聂胜琼听了李师师的回忆,心中涌上一丝苦楚,但她的窘迫,实在是无法像李师师这般直言不讳……

“我听说,神宗皇帝在看了南塘后主李煜的画作后,西宫传出诞下皇子的消息,此十一皇子便是先皇端王,这坊间传闻便说先皇是李煜转世,爱丹青爱美人,独独不爱这江山。师师姑娘如此一说,看来这传闻也并非子虚乌有啊!”张叔夜被贬之前在东京所居颇旧,他又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时常在市井之中访查民情,因而知道这些坊间传闻。

“嵇仲,这可说不得……”陈守阳一向是谨言慎行,他觉得张叔夜此番说辞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恐招致杀身之祸,当年蔡太师的元佑党籍一案,很多人不就是因为说错话了才被杀的吗?

陈守阳一说这句话,屋里的人当真是脸色各异,李师师是满不在乎,聂胜琼则是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陈守阳为何这么说,李姥活了大半辈子,许是成了人精,一直都是笑呵呵地,但是没有一句评议。

(周邦彦和晏几道是北宋末年社会上最有影响力的词人,此两人虽然都在政治上不得志,但是都与词——这个产生于民间的浪漫小调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和李师师这样一个将词传唱的歌者邂逅。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我需不需要专门写一写北宋末期的这些风雅词人呢?)

33.汴京龙*虎*斗(一)

“为何说不得!咱们大宋的文人向来视宁死直谏为最高品格,妄我将你视为同道中人,荃封兄,我以前以为你不涉党争是清高,没想到你竟是恁地胸无大志的人,老夫错看你了,哼!”张叔夜以为陈守阳是胆小,才出此言的。

“嵇仲,我……”陈守阳真是哭笑不得,跟这等直筒子脾气的人打交道有时候就会这样。“我是怕隔墙有耳,咱们现在有更大的事等着去做,你若是因为失言下狱,误了大事,岂不是成了大宋真正的罪人!”

“是哎!荃封兄教育的是,是我狭隘了,嘿嘿……”张叔夜不好意地笑了笑,他本是个爆仗脾气,有啥话立时就得说,若非是跟陈守阳一见如故,哪里会听这规劝,若非是这等脾气,按照他这些年的功绩,早就是太常大学士了!

“两位大人从进门来就说有大事,师师也说有大事,倒是是所谓何事,这想必也是你们今日来的缘故吧。”李姥琢磨了这一会,又想了想几人之前说的话,反应过来了。

陈守阳和张叔夜没做声,看着李师师。

“如此,我便开了天窗说亮话了。”李师师随后就把他们三人商议的,毁家纾难,助饷北军,共赴国难的计划跟李姥和聂胜琼说了。

李姥听完,自然是不会先说话的,许是人老成精,在没想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之前,她是不会开口的,倒是刚刚及笄的聂胜琼又先开口道

“姐姐,我这些年跟着姥姥演习,存下不少余钱,你看看……”聂胜琼心里想的倒是很简单,与她交好的那些文人终日都在谈论国事,耳濡目染的,她心中也深深的植下了浓重的家国情怀,难为她一介女子,在这件事上看的比一些男子还要通透。

“不行!”让人诧异的是,第一个开口制止聂胜琼的竟然是李姥,李姥一听她要将的积蓄拿出来,脸色瞬间就变了。

“啊?为何!”聂胜琼也没想到,一向骄纵她的姥姥居然会在这件事上制止她。

“没有为何,就是不行!”李姥当然不会把心中的小算盘说出来,在她看来,什么国家大、江山社稷,与她何干,自己大半辈子教养了这两个女孩,此番若是毁家纾难,把积蓄悉数捐出,她晚年该如何是好?!

聂胜琼看着李姥绷着的脸,似乎是读懂了她的意思,心下一凛,定色说道。

“两位大人、师师姐姐,胜琼别无所长,只有这一腔歌喉,此番国不为国,我愿意只身在勾栏演唱,将所得全部助饷北军,护我大宋社稷!”聂胜琼知道,自己不能忤逆姥姥的意愿,所以,她另辟蹊径,想通过义演募捐的方式,为拯救风雨飘摇的大宋贡献一份力量。

“好!”张叔夜和陈守阳异口同声地赞叹道,“聂行首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好男儿立身尚需尺寸功,身为一介女子,能有如此情怀,老夫佩服!”此刻,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有阶级上的壁障,他不再是地位尊贵的士大夫,她也不再是卑微下贱的艺伎。

他们,只是一群为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苦心经营的爱国者!

聂胜琼这么一说,李姥反倒是不好意思了,但是她哪里好意思承认!只是兀自缄默不语,心中还是固执的坚持她的想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件事情本出自愿,绝不强求,金人不知何时会来,我们得尽快行动,我在朝中人缘还算是好,可以请一些士大夫过来为你驻场!”陈守阳考虑的非常周全,在北宋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文人时代,任何事情只要有了士大夫的支持,不能敢说绝对的畅通无阻,但是绝对是一往无前!

“既然妹妹这么说了,这义演也算我一份,想来陛下也不会阻止我……”说道这里,李师师有些没有底气,说到底,赵佶是个对社稷没什么概念的皇帝,对他而言,大宋的江山无非是支持他各种艺术活动的物质基础罢了,他哪里会懂呢?

“不妨事,我们只要牵动了士大夫,哪怕是当今圣上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我们此举为国为民,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阻止我们呢?”张叔夜自然是按照他一贯的忠臣思想来考虑这件事,但是他忽略了……

“如此甚好,那我们今早歇息,明日先前往艮岳,查点师师姑娘的积蓄。”

于是,这几个从未经历过政治斗争的人在这样一个弥漫着冷涩冬雨的夜晚商定了这个计划,他们以为,一切都会按照他们预期的进行,钱会来的,金兵会被打退的。只是,谁也没有意识到,一场更大的阴云正在笼罩着他们……

……

就在陈守阳一行人商议着社稷大事的时候,士敬带着木槿终于是回到了开封北郊。

“我不行啦,累死啦!”木槿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瞅瞅你,哪有你这样骑马的,起来咱们快马再走十里就到汴京城啦!”士敬在一旁扯着木槿的马的缰绳,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翻身掉下去。

“二哥,我感觉我的腰快要断了啊,骑马怎么这么累啊……”

士敬拉着缰绳,也不去催木槿,反正离着汴京城已经不远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心中思索的,却是沿途看到的景象,他从上京一路南下沿途所见当真是触目惊心,金人所到之处,视他大宋子民如猪狗一般,妇女抓去供士兵奸淫,青壮年则被充军做劳工甚至是吸引敌人的炮灰,而老弱病残,则被人驱赶在马场中,当作活靶子供金国的贵族射猎取乐!

然而,金人只行进到真定府北边一带就停下来了,仿佛是遵循着什么约定一般,金人的部队成带状在真定府北部一带驻扎下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一般。

“唉,我和小妹离家已经月余,爹不知得担心成什么样子,又要牵挂朝中事宜,唉……”士敬在马上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二哥,我好想爹爹、好想大哥、好想六子啊!”木槿可怜巴巴地看着士敬说道。

“唉,我何尝不是呢。”士敬说着,抬头眺望着前方,他们已经可以隐约看见汴京城的城阙了。

“你就不想我呀!”兄妹俩正心思沉吟地想着亲人的时候,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声音来。

“妈呀,有鬼啊!”木槿趴在马背上,吓得一把搂住了马脖子,那马被勒得发出一阵嘶鸣声。

34.汴京龙*虎*斗(二)

木槿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叫声吓得不轻,若不是搂住了马脖子,差点就要掉下来。

“孔!慎!”陈士敬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喊出这个名字。

“哦,叫本公子干嘛。”须臾之间,孔慎竟然出现在木槿那匹马的马背上。

“你他妈从给我妹子的马上下来!”若不是孔慎这一顿折腾,他们哪里需要奔袭大半个大宋啊!此刻能对他有好脸色才有鬼了呢!

“哎嗨,我就在这骑着,木槿,走孔大哥带你进城。”孔慎从后面搂着木槿把她从马背上拉起来。

“唔……”木槿被孔慎这亲昵地动作弄得很慌乱,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孔大哥这回再见,对她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可具体的缘故,她也不知道。

“你他妈的!老子一马鞭抽死你!”士敬挥起马鞭,便作势要打。

“你觉得你能打得过老子?”孔慎搂着木槿,拉着缰绳,看都没看士敬一眼,冷冷的说道。

“呃……”士敬听了他这句话,猛然想起他们在上京的种种,心头又冒出了那个问题,孔慎到底是什么人?

“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反正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没必要扭扭捏捏的了。

“人?”孔慎听了士敬这句话笑了起来,“具体的你可以回邓州问你的大哥,我只告诉你一句,我本是长白山一灵参修成的地仙。”

“萝北啊,切~”士敬嘲讽道。

“你他妈才是萝北!你全家都是萝北!”孔慎难得生气,对着士敬破口大骂。

而此时在孔慎怀中的木槿已经是羞红了脸,除了爹爹之外,哪有男子与她如此亲密过。孔慎与她二哥在马上对骂,身体轻轻晃动,孔慎纤长秀丽的头发摩挲着她的耳鬓,让她感觉痒痒的。她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孔慎并不算宽阔的胸膛,他的身体不似寻常男子那样温暖,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微凉,不过,他也不似寻常男子那样一身臭气,木槿嗅着孔慎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药香味,那味道,就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参的沁人心脾的香甜味儿。

“原来,孔大哥是灵参,怪不得身上总是带着这样的香味”木槿如此心道。她倒是不在意孔慎是如何的身份,只要能让她心安就好,他们相识一年,不是一直如此么。

“那你是活了多久的老妖了?”士敬不怕死的问道,他心想,这姓孔的一看就对她妹子有意思,要论起来,自己还是他的小舅子呢,甭管他孔慎多大年纪,俗话说,沙窝栽葱——辈大!

“你数数嘛,我跟刘骜那小子认识。”孔慎许是也感觉到怀中人的羞赧了,于是便把臂弯放松了一些。

“刘骜?哪个刘骜。”士敬从小这经史子集就学的不咋地,每次人家问他这些事,他都有一句同样的话,又不是老子活的时候,我哪知道?

“就是你们叫啥,汉成帝,对就这个。”孔慎对这些皇帝的庙号、谥号还真记得不清楚,他一般都是直呼其名。

“他的一个妃子叫赵飞燕。”木槿这话很明显是对她二哥说的,“老二,你真笨哦!”木槿还冲着士敬做了个鬼脸。

芽儿呦,刚才还一口一个二哥,现在就成老二了,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出嫁呢,胳膊肘已经是往外拐了,这出嫁以后眼中还有我的地位吗。士敬气的心里骂道。

“行了,别跟他贫了,赶紧进城,我今晚要潜入大内!”孔慎才懒得理士敬,对着木槿说道。

“大内?你小子又要去干吗!”士敬下意识地问道。

“你别成天你小子你小子的,老子说不定都认识你祖宗呢!”孔慎想也没想,回骂道。

“你他妈……”士敬刚要怼回去。

“你们!别吵啦!”木槿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俩人怎么只要一见成块就一定会吵。

“好的!”俩人一口同声的回道。

“呼~”木槿长舒一口气,“孔大哥去大内干吗呀。”

“去偷东西!”孔慎贼兮兮地说道。

“偷啥东西啊,对了,怎么没见苏樊姐姐啊?”木槿这才意识到,总是在孔大哥身后屁颠屁颠跟着的苏樊,怎么今日不见呢?

“苏樊她,唉……”当日他们兄妹俩被绑在前面,根本看不到后面的状况,苏樊负伤,估计只有他和那个放箭的人知道。

“苏姑娘怎地了?”士敬开口问道,他对这个姑娘颇有好感,那姑娘估计也是和孔慎一样,都是灵参所化,但是人家就没这些臭脾气!

“她此时正在家中养伤,我此番来汴梁,就是为了去大内盗取一支上好的人参为她疗伤。”只有孔慎知道,这些人类采回来的所谓人参,其实都是以前的灵参渡劫成功,飞升后留下的骸骨,早已经丧失了灵智,不过就这样,为苏樊重续残肢也是绰绰有余了。

“那岂不是很危险?”木槿担心的问道,她可不想看着孔慎再入囹圄了。

“无碍,那黄裳此刻又不在汴梁,无人能留得住我。”孔慎自信满满的说道,他对自己这隐遁之术还是很有自信的。

“那我们啥时候去呀,咕噜……”木槿说着,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从昨晚她就没怎么吃,现在已经快要过晌了。

“我还是先带你去吃饭吧。”孔慎看她这样子,自然就不会先去考虑进大内的事情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士敬看这俩人完全把他无视了,心里那个气啊,但是,他没有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进了汴京城。

……

几个人到了汴京城北门,隔着十几米,就能听见那些守城的卫兵喝酒时大吵大闹的声音。士敬一看,心中又是一阵悲叹,想不到当年东征北伐,一众悍将打下来的大好河山,现在竟然被这些酒囊饭袋管理着,如此,大宋如何不败啊。

“哥俩好啊,三星照,四喜财啊,五魁首……”门口的城防兵围了一堆,在那喝酒划拳,一旁的老百姓也当作没看见,进进出出。

“我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见有这样的朝代,这城防兵就大张旗鼓的在这喝酒划拳。”孔慎对这看的倒是很冷淡,朝代更迭,对他来说就是吃米或吃面的区别。

“太祖杯酒释兵权后,大宋的军队就一直孱弱,之前真宗仁宗两朝只是因为皇帝文韬武略,显现的不那么明显罢了,如今奸臣乱政,两朝天子又是无心理政,自然会成了这个样子。”士敬虽说是个郎中,对这事倒是看得透彻,他听父亲说,翰林画院有个大学士叫张择端,宣和年间给先皇画了一幅《清明上河图》,里面特地画了一些醉酒趴在摊子上的士兵,就是为了让皇帝惊醒——这看似盛世之下的祸端,谁知那皇帝竟然单纯地把这画当作上等丹青来欣赏,丝毫没有察觉张择端的用意,说起来,也当真令人惋惜啊。

“孔大哥,你快看!”木槿所指之处,一群流民摊到在地上,而一旁有几个士兵在驱赶他们。

“刁民!快滚开,天子脚下,是你们能来讨饭的地方吗?”那士兵拿着长戈,作势朝那些流民刺去。

“军爷,行行好,让我们进城讨口饭吃吧,我们是从南方过来的,已经两日没吃饭了。”其中一个还尚有力气的中年男人央求着那城防兵说道。

“不行!若是都如你这般,东京不知要涌入多少流民!”那城防兵丝毫不给情面,他若是把这些流民放进去,上面怪罪下来,他也担不起啊!

“你们若是不走,我便要命人放箭了!”那士兵大喊着,威胁道。

“干啥呢!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老百姓的?”

35.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一年前】

在木槿的记忆里,二哥老是欺负她,大哥反倒是对她十分宠溺。昨日大哥刚去了书院任职,也不知适不适应。木槿写完手头最后一份医案,就冲着后厨叫道。

“六子,弄好了没呀?”

“好了,好了,姐,都给你装好啦。”六子顶着个乌漆嘛黑的脸,提溜着个三层食盒从后院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还是得指望你,关键时刻根本指望不上老二!”她接过饭盒,愤愤地说道。

“干啥呢,又在这编排我!”士敬捧着本书,跟个文化人似的从柜台后面站起来。

“哎呦,二哥,你在这啊,俺可啥都没说。”六子见士敬过来了,立马没皮脸的倒戈相向。

“六子,你这没皮脸的!昨晚吃饭的时候你还跟我悄悄地说二哥压榨你呢!”木槿哪能让六子这么溜之大吉。

“我不是,我没有!”六子赶紧摆着手说道。

“拉他娘的倒吧!老子不跟你们白和了,我得去赶考了。”士敬说着,把手里的书往柜台上一放,弹了弹身上的浮尘就准备往外走了。

“赶考?这科举的日子还早呢不是?”木槿成天挂念着她的大哥,哪里会不知道科举的时间。

“驻泊医官的考试,爹不是让我去考个那个,完事好去汴京在他手下某个一官半职的,要我说,有啥意思啊,还不如在这中和堂当个闲散郎中,无拘无束的!”士敬大言不惭地说道。

“吁吁吁,你可拉倒吧,先不说你能不能考上这个驻泊医官,就你,倒是真闲散啊,你说说,你都几天没坐诊的,最近三天都是我在这坐堂的吧,你不怜惜我是姑娘家,你好歹也怜惜一下我是你妹子啊!”木槿委屈地说道、

“就是就是!”六子在一边跟着起哄道。

“你!闭嘴!!”木槿和士敬异口同声地冲着六子吼道。

六子:……

“咱这不是最近用功来着的嘛,哎唷,你就体谅一下你二哥嘛,你看看我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没说上,我找谁说理去啊。”得,陈士敬又开始扯东扯西的了。

“你可拉倒吧,当初粮店家的张姑娘,爹也不是没找人去说媒,本来人家姑娘都答应了,谁叫你跟着六子去浴肆瞎转悠,还让张掌柜逮到了,你说,人家能同意这门亲事,把人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推吗?”木槿一脸不屑的说道,手上还在一边整理着刚写好的医案。

“什么叫,火坑!到你这,都快把我说成柳永了,你二哥我是那种人吗,这不是出去放松一哈嘛,我们就不能去浴肆洗个澡啦?!”陈士敬说的理直气壮的。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我去给大哥送饭了,哼!”木槿一撇脸,提着食盒就出去了。

“去去去,成天就想着你大哥,你二哥就是后院的小黑狗!”士敬一脸伤心的回房准备赶考的东西了。

只留下六子一个人站在大堂……

……

“大哥!大哥!我来啦!”木槿提着食盒就往书院里冲,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哎哎哎,喊啥呢!不知道这是念书的地方啊!”一个瘦弱的俊俏男子提着个木桶过来把她拦下说道。

木槿惊诧于那男子的容貌,一时间愣在那里。

“你找谁?”孔慎倒是不觉得奇怪,很多人见他第一面都是这表情,谁让他当初化形的时候就是这样呢,他也不想弄得这么好看,他没有办法。

“公……公子,我……我我找我大哥,陈士梓。”那男子放下木桶,朝他靠过来,木槿紧张的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别看她平日坐堂跟不少男子也接触过,可是跟这样的俊俏公子还是第一回啊!

“陈士梓?哦,他在戊号间,现在估计在那讲《十六国春秋》吧,你莫要再喧哗了,若是没有急事,就跟着到我书房里等一下吧。”孔慎看着女孩手中的食盒,就已经猜到她是给陈士梓来送晌饭的了。

“啊……好的好的,敢问公子名讳?”木槿抱着食盒,抬着头问道。

“孔慎”他冷淡的回道,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走去了。

这人怎么性子恁地冷淡,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呀!木槿心想道,赶紧动着步子跟上去。

……

“你是器之的妹妹?”孔慎一边给他那株人参浇着水,一边问着木槿。

木槿这时候还在想呢,器之又是谁?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大哥的表字是器之。

“啊啊,是的是的,我是。”木槿傻愣愣地说道。

“原来他这冒失的性子是家里贯传的啊。”孔慎哑然失笑道,他说士梓冒失,自然指的是那天夜里,士梓闯入他的六道乾坤壶里的事,不过这事木槿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大哥才不冒失呢!除了我爹爹,我大哥是最精细的人了!”木槿哪能让他这么说她大哥呀,连忙辩解道。

孔慎也不与她争论,只是呵呵一笑,嘴角噙着笑意,兀自给人参浇着水。

木槿坐在椅子上,初春温和的日光透过窗子,穿过纱帘,照在孔慎白皙的面容上,木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生的如此好看的人,她大哥是典型的孔武面目,二哥则是整日小痞子一样,这孔公子生的俊俏,皮肤比她还细腻,比起教坊里那些艺伎也不遑多让啊。

“你老盯着我作甚。”就在木槿盯着孔慎愣神的时候,孔慎已经转过身来,做到她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她说道。

“我我我……”木槿的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毕竟还是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哪里经得起这等调笑。

“我很好看,是不是?”谁能想到,孔慎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是啊。”木槿下意识的说道,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的红晕又添了一分。

“呵呵。”孔慎笑着,眯起眼来,从木槿到角度看去,孔慎身上竟然泛着淡淡的光晕。

“孔公子,是哪里人呀?”木槿赶紧转移话题。

“你问我是哪里人,这可不太好说,如果硬要说,那我应该算是北方来的。”这一千多年,孔慎旅居的地方可太多了,大江南北几乎都被他跑了个遍。

“公子是金人吗?”一听躬身是北方来的,木槿赶紧问道,这东西可不能弄差了。

“我应该算得上是汉人吧。”孔慎有些心虚的说道,说到底,他连人都算不上,不过是接受了他们汉人文化的熏陶最多罢了,所以才如此说。

正当两人说话,尴尬气氛逐渐消去的时候……

“木槿?你咋个来这了,孔先生,你……”士梓一进来就看见自己小妹和孔慎坐在一块说话,可把他吓坏了,怎么敢跟这老妖怪搅和到一起去了!

36.济世回春手

这士兵正要作威,士敬骑着马过来了。

那士兵看着士敬器宇轩昂,也不敢作声,收起兵器,面对着躬身作揖道;

“不知大人是?”

“鄙人,太医局令侍郎,你可以叫我陈侍郎。”士敬大言不惭地说道,反正太医局是他老子的衙门,随他怎么编。

“卑职东京城封丘门城防兵伍长田春生。拜见陈侍郎”那士兵一听是从这太医局令侍郎,这可是从五品大官,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赶紧就要叩首大拜。

“得了得了,你不用对我这么恭维,你刚才欺负这些百姓的做派,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你们城防司的长官叫啥来着,是叫李纲是吧?”这城防司,士敬听他爹说起过,原本也是六部一侍郎,也是因为力主抗金,所以被张邦昌一党排挤,被丢到这里的。

“大人明鉴啊,白相下令,不准这些流民涌入东京,卑职也是奉命行事啊,若是让李大人知道我们欺压百姓,这一顿打是肯定免不了的啊!”那士兵吓得赶紧求饶,李纲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他刚令城防司的时候,有个小卒在清理御街的时候,欺负一个摆摊的百姓,小卒用军棍对着那百姓就打了一下,正巧让李纲碰见了,提溜回军营,直接来了五十军棍,现在还在床上趴着呢。

士敬见自己的计策成功,于是接着说道。

“那我不去你们李大人那里参你了,但是,这些百姓,你得交予我,你尽管放心,出了事,我负责。”士敬下了马,根本没搭理那田伍长,径直朝那些饥肠辘辘的百姓走去。

“卑职谨遵大人吩咐。”那田伍长一听陈士敬愿意管这事,赶紧说好,反正他都说要负责了,出了啥事让他们这些大官神仙打架,自己这小卒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最稳妥。

“大人,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的浑家吧。”方才那个中年男子见士敬愿意管他们,过来噗通跪在他面前。

“哎!大哥,这怎么使得,快起来快起来,先让我看看你内人,是咋了?”士敬这时候就是出于一个医者的本能,他听这中年人这么一说,就知道,他的内人必然是染病了。

士敬走上前去,蹲在那妇女面前,仔细地观察着那妇女的脸色。那妇女因为旅途颠沛,蒙了满脸的灰尘,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来,面色萎白,毫无血色。

“大娘,我是太医局的郎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士敬问道。

“大……大人……”那妇女说话语声低微,气短乏力,但就是这样,还是要勉强撑着给陈士敬行礼,方才说话的男人在一旁扶着她。

“哎哟,莫要多礼,你现在是病体,你扶着她,让她半躺下,我且给她诊一下脉。”士敬一边安抚着那妇女,一边对那男人吩咐道。

那男人听闻赶紧跪坐在地上,让妇女躺在他腿上。

士敬也盘膝坐在两人面前,托起妇女的左手手腕,以寸关尺的指法为那妇女把起脉来,一边把脉还问道。

“最近饮食二便如何呢。”

“我浑家最近一月都没有怎么好好吃过东西,起先还能吃一些野草煮的汤水,最近几日哪怕是有米粥也吃不下了,二便,大人问你呢。”那男人心疼自己的女人,便开口替她答道。

“小便尚且正常,大便稀溏,但是又不像痢疾一般瀑倾下注,反倒是很缓慢。”那妇女萎靡地说道。

“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那妇女应声张开嘴伸出舌头,只见那舌象是色淡苔白,舌苔很薄。

“这是久饥伤脾,导致脾胃气虚了啊。”这几天天下不太平,这种病症士敬倒是熟悉的很,立马就做出了诊断。

“可是他们哪里用得起人参啊。”木槿也是大夫,对这病人自然也是关心的很,方才士敬下马过来的时候,她也跟了过来,现在听完士敬的诊断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原来,针对这脾胃气虚证,最好的就是用四君子汤,而这四君子汤中最重要的君药就是人参。

“那也不能不治啊,你看她现在气息奄奄,这种病是可大可小的,而且她的气虚已经几近致命了,我方才诊脉,我见她脉象虚缓,一息只有二三至,这脾胃气虚,已经影响到心脉了,若是耽搁了,导致全身气机受损,这个人就可能常卧不起了,甚是……”士敬这些话都是回身小声对着木槿说的,那夫妻俩自然是没听见,但是他们可是听见了木槿的话了。

“大人,我们可是逃荒过来的,怎的能用的起那么贵重的药材啊!”那男子吓了一跳,赶忙说道。

“阿和,我小腹……好痛啊,我……”那女子说到一半便晕了过去。

“媳妇!你咋了,你说话啊,你别吓我。”那男子一看就急了,把那妇女抱了起来,他伸手一抱,那妇女身下竟然有一滩血,一个八尺高的汉子,竟然哭了起来。

“大人,求求你,救救我浑家吧,我的儿女已经都饿死了,我在这世上只剩她相依为命了啊。”那男子抱着她瘦骨嶙峋的妻子,给士敬跪下了。

“你别慌,你别慌,你现在赶紧把她平放下,她极有可能是女子胞脱垂了,导致血崩。”士敬说了这一堆,那男子没全听懂,但是还是依样把他妻子平放在地上了,他怕妻子不舒服,还用手为她拖着脖颈。

“田伍长,你带着这个姑娘,去太医局,你腰牌带了没?”士敬对着木槿和那田伍长吩咐道。

“带了带了!”木槿也是救人心切,但是事出紧急,她毕竟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所以也有点慌神了。

“你去,命人按照,去芦人参、白术、去皮茯苓各三钱,炙甘草二钱,黄芪一钱,酒焙当归一钱,煎三份,然后到太医局的药圃里找一支十龄以上的鲜参倒成汁装瓶带回来,田伍长,人命关天,你且就别计较了。”士敬见那女子已经气虚到出现*脱垂、崩漏的症状了,于是在四君子汤的基础上又加了两味补气药,然后麻利地对木槿和田伍长吩咐完,便回头看着那妇女,心中却不禁大呼后悔,后悔为何当初父亲让他学针灸他不学,他虽然擅长开汤头,但是这汤药起效甚慢,他当初若是学了针灸,现在就能派上大用场了啊!

“好好好。”木槿都没等那田伍长答应,拖着他就往城门边上的系马桩走去,他们城防兵的马为了传讯快捷,用的都是好马,她现在便是要骑这些马快速的到达太医局,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只小时候去过太医局,这十几年过去了,她早就不知道太医局在哪了啊!得让这田伍长带路。

“驾!”那田伍长平时视这些流民的性命如草芥,今天不只是怎么了,受到了这两个大夫情绪的感染,跃身一跳,跨上马背,挥起马鞭,朝着内城的太医局飞驰而去,木槿在后头也毫不逊色,方才那一副疲惫样子一甩而空,策马扬鞭,跟了上去。

“别慌,他们马上就回来,一会先将那支参浆服下,然后我再安排人带你们去太医局,给她好好调养。”士敬见木槿两人疾驰而去,暂时松了一口气,回头对那男子说着安抚的话。

“大人……草民……草民无以为报,待我浑家痊愈,草民愿为大人鞍前马后,一生听用!”那男子已经感动的又落下泪来,他没想到,一个从五品的大官,会来不嫌麻烦的救他们这些布衣百姓的姓名,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士敬说到底,还是个大夫,是个把病人放在第一位的医者。

“你这说哪里的话,医者父母心,你现在首要的就是照顾好你的内人,别的事情都无需考虑,救人要紧。”士敬心中便如此所想,嘴上也是这样说。

“是了是了,大人说的是!”

37.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二)

“大哥!”木槿看见大哥进来了,赶紧打招呼,她倒不是不想跟孔慎聊,只是,太尴尬了啊。

“怎么今天来了。”士梓嘴上说着,一边搬过个椅子,坐在木槿边上,一脸警惕得看着孔慎。

“医馆里不忙,就过来啦!”木槿说着,把食盒放到桌子上,打开,一股炖肉的清香扑面而来。

“嗬!烩羊肉啊。”士梓闻见这味道食指大动,北宋立朝禁止宰牛,所以平常百姓家吃的多半是鸡肉,而猪肉尽管有东坡先生的提倡,可是毕竟只是在上层社会普及,对寻常百姓来说,高档的肉食就是羊肉,木槿这是为了庆祝她大哥就任书院先生,特地在市上买的羊肉。

“你们怎的学金人吃起羊肉来了?”孔慎撇了撇嘴,很不屑,肉食什么的,他向来就很讨厌,唯一喜欢吃的就是陇西一带做的肉夹馍。

“跟金人有啥关系啊,这东西还不是有钱就想吃啊!”木槿没听懂孔慎话中的意思,随口答道,“孔公子,你也来吃啊!”

“你懂什么?!这羊肉和金人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且和契丹人也同样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孔慎活了这么久,自然是什么都见过了,对大宋的一些往事自然了解的比木槿多得多。

“哦?先生不妨说说看。”士梓很给面子的接了他的话,孔慎很是受用,接着便说起来。

“你别看这一块小小的羊肉,这可是见证了你们大宋立朝到现在的变迁。”孔慎凑上去,摸了一副筷子,夹起一块羊肉举着说道,“真宗景德年间,契丹人带兵南下,赵恒御驾亲征,亲自到前线督战,将士们士气大涨,一举打败契丹人,他为了生民免于涂炭,就于辽国签订了条约,每年付三十万岁币,两国开放边境,打通贸易,这才有了你吃的这些羊肉,当时负责签约的人,就是寇准。”孔慎脸上充满怀想的说着,对他而言,大宋的真宗、仁宗两朝是最令他满意的。

“三十万?!这么多啊,契丹人既然每年收了我们这么多岁币,为何最后还是打不过金人啊。”木槿的脑子转的很快,里面提出问题问道。

“这里面,就牵扯到很多问题了,士梓,你可读过桓宽的?”孔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抿了口茶水,对着士梓问道。

“这自然读过啊,科举的时务策还考过这个哩。”要说抓药看方,十个陈士梓绑成块也赶不上一个陈士敬,但是要说读书,那陈士梓绝对厉害。

“所以你应该知道,铸币对一个国家的经济运行有多么重要,桑弘羊正是发挥了‘盐铁会议’精神,把铸币权收归中央,才让大汉真正强大起来。”孔慎说道这里,木槿和士梓两个人都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契丹人的铸币有问题?”木槿试探性地问道,她终日待在医馆里,对这些东西还真的不太了解。

“岂止是有问题,契丹人可以说就没有自己的铸币,完全就是用大宋的货币来流通,北面的商人根本就不认他们契丹人发行的铸币,契丹人哪里懂这些经济上的道道,于是便默许了商人的做法,可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孔慎还没说完,木槿就抢着说道。

“结果就是,契丹人的货币币值完全由我们大宋掌控,而且,我们大宋对她们卖出的东西多,丝绸、茶叶、粮食,而我们对他们的需求,只有马匹牛羊,一来二去,我们这三十万的岁币不仅不亏,而且能赚回不少来。”木槿有条不紊地说道,说完便喜滋滋地看着孔慎,仿佛一个等待着大人夸奖的孩子。

“不错,而且这赚回来的不是一星半点,据我的了解,仅景德二年初到景德三年初这一年的时间,大宋从契丹人哪里赚来的钱,是这三十万岁币的十倍不止。”孔慎说的一脸淡然,但是听着的士梓却是非常震惊,首先他惊叹于当年大宋的名士居然有如此机智的谋略,以退为进,用来富国,然后,又惊叹于孔慎知晓如此多的秘史,而且还分析的头头是道,不过转念一想,他活了几千岁,便也释然了。

“孔公子知道的好多啊。”木槿看着孔慎,眼中亮晶晶的全是小星星,士梓在一旁看着,心道,得,又陷进去一个!

“这有什么,我跟柳七还……”孔慎一直以来就是个臭屁的自恋狂,本来与他接触的人就不算多,木槿这女孩子聪明伶俐,很是讨喜,再这么一夸他,直接有些飘飘然了,说话就开始没谱了。

“咳咳咳!”士梓在一旁佯装咳嗽了几声,便是在提醒孔慎,慎言,慎言啊!

孔慎听了,心下摸了一把冷汗,暗道,差点说漏了,这柳七大号叫柳永,是真宗一朝有名的浪荡文人,他成天带着自己出入各种教坊青楼,这要是说漏了,那还得了哇!

“柳七?那是谁啊,孔公子你说说嘛,大哥!你为什么不让孔公子说!”木槿以为孔慎又要讲什么好玩的事,她以为她大哥护她的脾气又上来了,才不让孔公子开口的。

“姑娘家的,少知道的好,吃肉吃肉。”士梓赶紧搪塞道,眼前这俩,一个小祖宗,一个是真祖宗,哪个他都惹不起!

木槿只能悻悻地吃起了肉,心里还是在好奇。

柳七是谁啊?

38.济世回春手(二)

“太医局急令,速速同行!!”田伍长举着木槿抛给他的太医局令牌,顺着北御街一路向内城奔袭而去,沿途的百姓和卫兵都惊诧地看着。

这太医局几时还能有急令了,又不是什么兵部衙门。

“快!……呼呼……快来人!”木槿在太医局门口下了马朝太医局里头跑去,一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在喊人呢。

“怎么了,什么事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不愧是陈守阳的下属,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这个……呼呼呼……”木槿话都说不利索,于是赶紧把太医局令的令牌给那个人递上去。

“失敬失敬,不知姑娘是陈大人的什么人?”那人一见这令牌立马恭敬起来。

“他是我的父亲,城外有人有性命之忧,快别弄这些有的没的了!”木槿也急了。

“什么?!”那人也是太医,对这人命关天的事情自然是重视。

木槿没跟他废话,直接把她二哥的吩咐传达给那人,然后问了药圃的位置就兀自跑过去了。

“这……”木槿说的飞快,他只记住了组方,木槿就没人影了,“这位大人是……”他看着田伍长说道。

“哦,下官是东京北门城防兵伍长,田春生。”

“行了,别客套了,跟我进和剂局吧。”那人扯着田伍长就往东北方向走去。

早在真宗一朝,朝廷为了平抑药材价格,就成立了惠民局,一开始的主要作用就是调控药材市场,后来到了赵佶这里,身为一个崇道的皇帝,这与道教相辅相成的医家自然也成了扶持的对象,于是就开始征集全国名医,重修方书,这才成立了“和剂局”,后来把两个局合并,并称惠民和剂局,简称和剂局,归属于太医局管辖,平时的修书、煎药,都是在这和剂局进行。

隔着和剂局老远,田伍长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对他来说,这味道比在战场上的血腥味好闻不了多少,沿途中,有许许多多的太监宫女端着银盘,里面放着药渣,成群结队的进进出出。

“还未请教大人名讳。”田伍长跟在那人身后,毕恭毕敬的问道,大宋揠文抑武,他这等没品的武将,更是没地位,所以对那太医很是恭敬。

“鄙人许叔微,不知将军表字?”许叔微步子稍微慢了些,开口答道。

“我是个粗人,哪有什么表字啊,大人真是折煞我啦,对了,我多嘴问一句,这宫女太监怎么端出这么多药渣来啊,宫里这是有许多人染疾了?”田伍长虽然不懂医术,但是他估摸着这些宫女太监前前后后端出去的药渣子,怕是能填满一个县的粮仓了吧。

“这个,你莫要再问了,说不好,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许叔微瞪着眼吓唬他道。

田伍长是个识趣的人,他见许叔微这么说了,便不再追问,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么多药渣,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他跟着许叔微进了和剂局的里,里面的场景让他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和剂局的内庭里被一个巨大的药池占据着,药池很高,下面是终年不熄的炭火,不停的有人往里面添加药材,还有人不停地分拣出药渣,那药池之巨大,让他想起了东京市上说书人讲的商纣王的酒池肉林。

“这……”他想起刚才许叔微不让他问的,所以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跟着我走就行,目不斜视,别乱瞟!”许叔微一个意思重复了两遍,然后快速的从药池边上穿过,走到院子里。

“我去按方抓药了,你在这里等着,陈姑娘一会肯定会带着参浆先回去,然后把那病人接过来,你就在这等着取药吧。”许叔微说完也不等田伍长答应,就进了药房了。

天杀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他一个杀人的,现在却跟着这帮郎中在这里扒拉药渣子。这话他肯定是不敢直接说出来的,只能在心里想想,他担心这些人把他当药引子丢进药池子里。

……

而另一边,木槿三步并作两步地一路小跑到了太医局的药圃,把令牌朝那看守的老头亮了一下,便进去了。

“以往都是二哥挑,我只会分辨已经炮制好的参,这埋在土里的可怎么分辨啊。”木槿在那自言自语道,丝毫没有察觉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你笨啊,我教你!”

“妈呀,唔……”木槿刚要喊叫,就被孔慎从身后搂住,捂住了嘴。

“别叫,嚷什么呢,是我!”孔慎对着怀里挣扎的小人轻声说道。

“孔……唔……我……”孔慎的手虽然纤长,但是也很大,木槿被捂得透不过气来。

孔慎见小人快被自己闷坏了,赶紧松开手。

“哇,快被你弄死啦!”木槿噘着嘴,气呼呼的说道。

“你还有心思在这跟我闹腾呢,那娃儿的姓名不顾啦?”孔慎管人都叫娃儿,他见木槿又要跟他耍小脾气,赶紧转移话题道。

“对对对,差点忘了!孔大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木槿一边回着孔慎的话,一边在药圃的参园里找着品质好一点的人参。

“我听见你要来采参了,于是便寻着内城灵气最足的地方找过来了,不过这附近还有一处灵气密集的地方,若非我是灵参之胎,差点就找差了。”孔慎见木槿一株一株的扒拉着找的那个费劲,按捺不住,开口说道。“就在你脚边,往左数。第二株,那是这里最好的,应该有将近二十龄。”孔慎是什么身份呐,自封神之战后,人界唯二的灵参地仙了,还有他妹妹,这天底下所有的参都得管他叫祖宗,他自然感应的到这些徒子徒孙的岁数。

“哎。我忘了你是大萝北了!这可就省事多了,不过我没带工具啊!”木槿犯愁道,这采参,可是需要很多工具的。

孔慎心中腹诽道,他娘又管自己叫萝北!但是他见木槿心急,哪里还会跟她计较这个,只是开口说道。

“看我的吧。”孔慎说完,便在那人参面前半跪下,口中轻声念道。“肉来,魂来,吾子孙升土来。”随着孔慎话音而落,呐株人参竟然像是活了一样,周围的土渐渐松散,人参最粗壮的四根参须仿佛成了手脚一般,撑着它从土里爬了出来,如同一个小人一般,掐着腰,站在那里,对着孔慎,摇动着芦头上的枝叶。

39.枯木又逢春

“这可怎么是好,这二十龄的参,居然已经生出灵智了?!”孔慎看着那人参的样子,心中后悔道,怪自己没有看仔细,这生了灵智的参,可就有了练成地仙的条件了,这二十龄便开灵智,其天赋不可估量,未来的上限也是不可预测啊,就这么把它煎了,孔慎着实不忍。

“参宝宝,我要用你去救命哦,你若是能听懂我的话,就帮帮我好吗?”木槿哪里知道孔慎在想什么,她见这人参宛如活物,便如此俏皮地说道。

木槿说话的时候,那小人参先是转向她,话音落下,又转向孔慎,那意思便是想问问孔慎的态度,若是坚决让他去救人,他不会有丝毫怨言的。

那人参小小的一株,没有鼻子没有眼睛,可是孔慎仿佛看到了它的目光,一种对尘世恋恋不舍的目光。

是啊,他成长在这大内的参园里,人间芳菲,他已经见过不少了,自然是能活则活,能成仙则更是毫不犹豫,那人的性命是命,它的性命就不是命了?

“今天是冬二月,我便给你起名叫苏冬儿吧,与我妹妹一样的姓。”让木槿没想到的是,孔慎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株参得了名字很激动,在土坑边上蹦蹦跳跳的。

“冬儿,现在有个人生命垂危,我知道,你很想修成人形,最终有一天和我一样成为地仙,但是,有时候,这就是我们的命数、我们的造化。”说到这,孔慎情绪有些波澜,那被取名叫苏冬儿的小人参听了孔慎这话,方才高涨的情绪此刻仿佛也暗淡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既然你已经生出灵智,那么三魂之中便只少一天魂,七魄已经齐聚,我现在把你的魂魄抽离出来,,放到我的六道乾坤壶里,只借用你的骸骨,只要你不离开那里面,你的魂魄就永远不会散去,呆此事结束,我便带你回长白山,为你重寻更好的灵参骸骨,助你化形。”孔慎如此说着,这是目前他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苏冬儿因为还没有修炼出天魂,所以不会人语,只能在那一边蹦跳着,发出“嘤嘤嘤”的声音,他知道,若是孔慎说的事情能够实现,他可能会提早五百甚至是上千年化形。

“这样,那就太棒啦!”木槿也不傻,从孔慎的话中自然是听出了这株参已经开了灵智,她本是医者,有好生之德,所以听孔慎说既能保下它的魂魄,又能用它的骸骨救人,如此一举两得,实在是让人欢喜的紧

“那这样我们赶快去制成参浆带去北门啊!”木槿见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就开始琢磨下一步了。

“有我在还弄什么参浆,你去找个玉瓶去!”孔慎对木槿没意识到他的本事的态度很不满,他孔慎什么身份呐!

当木槿从太医局仓库里拿来玉瓶的时候,冬儿已经不见了踪迹,只见到孔慎手中拿着一支通体玉白的人参。

“就你一个了?你不会……”木槿想说,你不会把冬儿吃了吧。

“你才把他吃了呢!我把他放进六道乾坤壶里了,快别废话了,不是还要回去救人么!”孔慎没好气的跟她说道,这丫头怎么成天脑子净是些乌七八糟的想法啊。

孔慎也没等着木槿回他话,直接就上前把她手中的玉瓶拿过来,他左手持瓶,右手一托,那株人参便在半空中漂浮起来,紧接着,便在空中立起来,飞速旋转。

那回旋速度之快,竟都出现了幻影,木槿的眼都被迷晕了,当她再回过神来得时候,那株参已经变成一团乳黄色的粘稠液体,漂浮在半空中。

孔慎将玉瓶的瓶口靠近那团液体,那团液体如有意识一般,刚一接触到瓶口,就自己嗖地钻了进去。

“哇塞,孔大哥好厉害,我去牵马去。”木槿一门心思想着救人,又忘了身旁这个神通广大的地仙。

“我在你眼里就这点本事吗?”孔慎跟个孩子似的,连一匹马的醋都吃。

“啊?啥?”木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孔慎牵着手,眨眼间就到了北门。

“妈呀,吓死老子了。”木槿和孔慎俩人突然出现在士敬面前,把士敬吓了一惊。

“麻溜的,你要的东西!”孔慎把那玉瓶给士敬递过去,就把木槿拉到一边去了。

士敬没心思管他这些小动作,赶紧把玉瓶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

“这么短的时间,还能弄出这么纯净的参浆啊?!”他心中疑惑道,给那妇人赶紧喂了下去。

“得等个两刻钟吧。”士敬只是把这当做了寻常的参浆,所以如此对那终年男人说着,他哪里会想到,这瓶参浆已经沾染了孔慎那个千年灵参的灵气了,又加之是已经开了灵智的人参骸骨,其疗效又是寻常人参可以比拟的吗?

只见那妇女服下去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就由白转红,脸色红润的像是青壮年一般,哪里还能看出这先前是一个气血大亏的人。

“阿和……”那妇女得了这益气药物的补助,缓了过来,缓缓地睁开了眼,对着那男人说道。

“媳妇!你醒了!你可吓坏我了!!”男人见自己的妻子已经暂时无恙,松了一口气,而士敬却还在注视着那妇人身体上的变化。

只见那妇人脸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原本枯槁的皮肤竟然渐渐转为细腻润滑,看起来简直快要赶上他的妹子了。

“这……”士敬诧异地看着那妇人的异象,男子也发现了这一点,惊奇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的目光改换,不再是刚才的担惊受怕,而是一种士敬没见过的奇怪目光。

“大人,你给我内人喝的是何物?”那男子激动的看着士敬。

他们这么一闹,那些流民都凑了过来,他们都是一个村子里逃荒逃出来的,所以彼此都熟识,他们见到这妇人的异象,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我看那意思,是这大人给了她什么药材服下才变成这样的啊。”那些流民虽然饿的没什么力气,但是依旧是改不了这爱看热闹,爱嚼舌根子的习惯。

“是啊是啊,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了,哎呦你看她这小脸嫩的,哪里像是个快四十岁的人啊,简直就是十七八的大闺女啊!”

这里议论的,以妇女居多,还有一少部分男人。

谁不想占便宜啊,谁不想青春年少啊。

“大人,不知这宝贝还有没有了?”那男子先开了口,他这一开口不要紧,引得那些凑上来得流民也跟着起哄。

“是啊是啊,大人,还有没有啦,也给我们喝一壶啊,我们也饿了好几天了。”

……

士敬当然知道这东西的神奇,虽然他不知道木槿从哪搞来的,但是这东西一看就是稀罕物啊,怎么能一个人一壶那么喝!

“没了没了,这一瓶还是救命的呢。”士敬也没当回事啊,但是他哪知道……

“切……这点东西都不舍得,还好意思说来救我们呐!”

“就是就是,我看这人跟咱们那贪污、带着钱抛下整个县的知县是一路货色啊,散了散了,咱们还是去要饭吧。”

让士敬更难受的是,那男子竟然也是这种态度,仿佛他陈士敬就应该再给他一壶参浆似的。

“大人,这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啊。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了,毕竟这也是朝廷的东西。”那男子还说的一副很有理的样子。

士敬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拂袖就走了。

“哎,别走啊,我说什么来着,这人也就是过来做做样子,给那些小兵显摆呢!”流民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

40.不似君来,却闻花名

士敬被这些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这些流民的脾性竟然如此恶劣,刚转危为安,就得寸进尺!

就在刚刚木槿前往太医局的时候,士敬委派了城防司的人去粮店赊了一些米,凭借他这个打着幌子的身份,谁敢不给他办事啊,拿到米之后,他就开始组织这些流民熬粥,谁想到,这些流民刚吃上一口饱饭,就开始指责他的不是。

孔慎拉着木槿远远地看着笑而不语,隔着几丈远的路,木槿自然是听不清二哥和那些流民在争执什么,但是孔慎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一千多年过去了,这流民的嘴脸还是如此。”孔慎兀自说了这么一句话。

木槿刚要问呢,就听见二哥那边传来巨大的争吵声。

“你妈的,怎么会有你们这种刁民,怎么没饿死你们啊,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得寸进尺?!你家养的狗也不过如此吧,你们有妈吗?不会是猪托生的吧?!”士敬本身就是个爆脾气,哪里忍得了这种事,直接跳着脚破口大骂。

在大宋这样一个理学泛滥的时代,指名道姓的骂别人的父母,不可谓不恶毒,但是那些流民哪里会在乎这些,对她们而言,什么孝道、仁义已经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当下的实惠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哎呦,大人。您别生气,他们也就是跟你闹笑呢。”那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妻子现在身体无恙了,就开始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哼!我看你内人也没有什么问题了,你们还是从哪来往哪回吧,我大宋的汴京城太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士敬拂袖,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去。

……

就当陈老二在汴京北门被一群刁民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陈守阳一行人已经是到达了艮岳,他们为了掩人耳目,从镇安坊穿越了整个汴京城,顺着西大门出去的,陈守阳和张叔夜原本以为这艮岳不过是一处寻常的皇家行宫,不会太大,谁知当他们抵达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

艮岳从汴河开凿了一条人工水渠,来供给这处皇家园林的用水,赵佶不愧是千古以来最富文人气质的皇帝,这艮岳的布局乃是他自己亲自设计,由內押班张迪监督工程。这是在初冬时节,只见这艮岳的草木虽然凋零,但是那些肆意张扬的枝杈仍绕展示着他们从盛夏时节留下的繁华,汴京这样一个偏南的地区,竟然种植着来自关外的云杉和柏树,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卫兵把手,也不见什么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冷涩的凛风摩挲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也剐蹭着三个人已经分外紧张的心绪。

“师师姑娘,咱们还有多久到啊?”张叔夜是个急躁性子,一路走着,他见李师师和陈守阳俩人都绷着个脸不说话,可把他给急坏了,进了艮岳走了一里地,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约莫还有一里地的路程吧,不知道陛下今天会在哪个楼啊。”李师师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自然是很熟稔,他们走了许久,才看见一个宫女远远地低着头走过来。

“奴婢拜见,师师小姐。”那宫女见到是李师师,头都不敢抬,隔着两丈远就跪拜下了。

“你是上秋吗?我见过你,快起来吧。”李师师曾经也是在社会底层挣扎过的人,所以很同情这些奴仆,对这些照顾她的宫女太监很是优厚,大内里的宫人若是被调到艮岳来服侍李师师,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羡慕,羡慕他找到了个宽厚的好主子。

“陛下今日心情愉悦,所以张大人特地差奴婢出来买些陛下爱吃的糖饮、吃食,没想到能有幸遇到小姐。”那奴婢脸上的欣喜是做不了假的,情况也确实如此,那张迪仰仗着赵佶的宠幸,飞扬跋扈,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下人了,那真是逮着机会就欺压一番,他张迪也是和李师师一般的社会底层出身,但是他的性子却全然不似李师师那般宽厚,兴许是在底层挣扎太久了,在一朝得势的时候,便抑制不住自己那颗膨胀的心,只要不在皇帝眼前,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当年的蔡太师也没这么嘚瑟过呀!

“张迪?他怎么还在这里。”李师师自然是不用忌讳,当年若非是张迪将她引荐给赵佶,赵佶也不会知道他这号人的存在,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了,说起来,他张迪还是她和赵佶之间的媒人呢!

只不过,张迪这人的品性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李师师心下对他也是有些不满的。

“自从三年前张大人向陛下引荐了林道统,张大人便长居艮岳了,师师小姐许久未归兴许是不知道,陛下赏了张大人一处宅子,诺,就在前面。”那小宫女朝前面一指,只见林木只见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处富丽堂皇的宅子。

李师师看了一眼,没说话,心下暗道,这张迪怕是活不长久了。

“下官参见师师小姐。”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们刚在这念道着张迪,张迪就穿着一身青紫色的如女子襦裙一般但是又是上下通裁不三不四的衣裳出来了,发冠都不整!

张迪也没办法啊,他家的小妾刚跟他说,学会了一首新的小令要唱给他听,他这刚斟上酒,准备饮酒赏乐的时候,就有下人来给他通报,说李师师回来了。这李师师可不是当年啊,他张迪虽然在赵佶眼前是红人,但是那里比得了这枕边风啊,所以赶紧收拾收拾,下来迎接。

李师师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张迪也是知道李师师的性子,就转身看向了张叔夜和陈守阳。

“陈太医,您怎么在这。”前几年赵佶染疾的时候,陈守阳常来艮岳,尽管他自己现在还没熟悉这艮岳的布局,但是来的次数到时当真不少,这张迪自然是认识他,这种关键时刻能掌握别人生死的人,还是恭敬点的好,“这位是……?”他目光朝着张叔夜看道。、

陈守阳懒得跟张迪这种人多说话,只是应了一声,便开始四处打量着艮岳的风景,以前都是着急忙慌来,匆匆忙忙走,还没仔细看过呢。

“我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邓州通判张叔夜大人。”李师师淡淡的说道,她才不指望张叔夜这个铁杆狂热忠臣能跟张迪这种市井小流氓出身的奸臣有什么好交情。

“哎呦,这么巧,鄙人也姓张,咱们五百年前说不准都是一家啊,哈哈哈,张大人,若是我记得没错,当年宋江招安、平定方腊,就是您力主完成的吧?”张迪不愧是在赵佶的近臣中仅次于梁师成的人物,张叔夜剿平方腊的时候,他还在汴京各大教坊青楼陪着那些世家子弟醉生梦死呢,他进了大内以后,竟然能把这些事情查的清清楚楚,并且记在心里,此番行举,实在让人无法不佩服。

“张迪大人谬赞了,那不过是分内之事,士子报效国家,在所不辞,大人就莫要再折煞我啦。”张叔夜再汴京也做了几年侍郎,当然知道张迪这号人,他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这张迪,那真是怎么客套怎么来,怎么恶心怎么来。

“哎呀,先下天气转凉,几位快快随我进去,陛下今日应该是要完成一卷丹青,咱们快快过去瞻仰一下啊。”

张迪说完这话,陈士敬冷笑了一声,那意思不言而喻。就你张迪这个痞子出身,还懂得赏画?赏女人还差不多!

41.不似君来,却闻花名(二)

“是师师来了吗?”赵佶本是在书房里执笔作画,听见窗子外熙熙攘攘的声音,对着一旁的小太监问道。

“回陛下的话儿,奴才听着这声儿,确实像师师小姐。”那老太监满鬓斑白,身体宽胖,看起来一副老实敦庄的样子。

“陛下,陛下,是师师小姐回来了!”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一脸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当真?!”赵佶原本脸上还带着阴郁,此刻听小太监一说,脸色瞬间由哀转喜。

“奴才哪敢糊弄陛下啊。”那小太监以为赵佶不相信呢,赶紧跪下。

“你跪下干什么,快起来给朕梳妆。”赵佶自己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面青铜镜,自己对着描抹起来。

“陛下……”一个尖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一定是张迪,一定是他把师师寻回来了。”赵佶显得很激动,屋里的这一老一小的太监心中也是跌宕起伏,他们很少见陛下如此失态。

他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地位形象了,理了理衣裳,身上溅上了墨汁也来不及更换了,让那小太监扶着他就出了门。

“下官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寿与天齐。”赵佶刚出来,张迪就跪拜在他面前,他这一套动作当真是熟练至极,不知道的都以为这是提前演练好的。

“切~”张叔夜和陈守阳同时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毕恭毕敬地对着赵佶作揖道

“太医局令陈守阳(邓州通判张叔夜),拜见太皇陛下。”这俩人的说辞在来的路上就商议好了,所以此刻是异口同声的说出来。

“哎,好说好说,陈爱卿曾经为朕驱疾,朕熟识的很,张通判……呃……你是哪一年入仕的?”赵佶平时满脑子都是写字画画,想的最多的人,除了李师师就是蔡京,现在蔡太师亡故,李师师就成了唯一一个和赵佶知心的人,这张叔夜是何许人也,抱歉,咱老赵不晓得。

“回太皇陛下,下官曾经主导了招安宋江……”张叔夜也想试探一下赵佶对政事的熟悉程度,若是他对政事一概不知,那他们今天可能就会无功而返。

“哦哦,朕想起来了,就是你提议让我赐毒酒给他们的吧。”赵佶不以为然的说道。

张叔夜脸上自然是不好看,陈守阳个老不正经的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这太皇陛下成天与书画为伴,对于政事,净是记住些轶事趣闻啊。

“师师呢,不说她回来了吗?”赵佶跟这几个人说了一阵,才回过神来,他是出来等李师师的啊。

“陛下,梅花开了呢……”正当赵佶往陈守阳几人身后张望的时候,身后传来婉转的说话声。

“师师……”难为赵佶现在已经年逾不惑,对待李师师,却和二十几岁的小伙一样,始终怀着那份最初的美好,此刻,数月不见,赵佶看着李师师,眼角竟然湿润起来。

“陛下,师师回来晚了……”李师师手里捏着一支梅枝,上面几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在这冬日暖阳里仿佛瞬间就可以绽放一般。

“无妨无妨,回来就好,外面冷,快进来跟朕说说,你这几个月都出去干啥了。”赵佶对李师师的语气和对其他人完全不同,没有皇帝的威仪,没有艺术家的风雅,只有,一个男子对他所爱女子最单纯的温柔。

赵佶牵着李师师的纤纤玉手走了进去,只留下他们几人在寒风中瑟缩。

“两位大人今日造访此处,相比也是有要事,太皇陛下此刻见到师师小姐,必定无暇顾及你们,还请劳烦两位大人与我到醉杏楼歇息一番。”那老太监慢条斯理的说道。

“谨遵吩咐……”张叔夜和陈守阳还能说啥啊,顾及在赵佶眼里头,此刻他俩的重要程度还比不上李师师鞋底的一块泥,所以赶紧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太监往东面的醉杏楼过去。

“师师,你当真是懂朕的心思啊,你快来看看朕刚画的。”赵佶拉着李师师回了书房,跑到书案前,李师师向书案上看去,只见画中央一隅有几枝腊梅,有灵动山禽站立其上,腊梅枝略微有些干枯,弯折向上,上有几朵黄梅含羞开放,描绘的,恰恰就是这人间冬月天。画卷左侧还题诗一首。

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

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

若是旁人来看赵佶这画,和题诗,必然以为他在自吹自擂,就好像当年画的《芙蓉锦鸡图》一样,他把自己比作锦鸡,因为锦鸡有文、武、勇、仁、信,五中德行。

究其至今的所作所为,大概只有文是赵佶所有的,所以一般的大臣只会一味地吹溜拍马,赵佶知道,那些人只看到他的画,看不到他的心,当初有一个能看透他心的爱卿,如今已经作古,现在只剩眼前这风姿绰约的绝代妖姬懂他的心思了。

“陛下还是在意自己的年纪吗?”李师师一语中的,赵佶脸上露出一副开心并且是理所杨的笑容。

“师师,还是你懂朕啊……”赵佶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对他而言,活的余越长久,就越能领略到世间那些他未曾领略的艺术,而且李师师比他小了八岁,对他而言,这是一件不愿提及,但是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如果他老了,李师师如何是好?

“陛下……”赵佶身材高大,此刻李师师站在他的身前,头顶却只勉强碰得到他的下巴,李师师见赵佶如此心绪,便回身保住赵佶的腰身,轻轻的叫着他。

“赵大官人……”当初,他们在镇安坊初遇的时候,她便是这样叫他的。

“好好的,怎么又提起当初的事了。”赵佶倒是不反感李师师提及过往,只是他感觉到李师师异样的举动,内心突然感觉很不安。

“当初你还是端王的时候,就来镇安坊听我的场子了。”李师师此刻已经几近趴在赵佶身上,一只手放到赵佶身前,轻轻拨弄着赵佶褙子上的领抹。

“是啊,当时是何等的无拘无束啊。”赵佶登基,是不得已而为之,算是责任,也算是兑现诺言。

“我竟也不知道你的存在,只知道我在教坊时,最苦难的日子里,总有个不知名的人在我的帘下放满红绡。”李师师如此说着,眼中竟然露出狡黠的目光。

赵佶不知该说什么来回答李师师,只是拥着她,李师师似乎也知道赵佶无话可说,仍在那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陛下,你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这片土地不在属于你,不在属于大宋,你该如何是好呢?”李师师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地,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想看看赵佶的脸色,却只看到赵佶日渐深邃的颈纹。

42.再临仙瓠中(一)

李师师再艮岳之中和赵佶旖旎之时,陈士敬和那些流民在北门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这群没心没肺的流民,刚吃了一顿饱饭就开始挑毛病,什么这粥里有沙子啦,这粥太稀啦之类的。

陈士敬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但是他现在是代表着太医局啊,这要是让这些流民抓住了把柄,整一封万民书呈递上去,参自己父亲一本,那谁能顶得住啊。

“要不要去帮帮那小子。”孔慎不知道从哪拿出两个蒲团来,拉着木槿在一处阳光不错的地方做了下来,木槿那从小跟她二哥闹腾的,就这点阵势她根本不放在眼里,所以也没打算上去帮士敬解围。

“这算啥,不用管,我们小时候闹得,那比这个厉害多啦。”木槿瞥了一眼士敬那边,满不在乎的说道。

“哦?你们小时候也去围着那些当官的折腾啊。”孔慎双手撑着地面,向后仰着,和煦的阳光晒得他很舒服,眼睛微微眯起来,遮住了墨绿色的瞳仁,与木槿说话,也是一副慵懒的样子。

“那可不!当时我爹爹被那时候的邓州望族栽赃,那知州偏袒那些望族,我爹爹就锒铛入狱,那些被爹爹救过性命的人都闻讯赶来,在那邓州府衙门口好一个闹腾,那知州迫于压力,才把我爹爹放出来的。”木槿红光满面的说道,那还是一副邀功的表情呢。

“我一直在想,你为何不像你二哥一样,对我的身份感到好奇呢?”孔慎冷不丁的说出这么句话来。

木槿听了以后,脸上唰地一下就红了,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不停地戳着自己的手指头。

还能是因为啥呀……

“我……”木槿支支吾吾地。

“哎——哟——”孔慎实在是被阳光晒得舒服,胳膊上松了劲儿,直接仰面躺在地上了。

“孔大哥,恁地多土,多脏哎。”木槿下意识的说道。

“土可不脏,这是最干净的东西,你不懂。”孔慎往身下一摸,那蒲团眨眼就消失了

听了孔慎的话,木槿这才想起来,他是灵参之体。她偏了偏头,就看到孔慎在阳光下卧着,绿绮散乱,露出白皙的肌肤,如此一看,她的脸色更红了。

“妈的,气死老子了。”士敬骂骂咧咧地往他们俩这边走过来。“怎么还能有这种白眼狼啊,吃着大鱼大肉骂娘,什么东西!”

“这有啥呢,见得多了就好了。”孔慎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

“是是是,咱年纪小,没有您活的长远,见识浅!”士敬正在气头上呢,对他也没好气儿。

“嘿~你这小子,老子好心劝你,你怎么还反咬一口呢。”孔慎听了士敬的话也不乐意了,除了苏樊,谁敢朝他这么蹬鼻子上脸啊,他也不躺着了,直接是挺直了身子坐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吵啊!”木槿赶紧把两个马上就要掐起来的人扒拉开,她真的服了,这俩人上辈子不会一个是嬴政一个是荆轲吧,怎么见了面就掐架。

“看在木槿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哼!”

“看在我妹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哼!”

两人简直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异口同声地对对方喝道。

“孔大哥,咱们一会去哪呀。”木槿知道,她二哥一会一准是随便找个人把那妇人安排一下就准备走,陈士敬最讨厌没良心的人,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

“你怎么就知道问这个萝北,你咋不问你二哥!”士敬一看着自己妹子往孔慎那靠就来气,这老妖怪有什么好的,别看张这么俊俏,说不定都是画皮呢,真揭下来说不定满脸皱纹跟老枣树皮似的。

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念叨念叨,要说出来,不用说孔慎了,他妹子不得找他拼命 啊!

“唉……这有些人呐,就是嫉妒,明明自己就不受待见,还非要一个劲的往上凑,唉……”孔慎一边在那欣赏着自己的手,一边若有所指的嘲讽道。

“你他妈的!”士敬哪能不知道这说的是他啊。

“不好意思,我是天地所生,没有妈。”

“那你他妈的不是个孤儿?”

“抱歉,我还有个漂亮可爱的妹妹。”

“……说的好像谁没有似的。”

不过士敬回头看了看,自己这妹妹漂亮倒真是漂亮,可是一点也不可爱。自己这跟孔慎一掐架,木槿又得好几天不理他。

女大不中留啊……

……

士敬对那些流民丧失了怜悯,就听之任之了,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还是安排了人手把那妇人送到了太医局,剩下的,就全凭他们的造化了。

于是,三人便进了汴京城。说起来也有趣,他们三人中,还就数士敬来汴京的次数最多,木槿一路舟车劳顿,自然是想吃点好的,孔慎虽说能够辟谷,但兴许是当年在汴京的际遇,对着汴京饮食却颇有好感,于是三人就商议到哪里去吃饭。

到汴京,认准御街樊楼!

43.再临仙瓠中(二)

他们一行三人到了樊楼就按部就班的点菜吃饭,士敬装着心事,在饭桌上缄默不言,倒是孔慎和木槿两个人说的很欢实。

“哎!孔大哥,你快吃这个冬笋,跟咱们邓州的不一样耶。”木槿说着给孔慎夹了一块青翠欲滴的冬笋,开封的冬笋多半来自江浙一带,而邓州的冬笋则多来自巴蜀之地,色泽、口感自然是不同的。

“这东西还能吃啊。”笋的食用,大约就是在宋朝才兴起的,说起来,孔慎已经一百多年没有来这种酒楼吃饭的,所以这些饮食对他而言十分新奇。

“当然啦,这东西可好吃了,孔大哥快尝尝啊!”木槿筷子都不带停的,往嘴里塞着大片的盐焗鸡腿肉,然后又端起一旁的麦芽糖饮咕噜咕噜地喝着。

“啊!呸呸呸,这是啥啊!”刚才点菜的时候,孔慎碍于面子,就让木槿点了,木槿知道他不缺钱,所以是想吃什么点什么,所以现在出现的一个问题就是,有些菜是孔慎都没见过的,更不用说吃了,他刚夹了一块酱红色的不知道是啥的东西放进嘴里,一股他从未尝过的、似乎是经过发酵的产物在他的唇齿间流窜,给他吓得一口吐了出来。

“孔大哥不害羞哦 ,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吐东西,嘻嘻嘻”木槿对着孔慎嘲笑道,却又在孔慎筷子刚下过的盘中也夹了一块酱紫色的东西放进嘴里。

“哎呀,这不是庐州咸肉嘛,孔大哥你没吃过吗?”木槿一边吧唧吧唧地吃着,一边问道。

孔慎本来看着那些泛着诱人光泽的酱红色肉片还挺有食欲的,这厨师的刀工精湛,把那肉片切的跟韭菜叶一般薄,摆盘的时候又在其中放入了鲜嫩的白萝卜片,重峦叠嶂,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但是,那股子奇怪的味道是啥子哦!

“你就没吃出这……庐州咸肉……有一股子怪味?”孔慎是不敢朝那盘东西下筷子了,这还试探性地 问了问木槿。

“没有啊,这肉多好吃啊,哎呀,真香!”木槿那正吃得欢呢,哪里听得进去。

“你说的,是酱油的味道吧。”闷了老半天的士敬终于是逮到个机会说话了,瞅瞅这俩人你侬我侬的,哪有他插嘴的机会啊。

“酱油?那是啥?”木槿和孔慎异口同声地问道,不过木槿是无意,孔慎是有心。

“我听说这东西产自绍兴府,是用豆子放上酒曲酿出来的,酱油制出来就是这种乌黑油亮的颜色,诺,你看。”士敬说着,用筷子从盘中夹起一片肉来,摆了两下,然后放进嘴中。

“怪不得吃着有个怪味,那是豆子的腥味吧,酱油,看来这种东西是最近才出来的。”孔慎一边想着,绕开了那盘咸肉,对着冬笋疯狂进攻,一边吃着,一边却在想到。

自己是不是有点跟不上时代了,自己虽然容貌年轻,可是实际上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啊,这以后木槿要是嫌弃他年纪大可咋整……

木槿哪知道孔慎这脑子里跑的马车,还在那一门心思的吃肉呢,说起来,她第一次吃这庐州咸肉还是她大哥给她弄得,说到这……

好久没见大哥了啊……

“好久没见大哥了啊。”木槿说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心里藏不住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本来这木槿和孔慎在那卿卿我我的,士敬就够郁闷的了,这好不容易对他说句话,居然还是想他大哥的。

……非常火大!

“等这边的事情完事了,我就带你回邓州看你大哥。”士敬还没开口呢,孔慎就放下筷子,对着木槿说道。

“哦哦,好嘞好嘞。”木槿吃的满嘴都是油,一边吃着还一边“滋溜滋溜”地舔着嘴唇。

“孔大哥,咱们今晚住哪啊?”很显然,木槿吃饱了,然后自然是要开始考虑住的问题了。

“我对这汴京城也不是很熟悉呀,以往来,都是随便找上一挂就能睡。”他们在包间里,也不怕别人听见,孔慎又不是人,哪里会考虑这种问题。

“挂在树上,那咋睡啊?”木槿当然不懂了。

“我有这个啊!”孔慎那袖子跟个无底洞一样,木槿就看着他从一个空荡荡的袖子里拿出一个比猪头小不了多少的、纹着许多金色纹路的葫芦。

“哎,不对啊,上回我还看着这东西放在大哥的书院里呢!”木槿虽说傻乎乎的吧,但是记性可不差,不说过目不忘,但是也差不多了,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成了邓州一带有名望了郎中,那一日她只略略的在孔慎的书房看了一眼就记下了。

“你大哥肯定不会跟你说这些事情。”孔慎当初跟陈士梓约定过,所以他笃定陈士梓会遵守承诺,“这东西名叫【六道乾坤壶】,所谓六道,就是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凡次六道,无所不纳,乾坤,自然就是天地,凡在此间,无所不存。往大了说,只要我在这天地之间,就可以随时取用,往小了说,只要是一个活物在六道之中,都可以进入我这六道乾坤壶中。”

孔慎说完后,不光是木槿,连士敬都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天道、人道的。

“还记得冬儿吧。”孔慎知道自己这么说,这俩人听不太明白。

“那是谁?”士敬问道,孔慎和木槿在太医局的药圃找到冬儿的时候,他正和那些刁民大战呢。

“得得得,我今晚带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不还一直观念着那小娃娃么,哦,对你来说他也不算小娃娃了,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孔慎对着木槿说道,还眨了眨眼。

木槿:……

44.再临仙瓠中(三)

孔慎活的这许多的岁月中,见过无数的人,经历过无数的王朝更迭,也见识过无数的战争铁蹄,他学会的最多的就是,如何保全自己。

几人离了樊楼以后,木槿和士敬还商议着要去哪呢,孔慎二话没说。

“进大内!”

“什么?”其余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叹道。

“咋了,有什么问题么。”孔慎不以为意,天下之大,还有他不可去的地方吗?

士敬和木槿想都不用想,看着孔慎那样子就知道,又忘了他在上京的牢狱之灾了。

“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啊……”木槿小声的说道。

“你不是有令牌么……”孔慎幽幽地说道,脸上一副“你俩是傻子吗”的表情。

……

“站住,什么人!”尽管现在已经天黑了,街上的夜市都纷纷繁华起来,但是这丝毫不会影响到宫城朱雀门的这些卫兵,大宋一向是奉行弱外实内的政策,把战斗力最高的禁军放在汴京,这小卫兵看见孔慎这等容貌丝毫不为所动,板着脸问道。

“哦,小哥,我是太医局令侍郎。”士敬到了这天子脚下可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把令牌递上去。

“这么晚了才回来啊,太医局也够辛苦的了,快进去吧。”那小卫兵见是太医局的,立马就放行了,他哪里知道,士敬居然是冒名的!

几人进了里面,就转了向,他们从来没进过这宫城,哪里知道怎么走啊。

“这这这……这可怎么走啊。”木槿本来就有点路痴,现在进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直接傻眼了。

“快,躲起来!”士敬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一队巡逻的卫兵走过来,赶紧提醒道。

“没事,你们别说话,他们看不见咱们。嘘——”孔慎把手比在嘴唇上,示意他们噤声,那一队统共十个人的卫队就从他们眼前经过,竟然没有发现他们,其中一个卫兵就贴着木槿的脸走过去,木槿吓得气都不敢喘。

“好了,他们过去了。”看样子这种事,孔慎干的不少,表情端庄,丝毫不慌。

“那我们现在去哪啊?”木槿问着孔慎,一边诧异到,她怎么感觉又饿了……

“还记得咱们白天去的太医局的药圃吗?”孔慎一脸鬼魅地朝木槿笑了笑。

“哦,嘿嘿嘿,走啊走啊。”木槿自然知道孔慎是啥意思。

士敬一脸懵,这俩人在说啥??

……

于是,几个人蹑手蹑脚的往东面的太医局溜过去,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阻碍,非常顺利。

“不对啊,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呢。”士敬在后面跟着孔慎木槿俩人走着,这一路上,他总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有啥奇怪的啊,二哥你净能大惊小怪,咱们从朱雀门一路过来多顺利啊,一点阻碍都没有。”木槿嗔怪道。

“怪就怪在这个地方啊,按理来说这大内宫城应该是防卫森严,为何我们只在朱雀门遇到了卫兵,往里走就再也没有遇到啊?”士敬把他的想法说出来,此刻夜渐深,华灯初上,整个大内虽说也是灯火通明,但是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此番景象便平添了几分诡异。

“是哦,二哥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哎。”木槿说到这,其实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在这种地方,如果一个盘查的卫兵都没遇到,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他们被盯上了,要么就是这里的卫兵全部被调集到了某处进行着什么活动。

“木槿,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没有。”一直缄默不语的孔慎突然说了句,还把木槿吓了一跳。

“我没有闻……”木槿刚要下意识的说,突然就感觉嗅觉中传来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这种味道……里面有……”士敬说到这,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死老二,你快说啊,磨磨唧唧的跟个大娘们似的!”木槿扒着她二哥,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是朱砂!和人血!”这六个字几乎是从士敬的牙缝里崩出来的,木槿不知道,她二哥为何会这么生气。

孔慎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只有木槿一个人傻愣愣的看着他俩。

“你知道吧?”士敬此刻竟然是一脸煞白,毫无血色,眼中饱含惊恐的说道。

“当然知道,丹仙葛洪的书嘛,我七岁的时候就背的滚瓜烂熟了。”木槿一脸骄傲的说道。

“那你应该知道,葛洪在这本书里说道,‘朱砂为金,服之升仙者上士也。’后来的方士就以此为圭臬,炼制成仙丹药。”士敬咬牙切齿的说道。

“难不成,这大内之中……”木槿觉得这也没什么啊,哪朝的皇帝不炼丹啊,但是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你别给她讲了,我心中已经有个大概了,咱们还是悄悄进去看看吧。”

孔慎说完,拉着两个人,往虚空中一遁,三人眨眼间便来到了一处房顶上。木槿和士敬刚到这房顶上就闻到了浓郁的煅烧朱砂的味道和血腥味儿。

孔慎小心的掀起一片瓦,他们透过窟窿,感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是里面的说话声。

“那边的,朱砂煅好了没?”

“好了好了。”

“快点,手脚麻利点,把这三十两朱砂从东北角倒进去,快点的啊你,误了太皇陛下的大事,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哎哎哎,奴才这就来了。”

……

房顶上的三人仅仅通过这一个小口就能看到十几个人在活动,他们围绕着一个巨大的药池不停的作业,不断地有人往里面加入朱砂、还有一瓶又一瓶乳白色的粘稠浆液。

药池中的液体腥红粘稠,在热力的作用下不停地泛着气泡。

“孔大哥,这到底是什么啊?”木槿压低声音,朝孔慎问道。

“唉,这些人终究是逃不过这些东西的诱惑啊……”孔慎叹了口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木槿没听懂,但是士敬可是听懂了孔慎话中的意思。

45.再临仙瓠中(四)大剧情章节!

“林大人,大事不好了,咱们豢养在参园里的那株灵参不见了。”一个人跑过来向另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说道,那管事的人穿着道袍,鹤发童颜,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什么?!”那被称作林大人的人大吃一惊,“今天可有什么不相干的人进去过吗?”

“这……许大人说今日下午有一女娃拿着太医局的令牌进去过,可是他们进去了之后就再也没见她出来过,再后来进去查看,参园里面空无一人,咱们那株灵参也不见了,而且……而且……”来通报的那人支支吾吾地。

“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吞吞吐吐地,有什么话就快说。”林大人骂道。

“而且,我看那灵参失踪后留下的土坑,不像是人挖出来的,像是……像是他自己跑出来的。”那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那土坑实在是不像是人为的啊。

“你别是去镇安坊看漂亮姑娘看昏头了吧!”林大人听这话一开始是压根不相信的,但是转念一想他正在做的事情,这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你说的,当真属实?”林大人还是将信将疑的问道。

“属下说的千真万确啊!”那人拱手作揖,躬身一拜,笃定地说道。

“这可不妙啊,得赶快禀告太皇陛下!”

……

房顶上的木槿和孔慎听完下面的这对话,相视一看,嘿嘿一笑,他们遗失的灵参,此刻正乖乖的在孔慎的六道乾坤壶里呆着呢。

“你们俩笑啥呢,这灵参不会是被你们俩盗走了吧。”士敬一脸古怪的看着这俩人。

“那可不!”木槿那一脸骄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刺杀金国皇帝功成归来了呢。

“得得得,别贫了,快跟我说说是咋回事啊。”士敬心里这也犯糊涂呢。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们俩就没人给我解释一下下面这池子是怎么一回事啊?”木槿还迷糊着呢~!

“你俩都别吵了,咱们现在就去太医局的药圃参园,找个地方安顿下,再慢慢聊!”孔慎见这兄妹俩剑拔弩张的,赶紧制止道。

就孔慎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太医局的参园是什么客栈呢……

木槿和士敬虽说是凡胎,但是孔慎好歹也是在世地仙,用轻功带着他俩下个房顶还是不成问题的,士敬对他这手段都见怪不怪了,木槿却是吵着好玩好玩,还要在玩。

“又在胡闹,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带你咋玩都行啊,莫要胡闹了昂!”孔慎比木槿高了一个头还多,他用纤长的手轻轻抚着木槿的头,安慰道。

“哦——”

士敬真是够了,这俩人能不能消停点!

……

孔慎靠着参园的灵气,带着另外两人转了半个时辰才找到,此时已经几近子时,冬夜静悄悄的,连蛐蛐的叫声也没有,只有匍匐于地面的冷风时不时的刮过灌丛发出的沙沙声。

“咱们怎么弄啊。”士敬小声问道,他到现在也没彻底搞清楚,孔慎要打算怎么整。

“别着急,你看见那棵云松没?”两人顺着孔慎手指的方向看去,黑夜之中,他们隐隐约约看见在参园的角落有一棵两丈多高的云松,看起来,这太医局是为了模仿关外人参的生长环境,特地移栽了这么一株云松,他们那里会想到,这云松树有朝一日会成为这几个盗窃人参的小贼的庇护所。

“一会咱们就爬到那棵云松的中层,把我的六道乾坤壶放好,然后咱们进去就可以了。”孔慎对自己的法宝那自然是很有信心,但是士敬和木槿没玩过啊,木槿凭着对孔慎的感情,倒是丝毫不担心,士敬却是有些将信将疑的看着孔慎。

“得得得,你小子也别这么看着我了,咱们用事实说话昂!”说着,孔慎一手一个,拉着俩人纵身一跃,飞到那棵云松的中层上。

“好玩啊,太好玩了,孔大哥,我也想学飞啊。”虽然刚才已经飞过一回了,但是木槿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对人而言,飞,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情啊。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带你飞呢,你要学飞,可不是一时半会能会的,快跟我进来吧。”孔慎从腰上解下他的六道乾坤壶,找了一个他认为稳当的枝丫放上,又从袖中拿出一块看起来质地坚硬的白布,将葫芦包住,只留了小小的葫芦嘴在外面。

“这是何物?”士敬秉承着不懂就问的精神,看见孔慎拿出的东西,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这东西叫火浣布,是我从西域弄回来的,这东西可神着呢,不仅不怕火,而且脏了以后再火中焚烧,再取出来就是亮洁如新,所以名曰火浣布。我把它披在这六道乾坤壶上,也是为了防尘防火。”孔慎这话是对着木槿说的,他才懒得理陈士敬呢。

“好神奇哦,那咱们怎么进去啊。”木槿长这么大,除了皇宫,什么宅子都住过了,唯独没住过这葫芦,所以此时也是跃跃欲试,心中激动溢于言表。

“别急。”孔慎正色道,“炁作本,升而清,降而浊,靡而臻,平而定,六道不化外,四象不由中,故凡脱俗为仙。”孔慎这一回咏的法术不似之前那般激烈,反倒是像君王祭祀一般持重,随着他话音而落,六道乾坤壶的嘴部开始隐隐泛出绿色的光晕。

“纳!”孔慎低声一喝,那团原本只有指尖大小的光晕瞬间放大,将三个人笼罩,待那光晕再度消失后,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

从孔慎诞生的那一刻起,这只葫芦就伴随着他,千百年来,进入这里面的,或人、或妖、亦或是仙,不计其数,有的早已亡故,有的被作法收付,有的早已飞升,对孔慎来说,这里是温柔乡,也是埋骨地。

和他们的大哥一样,陈士敬和木槿第一次进入到这个他们从未涉足的领域,也是慌张,甚至是惊恐。对凡人来说,他们不了解、没见过的事物,首先的态度就是,质疑、否定。

“这里面好冷啊。”这葫芦之外虽说也是初冬,但是这里面的小千世界可是依照着孔慎的习惯形成的,他这灵参之体,自然喜欢高寒之地,木槿这等肉体凡胎,如何遭得住。

“你们跟我进来吧。”孔慎没有把这兄妹俩带到当年他面见士梓的地方,而是折返到另一个方向。

这条路和原先的路既然不同,原先的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简直可以和大内宫城的御街相提并论,而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湿冷阴森,晦暗无光,沿途的墙壁上不停地滴水,墙上爬满了青色的藤蔓,不知是木槿幻听了还是真的存在,她居然都听到了蛇吐信的“嘶嘶”声。

他们走着走着就发现,路越来越窄,到最后必须侧着身子通行,木槿跟在孔慎的后面一步一步如螃蟹一般挪动,心道,幸亏自己发育的不好啊,这要是苏姐姐过来,不得卡在这里啊。

远在长白山的苏樊打了个喷嚏,心道,谁念道我呢。

这种狭道,单纯走并不是最累的,它最可怕的在于,人无法坐下来歇息,最多就是趴在壁上小憩。

“孔大哥还有多远啊……”木槿现在对长途跋涉这个事情充满了阴影,这葫芦里面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大,说不定完全随孔慎心动而变,而且路又窄,道又滑,这谁顶得住。

“你俩稍微眯一下眼睛。”孔慎没回答她,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出于对孔慎的信任,木槿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士敬就不一样了。

老子就不。

他们跟着孔慎,只再走了五六步,之前的阴郁突然一扫而空,浑身涌上一股清爽开朗之气,眼前一亮。

番外一 鬼市(一)

对所有的鬼怪而言,中元节都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凡人庆祝春节,他们则在中元节狂欢。

有诗云:

昔人多不返,今我独生还。

回望琼山县,昏昏瘴疠间。

在中元节这一天,日落之后,鬼怪们便开始活跃起来。鬼门关前的石碑上,刻着十六大鬼的名字,他们是阎罗大帝特地挑选出来镇守鬼门关的,作为明面上酆都乃至鬼界最强的十六个鬼怪,他们在酆都的地位仅次于无常,而阎罗大帝更多的时候则作为一种精神象征,绝大多数的鬼怪都不曾见过阎王的真面目。

这一年,按照人间的时间算来,王莽刚刚篡汉不过两年,人间正是打乱的时候,这也方便了大小鬼怪在这一天狂欢了,因为每时每刻都会有新成员加入。

孔慎离了长安后,便四处游荡,他刚刚化形不久,尚且是妖身,又依仗灵参之体,法力强大,到了酆都不过三年的光景,就成了有名的杀神,有一众小鬼在他的庇护下生活的倒也很滋润,阎罗大帝见他势力颇大,加之十六大鬼刚刚转生一个,索性就把孔慎纳为新的十六大鬼,命无常在鬼门关石碑上重新刻了名字,他的名字被用婉转精妙的小篆刻在昆仑玉上,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孔慎是哪个世家亡故的公子呢。

“公子,喝点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地说着。

此时,孔慎正半躺半坐式地倚在一个女子的腿上,衣襟半开着,露出和田玉一般光滑骨感的上身。那女子双腿并拢,侧身坐着,就任由孔慎依靠着她。女子一只手轻轻抚着孔慎比她自己还妖娆的脸,另一只手从一旁的案上取过一只酒樽。

房间里灯光昏黄,不知是哪来的热源,将这屋子烘地暖洋洋的。女子脸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五官与孔慎比起来自然是差得远,但是仍旧是一等一的样貌。

孔慎并没有回答那女子的话,仍旧慵懒地靠在她身上,双目似睁似闭,随着那女子的轻抚,嘴巴一开一合,发出有节律的呼吸。

“公子,这是秦酒,你素来喜爱饮的不是吗。”那女子柔声说道,端着酒樽放到孔慎嘴边。

孔慎张开嘴,那女子便把酒樽又向前一送,随着孔慎的饮用,将酒樽换换地抬起,直到樽中酒全部饮尽。

“我饿了。”孔慎饮了酒,面颊微微泛红,那女子瞧着他,有些出神,孔慎又说了一遍。

“我饿了。”

“我失态了,公子想吃点什么?”女子随着孔慎的动作,将他扶起来,正襟危坐,望着孔慎,她未饮酒,脸色却比孔慎还红。

“菘菜吧,你要陪我吃啊。”不似刚才的慵懒,孔慎这句话颇有点撒娇的语气。

“好好好,我陪你吃。”那女子宠溺地抚了抚孔慎的脸,朝门外轻声喊道,“门外可有小妖侍候?”

“娘娘可有什么吩咐。”门被人“吱呀”地一声退开,进来一个獐头鼠目的小妖。

“公子想吃些菘菜,你去端些来。”女子说完似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孔慎问道,“公子可吃些醢酱?”

孔慎点了点头。

“你且依样去做吧。”

“小的遵命。”

那女子吩咐完了,又回去坐在榻上,拉着孔慎躺在她腿上,这一回,她的手没有再抚摸孔慎的面颊,而是顺着孔慎半开的衣襟伸了进去。

“娘娘,逾矩了。”孔慎只是嘴上说着,动作上却一点也不反抗,原本慵懒的似睁非睁的双目直接闭上了,神色松散惬意。

“从有酆都那时,我便在这里了,你未来之前,我还不曾见过这么俊俏的人呢。”女子此时竟然不再称呼孔慎公子了,语气也由之前的恭敬变成戏谑,甚至是——

挑逗。

“娘娘,你可知道,我究竟为何来这酆都,做这个被人管束的十六大鬼吗?”孔慎对女子的抚摸没有丝毫的抗拒,此时只是躺在她腿上,平静的回道。

“这我还真不知道,那些小妖也不中用,竟连这等重要的消息都查不出来。”女子嘴上说着生气,却是噙着笑意看着孔慎,那意思不言而喻,就是等着孔慎自己说出来呢。

“今天是中元节,她想必会飘荡到这里的,我已经让手下的小鬼在鬼门关守着了,大约到了子夜,就有消息了吧。”

“公子若是不弃,不妨让我的人去整个酆都给你找,不知你要等的人是何样貌。”那女子手上的动作愈发越界,孔慎的衣服被她褪下大半,上半身已经几近裸*露,孔慎蝤蛴一般的脖颈暴露在暗淡的灯光之下,精致的锁骨折出阴影,那女子面色愈发红润,整个房间似乎都温热起来,弥漫着靡扉的气息。

“你就算把自己脱光都没用的,对一个灵参你还想奢求什么呢?”孔慎对女子的举动很是不解,他在酆都三年,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那些想巴结他的小鬼,任凭他们奉上多少风姿绰约的女人也好、女妖也罢,孔慎都一一谢绝,眼前这人,是附在阎罗殿上的鬼王,通鬼、人、仙三界之气,但凡是想要转生的小鬼或者是像他这样想要升仙的地精,都要依仗她,这样一个在酆都可以说是呼风唤雨的鬼王,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这些事呢?

“有没有用,还是要试过之后才知道啊,你个鬼灵精~”那女子语气中溢满了对孔慎的宠爱,她一边说着,竟然真的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了。

番外一 鬼市(一二)

有诗云:

上仙未承情,鲈脍刀难俎。

凉城不解意,春风莫摧残。

“娘娘,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孔慎在这人事方面虽说还是个尚未开化的木头,但是他毕竟也活了上千年了,化形也足足百年之数,总归也是略知一二,只不过,鬼王姬这种脱胎于阎罗殿的灵体,还能做这种事吗?

“有何不妥啊,来嘛~”鬼王姬此时已经是衣衫凌乱,露出肩头大片粉白的肌肤。“我知道,我不如你好看,但我对你可是真心的啊,阿慎,你去酆都打听打听,我何时对男子这样过,哪怕是阎罗大帝也不曾让我如此低声下气呀。”说到后面,鬼王姬的语气中竟然带了一丝委屈,她半裸着上身,靠在孔慎身上,手上还是不停的在孔慎身上摸索。

“我……”孔慎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他本不是凡人身亡之后的魂魄,因而灵台稳固,鬼王姬的勾魂对他来说起不了丝毫的作用,但是,自己小腹那团燥热的火苗是为何啊?

“你若是不从我,我就把你是灵参的消息散布出去!让整个酆都的鬼都来杀你,你自己想必也知道,像你这种已经化形的灵参,对这些鬼们有多大的吸引力,吃了你,再加以修炼,增长修为都是往小了说,往大了说,甚至有可能还阳升仙!”鬼王姬用纤长的手指划过孔慎的下颌,似乎又不甘心,竟然凑上脸去,伸出粉嫩的舌尖,顺着孔慎的喉结一直轻舐到他的下颌尖。

在这个角度下,孔慎才得以观察到这个在酆都艳名远扬的鬼王姬的容貌。

她的眉毛很淡,像是小孩子恶作剧时用竹炭划上去的一般,清瘦纤细,眼眶不似寻常女子一般温婉圆润,却像是篆刀精雕出来的棱角分明,再搭配上靛紫色的瞳孔,乍一看便是十二分的凶相,鼻梁高翘凌立,此时微微笑着,嘴角勾出弧度,她若是扮上男装,也不知要蛊惑多少女子。

只可惜,这幅棱角分明的脸却搭着一副火热的身躯,此刻被她抱在怀里的孔慎,像极了待宰的羊羔。

“我知道你看惯了人间的女子,所以把头发弄成了黑色的,但是你怎么也不肯看我一眼?”

孔慎别过脸去,又被鬼王姬暴力地扳了回来。

她抚着孔慎的脸,轻轻地将殷红丰满的双唇向孔慎的嘴上印去。

“唔……”孔慎感受到鬼王姬那阴寒的嘴唇向他吻了过来,但是迫于她的淫威,孔慎不敢有丝毫的抵抗,只能任由她摆布。他自己深知,尽管他是十六大鬼,实力强横,但是,对化形灵参的渴望,会让那些孤鬼铤而走险,而且,除他之外的十六大鬼为了位列仙班,也极有可能对他下手,俗话说,好虎架不住群狼,更何况这些狼里面,有些比虎的战斗力还高。

像鬼王姬这种不贪恋他的灵参肉胎,却贪恋他的男色的,整个酆都也找不出几个来。

鬼王姬一只手抚着孔慎的面颊,动情的吻着他,另一只手顺着孔慎的胸膛摸索着一路向下,孔慎感觉到小腹下一凉。

“这就是人们说的男女交媾吗?”孔慎没有丝毫欲动,脑子里竟然想了这么一个问题。

“唔……嗯……”鬼王姬感受着孔慎身上传来的并不算强烈的热意,兀自沉醉起来。手上的动作却也丝毫不落下,但是,身下的这个男人为何一点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孔慎这种行为,在鬼王姬看来就是消极抵抗,她可不喜欢对她没有回应的男子。

“我……娘娘……我不会”孔慎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

鬼王姬被孔慎这样子逗乐了。

男人最怕女人说我还要,但是,此时此刻的孔慎,听到了更可怕的。

“不会没事”鬼王姬附在他耳边充满诱惑地说道,“我教你”。

“笃笃笃”正当孔慎在鬼王姬的撩拨下,两人情欲渐酣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什——么——人!”鬼王姬在这时候被打断,当真是怒不可遏,若不是孔慎在这里,她立时便抬手做法把门外的小妖抓进来暴打一顿。

“鬼鬼鬼……鬼王娘娘,小的不知道您在这里,孔公子命小的在鬼门关看守等一个游魂,不知公子现在可在里面。”门外那小妖一听是鬼王姬的声音,吓得腿都软了,整个酆都城的鬼,听见鬼王姬的名字真是闻风丧胆,鬼王姬不仅仅是艳名远扬,也是凶名在外。

孔慎无论如何杀伐,对他自己的小手下还是不错的。

“我在!我在!!你说什么,她来了吗?”孔慎此时已经忘了方才鬼王姬对他的威胁,用力挣脱了鬼王姬的束缚,站起来快速的理了理衣襟,敞开门问道。

“按照公子的吩咐,我们已经将那个游魂安顿到了您的府邸。”

“快快快,带我过去。”

就在孔慎要夺门而出的时候,衣袂被身后的人扯住。

“公子!你这就要走了吗。”鬼王姬此刻衣衫半开,胸前大片的粉白裸露在酆都阴森的空气里,她已经是梨花带雨,孔慎也被吓了一跳,那小妖看见这等香艳景色,赶紧低下了头,再多看一眼,怕是小命不保。

“是啊,要走了。”孔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你且去吧,我的人会一路尾随你,护你周全,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我或许……”孔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鬼王姬用手捂住了嘴。

“别……别再说了,快走吧。”

鬼王姬没等到孔慎的回眸,最后是否等到孔慎的归来,也无人知晓。

人们只知道,那一夜,酆都城阎罗殿最高阁上,有

一盏飘摇的烛火,一盘凉透的菘菜和满面清泪的鬼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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