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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不是唐僧》


第二十五章 实战演习

短短一天,准确的说仅仅是两个时辰。

屯骑营大小事宜,都被陈骏尽握手中。

但入夜后陈骏并没休息,而是一边啃着刚刚出炉的馕饼,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油灯一直亮着,直至深夜没也熄灭。

陈骏没睡,晚上没有执勤任务的宋石三人也没睡。三人就躺在沙地一侧,目光时不时的看向尚未熄灯的大帐。

“老宋头,你说校尉他在里头做什么?”

“我哪能知道。”

“你是我们三个里头最早见到校尉的,他就没和你说说别的吩咐?”

“真不晓得。”

宋石接连摇头,末了说道:“你们想知道,自己进去问不就是了。”

“咱可不想给自己找事。”

三人正低声说着,不远处的大帐帐帘却突然被掀开。陈骏走出来也是一愣,他没想到自己麾下三名旅帅现在都没睡觉。

既然三人没睡,陈骏正好抓壮丁,招手道:“都过来,去帮我拿些东西。”

三人连忙起身:“大人请说。”

陈骏开口道:“我要一些破布、破木桩子,再弄几把铲子来,只准你们三个去,不要叫醒营内其余人。”

“是!”

三人齐声回应,心底都明白这些肯定与校尉在帐内捣鼓的东西有关。

只是,这些玩意能用来干嘛?

宋石三人不清楚,但还是利索的把陈骏要的东西给弄回营内。

然而他们拿回来之后就后悔了,因为陈骏直接分出几把铲子:“跟我一起,把校场沙地改造一番。”

改造……校场?

宋石三人有些傻眼,万恢犹豫了一瞬,开口问道:“敢问大人,可有什么缘故?”

“先干活,边干我边说。”

陈骏不打算浪费时间,同时对宋石说道:“去通知值夜的兵卒,让他们守着其余人,听到动静也不许出来,都踏实睡觉,明日一早操练。”

等宋石迈步离开,陈骏开始带着另外两人挖坑。一铲子插入沙地,连续翻动几铲便刨出了个土坑。

挖坑,堆土,架破木布条,再重开个帐篷……

两个时辰后,空旷的训练沙地,俨然变成了陈骏理想中的模拟训练场。

抬头望天,陈骏丢下铲子吐气道:“你们也累了,都抓紧时间休息。卯时三刻叫所有人起床,明日操练,我有新的训练要布置。”

宋石三人不像陈骏几乎有使不完的劲,弯腰忙碌半天的确都有些承受不住。大体的训练方式他们刚才边干活也边听陈骏说了,此刻见校尉发话休息,却是连多问一句的心思都没有,连忙拍了拍衣袖回自己帐篷。

从丑时睡到卯时,几乎就是打个盹的功夫。

当一个个帐帘被守夜兵卒掀开,不论是辛苦半夜的宋石三位旅帅,还是半夜突然被外面动静惊醒的兵卒,全都两眼通红,一副没睡醒的架势。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谁在外头弄的这些玩意?”

“不会是校尉大人吧?”

“今日这是要做什么?”

刚从梦中醒来的众多兵卒,一看到大变样的营地,顿时叽叽咋咋吵作一团。打着哈欠的宋石三人连忙出声,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等全营兵卒列队齐整后,陈骏才迈着步子缓缓走出大帐:“昨日本校尉重新等名造册,算是认识了你们所有人,而今日我有一场特殊比试,要看看你们从军数年,究竟都有何本身。”

“昨夜我与三位旅帅将营地重新翻整,作为今日训练之用。这项训练,我将其称为实战演习。所谓实战演习,便是由你们扮演敌我双方,在特定的环境和规则下,进行一场不同目的的较量。”

“大家都清楚,我们身为左骁卫大将军的亲卫屯骑卒,时时刻刻都要守护在大将军身侧。大将军大多时候会在军营,但也会出现在危险之地。接下来我将宣布今日演习的具体规则,你们都给仔细听好了……

当陈骏将一大堆演习规则说出来,在场众多兵卒全都云里雾里。因为校尉大人头一句话,就让他们有些捉摸不定。

把眼前营地,当成是远在千里外的山巅?

这真是,需要丰富的想象才行。

除此之外,边缘挂着长布的地方是悬崖,挨着就算跌落悬崖。

木头堆则是一个个土丘,从那过所有人只能用走的,其他地方攻击一方可以跑,守方依旧不能。

沙地前沿的高木杆代表大将军,敌我双方一方要守护‘大将军’,另一方则是要行刺,还规定只要接近一步之内就算行刺成功。

头一回接触演习训练的兵卒,想要记住这些规则都有难度,更别说什么进行训练。

陈骏却是不管那么多,讲完一遍规则后,便看向几名旅帅:“今日训练先由宋石和万恢你们俩的部下开始。宋石你挑出一队人守,万恢你挑一火进行刺杀。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挑人部署,其余人去前方观看。”

宋石、万恢几个时辰前就听过一遍,对陈骏所说演习算是有些理解。两人也觉得这种新奇的训练方法有趣,当即开始招手挑人。

等一炷香的准备时间结束,充当‘裁判’的陈骏先让没被挑中的人都去看台,然后将剩下的人眼睛全都蒙上,将他们一个个送至两位旅帅各自商议的攻守站位。

这么做,也是为了尽可能把演习做的逼真一些。守方和攻方在演习正式开始之前,都不清楚对手在何处。

“两位,你们现在也不能再插手演习。”

“和我一起,作壁上观。”

陈骏带着宋石、万恢最后离场,随即开口:“都把蒙眼布摘了,演习正式开始。”

话音落地,数十名兵卒立刻扯下布条。

虽然天还没亮,但借着火把,互相之间大体都能看的清楚。

宋石一方,至少有两火人,就杵在‘大将军’周边。另外三火人分散四周,相互之间都隔的比较开。

反观万恢这边,一火十人几乎都聚在一块,相隔还不到五步。

演习场内兵卒开始移动,最前边的看台处几人也没闲着。望着外围守军松散的阵势,万恢不由笑道:“虽说今日还是头次见到这般演习,但以某所见,老宋头你这阵仗,断然护不了大将军周全。”

宋石闻言,顿时哼了一声:“你让你手下那几个小崽子冲杀进去试试,一通乱射准叫他们有去无回。”

二人都是直性子,自然都不想自己一方输。

但陈骏站在一旁看了几眼后,便不由摇头。

眼前所见,两方人都没法让他满意,全都得重新调教。

第二十六章 演习调教

第一组实战演习并没持续多长时间。

在不算太大的营地内,作为行刺攻方的十人虽然没有急于向内冲,一开始清扫了游散在外围的守方兵卒,但当他们转而向内的时候,依旧被死守在里头的守方兵卒击溃。

只是守方虽然赢了,但整整一队人却折损大半。

“高弛,张易,你们过来。”

演习结束,陈骏将第一组攻守防的火长、队正叫到身前:“你们自己先评说一番,刚才训练场上各自表现。”

输了的高驰闻言,率先跪地:“回禀校尉,卑职无能,未能袭杀成功。”

陈骏听到这话并没搭理,扭头看向张易:“你呢?”

张易作为胜利方,这会神色倒是很放松,仅仅抱拳行礼:“卑职幸不辱命,未让贼人偷袭大将军。”

“是吗?”

陈骏不动声色反问,开口道:“方才演习中,你身为队正遇敌后可有做出调动指挥?你派出去的探查兵卒遇险,你不闻不问只躲在里头看着他们一个个被袭杀,你觉得自己此举十分稳妥?”

张易继续道:“回禀校尉,若敌军当真派此刻来袭,不论如何都应保护大将军为先,如此难免有人牺牲。”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有多少兵卒可以牺牲?”

陈骏目光微凝,沉声道:“方才只是演习,你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没当一回事,但若将来在战场当真遇到如此情形,你以为对方会傻乎乎的往里冲?把你外围的兵卒斩杀大半再扬长而去,随时在远处继续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是不是要继续分出人手搜捕?你又有多少兵卒可以分?”

“演习中你们心无畏惧,但战场上看着己方折损近半,你们扪心自问,就不会因此害怕,因此恐惧,甚至因此慌乱逃窜?”

一连串的质问从陈骏口中说出,张易额头上开始隐隐浮出汗滴。

他之前赢的时候可没觉得有这么多问题,还颇有些得意,认为陈骏布置的演习不过是故弄玄虚。

现在听陈骏一说,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把演习放在心上。

见张易开始反思,陈骏才看向依旧半跪在面前的高驰:“你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高驰颔首答道:“卑职愚钝,行事太鲁莽。”

“你作为行刺方,战斗的主动权在你手中,而你的目的并不是杀多少对方小卒,你真正要取的只有一人性命。”陈骏伸出了右手食指,当下说道:“达到那个目标,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如若不然,杀敌再多也是枉然,懂吗?”

“卑职谨记。”

“起来吧。”

摆了摆手,陈骏当即回头扫视在场数百人:“方才这场演习,宋石一旅与万恢一旅均无胜者。接下来第二场,万恢出一队人守护大将军,陈良出一火人行刺。依旧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商议,决定派谁参与演习。”

话音一落,万恢和陈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随后,陈良转身问道:“大人,胜负究竟如何评定?”

陈骏稍稍琢磨,说道:“行刺一方,只要成功便算胜利。至于守方,伤亡人数当少于一火才能算胜。”

听到这话,陈良和万恢立刻点头,各自带着本旅的人走向一旁,开始琢磨究竟要如何取得实战演习的胜利。

旁边宋石也没闲着,方才他麾下队正张易表现的确乏善可陈,也该好好说道说道。

等一炷香时间过去,万恢和陈良所派出兵卒都已出列。

依旧是蒙眼站位,随即正式开始演习。

这一次,陈良麾下一火十人可谓吸取了高驰失利的教训,先用五人作为诱饵,引诱守方兵卒调动进行围剿。

随后,再次送出三名诱饵冲杀,吸引出了两倍之敌后立即折返。

等外围拼杀热闹起来,最后两人才终于冲向了目标。作为真正‘杀招’的两名火长身手俱是不错,接连十支裹了箭头的羽箭一同射出,都没能挨着分毫,反倒是被他们用短矛又‘击杀’了两人。

原本演习到这,行刺方可谓形势一片大好。

但倒霉的是两名火长中的一人在即将与最后的对手短兵相接时脚下突然踩空,掉进了陈骏晚上挖好的深坑。

一步之差,让行刺方功亏一篑。

最后一人只撑了几个呼吸,便被守方拿下。

至此,外围战斗虽然还没结束,但也失去了意义,第二场演习自然宣告结束。

依旧,没有胜者。

行刺方看似与胜利就差一步之遥,而守方为此也付出了伤亡十二人的代价。

“老陈,你这运道可真不怎么样。”

作为已经输过一阵的宋石,见俩哥们又是一起失败,顿时打趣:“我可是听见了,你方才暗中提醒这些小崽子场内有陷坑,怎么着,没管用吧?”

陈良无奈摇头,这局他本来是有很大希望可以赢的。

见麾下兵卒全都喘着气回来,万恢脸色同样好不到哪去。他刚才交代了很多,但真正打起来,居然还让对方占了便宜。

要不是那个坑,他这面子今日可就丢在营里了。

“把坑填好,继续今日最后一轮实战演习。”

陈骏这会脸上也挂着几分笑意,开口道:“最后一轮演习我们改变一下规则,守方先蒙眼入场,行刺方可观察守方兵卒所在方位,再进行部署。”

“陈良出一队人守,宋石出一火人攻,你们现在可以自行商议战术。”

………

当屯骑营众多兵卒正沉迷于实战演习,天边的鱼肚白已经浮现。

刚睡醒的殷开山走出大帐,目光环顾整座左骁卫大营,心底不免有几分豪情。

出征在即,他殷开山必定有所作为。也好叫朝堂上那些人知道,自己绝非靠女儿的功勋才升上郧国公高位。

在营前稍稍活动手腕,就看见昨晚负责守夜的部将返回中军交令。

稍稍点头,殷开山笑问道:“昨夜营中可还安稳?”

这话问出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现在大军还没开拔,宫城内还能有什么动静。

负责守夜的中郎将吕世衡闻言稍稍摇头,随后迟疑了一会才说道:“并无什么异常,只有那位刚调入营中的屯骑校尉,昨夜似是忙了一宿。”

“你是说陈骏那小子?”

殷开山闻言,顿时皱眉:“他都做了些什么,你细细讲来。”

第二十七章 殷开山的盘问

“陈校尉似是对营内训练重做了一番部署,昨夜有屯骑营旅帅奉他的命令去讨要了些工具,巡夜将士也听到营内有动静,还曾在营门处张望过。”吕世衡抱拳禀告,把昨夜和今早巡视时的发现说了出来。

“瞎胡闹。”

殷开山可不清楚陈骏有什么本事,只听他才刚来左骁卫头一天就擅更兵卒训练方式,顿时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你既知道,为何不制止?”

吕世衡当即抱拳:“末将只是奉命巡夜,并无干涉他营之权。加之屯骑营并非隶属于我,末将见校尉并未做太出格的事,便想着等大将军醒了再来禀告。”

“这还不出格?是不是要等他把整个左骁卫都闹翻了才算出格?”殷开山不满瞪眼,心底其实明白吕世衡的想法。

陈骏是状元,又是平阳公主和自己促成他入左骁卫。麾下这些中郎将虽说职位比陈骏一个小小校尉高出许多,但他们并不会去与那小子为难。

知道不能怪吕世衡不管事,殷开山闷声开口:“让巡夜将士吃过早饭便去歇息,你随我来。”

吕世衡颔首答应,一声不吭的跟在殷开山身后走向屯骑营。

两人来到屯骑营外时,第三场实战演习正好开始。

因为演习规则的改变,攻方不但可以看清楚守方的薄弱之处,还能在外围阴暗角落藏下那么两三人,只留七人在明面。

整个战斗过程倒是与第二场差别不大,宋石麾下一火人在火长的率领下不断游走,牵扯了守方大部分注意。

随后阴暗处三人先后杀出,前两人为第三人做掩护,再次引开了近十人。

等最后一位躲在守方视线盲区的‘刺客’现身,守在木杆身边的最后六人连忙上前阻敌,口里还喊着‘守护大将军’的字眼。

殷开山一张老脸从出现开始就愈发阴沉,眼前所见‘训练’在他看来几乎如同儿戏。两方人更多的是在围追堵截,完全看不到手上见真招。

这哪像对战训练?

战场厮杀若是如此,那不是任人宰割?

但殷开山虽然不满,还是耐着性子看到最后。当见到最后一位攻方刺客躲闪中靠近一根木杆后突然大喊‘大将军已死,我们胜了’,脸色不由变得更黑。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在营内出言诅咒。

带着阴沉的目光走入营地,没等参与实战演习的将士庆祝终于有胜者诞生,殷开山便粗声喝道:“屯骑营校尉何在?”

声音洪亮,直接从营门口传入沙地最前端。

原本要对这场演习做出评价的陈骏听到殷开山的声音,当即摆手示意三位旅帅先带兵退下,独自迈步小跑至营门处:

“卑职,参见大将军。”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将军?”殷开山森冷的望着陈骏,开口道:“谁给你的权利,让你私改练兵之法?”

陈骏见状,开口道:“回禀大将军,卑职并未更改往日练兵之法,只是在此基础上,多增了一个时辰的训练。”

“荒唐!”

殷开山重哼了声,随即迈步走向营内军帐:“老夫在这只待一刻钟,你若无法给处让我满意的解释,休怪我今日便让你离开左骁卫。”

陈骏闻言嘴角微扯,他知道自己在营内干的这些事,迟早会传到殷开山耳朵里,只是没想到这才第二天,老爷子自己就过来了。

出征在即,殷老爷子不应该很忙才对?

有些头疼的跟着老爷子走进大帐,见殷开山让跟着一同来的银甲将军守在帐门口,心底顿时明白殷开山并没真的发火。

真要动了肝火,哪会进帐中让自己与他‘私聊’?

想通了这点,陈骏顿时放下心来,步入大帐便立刻赔笑道:“是卑职鲁莽,让大将军操心了。”

殷开山依旧黑着脸:“少在老夫面前嬉皮笑脸,你且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回禀大将军,您方才所见,是卑职所创实战演习。”陈骏抱拳行李,顿了顿开口道:“所谓实战演习,便是真人实地的沙盘推演。”

殷开山听到这话,反问道:“你小子,也懂沙盘?”

陈骏闻言不禁腹诽,自己怎么就不懂沙盘?

我不但懂沙盘,还知道怎么用等高线还原真实场景呢。

心底这些话显然不能明说,陈骏稍稍颔首:“卑职对此略有涉猎,也曾想过沙盘的许多不足,卑职以为沙盘最大的缺陷,便是只能让推演之人斗势,了解战场上的风云变化,但对其麾下兵马并无益处。而战场上将士们行进征伐,显然不能与沙盘假想相提并论,过分沉迷于沙盘,最终难免落得纸上谈兵的下场。”

殷开山不会被一两句话说动,冷笑道:“大言不惭,你那如同儿戏的演习,就能比沙盘推演更好?”

“并非更好,而是能让众兵卒以及指挥武官看到,战场上具体的变化,以及可能出现的一些意外变故。”

陈骏解释了一句,随后道:“大将军方才既然在营外瞧见了我们屯骑营训练,自然能看出他们演练的正是大将军野外遇刺时的情形。因为屯骑营场地有限,无法将演习更加细致的演练出来,所以我在演习中添加了许多规则。”

“例如只允许行刺攻方跑动,而守方只可小步走动。这也是为了尽可能还原真实场景,毕竟若我等当真随大将军前往野外探查,布控护卫范围将比这校场营地大很多。兵马一旦分散,即便清楚发生乱子也不可能都立即返回,我在演习中就把这一点考虑在内,也好看看各旅帅、队正对此有何破解提防之法。”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规则,比如只要成功接近‘大将军’就算行刺成功,因为我等并不清楚可能出现的死士刺客是否有什么特殊手段。在野外若真的让刺客与大将军面对面,那无疑是我们屯骑营的失职……

当陈骏将他花费不少脑细胞才布置出的演习一一细说,殷开山虽然还没消气,但也听出了陈骏的这些训练并非玩笑。

如此训练个十几回,屯骑营上下对应付刺客都会有许多经验,甚至他们能想到的行刺方式,怕是要比那些刺客还多。

只是越这么想,殷开山心底就越不舒坦。

眼前这小子安排这种实战演习是何意?

笃定自己会遇刺?

殷开山心底不爽,脸色自然依旧好不起来:“小子,你因何断定,老夫此次出征定会遇刺?”

第二十八章 出征!出征!

因何断定?

这可不是我断定的。

没做他想,陈骏直接说道:“回禀国公,在下曾与殷小娘子有过数面之缘,殷娘将军行走行伍多年,对刘黑闼了解颇深,知其好用死士行刺,小子才想着是否应该多加提防。”

殷开山闻言气笑:“这么说,你还是受了老夫女儿所托,尽心尽力保护本国公?”

陈骏知道什么话能接,什么话不能接,连忙把话题转回:“此乃卑职职责所在,理应做足防备。”

殷开山没有出声,目光凝视了陈骏好一会,才开口:“大军不日开拔,你营内训练不得喧哗,不得扰乱左骁卫秩序,否则老夫定会严惩。”

话虽说的严厉,陈骏却听出了话外之音,殷大将军这是默认了自己可以在营内进行演习训练,连忙抱拳道:

“卑职明白!”

“明白就好。”

殷开山说完便起身走出大帐,他现在的确忙得很,能抽空来瞧一眼陈骏已经是看在自己女儿的份上。

脸上挂着和来时一样的神色离开屯骑营,殷开山心底不免斟酌今日所见训练。

如此演习,是否有效?

若真有效,能否推广全军?

“还是暂且观察一阵,只望这小子真能带着屯骑营干出点大事。”带着这种念头,殷开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营门之外。

大将军一走,原本躲在各自账内的宋石三人顿时探出脑袋。

三人是演习的亲历者,演习有没有用他们最清楚。但以刚才大将军的表情来看,对此怕是十分不满。

带着几分忐忑情绪走靠大帐,站在帐外三人不由踌躇。

校尉此时应当不想见人吧?

那咱哥们还进去吗?

就在宋石三人对视相觑拿不定主意时,陈骏听到外头的动静,开口道:“是宋石你们在外面吧?都进来。”

三人听到陈骏的声音,才一个个掀帘走入。

走至陈骏面前,宋石率先开口:“大人,大将军可是要责罚我等?”

陈骏坐在案桌后方,好笑摇头:“要罚也是罚我,罚你们做什么?你们是我的部下,理应听从我的命令,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陈良闻言,立刻追问:“大人,大将军真要处罚您?”

陈骏揉了揉手腕,说道:“怎么,你们是巴不得我赶紧走呢?还是希望我留下?”

“大人有以一当百的勇武,又懂如此新颖的练兵之术,我等自然不愿大人离开。”万恢开口接话,说道:“昨日我等不敬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呵~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陈骏轻笑了声,起身说道:“大将军没有责罚你我的意思,只让你等好生训练,来日才能守护大人左右。”

不责罚?

听到这几个字,宋石三人顿时露出松口气的笑容。

原来是虚惊一场,差点被吓死。

万恢心有余悸的摇头:“卑职见大将军走前都黑着脸,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这个屯骑校尉才当一天就要凉了?”陈骏打趣接话,随后正了正神色:“这次大将军虽然没有责罚,但你们也不要太过高兴。接下来的日子若不好好训练,将来在战场上出了纰漏,这笔账是会跟着一并算的。”

三人闻言,齐声道:“大人放心,我等一定认真训练。”

陈骏摆手:“行了,都去准备用早饭,该执勤的执勤,其余人把营地重整一下,今日接下来的训练照旧。”

“喏!”

………

正月二十四,距离二月尚余数日。

大唐长安各街市忽然进入戒严状态,一队队大唐将士从东门离开,分作数路奔赴河北战场。

左骁卫也不例外,陈骏作为屯骑校尉,基本上是作为殷开山的护军,与这位上了年纪的郧国公一同离开长安。

急行军至黄河渡口,乘战船直下洛州再转道北上。

一路疾驰,哪怕陈骏有战马可骑,依旧被折腾的够呛。

接连半个月不停赶路,陈骏充分体会到古代出征有多么不便。还没见着敌军,屁股和两条腿就要接受大自然的考验。

至于途中没有可口的熟食,喝口水都得赶着喝,这些反而不重要。

和这种行军状态比较起来,上辈子的野外拉练简直如同游玩。

二月十八日,傍晚。

左骁卫大军终于抵达山西韩州与北面箕州的交界之处,距离奉命驻扎之地已然不远。

殷开山没有急于行军,而是在边界处暂时安营。

小卒扎营,中军大帐内却是众将云集。

从山西道总管,左骁卫大将军殷开山往下数,一群将军、中郎将都扎堆站在账中,以至于陈骏这个从五品屯骑校尉,只有在帐外给里头一群人站岗的份。

不过虽然是在外面站岗,但陈骏还是能听到里头说话的动静。

账内,殷开山环顾周围一圈,开口道:“近日连番日夜疾行,将士们多有劳累,但我等已至此地,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今晚承范、世衡你二人负责守夜,其余人早做歇息。”

“喏!”李道宗、吕世衡当即出列领命。

将巡夜的事安排好,殷开山才看向被李世民派来军中的孙闵:“这两日,山东可有新的战报传来?”

孙闵出列,点头道:“安营前收到急报,河东道总管兵败相州,好在士信将军先行抵达相州,虽未夺回河东道再度丢失的辎重,但保住了八千余河东将士性命。”

河东道又败了。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众人情绪难免低落。

从刘黑闼反叛以来,河东道兵马在总管李神通的指挥下可谓是打一场、败一场。众人离开长安时,就接到了前线战报说丢了魏州,现在相州也基本上落入敌手,偌大的河北估摸着已经没有大唐将士的立足之地。

而罗士信率军进入相州,也就意味着在李世民还没从洛阳赶赴河北前,他都得独自领军迎敌。

从孙闵手中接过急报传书,殷开山看完之后默默颔首。情况和他料想的差不多,刘黑闼已是铆足了劲南下,要把河南河北连成一片。

既然刘黑闼的注意力都在南面,自己这一路兵马便大有可为。

想到这些,殷开山先是摆手示意众将退下,随后把站岗的陈骏给招入账中。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数息后殷开山才开口:“今晚,你随我先入箕州。”

第二十九章 百骑秘辛

先进箕州?

陈骏有些意外,可殷开山的命令不是自己可以询问的,当下领命道:“卑职这就回营整队。”

殷开山颔首:“领一队骑卒即可,不必太招摇。”

“喏。”

点头从帐内退出,当陈骏回营把护卫任务说出,宋石三人全都眼巴巴的望着他。

赶路虽然很累,但能贴身护卫郧国公先行前往箕州,三人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陈俊显然不能把三人都带走,当下笑道:“前几日实战演习谁麾下兵卒得胜次数最多,都还记得吧?”

一听陈骏这话,宋石和陈良顿时看向万恢。

虽说宋石一旅是实战演习中最早获胜的一旅,但几天演习下来,宋石也就赢了那么一次。

当然,陈良比宋石更惨,一次都没赢过。

反倒是万恢,对演习的适应速度很快,而且脑子也转的快,之后数日已经获得三次优胜。

自然而然,这次随行的资格也就落在万恢一旅。

示意万恢赶紧挑出一队人准备好离营所需,陈骏自己也要做些准备。毕竟他不清楚殷开山要去哪,要是走的远,干净衣裤总是要带上两件的。

半个时辰后,从后营领了足够两日食用的馕饼,领着五十骑面见换了身便装的殷开山后,一行人便趁着刚刚升起的明月离营北上。

沿途避开了官道驿站,顺着乡间小道前行,陈骏越走越觉得古怪。

这是要干嘛?

他原本以为殷开山提前北上,是要去前方县城亲自主持招募民夫,以便横跨太行时能相助大军翻山越岭。

但看殷开山闷头钻山野的架势,莫非是当年曾经在委任一方之地,给殷温娇留下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

隋唐时期民风还是很开放的,殷开山能有那么一两个私生子,陈骏并不意外。

只是,现在出征在即。

老爷子这么做,貌似不妥吧?

心底捉摸着是不是应该先把殷开山给劝回去,陈骏耳边却忽然听见了稀稀拉拉的犬吠声。

略微仰头看向东南方,陈骏才发觉不知不觉众人已经离一个小村子很近了。

也是此时,殷开山忽然勒马。

陈骏跟着停下,没等他出声询问,殷开山便开口道:“屯骑卒就在这警戒,陈小子你跟我来。”

这是,到地方了?

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离大军安营的地方还挺近的啊。

陈骏愈发觉得殷开山是来偷会老相好,否则真解释不通殷开山为何要到这山野旮旯里来。

“这件事,回去要不要告诉殷丫头?”

“可殷丫头一闹,就会把自己给卖了。要是不说,又有些不够朋友啊。”

“还真是个棘手的事。”

心底暗叹一句,陈骏与殷开山一并翻身下马,从万恢手中接过火把,顺着山路逐渐走到村落边缘山坡的一间小院。

此时院舍内早已熄灯,殷开山上前敲门,过了好半晌才听到屋内有动静。

嘎吱一声推门声响起,陈骏看到了一位中年妇人迈步走出。

还真是位老女人?

陈骏觉得自己站在这十分尴尬,但殷开山不发话,他也没法离开,只能看着老妇人走靠院门。

随着门梢被老妇人取下,院门也就开了。

两位老人家面对面,陈骏听到了一句让他跌破眼镜的话。

“敢问,您二位是?”

不认识?

竟然不认识?

这个场景,不应该老泪纵横来个拥抱?

也是这时,陈骏才反应过来。

自己可能真的想差了。

殷老爷子的人品,还是很有保障的。

陈骏暗自咋舌,殷开山已经对老妇人开口道:“夫人,六郎可在?”

听到‘六郎’这两个字,老妇人右手明显的颤了半分,慢慢挪着步子让开,点头道:“在的,在屋里头。”

殷开山重重吐了口气,跟在老妇人身后走进正中间的屋舍。

陈骏走在最后头,虽然离屋舍还有几步,但他已经能闻到一股很冲鼻的气味。

闻上去,很像前世煎熬中药的味道。

“老爷子这么晚来,是来里头的病人?”陈骏终于明白过来,走进屋就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位半百老头。

陈骏不知道躺在床榻上的老头是谁,殷开山蹭蹭两步走靠:

“六郎。”

“家,家主。”

病卧床榻的老头抬眼看见来人是殷开山,嘴角艰难的吐出两字,双手撑着床板就想起身。

“你躺着,躺着就好。”殷开山上前一步,扶着老头躺好,随后说道:“让你受难了,老夫有愧与你。”

“家主说的哪里话。”病老头张着干瘪的嘴,低声道:“能得家主挂念,是老汉的福分。这点小伤不打紧,老汉还有要事要告知家主。”

殷开山闻言在老头床榻边坐下,开口道:“六郎你两日前所发传书我已看过,此番你们行走代州遭人暗算,我与秦王定会为你们讨个说法。”

“家主莫急,我们兄弟百人,早在决定更名改姓做暗卫时,就想过会有这么一日。老汉能活着回来便是幸事,家主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老头断断续续开口,顿了顿才继续道:“半月前,我等奉命入忻代一地监视,起初并未见隋军有异动,更不见草原突厥兵马。可就在我等照例去五台山一游,瞧瞧那些大和尚时,一伙假冒僧侣的突厥人偷袭了我等。那伙突厥人手段狠辣,挥刀如同剔骨,我等不敌死伤惨重。”

“七兄弟就老汉侥幸遇见一位云游僧,是他出手逼退突厥人,才让老汉得以活命。但我身中草原狼毒,已无力再去探查那伙突厥凶人,家主你此番来山西千万当心,突厥人不会放过河北大乱的好机会,他们定会生事。”

一番话费了不小的劲才说完,说完之后老头已是累的不行。殷开山摆手示意老头先躺下歇息,抬头对陈骏使了个眼色,便起身走出屋舍。

走至屋外,殷开山才开口:“你小子一路上叽哩咕噜,是在琢磨老夫为何深夜来此吧?”

陈骏才不会把内心瞎猜的那些说出来,当即抱拳道:“卑职只是在想,要如何保护大将军。”

殷开山没接话,转而说道:“两年前,六郎他也是这么想。”

陈骏见殷开山反复念叨着‘六郎’,当即问道:“敢问国公,这位老人家他是?”

“他曾是我殷府的门客,跟着我也有好些年了,别看他如今病卧床榻,一手箭术却是端的厉害,便是射虎也不在话下。”

殷开山稍稍缅怀,随后道:“就在两年前,突厥从窦建德那接走了如今的逆隋之主,扶他占地忻州。秦王一向有远虑,即便腾不出手,也要先行在忻州落子。从乡野间寻了百八十猎户,将他们子嗣接入秦王府,许诺将来为那群小子讨个禁军备身的名头,让众猎户以游猎往返山西卖山货为名,刺探忻州、代州的一切动静。”

“六郎,就是老夫在那时向秦王推荐的人选。”

第三十章 慈悲,邪神,上仙

殷开山所说,让陈骏忽然想到大唐未来会出现的一个‘神秘组织’。

如果按照既定轨迹,李二上位后会在羽林北衙设立一个特殊禁卫司。

百骑司!

在陈骏前世,不少人都觉得百骑司应该是类似于绣衣直指、校事官、皇城司、锦衣卫的机构。

直属皇城,间谍天下。

但听殷开山这么说,如果这百八十猎户的儿子们真是未来百骑司成员,虽然和间谍沾边,但又不纯粹是间谍。

百骑是不是间谍机构,陈骏其实不是特别关心,现在他更想知道,为什么殷开山会把这些机密告诉自己。

陈骏不想瞎猜,当下问道:“国公带在下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殷开山缓缓点头,开口道:“你方才也听见了,六郎他们不但要监视逆隋动静,还会抽空前往五台山。”

五台山!

提到这三个字,陈骏第一反应自然是和尚。虽说后世少林寺十分出名,但要说到佛教在华夏的兴盛,怎么都绕不开五台山。

数千寺庙,几十万僧侣。

规模之大,嵩山少林寺和它相比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级。

眼下正值唐初,五台山还没被‘清算’,这时候的五台山应该是香火鼎盛。

陈骏琢磨了一会,问道:“大将军是指,庙里的和尚有问题?”

“谈不上是否存在问题。”殷开山轻笑了声,忽然问道:“你可信,这世上有佛祖,菩萨?”

“我,我原本是不信的。”

陈骏迟疑接话,他前世是无神论者,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光用科学来解释,根本解释不通。

再加上来到这个世界,见识过殷温娇刹那间展示出的‘功夫’,也从她口中听到过一些更像是神话的内容。

若说这个世界有菩萨,陈骏觉得自己不信也得信。

“老夫与你一样,曾经也是不信。”

殷开山笑呵呵接话,随后道:“但在十五年前,我曾亲眼见过一位金身罗汉,现出金身时有佛光十丈,稍稍跃起便纵入云中。”

金身罗汉?

陈骏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国公竟见过真罗汉?”

殷开山叹气道:“那是老夫平生第一次见识到远超凡人的真仙,可就是在那之后,越来越多的真仙出现,就连我那女儿,都曾有幸得仙神指点。”

陈骏想了想,问道:“那依国公所说,这个世上真有神仙?”

“有,亦可说没有。”

殷开山点头再摇头,把陈骏绕的迷迷糊糊:“坊间百姓口口相传的仙神,或许在他们的世界,也不过是普通‘凡人’。但在我们这,他们便是如同仙神一般。”

“就如最早出现在天竺的僧侣,他们来到我们的世界,并非为了掠夺田地,而是行走传教,向世人宣扬佛法。让天竺也好、数百年前的大汉也罢,全都成为信仰佛祖、信仰慈悲的佛国。”

“慈悲早已来过中原,而在中原之外,草原胡人则信仰他们的邪神。至于更远的大食,应当也有其他凡人口中的‘仙神’存在。”

“我等凡人争的是方寸之地,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所要的却是黎民百姓的信仰。而在眼下,不论窦建德还是刘黑闼都十分崇佛,与五台山关系密切,又与突厥往来甚密。”

殷开山的一番话,陈骏听完依旧觉得十分绕口。

但大体意思,他已经听明白了。

老爷子知道一些非人类的存在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但那即便不是神仙,在大唐的黎民百姓眼中,和神仙也没太大区别。

只是陈骏有一点没弄明白,那所谓有过‘仙人入梦’经历的人,究竟算怎么回事?

一念及此,陈骏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国公,河北刘黑闼与五台山关系密切,但我大唐与佛教关系也不差吧?而且如果窦建德、刘黑闼信仰佛教的慈悲,那天策府信仰的又是哪路仙神?”

“你小子,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殷开山闻言,右手食指点了点陈骏,笑道:“拿佛教来说,他们推崇佛国不假,但也会开山收徒,并且入山门时就会亲测新晋弟子有无慧根。这慧根可不是人人都有,可以说是极其罕见。”

“然而天地间有像佛教这般大张旗鼓开山收徒的仙神,自然也有不会频繁入世的上仙。但他们偶尔也会来中原瞧一眼,碰巧遇上有慧根的,随手点化传授却未必会布下道统。不过以老夫女儿所说,入梦授她本事的上仙并没提及‘慧根’,说的是神体。”

“不论慧根也好、神体也罢,总归都是远超凡人的手段本事。老夫这辈子是无望了,但我听闻你小子也有类似经历,所以此番若真有难,得靠你护我周全。”

说到最后,陈骏才终于明白老爷子为什么会特意带他来,而且还和他说了这么一大堆。

原来,已经知道自己拥有神力的事了?

陈骏没什么沾沾自喜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压力山大:“卑职恐怕要让大将军失望,我对体内力量尚且一知半解,不敢妄言定能胜过您所说邪神、佛祖的信徒。”

见陈骏言语中透露着谨慎,殷开山不由笑道:“你不必妄自菲薄,程咬金与我提及过你俩的比试。那个混世魔王自从得仙人指点,一身本事直追罗士信,俨然有天下第二的架势。你能得他肯定,对付些许草原凶人我料想无碍,否则不会答应让你随老夫出征。”

陈骏虽然谨慎,但并非惧怕,当即抱拳道:“大将军放心,卑职定竭尽所能护您安全。”

话音落地,心底也默默补充了一句。

最好接下来能遇上那么一两个实力不怎么强的仙神信徒,方便自己从他们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

至于什么佛祖、邪神,以后总会有机会见识。

两人在院外浅聊了一阵,殷开山说完便走回屋内。见‘六郎’已经昏睡,当下低声道:“我今夜就在你们偏舍住下,明日再为六郎请名医。”

妇人闻言,点头道:“老妇,替六郎谢您。”

“不必谢我,你好生照顾他便是。”殷开山说完,便退出屋外走向一旁偏房。

陈骏见状并没跟着一起进屋,站在屋外开口道:“大将军早些歇息,我去和营内弟兄们说一声,让他们在山头轮流守夜。”

第三十一章 天道好轮回

翌日一早,陈骏便和殷开山一道,赶往箕州州治所在辽山县。

快马加鞭一天跑了远不止两百里,才堪堪在入夜前进入县城。

进入城内两眼四处乱瞟,陈骏对长安以外的大唐州县还是很好奇的。

除长安以外,脚下的县城是他来到大唐后进入的第二座城池。只是和热闹的长安不同,辽山虽然是一州州治,但城内已经没什么活动迹象。

四下无人,街市空空如也。

牵着马匹走了几步,陈骏开口问道:“国公,是否要卑职去问问医馆在何处?”

“寻常医馆岂有能医狼毒的人?”

殷开山摇头道:“箕州刺史与我相交多年,他虽非名医,但精通医理,或许能有疗毒之法。”

箕州刺史?

陈骏闻言一愣,随后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之所以能信一半,还是因为陈骏知道古代许多名医都出生大族,或者本身便是一方大吏,就如汉末的张仲景。

唐朝改郡为州,太守改称刺史,说起来这位箕州刺史倒是和张仲景官位相当。

就是不知道,医术是否也相当?

带着一抹思索和殷开山一同来到城西北方向的一幢庭院豪宅外,陈骏很快就看到了府门上的横匾。

崔!

看到这个姓,陈骏眼角不由稍稍挑动。

好眼熟的大姓。

上前敲响府门,陈骏很快便与门房通报了声郧国公造访。

门房连忙打开大门,一面请陈骏与殷开山入府,一面让人赶忙通知家主见客。

陈骏和殷开山走至前厅没一会,一阵爽朗笑声便从侧门传入:“峤兄今日突至,可是让我既惊又喜啊。”

话音飘转,一位看上去三十来岁,蓄着短须的清瘦男子走入厅内。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青年。

“崔旻?”

“陈骏?”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陈骏与刚走进来的青年脸上都有几分意外。

听到两人互相道出姓名,殷开山和清瘦男子也都楞了一下。

后者目光转向陈骏,笑容不减:“想来这位俊朗后生便是金科状元,方才我与我家大侄儿还在说起你,不想眼下便见着了。”

“见过刺史大人。”

陈骏闻言先是行礼,随后笑道:“我与崔兄在考场见过数面,只是未有机会深交,不想今日又能再见。”

站在刺史身后的崔旻,正是和陈骏一同参加科举的崔氏子弟。两人都位列进士科甲榜,但陈骏是状元,崔旻仅仅排在第四位。

崔旻也没想到会在这遇上陈骏,深深的望了眼面前这个抢走状元的人,同样向殷开山行礼问好。

一时间,厅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陈骏‘抢’了崔旻想得到的状元,殷开山在揭榜前见过崔家人,却拿了钱没给办成事。

而现在,轮到殷开山来向殷府求助。

天道好轮回啊!

陈骏有预感,这次殷老爷子不会那么容易说动刺史相助救治一位山民。哪怕把暗卫和李二的名头搬出来,刺史也可以不买账。

暗自皱眉跟着从前厅进入崔府庭院,抬眼就能看到小桥流水、山石庭宇,虽说只是个私宅,但看上去比殷开山那国公府还别致。

从长廊穿行进入池边庭楼,两位‘老家伙’坐下便开始叙旧。

刺史崔颌不着急询问殷开山这么大晚上跑来要干嘛,更不提河北一地的战事。殷开山同样耐着性子和他聊,从最近这些年聊到各自子嗣,然后又聊起崔颌的儿子。

陈骏坐在一旁,着实有些佩服殷开山的养气功夫。明明有一大堆正事,却能这么淡定从容的和崔颌瞎扯淡。

聊了好一阵,直至一道轻微脚步声逐渐靠近,才打断了两人的交流。只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孩童,脸上挂着泪痕,捧着一小叠纸走进来。

跨过门槛走靠崔颌,开口道:“爹爹,十遍劝学都抄好了。”

“嗯。”

崔颌稍稍颔首,从孩童手里接过纸张放在一旁:“还不见过你殷伯父。”

“见过伯父。”

小鬼乖乖见礼,殷开山不由笑道:“上回见时,你才三四岁,不想一隔数年已是这般大,都在念劝学了,好得很,好得很。”

“好个什么,这小子成日不思进取,能把我活活气死。”崔颌哼了一声,随手摊开纸张:“看看这写的都像什么,字迹潦草如同涂鸦,分明是不曾用心。”

殷开山笑了笑:“年少孩童大多如此,你我当年也不见奋笔勤书。”

崔颌不会真的当堂教训儿子,摆手让孩童退下,开口道:“峤兄轻车简从而来,想必一路上多有辛苦,你我今晚可得多饮几杯。”

“若是往常,我定不会推辞,但今日前来,却不能多喝。”殷开山稍稍摇头,终于说起了正题:“此番奉命出征,还有许多事需要仰仗义真你相助才行。”

崔颌闻言颔首:“三省文书我已收到,峤兄尽管放心,箕州虽说不大,但征发八千民夫相助开山并非难事。”

殷开山当下追问:“各县可都有准备?”

“檄文已发,半月内定可聚集。”

崔颌点头回应:“如今开春正是农忙时节,八千之数已是我所能调集的最大数额,峤兄切莫怪我不出力。”

“我怎会那么想,有你相助我可是连感谢都来不及。”

殷开山摇头,他知道在相助出征这件事上对方不会故意掉链子,但他这次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征发民夫,当下说道:“河北已有一年不见消停,天子欲除刘黑闼而后快,只望此番出兵能平定山东。”

崔颌面带笑意接话:“有秦王、峤兄出战,我想刘黑闼此时已如秋后的蚂蚱。”

殷开山没否认,转而说道:“此人除之不难,但其背后还有贼患,义真你可还记得,草原上有一伙惯会使毒的突厥部落?”

“峤兄是说,回鹖狼毒?”

崔颌面色微变,开口道:“回鹖在突厥铁勒部中都不算大族,若非多年前偶然听闻有狼毒一说,我都未必知晓此部落。”

“正如义真所说,回鹖在突厥诸部中名声不显,但这群家伙如今已然悄悄临近,来去如风四处施毒作乱。”

殷开山说道这,终于说出另一个来意:“实不相瞒,我此番是来找你救人的。”

第三十二章 收徒,国公的深意

“莫非,有人中了狼毒?”

崔颌下意识反问,殷开山重重点头:“中毒之人背部发恶臭,我曾粗略看过,怕是狼毒已入肺腑。”

“人在何处?”

“距此地两百里的石沟村。”

“石沟村?”

崔颌听到这地名,多少有些疑惑。他是执掌一州之地的刺史不假,但他不可能把所有县城的乡村都记下。

殷开山领兵前来,怎么会前往一个小村子?

本能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崔颌有心拒绝。而且只要以政务为由推脱,想来殷开山不会说什么。

毕竟就算去了,他也未必能解狼毒。

只是就这么直接拒绝,有损两人交情,大唐开国以来虽说封赏了一大批人,但能坐上国公之位的依旧不多。

与郧国公府的交情,不能说断就断。

想到这,崔颌捋了捋短须:“既是治下之民,我若能医便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峤兄可得帮衬一二。”

殷开山知道崔颌不会满口答应,当下开口:“义真老弟但讲无妨。”

崔颌当下说出条件:“犬子方才你们都见过,老夫忙于理政无暇管教,有心请一位饱学之士代为教之,然而名师难求啊。”

殷开山闻言笑道:“此事好说,你若舍得将你那宝贝儿子让我带回长安,我定为他寻个大学士拜师。”

然而听到这话,崔颌却缓缓摇头,目光转向陈骏:“光蕊小弟是金科状元,又深得器重从军征战,仪表堂堂文武双全,若状元郎愿意收我那劣子为徒,在下定是感激不定。”

一句话的功夫,交谈话题突然转到在一旁充当围观群众的陈骏身上。

别说殷开山,就是陈骏自己也满脸的不解。

想让我收你儿子当学生?

你这是认真的吗?

陈骏虽然一直没说话,但殷、崔两人的交流他一直都在听。

殷开山可是承诺了,帮忙找一位大学士当学生的。

想想现在国子监的一众大学士,不止有自己有缘见过一面的虞世南、孔颖达,哪怕是现在并没真正发迹,还只是跟在秦王身边的杜如晦、房玄龄,一样都是上上之选。

放着这么一群牛人不选,选我这个二十出头,刚入官场的人?

陈骏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谢对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

“我看此事可行。”

陈骏还在纳闷,殷开山却已开口发话:“光蕊不论学识、品行,都是优上之选,加之无甚要紧官职,战后定有空闲,正好可悉心指点你家小子。”

啥玩意?

殷老爷子也这么夸自己?

这不是真心话吧。

陈骏可是记得很清楚,在出征之前仅有的几次与殷开山会面,老爷子可都没对自己有过任何夸赞,甚至一度吹鼻子瞪眼。

越这么想,陈骏越觉得老头就是在忽悠人。

当下正准备开口推辞,殷开山转过头便说道:“你小子若真想在长安站稳脚,不能每次都寻娇儿帮忙,收下一二弟子,对你没坏处,所谓温故而知新,小儿都背的论语,不会已还给孔圣人了吧?”

老爷子一边说,一边隐晦颔首示意陈骏先答应下来。虽然不明白殷开山的打算,但陈骏琢磨了一会老爷子说的话,不得不承认其实很有道理。

人情、人脉这玩意,放哪个时代都太重要。

陈骏略微思索,颔首道:“承蒙刺史重托,我只怕耽搁了令公子前程。”

崔颌笑道:“我儿将来如何,自有他的造化,相信状元郎若愿栽培,劣子终究能有一番建树。”

华说到这份上,殷开山当即拍板:“这事就这么定了,义真你且准备好束脩。等战事一过,便让光蕊在长安收你儿为徒。”

“好!”

崔颌脸上笑容更盛,他这会是真的高兴。

但陈骏就没那么开心了,来一趟辽山县,莫名其妙多个徒弟。

自己现在在长安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呢,上哪带徒弟啊?

带着几分无奈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饭,便和殷开山一同被安排在偏院歇息。

刚进院舍,老爷子便示意陈骏先坐:“不明白,我为何让你收他那儿子为徒?”

“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陈骏点头再摇头,缓缓开口:“崔氏扎根中原,经历数百载成就如今的望族气候,小子并非不懂与他们结交的好处。但如此草率收下一位弟子,我不知自己是否有为人师的能力。毕竟收了弟子,我是要为他负责的。”

“呵呵~你能这么想,就说明老夫两眼不瞎。”

殷开山笑了笑,取下茶壶倒上两盏茶水,才说道:“但眼下时局,你小子还是得多考虑考虑自己。”

陈骏没听明白:“国公所言何意?”

殷开山没卖关子,直接说道:“你以为,就凭老夫这张脸,和娘子军两名女将就能保举你一介书生,担任屯骑校尉如此重要军职?此番出征,所有军职都是要秦王过目的。”

秦王?

陈骏之前没想这些,但按老爷子的说法,秦王有意提拔自己?

更通俗的说,是拉拢?

见陈骏若有所思,殷开山抛出了个问题:“知道为何我方才提及大学士时,崔颌根本想都没想便要拒绝?”

如果殷开山是在饭局上问的,陈骏还真的想一会。

但现在老爷子开口,陈骏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

站队!

年轻的状元喲,你是选择站队秦王呢?

还是选择监国太子?

虽说现在只是武德五年,但太子和秦王之间,明眼人早就能看出一山不容二虎。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秦王如今是风头正盛,但要知道他的权力都是天子给的,天子还许诺说打下洛阳就改立太子呢。

结果嘛,监国的可不是李二。

让儿子拜师国子监大学士,也就意味着崔家,或者说崔颌会被绑上一方的战车。

儿子能不能成才先两说,这么干对崔颌可谓得不偿失。

然而想要与长安再加深一点关系,除去太子、李二以外,对崔颌而言其实还有一群人可以选择。

在这群人当中,殷开山算是其中之一。再加之崔颌自己与殷开山有交情,如果儿子能拜师殷开山门下状元,崔颌没有理由不为之高兴。

崔颌有理由高兴,陈骏也能借势获利。

“多谢国公指点,晚辈受益匪浅。”起身郑重行礼,陈骏是真心感谢殷开山。

因为殷开山不仅为他指点了一条明路,也让陈骏不再纠结。

管他什么太子李二,就算知道李二能开创所谓贞观盛世又如何?

自己没必要,去抱任何人的大腿。

第三十三章 买药,乞丐

在崔府住了一夜,翌日正午刚过,陈骏便护送殷开山、崔颌二人南下前往石沟村。

又是深夜才赶至村落,一行人下马后匆匆走向猎户六郎家中。

“所谓狼毒,在此前我并未亲眼见过。”

崔颌进屋没有多问,直接查看起六郎病情,半晌后蹙眉开口:“观其背伤与中毒症状,怕是有血虫入腹,才致使恶臭愈浓,喉道溃肿。”

殷开山不懂医术,径直问道:“如何用药?”

“我写个方子,姑且一试。”崔颌稍稍摇头,他其实也拿捏不准,毕竟草原奇毒与他平日所研究的医术终究有些差别。

取出纸笔写下药方,殷开山当即递给陈骏,还拿出了个小袋子:“明日一早派人去附近县城买药,多买几贴,药钱我出。”

陈骏接过纸张和袋子在手里掂了掂,便明白里头装的不是铜钱。

分量不轻,是金子。

心底感慨殷开山到底是国公,随身携带金袋子,头一回怀揣这么一大笔‘巨款’的陈骏当即收好。

等他收下两样东西,崔颌才起身:“方子里有两味药在河北未必能买着,想尽快让他好转,还是得派人回一趟长安。”

边说着,崔颌便将比较特殊的斑鸠菊、菘蓝特性气味说了出来,同时还包括如何分辨中原菘蓝与解毒所需大食菘蓝,以及河西驱虫菊与天竺斑鸠菊。

“我这就去安排。”

陈骏默默记下走出屋舍,来到山地将夜宿山林的万恢叫起:“有件事,等天亮了你立刻去办。”

“大人,何事?”

“回长安买点药,最好是去西市寻胡商,看看谁手里有天竺的斑鸠菊,此菊香味特殊可祛体内异虫。另外还有大食菘蓝,其根须要比中原菘蓝更稀更长。千万记住,别被人糊弄骗了,这两味药中原无产,价格堪比真金,这些金子你先收好,万一买药不够,可以去郧国公府。”

将崔颌所说完整的复述给万恢后,陈骏才转而开口:“回去时路过大营让宋石来替你,再多带点些干粮,我们最近几日怕是没法回营。”

万恢闻言,抱拳道:“卑职这就动身。”

陈骏抬手制止:“这些天来回奔波你也累得够呛,先歇一晚上,买药不急这半宿。不过该巡夜的还是要严控这片山头,但凡有异动立刻来报。”

“喏!”

………

第二天天色蒙亮,陈骏和万恢一同离开。

一人南下,一人前往县城。

陈骏因为出发的早,等他赶到县城时,城门处的早集还没散,比傍晚要热闹许多。可惜陈骏没时间多逛,问清药铺在哪,便立刻跑去抓药。

不出意外,药铺掌柜听陈骏报出药名,随即摇头:“公子您要的这几味药,我这小店怕是备不全,能否让我再瞧瞧药方子?”

“掌柜你说呢?”

陈骏眼角微眯,直接把背上的布兜放在柜台上:“这里头有一贯,你把能配齐的都配三十份给我。钱我可以多给,但今日买药之事,你不可对外多言。”

一贯钱,起码有八斤。

虽然不是很重,但陈骏放下时稍稍用了点力,近两寸的柜台顷刻间实木发出了‘嘎吱’的断裂声。

望着已经变形的柜台,再看陈骏腰间佩刀,掌柜尴尬的笑了笑,当即不再多言,开始为陈骏配药。

陈骏一边等着掌柜拿药,目光也在不经意的扫视四周。

不是他过分谨慎,而是自离营后心底就不太踏实。

猎户六郎身受如此重伤,是怎么从五台山回来的?

那些偷袭他的突厥人,明知道有人没死,难道不会尾随追杀?

又或者山东大战在即,前隋势力会坐着干瞪眼,而不派人南下探查?

李二可以派猎户充当暗卫,前隋也可以选择让其他人监视。

就比如,药商。

这一点,是陈骏最担心的。

否则的话,他只要派个队正来买药就好,没必要自己过来。

目光随处扫视,陈骏并没察觉什么异常。

掌柜抓药十分利索,不论取药还是称药都麻利的很。陈骏虽然不懂医,但像苜蓿、贝母之类的还算有几分印象。

等掌柜大包小包装好药,算了算差不多要八百六十钱,陈骏当下把布兜里的钱倒了出来:“这些全给你,记住我说过的,只当没见过我。”

掌柜脸颊笑开了花,忙不迭点头:“明白,明白。”

陈骏这才用布兜将药打包装好,转身迈步离开药铺。

带着鼓鼓囊囊的布兜出门,陈骏刚要翻身上马,眼角却发现有人躲在药铺西侧阴暗角落,朝着自己所在方向张望。

没有立刻骑上马背,陈骏牵着马匹缓缓往城门处迈步。

“没跟出来?”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消失,陈骏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些敏感过度。

失笑摇头,沿着街道走至拐角,前方不远已是城门。

正是此时,消失的窥视感再次浮现。

假借整理布兜稍稍停步,陈骏向右侧轻轻一瞥,就看到了方才在暗中窥视自己的人。

看模样,是个乞丐。

一个乞丐会盯着有钱人看很正常,但一个乞丐盯着一个正要出城的有钱人的后背看,无疑会显得有些怪异。

迈着步子走向早市的一个卖饼的摊子,陈骏买下了筐里剩下的所有大饼。

然后,走向他面前最近的一位小乞丐。

“拿去吃吧。”

陈骏取出两个饼递出去,小乞丐先是怯生生的看了眼,随后抓过大饼转身便跑,期间连个谢字都没留下。

只是走了一个小乞丐,远处一小群靠着墙角的乞丐马上躁动起来。

陈骏十分大方的挨个分饼,脚步也渐渐回转城内。等他再次抬头,正好与角落的乱发乞丐四目相对。

“剩下的给你。”

陈骏稍稍上前一步但没走靠,随手将最后两个饼扔出,乱发乞丐慌忙抬手接住一个,另一个却是掉在了地上。

不过乞丐很快就把大饼捡了起来,和之前的小乞丐一样,头也不回的直接转身离开。

从动作到表情,的的确确就是乞丐。

但陈骏这时却扬起了嘴角,或许那人伪装的很好,头发蓬乱、脸色蜡黄,就连两只手也有些污秽。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缩在破衣里的十指伸了出来。

手挺脏,但指甲却剪的很齐。

这么违和的一幕落入眼底,陈骏哪能不知道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脸上挂着笑容,陈骏望向面前还未散去的其余乞丐,努嘴道:“我给你们吃的,你们帮我干点活,怎么样?”

第三十四章 各种套路的较量

将买来的药送回石沟村,陈骏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对殷开山说了一遍后,便再次动身返回县城。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行动。

带着一火十人换装充作山民,又从村中借了驴车,陈骏是在傍晚时分快关城门时才入的城。

进城后,就直奔县衙。

“下官见过陈大人。”

石沟村所在石渔县县令柳颛只是七品小官,虽然入官场时间不短,但见着陈骏也是要主动拜见。

陈骏没拿架子,抬手扶起了眼前的中年县令:“我途径贵县多有叨唠,县令大人不必如此拘礼,我们里面说话?”

“这边请。”

县令柳颛当即点头,将陈骏一行都迎入衙内。

等进了县衙内屋,陈骏将自己此行来意缓缓说出,柳颛听完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立马点头道:“大人您要下官如何配合,下官便如何做。”

陈骏见他额头都开始冒汗,不由笑道:“不必紧张,城中偶有几名逆隋探子,并非你的过错,大将军更无责怪之意。之所以派我来,只是希望能将他们揪出,如此也方便大军开拔进山。”

“下官疏忽,幸得国公与大人宽宏,您说的我这就去准备。”

“去吧。”

稍稍摆手,等县令离开,陈骏才对身侧说道:“朱八,你与马巢二人给我盯着县令,虽说他通敌概率不大,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今夜辛苦些,都盯紧点。”

“是,大人。”两名屯骑小卒得令抱拳。

陈骏这时又望向这次带出来的众多将士中最胖的和最瘦的,开口道:“你二人一人假扮大将军,一人假扮重伤猎户,该怎么做我在路上都教过你们,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二人当即点头,虽说都是头一回假扮他人,但来时大人已经放缓步伐说过好几遍要做什么,而且也没有太复杂的事情要记,这会自然是不会忘。

把带来的人挨个叮嘱了一遍,陈骏才从县衙后门离开。绕着街道走靠城南一角,至少有七八个乞丐都在那等着他。

看到陈骏,这些乞丐全都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一个个的都不说话,就这么围着,眼巴巴紧盯着他。

陈骏失笑摇头,取出一小袋开元通宝扔了出去:“说罢,我要你们盯着的人,他这一日都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去柏老二的茶摊喝了茶。”

“还去了铁匠铺子。”

“正午的时候出了城,啥时候回来的不晓得,他现在就在破庙里睡觉,那呼噜声,打的可响了。”

一众乞丐七嘴八舌的把帮陈骏盯梢的情况说了一通,陈骏不得不承认,这些游手好闲的乞丐能活下去也是有他们的生存之道。

陈骏满意点头:“不错,明日继续盯着,要是发现他身上带了刀,立马来找县衙后门找我,我会派人守在那,你们过来有人会看见。”

“好勒,公子阔绰,我们几哥儿就再帮看着。不过我们都是些泥腿子,可不敢与人拼命。”

“你们只管看着人,我不用你们动手。”陈骏自然不指望他们能办成什么事,当下笑着点头。

说完便摆手让这些乞丐散去,陈骏自己也慢慢踱步返回县衙。

这个局已经布下,有没有收获,就看对方会不会钻进来了。

………

陈骏与众多乞丐分开半柱香时间后,县城西北处的一处民宅中,幽暗的烛火下照映出五张面容。

五人当中有三人长相明显异于中原人,眼底中都闪烁着几分阴郁、嗜杀。

三人对面,还坐着两人。

其中一位山羊须男子环视周围一圈,开口道:“早上那个买药的人,果然又回来了。也亏他想的出来,竟然让一群乞丐盯着三弟,真是没拿我们几兄弟当回事。”

话音落地,身侧马上有人附和:“大哥说的不错,如今他人回来了,还拖着个伤患住进县衙,是何身份我们一查便知。”

山羊须大哥当下点头,开口道:“所以今夜我们要去县衙走一遭,瞧瞧此人究竟是谁。若真是李唐执掌暗卫的大官,我们说不得就得借他首级一用,回去邀功领赏。”

说道‘领赏’,哪怕是不苟言笑的三名突厥人,也都露出了几分狞笑。

时间,在分秒中不断流逝。

屋内五人极其耐得住性子,一直等到了亥时快过,接近子时才纷纷走出屋舍。

五人俱是身手敏捷之辈,在不算大的小县城里随意一攀,就能轻松上房。

行走在高处接近县衙,等五人瞧准了衙内的老杨树,身子一提跳上去然后借力上了旁边屋顶,五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趴低了身形,互相比起手势。

前方,有很浓的药味。

顺着房顶一路走过去,隔着房瓦,一些交谈声很快就传入他们耳内。

轻手轻脚的掀起一块瓦片,刚好能看到依旧穿着粗布麻衣的陈骏,在与一位‘长者’说话。

以俯视的角度向下望,房顶上的人能清楚看到陈骏拱手:“大将军,那位今日用了药,可依旧不见醒,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军总不能因他而迟迟不动。”

‘长者’没有动作,只是低声道:“他不醒来,北边情况不明,兵马不可轻动。”

“北边情况,很快就能查明。我今日已在城内发现一名细作,他知道我会出城,此刻说不准正在城外苦苦搜寻,却不知大将军与我早已悄悄返回城中。他若搜寻无果,定会联系其他人,荒山野岭绝不是汇合之处,他们极有可能会汇集城内,到时卑职以逸待劳,正好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陈骏所说,几乎一字不差全都传进了房顶五人耳侧。

几人相互对视,眼底冷笑愈发明显。

这些李唐官员还想抓自己?

现在是你们自己性命难保了!

而且听这两人对话,那位坐着没动的分明是李唐所派一路大军总管。

若能杀了他,回去定能得到万贯赏赐。

五人此刻心底都有压制不住的兴奋,但领头的山羊须大哥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左侧一位突厥人比出了几个手势。

等他们熟睡后,再动手。

第三十五章 计中计,连环套

“咚~~咚咚~”

时至子时,城内值夜的更夫慵懒起身,没张口喊什么‘天干物燥’之类的口号,只是用特定的击鼓慢快节奏,来告诉城内呆屋里还没睡下的人。

三更天,到了。

随着更夫从县衙前经过离开,原本还点着烛火的后院纷纷熄灯。

不过一小会,卧室床榻上便有鼾声响起。

“动手!”

耐着性子在房顶等了一会的五人,在山羊须大哥的指挥下‘唰唰’两声跳进院中。

五人分作两路,四人去杀‘大官’,另外一人去杀昏迷的猎户暗卫。

三名突厥人和山羊须大哥是直接奔着‘大将军’卧室去的,推开屋舍木门迈着步子小心走进去,昏暗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见床榻上有人在睡觉。

四人对视一眼,同时拔刀扑向床榻。

刀刃斩落撕裂了被褥,但却没见着下面有人。

这一刻,几人脑门上都渗出了寒意。

扑空了!

这里没人!

也是此时,整张床榻被人从下方猛地一推,直接砸向了四人。

没等四人撤退,熄灯后便躲入床下的陈骏已经翻身跃起,握着三棱刺透过床榻朝着前方刺出。

三棱刺在刹那间穿透木板,最终送向最近的目标。

当陈骏用力将刺刀往前一顶,山羊须大哥两颗眼珠都不由瞪眼。

此时低头,不难看清自己腹部已经被刺穿。

一击得手,陈骏反手抽刀后,右脚猛蹬床榻。

床榻带着万钧重力,将其余三名突厥战士撞的连连后退。

眼看都已被逼至墙沿,陈骏懒得和他们废话,随着床榻落地,直接反手一刀刺向匆忙抵挡的突厥人。

“吼~”

戾吼声在这一刻响起,只见两名突厥人眼底突然闪烁赤红色亮芒,身体骨骼如同变身一般暴涨。

“啧,这就是你们的信仰力量?”

“看上去,跟五毛特效做的变身没很大区别嘛。”

陈骏嘴角挂着轻松浅笑,挥动两把刺刀的动作却不慢。反手连刺与突厥人手中钢刀相撞,差不多能估摸出这些家伙究竟有多大提升。

勉强挡住自己七成力的刺击,看来即便有提升也不会突破到令人骇闻的地步。

再次的撞击,陈骏加重了几分力道。

没想突厥人却不再硬拼,而是就地打了个滚躲向一旁。

刺杀失败的三人并立刻离开屋子,而是保持着一丈距离重新站定在陈骏的左右两侧。

三人当中唯一一个没‘变身’的突厥人,开口问道:“你,是大唐的哪一位战神?”

“战神?”

陈骏表情有些古怪,他明白这应该是说罗士信他们,当下低咳一声:“我乃大唐翼国公秦琼,你等现在是准备逃呢,还是跪下求死?”

“秦琼?”

突厥战士听到这个名字,瞳孔不由猛地一缩。

他们虽然在草原上是受到狼神眷顾的勇士,但出发前也被告知过,大唐有许多守护神将,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秦琼,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开口问话的家伙低语了一句陈骏听不懂的突厥话,随后与左侧一人同时扑出,剩下一位却是趁机撞翻屏风跑向房门。

看到有人离开,陈骏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面对扑杀过来的突厥人,身子稍稍下沉右倾,躲过帖面劈砍的刀锋,单手迅速扣死对方手腕,随后右手从其肋下刺穿。

稍稍一绞再抽出,只见突厥战士体内鲜血如同决了堤的河水一般向外流。

“我要杀你,一招就够了。”轻声低语一句,陈骏立刻帖向自己真正的对手。

左手刺刀斜斩,已经用上九成力的陈骏几乎是一击便磕飞了对方的刀刃。

随后身形一转,右手反刺对方后背。

刺刀干脆利落的穿透心脏,从前胸刺出。

“看来,你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给这家伙补上两刀确保他不可能上演挣扎反杀后,陈骏才走向最早被他刺穿了胸腔的逆隋探子。

山羊须大哥倒是没闭气,但此刻也只能躺在地上,捂着前胸咬牙狠狠地盯着陈骏。

“还有什么遗言吗?”

挥手刺穿对方还能提刀的右手手腕,陈骏站在这家伙面前,轻声说道:“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会让你慢慢地享受完这个痛苦的过程。如果你愿意说些什么,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你,不是秦琼。”

山羊须大哥憋着气开口,同时又吐出一大片血沫。

陈骏闻言笑了笑,努嘴道:“我本来就不是秦琼,只是想借他名头吓唬你们,看来还挺好用的。”

“你故意,放走垛吡,为什么?”

“啧,还挺聪明,但现在你是我的俘虏,哪轮到你问我?”

陈骏轻笑反问,随后摇头道:“既然不想说,那就在这等死吧。进来两个人看着他,别让他轻易自尽。”

随着两名屯骑卒快步走入舍内,山羊须大哥几乎是用尽最后的气息,咬牙道:“你休要得意,会有人收拾你。”

“我会等着他们来,这点不劳你操心。”

收起三棱刺来到院内,陈骏看到另外一名身上中了好几箭的逆隋刺客也被拖了出来。

目光掠过两人,开口问道:“都没受伤吧?”

负责假扮‘猎户’的小卒当下抱拳:“大人放心,我等提前埋伏,无一人受伤。”

他刚说完,旁边另一名屯骑卒便开口道:“大人,方才还跑了一个突厥人,我们是不是赶紧追出去,以免他趁夜逃脱。”

“他想跑,那就让他跑嘛。”

陈骏不以为意的摇头,原本他可以不对下属解释自己的想法,但想到这些人是自己带的第一批兵,教点东西给他们也算缘分一场。

“你们要明白屯骑营的任务,我们要做的是保护国公安危。今日一战毙敌四人固然可喜,但更珍贵的是我们有了与对手交战的经验。”

“最后一人他跑与不跑,我们的对手都会知道他们此番行动失败。只要他们不死心,定会策划下一次行动。而我们能够影响对方的,就只有让他们对局势产生错误判断,或者说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底。”

“有的时候,不杀比杀要管用很多。”

说完最后一句,陈骏摆手示意麾下兵卒将人拖走。独自一人沿着最后一人的逃走痕迹来到县衙外,目光逐渐看向西北方。

跑的挺快,步子有些凌乱,但方向选择却是十分干脆。

还有藏身之处啊!

这样挺好,等这个突厥人和他们的人重新联系上,想来他也会察觉自己上当受骗。

县城内的自己,根本不是秦琼,也不会是其他几位。

“尽量低估我吧,你们不低估我,我怎么能轻松完成殷丫头托付的重任?”拖着腮帮在心底低语一句,陈骏转头准备去找县令。

下一环能否成功,还要县令配合才行。

第三十六章 被算计的明明白白

当清晨光辉洒向石渔县,县城内的民众们渐渐从熟睡中醒来。

不出半个时辰,昨晚县衙发生的事就传遍整个县城。

县衙遭歹徒大闹,墙院损毁大半。

住所离县衙较近的居民,更是绘声绘色的向其他人描述昨晚他们听到的动静。什么声如惊雷、杀喊震天,要怎么夸张就怎么夸张。

“大哥,二哥,还有两位突厥勇士惨死。”

“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距离西城门不远的一间屋舍,已经从乞丐装换回寻常布衣打扮的逆隋探子‘三弟’,一早出门打探了消息后,脸色显得十分阴郁。

目光看向同样沉着脸的突厥人,缓缓开口:“你们昨夜是被骗了,我们全都被骗了。我原本以为真有李唐大官前来,没想竟然是个圈套。”

一旁的突厥勇士并没接话,他现在脑子乱的很。

他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见他不吭声,‘三弟’自顾自开口:“我方才去问了许多人,虽说有夸大之词,但昨夜县衙的确发生了一场大战,也只有一场恶战,才能让整个县衙如同被毁一般。你们所见到的那人,断然不会是秦琼。若真是秦琼,你不会那么容易脱身,更不会惹出这么大动静。”

这话说出口,突厥人垛吡才开口:“那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

三弟摇头,随后冷笑:“但从昨晚之事来看,此人谨慎狡诈,实力却未必有多强,昨日你若没被他诈走,或许死的就是他。”

从昨夜和今早得到的情报分析,负责打探消息的三弟也就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否则他都解释不了,对方为何任由垛吡离开。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点,那就是虽然昨夜没见着真正的大将军,但对方肯定已经来了石渔县。

之前在北边逃脱的李唐暗卫,也应该与大将军碰过面。

“大将军身边护卫实力不俗,我们暂时不要与对方硬碰,也不需要继续留在县城,收拾一下我们待会就出城。”

心底估算着这次遇上的对手究竟是有什么本事,探子‘三弟’觉得还有机会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在河北这个地界,可不止他们大隋想要李唐总管的命。

或许,应该与东边取得联系。

………

当县城内因为县衙遭袭而出现少许动荡,陈骏已经带着麾下屯骑卒返回石沟村。

“大人,您回来了。”

已经赶到村头的宋石一见陈骏,便笑着凑上前:“听其他弟兄说大人去抓贼了,怎么不等两日,卑职也好为大人呐喊助威。”

“你当贼是木头桩呢,我想哪天收拾就哪天收拾?”轻笑回应了一句,陈骏问道:“你过来后,这边没出什么状况吧?”

宋石当即回话:“大人放心,我一直盯着下面的村子,没人去打搅大将军。”

“那就好,继续守着,想立功以后有的是机会。”陈骏拍了拍宋石,随后迈步走向下方猎户小院。

进了院中,依旧能闻到浓浓的煎药味。

拴好马匹与殷开山、崔颌见礼,陈骏便把此行收获粗略的说了出来。

殷开山默默听完,思虑了一会开口询问:“以你所见,他们下次行刺老夫,会是什么时候?”

陈骏回答道:“短时间是不会有什么行动了,他们接下来要动手,最大的可能便是在进山后。”

崔颌这时插话:“为何?”

陈骏笑道:“一来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将各乡村寻访暗查,贸然行动只会更快暴露;二来失败过一次,不论是谁都会更加小心,这些逆隋探子虽说能力平庸,但也不全是废物,下次出手定会另觅良机。”

见陈骏把对手琢磨的明明白白,殷开山脸色十分轻松:“与他们交手后,你小子有何感想?可见识到了突厥人的草原神力?”

“如果都只是昨夜那些人的水平,估摸着就一般般吧。虽说卑职是头一回杀人见血,但对付他们并无妨碍。”

算上前世今生,陈骏都是头一回抽刀杀人。

也不知道是前世更恶心的视频或者现场都见过,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后适应力特别好,昨夜的短暂厮杀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后遗症。

杀了也就杀了,陈骏连想都没怎么想,后半夜照样睡得很舒服。

殷开山闻言,点头道:“你小子,天生就是征战沙场的命。”

陈骏对此不置可否,他其实并不喜欢战争或者厮杀。

但出于必要,他也不会手软。

接下来的两日,陈骏都陪着殷开山留在村中。

经过崔颌亲手医治,中途换了三次用药剂量,六郎的病情总算得到控制,口腔和后背的溃烂逐渐好转,整个人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容易昏睡。

距离彻底康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接下来用药已经不需要崔颌亲自守在这。嘱咐了一句等两味主药来了再通知他,崔颌便启程回转州府坐镇。

而身为行军总管的殷开山,自然也得回军营。

离营数日神经大多处于紧绷状态,傍晚回营后陈骏简单吃了些粥水,唯一想做的便是睡觉。只是他才刚刚躺上床榻,有人偏偏不想让他歇息。

带着困意望向身前的孙闵,陈骏边打哈欠边开口:“我说参军大人,您能不能行行好,我好不容易才回来,就不能容我歇一晚上?”

“我能等,秦王那边等不了。”孙伏伽摇头,随后递出一个小酒坛:“陪我喝两口,有些事想问你。”

“拿这个贿赂我?我又不像天策府其他人一样嗜酒。”陈骏嗤笑摇头,起床后接过酒坛便往嘴里灌。

这几天他大多时候都在吃饼,嘴里的确需要点味道。

等陈骏连喝了几口,孙闵才开口询问:“此次你保护大将军离开,可是去见那位天策府暗卫?他如今情况怎么样?”

“你也知道?”

陈骏闻言有些无语,嘟囔道:“大将军可是告诉我,暗卫乃极高的机密,怎么现在见着一个人都清楚?”

“暗卫是最高机密不假,但那位已经重伤,又暴露了身份,他接下来不会再担任暗卫,应该会接回长安与妻儿团聚。”孙闵开口解释,随后补充道:“否则你以为就你我身份,能见到正在执行人物的暗卫?”

“额,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陈骏又喝了一口,才将此行所发生的事都告诉孙闵,末了又追加一句:“你把这些汇报给秦王的时候,能否也帮我一个忙?”

“陈弟你说,能帮我会不帮你?”

“秦王那肯定有很多信仰草原神的突厥战士的情报,我现在虽然已经与他们交过手,但知道的依旧不多,你向秦王讨些给我,我也好早做准备。”

第三十七章 房老狐狸,陈俊的提醒

二月,二十四。

距离长安发兵河北已有一月,罗士信、尉迟恭不负秦王重任,几乎以横扫的姿态,连战刘黑闼麾下数将,成功收复卫、离、冀、相四州。

以洺水为界,与刘黑闼遥望对峙。

二十六日正午,于洛郑之地总揽后勤的秦王率大军北上两日后,终于与罗士信、尉迟恭以及李神通、李绩汇合。

“士信不愧为当世项羽,短短数日便收复诸多州县。”虽然沿途车马劳顿,但李世民此刻心情可以用极其高兴来形容。

这次出征,他背着万钧重压领兵离开长安。

原本按照常理,这种情况应该稳扎稳打,做好大战准备。但李世民却没这么做,将天策府精锐交由罗士信先行出击,显得急于求战。

刘黑闼只顾着派兵镇守各州,并没料到李唐大军会来的那么快,等罗士信三日连下二州,刘黑闼驰援不及只能选择弃卒保帅。

河北一战,李世民自觉第一步已是十分完美。

而这一切,皆因自己麾下有人。

罗士信!

在李世民身前,一身玄金甲胄,身高足有九尺的年轻将领听到夸奖并没露出多少欣喜神色,面不改色的抱拳道:“秦王,末将还有要事禀告。”

秦王知道罗士信的刻板严肃,当下点头:“讲。”

罗士信当即开口:“末将领军至洺州时,贼军已从洺水县回撤河北岸,随后县内发生内乱,贼军留守都尉夺了县城,并书信与末将,言明欲献出洺水以求自保。”

“洺水县?”李世民闻言,眼前一亮。

去年与窦建德大战时,他就来过洺水。而当时取胜后之所以将山东道尚书行台设在洺水,不仅仅是因为洺水乃洺州州治,更因为县城处于洺水上游两条支流分叉交错形成的三角洲地域。

洺水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是河北山东一地的重要交通命脉。谁掌握了洺水,接下来的就能拥有进可攻、退可守的战局优势。

“刘黑闼,居然舍了洺水?”

李世民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些问题,再想到这些日子罗士信虽然击破了许多股贼兵,但却没伤到刘黑闼筋骨,差不多也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这是要引诱自己继续深入河北。

为此,刘黑闼甚至愿意撤出洺水。

“好一个以退为进。”

李世民眼角微眯,随后开口问道:“士信,你以为洺水可占否?”

罗士信想了想,开口道:“末将以为,洺水城可夺,但不可轻易过河北上。”

“哈~士信与我所想一般无二。”

李世民大笑点头,随后轻声道:“这些日子你与敬德多有劳累,遍在营中多歇息,至于镇守洺水,我自有人选。”

“末将领命!”

罗士信当下抱拳,他对李世民的安排并没什么异议。

虽说整个大唐军中都知道他罗士信一身勇武,堪称天下无敌,但罗士信领军却从不自恃武力,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出兵,什么时候应该歇息。

只要秦王不犯糊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唐军都不会过洺水。这个时候守着洺水城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养精蓄锐。

当罗士信领命离开,李世民也回了自己的中军大帐。

在他两侧,坐着天策府的左膀右臂。

房玄龄,杜如晦。

三人坐在帐中,没人开口说话,房、杜二人见李世民许久没有言语,后者才轻声开口:“秦王,可是在思索该由谁镇守洺水?”

李世民缓缓点头,表示他现在想的就是这个。

“此人选,的确难以抉择。”

房玄龄轻笑了一句,随后道:“要让刘黑闼知道秦王对洺水足够重视,还得叫他明白我等不会轻易渡河,他要战就只能主动进攻,寻机重占洺水,此种人选怕是难寻啊。”

李世民听罢,也是苦笑摇头。

他不是没有守城的人选,相反天策府随便喊出一个都足以守城。但现在的问题也正出在这,天策府一众战将实力太强,并不适合在眼下执行这个任务。

李世民现在想做的很简单,就是依靠洺水将刘黑闼主力大军拖住。

如果只是把罗士信、尉迟恭或者是随他左右的秦琼派往洺水,刘黑闼见唐军不进攻,又有悍将镇守的话,多半会选择撤出洺水一地。

李世民不想深入河北腹地进攻,更不想看到刘黑闼绕道而行。

所以,现在他如果要取洺水,就得给刘黑闼安排一个看上去十分有地位,但实力稀松可以击破的对手。

虽然这么想自己的部下很不好,但现在李世民就是需要有这么一个‘废物’,来完成示敌以弱的策略。

房玄龄和杜如晦都知道李世民在琢磨什么,但他们不会轻易就开口。

此刻开口,可是很得罪人的。

当然,什么都不说也不行。

两位中年老狐狸对视一眼,还是房玄龄缓缓说道:“天策府中瓦岗旧将居多,又深得陛下与秦王厚待,即便曾有反唐之举如今也既往不咎。洺水虽危险,但想来秦王若要点将,他们都会心甘情愿为大唐镇守洺水。”

老狐狸没开口提任何一人的名字,但他这话说完,基本上也是点名道姓了。

李世民麾下有很多瓦岗旧将,但这些人当中就算有与李唐为敌的,大多都是各为其主、奉命行事,怪不到他们头上。

只有一人,曾经十分主动的‘冒犯’过李唐。

李世民何等聪明,听完之后脑海中就浮出了一个人名。

王君廓!

想到这个名字,李世民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等他再看向房玄龄时,后者却是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他方才就是有感而发,并没什么特指的意思。

摇头失笑,李世民随即点了点脑袋:“克明,去将君廓叫来。”

“喏!”

杜如晦起身回应,对此没有半点意外。

王君廓文不成、武不就,合该此时前往洺水。

趁着杜如晦走出帐篷去叫人,李世民低咳了一声:“玄龄,多日不见山西一地军报,算算时间,这两日也该到了吧。”

房玄龄当即从袖口抽出一封信,起身递给李世民:“下官也是入帐前才收到,尚未来得及与秦王禀明。”

李世民没说什么,直接撕开取出军报。

只看了几眼,便不由皱眉。

等他看完整封信,才叹了口气:“逆隋与突厥,终究是要搀和进来。”

说完,又把军报递给了房玄龄。

房玄龄粗略一扫,神色依旧如常:“他们不甘寂寞,秦王早已一清二楚,不过这位状元郎初上战场便能设计擒杀草原神仆,下官倒是要恭喜秦王,大唐再出俊杰。”

李世民闻言,也想到了在尚书省与陈俊会面的场景。

大魁天下的豪言,确实意气风发。

嘴角微微上扬,李世民开口道:“你对此信末尾所言,有何看法?”

听到李世民询问,房玄龄目光微凝。

孙闵在信中提到的最后一件事,是陈俊的一些猜测和提醒。

暗卫六郎重伤后被游僧所救是真的巧合,还是佛门的‘良苦用心’?

口口声声慈悲为怀的和尚,或许也要插手这场河北大战。

第三十八章 聚焦洺水

“世上,哪有许多巧合?”李世民眼神阴晴不定的望着账外,陈骏在心中的提醒,让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些事。

房玄龄这时心底也咯噔了一下,如果没有人刻意重提暗卫被救,他也不会多想。毕竟五台山有的是和尚,偶然遇上并非说不通。

但此刻信在手中,房玄龄脑海一转,脸色不由微变:“秦王可还记得,去岁您率军出征洛阳,五台山高僧曾云游长安,与灵感寺主持一同进宫面圣。”

李世民闻言点头,他想到的正是这事。

去年听说这事时,他只当天子与五台山修好,并没放在心上,因为不论怎么看都对大唐有利。

但现在,他不得不想到另一种可能。

五台山确实与大唐交好,但交好的人并非他李世民。所以自己的暗卫在五台山遇险有僧人相救,但却只救了最后一人。

李世民不怪五台山两面下注,既扶持窦建德、刘黑闼在河北宣扬慈悲佛法,又与长安相交修好、往来甚密。

但他现在隐隐能感觉到,自己处境很不妙。刘黑闼想击败自己巩固他在河北的地位,而长安也未必想看到自己领军大胜。

“正月发兵时,天子曾言五台山不问外事,要我放手施为尽早破敌,如今看来,我必须早做打算。”

李世民眼底带着几分失望轻声开口,随后神色一肃:“玄龄,你对五台山那几位神僧可有了解?”

房玄龄闻言,思虑了好一会才开口:“秦王,下官与五台山并无多少交集,但也曾遇见过一位自称道济的神僧,听闻他曾受佛祖座下罗汉迦叶点化,有遮天蔽日之能。”

秦王当即追问:“若碰上此人,可有应对之法?”

房玄龄答道:“下官一人怕是无法力抗,但若早些布置,加之克明相助,即便不能胜也能硬撼相持。若佛门真来搅局,下官与克明定当竭力与他一战。”

李世民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默默点头。

………

数日后,二月末。

随着征发民夫先一步东进入山开路,殷开山所领兵马终于从营内开拔。

行军半日,孙闵急匆匆的找到了陈骏,将一封信件递上前:“喏,你要的东西,秦王让人带来了。”

“终于有回音了?”陈骏闻言挑眉,接过信后顺嘴问道:“那你应该知道,现在山东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吧?”

“秦王亲征,自然势如破竹。”孙闵言语中带着几分崇拜,说道:“如今刘黑闼退守洺水东北,就连洺水城也重归大唐,只是”

孙闵话说一半,陈骏不由挑眉:“只是什么?”

“只是秦王部署令人捉摸不透,被派去镇守洺水城的是彭国公。”

彭国公?

这又是何许人也?

陈骏不明所以的望着孙闵,他现在对李唐的开国封赏已经无力吐槽。

简直是公爵遍地走,封侯多如狗。

孙闵知道陈骏对长安勋贵不了解,解释道:“彭国公乃瓦岗旧将,王君廓。”

王君廓?

陈骏脑海中隐约有那么一点印象,但肯定不算了解,当下问道:“秦王遣彭国公守城,有什么不对?”

孙闵摇了摇头没说话,他总不能告诉陈骏,他在天策府认识的那位彭国公,是个性情反复、极易被利益驱使的人。

陈骏见此也没多问,随手便打开信件。

信件内容不多,但大部分内容都是陈骏急需的。例如那些信奉突厥草原神的强大战士会被称为神侍、神仆。

神仆人数不少,却只比寻常战士稍强。草原神侍十分稀少,然而个个都有奇能。

其中与李唐有过接触的神仆只有一人,其人长相、实力,信中都有介绍。

“巫术,通灵?”

将一封信看完,陈骏对里头提及的内容颇有些头疼。所谓的巫师神侍他完全不了解,而通灵手段更是闻所未闻。

只是从信中所写来看,意思是说神侍有直接攻击灵魂的能力。

陈骏看完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随即望向孙闵:“伏伽大哥,你以前可听说过草原神侍?”

“略有耳闻。”

孙闵稍稍点头,随后道:“大唐开国初时,曾有突厥使团造访,领头的叫什么都奥那邪,姓名甚是拗口,不过他十分厉害,一个瞪眼便差点让人失去灵魂。”

陈骏在一旁默默听着,孙闵说的这些,信中都有提起。草原神侍与大唐唯一一次交集,便是在皇城大殿上的示威。

瞪谁谁就会短暂失去意识,如同被剥离灵魂一般。

那次在殿上倒霉的,是牛进达。

但陈骏总觉得孙闵所说和李世民信中所写太过虚幻,草原神侍真有那个本事,还不随便控制李渊乃至李世民的灵魂。

这天下,也早就遍布草原信仰了。

“草原神侍究竟是什么样,还得自己亲眼去看。若真有灵魂攻击的手段,自己穿越而来能见识一下这种层次的文明,也算不虚此生。”

心底默念一句,陈骏收起信件开始专心赶路。

按照殷开山的计划,今天至少得走八十里。

正当陈骏等人还在缓缓东进太行之时,远在洺水东北面的刘黑闼大营中,往日镇定沉着的河北豪杰,此刻却是显得有些坐不住。

搓着手来回走动,刘黑闼眼底带着明显焦虑。

数息后,大帐被人掀开。

一名中年战将步入军中,见到刘黑闼后立刻抱拳:“王上,末将来迟,还请责罚。”

“高老弟此言过矣。”

见到来人,刘黑闼连连摇头,随后道:“只怪秦王狡诈,竟驻兵河对岸不再有动静,否则我又如何会急忙将你调来。”

来人姓高,名雅贤。

正是窦建德与刘黑闼的左膀右臂。

原本按刘黑闼估算,秦王即便拿下洺水也不会满足,肯定还会继续进攻。到时他可以诈败往北退,高雅贤正好半路截击。

可现在李世民居然呆在对面不动,完全没有要过河的意思,这下刘黑闼就有些坐蜡了。

他只有河北一块地盘,不可能耗的过李世民。

李世民不攻,那他就只能主动出击。

而正巧现在镇守洺水的是王君廓,刘黑闼对这人不要太了解。

只要自己摆开猛攻的阵势,要不了几天这家伙定会心慌,到时一言许诺,说不准就能让他改旗易帜。

而要摆开这种阵势,刘黑闼自然少不了高雅贤。

高雅贤也清楚刘黑闼的想法,但他却对逼降王君廓的策略不敢苟同,当下开口:“王上明鉴,我军若要与李世民在洺水争锋,骑军优势难展,以我之见还是应该引李唐深入河北。”

刘黑闼闻言,摇头道:“李世民不肯轻动,我如之奈何?”

第三十九章 巍峨太行,最后的险道

如之奈何?

自然是想办法,让李世民过河。

高雅贤摸了摸下巴,捋清思路后开口:“王上试想,李世民命王君廓驻守洺水,便有引诱我大军返攻之意,如此才好将王上拖于此地。”

“既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造渡桥甬道,摆开大阵欲与李唐决战。李世民见目的达成,必不会留王君廓守洺水,定要更换麾下骁将坚守要道,或许会派秦叔宝,更有可能是罗士信。但不论是谁,我军若能将其斩杀,便如同去了李世民一臂。”

“臂膀重创,末将不信李世民能忍。即便李世民还能忍,长安又如何能忍,到时定会紧逼李世民出兵。那时我等再北撤,李世民除非抗命不遵,否则必将深入河北。”

一番谋略说出,刘黑闼听的神采奕奕。

这番谋划,可以说是妙不可言。

只是谋划虽好,但执行起来怕是很有难度。

逼李世民换将不难,难的是李世民换将之后,真能顺利将对方斩杀?

想到秦琼、罗士信两人名字,刘黑闼对此并没多少自信。

就在两人谈论陷入僵局时,账外忽然响起亲卫的报告:“王上,五台山神僧到了。”

耳边乍然响起这句话,刘黑闼当即转身:“快请。”

下一刻,亲卫掀开帐帘。

一位身着粗布草鞋,脸色蜡黄青年样貌的和尚走了进来,宣了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贫僧道济,路过汉王大营特来讨口斋饭。”

看到面前的大和尚,刘黑闼眼中满是喜色:“神僧何时来的洺州?”

道济开口:“昨日才到。”

“昔年一别,不想今日能再见神僧。”

开口感叹一句,刘黑闼当即让人送面饼进来。

不论道济因何出现在洺水,都得先吃过再说。

………

两山阻隔,峡水飞瀑。

由西面高山奔腾而过的滏阳河,无时无刻不在拍击两侧绝壁。

行走在峭壁山岩边,陈骏此刻是真的庆幸自己没有恐高症。

经过民夫抢修的绝壁小径,勉强可以通过独轮小车,骑马是不可能骑马的,拽着云追的缰绳,一人一马缓步前行已是很不容易。

说起来,陈骏出征后还没怎么骑过云追。之前出门赶路都是用军中配给的坐骑,没舍得让这匹千里马奔波赶路。

现在要过险道,更是亲手牵着马缰。

不但自己要走,还得照顾着脚下,看到小石子就往山下踢了,以免宝马踩到滑一跤意外跌进大峡谷。

石子朝下滚落,陈骏几乎听不到落水声响。他也没去向下看,在这种鬼地方行走,可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只能老老实实赶路。

“巍峨太行,行走不比蜀道容易啊。”

目光打量着绝壁和远处瀑布,陈骏心底不无感慨。

太行山难怪到了一千多年以后,依旧是战略要地,就冲这复杂的地势,完全是建立根据地的极佳场所。

而且陈骏此刻已经知道,相比太行其他方位,这条自商周以来就有人穿行的古道可以说是十分‘便利’,稍稍修整便能让大批人马路过。

总跨度不会太长,最多也就两百来里。

当上万兵马与众多民夫通过了这一段十数里的绝壁险道,殷开山很快便下令于山角河边扎营。

进了太行山,大军不可能像之前一样每天奔走七八十里,速度能有之前一半便不错。况且前边还有险道,在道路修整没完成之前,大军去了也得止步,还不如趁早歇息。

上万人的营寨要搭建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只是临时暂住,不可能在周边大动土木,所以在大军清点完人数之后,诸多辎重车架全都被拉至最外围,建出了个简单车营。

屯骑营的营帐设在中军,陈骏自己的帐篷与殷开山的大帐,相隔不到十丈,旁边还有孙闵以及长史所住矮帐。

陈骏身为屯骑校尉,自然不需要亲自搭帐篷,陪着殷开山在河边坐着,右边是箕州刺史崔颌派来协助管理民夫的司马,同样是殷开山的老熟人。

一边拨弄着刚刚升好的柴火,殷开山一边开口:“中天老弟,前方狭道还需几日才能修整出来?”

表字中天的易隆当即说道:“最迟两日定可抢修完,届时出了狭道,很快就能见到漳水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易氏子弟,易中天对太原周边不要太熟。拿着小木棍在地上随手比划,差不多画出了接下来大军的行军路线。

真正难走的山道,就剩最后一段。只要出山,就能直面漳水主脉。而漳水与洺水交叉口,正是此刻李唐与刘黑闼所对峙的洺水城。

陈骏对这位姓名颇具‘个性’的箕州司马很感兴趣,当即开口问道:“以司马的说法,最多六七日,便可抵达战场西翼?”

“不错。”

易隆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只等大军出山,我便带一众民夫回去,他们不少人家里的地都没开始耕。”

民夫耕种不易,大军出征将士更是拿命拴在裤腰带。

陈骏想到这,不由笑道:“依我看,还是住山里舒服,纵情山水与世无争,对了,不知此地归属哪一州管辖?”

“这地界,颇有些特殊。”

易隆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后摇头道:“可算作归属洺州,也可算是礠州,说属箕州也并非不妥。不过因为此地人烟稀少,也就礠州管着滏口径东隘,箕州管着西隘,洺州对此却是不太搭理。”

陈骏听完,对周围地势和管辖分布也算有了些了解。虽说未必有用,但知道总比什么都不懂强。

众人又聊了一会,很快营内便有炊烟升起。

陈骏没打算在殷开山身边蹭吃,迈着步子走回自己那一圈营帐。

与宋石、陈良两人靠着树桩坐下,接过粥碗开口道:“接下来大军要在这停留两日,等前方狭道修整完毕,我们便能出山。所以接下来两日,必定是咱们对手暗中行动的最后时机,你们俩日夜轮流看守大将军营帐,不可在此时掉以轻心。”

宋石、陈良闻言点头,关于野外布置守卫,之前已经有过多次预演,他们都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现在,就是考验他们演习成效的时刻。

第四十章 发现,惊蛇

要检验演习成效,陈骏自然不会把手下都留在营地,留下万恢一旅,其余两百人都被陈骏派了出去。

探查四周,钻林进山。

屯骑营两百号并没让陈骏失望,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发现了一些端倪。

“大人,北面密林中,有踩踏痕迹。”

浑身上下沾满杂草的宋石回到营地的第一句,便是向陈骏‘报喜’:“是程达那老小子发现的,没见着脚印,但周围杂草确实有折痕。”

“走,带我去悄悄。”

陈骏没有迟疑,直接起身与宋石一并离开。

往前走了两里快要靠近抢修狭道时,宋石直接转身扯着一把几乎高过头顶的狼尾草,踩着坡壁往上爬了一截。

手脚并用在斜坡上站稳,随后回头道:“大人,再往上爬一段就到了。”

“好。”

陈骏没废话,虽然眼前杂草甚密,而且很容易割伤,但和这点小事比较,搜寻潜在威胁显然更重要。

好在他前面有人开路,陈骏跟着爬上去遭的罪要少很多。就这么爬了将近一炷香时间,终于看到在前方有宋石一旅屯骑卒接应。

此时再回头往下看,却是根本看不清下方狭道,全都被杂草遮掩。

“大人,这边。”

接应骑卒适时开口,带着陈骏又在山上向西走了一会,穿过树林再次来到一片杂草丛外:“折痕就是在这寻着的。”

见骑卒手指前方,陈骏缓缓点头凑上前瞧了瞧。有那么一小部分狼尾草,存在明显的人为压弯痕迹。

侧身望向宋石,问道:“派人进去过没?”

宋石摇头道:“还没来得及派人向西探查,兄弟们现在正往上边搜山,卑职是这么想的,他们既然是从西面过来,想必此刻就在前方。”

对宋石这种猜测,陈骏不置可否。

按常理而言的确如此,好不容易钻山过来,又到了最后一段险道上方,的确没必要回头。但陈骏仔细看了看被压弯的杂草,却没轻易下结论。

一束杂草被折一次和两次,终究有些区别。陈骏蹲下身子走进去仔细拨翻了一会,更加确定眼前杂草堆被来回折过两次,但向西面方向的杂草折痕并不多,他没趴着看的话,基本上看不出来。

“这就有意思了。”

“一群人由西向东,然后其中极少数再次原路返回。”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脑海中晃过一抹思索,陈骏没有贸然过去。

眼下他有两种假设,其一便是眼前‘线索’是对方故意暴露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将大军探查注意力引向东面。

第二种则是对方一开始的确打算在东面动手,但因为中途发生分歧或者其他原因,导致一分为二,人数略少的返回了西侧。

两种可能,概率基本上半开。

但不论如何,军营后方会有动静是毋庸置疑的。

陈骏趴在草丛里半天没起来,宋石不由低下身子跟着钻进来,开口道:“大人,您可又发现了什么?”

“你跟我先去前方狭道看看。”陈骏没有多说,带着宋石急匆匆下山。

下山来到峭壁狭道,陈骏看了眼周遭地势后,当即找到易隆:“司马大人,在下有些问题还想请教。”

易隆当即点头:“校尉请讲。”

“我部下在山上寻着了些踪迹,但不是很明确。”陈骏先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随后指向身后东方:“在那一面山壁之上,可有迂回袭扰我军大营的山道?”

“山道是决计没有的。”

易隆想都没想便直接摇头,随后皱着眉头开口:“若真有人想在东面作乱,至少也得绕至我们之前所过山崖才行,但那边距离大军营地至少二十里,贼人既已至此,又何苦回头?”

听完易隆所说,陈骏沉默点头。

见陈骏没再询问,易隆便打算召集麾下府吏,提醒他们要注意可能会在周围出没的贼人。

但就在他刚跨出前脚的那一刻,易隆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对陈骏说道:“若真有贼人在东面,或许不能对大军不利,但要阻断我等回路倒是不难。”

“阻断回路?”陈骏眼角微眯,易隆的话让他心底隐隐又升起第三种猜测,当下道了声谢便匆匆转身。

问了两句话又要走,一旁宋石有些摸不清头绪:“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回营。”

疾步走回营地面见殷开山,陈骏当即抱拳道:“大将军,还请调兵一千进山搜查。”

“进山?”

殷开山闻言目光微微收缩,开口道:“有何发现?”

等陈骏把对易隆所说重复一遍,再加上易隆的判断猜测,殷开山目光中泛着几分不解:“你是说,有人想阻我退路?”

陈骏点头:“极有可能。”

殷开山摇头不信:“如此做,对他们有何好处?要知道,前方并无敌军拦路。”

陈骏眼下解释不了,只得实话实说:“这也是卑职尚未想通的,所以才要进山搜查,争取尽快将藏匿于山上的贼子找出来,才能知晓他们的谋划。”

陈骏给的理由并不具备太大说服力,殷开山缓缓摇头道:“上千兵马调动,必将打草惊蛇。”

“可山上贼人不除,卑职担心不仅大将军有难,就连这数万军民也要遭受横祸。”

听着陈骏的急切言语,殷开山思虑片刻后开口:“你持我军令去寻李道宗,让他派麾下五百将士与你一同搜寻。”

“喏!”

陈骏当下抱拳,此刻能有五百人帮忙,也算是一大股助力了。

离开中军找到李道宗说明来意,李道宗听到山上有贼人出没,眼神显得比殷开山更加热衷。

不但调出了最精锐的五百人,就连他自己也披挂走出。

陈骏将李道宗的阵仗看在眼底,不由失笑:“将军,咱们只是去搜查,不是要去剿匪。”

“我自然清楚。”

李道宗闻言颔首,说道:“我所领兵马俱是征战多年的悍卒,只要他们在山上摆开阵势,便是吓也能把那伙贼人给吓出来。”

陈骏对此,只能呵呵两声。

真有那么好解决,他何苦火急火燎的来回跑。

与李道宗一同带着兵马翻山而上,陈骏稍稍琢磨,随手指向靠近狭道的方位:“将军您往那边搜,我带着麾下屯骑卒再往前走,一个时辰碰一次头,如何?”

“就按你说的办。”

李道宗没有反对,陈骏当下笑脸送走这浩浩荡荡的五百人。殷老爷子所虑打草惊蛇的确不无道理,但有时打草惊蛇未必不是好事。

惊了蛇,才好动手抓嘛。

第四十一章 抓捕神仆,神侍出手

数百人披荆斩棘翻山搜捕,闹出的动静并不算小。但和海拔高过数百丈的峰峦相比,其实不亚于石投大海。

敌踪不易搜寻,接连两个时辰过去,陈骏与李道宗都没丁点收获。

等两人第三次碰面,高空早已被乌云笼罩,夜色漆黑看不着半点月光、星光,只有冷风不断呼啸刮过。

“将军,我看今日不如暂先到这?”

在漆黑夜晚举着火把搜山,陈骏不觉得继续下去能有收获,当下开口道:“距离大军开拔还有些时间,我等不必急于一时。”

“就这么算了?”

李道宗不甘心,但他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除非,一把火将整座山都烧了。

但那么做很容易殃及下方车营,李道宗当即抬手:“收兵回营。”

“等等。”

见李道宗要带所有人一起回营,陈骏当即出言制止:“将军,虽然夜间搜山不便,但依旧可以让将士们暂且守在周边。至少我们在这,贼人是不敢靠近的,如此即便找不着,也能让他们的谋算落空。”

陈骏所说,差不多也是他想找殷开山要一千人的原因。

搜不到不要紧,还可以布控。

把控好要紧之处,也是一种办法。

现在需要布控的区域大体上都被搜了一遍,已经证实没有敌踪,接下来就可以从外围开始向内层层布置人手。

当陈骏把他的想法说出,李道宗缓缓点头:“今夜大伙都劳累点,明日一早再调人来换你们歇息。”

中郎将都发话了,折腾了半夜什么都没见着的将士们也就只能听令。虽说不能回营休息,但守夜总比继续搜查要轻快许多。

而作为出主意的人,陈骏自己也没离开。让骑卒传讯给陈良先带人回营,便和宋石一道爬上身旁巨树,各自靠着一根粗枝。

两人都没歇息,宋石靠稳后便问道:“大人,咱们何时才能寻出藏匿在山中的贼人?”

陈骏轻笑回道:“那就得看他们是不是真想断大军后路。”

“大人此话何意?”

“今夜月黑云密,正是有所动作的良机。错过今日,他们怕是真的要深藏山林了。”

虽然连续几个小时的搜寻都没发现,但陈骏现在反而愈发觉得自己离大功告成就差临门一脚。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时间,逐渐转至下半夜。

正是人困马乏之际,一声急促高喝声,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陈骏猛地睁眼翻身跳下,抽出腰间佩刀便向声音传开的方位迈开步子。

在这一刻被惊动的不仅仅是陈骏,众多唐军将士在听到动静那一刻,全都不由自主的向声音方向汇拢。

见宋石也跟着跳了下来,陈骏当即摆手:“你留下,看好这边。”

“是!”

宋石闻言只得停步,目送陈骏脑袋一低钻进丛中消失不见。

另一边,高喝声的源头。

近二十名长安卫卒,将一位两眼发红的突厥战士围在圈内。在他们周围,已经有七八名悍卒躺下。

“上!”

随着在场最高军职的队正一声令下,二十人同时挥矛。但突厥战士只是点地一跃,便跳到了众人头顶。

下落时右脚猛地一踹,将手持战刀的队正踢出十几米远。

手中大刀斜斩,再次击伤左右两人。

“唐人,都得死!”

突厥战士口中吐出一句不是很清晰的汉话,手中大刀却是如风一般挥动。

一时间只见周围不断有人倒下,却没人能伤他分毫。

好在周围闻讯赶到的卫卒逐渐增加,虽然没能擒拿对方,但也将他成功困住。

直到,陈骏从高过头顶的草丛中冲出。

此刻目光落在前方战圈内,陈骏眼皮稍稍抖了一下:

“竟然是你?”

借着周围火把光亮,陈骏看清楚了来人是谁。正是县城一战中,被他放走的突厥战士垛吡。

“唐人,你也去死!”垛吡此刻同样看到了陈骏,仇敌见面已然无需多言,一声怒吼脱口而出,便挥刀重重劈下。

陈骏见状倒是半点不慌,或许这种力道对于其他唐卒而言是无法抵抗的,但在陈骏看来却是又慢又轻。

右手举起佩刀横档,两把刀刃很快便撞在一处。陈骏身形纹丝未动,但垛吡却是被反震的差点握不住战刀。

没等他眼底惊讶神色流出,陈骏左臂抽出了系在左腰的三棱刺,猛地往对方肩部一扎。

下一秒,吃痛呼喊和骨头碎裂的声响同时传开。

陈骏抽回刺刀,右手侧握佩刀猛地一拍,将吃痛后立足不稳的突厥战士拍倒在地。

随后一脚踹开兵刃,身子下压将其扣住。

陈骏与垛吡的交手几乎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兵卒连插手的空隙都没有,就看到之前凶神恶煞的突厥人已经被屯骑校尉制服。

好厉害的身手!

好厉害的校尉!

陈骏没去管那些神色各异的注目,制住垛吡后抬头道:“带受伤的兄弟回去医治,再来几个人把他绑了押解回营。”

虽说周围兵卒并非隶属屯骑营,但他们却没有抗拒陈骏的命令。很快便有小卒直接解下衣带用来绑人,躺在地上受伤的兵卒也都一一被扶起。

带着熬了一晚上的收获回营,半路碰见宋石免不得又是一连串的马屁恭贺入耳。然而当众人一道下山返回军营时,才发现营内也不安生。

亲自押解垛吡步入中军,陈骏看到了眼角愁色闪烁的殷开山。

老爷子竟然没睡?

心底猜测着自己离开后营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陈骏上前抱拳行礼:“大将军,卑职在林中抓获一名突厥人。”

“先将他压下,你随我来。”

殷开山只看了眼垛吡,便招手示意陈骏入账。

等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帐,殷开山当即说道:“就在方才,前方狭道也出事了。”

陈骏连忙问道:“大将军,敢问是何变故?”

殷开山沉着脸开口:“活生生的人,突兀间如同丢了魂魄一般失去知觉,跌倒在地便昏迷不醒。”

“可是近日太过劳累,突然发病?”

“一人或许是犯病,但三五人倒下症状一模一样,岂是犯病能解释?”

见殷开山这么说,陈骏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当下深吸了口气:“突厥的草原神侍,终于出手了?”

第四十二章 套话达人,要命的倒春寒

“此人,如今正隐匿在狭道周边。”

殷开山显然也知道神侍的存在,当下说道:“你现在的任务,便是尽早除去此人,以免军中出现不该有的谣言。”

“末将明白。”

陈骏缓缓点头,他能理解殷开山的顾虑。

偌大的军营内不仅仅有万余将士,还有八千民夫,他们这些人不可能都知道草原神侍的存在,亲眼看见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只能往鬼神方面瞎想。

不但动摇军心,还会拖延整个狭道整修的工程。

尽快找出制作混乱的突厥神侍自然是要紧的大事,但陈骏走出大帐时,却觉得有些地方没想明白。

神侍既然那么厉害,干脆直接入营来夺殷开山的魂魄好了。仅仅对几个民夫下手,颇有一种捏软柿子的意思。

但自己如果换个角度去考虑,或许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甚至做不到?

陈骏没继续瞎猜,转身快步走向看押垛吡的帐篷。

有个活口在,自然是要利用起来。

掀开帐帘,陈骏便看到垛吡被结结实实的捆绑在一根圆木上。身上的血还在滴,失血过多的突厥战士此刻脸色惨白的吓人。

“以你现在这模样,即便我给你找医师,也没人治得好这贯穿伤。最多再有一刻钟,你的血就会流干。”

走至垛吡面前,陈骏轻声开口:“人之将死,不管是恨我也好,还是有其他的话想留下,不妨现在开口。再过一会你就算想说,也没那力气开口。”

垛吡两眼紧盯陈骏,眼底满是仇恨怒火:“我,什么都不会说。”

“什么都不说也行,那就听我说好了。”

陈骏对此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之前在县城,我们打过一次交道,你们当时肯定以为自己是凭实力逃脱的。但现在你应该清楚,那是我故意放你离开。”

“我不得不承认放你离开,让你在今夜重创我大唐许多将士是我的失策,但我总算没让你再次脱身,也算是功过相补。我知道我如果问你,那日城内其他尚未被擒拿的贼人都在哪,你肯定不会说,所以我只能自己瞎猜。”

话说到这,陈骏忽然停顿了半息:“唔,以我对你们的了解,我想西面山林高处,肯定还藏着那么两三人,你虽然被抓,但他们会负责破坏后方山道。”

话音飘转,垛吡依旧没说话,但意识逐渐弥散的突厥战士却是不自觉的收缩了瞳孔。

眼角的细微从颤动,已经证实了陈骏的猜测。

脸上挂着几分笑意,陈骏又继续道:“你们的如意算盘的确很精明,先是你出来引动搜查将士,我想即便没有我出手,你最后肯定也会朝东面窜逃。同时你们的人在东边又制造出更惹人注意的骚乱,迫使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狭道。”

“我虽然不清楚你们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但我差不多能猜到你们的目的。你们打算将这支大军困在山中,不说困很长时间,但至少会困那么两三日。”

陈骏一边说着,一边右手掰着手指:“两三天,对于大军交战来说并不漫长,但你们既然有这种计划,那我就不得不顺着你们的计划往下想。或许你们打算就在这几天内,改变整个河北战局?”

“说实话我挺好奇,你们有什么办法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正面击溃李唐兵马?以至于不想让我们这一支大军过去搅局。”

当陈骏摆出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垛吡眼底除了怒意外,还有了几分惊恐。

但很快,这份惊恐便被他隐藏了起来,主动说出陈骏入帐后的第二句话:“你很狡诈,很厉害,但你一定会死在这,会有人替我报仇。”

都到这时候了,还嘴硬?

当自己是嘴强王者呢?

“我知道草原上有比你们更厉害的神侍,但他连军营都不敢进,怎么可能杀的了我?”带着几分戏谑神色反问,陈骏目光依旧在关注着对方的面部变化。

见垛吡听完基本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陈骏摸了摸下巴:“还是说,不论是你们那伙人也好,制造骚乱的神侍也罢,目的都是拖延时间,我们大军真正的威胁,到现在为止都没露面?”

陈骏会想到这些,并不是他凭空臆想。

这个世界存在非凡的超能力,鬼知道敌军里头是不是有能人。比如制造山洪,或者引发地震、山崩什么的。

这些,都是无法力抗的灾难。

陈骏还在思索,垛吡却如同受刺激一般嘶吼道:“我不会说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看他一副被说中心事后恼怒的样子,陈骏就知道自己瞎蒙没蒙错,但他这会也笑不出来。

无法力抗的灾难,就算提前知道了又能怎样?

短短几天功夫,什么都做不了啊。

不过现在好歹想知道的都已经清楚,陈骏目光平静的走出帐篷。

见殷开山就在前方不远处,当下上前开口:“将军,夜深天凉,您还是回账内歇息吧。”

殷开山摇头,问道:“那个突厥人,都说了什么?”

“什么也不肯说,但还是被卑职套出了些东西。”

陈骏当即把自己一些判断说出,片刻后问道:“大将军可知这世上,何人有山崩地裂的神通?”

殷开山当下摇头,直接说道:“若真有此高人,你我还打什么?不如趁早卷铺盖回家。便是天策府的房玄龄、杜如晦,也只能因势利导,改变风雨气候而已,绝无轻易撼山,制造地龙翻身的本事。他们不能,突厥人更不可能。”

殷开山几句话说完,整个人忽然愣了一会,随后猛地抬头望天:“开春至今虽有月余,但天地气候未定,忽暖忽寒常令人琢磨不透,这不是个好兆头。”

天气?

陈骏虽然不明白老爷子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但他对倒春寒还是有所了解的。

春天嘛,乍暖还寒很正常。

然而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陈骏后背不禁冷颤。

不可力抗的灾祸,可不止山洪地震。

万一,冷到下雪呢?

一念及此,陈骏当即问道:“大将军,营内御寒物资可备足了?”

第四十三章 罗士信入洺水城

听到陈骏提及御寒物资,殷开山只能摇头。

开春后大军开拔,为了在路上节省时间,除了必备后勤物资,根本不可能准备过冬用的东西。

陈骏对此并不意外,当即开口道:“大将军,为了防止意外,不如先让一部分将士回撤,去西面扎营。”

“撤兵?”

殷开山眉头微皱,虽然以现在到手的情报而言,此刻整只兵马的确处于危险之中,但就因为一些不着边际的说辞与猜测而下令撤兵,肯定会影响到整个河北战局。

见老爷子犹豫不决,陈骏继续劝道:“大将军,我等如今不能再困于此地,应立即撤出一部分兵马与征发的所有民夫。这样一来无需修理整条狭道,精锐部队即刻便能东进。我等处境危险,秦王那想来不会好到哪去,正是极需援军之时。”

殷开山虽说不是什么能征善战之辈,但好歹驰骋过乱世沙场,从政经验也十分丰富,很快就从陈骏的话中听出了几分言外之意。

现在山西道大军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带着这万余兵马出山,而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出奇兵的作用。

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

虽然殷开山不想承认,但陈骏所说的确是他现在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撤出一半兵马,把他们的备用衣物留下给剩余继续东进的将士们穿戴,集中营内仅有的物资,保证这些人可以扛过很有可能会出现的天灾,同时支援洺水战场。

“召集中郎将以上将官来中军议事!”

沉着脸吩咐了一句,殷开山当即迈步走回营帐。

如何抉择,他还是决定再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

太行东侧,河道交汇之地。

三面环河的洺水城下,喊杀震天。

北门方向,刺鼻的血腥气息从数日前大战开始就没能飘散,整个城头都已经被鲜血浸透,到处都是死尸、碎肉。

两千兵马外加城内弃刘投李的数百人,此刻已经战死了大半。剩下的寥寥六七百人,也没谁毫发无损,哪怕是王君廓也一样。

“将军,您先歇一会吧。”

城门处,两个全身上下都是污渍的戴甲将领互相搀扶着靠向城门楼,李去惑咬牙道:“看贼军架势,今夜怕是仍旧没得停歇。”

昼夜鏖战,对于兵马不多的守城一方而言,可以说是最头疼的局面。

刘黑闼此番下足了本钱,就是要重夺洺水城。为此不但组织上万人渡河攻城,还在河道设防,连续好几次击退了李世民的援军。

“秦王,秦王还是没能攻过来吗?”王君廓气喘吁吁的靠着墙壁缓缓坐下,胳膊、小腿上的伤稍稍牵动便让他疼的直咧嘴。

原以为这次守城是受到秦王重用,但看眼下情形,自己怕不是要死在这了。

李去惑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听到王君廓的问话,摇头道:“秦王所派战船又被打回去了,一时半会怕是无力支援。”

王君廓听到这,就不由得闭上了双眸。

曾几何时,他在乱世中能得到各方青睐便是从占据太行井径作为投机资本开始。

谁曾想,如今却要命丧洺水。

然而就在王君廓‘呜呼哀哉’之时,城墙东侧正奋力拼杀的兵卒们忽然出现了少许骚动。

随后,一名旗卒连滚带爬的往城门楼跑。

来到王君廓面前后,伸手指着东侧:“将军,河对岸的土丘上有人挥旗,命我等今夜突围。”

突围?

这两个字传入耳内,王君廓陡然睁眼,趁着战刀起身:“哪,哪有旗语?”

“东面,将军您看。”

带着王君廓往东疾走,很快几人都看到了远处土丘有一面大旗正不断挥动。

虽然隔得比较远,但依稀能看清是蓝绸。这种旗天策府很少用,但只要拿出来,就代表战局危机,可突围撤退。

可以撤退!

脑海中回荡着这四个字,王君廓脸上很快就浮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终究,秦王没有不管自己。

有了撤退的命令,那就代表着有一线生机。

“李都尉,你去准备准备,我们今夜突围。”说出这一句话,王君廓才觉得自己大体是死不了的。

活下去,真好。

但王君廓怎么想也想不到,他的‘突围求生’,只不过是两方决策者碰巧想到的同一出戏码罢了。

他在城头注意到了旗语,河对岸的刘黑闼大营内也有人发现了正在挥舞的旗帜。

“王上,李世民在对岸打出了旗语。”

“好!”

刘营中军大帐内,刘黑闼兴奋的拍了下手掌。虽说这几日他麾下兵马也有许多战损,但终归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带着满脸笑意起身,刘黑闼很快便向坐在右侧的大和尚行礼道:“大师,等李唐换将守城,施法阻其过河便拜托您了。”

“汉王放心,贫僧答应了便不会食言。”开口说话的,赫然是之前‘偶然’路过洺水的五台山道济和尚。

时间,在分秒中流逝。

当深夜降临,王君廓留下三百将士继续坚守,便带着剩余兵马乘小舟迅速抢渡洺水。

月黑风高的河道上,免不了再次发生一场厮杀。

但这次不知是出于默契还是其他缘故,王君廓的小舟并没被刘黑闼派人不依不挠的纠缠,只厮杀了一场便顺利脱离险境。

当他快靠岸时,还与接替他继续守城的人打了个照面。

正是罗士信!

只是此时他只顾着回营,压根没理会罗士信。罗士信更不会搭理他,歇息了好一阵子的大唐神将,此刻眼中满是战意。

洺水城王君廓守不住,但他罗士信却愿意一试。

冲破刘黑闼的包围,罗士信很快便踏上河道三角洲,急匆匆进城便直接登上城头,摆手喝道:

“将我部将旗,挂起来!”

片刻后,洺水城的城门楼上‘罗’姓大旗随风飘动。

一时间,却是没有汉营将士攀爬城墙。

但这不代表刘黑闼怕了罗士信,相反的是此刻汉营中刘黑闼的笑声最大。

“哈哈~好,好,果真是罗士信来了。”

大笑声中夹杂着刘黑闼对罗士信的浓浓恨意,一旁献策大将高雅贤当即抱拳道:“王上,我部愿为先锋踏破洺水城,斩杀罗士信。”

第四十四章 雪上加霜

雪!

当接连两夜冷风不断刮过洺水上空,第三日大风更急,天边落下无数雪花。

以洺水河道为中心,方圆百里气温骤降。

虽然河两岸的天气都是一般的冷,但架不住风是由北向南吹,正对着呼啸狂风的李唐大营,却是要难受百倍。

好在李唐一方也不是全无准备,当天边刮起狂风暴雪时,一座简易的八卦祭坛总算搭好。

房玄龄、杜如晦一人各占祭坛太极图一角,周身八卦方位分别站着天策府八名随军道家方士。

“云散!”

“开阳!”

房、杜二人主持阵法,很快军营头顶的密云开始飘散,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天边灼日,就连周围温度都已经开始回升。

然而好景不长,二人施法范围才刚刚扩散到河岸,就遭遇到了一股强风阻挡。

好不容易控制驱散的密云,又有重新聚拢的趋势。

祭坛是好几天前就开始搭建的,李世民对此可以说是抱有很大的期望。望天不断变幻的天色,李世民搓了搓手,望向自己身侧:“叔宝,你领一队兵马去河边看看对岸动静。”

“喏!”

秦琼闻声点头,点齐一营兵卒便迅速出营。

离开营地不过百步,扑面而来的暴风雪就砸的秦琼难以前行。他靠着足够强壮的体魄还能硬撑,但周身兵卒却是一个个的都在打哆嗦。

勉强步行走靠河边,此刻便是他也很难张望河对岸的情况。

不止河对岸,就连另一侧的洺水城也有些瞧不清了。

就这么回去禀告肯定不行,秦琼当下独自推出一支小舟想要入河,可没等他划多远,就发现河面正在迅速结冰。

前方无法通行,秦琼只得回撤。

领着兵马赶忙回营,他才终于能感觉到一缕缕暖意。

快步走回祭坛,来到李世民身侧抱拳道:“秦王,大雪骤降,洺水已被冻结,未能看清刘黑闼大营是何模样。”

“连洺水都被冻住了?”

李世民闻言一愣,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河道方向,随后脸色突变:“不好,刘黑闼不止是要强夺洺水城,更想害士信性命。”

此刻李世民再反应不过来刘黑闼的阴谋,就真的有愧他天策府上将的名头了。

自己以王君廓为饵引诱刘黑闼来攻,对方却是以自身大军为饵,让他在紧要关头把罗士信换了过去。

之后围成两日不曾强攻,等的便是今朝大雪。

大雪能冻死人,更能封山封道。在这种气候下守城,没有援军的话,罗士信便是再强也难以为继。

李世民能想到,秦琼虽然不善谋划,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末将请命,抢渡洺水入城助士信一臂之力。”

面对秦琼的请战,李世民没有犹豫,直接点头:“我调五千兵马给你,把营内旧衣都穿上,务必杀入洺水城。”

话音落地,李世民也不由望向正在与暴雪抗衡的房、杜二人。

幸好,自己身边还有这些能人。

否则光是一场暴雪,便能让数万大军葬身于此地。

………

“嘶~~这雪真冷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洺水城正西方向,直线距离已经不足百里的山道内,陈骏一边走着,一边搓手呵气。

什么叫一语成谶?

虽然早有猜测会有人使用这种特殊手段对付李唐大军,但陈骏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暴风雪的威力。

没有围巾,没有棉袄,更没有暖气。

面对砸在脸上的雪花还要赶路,陈骏觉得自己两条胳膊都快要冻僵。

自己体内的星球,怎么就没给点抗寒的超能力?

光是力气大,很多时候也派不上用场呐。

陈骏披着两条披风都冷成这样,其余兵卒就更别提,从暴风雪蔓延过来到现在,陈骏已经看到许多人因为各种原因跌倒在地。

有的,甚至直接滚下了山。

这也多亏三天前殷开山选择了分兵,让大股兵马和民夫都先行回撤五十里路,这要是一万多两万人全都在这,陈骏已经能预见至少有一半人会活生生冻死。

至于此刻,暂时还没人直接冻死,但冷的受不了的大有人在。

顺着山道成功下山,不等陈骏开口,殷开山便下令暂且扎营避寒。

再走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倒下去。

随着为数不多的帐篷被将士们支起来,几乎所有人都钻进账内歇息。从林中弄来一些还没被雪水浸透的木材引火点燃,陈骏不难看出殷开山脸色隐隐有些泛白。

“大将军,您这是”

陈骏话梅问完,殷开山便打了个哈欠。

看着老爷子这幅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人老了,抵抗力下降。

风寒,感冒了啊。

“我去弄些姜汤。”

陈骏说着便走出了大帐,找到后营火头兵取了些生姜,再嘱咐他给各营帐都送些姜汤驱寒,才缓步走回大帐。

切了姜片丢锅里一煮,陈骏目光中透着几分担忧。

大军出行主将患病,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别看感冒风寒好像不是大病,但在这种境地,感冒也很容易致命。

除此之外,陈骏方才也看了下周围情况。虽说还有兵马巡哨,但这种气候下兵卒警戒心会被寒冷摧残到低谷,根本无法护卫大营安全。

陈骏还在思索要如何应对眼前危机,坐在另一侧的李道宗同样愁眉不展:“不知眼下,秦王那边如今是何状况?”

陈骏瞧了眼闭目养神的殷开山,随后苦笑:“看暴雪风势,我们这顶多算是殃及池鱼,那边想来更不好过。”

“刘黑闼当真可恶!”

李道宗愤恨不平的砸了砸拳头,咬牙道:“战场上厮杀不能取胜,便要使这些歪门邪道。开春之际在洺州一地降雪,这一州百姓今年拿什么活命?”

拿什么活命?

陈骏没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他现在也不敢确定李世民一定能撑得住。

如果撑不住,该想怎么活命的就是自己了。

而且到现在为止,潜藏在暗处,可以夺人魂魄的草原神侍一直都没现身。

陈骏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走了,那家伙肯定还在附近。

现在是整个唐军大营防御最为薄弱的时刻,换做陈骏是他,也不会错过如此良机。

当然,这也是陈骏的机会。

一个毙敌求生的机会。

第四十五章 屯骑校尉,强悍如斯

‘嘎吱’

‘嘎吱’

暴雪一夜没停,山道积雪少说也有八寸深。

行走在深厚雪地,虽说声响会被风声掩盖,但脚印却无比清晰。

“什么人?”

守在营地外围的兵卒看到风雪中有人走靠,立刻上前喝止。

但他话音才刚落地,与对面来人双目对视后,却是两眼一黑,直挺挺的倒进雪地。

一旁几名卫卒见状,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这从雪中走来的,哪里是人?

分明是夺人魂魄的厉鬼又出现了!

“快去,快去禀告将军。”

身为火长的卫卒颤颤惊惊开口,他很想在此刻自己转身就跑,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举起手中,很可能派不上用场的战刀。

在他身后,两名兵卒慌慌张张的转身跑向远处营帐。周边虽然有越来越多的兵卒聚集,但却无法让来人停下脚步。

来人缓步上前,单手解开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了后背背着的一根圆木。

圆木上雕刻了不少繁杂图文,随着来人右手拉动长绳,‘砰’的一声砸落地面。

‘轰~’

一股无法用感官查探的气浪在这一刻猛地朝着前方席卷,刹那间在他百丈内的众多兵卒全都倒地不起。

来人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才伸手将圆木扛在肩头继续向前。

等他大摇大摆的走到中军内营,陈骏和殷开山才刚得到信报。

“卑职去会会他。”

该来的终于来了,陈骏不做犹豫直接开口。

殷开山本就只能指望陈骏,当下点头:“务必小心。”

带着殷老爷子的嘱咐走出大帐,陈骏才到内营边缘,就瞧见了步伐嚣张,完全视大军如无物的突厥人。

两人相隔十步,陈骏只看了对方一眼便将视线移向肩头圆木,避免与他对视:“阁下,想必就是忠于草原神的神侍了。”

“神侍是你们中原人的说法,我是草原上的萨满神。”来人轻声开口,将肩膀上的圆柱立在身前:“是你,杀了我数位弟子?”

“想报仇就赶紧,我没兴趣和你废话。”陈骏开口打断了对方的‘闲聊’,右脚猛地一跺双手已经同时抽出刺刀。

既然对方瞪谁谁倒,那自己就尽量避免对视好了。

这一战谁胜谁负,总得打过才知道。

然而就在他刚要跨步冲出的刹那,对面自称萨满神的家伙右手轻轻一拍圆木。

陈骏只感觉到‘嗖’的一声气浪炸响在脑子里浮现,随后眼前就看不到雪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草原。

“这什么玩意?”

“空间位移?”

陈骏四下转向,不论前后左右哪个方面,都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草原。

随后稍稍低头,却是看到之前只出现过一次便隐没了的体内光球,又开始绽放亮芒。

“好舒服的感觉,自己这是被拉到什么地方来了?”陈骏有些摸不清头脑,伸手揉了揉肚皮,却是无法真正触碰光球。

正当他想大叫三声,看看能不能有回应时,天边云朵忽然汇聚成了一颗狼首。

一对狼眸凶狠的盯着自己,獠牙大口已经张开。

“你,为何没有失去意识?”

“我?”

陈骏听到狼首吐出人言,自己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还以为这狼头会咬下来,没想是出来和自己聊天的?

只是这个问题,陈骏也不清楚答案。

再次低头看了眼腹部,陈骏咧嘴道:“可能是那个什么萨满神对我施法的步骤搞错了,要不你送我出去再来一次?”

狼首稍稍摇动,说道:“本神的领域没人能离开,你也将与其他生灵一样,完成对本神的献祭。”

“献祭?什么意思?”

陈骏仰头询问,但这次高空中的狼首却没再多言。

刹那间膨胀了近一倍,随后呼啸扑向陈骏。

一张大口,直接将陈骏完全吞噬。

一秒

两秒

三秒

寂静的漆黑狼口中,传出了陈骏的咂舌声:“啧啧,虽然你没有口臭,但这里实在是太黑了,麻烦你把嘴张开如何?”

一边说着,陈骏一边试图伸手撕扯周围黑影。

但很遗憾的是,他发现自己虽然没有被吞噬,但他也打不开狼嘴。

反倒是体内的光球,在这一刻亮度又强了几分,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亮。

随着光球亮度提升,所能影响的区域也在逐渐扩张。陈骏发现周围黑影缓缓退散,似乎是被光球吞噬了一般。

十几个呼吸后,狼首猛地向上飘飞。

此刻望向陈骏,眼底满是忌惮。

从黑暗中脱困的陈骏也回过味来,眼底带着几分惊喜抬头:“我好像明白了,你根本伤不了我,反而会成为我的养分。就刚才那一小会,我觉得自己又变强了一些。你既然不放我离开,不如再下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让我撑死?”

右拳五指相扣,陈骏很容易就感受到手掌的力量变化。而且除了力量以外,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这些变化足够让陈骏兴奋,现在他非但一点不慌,反而十分期待狼首再次靠近。

但在此刻,高空中的狼首却是越来越焦躁。

“怎么可能。”

“你怎么可能觉醒”

“那个层次的文明种子”

“你怎么会出现在,连热械时代都算不上的文明?”

一连好几句话吐出,狼首忽然发出一声怪吼。

吼声十分凄厉,同时周围整个空间也变得十分不稳定。

陈骏虽然不怕他,但此刻也只能看着他表演。

当周围空间撕扯的愈发厉害,陈骏也被吸入了混乱的空间旋涡。

下一秒,失去重心的陈骏‘呼’的一声朝前迈出了半步。

一脚踏进雪坑,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营地。

在陈骏面前,自称萨满神的男子双膝猛地往地里一跪,面前的圆木开始出现裂痕。

不到两三呼吸,就碎成了木头渣。

依旧有些不明所以的摸了摸下巴,陈骏眯着双眸走向了萨满神。

虽然知道是体内光球帮了自己,但他依旧有很多东西没弄明白。上前伸出刺刀刀鞘轻轻一捅,只见双膝跪地的家伙很自然的向后仰到。

没有半点反应。

死了?

陈骏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他可什么都没做呢。

怎么就死了呢?

没等陈骏再去试探对方鼻息,跟着他出来的宋石率先打破沉静:“大人,您把这贼人给瞪死了?”

这话一出,周围原本都已经绷紧心弦的众多将士无不恍然。

他们看到的画面,正是陈骏与贼人对立,随后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这边屯骑校尉往前跨出一步,另一边的贼人就跪下了。

屯骑校尉以眼杀人,竟是强悍如斯!

第四十六章 体内星球,推演模拟

“把他埋了。”

低下身确认突厥萨满已死,陈骏吩咐一句便返回大帐。

向殷开山禀明情况后,便马上回了自己的帐篷。

此时此刻,陈骏低头已经看不见光亮。但他又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那颗光球正在微微旋转。

闭上双眸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如同控制呼吸一般,陈骏开始尝试控制体内光球。

旋转,静止。

静止,旋转。

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

意识控制着光球发生改变,陈骏缓缓睁开了双眸。

此刻睁眼再看,光球已经从体内浮出。

散发着淡蓝色和土黄色的混合光泽,静静立在他面前。

透过光泽,陈骏清楚看到整个光球内是有图像显示的。淡蓝色光泽下方是海,而土黄色光泽下方则是一块块被海洋隔开的陆地。

“这是?”

看到光球真面目,陈骏瞳孔不由自主的猛地收缩。

大陆板块,洋流分布,熟悉的山脉走势。

这分明是自己的母星!

地球!

“我的体内,有一颗地球?”

荒诞的念头在陈骏脑海中飘荡,这种发现让他有些接受不能。

地球在自己体内,那脚下这片土地又是什么?

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地球?

“不对。”

“好像有点不对。”

尝试控制甚至是接触面前的地球,陈骏很快便再度摇头。这颗光球是地球不假,但却不是真实存在的星球。

从他的感官上判断,更像是虚拟图像。

陈骏可以轻松做到让这颗星球的任意一个角落无限放大,但他也就只能随意看看。

“而且,这个光球里好像没有人类的痕迹。”

拖着下巴思索了一会,陈骏刚想能不能在这颗星球上弄出个人,只见他定神观察的位置出现了一群没穿衣服的……原始人。

“咦?”

“这就有意思了。”

看着被自己‘创造’出来的人,陈骏不禁挑眉。

这些原始人被创造出来后虽然呆滞了一会,但很快就开始了他们的活动。并且不再受陈骏意识控制,自由的进行着各种尝试。

有的选择睡觉,有的选择采集一些东西放进嘴里。还有那么几个,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感情自己体内光球,还自带人类养成游戏?”

陈骏暗自思索,又制造出了不少原始人。但看着这些原始人生活,对他而言实在没有多大意义。

或许,应该快进一下?

尝试着控制星球传达一个‘世界快进’的指令,陈骏才发现自己依旧不够了解体内星球。

真能快进!

无数的影像画面在星球旋转的过程中一闪而过,那群被陈骏制造出来的野人,渐渐地拥有了巢穴,拥有了兽皮衣,还学会了制作武器。

随着陈骏下达的快进指令依旧持续,原始社会很快就进入了奴隶社会。

沧海桑田,一眼千年。

当陈骏突然停止快进,此刻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体内的星球,是个非常强悍的模拟器。不论是自己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过去,它全都能模拟出来。

最简单的例子,他是在体内星球上人类文明初步接触火药时选择停下的。而在火器时代之前,古代农具的整个发展演变,全都呈现在了陈骏面前。

耒耜、耧犁、曲辕犁、铁辕犁……

水碓、连机水碓、滚筒水碓、水碓磨……

桔槔、翻车、龙骨水车、筒车、水转翻车……

………

不论是耕具还是各种水利农具,陈骏挥手一点,便能清晰看到它的整个发展进程。再往下陈骏还没看,但想来继续推算到前世的科技水平毫无问题。

如今大唐已经有了耧犁、连机水碓、龙骨水车,但魏晋数百年的战乱并没让这些农具出现更好的改良。

“所以,如果自己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想必是能在工部混个一官半职的?”脑海中晃过一抹玩味,陈骏此刻所看到的绝不止是农具的发展。

除此之外,军事、文化方面的变革,在光球推演模拟下显得更加明显。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这光球推演出的东西,并没有武侠、神话元素啊?”嘴角蠕动低声念叨一句,陈骏开始思索这里头的原由。

如今的大唐、突厥虽然有一些超能人者,但他们并非自然诞生,是由‘仙神’点化,或者说是催生出的。

就在方才与萨满神的短暂交手中,那颗狼首也吐露出了只言片语。他说像自己这样的,不应该出现在脚下的星球。

换而言之,只有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才能真正孕育出超凡的文明。

“那应该再继续演算下去?”

陈骏目光透露着思索,开始控制光球继续‘快进’,不过一两分钟就进入了他上辈子所处的文明。

继续往前,陈骏看到了人类文明真正走出星球。

然而没等陈骏瞧见星际时代的诞生,只见面前光球‘砰’的一声突然爆炸。

爆炸后的光球,化作星点重新回到陈骏体内。

“这是加载过度,推演不了了?”

右手挠了挠后脑勺,陈骏不由失望摇头。

他刚才还指望光球继续推演下去,好让他搞清楚那些超凡的生命都是些什么玩意,最好连体内光球的来源也弄明白。

现在看来,自己想的有些多。

如今光球虽然可以受他控制,但却并非无所不能。

“不过能把从诞生到核时代的人类文明完整的推演出来,对于自己而言已经是个近乎无穷的宝库。”

“至于在大唐会碰上的,其他非人类的麻烦,那就用拳头解决好了,至少草原萨满的那种法术手段,对自己完全无效。”

陈骏如此想着,不禁又握紧了拳头。

体内光球的研究告一段落,他现在却是要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迈开步子走出帐篷,陈骏独自一人来到营地后方。

双手按在面前一棵起码有十丈高的参天巨木的树干上,猛地往上一提。

‘咔嚓’的破土声响起,一条条根茎藤蔓被陈骏从地下拔出。

“我还没用力,这就拔出来了?”

双手托着大树走了两步,陈骏才将它横倒放下。

试过了力气,陈骏才想到还可以再试点别的。

右脚一蹬纵身跃起,陈骏发现原本至少有三丈高的粗枝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赶忙在空中一个侧身翻转,躲过之后又在半空‘飞’了一会才落地。

此时回头,距离起跳位置已经有几十步的距离。

第四十七章 我,罗士信,死战洺水

洺水城。

连续八日昼夜不断的暴雪,冻结了洺水河,却没能掩盖城池内的惨烈。

城墙上的石砖夯土早已被血水浸透,在一片白皑积雪之下,赤色城头显得十分刺眼。

不足六百之数的守卒没日没夜的厮杀,早已是筋疲力尽,如今偌大的城头,只有一具挺拔身姿,和一杆依旧透着肃杀气焰的长枪。

以一人之力杀敌守城,罗士信一对虎目此刻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锋锐。

但只要他没倒下,城门楼的李唐大旗便还在飘扬。

城墙下,刚被打退的刘黑闼将士重整旗鼓再次踏上冰面甬道。在甬道的另一侧尽头,河岸边高雅贤观望了好一阵,才开口对身侧汉王说道:“王上,罗士信已是强弩之末,如今正是斩杀此人的良机。”

刘黑闼费尽心思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嚷声问道:“何人可替本王,取罗士信首级?”

“末将愿往!”

一道坚毅却显得十分年轻的声响随之传开,刘黑闼稍稍回头才看到是高雅贤身侧一员小将请命。

模样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其人本事刘黑闼是知道的。

一年前洛阳大战,便是这小子击败李秀宁,力抗罗士信,若非没有好帮手,或许那时夏王就能一举击溃唐军。

“定方侄儿前往,定能得胜。”刘黑闼点头,同意了出战请求。

苏定方闻言翻身下马一个跨步就跳上了甬道,不过几个呼吸便来到城下。

不需要像其他兵卒一样慢慢攀爬云梯,踩着一名小卒胳膊借力,便直接跳上了两丈多的城头。

苏定方的出现,罗士信全都看在眼底。

一枪扫开周围碍事的贼兵,便提枪冲向与他年岁相仿的敌军战将。

两人在一年前就有过短暂的交手,此刻相见自然是都使上了全力。刚在城头站稳的苏定方抬刀猛地下劈,正好与罗士信的长枪撞在一处。

刀枪互不相让,两人脚下本就破裂的石砖哪能承受得住,顷刻间便碎了大半。

脚下落足不稳,角力未分胜负,二人也就暂且分开。

但下一秒,又缠斗起来。

刀枪拼杀,动作一秒比一秒快。

想象中派出苏定方就能迅速解决罗士信的画面没出现,河对岸的刘黑闼不禁咋舌:“罗士信不愧为当世虎将,近十日不眠不休,还能留有气力。”

“可惜了。”高雅贤同样摇头,但他摇头的原因却是今日罗士信纵有天神下凡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作为苏定方的义父,他和苏烈相识日子不长,但两人之间的父子情却极好,苏烈有什么事都会告诉他。

就在不久前,梦中得到古佛点化的义子,已成功修得佛门第二果位,便是和罗汉果位相较也只差一步。

这个层次本就与罗士信相差无几,而现在罗士信鏖战数日,但苏定方却是偶尔才出战几回。

不论是精气神状态,还是剩余气力,都是自己义子占上风。

若非对方是李唐国公,眼下又是大战关头,惜才的高雅贤没准会让义子留一手,别真的伤了对方性命。

但战场无眼,两名当世神将相斗更是无从留手。高雅贤只能将心底的可惜压下,静静等待罗士信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坍塌轰鸣传开,城头上但凡罗士信与苏定方所过之处,必然会出现断痕和坍塌。

外围观战之人,也只能看着哪个位置有动静,才能勉强捕捉到二人身影。

就这么对战厮杀了近一炷香时间,二人才终于分开。

拖着长枪的罗士信犹如抛石机砸出的石块向后倒飞砸在北城门西角,整个身子近乎将身后墙体砸穿。

在他身前,苏定方也不太好过。

身上的盔甲已经开了好几道口子,就连自己右脸眼角,都留下一道血痕。

模样同样狼狈,苏定方却十分兴奋。

酣畅淋漓的一场大战,最终战胜当世最强的将领,哪怕他已经戒取、戒贪、戒嗔,依旧压抑不住内心的喜色。

“你败了。”

迈着步子上前走靠罗士信,苏定方开口道:“今日战败,并非你迎战不力,莫再苦撑了,你我身为神将,即便身死也只会魂归天地,数百年后可得新生。”

话音落地,步子也在罗士信身前五步远停下。

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罗士信自裁。

“呵~”

废墟中的九尺战将轻笑了一声,一抖长枪再次站起:“我罗士信纵横中原,你是头一个想让我自绝于此的,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刀够不够利!”

言罢,再度刺向苏定方。

苏定方抬刀架住长枪,开口道:“你还能硬撑几时,你若早降,城内力竭将士才可活命,此城今日必破,你何苦要再葬送他们性命。”

罗士信闻言,脸上怒容更甚:“收起你的假慈悲,我没死,城便不会破。”

“你以为,还有谁能救此城?”苏定方反问一句,手上猛地加力一推,将罗士信长枪推开后,一刀砍在对方左臂上。

刀刃所过之处,伤口深可见骨。

罗士信吃痛松开左手,却是依旧以右臂持枪对敌。

他是罗士信!

大唐百姓口中的神将!

未来传颂千百年,或许就真的成为民间神祗的豪杰!

自己怎可言败?

即便没人支援,也要战至鲜血流汗的那一刻。

当即单手抡起长枪,用上最后的力气朝着前方猛砸。

苏定方很清楚这是罗士信最后的疯狂,自然是不与他力抗,转而回避等待。

在苏定方看来,罗士信已是油尽灯枯,秦王李世民更是无力靠近。

李唐还有谁能救洺水?

然而也正是此刻,在苏定方乃至刘黑闼、高雅贤都没能注意的城西河水冰面上,一道白色身影正迅速接近城池。

来人脚下踩着两条木板,手里撑着两把短刺,猫着身子‘唰’的一下便在冰面上划过十几丈距离。

十数呼吸后,穿过近百米的交汇河道。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直接从河面飞上了洺水城的北城门。

直至此刻,才有人看到这一道犹如天降的白色身影。

在空中扯下木板,整个人迅速垂落至城头。

落点,恰巧就在苏定方、罗士信身侧。

第四十八章 败苏烈,战道济

‘轰’

从城外飞跃高空再滑翔落地,陈骏双腿与城头石砖接触时,整个洺水城北城墙都跟着轻微震荡。

罗士信与苏定方更是下意识分开,二人目光全都由对方转向突兀搅局的陈骏。

陈骏这时也瞟了眼两人,随后吐了口气:“好歹是赶上了。”

说完之后,立刻提起手中刺刀与罗士信站在一处:“罗将军,我是左骁卫屯骑校尉陈骏,奉大将军命令,前来相助守城。”

“陈骏?”

罗士信眉头微皱,对这个名字显得有些陌生。但就以刚才陈骏出现的方式,似乎的确有这个资格,孤身前来洺水城。

“将军您且为我掠阵,剩下的事交给我便是。”

陈骏能看的出来身侧手持长枪的大唐神将状态很不好,当即往前跨出一步,望向苏定方:

“想取洺水,还得问过我才行。”

“你?”

苏定方实在没想到,李唐一方居然真有人能赶到洺水。

好在只有一人,局势依旧在他控制之下。

如此想着,苏定方双脚一迈,手中长刀瞬息斩向陈骏。

刀势十分凶猛,陈骏见状却只是横举刺刀,在身前将刀刃拦了下来。

‘噌~’

刃尖与刺刀棱槽的摩擦传出刺耳杂响,苏定方这时眼底才闪过一抹意外,而陈骏脸上则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右手猛地向上挺举架开对手长刀,迅速侧身后左手反握刺刀捅向苏定方右腰。

相比之下,陈骏出手速度要比苏定方更快。

换做之前和他有过交手的草原神仆,即便看到了也没机会躲闪,但苏定方虽然招架不及,依旧猛地向后纵跃,险而又险的与三棱刺刺尖擦身而过。

只是这一个回合的交手,城头三人心底都有了几分思量。

陈骏看出了这位刘黑闼麾下年轻战将,应该就是殷温娇所说高雅贤麾下骁将。而苏定方也在思索,大唐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如此年轻的敌手。

至于罗士信,此刻心力耗尽放松下来,除了眼珠还能转动,整个人已经瘫靠在墙沿边,一边喘息恢复气力,一边思索陈骏究竟是何人。

之前在长安,他可没听说左骁卫还有这么一号校尉。

城头三人心思各异,城外一心想看到罗士信人头落地的刘黑闼和高雅贤此刻更是大失所望。

突然飞进城内的白袍人是谁?

他为何会救下罗士信?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能找到答案。

但此刻他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增兵,然后等待苏定方顺利将来援之人与罗士信一并斩杀。

刘黑闼和高雅贤对苏定方无疑是寄予厚望,可在此时此刻,与陈骏交手数回合之后,苏定方心底却是有苦说不出。

对方气力比他更足、更猛,两支非比寻常的厹刀往往神出鬼没,专朝着自己要害下手,虽然都被他险而又险的避开了,但苏定方也不确定能坚持几时。

长刀再度格挡刺刀,挑起后猛地往前一送,苏定方知道久守必失的道理,找准了机会便要出手还击。

但这一次面前白袍将领却是不偏不倚的直接用前胸硬接了他一刀。

刀刃斩破外甲后,却是在一层内甲上卡住了。

不得寸进!

苏定方这时后背感到一股凉意,陈骏以身接刀肯定不是躲不开。

下一秒,苏定方刚想抽刀,便看到身前青年左手抓着他的大刀猛地一掰,厚重刀面刹那间被折弯。

同一时间,一道脚印落下。苏定方只感觉到了腹部剧痛,随后整个人向后倒飞,‘砰’的一声砸在城门楼的立珠上。

陈骏随手将折弯了的破刀扔在地上,两个跨步冲至苏定方身前。

方才他那一脚差不多用了八分力,踹的是结结实实,对方飞出去的时候他就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此刻见苏定方还能挣扎爬起,当下抓起苏定方便将刺刀刺向其心脏位置。

陈骏不清楚自己对手是谁,更没兴趣让他继续挣扎,此刻出手便是要取其性命。然而刺刀逼近苏定方前胸,还差不到半指间隔时,一股厚重的阻力让陈骏右手再难寸进。

“什么玩意?”

陈骏眉头紧皱,又加重了一成力道。

三棱刺成功逼近苏定方胸前铠甲,陈骏耳边却响起一道佛号:

“阿弥陀佛。”

“谁?”

陈骏哪能不知道这是有人出手阻止自己杀人,目光转向城外的同时,也将苏定方暂时丢向一旁。

“贫僧道济,还请施主允我将苏烈带离洺水。”伴随着飘忽不定的话音落地,一个双手合十的光头直接在空中显现身形。

踏空而行走至城头,双手间闪烁出一道道金光。

“五台山的和尚?”

陈骏眯了眯眼角,此时出现在洺水城头,这和尚肯定不是来化缘的,当下紧了紧握着刺刀的双臂,开口道:

“相助刘黑闼霍乱河北,就是你们这些和尚口中的佛门慈悲?”

“我佛降下法旨,贫僧依法行事。”和尚两条胳膊随之张开,双掌边的金光已经汇聚成‘卍’字。

“那就先打一场再说!”

陈骏不再废话,挑动刺刀便冲至道济身前。

三棱刺笔直刺击,道济立刻挥手以‘卍’字金光护在身前。

见刺刀一时难以攻破卍字,陈骏没和他力抗,而是立刻转身抽刀从其背后出手。

道济速度不慢,再度挥掌拦在身前。

陈骏见三棱刺完全对付不了这个级别的对手,干脆松手扔下刺刀,直接用拳头砸向道济。

‘轰’

直接出拳,陈骏轻松便能聚起全身力道。

一声炸响随之传开,卍字金光在这一刻也变得有些飘忽。

“原来还是拳头好使。”

陈骏见状不禁咧嘴,右拳落下后左拳也跟着轰向道济。

一拳

三拳

五拳

陈骏不断出拳,道济也从最初纹丝不动的抵挡,开始以掌法与他对攻。

二人很快便从北城门战至城下,当城下冰面俱裂后,又转战至洺水城头。

“还不够强。”

“还不够快。”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解决这个和尚。”

陈骏挥拳力道愈发凶猛,在他身体力量尽数爆发后,体内正缓慢转动的星球,开始加速运转。

此时陈骏再度挥拳,不但力量猛涨,还附着上了一缕缕不可查的灰烟。

眨眼的功夫又是三拳交错,陈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还能更强,但没等他继续发泄,道济却是猛地抽身退向高空。

此刻看向陈骏,眼底却是不如之前那么平静,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忌惮:

“施主,竟也会神经冲击的手段。”

第四十九章 绝无仅有的战功

神经冲击?

陈骏眉头微挑,大和尚说的手段他完全不清楚。但他也不会当面否认,毕竟看上去和尚对这种能力显得十分忌惮。

道济见陈骏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心底转念思索,身体朝着高空飘转,双臂向两侧伸展。

卍字金光绽放亮芒,瞬间放大数百倍没入云层。

渐渐地,风停了。

云散日出,雪势也缓和了许多。

收回对天地气候的的控制,道济才回到城头,将一道金光撒向苏定方,随后开口:“我带他离开,五台山不再插手河北一战。”

听到他这么说,陈骏不禁露出几分迟疑。

虽然刚才的交手看上去自己没吃亏,但大和尚当时显然没用全力,甚至都没用上多少手段。此刻对方再次提出交易条件,陈骏不得不思索自己是否能独自拿下对方。

而拿下道济,对河北大战又有多少好处?

陈骏稍稍琢磨,心底已经有了考量,但他没直接回话,而是将目光转向已经起身的罗士信:“罗将军以为如何?”

罗士信闻言,说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此事你可自行做主。”

陈骏当下后退了一步,对着道济稍稍点头。

“阿弥陀佛,贫僧就此别过。”道济双手合十,随后右手搭在苏定方肩头,‘唰’的一声直接从陈骏眼皮底下消失无踪。

如此手段,陈骏看在眼底,也只有羡慕的份。

道济带着苏定方彻底远走,此刻陈骏和罗士信的目光,自然转向城墙内外的其余刘黑闼麾下兵将。

一众河北贼兵是见过二人手段的,被瞧上一眼都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正当这群贼兵不知是该进或者该退的时候,收兵的刺耳声响从河对岸传来。陈骏此时看向远处,只见刘黑闼的河岸前阵已经开始收缩回撤。

河北兵马如退潮般向北退,陈骏不禁露出笑容。

他是在早上独自一人先行一步赶来洺水城的,如今能顺利保下城池,没让罗士信丢了性命,倒是不枉他急匆匆赶来。

………

一个时辰后,李世民带着秦琼登上洺水城。

陈骏和罗士信都没休息,立刻赶至东门,见到李世民当即抱拳:

“卑职,参见秦王!”

李世民与罗士信对视一眼便将这位大秦神将扶起,随后侧身伸手抓住了陈骏的胳膊:“光蕊及时来援洺水,本王定要重谢。”

陈骏知道自己现在步入大唐政圈,应该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当下笑道:“秦王严重,卑职奉命支援,此乃本职军务。”

“救士信于水火,连本王都做不到,这便是洺水一战的大功,此番若能得胜回朝,我必为你请功。”李世民那张同样年轻的面庞中满是郑重感激,他对罗士信可谓十分看重,以至于入城后的两句话都是对陈骏表示感谢。

别说李世民,就连曾经在元宵夜一块喝过酒的秦琼也是满脸的赞赏谢意。

望着大唐秦王与两位国公释放出的善意,陈骏心底还是有几分美滋滋的念想。自己如今也算是能左右一方战局的人,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校尉。

“叔宝接替士信镇守洺水,士信、光蕊随本王回大营歇息。”随着有一句话从李世民口中说出,陈骏才知道他来洺水是要做什么。

亲自迎接罗士信和自己回营呐!

“难怪能与天策府众将打成一片,这位秦王的本性,或许就是如此。”心底思量着李世民的言行,陈骏自然乐得回营歇息。

虽说他的指责是守护殷开山的安危,但现在突厥的萨满已死,五台山的和尚也离开了,殷开山身处大军之中,可谓十分安全。

趁着河道还没解冻,陈骏跟着李世民缓步走回对岸。

走靠李世民本部大营,陈骏就看到营门外还有不少人在等着。

李世民当仁不让的走在最前头,脸上带着笑意扫过面前一众文武,但很快便收敛了喜色,开口问道:

“克明何在?”

人群中,脸上挂着几分疲惫神色的房玄龄连忙拱手:“回禀秦王,八卦大阵以克明为主,操持数日与道济相抗,却是身心俱疲,如今已回帐睡下。”

一听杜如晦状态不好,李世民不由追问:“克明身子如何,可要请医师看看?”

房玄龄摇头:“秦王不必紧张,道济虽强,但我等有大阵相持,并没那么容易受伤,克明只是有些劳累,歇息几日即可。”

听房玄龄这么说,李世民不禁点头:“克明无恙,便让他歇着吧。说起此事也多亏光蕊书信提醒,营中大阵才能及时修成,否则此刻别说守住洺水,便是我军大营恐怕也早已被大雪掩埋。”

秦王这么说,房玄龄随即对站在后方的陈骏颔首表示谢意。

一旁其他几人也都好奇望着陈骏,他们刚才虽然碍于暴风雪和河北兵卒阻拦无法支援洺水城,但隐约间还是看到一些动静。

眼前孤身救城的年轻校尉,不但一身本事不弱于秦琼、罗士信,此战立功也绝不算小。

不用细想也清楚,等回了长安之后,定是要加官进爵的。

陈骏对周围的注视目光倒不是很在意,因为他现在压根不清楚周围这些人都是谁。

跟着秦王入营走进中军大帐,原以为随便找个角落蹲着就行,没想李世民直接招手让他上前,开口道:“光蕊可与士信同坐,本王还有些事得问问你。”

陈骏摸了摸下巴还没动,罗士信却是一把将他拉到了走前头入座。房玄龄等人都看在眼底,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等众人都坐下了,李世民才开口:“光蕊此番随郧国公出兵山西转到东进,一路上可有什么波折?”

见李世民询问另一路大军军情,陈骏稍稍整理了下说辞,立刻开口:“郧国公率我等出征,在河西、太行山内并未与贼兵交手,但一路上屡遭贼人窥伺袭扰。好在国公治军有方,我等将士不曾松懈,总能提前察觉周遭异状。”

开口先将一些功劳往殷老爷子的脑袋上放,随后陈骏才提到几次与草原神侍、神仆的交手,最后也说明了大军分兵的原因。

“如今大雪已停,国公所领前部兵马快到河岸,回撤将士不日也将抵达。卑职先行一步至洺水,国公兵马是否渡河还需秦王另行明示。”

一番概述说完,李世民缓缓点头。

周围其余人这才知道,陈骏不但让五台山神僧败走,就连草原神侍也已葬送在他手中。

如此战绩,在大唐都称得上绝无仅有。

第五十章 收官大网,最后布局

向李世民汇报完军情,陈骏便坐着听秦王布置接下来的军务。

按照李世民的打算是要与殷开山合围刘黑闼,同时派出小股精兵深入敌后袭扰。一方面与罗艺联系上,另一方面则是切断刘黑闼的粮草补给。

这些布置基本上没陈骏什么事,所以他也就是坐在一边听着,顺便认识一下被李世民点名的其余大唐战将。

还别说,耳熟的人挺多。

就比如当今大唐第一驸马爷柴绍,还有与殷开山老爷子共掌骁卫,如今任右骁卫大将军的刘弘基。

除此之外,还有尉迟恭、李绩这么一群没领到将命,负责在营内整军备战的大将。

“难怪程咬金、牛进达那几位都没来,以秦王如今帐前阵容,他们要是都到齐了,要不没活干,要不就只能抢他人功劳。”

当议事结束,陈骏心底不禁感叹。

若不是突厥和五台山的人搅局,十个刘黑闼也不够李世民灭的。

带着这种心思跟着秦王府主簿房玄龄走向自己的帐篷,陈骏两眼一直都在对方身上上下打量。

未来的房相呐。

没想,现在已经有四十出头的岁数了。

房玄龄其实也在悄悄观察陈骏,见他一对眼珠子瞎转,不由问道:“陈校尉,本官脸上可有什么不妥?”

“没,我只是,久仰先生大名。”

陈骏当下摇头,他这话说的可谓是从心真言。

他的确对‘房玄龄’久仰大名,而从这具身体遇见房玄龄后突然跳出的一些记忆来看,作为前隋时期的科举进士,如今大唐国子监的大学士,房玄龄在士林当中地位也是不小,前身曾经还抄过他好几篇左传的解析本。

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高考状元级别的笔记。

“本官对状元郎亦是仰慕。”

房玄龄笑呵呵的应了一声,随后开口道:“以状元之才情,又有翻掌破敌救城的本事,当真是世间少有。”

“房主簿客气。”已经听到不少夸赞的陈骏对房玄龄的夸奖并没太在意,一路前行很快便瞧见前方有一座高台。

没等他走靠呢,身上和腰间的佩剑、铠甲都不断发出轻颤。

陈骏当即握住双刺停下脚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前边那座祭坛是以万斤慈石构建,我与克明正是倚靠此坛法阵,才在道济手中保下整座军营。”

房玄龄开口解释,同时向侧面虚引:“我们从左边过,稍后会有人将祭坛拆下,那时便不会碍于行走。”

磁石?

说的是吸铁石吧?

陈骏不禁挑眉,方才在账内他就听李世民和房玄龄提到了这事,一开始他还以为什么大阵大体就是拿木头搭个台子,没想居然会用这么多磁铁。

既然是用磁铁,那是否说明像道济、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呼风唤雨、拨云见日的本事,都是控制磁场做到的?

“这就很科幻了。”

陈骏心底吐槽一句,随即直接开口问道:“能用磁石搭建祭坛,难道主簿与杜中郎都会这一手控制磁力的本事?”

“控制磁力?”

房玄龄闻言一愣,随后摇头:“我与克明只能稍稍运转地风水火,却是不懂校尉所言为何物。”

“那为何要搭建这样一座祭坛?”

“自然是上仙梦中传授,我至今也只是略懂皮毛。”听到房玄龄的回答,陈骏再次无语。

这些家伙是商量好的还是怎么回事?

稍微私密一点的东西,全都用仙人入梦来解释?

明摆着是搪塞人嘛。

但陈骏也不好再问下去,毕竟他和房玄龄今天才刚见,两人之间算不上熟悉。

一路沉默走至休息军帐,陈骏道了声谢便钻进帐内。

他的确有点累,正需要歇息。

………

整个三月中旬,河北战事都显得十分沉静。

自从下了血本都没能斩杀罗士信、夺回洺水城,反而折损了数千兵马,外加五台山助力以及麾下唯一一名堪比大唐神将的部下,刘黑闼只能将兵马黯然回撤至冀贝邢三州交汇之地。

李世民依旧采取三面包围的兵势与刘黑闼对峙,主力大军驻守洺水;殷开山在洺水河畔观望一阵后,开赴北面邢州威逼贼军。

更北边的罗艺重整旗鼓,带着知耻而后勇的薛万钧、薛万彻两兄弟杀败了刘黑闼胞弟刘什善,阵斩张君立,成功突破刘黑闼所设北面防线,如今刚过瀛州,到了冀州西北的深州地界。

一张大网从北面深州到西面邢州,再至南面洺州,几乎是以半圆弧状将刘黑闼困死在了那方圆百余公里范围。

李世民不着急决战,因为他的另一张王牌,深入河北腹地的柴绍、刘弘基二人已成功搅乱了观、沧二州。

最后的补给之地都不得安宁,刘黑闼便是再如何有声望,也不可能号召数万人跟着他饿肚子上阵杀敌。

那不是参战,是送死。

“所以,大将军如今应该考虑的并非如何杀敌建功,而是要防止刘黑闼自知取胜无望,会做出弃车保帅,逃出生天以待东山再起。”

邢州北部,殷开山中军大营。

洺水之战结束后的第三日便返回战斗岗位的陈骏,摊开地图后在大军所处位置的上边一丢丢的地方,用右手圈了一个圈。

陈骏身旁,站着左骁卫中郎将以上的众多武官。

殷开山自然也在其中,目光落在那个小圈圈上,眼底带着几分思索:“你因何断定,刘黑闼败走会从赵州逃脱?”

为什么?

难道要我告诉你们,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陈骏心下莞尔,同时伸手非常精准的在一个关口标识上点了点:“我们大军能从下方滏口陉东进,就不许刘黑闼横跨井径去投奔他的突厥父亲?”

“相比陉道还算开阔,只有少许位置难行的滏口陉,井径显得更为狭短,非常不利于大军围堵。他不从此地过,还能往哪去?再往北逃那可就靠着幽州了,罗艺正在那等着他过去,好一雪前耻。”

“也只有通过井径,刘黑闼才能有更多的逃生选择,大将军别忘了井径西口处有北上山道,可直达五台山地界。虽说道济离开洺水曾说过他们不再干涉河北大战,但刘黑闼若败逃,河北之战也就结束了,五台山想出手藏个人,秦王难道还能把几十万僧人都挨个问一遍?”

第五十一章 背水一战?差的远了!

关于刘黑闼会怎么逃,陈骏敢当着左骁卫众多大将的面开口,自然是有他的全盘考虑。

能告诉殷开山的原由就有不少,更何况在他心底还有一些事是不能说的。

比如在他前世记忆中,太行井径一地周边,就是一场号称百团参战的大战主战场。

破坏运输、拔除据点、反扫荡。

那场大战从头到尾都只讲究两个字。

地利!

天然的复杂地形为依托,便于军队集散合离。敌军无法形成大规模集团军进攻,大多数战场只能让一支支联队自行遣兵作战。

一千多年后的井径都难以让大军穿梭,如今的井径更不可能。

刘黑闼要逃,十有八九会走井径。

当然,如果刘黑闼不走井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那么一来,他想逃出李世民所布大网,返回突厥寻求庇护的概率,就真的无限接近于零了。

在河北能躲一时,哪可能躲藏一世?

真当李世民泥捏的呢。

在陈骏说完自己的概述后,李道宗率先出言力挺:“光蕊兄弟所说,依我看确实有几分道理。”

紧接着,便是其余几位大将发言。

“刘黑闼此战必败,我等既不在前方战场,末将也觉得应当及早布防,以免刘黑闼届时趁乱逃脱。”

“不错,要是真能抓住此人,我等也算没白来一趟河北。”

“大将军,咱们出兵到现在都没正儿八经的上过战场,若是让刘黑闼从我们眼皮底下溜了,回长安可是没脸见人。”

“大将军,我等是该早做防线……

一大群人先后开口,不管是不是同意陈骏所说在井径布防,但都觉得应该对此打起十二分警惕。

出征两三个月,总不能什么都没捞着就灰溜溜的回去。

在山里受累还挨冻,不赚点军功岂不太亏?

殷开山作为一路总管,虽说有绝对的指挥权,但他大多数时候都会听听部下们的意见。见众人都觉得应该想的更远一点,当即拍板表态,调李道宗和陈骏一道布防井径。

做出这种安排,殷开山也是有他的想法。

李道宗是李唐宗氏,殷开山深知秦王让他跟着自己,就是希望在不怎么危险的情况下,锤炼一番李道宗独自领兵的能力。

而陈骏自从出征以来,更是几次三番帮了大忙,殷开山自然不会让陈骏出现在刀剑无眼的决战上,哪怕上了战场也没几个人能伤的了他。

相比之下,布防井径要更安全,一旦发现刘黑闼踪迹并且成功擒杀,功劳肯定不比参与最终大战来的少。

殷开山不是圣人,自然是有私心的。

当然明面上做出这样的安排,他完全可以用另一种说辞来解释。

李道宗麾下将士坚毅善战,陈骏又有万夫不当之勇,二人合作守着防线,刘黑闼就是三头六臂也难以逃脱。

两人若能抓住刘黑闼,不但是他们的功劳,左骁卫一样跟着沾光。

如此,也就没人会提出异议。

………

三月二十一日,傍晚。

因为后勤补给不利,刘黑闼大营如今已经到了断粮边缘。

十日前两餐改为一餐,如今就连一餐饱饭,也成了半稀不稠的粥食。

战败,断粮。

接连的打击让整个汉军营地都显得唉声叹气,厌战情绪更是在急速蔓延。

没人会想打一场注定要输的仗。

当天晚上,把守并不太严的后营便有兵卒逃出兵营。

他们是燕赵的血性汉子不假,但再怎么有血性,也是要吃饱饭的。连饭都吃不饱,还打个什么劲。

只一个晚上,便有近两百个胆子大的逃出军营钻进了附近山头。

进了山能打猎抓鱼,实在不行可以找些野菜。谁运气好弄到了就是谁的,不用像在营中,哪怕被派出来寻猎有了收获,也得统统上交。

第二晚,又有近三百人偷溜。

相比剩余的近三万兵马,几百人看似无足轻重,但当刘黑闼听到后营乱成这般模样,整个人险些被气的当场昏倒。

“加派人手,重点巡视外围各营。”

“但凡发现逃营者,格杀勿论!”

自问从起兵开始,就对麾下将士不薄的刘黑闼,第一次这么咬牙切齿的开口下令。谁能想到,在此之前他其实是个俘虏了敌将还会考虑是否放还的‘战场君子’。

看着自家大王已经处于崩溃边缘,高雅贤思索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大王,我等如今只得背水一战。”

昔日韩信背水一战。

背靠的,便是邢州泜水。

刘黑闼征战多年,如何不清楚就在他这座大营的西侧,曾经发生过一场绝地反击的大战。

那一战,奠定了大汉韩信兵家仙祖之名。

昔日韩信三万兵马,被赵国近二十万大军合围;此刻身为汉王的自己同样统帅三万余众,被李唐近十万精兵围困。

此时再考虑往东面退已无意义,粮道连番遭截,就算退回沧州也摆脱不了无粮困境。

能做的,也就是与昔日韩信一般。

决死一战!

“把剩余所有吃食都蒸煮了,让大军将士分食。”

“今日饱食,明日便与李世民一决高下。”

刘黑闼两句话说出,高雅贤当即抱拳领命。不论如何,他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在汉王身边。

正当刘黑闼大营炊烟尽起之时,一直监视着敌营的哨探,很快便快马加鞭的把情报送至了秦王大营。

在两日前得到贼军缺粮的消息时,李世民便已挥军渡河,开始收缩包围圈。

此刻再接到信报,却是笑吟吟的将信件递给一旁养精蓄锐多时,已经恢复精神的首席智囊杜如晦。

“营内炊烟大起?”

杜如晦看了看信件,随后也露出了笑容:“刘黑闼还不死心,想效仿昔日韩信背水一战之故事。他既要开战,秦王不妨遂了他心愿。”

李世民稍稍点头,问道:“如何战?”

杜如晦没开口,转而望向房玄龄,后者捋动短须,说道:“下官有二策以供秦王参考,其一便是先行后撤,引刘黑闼回洺水一决高下;其二秦王可派遣两万主力北上迎击,再遣一支偏军从右翼疾行纵面分割贼军。”

房玄龄出谋,李世民习惯性看向杜如晦:“克明以为该选哪策?”

杜如晦笑道:“两策破敌均是绰绰有余,秦王可自行选择。”

“好你个克明,如今也会耍滑了。”

李世民闻言伸手指了指杜如晦,大笑起身:“既然刘黑闼要战,我便给他个机会。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开拔北上,本王倒要看看,他是否有能耐从我掌中退至泜水。”

“以韩信自比,他刘黑闼差的远了!”

第五十二章 岂不闻,曹孟德败走华容道

最终决战,一触即发。

即便刘黑闼集中麾下全部兵力向南面猛攻,依旧被李世民以不到两万的兵力击退,遭到罗士信、秦琼两支兵马的重击后,不得不向西北方向回撤。

邢州,尧山。

受困于上古尧帝的始封之地,刘黑闼此时双眼中布满血丝。

斩杀罗士信的计划失败,不论对他还是对汉军的影响都太深。此时唐军气势如虹,而自己麾下最得力的战将却渺无音讯,不论派谁出战都无力阻挡李唐的骁勇神将。

一鼓作气的决心被击溃,哪怕泜水近在咫尺,刘黑闼也没有了背水一战的勇气。

将麾下众将都调去四方死守山阵,刘黑闼一面喘息,一面望着头顶天色。

圆月逐渐露出了点身影,晚霞也快黯去。

只待天黑,便是寻机逃遁的好时候。

守着不过数十丈高的山头,刘黑闼可以清晰听到周边的杀喊声。李唐大军无疑是要把他逼上绝路,而麾下那些河北汉子,还在进行最后的抵抗。

“此等血仇,一定要报。”

“如今只得先逃出此地去突厥,眼下只有突厥才能整治李唐。”

暗自咬牙下定决心,刘黑闼目不转睛的盯着西北方向,他知道尧山下有一处浅滩可以直接过河。

………

“光蕊,你我二人守在这,当真能堵着刘黑闼?”

“我觉得行。”

距离泜水也就数十里路远的井径北面,三千余左骁卫将士分散暗藏在各山道上头。

最末端的土坡上,听到李道宗再三询问,陈骏枕着脑袋点头道:“别看秦王麾下强将如云,北面、西面又有两支强兵来援,想要在乱军中擒杀刘黑闼,那非得让所有的将士都能记住对方那张脸才行。”

“更何况刘黑闼并不是孤身奋战,他还有不少兵马一众河北将领,打不过想跑总没问题。但他想走必然不会带着大军一齐走,绝大多数贼兵都会沦为断后的牺牲者。想要保证具有一战之力又不太引人注意,两三千兵马也就差不多了。”

陈骏翘着二郎腿悠哉说出自己的分析,李道宗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理由。

换做是他战败的话,大体也就是这样了。

如此想着,李道宗不由多看了陈骏一眼。

这位初至长安的科举状元,按理说应该是头一回上战场,可他在大战中的表现,比自己更像一名深算多谋的老将。

相比之下,和陈骏一样拥有仙神本事的秦琼却是一名实打实的先锋猛将,罗士信谋略不差,可与陈骏相比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如此说来,河北一战过后,大唐第一神将的名头岂不是要易主?”李道宗心底如此思索,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这可是件有趣的事!

不过陈骏能否与罗士信齐名,甚至是取而代之,还得看着最后的安排是否见效。

想到这,李道宗才缓了口气坐回草地。

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等。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从太阳落山一直等到弯月高悬头顶,李道宗整个人已经是昏昏欲睡。

和他相反,陈骏此时却精神抖擞。

傍晚和李道宗闲聊结束之后,他就躺着睡了一觉。

睡到后半夜正好转醒,喝口水伸个懒腰,陈骏不禁轻声吹了个口哨。

一阵马蹄声从山背面传来,云追迈着小步子走靠,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山林春草。

“虽说马无夜草不肥,但你整日都这么吃,可是容易长胖的。”

伸手揉搓云追脑袋,陈骏目光转向山下:“现在别再吃了,待会我带你下去活动活动,争取把多长出来的肉都练成肌肉。”

“昂~~”

云追低沉叫了一句挪开脑袋,大舌头一卷便将最后几根嫩草吞了下去。四只蹄子开始有节奏的踢踏,似乎是做好了驰骋准备。

也正是此时,陈骏所在山头东南七八里外的山坳处,一道浓烟滚滚升起。

陈骏居高临下俯视,可以清晰看到那边的火光。

“别睡了,起烟了。”

陈骏看到远处烟火,便伸脚踹了踹李道宗。

后者迷迷糊糊醒眼,第一反应却是赶忙找人灭火。

见李道宗咋咋呼呼要喊人,陈骏额头一黑摆手道:“那是我命人放的,看到此烟,也就说明咱们的目标来了。”

“刘黑闼来了?”

李道宗精神一振,随后想起这事陈骏的确和他提起过,不由问道:“你当真确定,刘黑闼不会因此生疑?他万一跑了呢?”

陈骏稍稍摇头,笑道:“将军不曾听闻,曹孟德兵败华容道?”

李道宗睁眼望着他:“此战与华容道有何关联?”

“额”

陈骏嘴角一扯,想起这时候三国演义还没影呢。但他也没继续解释,因为他已经能听见,山下不远处有嘈杂的步伐声。

“让众将士准备。”

抬手说了一句,陈骏当即翻身上马。

一旁李道宗眼看一大片贼军就要接近,自然不会再问东问西,右手一挥示意传令兵卒立刻去发号施令。

等下方好几千人已经接近山脚,山坡之上忽然响起‘轰隆隆’的声响。早就准备好的滚木、巨石全都被将士们推下了山,陈骏一马当先领头策马冲入下方山道。

随着前方巨响传开,分散在后方山道的兵卒也都在各自校尉、旅帅的带领下冲向山道,将目标后路堵的严严实实。

“杀!”

面对两千余残卒,陈骏没有什么心慈手软的想法。

策马横冲,手中一柄长刀一路斜斩,毙敌犹如砍瓜切菜。

在山道上来回冲了两遍,估摸着至少斩杀了上百人,陈骏才勒马高喝:“拒不投降者,死!”

“拒不投降者,死!”

“拒不投降者,死!”

“拒不投降者,死!”

一声高过一声的冷喝从四面八方扩散,众多残卒一看陈骏那一声白袍打扮,就知道是不久前飞入洺水城的李唐悍将。

打,是打不过的。

死的话,能不死谁又想去死?

随着最外围抵挡不住李道宗攻势的残卒率先弃械,很快山道中的汉军兵卒便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下。

陈骏这时也在残军中发现了身披玄甲的刘黑闼,下马走靠后略微抬手:

“汉东王,请吧?”

第五十三章 中原,是中原人的中原

擒拿刘黑闼的过程,比陈骏自己想象的还要顺利。

押解刘黑闼至井径隘口关起来,陈骏原本要去歇着,谁想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汉东王此时开口:“这位将军,还请留步。”

陈骏脚步稍停,转身道:“汉东王还有何事?莫非还想让我给你搬张床铺被褥来?对了,我可不是将军,只是小小的屯骑校尉罢了。”

“不敢劳烦,校尉大人。”

刘黑闼连忙摇头,说道:“只是有几句话,想与大人单独相谈。”

有话要说?

陈骏皱了皱眉,正要回绝刘黑闼,一旁李道宗拍了拍他肩膀:“光蕊不妨听听他想说什么,我去安排降卒看押事宜。”

李道宗都这么说了,陈骏点头重新走回昏暗的木屋。

关上房门,席地而坐:“说罢,有何事非得与我独谈?”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刘黑闼抹了把脸,便在陈骏对面坐下:“我与校尉虽只见过数面,但落在你手里,于我也不算太冤。”

陈骏不由打趣:“汉东王倒是想得开。”

“本王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在此之前,从未听闻校尉之名,以至落得如今这般下场,还不曾请教大名。”受俘之后的刘黑闼,整个人相比之前拼命逃脱时又有了很大变化,身上多了几分洒脱,并没太多对未来的恐惧。

“我姓陈名骏,表字光蕊。”

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陈骏嘴角微扬:“至于汉东王之前不曾听说过我,那是因为我去年年末才从家乡赶往长安参加科举。”

“科……举?”刘黑闼顿时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科举他当然知道,但科举出来的不都是文士?

还是说,眼前的年轻战将乃是文武双全、世间罕有之辈?

脑海中晃过这么一抹思索,刘黑闼又觉得有些想不通。刚通过科举的人,能入朝为官,并且担当校尉?

陈骏看出了刘黑闼的复杂情绪,当下笑道:“我也是侥幸中了甲榜头名,才得以随军征战。”

甲榜,还头名。

刘黑闼这时才发现,自己之前所了解的白袍神将,不过是眼前年轻人的一部分。

想问的话已然没兴趣再提,仰头叹道:“李唐何其幸,能有罗士信,与你这般的天纵英才相助。”

陈骏摇头:“汉东王此言,可以说对,但亦有不妥。”

披散头发的刘黑闼猛地定神:“为何?”

“说对,李唐确实气运上佳,在中原四战时蛰伏,随后虎吞天下,引得英豪竞相投靠。但若将李唐入主中原尽归功于气运,那也太有失偏驳。”

陈骏笑应一句,随后面色郑重开口:“即便让我回到年前再选一次,我依旧会选择出仕李唐长安,而不是夏王窦建德,又或者汉东王。”

刘黑闼闻言自嘲:“你可是见中原安定,我孤守河北大势已去?”

“并非如此。”

陈骏当下摇头,给出了理由:“李唐或许会与突厥乃至五台山做交易,但从未干过引狼入室的勾当。不论嗜杀的草原人,还是那些念道慈悲的大和尚,李唐即便是在起兵之初,也没让他们插手中原大战。”

“而汉东王你,却以突厥、五台山为制胜法宝。当然,你可以说是形势所迫不得已驱狼吞虎,但你有你的选择,而我、罗士信、秦琼、房玄龄等人也有我们的看法。”

“你我脚下,是我们中原人的土地,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而中原各方势力厮杀,我更不会与突厥合谋。至于河北群雄愿扶持你做汉东王,不是他们崇拜你,只因他们知道,一旦起势兵败,长安定会问责贼首,对余下众人却很可能怀柔以待。”

“言尽于此,汉东王你好自为之。”

………

三月末。

随着刘黑闼于井径被俘,河北将士死的死、降的降,动荡了将近半年的河北山东终于恢复平静。

陈骏在二十七日押解刘黑闼与两千俘虏返回洺水大营,但他却没见着李世民的人影,甚至连房玄龄、李绩、罗士信等人都消失无踪。

偌大的营地,陈骏眼熟的只有秦琼和杜如晦。

“秦王带一万兵马南下去河南打徐元朗了?”

当陈骏听秦琼说出李世民的最新动向,不禁哑然:“有必要这么急?我们抓了刘黑闼,秦王看都不看一眼?”

作为出征一个多月的大唐‘老兵’,陈骏对眼下中原形势还是很清楚的。

除了北边有突厥、逆隋还没解决,长江流域就剩下和刘黑闼遥相呼应的徐元朗,在河南尚未平定。

但从之前他听闻的些许有关战报来看,徐元朗并不是个难以应对的敌手,在河南围了虞城好几个月,都没能取得实质性战果。

李世民急匆匆南下,不会虞城出了什么事吧?

就在陈骏忍不住瞎猜之际,秦琼撇了眼陈骏身后的俘虏长队:“你小子以为,区区一个刘黑闼,秦王会很在乎?”

这话说的陈骏只能耸肩,随后开口:“那现在汉东王刘黑闼交给谁?我应该回左骁卫报道吧。”

“俘虏兵卒留下,你与承范一并带刘黑闼回左骁卫大营,郧国公将率军押他回朝,你们也能一同回长安。”

听到可以回长安,陈骏不由挑眉。

出来这么久,他的确是不想继续在外面吹风吃沙了。再加上这次河北大战已经捞到不少功劳,继续跟着李世民去打徐元朗,多半是只有吃苦的份。

回长安,好得很!

当下把带来的俘虏交接完毕,就与李道宗一同赶往南面的左骁卫大营。带着刘黑闼与殷开山会面,陈骏能看到老头严肃面容下压抑的喜悦。

生擒刘黑闼!

这份功劳足以让战功不足的殷开山,在长安朝堂上坐稳功勋国公的宝座。

第二天,左骁卫大军便开拔南下。

回去的路与来时几乎一样,但陈骏的心情却是与一个多月前大有不同。

那时心底免不了忐忑,此刻却是在想着回到长安,自己能有什么样的封赏。

官位,应该是要升的吧?

爵位,不说公侯爵,伯爵、子爵是不是该有自己的份?

最好再多赏点钱,这样能更早的在长安置办家产。毕竟自己占据了这具身体,奉养父母是理所应当。

第五十四章 凯旋,封赏

凯旋!

一路看尽春风细雨,左骁卫大军于四月下旬返回长安。

因为是得胜归来,殷开山没再带着兵马从东门进城,而是遵照传旨内侍的意思,绕过小半个长安,来到了正南面的明德门前。

“恭喜郧国公,此番出征又是一场大胜。”

明德门外五里,代表天子相迎大军的是陈骏在尚书省有过一面之缘的裴寂。

裴老头此刻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殷开山同样笑容满面。

“劳烦仆射相迎,老夫可是不敢当,不敢当呐。”

“这是哪里的话,你我本就是旧识,我不来接你,谁来接?”裴老头打趣回话,同时望向殷开山身后。

只望了两眼,就在一堆将军里头找到了仅仅只有校尉军职的陈骏。

两人四目相对,裴寂眼底释放出几许善意,而陈骏则是干笑着稍稍颔首。

这老头,竟然已经穿上了左仆射的朝服!

大军出征在外,就这样把李元吉给撸了?

就算知道李渊是担心两个儿子回来,肯定会对扶持裴寂上位形成阻力从而先行布置,陈骏也不禁在心底诽谤。

堂堂大唐天子,这胸襟和手段也太露骨了点。

要不要这么明显?

虽然心底对此事多少有些自己的看法,但陈骏没有当面说出来,默默的跟着大军在欢庆的长道行进入城。

望着周围的欢迎阵势,陈骏倒是明白裴寂为何可以讨天子欢心。

这老头,很会来事。

从明德门穿过进入朱雀大街,两边坊门处同样挤满了人。陈骏不清楚这究竟是自发的还是裴寂组织的,但看着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

沿着朱雀大街笔直往前步入皇宫,裴寂才对殷开山说道:“陛下此时正在东堂,命你带着李道宗、陈骏二人前往觐见。”

殷开山略微颔首,随即对身后将士吩咐了一句,嘱咐麾下兵马先行回左骁卫营,自己则领着李道宗、陈骏二人继续往里走。

裴寂这时没有跟着一起凑热闹,独自一人返回尚书省。这也是他的精明之处,知道什么时候该上前,什么时候该回避。

李渊没开正殿,只选择往常小朝会所用东堂接见殷开山三人,摆明了就是有事说事的态度,他裴寂又没随军出征,跟着过去毫无意义。

皇城陈骏之前就来过几回,但宫城却是头一回进。前世陈骏去过故宫,然而此刻进入宫城望见前方的太极宫,却是有另一种感受。

没有太多的雕龙画凤,但他以目力看,太极宫要比故宫更加挺拔,而紧闭不开的太极正殿大门,也要比故宫太和金銮殿要更为宽厚。

从感官上来说,陈骏觉得眼前太极宫更显磅礴大气。

陈骏带着几分游客心态东张西望,殷开山与李道宗倒是这地方的常客,很自然的走在前头,领着陈骏缓缓绕过正殿,来到了侧面东堂。

走上东堂台阶,陈骏并没听到有内侍太监说什么宣谁谁谁进殿,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内卫注视下进入厅堂。

东堂虽说只是李渊平日处理政务,开开小会的地方,但整个大厅却是立着十六根大柱,面积不下好几千平米。

此时大殿前沿,坐着的便是当朝天子。

脸型有些消瘦,精神却算得上饱满,没穿华丽龙袍,可就是那一身常服穿在他身上,依旧有一番肃穆威仪。

“或许,这就是天子气概。”

殷开山、李道宗没有弯腰屈膝,陈骏自然是十分大胆的直视前方。等殷开山在殿前站定,他才跟着停下步伐。

两世为人初次面见天子,他只能有样学样。

停步,整理衣角,躬身。

行拜礼。

“爱卿请起,赐座!”

大殿前端,跪坐于案后的李渊稍稍抬手。立刻便有内侍搬出垫子放在一侧,示意三人可以跪坐。

嗯,这时候椅子还停留在胡凳时期,很多人家里都有,但不登大雅之堂,更不会搬到大殿上来。

李渊是跪坐,殷开山、李道宗、陈骏也只能跪坐。

等三人入座,李渊开口便是询问战况。

殷开山作为行军总管,自然是要一五一十的回答,从出征时日、消耗、兵马折损多方面,为李渊讲述这一场大战。

当然,具体的也就是说个大概数字,详细数据会通过兵部和尚书省回禀。

等殷开山说完,李渊才不经意的提了一句:“那乱贼刘黑闼,可一并带回来了?”

听着李渊好似无意的询问,陈骏觉得他这皇帝演戏也是够累。明明这才是李渊最想问的内容,偏偏要耐着性子听殷开山扯东扯西。

殷开山当即回道:“此人暂被押往左骁卫大营,还等陛下处置。”

“押出来吧,送去大理寺。”

李渊依旧是随口一说,很快便将目光转向陈骏:“前方战报朕早已收到,方才又听开山细讲了许多,状元郎无愧我大唐俊杰,此番护大军过太行,救洺水败神僧,设伏兵擒贼首,足以证实大唐重开科举辟士实乃一国求贤之根本。”

夸完了陈骏,紧接着自然是夸李道宗,对于自己的亲侄子,李渊心底更加满意,当下直言李道宗从战多年,如今也才刚及冠便已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其功卓著可比曹魏任城王。

听到这句话,坐在一旁打酱油的陈骏顿时明白。这次回到长安,李道宗的爵位肯定不会再是区区郡公,很有可能要凭战封王。

果不其然,李渊挨个把三人夸完一遍后,直接开口:“屯骑校尉陈骏,上前听封。”

“臣在!”

陈骏见李渊居然自己开口封赏,虽然奇怪为啥不是旁边太监代劳,但还是带着几分激动和期待出列。

李渊定神看了眼陈骏,随后才缓缓开口:“屯骑校尉陈骏出征河北,破突厥之阴谋,救洺水于危难,献计设伏擒拿贼首刘黑闼,几番功劳可鉴忠心。朕亲授你兵部右侍郎之职,兼任左骁卫豹骑中郎将,加封彭泽县子爵,食邑百户,赐田十顷,安邑坊子爵宅邸一座。”

一番褒奖赏赐脱口而出,绕似陈骏还算定力不错,也被李渊的这些赏赐给砸的有些头晕目眩。

官位,职位,爵位,一个都没落下,就连封邑都是实封。

最关键的是,还赠送一处长安安邑坊住宅。

安邑坊陈骏之前可是经过好几次的,北面正对东市不说,距离朱雀大街和东门都挺近,妥妥的好地段。

第五十五章 平步青云,再见佳人

听完封赏,陈骏心满意足退回座位。

随后李渊又开口封赏李道宗,听到李道宗这次得到的封赏,陈骏才发现自己那点‘高官厚爵’压根就不是事。

前脚拿李道宗比作曹彰,后脚就真的给了任城王这么一个大封。除此之外还受封灵州行军总管兼任刺史,换而言之李道宗虽没受都督职位,但手中权力已经比灵州都督更大。

从李渊的这一道封赏来看,陈骏就知道这位大唐开国皇帝收拾好了河北叛逆,便开始将刀刃指向更北边的突厥。

此时大唐在中原北境的对手,只剩突厥与依附于突厥的朔方梁师都、逆隋杨政道。之前因为要腾出手收拾刘黑闼,所以李渊把灵州交给了同出前隋皇室的杨师道,如今中原掣肘已经大体消除干净,李渊自然是要把杨师道调回,派上真正能为大唐拓土之人。

只看李渊调令安排,足以看出他同样‘野心勃勃’。或者说不论谁坐在皇位上,都不可能允许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陈骏给了李道宗一个‘恭喜’的眼神,随后便轮到殷开山受封了。

头一个封赏,就是把殷开山左骁卫将军、代大将军的头衔提升为大将军,别看之前殷开山以左骁卫将军之职就已经能率领左骁卫出征,其实行使大将军职权与担任大将军还是有一点差别。

如今借机会转正,殷老爷子自然笑着答谢。

在老爷子想来,他不论武勋职务还是爵位都是到了顶点,加封大将军也就差不多了,谁想李渊下一句话,却是让在场三人全都神色一肃。

“如今尚书省尚有空缺,我大唐可不能一直少个丞相,朕欲将你调出吏部担任尚书省右仆射,不知开山你可有异意?”

尚书省,右仆射!

大唐副相!

即便是知道殷开山会升官的陈骏,也没想殷开山会在这个时候,直接进入大唐最高决策圈。

虽说吏部尚书已经是极高的职位,但和丞相宝座比起来,地位上终归是有很大差别。原本都要张嘴谢恩的殷开山听到这句话,口中谢言却是卡在喉咙管。

直愣愣的望着天子,殷开山停顿了好一会才应答:“殷峤,谨遵圣意。”

“如此甚好。”

李渊当即拍板,颔首道:“明日起你便入尚书省主事政务,这两小子的封赏也由你一并办妥。”

“谢陛下恩典!”

随着最后一句谢恩说完,殷开山才起身,带着李道宗和陈骏缓步退出堂厅。

一出东堂,陈骏和李道宗便向老爷子拱手道贺。

虽说大唐政局是三省六部制度,但大唐官员都知道中书省、门下省因为更亲近天子,事实上一般情况下是不掌实权的,只有尚书省日夜要与天下政务打交道。

中书省、门下省只对天子负责,尚书省却是要对天下负责。自然而然,尚书省的两个丞相,实权要比中书省、门下省更重。

“老夫也要恭喜二位,受陛下厚赏。”

殷开山笑呵呵拱手,随后迈步向宫外走去:“承范不日又将北上,去了灵州凡事多深思熟虑,梁师都于大唐不过癣疥之疾,万不可仅为朔方一地而冒进,此乃老夫肺腑之言,你且自己思量。”

“殷老指教,晚辈必定铭记。”李道宗当下点头,他虽然年轻气盛又受了大封,但不代表他就会得意忘形。

殷开山的嘱咐,他是能听进去的。

殷老爷子见李道宗神色认真,当下笑呵呵的转头看向陈骏:“你小子才入朝不到数月,便升任兵部侍郎,可谓一朝平步青云。长安一地虽有与你一般年轻、官位比你更高的,但却无人像你这般只花些许时日就有如此高位。在大唐木秀于林并无不妥,但历朝历代的前车之鉴你须牢记。”

“学生受教。”

陈骏听得懂殷老爷子的意思,当即躬身道谢。

算上这次,老爷子已经好几次这样明里暗里提点自己,虽然说的道理陈骏都懂,但有这样一位前辈细心提醒,他多少都能心安许多。

事实上陈骏很清楚,李渊会给自己如此高位,不单因为这次自己的确立下大功,更重要的是他陈骏即不是太子党,更不是李二的天策府人。

与此同时,自己还有比肩罗士信、秦琼乃至草原萨满神、五台山神僧的实力。

若非种种因素加在一起,陈骏就是飞也不可能在几个月内从一介平民士子,蹿到如今正四品长安大员的身份地位。

状元身份任屯骑校尉,是从五品下。

如今兵部侍郎,则是正四品下。

二者品级之间相隔六级。

等于是出征一趟,陈骏完成了两次叁级跳。

如此细想,陈骏都不禁咂舌。自己这种升官速度,也难怪老爷子会说出‘木秀于林’四个字。

离开宫城,陈骏和李道宗都得先回一趟左骁卫。

卸任是要登记的,还得交还身份印信,至于之前发下来的马匹、甲胄倒是不用还,那已是属于陈骏个人的私物。

陈骏只是校尉,交接起来十分方便,与李道宗约定好了临行前要一块喝上一顿,陈骏便牵着两匹战马,带着大小包裹离开了左骁卫。

一路走回朱雀大街,陈骏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所以,我现在还是无家可归?”

天子的封赏可没这么快下来,在此之前陈骏依旧没有落脚的地方。

正当陈骏琢磨着是不是要回东市的时候,一道倩影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笑吟吟的熟稔面容,一身百褶裙同样十分熟悉。

陈骏刚要开口,身后云追突然抬起前蹄嘶鸣起来。

前边不远处的女子,是她的主人。

陈骏索性松开缰绳,云追当下迈开蹄子跑了出去,一个劲拿脑袋往女子胳膊上蹭。

殷温娇轻柔抚过云追颈脖,脸上带笑走靠上前:“回来了?”

“嗯,回来了。”

陈骏点头,说道:“你怎么会,在这等我?”

“谁说我是来等你,接我的云追回家不行吗?”

殷温娇挑眉反问了一句,随后凑到陈骏耳侧:“在城外没见我相迎,是不是有些失落?”

听她这么说,陈骏不禁摇头。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还是一如既往的调皮。

第五十六章 殷小娘子的提点

两人牵马顺着街市回到东市,来到雀舍门前时,就看到一直在门口候着的柳掌柜。

柳掌柜见到陈骏,立即上前接过缰绳:“恭贺大人得胜归朝,您的房间一直都给您备着,就等您回来好有个落脚之处。”

“有心了。”

陈骏笑着点头,这显然是殷温娇的安排。

将马匹包袱都交给柳掌柜,陈骏扭头望向殷丫头:“上去坐会?”

殷温娇笑着递出云追马缰,先一步走进雀舍。

两人依次上楼回了房间,很快便有小厮送上茶点。陈骏喝了小半碗,开口道:“还是长安的日子舒服,出征在外别说热茶了,喝口凉水都得看机会。”

“你这才出去多长时间,就开始叫苦?”

殷温娇好笑摇头,又给陈骏斟了杯茶:“这次出征沿途惊险我也有所耳闻,爹爹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多亏有你保护。”

“这倒是句实话。”

陈骏笑着接腔,和殷温娇聊天他也不用避讳什么,当下便把自己一路上的交手厮杀都说了出来。

殷温娇默默听着,最后脸上浮出了一抹笑意:“我向公主、爹爹举荐你,看来是没找错人。这次刚回来就去面圣,想来是受了不小的封赏。”

陈骏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得意:“也没什么,就是过些日子得去兵部上任。”

“兵部?”

殷温娇眉头一挑,她倒不觉得陈骏入兵部是个意外,只是去了兵部能做什么?

“不错,陛下亲口封我为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

听到这个在兵部只比尚书低一级的官职,殷温娇不禁瞪眼:“你竟然直接升任兵部侍郎?不是赴任各司郎中?”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看着殷温娇大吃一惊的模样,陈骏不由莞尔:“不过区区兵部侍郎而已,也就勉强步入长安朝堂上层。”

“呵~兵部侍郎在你眼底只是尔尔?”殷温娇嘲弄接话,随后呼了口气:“你大概还不清楚,如今大唐六部究竟是何构架吧。”

陈骏对此只能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真不知你是走运还是倒霉,竟然升的这么快。”殷温娇笑了笑,右手食指在桌案上轻轻一敲:“可知如今兵部尚书是何人?”

陈骏再次摇头:“不知。”

见陈骏俨然一问三不知,殷温娇好悬没被他气着:“你出征不是走洛阳过的?谁在洛阳主持军务都不清楚?”

“这我知道,我问过伏伽大哥,他跟我说坐镇洛阳的是屈突通,不过那种朝堂大吏哪是我能见着的,我连他的部下都只是远远的瞧过一眼。”

见陈骏总算还知道点东西,殷温娇又敲了两下案桌:“你以为蒋国公以何身份坐镇洛阳,调动整个中原的兵械辎重,为出征大军妥当准备一应所需。只是一方行台仆射的话,他可不必给长安兵马备粮。”

听到殷温娇此话,陈骏才认真琢磨了一下。

之前出征路上赶的急,更何况大军物资也轮不到他管,陈骏自然不会多想。此刻回过头思索,才发现其中门道。

屈突通坐镇洛阳调度一切,却不亲自领兵出征。

这种兵部大管家风范,可不就是兵部尚书吗?

“现在知道了?”

殷温娇当下摇头,开口道:“蒋国公深得陛下信任不假,但其年事已高,又是前隋肱骨,待天下稍定,他必定会从尚书之位退下。若那时大唐没有其他人获大功迁升,按照吏部审查,新任兵部尚书大体会从两位侍郎中择选。”

原来,兵部还有这种弯弯绕绕?

不对。

应该说如今的六部,情况都是这样。

李渊起兵不是白手起家,虽然从前隋手中夺得天下,但隋朝的很多旧吏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此时他们更是把持着六部大半官位。

别说六部了,三省行台也好不到哪去。

这些前隋官员,李渊肯定会一批批换掉,就看谁早谁晚罢了。关系一般的自然先倒霉,关系好的说不定也能一直哥俩好。

想明白这些,陈骏问道:“丫头你说这些,与我有何关系?我可没指望坐上尚书之位,侍郎这个职位就差不多,够在长安混吃混喝的。”

“你不思进取,他人可未必。”

殷温娇轻哼了一声,说道:“蒋国公亲自坐镇洛阳确保各方辎重及时运转,长安兵部军务基本上都交给侍郎,我看你肯定不知道留守长安的兵部侍郎是谁,亏你还和他喝过酒。”

“额?”

殷温娇的话,让陈骏会想到数月前的元宵夜。

当时在场的人也不多,秦琼是跟着李世民一起出征的,自己回来的时候也听说了牛进达、程咬金、刘弘基三人同样已经率军前往河南与李世民汇合。

那剩下的两个,就是侯君集和史万宝。

这两个名字在脑海中一晃而过,陈骏当即明悟:“如今长安兵部,是由侯君集全盘掌控?”

“嗯。”

殷温娇缓缓点头,努嘴道:“侯君集我见过他几次,这家伙表面和善,但心思深沉,对权柄颇为贪恋。但偏偏不论陛下还是秦王,都没给他过高封赏。他也算是天策府老将了,如今却只是子爵,你觉得去了兵部,他能与你友善?”

陈骏知道侯君集未来要封国公,却不清楚他现在还只是个子爵。

爵位和自己一样!

想到侯君集的未来,陈骏觉得殷温娇的顾虑不无道理。

只是这丫头才见侯君集几次,就有这种识人判断?

当下笑叹道:“丫头你不入仕真是可惜了,长安的这些弯弯绕绕,有什么是能逃出你那双眼珠的?”

殷温娇闻言,娇嗔道:“我是女子,天生对人就很敏感,哪像你傻乎乎的。”

陈骏不以为意,接话开口:“我若不傻,怎能得小娘子提点?”

殷温娇白了眼陈骏:“少贫了,你要做好准备,侯君集不会把手中权利拱手送你。到时去了兵部,小心他指使其他人将你束之高阁。”

陈骏闻言,眼底发亮:“那我好谢他,能拿高薪俸禄还不用干活,天底下可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事了。”

“你也不怕成为长安城的笑柄。”

“有人要笑,便让他们笑好了。”

陈骏缓缓摇头,伸了个懒腰:“他人笑我太懒散,我笑他人看不穿呐~”

第五十七章 铁锅炒菜,征服长安

和殷温娇闲聊了一会,陈骏便送她出了雀舍大门。

刚回转店中,柳掌柜便上前道:“大人,您要的那些东西,在下都备齐了,可要去瞧瞧?”

“走,看看去。”

陈骏没忘记自己的赚钱大计,当即点头和掌柜一同走进后院。

从后院穿过步入阴凉仓房,陈骏抬眼就看到地上堆着许多十分熟悉的葱姜蒜,往里走不难闻到一股刺鼻气味。

很明显,是茱萸的气味。

除此之外,陈骏要的藠头、辣蓼、芥菜也都屯了许多。

然而,整个仓房只有这些,陈骏看完之后便问道:“没有胡椒?”

柳掌柜当下解释:“大人,胡椒与安息茴香着实金贵,在下哪敢存于店中。这些日子在西市买了不少,都已送回国公府。”

陈骏当下点头,柳掌柜口中的安息茴香就是孜然,陈骏之前在元宵夜卖烤肉,最大的成本就是买孜然,而不是那一点羊肉钱。

知道如今才刚传入大唐的孜然卖的比牛羊还贵,陈骏也就能理解柳掌柜的做法。一小罐孜然他店里肯定有,但若是一整袋一整袋的买下,价格或许不会比这间店铺差多少,哪能不妥善保管。

“这些东西暂且存着,我出去一趟。”

陈骏对柳掌柜备货准备十分满意,离开雀舍便快步走向铁匠行。时隔好几十天再来,陈骏已是大唐高官,但老孙头的铁匠行却是模样依旧。

走进去和程姓学徒打了声招呼,小学徒愣了一会后,连忙放下手中铁条:“大人您回来了?”

“是啊,今日刚回来,你家师傅呢?”

“在的,在的。”

小学徒边点头,边朝里走:“师傅,师傅,陈大人回来了,陈大人回来了。”

“什么陈大人,大呼小叫作甚?”

老孙头不满的重哼了一声,从内堂走出便看见要进屋的陈骏,表情几乎与学徒一般无二,连忙上前道:“大人,您可算回来咯。”

陈骏停下步子,开口道:“老师傅此话怎讲?”

“您随我来。”

老孙头拉着陈骏一路往里走,一直到最里屋的灶台前,才指着立在灶台上的一口大锅说道:“您离开长安前让老头琢磨的锅,我给您做出来了。”

其实不用老孙头说,陈骏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的确是一口铁锅!

匆匆上前伸手抓着铁锅两耳举起,分量比陈骏前世小时候家里的土灶铁锅要重,也稍微的厚了一丢丢,但这并不妨碍大唐乃至华夏第一口锅的诞生。

有了锅,想弄个锅铲就很简单了。

甚至都不需要用铁的,木质锅铲就行。

将手中铁锅重新放回灶台,陈骏眼底难掩喜色:“老师傅不愧长安名匠,这手艺没得说,我要的就是它。”

老孙头当下陪笑:“大人您看得上就好,老头只怕还不如意,却也不知如何改进了。”

“下一步若要改进,便是要将这锅做的更轻盈一些。但如今炭炉冶炼怕是弄不出那么好的铁,起码也得炼出焦炭才行。”

陈骏心情大好,当下顺嘴又说了几句。原本他对冶炼金属的时代变更一窍不通,但谁让体内星球能自行推演,这等于白送了一个人类知识宝库。

只是更进一步的煤炭冶炼技术光用嘴说肯定不行,陈骏打算找个机会,把这些技艺提前传授给大唐人。

自己得利,大唐同样受益,堪称两全其美。

只是现在而言,陈骏还没做好准备,只能告诉老孙头以后还会麻烦他,便带着铁锅走回了雀舍。

当天晚上陈骏便在雀舍的灶台边,用刚到手的铁锅和随手制成的木铲,炒出了两道菜。

一盘放了大量花椒和少许胡椒的麻婆豆腐,和一盘红烧鱼。

两道炒菜,加上一小锅羊汤,陈骏与柳掌柜坐于屋内,旁边还有酿好的米酒。

简直,美滋滋。

“妙,大人所烹鲜鱼,当真妙不可言。”

头一回吃到炒菜,而且是与大唐惯用生鱼片食法完全不一样的红烧炒菜,别说鲜嫩的鱼肉了,就是那一层鱼皮,柳掌柜都觉得回味无穷。

吃了口鱼肉,再吃一口豆腐,柳掌柜不禁感叹:“没想豆腐能有如此食法,怕是淮南王也想不到,数百年后有人能以此烹出奇辣珍馐,今日小人是真的开眼了。”

“怎么样,不错吧?”

陈骏当下笑了笑,他其实心底有句话没说,若不是大唐上层不吃猪肉,像雀舍这种专门招待士林学子的酒店更不会卖猪肉,他能凭借一口锅把炒菜玩出花来。

反正这个世界除了他就没人吃过炒菜,哪怕炒焦了也能说就是这么一个独特风味。

没有猪肉,他看着厨房那些春笋笋干都觉得可惜。要是腌上两条腊肉,熬他一锅腌笃鲜,那味道可不比羊肉汤差。

然而即便没有猪肉,胡椒、孜然又是比较奢侈的调料,甚至还得自己煮盐,陈骏依旧能利用有限的条件弄出一些美味可口的炒菜。

这一顿饭才称得上陈骏来到大唐后,吃的最舒服的一顿。

小半个时辰后,案桌上的菜肴已经吃的干干净净。

直到吃饱喝足,陈骏才笑道:“柳掌柜,以你所见如此珍馐可在长安取利否?”

能吗?

必须能啊!

“大人您是指,要在长安售卖炒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柳掌柜整个心都跟着砰砰直跳。

虽说跟着殷家他不愁吃用,但要说真正的大买卖,他真没做过。

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他面前。

“看样子,柳掌柜已然心动。”

陈骏笑了笑,随后摇头:“如今还不是推出炒菜的时候,此等利器得等待关键时机才可出世,我们可以先做另一项生意。”

听到陈骏说暂时不卖炒菜,柳掌柜多少有些失落,但他对陈骏在吃这方面的造诣已经十分佩服,当下说道:“大人您说便是。”

“我且问你,如今长安东西两市,已经多了许多卖烧烤的吧?”

“正如大人所料,如今别说两市各大酒肆,就连小商小贩也会寻机支个摊位卖烧烤。”

“生意如此火爆,想必那些酒肆都请了许多人烤串?”

“正是如此,人手不够如何应付的了许多食客。”

连续两个问题问完,陈骏脸上浮出神秘笑容:“请再多人烤串,也是吃的比烤的快,哪里比得上让来客自行烹食方便?依我看,眼下正是另一道美食征服长安的绝佳时机。”

第五十八章 准备就绪,徒弟来了

“火锅?”当柳掌柜听到陈骏说出这个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词汇,一时间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

陈骏选定柳掌柜为合伙人,自然要给他解释清楚:“柳掌柜见多识广,应当清楚昔年大汉中大夫主父偃有言‘丈夫生不能食五鼎,死则五鼎亨耳’。事实上自从商周开始,以鼎煮食在中原各王侯之家就不算新鲜。”

“而后曹魏时魏文王曾命人打造一种双层铜鼎,上层煮肉下层可加炭火,算是把煮肉这种食法又做了一次更便捷的改进。”

陈骏的两句话说出,可是把柳掌柜给吓了一跳。哪怕长安权贵如云,有资格食鼎之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那群人当中肯定不包括他,更不可能用鼎煮食拿出去售卖。

见柳掌柜眼角不停哆嗦,陈骏不免失笑摇头:“我当然知道咱们做生意不可用鼎,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连铜器也最好不同。正因此,我才寻城中铁匠弄出了这个铁锅。”

“以铁锅煮食,无论如何都不犯忌讳。如今大唐铁矿开采产量日益提升,铁器已逐渐在民间传开,你我只是在长安开个酒楼,就算有人想以此抨击郧国公或者我,陛下大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陈骏已经把可能出现在的麻烦都考虑到了,柳掌柜当下点头:“大人深思熟虑,在下佩服不已,只是不知这火锅煮食,可有什么说道?”

见柳掌柜这么说,陈骏才笑道:“你可知,我明明不打算以烧烤赚钱,却偏偏要在元宵卖烤串?”

“在下不知,还请大人解惑。”

“怎么说呢,差不多有两层考虑,其一是为了试探,在我推出烧烤之前,西市乃至西域早有烤肉,但那都是大块炙烤,而我推出的烧烤则更显小巧玲珑,我并不清楚长安百姓是否能够接受,所以才在元宵夜小小试探,为此我都没准备多少烤串。”

伸出右手食指稍作解释,陈骏很快又竖起了中指:“其二,也是和百姓口味有关,虽说烧烤一出就惊动了长安,但新鲜劲一过,大家还是会选择数十年乃至数百上千年流传下的食法。中原大地论烹调美食,大多善于用水,此乃华夏传统。与之相对的便是大食戎狄,他们则更擅长用火。”

“戎狄食法能引一时风潮,但终究不会取代正统。我此时推出火锅,长安食客尝过了新鲜,你说他们是会继续吃烤串,还是来试试火锅?”

带着一抹笑意,陈骏随即起身:“我这么说你或许还不容易理解,等明日你我再亲尝一口火锅风味,你自己会明白。”

………

整个五月上旬,陈骏都忙的不可开交。

要去铁匠铺找老孙头继续打造一些铁锅,又特地定制了几个鸳鸯锅形,陈骏回到雀舍还要指导那些雀舍的厨子如何为火锅备料、备菜。

相比已经流传了上千年的煮食,火锅想要一鸣惊人光靠一口铁锅肯定不行,精致的食材和五花八门的口味调料是其重点。

除此之外,熬制汤底也能决定火锅成败与否。

等这些需要准备的东西慢慢铺开,来自尚书省的嘉奖宣赏终于到了。

当陈骏换上那一身崭新的子爵服饰,柳掌柜率先恭贺道:“恭喜大人,荣封彭泽县子爵,能得家乡之地受封,大人未来前途无量。”

“那我借你吉言了。”

陈骏哈哈大笑打趣回应,封邑在老家的确能看出李渊的用心,这对大唐臣子而言,大概是除去关内封赏以外,最好的封地。

柳掌柜当下又从袖中取出一物:“大人不日便要上任兵部,这是小人草拟的一份契书,今日正好一并呈上。”

陈骏当下接过契书稍稍翻看,片刻后眯了眯眼角。

光从这份契书上看,根本看不出雀舍与郧国公、殷老爷子有半点关系,只能看到柳掌柜的大名。

而在一些有关分红的地方也都留出了空隙,这是方便陈骏在上面填上名字,当然,也不可能是陈骏自己的姓名,毕竟唐律明文规定官员及亲属不得从商。

了解了这些之后,陈骏也看到了柳掌柜所拟分成。

五五分。

出店、出人还出钱的柳掌柜,与事实上只出了一个点子的陈骏占比一样。

陈骏沉吟了一会,笑道:“五五分账,是国公的意思?”

柳掌柜摇头:“国公素来不管这些,都是小姐做主。原本小人是想只占4成,以您为大,但小姐说那么分不妥,于大人声誉有碍。”

听柳掌柜说完,陈骏默默点头。

他明白殷温娇的意思,从自己当上状元到官居四品,他每走一步都和殷家有撇不开的关系,如果自己和殷家合伙开店还强占六成股份,外人可不会说陈骏的点子主意十分值钱,只会说他是个捞钱还得吃软饭的小白脸。

纵然陈骏压根不在乎这些,但殷温娇既然提了,陈骏便不做改动:“就按你家小娘子的意思吧,不过我这边一时半会并没什么心腹可用,这一纸契约暂先空着。”

柳掌柜当即点头:“大人放心,拟定契书只是请您过目,想来日后也未必用得上。”

陈骏当下摆手:“那你先收着。”

柳掌柜闻言收起契书,同时开口:“大人,方才府内有管家传话,国公今夜想请您过府一叙,您看?”

“国公相邀,我这个做学生的当然要去。”其实不用殷开山来请,陈骏自己也会在上任前去一趟郧国公府。

当下拜托柳掌柜帮自己在东市买些礼物,傍晚时拎着前往国公府邸。

相比上一次徒步前往,骑马过去就轻松多了。熟门熟路走进府内,陈骏这回直接被引进正堂。

抬脚跨过门槛,便看见殷开山、殷温娇父女俩都在。

“学生,见过国公大人,小娘子。”

陈骏规规矩矩施礼,殷开山当即抬手:“坐吧,今夜把你叫来,一是恭贺你小子终于升官进爵;二是提醒你,崔家人已经把那小娃接来了长安。”

崔家小娃?

陈骏闻言一愣,苦笑道:“这都两三个月过去了,崔家人还没改变心意?”

见陈骏脸上写满了不愿收徒的表情,殷开山忽然笑道:“你若在战场之上不那么显眼,没有许多功勋傍身,说不得崔家人转过身也就不再提及。可你如今却是平定河北的大功臣,长安炙手可热的新贵,崔家岂能把你忘了?”

第五十九章家装修,大动土木

崔家忘没忘自己,陈骏觉得不重要。

把自己叫来坐下就提起这事,陈骏觉得老爷子的态度令人玩味。

他不是听不懂话的傻子,老爷子虽然止口不提陈骏上任兵部,但言语之中的意思很明确,接下来要陈骏把重心放在教导弟子上,而不是在兵部与侯君集瞎搅和。

中庸之道啊。

脑海撇过这些念想,陈骏问道:“国公,崔家打算什么时候找我?”

“那倒不会急于一时。”

殷开山摇头,随即便让人端上晚饭。

等三人吃好了,殷开山率先起身,堂内也就剩下陈骏与殷温娇两人。

“国公今日是怎么了?让我来又只说了两句?”

“让你来吃个便饭不行吗?还是子爵大人觉得我殷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娇哼一声起身,殷温娇努嘴道:“父亲要说的都和你说过了,这次找你有事的人是我。”

“啊?”

“啊什么,带你去你新家看看。”殷温娇瞥了眼陈骏,率先迈步走出正堂。

离开殷府往北走,一路闲逛到安邑坊,趁着离一更宵禁时辰还早,殷温娇将陈骏带到了坊东侧的一座宅邸前。

刚走靠宅子,陈骏就看到里头有不少人在忙着……装修?

“喏,这就是陛下赏给你的子爵宅邸。”

朝着门口还没挂上门匾的宅院稍稍努嘴,殷温娇开口道:“这座宅子以前是苏家的,当时天下正乱,苏家家主屡换门庭,这座宅子的原主人还想相助王世充打探长安消息,陛下一怒之下将其斥出长安,眼看已经荒废了一年。”

殷温娇口中的苏家,陈骏毫不知情。但对于自己在长安的居所,他还是很期待的。

今天白天受封时,来传令的三省员外郎只是提到宅邸何时入住会有另行通知,所以陈骏也是此刻才知道自己未来的家就在眼前。

整个宅院是用丈高石墙围起来的,大门比围墙还要更高些。

旧门匾已经拆了,新的还没换上去。

和殷温娇一同走进院舍,陈骏才发现院子里许多人根本不是在装修,而是在大兴土木。院中两棵大槐树都被砍断,就连树根也快刨出来了。

陈骏觉得可惜:“这是在干嘛?好好地为何要砍了?”

“苏家旧宅虽说风水不错,但不适合你。”

殷温娇轻声解释,随后指向周围:“你放宽心便是,这处宅邸重修我是问过高人的,这些也都是长安的老匠工。”

高人?

陈骏不禁打趣:“敢问小娘子,是何方高人啊?”

殷温娇笑道:“知道这座长安城是谁建的吗?我拜请的高人曾在幼年便得宇文恺之真传,宇文家的人连皇城都能修成,还不能改改这宅子?”

听完殷丫头说的这些,陈骏一方面是觉得很牛叉,另一方面却是发现,自己呆在这丫头身边是真的长见识。

这丫头就跟十万个为什么似得,啥事都知道。

见陈骏没接话,殷温娇又说道:“阎立德阎大人出身北周皇室,是北周武帝外孙,在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契机,听他的不会有错。”

阎立德?

何许人也?

这名字陈骏不熟,但陈骏对另一个名字有些印象,当下脱口问道:“那阎立本,和他什么关系?”

“阎立本?”

殷温娇没想陈骏不清楚阎立德,居然会知道这个名字,当下玩味道:“阎立本那小子,什么时候比他大兄还出名了?他不是跟着秦王出征去了?你在军营见过他?”

阎立本那个唐朝大画家,跟着秦王出征河北了?

陈骏当下摇头,他只知道阎立本在艺术界的名声,可不清楚他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跟随李世民左右。

一个画家不去画画,跟着李世民打仗?

别人杀敌,他是去采风吧?

脑海中玩味一笑,陈骏迈着步子从前厅穿过,跟着殷温娇把整座宅邸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

宅邸占地至少有好几千平米,从前到后一共有三座厅堂和四个小院,两侧还有凉亭小楼,除去没挖鱼池、水渠以外,别的装饰可谓应有尽有。

不过这些府内旧物此时正在一点点的往外搬,新的家具也在往里送。

一整圈逛下来,陈骏有些咂舌:“这么弄得花不少钱吧?”

听到陈骏提及‘钱’这个字,殷温娇毫不在意的摇头:“数月前你答应替我保护父亲出征,这份情远非金银可比。更何况你与柳伯的那些事我也知道,还没感谢你能带着他一同在长安牟利呢。”

“丫头,我帮你可没要你回报什么。”陈骏闻言失笑,开口道:“至于柳掌柜,我看他为人还不错,如此也省的我再另寻他人。”

“我帮你重修宅邸,也没打算让你还钱。”

殷温娇白了眼陈骏,随后娇笑凑到陈骏耳侧:“就是你弄出的美食,什么时候能亲自为我做一份尝尝?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你的贵人呢。”

“小娘子有命,在下怎敢不从?”

陈骏低咳开口,点头道:“等雀舍推出‘火锅’重新开张,我一定亲自为你张罗一桌你从未见过的珍馐。”

“这还差不多。”

殷温娇挺了挺鼻梁,迈着步子走出正门:“你这宅邸重修就算日夜赶工也要花些时日,这几天你还是先住雀舍,等弄好了我会让人通知你。”

陈骏自然没异议,装修费都省了还能说啥?

两人一并走出坊门,便要在街角道别。

“我先回府了。”

“我送你回去吧?”

几乎是同时开口,殷温娇不禁抿唇:“为何要送我回去?”

陈骏挠了挠头:“额,你一个女子晚上不安全。”

“呵~长安入夜后四处都是静街巡哨的兵士,你这话若是让万年令听了,小心他参你一本。”

殷温娇轻笑了一声,但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陈骏见状立刻拉着坐骑走至她身旁,眉头微挑:“别说万年令不在,就算他在身后,想来也不会这般无趣。”

“那可说不准。”

殷温娇哼了一声,再次迈开了步子。

一路上少不了说笑,但很快也走到了殷府门前,目送殷温娇身影消失,陈骏不由深吸了口气。

能在初来乍到的时候遇见殷丫头,自己的确够幸运的。

第六十章 状元郎首次上早朝

皎洁明星高,苍茫远天曙。

正式穿上四品兵部侍郎朝服的头一天,陈骏被柳掌柜从梦里喊起。

穿衣,洗漱。

早饭是顾不上吃的,雀舍外陈骏那匹黑鬃马已经被牵出。将陈骏送出雀舍,柳掌柜开口道:“大人,如今已过卯时二刻,虽说早朝大体要到辰时才开始,但大人毕竟初任官职,还是早些去的好。”

“多谢掌柜。”

陈骏一面翻身上马一面颔首道谢,昨日授官时,员外郎的确提过今天他要去参加早朝,但陈骏没想居然这么早。

天都是黑的。

不过早上五点多,总算没前世一些演义故事中两三点就起床准备早朝那么恐怖,陈骏打了个哈欠也就骑着马走向坊门。

等他到了朱雀大街,不难发现这条长安主街道前后都有车马通行。

目标一致,皆是前往皇宫。

因为在长安没什么熟人,陈骏自然不会随便上去凑热闹,一个人骑着马进了皇城,很快就得下马步行。

将坐骑暂存在一边停放车驾的区域,陈骏跟着人流步入宫城,忽然发现提早来的,都是穿着和他差不多品级朝服的官员。

不看不知道,长安四五品官员居然有好几十人。至于正五品以下官员,倒是一个都没见着。

“还是当个小小的屯骑尉舒服,都不用上早朝。”

心底暗自嘀咕一句,跟着人群一起走到太极殿西侧等候,这时陈骏才看到了几个眼熟的身影。

李道宗,侯君集、史万宝三人聚在一块,旁边还有好些人。

陈骏原本没打算过去,但李道宗眼尖的发现了他,招手道:“光蕊,这边,这边来。”

“李兄,侯将军,史将军。”

陈骏当即上前招呼,李道宗点头后伸手指向自己左侧的胖子:“我来与你介绍,这位是长孙无忌大人,咱们秦王殿下的大舅哥。”

长孙无忌?

陈骏听到这名字,不禁重新打量了一番虽然穿着朝服,但从发式看依旧是浓浓鲜卑北戎风范的大胖墩。

脑后扎着金钱鼠小辫子,在陈骏这群人当中不要太显眼。

心底拂过这位大唐一代权臣的相关信息,陈骏当下拱手:“长孙大人,失敬失敬。”

长孙无忌眯着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侍郎大人客气,我不过是一介郎中,可当不得您这句大人之称。”

陈骏挑眉:“郎中?”

“长孙如今在刑部任郎中一职,别看官职不高,实则却是高居上党县公,光蕊可别真被这老狐狸给糊弄过去。”

随着李道宗一句解释,长孙无忌笑容更深。不任高官是他与姐姐还有秦王的一致想法,但这可不代表他在长安就真的官卑言轻。

这家伙,还真是个笑面虎。

陈骏暗道一声,随后李道宗又介绍了身旁其他人。毫无意外全都是天策府里,那些没有跟着秦王一同出征河北、山东的人。

一拨人随军出征,一拨人留守长安。

天策府人才济济,由此可见一斑。

和天策府这帮人闲聊扯皮了好一会,随着天边泛起鱼肚白,越来越多的‘大吏’赶到皇宫。

礼部尚书陈叔达,中书省最高官中书令杨恭仁,户部尚书萧瑀,刚刚接替殷开山成为新一任吏部尚书的封德彝……

殷开山和裴寂是一起来的,也是所有官员当中最晚来的。但在场所有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左右仆射可是名义上大唐百官的顶头上司,见到这二位,其余众人能做的也就是行礼。

而且二人一到,自然意味着闲聊时间结束。

该排队了。

与侯君集一同在后排站好,一眼扫过前面的那些老头,陈骏不禁嘀咕:“李渊手下这些三省六部的顶头上司,平均年龄没有六十,肯定也有五十好几了吧?想来李世民上位便要把他们送下去的原因,也不仅仅是让他们给天策府那群人腾位子。”

在六十花甲便算高龄的古代,一国决策圈九成大员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陈骏觉得眼前这幅景象颇为滑稽。

万一来个大风把这些老头都刮倒不起,大唐得乱成什么样子?

带着这种心思走进大殿,陈骏看到了一张张已经摆放齐整的垫子,就和不久前去东堂见李渊时的‘赐座’一个样。

各自在自己的座位边站好后,天子与太子终于缓缓走出。李建成步行至自己的太子座位,便和其余大臣一同行礼。

李渊右手一抬,君臣方才入座。

陈骏才刚刚上任,坐在人群中眼观鼻、鼻观口。但李渊开早朝却不是装装样子,从今年耕种一事说到各地税收,然后又提到多年征战人口流失的问题。

最末,也提到了和兵部相关事宜。

大唐虽然已经执掌天下,但天下各府的工作其实还在筹备,这些都要尽快建成。出列应答这些问题的自然是侯君集,陈骏也就在他身旁听着,盘算着自己上任后可能会参与的工作。

诸多琐事商讨一遍,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多钟头。

按理说差不多是要退朝了,但这时陈叔达身后的礼部侍郎突然起身:“呈启陛下,昨日傍晚有吴王使节入长安,臣已将其一行迎入馆驿。”

李渊这时顿了顿,开口:“既是吴王来使,择日可召其入宫。”

等他这话说完,‘抛砖引玉’的侍郎立刻退开,陈叔达撑着已经跪的发麻的双腿起身:“陛下,老臣听闻吴王此番遣使来朝,与秦王兵围徐元朗于河南,又命程咬金兵临吴境有关,吴王畏我大唐兵锋,望陛下准其入朝。”

话音落地,朝堂内的群臣都不由自主的望向陈叔达。

当然,只有一人例外。

吴王杜伏威会入朝来长安,陈骏早就知道。

当其他人看向抛出这么一个重磅消息的陈叔达的时候,他却是目光直视龙椅。

李渊神色可谓波澜不惊,就连眼皮都没抖一下。

想着吏部两人的先后起身,陈骏不难发现这种早朝呈禀,应该是早就有过预演,说不定昨天晚上陈叔达就已经和李渊商谈过了。

但今天还要把这事拿到早朝上来谈,与其说是让天子与群臣共议,不如说是趁着大家都在发个通知。

果然,陈叔达说完不到二三呼吸,李渊便开口:“诸位爱卿以为,朕是否该答应吴王入朝一事?”

连别人杜伏威究竟为何入朝都不问个清楚,就问答不答应。

这要是没事先排练剧本,陈骏打死都不信。

第六十一章 入兵部,侯君集的坑

头一回上朝,陈骏除了打酱油以外,就是看了由天子李渊导演的一出好戏。

在一刻钟的时间内,将宣吴王入朝的时间定在七月,并且还确定好了杜伏威走后,吴地兵马将转交给谁。

几位大佬依次发言,一套流程走下来,整件原本应该好好商议一下的大事,就这么‘草率’的确定了。

头一回见天子带着大臣演戏的陈骏,看的还算津津有味。至少几位搭戏的老臣演技都在线,全都装作乍然思索的模样,随后还拿出了最好的方案。

七月份,李世民肯定要班师回朝。

让杜伏威在那时候来长安,不就是想借大胜凯旋之势,威吓一下这位并没什么远大志向的吴王。

当这一出好戏散场,一众臣子才徐徐退出大殿。

没什么急事,三省大佬们还可以回去补个觉,或者吃个早饭,但陈骏却只能跟着六部官吏的人流,退出宫城后立刻前往自己的办公点。

兵部。

位于皇城尚书省行台以东,与吏部毗邻。

步入兵部大门便可看到三条岔道,直走的一条可达兵部正堂,左边岔道往前走又会分出两条小道,分别通往下辖驾部、库部二司,而右边岔道往前则是职方司。

兵部三司各有主管郎中、员外郎各一人,司内主事二到三人不等。

以上这些内容,都是陈骏在回到长安后的这段时间了解到的。但作为兵部侍郎,他的办公点在兵部正堂的右堂。

虽说两位侍郎不分大小,但长安官员以左为上,身处右堂的陈骏自然要比左堂的侯君集略微低了一筹。

就在陈骏走进大堂准备转身去自己那边时,侯君集主动开口:“陈侍郎,还请留步。”

陈骏闻言停步,脸上挂着笑容问道:“左侍郎可有什么事要交代?”

侯君集开口道:“交代不敢当,只是如今尚书不在,你我还得同心协力,将兵部诸事都办妥。你今日新来,不如先去我那稍坐,也好为你介绍兵部事务。”

“那我可得先谢过左侍郎了。”

“不必谢我,请。”

两人一道走向左堂,绕过一条长廊便到了侯君集的办公之所。

抬手让人端上了一些馕饼,送至陈骏面前,侯君集开口:“还没用过早饭吧,你我一同吃点。”

陈骏自然不会客气,当即抓起一张饼就放进嘴里咬。

下一秒,陈骏不禁咂嘴。

到底是侯君集会享受,他居然在这张烧饼里吃出了牛奶、芝麻、肉馅等多种口味。

有道吃人嘴短,陈骏边笑边说道:“左侍郎久居长安,定是比我更熟悉兵部公务,我还得多多向你学习啊。”

侯君集闻言立刻眯起了双眸,同样笑道:“状元郎好生谦逊,你我同朝为官又都是兵部侍郎,往日互相探讨便是。你先吃着,我与你说说兵部眼下的事务安排。”

陈骏当下点头,他的确需要系统认知一下兵部的具体事宜。

“如今天下初定,各地藩属势力均被一一剪除,大唐新立首要兵务便是恢复府兵制,各道各州所设折冲府的任命择选不用我们兵部插手,但各折冲府所使用兵械,均要以长安制式军械为准。”

侯君集一开口,同样是个重量级的任务。

重整府兵!

对于隋唐时期的府兵制,陈骏并不陌生。各府统辖招募训练,战时为兵、平日农耕,这种集军事、生产、建设为一体的地方性兵团,哪怕在后世他考上特警那会依然存在。

想起自己被调去大西北时,遇上的那些建设兵团的哥们,陈骏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怀念。当然眼下不是念旧的时候,他吃了两张馕饼,便认真听着侯君集讲述兵务。

兵部的确不管任何军方人事上的安排调动,但整个唐朝的道路规划、山川地图包括从而延伸出的区域防务,都将由兵部主导完成。除此之外,还有武器、辎重、器械的制作、研发、保存这些事情同样归属兵部职责范围。

陈骏听了老半天,最终总结出了一个意思。

兵部除了不管活人,别的只要和军事沾边的事都得管。

而这些大小事务就靠兵部三司来统筹,该找其他部门帮忙的就去找,只能自己做的那就是跑断腿也得干完。

“光蕊你刚来兵部,军械、防务等事宜暂时还不能交由你来处理,但如今兵部事务繁多,老哥我却是不能让你歇着。”

说完具体事务,侯君集很快便说出了自己将陈骏叫来的最终目的:“大唐初定天下,于各州各府所得山川地势堪舆图有旧有损,加之连年战乱说不得许多州县早已有地势改动,重新勘定天下山川地脉实乃当务之急。好在此事十分纯粹,并无太多牵扯,不知光蕊可愿接手?”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终还是图穷匕见。

在不得不分点权利出来的情况下,侯君集将最枯燥、最麻烦的一件事拎了出来,还冠冕堂皇的称之为纯粹?

让我负责做地图就直说呗,尽扯这些有的没的。

因为殷开山再三提醒,殷温娇也提过侯君集的为人,陈骏对他会给自己小鞋穿是一点都不意外。

然而当侯君集真的这么做了之后,陈骏还是按捺不住不爽的情绪。

这老家伙,真把自己当泥捏啊。

兵部那么多大事抓着不放,拿出一个勘察地形制作地图的活给自己?

陈骏不否认地图很重要,但在这个没有卫星的时代,别说重定天下堪舆图,就是把整个长安周边的雍地地形重新敲定,没有个一年半载能完成?

这是要用一张地图,把自己困死啊。

侯君集这一招,陈骏都得说一声佩服。

笑脸递出的软刀子,现在自己还得双手捧着去接。

至于摇头拒绝,这显然不可能。

侯君集都不用再安排别的工作,只要向外透露陈骏一点都不务实的信息,那他就真的成了长安笑柄。

不能让侯君集抓住小辫子,陈骏当下面带笑容颔首:“此乃我上任兵部的本职工作,我自然会想方设法将其办妥。”

“光蕊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侯君集眼底异色一闪,同样笑容不变的开口:“待会我便带你认识认识兵部众吏,日后我们可是要在一个屋檐下,为陛下与大唐效力。”

陈骏随即起身,咬牙道:“还请左侍郎,多多关照。”

第六十二章 烫手山芋,吃饱还能兜着走

“卑职右堂郎中许尉,见过侍郎大人。”

“卑职职方司郎中夏侯隗,见过侍郎大人。”

“卑职职方司员外郎林庆,见过侍郎大人。”

从侯君集那离开回到自己的右堂,很快便有三名下属出现在他面前。

见驾部、库部的人没来,陈骏也不在意,摆手笑道:“都坐吧,想必你们应该清楚,我刚入朝为官就被陛下委以重任,侯大人方才也交代了一些事情,日后我少不得要和职方司多交流。”

职方司郎中夏侯隗刚坐下,闻言抱拳道:“大人您但有吩咐,我等必尽心办妥。”

陈骏稍稍颔首:“在我这不用太拘束,今日我也没什么吩咐,主要是想听听你们就绘制天下堪舆图一事,都有什么想法。”

“大人,此事说难办倒不是非常棘手,说容易也颇有些难度。”

隶属于右堂的中郎许尉说了句绕口的话,随后解释道:“各州府县暂且不说,但说长安京畿之地,保存下来的各朝地势图并不算少,拼拼凑凑并非不能用。可要较真的说,大河这两年又宽了几尺一丈,前些年地龙翻身也让周边山势有所改动,这毫厘之间的差异,却是非得重新一步步的丈量才行。”

许尉说的话,陈骏自然能明白。

做事情只要有心糊弄,那自然是怎么弄都好办。

但若非得较真,不下苦功肯定不行。

关中一地可不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山水交错纵横,出去丈量山河不但要饱受风吹日晒,说不定还得风餐露宿。

陈骏目光扫过三人,开口道:“我知道勘察地势有诸多困难,但陛下在朝会却是有过叮嘱,我等在兵部就职岂能视若无睹?先说说如今的进度吧,京畿一地的核查进行的如何?”

夏侯隗是这方面的主管,对工作进度自然了解:“如今雍地地势均已查明,地图也已绘成,西面岐州、东面同、华二州尚有司吏与州府干吏合力勘察地势,还需要一些时日方可绘制。”

长安所在雍州绘制完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可是天子脚下,如果天子脚下的工作都这么懈怠,兵部这些官员估摸着官位难保。

但出了雍州,工作进度却是让陈骏暗自摇头。

大唐立国至今起码有五六年了,兵部更是立国之初就构架好了的重要军事机构,但就重新绘制地图一事,居然进度这么缓慢。

几年的功夫,勘察队还没出京畿?

那兵部政令下发各道府县,下面的人不更是想怎么忽悠就怎么忽悠?

随便拿十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地图重抄一遍就完事上交?

陈骏虽然才刚上任不到半个钟头,但他差不多能看清这事究竟有多扯淡。侯君集不单是想用地图一事困住自己,更是往自己手里扔了个定时炸弹。

李渊暂时不查倒也罢了,一但细查绝对能把兵部骂出翔来。

即便陈骏不会因此丢官,面子上肯定不会好看。

事情交到自己手上终究是要做的,但陈骏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又和三人聊了聊各道州府在制作地图上的进度和态度,便摆手道:“你们先回去把这数年来你们做的相关事宜,包括已经绘制好的地图,和刚拿到的绘测记录都准备准备,明日早朝结束后交给我。”

许尉三人闻言颔首,纷纷行礼退出陈骏的屋室。

“现在就没事干了。”

三人一走,陈骏立刻换了个姿势,靠躺在案桌一侧。

侯君集不愿放权,陈骏如果想混日子是真的可以混到天荒地老。

只是找下属谈了几句话,他就变得无所事事。

如果不是顾虑到头一天上班,刚来便打卡走人会有很不好的影响,陈骏现在就可以回雀舍补觉。

当然,不回雀舍在兵部一样可以。

脑袋枕着坐垫,陈骏很快就闭上了双眸。

体内星球,开始不停的转动。

………

睡一觉,起来便是午饭时间。

作为长安四品大员,陈骏的午餐自然不需要自掏腰包。

六部各有各的堂厨,巳时三刻左右便会端出吃食,送到各堂官员办公之地,毕竟唐朝没什么圆桌吃饭的习惯,基本上都是各吃各的。

满满一陶钵米饭,和一大碗汤面一并送来,后面还有小吏端上酒肉,和一小盘当季瓜果,最后是两个大食盒,装满了六七盘菜。

看着堆满一桌的午餐,陈骏不禁露出笑意,虽说四品官员每天都得早朝是累了点,但就伙食而言可比屯骑校尉好太多。

在左骁卫用餐,最多也就一碗汤面两张肉馅馕饼。

想喝酒?

简直白日做梦。

“大唐高官真是舒坦,吃不了还能兜着走。”

“晚饭钱都省了,美滋滋。”

在无人打搅的环境下吃了一顿饱餐,陈骏把没动的三盘菜和剩下半钵饭都重新装进食盒。

说打包可不是装装样子,他是真打算带回雀舍当晚饭。

打包好了餐食,陈骏走出屋舍透了会气便回房里继续午睡。所谓春困秋乏夏盹冬眠,睡觉对于人类而言一向十分重要。

上班第一天就这样在睡觉中度过,陈骏差不多是下午三点醒,醒后没一会便带着食盒离开了兵部。

抬头望了望脑袋上的炙阳,陈骏不禁撇嘴,自己这也算是提前体验了老年干部的生活。

“罢了,侯君集那家伙不就想看到自己这样吗?”

“就如他所愿吧。”

摇头轻叹一声,陈骏牵着坐骑出了皇城。

一路向南回到雀舍,拎着食盒走进去陈骏很快就眯了眯眼角。

自己在兵部呆的无聊,雀舍同样有人闲得发慌。

将食盒‘啪嗒’一声放在柜台上,陈骏低咳开口:“来人啊,替本官把这些吃食都稍微热热,晚些时候送去我房里。”

话音一落,却是将趴在柜台边双眼皮直打架的人给惊醒了。

殷温娇抬眼望见陈骏和挡在面前的食盒,楞了楞后‘噗嗤’笑出声:“这是你带回来的?”

陈骏点头:“没错。”

殷温娇好笑摇头,开口道:“真行,你是我见过最为耿直的四品大官。”

陈骏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兵部堂食吧,你吃不了难道不会分一些给下属官吏?你有一桌好酒好肉,他们可未必有啊。”

殷温娇提起食盒称了称手,顿时摇头:“你在兵部本就举步维艰,若不再施点小恩小惠,你那些下属能对你俯首帖耳?还是说,你就真打算在兵部混日子过。”

陈骏闻言,嘴角微扯:“不至于吧,就几盘小菜难道还能让他们忠心于我?”

殷温娇白眼道:“是不至于,但你若不以此手段,让他们知道你的心思,你以为兵部那些人都是神仙,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与其去猜你的心思,他们不如继续跟着侯君集。”

好像,是这么个理?

陈骏眉头一挑,随后缓缓点头:“小娘子一番忠告,在下受教了。不过我陈光蕊收买人心并不靠这些小手段,你瞧着便是,我会让兵部众人都知道,只要我想有所作为,侯君集如何阻挠都无济于事。”

“至于其他辅官小吏,他们也会看清楚,只要跟着我便能立功,而想立功,就得为我所用。”

第六十三章 绘图有误,寻养鸽人

翌日。

依旧是天没亮就得起来。

按部就班前往皇宫,上完早朝出来倒是比前一日要早一些。

等陈骏到了兵部,许尉等人很快就抱着一摞图册来到左堂。

有帛有纸,看上去五花八门。

将所有东西都放在陈骏身前的案桌上,夏侯隗当即开口:“大人,这些都是近些年我们兵部校准所绘地图。”

“看来职方司的确做了不少事。”瞧了眼面前堆满了的帛布、纸张,陈骏轻笑接话,随后拿起了面上一份地图。

长安城全图。

一眼扫过地图标注,陈骏只看了几眼便将这份地图放下。

长安各坊市在建造期间就秉承天圆地方的理念核心,朱雀大街正好将偌大的长安城分割为二县,每个坊市都和一个个豆腐块一样,这地图都能找出原稿,出错的概率几乎为零。

除此之外,就是一份份长安周边的山势图与水势图,以及将众多零碎区域图拼凑组合成的雍州全图。

整个雍州十数县,在图中都有清晰标记。

将这些零零总总的地图单个拿出来看,陈骏基本上发现不了什么问题,即便存在一些误差,也是受到时代限制,毕竟这个时代不可能去测量山体海拔之类的。

但将这些地图数据放一块,陈骏却稍微皱起了眉头。

最直观的问题是地图上会显示各县与各县的道路距离,但两县之间的直线距离只用了一个模糊的字眼代替。

再加上这个时代辨认两地相对方位的困难,陈骏基本上能看出,雍州全图中测绘出的那些山道准确度能达到八成多,但相隔稍远的两县,或者两座山头,就会因为一点点的误差累积,最终变得他一眼就能看出不太准。

直线距离的误差,要比道路距离的误离谱太多。

当然,能够一眼就确定存在比较大的误差,也是因为陈骏体内有一个庞大的推演星球。

陈骏昨天看似闲得无聊,却是用体内星球推演了无数次。最符合当下历史进程的一次推演,所展现的雍州地貌,基本上都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此图大体可用,但依旧有些误差。”

将雍州全图铺开放下,陈骏右手食指清点:“如你所绘地图,长安至武关这一线,便有几分不妥。”

不妥?

听到陈骏开口,夏侯隗眼皮一抖,行礼道:“还请大人言明。”

陈骏比划了一下,开口道:“方位略偏,里数也多了近五十。”

夏侯隗听罢却是没怎么信,要知道雍州地图那可是兵部一步一个脚印量出来的,新任侍郎刚上任就说绘图有错,那不是说他这几年所做都是瞎忙?

还是说,眼前侍郎故意如此?

想到兵部两位侍郎必有间隙,夏侯隗不软不硬的反问道:“大人坐于堂中,如何知晓这些偏差?雍州境内寸土之地都是我等率人实地勘察,大人若无凭证却是不好污蔑卑职与众多兵部干吏。”

“你以为,我会拿此等国事与你说笑?”

陈骏见他态度急转而下,脸色也不由一沉:“此事说小是小,说大亦可说明你职方司行事懈怠,我知你绘图所用乃魏晋时所传制图六体,然而如今数百年过去,制图一道就没有精进?以往或可存在的误差,就当真无法精算?”

夏侯隗当下回答:“大人既知六体,便该清楚此法乃古贤所创,我等庸碌之辈,自当遵照其法。若大人觉得我职方司所绘地图有何不妥,不妨亲自带人出城,让卑职见识一番大人的高招。”

这话说完,夏侯隗便半步不让的与陈骏四目相对。

他虽然不是通过科举当上的兵部职方司郎中,但在前隋时就已经出仕为官。

陈骏说到底只是个刚入官场不到半年的走运小子,夏侯隗可不信一直攻读圣贤书的书生,能在绘制地图上有什么建树。

还想拿我这个职方司郎中威?

我现在便要你骑虎难下。

在夏侯隗想来,陈骏方才所说,纯属被侯君集压制无法反击,只能拿下属出气。

就这点本事,根本斗不过侯君集。

看来侯大人说的是对的,此人若愿意在兵部休养,那自己等人自然可以将他当菩萨一般供着。

但若他想在兵部折腾些事情,那自己也不用太顾忌,反正上头还有侯侍郎顶着。

夏侯隗的神色,陈骏全都看在眼底。

他其实并没有敲打对方的意思,纯粹是发现了一些小错误便顺嘴提出而已。但从一番交谈的效果来看,倒是试出了许多东西。

夏侯隗看似恭顺,实则对自己不屑一顾。

“我要不是真有点能耐,今天还真就要栽在你这么个小郎中手里了。”

心底冷笑一声,陈骏眯着双眸开口:“你现在回去准备,两日后带上你口中那些职方司干吏,随我出城勘察地势。”

“卑职遵命。”

夏侯隗当下抱拳,说完便转身离开。

一旁员外郎林庆瞧了眼已经转身的顶头上司,匆匆行礼也就跟着告辞。

等两人一走,房里只剩陈骏和隶属于右堂的许尉。

将面前地图折起,陈骏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许尉,不由笑道:“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在我这无需吞吞吐吐。”

“大人,以您的身份,何须与夏侯中郎置气?”许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制图之事繁杂艰辛,夏侯言语过激,您大可置之不理。”

陈骏依旧在整理地图,随意问道:“呵呵~他是侯君集的人?”

许尉开口道:“侯中郎是秦王调入兵部的,兵部三司谁人不给他几分薄面?就是尚书大人与他也是十分客气,其余众人依附于他也在情理之中。”

陈骏闻言,右手稍顿:“那你呢?”

许尉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道:“在下隶属右堂,当为大人思量。”

“这就够了。”

陈骏笑了笑,随后将叠好的地图交给对方:“我来兵部,并非为了争权升官,绘图有误乃事实,我既能发现便有法子解决。当然,你有心帮我,我倒是有件事要交代给你。”

“大人请讲。”

“长安城内的养鸽人有不少,你可知何人最擅御此飞鸟?”陈骏开口提了个问题,随后道:“今明两日帮我将他请来,就说我兵部有要事寻他帮忙。”

第六十四章 飞鸽与朱雀大道

养鸽人?

许尉不明所以,但他不会去多问,颔首道:“近来长安养鸽之风甚浓,不但各酒楼蓄养六禽以鸽肉为上品,就是许多勋贵家中也多有养鸽训鸽之人。”

他刚说完,陈骏连忙开口:“我要的可不是那种养来吃的肉鸽,我要你寻的是专门训鸽回巢远行的人才。”

许尉当即点头:“卑职明白,西市有一波斯人开的飞鸽行,专门饲养这种飞鸽,卖给要从长安远行西域的外族商旅。”

听许尉开口解释,陈骏才知道如今大唐已经有信鸽了。中原人养鸽虽然多半是为了吃,但波斯、大食、天竺人却是养着鸽子用来向各方传递消息。

当然,这并不代表华夏大地只知道吃。

除去鸽子以外,中原人更倾向于使用鸿雁传讯。

挥手示意许尉去西市联系波斯商人,陈骏坐下后便开始忙于其他事情。想要让职方司乃至兵部众人心服,光靠几只鸽子肯定不行。

从上班忙到下班,对自己一天的工作成效满意点头,陈骏才带着东西离开兵部。

………

五月十三,陈骏照常上班。

差不多在早上刚到巳时,九点多的时候,一名裹着头巾、留着长须的蓝眼波斯人被许尉领进了兵部。

虽说是做跨国生意的大老板,但波斯商人见到陈骏却是一脸局促。

“小人莎尔普,见过大人。”

见波斯中年能讲的了一口流利汉话,陈骏当下摆手:“波斯大商请坐,本官请你来,只是有些驯鸽方面的事要向你请教。”

“大人您讲。”

“我想知道,你做驯鸽买卖有多长时间了?”

“不瞒大人,小人祖上百年数代都是驯鸽人。”

见陈骏真的只是询问养鸽子的事情,萨尔普渐渐放松:“小人自幼便与鸽笼相伴,十六岁起便带着自己养的飞鸽往来西域天竺,十年前也曾来过一回长安,但并未久留。两年前再次远至东土,长安的繁华令人着迷,我这才留下。”

感情还是个有祖传的手艺人?

陈骏兴趣更浓,当下追问道:“那不知你养的鸽子可分三六九等?我曾听人谈起,最好的飞鸽能在千里外一日返巢。”

萨尔普立刻拍着胸脯点头:“大人说的没错,好的飞鸽一日纵横千里不在话下。而我萨尔普饲养的飞鸽,每一只都是如此的优秀,远比其他驯鸽人养的飞鸽更灵敏。”

陈骏听到这话只是笑笑,王婆卖瓜这种事时常发生,当下开口:“那你有没有试过,让你的飞鸽飞过整条朱雀大街,需要多长时间?”

“朱雀大街?”

萨尔普疑惑望向陈骏,露出笑容道:“朱雀大街太短,我的飞鸽须臾片刻便可穿过,不需要试。”

“但我现在需要你帮我试一试。”

陈骏开口说出他把波斯商人请来的原因,起身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今日午时就能对你的飞鸽进行一次飞过朱雀大街的测试。”

就和昨天不明所以的许尉一样,萨尔普也不明白陈骏要做什么。他养的鸽子别说飞一条朱雀大街,就是绕着长安城飞一圈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萨尔普不清楚也不敢问,在长安呆了这么久,四品大员是什么人物他心底还是很有数的,无非就是耽搁一点时间,当即忙不迭点头。

摆手示意萨尔普回去准备,陈骏则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情。

然而陈骏呆在东堂没出去,他找来波斯商人的事情却在整个兵部传开了,并且迅速传入侯君集耳内。

“大人,陈侍郎这是要做什么?”

职方司郎中夏侯隗带着刚得到的消息走进左堂,见到侯君集便开口道:“咱们这可是兵部机要之地,怎能允许区区外族商贾入内?”

“我又不是他肚中蛔虫,怎知他要作甚?”

侯君集浑然不在意的摇头,轻飘飘开口:“他要胡闹便由他去吧,真让御史台那些言官们看不下去,自然有他好受。”

听侯君集这么说,夏侯隗明悟点头。

这个消息,自己可以适当向外透露一二。

带着侯君集的‘指点’离开左堂,夏侯隗就想着找机会,请自己在御史台认识的两个任职监察御史的兄弟出来吃酒。

只要在酒桌上稍稍说那么一嘴,这些仅凭风言就能奏事参人一本的家伙,肯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在御史台任官的人,天底下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事。

这事若办得好,说不得那位新任侍郎就得调离兵部,而空缺出的职位,他也是可以去争一争的。

………

时间分秒即逝,吃过午饭稍歇一会,陈骏便和许尉一道离开兵部。

刚出朱雀门,就看到手里拎着木笼的萨尔普。

和这位跨国大商人打个招呼,陈骏目光便转向笼子里那只灰白色的鸽子。

黝黑的双眸显得十分有神,整个身形在笼子里自然舒展,不难看出这是一只具有活力的飞禽。

再三打量了一会,陈骏开口道:“萨尔普,你这只鸽子现在放它出来,它能自觉飞去朱雀大街另一头吧?”

萨尔普点头:“回禀大人,我已经将大巢运至明德门侧,只要我对它下令,它就会乖乖朝南飞。”

“那好。”

陈骏闻言点头,望向一旁许尉:“让人把计时沙漏准备好,你先去明德门等着,我会让萨尔普在午时四刻准时放飞鸽子,你在南面注意,看到鸽子后立刻记录它飞了多长时间。”

“卑职遵命。”

听到陈骏此刻的吩咐,许尉多少能猜到一点陈骏的打算。与几名兵部小吏拖着时漏大车先行南下,他也十分期待眼下即将要进行的测试。

陈骏给了许尉一个钟头的时间,自然是确保许尉午时四刻许尉已经达到明德门。虽然等待的时间有些枯燥,但陈骏却是耐着心思,与萨尔普轻声交谈。

从这位专业养鸽一百年的商人口中,陈骏明白了如今信鸽的基本能力。

这些拥有返巢特点的信鸽,并不能说让它飞哪就去哪。

不论在什么地方起飞,信鸽的目的地基本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它长年累月所居住休憩的巢穴。

而萨尔普要做这门生意,就不能使用固定巢穴,而是要为每一只鸽子单独建造属于它们的可以移动的大巢。

还需要时不时带着鸽子和大巢去不同的地方,锻炼鸽子的回巢能力。也只有这样,他在长安驯养的飞鸽,才能连鸽子加上大巢一并贩卖至西域。

当时间缓缓来到午时四刻,陈骏对萨尔普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打开木笼,吹了声口哨后,灰败飞鸽扑腾着翅膀飞入高空。

经过短暂的升空,便迅速以直线飞行的方式向南面急掠。

以陈骏目测,速度应该就比战马在平地飞奔时慢那么一丢丢。

第六十五章 奥妙尽在此题中

半刻钟,也就是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

灰白飞鸽成功飞跃整条朱雀大街,从朱雀门到达明德门。

为了保证这个测试足够精准,陈骏又让人骑马将飞鸽给取回朱雀门,一个下午测试了足足六次。

每一次,都是恰好半刻钟。

即便有差距,也是毫厘之间。

当第六次测试结束,陈骏当即望向萨尔普,夸赞道:“你驯养的飞鸽正是我需要的,很感谢像你这般的人才能留在长安,留在我们大唐。今夜就让它好好歇息一宿,明日我要带它出城,完成下一项测试。”

萨尔普闻言,连忙躬身:“能对大人有所帮助,小人十分荣幸。”

陈骏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点头道:“你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我们兵部会有很多地方需要和你沟通,先回去吧,明日一早依旧在此地与我会面。”

“小人告辞。”

萨尔普行礼后翻身上马,他能看的出来,陈骏的确有示好的意思,这让他多少能感觉到一丝奇妙。

在此之前,他可没想过会有长安大员如此待自己。

等萨尔普走后,陈骏便让兵部官吏一并下班,自己回兵部整理了下东西,牵出黑鬃马返回雀舍。

等他到雀舍,又瞧见了殷温娇一身男装打扮坐在柜台前。

不用问,肯定是等自己。

殷温娇见陈骏下马,嗔笑道:“侍郎大人日理万机,想来是有诸多辛苦,这么晚了才回呢。”

陈骏当下把食盒放在一旁,摆手道:“一般一般,也就造福百姓罢了。”

“呵~你还造福百姓?我听闻今日长安百姓都在朱雀大街上看你耍弄飞鸽,你是真不怕被陛下责问?”

殷温娇没好气的瞪眼,她近些日子不是在陈骏那宅邸监工,就是在自己的闺宅歇息。今天下午刚醒,正想去坊里看看呢,就听到身边的人汇报长安又有奇事。

兵部侍郎居然下了朝就去朱雀大街遛鸟,一遛便是一整天。听到这消息,殷温娇看了眼天色便没去朱雀大街,专门到雀舍等他。

“我那真不是在玩。”

陈骏一副‘人生寂寞如雪’的模样,摇头道:“大多数天纵之才的想法,总是不被世人所领悟,不过没关系,等我将此事办成,凡人自会明了。”

殷温娇对他这话,自然是十分无语:“天纵之才?我看等不到那一天,陛下案前就堆满了言官对你的诸多不满了。”

陈骏倒是不怕,当下开口:“无妨,我这用不了太久,或许明日就能见分晓。”

见陈骏这么有把握,殷温娇自然感到好奇,事实上她过来雀舍一是担心,其二也是有几分好奇心作祟。

她相信陈骏不是个傻子,不会在刚上任兵部侍郎的当口放浪形骸,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深意,当下开口问道:“那你今日究竟是在做什么?”

“若是他人问,我定会保密,但小娘子开口,我自是知无不言。”陈骏笑着打趣一句,随后低咳一声:“但不知小娘子对算学一道,可有研究?”

“算学?”

殷温娇面露疑惑,随后不太自信的点了点脑袋:“军中需要计粮,些许简单算术我还是会的。”

“那就好办了,小娘子请听题。”

陈骏说完顿了顿,差不多隔了五秒才开口:“今有一鸽,从朱雀门飞至明德门需用时一刻,假设朱雀大街总长十六里,请问此鸽飞跃二百里需耗时多久?”

一鸽,一刻,十六里?

殷温娇不禁咂嘴,伸手在柜台上比划了好一会,眉头微皱:“此算法有些繁杂,我需要纸笔来算,怕是要费些”

话说到最后,殷温娇突然止声。

不对啊!

自己是在问遛鸽意图何在,怎么变成自己做算术了?

还是这么一道麻烦的算题?

当下眼珠一蹬,改口道:“我才不去算呢,你快把其中奥妙告诉我。”

陈骏笑道:“奥妙就在题中,我可是说的明明白白。”

“我才不信。”

殷温娇当下瞪眼,鼓起腮帮道:“你当真不说?”

陈骏依旧故作神秘:“小娘子看懂此题,自然就会明白。”

殷温娇琼鼻一挺,撇嘴道:“枉我专程来等你,你却拿算术敷衍,哼,你自己慢慢遛鸟吧,本小姐回府了。”

陈骏见她当真作势离开,不由笑道:“给你一晚上时间琢磨,若是想不通,明日一早去朱雀大街,我带你揭开此题谜底。”

“我才不稀罕呢。”

殷温娇最后回了一句,便迈着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雀舍。

翻身上马,朝着远处直奔。

看清楚殷丫头离去的方向,陈骏不由失笑。

殷温娇并没直接往南走,显然不是真的要回家,在自己这没听到答案,想必是要去寻帮手解密。

陈骏也没在意这些,吃过晚饭便在房中倒头睡下。在朱雀大街站了一天,即便以现在的体魄也是有些累的。

………

又是一夜过去。

五月十四的早朝照例只谈了些‘日常工作’,没有其他特殊政务,早朝也就早早的散了去。

陈骏下了朝便直奔朱雀门,只见许尉和昨日那些兵部干吏都已经到齐,萨尔普也带着飞鸽和一个需要车拉的大鸽巢,在边上等着。

然而除了昨天参与实验的众人外,一旁还有一支骑队。

为首二人,赫然是平阳公主李秀宁与国公府掌上明珠殷温娇。

“下官见过公主。”

上前与李秀宁见礼,陈骏随后望向殷温娇:“丫头,你自己来就好,怎么还把公主也请来了?”

没等殷温娇开口,李秀宁便说道:“昨日听温娇妹妹提及侍郎大人所出算题,我自觉有趣,才与妹妹约定一同前来,大人若不方便,我先行离开亦无不可。”

“怎么会呢,今日试验将给大唐带来一次新的变革,我正愁见证者不够多呢,公主愿随下官前往自是求之不得。”

陈骏当下笑着接话,随后对许尉开口道:“今日你还是留在朱雀门守着时辰和大巢,我与萨尔普带飞鸽出城去灞上放鸽子回巢,看见鸽子便立即记下时辰。”

许尉昨天已经跟着陈骏做过好几次试验,当下点头:“卑职明白。”

陈骏见此不再啰嗦,上马后立刻对李秀宁虚引右臂:“公主,请随我一并离城。”

第六十六章 陈骏欲创飞鸟图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从长安出东门过百里,很快就到陈骏此行目的地。

灞水河岸,高原坡地。

这是一片自秦时起就颇具传奇色彩的土地,秦时曾在此设立蓝田大营,刘邦也曾屯兵于此赴鸿门宴,之后大汉定都,灞水大营更是拱卫长安数百年。

即便到了唐朝,此地依旧有大唐的军事镇堡。

陈骏此行自然不是来视察灞上军事工作的,于午时放飞鸽子,陈骏便让随从取出吃食,并且亲自下河捉来了四条大草鱼。

去鳞剥洗干净,在河边摆弄起烤鱼大餐。

只是烤鱼虽然好吃,殷温娇却是还惦记着那只被放飞的鸽子,只吃了两口就忍不住开口:“我说侍郎大人,现在可否为小女子解惑?”

“丫头你还不清楚?”

陈骏闻言一愣,随后望向李秀宁:“公主没告诉她?”

之前放飞鸽子时,陈骏是看到李秀宁的表情了的。

那种眼神中透出的‘果然如此’的神情不是装出来的,这位大唐公主应该已经明白这两天飞鸽试验的用意。

李秀宁轻咬鱼肉,笑道:“这是你的事,何须我代劳?”

陈骏咂了咂嘴,对另一边刚接下烤鱼便吃的不亦乐乎的波斯大商问道:“萨尔普你可知这两日飞鸽的奥妙?”

萨尔普当下停嘴,连忙摇头:“小人不明白,小人只会养鸽,别的却是捉摸不透。”

见萨尔普也摇头,陈骏叹了口气,望向殷温娇说道:“我昨日说过,这飞鸽一刻便能飞过长安大街,升空后速度均匀,能够以同等速度至少飞行三四个时辰才会疲惫落地。我如今已测出飞鸽一刻钟能够飞跃的距离,那么今日我让它多飞一会,只要能掐准时间,便能知晓它究竟飞了多远。”

殷温娇听完,还是不太明白:“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陈骏当下只能进一步解释:“丫头你动脑想想,飞鸽于高空飞掠,只沿直线飞行,它能飞多远,便表示从它起飞至降落共有多长,像我们身后山头,从西侧至东侧究竟多长,往日只能估算,无法精准丈量,但借助飞鸽就不一样了,虽说依旧会有少许误差,但至少比估算要精准很多。”

这话说完,殷温娇才懵懵懂懂点头,随后恍然睁眼:“原来,原来你遛鸽是为了丈量两地远近间距?”

“现在明白了?”

陈骏好笑摇头,剥下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我初入兵部,虽说对军务不熟,但总不能坐在堂中虚度光阴。况且侯大人又把绘制天下山水堪舆图的重任交给了我,我若拿不出个妥当策略,岂不是有负陛下和侯君集的信任?”

听完陈骏最后一句话,殷温娇不禁掩嘴轻笑。

拿不出好的绘图方法,对陛下或许有愧,但陈骏对侯君集肯定没那意思。

才入兵部数日,就苦思冥想出这么一个奇招,殷温娇已经开始浮想联翩,定是侯君集欺人太甚,才让陈骏不得不想办法反戈一击。

而从陈骏所描绘的‘飞鸽量距’来看,此法非常大胆,但未尝不是良策。

殷温娇还在想着陈骏要怎么在兵部和侯君集相争,李秀宁已然放下烤鱼,郑重开口:“此法若可行,陛下乃至整个天下,都要对你陈光蕊道一声谢字。”

陈骏当下摆手:“公主这话,可是言重了。”

飞鸟图并非陈骏自己想出来的,他之前多次推演星球人类发展,发现在制图一事上,使用飞禽测量距离却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在人类还没有能力飞上天空,无法将卫星送出地球前,飞禽测距是唯一能无视海拔地势的绝佳绘图方式。

既然知道以后会有人这么做,陈骏并不介意让它的诞生提前个一两百年。况且如今长安养鸽子的人是真的多,已经具备让飞鸟图问世的环境条件。

若非如此,陈骏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驯鸽人,见不到适合的飞鸽。

强行使用那种今天一个时辰飞两百里,明天一个时辰只飞一百五十里的任性鸽子,那还不如在兵部打酱油。

也正因此,陈骏才会认为萨尔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波斯小老头养的飞鸽,就跟精密零件做的飞行器一样。

在飞行速度和飞行线路上,都非常精准。

殷温娇偷乐一会,转而开口问道:“那关于飞鸽测距一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向尚书省禀明?”

这句话问出,殷温娇的小心思也被旁边的陈骏和李秀宁看穿。

说是向尚书省禀明,可不就是在说什么时候去给殷老爷子做汇报?

这可是能让大唐从此真正掌握一山一水准确方位的大事,前朝历代都没人能做到,如果此事能由自家爹爹促成,对爹爹日后在朝堂上的地位可谓大有裨益。

当然,对陈骏而言也没坏处,反而能得到国公的全力支持。

陈骏没拒绝殷温娇的‘提议’,但也没立刻答应:“试验是否成功,还得多测几次,眼下上报尚书省还有些仓促,不过丫头你回去可向国公提一提,让他知道有这么回事。”

“嗯嗯,我会和爹爹说的。”殷温娇连连点头,在她看来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陈骏见状摇头一笑:“咱们休息一会就回长安吧,回去才能知道今日测试的结果。”

吃吃喝喝,有说有笑的歇了一阵。

陈骏等人踏上归途,花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回到长安城。回来之后直奔朱雀门,许尉等人此刻还在门外等着。

进行试验的两队人重新聚首,不等陈骏开口,许尉便上前道:“大人,卑职按照约定于午时开始计时,待飞鸽回到长安朱雀门,共耗时六刻半。”

六刻半?

陈骏闻言挑眉?

半刻差不多就是飞鸽从朱雀门到东面城墙所要花费的时间,换而言之飞鸽从长安东门到灞上应该就是六刻。

一刻十六里,六刻便是九十六里。

陈骏心底稍稍换算,当即问道:“之前兵部所存地图,长安到灞上一共多少里?”

许尉立刻回道:“回禀大人,是九十六里余五引。”

“好!”

听到这个数字,陈骏脸上才浮出笑容。

长安到灞上大营道路宽阔,偶有斜坡但总体而言俱是坦途,再加上灞河不算太宽,也很好测量。所以这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即便用脚量也不会有太大误差。

现在陈骏用飞鸽测距的方式所计算出的距离,和步量测距结果相差不到一里,甚至可以说误差就一百来米。虽说仅仅一次测试不能充分证明什么,但也能让陈骏相信用鸽子测量两地间距是可行的。

方法可行,接下来才好投入大量实验。

而想要做更多的实验,那就得有足够多的鸽子和人手。

第六十七章 初遭弹劾,陈骏单挑御史台

一夜无话。

时隔一日到了第二天,没等陈骏规划出下一步试验内容,五月十五的塑望朝参上,在长安大大小小的官员面前,李渊拿出了一份奏章。

“彭泽县子爵何在?”

“下官在。”陈骏没想李渊会在这种月中的大朝会上点自己的名,但还是很快起身出列回应。

李渊没有废话,直接将奏章递交给一旁内侍:“自己看看吧。”

内侍拿着奏章递给陈骏,陈骏刚接下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这是一份御史台御史中丞与监察御史联名写给天子的奏章,所奏之事就是陈骏在上班期间公然离开尚书省行台不说,还在朱雀大街玩鸟。

玩忽职守、影响恶劣,若不严惩将败坏长安风气,乃至影响大唐立朝气运。

通篇看下来,陈骏都惊讶于自己现在貌似都快成千古罪人了。

御史台的人都这么牛叉?

合上奏章,陈骏不禁望向与三省并行独自一列的御史台官员,为首的御史大夫他不认识,但听说是出身太原王氏的老头。

御史大夫身后便是御史中丞,也就是呈上这封奏章的始作俑者。

依旧姓王,出身虽不是太原,但祖上依旧与太原一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叫王隽的中丞是李建成身边王珪的族弟,前天上朝前还见他们兄弟俩在外面小聊了会。”

目光从太子属官一列扫过,陈骏目光稍沉。

这什么意思?

太原王氏找自己麻烦?

虽说王家在长安势力不小,但这些人总不至于随随便便,就弹劾长安四品大员。

若说一定要有什么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陈骏能想到的便是多方势力一并促成了对自己的弹劾。

在兵部有人看自己不顺眼,王氏相助太子,同时卖个面子给侯君集。

这一点很好猜,如今李世民声势愈大,李建成哪能坐以待毙,想要让李二认输,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李二的天策府拆个七零八落。

眼下李二正出征在外,长安城内的天策府众人就成了李建成的拉拢对象。侯君集或许没想过改换门庭,但这不代表李建成不能给李二上点眼药。

天策府推出来的兵部侍郎和太子府的御史中丞联手对付自己,只要李二听到这个消息,与侯君集之间多半是会出现间隙的。

能达到这个效果,对李建成而言就是赚了。

至于自己的死活,太子又怎会在乎?

几乎是三两呼吸想通这里头的猫腻,陈骏不动声色低咳一声:“启奏陛下,御史台仅凭风闻便可陷人于不忠不义,致使陛下于朝会责问下官,臣万分惶恐却实不敢认罪。”

李渊眯了眯眼眸:“你可是说,那当街遛鸟之人并非你彭泽县子爵?”

陈骏有些无语,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那人确实是下官。”

这话一出,偌大的太极殿,从二品大员到长安七品小官,全都露出几分滑稽表情。

既然承认了自己当街遛鸟,还有什么罪名不能认?

这种时候,就该打死也不承认才对嘛。

不少人都觉得陈骏基本上已经凉凉,这时王隽身后的监察御史也走了出来:“启禀陛下,彭泽县子爵自恃有功,任职侍郎数日便骄纵如斯,臣与中丞大人只觉此风不可涨,才向陛下呈书禀明。”

御史台的人跳了出来,周围看戏的百官顿时觉得这热闹十分有趣。

尚书省一列的刑部官员中,扎着小辫子的长孙是少数几个没幸灾乐祸的人,目光狐疑的从陈骏身上划过,随后瞧了眼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的李建成,最终目光落向侯君集。

侯君集一心想当兵部尚书,他是知道的。

但在秦王出征的节骨眼,天策府众人应当在朝中安分蛰伏,侯君集怎会突然对陈骏发难?

或者说,此事的确与侯君集无关?

长孙狐狸想了想,觉得待会散朝不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得赶紧写封书信送往河南。

长安的风吹草动,都得让秦王知晓。

正当长孙暗自琢磨这事来龙去脉的时候,陈骏脸上浮出了几分笑容,转而望向监察御史:“这位大人口口声声说我自恃有功,下官倒是觉得此话不假。我若无出征河北之战功,如何能官居四品?我若不为我有战功而骄傲,又如何激励自己日后要为大唐立下更多功勋?”

“若我也像这位大人一样,整日在御史台无所事事,不思赚得功勋以报陛下信任,只想着今日弹劾此人,明日弹劾那人,以此证明御史台不是摆设。我看我日后怕是也要像大人你一样,变得贼眉鼠眼。佛语有言相由心生,大人您长相这般,难道不该回家照照镜子?”

“似你这般相貌也能堂而皇之位列大殿之内,想来肯定与我等科举正途取官士子不同。如此说来我倒是为我那同科举子感到惋惜,明明已中进士,却因相貌不得入朝,偏偏似你这般不考科举,不通四书五经之人,长相再丑也能官居七品。”

“七品言官便敢出言污蔑我堂堂四品侍郎,我劝你还是退回去,让你家大人出来说话!”

既然知道御史台这次是铁了心和自己过不去,陈骏也就不藏着掖着。其他人被御史台检举揭发或许会惶惶不安,但陈骏却没把这些言官放在眼里。

行的正,坐得直。

别说小小监察御史,就是御史大夫亲自下场,陈骏也敢和他对喷。

而陈骏的一番话说出,着实是把那监察御史给气的不轻。

先是嘲讽御史台的人没有实际功勋,然后又直接进行人身攻击,二者相加的威力可比一加一要大的多。

要知道在场百官之中,九成都是在大唐立国期间或多或少立下许多功劳。上至裴寂把前隋行宫搬空资助李渊起势,下至诸多沙场小将各个都为大唐披荆斩棘。

哪个没点功劳傍身?

更要命的是,大唐选官的确很看重颜值。至少在大唐高层官员中,没有哪个长相是歪瓜裂枣形。

正因此,此刻许多官员都觉得陈骏一番话说的没毛病。

长得丑还没什么功勋的,能入朝就是万幸了,还不夹起尾巴做人?

居然敢出来咬人?

也是不怕成为笑话。

不过陈骏骂了小的,自然有老的出来找回场子,沉默半晌的御史中丞王隽缓步出列,目光直逼陈骏:“子爵不愧状元出身,一番口才着实了得。既然子爵以为七品监察御史乃小官,那本官是否有资格弹劾你轻蔑御史,视天家法度如无物?”

第六十八章 捧哏中丞,挖坑埋人

御史中丞出列,陈骏心底不由暗笑。

他等的就是这小老头。

御史台这种随便听点谣言就能弹劾人的机构,陈骏打心底不太想惹,可一旦和他们结下梁子,陈骏绝不会善罢甘休。

只折腾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怎么行?

不把御史中丞请下场,不把御史台给弄疼了,以后他们不得天天盯着自己?

陈骏的目的很简单,御史台要自己做不成侍郎,那王隽也别想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呆下去。

太原王氏势力这么大,陈骏相信只要给李渊一个适合的理由,倒霉的绝对不是自己,而是对面那老家伙。

至于因此得罪天子,陈骏更不会因此有什么顾虑。

太子又如何?

别说太子下面还有个李二,就是李渊也称得上老当益壮。

这个大唐,轮不到李建成来翻云覆雨。

“中丞这话可就言重了,我何时轻蔑你们御史台了?你们说我自恃有功,我都点头认了,你们还要我怎样?”

摆出一副‘我很无辜’的表情开口,陈骏目光转向王隽:“我对御史台已是报以最高的尊崇,你们所说但凡属实我都认下,但你们是否也曾尊重过我?看看这封奏章,用词之浮夸我都替你们脸红,我陈骏一没私通贼寇外族,二没公然造反忤逆陛下,怎么就成了长安官员中的十恶不赦之徒?”

看着陈骏就这么在言语中偷换概念,王隽面露冷笑:“你败坏长安风气,当值期间逗鸟取乐,以致长安百姓出坊观望,难道还有理了?状元郎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岂不闻‘三国志先主传’有言,勿以恶小而为之。我大唐开科举选士重体貌不假,但贤德当居于外貌之上,似你这般无贤无德、居功自傲之人,他人容得,本官容不得。”

到底是官位与陈骏相当的御史中丞,一番话说出来就是要比监察御史有力太多。

身居高位却无贤德,这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一项指责了。

没人提还好,有人提出还坐实了的话,陈骏这辈子当的最高的官,估摸着也就是兵部侍郎。

所谓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你是说,本官贤德有亏?”听到王隽居然敢在大朝会上说出这么要命的话,陈骏心底不惊反喜。

欲使人灭亡,先使其疯狂。

御史台既然弹劾自己,就没有收手的理由。

而王隽的一番话,也让陈骏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当下转身不再理会这个傻老头,朝着高坐上端的李渊拱了拱手:“启奏陛下,下官实以为御史中丞如今年老智衰,已无力承担勘察百官之重任。若非如此,不会无端对一位刚入朝不过数日的官员横加这般指责。”

王隽这时也不甘示弱,上前道:“你这是信口雌黄,陛下,彭泽县子爵欺我御史台太甚,还请陛下明断。”

陈骏等的就是这一刻,当下喝道:“分明是你胡搅蛮缠,我不怪你听得风言风语便要弹劾本官,你反倒说我德行有缺?如此莽撞向陛下进言,你可知你是在欺君?”

王隽想都没想,直接接话反问:“本官何时欺君了?”

“长安天降瑞鸟你视而不见,本官与长安百姓可不眼瞎,今日说你欺君都是轻的,你这昏聩老儿,留在长安只会祸乱朝纲。”

陈骏当即回应,不等王隽再说,便对李渊行礼:“陛下,原本天降祥瑞一事,下官是想再三确认之后再向您禀明,但今日御史台从中作梗,御史中丞又不愿陛下获悉祥瑞降临长安,下官却是不敢再藏。”

“下官承认,前两日都在朱雀大街上遛鸟,但下官绝无骄纵之心,那在长安朱雀大街往返飞掠的灰白鸽子,乃是天赐大唐的祥瑞。”

当欺君、祥瑞这几个字眼从陈骏口中蹦出。

别说看热闹的百官被唬的一愣一愣,就连李渊也是面露惊讶中,又多了几丝期待。

只是这时,已无退路的王隽却是横插一杠,搅局开口:“区区一只飞鸟,也敢妄称祥瑞?你当我等百官俱是眼瞎?”

“中丞大人是不是老眼昏花我不清楚,但这只飞鸽的确是非同寻常的祥瑞之鸟。因为下官曾试过多次,每一回让飞鸽从朱雀门飞往明德门,都恰好只需一刻。”陈骏一边开口,一边把他对殷温娇等人说过的解释,又重新对李渊以及百官叙述一遍。

“此鸟飞速恒定,下官便能让它取代人步履量距,而且昨日本官也带它出去测过长至灞上的距离,与兵部干吏步量几乎一致。”

话说到这,陈骏故意顿了顿。

而王隽也没让他失望,就如同相声演员中的捧哏一般,立刻出言道:“简直荒谬,既然步测可得,何须用飞鸟来测?这分明是你在诡辩。”

这老头若生在后世,说不准还真是个不错的捧哏演员。

这包袱,抖的也太准了。

陈骏心底暗道一声,随后以一副‘你怕不是个傻子’的目光望向王隽:“长安至灞上的官道修缮的又平又宽,步量岂能出错?但除去此地,天下九州不但西有秦岭,东有太行,更别提武夷、巴蜀。”

“中丞大人虽说年纪不小,但这阅历却是够糟糕的,你竟不知蜀地有句老话‘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我就问你,用脚量可能精准量出峨眉山宽几丈?”

“再说这祥瑞飞鸽,你怕是也不清楚,在数千年前商朝时,大祭司妇好便曾祈求祷告天降神鸟,为此妇好墓中还有青铜飞鸽作为祥瑞护身之宝陪葬。”

“商周欲求不可得,而我大唐却有神鸟天将以助天子洞悉九州山水,中丞大人你从中阻挠、欺君罔上,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下官与你无冤无仇,是你要在这殿前亲手葬送了你自己。”

一连串的批判叫嘲讽说出,期间还夹杂着压根没问世的‘蜀道难’,和陈骏上辈子道听途说的妇好墓出土文物,真真假假能把人给忽悠瘸了。

但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骏把飞鸽的作用讲述的明明白白,并将其定义为大唐独有的祥瑞。

开国数载,偌大中原不是没有人说,李渊身为前朝国公却争夺皇位,可谓是天下来之不正。

而现在,陈骏给了李渊一个理由。

一个诠释大唐开国名正言顺的理由。

而在场百官之中,众多武官和许多有远见的人,也都清楚一份真正准确的天下堪舆图有多重要。

天子需要祥瑞,百官乐见其成。

这场早朝博弈,陈骏原本就立于不败之地。之所以不再一开始就解释,陈骏是打定了注意要给御史台挖坑。

此时此刻,就看御史台要拿谁来填这个坑了。

第六十九章 尘埃落定,天子重用

“天赐神鸟,乃国之祥瑞。”

“御史台断然不敢从中作梗。”

就当御史中丞王隽被陈骏喷的吹鼻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之际,御史台首官御史大夫终于上前,躬身向李渊行礼:

“臣恭贺陛下,得神鸟护朝。”

御史大夫此言一出,身后王隽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但在他身旁,几位大唐丞相乃至太子李建成,却是暗道老头精明。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御史台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如果在监察御史刚开口时,陈骏就拿出这一套说辞,御史台可以借势顺坡下驴。作为言官弹劾人是本职工作,出一次两次错并没什么打紧。

但现在大家看到的,却是御史台咄咄逼人,御史中丞那番话甚至可以至陈骏于死地,这个时候想护住王隽就变得不太可能。

既然不能护住王隽,那么索性第一个站出来出言祝贺。

老头的意思很明显了,这一次御史台有错,御史中丞那个眼瞎的随便怎么处置,他作为御史大夫,更关心神鸟和大唐国运。

见御史大夫一句好话都没为手下人说,李渊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但他依旧没发话,而是将目光转向刚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位丞相。

裴寂上前一步,抱拳道:“启禀陛下,长安是否有神鸟,还有待商榷。若查实在无误,当为天下贺。”

正相说完,副相才躬身行礼:“陛下,小女昨夜也曾与臣细谈此事,只是一无凭据、二未亲见,老臣也就没有急于禀明,既然陈侍郎将此事说出,不妨便在这几日间,确认神鸟是否真有其事。倘若确认无误,理当传檄天下。”

“父皇,儿臣也以为仆射所言在理。”看了一场戏的李建成趁机出列,开口道:“此事儿臣十分好奇,想前往一观究竟。”

这话说出口,大家都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这是要在自己身上加筹码啊。

李渊也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随后眯着眼睛望向陈骏:“陈侍郎,丞相与太子之言,你意下如何?”

陈骏目光直视李渊,开口道:“回禀陛下,再三查验本就是下官心中所想,至于太子是否同行,下官就怕整日在外头风吹日晒,有碍天子相助陛下梳理朝政,于国无益。”

自己想的主意,李建成跳出来摘桃子,陈骏哪能这么容易就松手?

何况今天这场闹剧背后肯定也有李建成的功劳,陈骏是没法过去捶他脑袋,共事就更不可能。

至于委曲求全,以此博得太子信任?

陈骏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爱谁谁,反正他干不了。

见陈骏几乎就差直说‘我不要太子参与’,李渊稍稍点头,随后目光扫向百官:“长安有神鸟出世,当百官共睹,辨查一事交由尚书省妥善安排,兵部侍郎陈骏若有需要,可寻三省官吏相助。”

“五日内,朕要知晓结果!”

李渊说完,百官齐声应答。

随后李渊右手一挥,便有内侍会意开口唱出‘退朝’二字。

直至李渊身影从这座大殿消失,这位大唐天子也没正眼去瞧御史中丞王隽,就像忘了朝堂上有这么个人,对他半点安排都没说。

然而没有安排,在某些时刻,便已是天子做出的安排。

百官刚退出大殿,王隽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台阶前。

………

下朝回到兵部,陈骏和侯君集基本上没有任何交流,便各自走向自己的堂室。

然而陈骏屁股都没坐热,尚书省行台便有人来请。

一路小跑赶到尚书省,陈骏原以为两位丞相都等着自己,没想走过正堂,却是进了殷开山的办公屋室。

老爷子瞧了眼进屋的陈骏,开口道:“你小子,今日算是走运,坐罢。”

陈骏闻言,咧嘴笑道:“嘿嘿~下官可不是走运,若非下官奇思妙想,在兵部的日子可就真的难熬了。”

殷开山没理会他的嬉皮笑脸,正色道:“你最好祈祷你所说飞鸽,真有你讲的那般神奇。”

谈及正事,陈骏其实也不爱胡闹,当即点头:“此事大人放心,若非这两日测试有了些结果,我也不敢借此给御史台挖坑。”

殷开山对陈骏办事能力还是很了解的,顺势问道:“你可知道,御史台为何要弹劾你?”

陈骏摇头,随后把早朝时的那些猜测说了出来。

殷开山默默听着,等陈骏说完,才失笑摇头:“就因为这些,你就在早朝上驳了太子的面子?”

陈骏不会明着承认,摇头道:“不为此事我也不会赞同,我这可是为太子好,太子应该以理国为首任,跟着我一块出去遛鸟算怎么回事?”

“呵~你小子误打误撞,倒是真有几分好运。”

“国公为何这么说?”

“今日你被弹劾一事,陛下岂能不明内因?侯君集如此对你,足以让陛下相信,你与秦王并无瓜葛。而今日又直言相拒太子,如此一心只为大唐的臣子,陛下岂能不重用?”

经过殷开山这么一说,陈骏才恍然点头。

难怪李渊在散朝前,居然开口说自己可寻长安百官帮忙。这一句口诏,用得好那也是尚方宝剑级别。

挠了挠后颈,陈骏笑道:“这么说,小子是不用担心日后被御史台盯上了?”

殷开山开口:“御史台日后会不会针对你,老夫也无从知晓。但你今日恶了王家,日后行事还是小心些为妙。”

提起王家,陈骏心底多少有些纳闷:“大人,太原王氏当真有这般厉害?竟能将御史台当做自家的一言堂?”

“天下世家盘根错节,其中复杂形势犹如昔日七国合纵连横。”

殷开山解释了一句,随后笑道:“但你也不用对世家有多深的忌讳,要知晓在这世上,大势不可违,你今日借势便算不错,你看满朝世家有谁敢出言反对?”

大势,不可违!

听到这五个字,陈骏也就有底。

当下便把话题转到工作上,向殷开山详细汇报自己对绘制天下堪舆图的想法,以及需要解决的问题。

两人差不多谈了差不多有半个钟头,等陈骏起身要离开时,殷开山又嘱托道:“我稍后会将那波斯商人和他所驯养的飞鸽都接入左骁卫,以防有小人作祟,你日后与他联系,可径直前往卫营。”

第七十章 雀舍火锅开张

十五刚过,十六日早朝结束。

三省行台都派了人到兵部,跟着陈骏一同出城继续试验飞鸽。

接连三天不断测试,把长安周边地势平缓的方位都测了一遍,确认和步量没有差别后,这支测试小队才开拔进秦岭。

这一测,才知道之前脚量和立竿见影的测法有多大误差。

二十日一早,三省联名上报结果。

长安,天降祥瑞!

与此同时,御史中丞王隽终于领到了自己的调令。

从御史台卸任,担任夷州刺史。

这一外放,虽然没有流放那么夸张,但也基本上与大唐政治权利中心隔绝,不太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对于这个结果,百官心底其实都有一定猜测,所以算不上惊讶。然而处置了王隽之后,李渊要给飞鸟建神坛,却是让陈骏这个始作俑者有些哭笑不得。

如今李渊是真的把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当作是提升李唐声誉的妙招了。

随着李渊下旨工部督建神坛,陈骏被弹劾的闹剧也就告一段落。但下了朝他依旧要继续带队出城绘测,还得抽时间和萨尔普讨论如何扩大养鸽规模。毕竟全天下的山水地势都等着这些鸽子去探测,光靠萨尔普现在养的那十几只不错的飞鸟根本不够。

与此同时,东市内的雀舍也在悄然的发生变化。不但盘下了隔壁的两家铺子,木炭、铁锅也在不断送至店内储藏。

日子一晃而过便到了月底,已经能放心把重绘雍州一地的任务交给许尉的陈骏,终于从忙碌中抽出了一点空闲。

当日傍晚,柳掌柜拉着陈骏走进了刚装修完的小楼,刚进楼便开口问道:“明日雀舍火锅便要开张,大人您看还有什么要提点?”

整个小楼自盘下的那天起就封死了门窗,从外看不论谁都瞧不出里头已是大变样。

临近开张,陈骏其实已经没什么好交代的。

从盘下店铺开始,陈骏虽然没怎么直接插手柳掌柜的准备事宜,但雀舍的变化还是看在眼底,该布置的、该准备的都已备齐。

“明日屋舍炭火会很浓,最需要防范的便是烟火,一定要注意不能惹出骚乱,保证屋内通风。”说出了自己对火锅店最大的顾虑,陈骏目光也在扫视整个房屋结构。他倒不怕用炭会把整栋楼给烧了,只是担心没有风扇和抽烟机,整个屋舍都会呛的难受。

好在雀舍这个火锅店,座位安排依旧是长安风格,几乎每个桌位都是独立的小隔间,差不多有十个平米。

虽然不可避免会少很多生意,但以陈骏和柳掌柜定制的菜单价格而言,即便是长安也不会有太多人能享用的起。再加上大多数官员平日是不会有时间来东市的,两栋小楼一共二十四个隔间在陈骏看来刚好合适。

………

一夜过去,隔天便是六月初一。

长安自然不会有儿童节,但武德五年的六月一日注定会让长安人铭记。

当日正午,一连串的爆竿脆鸣在雀舍正门前响个不停。

流连于东市,又或者本身就住在雀舍的许多食客、住客这会才知道,雀舍推出了一种新的吃食。

“火锅?此为何物?”

“掌柜,这是什么新鲜玩意?”

“进去瞧瞧?”

“走走走,一并进去。”

长安城出了新玩意,自然会有人尝试。

最先走进火锅楼的是雀舍常客,三人刚进大唐,柳掌柜便亲自将三人送入二楼的包间:“陈公子,祝公子,许公子,小店新出特色火锅美食,断不会叫三位失望。”

三人当中为首的陈公子坐下便大手一挥:“有什么新鲜吃食,都端上来。”

“陈公子,这是我们的菜单。”

一旁女侍立刻送上一本薄册,陈姓公子原本并不在意的目光,在他随意翻开薄册时,瞳孔陡然收缩。

他随意翻开的一页,是整个菜单中最后的冷饮一页。

最便宜的冰绿豆,都要八十文。

然后是冰羊奶,价格直接翻倍,一碗售价两百文。

冰牛奶价格就更高,因为长安的牛并不多,哪怕是殷府也没养几头,一碗五百文的价格,都还只是试行价。

除此之外还有冰镇果酒,以及冻好的冰淇淋。两者价格更是以‘贯’为单位。

如今已是六月天,长安气温虽说不太高,但走在大街上也是会出汗的,进了火锅店那就更不必说。

看到雀舍新出吃食里头居然贩冰,哪怕火炉子还没点起来,炭火都没送上,三位年轻公子也是颇为意动。

但看着那高昂的价格,陈公子还是选择先看看前面的食物。

就和后世一样,要吃火锅先选锅底。

雀舍火锅也是一样,除去陈骏特意让老孙头打的鸳鸯锅底,还有便是寻常的羊骨锅底,以及普通菌菇锅底,以及以西域杨树菇为底料加了许多山珍补品的十全大补汤。

不同锅底价格自然不尽相同,最便宜的鸳鸯锅底只需要一贯,羊骨锅底三贯,菌菇锅底五贯,十全大补汤售价十二贯。

只看了冷饮页和锅底页的售价,哪怕是家底还算殷实的陈公子都不禁额头轻颤。

这一顿吃下来,没个二三十贯怎么够?

然而来都来了,陈公子却是不想起身,硬着头皮翻开第二页,陈公子才松了口气。

幸好,里头的食物都是按文算。

虽说依旧要比其他酒楼要贵,甚至比之前风靡长安的烧烤还贵,但相比方才看到的那些,眼前的价格反倒是在接受范围之内。

“今日头回来,我们三人便先尝尝你们这的鸳鸯火锅。”

就像是给自己一个下坡的理由,陈公子先点了锅底,随后又要了些荤素吃食,最后在冷饮那一页看了许久,却是只点了一小壶冰镇果酒。

等他把东西点完,柳掌柜已经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一旁女侍笑吟吟记下后说道:“公子,本店今日开张,您若在本店预付一百贯,便能成为咱们雀舍的贵宾尊客,日后在雀舍吃住都只算您原价的八成。”

随着女侍将‘会员卡’制度说出,陈公子张了张嘴,随后摇头叹道:“你们柳掌柜,如今是开了窍了,吃住生意竟还能有这般花样,佩服,在下佩服。”

第七十一章 日入千贯,女将做客

办卡!

当第一批进入雀舍火锅店尝鲜的长安吃货们,点完菜听完女侍的介绍后,基本上都选择了办卡。

女侍挨个登记,倒是不着急找这些长安土豪要钱,利落的让其他人推着小木轮缓缓走出。

给炉子加炭火,随后放上铁锅,一切都有条不紊。

等第二批木轮车过来,火锅里的汤水也快煮沸,一样样菜品被端上来,用的都是十分考究精致的小陶碟。

大大小小十几碟堆放桌边,众人才知道吃火锅是要自己动手涮的。

这吃法,像极了前朝王侯食鼎涮肉。

众多食客当中虽然有一些没自己亲手涮过肉食,但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所以对火锅的吃法也只是稍稍诧异,随后便欣然接受,不需要旁边女侍去指点。

等火锅、吃食都陆续端出。

雀舍的夏季招牌也随之登场。

一辆木轮车只能托放一个的大陶盆,被端进了用一张张屏风格挡的隔间。

陶盆中透着冷气,甚至还在不断向上冒出白烟。不用脑袋凑近也能看到里头堆满了大小冰块,而在冰块中央,则放置着一支银酒壶和三支小酒盏。

“我来。”

一口气消费几十贯就为吃一顿大餐的陈公子,制止了女侍要伸进陶盆的芊芊细手,自己起身把酒壶取了出来。

右手刚触碰银壶,一股透心凉便从手心涌向脑袋和脚底。在已经开始有些热的包间,这股凉意真是来的太及时。

“舒坦!”

酒还没倒,陈公子已然觉得今日这几十贯花的不算冤。

满满一大盆冰,即便是家中建有冰窖的陈府,也不舍得一次拿出这么多,只为冰一壶酒。

陈公子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冰都是一早用硝石弄出来的。除了耗费些水,硝石用完晾干还能重复使用。

而硝石制冰一事,陈骏也是让柳掌柜严格保密。

柳掌柜自然不会对外说,就连负责制冰的人,用的都是殷府奴仆,属于这辈子都不太可能离开殷府的那种。

就在陈公子三人倒上果酒,开始享用眼前的火锅大餐时,周围其他几桌也陆陆续续有惊叹声响起。

“尹兄,这冰淇淋当真是绝了,以往可没人想到在冻奶上洒上冰花,还有诸多西域鲜果,酸甜可口,当是消暑佳品。”

二楼的另一边,同样有四位青年共座一桌。相比陈公子那一桌,这桌上的东西更是丰富,光是冰淇淋就有两份,果酒也有两壶。

以致于四人身侧一边一个存满了冰的大陶罐,即便面前火锅热腾腾的十分要命,四人也能感受到冰凉清爽。

开口说话之人身侧,一位青衫男子捧着酒盏,摇头晃脑满是惬意:“长安不愧为天子居所,便是城中小店也有这般花样,在我们山东却是无处可寻。”

听到这句话,坐在这一桌首座的尹公子却是面露得意,摆手道:“你们有所不知,长安繁华不假,但你们可不要觉得最好的都在宫中。我前些日子还进宫见了家姐,家姐如今也算得宠,但这炎炎夏日,一日却也只分得半碗冰而已。你再瞧瞧咱们这,有冰四盆,你可愿吃了一盆?美味当前,这些冰碎不过是稍稍解热而已。”

听到尹公子这么说,旁边三人不禁咂舌。

尹公子口中家姐,据说乃是除去先皇后以外,最能讨天子欢喜,每年都不知道要赏赐多少宝贝的妃子。

德妃这个封号,还是天子亲口提的呢。

就这样一位在宫中稍稍跺脚都能震一震的人物,一日才半碗冰解暑?

再看看自己手边上的整整一盆碎冰,一旁青年当即开口:“尹兄豪爽阔绰,近日才得以相交可谓相见恨晚呐。”

“兄长不愧是尹府俊杰,为人果真侠义豪爽,来,干一杯。”

“干!”

“敬尹兄!”

四人碰杯即饮,尹辊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自家姐姐自从坐稳贵妃之位后,尹辊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想挤进大唐名流圈子,光靠一个贵妃族弟的名头还不够,还要舍得在各种交际上阔绰出手。

什么声色犬马,只要能让他看上眼的人,随便挑、随便送。如此不但让他在长安有了些名头,更是让许多人明里暗里成为自家姐姐的助力。

就如眼前三人,分别是卢氏、孔氏和嫔妃张婕妤本族张家。

虽说都是长安不起眼的人物,但各自背后都不简单,张家或许稍弱,但有天子恩宠,短时间也不会衰颓。

四名长安纨绔正吃喝着,不妨雀舍又闹出了新的动静。

身后屋梁上方突然响起流水声,并且顺着一条斜的竹管向下流动,管口离地面差不多有两三尺,下方是一个小池子,由上而下的清流缓缓滴落,这时许多女侍都走进了包房,示意那些公子哥们可以把陶盆里的冰都倒进身后那空池中。

这么一来凉水往下滴落,再从冰面外周围溅洒,既不会溅太高,还能让室内更凉快一些。

虽然和空调没得比,但十分通风还有自动凉水洒落的小包间,怎么着也不会太热了。

绕似自诩已经吃遍、玩遍长安的尹辊,此刻也不禁挑眉:“今日当真是开了眼,此地我定是要常来的。”

这会有和尹辊一样想法的食客不再少数,二十几张桌子都已坐满。要知道这些食客都登记了要办‘会员’的,今天一个中午的营业流水便是上千贯。

而一千贯再添点,差不多就是柳掌柜盘下一整栋酒楼的价格。

作为打定主意要跟着陈骏做一次大生意的人,柳掌柜看着雀舍的新面貌,兴奋的都有些站不住脚。

想了半天,才拍了下拳头转身走进不对外开放的后院。

此时此刻,院中同样是惊叹声此起彼伏。

但和外头多半都是男子不同,这里却是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半桌火锅、半桌烧烤,再加上一桌子炒菜,此刻已经有一小半被清空。

柳掌柜走进后院,没去打搅正在享用美食的少主,和一众娘子军女将们。

自顾自的走向厨房,找着系着围裙正在用筷子试汤的陈骏,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大人,咱们今日开张算是彻底扬名,不用三日,不,应该是不出今日,城内百万民众都会知晓雀舍火锅冠绝长安。”

“呵~这才哪到哪。”

和柳掌柜的兴奋相比,陈骏稍稍摆手:“让让,这最后一道菜总算是熬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端出陶钵,随后将一锅鲫鱼豆腐汤送上外头的餐桌。正在吃着的一众男装女将纷纷停下碗筷,目光都汇聚到这一锅色泽奶白的鱼汤中。

汤刚上桌,站在殷温娇身旁的高挑女将忍不住咂嘴:“陈公子,此汤闻着便香,怎么这般晚才端上来,早知鱼汤是这般珍馐,方才我可不该吃太多的。”

陈骏嘴角微扬,开口道:“有道是千滚豆腐万滚鱼,这些鲫鱼是我亲手抓的河鲜,还都煎炸透了,色香味自是一样不差。”

另一边立刻有人笑着接话:“大人愿为我等女子下庖厨,看来我们殷将军日后是有享不尽的口福咯,当真是羡煞旁人喲~”

这话说完,殷温娇顿时把两颗眼珠子瞪过去,耳垂俨然微微泛红:“吃你的吧,有的吃堵不住嘴了是吧?”

只是她这一说,却是惹来更多的笑声。

“哈哈~咱们娘子军先锋将,也有恼羞成怒的一日,来来来,姐妹们别说了,今日先吃起来。”

第七十二章 尹家土豪,柴府急议

一群曾经在刀山火海中混迹多年的娘子军女将用餐,在陈骏看来几乎可以用饿鬼抢食来形容。

因为这群女将不嗜酒,不会像程咬金、牛进达一样说是坐着吃,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喝。只对美食感兴趣的众多女将,拿起双箸便是一通夹菜往嘴里塞,一点都不矫揉做作。

看着这些女人吃饭,陈骏很怀疑自己炒的菜好不好吃,对她们来说根本没区别。

“怎么了,吓着了?”

见陈骏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殷温娇小口吃着,打趣道:“如果不是今日请她们来,我们姐妹如今虽都住在长安,却已不太常聚。”

陈骏对此表示理解,但也有几分不解:“那怎么不见公主?”

“平阳姐姐已然放下兵权,若她再与院中这么多的娘子军女将汇聚一堂,明日朝堂上可就热闹了。”

殷温娇轻笑叹气,随后说道:“我等女子已无军职,往来走动倒还好说,但公主终究身份有别,何况娘子军不止我等女将,马三爷他们或入太子府、或入天策府,我们总不能因为一次小聚,影响了他们的仕途。”

这话说完,正吃着菜的一众女将不由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虽说她们当初立下的汗马功劳,朝廷都转赐在了各自家人身上,即便是李渊也没有随意抹去她们戎马数载的战功。但过去的岁月不可能就当没发生,她们始终都记得自己曾是娘子军一员。

而今日,却是她们大半年来头一次聚在一起。

“我敬诸位小娘子一杯。”

陈骏没想把气氛弄得太尴尬,当下亲手给一众女将斟酒。

举杯,共饮。

冰镇果酒酸而不涩,其中又混杂着甜味和酒香,一杯下肚之后众人情绪也渐渐恢复。

一顿饭从正午吃到弯月升起,烧烤炉子都不知道添了多少炭火,一众女将基本上都是被各自府中仆从扶上马车送回去的。

殷温娇倒是没醉倒,但双颊也满是红晕,送完最后一位‘战友闺蜜’离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下了早朝就没去上班的陈骏只能摇头,将殷温娇揽入怀中以防她直挺挺脑袋触地。

原本站着还歪歪扭扭的殷温娇靠入陈骏怀里后,却是安静下来,眯着眼睛双手环抱陈骏胳膊,好一会才吐气:“光蕊,辛苦你了。”

陈骏低头瞧了瞧半醉不醒的殷温娇,失笑道:“丫头你知道我辛苦就好,我们也回去吧,你先洗个澡再回府。”

带着殷丫头回到后院将她交给殷府女婢,陈骏便走到了大堂。

见他终于有了空闲,柳掌柜利索上前。两人一同上了二楼,走进陈骏的房间。

看着柳掌柜上楼时憋得十分难受的模样,陈骏不由打趣:“今日雀舍火锅营收应当不错吧?”

柳掌柜连连点头:“何止是不错,我想大人也未必能猜着究竟赚取了多少钱银。”

“我猜不到?”

陈骏心底好笑,随口道:“依我看,最多也就几千贯罢了,不出五千贯。”

最多……几千贯……罢了?

听着陈骏这说话的口气,柳掌柜张开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今长安可没有几年前的乱象,那会几贯钱才一斗米,铜钱落在地上都未必有人捡。

现在长安米价已经恢复,今年关中又是风调雨顺,米价肯定还要下跌。再加上战乱平复,各地商贩都活络起来,商品一多价格自然要降。

如今的一贯钱,已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至于数千贯,在长安盘个门面说不得就能长久生活下去。

可这么一大笔巨款,在陈骏嘴里却只是‘罢了’?

柳掌柜现在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陈骏数月前会选择公开烧烤秘方,一点都看不出心疼。

手里有的是生财之道,自然可以看不上。

陈骏可以瞧不上,柳掌柜却是不行,当下按捺着心底的兴奋,开始给陈骏报账。比如哪家的公子办卡了,今天实际消费比较多的又是哪几位。

陈骏默默听完,却是对一个名字上了心:“今天尹府的人来吃了两顿?家主和他堂侄都办了会员,还都是直接预付三百贯?”

柳掌柜乐呵呵点头:“可不是嘛,长安勋贵不少,但今日刚开张就大力支持咱们的就属尹家。中午尹家公子请了另外三家公子大吃大喝。傍晚时又同他们家家主一齐来了,刚没走多久。”

对于雀舍而言,来者便是客。

像尹辊和尹家老爷子这种花钱豪爽的,那就更是贵客中的贵客,柳掌柜对尹家叔侄二人自然不乏好感。

陈骏倒不阻碍雀舍赚钱,只是有些话他也要提点提点:“尹家家主,可是宫中德妃的父亲尹阿鼠?”

柳掌柜点头:“不错,正是他。”

“我听闻此人行事跋扈,没想家底倒是殷实的很。”

陈骏揉了揉手腕,开口道:“对他这种人,可以由着他在这大吃大喝,但也要防一手,以免他有什么歪念心思。”

“大人所说,小人铭记。”

柳掌柜当下点头,尹家人在长安什么风评,或许深居宫里的那位不清楚,但他们市井百姓最了解。

出手阔绰是不假,惹起事来更加厉害。

心底念叨着这件事,柳掌柜也不知道雀舍开张第一天就惹来尹府土豪是好还是坏了。

………

正当柳掌柜带着陈骏的吩咐离开屋舍时,东市北面的柴府西苑,气氛却是与雀舍的热闹有着强烈对比。

柴贺绷着一张脸坐在首座,两侧全是他管着的东西两市各大酒楼负责掌柜。

主子满脸阴郁,底下的掌柜们更是如坐针毡。

前段时间因为受到烧烤的冲击,虽说柴家酒楼都推出了烧烤,但不可避免的让一部分西域酒楼把生意给抢走了一些。

少许食客流失,柴家并不放在眼里,也就没做什么小动作。

可现在不一样,哪怕柴家的生意集中在西市,半天的时间也足以让他们听说东市雀舍的热闹,和恐怖的吸金能力。

按照柴家门人打探到的消息,这半天下来雀舍赚了少说上千贯。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长安勋贵怕是都要跑雀舍那边去。

柴贺目光低沉的凝视着手中茶杯,好一会才抬头:“雀舍名头一日盖过我柴府酒楼,各位都说说吧,要如何应付?”

第七十三章 柴贺施计

应对?

两侧一共八位掌柜,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没谁开口。

雀舍用两顿饭的功夫在长安城制造的轰动,不亚于每年秋末最庞大的西域商队来到长安西市惹出的动静。

东市几家酒楼的掌柜,他们对雀舍的动静可以说是看在眼底急在心头。

独特的火锅,高昂的食价。

夏日消暑的奢侈碎冰,还有独特的酒楼水流结构。

零零总总加起来,他们是只能在外面干着急,想要应对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公子,小人觉得眼下我们应当问清楚雀舍的特制火锅都是从哪订做。知晓了这个,至少我们也能做涮肉火锅的生意。”

右侧席位中间,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中年掌柜率先打破了沉静。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话说出,大家至少会有点反应,但此时却是无人接话。

别说坐在首座上的柴贺,就是旁边掌柜也没扭头瞧他。

看到这么一副场景,中年掌柜顿时苦笑。

在他看来,有人在长安推出新吃食,只要跟着一起做,定然是能赚到钱的。哪怕自己弄不到那么多的冰,没有那么多新花样,把价格降低点,那些去不起雀舍,又想尝尝火锅风味的食客,还不得往自己这跑。

然而他对能赚钱就感到满足,上首柴贺要的却不仅仅是这个。

眼下雀舍推出的火锅,和之前的烧烤看似都是新奇吃食,却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烧烤说到底不过番邦烤肉不登大席,牟利也就是赚取钱银。火锅从食法来讲更贴近中原贵族,不单能成为赚钱利器,更可借此笼络长安勋贵。

长安坊市百姓上百万,真正有分量的其实只有城中皇族与众多勋贵。

让雀舍再这么张扬下去,柴家酒楼就真要沦落为,只有平民和小贵族才会去的下等酒肆了。

所以光是跟风山寨这条路走不通,众掌柜沉吟许久后,又有人低咳出言:“公子,我今日下午特意在雀舍周边打听了一番,据闻雀舍所用锅具俱是铁器,且要比寻常铁釜更薄更硬。”

他一说完,旁边便有人问道:“周掌柜这话何解?”

周掌柜捋须一笑:“你们试想,能造出这般好锅那铁匠必用精铁,虽说长安两市铁匠行并不干涉他们打些什么,但大多都是用于锻造蹄铁、亦或者耐用兵械、繁杂耕具。雀舍如今只为口腹之欲,滥用精铁制造大锅,此事说小可小,但说大也未尝不可。”

“你我皆知雀舍乃郧国公家业,国公前不久才因战功受封仆射之位,眼下却又大肆利用酒肆牟利,只需将此事与御史台稍稍打点,雀舍十有八九将不得不撤了火锅席宴。火锅办不下去,却又提前收了那许多钱银,须知有些人的钱好收,想退还人家就不是那么好退了。”

周掌柜一番话说完,周围几名掌柜全都挑眉觉得有戏。

郧国公不论是官职爵位都已堪称位极人臣,可越是身居高位便越该低调才是,怎能出来与民夺利?

是,雀舍在明面上和国公府没有半毛钱关系,但背后谁家做主,长安勋贵心底可都有数,御史台就更不需要直接证据,仅凭风闻便可奏事啊。

以前没人想过动一动雀舍,那是因为长安不多这一家酒楼。

可现在嘛,要怪就怪雀舍太招摇。

御史台若知晓,没有不参一本的道理。

况且,也只有御史台适合出面。

然而就在众多掌柜都觉得可行的时候,上首柴贺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直接摆手:“此事,日后再议。”

御史台,有时的确是杆不错的枪。

可眼下御史台自己躲着舔舐伤口都来不及,哪还会去招惹尚书省右仆射?

想到被那陈骏在朝堂上一通喝骂的御史中丞的下场,柴贺只能感叹时间不对。

嗯?

陈骏?

一直在琢磨着要如何应对雀舍,柴贺此时才察觉自己忽略了一个人。

彭泽县子爵,陈骏!

烧烤就是陈骏捣鼓出来的,火锅和他能脱得了干系?

要知道,时至今日陈骏都还住在雀舍。

换而言之,雀舍如今背后不止是郧国公,还有一位新晋子爵,如今正得天子信任恩宠的兵部侍郎。

虽说陈骏在长安没什么势力,但自从拿下御史台中丞后,这位年轻侍郎也算是长安站稳了脚跟。还为天子找出了什么祥瑞,如今正檄文传告天下呢。

如此一来,就更不适合去寻御史台。

要想让雀舍垮台,那就只能把抹黑的证据做实。

一旦证据确凿,陈骏和殷开山只能舍弃雀舍,若他们那时敢跳出来,可就是给机会让御史台报仇雪恨了。

如此想着,柴贺稍稍抬手示意下方几人不必再议:“周邛,我交代你一件事,给我盯紧了去雀舍吃喝的那些勋贵,若有往日与我交情不差的,立刻告诉我。”

“齐牧、刘恢,你们俩在西市也算经营许久,与不少走道的都有交情,不妨让他们也去雀舍见见世面。但千万记住,要寻那些虽常年往返西域,但家中却有吃不得辣,更吃不得冰的人,只要说服他们配合演出戏,要多少钱帛尽可答应。”

“方贾,我若记得不错,如今万年令独孤娄家小公子时常去你那吃喝,与你家小子也算认识。你大可带上礼品去万年令宅邸走动,如今东市热闹虽好,但若不加以管束,怕是要出大乱子。”

一番布置说话,下方八人很快就回过味来,自家公子是要让长安再无雀舍立足之地啊。

做食肆这行,最怕的不是上头查这查那。

最怕的是店里不干净,或者说店里出大事。

若是有人在雀舍用饭,花了几十上百贯却吃出了个好歹。就以长安人相互风传耳闻的速度,要不了一两日,雀舍就该臭大街。

更何况,公子还要提前知会万年令。

不说民间风闻,官面上一样过不去。

想到这些,周公子率先抱拳:“公子妙计,我等佩服。”

柴贺对此这是不在意的稍稍摆手,他虽然不入官场,但自诩腹中几分算计,完全是不输那些个朝堂大员。

只要此计成功,雀舍将不复存在。

到那时,就是自己找陈骏讨回场子的时候。

第七十四章 雀舍出事,陈骏控场

柴府的诸多算计,自然不在陈骏的预料之内。

在厨房忙了将近一天,陈骏洗了个澡便早早睡下。

第二日带着困倦上朝,随后便进了兵部。一天没来兵部上班,陈骏没干活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趁着陈骏不在,许尉倒是把前天入夜前才送回长安的最新勘测重新整理了一遍,这会刚好交给他查阅。

“有飞鸽神鸟相助,这绘测复查的速度也快起来了。”

陈骏仔细看着一项项绘测数据,边点头边问道:“新的飞鸽驯养大巢筹备的如何了?选址应该定了吧?”

许尉点头:“回禀大人,萨尔普昨日已有消息传回,他在秦岭山间选了一处低崖,三面开阔一面朝山,正适合驯养飞鸽,但具体在山崖何处搭建鸽巢并没定下,他说还得再仔细勘查一两日。”

“细致点没错,这是好事。”

陈骏笑着接话,随后道:“等雍州一地复查完毕,大鸽巢建好后,我请大家去东市吃顿好的,怎么说也劳累许久,理应有所嘉奖。”

听陈骏这么说,许尉眼底立马拂过一抹期待:“大人所说东市,莫非”

“呵~雀舍火锅,如何?”

“这,这怎么使得。”

许尉搓了搓手,嘴边说的话和手上的动作显得十分不协调。

虽说才刚过一夜,但雀舍之名已然传开。

许尉家也住在万年一县,虽然与东市隔的有些远,但在来兵部的路上就已经听到不少人议论纷纷。

什么一口吃食就要好几贯,什么有享用不尽的碎冰。雀舍火锅的奢华,俨然是打破了他贫穷的想象。

“好好干活,尽心为大唐多做些有用的事,不枉费你我坐在这兵部行台里,区区一顿火锅与之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陈骏开口笑问,便让许尉先行退下。

等下属离开,陈骏才沉下心神,开始将手头上的数据,与自身体内光球推演模拟的数据进行比对。

………

六月初十,傍晚。

当雍州一地山水堪舆图重绘完毕,新的‘百鸽笼’驯养大巢也已选好位置开始动土,陈骏带着一群城里城外忙碌许久的兵部官吏,以及萨尔普等飞鸟驯师走进了雀舍。

三间练成一片的包间早已备妥,陈骏领着十几人入内,很快便有女侍推来一辆辆木轮车。

“大人,这便是如今风靡长安的冰淇淋?”

“夏日能有如此多的冰块,卑职还是头一回见呐。”

“大人豪爽,这第一杯酒当敬大人。”

“敬大人。”

“敬大人。”

随着在场众人一同举杯,陈骏心下也在暗自点头。

要想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肯定不行。

说到底重新折腾绘测的事是自己提出来的,这些日子的忙碌,更是和陈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愿意跟着自己干的小官小吏都没掉链子,其中许多人这段日子脸都晒黑了,陈骏全都看在眼底。

既然他们能做事,也愿意跟着自己做事,陈骏不介意让他们偶尔体验到,长安勋贵才能享受的美味佳肴。

用一顿饭,换来他们日后更加卖力的在自己麾下效力。哪怕是一顿价值一百贯的大餐,陈骏也觉得值当。

当然,对于这些部下,陈骏不可能亲自下厨,去炒几个菜端出来。在这也就是吃点,其他宾客都能吃到的东西。

即便如此,包括许尉在内的十几人,此刻都是满色涨红。

这般‘奢宴’,他们前半辈子就眼前一回。

可就在众人吃喝正热闹的时候,一声拍桌巨响突然响彻雀舍。

陈骏和一众兵部官吏停下筷子,还没探头就听到了有人正在发脾气喊骂,说的还是西域外邦话。

许尉适时起身开口:“大人,卑职去看看?”

陈骏原本想自己过去,但转移思索自己和雀舍的关系并不能放在明面上,当即点头:“你去瞧瞧,看是出了什么事。”

许尉起身离开,很快又有臭骂声响起。

这次说的是汉话,陈骏虽然没出隔间,但也听得清清楚楚。

似乎,是有人吃到了发臭的鹌鹑蛋。

“这怎么可能?”

陈骏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然而没等他细想,后方另一侧突然跟着传出妇人吃痛叫喊的声响。

有一,有二,紧接着第三处也跟着来了。

一时间,雀舍两栋酒楼都炸了锅。

陈骏现在是想坐也坐不住,带着一众官吏出门,正好碰上走回来的许尉。

许尉这时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是强忍着恶心:“大人,东面那桌食客的火锅里,有发臭的鹌鹑蛋,那臭气太瘆人。”

陈骏知道许尉恶心的是什么,因为他们这桌也上了两盘鹌鹑蛋,但他现在没空顾忌许尉的心情,追问道:“另外两边呢?”

“也是有人吃坏肚子,看模样怕是中毒了。”许尉说完,颇有余悸的望了眼自己那桌。

他刚才可没少吃,到现在都没出事可谓万幸。

一桌吃到臭鸡蛋,两桌中毒?

陈骏只想第一时间把柳掌柜叫来,抬头四望却发现柳掌柜的身影被堵在了二楼的楼道口。

挡在柳掌柜身前,正撕扯他衣服的,赫然是这些日子雀舍的常客。

尹辊!

仅凭直觉,陈骏也能估摸到这里头有猫腻。

但仅凭直觉没法平息其他食客的不满,望着楼道口越聚越多的人,陈骏深吸了口气,快步上前:“诸位,先别在这堵路,当务之急要把身子不舒服的送去医馆。”

陈骏话音沉如洪钟,盖过了众人的喧哗吵闹。

可场面才稍稍安静,尹辊转过身便瞪眼:“你小子是何人,我等要寻这掌柜说理,你凭什么叫我让开?”

“本官兵部侍郎,受封彭泽县子,今日也是来此用饭的。”

陈骏两眼一眯,随后说道:“你要找掌柜讨说法,我也得找他要个交代,但眼下性命攸关,先让不舒服的食客前去寻医,我等食客与雀舍的事稍后再谈。”

随着陈骏话音落地,周围食客也觉得是这么个理。

人命总是最重要的。

人群慢慢分散,柳掌柜也跟着退向一旁,陈骏刚侧身,就看到两家子西域胡人搀扶着走出。

一家吃坏肚子的是个妇人,另一家是十岁左右的小娃。

算上那家吃到臭鸡蛋的,居然都是外族?

陈骏心下微沉,目光看向身旁部下:“去几个人,陪他们寻医者治病。”

说罢,陈骏又望向两家的年长男子:“你们放心,今日在雀舍吃坏东西,这事一定会有交代,你们先带家人去医治,我们大伙一时半刻都不会离开。”

两名西域男子沉着脸没说话,各自带着亲眷缓慢下楼。

等他们下楼离开,陈骏才扫向周围:“方才在雀舍用餐之人,暂时都别走。把那出事的三桌火锅所在包间封起来,此事得交由县衙处理。许尉你跑一趟,骑我的马赶去县衙,将县令、法曹都请来,就说雀舍出了大案。”

第七十五章 蛋壳去哪儿

距离雀舍闹出大动静不过一炷香时间,万年县令独孤娄带着法曹齐浑与一众三班衙役赶到东市。

动作之快,哪怕是就等着他们来的陈骏也不禁挑眉。

独孤娄在雀舍门前下马,一言不发直接上了二楼,见到陈骏和一众食客都在厅内,当下稍稍拱手:“侍郎大人。”

“县令请。”

陈骏不做废话,直接抬手示意独孤娄先看看那三桌出问题的包间,只是转身刹那,与齐浑对视了一眼。

齐浑皱着眉头,对陈骏稍稍摇头便将双眸移开。

出了这档子事,陈骏其实不指望齐浑有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接收到了齐浑为难的回应后,便带独孤娄率先走向有发臭鹌鹑蛋的包间。

此刻整个包间里都散发着一种腐臭味,走靠大桌凑过去看一眼,不难看到滚烫的火锅汤里漂浮着一颗发黑的鹌鹑蛋。

“雀舍竟售卖臭蛋给食客?”

独孤娄第一句话说出口,陈骏就不由皱起了眉头。

只是一颗臭蛋,就断言是雀舍拿出来的?

跟在后头的柳掌柜更是脸色难看,因为他比陈骏还清楚,雀舍不可能售卖发霉发臭的吃食,所有吃食他每日都要亲自检查的。

柳掌柜正准备上前解释,陈骏余光瞥到后立刻摆动作弊食指制止。现在不是强辩的时候,说再多独孤娄也未必听得进去。

“将此等物证都收起来,带本官去其余食客案桌看看。”

独孤娄第二句话说完,便转身走出了这个有些臭烘烘的包间。紧接着带领一大群人将整个雀舍翻了个底朝天,随后回到一楼厅堂,两眼直瞪柳掌柜:

“你就是此店掌柜?”

柳掌柜默默点头:“小人正是。”

“雀舍火锅的名声数日传遍京畿,你这掌柜应当赚了不少,为何还要以此下作手段牟利?为商不仁坑害西域友邦行商,你可知是何等罪行?至我大唐声誉于何地?”

独孤娄两句话说出,声调已是极高:“来人,先将掌柜与店中一应伙计侍者全部收押,雀舍即日起关门送客。”

快刀斩乱麻一般的命令脱口而出,柳掌柜险些踉跄摔倒。

他不清楚去年还有过几面之缘的独孤县令,为何对雀舍下手这么狠,但他此刻却是不敢看陈骏,就怕再牵连到其他人。

柳掌柜没向陈骏求救,陈骏却是不能一直冷眼旁观,当即上前半步:“县令大人这么说,是否太武断?”

“侍郎大人,您又是何意?要阻碍本县办案?”独孤娄当即侧目,虽说官位低了两级,但他却没怎么把陈骏放在眼底。

万年县出的事,他身为县令自然有权处置。除非这事捅上三省,案子转交给刑部,否则他怎么说就是怎么办。

“倒不敢阻挠县令公办,只是本官以为此事或有蹊跷。”

陈骏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我们在场这些人大多都是雀舍食客,其中吃过雀舍鹌鹑蛋的不再少数,雀舍的鹌鹑蛋在段上来之前,就是煮过一遍剥了壳的,如果那臭蛋真是雀舍的,端上桌便能看到,为何会放入锅中?”

“大人是在教下官如何断案?”

独孤娄将‘下官’二字咬的极重,随后对身侧问道:“齐浑,你收拾那餐桌时,可发现有蛋壳留下?”

齐浑迟疑了半息,摇头道:“不曾见着。”

“没有蛋壳,连蛋碎都未见着,按照陈大人的判断,若臭蛋是从雀舍外带进来的,那想必也是煮熟之后剥了壳才带来。”

独孤娄说到这故意顿了顿,随后笑道:“一枚臭蛋在煮之前即便有些异味也不会太浓,但煮过之后臭气必然外散,还请侍郎大人告诉我,雀舍会任由一个浑身发臭的人进来享用这穷极奢侈的火锅?”

这番话说完,一众食客立刻点头附和。

如果臭蛋不是雀舍的,那要怎么带进去?

生蛋带进去要煮熟了才能剥壳,在那油锅里滚两圈剥壳,蛋壳就没留下半点?

若是熟的臭鸡蛋,在雀舍大门就该被拦下来。

当然,这事不是没有第三种可能。

来人在雀舍剥了壳,随后还细心的把鹌鹑蛋壳带走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有人要诬陷雀舍。

但现在这种假想并没证实,雀舍也没充分的理由说明臭蛋不是店里的。

如此一来,雀舍自身嫌疑也就洗不清。

再加上除了一枚臭蛋,还有另外两家吃了火锅都身体不适。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雀舍究竟都拿什么食材给食客享用。

将独孤娄所说默默记下,陈骏明白自己眼下想救雀舍就得拿出铁证。

好在,他想要找出证据并非没有机会。

包括最早拍桌发现臭蛋的那一家西域胡商,三家胡人如今都被兵部小吏送去了医馆,沿途有自己人盯着,他们不论做点什么都会被发现。

如果臭蛋蛋壳真在对方身上,之前骚乱中自己没注意,现在到了医馆也该被发现。

倘若胡人没把蛋壳带走,那蛋壳大概率还在雀舍。

想明白这些,陈骏当即对一侧部下低语了两句,身旁三人点头缓缓离开。

他这边刚吩咐,独孤娄却是等不及似得开口:“都给我带回去,今夜本县要挨个亲审,明日即可开堂判案。”

此言一出,却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高风亮节。

为百姓安居不辞辛劳,将城中不仁奸商绳之以法,这长安城中少不得要吹嘘我独孤娄一阵。

“一切原委尚无定论,独孤县令是否太急切了些?”

陈骏这时再度上前拦在了独孤身前,他不可能看着柳掌柜他们被带走。万一狱中有什么蹊跷,他在外头根本鞭长莫及。

独孤娄冷声问道:“侍郎还要拦我?”

陈骏本就比对方官大,哪会被他吓住:“方才衙吏只查了一遍,如何断定那包间没有臭蛋蛋壳?我想请法曹与我再上楼细查一番,如此也让众人知晓县令办公无私。”

“侍郎今夜是要为雀舍作保?”

独孤娄轻笑反问,随后右手一抬:“也罢,我给大人半刻钟,也好叫您死心,齐浑你带人上去陪陪这位侍郎大人。”

齐浑当下颔首,带着一班吏役和陈骏一并走进雀舍。

进了屋,齐浑才在陈骏耳边,低声道:“大人,我方才的确未寻着什么线索,那臭蛋怕真是”

“无妨,能拖得半刻也就够了。”陈骏本就不是进来找蛋壳的,他其实是想等另一边手下的消息。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足,快步上楼来到臭气还没完全散去的包间,陈骏不经意的向四处都瞄了眼。

这包间,他其实已经看过很多次。

不管是火锅里,还是桌案周围乃至地板上,都没留下什么痕迹。

目光扫过已然没有热气的汤锅,陈骏忽然愣了一下。

锅冷了,是因为没加炭。

铁锅下面不是电磁炉,它是个炭炉!

有炭炉,何必把蛋壳带出去?

第七十六章 有惊无险,踏足西市

匆匆上前将铁锅移开,陈骏才用筷子在炉灰中扒拉两下,就找到了小半块没烧掉的鹌鹑蛋壳。

不过五六呼吸,又有一些碎壳被他夹了出来。

看到这些发黑的蛋壳,别说陈骏和齐浑,就是一同上楼的衙役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这事还真让陈骏给说着了。

“大人,剩下的交给我来。”

齐浑适时上前,蹲下身子将发烫的蛋壳夹到一块破布上,随后身后几人说道:“你等现在就去医馆,将那西域商贩一家全都带来。”

随后起身,对陈骏说道:“大人,县令今日来的蹊跷,但他绝不敢明目张胆包庇作恶之人,您先下楼。”

“那就交给你来处理。”陈骏闻言颔首,在看到蛋壳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雀舍和柳掌柜,这次应该是有惊无险。

众人先后下楼,齐浑很快就把鹌鹑蛋壳和如何找到的经过对独孤娄讲了一遍,随后补充道:“雀舍掌柜是否不仁有待磋商,卑职已命人去将胡商领来。”

独孤娄这会完全是阴沉着脸,任谁都看不出他究竟想对谁发火。但在他心底,却是把挑起这事的人骂了一万遍。

真是愚不可及!

就这点能耐,还学人栽赃?

见县令一直没说话,齐浑当下低语道:“大人,既有证据在手,雀舍这边是否先将人放了?再这么拦着街市,于大人官声也是颇有不妥。”

独孤娄一听这话,便重重瞪了齐浑一眼,随后目光转向陈骏:“还是侍郎手段高明,对断案查证亦有心得,说不得日后要多多讨教才是。”

“县令客气。”陈骏稍稍拱手,笑应了一句。

“放人!”

独孤娄能坐稳京畿一县之长,自然知道再扣着人不放,这个案子可就判的有失公允,当下挥手下令,但很快又补充道:“此事虽说只是些许风波,但在东市已然闹出这般动静,明后两日本县依旧会开堂审理,但有传唤你等雀舍掌柜、侍从需立即到堂。”

“小人明白。”刚被人松开两条胳膊的柳掌柜当即点头,这时他才将脑袋转向陈骏,露出一副感激神情。

就在方才那一会,他险些以为自己要玩完。

陈骏将他的表情看在眼底,浅笑道:“配合县令断案自是不消多说,我们这些食客今夜这顿饭吃的这般不利落,柳掌柜你也得有所表示吧?”

“是,是,是,事情是在雀舍出的,小人责无旁贷。”

柳掌柜明白这是陈骏在提点自己,当即说道:“今夜这顿一应吃食费用都免了,明晚我再请诸位光临雀舍,定会拿出好酒好肉招待。”

听到柳掌柜这么说,周围那些花了钱吃饭的长安食客顿时挑眉。

一直在旁边看着,看到现在他们也明白事情不怨雀舍,但柳掌柜还是利索的给大家免了单,当即有人回问道:“明晚不会有什么臭鸡蛋、臭鸟蛋了吧?”

柳掌柜连忙摇头:“决计不会再有,明晚那顿依旧由我雀舍请了,诸位贵客以为如何?”

“好,就这么定,明晚我们再来。”

“今晚就这样了,明日再会。”

“走罢走罢,一场闹剧白赚雀舍两顿珍馐大餐,哈哈,划算的很。”

“柳掌柜,明日见。”

随着一群得了便宜的食客率先告辞,剩下那些人也都默默颔首,认可了他的处理方式。

雀舍吃一顿可不便宜,他们刚才其实都吃的差不多了。

两顿饭少说也得四五十贯,虽说对于这些勋贵子弟算不得什么,但柳掌柜的诚意俨然摆在这,自然不会再闹什么情绪。

而之前叫的最凶的尹辊这会也没了继续揪着不放的理由,轻哼一声摆手走向前头。似他这种长安风流人物,当然是不到子时宵禁是不会回家的人。

随着雀舍门外聚集的人流逐渐散去,之前被陈骏派出去的兵部府吏也回来了好几人。见到陈骏后,连忙摇头表示未发现什么蛋壳。

陈骏摆手:“蛋壳在楼上找着了,送去医馆的西域妇人和幼童怎么样了?”

府吏连忙回道:“还是喊疼,不过医师把了脉说不算大碍,已经给开了药方。”

“那就好。”

陈骏见状松了口气,随后叹道:“今日这顿吃的不爽利,下回咱们再来。时辰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还在医馆守着的,我会通知他们。”

见雀舍这边的事的确已经‘摆平’,许尉当下拱手告辞,带着一众小吏朝着南面走远。

………

送走了围观群众和万年县令,陈骏与柳掌柜回到雀舍便直接去了后院。

泡上一壶茶,陈骏揉了揉手腕:“最近有多少西域胡商来雀舍?”

柳掌柜苦笑:“大人,前段日子两三天都见不着一位,哪知今晚突然来了这许多。”

陈骏端起茶抿了一口:“看来想对付雀舍的人,也是煞费苦心。”

柳掌柜跟着点头:“小人大体能猜到是谁做的手脚,只是”

“只是苦无证据?”陈骏接话反问,其实心底也有一个怀疑对象:“最近雀舍风靡长安,柴家有什么动静?”

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陈骏不会去管别人家生意好坏。可就今晚上这破事,他能想到的只有‘同行是冤家’这句话。

当初烧烤刚出,柴贺隔天就找上门的事,陈骏可没忘记。

“您也怀疑柴府?”

柳掌柜听到陈骏的话,顿时面色惊讶,随后又释然点头,连他都觉得这事和柴府脱不了关系,陈骏又如何猜不到。

思虑了一会,柳掌柜回答道:“怪也正怪在这,火锅刚出时,小人就防备着有人使坏,又或者有人也想学着做这门生意。可这么些日子过去,柴府一直都安安静静的,都不曾派人来偷学偷看。”

“没有动静才说明他们确实有鬼。”

陈骏当下冷笑,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直接证据,但他至少有八成把握这事就是柴贺在背后搞鬼。

而想要弄清楚也很简单,把那三家胡商抓来问问就行。

“大人,雀舍不能总这般遭人惦记,得让他们知晓点厉害。”

柳掌柜虽然之前胆战心惊,但现在自身安全了,脑子也活络起来:“此事您不需再沾手,一切都有小人来办。”

掌柜这话的意思,陈骏听在心底,当下笑了笑:“吓唬吓唬那几家胡人可以,但不必惹出太大的乱子,他柴家不讲规矩,我们不能自降了身段。”

“大人说的在理,可这口气”

“呵~生气只是一时,既然他柴贺非得招惹我,那就让他看看后果好了。”

陈骏轻笑放下茶杯,开口道:“我说过,火锅只是咱们赚钱大计的第一步,原本没打算那么快走第二步,现在看来有必要提上日程。”

“安排人去西市寻访楼盘铺子,要比雀舍更大气的楼面,最好和柴家生意挨近些,如此也好给他来一出大戏。”

第七十七章 李世民归朝

深夜,柴府。

当手下掌柜方贾带着刚刚得知的消息入府禀告,满以为是好事的柴贺眼底尽是惊讶之色:“帕多被押入万年衙狱?”

“公子,雀舍那出了纰漏。”

方贾当下将他从县衙探听到的消息说出,同时摇头道:“此乃百密一疏,让雀舍躲过了一劫。”

听完方贾所言,柴贺却是十分无语。

这么简单的计划也会出错?还是出在一块小小的蛋壳上?

柴贺阴沉着脸没说话,方贾只当公子是担心被扣押的西域胡商,当下说道:“公子无需忧虑,说到底这只是件小事,独孤县令也不会当真去审问帕多。明日我便寻人去雀舍,虽说少不得要赔礼,但想来雀舍不会死咬一名胡商不放。”

柴贺没有说话,他现在想的不是怎么善后,而是一计不成再想对付雀舍只会难上加难,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柴家酒楼都要被雀舍压着了。

但他现在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小动作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有些过了,再往上便是叔父也未必点头。

思来想去,柴贺只能叹道:“接下来的事你去办,将那帕多保出来便让他们一家离开长安。”

“是,公子。”

………

六月中旬,东市雀舍的闹剧,成了长安坊市茶前饭后的谈资。

不过这场闹剧也就传了寥寥数日,便被另一件大事所替代。

出征河北、山东、河南的兵马,在秦王的率领下班师回朝,即将抵达京城。

隔了差不多有半年,这支出征主力大军终于要回来了。为此在十五日的大朝会上,李渊只说了一件事。

迎秦王回朝!

这回代表天子出迎的不再是裴寂老头,而是由太子李建成率百官相迎。陈骏身为兵部要员,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长安都在为这一件事忙碌,显得十分隆重。

倒不是李渊突然下定决心要扶正李世民,更多的原因是随着刘黑闼、徐元朗兵败,偌大的中原终于安定,他李渊如今也是真正有资格说李唐正式取代前隋,成为这九州新主。

算算日子,自请入朝的杜伏威也在路上。

除了少数化外荒蛮之地,大唐是真的要一统天下了!

能够在短短几年时间创下如此伟业,李渊怎能不大肆操持?

随着长安各坊市张灯结彩,一时间京畿之地显得比过年还要热闹。

而这种热闹,一直延续到了六月十八日。

天朗气清,微风徐徐。

就是这么一个好日子,一支数目庞大的大唐军队迈着坚毅步伐缓缓而来。

明德门外十里,长安百官跟在太子身后翘首以盼。

虽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此刻太子心底定然是不痛快,但李建成却是如沐春风一般,与裴寂、殷开山两位尚书省仆射谈笑风生。

和一向喜欢我行我素,眼底只有自己的弟弟相比,李建成更清楚他的父亲,如今的大唐天子想要什么。

父皇想看天下归心,那自己就让父皇看看长安百万百姓是如何欢庆大唐百胜之军归朝。

父皇想看兄弟和睦,李建成也愿意在人前演这么一出。

和自己那个参加皇宫家宴都会因为想念母亲,而独自沉着脸流泪的弟弟不一样,李建成很清楚什么是不合时宜的事情。

例如此刻,他若板着脸,就很不合时宜。

陈骏就站在尚书省两位大佬身后不远,望着沉浸在飙演技状态的李建成,只感觉他这个太子当的也是心累。

不过没等他多想,远处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已经清晰入耳。

稍稍垫脚,都能看到随风飘扬的大唐旗帜。

站了快一个钟头,终于来了。

随着大军逐渐接近,李建成率先出迎。

两兄弟在城门外碰头,虽然都带着笑意,但只有他们两知道,这笑容究竟有多假。之所以说是两人,完全是因另外还有一人压根就没笑,甚至都没有下马的意思。

嗯,这第三人自然是齐王李元吉。

站在百官群众挑眉望向一脸不岔的李元吉,陈骏心底更是暗笑。

这位齐王也是够倒霉,出征一趟没捞着什么值得炫耀的战功不说,还莫名其妙的被撤了职。

换做自己是他,此刻看见顶替自己位列正相的裴寂也会很不舒服。

陈骏暗自琢磨着一些事情会发酵的必然原因,前方李建成、李世民哥俩好的一出寒暄大戏也暂告段落。

随着大军继续入城,众人都能听到长安百姓夹道相迎的欢呼。其中呼声最高的,自然是秦王李世民,其次便是以罗士信、秦琼为代表的大秦诸将。

这场景,可比陈骏跟着殷开山回长安时壮观太多。

大军归朝,百官入宫。

因为要迎接秦王和大军而延后的早朝上,李渊依旧只说了一件事。

封赏!

除了到场的众多大将外,还有许多没来的包括罗艺、李神通、任瑰的等人全都有封赏。然而这次受封的人虽然更多,但许多都是口头和一些钱帛赏赐,包括李世民也是如此。

毕竟这些人当中大多都已是国公,各自担任官职都不低,再升也没那么多坑给他们占。李世民就更不用说,早就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陈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冷眼旁观,心底明白为何李二登基后,一直都在费劲削爵。李渊的开国封赏太大气,如今长安已经快到了爵满为患的地步。

一通热热闹闹的封赏结束,归朝众将终于可以松口气。李世民安顿好兵马交还兵符后,第一时间也是选择回府。

离开半年,他虽然知道长安内都发生了什么,但知道的都不是很细致。都没和许久未见的观音婢温存,便将他倚为心腹的大舅哥给叫了来。

长孙无忌知道李世民关心什么,入府刚坐下便汇报道:“秦王,长安数月来虽说也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但总体而言几件事都与一人相关。”

“你可是说那陈骏?”

“正是此人。”长孙无忌当即点头,将他入兵部以来零零总总,包括雀舍的那些变化都说了出来。

李世民在一旁默默听着,心底也在暗叹陈骏这小子当真是个奇才。领军杀敌自是不说,还能捣鼓这许多新奇玩意。

暗自思索了一会,李世民才开口:“我欲招他入天策府,辅机可有良策?”

第七十八章 公心,不争

招揽陈骏?

对于李世民的询问,长孙无忌不意外,但李二的急切却是有些出乎预料。

“秦王若想招揽此人,并非没有机会。”

长孙无忌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沉吟一会开口:“我虽与他只有数面之缘,然窥一斑而知全豹,此子于大唐天下颇有公心。”

公心?

李世民没想长孙对陈骏有这样的评价,问道:“此话做何解?”

长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道:“秦王,您以为陈骏绘飞鸟图究竟为何?”

飞鸟图一事,李世民在河南就接到了长孙的信报。他此刻都还记得,当时看到那封天策府加急信报时,自己有多惊讶。

鸽子有回巢传信之能,这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但在此之前谁都没想过,鸽子还能丈量天下。

陈骏刚到兵部就开始布置此事,为的什么?

和侯君集争权?还是为了升官?

或许有这些原因,但肯定都不是重点。

飞鸟绘图的确惊为天人,可要想靠这个和侯君集争权,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三五年能绘完吗?

说不准光是驯养足够多的飞鸽,就得七八年之久。

而此事没有做完,陈骏又那么年轻,官位自然是不太好升的。

“秦王,事实上陈骏献上神鸟并未获多少私利,反而因此与太子不睦,又让侯君集面上难堪。”

长孙无忌轻声开口,言语中多了几分耐人寻味:“可即便如此,这陈家小子依旧不为外界左右,该出城忙碌的时候他会带人夜宿山林,能歇息的时候便藏身雀舍品味珍馐。至于秦王您和太子,此人充耳不闻。”

听到长孙这么说,李世民当即点头。

当初在洺水城外,他其实可以将陈骏调入自己麾下的,但那小子完全没有要跟着自己的意思,在大营歇了一天就提出要回左骁卫大营。

想到这,李世民玩笑道:“如此说,此子倒是与郧国公相仿?”

“虽有不同,但其人其心并无差异。”

长孙无忌缓缓点头,随后说道:“秦王要交好乃至招揽陈骏,便不可调他入天策府。此事陛下、太子不会答应,陈骏自己也不乐意。而秦王要做的也很简单,向陈骏乃至天下人彰显一片公心便足矣。”

“昔日汉初国穷民苦,文帝尚为代王时,就藩十五载恭俭作则,方有晋阳大安,周勃等人拨乱反正才想要迎代王入长安。想那时文帝身侧亲信不过五六之数,以谦逊公心治天下,而如今秦王已坐拥天策府,早已不缺贤良,若能使天下共鉴本心,又何须与太子强争一时?”

“恕无忌拙见,如今长安风云远没到剑拔弩张之时,秦王当以不变应万变,要知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

不争而善胜?

听着长孙无忌这么一番话,李世民对自己这个小舅子都有些刮目相看。

对道家之言,什么时候体会这么深了?

而对长孙无忌的一番隐喻,李世民也听明白了许多。

不争是争。

天下人并非不允许非太子的皇子登上九五之位,而他李世民要争太子甚至更进一步,也不仅仅是为了那张龙椅。

龙椅他想要,但他更想看到的是天下归心。

放眼天下都以大唐为尊,那才是他李世民最想得到的东西。

心底念头闪过,李世民缓缓开口:“辅机字字珠玑,今日我是受教了。只是如今我已回了长安,下一步该究竟如何做?”

见李世民的心思总算扭了过来,长孙无忌笑道:“秦王莫非不知,再有些日子杜伏威便要到了。陛下至今还留着刘黑闼没处置,如今又多了个徐元朗,届时杜伏威一到,此三人何去何从尚未可知。”

历史在这出现了个拐角,因为刘黑闼没能逃走再卷土重来,直接就被陈骏给抓到了长安,李渊虽然想拿他开刀,但一直都没下令。

说不准,就是在等杜伏威这个猴来长安,才好杀鸡给他看。

这是长孙无忌的猜测,但他不会说出来。眼前的人是大唐秦王,善听人劝不假,但一些大事上都有自己的盘算。

而长孙无忌还有些话没说,那就是河北、山东一地虽然平定了,但要真正将那边治理妥当,可不是简单的安抚人心就行。

当然,这些事都得一样样来。

如今秦王才刚回长安,饭都没吃一口呢。

这些零零总总的因素,正是长孙无忌劝告李世民暂时不要把和太子争斗放在明面上的原因。

时候未到呐!

………

当日傍晚,东市雀舍。

“伏伽大哥,许久不见了。”

二楼的一间隔间内,陈骏举起了手中酒樽,对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说道:“今日我给你接风洗尘。”

“数月而已,再见光蕊,却是如同脱胎换骨。”

在陈骏对面坐着的,赫然是刚随大军返回长安的孙闵。

自从左骁卫提前回撤,孙闵便由录事参军调到了李世民麾下任护军校尉,职位没往上爬多少,反倒跟着吹了好几个月的风沙。

一杯冰酿下肚,脸上疲色稍缓,孙闵放下酒杯咂舌道:“没想雀舍也是大变样,这新奇吃食又是光蕊你弄出来的?”

陈骏没有否认,边涮肉边说道:“让兄长见笑了,小弟囊中羞涩,若没有这些点子,如何能在长安立足?”

孙闵虽然自己不做买卖,但对长安两市的潜规则还是明白的,轻笑摇头没去接话,转而问起陈骏现状。

两人坐着聊飞鸟,聊兵部,又聊起孙闵即将赴任的大理寺,最后说道同一批科举士子。

几十位进士,就属两人升官升的快。

一人是四品兵部侍郎,一人是五品大理寺正。

聊了许多朝堂之事,孙闵却是忽然露出一副好奇模样,小声问道:“为兄可是听说,陛下赏赐给你的宅子,到现在都是殷家小娘子为你打理,你与她究竟如何了?”

陈骏一听这个,便不由挠头:“额,我与她,交情还不错。”

“交情?”

孙闵古怪瞪眼看着陈骏,随后撇嘴:“偌大的长安,都知晓你与殷家娘子交往甚密,到你这却只是一句‘交情尚且不错’?”

说完没等陈骏开口,便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啊,男女之事你不开口怎行?殷小娘子都为你做那许多了,你再不主动,却是有失男儿风范。”

“为兄可是提醒你了,殷小娘子如今离营归家,定有许多人等着好日子向殷府提亲。你再不上心,小娘子日后嫁入谁家那就未可知咯。”

第七十九章 万贯生意,乔迁入府

将吃饱喝足的孙闵送出雀舍,回到自己房间后,陈骏脑海中不时回荡起殷丫头的身影,他必须承认自己内心,对殷温娇的确有一种异样情愫在发酵。

“或许,应该让自家爹娘早些来长安。”

带着这种念头,陈骏翻身取出了笔墨,很快便写好了一封家书。翌日一早将书信交给柳掌柜,让他遣人把家书送回老家。

在这个几乎没有私人快递业务的大唐,传递私人信件的话,基本上不是靠捎带就是让仆人送。

至于驿站,哪怕陈骏官居四品,也不能让驿卒帮自己干私活。

柳掌柜对陈骏的这点要求自然不会拒绝,城门一开便让人骑马出城顺水东行。

家书在路上走,陈骏自己依旧是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

随着时间步入六月下旬,天气也愈发燥热。高温酷暑虽说令人不耐,但陈骏的心情却是很好。最近总算没有什么阿猫阿狗出来惹是生非,雀舍的生意也因为天气的原因,变得更加火爆。

二十八日傍晚,陈骏刚从兵部回来,走进雀舍便听到另一个好消息。

西市铺子,有着落了。

“你说罢,应当如何谢我?”

殷温娇一张笑脸挡在身前,陈骏不禁哑然:“西市店铺,是丫头你找到的?”

殷温娇挑眉:“不然你觉得,谁人会将寸土寸金的铺子,售卖出去?”

“还是小娘子面子大。”

陈骏莞尔,随后道:“铺子有多大,在西市何处?”

殷温娇笑道:“倒不算太大,三栋楼外加两条水榭长廊,只比如今雀舍大那么少许。好在环境优雅,看上去很是舒服。但是嘛”

见她话说一半,陈骏明白肯定会有其他问题,当下说道:“丫头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麻烦说出来便是。”

殷温娇笑道:“呵~那座‘鹳楼’正北面便是柴家最大的酒楼,你当真要选在那?”

隔壁就是柴家的酒楼?

陈骏听到这话,眼角一眯:“丫头你说的‘鹳楼’,不是柴家产业,就应该是平阳公主的吧?”

殷温娇点头:“那座书楼是公主与我等娘子军女将一起盘下的,现在正好想转手卖出去。”

“为何要卖?”

陈骏闻言一愣,书楼可以做笔墨纸砚的生意,还能售卖各种读本,在长安这地界同样是暴利。

殷温娇没做过多解释,径直问道:“其中缘由有不少,我日后再与你细说。现在就看你要不要了,你若觉得可以,九千贯便可买下。”

九千贯!

听到这个数字,陈骏多少都感到有些骇人。

直逼万贯家财呐!

陈骏暗自咂舌,同时问道:“这九千贯,也包括你那一份?”

“那是自然。”殷温娇理所应当的点头,随后解释:“我那一份可以不要,雀舍只需拿出七千贯便可。别看这价钱比东市高,要知道西市乃西行商道起始街市,往来商贩本就比东市要多。”

陈骏天天住在雀舍,知道只要咬咬牙,这七千贯是可以拿的出来的,但他心底还有个疑问:“公主知道我们雀舍买鹳楼,是要在西市再开一家火锅食肆吧?”

平阳公主和殷丫头感情好,这一点陈骏很清楚。

但这种‘闺蜜’情再好,平阳公主的丈夫也是柴绍呐。

殷温娇努嘴:“公主反正没有意见,你觉得不妥那便算了。”

“公主都不在乎驸马家业,我还能怕什么?”陈骏不清楚李秀宁和柴绍之间究竟怎么回事,但既然公主愿意,他也就没什么好拒绝的。

当下点头,对一旁柳掌柜说道:“这事还是交由掌柜你去办,趁着这大热天,咱们说不得还能再赚个万八千贯。”

柳掌柜自是满脸红光的点头,几千上万贯钱的生意,在此之前他是想都不敢想。雀舍一年能赚个几百贯就不错。

现在不同了,他已经能预见,雀舍在不远的将来,恐怕日进斗金都不在话下。

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去点齐钱财,殷温娇当下便嘟嚷要吃炒菜。陈骏当然不会让她扫兴,从鱼缸里捞出两条活鱼便走向后院。

半个时辰后,四菜一汤端上桌。

殷温娇免不了大块吲哚,一个人就解决了大半。

等吃饱了,才吐气道:“你的宅邸现在收拾的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宅子终于折腾好了?

陈骏闻言,不由再次感谢,随后鬼使神差的补充道:“我已写书信回家,让家中二老一并前来长安。”

“是嘛?”

殷温娇这时眼角微闪,陈骏的话让她略微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陈骏此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两人干坐了许久,陈骏才忽然想到一件事:“我那府中,应该还没仆人吧?”

殷温娇摇头:“有五名官仆,三男仆二侍婢,都是陛下从宫中官奴选出赐给你的。”

听到府中已经有下人,陈骏当即点头:“那就好,这可是能省出一大笔钱。”

见他一副舍不得花钱的样子,殷温娇不由失笑:“你如今可是日入千贯,还舍不得购置些许奴仆?”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那么多钱?”

陈骏摇头苦笑,雀舍的确很赚钱,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他并没从柳掌柜这取用一枚开元通宝。

这些日子赚的钱,眼看要拿去买西市酒楼,想从雀舍分得钱财,在陈骏看来不到年底是没戏了。

而以他侍郎俸禄来看,一个月俸银不到五两,俸料也就二十石,至于属于他的数百亩官员职田,给自然是给了,但现在可没到收税的时候。所以陈骏此刻自己手里头能挪用的钱帛,算上之前剩下的也就不到十贯。

嗯,用银换算也就是七八两银子。

做着上万贯的生意,身上就这么点钱,陈骏可以负责任的说,自己真的是个穷人。

别说什么在前隋就隐隐出名的昆仑奴、高丽婢,就是想随便买个突厥、西域仆从都是买不起的。

好在陈骏没有什么骄奢淫逸的嗜好,府里有那么几个够使唤的下人就行。

当下摸了摸下巴,开口道:“最近左右无事,后日又是休沐,明晚便搬去府邸,顺便也请伏伽、士信他们过府吃顿饭。”

殷温娇点头:“乔迁之喜,倒是值得庆贺。”

陈骏也是这个意思:“明日你可问问公主,若公主方便,不妨一齐去。若公主不便,你邀上娘子军几位将军入府,我还得当面感谢她们愿割爱将鹳楼售出。”

殷温娇闻言,睫毛微动:“行,我会去问公主。”

第八十章 大唐BBQ,士信与公主

“光蕊老弟,恭喜恭喜,陛下赏赐这么一座大宅子,总算能搬进来住。”

翌日,傍晚。

一辆黑色格调的马车在‘陈府’门前停下,程咬金刚走出来,便拱手打趣:“为何不见帮你收拾宅邸的小娘子,出来迎接俺老程?莫不是给你藏起来了?”

陈骏闻言无语,殷温娇帮自己装修还能用自己之前不知情来解释,要是殷丫头和自己一起在府前迎客,那算怎么回事?

只是陈骏还没接话,远处却是传来了一声轻灵回应:“哟~我道是谁这么念叨本姑娘,原来是宿国公。”

从东侧坊道过来的人翻身下马,正是恰好赶到的殷温娇。

当场调侃被抓现行,程咬金浑然没有尴尬的意思,侧身开口:“殷丫头,你怎也来的这般晚?”

“我这不正好赶上国公登门,来迎你了吗?”殷温娇笑着上前,随后努嘴:“不过国公既然还没进去,就一起等会吧。”

“等会?”

程咬金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可是公主要来?那老程是得等等。”

殷温娇没再说话,将云追交给府门一侧的仆从。

三人在府门外没等多久,一辆车架缓缓驶来。前后各有两名女子骑马护卫,都是和陈骏见过面的娘子军女将。

看到这个阵势,就是程咬金也不禁咂舌。

但程咬金并不意外,毕竟这位可是平阳公主。

三人上前相迎,李秀宁也从马车内走出,脸上挂着笑容看向陈骏:“子爵乔迁新居,平阳叨唠了。”

“公主说的哪里话,里面请。”

陈骏侧身虚引,将公主一行请入府内。

跟在平阳身后入府,程咬金没忘给陈骏一个‘还是你老弟厉害’的神色。在程咬金的记忆里,这应该是李秀宁头一回参加私人宴会。

陈骏眉头一挑,将娘子军众人和最后从宫城赶来的程咬金领进了热闹的偏院。

只见满院子乌烟瘴气,不时还传来熟悉的大笑声。程咬金这会不再客气,率先迈步走进院内。

刚进屋,就看到一个灰头灰脸的家伙,手里拿着好几根串,正吃的津津有味。

仔细瞧了瞧,程咬金顿时乐笑:“老牛,你这是掉火坑了?”

“唔,好吃。”

靠在院外头的正是牛进达,一边大口咀嚼,一边递出两根给程咬金:“来,你也尝尝,这可是我刚烤的。”

程咬金没做多想,顺手接过两根便往嘴里塞。

只是刚塞进嘴,程咬金就后悔了。自己吃的哪是烤串,分明就是一块黑炭。

“噗~”

一口黑渣全都吐出,程咬金刚要找牛进达‘算账’,恶作剧成功的牛进达已经哈哈大笑走开。

至于他刚才嘴里那些,压根就不是自己烤的。

“这般宴会,倒是第一回见。”李秀宁跟在后面入院,眼底多少夹杂着几分新奇。

大唐不是没有户外聚餐,流觞曲水之类的活动李秀宁曾经也参加过。但这么多人围在院子里烤串,当真是头一次。

少了几分严肃,却多了许多热闹。

殷温娇跟着进去,浅笑道:“秀宁姐姐你还不知道他?就这些歪点子最多了。”

这个他,所指自热是陈骏。

陈骏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他之前想过以大唐宴会方式分桌而食,或者摆出大火锅大家一起吃。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在院子玩bbq。

他请客的目的,只是把自己在长安算得上朋友的人找来热闹热闹,若是弄的太正式,反而没有玩闹气氛。

好在罗士信、秦琼等人并不是那种拘泥的性子,刚来府上就自己玩开了。

虽然让他们自己动手,不可避免会产生很大的浪费。但陈骏对此早有准备,烧烤一应所需都管够。

三张烧烤架周围摆满了烤串和配料,另一边是一排冰桶,里头装着的都是各种酒酿。

就在李秀宁和一众女将走靠最近的烤架时,灌了一大口冰酿的程咬金终于缓过来,瞄了眼在场众人,发现没有‘外人’,便用胳膊撞了一下身旁的罗士信,稍稍挤眉弄眼。

这一幕没人瞧见,但罗士信却是重新取出了两串鸡翅,眼角余光扫过刚进来的李秀宁。

陈骏这时也走靠了烤架,一边教众人烤肉,一边从旁边的菜篮中取出根茄子。

小刀削开,压平。

隔着炭火慢烤,再勺起蒜蓉往茄肉上涂抹。

旁边几名女将上次吃烧烤是陈骏亲自动手,这次自己来也是折腾的手忙角乱。只有殷温娇手里摇晃着酒杯,不时的小抿一口,等待陈骏手里的烤茄子。

几名女将没空调侃二人,不时为自己的烤肉发出欢呼声,然而一口咬下去才发现外面一层是熟了,但里头多半是生的。

就在众人折腾的不亦乐乎时,陈骏手里的茄子总算烤的七七八八,用盘子装好递向殷温娇:“尝尝,看烤的和炒的,味道差多少。”

殷温娇拿着筷子吃了一小口,脑袋不禁连点。

自从陈骏上回炒了一盘茄子之后,殷温娇才发现这个她以前从来不沾的蔬菜,居然会有那么糯香的口味。

而此刻手里的烤番茄,风味就更不一般。

茄肉细如长丝,嫩滑酥香。

正想开口夸赞陈骏的厨艺,殷温娇眼尖的发现了另一边烤架处的微妙气氛,稍稍摇头端着盘子走向一旁:“有些辛辣,屋里可有茶水?”

“我去给你拿。”

陈骏闻言径直走进屋里,等他带着水壶出来时,恰好看到罗士信拿着两根烤鸡翅走向平阳。

这一幕的出现,让陈骏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

虽然天色有些暗,但周围烛火却是把院子照的通亮,陈骏看的出来,罗士信拿着鸡翅的手都有些发颤。

不正常呐!

要知道在洺水城几乎脱力的罗士信,握枪的手都不曾这么明显的发抖呢。

“士信和公主?”陈骏嘴角低喃,却见罗士信在平阳身侧站定,似是下定决心般将鸡翅递过去。

一连串的动作,让陈骏不得不浮想联翩。

而在此时,关注着这一幕的不仅仅是陈骏。

包括最开始就挤眉弄眼的程咬金,一旁秦琼、史万宝、牛进达也都若有若无的拿眼睛往那边瞟。

几名女将在罗士信走靠时,便‘识趣’的拿着烤肉退开一旁。

殷温娇听到了陈骏的低喃,嘟嘴轻声道:“自关中起事,秀宁姐姐就没再去过柴府了。”

第八十一章 早年秘闻,风云长安

李秀宁这几年都没去过柴府?

陈骏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八卦,顿时来了几分兴致。

在陈骏的认知当中,李唐的公主那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个全都是绿帽编织小能手。

莫非,这位颇具传奇的平阳昭公主也是?

“昔年陛下刚举事,秀宁姐姐被困长安,若非有仙神入梦,加之马爷拼死护佑,哪还有大唐关中基业,便是秀宁姐姐自身性命也难以保全。”

殷温娇的只言片语,为陈骏揭开了李渊起兵反隋初期的秘闻。李秀宁不是天生的女战神,但造化弄人她不得不为此改变。

陈骏从殷丫头短短一两句话也听出来一些东西,想必当时柴绍应该没和李秀宁在一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抛家弃子的事实没法辩解。

如果妻子柔弱,或许哄两句就好了。可偏偏接下来的数年战乱,让李秀宁迅速从国公府的闺阁小娘子,成长为在关中振臂一挥便有数万大军云集响应的娘子军统帅。

而此时的柴绍,不过是跟随李渊、李世民身侧出征杀敌的战将,说的好听是兵马总管,可有李家父子在,这总管水分不要太大。

更何况,仙人入梦的机缘,也注定了李秀宁非同一般。随着李渊定都洛阳,柴绍显然没法在家中重振夫纲。

两夫妻一人住在柴府,一人住在公主府,虽然就隔着一个坊,却犹如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

至于李秀宁和罗士信?

陈骏还记得当初元宵的时候,殷丫头曾经说过,打刘黑闼时,她与李秀宁都敌不过苏定方,是罗士信及时赶到,救了娘子军和平阳公主。

或许,两人之间的火花就是那时候擦出来的?

“这就有意思了。”

陈骏完全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另一边李秀宁很是自然的接过了罗士信递来的烤翅,放嘴边咬了两口,便缓缓点头。

罗士信也不继续缠着公主,只说了句再去烤点便又走回了程咬金、秦琼那一头。

看到这一幕,陈骏都只能摇头。谁能想到威风凛凛的罗大将军,在这种事情上竟然笨拙的和菜鸡一样。

“或许,应该找个机会帮帮他?”

陈骏心底打趣想着,但却没有真的准备行动。自己又不是罗士信的保姆,在洺水城救了他一次,还得管着他的人生大事。

最多,就是偶尔给他们提供一下精神上交流的场所,谁让柴家几次三番的找不自在。

至于身体上的,咳咳,不可言也。

一顿烧烤晚宴从傍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几个冰桶中的冰块早已融化,酒肉食材什么全都见底。

也是此时,平阳公主忽然开口:“再有几日,吴王便要到长安,届时你们都要准备一番。”

“公主所言是指?”一个晚上都没谈正事,这会李秀宁突然提起杜伏威,陈骏不由疑惑,都快到长安了,他还能翻起什么花浪不成。

“杜伏威来朝,江东一地便算正式归属我大唐。加之中原动荡平息,偌大天下又将一统,突厥势必不会坐看长安势大,定会派人前来探听虚实。”

李秀宁放下了酒杯,微醉说道:“据闻早在半月前已有突厥使团出朔州,但其车马入了并州便消失无踪,你等是我李唐所倚仗的朝堂大将,此番不可掉以轻心。”

说完这些,李秀宁才看向陈骏:“特别是子爵,草原神仆、神侍都葬送你手,突厥明知你在长安,若还敢来定是有恃无恐。”

突厥人,要来凑杜伏威入朝的热闹?

更准确的说,是他们的草原神要试探大唐?

陈骏听罢,心底也在默默思量。

上次能干掉那个什么草原的萨满神,陈骏自己并没出多大力,都是体内光球的功劳。

若是这回来个更厉害的,自己要怎么应对?

回想到当时不知不觉就被人带入另一片天地,陈骏可不觉得草原神都是软脚虾。

陈骏身侧,殷温娇也是刚听闻这个消息,当下开口:“此事,陛下知道吗?”

平阳稍稍点头:“这消息,就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消息从宫中传出?

陈骏听到这几个字眼,眼角就不由自主的跳了跳:“如此大事,怎没在早朝提起过?莫非陛下已有定策,无需我等准备?”

一句话问出,秦琼等人都不由望向平阳。

李秀宁犹豫了一会,点头道:“你们都知道,娘子军解散后,马爷被太子要了去。前日我从宫中回府,马爷去了我府上拜见。他已经跟随太子见过好些云游至长安的高僧,在太子的说服下,那几位高僧都答应了这些日子会在灵感寺传授佛法。”

在这个敏感时期,一群和尚恰巧云游长安?

陈骏闻言,脸上不禁挂出几分讽笑。

来的还真是时候!

在场众人没有蠢的,程咬金径直开口道:“既然有太子出面,俺老程看这事轮不到我们去管。”

和程咬金这种完全不负责的说法相比,秦琼思虑后说道:“佛门授法东传不够,还想在九州之地大兴,此事不可遂了他们心意。”

罗士信这时也抬了头:“叔宝说的没错,此事定是太子与陛下私定,不曾与秦王商议。我等不清楚太子终究对佛门许诺了什么,但长安一地乃大唐都城,我罗士信还没死,岂容他人叫嚣?”

罗士信急吼吼表态,在场众人难免失笑。

这家伙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就是看这事是李秀宁提出来的?

然而不论动机如何,罗士信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自己这些人还没死呢。

有麻烦自己会解决,可不需要假借外人之手。

“公主放心,大唐的事,我们唐人自行处理,若突厥使臣当真想要趁机挑事,我会尽全力与他斗上一斗。”

陈骏开口给出承诺,李秀宁目光扫过眼前李唐的几位神将,当下躬身一礼:“大唐天下,拜托诸位了。”

“公主言重。”陈骏连忙侧身,这份礼他可不想受。

殷温娇也赶忙托起李秀宁,娇笑道:“秀宁姐姐安心吧,有什么事光蕊他们都会办妥的。”

听到殷温娇这么说,李秀宁也不禁打趣:“你与子爵几时开始这般亲昵,都直呼其表字了?”

已经被打趣过太多次的殷温娇完全不怂,努嘴道:“就方才啊,侍郎大人不反对,我便这么叫咯。”

第八十二章 大唐神将之间的切磋

翌日,沐休。

陈骏虽然不用去兵部上班,但并没闲着。

一大早便和秦琼、程咬金、罗士信三人在朱雀大街汇合碰面,前往左武卫大营。

进了营中校场,程咬金稍稍站定,陈骏只看到他双手在空中张开,一柄近两米长的战斧便出于手中。

“光蕊,这便是仙人入梦时,所授予俺老程的兵刃。”

程咬金单手一提战斧,随后道:“长安众将,有幸得仙人入梦指点的人不在少数,但我与叔宝、士信三人被尊为战阵最强,多半要依赖这仙兵。此斧名为魔王斧,看似笨重,内里却另藏乾坤,与士信的龙魂枪,叔宝的黄金锏一般,均是世间所打造不出的珍宝。”

玩闹时的程咬金一向嘻嘻哈哈不着调,但当他神色严肃认真起来时,陈骏都能隐隐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股压力。

今天之所以会和这三位一同前来军中大营,一半是因为昨天晚上李秀宁的那番话,另一半原因是陈骏自己也想知道大唐这些神将的特殊之处。

从程咬金变出战斧的过程来看,陈骏其实更愿意理解成类似于‘召唤’的过程。

但直接这么问肯定不行,陈骏想了想开口道:“程大哥,你在拿出这把斧头的时候,能感觉的到,它是从哪来的吗?”

“这,却是不清楚。”

程咬金顿了顿,摇头道:“俺老程天资愚钝,仙人入梦授我战法后,隔了许久才能在冥冥之中寻着神斧,至于神斧从何处而来,那就更不清楚了。”

混世魔王摇头解释不清,一旁秦琼也‘召唤’出的他的金锏:“按照上仙的说法,我等手中兵刃乃是伴生存于世间。但在掌控神体之前,无人知晓它在何处,我们三人都是经过上仙点拨获得神体,才能自如掌控神兵。”

“我这双锏往日无事都是藏于府中,要用时可隔空取之,便如这般。”

说完,秦琼猛地将右手上的金锏抛飞出去。

等金锏在百丈外落地,秦琼右手猛地一张,那根金锏又回到了他手心中。

陈骏看的清清楚楚,金锏不是从远处飞回来的,而是直接‘瞬移’到了秦琼手里。

这兵器,还真是酷炫到没朋友。

陈骏心底感慨,同时开口问道:“叔宝大哥说的神体,我也曾温娇提起过,但她所知不详,叔宝大哥能否细说一二?”

听到陈骏的询问,秦琼先是愣了一会,随后点头:“所谓神体,便是异于常人的体魄,最初仙人入梦解开神体禁制,那边是第一层神体。第一层神体比旁人略强,但勉强只能做到千人敌。”

“第二层神体,当有万夫不当之能,但具体说来却又因人而异。但无一例外,我们几人还有殷丫头、平阳公主皆是经过生死历练才到这般地步。也就是在神体达到第二层时,我们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神兵,偌大的大唐也只有我们三人拥有神兵。”

“至于第三层神体,却是要我等与各自神兵相互融合,若能彻底收神兵于体内,第三层身体也就算成了。然而至今为止,我与咬金都做不到。倒是士信能将神兵收于体内,却也只能维持半刻,那半刻时间内士信算是突破至三层神体。”

秦琼解解释一大堆,陈骏听着就觉得很玄乎。虽然神体的几个阶段分别解释了一通,可也没有讲出明确的升级方式。

所谓生死历练,陈骏实在不好理解。

是要去死一次?

万一作死就真的死了呢?

至于伴生神兵和第三层神体的晋级方式,陈骏觉得大概和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

想了想,陈骏目光转向罗士信:“士信,若是像温娇那类没有神兵的人,是否有机会突破至第三层神体?”

罗士信没有犹豫,直接点头:“光蕊你说的,我等往日也曾想过。要说丝毫机会没有,那倒也未必,神兵所蕴含的终究是天地万物之规则,并非没有神兵就体悟不得,只是更加艰难。”

听到罗士信这么说,陈骏点头之余,对第三层身体也是颇有几分兴趣,搓了搓手开口道:“士信,不如你我过两招?”

道一千说一万,在陈骏想来不如自己亲身体会一下。

看看所谓第三层身体,终究有多强。

眼下和罗士信交手,就算自己不敌,他也不会下死手。若是换做日后在其他场合,遇上这种敌手,没有接触经验的话,陈骏只怕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么侥幸。

陈骏的提议说出口,程咬金便赞同道:“如此甚好,俺老程可听说了光蕊你孤身救洺水一事,却还没亲眼见过你的手段,你们俩就在这比划,我与叔宝给你们压阵。”

秦琼没说话,但也露出了一副好奇目光。

罗士信见状当下露出了一抹笑意,右手一抬便召出了自己的长枪:“光蕊,你想比试马战还是步战?”

“就步战吧。”

陈骏当即回答,他虽然会骑马,但在马背上过招这种事,他光是经验上就有很大差距,别罗士信第三层神体都没用,就能把自己挑落下马,那可太丢人了。

“来!”

罗士信点头,手中龙魂枪随之横举。

秦琼、程咬金已经飞快退开,陈骏也从腰间抽出了两柄三棱刺。

两人在屏吸之间各退了五步,下一秒罗士信脚尖一点,却是挑枪刺向陈骏。

好在动作虽快,陈骏依旧能看的清楚,左手持刀格挡,右手跟着刺向罗士信胸腹。

罗士信又岂是省油的灯,枪身回抽一剜直接用枪头锁住两柄刺刀,试图卸下陈骏手中兵刃。

陈骏当即抽刀侧身,正要攻向罗士信后背,枪身又拦在他身前。

两人你来我往厮杀正酣,须臾片刻便是上百回合的较量。远处秦琼与程咬金看的津津有味,因为这般迅猛的厮杀,不是两人所具备的。

相比步战,程、秦二人更喜欢马战,可以借助战马脚力达到一力降十会的效果。

然而当战圈中的厮杀持续近半柱香时间后,一道刺耳的破碎声突然响起。

陈骏右手中的三棱刺从中断裂,被砸断的刀刃‘嗖’的一声插入沙地,几乎全都陷了进去。

陈骏这时不得不抽身后退,罗士信也没有继续追击。

短暂的交手对于二人而言不过是个热身,可谁想刚来劲,却因为兵刃被毁不得不停下。

“士信的力道,果然要比苏定方强很多。”

心底暗自琢磨,陈骏揉了揉略微发麻的手腕,正打算找秦琼他们借把兵刃,却见罗士信将长枪横在身前。

“接下来,光蕊你要小心了。”

罗士信神色肃穆,手中长枪在刹那间幻化成道道金光。

金光入体,罗士信整个身体表面都跟着发光。

隐约之间,陈骏能听到轻微哮声。

“这是,大唐版神龙大侠?”

陈骏嘴角微扯,同时扔掉了手中的刺刀。

不用交手也看的出来,这个状态的罗士信,不是普通铁器刀剑能破防的。

既然如此,那就比比拳脚功夫好了。

毕竟自己一双拳头,也有非人的力量呢。

第八十三章 三层神体的较量

‘轰’

拳脚比拼初次交手,以陈骏完全落败告终。

第三层神体状态的罗士信,力量上的增强还是其次,敏捷和神经反应的提升,让陈骏没法捕捉他的身形。

只一个错身就被抓了个正着,随后便被环腰甩飞。

没有什么搓丸子大招,也没有惊动天地的变幻,陈骏被甩飞出去的唯一反应,就是自己居然被罗士信给支配了。

身在半空勉强抬臂抵挡,却是难以抵挡罗士信从地面冲起势如龙腾的一拳。

剧烈的重响在沙场边缘响起,偌大的营地都跟着震颤了三分。陈骏身下的沙石地就更不用说,已经向下凹陷出了一个巨坑,埋几十号人完全没问题。

“从被击上天,到砸下来,有一秒吗?”陈骏揉着有些昏沉的脑袋从土坑中爬起来,刚才那一瞬间的疼痛,确实要了他半条命。绕似自己的身体被体内光球‘改造’过,也是遭了大罪。

好在这是切磋不是厮杀,否则就刚才那一下,自己大体上是凉凉了。

“光蕊竟这么快便站了起来?”

“身子骨可要比元宵那晚强出许多。”

沙场外,正旁观着这场战斗的程咬金嘴角微动。

罗士信的三层神体状态他很清楚,若是他结结实实挨这么两下,想立刻爬起来估摸着够呛。

秦琼同样看认真看着,虽然刚刚只是一个呼吸间的交手,但他看出了许多东西:“士信要比前强出许多,如今维持三层神体怕是不止一刻。”

程咬金知道秦琼轻易不开口,对他的判断十分信服,当下露出无奈神色:“叔宝此言,那不是说你我二人敌不过士信,就连光蕊也要强你我一头?”

秦琼没有说话,因为此刻不远处的两人又开始交手了。

确认自己无恙,陈骏便对罗士信招手。后者身形一跃而至,依旧是迅猛无比。

但陈骏这会没想过要和罗士信对攻,就等着他近身的刹那,双掌手指并拢以掌势横档在罗士信的攻击方位。

不到两尺的间距,此刻罗士信已无可能变招,自然是与陈骏双掌相撞一处。

‘啪啪啪啪’

连串的爆鸣随之传开,如同万响爆竹在顷刻间全部炸响。

“果然,只要不随意出手,单纯防备的话,加上自己的预判,大多时候都能跟上他的动作。”

短暂交手上百次对攻,虽然不可避免被罗士信找住机会拳打脚踢了几下,但最危险的杀招都被陈骏给拦了下来。

游走防御,陈骏没被罗士信锤飞,但也没多少还手之力,整个人依旧能感受到天塌地陷的压力。

渐渐地,陈骏体内光球也开始旋转。

一股柔光从光球向外散发,最终附着在陈骏体表。

“轰~”

又是一次拳掌对轰,罗士信忽然停下了脚步。

而在他身前,不足半拳之隔的陈骏却是露出了笑容。

这是陈骏第一次,扣死了罗士信的拳头。

后拉一拽,措不及防的罗士信显得有些失去平衡,随后陈骏做了一个罗士信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将他从眼前抛飞出去。

“嗖~”

两脚一蹬跟着纵跃,陈骏右手一拳锤下,只见落地整个人以更快的速度向下方砸落。

然而在与地面接触的前一秒,罗士信强行将身子前倾,双腿落地后一路向后方划过。

划行近百米,才堪堪止步。

“这是?”

“第三层神体?”

目光望向从高空跳下的陈骏,程咬金一张大嘴俨然无法闭合。

能够将第三层神体状态的罗士信甩出击倒,哪怕并没给罗士信带来什么伤害,也足够令他震惊。

因为这种事,程咬金估摸着自己和秦琼并肩上也办不到。

而能与三层神体抗衡的,显然只有三层神体。

正当程咬金惊魂不定之际,罗士信站定后呼了口气,目光中透着几分深思:“光蕊你体内怎么会有,草原神力?”

没有交手的外人,只能看到陈骏体表微光。而只有与陈骏、草原神侍都交手的罗士信,才能敏锐发现这一点。

对于罗士信的疑问,陈骏没打算隐瞒,右掌稍稍转动,开口道:“此事我也捉摸不透,不久前与神侍打过照面,我能活下来,都依赖草原神的吞食能力被我反噬。”

如果体内光球可以像什么系统一样进行交流,陈骏肯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但现在体内光球他能用却也仅限于简单操控,想要搞明白体内变化,只能与其他人分享一部分秘密。

反噬?

罗士信眉头皱的更深了,而听到这话的秦琼、程咬金也是十分不解。

他们也算是见过不少类似强者,但从没听说有人能将谁的力量吞噬剥夺,哪怕草原神拥有吞噬之能,也仅仅是吞噬击杀,无法获得他人神体能量。

然而陈骏都把这种秘密给说了出来,在场三人自然没道理怀疑真假,罗士信稍稍思索,随后往前一跨,身体光芒更甚:“再来,看看你能否吞噬我的龙魂神体。”

陈骏见状,心底也升起了几分意动。

没有假意推辞,揉了揉手腕笑道:“那士信你可要当心了。”

言罢,陈骏已经毫无征兆的冲至罗士信面前。

但这一次两人谁都没抓住谁,两个拳头实打实的撞在了一处。

再次交手,两人身处的战圈又恢复到了一种平衡。

只是陈骏和罗士信都没发现,原本还能在百步内观战的秦琼和程咬金已经飞快退开。

‘咔嚓’

一道道风浪从战圈中心向周围波及,百步方圆的三支十丈高的桅杆在这一刻尽数折断。

风浪越过桅杆径直冲击周围校场营墙,发出‘砰砰砰’的激烈撞击。

“咚咚咚咚”

四五呼吸后,重鼓声从校场西南角传出。

敲鼓的人正是程咬金,此刻他脸上满是被打击的表情。

在此之前,他和罗士信已是有了几年过命的交情,都从未见过罗士信像今日这般威猛。可偏偏在长安,竟然有人与罗士信对战而不落下风,逼得他和秦琼都要退让百步不止。

这对一向好强的程咬金而言,实在有些憋屈。好在程咬金心性豁达,见陈骏二人俨然收不住手,连忙跑上高台示警。

再折腾下去,这整座大校场都要玩完。

程咬金敲鼓十声后,校场内气浪才逐渐减小。陈骏与罗士信纷纷停手,并且解除了各自‘状态’。

罗士信从体内取出了龙魂枪,陈骏则让光球停止旋转。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分别再次显现。

罗士信取出长枪便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整个人很快就冒出一身热汗。相比之下,陈骏就要好很多,仅仅是有些气喘。

上前一步托住罗士信,陈骏开口道:“士信,方才你可有感觉?”

罗士信缓缓摇头:“没有,并未察觉到你吞噬我的龙魂。”

陈骏其实也知道这一点,无奈摇头:“看来要弄明白我这身子,没个七年八年估摸不够。”

第八十四章 星球变化,杜伏威来朝

“光蕊,你当真没在梦中见着过天外上仙?”走出校场步入大将军营帐稍歇,秦琼问出了他心底最想知道的事情。

程咬金、罗士信此时也看向陈骏,他们同样很好奇,陈骏之前告诉他们没有类似经历,究竟是试探还是属实。

“叔宝大哥,我真没梦到过什么仙人。”陈骏当下摇头,随后道:“别说什么仙人了,在来长安之前,我都不知道我能有这般厉害。”

陈骏所说,无疑是一句大实话。

来长安之前,他还在另一方世界,那里是真的没有什么特殊异能。

至于来长安之后怎么获得的,陈骏不难发现,哪怕罗士信也没有看出他体内与众不同的光球,所以用不着解释。

对于陈骏的说辞,三人点头表示接受。

毕竟已然到了这种层次,说谎没有多大意义。而陈骏和他们的不同,三人现在也都了解的十分清楚。

能够吞食他人神力的,这世上怕是只有陈骏一人。

至于陈骏会不会真的与突厥草原神有关,三人压根不会这么想。若是这种猜测成立,河北一战不会这般顺利。

“或许,光蕊的确有感应吞食他人神力的天赋。”罗士信沉吟着开口,望向陈骏:“听闻光蕊自幼饱读经文,有过目不忘之能?”

“当不得饱读经文,只是多学了些。”陈骏笑着摇头,但话语间并没有否认过目不忘之时。

“这便是你的过人之处。”

罗士信似是肯定般接话,说道:“你入长安前身居江南,并未与拥有神力之人接触,然而入长安后,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到长安内的几处神力。”

说到这,罗士信指了指脑袋:“你这里,异于常人。”

脑子异于常人?

就是说自己脑子不正常呗?

换个人说这句话,陈骏肯定不认,但罗士信说的认真,陈骏也就似懂非懂的点头配合。

“你身处长安,仅凭感知便开启神力。也正因此,你被草原神侍引入他的那方领域世界,直面草原神时,方能汲取到神力。”

罗士信一套说辞讲完,陈骏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说的好有道理,自己都差点信了。

要不是能感知到体内光球,陈骏都觉得罗士信推测无误。

连陈骏都认为有三分道理,一旁秦琼、程咬金就更不用提,全都是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看向陈骏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羡慕。

陈骏没在意二人神色,转而开口:“可这世间,过目不忘之人应该有不少。”

罗士信这时摇头:“不仅是过目不忘,一定还有其他差异,是旁人所不具备。”

其他差异。

听到这四个字,陈骏心底不由轻笑。

可不就是诧异嘛?

大唐其他人的身体里,哪可能多一颗球。

见陈骏没接话,罗士信叹了口气:“光蕊你体内秘密,我们几人怕是无法磋磨通透。若想知道的更多,你得向玄龄、克明请教,说不准与他们接触多了,还能掌握一手呼风唤雨的本事。”

虽然罗士信说的没帮上自己什么忙,但陈骏依旧点头表示感谢。

而且罗士信的这句话也点醒了他,虽然光球出现时,给自己带来的是体魄、力量上的剧增,但不代表就只能作用于身体。

或许,应该去向未来的大唐丞相请教一二?

………

当夜。

与罗士信三人呆在军营切磋了大半天,陈骏不到亥时就回府睡了。

随着轻微鼾声从房中传出,一道道紫金色的光晕在卧室中不断闪烁。

此刻陈骏已经熟睡,当光晕闪烁了近半刻钟后,体内光球开始不受控制的飘飞而出。

星球旋转,一片黑幕星空出现在陈骏床头。

一道淡薄龙影忽闪忽现,不断围绕星球旋转。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当天边启明星划过高空,飘飞体外的光球带着紫色龙影飞回了陈骏体内。

不过十数个呼吸,躺着没动的陈骏稍稍翻了个身。

片刻后,缓缓睁眼的陈骏只觉得浑身都有些累,而且非常饿。

也是这时,女侍敲响了陈骏的房门。

“大人,您该上朝了。”

已经习惯早起的陈骏撑起身子,低咳了声:“进来吧。”

话音落地,府内女侍云珺推门而入。

虽然在此之前陈骏并不习惯让其他人看着自己穿衣服,但如今在府里呆了两天,便适应了由女侍伺候穿衣的过程。

并且,还很享受。

站着不动任由侍女摆弄官服,陈骏开口道:“珺儿,府里可有早食?”

脑袋只到陈骏侧肩的小侍女费劲垫脚给陈骏理了理上身肩头,点头道:“大人,已备好馕饼热茶。”

“端来吧。”

陈骏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的饿。匆匆洗漱便抓起食盘上的大饼狠狠咬了两口,都没怎么嚼便咽进腹中。

把整整一盘大饼吃完,陈骏才勉强六七分饱。

可惜时间不允许陈骏继续呆在府里,要知道今天是七月初一的大朝,当下说道:“稍后送再送一份去兵部,我先上朝。”

“好的,大人。”

从府邸出行前往朱雀门,陈骏眼下已经不是那个刚踏入长安官场的菜鸟,沿途都有人与他打招呼。

与一众同僚步入皇宫,陈骏等一众四五品官员都露出了几分意外之色,往常总会来的最晚的三省六部主官竟然一个不落的都到了。

看到这一幕,陈骏心底明白今天肯定有大事。

果不其然,没等群臣开始排队,一辆并不是很眼熟的马车停在了百步外。

片刻后,一位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走出马车。

看到胖中年身上穿的那一身王袍,陈骏不由收缩瞳孔。

如今大唐封爵的虽然已经泛滥成灾,但封王的依旧凤毛菱角,外姓王就更别提。

而看走来中年的衣冠,陈骏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人。

吴王,杜伏威!

杜伏威居然到长安了?

什么时候到的?

陈骏这时才发觉,自己消息闭塞的实在太厉害。这么大一件事,居然是杜伏威要上朝了才知道。

不过既然今天才上朝,那多半应该是昨天来的。

这是算着时间进长安?

陈骏心底腹诽,目光却注意到尚书省左右仆射都迎向了杜伏威。

虽然两人都一脸和煦,但陈骏始终觉得缺点什么。

而且,这种场合秦王、齐王怎么不见了?

第八十五章 太子太保,突厥来势汹汹

双王不在,杜伏威依旧表现的毫无芥蒂。

原本他应该是场中‘地位’最高的,但却是率先拱手:“裴相,殷相,久闻大名,老夫这回总算见着真人了。”

裴寂和殷开山自然也不会怠慢,同样笑脸相迎。

三人寒暄了一阵,才有门下省官吏前来通知上朝。众人依次入殿,杜伏威被带到了裴寂前头的那个座位上。

等长安百官纷纷入座,李渊带着几个儿子登场。

太子站在一侧,秦王、齐王分作两旁。

因为是初一朝参,一番集体官员的唱赞礼拜自然是必不可少。等这些流程走完,李渊稍稍抬手,挤了数百号人的厅堂立刻安静下来。

“今日吴王来朝,朕心甚喜。”

开口直入主题,李渊的目光也是落在杜伏威身上:“伏威归唐先有安抚江淮之德,后有助破洛阳之功,免江南百姓战火,于我大唐社稷多有辛劳,今日终于在长安得见,此乃大唐幸事,天下幸事。”

“臣不敢当。”

杜伏威当即出列,作为一个没多大野心的人,他入长安从进城起,姿态就摆的极低。毕竟从决定要放弃占地为王的念头时,他就知道处境不会太逍遥。

李渊笑呵呵摆手,随后便在这偌大的宫殿中与杜伏威聊了起来。从隋末的天下涂炭,一直说到他与杜伏威南北起事。

天子兴致不错,杜伏威也就只能陪着。二人聊了近半刻钟,李渊才终于把话题引到对杜伏威的封赏上。

毕竟这是主动投诚的人,不加封显得很不合适。

但如今三省六部几乎不缺人,李渊能做的安排并不多,更不可能给杜伏威实权,自然而然只能把人往自己的儿子那塞。

“伏威平定江南、治民有方,爵位不变,擢升为太子府太保,兼任太子行台尚书令,赐万年府宅一座。”

一番赏赐说出,站在一旁的太子李建成立刻向杜伏威投以浅笑目光。

而坐在杜伏威前头的李世民,却是眉头紧锁。

自从他平叛归来,如今朝堂局势愈发不为他左右。别说尚书省几乎被裴寂接管,就连朝议大多时候都是天子独断专行。

他想说话,基本没人听。

裴寂坐着大唐首相的位置,更多的时候都是百般投天子所好。至于太子、齐王,和他就更尿不到一个壶。

殷开山被升为丞相,虽说为人还算公允,但却是为了维持朝堂平衡而存在,话语权甚至不比齐王李元吉大。

如此一来,堂堂秦王自然是深陷泥潭而不自拔。

与之相反的是,太子在朝堂发声愈来愈多,娘子军整编时又强要了几员悍将入太子府,如今天子还将刚入朝的杜伏威送去太子府任太子太保。

文武并论,太子府也是丝毫不比秦王的天策府差,甚至在权柄上犹有过之。

“臣,领旨谢恩。”

杜伏威的跪谢,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也让观望的臣子纷纷定神。

等杜伏威退回自己的座位,李渊才开口询问各部其他事宜。

也是这时,礼部有人出列:“启奏陛下,昨日突厥使臣入城,前来觐见天子。”

“请。”

李渊再次抬手,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却是依旧能释放出一些讯息。

至少,坐在尚书省兵部一列的陈骏就跟着挑了下眉头。

突厥来使是敌非友,李渊居然会用‘请’字?

这是口误?

还是李渊对突厥的态度?

“宣,突厥使臣觐见!”

随着殿外一声高喊,一阵低沉脚步声传入。

陈骏稍稍侧头,就看到五位体格健硕的草原男子迈步进入大殿。

五人服饰大体一样,但依旧有细微差别。

“三名神仆,两名神侍?”一眼扫过五人,陈骏不难发现这次突厥派出的使团阵容,压根就不是正常的两国使者。

这种组合,说是来示威还差不多。

正当陈骏渐渐收回目光时,站在最前头的突厥使臣已经走到了最前头,稍稍行了一礼:“外臣苏鲁,见过大唐陛下。”

李渊稍稍点头没有开口,一旁李建成往前走了半步,笑问道:“贵使千里迢迢来我大唐却不入馆驿,可是对我大唐待客之道有何不满?”

“我等入乡随俗不愿打搅官府,只为多看几眼秀丽山河,不满之词,太子言重了。”苏鲁稍稍摇头,开口所说全是流利的汉话。

李建成也没真抱歉的意思,客套一句便转而问道:“不知贵使这番入唐所为何事?”

“外臣奉命,前来寻人。”

苏鲁眯着眼睛开口,却是没去看李建成,而是直视最前方的李渊:“大唐陛下,外臣乃突厥狼神供奉萨满,数月前我一位师弟南游大唐无故失踪,外臣此来一是为了恭贺陛下河北大捷,二来便是要寻回师弟。”

寻人?

寻人寻到长安皇宫来了?

李渊双眸微缩,依旧没开口。

这件事他之前就已经交由李建成,自然是由太子处理。

李建成这会心底也有些愠怒,这突厥使臣看似说话恭谦,实则目中无人,和他说话看都不看一眼,当即冷哼道:“贵使若要在大唐寻人,可下了朝与本太子细说。既在朝堂之上,诸多私事还是暂放一旁的好。”

苏鲁本就没表面那么和善,此刻转身便有兴师问罪之意:“太子此言恕我不敢认同,我师弟与我同为狼神萨满,他的事便是突厥国的事,太子不愿深究,是否是知其下洛而不愿相告?”

话音中夹杂着些许威压,李建成措不及防不由脸色泛白。

看到这一幕,大殿中百官脸色都好不起来。

百官不论派系,首选都是大唐官员,大唐太子遭到突厥人的顶撞甚至是责问,这同样是在抽他们的脸。

自知没能耐与突厥神侍较量的只能忍气吞声,而暴脾气的程咬金却是忍不了,然而他刚要拔腿,却被一旁秦琼按了下来。

程咬金脑袋微转,只见秦琼以眼神示意他看向前头。

在二人身前,罗士信已经捏紧了拳头。

神色严肃,却没轻动。

而在文官一列的中段,陈骏同样目光渐沉。

刚才刹那间所捕捉到的威慑释放,虽不及之前死在他手上那人猛烈,但却要凝实很多。

收发自如一气呵成,实力肯定比他师弟强。

见识了苏鲁的冰山一角,陈骏与罗士信四目相对后稍加思索,便略微颔首。

强敌来犯,装鸵鸟不是他的风格。

下一刻,陈骏径直从座位起身:“陛下,臣有事启奏。”

第八十六章 大殿上的神力交锋

陈骏起身,李渊的脑袋终于不着痕迹的动了动:

“爱卿,有何事?”

“回禀陛下,臣数月前随军出征时,曾在太行大山中,与书名突厥细作交手,为首者衣着便和这位使臣相差无几。”

陈骏上前开口,双眸毫不避讳的直视苏鲁。

苏鲁听到这话也随之转身,眼底已经挂上了几分重怒。

在草原萨满神殿,每一位萨满都有自己的神牌,神牌与神力相融,只有当神力弥散,神牌才会碎裂。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所代表的也就是萨满的生命宣告终结。

草原人丁不旺,虽然信仰狼神就能得到赐福,但大多数都到不了萨满层次,整个神殿之前只有四块神牌。

死一个,就碎了一个。

正是因此,往日一向镇守神殿不出的萨满大祭司苏鲁才会出山,并且还从保护可汗的两位萨满中抽调出一人随行。

一路潜行进入大唐,直到接近长安才重新打出使团旗帜,苏鲁在途中其实已经去过了太行山。

虽然找到尸体,可却已回天乏术。

之所以还要继续前往长安,苏鲁是带着复仇的心来的。原本在他想来,大唐会将杀害自己师弟的凶手藏起来,没想那个年轻人,居然主动站了出来。

“就凭你,也能伤我师弟?”

苏鲁一字一顿开口,周身随之散发出一缕缕黑炎。

炎火离体,便直冲陈骏。

‘噌~’

陈骏走出来就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几乎同时运转光球。一道球体光环从体内向外散发,恰好挡下了苏鲁的冲击。

陈骏半分没退,双眸中同样泛起杀机:“突厥神侍,长安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不论是离场还是自身关系,陈骏和突厥之间的梁子已经是越结越深。

如果可以,他其实不介意先把眼下这群人留下。这么做即便会有一些不好的流言传出,但也能让日后与突厥交战时,减少很多麻烦。

“长安?”

出手一击没有奏效,苏鲁当即右手一收撤回了黑炎,冷笑道:“你以为唐国当真能在这长安城安然无忧?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突厥大军数月内便会踏破你们的都城。”

此言一出,就算是坐在最上头,只打算将这事交给李建成处理的李渊也面色骤变。

大唐初定,突厥势强,这是天下共识。

但他李渊如今好歹是坐在龙椅上好几年的天子,被人这么威胁,就算知道是劲敌也不可能忍气吞声。

当下重拍龙椅,喝道:“突厥使臣,你是在向我大唐宣战?”

“是,又如何?”

苏鲁也不再伪装,径直顶了回去。

在他看来,大唐虽然有那么一些能人,但却没有神祗作为支撑。突厥则不同,下至十岁上至五六十岁,人人都是战士,背后还有狼神。

要战,突厥定能一战破长安。

‘唰唰唰’

刹那间,罗士信、秦琼、程咬金全都出列,后方杜如晦、房玄龄也都站了起来。

突厥来使有恃无恐,可他们也不是泥捏的。

眼看大殿之上局势快要无法控制,之前被苏鲁气势冲击的李建成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走了出来:“苏鲁大师,你脚下乃是长安皇宫,且不说我大唐强将如云,城内还有诸多云游高僧,你这般口出狂言,就不怕日后贻笑大方。”

“强将?高僧?”

苏鲁侧身环视了周围一圈,随后右手一握。

一杆长幡入手,随后偌大的宫殿上方,已然被乌云密布。

眼看突厥使臣真的要在殿前大闹,李建成连忙开口:“父皇,速召神僧进殿。”

李渊脸色阴沉的望着手握长幡的苏鲁,真要开口宣召,却见陈骏重重跺脚后,开口道:“陛下,突厥神侍也好,佛门神僧也罢,外域之人总会我觊觎我中原富饶之地,与他们任何一方妥协无异于与虎谋皮。”

“大唐之事,还是我唐人自行处置为上策。”

话音落地,陈骏便已极力催动体内光球。

另一边,罗士信也将龙魂枪融入体内。二人自身光芒大放,一时间宫殿内的黑气也驱散了不少。

见陈骏和罗士信联手抗衡苏鲁,想着陈骏刚才的那番话,李渊顿时收回了已经提到嗓子眼的一句话。和周围百官一样,坐在龙椅上静观其变。

在李渊下方,太子李建成见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虽然松了口气,但陈骏今日的做法,却是让他眉头深皱。

在李建成的计划中,虽说是拉拢不到房玄龄、秦琼这些人,但他与佛门关系极好,而且一直希望佛门能够大兴,最好在长安也占据一定地位。

只是身为天子的李渊对和尚并不感冒,李建成只有让他看到佛门的作用,才能更好的帮助佛门发展。

原本这次突厥来使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可李建成却没想到,陈骏居然毫不犹豫便挺身而出。

而有了他相助,对上草原神侍难免形单影只的罗士信也有了底气。

说起来,这已经是陈骏第二次直接驳他的面子。

上次也是在这大殿,直言拒绝了他参与编制飞鸟图。

而这次,更是让李建成计划受挫。

“此子,究竟是何用意?”

李建成关注着场下事态的同时,不免多看了几眼陈骏,余光也瞟向一直安坐不动的好弟弟。

他不信李世民真的无动于衷,除非这事本就是秦王指使。若真是这样,自己在长安要对付的人,又会多出一个。

李建成暗自猜测,并不会影响大殿中央的‘交手’。

虽然三人各站一方,但头顶上方的神力交战已然变得纠缠不清。

“区区两个三代神体,也想与我等萨满侍奉的草原神相抗?”苏鲁这时重哼了一声,手中长幡猛地一点高空。

伴随着一道雷霆旋涡出现,一只狼爪从漩涡中探出。

看到这只狼爪,陈骏眉宇不由紧皱。

这种感觉,像极是上次在狼神的领域里见到的那只狼首虚影。而与当初所见狼首相比,眼前的狼爪无疑是真正的实体。

心知不能等下去,陈骏纵身一跃飞入高空。

同一时间,浑身冒着紫金光泽的罗士信也冲到了苏鲁面前。

和苏鲁的各种手段不同,陈骏和罗士信并没有太多的能力。

此刻能做的,就是一力降十会。

“给我滚回去!”

口中怒哮,陈骏将体内光球运转至极致,所有的力量在升空之后便都集中在了右拳上。

胜负,只在这一拳之间!

第八十七章 一拳超人,群臣请战

一拳!

陈骏竭尽全力将力量集中于右拳,当身形拔高至顶端,右臂前端猛然出现一道龙影。

“轰~”

龙影包裹的重拳与正要向下拍击的狼爪相撞,剧烈的撞击声惹得整个大殿都跟着剧烈晃动。

同一时间,高空黑色旋涡中响起了一道痛呜。

原本已经伸出一半的狼爪,在陈骏身形向下坠的那一刻,也在在内收缩。

陈骏‘啪嗒’两下落地,正好看到从一侧出击的罗士信,被苏鲁身侧的一名萨满从中拦截。

只是罗士信的奋力一击并不好接,保护苏鲁的萨满为了拦下罗士信却是半步没让,双脚踏穿身下石板,嘴角边已然渗出血渍。

“吼~~”

滔天般的怒吼,在这一刻从屋顶黑色旋涡中传出。

好在吼声虽然凶猛,狼爪却是没再向外探。

陈骏此刻也没空去想刚才一拳轰出的龙影究竟怎么回事,一边暗自蓄力,一面冷笑:“区区一头装神弄鬼的黑狼,也敢自称狼神。你们突厥草原所信仰的这玩意,不够我一拳打的,你再出来试试。”

话音落地,漩涡中吼声更盛。

随后陈骏猛地传出一声炸响,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嗜血声调:

“爬虫,卑微的爬虫。”

“又是你坏本神好事,真以为本神治不了你!”

耳边炸响并没让陈骏退缩,反而让他发现了一些事情。

在这一刻,自己好像又进入了这头凶狼的领域,虽然周围场景没变,但只有自己能听到所谓狼神的怒言。

心底暗自猜测着这种情形,陈骏不由笑道:“你若真有那能耐,现在就可以下来,但以我所见你似乎没办法自己出来,我甚至可以做一些更大胆的猜测。”

“上一次那个突厥萨满是用一种图腾柱开启了和你有一点联系的领域,刚才这家伙用的则是长幡,虽然媒介不同,但我都可以看做是一种远程通讯方式。当然,作用肯定比通讯更高级,能够让你直接跨空间影响到另一方星空。”

“但这种媒介,肯定不是平白无故就能使用,它也需要能量支撑的对吧,我刚才那一拳应该没能伤到你多少,但却集散了能量圈。你现在身处宇宙亿万光年以外的世界,别说过来了,等剩下的那点能量耗尽,你连吼我的机会都没有。”

陈骏不是真正的大唐人,他更熟悉的世界是前世。而前世虽说人类很难离开星球,但对宇宙星空已经不是一无所所知。

一些基础理论,再加上一些猜想假设,足以让陈骏从仅有的两次接触中看出点东西。

或许宇宙中真的有神,但具体而言或许只是更高智慧和文明的生命。

想要无所不能,那是不可能的。

而听到陈骏的一番言语,旋涡中的狼神突然安静了下来:“愚昧的爬虫,你就算比他们了解的更多,也改变不了你只是个爬虫的事实。本神今日记住你了,你且等着本神降临,那时我将赐你神罚。”

说完之后,包裹着二人的特殊领域突然蹦碎,一道黑炎从高空落下,将苏鲁等人尽数包裹。

这一秒,苏鲁似乎也听到了什么。

望向陈骏的目光中,多多少少都夹杂着几分震惊。

但他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随着黑炎一闪而过,使团五位神侍神仆便从大殿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是此时,陈骏才平复了体内光球,罗士信也将龙魂枪取出。

一场险些能毁了皇宫的战斗烟消云散,在场百官无不松了口气。虽然闹事的罪魁祸首没能留住,但也算是将对方成功逼退。

至少大唐的颜面,是保住了。

而这一切,几乎都归功于陈骏和罗士信。

此刻即便是不曾上过战场的文官,也是看到了大唐神将的厉害。

不过作为当事人,陈骏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可吹捧,思虑一二后对李渊稍稍行礼:“陛下,突厥来势汹汹,想来不会轻易罢休,闯入长安示威不成,怕是又要在边境寻衅。”

他刚说完,殷开山便出列道:“陈侍郎所言不无道理,每年中原秋收时节,草原必有异动,此事不得不防。”

身为丞相的殷老爷子一开口,武将一系人人攒动。

刚才那一幕,在他们看来简直是欺人太甚。

程咬金率先起身抱拳:“陛下,臣请命北征朔方,不将那突厥可汗的人头砍下,绝不还朝。”

“陛下,臣请战!”

“陛下,突厥不欲我大唐一统中原,如今扔扶持逆隋作乱,既然早晚必有一战,不如就趁此机会一并打了。”

秦琼、尉迟恭两人紧随其后,纷纷起身。

紧接着,一名名大唐战将出列求战。

当至少有七成战将出列后,武将一系前头还没动的可谓所剩无语。

而其中为首者,便是皇室宗亲大将李孝恭。

李孝恭原本也想出列,但却被身后之人拦了下来。

见自己心腹副将李靖不建议此时请战,李孝恭也就老神在在的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弹。

对于李靖,李孝恭可谓心服口服。

不论是开州平蛮还是围攻萧铣,李孝恭回过头看都已经看明白了自己当初指挥兵马有多烂,数次深陷险境甚至面临兵败境地,全靠李靖相助起死回生。

或许李靖没有像陈骏、罗士信那般一身勇武,但要说眼光全局、兵马调度,李孝恭觉得李靖比战功颇多的秦王还要略胜一筹。

既然李靖以为此时不适合请战,李孝恭也就不必贸然起身。

而正如李孝恭、李靖此刻所想,李渊对众多战将的请战没有回绝,但也没有因为愤怒而一口应允,而是转头望向李建成:

“太子,突厥一事,你如何看?”

李渊一句问话,让殿内数百人全都望向站着的李建成。

李建成稍稍低思,随后行礼道:“父皇,孩儿觉得今时今日,我等当积极防备突厥南下劫掠,却不可随意向草原进兵。一则茫茫草原于大军行进不利,突厥即便不敌也能避战;二则我军连年战争,长安兵马与天下府兵都显疲态。”

“想要与草原决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大唐坐拥九州,只需等待大雪严冬,届时北方无处牧马,突厥人便跑不了。”

“那时一战便可定朔方,在此之前,父皇还需忍耐一时。”

第八十八章 李元吉请战

李建成身为太子,而且能与李世民一较高下,绝不是扶不上墙的那一类。

大唐现在什么情况,不管从政务还是军事,他这个辅政理国的太子十分清楚,黄河以北各道各州,因为连战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几位当世枭雄,已经是折腾的人困马乏,临时征发的民夫也都无法全心耕作。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硬要和兵锋正盛的突厥展开一场大战,李建成不觉得光凭罗士信、秦琼、程咬金再加上一个陈骏就能稳操胜券。

更何况,南边杜伏威虽然归降,但实际上他的旧部依旧没有得到很好的安置。贸然遣散肯定不行,还得想办法收兵权,最好是收为己用。

但这些都得下了朝将杜伏威请去太子府慢慢磋商,急不得一时。

换而言之,大唐如今无力北征,他这个太子眼跟前也有要事,既然天子询问,李建成自然是顺势提议先忍。

李渊默默听着,并不着急下结论,转而开口:“秦王今日为何一言不发?”

听到天子开口,这次早朝低调到不像话的李世民才将身子转向龙椅:“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此时虽不宜与突厥大战,但依旧得急调一名大将北上镇守银夏之地,否则光凭任城王一人,恐怕难以抵挡随时都会南侵的突厥兵马。”

李世民开口所说并不多,倒不是不想多说,而是他已经看出来了,上首坐着的天子已经不愿意多听自己讲话。

天子不想听,那自己的想法再好也是多余。原本换做以往,他肯定会建议让罗士信和程咬金一道去,时至今日也就省了这些说辞。

然而李世民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让另一边的李元吉有些坐不住,当下起身道:“父皇,儿臣愿亲率兵马,坐镇我大唐北疆。”

李元吉突然开口,多多少少都让周遭百官侧目。

要说李元吉本事差,那倒也未必,相反单论冲杀陷阵,很多跟着打天下的战将都知道李元吉本事不弱。

只是李元吉以前从没独自领兵,而且也没开过这个口。

今日这是怎么了?

大唐已然一统中原,才想着要牧守一方?

别说百官觉得新奇,就是李渊也被他的话给逗乐了。

要知道当初李渊刚到长安时,是把太原托付给这个老四的,结果这混球没几个月就把祖地给丢的干干净净,李渊气的就差提刀砍了这个坑爹的蠢儿子。

从那以后,李渊是不敢再把重任交给这个行事荒诞的四儿子,最多就是让他跟在太子、秦王身边历练,免得整日只知道祸害江山百姓。

“不想如今三胡也知道替朕分忧了。”

喊了句李元吉的表字,李渊并没把老四的话放心上。可李元吉却不似玩笑,再次上前开口。

这次他开口对象不是李渊,而是他最亲的哥哥。

太子,李建成。

“大哥,你知道四弟我没有部曲,你可愿将太子府部将借我一二?我只要一万兵马,定能守住北境边疆。”李元吉话语间神色严肃,不论是不是一时大脑发热,但李建成能看出自家老四是动了真格。

说借人或许未必,但这是在让他表态。

李建成其实不想点头,他也知道李元吉究竟几斤几两,可若不答应,那之前笼络四弟那么久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他太清楚自家四弟,不管做什么都任凭喜好。而一旦让他不高兴,这臭小子是真的会说翻脸就翻脸。

李世民和李元吉不和,不就是因为老二从不会惯着老四。

如此思虑再三,李建成侧身抱拳:“父皇,孩儿以为四弟自从及冠后,这一年多来已是乖顺许多,几番出战为大唐立下了诸多战功,合该再给他一次机会,为父皇尽孝,为大唐尽忠。”

“再则,三妹账下几位大将都在太子幕府,娘子军旧部整编完毕也该重归战场稍加历练,不如便遂了四弟心愿,孩儿让三宝将军从旁辅佐,以三宝将军老成持重的性子,足以辅佐四弟。”

既然要开口帮李元吉,李建成索性借此机会办成另一件事。

他吸纳马三宝入太子府是不久前的事,但想让马三宝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李建成自知还需要时间和机会。

马三宝是秀宁身边的总管,如今不过四十出头,距离老当益壮都还差那么些岁数,远没到混吃等死的地步。

不论是马三宝还是其他投入太子府的娘子军将士,都需要累积更多的战功。李建成目前给不了其他许诺,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上战场,就如同二弟身边的天策府将领一样。

但他身为太子,若非举国之战,他肯定不会轻易上战场,这么一来太子府将领论战功就很难和天策府相提并论。

没有战功,保不齐身边将领心底会想些什么。御下之道李建成自问要比李世民强出一头,他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李元吉见自家大哥果然力挺自己,而且还愿意将马爷调派出来,顿时向李建成投去感激目光。

坐在左侧的李世民则是冷眼旁观,就像没看到自己这俩兄弟在‘眉目传情’。

李二可以不管他俩,身为皇帝的李渊不行。

看了眼下方的几个儿子,李渊面无喜色的开口:“太子赞同元吉总管一方军务?”

没等李建成再回答,李元吉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父皇,大哥都说帮我,您就让我去吧,这回我一定能再打个大胜仗。不过,不过孩儿还想再像父皇借一人。”

“呵~朕答应让你去了?”

李渊没好气冷哼,随后低问道:“说罢,你要借谁?”

李元吉当下开口:“孩儿想借兵部陈侍郎随行,陈侍郎的本事,孩儿在洺水便见过,不想今日再见更胜从前,还请父皇恩准。”

兵部陈侍郎?

随着李元吉话音落地,李渊与百官不由看向还没退回席位的陈骏。

陈骏也是一脸惊讶。

这特么,关自己什么事?

李元吉想作死,拉上我干嘛?

在陈骏心底,与其跟着李元吉,他情愿去灵州找李道宗。至少和李道宗在一块,两人还是能够愉快玩耍的。

第八十九章 职、位、勋、爵

又要出征。

迈步走出太极宫,陈骏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复杂,以至于殿外站着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和尚都没去理会。

陈骏对领军征战并不排斥,他只是本能觉得李元吉很不靠谱。跟着这么个纨绔,保不齐会有什么幺蛾子等着自己。

只是想在长安混口饭吃,圣意还是要听的,特别是在李渊亲口加封右武卫将军,并赐勋上护军之后,就更没法拒绝李渊的调令。

大唐开国虽然才短短数载,但因为用的是前隋的底子,很多制度只需要稍稍改动便顺利推行天下。

就如加封升迁体系,虽然比前朝繁复,但也十分明了。

最普通的官员,基本上都只是担任职事官,就如陈骏的兵部侍郎,这是陈骏目前的本职工作。

除此之外,少部分功勋官员则会有爵位和散阶官职。

爵位除了王爵外,自然是公侯伯子男,这一点在华夏已经承袭了近两千年。

散阶则是平日并无实职的官位补充,就如陈骏所领右武卫将军,平日并不需要点卯练兵,几乎等同于散位,而且阶位不低,已是三品大员。

当一名唐朝官员既有职事官又拥有散位时,月俸薪水是二者取高位,换而言之就刚才朝堂上李渊一句话,陈骏的月薪直接从四品级别提升到了三品。

想到自己工资大涨了一截,陈骏才勉强平复心情。这次出征无非就是给李元吉当保姆,要说坏也没坏到太糟糕的程度。

而且方才李渊除去给出散位封赏外,还给了陈骏另一份厚礼。

勋位!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渊自己都清楚,开国时大肆封赏赐爵太过豪爽,搞得如今爵位在长安都有些掉价。

为此只能另设十二转爵级,最低武骑尉,最高则是上柱国。

到目前为止大唐受封上柱国的官员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全都是军中顶梁的开国大将。至于陈骏所受封上护军,也只比上柱国、柱国略低,和他的散位一样同样视为正三品。

也是从这一刻起,陈骏才算是职位勋爵四官俱备的大唐核心高官。

………

在兵部呆了一整天,主要是把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好在陈骏在兵部管的东西不多,之前又做了很充足的三年计划书,所以即便离开长安几个月,职方司和兵部右堂都不至于因为主官不在而无所事事。

当然,陈骏不会承认之所以给下面的官吏布置多年计划,是为了更方便自己偷懒。

随着日头西斜,陈骏带着许尉等人的道贺离开了皇宫。

沿途返回府邸,陈骏刚进府就看见一道倩影在前院逗弄着一只大狗。

大狗体型巨硕,毛发浓密向外蓬松,陈骏刚跨过府门时没仔细看,还以为殷温娇溜的是一只狮子。

不过等他走靠仔细瞧了瞧,才发现眼前的大狗看上去很‘壮实’,不过是毛发伪装出来的。四条小短腿一看就不是狮虎豹那类食肉性动物,虽然这货的脑袋看着着实有些凶。

“这是丫头你养的松狮犬?”抬手撸了一把狗毛,陈骏有些好奇的开口询问。

自从自己搬进府里,殷温娇可是有段日子没来过。

今天不但人来了,还带了条狗。

“松狮?这分明是一头猲獢。”殷温娇闻言顿时撇嘴,随后道:“要真是头狮子,我可不敢往你这送。”

“额,猲獢就猲獢吧。”

陈骏不禁摇头,虽然可以确定这的确是一头松狮犬,但他可不想用一千多年以后的叫法和殷温娇争辩。

狮这种东西,在目前的中原来讲,论珍贵程度可以说堪比后世大熊猫。

在长安出现的狮子,无一不是要献给天子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陈骏还没听说有哪个西域国家给李渊送狮子,只是和罗士信他们闲聊时听说,宫里有前隋时送来的狮子。

和狮子比,松狮犬的档次自然要低了许多。

不过与长安常见的田园犬、沙皮犬比较,猲獢的数量还是很稀有的。

陈骏正想问这狗的来历,殷温娇便已经拍手笑道:“说来能得此犬,也是因为你。若非你提议在西市购置酒楼售卖火锅,想来也不会有天下群商汇集一堂的景象。”

“昨日有位从吐谷浑来的行商想进雀舍吃火锅又没现钱,就拿了一窝猲獢抵做饭资,柳伯看这家伙还算有趣,便收下送去了府里。”

吐谷浑?

听到殷温娇开口,陈骏不由挑眉。

相比吐谷浑这个不太熟的游牧国度,陈骏更熟悉的是吐蕃,但这不代表陈骏就对吐谷浑一点印象都没有。

在陈骏对历史脉络的零散记忆中,吐谷浑的作风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作死。

袭扰隋朝,被隋朝教训一通后臣服。

大唐立国后,又跳出来蹦跶。

等被大唐教训一番,又去骚扰还没走向巅峰的吐蕃。

在吐蕃那讨到便宜回过头继续骚扰大唐,之后自然是再次被狠揍,最终被整顿完毕的吐蕃一口吞下。

就这么一个不断在作死边缘试探的游牧国度,也会有行商?

如果自己的大致记忆没问题,眼下吐谷浑似乎是该出来搞事情了。

“拿这么名贵的猲獢送人,倒是奢侈的很。”

陈骏眯了眯眼眸,随后开口:“让柳掌柜那边盯紧点,看看我们的贵客流连雀舍,往日都会邀请什么人共饮。”

殷温娇不笨,立刻挑眉道:“光蕊你怀疑那行商身份?”

陈骏闻言,轻笑摇头:“其实不用怀疑,就以如今天下诸国的态势,又有哪国行商是完全干净的?不过是看他所做是否真的过分,若当真另有密谋,向县衙通禀便是。”

间谍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有。

而商人行走千里,天生就具备做间谍的潜质。陈骏对此毫不意外,甚至在琢磨用火锅赚钱的时候,就隐隐有这种想法。

雀舍如今往来非富即贵,这些人嘴里消息用的好,说不准同样价值连城。

再次伸手揉了揉狗头,陈骏问道:“你不是说还有一窝小猲獢,放哪去了?”

“都在后面庭院。”

殷温娇指了指身后,努嘴道:“你这宅子冷冷清清,多养几只猲獢可是热闹不少。唔,都忘了恭喜你,今日殿前力撼突厥狼神,陛下又给你升官了。”

第九十章 一人升官,众人来附

“陛下升我的官,可是有条件的。”

起身走向西亭,陈骏开口道;“再过几日,我便要随齐王北上银州,说不准要等岁末才能回来。”

殷温娇已经知道了这事,所以一点都不意外,反而抱起猲獢后笑道:“那又如何,如今还有谁能伤的了你?”

“战场刀剑无眼,那可不一定。”

陈骏耸了耸肩,边走边说:“不过这次我没打算太招摇,反正齐王带出去的兵马是你们娘子军刚整顿完的一万人,太子也说要调三宝将军随齐王左右。如果突厥来势不大,我想马爷足以应付,我就跟着打个绕。”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要小心,如今突厥肯定对你恨之入骨,若是让他们知道你随军出征,保不齐会对你不利。”一路走到凉亭坐下,殷温娇才放开了怀中大狗:“要不趁着还没走,你把三宝请来府中,我介绍你们认识?”

“那就不必了,我和马爷虽说谈不上熟,好歹上朝时常见,没必要请他在这时候过府。”陈骏稍稍摇头,随后道:“倒是另外一事,还真要麻烦丫头你。”

殷温娇点头:“你说。”

陈骏接话道:“之前我拜托柳掌柜帮我送一封家书去老家,将我父母接来长安。如今出征在即,等二老到长安我肯定不在城内,还得劳烦丫头多多照拂。”

“这事我记下了。”殷温娇默默颔首,转过身去逗弄一旁小松狮犬时,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那你先玩着,我换身衣服,待会炒两个菜一起用餐。”

陈骏说罢便走向后院,将朝服换下后出来,正准备去厨房,却见负责看府门的老黄头匆匆走来:“大人,孙大人和齐法曹来了。”

“哦?”

陈骏当即停下脚步,问道;“人呢?”

老黄头回答道:“老头带两位大人去了东厢房,殷小姐方才瞧见他们进来,便先一步回去了。”

“你去吧。”

陈骏当即摆手,随后对身侧珺儿说道:“今日晚饭就在东厢房吃,让人先送茶过去,多准备些吃食。”

“是的,大人。”珺儿乖巧点头。

陈骏则踱步走向府邸东侧,刚进院落就瞧见孙闵、齐浑正站在花圃旁小声说着什么,当下走靠:“伏伽大哥,齐法曹,你们怎么一块来了?”

孙闵恰好抬头,笑道:“这不是见光蕊老弟高升,特意过府祝贺。”

“这感情好,里面请。”

抬手与两人一同进屋,陈骏坐下后说道:“我与伏伽大哥之间无需那些虚言,往日可不见你来我这,今日来定是事出有因,还不快快道来。”

“哈~光蕊都这般说了,老哥我只好直言。”

孙闵见陈骏并没摆出什么架子,依旧和从前一般,脸上笑意更浓:“这次来找你,实是齐浑有事相求。”

陈骏没有着急问,只是扭头望向齐浑。

齐浑这时神色有些紧张,踌躇了一会才开口:“大人,我想随您出征。”

出征?

好好地万年法曹不干,要跟着自己去战场?

陈骏目光上下扫过齐浑,见他虽然紧张,但却没有后悔的神色,轻笑问道:“可是在县衙受到刁难?独孤娄看着就不像心胸宽广的人。”

齐浑这时眼角出现了一抹尴尬,但很快便摇头:“此事与县令无关,只是下官实在不似伏伽那般才得兼具,担任一县法曹都颇为吃力。与其如此,不如横刀立马去沙场搏个出身。”

陈骏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齐浑不愿多提县衙的事,至少能看得出来这家伙不是背后议论是非的人。

或许能力的确差孙闵一截,但品性还算不错。

给个机会又何妨?

自己如今官居三品,说起来抛开兵部不算,在长安连半个自己人都没有呢。

陈骏此刻心底已有决断,只是脸上依旧平静,孙闵在一旁看着,不免帮腔道:“光蕊,我与齐浑相识有十数载,今日是他头一回找我帮忙,让我将他举荐至你账下。若非齐浑真心想随你北征,我是不会来的,更不会开这个口。”

“伏伽大哥不必说的这般沉重,我答应便是。”

陈骏当下点头,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你爷清楚,我并非行军总管,只是一员随军战将,即便和齐王说了,也要不到什么高位,恐怕齐浑到我账下还得从旅帅做起。”

话音刚落,齐浑便连忙点头:“不打紧,不打紧,能跟在大人身侧,便是火头小卒亦无碍。”

“呵~那就这么说,我明日会给你安排。”陈骏轻轻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在我这吃个便饭再走。”

孙闵见‘大事’敲定,轻松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偌大长安如今谁人不知你陈光蕊最善食之一道。”

陈骏对此只能耸肩,毕竟在‘吃’这件事上,他比唐人多出了一千多年的经验。

一顿丰盛晚饭吃过,将孙齐二人送出府,陈骏便回房歇息。

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才醒,伸着懒腰翻身爬起,陈骏不由感叹自己已经好久没睡的这么饱了。

若非昨日殿前一番议事,导致今天很多部门都要抓紧办公,他现在肯定在宫外等着早朝常参。

吐了口气起床洗漱,陈骏今天终于有时间坐下好好吃顿早饭,不必像往常那么赶。

只是他正坐在院中吃着早餐逗着狗,不妨门房老黄头又急匆匆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烫金名帖。

“主人,崔府大管家方才亲自送来的。”

“崔家?”

听到这个字眼,陈骏不禁拍了拍脑门。

是啊!

自己和崔家,还有一件约定好了的事没做呢。

打开名帖,里头的内容除了恭贺高升以外,就是有过府拜访之意。

“还是这些名门望族讲究,串个门爷要先投个拜贴。”陈骏稍稍轻笑,随后抹了把嘴;“送贴的人还没走吧?把笔墨取来,我得给他崔家回一个。”

吃剩的早餐撤下换上笔墨,陈骏当即提笔。一番恭维的话写完,便在末尾添了一句,下朝后在府中静候。

“拿去给他。”

将手中回帖递给老黄头,陈骏右手轻敲案桌。

崔家是够能等的,之前自己不提,他们半点‘上门催债’的意思都没有。

自己如今受封勋位,刚过一晚便来了。

千年世家,养的都是一群老狐狸。

第九十一章 师说

将崔家投递拜帖的人送走,陈骏也差不多要出门。先去了一趟兵部,随后便直接进了武卫大营。

和当初的左骁卫一样,原本右武卫的大将军一职也是空缺,但因为齐王自请北上抵御突厥,李渊索性先让他挂着大将军职位。

陈骏对李渊的安排自然没什么可说,进了大营便准备找李元吉报道。然而等他来到中军大帐,眼前压根就没有李元吉的影子。

就马三宝一人,似乎是在帐外等着自己。

“马爷,齐王不在营中?”熟络上前与一身披挂的短须精瘦的中年大将招呼一句,陈骏表情有些无语。

李元吉那个皇室败家子,昨天让人去兵部传话说今天开会来着,怎么都这个点了还没出现?

“老夫可当不得侍郎这般尊称。”马三宝这时也上前了两句,摆手之余又说道:“不知是谁说北山有大虫,齐王一早便出城猎虎去了。”

开口说话时的表情虽然不像陈骏那么明显,但眼底同样有几分不乐意。

跟着李秀宁时,公主可从不会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情。

“打猎?”

陈骏闻言不禁嗤笑,嘲弄摇头:“到底是齐王,罢了,多说无益,既然今日无事,我便回府歇着。”

“侍郎请慢。”

马三宝这时抬手,说道:“齐王虽不在,但方才已派人来,命我在这等着侍郎,先带你熟悉熟悉军营将士。”

陈骏闻言稍稍点头,李元吉不靠谱是意料之中的事,好在这支兵马有马爷统帅也就够了。

跟着马爷将营内校场逛一遍,和众多正在执勤、训练的中郎将都见了一面,陈骏领了自己的一身行头也就从右武卫离开。毕竟军营操练的事他不打算插手,真到了战场也没想和马三宝争指挥权。

当日傍晚时分,陈府大门前又来了好几架马车。

陈骏敞开大门迎客,为首长者是如今赋闲在家的前隋齐州别驾崔信。

崔信如今已过天命岁数但驻颜有术,从面色上倒是看不出像是五十多岁的老头,看着就和马三爷差不多年纪。

但在长安崔宅,却是以他最为年长。

在崔信身后,跟着两位年轻人,正是崔旻和崔刺史之子崔韫。前者是陈骏同科士子,后者自然是陈骏未来的弟子。

然而等崔家人下了马车后,旁边另一架马车走出来的人却是让陈骏有些意外。

竟然是杜如晦!

虽然奇怪崔家居然会与杜如晦一并造访,但陈骏还是跨步走出府门笑脸相迎:“崔老,克明兄,里面请。”

随后与崔旻点头示意,便将这几位都请进了府中。

等众人都坐下了,陈骏便将目光转向杜如晦,意思很简单,今天是崔家来和自己商议收徒一事,你这个秦王府属官跑来凑什么热闹。

杜如晦看懂了陈骏的眼神询问,笑道:“光蕊可能不知,我家拙荆乃崔公二女,此番我是受托而来。”

杜如晦的妻子是崔家人?

陈骏闻言挑眉,对崔家又有了新一层认识。

虽说从朝堂上看,如今长安的四品以上大员没有一个姓崔的,但崔家依旧没有完全和长安隔断。

更别说在长安之外,还有像崔颌那样的一方大吏,加之山东一地崔家声望都快比孔家还高,如此一来家族地位自然是根深蒂固。

将目光从杜如晦身上移开,陈骏望向崔信说道:“崔老,收韫小子为徒,我与刺史早有约定,您大可放心,我自是不会食言。但前日陛下已命我整装出征,我看正式收徒的日子是否再向后挪挪?”

崔信捋动短须,缓缓开口:“上护军年青有为,老朽本不该存疑,然为人师者从不以官位几品论高低,老夫今日托大,有一事想请教。”

这是要当场面试?

陈骏有些哭笑不得,但老头言辞中并无针对,陈骏当下点头:“您请说。”

崔信显然在来之前就打过腹稿,当即问道:“不知上护军以为,何为师?”

“崔老这一问,可是问的有些大了。”

陈骏笑着接了句话,深吸了口气:“师者,无外乎传道受业解惑。我等芸芸众生,无人能生而知之,但凡心存惑疑,自当向人请教。若崔府为韫小子择师,只为我与他之间的师徒关系,又或者仅仅是为了让我教导他识文断字、诵读五经,我想这小娃娃也没有拜我为师的必要。”

一番话说完,崔信轻轻颔首,但很快又继续问道:“既然上护军所言以传道为首、解惑为末,不知又有何道授与弟子?”

“那便要看我的弟子自己想学什么,昔年孔圣人因材施教,三千门徒所学所知不尽相同,圣贤授课之法放之今日亦无不可。”

陈骏闻言直爽一笑,他说的其实很简单,在他的收徒计划中,并没有什么直接拿出三字经、千字文乃至拼音、阿拉伯数字之类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还是要看崔韫的兴趣。

当然,如今崔韫还小,是可以培养多方面兴趣的,反正崔家也有这个财力,又不等着崔韫学成赚钱。

只是陈骏的一句回答,却是让崔信捋须失笑:“上护军此言,可是博学自比孔孟?”

“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可谓先贤集大成者,我区区晚辈可不敢自比。”陈骏当下摇头,但顿了顿之后又调转话音:“但华夏自春秋起历经千百年岁月革新,这份岁月积淀,却又是先贤见不着的。”

“我不会比孔圣人更聪慧,只是我双脚已然站在万千圣贤肩头,目光所及之处,理当比先贤更远,崔老以为呢?”

陈骏的一句反问,不仅让崔信哑然,就连一旁杜如晦也是略有所思。虽说陈骏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没有半点实料,但字里行间都能听出他的自信。

他教弟子,不是自己会什么教什么。

是弟子喜欢什么、想学什么就教什么。

两者都是教学,但显然天差地别。

杜如晦自问,哪怕归为十八学士之首,国子监声誉最盛的人,他也不敢这般夸下海口。

想到陈骏允文允武的本事,杜如晦只得暗自摇头。或许是最近几月陈骏不是出征就是在兵部任职,他都快忘了对方乃是状元之资。

“老朽,今日受教了。”

崔信这时突然起身,拉着身旁崔韫恭恭敬敬给陈骏施了一礼:“老夫在此预祝上护军凯旋,大人归来之日,便是我崔府携六礼登门之时。”

第九十二章 乞巧节,磨喝乐

日落月升,转眼数日一晃而过。

大军出征之事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长安城内同样在为另一件事悄然忙碌开。

七月初七,照例是官员的节假日。

不用上朝陈骏也就没早起,直到屋外光亮全都照进了房中,才眯着眼睛翻了个身。

打了个哈欠起床更衣,陈骏左右看了眼,总觉得今天自己卧室少了什么。疑惑穿衣起身,还没推开门就看到窗外院子里挂满了衣物。

‘嘎吱’一声推开房门,陈骏不由扯了扯嘴角。

虽然他现在是有点钱了,但他其实穿用衣物并不多,算上朝服、铠甲、袍子之类的,勉勉强强也就二十套出头。

这会整个院子,除了他身上那套以外,其余的基本上全都晒在了外头。

“珺儿那丫头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陈骏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自己那侍女莫名其妙。好好地衣服前两天刚晒过,今天又拿出来晒,不嫌累吗?

正当陈骏准备喊人的时候,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抱着一个大箱子从书楼走了下来。

涨红着脸,鼓起来就跟个包子似得。

陈骏一眼就能看出小丫头手里头那箱子肯定装满了书,当下好笑走上前:“珺儿,你这是作甚?莫不是想趁着老爷我还在熟睡,准备我这些家当都拿去换钱?”

一边说着,陈骏走靠后直接一把托起了木箱。

已经照顾了陈骏一段时间的小侍女知道陈骏没有责问的意思,吐了吐舌头松开手:“大人,您忘了今日乞巧节,家家户户都晒衣晒书?”

“七夕有这习俗?”

陈骏闻言挑眉,随后脑海中浮出了零星印象。如今他脑子里记的东西有不少,不刻意去想还真没想起来。

脑海中的记忆一晃而过,陈骏将木箱放在院中石凳上,开口道:“是我疏忽了,今日是你们女娃的佳节,虽然陈府就你一个女子,但既然都过节,那也少不了你。给我说说吧,往年珺儿你都是怎么过节的?”

珺儿听到陈骏所说,先是抿唇轻笑,随后想到了什么,神色开始转淡,只勉强挤出笑意:“婢子从前在宫中,七夕无非是穿针取乐。”

陈骏看到珺儿的神色变化,心底清楚自己府上这小侍女心底也是藏着事的。

而且这丫头在宫中肯定也是最底层,就算有七夕节又能怎样?

宫里的七夕,和她可没关系。

想到这些,陈骏当下摆手:“走,收拾收拾,随我出门去外头转转,整日呆在府里容易把人给憋坏了。”

珺儿听罢也是露出了向往神色,但她开口却是说道:“大人,那先让婢子将这些书籍都摊开晒好。”

陈骏当下点头:“行吧,我去洗漱,不用你跟着。”

小半个时辰后,两匹寻常黄鬃马被侍从牵出。

与陈骏的战马相比,府里另外三匹黄鬃马不但个头矮,身上毛色也不是很亮,岁数更是不小,就稍微比驽马好一些。

不过这种马虽然上不了战场,但在长安城代步还是可以的。

陈骏与小侍女一人一匹,珺儿手边还牵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是绑在松狮犬的项圈上的。

骑着马遛着狗出门,陈骏其实也没多少去处。

长安城能逛的,无非就是东西市。东市已经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陈骏便直接打马往朱雀大街走。

一路上不紧不慢的从坊市穿过,不难发现绝大多数人家里都和陈府一样。

能晒的东西,基本都被拿了出来。有的为了醒目,还特意在家门口晾晒,简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要过节。

闲逛了将近半个时辰,陈骏才带着小侍女走进了西市。

到了西市,陈骏也就翻身下马。朝身侧丫头招了招手,笑问道:“珺儿以前可曾逛过这长安西市?”

珺儿脑袋一歪,嘟嘴道:“前朝时来过,入宫后便没再逛过了。”

陈骏点头:“那也有好些年了,今日你且好好逛逛,若碰上想要的物件,老爷我给你买下。”

珺儿笑了笑没说话,正要跟上陈骏朝前走的脚步,不妨脚边大狗突然定住了没动。

“汪~~”

猲獢低吼了一声,随后便一直呲牙。

珺儿双手拽着绳子,想拉却是没拉动半分。

陈骏见状扭头,往右侧瞟了眼便失笑:“这吃货,鼻子是真的挺灵。珺儿把绳子给我,你去右边那摊子买点烤肉。”

珺儿这时才看向猲獢低吼的方向,在两家刚开张的食肆酒楼中间夹角处,有个西域胡商支起来的小摊位。

从马背褡裢中取出一小串铜钱过去,珺儿很快就带回来了三串烤羊肉。知道是要喂给大狗吃,还特意让那胡商不要放太多配料。

走回来后,蹲下撕碎烤肉放手上让大狗卷进嘴里。

喂了一串便不再多喂,接过陈骏手中绳索:“大人,我们走吧。”

陈骏挑眉,点头继续往前。

或许是因为七夕节的原因,偌大的西市在这一日也被各种布艺占领,各种针绣摊位琳琅满目。

珺儿这时兴致也高了起来,就连步伐也比陈骏快上一些,在各个摊头游走,时不时的还拿起几个香包、挂饰细看。

陈骏对这些倒是不怎么感冒,但观赏一下五花八门的手工艺品未尝不可。这些东西在陈骏眼中一样是稀奇玩意,毕竟前世哪怕去一些特色民族旅游区,逛街时能看到的其实大多也都是机械化生产的东西。

纯手工制品,可谓少之又少。

渐渐地,越往里走便越接近西市的热闹之地。

刚放下一串蚕丝挂坠的珺儿也被热闹的呼喊声吸引,抬头瞧见前方又黑压压一片人群,当下指着说道:“大人您看那边,有好些人都聚在那呢。”

“去看看。”

陈骏本就是出来玩的,有热闹自然不能错过。

带着侍女走向人群,陈骏才发现前头是一座临时搭建的法坛,法坛四周围着起码有好几百人。

陈骏没往前挤,翻身上马便瞧见这几百人都在围观一种雕塑摆件。

“这年头,和尚就开始做生意了?”

目光所及之处虽然没看到法坛周围有光头,但那些摆在法坛四周案桌上的木雕、蜡雕,大多都是佛陀样式,要说跟和尚没关系,陈骏是一百个不信。

“大人,这是在卖磨喝乐?”

珺儿不知何时也坐上了马背,仰着脖子才瞧见案桌的物件,当下开口:“婢子听闻此物乃祥瑞巧件,去岁还有天竺大商向天子进贡一尊两丈高的。”

磨喝乐?

陈骏挠了挠头,对这玩意可谓一无所知。但看长安人对他的追捧,陈骏只能说卖家的广告软文做的非常优秀。

一个看上去并不复杂的佛陀木雕,冠以精巧祥瑞的名头,就能在乞巧节大卖,这倒是和自己元宵卖对联有异曲同工的妙效。

陈骏看过两眼,便不打算围观,只是正当他要调转马头时,法坛后侧走上来了几位大和尚。

先上来的四人都很年轻,但随后登上法坛的老和尚,却是让陈骏改变了主意。

披着金色袈裟的老和尚,陈骏依稀有些印象。

就在几天前,两人还在太极殿外擦肩而过。

第九十三章 佛宝,穿针

“阿弥陀佛~”

老和尚走上法坛宣了一声佛号,夹杂着几分梵音向四周扩散,原本还有些吵嚷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老衲乃佛门迦叶,今日有幸与诸位长安施主们共聚此地,便是一分因果缘法。”

“法,自有因果;缘,厝心有在。既逢佳节云游长安,老衲今日也愿与诸位施主们结个善缘。”

老和尚开口说的每一个字都夹杂着几分精神波动,虽然声音入耳有一种洗涤身心,去乏解疲的功效,但陈骏还是暗自运转体内光球,将这份精神波动止于体外。

与此同时,陈骏的双眸已然紧盯老和尚。这老家伙突然在长安街市出现,不可能仅仅只为结个善缘。

大概率是想做些什么,好提高佛教在长安乃至大唐的影响力。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很敬畏鬼神的,一些牛鬼蛇神装神弄鬼都能骗吃骗喝,更何况是这么一个拥有力的佛门罗汉。

陈骏还记得数月前出征时,自己帮罗士信守住了洺水城后去了秦王大营,房玄龄曾提过一嘴救走苏定方的道济正是迦叶弟子。此刻老和尚自报法号,陈骏哪能不清楚对方身份,当即打算静观其变。

而老和尚的话语也没就此打住,依旧在说着一些佛门趣事。就比如磨喝乐,是梵语直接音译的名称,但要说用汉话解释,却是‘化生’之意。

一样的故事,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效果往往不一样。

原本周围那些凑热闹的长安居民想买磨喝乐,大多都觉得新奇有趣,又或者是听说过曾经有大商人将这东西进贡宫中。

但现在听迦叶老和尚一点点的把磨喝乐解释清楚,却是纷纷露出了真正的意动,聚在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

陈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心想不能再让这老和尚继续说下来,再任由他口吐莲花般胡扯,那和在长安解释开坛宣讲有什么区别?

别说天子批没批准这种宗教活动,陈骏还准备继续去其他地方逛逛呢,哪有闲工夫一直听他瞎掰扯。

陈骏正准备起身,却不妨一袭白衣忽然从陈骏的对角人群中一跃而起,在空中滑翔了十几米飘飘落在法坛之上。

等对方稳稳落下,陈骏脸上不禁挂起了一丝弧度。

他都没注意到,殷温娇也来了。

当下目光向对面一晃,却是瞧见了深藏人群中的李秀宁。

既然二女都在,陈骏也就乐得继续看戏,也算是给殷丫头压阵了。

殷温娇在法坛前站定,右手一抖白衣长衫,便拱手道:“还请大师原谅在下未经首肯便擅自登台,我自幼与佛法有缘,今日偶遇迦叶大师,却是喜不胜收,才这般冒失。”

迦叶老和尚倒是养气功夫极好,一点都没责怪殷温娇打断他说话,反而笑道:“施主与佛相见便是法缘,心中有佛,佛当自现。”

“可我从未见过佛,心中即便有佛又如何辨得?”

殷温娇嘴皮子功夫不差,当下反问:“但我想大师一定是见过佛的,可否趁今日,也让我一了心愿?大唐如今安定天下,神佛理当眷顾大唐,眷顾长安百姓。”

“女施主此言,老衲明白了。”

迦叶这时点破了殷温娇女扮男装的身份,当下颔首:“也是老衲上了年纪,絮叨了许多,忘了今日来却是有一佛宝送与长安百姓。”

说完这句话,迦叶稍稍侧身看向一侧年轻僧人:“抬上来吧。”

说罢,四名僧人立刻转身走下法坛。

不一会的功夫,从法坛后方扯下了横挂着的几块麻布,露出了一尊差不多有半丈高的磨喝乐。

四人将磨喝乐抬上法坛,迦叶才继续道:“女施主所求,皆在此宝内。但想见我佛,却是要与佛门有真缘。”

殷温娇当即问道:“何谓真缘?”

迦叶道:“这一尊磨喝乐身上有针孔七处,谁能在二十息之内寻出针孔,并以我佛门金针渡入其中,缘法自会显现。”

一边说着,迦叶右手微微一张,一道肉眼几乎不可查的小型旋涡随之闪现,随后七枚闪烁着金光的,比发丝还细的长针出现在他手心中。

“今日众位施主皆可一试,不知可有人上台?”

随着迦叶询问,周围近千人当中很快就躁动起来。

长针穿孔,可不就是乞巧节最普通的比巧手段?

长安妇人虽说大多都身份不差,但会女工活计的可不在少数,甚至很多人在前段时间就摩拳擦掌的练习,等的不就是今日比巧独占鳌头?

殷温娇这时没有立即开口,稍稍侧身也看向了台下。

也就是两三呼吸的功夫,一位头上插着一支玉钗的妇人跃跃欲试的开口道:“高僧,我愿一试。”

迦叶含笑道:“这位女施主,请。”

随着妇人迈步走上阶梯,从迦叶手中接过金针时,眼底不禁多了几分紧张和虔诚。这可是佛法神力,她区区一介凡妇能拿在手中,还没开始比巧就已经兴奋的快晕眩了。

当老和尚低咳一声,道了声‘开始’,妇人连忙走靠磨喝乐,可这么一尊大雕像,若非真的是眼疾手快,哪有那么容易把几个针眼准确找出?

足足四五个呼吸才找着第一个针眼,妇人右手夹起金针往前一送,倒是十分精准的把金针送入了磨喝乐体内。

只是穿针动作再快,要找着针眼并不容易,二十个呼吸很快悄然流逝,妇人也就只找到了三处针孔。

等二十息过后,三枚已经放入的金针自动射出,重新回到迦叶老和尚手里。

妇人见状,只得遗憾摇头。

那发丝般纤细的金针穿孔难不倒她,若能再多给些时间,她觉得自己肯定能把针孔都找出来。

可惜,迦叶此时已经开口:“这位施主略显遗憾,还有谁要试?”

“我来。”

几乎是问话落地的下一个瞬间,马上有人自告奋勇的给出回应。

第一个上去的妇人都找出三个针孔了,这时上去一试难度几乎减半。这是开口说话的年轻女子心底所想,但等她真正走上法坛,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在下面其实只看到了个大概,上来才发觉想要一眼精准找出三个穿过针的针孔依旧很难。

接过金针开始穿针,虽说是占了头前妇人的便宜,但依旧倒在了第五针上。

紧接着又有好几位妇人先后登台,最好的一位也是遗憾的输在了最后一针。

至于周围男子,却是没人开口。

穿针之类的比试,实在不是大男人所擅长的。

当第八位登台女子无奈退下,迦叶正要开口,一旁殷温娇往前跨了半步:“这一次让我来试试吧,本姑娘不用二十息,五息足矣。”

第九十四章 大师身上银两可够?

五息!

殷温娇说完,便从迦叶手中接过了金针。

十指夹着细针稍稍向后纵跃,左手三枚金针在同一时间离手。

‘唰唰唰’

金针应声划入针孔,每一根金针的投掷都精准无比。

而且在这三处针孔中,有一出位于磨喝乐雕塑下颚的针孔是之前尝试过的长安小姐妇人们都没能发现的。

金针入孔,殷温娇随之落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右手四枚金针随之脱手飞射,很快便钻进了磨喝乐体内。

当七根金针全都入体,外表略显黝黑的磨喝乐忽然闪现出一道道金色溢彩。像是触发了机关的摆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原本这一尊磨喝乐是保持着站立姿态的,这会随着手臂和下肢的晃动,整个身子开始下蹲,最终形成双手合十的坐姿。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洪亮的佛语从法坛向四周扩散,磨喝乐体内金光逐渐汇聚于双瞳。光芒从瞳孔向外照射,最终在祭坛上空形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佛门寺庙。

看到这一幕变化,法坛周围顿时响起连声惊叹。

长安居民即便再怎么处于这个世界的文化中心,依旧只是普通百姓。眼前出现的变化,对他们而言不亚于神迹。

“这是,魔术还是法术?”

陈骏眉头一凛,这个世界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都看不出眼前磨喝乐改变形态的原理。

只是看戏看到这,陈骏大体明白了佛门神僧入长安的心思。

之前没能拿突厥来使立威扬名,自然需要通过别的方式来提升影响力。偌大的长安只有一座前朝建成的寺庙,陈骏不用想也知道佛门肯定不满意。

从那天殿前情况来看,李渊其实未必崇佛,李家父子当中估摸着就李建成和佛门关系很深。可若只有太子这一层关系,佛门想让李渊同意在长安大兴土木建造庙宇,其难度堪比让李渊改立李世民为太子。

无法直接从皇宫入手,佛门能做的只有试探长安百姓。若能在民间获得极高呼声,到时一座庙宇不够满足百姓的诉求,新建也就是理所当然。

心底揣摩清楚佛门的想法,陈骏坐在马背上缓缓抚掌。

掌声不大,但却在刹那间吸引了迦叶老和尚的注意。

二人四目相对,迦叶双手合十轻声道:“老衲,见过将军。”

前几日进攻,迦叶虽然没入殿,但站在殿外也能感受到陈骏的一拳之威。

而且因为修为逼近真神,迦叶能察觉的东西其实更多。

“见过大师。”

陈骏稍稍点头,随后抬起手中马鞭指向空中:“在下看得出来,这七宝琉璃一般的庙宇,应该是大师精心设计准备。既然大师说要将它赠与长安有缘百姓,而佛门应当不会拿区区机括玩物当宝,这是否是指佛门有意在长安新建一座与它一般无二的寺庙?”

“如此有缘者方能聆听佛音,不知在下所说是否正确?”

随着陈骏问话传开,周围长安百姓顿时恍然。

原来,这尊磨喝乐还有这一层意思?

当众多目光集中法坛等待迦叶回复时,老和尚稍稍一愣,便含笑点头:“若长安的众多施主皆愿礼佛,老衲自然愿意将佛法东传。”

陈骏对老和尚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说他就是故意提了这么一嘴,当下笑道:“那么问题来了,不知大师身上银两可够?”

银两?

迦叶被陈骏这么一问,顿时有些哑然。

眼前这位唐朝大将所问实在有些跳脱,好端端的怎么就扯上钱财了?

迦叶没有说话,陈骏当下说道:“大师您刚来长安可能不知道,长安地价可不便宜的,要想建这么一座寺庙至少得一坊之地,耗费钱帛恐怕万金都不够。既然佛门要将这么一座庙宇相赠长安,想来应该购置土地,再出资聘请匠师、杂工,如此朝廷也好挪迁坊民,长安周边乡村赋闲之民也能额外多些收益。”

“若大师当真有出资建造庙宇的打算,还请务必及早告知,在下愿在朝中助一臂之力。毕竟这么一桩大事若办成,最少也能让千八百户人家吃穿不愁。这等功德无量的好事,我陈光蕊岂能错过。”

当陈骏几句话说完,迦叶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思。

虽然这位李唐大将言语中透露出的全都是友善,可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让迦叶眉头紧皱。

佛门建造庙宇,何时自己出过钱?

不是当地富户捐赠,便是各国国主主动下令督建。

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为此即便劳民伤财,反正下令要建庙宇的不是和尚,怎么着都与他们僧人无关。

可陈骏今日一番话,却是直接打破了这一层规矩。

若是换了个人这么说,迦叶无非就是一笑了之,都不用太理会。可说这话的人是陈骏,从目前来看估摸着就是大唐最为厉害的神将。

陈骏开口,代表的便是他的态度。

佛门入长安,可以。

兴建庙宇,也可以。

但有一个前提,一切都得佛门自己出资出力。

否则的话,眼前之人肯定会横加阻挠。

迦叶霎时间想清楚这些,看向陈骏的目光中不禁增添了几分思索。

片刻后,缓缓点头:“将军所言,实是老衲心中所想。佛法东传理应造福一方,若是将来我佛门准备妥当,少不得要来叨唠将军。”

“好说,我府上大门随时敞开恭候大师。”

陈骏同样颔首,随即收回马鞭:“就是这尊磨喝乐,大师是否该将它收起来。弄出这般动静,惊动金吾卫便不好了,今日是乞巧佳节,莫要坏了这西市气氛。”

迦叶闻言,当下走靠磨喝乐。

从胸部取出个圆盒将之前殷温娇放入的金针抽出,很快半空中的光影便跟着消散。

等他将圆盒重新放回去,磨喝乐又‘咔嚓’、‘咔嚓’的发出一连串响动,恢复成了最初的站立模样。

转过身将金针递给殷温娇,迦叶开口道:“这位女施主,此物即刻起便是你的了。”

“多谢大师相赠。”殷温娇稍稍把玩,将金针放入腰侧的布囊。

“佛宝既赠有缘之人,老衲便先行告辞,诸位施主可再瞧瞧其余磨喝乐。”迦叶双手合十与众人道别,很快就带着四名随行僧人离开法坛。

殷温娇此刻也已经跳下了法坛,迈着步子走出人群来到陈骏身前:“带着小侍女出来闲逛,还这般惹人注意?”

“过节嘛,闲来无事四处走走。”陈骏稍稍摇头,翻身下马时向从另一侧走来的李秀宁略微躬身:“下官,见过公主。”

“将军不必如此。”李秀宁右手轻抬,目光扫过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雀舍吧。”

陈骏自然没什么意见,而且他也知道李秀宁要说什么。

一行人很快离开法坛走进了不远处的雀舍酒楼,等进了顶层包间,李秀宁还没坐下便问道:“光蕊你可是觉得,佛门势力入长安已成定数?”

第九十五章 驾驭文明,河西段德操

随着公主开口询问,跟着一同上楼的珺儿十分机灵的带着大狗走出房间,顺带还掩好了房门。

陈骏目光扫过二女,缓声道:“公主以为,大唐应该与佛门反目?”

李秀宁当即摇头,大唐若能与佛门反目,早在一年前窦建德伏诛时,父皇就打算清扫五台山了。

见她摇头,陈骏才接着说道:“既然不能与佛门反目,大唐又能拿什么理由阻止佛门入长安?更何况如今太子与佛门交情不浅,佛门在长安建造庙宇是迟早的事。”

“与其等着将来糊里糊涂为佛门大兴土木,不如把一些规矩事先说出来。就如我所说,佛门入长安未必是坏事,如果他们能解决数百户近一两千百姓的吃住,让他们开坛传法又有何不可?”

陈骏说的道理很简单,二女都听得明白,但殷温娇还是摇头:“从汉时建白马寺起,就没有这般先例,佛门岂会答应?”

殷温娇的疑问,也是李秀宁的想法。

纵观佛法东传,佛门并不急于建造更多的庙宇,往往都先上层,再借力传法。若水条件太苛刻的话,佛门大可暂缓他们的计划,等待未来发生变化。

就比如,太子登基。

二女所想陈骏其实也明白,稍稍摇头后笑道:“若大唐愿成为佛国一员,那我今日全当什么都没说。可要是大唐想维护自身国运,确保自主独立,总会面对其他文明。今日是佛门,明日或许还有草原神祗,甚至于南疆,大食。”

“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大唐想居天地之中哪有那般简单?不单要包容大唐以外的文明,更需要驾驭它。做不到这点,大唐最终只会与西域诸国一样,成为文明附庸。”

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华夏从古黄河文明一路发展至如今的大唐,说是开辟荒野也好,武力征服也罢,即便朝代更迭,文明扩张也没停下。

虽说这个世界受到高等文明影响,但大唐绝非没有还手之力,而且暂时也上升不到文明战争的层次。

现在若不摆正姿态,将来见了佛门菩萨、佛祖岂不是要跪舔?

作为大唐开国公主,李秀宁当然不希望偌大的九州之地成为他国附庸,当即颔首道:“此事,我会进宫向天子细说。”

“有秀宁姐姐支持,想来陛下不会轻信佛门。”

殷温娇脸上浮出一抹俏皮,努嘴道:“再加之秦王与佛门素无深交,那些大和尚想在长安广纳信徒恐怕是不太容易。”

陈骏稍稍耸肩没有接话,他与佛门没什么很大的仇怨,并没有要死怼和尚的意思,仅仅是不赞同给佛门诸多优待。

身在大唐,如今都已成了长安三品大员。陈骏自觉无法置身事外,毕竟只有大唐兴盛,他的小日子才会好过。

好在大唐开国君主并不像后世传的那般无能,而朝堂中心亮眼明的更是不在少数,陈骏相信自己今日在西市的一番话传开后,支持的肯定比反对的人要多。

轻松起身走至窗沿,陈骏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座古代帝都。虽然没有任何现代化设施,甚至于地下排水系统都没有,到了中午排水明渠就会散发出腥臭味,但依旧是瑕不掩瑜。

“诶?”

“现在外边都有水煮摊位了?”

目光从远处收回,陈骏发现了有趣的一幕。

在雀舍酒楼边上不远处,有两个手推车面对面停在那。手推车上摆着炭炉,架着个铁釜,边上是串好了的一些零散肉食。

看样子是刚出摊,但周围很快就围上了逛街的游人。

看着一根根串肉下锅,陈骏不由失笑。到底是不能低估古代人对吃的探索,自己弄出火锅才多久,这就有人摆出了沿街串串。

“他们都是一些之前跟着卖烤肉的小贩,这不是看到水煮烤串受人追捧,而且要比烧烤更方便,便开始跟着卖一些零嘴。”

殷温娇这时开口,解释道:“不过这种小贩做的生意,原本就与我们雀舍不同,倒是不用担心它们会把生意抢了去。”

陈骏当然不担心这一点,但坐回案桌边之后还是提醒道:“抽空也要派人去看看,不怕他们能抢走食客,但要提防投机取巧之辈为了暴利不顾道德,如果有人在雀舍门外吃了臭肉、死猪肉而染病甚至暴毙,不论对雀舍还是火锅都是颇为严重的影响。”

关于食品安全问题,陈骏在当初拿出烧烤时就和柳掌柜再三叮嘱,加之在雀舍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柳掌柜还是很放心的。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陈骏担心有人铤而走险。甚至于可以肯定,暴利当前动人心魄,迟早会有这么干的人。

殷温娇这时才认真点头,以前这事或许轮不到殷家操心,但如今雀舍执长安酒肆牛耳,是该多加注意。

………

过了七夕节,没过几天便到了七月中旬。

出征大军准备妥当,消失了好些天没见踪影的齐王终于回到城中,还带来了他的战利品。

两张大虎皮!

只看虎皮略微陈旧的毛色,陈骏哪能不知道这显然不是齐王新猎的。说不准就是瞧见了谁家有好东西,上门敲诈去了。

陈骏现在是懒得搭理李元吉,十二日大军开拔便独自领着前军先行。一路北上不紧不慢走了不到半个月,便抵达了如今大唐西面边陲延州。

到了延州,基本上就等于到了北击突厥、梁师都的最前线。陈骏领前军安营扎寨,没等后方齐王赶到,就先见到了从州城匆匆赶来的延州总管。

受长安委任督战河西,深受天子信赖的一员宿将。

段德操。

与这种真正的沙场宿将会面,陈骏可谓颇有好感,见对方入营,当下笑脸相迎:“段将军,此番我等前来,不免叨唠了。”

“上护军客气,你我皆为大唐勠力效命,何来打搅叨唠?”段德操是提前就接到了传信的,此刻看向陈骏,眼中同样十分好奇。

在大唐他也算得上一员‘老将’,不仅担任延州总管一职,还兼任鄜州道行军总管,左右武卫中的几个将军位也是有他一把座椅的。

只是他如今身居高位,靠的都是多年战场厮杀积累战功。在灵州还没有太多兵力相助时,他独自领军与梁师都周旋,几次三番让梁师都和突厥兵马在河西铩羽而归,把长安北面牢牢攥在手中,可谓一国之屏障。

大唐军中诸多战将的情况和他其实差不多,然而唯独陈骏一人,在此之前其实只上过一次战场,真要说战功未必能比泼天。

如今官位,却是和他段德操相差无几。

二人都是十二卫将军,稍有差别无非陈骏身上有上护军的勋位,而他段德操则是一方行军总管。

年纪轻轻不到一年就被提拔至这等高度,段德操可不会觉得这是天子眼瞎,看不到他人功劳,唯一的解释便是眼前青年有他的过人之处。

而且,端的厉害。

第九十六章 定战略,架空李元吉

一番笑谈,陈骏将段德操请进了自己的大帐。

陈骏的意思是让段德操先在这吃顿饭,坐下来慢慢等李元吉,但段德操走进大帐看到挂在一侧的地势图后,却是驻足停在了旁边。

陈骏见他看的入神,不由开口:“将军乃沙场宿将,可有什么指教?”

段德操没说话,望着地图沉吟了有一会,才一拳砸在银夏二州上方:“此番齐王引兵前来,秋末若有战,定要将梁贼先赶回朔方。”

将梁师都赶走?

陈骏闻言轻笑,不难看出段德操已经烦透了梁师都。想着这位在河西与梁师都交战了好几年,便问道:“在将军眼中,梁师都此人如何?”

“贼寇之流,若非依附突厥,他岂能有命活到现在?”

段德操不屑的回了一句,说道:“此人将兵毫无章法可言,只知聚兵势蜂拥攻之,一旦得势便猖狂不矣。去岁一战已让他伤筋痛骨,此刻手里能用兵马不会多出两万,其中大半还是从周边强掠的乡民。”

陈骏对此并无意外,梁师都要是兵法大家,背靠突厥早就长驱直入兵临长安城下了。但此人虽然不济,可谁让他认了突厥可汗当爸爸,当下问道:“银州突厥兵马有多少?将军可与他们交过手?”

段德操点头:“自从老可汗身死,突厥新任可汗颉利坐稳宝座后,先后共派了五千轻骑助阵梁贼,这股突厥骑兵每每出没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夏州乃至西面盐州可谓深受其害。”

梁师都只有一万多兵马,突厥也就五千骑。

陈骏一边听着,一边在心底默默盘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这一趟过来,梁师都未必敢出兵扰乱河西百姓。

毕竟如今河西有段德操的八千兵马,灵州那边李道宗也有一万兵力,虽说不可能一股脑全派出来,可一旦发生战事从西面调动一支五六千人的部队还是没问题的。

加之李元吉手上的上万精锐,以及河东并州一地策应兵马。要按照梁师都的秉性,他没有个五万大军恐怕连出城的胆子都没有。

“五万兵马,也不是不可能。”

“若突厥铁了心要打一场打仗,颉利其实只要出兵一两万就够,代州杨政道那少说也能聚起两万余众。”

嘴角低喃,陈骏觉得自己还是不能低估梁师都的脸皮。

长安大军北上不是什么秘密,指望梁师都不向突厥求援是不太现实的,说不准他送出去的求援信早就摆在了颉利账中案头。

把这些思虑在脑海中过一遍,陈骏当即取下地图在案桌上摊开:“段将军你看,按照梁师以往的性子,此番得知我军前来,断然没有不向突厥求援的道理。突厥将此人视为南掠大唐的先头兵马,自然不会坐视他身陷重围而不理。”

“突厥一旦用兵,首当其冲便是引一支兵马至朔州,相助为虚督战梁师都为实。另一边为了不让并州兵马有空暇,定会以相同方式与逆隋合兵搅乱并州。”

看着陈骏抬手比划,段德操不轻不重的点头表示认同。这些大方向的战局是可以推演出来的,因为突厥也就只能做出这些安排。

有梁师都和杨政道在前,突厥除非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否则不会轻易动用本族大军,能派出万余兵马相助就算不错。

“战争规模大体如此,眼下我个人觉得,应当先商量出一个战略目标。”

在整个北境画上个圈圈,陈骏说道:“且不说并州战场,单是河西一地,方才将军也说了,至少要将梁师都赶出银、胜二州。这一点在我看来毋庸置疑,但我觉得应当更明确一些。”

段德操面露不解:“上护军此言何解?”

“将军应该知道,相比纵横草原的突厥,区区梁师都不过疥癣之疾。如今突厥势强,原因无外乎阿史那氏一统突厥各部,加之所谓草原狼神也眷顾阿史那一族,众多部落才能聚集一堂。”

陈骏稍稍解释,随即道:“在突厥内部,不服阿史那一族的人并不在少数,而想要取代颉利的更是大有人在。如今突厥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其余部族还在忍耐。”

“去年突厥算计河西、河东最终计划破灭,今年初又折损了好几位草原神祗麾下的神侍、神仆,试想一下如果这次颉利再派兵南下,却又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将军以为草原部族之间还能安稳?”

能吗?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颉利大概率不会派本部兵马出战,可要是这一万人都死了,其他部族会没意见?

草原上的人整天只知道放牛,但不代表他们都是傻子。没谁愿意当炮灰,到时不用大唐离间,跳出来反对颉利的都可能一双手也数不过来。

可若是颉利派出的是自己的本族兵马,那陈骏就更加安心。草原人口不多,损失一万精壮族人的颉利,别说能不能威慑众部族,恐怕草原萨满神殿也会考虑是否要继续支持他。

届时草原必定大乱!

段德操之前是没想的这么深,此刻被陈骏点拨,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绕着案台来回走了两圈,重重拍拳道:“想要生吞突厥兵马,恐怕得好好斟酌。”

“这是自然。”

陈骏双眸轻点,他之前也说了,先确立的并非战术,而是一种战略目标。

重生者的身份和自身实力的加持,让陈骏在先天上就站的比段德操要高很多,战略眼光自然也更好。

然而再好的战略意图,没有战术实施其实也是空谈。

陈骏这时也收起了看低突厥的心思,求问道:“突厥大军大多倚仗坐骑脚力,想要围杀骑兵,就得依靠周围地势,将军经略河西数载,可有心怡之处?”

段德操眉头一挑,陈骏问的内容正好说道他心坎里了,只是他刚要回答,却是想到这里只有自己二人。

顿时迟疑了一会,问道:“此战如何指挥调度,怕不是你我说的算,不如等齐王到了再议?”

等李元吉?

等他来干啥?

在陈骏心底,李元吉那脑子和梁师都可能真的就是五五开。

当下略微摇头,笑道:“将军为何还不明白陛下心意?陛下并未让秦王或是太子前来坐镇,便是有意成全将军河西威名。不论齐王或者马爷,他们和我一样对河西十分陌生,此战将军不指定战术,难道还真要委于他人?”

如今不在长安,李渊也听不到,陈骏直接把李渊给搬了出来。

而他所说乍一看其实有理有据,段德操听完便面色涨红,露出了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情绪。

见段德操面色如此,陈骏不由在心底暗笑。他独自领前军先行的另一个目的,到此基本上算是大功告成。

那就是,架空李元吉。

第九十七章 劝降遭拒元吉怒

翌日,傍晚。

眼看着落日斜晖,齐王李元吉终于领着中军八千兵马入营。

正主总算到了,段德操当即行礼:“末将参见齐王。”

“德操不必多礼。”李元吉右手一抬,将他大哥、二哥的派头学了个七七八八。

但李元吉终究是李元吉,话音落地便自顾自走进了前方大帐。脚步停都没停,显得方才那么句话十分敷衍。

段德操自己起身,与陈骏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齐王果然如此’的意味。

“都进去吧。”

一旁马三宝低语了句,三人便带着一众中郎将入帐。

随着众人分列安坐,齐王当即开口:“诸位,本王如今受封银州总管,此番领兵前来目的只有一个,为我大唐收复银州。尔等但何良策,皆可道来。”

李元吉开口询问,陈骏便将目光望向段德操。

段德操自然有他的计划,只是脸上依旧犹豫。

他没开口,马三宝率先问道:“敢问段将军,梁贼近日有何动静?”

“梁贼龟缩银州,并无多少兵马调动。”

段德操开口回答,随后思虑了一番,开口道:“去岁连番恶战,梁贼损失颇重,齐王既领兵亲至,末将以为不妨由您亲写一方劝降书信送去银州,以此信探一探梁贼虚实。若他心中有惧,定会顺势归降。若他已向突厥求兵,我等还得另做打算。”

这话一说,陈骏心底暗自摇头。

这种试探在陈骏看来多此一举,但想到段德操的计划的确有些得罪李元吉,当下也就没说什么。

无非就是一封信的时间罢了。

陈骏对此不感兴趣,李元吉倒是两眼一亮。

劝降梁师都。

若当真可行,那自己风头岂不是能盖过二哥?

要知道秦王征战多年,都还没办成过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事。

这件事,在李元吉看来是很可行的。

去年梁师都被揍的差点回不了朔州,肯定早就明白大唐的厉害。现在他领着大军前来,梁师都难道会不怕?

在李元吉想来,梁师都肯定是怕得要死,否则不会龟缩城中。之所以还没投降,或许就是等着自己送一封劝降书给他。

如此想着,李元吉甚至都已经琢磨好了劝降信内容。

………

转眼间,七月又过一日。

银州,雕阴郡。

郡治,儒林县。

儒林县是河西一地少有的几个大县之一,城高近两丈,县内人丁兴旺,没到傍晚便有袅袅炊烟。

而在这座城内,最为气派豪华的宅邸莫过于梁府。从前殿到后园,差不多占据了十分之一个县城。

而这座豪华府邸,就是梁师都的大梁行宫。

仅仅割据寥寥数县便在乱世称帝,麾下群臣全都效仿前朝,就连后宫也有许多佳丽,入夜开始便是鼓瑟吹笙不断。

梁师都的日子不可谓不舒坦,即便知道城外大军来犯,依旧没有半分紧张,照旧在殿中吃喝听曲看舞。

只是他正在兴头上,不妨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走进来,附耳低语道:“陛下,大将军有急事入宫求见。”

梁师都眼皮都没抬,直接问道:“有何事?”

“大将军带了一封信,说要亲手交给陛下。”

“让他进来吧。”

梁师都不以为意,摆手说罢就继续喝酒。

没一会的功夫,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梁国大将军也就是梁师都堂兄梁洛仁快步走了进来,只扫了眼身旁的那些歌姬,便上前行礼:“陛下,今日城外有唐军信使前来,这是那信使送来的文书。”

“唐军文书?”

梁师都略微皱眉,伸手接过了书信。

将封条撕开取出信件,梁师都眉头先是皱的更深,随后逐渐舒展,又过了一会突然大笑:“我当是什么事,那唐朝齐王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儿,竟也学人书信招降?他这信中所说,我有哪一条做不到?还需他来给?”

“当真是笑话!”

随着梁师都大笑着开口将书信拍在案桌上,站在一侧的梁洛仁随之一眼扫过信件内容。

信中所说之事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要梁师都出城投降。要说重要内容,无非是里头提到的几个条件。

其一梁师都取消帝号,李元吉会请天子另封梁师都为王;其二梁师都依旧任朔周大总管,有开府行台招募官属的资格;其三便是金银美女的笼络,李元吉没细说,但从他手里拿出来的大体都不俗。

按理说,这三个条件并不差,梁师都怎么着也该认真想想。但他如今割据北地,又早与突厥勾连,却是一点也看不上唐朝的‘施舍’。

李元吉所提到的,在梁师都看来全都是他应有而且已经有的东西。

投降大唐?

转过头来帮大唐和突厥打生打死?

我梁师都又不蠢!

如今天下局势谁强谁弱还是能看出来的。

没再去多看那劝降信一眼,梁师都开口道:“日后这等无用之物,不必拿来给我过目。大将军既然来了,不妨一同赏舞。”

“谢陛下,末将还要去巡查军务,这就告辞。”

梁洛仁虽说和梁师都一样都是朔方梁氏出身,但二人性格显得截然不同,抱拳回应一句,末了又问道:“那信使,是否立刻送他出城?”

梁师都当即冷哼:“叫他滚!”

“喏。”

梁洛仁不再多言,径直转身离开。

按照梁师都的吩咐将信使赶出城,梁洛仁很快便回了军营。梁师都是指望突厥尽快发兵,好好与大唐打一场,他却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外族身上。回营后立刻找来了贺遂、冯端、李正宝等人,商议应对大唐来犯之事。

这边城内劝降的事告吹,等信使在外昼夜奔波回到营地,中原已步入八月时节。

虽说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但李元吉此刻却是满脸阴沉。

他自以为十拿九稳的劝降,竟然无用?

而他派出去的心腹信使,竟然在当晚就被赶了出来,在银州连口水都没得喝!

岂有此理!

“梁贼小儿,辱我太甚。”

中军账内,李元吉一拳狠狠砸在案桌上:“我今日便要挥师进银州,踏破梁贼城池,将他千刀万剐。”

一听李元吉这话,陈骏却是好笑。

马三宝心知李元吉这心态,出征肯定是不行的,正要出言劝阻,却见段德操迈步出列:“齐王,末将有一计,定能引出贼人,让齐王您亲自将他斩于马下。”

第九十八章 拿李元吉当诱饵

“你还有何计策?”

李元吉沉着脸询问,劝降就是段德操出的主意,非但没成还被梁师都狠狠逼视了一把,这会对他也没好脸色。

“齐王,梁贼所倚仗的,不过是龟缩城内等待突厥援军。此时他一心避战,而我军兵马强盛却是不惧厮杀。”

段德操知道李元吉脾气不好,索性长话短说:“眼下正值初秋,北地田粮尚未来得及收割,若派遣一支兵马将银州庄稼尽数踏毁焚烧,梁贼断然坐不住的。”

两军交战的绝粮之计,并非只有袭击粮道这一种,特定的季节总会有特定的出击方式,就像在八月初,如果任由将士策马在田野狂奔,那些损坏的庄稼和稻谷,在地里沤个三五天肯定得烂。

河西本就不算什么产粮大地,若是这秋收之粮全都被毁了,梁师都有没有下顿不清楚,反正银州很多人都要饿肚子,其中就包括梁师都麾下将士。

被强迫征兵,来了还吃不饱,接下来银州会怎么样,那画面简直不能再美。

李元吉虽然做事不动脑子,但这点还是能想到的。黑着脸缓缓点头,问道:“此计尚可,不知哪位将军愿前往?”

问话脱口而出,在场众将却是没人接话。

虽说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这种毒计祸害的可能是一州百姓,被主帅点将那是没办法,可没点到自己名字之前,谁想主动揽下这等差事?

见自己问完没人接话,李元吉刚有好转的脸色又从沉了下去。好在段德操出谋并非有头无尾,顿了顿又说道:“齐王,末将以为此事应该由您亲自领兵。一来此事事关重大,合该由齐王您来督促;二者梁贼辱您太甚,一旦将他逼出城,以齐王沙场勇武,生擒活捉或斩于马下皆是十拿九稳。”

段德操这番话说出口,李元吉还没什么大反应,坐在他对面的马三宝很快就回过味来。

这哪是什么破敌之策?

分明是哄骗齐王去诱敌!

以李元吉在李唐众皇子中,只比太子、秦王略低的身份,他若出现在银州,而且还亲手将梁贼逼上绝境。

梁师都十有,会选择铤而走险。一旦拿下李元吉,他不但在突厥那能长脸,跟大唐也有谈判的资格了。

马三宝虽然和李元吉非亲非故,但性格沉稳,让他故意把李元吉当做诱饵是肯定做不出来的,然而没等他开口,陈骏便已经起身。

就像是事先排练好的,陈骏抱拳开口:“齐王,末将以为段总管所言不差,您若亲往银州,末将当紧随左右护主帅周全。”

在场地位最高的四人当中,有两人都赞同李元吉亲自出马。马三宝看到这,哪能不知道这番计划是二人早先就想好了的?

这一老一小,当真是胆大包天!

马三宝深吸了口气,随后开口:“齐王身份最贵,末将以为不可轻动,损坏庄稼一事大可交托与几位中郎将,何须主帅亲往?”

“马将军此言差异,段将军此计便是不打算给梁贼活路,梁贼岂能善罢甘休?若只派遣几名中郎将游散出击,一旦梁贼大军出城,我等部下岂不危险?”

陈骏当即侧身反驳,同时眼神隐晦的向马三宝稍稍摇晃:“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大军压境,梁贼不出来也就罢了,反正是要饿死在城里。只要他敢出城,便是将脑袋相赠齐王。”

“上护军说的好!”

李元吉没等二人再说下去,直接拍桌做出决定:“本王这回便亲自领兵北上,晾他梁贼出城也奈何不得本王。”

马三宝收到了陈俊的眼神示意,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再开口。

李元吉的性子他这些日子也算有所接触了解,或许是才刚及冠的年龄,显得性子十分乖张,完全没法和两个哥哥作比。

他已经决定了的事,即便是错的也没人能劝的动。

既如此,马三宝也就不说了。

当马三宝选择默认,很快账内的声音就变得十分统一。

李元吉亲率一万兵马北上银州,马三宝则留守后营看护辎重补给。至于段德操则要赶回延州与灵州取得联系,同时准备兵马迎击随时可能南下的突厥大军。

………

当夜,距离天亮只剩两三时辰。

营中兵马正在酣睡,但前军大帐中却还亮着油灯。

马三宝两眼直瞪着身前二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二人好大的胆子,这么做但凡有些差池,回去如何向陛下、太子交代?”

“马爷不要着急动怒,保护齐王安全并非难事。”陈骏赔笑接话,同时说道:“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应该知道我与德操的谋划并非有意针对齐王。眼下战事紧迫,想要一战定银州,不将梁贼引诱出城如何能行?”

马三宝当下问道:“你如何保证,齐王亲去梁贼便会出城?”

陈骏稍稍摇头,说道:“无所谓他是否出城,他想逼退率兵一万的齐王,就得派出城中大半兵马。他若还在城内,到时我可趁夜袭城。之前没将此事告诉马爷,是我与德操的不是,事实上我与德操真正算计的并非梁师都,而是很有可能已经从草原到达朔方的突厥兵马。”

说到这,陈骏便扭头转向段德操,后者会意颔首,开始将他的一步步计划说出。

等他一番谋划说完,马三宝已然无语。

右手抬起指着二人好一会,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段德操的一系列计划实在大胆的很,但听完之后马三爷不得不承认,这么做的确能将战果最大化。

“马爷,今夜我也不与你说虚的。”

陈骏知道马三宝已经愿意配合,当下笑道:“相比天策府众将一时风光,我们三人各有各的短处。此战我们若想赢的漂亮,就不能真的任由齐王掌兵。德操的连环计虽说冒险,但只要事成,便是大功一件。”

“此战过后,马爷您必将受封国公,德操也能加勋授爵,我即便不升官也能有资历稳坐三品朝臣,最关键的是突厥从此将休想再掣肘大唐。”

“以齐王稍稍犯险换取大唐兴盛,这买卖不亏的。”

第九十九章 唐军出动,梁国慌乱

八月初。

大唐齐王领兵进绥州。

被梁师都委任驻守绥州上县的辛獠儿手中不过四千兵力,还都是刚征召的民夫,哪敢和李元吉相抗衡,对唐军的到来几乎充耳不闻,只顾着闭城自守。

当然,这也是梁师都的意思。

突厥兵马不来,他就绝不发兵。

州治上县对唐军都视若无睹,其余兵马不过六七百余的小县还能如何?

不是碍于梁师都乃北地豪族,在各县都有耳目的话,他们这些小县县令、县长早就改旗易帜。

而李元吉对这些小县也没有什么传檄而定的想法,在他看来只要斩杀了梁师都,其下官署自然会望风而降。

带着这种念头一路向北来到夏、银、绥三州交界,陈骏这时才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地图:“齐王,这是段将军临走前交予末将的银、绥、胜三州堪舆图,里面详细记下了各地耕田分布。”

“哦?”

李元吉再不靠谱,对已经决定了的事还是上心的。

将地图摊开一眼扫过,李元吉颇为满意的点头:“此物甚妙,上护军可将营内骑将找来,本王要亲自下令。”

陈骏颔首答应,转过头时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元吉虽说毛病一大堆,但也不是全无优点。相比太子、秦王,李元吉要单纯很多,也好骗很多。

嗯,不能说是骗,最多也就是忽悠而已。

陈骏拿出来的地图上所标识的田地,基本上都是梁师都强夺下的田产,并没有河西普通百姓的耕地。

但这并不妨碍陈骏等人的计划,因为梁师都的军粮大多都出自这些田产。这些田产受损,不亚于重创梁师都的命根。这也是陈骏在达到战略目标的前提下,对平民最大的保护,若是换做段德操,肯定是无差别攻击。

走出军帐找来一众轻骑将,陈骏安坐一旁静静听着李元吉发号施令。

李元吉这时又展现出他与太子、秦王不同的一面,相比太子、秦王不论如何都会在身边留下一支重兵,李元吉是将带来的轻骑分成八支部队全都散了出去,营中仅留两千步卒。

陈骏对此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相反还很赞同。

这一招绝粮计执行的越彻底,梁师都就越坐不住。而李元吉身边兵马不多,梁师都才会有胆子前来袭取唐营。

等八支骑兵队先后离开,陈骏便优哉游哉的回转自己的营帐,提笔写下一封信,又把齐浑叫进了账内。

齐浑一见陈骏,立刻抱拳:“将军有何事,召唤卑职?”

“这有一封信,你替我送去夏州司马府上。”将信件递出,陈骏没多说。

齐浑更没多问,见陈骏没别的吩咐,二话不说收下信件告辞。

陈骏愿意将齐浑带在身边,除去孙闵的面子外,也是看中了齐浑不拖拉的性格,目送他离开军帐,才眯眼躺下休息。

………

两天。

短短两天时间,银、绥二州纷纷传出了庄稼被踩踏损毁的急报。

当这些急报传回儒林县,依旧沉浸在歌舞中的梁师都霎时间脸色变得惨白。

粮草!

唐军不来攻城,竟然干出这等下三滥的勾当!

这一瞬间,梁师都也没了听歌看舞的兴致,将所有歌姬舞女遣散后,立刻把自己的众多心腹都叫来了宫中。

大中午的突然议事,等一众梁国文武入殿,梁师都还没说话,下面就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还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猜测唐军又有行动。而极少数知道内情的,在梁师都还没发话前,却是不敢多言。

片刻后,梁师都众多文武重臣全都到齐。

所谓梁国的开国之君眼睛一眯,开口道:“今日紧急召诸位爱卿入宫,寡人便是有要事与你们相商。眼下唐朝来犯,纵容其部下四处劫掠损毁我梁国耕地,各州县都有急报传来,此事该如何应对,你们可有良策?”

此言一出,殿内随之哗然。

“唐军损毁了我大梁农田耕地?”

刚知道这消息的冯端惊呼出声,随后想都没想便抱拳道:“还请陛下下令,末将愿领兵出城驱散唐军。”

“冯将军莫要过激,大唐既然出兵便会有所准备,岂会让你说赶走便赶走?”

文臣一列也有人开口,朝着梁师都躬身行礼道:“陛下,耕田庄稼乃一国之本,但我等也不能为此乱了阵脚。唐军近年来兵锋正盛,光靠我们大梁与之独斗太过吃力,眼下应该立刻询问清楚突厥兵马到了何处。同时在唐军未来得及之前,将剩余耕田稻谷收割运送城中,以防被唐军尽数损毁。”

一番说辞结束,场内有不少人听罢都缓缓点头。

和唐军交战连年战败,他们其实都不太愿意再继续与唐军厮杀,能够等突厥兵马来了再打,那是再好不过的。

另外几个没点头虽然有不同意见,但也清楚唐军的厉害,即便是冯端此刻冷静下来,也得承认刚才下意识开口是显得唐突了。

好在殿内和他抱有一样想法的也有好几位,跪坐在冯端右侧的李正宝当即起身:“陛下,与突厥联络固然是当务之急,但我等也应做好万全准备。大唐此时分兵袭扰各州县不假,但我观唐军兵力最多不过万余,分兵过多营内必然空虚,与其四处寻唐军骑兵厮杀,末将以为当寻得良机直接袭杀他大营,若能活捉大唐主将,区区粮草大唐烧烤了多少,定要他翻倍吐出来。”

好歹是割据数十县的一方势力,麾下多多少少是有那么几员不错将领。李正宝开口说的便不失为一种良策,可还没等到梁师都点头,又有人站了出来。

出列之人,乃是依附于梁师都的北地流亡政权,多次灭国复国的稽胡大帅。

稽胡部落虽说几番波折早已势不如前,但怎么说在草原上依旧存留着拥有数万本族人的部落。

因为不愿彻底并入突厥势力,稽胡大帅刘女匿成才会率众投靠梁师都,手里有三千稽胡骑兵,可以算是梁师都手里的一张王牌。

此时起身,刘女匿成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倒不是真的关心梁师都死活,他是等着梁师都兑现每年拿出一大笔钱粮的承诺。

“敢问陛下,如今城外农田被毁,许诺我族的粮食是否能及时送来?”

第一百章 惑敌奇招,齐浑感佩

“大帅慌个什么,朕答应你的还能反悔?”梁师都此刻面色本就不好,开口说话自然语气更差。

这稽胡首领在梁师都眼中不过是个酒囊饭袋,若非在草原还有些地位,他早就想对这家伙下手,强占稽胡的那些牧场牲畜。

只是眼下还得安抚,梁师都神色稍宽:“你且放心,带击破了唐军,承诺给稽胡部族的东西一斤半两都不会少。”

“多谢陛下。”刘女匿成没再不依不挠,抱拳退回坐席。

搞定了出来‘搅局’的稽胡,梁师都随即望向李正宝开口:“李爱卿,探查唐军营地一事便交由你,三日内务必探明敌情。”

李正宝当即出列:“臣领命!”

梁师都点头,继续开矿:“大将军,冯爱卿,你二人今日先领城中骑卒出城,确保儒林周边数县耕地能尽数抢收,若遇上唐军小股轻骑为害,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梁洛仁、冯端也随之领命,虽说这么做也保不住多少粮食,可总比什么都不干要强。

做出这些安排,梁师才觉得内心稍安,定神道:“其余爱卿与我稳坐城中,静候突厥大军到来。”

………

正当梁军开始紧急应对唐军袭扰之时,齐浑带着陈骏的亲笔书信也刚好抵达夏州司马刘兰成府内。

刘兰成这会恰好在府上,接过书信一看,便忍不住赞叹:“上护军这招,颇为精妙。”

齐浑沿途赶路,虽说信一直放在衣服内侧,却并没提前拆开,这会看着刘兰成一脸的‘佩服’,不由好奇:“敢问司马大人,我家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刘兰成听到这话,顿时失笑:“你一路辛苦,还没看过此信吧?喏,你看看就知道了。”

刘兰成并没因为齐浑只是军中一员旅帅就看低他的身份,怎么说也是长安新贵上护军陈骏身边的人,当下便把书信递了过去。

齐浑没想那么多,伸手接过一看,很快也瞪大了眼睛。

信中的每一个字,齐浑都是认识的。但组合成那么一段话,齐浑觉得自己就是想破脑袋,也未必能想得出来。

其实陈骏要送到夏州的信并不复杂,就是让夏州这边帮忙演一出戏。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唐军都会四处搞破坏,没了庄稼不论是乡绅富户还是那些负责种田的佃户,都会难以为继,虽说不至于全都落难,但其中不乏有人想要迁出这片战乱之地。

而因为陈骏这次挑选的袭扰目标大多都是内迁山西的部落或是山民,这群人要迁徙大概率不会向南,很有可能转道往北去宁朔。

陈骏就希望夏州这边帮忙搞点小动作,比如派出一些人假扮难民,又或者是假扮溃逃兵卒,一路向北散播梁师都已经战败的谣言。

原本这件事陈骏是打算交由段德操去执行,可段德操虽说与梁师都交战多年,但因为手底下将士都是靠近黄河一带的乡民,伪装梁国败兵却是有暴露的嫌疑。

而夏州则不同,唐军对梁师都的策略是延州打、夏州哄,往往夏州这边在战场上围追堵截擒拿的梁国俘虏,十有就会释放送回去。

被抓一回的人或许还会心向梁师都,但被抓两三回还被放,这里头就有不少人都干脆归附夏州,即便有人回去,不仅要被梁国将士怀疑,自己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派出散卒假冒梁国败卒、流民迷惑远至突厥兵马,大人这一招当真是绝了。”齐浑砸了咂嘴,虽说计划还没实施,但此刻他已经能预见突厥兵马被耍的团团转的模样。

明明梁师都此刻还躲在城里做他的千秋大梦,突厥兵马也在抓紧时间南下,可要是突厥兵马发现梁师都已经溃败,认为自己依旧来迟的话,他们不说直接掉头回去,为了避免步梁师都后尘,多半是要谨慎慢行。

这么一来,就真的给自家将军腾出了先灭杀梁师都的时机。等突厥回过神来,便会见到真正败北的梁师都,而那时大唐又能集中兵力歼灭突厥兵马。

“上护军胆大心细,我老刘当真是佩服,齐旅帅你先歇一晚,明日便可回去告之上护军,此事我老刘一定办妥,若是办砸了我不用大人责问,自会向天子请罪。”

作为在北地呆了有一阵子的沙场将领,刘兰成虽说不用像段德操那样与梁国主力厮杀,但河西形势他也全都看在眼底。

若此信计划顺利实施,梁师都怕是再也蹦跶不起来,大唐甚至有望直接收复朔州。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这般顺利,至少银、绥二地将彻底平定。

正是知道事情的厉害,刘兰成想了想又拍了下齐浑肩膀:“老弟你先在我这歇着,我这便去向刺史禀告。”

说完,直接大步流星走向府外。

………

当夜。

八百名乔装打扮的夏州将士悄然离城,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前行。

第二日天刚亮,齐浑便策马出城回营。等他在路上奔波两日回到大营,面见陈骏时眼底的崇拜却是又浓了几分。

想当初,他知道陈骏状元出身定能在长安博一个好前程才会有意结交。但紧接着陈骏只用了半年时间,便成为了他这辈子也得仰视的存在。

然而陈骏之前所作所为,齐浑多半都是听说,哪怕发生在长安城的那些事,他亲眼见过的也不多。

只有此时,随陈骏一道出征,并且亲自送出了一封那么重要的信报后,他才知道眼前靠在案桌边,懒懒散散青年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将军,咱们何时对梁贼发起进攻?”开口问出回来一路上都在琢磨的问题,齐浑便满眼期待的等着陈骏恢复。

陈骏眼角微挑,明白他应该是知道了那封信的内容,当下坐正了身子:“不着急,你离开这会梁师都的探子才刚刚找到这来,等他的兵马杀到怕是还得等些日子。”

齐浑恍然:“难怪将军要施计拖延。”

“倒也不是纯粹为了拖延。”陈骏稍稍摇头,随后道:“你先去歇着,等醒了再去后营找他们要够八百人吃六日的口粮。”

“喏!”

齐浑闻言,整个人霎时间都精神了很多。

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多领口粮,或许明日自己就将随将军前去攻打梁师都。

至于八百人是不是少了点,齐浑根本不做多想。以陈骏的神威,就是一人破一城他都信的,带上八百人或许只为擂鼓助威。

第一百零一章 形同虚设的儒林县防御

八月初七,深夜。

中秋将近,天边高挂的明月渐成圆盘状。

河西北地气温如今已有明显降低,加之秋季风疾,夜半荒野扎营,免不了升起篝火。

胜州东南,银州东北方向。

一支约莫有上万人的军队就驻扎在一片山坳中,山上山下都有巡哨,营内尽是战马的嘶鸣和嘈杂的吃喝声响。

“巴基,你看这个,这个是我从那些中原流民那得来的美玉,中原人的手艺就是精细,比部落里的玉石匠厉害多了。”

一处烧的正旺的篝火边上,围坐了一群突厥战士。嘴边说着一口草原突厥语,同时右手还不停的摇晃,炫耀着刚得手的战利品。

嗯,准确的说是抢来的赃物。

在他身旁,名叫巴基的突厥中年也在把玩着一根镶银腰带,点头道:“中原人就是富裕,逃难身上也能带着这么多好东西,不过谁让咱们走运呢,好东西都进了咱们兜里。”

“这一趟南下可是得了不少好处,还不用与唐军厮杀。”

另一边很快有人接话,同时翻滚着手中的烤肉:“只是不知大人怎么想的,如今那梁国皇帝已经败了,说不准都死在了战场上,我们再赶过去也救不了他。”

“我看大人多半没有要救梁国的意思,从撞见难民起咱们每日行军越来越慢,今日才走了五十里便停下歇息,这哪是我等草原儿郎的脚程?”

巴基将腰带搭在肩头,左右探视之后低声道:“部落里的都知道,可汗与大可汗之间并不那么和睦,大可汗几番要可汗动兵东征西讨,可汗又哪里愿意让我们都死在战场上。这番动兵也是这样,说不准我等劫掠一番就会回去。”

“嘘,你小点声,那些契丹、薛延陀的人和咱们可不是一条心,保不准让他们听见,会传到颉利大可汗的耳朵里。”

手里拿着玉佩的突厥战士制止了巴基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话语,同时目光看向远处最里头的帐篷:“怎么打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只要看好眼前这些东西就行。如果我要是不幸战死,你们可以把我的其他东西分了,但这个玉佩一定要交给帑玛。”

巴基顿时一巴掌拍在了他身上:“嘿~说什么蠢话,我们怎么会死,就算要与唐军打,我们也能战胜他们。”

………

“将军,今晚再这么走下去,怕是不等天亮就能到儒林。”

几乎是同一时间,银州中部西面,儒林县以南的山林间也有一支兵马。领路的是延州向导,至于出征将士自不用说,正是陈骏与他调出大营的八百精锐。

一日前离开营地一路疾行,陈骏特意选了一条要绕过东面的山道,为的就是要避免与梁师都麾下兵马相遇。

按照探哨探听得到的消息,梁师都此时已经派了三支兵马出城。前两支兵马是去截杀唐军轻骑的,而第三支多大七千人的部队却是直扑李元吉大营。

对于这近万人的部队,陈骏和李元吉都不算太在意。所以当陈骏提议尝试偷袭儒林,直接擒杀梁师都的时候,李元吉几乎不做二想便点头同意。

他手里头还有接近五千兵马,要说完败七千敌军或许不太可能,但李元吉自觉要守住营地还是很轻松的。而他之所以要带上陈骏一起出征,其实也就是指望陈骏能帮他攻城拔寨。

自认为陈骏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的李元吉,就这么随意的任由陈骏离开。而他显然不清楚,陈骏虽说是要攻陷儒林,但却从没说过要为李元吉擒拿梁师都。

这一点别说李元吉不清楚,跟在陈骏身边的齐浑也不知道。

随着八百人绕过数个山头,正如段德操派来向导所说,丑时刚过,一座闪烁着星点火光的城池已然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将军,前头就是儒林县了么?”

齐浑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虽说这两天三夜走下来,总共也没睡到四五个时辰,但架不住战功就在眼前。

建功立业的豪迈心情,足以驱散他内心的困倦。

这一点,陈骏身后八百武卫精锐也是一样。

“咱们是不是歇一会,便趁夜袭城?”

听到齐浑自以为是的提议,陈骏不由好笑摇头。

还歇一会?

陈骏能看的出来,现在自己身后这些人就是靠着一股子信念在支撑,若是让他们在这里坐他半个钟头,保准起来脚都是麻的。

“拼的就是这一口气,都给我打起精神。”

示意所有人都做好战斗准备,陈骏捏了捏拳头:“你等随我一起冲过去,我会直接夺下城门,入城后你们迅速去抢占北门,配合我一同将城中敌军往东面驱赶。”

“喏!”

齐浑与几名校尉当即抱拳,随后右手都握在了腰间佩刀上。

“走!”

陈骏右手一摆,一马当先冲出了矮林。

体内光球在这一刻迅速旋转,周身护体罡气随之显现。

都已经到了这,陈骏自然没必要再隐藏什么。总共也就不到两里的间距,他全速冲起来最多也就十几个呼吸。

只不过在漆黑的夜晚,浑身冒光的陈骏就和一个大灯笼一样。哪怕城头守卒已经困得要死,依旧立马被惊醒。

“你们看,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发光的?”

“不好,是唐军神将,我从前见过,唐军神将便会冒光。”

当城头守卒东一句西一句说完,这时才有人回过神,高喝道:“敌袭,敌袭,快敲鼓,唐军来袭城了,快敲”

惊慌失措的城门将断断续续开口,可没等他把话说完,最后一个‘鼓’字还憋在喉咙管,一根三棱刺从城头处飞了过来。

‘噗’的一声从后背穿透前胸,将他钉在了面前的城门石壁上。

下一秒,陈骏的身影已经冲到了城门处。

没有选择先跳上城头,那是因为陈骏的觉得没必要。

靠近城门后抬起右臂,‘轰’的一声砸出了铁拳。

‘砰’

差不多有一尺厚、裹了一层铁皮的实木城门受了陈骏结结实实的一拳后,从拳心处向四周开裂,连带着整片城墙都有明显震感。

城头兵卒见状顿时面色惨白,握紧武器的双手都不知道要对准谁。

是城外正在接近的敌军,还是下面那个杀神?

然而没等他们想清楚,陈骏右脚猛地一踹,却是直接将两扇城门给彻底踹开。

此刻儒林城的防护,在陈骏的眼皮底下俨然如同虚设。

第一百零二章 破儒林,梁师都仓皇夜逃

“陛下。”

“陛下,大事不妙。”

城门处的一连串巨响,不出意外的引起了城内一片骚动。

梁国行宫的寝殿被几名老太监急匆匆推开,欢腾到半夜才歇息的梁师都听到脚步声,翻了个身眯眼道:“有何事急匆匆的进来?”

值夜的老太监是一晚没睡,连滚带爬跑到床沿:“陛下,唐军打进来了,南门已经失守,您快些更衣吧。”

“唐军打进来了?”还没完全清醒的梁师都脑袋不禁低喃了一声,等他要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才猛地抬头。

熟睡中被惊醒的双眸满是血丝,面部的稀松神色也逐渐被惊慌取代:“唐军,唐军不是在城外?怎会在此刻攻城?他们来了多少兵马?”

老太监一脸苦涩:“陛下,老奴也不知呐,只听传信的城门卒说,是唐军神将领兵,只一拳就打碎了咱的城门。”

“神,神将领兵?”

梁师都当下一个翻身,疾走几步取下了衣袍,来不及仔细穿好,胡乱往身上一披便匆匆走出大殿。

等他走出寝殿,御前兵马已经在前殿集结。领兵之人是梁师都的另一位族弟,虽说本事不大,但对他却是忠心耿耿。

集结好了三百兵马,便牵着一匹马来到梁师都面前:“陛下,咱们撤吧。”

梁师都此时已经能听到城内惊起的杀喊声,不做犹豫连忙点头:“走!”

翻身上马在众将士的保护下离开行宫,梁师都本意是往北逃,可没等他走过两条街,便遇上了北城门败卒。

“陛下,北门失守。”

“唐军已经将北门给堵死了。”

“陛下,我们怎么办啊?”

败卒七嘴八舌的吵嚷,让梁师都一时头大。按着脑袋怒喝一声‘休再呱噪’,梁师都扫视左右后开口:“跟我去东营,与莫罗首领汇合。”

梁师都口中的‘莫罗’,是突厥颉利可汗留在梁师都身边的一位小部落首领,除了帮梁师都对抗大唐外,也附带监督梁师都。

身处城中,莫罗自然也听到了喧嚣动静,只是和梁师都不同,莫罗虽然同样着急,但却不怎么慌乱。

他的营地就在东门,而自己麾下儿郎又几乎都是骑兵,加之来之前也从颉利那要来了足足三十位草原神仆,可谓是攻守具备。

点齐兵马离营探查,正巧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梁师都一行。此刻梁师都身边勉勉强强聚集了千余人,一见莫罗便连忙开口:“莫罗首领,还请你护送我出城,唐军神将已攻入城内,我们现在就得走。”

莫罗见状虽然眉头紧皱,但还是点头:“好吧,陛下你跟紧我。”

作为突厥部落首领,莫罗没有义务替梁师都扭转局势,更何况既然是神将来袭,他手里头的那一队神仆也未必管用。

与其白白战死,逃走自然显得划算。

只是双方兵马才刚刚汇集一处要奔至北门,一道身影却是从天而降。

只见周身闪烁着赤金色亮泽的陈骏从一幢三层高楼楼顶一跃而下,高举的双手上还托着一根足有两丈的圆柱。

人在天上落,棍从高处砸。

不过是呼吸之间,梁师都胯下战马都还没来得及迈开蹄子,被陈骏从另一间宅院硬折下来的圆木已经与好几十名梁国兵卒发生接触。

‘噗噗噗噗’

陈骏觉得自己只是轻轻一砸,但拦在他身前的兵卒却是尽数倒地。

但这还没完,陈骏落地后往前冲跑两步环抱圆木一抡。刚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兵卒再次倒地不说,前前后后又有不少人步了后尘。

“快,快拦住此人。”

梁师都坐在马背上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不用想也知道那浑身冒光的必然是李唐神将,虽然两人相隔还有段距离,可梁师都已经开始浑身冒冷汗。

一边说着,同时抽动马鞭迅速奔向东门。

在他后方,陈骏这会也放下了圆木,手握两把三棱刺笔直前冲,刺刀跟着脚步不断刺入周围兵卒体内,不过五六个呼吸鲜血便溅洒一地,就连陈骏自己也被染成了猩红色。

陈骏如今的实力杀入寻常兵阵,无人能拦他半步,靠着两把三棱刺将兵阵冲了对穿,再往前很快就被数十名草原神仆给挡了下来。

数十名‘变身’后的神仆虽说不如陈骏耀眼夺目,但也是声势逼人。一个个都有接近丈高的体格,站在城门处就像是一个个小土丘。

只是模样再怎么唬人,在陈骏看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随手将三棱刺甩出,陈骏没打算和这些家伙玩太花哨的东西。

右手握拳,脚尖点地一跃。

只用出了近七分的力道,便将拦在面前的神仆给一拳锤进了前头的城墙墙壁内,印出了个人形凹陷裂层。

“再来!”

陈骏这时又朝着其余人招了招手,对于出城追击他其实并不着急,相反如果能把这些草原神仆都留下,对接下来的计划就更有利了。

众多突厥战士可不知道陈骏在打什么主意,虽然知道不是对手,但依旧恶狠狠的扑向陈骏,一个个张牙舞爪都想将陈骏撕成碎片。

下一秒,原本修葺的还算齐整的儒林东门,开始不断遭受考验。一个个巨型身躯不断撞向城墙,直接导致城门处的石砖一块块崩裂。

最终,当这种撞击超出三十次之后。

‘轰’的一声坍塌巨响随之传开。

以东城城门为中心,百米内的城墙尽数被毁,无数碎石散落一地。

陈骏独自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城门废墟上,周围的那些突厥神仆不是被他用拳头打死,就是已经被埋在了废墟地下。

至于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梁国兵卒,全都带着敬畏神色望着前头的杀神。

太厉害了!

大唐神将这般神勇,谁能与之匹敌?

都不用陈骏将视线移向他们,这群人已经自觉扔了兵器,一个个的乖乖束手就擒。

“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啊。”废墟之上,陈骏轻叹了一声,当他迈着脚步走下来,齐浑也带着近百名武卫精锐赶到。

只看了眼周围情形,齐浑便不由咂舌。

好在齐浑没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当下上前开口道:“大人,梁贼仓皇逃窜,城内剩余近两千贼兵不堪一击,如今已全部投降,我等是否乘胜追击?”

陈骏闻言稍稍摇头,说道:“你留在这,协助几位校尉梳理好县城,不得扰民也不得放走任何俘虏,我还要赶回营地,确保齐王安危。”

第一百零三章 陈骏回援,李元吉仗‘势’欺人

从儒林赶回大营,陈骏嘴上说着放心,但心底多多少少还是会担心李元吉的处境。

好在一场夜袭战并没消耗他太多精力,独自一人走官道策马返回,速度也要比来时快上许多。

两天的路只用了一天,隔天傍晚就到了营地附近。居高临下探视着下方营盘周围的厮杀,陈骏不禁缓缓点头。

自己来的不算晚,虽说看上去前营有可能守不住,但李元吉大体上应当无碍。

营内,中军大帐。

披挂齐整的李元吉,此刻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陈骏离营前,他对守住营地可谓信心满满。可眼下城外贼兵围着营地强攻了一天后,李元吉那颗不算坚定的内心又开始出现动摇。

到底,要不要弃营?

要是守不住还不走,那待会被团团围住,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可若是再坚持一会,不论是出击的骑卒回来还是袭城的陈骏回来,里外夹击都能击溃来犯贼兵。

已经有过两年征战经历的李元吉,虽说战场指挥长进不大,但也不是当年太原那个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

虽然欺软怕硬的性子改不了,可他好歹没直接临阵脱逃。

只是心底愈纠结,两种选择的天秤便会不自觉的向一侧倾斜。而他心中所想,更多的还是保全自己的小命。

“再让后军去反攻一次,若再不行,那就只能先退回延州。”似乎是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李元吉很快便把传信兵找了来。

等他命令传达出去,原本快要抵挡不住的前营硬硬的又夺回了些许优势。

李元吉呆在中军自然看不到这种变化,但他还是不自觉的连续搓手,希望能够抵挡住贼兵的进攻。

就在他来回走动了好几圈,正要再派亲卫去查看前营战况时,正北方的营地忽然传出轰鸣炸响。

不消片刻,滔天般杀喊声逐渐传开。

而此时的战场嘶吼,李元吉却是再熟悉不过,是唐军之中关内汉子的吼声。

“营外来援了?”

李元吉不蠢,很快就想到了麾下儿郎爆发战意的原因。

当即掀开帐帘,跨上战马,对身侧亲卫道:“走,随本王去前营。”

领着数百亲卫跨过中军营门,李元吉终于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就是眼前那一道金光四溢的男子,在长安大殿之上击败了草原神侍,让那些突厥使臣不得不仓皇逃离长安。

“上护军已至,此等贼兵不过土鸡瓦狗,众将士随本王杀出去!”李元吉当即高喝,声响也传遍了偌大的前营。

周围将士本就因陈骏的到来而信心倍增,此刻李元吉亲自上阵,同样也激发了周围将士的血性。

神将来援,齐王冲杀。

唐军,要胜!

从高处杀入梁军后方的陈骏自然也注意到了李元吉的出现,因为原本对李元吉就不抱太高要求,所以陈骏此刻对这位齐王还是比较满意的。

当然陈骏也不会清楚,他如果晚到那么一小会,李元吉就会选择溜之大吉。

即便知道陈骏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

“都给我滚开!”

一脚踹飞拦在面前的枪卒撞翻十数人,陈骏虽然只有一人,但却已经把梁军敌阵搅的天翻地覆。

从后阵突破,陈骏的目标十分明确。

擒贼先擒王,拿下这支兵马的梁军大将即可。

而军阵之中的李正宝想法与陈骏几乎一样,只不过李正宝没有信心调转兵锋击杀陈骏,所以在李元吉出现的那一刻,李正宝就领着身边压阵的将士朝着大唐齐王所在位置扑杀。

战阵之中的李元吉,厮杀武艺并不弱,人高马大的个头也让他拥有不差的视野,一看贼军将军居然朝自己这边过来,当下冷喝一声拍马冲了过去。

眼下有陈骏在侧,李元吉几乎不担心兵败。正因为没有顾虑,胆子自然大了起来。这其实也是李元吉跟在李世民身边陷阵厮杀时,多少都能夺得战功的原由。

总体来讲,李元吉不适合做主帅,但很适合顺风顺水的战局。

两军指挥大将有意短兵相接,周围将士自然无一阻拦。很快李元吉与李正宝之间的间距便从之前至少两三百丈缩短至区区两三丈远。

“哈!”

十步之内的交手,比的便是勇武。

李元吉仗着胯下宝马先发制人,手中长枪已刺向李正宝。

李正宝也是多年征战,身形一侧便要上手抓枪,只是没等他探出胳膊,李元吉已经变招由刺改扫,枪身‘砰’的一声砸在李正宝侧腰。

“给本王下马!”

一声爆喝从李元吉口中传出,此时的大唐齐王却是显出了几分豪迈姿态。

只不过这一幕在不远处的陈骏看来,完全就是李元吉仗势欺人。自己没来之前,这家伙似乎是没出现在战阵前线。

不过能有仗势欺人的本事,李元吉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废物。

见他一连串急攻将李正宝逼的险些下马,陈骏右手一抬,将一根随手捡来的飞矢甩了出去,精准命中李正宝胯下坐骑的臀部。

李正宝的坐骑虽说也是突厥良骑,但臀部弓箭没入两寸深,这等刺痛哪能受得了?

战马吃痛抬腿嘶鸣,李正宝措不及防身影随之向右侧歪斜。

李元吉见状立刻上前,左手往前一抓直接扣住了李正宝拿刀的右手,随后猛地往下一扯,将他从马背上硬生生拽了下来。

随后抬手一枪挑飞了李正宝的大刀,枪尖已经落在对方颈脖处:

“给本王绑了他!”

一直簇拥在李元吉周边的亲卫蜂拥上前,将面色不甘的李正宝抱了个严严实实。

想跑?

没可能了!

周围梁军兵卒见主将被生擒,顿时一个个惊慌后退。李元吉也不追赶浙西败卒,依旧得意洋洋的端坐在马背上,享受着周围将士的崇拜目光。

不论如何,李正宝都是他齐王擒下的。

至于李正宝坐骑臀部的那一箭,李元吉就只当是他不走运撞上了流矢。

当来犯梁军开始全面溃逃,陈骏也就没有继续参与追杀,迈着步子走向李元吉,笑着开口:“齐王果然英勇,坚守大营还能生擒敌将。”

“诶,上护军过誉。”

李元吉笑容不减的摆了摆手,‘谦虚’道:“此乃本王的一些小手段,不值一提,哈哈,不值一提。”

陈骏自然不会揭穿他,随即说道:“齐王,儒林如今已被末将攻下,梁贼领着残军正向东逃,末将以为若要尽全功,不妨立刻出营追击。”

“哦?儒林县被攻下了?”

李元吉闻言一亮,趁着兴奋劲狠狠握拳:“好,此战合该乘胜追击,若能再擒梁贼,本王回长安定会为上护军请功。”

“那就多谢齐王了。”陈骏嘴角上扬,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跟着李元吉上战场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自己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全面溃败的梁国

银州,正东方向。

当陈骏与李元吉领兵动身北上,从儒林县仓皇逃窜的梁师都才刚有少许喘息之机,便再次陷入了围堵重围。

而围堵梁师都的,正是没和李元吉、陈骏等人一同北上的段德操。

当日延州营地一别,段德操回到自己城内便同样开始动身。只是和李元吉大大咧咧闯入绥州不同,段德操带着河西一万将士分三路渡过黄河,然后从河东北上过石州再向西横插至银州东北。

那时梁师都正为唐军轻骑毁坏耕田发愁,根本没注意也没精力去管悄然潜伏的宿敌。而陈骏袭击儒林之所以要放梁师都从东门走,也正是因为他与段德操早有后手安排。

早早的设兵埋伏,只与梁师都的败军厮杀了两场,段德操便成功将目标逼进了出兵前就已设想好的围困地点。

一处南、北两面均是峭壁,东面开口、西面则是狭道的峡谷之中。

站在羊须谷口,段德操陈兵傲视前方:“梁贼,今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将梁师都逼入绝境,段德操有足够的理由心生骄傲。

从两年前开始在河西与梁贼、突厥交战,长安能提供的帮助着实有限。但即便如此,他不但连战连胜,就连梁国境内大小山川地势,背得比梁师都都熟。

虽说这一战能胜更多的是靠陈骏的谋划和神勇,但他作为连环计的关键一环,出力不可谓不多。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依照计划再次‘放’走了一批突厥骑卒。想来这些骑兵会把梁师都弃城受困山野的消息,带给已经渐渐进入银州地界的突厥大军。

段德操没忘记,自己这次真正的要做的是全歼来犯之敌。

其中,也包括突厥兵马。

“段德操,就凭你也想杀寡人?”梁师都如今是无处可逃,但当了几年梁国黄帝,这架子一时半会却是放不下来。

面对梁师都的反问,段德操不禁嗤笑:“取你项上人头,我麾下一小卒便可。”

言语中裸的蔑视让梁师都满脸涨红,咬牙半晌扭头开口:“诸位都是我梁国战将,今日一战想要绝处逢生,只能靠匹夫之勇。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整顿兵马冲杀出去。”

在他身侧,包括刘女匿成在内的几位梁国将领纷纷点头。

即便他们心底对梁师都也是颇有微词,此时既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就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

安抚部下,做最后一击。

“冲啊!”

“杀出去!”

“想活命,便得冲出谷口!”

高喝声勉强提起了几分士气,梁军仅剩的三千兵马一拥而上,以少部分突厥骑兵和稽胡兵马为首,如同潮水一般扑向谷口。

山谷外,段德操虽说稳操胜券但也没有小觑对方,困兽犹斗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盾兵列阵以待,后方则全是手握强弓的河西悍卒。

“放!”

一声令下,飞矢齐发。

上千弓箭冲天而起又迅速坠落,随即便带起连串痛呼。本就不多的突厥骑兵这时又栽倒了小半,受惊了的战马却是依旧不管不顾的往外跑。

等两轮飞矢射出,突厥骑兵凝聚成的兵阵又变得稀稀拉拉。

虽说还有近五百骑卒能够冲阵,但在手握圆盾的唐军面前,骑兵的冲击根本发挥不出两三成的威力。

前头三列盾卒牢牢挡下了突厥战马的冲撞,而失去了速度的骑兵落入军阵不亚于待宰的羔羊。

战场局势就是在这短短百余呼吸内发生变化,端坐在军阵中的段德操对此颇为满意。事实上他根本没使出全力,麾下枪卒与两支骑兵旅队都在后阵,还没怎么动用。

当然,区区梁师都也不值得他用全力。

麾下大部分精锐,都是要留着给南下的突厥兵马的。

一阵冲杀无果反而再次折损了六七百人,其中还包括仅剩的骑兵,不论梁师都还是莫罗都极为痛心。

同时,两人头顶也遮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乌云。

这次突围失败,基本上也就宣告了自己要被困死在绝壁山谷。此时此刻,梁师都忽然有些悔不当初。

若非在唐军袭击破坏耕田时,调动了近半兵马用来围剿唐军骑兵,之后儒林也不会那么快失守,他也不会这么快落地如此境地。

这会指望梁洛仁、冯端二人及时回来救自己,梁师都都觉得希望渺茫。

颓败神色逐渐出现在这位隋末枭雄的脸上,望着再次被打退的麾下残兵,梁师都心底除了无奈,还有一丝丝迷茫。

自己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谷外唐军还在等什么?

是真要等到自己活活饿死,再进来收尸?

梁师都不知道答案,也没有心思再去细想,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梁师都败了,梁国败了。

………

半日后。

段德操还在谷外围困梁师都,而在南面两百余里的位置,同样有一支梁军走到了穷途末路。

自从领民出城围剿唐军骑兵,梁洛仁、冯端虽然寻着了一些唐军踪迹,也逼退两支骑兵,但一直都没能彻底歼灭哪怕一旅武卫骑卒。

而后第三日,当他们终于再次发现一伙流窜唐军骑兵,并且穷追不舍的时候,半路上却是被另外一支唐军给伏击了。

只一次伏击,便将二人麾下数千兵马打散。

之后连日追击,之前离散的骑兵也逐渐聚拢,眼看着最终千余人被困一座小山头四面皆是无处可去,梁洛仁和冯端此刻心情大体上与梁师都相仿。

“大将军,这矮丘除了野草便是枯枝,一滴水也找不着。”百来米高的小山丘上,冯端提着一个空水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苦笑走向梁洛仁:“一两日都没喝过一口水,弟兄们全都累垮了。”

冯端身前,梁洛仁脸色泛白,同样是严重脱水。

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梁洛仁苦笑:“再这样下去,不用下方唐军打上来,你我就要渴死在这。”

冯端微微点头,嘴巴张开想说什么,却是有些犹豫没有开口。

梁洛仁将他的神色都看在眼底,搭在大腿上的右手无力垂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为梁国、为陛下拼杀至今,对梁国已是仁至义尽。梁国本就抵挡不住大唐的进攻,每每依托外族,我也是羞愧难当。”

“既然事已至此,你去告诉弟兄们,放下兵刃,我们投降。”

投降!

开口说出这两个字,梁洛仁也是万般无奈。

唐军实在太强了,不说什么长安神将,区区一个娘子军副将,名不见经传的马三宝,都能把自己二人打败,再强撑下去又有何意义?

不如降了,唐军起码会给口水喝。

第一百零五章 再次忽悠李元吉

“将军,还攻山吗?”

矮丘东北山脚,列阵以待的唐军前沿。

听到身侧中郎将问话,马三宝一边摆弄手里头的马鞭,一边缓缓摇头:“秋季白昼燥热,夜半风凉,此些贼人撑不了几时。”

骑将一听,立刻恍然:“将军是指,贼人会降?”

马爷没说话,他也就是这么一猜。赌的是梁师都麾下将士看得清局势,对梁贼也没那么死忠。

当然,山上的人如果不降。

他不介意明天一早再上去,一样是不费吹灰之力。

正当马三宝坐在马背上等了有那么一会功夫,眼看落日即将西斜之时,一名手无寸铁,就连身上衣甲都脱的差不多的梁军小卒从山腰走了下来。

一看到下方大军,便扯着嗓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别杀我,我们将军派我下来,我们都愿归降大唐。”

听到这句话,马三宝脸上便露出了笑意。

到了这般油尽灯枯的境地,诈降几乎不可能。但为了保险,马爷还是朝身旁骑将使了个眼色:“你带人过去,把贼兵全领下来。”

“喏!”

骑将立刻抽调出一旅将士,噌噌几十步登上山,先与下山小卒耳语了几句,随后便带兵上山。

很快,山上就传出了呼啦啦一片解甲声。

不过一刻钟,一千一百二十三名俘虏悉数点齐,捆上长绳被马三宝带进了正北面刚扎下的车营。

………

日落月升,昼夜交替。

齐王所领唐军以迅雷之势击败梁师都,并且收复儒林县的战报,几乎是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在三日之内辗转数州送至长安。

而也正是此时,八月中旬的头一天。

银州正北方的群山中,一支支兵马悄然相聚于此。

陈骏和李元吉是最后到的,一到了视线就选定好的山头,便立刻与东南面的段德操取得了联系。

“齐王来看此图。”

临时搭建的山顶营地内,陈骏铺开了一张地图,右手指着自己所在方位说道:“我等兵马如今在这座指云山,段将军则在东南方羊须谷围住了梁师都。而原本应该在一周前就抵达银州的突厥兵马,因行路懈怠此刻才到这。”

“他们如今就在我们的正东方八十余里,与羊须谷相较也才六十里。而在突厥兵马东北方向,也就是这条大河南侧,马三宝将军正在抓紧布置封锁河岸。”

一边说着,陈骏一边用手将自己所在、段德操位置、马三宝方位给连在一块,正好形成了一个趋于等边的三角形。

至于姗姗来迟的突厥近万兵马,正好落在这三角形的正中间。那是群山中的一片缓坡坦途,西面稍高但并不陡峭。

只有一面靠山,侧面还有一条溪流,算得上是骑兵的绝佳驻扎点。但恰恰这个位置,就是陈骏、段德操给突厥兵马选择的墓地。

李元吉不清楚这些,但光是地图标记和陈骏刚才所说之言,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此战已对敌军形成三角包围之势,取胜几乎只在朝夕。

但这诸多部署,以及段德操、马三宝又怎么会巧而又巧的一人刚好围困梁师都,一人击败收降梁国城外兵马,李元吉可不记得自己有过具体指挥。

对于段德操、马三宝,李元吉临行前嘱咐不多,只让两人统帅好兵马伺机而动。

真是巧合?

还是天佑大唐?

李元吉性子虽直,但也并非十足的蠢货。

回想自己领兵以来的命令,都是陈骏等人间接促成,之前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看来自己这主帅当的,完全没有主帅的职权。

出战数十日,真正的指挥权竟不在手中。

而且,自己还险些落得败逃境遇。

这么一想,李元吉那股子执拗劲又上来了,握紧了的拳头猛地往下一砸:“上护军,你好大的胆子!”

眼见李元吉说变脸就变脸,陈骏心知他应该是看出来了。好在本来就没打算一直瞒着这位齐王,当下开口道:“还请齐王明鉴,我等勠力杀贼,一心只为大唐收复九州。”

李元吉可不吃这套,瞪眼怒视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陷本王于绝境,与马三宝、段德操相互勾连,你眼里可还有本帅?可还有我父皇?”

陈骏闻言,心底却是一点都不慌,反而轻笑了一声:“齐王殿下,末将只问您一事,待大军凯旋长安,您是希望朝堂众臣将您看做大唐掌兵大帅,还是只能任由麾下部将出击破敌的军中摆设?”

李元吉听罢,却是猛地抽出了腰间佩剑:“你在威胁本王?”

“齐王还请三思。”

陈骏稍稍摇头,随后说道:“敢问齐王,对赵郡王如何看?”

“赵郡王?”

李元吉眯了眯眼睛,手中长剑依旧直指陈骏:“孝恭堂兄自然是我大唐不世将才,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齐王可知,赵郡王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败仗?”

陈骏面上依旧带笑,并且掰起了手指:“陛下晋阳起兵,命他攻略巴蜀,赵郡王性急,已至落入被困险境,后由药师拼死相搏,才将人救出并以千余破数万众,力挽狂澜挽救了败局。”

“其后赵郡王奉诏平灭萧铣,又遭文士弘骄其心志,再度兵败落险,彼时依旧是药师策应旁击,将一场大败逆转为斩敌上万的大胜。”

“此等战况行军书记均有记载,按理说赵郡王如此庸碌,陛下不应再重用,可如今的事实呢?赵郡王俨然是除去秦王外,皇室诸将中最得信任的一方总管。”

当陈骏一番话说完,李元吉几乎不带脑子直接冷哼道:“堂兄麾下有李靖,李药师自会相助。”

“齐王这么想并没错,但却忘了赵郡王身侧有李靖,眼下我也站在您身前。”前头铺垫了许多,陈骏终于说出了最后一番话:“只要齐王愿意,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此番灭梁贼、歼突厥的大功,都由您一手促成。”

“回了长安,陛下将对您刮目相看,太子不会再只把你当做好哄的孩童,秦王也能正视齐王殿下的彪炳战功。”陈骏稍稍抬手拨开了身前的长剑,笑道:“朝中群臣当知道齐王不仅精通声色犬马,于战争厮杀也有独到之处。”

“如此齐王不必再整日费心勾连这个、私交那个,每日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逍遥自在而又无人敢忽视。一旦天下再起刀兵,齐王如今日这般领兵走一遭,美名赞誉享用不尽,皇室名将之首,说不得几年后便会易主了。”

第一百零六章 陈骏阳谋,突厥入套

做一个拥有皇室第一名将头衔的逍遥王爷?

对于从未想过要争大统,爬上至高皇位的李元吉而言,这的确是一个非比寻常的诱惑。

赵郡王李孝恭在朝堂虽说只挂闲职,但声望却比他这个齐王要高。

凭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南征北战的赫赫战功。

“上护军,愿意助我?”李元吉这时放下了利剑,神色依旧阴晴不定。

“并非相助齐王,实是自助而已。”

陈骏缓缓摇头,迈步走靠案桌,右手在舆图上划过:“我等生在大唐,此生便是唐人,大唐兴盛方可平定天下。但就如末将年纪尚轻,在长安也无根基,若想一展所学,不与权贵结交一二如何能行?”

“正如李靖拜投赵郡王门下,齐王若是愿意,我与马三宝、段德操等人都会极力支持您。您想胜,我等能胜,这般道理就是如此简单。”

道理,的确很简单。

在自己还不够资格做一方大总管之前,扶持一个大总管上位,对李靖或是陈骏自己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有李孝恭的例子在前,李元吉说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李靖虽然很厉害,但在他看来别说和陈骏比,就是和罗士信比都要棋差一筹。

罗士信是二哥的人,李靖则被父皇安排在李孝恭身侧。眼下陈光蕊如彗星一般在长安冉冉升起,他若真的有心相助,自己何愁不能成就一世名帅?

李元吉心性到底不像太子、秦王那样沉稳,所有的表情变化随时都会写在脸上,收起佩剑右巴掌重重拍在陈骏肩侧:“光蕊真心助我,我定不负你!”

“是否真心,此战大捷之后,齐王便可知晓。”陈骏脸上笑容不减,心道忽悠眼前这孩子还是挺简单的。

“好!”

这一刻,李元吉的内心似乎是多了几分追求,点头说道:“接下来怎么打都听你的,你来指挥。”

陈骏也不客气,直接拱手:“多谢齐王!”

………

深夜,丑时。

羊须谷外,唐军大营。

“将军,果然如您所料。”

一名巡夜骑将匆匆走至主将营帐,来到马三宝身前抱拳道:“方才有近百名突厥死士冒险闯山,皆被弟兄们围堵在山头,并未放跑一个。”

马三宝对这个消息半分都不意外,开口道:“可有人向谷内逃了去?”

骑将当即点头:“正如将军预料,我等围杀死士时,其中有两人冒死闯上崖顶纵身跳下,想来即便能传讯给谷内,他们自己也活不下去。”

马三宝闻言立刻起身:“干得不错,让众将士们都去做好准备。”

“喏!”

骑将领命起身,继续执行马爷的计划。

同一时间,谷内。

拼死跳崖的两名突厥死士,此刻已经被抬到了梁师都与莫罗面前。其中一人已然气绝,但另一人虽然身受重伤,却还留着一口气。

“信,今晚”

死士嘴角一张,便是一口血沫喷出,但他还是咬牙对梁师都说道:“务必,行动,切,切记”

可惜话没说完,人又晕了过去。

而这般众神导致的昏迷,多半也就醒不过来了。

好在死士把最重要的东西说了出来,梁师都见他断气,便立刻扒开了死士皮衣,几乎把几件衣甲全都扯破,才在内衣夹层中找到一小张羊皮纸。

羊皮纸已被血水染红,但上头的字迹倒是还能看的清楚。而且因为梁师都久居河西北地,也是认识上头写的突厥字。

信中内容不多,最重要的便是通知山谷里的梁师都残部一个时辰后突围。

看到这封信,梁师都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转手将信递给莫罗,随后又去搜了另外一名死士。

片刻后,又找到了另一封信,只不过信的内容一模一样。

“狼神保佑,援军终于到了。”

莫罗看完了信,却是忍不住抬头高叹。

这些日子进退不得,可是把他给逼得快疯了。此番援军已至,不论如何他都是要冲杀出去的。

杀出去,重整旗鼓再与唐军一决胜负。

“我们还出的去吗?”

见莫罗明显意动,梁师都却是冷冷开口:“此地周边尽被唐军掌控,唐军如何能让他们进来?”

“你是在怀疑什么?”

莫罗这时眉头深皱,沉声道:“方才崖上厮杀之声你也听见了,这两位草原儿郎冒死跳崖为你我传信,你却在怀疑他们?”

梁师都见状立刻摇头,他并没有怀疑眼前两名草原死士,只是怎么想都觉得,这二人进来的太容易。

哪怕,他们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他现在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说明二人是被唐军故意放进来的。若唐军真的有意放人,他二人也不至于仓促跳崖。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梁师都所幸嗤笑:“既然谷外有援军,那我等便再搏杀最后一回,左右不过是要死上一回,谷内谷外无甚区别。”

“就是这个理。”

莫罗当下重重跺了一脚,随后看向周围:“儿郎们,都给我把刀擦亮了,待会突袭九死一生,杀不出去也要多宰几个垫背。”

也就是谷中众残卒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准备出谷突袭之时,北面二十里处,有一支突厥兵马正在悄然靠近。

这一支兵马人数并不多,顶多也就三千。

领头的几人当中,身上都别着几件汉人贵饰,一看就是抢人的。几人领着兵马一路向南,又走了数里地后才抬手止步。

“巴基,你说此次真能救出那梁国天子?”兵马入林隐蔽,几名突厥将领凑到一块后,其中一人开口道。

腰上围着一条金玉腰带的突厥大汉咧了咧嘴,笑道:“我只管偷袭唐营,可不管能不能救人,不过若真就出来了,少不得找他要千八百个金饼子。”

“那是肯定,好歹是一国天子,这点钱应当是要给的。”

身侧之人听罢连连点头,同时说道:“怕就怕此人难救,他的兵马一早就被打散,冲不出来你我可就白忙活一场了。”

“也不知道大首领为何要我等救人,我却是没你们贪心,这些日子的收获已然不少,合该回转草原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听到坐在对面的家伙这么说,巴基却是叹了口气:“大首领也有他的难处,我等既然来了,明知梁国天子在这若还不救,不单大首领有麻烦,就连可汗也会遭到大可汗责问。”

“这话怎么说?”

“你们想,我等来了不救便离开,以唐人之奸诈,多半不会再强攻梁师都,甚至会故意放他回草原。”

巴基说完,右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杂草:“届时他去向大可汗哭诉,大可汗岂能不知我等南下毫无作为?说不准就会以此为借口夺可汗兵权,你我等部族也将打散迁徙各地。”

“所以此番前头不论是龙潭还是虎穴,你我都得闯一闯!”

第一百零七章 计划顺利,下套进行时

巴基所说,正是陈骏、段德操之前定计前心中所想。

梁师都此人不但有意裂土称雄,还时常给南下突厥兵马领路,不论怎么看都是十恶不赦之人。

但在陈骏二人的计划中,确实没有必须要杀了他的计划。或者说不榨干梁师都最后一点价值,陈骏都不想让他死。

死的太快,在陈骏看来可谓便宜了梁师都。

这一点陈骏心知,事已至此的突厥人也会明白。但正如巴基所言,这个坑他们不跳也得跳,颉利不满突利几乎是草原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个时候作为突利的部下,他们谁都不想给自己的可汗找麻烦。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三千突厥兵马在寅时三刻左右逼近了谷外唐军营寨。

抬眼看见前方把火通亮的营盘,巴基等人顿时明白偷营不太可能。甚至再往前走一点,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

“我去攻击营门,你两带八百骑兵闯过谷口接应。”

巴基搓了搓手,望向身侧说道:“接到梁师都我们立刻回撤,不要在这与唐军纠缠厮杀,此处地势于我等战骑大不利。”

“好!”

两名突厥将领附和点头,很快偌大的队伍便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步卒居多的率先从山腰处冲了下去。

须臾间抵达山脚,此时距离前方唐营也就只剩不到二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暗伏在营地周围的暗哨也发现了这一支没有打起火把的敌兵,小队五人立刻从草丛中爬起回撤。

等他们把消息带回营内,即便是早就做好了安排,并且将军帐移至前营的马三宝也不由吃惊。

突厥兵马要来救梁师都,马三宝并不惊讶。但这刚派出死尸传讯,当天晚上便发起攻势却是有些雷霆一击的味道。

原本在马三宝猜测,突厥最快也该在明晚或者后天晚上行动。

“险些着了这帮草原蛮子的道。”迈步起身走出大帐,马爷心底却是闪过几分侥幸。他今晚就来前营是出自万全考虑,也是多亏没有麻痹大意,早早就安排妥当,否则今晚即便计划能行,营内也要付出不少的损失。

“众将听令,按计划布阵!”将一众守夜将士招至身前,马爷开口道:“突厥兵马已至,今晚当杀敌建功。”

话音落地,前营六千兵马立刻从警备阵型转变为守战攻阵。营门栅栏处弓兵尽数上弦,营门处盾卒、枪卒也都列阵以待。

兵阵刚齐,营外突厥兵马也进入了百步范围内。一群手持砍刀的突厥壮汉冲在最前头,两三呼吸就迈进了营前八十步。

“嗖嗖嗖~”

随着营门处的中郎将一声令下,上千飞矢一齐飞出。

营外的突厥弓手,也在后方拉开了硬弓。

一部分飞矢在高空中相撞发出‘叮叮叮叮’的金属敲击声响,然而更多的羽箭则是纷纷落向两边兵阵。

“唰唰~”

飞矢坠落,破空声之后紧跟着响起的便是惨叫声。营地内外都有,但因为营地栅栏上方有遮挡,被突厥飞矢射中的唐军倒是不多。

“冲!”

巴基坐镇后方指挥,见状也只能咆哮下令。强攻敌营本就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他心底十分清楚。

数十步的间距并不算长,两轮飞矢较量过后,突厥一方虽说有数百伤亡,但终究还是靠近了营门。

重刀劈砍,很快便将临时搭成的营门给劈了个七零八落。

接下来,便是短兵相接。

夜幕下双方步卒混战一处,营门周边就成了最为混乱的战场。两名武卫中郎将身先士卒带兵冲杀,却也只能顾得身边百余人兵阵,根本无法顾全整片战场。

好在这种战斗也不需要他们指挥,马三宝站在点将高台上将局势看的清清楚楚,同时给周围协同厮杀的兵马下达一个又一个军令。

方寸之地,六千唐军精锐围杀不过两千余众。

起初战局稍显混乱,但随着马三宝在外围调动一番后,唐军很快就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原本冲入营内的突厥兵马几乎被悉数赶出。

望着逐渐明朗的战局,马爷倒是没有太多欣喜,目光已然转向谷口方向:“若非光蕊另有谋划,今日老夫便可让你等葬身于此。”

也正是此时,负责镇守谷口另一侧的中郎将,手提染血长枪匆匆策马赶至前营,来到马三宝前面抱拳道:“将军,末将按照吩咐将梁贼放出山谷,此刻梁贼已往向西小道去了。”

马三宝当即点头,问道:“麾下兵马伤亡如何?”

中郎将开口:“末将并未与来犯突厥兵马死战,敌将也是一心救人,且战且退儿郎们大多无恙,只有百余人负伤。”

马三宝下令道:“将重伤者送至后营,你领其余人从东侧杀出,配合中军将营外将士也悉数朝西赶。”

“喏!”

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马三宝也随之走下高台。

今日他要做的就是将来犯之敌与梁师都一并朝西赶杀,随后接下来的重头戏就不在他这边了。

想到陈骏给突厥人布置的一张大网,马三宝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

此战过后,突厥多半要乱。

………

谷外,西面小道外坡地。

出谷后紧赶慢赶跑了七八里,眼看身后追兵逐渐收缩,梁师都喘了几口大气,才看向身侧的救命恩人:“我们这是往哪走?要去哪?”

“往西走,再转道北上。”

巴基面色如水随意回了一句,此战他是兵马指挥,但从刚才交战来看,长安的唐军精锐兵锋要比河西兵强出许多,只是短暂的接触交战,半个时辰而已就损失了近半兵马。

此刻算上谷内逃出来的残余兵力,满打满算也就两千余众。

然而巴基不想多说,刚脱困的梁师都却是有一肚子的疑问:“为何要先往西,不直接北上?”

巴基没搭理他,身旁另一位突厥将领只得出言解释:“陛下,我等后方有唐军封了河道,硬是往北闯又要一番苦战。您与麾下将士才脱困,还是避开点走为妙。”

梁师都闻言愣了下,随后缓缓点头。唐军的确喜欢四面封堵作战,既如此走西面也并非不可。

只是梁师都看向前方山道,心底不禁又升起新的疑惑:“北面都有唐军踪迹,西面难道无人防御?”

第一百零八章 溃败,惨遭践踏的梁师都

西面有吗?

梁师都想知道答案,可周围众人却没一个可以告诉他。

突厥兵马从东北面的草原赶来,沿途南下最多也就探查周围十余里动静,能找到山谷就已经很不容易,哪有多余的精力探查更西面。

而且从那些流民、溃逃兵卒口中,巴基等人也没打探到西面有唐军出没的情况。虽说此刻的选择略显前路不明,但已是最好的办法。

真要往北归,岂不是正好一头撞进唐军南北包夹的圈套。

见自己的询问无人应答,梁师都闷哼了一声不再多问。眼下好歹逃出了升天,真要有唐军拦路,大不了再战一场。

带着这般心思一路西行,梁师都却是不知道,前方非但有唐军,而且还有他眼下最不想见到的对手。

与之相反的是,西侧三十里外一处毕竟大道上,由齐王亲自统帅的名马,已然好整以暇的静静等待着猎物上门。

“报!”

当半个时辰眨眼闪过,天色俨然逐渐放亮。山谷西侧数十里外的唐军军阵中军方位,响起了传令兵的高呼:“禀齐王,北面山头连传大红旗,敌军踪迹已现。”

李元吉抓着马缰的右手不由稍紧:“还有多久可至此处?”

传令兵回道:“前方旗使传讯,敌军行速已缓,然短短七八里远,应当不消一刻便到。”

听到这话,李元吉立刻扭头看向左侧。

陈骏就站在他边上,开口道:“齐王,不妨令两侧埋伏将士准备好巨石,待敌军出现便以滚石碾其后部、断其退路。”

李元吉点头:“就依上护军之言行事,去吧。”

等传令小卒匆匆跑远,李元吉才继续问道:“这次捉了那梁师都,依旧不杀?”

“不杀。”

陈骏摇头,笑道:“齐王放心,该死之人注定逃不过这一劫,先有着他将脑袋寄放在脖子上,等收拾完了突厥再解决梁贼。”

“也罢,说了听你军令便听你的。”李元吉如今已算是击破银州,对梁师都的脑袋也不是特别感兴趣,索性不再过问。

两人又等了一小会,终于察觉脚下地面有震感传来。此时已无需陈骏再发号施令,训练有素的各旅帅、队正早已集中精力,将战阵逐渐展开。

因为兵阵没有隐匿,所以突厥兵马在接近百丈后也发现了这边严阵以待的唐军。此时进退都只有一条道能选,梁师都、巴基等人对视一眼,都选择了颔首默认冲击军阵。

冲过去,前方一马平川。

“杀!”

“轰隆~~”

冲杀声与山石滚落的声响在此刻混杂一团,随后便是双方将士短兵相接。

见突厥攻势依旧带着凶狠,陈骏嘱咐了一句左右保护齐王,便一脚踩在马背上高高跃起杀入前方战阵。

这时陈骏没再用他自己花钱打造的三棱刺,而是手持两杆镔铁长枪。一枪横扫一枪连刺,并没动用体内星球的力量增幅,都能脚步不停一路冲杀向前。

唐军这边有陈骏开路,梁师都、突厥一方自然不会好过。

特别是与陈骏打过照面的梁师都,一看陈骏的样貌,原本还在脸上挂着的凶狠神色瞬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惊慌。

来人便是在儒林县,以一己之力破开城门的大唐神将。

万人敌的神将!

“原来,他在此地等着我。”梁师都暗自咬牙,心底刚升起这么个念头,便立刻调转马头冲向北面的土坡。

只是没等他闯出厮杀战阵,一杆染血长枪便将他胯下战马给刺了个透心凉。

同一时间,陈骏的话音也传入梁师都耳侧:“今日有我在此,你们谁也走脱不了。”

听到了陈骏开口,梁师都匆忙间也顾不上浑身疼痛,从地上翻身爬起便往后撤躲入己方兵阵。

然而些许突厥战士哪能与陈骏力抗,长枪一挑便有数人直接飞了出去。

眼见梁师都在劫难逃,左右两侧突然有突厥将领挥刀,正是救出梁师都的巴基与他的同族兄弟。

二人手中重刀接连挥砍,将陈骏稍稍逼退,也给梁师都创造了一丝逃跑良机。但这般只攻不守的招式,在陈骏眼中却是漏洞百出。

右脚斜跨一步,身子忽然左后方倾倒。一个简单的仰身动作,便让陈骏同时躲过了两柄长刀的刀锋。

下一秒,陈骏松开了手中长枪。

刹那间拔出佩刀,将三棱刺一前一后送入巴基二人咽喉。

“唰~”

刺击再抽刀,两道血柱如同喷泉般向各自正前方溅洒。陈骏看也没看二人,迈步一跨便继续追击梁师都。

只是陈骏看似穷追不舍,却始终与梁师都相隔一段距离。而周围突厥兵马眼看主将身死,厮杀又敌不过唐军,加之梁国残余也都逃了,渐渐地也就跟着一并溃逃。

突厥兵马一路溃逃,陈骏在追了一段路之后便逐渐退回李元吉身侧。二人领着麾下兵马就如同赶羊一般驱赶着前头逃兵乱窜,望着梁贼一点点的朝着既定方向靠近,陈骏都忍不住发笑。

这个梁师都真是记吃不记打,之前被牵着鼻子走已经差点死在山谷,到现在还没发现,他能逃的就眼前一条路,也是自己选定的。

当然,如果梁师都知道陈骏这么想的话,估摸着也会破口骂娘。他此刻能抓紧逃命的方向就这一个,不往前跑还能去哪?

一路从卯时追至巳时,陈骏麾下将士还留有余力,从凌晨夜里就开始跑的梁师都所领残军却是疲惫交加,一个个早已腿脚发软。

正是此时,梁师都恰好经过一处三道岔口,没等他想好是要继续往北还是先行向东暂避追兵,东面山道也有大量脚步声接近。

不过十几呼吸,一张张突厥狼旗出现在梁师都眼底。

一看到这些旗帜,梁师都便露出了欣喜神色。

是草原兵马!

自己人!

梁师都目露欣喜,周身突厥溃逃兵卒更是惊喜若狂。

不等梁师都开口,就已经冲了过去。

百余步的距离并不远,拼命跑也就十来个呼吸而已。等梁师都带着身边溃卒与东面突厥兵马汇合,迎接他们的却不是一张张笑脸,而是不满的喝骂声。

“你们别挡道!”

“都走开!”

“往前走,你们这些蠢货!”

“别过来,你们都给我停下!”

接连的高喝声没能阻止双方兵马面对面的交汇冲撞,一时间好好的兵马汇合突然变得人仰马翻。

梁师都也被挤得左摇右晃,正要怒骂训斥,却看到东面更远处,也出现了唐军的身影。

“这”

梁师都正要张嘴惊呼,却不妨胯下战马被人群推搡挤到。‘噗通’一声跌倒在地,脑袋重重的与山地硬石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昏迷前,梁师都只觉得浑身都疼。

至少有几十个人,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第一百零九章 大捷!大捷!

战场之上溃军冲营是极为忌讳的一件事,而两股溃军相互冲击,所造成的伤亡效果比陈骏预计的还要恐怖。

近万人互相推搡踩踏,在陈骏眼中无疑要比车祸现场更惨烈,即便是他也没有轻易闯入乱阵。

在山道另一头,段德操所领兵马同样停步驻足。

等了差不多有一刻钟,突厥乱阵稍稍恢复了一些秩序,陈骏立刻招手:“弓箭手放箭,盾卒护卫枪卒随我冲杀!”

箭雨飞射,将突厥兵阵再次打乱。

陈骏此时冲出,却是将目标锁定在梁国与突厥的指挥大将身上。此地是他给突厥人选定的坟场,最后一战自然是要擒贼先擒王。

只是当他领兵杀入敌阵,却是没寻着梁师都的身影。此刻陈骏也来不及细想,只得从身边最近的将领开始清扫。

长枪刺挑,重拳轰杀。

陈骏全力出手,很快偌大战场中突厥一方因无人指挥而陷入混乱,战局从一开始就彻底倒向大唐。

半个时辰后,眼看还击无望,山道两侧均出现了跪地乞降的人。

其中有汉人,也有北地草原人。

当第一个投降的人出现,紧接着偌大战场便如同多米诺骨牌,不断有人放下兵刃抱头双膝跪地。

片刻后,站在战场中圈的陈骏环视周围,却是无一人敢靠近他三丈之内。

“唐军神将威武,我等愿降。”

一名侥幸躲过陈骏杀招的梁国将领这时从人群中走出,肩膀上还抬着一个模样凄惨,深陷昏迷的中年人:“此人便是梁国天子,我等愿将他交与将军,乞求将军能放过我等性命。”

“梁师都?”

随着说话的梁国将领将昏迷之人扔在地上,陈骏稍稍打探便颔首。虽然在儒林县那晚他与梁师都只是匆匆一瞥,但对这位梁国天子,他还是有印象的。

陈骏当即收剑回鞘,开口道:“报上你的名讳。”

“末将索周,见过神将。”

“带着你的部下劝降其余人,我可劝说齐王留你一命。”陈骏虽说不是很喜欢这些阵前投敌的,但对他也没什么恶意。

毕竟仗打到这地步,梁国一方的确没什么坚持下去的理由。

连天子都快被踩死了,还打什么?

随着梁国仅剩的将领献出梁师都投降,战场上仅剩的一些零星反抗也很快被劝解。当偌大的战场只剩下唐军手里有兵刃时,此番河西一战也就正式宣告结束。

………

“大捷!”

“大捷!”

八月十四,中秋佳节的前一夜。

最新的一封北地战报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由驿卒送入长安城。

一声声高喊传遍朱雀大街四周,驿卒直至皇宫才勒马停步,送上书信和身份铭牌:“报,银州大捷!”

值守的左骁卫卫率稍稍一看铭牌,便立刻抬手:“进,速去。”

驿卒重重点头,随即直奔兵部,嘴里依旧高喊着‘大捷’。

而他这么个嚷嚷法,也是很快就惊动了兵部里头唯一坐镇的侍郎侯君集。

等侯君集匆匆走出左堂,喊了一路都快把嗓子喊破的驿卒立刻恭敬递上文书:“侍郎大人,银州战报。”

侯君集没有废话,接过战报当即打开。

等他看完整封文书,嘴角边也是吐出了一个好字,随后望向驿卒:“辛苦了,你且下去歇息。”

“卑职告辞。”

等驿卒离开,侯君集想了想,将自己的心腹郎中叫了来:“去一趟国子监,告知杜郎中河西战事已定,齐王大捷。”

说罢,侯君集自己也走出了兵部。

他让手下去找杜如晦是要让秦王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而他身为兵部侍郎,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立刻上报尚书省。

原本按理说,今天应该是中秋沐休假期,但因为北面战事未定,江南又有骚乱,所以三省照旧上班。

侯君集一入尚书省正衙,就见到了裴寂、殷峤二人。

将书信递出,两位大唐丞相站在一块快速的敲了一遍,眼底都有几分不可思议。

齐王领兵,大捷!

不但成功收复银州,还擒下了贼首梁师都,就连突厥的一万援军也没能逃回草原。

此等战报,怕是一点也不比去岁秦王夺洛阳败窦建德来的差。

“不想齐王如今已有这般武功,真乃我大唐喜讯。”

和李渊穿一条裤子的裴寂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同时快速收起信报,转而望向殷开山:“开山老弟,你且留在衙内核实战报实情,并拟文通传天下,我这就进攻面圣,向天子报喜。”

殷开山闻言点头,并没有要和裴寂争抢入宫的意思。一来他只是副相,官职比裴寂低;二来论私人关系,他与李渊的确谈不上多好。

既然裴寂要入宫,他也乐得留在尚书省处理随之而来的要务。

两位丞相分头行事,裴寂一路畅行无阻的进了皇城。听闻裴寂有事要奏,回了寝宫的李渊想都没想就直接把裴寂叫来了自己住的地方。

小半刻后,寝宫外殿。

李渊不动声色的看完整封捷报文书,却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派李元吉出征,他其实心底并不是很有底气,只是想着有陈骏、马三宝、段德操等人在旁,怎么着也不会输。

可谁想这也就过了不到一月,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竟然送来这么一份中秋大礼。

梁师都一灭,河西顷刻便能收复全境。

对大唐而言,无疑是了不起的大胜。

只是叹过之后,身为天子的李渊此刻想的东西其实更多。

掂了掂手中文书,李渊开口道:“依你看,此捷报有几分真,几分假?”

捷报真假?

裴寂一听李渊的问话,就知道天子说的是什么。

河西大捷一事,想来齐王不会弄虚作假,他就是再胡闹,也会带带着梁师都一并凯旋。

但天子既然这么问,说的只能是其中细节。

真的像捷报中所说,齐王指挥若定,一并击败梁贼和突厥援军?

那几句话,裴寂看的第一眼就是不信的。

只是心中不信归不信,有的时候假的也要比真的强多了。

如此想着,裴寂含笑开口:“陛下,齐王能得众将齐心辅佐,何尝不是他的本事?”

李渊迟疑着接话:“话是这么说,但就怕”

“陛下勿虑。”

整个大唐也就裴寂敢出言打断李渊说话,抢先一步道:“以上护军的高傲,连太子、秦王都亲近不得,齐王岂能吓唬的了他?”

“他既愿扶高齐王,而长安城若有如今的齐王斡旋,想来太子、秦王都会安分许多,陛下您也能省心许多。这天下还不到岁月平静的时候,长安平静,陛下才好专心治国呐。”

第一百一十章 伯爵,大将军,上国柱

凯旋!

一场畅快淋漓的大胜,让齐王在十月下旬就开始领兵南归。至于银州一战的收尾工作,自然是由段德操主持。

北上河西时,李元吉可以说是磨磨蹭蹭。

但眼下南归,却是归心似箭。

原本要差不多近一个月才能走完的路,李元吉硬是只用了十三个昼夜,在十月二十八日当天一早,便来到了长安城外。

就和数月前刘黑闼被俘一般,这一次长安百姓同样跟着百官出城相迎。而上一回受到簇拥的殷开山,此刻却是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端。

“齐王~”

“齐王~”

欢呼声漫过方圆十数里,整齐而又洪亮。

挺直了身子的李元吉这时脸上满是兴奋,这种夹道欢呼的待遇,可是他从前未尝感受过的。

以往能得到这种欢呼的,不是太子就是秦王,要不然就是三姐,反正天子儿女之中,他是没这个份的。

现在,在他‘亲手’将作乱河西的梁师都擒回长安的这一刻。

大唐齐王,终于听到了只为他而响起的欢声。

“光蕊,此等感觉。”

“爽!”

李元吉有理由兴奋,陈骏在一旁看着,眼底却是藏着一抹玩味。

短短几十天,李元吉能从长安首屈一指的纨绔恶霸,变成受万民敬仰的英雄?

哪怕帮着李元吉打了这一仗的陈骏,都不觉得这种可能会出现。

但既然出现了,一定是有人推波助澜。

或者说,有人在促成长安城内李唐三王鼎力的格局。

“这么大的场面,说李渊不知情肯定不可能。不过要说谋划的,殷老爷子怕是不会这么多事。”

将眼前所见在脑海中晃了一圈,陈骏也就明白这一切有裴寂在背后做动作。也只有这位,不用看秦王府、太子府眼色,还有资格扶齐王一把。

“看样子,李元吉的人生将会变得更加有趣了。”

嘴角微微上扬,朝着夹道百姓稍稍挥手示意,往前走了近百步后,陈骏便随齐王一起下马,走靠百官之首的裴、殷两位尚书省仆射。

几人相聚,免不了又是一番互吹。

等聊了一会,后续兵马都已赶到城门处,裴寂才领着齐王进城。

在两人身后,殷老爷子故意拉开了一些间距,与陈骏缓缓步行;“此番参战,稍后写一份详细战报送我府上,莫要遗漏隐瞒。”

听到殷老爷子这么说,陈骏眉头轻轻一动,点头:“好的,大人。”

殷峤没有多言,笑道:“走吧,此次你又立下大功,升迁是免不了的,老夫也要向你道一声贺。”

随着大军与百官缓缓入城,朱雀大街的欢呼声也响了起来。直至这只队伍悉数走进皇宫,后方的呼喊声才渐渐衰弱。

而陈骏此刻,也已经走进了久违的皇宫正殿。

百官入席,天子临朝。

光从李渊坐下时眉宇间的笑容,就能看出他现在心情有多好。

李渊心情上佳,对出征参战的将士来说就是一件大好事。别的不提,至少封赏是不会少的。

果不其然,陈骏刚盘膝跪坐,就听到李渊开始吹齐王。

先是说自幼神力不凡,而后又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期间夹杂了一点点顽劣,但怎么听都像是天才的小小恶作剧。

如今天才在战场上证明他不弱太子、秦王的一面,自然要有嘉奖。

王位是不可能再变更了,毕竟‘齐’国国号已然地位尊崇,但之前没给齐王的上柱国勋位,这次却是爽快给了。

除此之外李元吉还成了河西行军总管,遥领总管一职兼任银州都督。

勋职傍身,看上去俨然不比太子、秦王来的差。

李元吉的首功十分丰厚,很快就轮到陈骏出列。

“上护军此番相助齐王大破梁贼,收复儒林、擒拿贼首,论功不比齐王差。然飞鸟图一事还未有结果,故兵部右侍郎之职不可轻动,但我大唐有功必赏,朕今日擢升你为右武卫大将军,加封伯爵、上柱国,封地不变增食邑千户,田八十顷。”

依旧是李渊自己亲口封官,陈骏一听便抱拳道:“谢陛下!”

虽说侍郎职位一时半会动不了,但不论是十二卫大将军还是伯爵爵位、上柱国勋阶,无一不是实打实的荣耀,和地位上的迅速攀升。

距离当初科举会试,也就过了半年多。

半年时间,陈骏便坐稳了长安最高级别的将位。

换做之前,谁敢想?

哪怕是此次出征前,在这座大殿上见识过陈骏实力的百官,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也没想过会这么快。

二十呐!

二十岁的大将军!

日后,想必注定要封国公的。

正当周围百官感慨万千之际,马爷也随之出列。

和陈骏一样没有职位变动,武官也没变,但却受封上柱国,爵位也升到县侯。

论爵级,比陈骏还高。

当然,这也是因为马三宝本身就积累了许多战功,此番正好一并赏了。

马三宝之后,包括段德操在内的众将都有封赏。就连跟在陈骏身边的旅帅齐浑也是一样,直接官升三级成了参将。

只不过这种小封小赏李渊就不会自己说了,都是身旁公公代劳。

一番论功行赏过后,李渊又向群臣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在南边,杜伏威曾经的部下辅公佑所引发的动乱,已经被李道宗带着李靖、程咬金彻底压制,想来不久之后也将班师。

李渊说这句话时,两颗眼珠子是一直都盯着杜伏威的。

杜伏威一听南边叛乱不成气候,也是深深吐了口气。他这些日子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受到辅公佑牵连。

幸好,大唐兵锋确实无敌。

不但迅速稳定局势,北面的大胜仗也让李渊心情愉悦。

正因此杜伏威不怕李渊盯着自己,怕就怕李渊看也不看,那才是真的凉凉。

两人四目相对,杜伏威极力保持着镇定,同时又透露出一丝哀求。

李渊都看在眼底,说完之后便将目光移开看向百官:“眼下江南、河西均需花费力气整顿,还望诸位爱卿倾力相助,方能使得这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长治久安。”

“但有良策者,均可上报朕听。”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老爷子的警告

李渊发话虽不那么正式,但也是开口求策的意思。

而这种官员问策,自然不能信口在朝堂上说,众官心底了然,李渊便摆手退潮。

退朝之后,陈骏是直接去了兵部。

方才李渊提到他的内容并没多少,但就那么几句话里头,也是顺道说了堪舆图的事,陈骏自然要回去看看进度。

迈步出了皇城向右拐,陈骏刚进兵部就看到许尉在那等着自己。

“恭贺大人,高升大将军!”

陈骏还没说话,许尉就已经躬身道贺,同时补充道:“大人,其余弟兄此刻不是已派出长安,便是在整理新收入舆图,未能立刻向您道喜,还望大人见谅。”

“我都知道。”

陈骏原本就对这些虚礼不在意,但许尉要大礼道贺他也不拦着,抬手示意他起身,努嘴道:“你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进右堂说话。”

许尉当下点头:“大人放心,您离开这些日子兵部并未有人怠政,您要检查的东西卑职这就去取来。”

说完,将陈骏送入右堂屋室后,许尉便匆匆退开。

没等陈骏打量完有段日子没见的办公室,许尉就抱着一摞图纸书册走了进来。

“大人,京畿之地所有舆图已经全都绘制完毕,除此之外这里还有洛州、潞州等地的部分舆图,请您过目。”

许尉说完,陈骏已经拿起了摆在最上面的一本册子。

不过数十页的小册子是用来记录重订舆图进度的,陈骏打开随意一番,便能大致看出自己走后填补的内容有多少。

而这些,也就是自己离开的几十天内许尉等人的工作记录。

“进度,还是有些缓慢。”

陈骏一边翻看一边开口,因为手中册子记载的内容,直观的写下了如今地图绘制工作的所有进展,他翻完最后一页便直接拿起了一张新的地图:“这活计快不了,我不怪你们,但你等绘制舆图务必仔细。”

看着手中新地图中,该有的标记和比例尺一个不落,陈骏缓缓点头给了许尉一个满意的目光。但他也清楚,光靠一个眼神就让兵部上下那么多人为这一件事忙前忙后跑断腿,日子久了必然会倦怠。

所以在看完所有新收入的地图后,陈骏便笑道:“都说长安官员不论大小,探听情报的本事都差不了,你可知道被我调入军中原万年法曹齐浑,如今受封何职?”

许尉眼底一抹亮彩闪过,毫不避讳的点头:“卑职听说了,齐法曹如今已能以将军自称,这也是托了大人的福。”

“清楚便好。”

陈骏没再去说多余的话,抬手道:“下去做事吧,有事我会寻你。”

许尉是聪明人,哪能不知道陈骏提起齐浑的用意?

道了声‘喏’之后,端着东西便走了,只是此刻出门却是要比来时,步子迈的更大一些,身子也更挺直。

“要想马儿跑,还是得喂够了草料才行。”

陈骏轻轻一笑,许尉的反应在他看来再合理不过,就连他自己愿意给大唐效力,图的也就是这些。

笑罢之后,才在案桌上摊开了一张纸。

将此行出证的前前后后尽数写下,陈骏便准备动身去殷府。骑马走了两刻钟,陈骏翻身下马就被等候在旁的管家引进了书房。

书房内,殷开山正襟危坐。

陈骏此刻虽说论武官已然与老头平起平坐,但还是行了一礼才走至书案对面坐下递出纸张。

“你可知,散朝后陛下留我与裴相,都说了些什么?”

殷开山将纸张拿至眼底,边看边说道:“陛下欲将天策府众谋士调出长安,还特指了房、杜二人。”

“调离房杜?”

陈骏眼底晃过一丝莫名,这才什么时候?

长安才刚刚安定,就拆分天策府?

惊讶之后,陈骏稍稍思索便脱口问道:“此事,与我有关?”

“你倒是不笨。”殷开山轻笑了一声,随后目光落在陈骏所写书信上,又开始皱起了眉头。

老爷子没多说,陈骏也只能在心底默默摇头。

李世民之所以能有这天策府,还将一票大将文武能臣都招至麾下,除了自身功绩以外,善战的能力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不说无可替代,但想找出比李世民更适合的几乎不可能。

但现在不同了,陈骏自己两次出征都立下大功,虽然从河西回来明面上把功劳送了很大一部分给齐王,但天子哪能瞒得住?

而以如今天下局势,即便有战事发生,陈骏、罗士信、李靖等人便够用。

至于天策府,哪还有需要秦王全力应对的对手?

突厥?

如今也不是与北方彻底开战的时候。

眼下时局如此,天子拆分天策府也就顺理成章,或许其中也有太子怂恿,但说到底这是李渊下达的命令。

只是这么一来,陈骏发现自己成了这件事的诱因,等于说间接的得罪了秦王。

之前就得罪了太子,如今和秦王也发生矛盾。

自己这是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陈骏心底苦笑,却不妨面前的殷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战场之上还敢唬骗齐王?”

因为陈骏写下的内容没有刻意隐瞒,所以殷开山一看就发现了陈骏这次出征的不妥之处,当下将手中纸张拍在案桌上。

“大人,齐王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若开战之初就与他直言,他听不听的进去尚未可知,听进去了是否愿意也未可知。”

陈骏摇头接话,随后道:“好在战后我已与齐王言明,齐王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想来他也不会与陛下多言。”

“他是不会,可其他人呢?”

殷开山听罢又是一个瞪眼,拿起纸张直接靠近案桌一侧的烛台:“如今不论太子、秦王与你都有嫌隙,你莫要以为自己忠心大唐便可安然无恙,此二人心性何时会变谁也说不准,此信今日烧了,我会尽量在朝堂遮掩。”

“切记,不论如何,将来都不准再提北征梁贼一事。”

陈骏闻言自然点头,老爷子都当自己面把纸给烧了,显然他说的警告不是玩笑。而陈骏和殷开山都不清楚,此刻不论太子府还是秦王府,都有人在议事。

所谈之人,都是他陈光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旁观者清的长孙狐狸

“秦王,陛下为何调离克明老弟?可是二相与太子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秦王府,议事厅。

驸马爷柴绍一听秦王说出天子对接下来稳定南北的安排,遍急促询问。

河西、江南的安抚的确是大唐的重中之重,可长安能臣不在少数,怎么就非得从天策府委任?

而且,一次要把房杜、全都调离。

这种不同寻常的做法,很难不让人生疑。柴绍周围秦琼、罗士信等人也都等着秦王的答案。

秦王眉宇中也是一片愁云,大唐谁人不知房杜乃天策府智囊,天子虽然只是稍稍透露出这种意思,但他已经如临大敌。

李世民没开口,一旁长孙大胖墩眯着小眼说道:“秦王,天子可是看陈光蕊连翻在战场得胜,觉得已无需天策府应对战事?”

长孙无忌这一句话,让屋内众将脸色都不太好看。

什么叫无需天策府?

即便是和陈骏有了不错私交的秦琼、罗士信,此刻也皱起了眉头。

交情是交情,若交情阻碍了他们所效忠的秦王,那么是否还有必要结交下去?

“诸位以为,本王是否应该应允天子的提议?”沉默良久的李世民终于开口,但他的问话也出卖了内心的纠结。

即便英勇如秦王,也有难下决断的时候。

“自然不可,若是答应了陛下调离克明、玄龄,陛下定会得寸进尺,到时在场我等还有几个能留在长安城?”

柴绍再次出言,身后几人也都点头。

天策府有如今势力,是秦王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别说秦王不能服软,他们也不会允许秦王向太子甚至是天子低头。

这是天策府的共同利益!

“秦王。”

也是此时,身为当事人的房玄龄捋了捋短须,开口道:“江南之重、运河之重,于长安有大利。”

话音落地,柴绍当即瞪眼:“房老儿你什么意思?甘愿去江南?”

“老夫之言,乃是以国为重!”

房玄龄虽然在家是个惧内的,但身在朝堂可不是真的好脾气,袖子一抖看也没看柴绍,只望向李世民:“秦王,若陛下欲调下官前往江南,还望不要否决。”

李世民没有因为房玄龄的一句话而激动,平静问道:“为何?”

房玄龄闻言当即出列,行礼道:“还请秦王给玄龄三至五载,下官想去江南看清楚杨广为何至国于危难都不曾回都,也想看清楚运河之大,江南五谷之丰。”

三五载!

房玄龄竟然真的有出长安的念头。

房玄龄说完,李世民低眉沉默,长孙无忌也闭上了眼睛。

柴绍张嘴想说什么,但此刻厅内的紧张气氛,却让他不知要从何说起。

更何况,现在能做主的只有秦王。

“克明,此事,应如何教我?”李世民低着头询问,他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是复杂二字可以说得清。

听到秦王问话,号称天策府断策智士的杜如晦,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敢轻易下决定。

长安局势浑如泥潭,谁能保证三五年内无任何变故?

但如果以长远计,如果自己与房玄龄欲掌相权,不能彻悉北地、江南,又如何堪当重任?

杜如晦感到为难,李世民也看出了房杜二人的为难,吐了口气正要说话,长孙无忌忽然睁眼:“你等皆可去,长安有我与舅舅在。”

长孙无忌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大胖墩甩了甩他后脑勺的小辫子,望向李世民开口道:“秦王,陛下既有此意还与您说了,您便不可再与天子念头相左。”

柴绍这时终究是忍不住,问道:“长孙,你也叫秦王低头?”

“势比人强,此时不低头难道非要撞个头破血流?”

长孙无忌冷笑反问,随后道:“此事说是糟糕,但也是秦王的契机。以往太子掌国,对各州府任用从不许秦王插手,如今既要拆分天策府,总会给二人官位。”

“方才我就在想,秦王若只是迫于天子威仪颔首,太子说不准会以一县小令打发玄龄、克明。既如此不如积极配合,明日早朝主动向天子讨个够他二人施展的官职。”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长孙无忌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

论谋策他的确不比房杜,可要说权谋他长孙可是从小看到大的。再加上自己的一点点小天赋,确实容易找到最适合的应对方法。

就连李世民听完这句话,也恍然的拍了一把大腿。

是啊!

光想到天策府要被拆分的危险,自己怎么就忘了以退为进?

退一步,海阔天空呐!

房玄龄和杜如晦这会也露出了笑容,如果真能如此,他们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将大唐南北情况尽握手中。

只是柴绍依旧觉得不妥,摇头道:“莫要想的太天真,太子和天子既然要打压我等,岂会再给高官?”

长孙无忌既然开口,就是真的想的很清楚了,当下起身:“光有秦王请奏自然不行,可若还有他人愿意相帮呢?”

柴绍追问道:“还有谁能帮忙?你莫不是以为裴寂、殷峤肯为秦王说话?”

长孙爬起来已经准备离席,嘴边轻轻一撇:“新晋伯爵,陈骏。”

陈骏?

他肯?

柴绍闻言瞪眼:“你莫不是说笑?”

“懒得与你废话,我得现在就去寻王妃,让她出面去一趟公主府,晚了可就不妙了。”

长孙随口应付柴绍一句便朝着李世民行礼,说道:“还请秦王即刻去备些礼物,王妃许久不上平阳公主府登门,这番礼可不能送轻了。”

柴绍被长孙无忌那种看智障的眼神给气的不轻,更是被他口中说的话气的想打一架。

去平阳府上,还需要王妃去?

他可是平阳公主府驸马啊!

柴绍刚想说他去,可话到嘴边,他依旧不知道要去公主府做什么。

直接让公主为秦王求情?

好像,以眼下自己和公主的关系,这么说她不会听罢。

一想到这,柴绍只能恼怒的坐回去。

然而他刚坐下,房玄龄却又捋须颔首:“公主明大义,应当愿意为秦王去见一见殷家丫头和陈骏。”

李世民一开始其实也没明白长孙无忌为什么急匆匆说完就要去后院找无垢,现在听房玄龄一解释,顿时两眼放亮。

的确,有些话女人来说或许比这一屋子男人说要管用的多。

既然如此,李世民自然是跟着起身:“你等稍待,我去寻一二珍宝,让观音婢带去公主府,若能成今夜定有回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子府议事

太子府,侧厅。

相比秦王府上文武并列热热闹闹的场景,此刻太子李建成身边人数不多,但也都不是易于之辈。

号称隋唐教导太子第一人的李纲,就坐在李建成身侧。往下看则是魏征,还有得李纲举荐如今深得李建成看重的王珪。

三位宰相之资的名士随行左右,说起来与房杜相比也不会差多少。而另一边的武将一列,虽说名声不显却也各有来头。

刚到长安的薛万钧、薛万彻两兄弟,是幽州罗艺派来辅助太子的,也顺便通过这二人增强太子与幽州的联系。

两人身后,则是从庆州杨文干处赶来长安的尔朱焕、桥公山。

至于这三人上首,则坐着李建成的贴身卫将,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

有内有外,光看势力可比秦王要大的多了。

一边吃喝,坐在下方的王珪也随之开口:“太子殿下,今日陛下并未提及调派天策府中房杜二人的任命,此事是否还有回转?”

借机拆散天策府,是王珪给李建成出的主意。

魏征等人也都表示可行,因为从能力上房玄龄、杜如晦外出担任一地官员绰绰有余,可以极大程度填补地方官员缺失,同时也能让秦王受困长安,身边找不到能够调用的人手。

原本他们都以为,今天趁着高兴,李渊说不准就会把接下来的南北部署一并说了,谁想天子只夸奖了齐王一番,便下令散朝。

政令一日不发,便会多一日变数。

圣心难测,王珪自然没心思吃饭。

李建成其实也担心,开口道:“父皇为此事已与二弟言明,但我们的秦王殿下并未给天子一个答复,他还想多拖延几日。”

见李建成这么说,王珪只得默默颔首。

说到底,当初是天子准许秦王开府募士的。如今要直接从天策府那夺人,给秦王二三日回旋也无可厚非。

只是,今时不同昨日。

王珪还在琢磨,一旁薛万彻大大咧咧开口:“秦王不会想就这么耍赖吧?”

“二弟不可胡言。”

身为兄长的薛万钧顿时扯了把身旁嘴快的兄弟,闷声道:“天子既有打算,即便秦王也无从抵赖,此刻秦王定是在府上与天策府众人商议。”

薛万彻被大哥一凶,整张脸登时垮了下来。他知道大哥脑子一向比他好使,立刻闭紧了嘴巴不再言语。

李建成这时环视了一圈,开口道:“所以今日请诸位过府,便是要再商议一番,秦王究竟会如何应答天子?另外我前日陪同迦叶大师入宫面圣,关于择址建造新庙一事,陛下也已点头,此事还需诸位齐心协力。”

“若成,于我有莫大好处。”

听到李建成开口,王珪等人无不点头。但坐在太子身侧的李纲,却是眉头深皱:“殿下,佛门欲在长安大肆建造庙宇,究竟有何意图?”

李建成知道老头在想什么,当即说道:“老师勿疑,佛门并不会插手庙堂,相反他们广纳信徒有利于安抚百姓。”

然而李纲就是觉得这句话大为不妥,摇头道:“若长安百姓皆信佛,如此还有谁信朝廷?”

李建成是铁了心交好佛门,说道:“老师这话言重了,大唐如今子民千千万万,便是入了长安的佛门慎重亦能算作大唐百姓,老师怎能区别待之?”

李纲这时稍稍侧身,问道:“并非老夫容不得佛门,我只问太子,可有真正控制佛门的手段?”

见老头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李建成语气也沉了下去:“佛门应当与我大唐互为通好,何谈控制?”

“那便是没有了?”

李纲不是头一次和李建成因为佛门的事起争执,眼看老头要吹胡子瞪眼,下方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魏征立刻出列:“太子,佛门一事今日暂且不提。以下官之见,秦王此番多半不会违背天子,但要他心甘情愿放人亦是不可能。”

李建成也不想和李纲吵,毕竟对方的身份地位,对他来说的确是一股不小的助力,此刻魏征给了台阶,也就顺势点头:“你以为该当如何?”

魏征回道:“下官想立刻动身去寻一人。”

“寻谁?”

“陈光蕊。”

魏征开口说出三字,右手撑地起身行礼:“秦王在朝堂上孤掌难鸣必找帮手,而下官听闻天策府几位将领都与他交好,若是兵部侍郎携大胜替天策府说情,此事恐怕还会弄巧成拙。”

………

正当魏征起身,要前往陈骏的住处时。一驾从秦王府后门出发的马车,跨过两条坊街来到了平阳公主府。

不过小半刻,平阳公主府内也有一辆马车驶出。等这辆马车在殷府门前停下,陈骏却是刚从殷老爷子的书房出来。

走出书房,顺着凉亭长廊往前走。

不一会的功夫,就看到殷温娇和平阳公主从前头走来。

大晚上的在殷家碰见李秀宁,陈骏心底不免感到奇怪,走上前行礼道:“见过公主。”

“伯爵不必多礼。”

李秀宁浅笑回应,努嘴道:“深夜过府,光蕊想来也觉得奇怪吧。”

陈骏闻言耸肩:“公主与殷丫头情如姐妹,什么时候出现在此都不奇怪。”

“呵~我这次是受人之托,来寻你的。”李秀宁说完,右手指向一侧亭阁:“不着急的话,进去坐会,有些话想与你说。”

找我?

陈骏先是一愣,随后双眸略微沉了一些。

自己下了朝没回去就来了殷府,谁会知道自己在这?

“长安耳目聪慧者甚多,知道你的行踪不算太稀奇。”

来到亭内坐下,李秀宁便抬手给陈骏斟了杯茶:“这一杯是我要敬你的,河西一战元吉那小子能活蹦乱跳的回来,全赖你在旁辅佐。”

“公主言重。”

陈骏在她对面坐下,开口道:“今夜有何事,不妨直说。”

李秀宁也没打算绕圈子,将茶盏推给陈骏后说道:“方才秦王托无垢妹妹去我府上,将天子在册封他为天策上将时相赠的一枚玉佩赠给了我。那块玉佩应当是父皇给世民的最后一件贴身之物,他平日都会系在腰间。”

“然而秦王送出这等重礼,却只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秦王拐弯抹角的让王妃求平阳来殷府找自己,只为一句话?

别说陈骏觉得复杂,殷温娇更是一脸好奇:“平阳姐姐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回府,陈母询问

“天子欲将天策府房、杜二人调离长安,秦王惜才有意为二人谋得适当高位。但朝堂上他一人保举并不稳妥,所以才请我来找你。”

听完李秀宁的解释,陈骏既是出乎意料,也能感觉的到在情理之中。

秦王这些年锋芒毕露,天子和太子想要打压实属正常。只是没想到动作会来的这么快,河西一战才刚结束,南边到现在都没彻底平息。

陈骏自是没有‘罪魁祸首’的觉悟,只是开口问道:“秦王想给他们,讨要什么职位?”

李秀宁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伯爵以为,房杜二人应当去何处任职?”

问我?

陈骏哑然,随后目光与殷温娇稍稍对碰。

后者给了一个‘你放心说’的眼神,陈骏想了想才说道:“房杜之才,委任小吏确实屈才。眼下长安首要还是防备突厥,幽州有罗艺,并州也有李神通,河西一地刚刚收复银、胜、绥三州,即便房杜无法担任刺史、都督一职,一州司马也够他们施展拳脚。”

虽然说出一番话,必然会因此得罪另一些人,但陈骏还是决定从心。

大唐虽说人才济济,但远没到可以把房玄龄、杜如晦丢到犄角旮旯弃之不用的奢侈程度。而且李世民明明继续外援,却没着急忙慌的派天策府人找自己,陈骏心底还是很舒服的。

若李世民真让秦琼、罗士信来,方才那番话陈骏多半也就不会说了。

“既然光蕊是这么想的,我也就不必多说什么。”李秀宁边说边起身,目光扫过陈骏和殷温娇:“你们慢聊,我府上还有人在等着回信。”

李秀宁来去匆匆,将她送走之后陈骏倒是不着急走。

“丫头,我府上近日还好吧?”从回长安到现在陈骏都没回家,也不知道回家之后,要如何面对应该会出现在府里的家人,只能在回去之前,在殷温娇这旁敲侧击一下。

殷温娇知道陈骏想问什么,当下笑道:“伯父伯母初至长安,除了往日不太走动以外,其余吃用托你的福,应当是要比在江州老家好不少。”

陈骏颔首:“那就好,这些日子也麻烦你了。”

殷温娇抿唇道:“和我还说这些?快回去吧,伯母这会说不准还在府上等着你。”

“好,我先回去。”陈骏点头答应,缓步走向殷府大门。

骑行小半柱香时间回到自家大院前,陈骏却是意外的发现自家门口竟然还停着一辆马车。

“有人来了?”

匆匆下马上前,陈骏走至府门前才看见一位灰袍人正在院中踱步。

不是很熟,但也经常在早朝时遇见。

未来的大唐名相,如今的太子洗马。

魏征。

因为刚见过李秀宁,陈骏此刻自然明白魏征出现在家门口的原因,将手中马缰递给小跑出来的门房,当即跨过院门开口道:“魏大人星夜造访,本官可是意外的很。”

“下官,见过大将军。”

魏征此时恰好回头,见陈骏进来立刻躬身行礼。

如今的陈骏可不仅仅是兵部侍郎,何况就算只是兵部侍郎,也比他太子洗马的官职大,主动行礼是必然的。

见魏征这么客气的给自己行礼,陈骏不免笑道:“大人客气,我们进屋谈?”

“不打搅了,不打搅了。”

魏征连连摆手,随后拱手问道:“下官来此,只为一事相问。”

他不进去,陈骏也不勉强:“说罢。”

或许是性格使然,魏征毫不修饰便直言询问:“大将军刚回长安却忙至半夜得空归家,可是已经见过秦王府幕僚?”

“太子让你来问的?”陈骏眯了眯双眸,心底对李渊的两个儿子又有了几分判断。

李建成这个太子,或许在处理政务方面并无纰漏,但他在其他事情上显然要差李世民不止一个身位。

就魏征这种脾气秉性的人,适合派出来做说客?

陈骏觉得这也就是自己脾气好,换做其他十二卫大将军听到有人这么问,说不准就会把人给架出去。

所以此刻陈骏也没打算告诉魏征实情,半真半假的开口道:“魏大人想多了,我方才去殷府小坐了会。”

魏征闻言脸上明显松开了口气,随后说道:“既如此,下官便不打搅了。另外太子让我转告大将军,明日早朝将会宣布为佛门择址建造庙宇一事,具体做法,据说佛门曾与大人有过约定,或许明日陛下会以此问询。”

“多谢魏大人提醒,天色渐暗,我就不留你了。”抬手将魏征送出府,陈骏不免摇头失笑。

魏征这家伙倒是好玩,明明想要开口说的是房杜二人,偏偏转口提起建造佛寺。这是告诉自己明天早朝自己有别的事要惦记,不要去插手太子和秦王的事情?

“出征在外事情不少,回了长安还是这么多事。”

“什么时候能安静歇会就好咯~”

吐气感叹了两句,陈骏转身拂袖走向前厅。

刚走到厅口,就看到一人中年妇人带着女婢从侧门走来。

妇人个头不高,但走的快飞快,看到陈骏之后更是快步上前,一把拉过陈骏胳膊:“我儿回来了?快让娘好好看看,快有一年未见我儿,娘都快认不出了。”

“娘。”

在进府之前,陈骏还在犹豫如何开口,没想见面之后,眼前妇人的关切快速打消了他内心的纠结。

手臂一翻握住妇人的手臂,问道:“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未歇息。”

“娘听闻我儿今日凯旋归朝,心底高兴。”

妇人这时两眼依旧紧盯着陈骏上下打量,好一会又说道:“我儿当真长大了,身子骨也要比在江州时要健朗许多。”

“娘就放心吧,我在长安好着呢。”

陈骏一边扶着妇人往里走,一边问道:“父亲可是睡下了?”

妇人无奈摇头:“你爹就好那两口,雀舍柳掌柜又客气,总往咱府上送酒水,他便每日都在府里吃喝,这会刚睡下。”

陈骏虽然自己不好酒,但也不会对此多说什么。

记忆中的‘父亲’属于那种除了读些书以外,就只对小酌感兴趣的人。一生无非就这么一点爱好,陈骏觉得还是随他高兴的好。

好在妇人也没打算多提陈父,说过一句之后便神神秘秘的低头道:“我儿,娘可有件事要问你,你得与娘说实话。那位国公府上的小娘子,你与她究竟是何关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要娶她

听到母亲问起殷温娇,陈骏就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丫头没少往这边跑。

对于殷温娇,虽然一开始陈骏只觉得他与‘自己’有缘。但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说对她没有感觉显然是自欺欺人。

在这件事上,陈骏没打算遮掩,直言道:“娘,我想娶她。”

“你想娶”

莫母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直接的给出回复,张开口想说什么却是戛然而止。

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哪是自家刚来长安不久的小子,说娶就能娶的?

虽说她来长安后也看出来,殷温娇对陈骏是恨不寻常的。

“娘,您既然来了长安,孩儿便不瞒您与父亲。”

陈骏一边扶着母亲王后院走,一边说道:“孩儿初至长安便与殷小娘子结识,她身上有一种有别于寻常长安女子的英气,让孩儿十分动心。”

陈母听罢也是点头,但随后又摇头道:“可骏儿你要知晓,她是国公千金,便是不嫁入天家也得寻门当户对的其他国公府公子。”

来长安一个月,陈母虽说很少出门,但也听了不少长安的事。

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长安的王侯勋贵。

自己儿子是很争气,不但高中状元还当了高官,可这些身份在长安勋贵当中,依旧不是那么起眼。

若非天子赐了宅院,这会怕是还要在更偏一些的坊里租个小屋住呢。

莫母的担心不无道理,但陈骏却不为此担忧,当下宽慰道:“门当户对嘛,这个娘不必担心。此番出征孩儿又有战功,论勋位已是上柱国,更是身兼大将军一职。即便比殷相地位稍低,但也足够配的上殷小娘子。”

“我儿今日又升官了?”

陈母因为一直呆在府里,自然不清楚几个时辰前早朝发生的事。此刻听到陈骏解释,顿时喜出望外。

甚至心底隐隐有一种错觉,这长安的官也太好当了点?

自家儿子才来长安多久?

这就当上大将军了?

陈母这会还在消化刚刚接收的消息,陈骏却是觉得肩膀忽然一松。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的确比藏在心底好很多。

他的确想娶殷温娇!

不是因为陈光蕊和殷温娇这对名字,而是殷府的那位有些傲娇,平常又喜欢说教,偶尔还略显调皮的丫头。

和殷丫头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适感。

就在陈骏脸上逐渐浮出一抹笑意的时候,陈母终于缓过神来,停下脚步后抬头望向自己儿子:“骏儿,若你当真对殷小娘子有意,娘明日就去打听长安可有合适的说媒之人,还得去问清楚了长安嫁娶的规矩。你如今是朝中大臣,这事可不能马虎,娘得好好准备准备。”

陈骏见自家母亲忽然紧张起来,顿时打趣:“母亲也觉得,殷娘子可嫁入咱们家?”

陈母没理会儿子的玩笑,反而认真答道:“殷小娘子娘见过许多次了,知书达理又精明能干,你若只是个穷书生,为娘可不敢让你娶她。但以如今我儿运势来看,府里还当真需要这么一位女主人。她若愿嫁来咱们家,为娘自然是欢喜的很。”

母亲都这么说了,陈骏还能说什么?

可以想象得到,这一个月来殷丫头和母亲想必是相处的其乐融融啊。

陈骏当即开口道:“既如此,说媒下聘一事,孩儿就全都拜托母亲了。”

“好,好,好,我儿虽说才刚及冠,但也有这般大了,是该娶妻生子,这事娘来办,娘等这一日可是等了二十个年头啊。”陈母越说越兴奋,为人母二十载,她其实没盼着儿子能高官厚禄,能娶个好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便是十分满足了。

陈骏见状,只得陪着她在院子又多说了会话。直到陈母自己觉得明天开始要有很多事得张罗,主动说回去歇息,陈骏才送她回屋。

片刻后自行回屋,脱了衣服往床上一躺,一道念头划过陈骏心头。

“有这样一位母亲,感觉也挺好的。”

………

深夜睡下,不到天亮就得起床。

打着哈欠洗漱更衣,吃过珺儿端来的大肉包和羊奶,陈骏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早朝!

相比昨日说了几句嘉奖就简单散朝,陈骏很清楚今天会有一些大事要谈。

别的不说,天策府将被拆分肯定是重中之重。

骑着马进了皇宫,陈骏来的不算早,此刻放眼望去就能瞧见天策府与太子府两群人,泾渭分明的各自抱团。

陈骏没打算理会这两拨人,正打算走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歇会,却被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给叫住了。

叫住陈骏的人,是齐王李元吉。

见这位平常早朝不迟到就算不错的主,居然能提早过来,陈骏也是在心底感慨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踱步上前,稍稍拱手:“见过齐王殿下。”

“光蕊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齐王十分熟稔的拿胳膊搭在陈骏肩头,将他拉至一旁小声说道:“我与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既是秘密,那在下还是不听了吧?”陈骏对李元吉的秘密并不感兴趣,因为不用听也知道,除了吃喝玩乐不会有别的。

“诶,你怎能如此无趣?”

李元吉轻哼了声,随后不容拒绝的念叨起来:“昨日下朝后回府,你猜猜我又得了什么好玩意?”

一看李元吉这种显摆而且得意的目光,陈骏心底便无力吐槽,只是脸上还得装出一副笑容:“能入齐王眼的,想来不是角色美人,便是世间罕有的稀品。”

“不错,还是你陈光蕊懂我。”

李元吉当下点头,满脸兴奋的点头:“你可知西方波斯国再往西,有一名为大食的小国?昨日有人送了七个昆仑奴与我,那些个昆仑奴比长安以往出现的奴仆还要黑,个头高、身子状,便是女奴也是有力的很。我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三个昆仑奴不是从南边来的,是波斯人与大食交手在战场抓获的。”

“这可是长安也寻不到几个的好玩意,我也就与你说了,连太子都不曾告诉他。你若是想见识一番,我送一二个与你把玩如何?我可跟你说啊,那如黑珍珠一般的大食昆仑女奴,风味却是与大唐、西域女子截然不同哦~”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孙闵提税改,天策府的手段

昆仑奴。

李元吉口中所指,陈骏当然不会陌生。

昆仑奴、新罗婢可是未来大唐奴仆交易市场里的紧俏货,不过看李元吉那得了宝贝的模样,想来如今长安的昆仑奴大多都来自南边,而不是遥远的非洲。

所以从非洲来的昆仑奴,才显得格外金贵。

嗯,也仅仅是金贵。

说到底这些昆仑奴只是如李元吉这般权贵口中的‘新鲜玩意’,流落到长安基本上也就不会再以‘人’的身份对待。

陈骏没想过去修正李元吉的这种‘落后思想’,此刻听到非洲黑人的消息,他所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西方的大食,应该很快就要崛起了吧。

崇拜真主的阿拉伯人,已经开始挑战波斯在中亚的霸主地位。或许眼下波斯还能打几场胜仗,但不出意外的话,阿拉伯帝国是要迅速崛起的。

到那时,东西方文明将在偏远的西域交汇。

“和阿拉伯的文明比起来,所谓的突厥死对头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心底稍稍感慨一句,陈骏摇头拒绝了李元吉的好意。

他对黑珍珠什么的几乎没有兴趣,也没有李元吉那种猎奇的心态。因为脑子里知道的东西更多,陈骏却是愈发觉得长安的繁华想维持下去并不容易。

正当陈骏脑海中思绪飘飞之际,随着三省大员先后抵达,宫中内侍随即宣布群臣入殿。

小朝会没有太多繁文缛节,等李渊坐下便要正式开始议事。

原本陈骏以为今日早朝的重点将放在李世民的天策府身上,没想第一个出列开口的居然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孙闵。

也是此时,陈骏才发现孙伏伽身穿的居然是户部官袍。

这是在自己出征那会发生的调动?

没等陈骏解开心底疑惑,刚从大理寺调任户部的孙闵一开口便是在朝堂扔下了一枚炸弹。

税改!

以户代丁进行税制改革!

简单的说,大唐初立数年,收税基本上都是按照隋制,一家男女老幼有多少人就要交多少税。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一来天下未稳不宜大动,二来大唐这些年征战不断也需要高额税收来保证能够支撑各种军事行动。

但现在不同了,九州大多都已平定,再加之河北、山东一地还需安抚。孙闵所呈税改文书,便是针对大唐控制稍弱的河北、山东。

将从前按人头计税,改成核查每户劳力拟定缴税多少,这么一来实施新税法的州县百姓别的不说,举双手赞成是肯定的。

“减赋税、轻徭役,说起来简单,但在这长安,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这一幕吧。”陈骏一边琢磨,目光也从孙闵身上移开。

果不其然,这边孙闵的奏章才刚呈送,另一边就有人跳出来:“孙侍郎所说,未免太想当然,税务一事若不细查至大唐所有人丁,只以户计的话,一人虚报便会有百千人效仿,我大唐来年还收不收税了?”

开口说话的是御史台的新晋监察御史,而他所指偷税漏税也绝非无的放矢。

历朝历代,这种事可没少发生。

然而这位新晋御史似乎是刚从地方调来长安,根本就不清楚孙闵这封奏章究竟有多少人的心血在内。甚至推行税改的目的,也绝不是给百姓减赋那么简单。

而孙闵既然拿出了奏章,对于会出现的反对声也是心底有数,当下回击道:“独孤御史此言差异,按户收税并非不查各家各户人丁实情,想要随意糊弄,除非一州税官全都串通一气。”

“除此之外,御史大人可知道这十年战乱,逃籍四蹿的民众有多少?光是长安城内,怕是都有数万逃籍流民。若此番新税能够实施,河北、山东诸地的流民有多少人愿意返乡?一旦他们重新在家乡安居,各州税收将增多几成,大人可曾想过?”

噼里啪啦一大段话说出口,孙闵便转身望向李渊:“陛下,新税制可安民心,望陛下明鉴。”

随着孙闵躬身行礼,坐在后方的陈骏不由赞叹一声‘漂亮’。

但他这一句漂亮指的不是孙闵,而是最前头的李世民。

在这个早不早、晚不晚的时刻,距离剿灭刘黑闼一战过去数月,大唐急切需要安抚人心的时候,天策府祭出了这么一个大招。

选的人,还是天策府中并不起眼的孙伏伽。

陈骏有理由相信这份税改方案的主体,应该是孙伏伽自己的想法,但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说没有秦王示意就有些太忽悠了。

天子要拆秦王府,但天子从没说要废了李世民。

面对那些不怎么听话的手下,李渊都知道要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如今他想把房、杜送出长安,补得给李世民一点甜头?

更何况,手中这份奏章对眼下大唐的确有利。

百姓苦不堪言,士族需要安抚。

刚得天下不久,囊中羞涩的大唐除了拿出一部分税收,还有更快更稳妥的办法收复民心吗?

或许有,但李渊自问想不出来。

李渊这会已然心动,一旁太子却是眼底闪过一抹低沉。

他可没想到,自家老二还能玩这么一出。

搬出个孙伏伽,替天策府发声。

若是此法当真推行河北,原本在政务上并没太多建树的二弟,或许很快就能得到与他并驾齐驱的名声。

在这一瞬间,李建成有些后悔对天策府下手。若非他要拆分天策府,想来这份奏折即便呈上来了,天子也会再三考虑的。

同一时间,就在太子下方,百官前列。

李世民此时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心底却是说不出的舒畅。

经过昨晚的商议,他现在整个人无比清醒。

和太子相争不在一时,当数年后朝堂乃至九州都知他李世民可使大唐兴盛,朝堂上不支持的他的人也就寥寥无几。

那时天子、太子的想法和决定,自然而然无法左右他。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哥啊大哥,你百般算计又如何,我与你争从不靠阴谋诡计,只需顺势而为。”

随着李世民心底一句暗叹,龙椅上的李渊将奏章轻放至身前:“税务一事乃国体根本,不可轻易决定,此事稍后再议,今日早朝其他爱卿可还有事上奏?”

天子话音刚落,李世民便主动起身:

“陛下,儿臣有事启奏。”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出来抢戏的殷老爷子

“河西梁贼已毙,江南小患不日可平。然北地民众彪悍,且数年来私通突厥者甚多;江南流民群聚江河湖泊,市场滋扰百姓。儿臣以为南北民治乃我大唐此时头等大事,应择选长安治民官吏赴两地任职,为陛下安抚各州府百姓。”

李世民上前开口,李渊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角。

身为天子,李渊不需要着急回应李世民,因为有人会代他询问。

不过一息,殿前便响起李建成的询问:“二弟以为,何人可担此重任?”

太子开口,李世民当即侧身:“本王举贤不避亲,天策府房乔、杜如晦皆为我左膀右臂,亦是国子监大学士,不论学识、德行或是治民之道皆为上上之选。本王愿荐二人为绥州刺史、扬州刺史。”

举荐房、杜!

虽说大殿之中有那么一小撮人都知道,天子想拆分天策府。

可那只是小部分,另外九成是不知情的。

此刻陡然听到这句话,都被李世民给‘吓’的不轻。

秦王这是?

傻了?

将天策府的智囊送出去,长安还有谁为他谋划?

相比长安城内的风云变幻,就算在外有二位刺史照应又有何用?

远水,可解不了近渴。

更何况,这刺史一职,也不是李世民说给就能给的。

“倒是真敢要价啊。”群臣之中,陈骏老神在在的呆后头看戏,心底不禁给了李世民一个小金人奖。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昨日平阳找自己,陈骏记得很清楚他最后说的是司马。这李二显然也是以州司马为底线,那第一次开口自然是要高于司马。

若侥幸没人还价,他李世民在这种节骨眼上也就算是赚了。

不过陈骏觉得李建成肯定没那么大方,正想着有谁会跳出来的时候,却听见殷老爷子低咳了声。

“老爷子这是要干嘛?”扭过头看向殷开山的席位,陈骏恰好看到老头右手撑地徐徐起身。

敲了敲发麻的小腿,抱拳道:“老夫以为,秦王所荐有些失虑。”

起来唱反调的,竟然是殷开山!

这一幕出现,让陈骏有些不明所以。

别说陈骏看不懂,原本都已抬起半个身子的王珪顿时愣在当场。他都要起来说话了,谁想尚书省右仆射会抢他的‘活计’?

李世民也是一样,带着几分意外神色拱手:“敢问右仆射,二位大学士有何不足之处?”

“不足的地方多了,我在此只说一事。”

殷开山摇头,说道:“你府中杜克明乃京兆人士,房玄龄则是齐地临淄出身。秦王既然知道河西士族林立、复杂难理,敢问他二人有谁熟悉北地民情?若有变故是剧中调和的好,还是一棒子都打死的好?”

“到了绥州有谁会真心拥戴他们担任主官,又有哪些会敷衍了事甚至从中作梗,秦王可都知晓?绥州如此,扬州亦如此,是以老臣思虑秦王所荐略显偏差。”

一件事!

地域差异!

殷开山能坐上丞相的位置,不仅仅是有个曾经征战天下的女儿,也不仅仅是带着陈骏撞了大运打出一场大胜。

若仅仅只有以上两点,殷开山是能升官,但肯定做不了丞相。

此刻他一说完,在后方把脑袋低下去的王珪都觉得深有体会。

方才王珪可没想到这么直接而且浅显的反驳方式,他还准备拿‘资历’说事呢。

今日算是又学到了一招!

王珪还有心思琢磨,李建成这时却是往上添了把火:“父皇,儿臣所想与殷相一般无二,二弟府上名士虽有才德,但委派官职还需慎重,不可轻易升任高官,否则我大唐吏部岁末核查将毫无意义。”

殷开山所说几乎挑不出毛病,不论公私他都十分赞成。

“那依殷爱卿所言,房、杜二人该委派何处?”李渊这时终于开口,并且还将一件还没确定的事说成既定事实。

不论何地,房杜得走!

殷开山这时不动声色的捋了把短须,开口道:“二位大学士不宜担任州府主官,但陛下将他两派出,其二人便肩负替陛下、大唐安定一方之重任,老臣以为州府司马一职恰到好处,上可监督地方主官,下可寻访民间疾苦,以房、杜对我大唐之忠诚定能胜任。”

再次开口,殷开山的话让殿内局势又一次发生转变。李世民眼底闪烁出莫名惊喜,身为太子的李建成却是整张脸霎时紧绷。

一州司马!

在折冲府构架还不完备的南北二地,可不是寻常小官。

李世民拐弯抹角从陈骏那得到的承诺就是帮两人争取司马一职,原本他都做好了和太子一系扯皮的准备了,谁想呼吸间大殿之上的转折竟然这么有趣。

“不好,这殷老儿是在帮秦王说话!”后知后觉的王珪这时脸上表情又变成了懊恼,懊恼自己刚才怎么不就早一步出来。

若是他出列反驳,再坏也不会成这样。

眼下殷开山开口,之前太子还说与殷相想的差不多。只要天子自己不反对,那这事八成也就定了。

正如王珪所想,李渊这时轻轻点了点脑袋,便看向殷开山的另一侧:“玄真,你以为如何?”

偌大的正殿,能让李渊用表字称呼的只有裴寂。

大唐正相听得天子询问,稍稍拂袖便起身:“右相思虑纯熟,臣附议。”

作为最能理解天子心情的人,裴寂知道自己这位‘老哥哥’的难处,也约莫能猜到天子的些许念想。

或许有些天真,但的确是李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裴寂没去想过这么做对将来会有什么后果,他一向只以李渊喜好为行事准则。

此时开口,李建成一听便叹气闭目。

李渊轻飘飘点头,摆手道:“此事就按尚书省二位仆射之意,尚书省自行拟令即可。”

裴寂、殷开山二人齐声应道:“喏!”

随着房、杜外调一事敲定,群臣陆陆续续商讨了几个小问题,李渊便在辰时六刻宣布散朝。

百官一并走出宫中,陈骏正想拐个弯去兵部,却见应该去刑部的长孙大胖子走靠。

大胖子疾步走至陈骏身侧,隐蔽的略微躬身:“光蕊兄,昨夜谢了。”

“昨夜?”

陈骏闻言挑眉,随后笑道:“那你应该去谢右相。”

长孙无忌听到这话却是摇着脑袋,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面容:“能得殷小娘子爱慕,光蕊兄福分匪浅。”

“额,此话何意?”

“不可说,不可说~”

带着一股子神秘色调,长孙无忌摇头摆臀朝着刑部迈步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收徒崔韫

八月,二十八。

尚书省调令已下达两日,房杜二人即将辞行。江南平乱大军已踏上归程,长安城依旧延续着几个月前的欢腾。

天色刚亮,彭泽县伯爵府前。

十岁孩童穿戴齐整,恭恭敬敬的跪在门外:“学生崔韫,愿拜于老师门下,恳请老师恩准。”

在他身后,一字长条排着五驾马车。

马车旁数十名仆从手里各自都端着托盘,绫罗绸缎堆了一盘又一盘。

崔家小辈拜师,拜师之人还是长安眼下炙手可热的新晋上柱国、大将军,崔家自然是拿出了极高规格的束脩之礼。

而这个过场,也是崔家人托杜如晦告知陈骏,属于必不可少的。否则按照陈骏的想法,最多喝杯敬师茶,收几条腊肉也就够了。

随着门外孩童的声响飘入府内,坐于前院的陈骏颔首道:“进来吧。”

真难为那孩子,拜个师还被折腾的在府门前跪了好一会。

陈骏没打算为难小崔韫,门外孩童倒是十分规矩,行了拜礼后才徐徐起身,从身侧府内仆从手里接过真正的‘束脩’,也就是一个装着五条腌肉的长盒,双手恭敬托着盒盘缓步走进院内。

将腌肉放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案桌上,便朝着腌肉和案桌后方所挂孔子像行跪拜礼。

此时陈骏也不能坐着了,同样要向束脩行礼。等他躬身行礼后,才轮到小崔韫正式向他行拜师礼。

这么一套繁琐的拜师流程走下来,一旁观礼顺便充当见证人的杜如晦当即唱喝:

“礼毕!”

话音落地,杜如晦身后的其他人,诸如崔家长辈崔信、殷老爷子等人才相视一笑,又纷纷向陈骏恭贺。

不论如何,能为人师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几番寒暄过后,崔信便打算告辞:“今日起,韫儿就拜托给伯爵了,老朽不日也将回老宅,日后怕是再难相见。”

“崔老放心,我会尽心教导崔韫。”

陈骏缓缓点头,陪着老头走出府门:“您老身子骨可是健朗的很,会看到他成材那一日的。”

“哈哈~借伯爵吉言,老儿可等着那一日。”

崔信大笑走出府门,殷开山也没多留,杜如晦自己都赶着收拾东西离开长安,自然也没空和陈骏瞎扯。

不过一小会功夫,原本热热闹闹的陈府立刻冷清下来。等陈骏转过头,却是看到自己那位开山大弟子还在前厅门外站着。

“韫儿,过来。”

迈步上前打了个招呼,见崔韫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依旧夹杂着陌生,当下笑问道:“从前呢,老师我和你这般大的时候,我的老师曾问过我,将来若长大了,要做些什么,你可知我是如何回答的?”

小崔韫当下摇头:“学生,不知。”

“我那时告诉我老师,我想知道天高几丈,宇宙之宽有几丈,若无人知晓答案,我长大了也要自己去弄清楚。”陈骏一边说着,一边呆着小崔韫在府里闲逛:“如今想想,我那时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区区凡人也妄图丈量天地,当真是贻笑大方。”

“不过我总记得,那日我老师并未嘲弄我,周遭同窗也没谁讥笑,甚至我老师还曾鼓励我,说我将来一定能知晓答案。”

话说到这,陈骏故意顿了顿。

脚步微转望向崔韫,说道:“时至今日,老师我初心未变。今日老师也有一问要问你,你日后长大了,可有什么愿望期许?”

还沉浸在陈骏口述的小故事中的崔韫,没想陈骏也会问他同样的问题,当下咬牙支吾了一阵,说道:“学生想向老师一般,又能夺状元还能百战百胜。”

“哈~口气倒是不小。”

陈骏轻笑一声,随即问道:“可是在长安坊市间,听说了为师?”

“是。”

崔韫小脑袋一点,开口道:“街坊有传,老师是大唐第一神将。”

“都是些市井之言。”

陈骏稍稍摇头,随后嘴角上扬:“但说的还算过的去,为师若为将,长安还真寻不出有人能居我之上的。只是你小子要明白一点,为师在长安是有百姓传颂,你们崔家也的确数百年兴盛不衰,但这些都不属于你。你若真想在未来走到我这一步,接下来十数年就得勤学苦练。”

或许是府上早就有人教过,又或者纯粹是偶像崇拜在作祟,崔韫连忙回应道:“学生不怕吃苦。”

“怕不怕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往后我都会看在眼底。”

陈骏抬手揉了揉崔韫的脑袋瓜,努嘴道:“我已与国子学的虞大家打了招呼,从明日起你白天入国子学与长安众多年少俊杰一同念书习文,晚上我散朝后另有东西教你,你都得认真学。”

崔韫眼角轻微一颤,行礼道:“学生谨记。”

“去吧,今日你且将府内熟悉一遍,以免日后在府中迷路。”陈骏就当没看到小家伙的神色变化,双手拂袖走向后院。

………

收下一个小徒弟,对陈骏而言并没什么太多的影响。崔家送来的一大堆东西陈骏暂时用不上,唯一的变化不过是府上又多了一张口吃饭。

休沐假期结束,第二天陈骏自然又得抹黑起身。

在珺儿的服侍下更衣用餐,陈骏吃了个半饱才问道:“我那弟子还在房里?”

珺儿一边给陈骏倒满第二杯茶水,一边说道:“老爷,崔公子在珺儿去拿食盒时便起床了。按您的吩咐由着他自行洗漱穿衣,府中侍婢不曾伺候。”

“嗯。”

陈骏不轻不重的点头,喝完茶便起身:“待会卯时五刻找人送他去国子监,别的事你们就不用多管,也不用搭理他。”

“好的,老爷。”

珺儿当下颔首,又帮陈骏理了下衣襟。

片刻后,陈骏独自骑马前去上朝,就在他走进皇宫没多久,崔韫也在一名侍从的陪同下步行前往宫城。

跨过两坊再顺着朱雀大街往北走,就连陈骏走完都得喘口气的一大段路,崔韫走完已然是汗流浃背。

等他来到国子学府门前,早朝恰巧刚刚开始。

崔韫刚抬头看向这座他早有耳闻的长安学府,就看到一个肤色黝黑,身上味道十分呛鼻的人走向自己。

“嘿~你好,以前没见过你,你可是虞大家所说,今日要入学的新生?”

第一百一十九章 留学生和三个伴读

“是,是我。”崔韫见对方也穿着学子衣着,当即回应:“我今日才入学,老师让我先寻去虞大家。”

“虞大家眼下上朝未归,不过你放心,老师昨日就有交代,你跟我来。”

自来熟的国子学长点头,拉着崔韫胳膊边走边道:“我看你年岁不大,竟能入国子学,真是厉害。对了,我叫布里诺哈敦,是尼婆罗三皇子,我还有个中原名,叫马布里。”

崔韫自幼就被教导的十分规矩,哪见过这么拉拉扯扯的青年,虽然好奇‘尼婆罗’究竟是何地,但初次见面还是按照礼数稍稍拱手:“在下崔韫,见过马兄。”

“不用这么客气,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我虽然已经来了一年,但还是受不了你们这一套。大家都是国子学的学生,按照你们的说法就是同窗,既然如此就应该熟络些。”

从珠峰另一头而来的青年当下摆手,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趣事,又笑道:“不过你们唐人还不是最生分的,你待会就能瞧见,那些从高丽、新罗还有从倭国来的那才叫有趣,逢人都会弯腰,却从没对同窗真正笑过。”

“新罗,倭国,那不是在数千里之外?”

从小都生长在府邸内,一般都由父亲或者族中长者亲自教导的崔韫在这一刻似乎是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就在昨夜他还想过,大唐的国子学中都是像他一样的中原士子。谁想进来这里,头一个碰见的就是他国学子。

“是啊,我们来长安可不容易。”

马布里闻言叹了口气,十五六岁的年纪早已过了那种懵懂期,说话间还抖了抖学子长袍里头的衬衣:“这件短衬,是我用自己在长安赚到的第一笔钱买的,还不错吧。”

自己挣钱,买衬衣?

崔韫疑惑抬头,张嘴问道:“可兄长不是那尼婆罗国的皇子?”

马布里当即耸肩,自嘲道:“皇子又如何,在这国子学最不值钱的便是我们这些小国王子。我两年前离开的王都,先跟随使团去到西域,周转数国才见到玉门关,一路走来便是骆驼都换了两只。”

“等到了长安,使团拜见过天子后便回去了,就我一人留在这,使团临走才给我六百两银子,我若不自己寻些活计,别说买读本、笔墨,就是吃穿都撑不下去。”

一国王子,如此困顿!

听完马布里这一番话,崔韫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完全不能理解。

在他仅有的那么一小撮想象空间中,王子过的应该是那种从早到晚都有人服侍,既没有人催着学文,也不用罚抄的日子。

哪会像自己,在府里时动不动就被爹爹责罚。

眼下到了老师府中,天还没亮就得起来了。

“兄长,当真是一国王子?”

“那是自然。”马布里很利索的点头回应,随后道:“今日接你这活,还是我向虞大家讨来的。”

“这,这是为何?”

“那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一路边走边聊,马布里已经将崔韫带到了一幢阁楼外:“你看你眼下要进国子学了,那平日就不止要看一些四书五经,就连先贤所注诗赋都得有所涉及。国子学藏书不下十万卷,我们学子只可借阅不可私自取走,若弄丢了轻则罚默,重则直接赶出去。”

“日后你若在书楼瞧见了喜欢的好文赋,我都可帮你誊抄。就是这个价钱嘛,是要按字算,他们都收千字一两,我只收九百文。”

沿路叽里咕噜了许多,马布里算是‘图穷匕见’。之所以好心领路,完全是想发展一个潜在客户。

特别是在听到崔韫姓氏后,来长安有段日子的他心底可谓十分清楚。

这是条大鱼啊!

崔家,巨有钱的!

只是马布里的想法很干脆,却是无时无刻不在触动崔韫对读书的认知,让崔家小子惊讶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帮人誊抄赚取钱帛,兄长竟将商事带入这学堂?不怕,不怕老师知晓?”

“放心了,此事学堂不管的。”

马布里很随意的拍了拍崔韫肩膀,笑道:“而且我这也不是受人嗟来之食,你省下力气可以多念些书,我誊抄一遍就当温故知新。若在他处遇见,他念同窗之谊我们便还能兄弟想称。”

说到这,正要走向阁楼木梯的马布里忽然顿了顿脚步,隐晦的指向前方拐角出现的几个人:“你看那边,头前一位是卢家的公子,后头是三个里头两个是倭国的,还有一个是新罗来的。乍一眼看过去,像不像你们中原富家公子领着三伴读来念书?”

富家公子,带着三个小伴读?

抬头望向前方趾高气昂走来的学子,再仔细看了眼那人身后三个略微弯腰的家伙,小崔韫不由觉得莞尔。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崔韫笑声并不大,但这么直愣愣的望着对方发笑,对面走来的卢家公子就是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见崔韫面生,又是和一个天竺小国来的穷鬼站一块,当下皱眉道:“你这小娃可是在笑我?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崔韫知道自己那么发笑有些不礼貌,当即行礼道:“见过学长,我是今日刚入学的学生崔韫,方才并未笑什么。”

“崔家人?”

见崔韫报出姓名,卢家公子眉头一挑:“崔家小娃就能这般无礼?还是你从未上过学堂,不懂得礼数二字?我在问你,我有什么好笑的?”

崔韫虽说一直都被崔颌严加管教,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乖孩子’,他都退让了半步对方还不依不饶,当下开口:“我并没笑话学长,只是羡慕学长在国子学都能有三位伴读书童,有别于其他学子。”

小崔韫说这话时,因为有不少人正好都在往楼梯口走,话中内容自然是被听了个正着。连他都觉得卢氏公子四人十分滑稽,其他在国子学内待久了的人就更不用说。

霎时间,楼梯口周围笑声连片。

当事人卢氏公子顿时脸色一黑,沉声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这般口无遮拦,你家大人也敢让你来国子学?”

谁想崔韫完全没听懂卢氏公子话中深意,认真答道:“我来上学,不是我父亲说的,是老师要我来的。”

卢氏公子脸色渐冷:“你老师,你老师又是何人?”

“老师名讳,学生不可轻说。”崔韫先是摇头,随即开口:“但学长应当知晓,今年初的状元郎是谁。”

第一百二十章 放学后的朱雀门外

年初的科举状元郎,长安城内岂能有人不知。

卢氏公子眼角轻抖:“你是陈大将军的学生?”

在他身后,三名倭国、新罗学子望向崔韫的目光也变得不一样。

陈骏的大名,这段日子可是响彻长安。

从高中状元到那一首‘青玉案’,而后出征河东、河西,还在长安为陛下献上祥瑞神鸟,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早就传入国子学。

“他竟然是陈大人的学生。”

“陈大人何时收的门生?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着。”

“崔家真是好本事,竟然能请陈大人收徒。”

“便是我,也有些羡慕了啊。”

周遭惊叹声此起彼伏,崔韫却没再多言,对左右稍稍颔首打过招呼,便和马布里一同从卢氏公子身侧走过。

等两人上了二楼,马布里才后知后觉的惊诧问道:“你,你当真是兵部侍郎陈大人的学生?”

“自然是真的。”

崔韫点头,说完又补充道:“只不过誊抄诗赋一事,还是不麻烦马兄了,若让老师知道,少不了责罚。”

“无妨,无妨,这些都是小事。”

马布里连忙摇头,笑道:“今日能与陈大人的弟子相识,我运气着实不差,日后在学堂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嗯,能不收钱我肯定不收你钱。”

“多谢马兄。”

崔韫点头应道,只是没等二人多聊,一位手里抱着把戒尺的助教迈步走来。

一见此人,马布里连忙拉着崔韫进屋室:“黑煞神来了,快进屋坐下,待会有早课,你就坐我一旁。”

眼看所有学生都急匆匆进屋,崔韫纳闷道:“黑煞神?”

“便是那王助教,别说话了,他可凶着呢。”马布里心有余悸的将崔韫拉拽进屋,找了个靠西墙的边缘位置坐下。

迅速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书本,还递了两本给崔韫,努嘴示意这就是他的。

等崔韫接过两本薄册,马布里口中的‘黑煞神’正好跨过门槛。

他一进屋,近六十名学生再无言语,整间教室静的吓人。

………

时间,在分秒间流逝。

上午两堂‘黑煞神’的课,下午一堂国子学新晋博士岑文本的课,之后紧接着又是孔颖达孔大家的一堂课。

整整一天的时间都在上课,头一回在如此正规的学堂里读书的崔韫放学走出国子监时,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晕了。

几位老师说的东西,光是认真及时记下就很费劲,更别提思索清楚。小崔韫晕晕乎乎走出皇宫朱雀门,抬头却是看到黑压压一片车马停在面前。

随后,一同出来的众多学子便有不少都走向了自家车架。

看到这一幕,晕乎乎的崔韫忽然有些愣住。

一旁马布里见他停步,随即看了眼外头:“崔弟,你家和你老师都没派人来接?”

接自己?

崔韫甩了甩脑袋,想着自己早上抹黑跟着一名侍从走了许久才到皇宫,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接。

“那你住哪?我送去回去。”

马布里右手搭在崔韫肩头,咧嘴笑道:“别看我往日还在国子学内赚钱,但我在长安西市还是租了个房子的,前头那牵着的小驴车看到没,咱两坐上去挤挤还是没问题的。”

说完,马布里便拉着崔韫走出人群。

至于为什么明明头一天上学,年纪又这么小的崔韫没人接送,马布里很‘识趣’的没有去问。

不过也正是各家车马纷纷调转,将朱雀大街挤得乱作一团时,一匹快马突然奔至,在马布里的小驴车前勒步。

“吁~”

代步战马停步,马背上的男子一抖衣袖,望向正好走向自己,勾肩搭背的两位少年。

同一时间,个头稍矮的崔韫也看到了策马而来的青年。

眼底顿时露出一分惊喜,快步靠近后叫道:

“老师!”

“嗯。”

马背上的陈骏笑着颔首,看了眼崔韫和他后头那个有些像‘三哥’的青年,从怀里拿出了个棉絮包。

棉絮包不大,但装一两个小竹筒是够的。

将一个插着两根自制冰棍的竹筒递给崔韫,陈骏笑道:“拿去吧,和你这位新朋友分着吃。”

头一次见到冰棒的崔韫还有些不明所以,等他看到竹筒一侧有两根棍子似乎可以拔出来的时候,才试着抽出了一根。

细长的木签顶着奶白色的雪糕,这种吃法无疑是大唐尚未见过的冷饮风潮。

将另一根冰棒一并抽出,崔韫当即转身将其中之一递给了马布里:“给,马兄,老师带来的冰食。”

“谢,谢谢。”

马布里抬起双手,带着几分慎重接过冰棒,随后便向陈骏行礼:“学生,谢过大将军相赠。”

“不必客气,你既是我徒同窗,又是不远万里来长安,日后你们在国子学当互相勉励,这才不辜负你走过的那万里之遥。”

陈骏轻言一句,随即弯腰伸出右手:“上来吧,韫儿。”

崔韫连忙抬起胳膊搭在陈骏手上,后者轻轻一提便将小娃抱上了坐骑。

等陈骏调转马头,两侧马车当即让开。

能在长安给权贵驾车的人可都有眼力劲的很,陈骏身上侍郎官袍还没脱,再加上马布里一句‘大将军’,他们哪能不知道独自骑马来接人的是谁。

陈骏要走,别说他们只是接府里的少爷,就是老爷坐在里头,怕是也得赶紧让路。

旁边马车纷纷让道,陈骏也不客气,只是回家的路上不必太赶,便放慢速度任由身下褐鬃马踱步。

崔韫坐在陈骏怀中,接连吃了好几大口冰棒,嘴巴不断吐出冷气。

眼看冰棒吃了有一半,崔韫突然想到什么,抬手道:“老师,可要尝一口?”

“你自己吃就好。”

陈骏本来回府取了冰棒来接人,是打算和这小子一人一根的,但另一根已经送出去,陈骏也就缓缓摇头:“今日是你头一天入学,为师才来接你。从明日起你上学依旧步行,放学我会让府内侍从牵匹毛驴在朱雀门等你,你自己骑驴回府。”

崔韫闻言咬着冰棒接连点头,他方才就没想过陈骏会来接他,今日能来已是喜出望外,哪能奢望公务繁忙的老师天天守着自己放学。

将口中雪糕咽下,崔韫又接着说道:“今日学生在国子学认识了一位同窗,他便是自己骑驴回家,学生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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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笨办法,虐秦琼

入夜,戌时。

陈府后院烛火未熄,用过晚餐又温习过今日功课的小崔韫此刻正保持着一个古怪的站姿。

扎马步!

虽说陈骏并不指望教导出一个神勇无敌的徒弟,但在君子六艺依旧盛行的大唐,拥有出众的体魄无疑是很重要的。

才刚十岁出头的年纪,陈骏也不用着急让崔韫学习兵器,例如刀枪棍棒之类,先把上肢力量和下肢力量给锻炼出来才是正事。

而扎马步,无疑是一种很适合这个年纪的锻炼方式。

徒弟在咬牙坚持锻炼,陈骏自己也是盘膝坐在一旁。

感悟体内‘光球’的变化,是陈骏每天自行修习的必修课。自从数月前在狼神领域与狼神交手,他就十分关注自身变化。

当初在狼神领域,陈骏非但没被吞噬,反而从狼神身上‘偷’到了一丢丢吞噬能力。

起初陈骏也察觉不到,可上战场的次数越来越多之后,他愈发可以捕捉到自己对敌时总能汲取到一缕缕能量。

这些能量没有让光球继续发生变化,但却能在战场上给陈骏提供最快的消耗补充。

如果说光球出现第一次变化还不明显,第二次变化陈骏就很清楚。

第二次变化,正是发生在陈骏与罗士信在校场交手之后。

当晚陈骏自己虽然睡的很沉,光球浮现的龙影并没亲眼见到,但之后激活光球,陈骏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同。

那种淡薄的龙气能量,原本应该属于罗士信的那杆龙魂枪。至于怎么到自己体内来的,在陈骏想来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种是光球吸收,第二种是吞噬能力汲取。

但不管哪一种,对陈骏自身都没坏处,甚至是帮助他在月前的大殿上一举击溃可能被唤出的狼神。

“但那时自己全力引动光球聚力挥拳,也只能打出一道龙首。可是现在,体内光球中已经能清晰看见整条龙身。”

体会着自身光球变化,陈骏心底不禁低喃。自己身体内的光球太过神秘,很多功能他都在慢慢摸索。

就像一开始发现的推演,陈骏以为只能是一种虚拟模拟。但从吸收龙气到现在,龙气的增长他全都看在眼里。

体内光球不仅仅能推演未来,还能衍化一些特殊的东西。就像从外界吸收一颗‘种子’,然后在自己体内生根发芽,不断壮大。

然而体内变化虽说陈骏都清楚,可他还是有一些解不开的疑惑。

就例如体内‘龙气’提升的很快,陈骏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达到罗士信与龙魂枪合体的地步。但更早之前吸收的吞噬能量,几乎就没怎么增长,或者说略有提升但陈骏丝毫都察觉不出。

而且,那种吞噬能量完全不受陈骏控制。

只是在他激活光球后,才会很离散的附着在他周身。

不受控制,增长不了。

陈骏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种族问题,还是自己与狼神差距太大。他只知道在狼神到来之前,他得搞清楚狼神所拥有的吞噬能量究竟有多强。

否则等到狼神凌驾这颗星球,即便那时大唐强盛无比,可以随意灭了突厥,在宇宙更高级的文明面前,依旧只是个任由揉捏的小蚂蚁。

“或许应该想想办法,让秦琼他们都晋升第三层身体?”一时走神让陈骏睁开了双眸,他独自一人在家冥想,就是把府邸给坐穿了也无济于事。

若是秦琼、殷丫头或者平阳以及马上要回来的程咬金,这些人里头能多出几个达到第三层神体,那他又能吸收一些特殊的能量。

或许吸收的多了,能更有利的掌控和了解狼神的吞噬能量。

“只是话虽然这么说,可要怎么做还是未知数。第三层神体要是那么容易突破,整个大唐也就不会只有罗士信一人能做到了。”

如此想着,陈骏不禁摇头。

他曾经把提升实力的希望寄托在房玄龄、杜如晦身上,想着如果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些术法能量,说不定还能体验一把魔武双修。

但之前收徒崔韫时,陈骏就和杜如晦聊过这事。杜如晦也给陈骏展示了如何控风控水,可惜体内光球对这种诱导式的能力不感兴趣,完全没有吸收的意思。

这种办法行不通,陈骏眼下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笨办法了。

他还记得秦琼提及过,大唐几位神将都是在浴血奋战中突破第二层神体的,至于第三层神体迟迟没有动静,或许就存在压力不够的原因。

“眼下程咬金还没回来,公主和殷丫头又是女儿身,看来自己只能去找秦琼,试验一下自己的这种想法。”

思来想去打定主意,陈骏觉得这或许就是最直接、暴力的办法。

………

翌日,八月三十。

按照规定,是八月的最后一个沐休日。

官员放假不代表国子学放假,只勉强睡了三个时辰的崔韫依旧是天没亮就动身离府。

就在他走后没多久,陈骏也牵出了坐骑。翻身上马直奔秦府,将好不容易可以睡个懒觉的秦琼从床榻上给抓了起来。

两刻钟后,右武卫大营。

秦琼打了声哈欠,拎着双锏随意站了个姿势:“你且出招吧。”

“叔宝看样子是还没醒,我得让你彻彻底底的醒醒脑子。”陈骏当即将手中长刀猛地往前一掷,大跨步就冲了过去。

秦琼虽然状态不佳,但依旧是条件反射般将双锏交叉架在身前。然而他的动作虽然挡下了陈骏扔出来的大刀,却低估了陈骏投掷的力量。

刀刃擦着金锏闪出连片火花依旧向前飞刺,没等秦琼双臂用力将长刀架出去,刀刃已经顺着秦琼额头铁盔‘唰’的一声跃过了他的头顶。

只这一瞬,秦琼脑门冷汗直冒。

困意一扫而空,两眼直瞪陈骏:“光蕊你想取我性命不成?我方才差一些”

话没说完突然卡壳,不是秦琼自己要改口,而是陈骏的拳头已经逼近身前半步。

光看陈骏的凶猛拳势,秦琼毫不怀疑自己若无应对手段,肯定会被一拳打飞出校场。这会哪还顾得上说话,脚步猛地后撤,手中双锏一同下砸,与陈骏右拳相撞一处。

“轰~”

硬碰硬的重击引起了席卷数十丈的风浪,打定主意要让秦琼感受到‘死亡压迫’的陈骏几乎没有留手。

一拳打出,将仓促闪避格挡的秦琼直接击飞十丈开外。

“叔宝,现在可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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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昏迷了…

被陈骏击飞,换成寻常将士基本上就很难再站起来。

但秦琼怎么说都是第二层神体的大唐神将,虽然从头到脚都生疼,还是在落地的刹那手持金锏点地翻身。

在起身的瞬间,手中双锏便猛地甩出。

身为沙场宿将,秦琼可不是泥捏的,虽然心知不是陈骏的对手,可不论从心气还是此番比武的目的,都不容他后退。

“这才像话!”面对飞速杀至的神兵,陈骏非但不慌反而露出了一抹笑容,双拳擂动径直砸出。

硬撼!

“砰~”

沉闷撞击声霎时响遍整座校场,陈骏这会两条胳膊也微微有些发麻。

到底不是寻常铜铁打造出的兵器,硬碰硬还是有些难度。然而越是这样越坚定了他的想法,这种神兵不是寻常兵刃能比,而打定主意不后退的话,也就必须用拳头说话。

只不过两根金锏在这一刻被砸偏,下一个瞬间秦琼已经迅速冲至身前。

双手掌心一张,金锏又牢牢的回到了手中。

“光蕊,你也小心了!”

此时的秦琼与刚进校场比起来,完全是两个状态。

左手金锏迅猛捅向陈骏侧肩,随后一见陈骏抬起胳膊,脚下步伐便跟着移动,将右手金锏拍向其后背。

秦琼动作加快,陈骏自然都看在眼底。

没有用什么躲避的动作,仅仅是脚尖一点猝然跃起抬膝。

膝撞!

一个近身搏斗中十分常见的动作,在两人距离如此之间的情况下,虽然简单却又十分适合。

几乎是同一时间,秦琼再度撤回右臂,双手持锏交叉架在胸前。

“轰~~”

又是一声沉闷重击,可惜陈骏没能像之前一样将秦琼撞飞,秦琼仅仅后退三步就稳住了身形,并且迅速的甩出了金锏。

两人此时相隔也就一丈,陈骏也就刚刚落地,秦琼将金锏甩出也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笃定陈骏用不上全力,也没时间考虑。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骏探出右手朝着飞来的金锏张开了手心。

随后,用力一握。

“叔宝相赠,那我可就笑纳了。”带着几分笑意,陈骏将金锏收入囊中。

看到这一幕,秦琼眼底也多了几分无奈。

论实力,眼前比他还要小好几岁的弱冠青年,当真是无懈可击。

可这绝不是秦琼放弃的理由,双手紧握单锏便当做短棍使。陈骏见状自然是挥舞手中金锏迎上去,武器在手他当然不会傻傻的拿拳头拼。

只可惜,并不是经常与神将切磋的陈骏俨然没防备一件事。

就在二人间距只差不到半个身位,两根金锏即将碰撞一块的时候,陈骏手中金锏‘唰’的一声消失。

秦琼的左手也在同一时间松开单锏下垂,此刻正好将甩出去的那一根收回。

“我靠~还有这种操作?”后知后觉的陈骏在情急之下爆了句粗口,同时将挥击金锏的动作,硬生生换成了出拳。

‘砰~砰~’

两声闷响在一前一后传开,失策的陈骏这会却是硬接了秦琼一锏,而秦琼也承受了陈骏仓促一拳。

也是此刻,两人之间的差距才彻底显现。

硬接一锏的陈骏仅仅是感到钻心的疼痛,却还能咬牙忍着。另一边的秦琼却受不住,身子还在惯性向前,可两条腿已经僵持甚至倾斜要倒。

而陈骏此刻也没好秦琼客气,抬起右脚便是猛地一记飞腿。整个人如影随形,跟着秦琼跳上高空后又是一招膝撞。

紧接着便是十丈开外的侧旋踢,下坠后的升拳,半空中的组合拳……

一连串的攻击,陈骏虽然轻易不对秦琼头部出手,可秦琼整个人也是被彻底揍懵。

当陈骏很过瘾的在他身上成功完成了近乎二十连击后,秦琼砸落地面已然是半根手指都很难再动弹。

只能睁着眼睛,看着浑身龙气升腾,依旧士气如虹的陈骏不断走来。

秦琼毫不怀疑,若他不起身反抗,陈骏根本不会收手。

只是秦琼再怎么想让自己四肢撑起自己,此刻都难以聚起丝毫力道,眼看陈骏越来越近,一种人之将死的错觉袭上心头。

不甘心!

我还不能死!

我怎么能一直躺在这!

秦琼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边是要重新起身。

随后,浑身上下已无力可用的秦琼,在几番尝试无果后却是脑袋一黑,自己昏迷了过去。

“哎~还是不行吗?”

见秦琼昏迷,陈骏当即收敛气势俯下身。

他自然是不会杀了秦琼,可样子还是要做的,而且方才陈骏也从秦琼的双眸中看到强烈的求生欲。

只是,似乎还差那么一丢丢。

“那现在怎么办?”

将昏迷的秦琼驮在背上,陈骏有些犯难了。

就这么直接送去秦府肯定不行的,要知道眼下秦琼虽然贵为国公,听着就很有派头,但实际上他还是个大龄未婚男,府里除了他自己,就是上了年龄的秦母。

这要是把秦琼送回去,指不定老人家会怎么担心呢。

再说这一身的伤还是陈骏弄出来的,不给人治好实在说不过去,说不准天策府那帮人都会和自己反目成仇。

“还是先带回家吧。”陈骏低叹一声,走出校场让人送来了马车。

在麾下将士的怪异目光下将昏迷的秦琼扶进马车里躺好,陈骏当即打道回府。

刚一回府,陈骏便让人去殷府将殷丫头请来,同时也派人去秦王府说明情况。

找殷丫头自然是要救急,毕竟在陈骏卡你来殷温娇差不多有着长安百事通的能耐,肯定知道城中有哪几位神医。

至于和秦王打招呼,这也是必须做的。揍了天策府的人还不和他说,等李世民自己知道后,那事情可就更复杂了。

府内侍从去的快,回来的更快。

而且,数匹快马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抵达府门。

两侧来人赫然是殷温娇与李世民,两人相视对望一眼都没说话,急匆匆步入府门,直接就被带进后院的一间偏室。

跨过门槛看到陈骏,李世民顿时火气往上冒。

大唐武风盛行不假,不禁大将之间切磋技艺也是真的,可让你们偶尔交手不是让你们在长安城内分割生死。

原本对陈骏还有不少好感的李世民,这会完全是黑着脸进屋:“叔宝呢?现在如何了?”

陈骏没有说话,让了一步示意秦王自己看。

李世民匆匆上前,正好对上床榻上秦琼略微睁开的双眸。

秦琼是在入府一刻后醒的,只是醒归醒,这会依旧连翻身都做不到,只是勉强开口:“秦王,此事勿怪光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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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秦琼的坚持

“叔宝你且歇息。”

听到秦琼开口,李世民怒意稍敛,制止了还要开口的秦琼,侧身看向陈骏:“我已命人去请御医,在御医来之前,你须向本王解释清楚。”

陈骏自然是要解释,不过等他把找秦琼出来切磋的理由说出,李世民的火气不减反增:“如此异想天开,你也做得出?叔宝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向陛下与大唐交代?”

“秦王,由我出手将叔宝逼入绝境,只要我不失手,他便有十成率可活。可若突厥狼神当真降临,届时叔宝、我乃至秦王、天子和整个中原,都将毁于草原人手中。”陈骏虽说有些理亏,但他也并非要一味赔礼,很快便将这个最浅显的道理说了出来。

虐秦琼,不是陈骏本意。

但他眼下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自己的提升因为体内龙影趋于完整也几乎到了尽头,若不设法求变,他都不知道未来有没有勇气与‘神’一战。

“就没有,其他办法?”

李世民沉默了半晌,又问道:“那些可在梦中传授技艺的‘仙神’,难道就不能请来与那草原神一战?”

“这倒也是个主意。”

陈骏笑了笑,随即努嘴:“但秦王也说了,只想寻求‘仙神’相助一臂之力,并没打算将整个大唐都投入那些‘仙神’势力,成为其附属之国。既然不是一家人,那些偶然相赠机缘的仙神凭什么要帮大唐?”

凭什么!

先不说大唐这么几位神将是不是能找到梦中传授技艺的‘仙人’,就算找到了要怎么开口,才不会被拒绝。

而且,狼神是有目的的,正在赶来的路上。

大唐神将们所接触过的‘仙人’,他们能赶得上吗?

“秦王。”

也是此时,躺在床榻上的秦琼开口道:“末将追随您左右多年,亲眼看着大唐愈发强盛,九州逐渐安定,百姓脱离战乱徭役之苦。与大唐危难相比,末将一人受累算不得什么,叔宝更不会因为曾受仙人点拨而惜命求存。光蕊的主意虽无万全把握,但也是此时仅有可能走通的一条路。末将这伤最多半月便能痊愈,届时多试几次,以末将弥留时的感觉,或许真能再有突破。”

伤好了继续试?

还要多试几次?

这一次就晕厥险些丧命,多试几次万一出现闪失?

李世民此刻双眸中眼珠不断来回转动,他听出了秦琼话语中的坚决。

这是他也否决不了的坚持!

李世民眼眶微润,咬牙道:“往后的事,日后再议,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你治好。我去前头看看,张御医怎么还没到。”

说罢,李世民转身便走出了卧室。

等他一走,屋里也就剩下陈骏、秦琼。

看着被自己打成重伤的伤患,陈骏不禁多问了句:“叔宝,当真还要再试?”

“我又没死,试试有何妨?”

秦琼低声反问,顿了顿说道:“我与你、士信之间相差明显,与其来日毫无作为的死在狼神脚下,不如现在求死。即便光蕊你真的失手,至少能换来个教训,你们几人也好另谋天法。”

在陈骏没出现在大唐前,凭借二层神体的实力,秦琼不说天下无敌,但在战场上伤到他的人几乎没几个了。

那时秦琼虽然也想再有精进,却不会像眼下这般迫切。

可自从数月前陈骏从军中崛起,再加上突厥使团来长安大殿上那么一闹,秦琼才看见这方世界大得很,而他距离无敌天下实在差的远。

如今陈骏提出以施压的方式相助他接触到第三层神体,留给秦琼的选择实则只有一条路。

除此之外,混吃等死显然不是他能接受的。

“你且好生休养。”陈骏重重颔首,听到外面又有脚步声便立刻转身出屋。

刚走出去就看到一大群人匆匆入院,是李世民、殷温娇陪着好几名大夫过来了。

将几名大夫请进屋内,李世民只看了眼陈骏便跟着走了进去。殷温娇在屋外停步,目光转向陈骏:“压迫之法,当真有用吗?”

没结果的事,陈骏哪能胡说,当下说道:“这个,我其实也没把握。”

“没把握还险些害了秦将军。”

殷温娇没好气瞪了眼,目光中却闪过一抹思索:“明日你跟我去一趟灵感寺,去问问迦叶大师如此是否可行。”

陈骏闻言,哑然道:“迦叶?那个老和尚?”

殷温娇点头:“佛门入长安虽说有他们的盘算,但迦叶大师的修为不是假的。而且,天子已经允诺大师可择地建造新的庙宇,最近大师已经拜访过我父亲两回,明日我们去寺里回见他。”

“倒是个好主意。”

陈骏闻言点头,这是他的疏忽,忘了长安城内其实还有高人。

佛门,还是有很多厉害手段的。

两人正说着,李世民也走了出来,虽然依旧没给陈骏好脸色,但脸上气色已经缓和:“几位神医正在为叔宝诊脉,稍后便会开方,本王留下二人帮手,这就先回宫面圣,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天子,你随时听候传唤。”

“喏。”陈骏答应道。

李世民再度离开,过了半刻钟后,张姓御医迈步走出,将手中方子递给陈骏:“侍郎大人,这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开的药方,速速拿去抓药。”

陈骏连忙收下,同时问道:“叔宝的伤势?”

御医开口道:“多亏了秦将军骨架硬朗,经络稍损但未伤到骨头,五脏内伤调理一些时日便可恢复,至于些许皮肉擦伤,抹上药膏便可。”

“那就好,我这便取药,还劳烦御医稍等片刻。”陈骏没再拖拉,一路疾走出府,骑着马便奔向东市药铺。

一整天的时间,切磋其实不到半个时辰,但直到天黑陈骏都在府中忙里忙外,直到送走了几名长安神医,秦琼用药睡下之后,才吐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对珺儿交代嘱咐了一番,陈骏便急忙赶至殷府。

再次来到灵感寺,望向寺内高塔时陈骏目光颇为复杂。

又来了!

故地重游,陈骏的心情远不如元宵时放松。

当初科举没放榜,都没怎么影响他的情绪,可现在陈骏是真的有了那么一点忐忑。

在塔下踌躇了会,殷温娇笑道:“走吧,大师这会应该做完早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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