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念茶楼 - xp1024.com
《往生念茶楼》


序(1)

相传,东胜神州海外有一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山,名为花果山。

此山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乃是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因此成了修行的绝佳之地。

来花果山修行的生灵不在少数,不过真正修得正果的,却只有那么寥寥数个。许多生灵以为他们没有成功只是因为修行的时间还不够长,但事实上,能不能成仙,和修行时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比如我——一株独自生活在花果山最高处的昙花。

我已经在这里修行了九千多年,但除了修炼出神识之外,并没有习得其他任何的东西,甚至连最简单的人形,都没有修练出来。寻常生灵潜心修炼个两三百年就可以获得人形了,然而我却只能保持花苞的形态,连花都不曾开过一次。

能不能修炼成仙我并不在乎,但身为一朵花却不会开,这实在是让人懊恼。为此我努力了好几千年,却始终还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后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放弃想要开花的念头。而少了这个念头之后,我的生活又变成了一片空白,我尝试着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然后我发现了一块细小的石头。

千百年来,在这花果山最高的地方,方圆十里,除我之外,寸草不生,可这块石头竟然奇迹般地在我身边越长越大,不过百年,就已经从沙粒一般的大小变成了一块对我来说无比巨大的石墙,刚好可以帮我抵挡住午后炽烈得几乎能将我融化的阳光。又过了不久,我迎来了我生命中第一个朋友——石头。

石头初具神识的那年,我正好九千五百八十岁。它时常会因为这个事实而取笑我,因为我活了这么久,却总是在它问我问题的时候保持沉默,完全不能为它解惑。

这也不能怪我,毕竟在它能与我交谈之前,我从来没和任何生灵说过话,而且除了日月星辰、雪雨雷电乃我亲眼所见,其他所有的一切,包括其他生灵,皆隐匿在山顶这一层浓重的云雾之下,我从未得见。它问我的那些问题完全超越了我的认知,所以我回答不上来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最重要的是,沉默总比谎言来得真实吧?我要是胡说八道地将它糊弄了过去,万一有一天它要是离开这里了,发现我的答案和它看到的不一样,那我岂不是要平白遭受许多埋怨?

后来石头的灵识扩散的比我远了以后,它便开始时常与山下的那些生灵交流,然后将它听到的那些奇闻轶事再说给我听。我对它说的那些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又不好扫了它的兴致,便零零散散地听着,有时觉得实在无趣了,就坚定的告诉它我需要休息,以此换取片刻的安宁。

(2)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石头不知和谁聊了一整个下午,晚上终于注意我的时候,就只是盯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已经习惯了它的聒噪,以至于它突然这样安静下来只看着我,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被看得实在有些难受,我忍不住喊了它的名字,然而我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它的回应,这让我莫名有些生气,索性不再管它,敛起神识便准备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轻声喊了一次我的名字。这太过温柔的声音搅得我心头一动,睡意登时消散了大半。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石头问我:

“苏苏,你有没有想过去天上看看?”

石头的语气中透着对天宫无限地期冀,然而这话落在我的耳朵里,没有勾起我半点的兴趣,反而让我有些生气。

这问题我与它已经谈论过无数次了,而且我也告诉过它不要痴心妄想,天庭并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我早就说过即使我与它再修炼个几千年都不一定能位列仙班,所以我实在没有想到它竟然会因为这个问题而沉默一下午的时间。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它和我没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所以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想去你自己就想办法去,不要带上我,我也帮不上你。”

“苏苏,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我本是十分气恼,且没有忍住和石头发了脾气,可它这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登时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目瞪口呆地想了半天要怎么接它这个话,结果嗯嗯啊啊了好久最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闷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也不知是我太过冷淡的回答伤害到了石头幼小的心灵,还是那天那个与它交谈的神秘人物伤了石头那颗易碎的心,反正自此以后,一向一刻不愿闭嘴的石头开始变得沉默起来。

日子对我来说终于又变回了没有石头之前安静的模样,就这样,我与石头保持着沉默过了许久,久到我快忘记自己是朵昙花、石头是块石头的时候,它碎了。

当它破石而出的那一刻,万年未散的云雾尽数退散,透出万丈霞光,整个天空都映着器七彩的光芒。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色,以至于我完全忽略了霞光中显露原型的石头,只顾着让自己那写紧紧裹在一起的花瓣更多的沾染那些耀眼的光芒。直到它站到我面前,投下来的阴影阻止了贪婪的我继续吸收光芒的时候,我才发现,那颗曾经我无比熟悉的石头此时此刻变成了一只猴子。

我以前想过无数次石头未来的模样,却从未想过,它会变成一只毛都没长齐的猴子。我真的很想笑,但当它蹒跚着努力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眼里流露的神情,却是认真得让我觉得害怕。

“苏苏,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留下这句话,石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我知道它已经不再并不属于这方天地,所以并未做任何阻拦,甚至不曾与它说一句再见。

我总以为只要不做告别,便会有再见的一天,那时我仍是想着要与它在再见面所的,而许多年后,我仍庆幸自己那时并没有与它说再见。

(3)

石头走后,我一如从前没有它时一样独自活着,偶尔我也会想起向别人打探它的消息,且不说我无法移动,单是要我说出和石头有关的东西,我都说不出来。

这世上猴子多的是,个个都长得那个样子,天知道我到底是想要找哪只。况且哪有猴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若这么形容,听过的人都会以为我脑子有问题。

每每想到这件事情,我多少都会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如此也罢,它本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之间有的只是它一厢情愿的陪伴,如今它离开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这联系断了也好,省得我费心想念。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一如以往一样过着我悠然自得的小日子,每天晒晒太阳,数数星星。这样安逸的日子让我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所以当石头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记不起它的名字。

它的模样比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变了不少,但它那一身赤金色战甲上流转的光芒,仍同当年它破石而出时散发的光芒一样。我很高兴得想喊它的名字,可我望向它的眼睛,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它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石头了,也许从它想要踏进天庭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不再是它了。

那天我们一起呆了好久,就像它没离开时那样。我们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

“苏苏,曙光初现之时,就是我率领众妖攻上天庭之时,你说,我能胜得过这天吗?”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它这一句话中究竟隐藏了多少我所不知的感情,但那时我对此一无所知,以至于我最终选择沉默以待。

我早知以它之心性,作出这样的选择是一种必然,只是天道有序,想要逆天而为,后果,向来只有魂归魄散这一种。我虽早已看惯生死,但看到我这一辈子唯一熟悉的石头如此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路,到底还是不忍面对。

许是知道我故意逃避回答,石头也没再追问,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轻柔地抚了抚我的花瓣。

“苏苏,记得,花开之日,就是你消失之时,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开花,所以好好的做你的昙花妖,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花开的样子。”

这是石头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不等我有任何回应,它便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这一消失,就是三千年。

它离开的第二日,在太阳本应升起、带来霞光万丈的那一刻,整个天空却满是如墨似得黑云阵阵翻滚,完全掩盖了初阳的光华,在这遮天蔽日的云浪下,狂风夹杂着闪电呼啸肆虐,带着似要毁天灭地的气势席卷而来,整个人间如同大劫将至,一副即将毁灭的景象。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周围四散逃命的野兽,看着被狂风摧残的同类,那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无比残忍。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天,整个山峰上所有的动物都逃往别处避难,所有的植物都被摧毁殆尽,只有我,一朵在外人看来微小又娇弱的昙花在这狂风雷鸣中存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可以逃过这场劫难,包括我自己,但我不想去寻找答案。我就安然地立在那里,仰头看天,直到一切恢复平静,直到一切一如从前。

我不知道那一战结果究竟如何,没有任何人来告诉我,但我知道是,这一战之后,人们世世代代都会记住石头的名字——齐天大圣孙悟空。

石头大闹天宫之后,花果山毁于一旦。这里再不是以往钟灵毓秀的修仙佳境,而在此处修行的生灵除我之外亦全部灭绝。

再没有任何生灵想要到这里修行,终于这偌大的天地之间,就只剩下我这一朵昙花孤独地活着。

(4)

我以为我将要这样枯萎,却不曾想某天一个掉队的傻子神仙意外发现了我,从此以后我的生活因为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许多神仙在知道了我的存在之后不远万里也要来看我一眼,更有甚者,一度想要渡我成仙。只可惜我可能天生就没有位列仙班的命,他们翻来覆去、三五成群地试过很多次,一直都没有成功。我始终处于含苞待放的状态,没有任何改变。

无数次的失败终于让这些神仙对我失去了研究的兴趣,他们渐渐不再来我这里打扰我,只剩下那个傻子神仙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却丝毫没有想要把我变成同类的想法。

我一直痛恨他干扰了我的生活,所以每次他来,我都很少理他,但他却乐此不疲,得空便来与我说话。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他带来了一个人。

两人的对话一直处于他负责讲那人负责听的状态,此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傻子神仙的地位仅次于天帝,是四大上仙排名第四的辰北,而他带来的人,是排名第三的他的哥哥,名为司南。

起初这两人没人注意到我,后来辰北实在说的太累了,毫无形象地坐在我的身边,一块一块地往悬崖下扔着石头的时候,司南才发现有我的存在。

相比较于辰北的聒噪,司南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显得异常的冷漠。被他看了几眼,我竟不自觉地心虚起来。辰北见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便跟他唠叨了几句我的情况。待辰北说完,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向着我挥了挥袖。

一阵云雾从他的衣袖处向我涌来,我只觉周身一阵凉意,意识有些模糊起来,随后云雾尽散,我在他的眸中,看见了一丝不挂的我自己。

“啊!”

尖锐地喊声贯穿了整个天地,辰北见状立刻尴尬地转过头,表明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而司南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丢给我一套衣服,然后才背过身去。

拜司南所赐,我终于褪去花的形态有了人形,而我也因此冠上了司南徒弟的头衔,成了半仙半妖的存在。

我不再拘泥与花果山那一小片天地,开始一个人四处游荡,亲自去感受这片土地上的大好河山。

后来我救了一棵刚刚化为人形的小茶树。

后来我开了一家名叫轮回的小茶馆,雇了司南给我当茶师。

再后来,我成了往生念的老板娘——苏卿惑。

奈何篇(1)

松江沿岸闹市区角落。

距离开业时间还有十分钟,我这个登高困难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将近四米高的梯子,为揭匾做好了准备。

原本期待还有紧张的心情早就被这四米高的梯子弄得烟消云散,只剩下一肚子的怨气。我着实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能非要证明自己可以爬梯子,要不是这一路还算顺利,我一定要给某些人好看。

此时的我完全忽略了这是我自己非要证明自己会爬梯子的后果,不过腹诽了一阵之后,怨气倒也消了大半。眼看着就在手边的遮着牌匾的红绸布,过往相似的画面不自觉地在我脑海中翻腾起来。

时间过得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画面,也忘记了自己究竟去过多少个地方,如今重新回到这里,倒也好似真是验证了司南早先说的那句宿命。

我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因我本身做的就是逆天改命的差事。只是如我一般毫无目的在世间游走的人,千里迢迢回到一个地方,若想找些别的解释,这一时间倒真也没有什么比这二字来得更加贴切了。

不过不管是宿命也好,是其他也罢,既然回来了,总也该带着我全部的家当才对,而我的全部家当,此时都在我的脚下了。

一想到这,我的心底顿时升起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在这满足感的促使下,我完全忘记了登高时的恐惧,忍不住哼起小曲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

和煦的风适时地掠过我的发梢,这温暖而细腻的感觉让我心意更加舒畅,放眼望去,虽还不到花红柳绿的时候,但几场急促而缠绵的春雨过后,娇嫩的花儿已然悄悄缀满了枝头,那如同被女儿家的胭脂染过的花瓣白里透红,在浅嫩的枝叶的衬托下,每一片都彰显着生命的坚韧与磅礴。

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这样充满生机的场景了,一时之间竟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阿树在梯子下面大声提醒了我一句,我这才发现自己险些误了时辰。

十点一到,我站起身,利落地拂了拂衣裳,然后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红绸布猛地向下一扯。

艳红的绸子在暖风的鼓吹下以一种极为洒脱地姿态翩然落地,整块暗黑色漆木牌匾终于毫无遮挡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心满意足的看着牌匾上那苍劲有力的题字,看着那金色的字在还有些冷意的阳光下泛起的耀眼的光,忍不住大喊了一句“漂亮”。

正在忙着迎接客人的阿树被我这一声吼得有些发懵,回应我的眼神中写满了茫然,我对着他嘿嘿一笑,然后趁人不注意从梯子上一跃而下,颇有些得意地一把揽住了阿树的肩膀,开口道:

“阿树啊阿树,姐姐实在是太高兴了,不如我们今天所有的商品都打八折怎么样?”

“司南大人会生气的。”

阿树礼貌地将我的手从他的肩膀拿了下来,然后用一种带着奉劝意味的语气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知道阿树的提醒充满善意,但我还是选择性地忽略了他衷心的劝告,语气也从最开始的兴奋转变成了一种不怀好意的诱惑:

“小树树,你难道不知道打折是一种非常实用的营销手段吗?只要提到打折这件事,一定会有很多顾客来我们家喝茶的。有顾客就意味着有钱赚,有钱赚就意味着姐姐可以给你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哦。你确定我们要听小师父的话吗?”

果然一提到吃,阿树坚定的眼神便开始变得些犹豫起来,他咬着唇看了我几眼,然后迷茫地低下了头。

眼看目的马上就要达成,我心中窃喜,继续道:

“再说,阿树,我们这可是开门做生意,来的客人可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的,咱们总不能像小师父一样总是冷冰冰的对人家吧,那可是会把客人得罪跑的,咱们打个折给个优惠,稍稍体现一下‘顾客是上帝’这个宗旨,这样以后人家才会常来嘛是不是~”

我勾了勾阿树的下巴,又冲着他眨了眨眼,满脸都是期待的表情。然而阿树看着我的眼神,让我的心底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姐姐,你说‘顾客是上帝’的这句话,天帝听到是会生气的!”

“阿树,我命令你,从今天开始不准靠近小师父,否则我就把你砍了烧火!”

(2)

开业第一天,我与阿树的第一次正式对话就这样以我气急败坏地恐吓结束。我撇下他独自进了大厅,颇为豪迈地对着屋里的客人们大喊了一句“今天所有商品全部五折”,然后便坐在大板专属于我的位置上,眼看着阿树在络绎不绝地客人们之间穿梭。

“你又欺负阿树。”

就在我出神看着阿树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从我背后响起。我一愣,回头就看见司南抱着肩倚在柜子旁同我一样看着阿树。想着刚才与阿树争执的缘由就是他,我忍不住一阵心虚,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咳咳……哪有?还不是因为你把他带坏了。他刚来的时候又机灵又听话,你看现在,简直和你没差。”

“是么?那我怎样?”

“木讷又刻板……”

“嗯?”

我似是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大脑未经任何思考答案便已脱口而出,我还想继续往下说,但那一句太过冷清的“嗯”一瞬间截住了我飞奔的思想。我霎那间满头冷汗,抬起屁股就想逃跑。奈何我向来技不如人,身子还不等全部站起,衣领就已经被身后的司南紧紧握在了手里。

“小……小师父……那个……”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司南的声音冷淡如常,没有任何语气,让人没办法分辨出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怎样,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拽着我衣领的那只手的力道,可没有半点放松。

“好好好,我重新说,我重新说,你有仙人之姿,你……你……”

“这么多年,你还是这点出息。”

见我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司南冷哼了一声便将我放开。心知再无生命危险,我自动自觉地忽略司南的挖苦,赶紧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压压惊。司南见我如此,瞟了我一眼便抱着肩继续倚在我身后的柜子上看着大厅中的人来人往。

我想着这样的场面有阿树一个人就可以,索性也继续趴在大板上,同司南一起看着这些人,不多时便困得有些睁不开眼。

不知为何,这样喧闹的场景我若静心看着总是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倦意。早先有这情况发生之时我只当作是自己年少,心性不稳,无法静心,但如今我也算是年岁已高,这几年事情却有越演愈烈的趋势,饶是我已超脱生死,也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我昏睡前时常想着醒来时要一探究竟,但每次醒来之后,见自己毫无任何变化,便又将此事抛诸脑后。

如此循环往复,一耽搁,就是几百年的时间。眼下这种情况再度上演,终于坚定了我想要探究的决心。我缓缓闭上眼,慢慢散去聚集的灵识,想要于睡梦中寻求此事的根源。

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司南的声音再度在我头顶响起:

“十二。”

这一声“十二”虽然不带任何语气,但却强而有力地震散了我席卷而来的睡意,我于惊愕之中猛地睁开眼,呼吸间努力强压住心底疯狂涌起的恐惧。

我于司南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从不曾害怕过他,哪怕当年他一剑贯穿我的心脏,我都不曾怕过,为何今天他不过像往常一样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竟会有这种如此陌生的恐惧之感?

太多太多的疑问停留在我的脑海之中,我一时之间只顾着这些疑问而忘记了司南的存在。见我许久没有答话,司南抬手戳了一下我的后脑。

“你许久不曾念过静心咒了,晚上就念一百遍静心咒与我听吧。”

“嗯?”

“怎么,有什么疑问吗?”

我艰难地回过头,看向司南的眼神中满满的全是不可思议。然而司南的眼神毫无波澜,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晚上念一百遍静心咒会要了我的命。

“好像有点疑问,那个……小师父你一定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为师何时会与你开玩笑?”

“啊!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我最讨厌背这种东西了,背一百遍我会死的啊!”

我“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自己的动作已经引来了所有人的注视,仍然大呼小叫、张牙舞爪地争取自己的自由。司南神态自若的瞟了我一眼,道:

“你第一次遇见阿树是什么时候?”

再一次忽视掉我的挣扎,司南没头没尾地问了我这么一句。我一愣,思路顺着司南的问题回到了很久以前,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这件事……

“唔,第一次遇见阿树……我记得应该是我刚下山不久吧,那时候他还只是棵弱不经风的小茶树苗呢。哎,这么算来,他现在怎么也得有几百上千岁了吧,现在让他变回原形,肯定是棵罕见的古树啊,上千年的古茶树诶,这所有权在我手上,我岂不是要发家了!”

一想到可以发家致富,我顿时来了精神,然而还没等我把未来故事的发展走向编好,司南再度开口:

“如果你现在不看好阿树,发家应该是不太可能了,但是你可能会多一根烧火用的柴火。”

这莫名其妙的回答弄得我不知所措,我茫然地看着司南,完全不解其意,奈何司南根本没有与我解释的打算。

“真是蠢的要命。”

丢下这么一句话,司南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连个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我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做起了鬼脸,却在回过头的时候感觉大厅里有哪里不对。

(3)

“辰北!你个不要脸的,把阿树给我放开!”

眼见着人群里辰北搂着阿树低头私语,我登时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几步窜到了两个人,顺带恶狠狠地把辰北从阿树身上扯下来。

“苏十二,你要不要这么粗鲁!”

辰北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面目狰狞地控诉。我完全忽视他的态度,一边戳着他的肩膀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我警告你,少打我们家阿树主意,再让我看见一次你对我们家阿树图谋不轨,老娘弄不死你!”

我挥着拳头警告着辰北,同时又将阿树往自己的身后藏了藏。辰北看着我一系列动作,满脸都是不可理喻的神情。

“你是疯了吧苏十二,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阿树图谋不轨了,我不过看你新店开张想要来庆祝一下,看见阿树了就来叙叙旧,我图谋不轨什么了我!再说,这天底下美女那么多,我能对一个男人图谋不轨?”

“哎呦,您老人家能有这么好心来庆祝我新店开张?”

我冷哼一声,着实不相信他真的只是来庆祝我重新开业。

“你少扯,你哪家店开业我没有来过,十年来一次你不烦我都嫌烦了。”

“嗯,是哦,既然嫌烦你完全可以不来呀,我又没逼着你来。再说你哪次来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摊摊手,一脸无辜。辰北被我气得不轻,两步迈到大板那里坐下。他刚一落座,面前便已经准备好了热茶。

“气死我了,你个小兔崽子,就是司南给你惯坏了,要是把我换成司南,我非扒掉你几层皮不可。”

辰北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凭空出现的公道杯准备倒茶,奈何我眼疾手快,先他一步将他的茶杯抢了过来。

“我说辰北,你也太高看我苏卿惑了,以我这种小肚鸡肠喜欢记仇的个性,会让你在这喝茶吗?”

“诶,我跟你说,咱们闹鬼闹,你别总拿我茶杯威胁我啊。”

原本气焰十分嚣张的辰北此时小心翼翼地盯着我在我手里的茶杯,生怕我一个不小心把它扔在地上。每次看他这样的神色我都特别想笑,所以即便吵得再凶,我们都撑不到大打一架的境地。

“我倒是不想拿它威胁你,你只要别打我们家阿树的主意就行,我可是要靠他挣钱的。”

如果此时此刻辰北正在喝茶,那么他一定会喷出来,但他没有,所以他只剩下一脸“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的表情。

“你苏十二差钱?我的天你快别搞笑了,我送你那些宝贝都足够你开一家历史博物馆了你跟我说你要靠阿树挣钱?”

“我又不可能拿它们来换钱花,那可都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

“诶,你注意点你注意点,那是我,是我千辛万苦给你找回来的。你那点本事,可别拿出来丢人了。”

“好吧,是你千辛万苦给我找回来的,那这样我就更不可能拿出来卖钱了啊,而且我这家店挣的钱也就勉勉强强够我攒出下一个店的资本,不靠阿树我哪有钱生活呀。”

一谈到这个问题我就万份惆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被我这一声哀叹叹得烟消云散。身后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而我们两个人的周围,静得仿佛被玻璃罩隔离了一样。

“十二,你为什么一定要就坚持开这家店?”

在此之前,辰北问过我很多次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语气异常认真。我神情为此一滞,万千思绪皆因这一句话沉淀了下去。沉思片刻,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反问道:

“辰北,你这辈子,后悔过吗?”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看向我的眼神中霎那间涌进了许多纠缠而复杂的情绪。这样的结果早在我的预料之内,我低下头,将所有情绪都掩藏进了眼底,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继续说道:

“世人说疗伤最好的灵药便是时间,你我长生无忧,皆不用受轮回之苦,有些苦痛一年化不了,百年、千年总也会过去。但世人非你我同类,天命轮回,有些遗憾或许生生世世都没有办法弥补,我没有能力普渡众生,但我若能以一己之力终结苦痛的轮回,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你才给茶楼起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吗?”

一听到辰北提起我茶楼的名字,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这让我毫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我也不急着回答,举起茶杯,将杯中已经变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透着冷意的茶水入口,苦涩之意更加明显,只是生普特有的回甘只一瞬便冲散了入口的苦涩,亦冲散了我心底那些不该涌起的回忆。我把玩着泛着龙影的茶杯,开口满是苦涩:

“辰北,相信我,那些说它奇怪的人,终有一天会到我这里来喝一杯茶的。”

(4)

事实上,说这句话的人并不是我。

许多年前我遵从司南的意愿开这座茶楼的时候,我与司南为之命名为“轮回”,取天命轮回之意。我那时涉世未深,对人情世故一片茫然,并不懂这“轮回”二字对世人的含义,而司南位列四大上仙之一,本就无情无欲,对此更是漠然,于是这名字便沿用了一百多年,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了我茶楼的秘密却只想来喝茶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敢叫我“花儿”的人。他总是觉得“轮回”两个字太过残忍,时不时就想给它改个名字,而我总是觉得他太过聪明,所以一直也不肯同意,怕被他一语道破我的秘密。

后来他成了“轮回”的常客,与我和司南成了极好的朋友。我曾一度怀疑以司南的这种性格绝对不会有除了我和辰北以外的人愿意与他亲近的,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司南给予了他极高的评价,而他亦以一把他亲手绘制的折扇,承认了两人的友谊。

这把折扇至今仍握在司南的手里,而他留给我的,是门楣上高高挂起的那块匾额。

我允他帮我题写牌匾的时候,是他即将随军出征之时。我虽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但我太了解战争,我知道从此以后可能再难有相见的时日,心一软,也没再做任何阻拦。

对此他没有任何意外的反应,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只是揉了揉我的脑袋,笑着要我准备笔墨。他比我高了许多,如此宠溺的动作被他这样随意地表现出来让我极其受用,加之我知他写得一手好字,索性便将我从司南那处抢来的一块上古寒木从仓库里拿出来给他,要他直接做一副牌匾送给我。

想来是没有料到我会有这样得寸进尺的想法,他看到那块黑木时笑的优雅却也放肆。这样不同以往的笑声不禁让我愣在当场,毕竟我印象中的他向来温文尔雅、举止得体,从未有过如此纵情的举动。

就在我疑惑之际,他已然提笔。我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心中不免又是一惊。人都说字如其人,我也一向认为如此,但见他落笔刚劲有力,一笔一画皆有入木三分的气势,与他本人弱不禁风的外貌,相差了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不消片刻,匾额就书写完毕。我看着匾额上肆意洒脱又极具锋芒的三个大字,实在是难以相信它们竟是出自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之手。想来他也应该是有着潇洒不羁的个性,只可惜,长久以来,我或许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

心思及此,我竟有一瞬间的失落。

为了掩饰我内心翻涌起的不应有的情绪,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匾额上。

浓厚的金粉泛着一种冷冽的光芒,在这光芒的映照下,漆黑色的寒木透露出一种古朴却又让人望而却步的庄重之感。我忍不住后退一步,让匾额端端正正的处于我视线的正中间。

“往生念。”

我轻声重复着寒木上这三个烫金大字,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

“真是奇怪的名字。”

显然我这句话没有逃过题字之人的耳朵,因为我说完之后,在我身前的他又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花儿,相信我,那些说它奇怪的人,终有一天会到你这里来喝一杯茶的。”

那天以后,他以军师的名义随军出征,自此一去再不曾归来。而“往生念”三个字替换掉了“轮回”,成了我茶楼的新名字,几千年来也未曾再做改变。

(5)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和辰北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原本还很稀少的客人一下多了起来。

果然五折的力量不可小觑,我原想着现在喝茶的人不多,就算再忙阿树一个人也能应付得过来,却没想到到最后不止搭上了我,就连辰北也不得不脱掉西装来帮我干活。

我向来觉得穿白衬衫的男人最是吸引人的目光,尤其是像辰北这样本来长得就很好看、身材也超级棒的男人,配上西服和衬衫,简直帅到让人直流鼻血。

辰北知我喜欢看他如此装扮,所以每次必然会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此我非常受用,有时吵吵架,看到他这幅模样,我这底气都能自动减弱三分,只是我和他都没有想到,这次因为他这身打扮竟然引来了许多麻烦。这些麻烦当中最大的,就是大板上坐着的那些连六大茶类都分不清楚、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辰北身上的小姑娘。

哦对,还有那些掺杂在人群中的刚化为人形的、眼睛同样一直盯着辰北的小妖怪。

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地将那些小姑娘“请”出了往生念,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关店的时候。我累得哭天抢地,熬到最后一个顾客离开,我立刻横在长椅上死活都不起来。

“你快给我起来干活,少在那装死。”

辰北端着一盘子茶具要去清洗,路过时正好看到我毫无形象地躺在那,直接一脚就踹了过来。还好我反应灵敏,“噌”的一下从长椅上坐了起来,才堪堪躲过这一劫。

“我才不,我这个一万多岁的老祖宗今天伺候这些小丫头片子一天不说,还要时时刻刻提防他们和我抢人,凭什么呀?她们的奶奶岁数加起来都没有我年纪大,她们一点也不尊重我,我委屈,我不要干活。”

我站在长椅上提着裙摆居高临下地对着辰北控诉,说话间还努力的把五官都挤到一起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委屈一点。

辰北自知无论如何也说不过我,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端着茶具就走,徒留我自己站在原地还在卖力地自导自演。

“下来。”

就在我在长椅上又蹦又跳的时候,一直不见人影地司南突然凭空出现在我眼前。我被他吓了一跳,一下子没有掌握好张牙舞爪地节奏,身子便失了重心,顺势就要跌倒。

“蠢死了。”

虽然被狠狠地吐槽了一句,但最后我还是稳稳当当地窝在了某人的怀里。我理所当然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故意朝着辰北所在的方向大喊了一句:

“送本宫回宫。”

“苏十二,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扒了你的皮!”

伴随着辰北的咆哮,我悠然自得得被司南送进了卧室,躺在了我熟悉的床上。我肆意地在床上打了个滚,然后迅速起身蹭到床边。

“小师父,我还用念静心咒嘛。”

已然转身欲走的司南听到我这句话身形一顿,应是没有料到我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但他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举动,只留给我一句“不必了”,随即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门口走去。

得到了司南的批准,我便心安理得地钻进了被窝,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开业第一天往生念的生意非常红火,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喝茶的人远比喝咖啡、喝酒的人少上很多,所以过了这个打折的狂潮之后,没有任何意外,往生念又恢复了以往不温不火的场面。

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转变,也乐得清闲,倒是阿树总是会在生意不好的时候抱怨,现在的人一点都不会享受生活。

对此我只能摊手。

对于思想仍然停留在古代、又是一根筋的阿树来说,让他接受现代人的思想,简直比登天还难。有时我十分羡慕小说里那些从古代穿越到现代的男主角,因为他们就算再怎么费力都能适应现代的生活,还能和女主发展出一段缠绵悱恻又艰难曲折的爱情故事。可轮到我们家阿树,和哪个姑娘发展出爱情故事这种事我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能让他不这样古板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古典文化能够流传至今,应也有阿树他们这些“古董”们的功劳吧。

(6)

虽然在思想上没有办法改变阿树,但我并不是一个愿意承认自己失败的人,所以,趁着现在闲来无事,我熬了两天两夜,制定了一整套改造阿树计划。

这一日天朗气清,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正是开始计划的好时候。我将阿树和我的分身做好,背着司南生拉硬拽地扯着阿树就要向市中心的购物广场跑。

“你就这么准备走了?”

我刚刚把大门推开,身后就传来了司南冰冷的声音。还不等我对此做出任何反应,阿树立刻就放开了我的手,站到了司南身边。

“阿树你…”

被阿树不加考虑就抛弃的我,气得瞪着眼睛指着阿树完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姐姐,我们不应该欺瞒司南大人的。”

欺瞒你个大头鬼啊!本就已经气得想咬人的我听到这句话呛得差点吐血。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真是枉费姐姐的一番苦心!

我心知此时情况于我不利,虽然内心十分不甘,却也只能双手高高举起,做投降状。

二打一的时候我从来都没赢过,因为我总是那个“一”,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例外的!所以根据以往的经验,我还是自己主动认输比较好。

“我错了,我放弃,我去干活。”

我垂着头,双手高高举起,做投降状,准备回房补觉。然而还不等我迈开腿,往生念的大门就被人猛地撞开。

这始料未及的状况不止吓得我差点趴在地上,就连阿树都没忍住后退了一步,足见来人的力道有多大。

“你们……你们有没有人能让昙花现在就开?”

来者本就嘶哑的声音因为剧烈的奔跑听起来让人倍感不适,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转身想要教育一下来者的无理,却意外地发现站在门口拼命喘气的人,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听声音我还以为这应该是油尽灯枯的将亡人了,可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上去竟是还要比阿树年轻些许,这不免让我对此人产生了几许好奇,心中的怒火也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了。

“你来这自然是了解我有这样的本事了,不过……”

“你想要什么样的报酬我都可以给你,我只请你让昙花开一次,一次就好。”

我原是想着摆摆老板的架子顺便小小地教育一下他,可还不等我说完,他就急切地打断了我的话。见他如此,我也不好在继续捉弄他,给了阿树一个眼神让他招待来者,然后便小声告诉司南让他布好结界,顺带泡壶茶来。

吩咐好一切,我将目光投向窗边坐着的那个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小妖身上。

真没想到,回到松江的第一桩生意,来得这么快。

我边想着边走到他对面坐下,上下打量一番,他的大致情况也算是清楚了七八分。先他一步拦下他想要说话的冲动,我开口道:

“妖气尚浅,你应当才能勉强保持人形吧?”

“你看得出我是妖?你是……你是往生念的老板娘?”

他一脸惊愕地看着我,显然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这个想法,我无奈地耸了耸肩,一撇嘴,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猜测。

得到了我的肯定,他挠了挠头,红着脸道:

“在下冒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总以为老板娘应该是……没想到会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我理解,好了,我们来说下一个问题。你说要请我帮忙,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一听我肯帮忙,原本意志消沉的男人一下来了精神,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道;

“只要你肯帮忙,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很简单,我不过是想她的故事,或者,你和她的故事也可以。”

说话间,司南适时地将一壶白茶摆在了我俩面前,氤氲的水气模糊了眼前男人犹豫不决的脸,而后,我在焦躁又混乱的叙述中,听到了一场漫长而又煎熬的故事。

(7)

我叫风掣,原本是猎户家饲养的一只猎犬,但在一次大规模的围猎中不小心吞食了一只狗妖的精元,意外地成了一只妖怪。

早先我对妖怪并没有什么概念,我曾十分希望自己能够变成和主人一样的样子,用两只腿走路,不会一张嘴就会发出吓人的叫声。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不一样的时候,我也是万分欣喜的,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在主人身边生活得更久,不用时刻担心他会离自己而去了。

为了能够更好更快的吸收整个精元,我没日没夜的修炼,虽然整个过程痛苦而又漫长,但在“想要变得和主人更加亲近的这个想法”的带动下,我倒也是顺利地熬了过来,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当我终于可以勉强维持人形之后,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望,以误入深林的读书人的身份,和我的主人成了朋友。

没有人能够理解,那几天以客人的身份在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家中生活是有多么的幸福。只可惜我没有那个福分,能一直伴在他的左右。

我的印象中,主人是善良且勇敢的,即便他是个猎人,他也从未像其他猎人那样残忍的猎杀动物。我一直觉得能够成为他的猎犬是我的一种骄傲,甚至于我有好多次想与他坦白我就是那只他心心念念想要找回的那只走失了的猎犬。可那次酒宴,我因醉酒在他面前现了原形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看向我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凶狠和残忍。我第一次,有了人和妖这两个概念。

我想,主人是希望杀死我的,至少当他善用的弓对准我的时候,他应该是这样想的。我也大概是真的醉了,感觉不到绝望,也感觉不到痛苦,看着那只箭头,我只是本能地向树林深处跑。

我想活着,我特别想活着,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活着,我不够清醒,可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清醒。我只是拼命的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失去力气,昏倒在一片树荫之下。

当我醒来的时候,就见到她在为我处理身上被树枝划坏的伤口。我因为体力透支,没法化为人形,也不能开口说话,只能躺在床上默默地任由她为我包扎。

我是想死的,我的主人要我死,我没有理由再继续活着。酒醒之后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要逃跑,我找不到答案,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一种剧烈的疼痛侵袭着我的四肢百骸。这种痛有别于流血的伤口带给我的感觉,它寻不着起点,也寻不着终点,却在你所有血脉流过的地方紧密地纠缠,缠得你手足无措,缠得你喘不过气,缠得你除了沉默只能沉默。

(8)

我每天如同尸体一样躺在床上,拒绝喝水,拒绝吃饭,早先救我的姑娘还会问问我伤口是否还会痛,也会劝我吃点东西,但在我毫无回应之下,几天下来,她也放弃了与我沟通,任由我自生自灭。

我受伤不重,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不到半月就可以下床走动。我拖着还有些虚弱无力的身子到附近看了看,居然发现这里距离我误食狗妖精元的地方竟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一个大胆的猜测一瞬间涌进我的脑海,我努力加快速度回到女子的住所,第一次同她开口:

“你和他是朋友?”

“嗯。”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想来她救我也非是偶然,我迫切的想要抓住我最后一株救命稻草,但她接下来的话无疑将我打入了地狱。

“不用问了,我也是妖。”

得到了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果然啊,人和妖果然是没有办法相处的啊,可我,可我只是想要和主人更近一些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见我万念俱灰的模样,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语气沉寂得与她娇小的面庞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有些害怕:

“你可知我的朋友有多么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我的天,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念头,这样痛苦的日子,为什么会想要活下去?

“怎么?你这表情是觉得她根本不应该活着是吗?”

见我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冷哼了一声,继续道:

“我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要被那些人活活烧死,我只知道她单纯、善良,每天都和这些花花草草开心的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踏出过这树林一步,也从未与任何人类接触。她就这样简单的生活着,可那些人闯进这里,趁我不在,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毁了我们的家,毁了她爱的花草,毁了她所守护的一切,甚至眼看着她被大火烧成灰烬。我想请问你,她没杀过人、没放过火、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她凭什么不能活着?她时刻感谢上苍赐给了她生命,努力地让她生活的地方变得更好,她凭什么不能活着?就因为她是和人不一样的妖怪吗?既然这样,那天上的那些神明也与人不同,为什么还好好的活着?”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不知所措,我慌乱地避开她的视线,想要逃避,却发现自己即便逃开了她愤怒的指责,也逃不开心中不断涌起的内疚与遗憾。

我突然明白,那些不知名的痛苦,那些对生的渴望,都是那颗还未被我完全炼化的精元散发出来的感情。

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些情感,可我该……怎么办呢……

“我今天与你说这些并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我对你的性命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让她能继续活下去……”

原本冷硬的语气渐渐变得柔软下来,甚至有些哽咽,她背过身,不再看我,可我仍然能够感觉到她无尽的悲伤。三个人的感情此时此刻细细密密地萦绕着我,竟意外地让我想通了那些我无法直视的问题。

我看着她的背影,郑重而又坚定地告诉她,也告诉我自己:

“别哭了,我答应你,代替她好好活着。”

(9)

饶是我这种已经活了上万年的老妖怪,听到风掣的故事,仍不免觉得有些心酸。旁人可能无法理解他的心情,但我懂,我懂他一心想要寻死的心,也懂那无辜而死的姑娘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因为那是同样身为妖的我,曾经彻夜无法摆脱的噩梦。

被勾起回忆,我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在一旁的司南发觉我的异样,静静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冰凉的体温隔着轻薄的衣料印在我的皮肤上,让我缓缓静下心来,我仰头一口喝光了杯里的茶,沉声道:

“你今天,为什么要来?”

“她大限将至,也许就是今晚。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昙花盛开的模样,我想帮她完成这个心愿。”

相比较于回忆时艰涩的语气,一提到他此行的目的,风掣的语气变得平缓许多。见他如此,我的心莫名一疼。

这样的平缓并不是什么情绪平复后的反应,而是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解脱。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放过他自己,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他努力活下去的目的,都只是为了那个女人。她若死了,那他,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昙花虽然花期极短,但也并非是千年万年才开那么一次。”

向来冷静的司南并没有像我一样被风掣的故事扰乱心思,尽管他话没说全,但这个中意思,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埋怨地看向司南,只觉得他的做法未免有些太过残忍,然而风掣却好似对此全然不在意,只默默地答道:

“所有她养过的、甚至于看过的昙花,全部都死掉了,我尝试过各种方法,从来没有成功过。说实话其实你们能不能帮到她我已经不抱有希望了,我只是,只是怕我自己对不起她。”

风掣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我竟好似听到了他的呜咽。我好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风掣,却在思索间突然瞥见了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那些伤痕深浅不一,大小各异,明显是长期自残式的行为,难道……

一个大胆的想法如同千斤重担一般砸进了我的脑海之中,我咬了咬唇,轻声问道:

“恕我冒昧,那个姑娘,她……唔……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在用自己的血喂她?”

我很想努力的想将这个问题问得委婉一点,但是我实在不知要如何组织我的语言。风掣似是早就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情绪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好像在回答一件很平常的问题:

“她是血妖,只有依靠吸食新鲜的血液才能够生存,我们不想伤害任何无辜的生命,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用自己的鲜血喂养她,确保她的身体不会出现大的问题。不过每次她都怕伤害到我,所以怎么样都不肯再多喝一点。”

虽然风掣说的风轻云淡,但我知道,这过程必然是极其痛苦的。我原本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再问任何问题,都没有意义了。我叹了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风掣的眼睛。

“我尽力帮你完成你们的心愿,现在,带我们去见她吧。”

(10)

在风掣的带领下,不多时,我们一行四人便来到了他与那女子隐居的地方,也就是他口中那个见证了所有一切悲剧发生的树林。

此时正直酷夏,日渐升高的气温让无数人都选择躲在有空调的地方,不肯离开半步,但在风掣这里,大片大片的树叶不止遮住了炙热的阳光,仿佛还遮住了整个夏天,身处其中,只觉得安静且舒适,完全感觉不到在外面的潮湿与酷热。

就在这极其舒适的环境中,我终于见到了故事中的那个姑娘。

在来的路上我幻想过很多次,这样性格沉稳冷冽的姑娘会有着怎样的容貌,当我看见病床上躺着的人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风掣是在编故事骗我。

病榻上的人,虽然因为生命力不断消耗而脸色苍白,但这样的苍白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那漂亮的脸蛋上除了倦容,余下的满是温柔与善良。

人都说相由心生,这样美丽的女子,绝不会是一个心肠冷硬的人。

应是许久没有除了风掣以外的人到访,女子在看到我们几个时候略显吃惊,风掣在扶她起来的同时不知同她而耳语了些什么,当她再看向我们的时候,目光中已经不见了不解与戒备,满是欣喜与激动。

“姑娘……咳咳……你……你真的能让昙花随时随地就能开吗?”

可能因为太过激动,女子勉强将话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我实在看不过这样漂亮的人受苦,趁着风掣无暇分心理我们的空档,可怜兮兮地望向司南。

感受到我的目光,司南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之后就把头转了过去。虽然求助无果,但我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继续发动攻势,两秒之后,我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得到了司南的帮助,女子的情况渐渐稳定了下来,见她不再咳嗽,我这才走到她面前坐下,示意风掣先站到一旁。

“我叫苏卿惑,你也可以同他们一样叫我苏十二。我开了家茶楼,名字叫往生念,不过我不止做的是茶叶的生意,偶尔也会帮人家解决一些奇怪的问题。我今天受风掣所托而来,希望能够帮你完成心愿,你愿意像他一样相信我吗?”

我郑重其事的向病榻上的女子做了一个简单明了的自我介绍,并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女子的面前。

见我如此郑重,女子弯了弯唇,笑得很漂亮,同样抬起右手将我的手轻轻握住。

“我叫奈何,那么接下来就拜托你了,苏老板。”

这一句软软糯糯的“苏老板”喊得我心一颤,以至于我一激动,没有同司南商量,在他还没有布下结界的时候,就开始布阵。

伴随着法阵的完成,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之间乌云密布,巨大的风浪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席卷而来。屋外已有不少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我们所在的屋子在风暴的摧残下也已有坍塌的趋势。

这突来的巨变让我们所有人都有些乱了阵脚,就连一向镇定地司南,也是楞了一会,才想起他应该立刻去布结界。

待到司南将结界布好,风势减弱,我才安下心来催动法阵,借由自己同奈何两手之间的联系,一步一步踏过迷障,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原点。

(11)

春秋末期槜李之战,越大夫灵姑浮斩落吴王阖闾脚趾,致使其重伤而死。同年,阖闾之子夫差继位,代替阖闾,撑起了整个吴国的未来。

父王临死前的遗言如同戒尺一般时刻鞭策着自己,这个年轻的君王登上王位之后片刻不敢停歇,整治国事、训兵作战,他日日夜夜将自己埋在仇恨当中,任由它肆意撕扯他的人生。

夫差二年,复仇之机终于到来,他率领吴国所有精兵强将进攻,于夫椒大败越国。

姑苏战败之仇终于得到血偿,他不愿仇恨再继续循环,所以不顾伍子胥的劝谏,留了越王一命,同意了越国求和的请求。

自此,他仍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不过却是一统两国。

降为人臣的勾践没有让他失望,与其他臣子一样向他屈膝,没有半分野心的模样,甚至为了讨好,还为他献上了无数的金钱和美人。

这些年殚精竭虑的日夜让他一度以为他这一生都要靠仇恨生活下去,可当他看到那个被勾践为求和奉送来的女人的时候,他似乎找到了活着的另一层意义。

爱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看着她眼睛的时候,他再也不用去想朝堂上大臣们为了争权夺势做的那些幼稚的小动作,也不用去想要怎样对付那些对吴国虎视眈眈的敌人。所有所有让他烦心的事情在她这里他都可以放下,重新回到许多年前无忧无虑的生活。

万万人之上是足以令天下人羡慕的荣耀了,可这荣耀背后到底牺牲了些什么,只有王座上的人懂。

他懂,所以才不顾所有人对她的指责,为她建了一座远离尘世的天堂——馆娃宫。

不止如此,他一次又一次驳回了臣子们的进谏,北伐齐国,攻城略地,成了人们眼中凶狠残暴、荒淫无度的昏君。

终于,他的一意孤行给她带来了惨重的代价。

数次劝谏无果,又受奸臣诬陷,伍子胥含恨自刎。濒死之际,他请求门客挖出他的双眼,将它们挂于吴国东城门,他说就算是死,也要眼看着吴国亡于勾践之手。

夫差十四年六月,越国终反,勾践率领精兵攻打吴国,吴国战败,两国之平和被彻底打破。二十三年,越国再度进攻,吴国大败,勾践意欲遣夫差于甬东,赐以一百户民家的地域,令其生活于此。夫差不愿,遂自刎而死。

至此,吴国终灭,越国举国欢庆,只是那个在越人眼中,以美人计迷惑夫差、使其众叛亲离的美人西施,却一把火烧了夫差为她建造的馆娃宫,而她自己,生死未卜。

有人说西施这样做是因为她爱上夫差,背叛了越国,无颜再面对越王,所以在夫差死后选择了自杀殉葬。也有人说这是越王暗渡陈仓,明着放火烧了宫殿,暗地里却将西施偷偷救出,将她还给了她入吴之前的爱人范蠡。一时间,民间对此泛起种种猜测,至于究竟为何,那个曾经艳绝一时的女子却是再也不会为人解答了。

(12)

找到了关键所在,我断开了与奈何之间的联系,回归了现实。

“奈何的前世,是吴王夫差的佩剑属镂剑,风掣,你还有四个时辰的时间,过了今晚十二点,若你找不到她的真身,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我背对着他们,努力让自己在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但现实终归残忍,即便我说得再平常,生死之事也非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再见”就能一笔带过的。所以话一出口,我就已经能够预料到它换回来的,不是沉默,就是疯狂。

很显然,那个一向沉默的风掣,再一次做了同样的选择。而我们也无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说些毫无意义的劝言。

安静的空气如同黏着剂一般禁锢着我们所有人的动作,就在我无法忍耐想要打破这局面的时候,病榻上的奈何却是先开了口:

“风掣,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苏姐姐说,你这便去吧,早去早回。”

风掣原本还在犹豫,但听到奈何这句话,就只能按照我说的去做。我担心风掣情绪不对会有什么过激举动,便暗示司南与他同去。

送他们出门时,我发现司南面色有些古怪,似乎有话想对我说,我刚要问他有什么事,却又见他摇了摇头,然后让阿树留在外面守着我俩,自己带着风掣一眨眼便消失在树林当中。

人既已走,我再深究也没有意义,简单交代阿树两句,我便立刻回到了奈何身边。

此时奈何已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见我回来,对着我柔柔一笑,开口道:

“苏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活着?”

这问题换做普通人来回答,或许能说出一大堆听起来漂亮又合理的答案,我也时常以这些答案劝些失意的人好好活着,可如今她这样问我,我却完全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为什么活着,对我来说,我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用心去考虑过。

见我许久不曾说话,奈何又笑了笑,然后伸手示意我到床边坐下。

“今天之前,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啊,为什么要活着呢?这真的是个很难的问题啊,虽然我劝过风掣,可是问题回到我自己这里,也还是没有办法回答自己呢。也许是因为风掣从来没有害过人所以他能接受,但我这种从出生就要靠吸食新鲜血液才能活着的妖怪,一心想要活着,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但是今天,我终于觉得,活着其实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啊。”

话说至此,她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层。我看着她这张洋溢着幸福的脸,却是只能拼命地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知道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的报应。前一世我杀了太多的人了,伴他行军作战时无数人死在我们手上,伍子胥以我自刎,他也死在了我的手上,就连那个女人,到最后也选择用我结束自己的性命为他陪葬。但我不后悔,苏姐姐,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很羡慕西施成了他的女人,可天下之大,只有我一人从生到死一直陪着他,我看着他成长,从孩童走到帝王,陪他一起征战南北,和他一起笑看天下,这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得到的至高无上的荣耀。就算我这一生过得再痛苦、再不堪,我也从不后悔成为他的佩剑。后人都说他残暴且无度,荒淫又昏庸,可我眼里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他们没有看见当他看见无数人死在我手上时那无助的神情,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是无法体会这其中的痛苦的,这些人一味的称颂战功显赫的人是多么的伟大,却从没有想过这显赫战功背后充斥着多少鲜血,让多少家庭变得支离破碎。这世上不是只有帝王的生命才珍贵,所有存活于世的任何一条生命的价值都是相等的。他实在是累了,不想再看到这样残忍的场面,所以他放弃了。他宁可背负一世的骂名,也要为他的子民尽量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13)

说到这里,奈何的情绪突然变得无比激动,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手忙脚乱地想要去倒杯水给她,却失手打翻了茶杯。我背对着她俯下身去收拾残局,终于找到了机会可以不再控制自己的眼泪。

他是错了,他的错误我都看在眼里,可我也不止看到了他的错啊,他的爱,他的恨,他所有的感情,我也全部见过。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再不会有人能看见他年幼时每个勤学苦练的夜晚中投下来的星光了,也没有人能知道那些星星散发的光芒,就像他的眼眸一样明亮。

再不会有人能看见父亲过世时他眼中燃烧着的熊熊怒火了,也没有人能知道那愤怒的火焰里还带着要把杀害父亲的凶手燃烧殆尽的疯狂。

再不会有人能看见每次征战时他青铜剑下滴落的鲜血了,也没有人能知道那血液鲜红的颜色如同他那颗想要保护她的心脏。

从此以后,他就只是史书中记载的那个听信谗言、迫害忠良、沉迷美色的帝王了。

可这世上残忍无情的,究竟是史书上记载的人,还是那记载史书的人呢?

我找不到答案。

终于将忍住的眼泪尽数哭出,那边奈何也平静了下来,我急忙收拾好碎片,擦了擦眼睛,重新回去坐到奈何身边。

因为剧烈的咳嗽,奈何原本苍白的脸染上了一抹异样的红晕,而那一双明眸中也蒙上了一层水雾,似是有着无尽的委屈。见她如此,我心疼的不行,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去安慰,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似是知晓我的心思,用尽全力握紧我的手,哭着问道:

“苏姐姐,你告诉我,他不是坏人对不对?他不是,他不是啊,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就是想让其他人也知道他不是坏人啊……”

这样坚强的女孩子,可以笑着和别人叙述自己遭受的所有苦难,可一提到自己在乎的人,脆弱得却仿佛一碰就破的泡沫一般。

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她的一棵救命稻草,这沉重的压力让对和错的界限突然之间就变得模糊起来。我沉默地看着她满是眼泪却也满是希冀的眼眸,犹豫良久,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他是个好人没错,既然他已经为你取名奈何,你就该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得到我的答案,一直隐忍着的奈何终于伏在我的肩上放声大哭,我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的我衣裳,再将那些想要说的话全部埋进心底。

奈何世道残忍,奈何时光残酷,那些经历过的人都已经长眠,真相究竟如何,又何必强求呢。

(14)

哭累了的奈何在我的安抚下睡了过去,我安顿好她,独自坐到窗边等着风掣他们回来。

因为我的关系,此时窗外的景色已经失去了早前的生机,虽说仍是天朗气清,但放眼望去,却是遍地残枝败叶。别说那些本就娇嫩的野花尽数败落,就连许多枝干粗壮的老树,都被连根拔起,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

我一直以为自己这项与生俱来本领完全就是为了消遣我无聊生活,根本没有想过它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早前我还纳闷司南为何总在我欲施法之际先在一旁布好结界,如今想来,他应是早就知道我有这样的力量了。可我分明记得他时常说我天资愚钝、不适合修仙,这又当作何解释?

以前被我忽视的问题如今接二连三的涌进我的脑海,搅得我思维完全混乱。我倚在窗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一生气便将这些问题全都抛在了一旁不再理会。

反正司南又不会害我,就算想通了这些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在这一点上,我是信任司南的,并且这种信任,非是那种毫无理由地盲目信任。而这其中缘由,也并非只有他赐我人形、与我相伴千年这么简单。他若真想杀我,当年那一剑足可以要我性命,如今我仍然活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让我再去怀疑他了。

既然已无关生死,那么何必在去自寻烦恼呢?

想通了这点,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然后起身到门外准备去找阿树。

见我出来,坐在门槛上的阿树往旁边挪了挪,我顺势坐在了他刚刚做过的位置上,同他一起发呆。

时至傍晚,原本金灿灿的太阳已经慢慢转变成了橘红色,没有了树叶的遮挡,失了温度的阳光大片大片映射在眼前枯败的景象上,使得此景看上去更加凄凉。我一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姐姐是在担心司南大人吗?”

听到我叹气,阿树立刻转过头来询问,我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都不担心司南大人呢?你每次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司南大人都会担心你的。”

“啥?”

阿树认真的埋怨让我以为我们两个认识的司南好像不是同一个人,我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阿树的眼睛,试图找出他是在逗我开心的证据,但那一双眼眸明亮而澄澈,完全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想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司南会担心我?别扯了,他估计只可能是担心我又在外面闯了祸。

“姐姐你为什么不信呢?司南大人真的很担心你的。”

“信啊,为什么不信,我这么喜欢闯祸,他是担心我再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吧。”

我耸了耸肩,道出了我能想到的唯一会让司南担心我的理由。而阿树见我态度这般无所谓,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气氛一下陷入到尴尬的沉默之中,我悄悄吐了吐舌,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和阿树计较这么无聊的问题,然后召唤出专门用来与司南联系的纸蝶,在阿树面前晃了晃。

“好啦,我担心他一次行吧,咱们去看看他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将纸蝶放开,我便靠在阿树肩上准备小憩一会,却不曾想这两眼一闭竟是直接睡了过去,待我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我揉了揉还有些朦胧的眼,寻着阿树问道:

“阿树,现在什么时辰了,他们回来了吗?”

我话音刚落,阿树原本放松的身子陡然间变得十分僵硬,他将我从地上扶起,语气中带了几分杀气道:

“姐姐,我感觉有些不对,回……”

阿树话还没有说完,我就看到以我们所在的地方为中心,地面上开始隐约浮现出了一圈又一圈古怪的咒文。

这突然出现的法阵登时赶走了我所有的睡意,我稳了稳心神,吩咐阿树道:

“阿树,带奈何出来,我们得离开这。”

(15)

我虽不知这阵法到底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但直觉告诉我,现在不走,待到阵法启动,我和阿树带着奈何未必能全身而退。若没有奈何在这,我和阿树还能拼上一拼,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完成奈何的心愿,我不能让奈何同我们一起冒险。

趁着阿树进屋的时候,我又召唤出几只纸蝶试图与司南联系,然而它们刚飞进那些咒文覆盖的地方,就立刻化为齑粉。这样看来想要求助司南的想法是行不通了,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能够发现异状快点回来。

等到阿树背着奈何出来,地上的咒文已经快要收缩到我们脚下了。不容再做耽搁,我和阿树撑好结界便向来时的方向冲了出去。然而我们刚刚跑过了最外圈的咒文,就被迫停了下来。

我摸着这层无法看到却实实在在将我们拦下的“墙”,沉声道:

“这不是结界。”

“不是结界?那是什么?”

听到我的答案,阿树语气中的杀气明显重了几分。我摇了摇头,刚想说我也不清楚,一道巨大的闪电就朝这我们的方向劈了过来。亏得阿树眼疾手快将我推到一旁,否则此刻我肯定会被劈得不成人形。

没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这巨型闪电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阿树背着奈何行动本身就有些不便,好几次险些被闪电劈中。而我在逃跑的同时,发觉这些闪电似乎只是在针对我一个人。

为了印证我的猜想,我猛然调头向后跑去。阿树见我如此,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也没有拦我,继续朝刚才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我们一分开,阿树和奈何立刻就脱离了危险。

“我来引开它们,你去毁掉那道屏障。”

印证心中所想,我尽力将闪电引到不会牵连到他们的地方。阿树亦迅速跑到那道屏障旁边,试图将它打破。

我一边小心翼翼的躲闪着看起来能一下劈死我的闪电,一边极力找寻这法阵的阵眼。这法阵眼看就要完成,若是阿树那边无法破开屏障,我能找到阵眼然后毁了它也算是一条出路。

我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不由又加快了几重。然而时间却并没有给我们任何反击的机会,就在我筋疲力竭、几欲摔倒之际,最后一圈咒文悄然完成。

霎那间,万籁俱寂,肆虐的闪电和诡异的咒文也骤然消失,除了地面上留下的那些被闪电击中的痕迹,一切又变回了傍晚时的模样。

这太过异常的现象将我心中不详的预感放大了无数倍,我刚想叫阿树不要停下动作,却突然发觉脚底的温度有些不对。我慌忙向脚下看去,只见大片的血水正从我脚踩的土地里不断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竟顺着我的小腿蜿蜒而上,大有将我吞噬之意。

一旁发现异状的阿树急急向我奔来,我生怕他也被这血水缠住,立刻出声阻止,并且试图想要向相反的方向逃离。然而这滚烫的血水不止灼烧着我的皮肤,竟也禁锢着我的身体,让我动不得半分。

阿树听了我的话不再向前,只在一旁焦急地观察着我的状况。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想把自己从恐惧中脱离出来,可我从未在司南不在的情况下遇到过这种事情,那比火还要灼热的血液漫过我身上一寸,带给我的疼痛就重上一分,我真的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害怕。

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眼看着血液就要把我整个人全部淹没,我的意识也在痛苦的折磨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阿树见我如此,不顾我的阻拦再一次向我奔来。就在此时,原本严丝无缝的屏障却在“轰”的一声当中自顶部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法阵骤然被毁,覆在我身上的血液也随着飞散的烟尘尽数流回了地面,而我整个人却是虚弱得险些瘫倒在地上。虚空立于缺口之上的人见状,眨眼间便来到了我身边,将我抱离了那片血污之地。

见到这熟悉的身影,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却是直接昏在了来者怀里。

(16)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我才恍恍惚惚地重新聚起我分散的灵识。灵识凝起,我猛然间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立刻睁开眼睛。

“奈何呢?奈何在哪?”

“你这个小白眼狼,醒了第一件事不是问问谁是你的救命恩人,反倒是先去寻漂亮姑娘。”

辰北倚着门框,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哀怨的神情倾诉着对我的不满。我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翻身下床就要离开这里。

若是换做平时我定是要让他下不来台的,可此时我只想知道奈何还在不在。

风掣和奈何将最后的希望加诸在我的身上,我不想、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见我丝毫没有理他的想法,辰北倒也并不在意,只是待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想走哪去?你知道这是哪吗你就往外走?找得到路吗你?”

辰北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的看着我。我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的环境显然不是奈何的院子,这顿时让我紧张起来。

“你快带我去找奈何。”

“老子救了你一命你谢都不说一句还对我呼来喝去的,真不知我遭了什么孽,居然认识你。”

辰北气得跳脚,却是趁我不注意一下将我扛在了肩上,眨眼间便带我回到了奈何住的地方。

我明知他是在报复我,但时间紧迫,只瞪了他一眼我就推开门去找奈何和风掣。

此时的奈何仍然像我刚见到她时一样躺在床上,只是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风掣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守着,见到我来,立刻将身边的属镂剑递给我。

“还有一个时辰。”

我不知风掣再说这句话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我看得见,他眼中的光越来越暗。我沉默着将属镂剑接过来,只觉得像是搬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坠得我不知要怎么才能走到奈何身边去。

“奈何,我回来了。”

我不想再靠近,只轻轻地尝试着喊奈何的名字。听见我的声音,奈何紧闭的眼缓缓睁开。

“你醒了。”

奈何对着我勉强露出了她惯有的微笑,她的语气很轻,轻的好像我眼底弥漫着的水雾。

这灯尽油枯之兆太过明显,别说一个时辰,怕是半个时辰对她来说都是勉强支撑。我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风掣,终于下定了决心。

“奈何,你,准备好了吗?”

“嗯。”

没有颤抖,没有哭泣,我和奈何的声音都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第一次发觉原来人在绝望的时候竟然不会有任何情绪,就只剩下一种漠然。

一种对生与死的漠然。

我双手捧剑,将其举过头顶,奈何则面色肃然,在风掣的搀扶下,挺直身躯,端跪在我的面前。

伴随着我的低声呢喃,属镂剑剑柄处镶嵌的宝石散发出一道耀眼的光华,将奈何整个人圈在里面。紧接着,宝剑脱离开我的控制,剑尖指向奈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将她贯穿。

“咣当”,属镂剑应声落地,周身光华也尽数退散。奈何的身影随着光线褪去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风掣上前两步想要将她扶起,却见她侧身拾起宝剑,自己站起身向我们走来。

好像脱离了死亡的威胁,奈何整个人看起来健康又充满活力。风掣见状,以为是她找回真身可以起死回生,十分激动。可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她吸收了剑中她残存的精魄,换回的片刻时间而已。

她终究是要死了。

“苏姐姐,这把剑虽是文物,但怎么说它都是我的,你帮我完成了心愿,我便将它送你。”

奈何站在我的身边,笑着,却极其郑重地双手捧剑将它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没有开口,只默默将剑接过,牵着她的手来到院子里。

早前的混乱已经被他们那几人打扫干净,此时在如缎的月光下,只有一株含苞待放的昙花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我放开奈何的手,走到昙花面前蹲下,转过头面向奈何:

“奈何,你看。”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朵昙花。

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原本紧紧拥在一起的花瓣在我的触碰下缓缓松动,那被称为月下美人的花儿开始柔柔软软地向外铺开它的花瓣,像是刚刚睡醒的少女抻了个懒腰一样,以一种慵懒且赏心悦目地姿态,一层层、一片片,展现着她娇美又清高的容颜,最终,完全开放。

这是我看过的开得最美的一朵昙花,而月光下注视着它的奈何,是我看到过的最美丽的姑娘。

而我,终是没有辜负这个美丽的姑娘。

离歌篇(1)

花果山午后的阳光还是一样的炙热,我慵懒的舒展着叶子在石头投下的阴影里趴着,石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我实在听到不耐烦,就对着它大喊了一句:

“不要打扰我睡午觉!”

喊完我就有些后悔,感觉自己对待石头的语气有些重了。但石头似乎根本不在意我说了什么,开始低声对着我又像是对着自己呢喃。我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这细小的声音弄得我心烦意乱。我烦躁地甩着自己的叶子,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不一会我就甩到筋疲力尽,趴在那里昏昏欲睡。

“十二,十二...”

半梦半醒间,我恍惚听到石头在叫我,他的声音轻且温柔,缥缈得仿佛一阵云烟。我想问他叫我做什么,可是我真的太困了,困得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想就这样睡着。

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等我醒了就去看你”,我便准备散了神识好好睡上一觉。

没得到我的回应,石头的声音逐渐开始变得清晰,听起来就好像佛堂里传来的钟声一样,庄严且震撼,让我散去的神识都跟着声音的曲线晃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

原本强烈的睡意被冲撞地烟消云散,我猛地睁开眼,僵硬地躺在床上,木然地感受着胸腔里心脏疯狂又惊恐地跳动。

“醒了?”

司南的声音清楚而冷冽的透过空气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才发现这里不是花果山,而是往生念里属于我的房间。

原来刚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一场梦而已。

“我睡了很久吗?”

忍住喉咙的干涩,我勉强开口。司南见我没事,倒了杯水递给我,自己到沙发那里坐下。

“确实很久,七天七夜了。”

“咳咳……咳咳……”

听到司南的答案,我被刚喝进去的水狠狠地呛了一下,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七天七夜?我怎么可能睡了那么长时间?

我一边咳一边揉着脑袋回想那天的情形,但不知为何我所有的记忆就只停留在花开之后我回望奈何的场景,再以后,只余一片空白。

“你有没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或者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司南的话里带着异于往常的关心,但此时我没有任何心思去注意这些细节,甚至都没听清楚他到底问了我什么,我只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昏睡了这么长时间,还有奈何和风掣,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心念及此,我几乎脱口而出:

“奈何呢?她还好吗?”

许是我的询问太过急促与不安,让司南觉得不舒服,他皱着眉看向我,沉声道:

“我以为这种事情你不会问我。”

我一愣,眼泪霎那间夺眶而出,悄然无声。

司南坐在一旁不再理我,将目光转过去落在窗台上那盆洁白的昙花身上。待我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才舒缓了眉眼,将头转回来。

我揉了揉眼睛,将脸上的泪水擦干,抽噎着问道:

“那把剑呢?”

“在你的藏宝阁里,后续所有的事情我们也已经都处理完了。”

“嗯,我知道了。”

我蜷缩在被子里,低声应着。司南见我如此,也没有在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招呼也没打起身便走了。偌大的房间里此刻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了看那唯一一株开在她面前的昙花,然后把自己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

(2)

往生念停业三天,第四天太阳刚一露面,我便到楼下布了个结界。

“姐姐你今天这么早。”

阿树听到我的动静,也从楼上走下来,一边抻着懒腰一边问我。我正愁着没人与我商量,一见到阿树,立刻兴高采烈地把他拽到身边:

“早吗?我可是有正事要做的。”

我的回应让阿树的脚步一顿,继而立刻甩开我的手转身就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不明所以地看着阿树的反应,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喂阿树你干嘛?”

“每次你说有什么正事的时候,基本从来没有什么好事,我不想再被司南大人骂了。”

“啊啊啊你真是……”

阿树不顾被气得张牙舞爪的我,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站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哼,没有人帮忙这点小事我也能自己完成,一会姐姐就让你刮目相看。

发完火,我立刻开始着手工作。

两个小时眨眼即逝,眼看着就要到开业时间,我的计划顺利完成了大半,只剩最后一件事就大功告成。我心满意足的坐在椅子上观赏着我的杰作,就等着看司南和阿树下来时的反应。

还有五分钟到十点,司南和阿树终于从楼上一前一后地出现了。

司南在转角处就已经感受到了些微的变化,只见他脚步顿了一下,之后依旧面无表情的继续往下走。阿树照常低头踩着台阶,直到后两阶抬头时才发现不对,脚下一滑差点坐到楼梯上。

我看着两人的反应强忍住笑,率先开口道:

“怎么样,对我们的新店满意吗?”

“不伦不类。”

司南脚步停都未停,甩了这么一句便去茶台那里准备泡茶,看不出来生气还是怎样,反正就是根本就没有想理我的意思。阿树听到这评价更是连话都不敢说了,乖乖跟在司南身后为他准备茶具去。

眼看着这两个人的态度,我在内心深处忍不住地咆哮。

我的天,我要是再和这两个人住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

不,是会死人的!

为了保留住自己的杰作,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劝说自己不要生气,然后攥紧拳头,努力保持着标准式的微笑,蹭到司南面前,语气腻得近似于谄媚般地问道:

“哪里不伦不类了?小师父你说,你说我就改。”

“那……”

司南刚开口吐出一个字,往生念的大门就不合时宜地被辰北一把推开:

“嘿,我带了早餐,你们……我的天,你们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被屋里的变化吓了一跳的辰北一边四下打量,一边提着早饭走到茶台前,完全没有发现我们三个人之间微妙的状态,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挺不错啊,两面墙的大架子,是要做书柜么?怎么?你们这是准备改行做书店了?不像啊,还有桌子,茶台也搬出来了。喂苏十二,这肯定是你的主意,说吧,你到底是要干吗啊?要转行了?”

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算是了解我想法的人,我立刻兴奋了起来,一挥手合上了两扇窗帘,准备给他们详细讲解一下我的想法。

深棕色的暗纹落地窗帘一合上,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去,我打了个响指,每个方桌上摆着的烛台便应声跳起了暖黄色的火焰,将整个房间映照地优雅且舒适。

“我想过了,茶楼想要赚钱实在是太难了,所以我决定开设些别的项目。辰北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要做和书有关的东西,不过不是开书店,而是把书融进到我们茶楼里来。”

“啥意思?”

辰北不明所以的问着我,阿树也好像来了兴致,一边擦着茶具一边认真的听着。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继续介绍道:

“我准备在那两个架子上摆满和历史有关的书,所有来店里的顾客都可以免费在店里看书,另外书也有外借和出售的服务,而且……”

“停停停,我觉得你想把茶楼搞的文艺一点,这一点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你确定就只有历史书吗?现在哪有那么多人会想着看纸质书啊,光是历史书那就更不会有人看了,真是的,这主意一点也不吸引人,你刚还说是想着要赚钱的。”

还不等我说完,辰北的反驳观点立刻跟上,我也不生气,笑呵呵的看着他,理直气壮地回复的道: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唐玄宗早在一千多年前不过几十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辰北上仙,亏你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不懂这些。再说,我苏老板缺钱花吗?”

辰北被我的强词夺理气得直翻白眼,扭过头去表示不想再和我说话,倒是一旁一直沉默的司南将茶分好放在我们面前以后,慢悠悠地开口:

“嗯,你是不缺钱。阿树,去把辰北上仙拿来给你姐姐收藏的那些孤本和手稿都摆到书架上去。”

“是。”

阿树得令之后立刻放下手中的茶具转身就准备去我的藏宝阁,我想都没想就踩着凳子“噌”地一下跃上大板,两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小师父,我可没说要把我的那些宝贝拿出来。”

我气鼓鼓地看向司南,同时用力地抓着阿树,生怕我一松手,他就冲进我的藏宝阁。司南却是毫不在意地拿起茶杯浅嘬一口,轻声道:

“哦,这样啊……可你的那些东西才最有历史的意义不是吗?”

“不行!谁都不能动我那些宝贝!那些都是我的,谁动都不行!你们三个马上给我吃早饭,然后一会和我去书店买书去!”

(3)

在我母夜叉一般的威逼利诱之下,我们四人很快便吃完了早饭,然后开始满世界找我喜欢的书店。

我甚少出来逛街,活动范围也小的可怜,所以寻找书店位置这件事,我们四个人一致选择交给手机地图。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家书店之后,我终于在步行街的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一家我非常满意的书店。

这家店面显然没有办法和那些有好几层楼的大型书店相比,甚至于还没有我的往生念面积大。但一进门就会发现,这里简直买书人的天堂。从地面到柜子再到墙上几乎摆满了书,就连老板的收银台上,都摞了好高一层,以至于我进门扫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老板的身影,最后在收银台的最里面才发现了一直躲在那看书的老板。

我尝试着对着那正埋头苦读的人喊了一声“老板”,生怕这个人是个聋子。毕竟以他所在的位置虽然根本看不到我们进门,但我们进来时也弄出来不小的动静,他却一直在那里看书动也没动,仿佛根本不知道我们进来一样。

如果他不是一个聋子,那他就可能是个傻子。

正当我考虑着要不要试着跟这个老板进行一下手语沟通的时候,一直低头看书的老板终于放下书,站起身和我们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是这的老板,请问有什么能帮你们的吗?”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声音清脆又笑容明媚的小姑娘,实在难以把她和书店老板这个形象画上等号。

这丫头看起来不过也就十七八岁而已,这年纪按常理来说应该还在上学才对,而且看她这长相,眉清目秀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大框金丝眼镜,满身的书卷气,说是来这里买书的高中生我看还差不多。最主要的是,顾客上门她理都不理,书被偷走了她都不能知道,哪有这么做老板的?

带着满心的疑问,我想都没想就开口问道:

“姑娘你多大了?”

“嗯?”

此话一出,不止那小姑娘一脸茫然,就连我身后那三个人也是一愣。眼见着场面变得尴尬起来,我身后的辰北走过来,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就把我扯到了他身后:

“我家十二脑子有点问题,你不用理她。我们就是随便看看,如果有需要再问你。”

辰北说完,就拽着我往店里走去,生怕把我留在这再继续答非所问,惹人家姑娘生气。我挣扎着要他放开我,顺便留给小姑娘一个微笑想要挽救一下形象,然而看她那个尴尬的笑容,显然是已经把我当成了一个傻子。

想到我刚刚还觉得人家脑子有问题,我就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吧,早知道我说话就过过脑子了。

唉……

前一分钟我的注意力还停留在那小姑娘的身上,但被辰北拖到了书架前,我的目光立刻就被这些历史书吸引住了。辰北又拖着我往里走了几步,确定我已经把心思放在了书上,便松开了手自己看书去了。而我一失去禁锢,立刻开始东张西望,努力寻找我的目标。

一上午的时间在我来来回回地寻觅之中悄然度过,安静的空气里就只有我穿梭时留下的脚步声还有那四个人翻书的声音。等我想起来查看时间的时候,摆在门口地上的书已经快要把门堵住了。我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再一次从收银台里把那个年轻的老板叫了起来。

“您是选好了吗?那直接把书拿过来就可以结账了。”

听起来是非常机械化的措辞,但在小姑娘笑容可掬的面容下,听起来反倒是更加顺耳。这让我突然有些后悔一下子买了这么多的书,如果是分次买的话,没准我还能多见她几回。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以后总是要常来的。

我一边这样喜滋滋的想着,一边抬手指了指门口,示意她我想要的都堆在了那里。

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小姑娘整个人傻在了收银台里。

“那个……您确定这些您都要吗?这看起来,可有好几百本呢。”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我,目光中满是怀疑。我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怀疑我可能是个傻子在逗她玩,但我知道的是,我确实是想要把这些书都抱回我的往生念,所以我坚定地朝着小姑娘点了点头,顺便从钱包里抽出司南的卡交给她。

“你就刷吧,这些书我都要了,而且以后我缺什么书都会来你家找的。”

小姑娘终于相信我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接过我手中的卡开始一本一本的认真计算着价钱。我在一旁负责帮她整理,而剩下的三个大男人负责把书搬回到车上。

整整计算了一个多小时,我的那些书才全部算完价格。我抻了抻懒腰舒缓了一下筋骨,然后随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到那个小姑娘面前。

“喏,这是我茶楼的名片,以后如果有空,你可以来我的茶楼里坐坐,我请你喝茶。”

“你这名片做的还真简单,没想到你居然是茶楼的老板。”

小女孩接过名片之后反复打量,面上是难掩的惊讶之色,显然她没有想到我这个在她看来脑子有问题的人会是茶楼的老板,不过很快,她的这种惊讶就转变成了疑惑。

“女士,您这名片是不是少印了点东西啊?除了店名就什么都没有了,连地址也没有,我要怎么去啊?”

“等你想去的时候,自然就知道它在哪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我的身影直接在她面前消失不见。

嗯,很好,总算让我扳回了一点颜面。

(4)

正当我抱着最后剩下的书,为我那点小把戏沾沾自喜的时候,迎面突然飞来一道黑影,直撞到我的身上,然后我毫不意外地不止没有拿住书,还和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姑娘你没事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看我这太着急了没注意你。”

还不等我把疼喊出口,那黑影就已经蹲到了我面前准备扶我起来。我本来想着一定要大骂这人一顿,可见他态度这么好,好到有点犯傻,我就一下没了脾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一边拾着书一边抱怨道:

“没事,还好你撞的不是一个老太太,不然你工资都不够赔的。”

“真没事啊?刚才那一下摔得可不轻啊,你还自己拿了这老多书,要不我送送你吧,路上你要觉得不舒服,我立马送你去医院。”

第一次遇见这么负责的人,我这个无辜的受害者反倒是有点手足无措。倒不是担心自己真的会摔坏,毕竟我可是活了一万多年的妖怪,要是这么一摔就摔出毛病来那我可是太丢人,只是我刚听着他的声音就觉得特别熟悉,再看他的脸,虽然戴着口罩,可我总觉得好像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应该不会是客人才对,那是妖怪吗……

我一遍一遍在脑海中搜寻着和他有相似打扮的人,很快便有了答案。

他是我最近特别喜欢的那个古风歌手离歌啊!

强忍住我内心疯狂而至的想要冲上去抱他的冲动,我面色严肃,把手上的书全部放在了他手里,毅然决然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其实我距离司南他们也不过就几十米的距离,没走多久他就把我送到了目的地。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放他离开,又不想表明我是他的小粉丝的身份,只能借着请他喝杯茶的借口,手脚麻利地把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塞进了副驾驶,然后要求司南他们三个坐到后排去,不要打扰我们两个。

一路上气氛尴尬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我实在是不知有他们三个在的情况下要怎么开口和离歌聊天,所以我默默打开了音乐,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离歌的身上转移开。

常听的音乐电台此时正巧放着离歌总唱的歌,我听了好多遍早就已经学会了,就不由得跟着音乐哼唱了起来。而一听到熟悉的音乐,离歌也终于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拘谨,稍微放松了些,也跟着音乐低声哼了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听过现场版,一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小声请求到:

“你唱的好好听,能不能大点声?”

“没有没有,我唱的可不好,原唱唱的比我好听多了。”

想来是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他几乎是不加思考便一再推辞,但到底没拗过我撒娇卖萌的坚持,几次拒绝无效之后还是和着音乐将后半段唱完。

原本辰北和阿树对我带上离歌回来是有很大意见的,但是听他把歌唱完,俩人的态度立刻180度大转弯。

“兄弟你这歌唱的真不错啊。”

辰北一边用力鼓掌一边瞪着眼睛认真地赞叹,就连阿树这木头都跟着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鼓掌。离歌被这两人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只笑着说了句谢谢,而我本来想趁着红灯表扬一下他俩,结果一回头看着他们三个的坐姿,我一时之间觉得有点辛苦。

司南倒是端端正正、安然自若地坐在离歌的后面,只是苦了辰北和阿树。这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生怕挤到司南,恨不得来一个面对面拥抱顺便叠坐在一起。在外人看起来两人的坐姿是十足暧昧的,可我知道,其实他们真的是十分委屈。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好,但是,抱歉,见到这样的场面,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并且在红灯过去之后,还顺带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故意把车开得左摇右晃。

“苏十二,你个老妖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泄露出去,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辰北一边护着坐在中间的阿树,防止他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撞到司南,一边恶狠狠地警告着我。而我完全无视他的威胁,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以啊,老规矩,你懂的。”

“你大爷的,又趁火打劫。”

“随你,反正丢人的又不是我。”

“苏十二,你给老子等着!”

伴随着辰北撕心裂肺地喊叫声,我一个急刹车就把车停在了停车位上,然后推着离歌下车,顺带把车门锁上。离歌看了一眼被我锁在车里的那三个人,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真把门给锁上了?那、那、那、他们不能、不能出事吧?”

他一紧张就组织不好语言这个毛病我早就知道,但却也只是听过,没有看过,现在终于亲眼见证了一次,我实在是很难形容此刻我心里的感受。

如果真的要汇报一下,我只能说,我刚刚一直努力维持的义正言辞的形象被他这一句话彻底摧毁了。

我的天,请问我为什么是一只一万多岁的老妖精,我要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我现在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的把他纳入后宫了?

真是不公平!

正当我在努力挣扎不让自己表现得对他太痴迷的时候,离歌见我只看着他不说话,又轻声叫了我一声。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强忍住内心的受伤,瞥了一眼停车场的方向,顺便翻了一个白眼。

“用不着管他们,那个傻大个能有什么事,就是有事他也得把宝贝给我留下。”

笑话,如果一个小小的车锁就能困住四大上仙之一的辰北,那可真是要让天界笑掉大牙了。

当然,这话我不能说。

(5)

带着离歌回到茶楼,走到门口时,我悄悄撤了结界,打开门,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欢迎光临往生念,客官,请~”

我笑眯眯地看着离歌,等着他进去,而离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往生念的门面,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茶楼你的?”

“嗯,对啊。怎么样,还不错吧?”

“厉害啊,不错不错。”

“随便坐坐,我请你喝茶。”

留下离歌自己四下参观,我走到茶台去准备茶叶和茶具。

我已经很久没自己动手泡过茶了,以往想喝茶的时候,只要叫一声司南就好。但是今天他在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很想让他尝尝我亲手泡的茶。

就在我准备的时候,剩下的那三个人也陆续进了门。没了我在现场,离歌终于表现得轻松了些,几个男人默契得谁也没有提在车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互相点了点头,便坐到了一起。

我料想他们此时也应该回来了,所以直接将他们的茶杯也都准备好,茶泡好后一起端了上来。给每个杯里都斟好了茶,我才坐到了离歌的旁边拿起自己的茶杯,嗅了嗅清幽的茶香,然后轻轻嘬了一口。

“姐姐不是最爱喝生普的吗,怎么今天泡了白茶?我还以为今天有口服能喝到姐姐泡的生普。”

阿树一脸可惜地看着自己空了的茶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拿起公道杯一边给他添茶,一边回答道:

“忙了一上午,又累又热,喝点白茶比较合适。而且……”

“老妖婆你这手艺真不如我三哥,这不是怠慢客人么。”

我还没有和阿树完,就被一旁的辰北打断。我刚想着呛回去,却突然意识到辰北用了“客人”两个字。

一般情况下,辰北从来不会说这两个字的,因为基本有新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我都会第一时间和他们介绍,可是今天从离歌出现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把离歌介绍给他们,不止如此,我这个假装并不认识他的人,甚至还没有问过离歌的名字。

嗯,我一定是被离歌迷得丢掉了脑子,对,一定是这样的。

我一边把自己的责任努力地往离歌身上推,一边飞快地想着要如何弥补我犯得这个错误。我实在不想暴露自己是离歌小粉丝的身份,还不好意思现在就这么直接问离歌叫什么名字,这顿时让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就在我左右为难完全不知道怎么打圆场的时候,却是离歌先开了口:

“我不怎么喝茶,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不过我觉得这位小姐泡的茶清香怡人,入口顺滑甘甜,口感真的不错。”

我没想到离歌竟然将我的为难看在了眼里,而且还体贴的为我搭好了台阶,这让我对他的好感瞬间又增加了几分。我十分感激地看着他,然后开开心心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不叫这位小姐,我叫苏卿惑,是这家茶楼的老板娘,你可以叫我老板娘,也可以叫我苏十二。他们三个是我雇用的服务生,这个话最多的叫辰北,你就叫他二傻子就行,这个看起来呆呆的,叫阿树,还没说过话的这位叫司南,他是辰北的三哥,也是我的小师父,我的手艺都是和他学的。”

“我叫离歌,嗯,如果你们三位要是只是服务生的话,那我可能就是个卖艺的吧。”

“你才不是卖艺的!”

包括我自己在内,谁也没想到我听到这句话后反应竟然会这么激烈,但我家这三个人都不傻,从离歌上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猜到了些端倪,再看我的反应,倒也不觉得很难接受。只有离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6)

“嗯……我是说……我是说……”

司南早就与我说过,我最大的毛病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这时候再后悔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已经没有用了。我搜肠刮肚地想着要怎么去解释我这么激动的反驳,可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再看着辰北那高深莫测的笑,我满脑子就只剩下了怎么才能把他扔出去这个命题。

见我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离歌笑着说道:

“你这反应和我家那些孩子真像,每次我和她们说我是卖艺的,她们都跟我不高兴。可我就是喜欢唱歌,除了唱歌什么也不会,这和天桥下说相声的、以前茶楼酒馆里卖唱的小姑娘,有啥区别。你要是不嫌弃,也可以雇我来你们茶楼里唱歌啊。”

离歌的语气轻松的很,罗列的解释听起来也似乎很有道理,可我就是听不得他这么说自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我可花不起六百万雇你。”

离歌没听清我的话,一旁一直看戏的辰北倒是听得十分清楚。他拿着茶杯挡住忍笑忍得十分痛苦的嘴角,顺便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

我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辰北抓住了把柄,却又碍于离歌在场没办法反击,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离歌。

“雇你唱歌是不太可能了,但我可以随时请你喝茶,拿着这个,往生念随时欢迎你。”

“哎呦,那我可得收好了。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离歌收好名片就起身道了别,我将他送出门外,一转身,就发现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看样子,好像要把我撕了。

“喂,你俩干吗?”

我心虚得避开辰北和阿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一坐下,辰北就开始了连珠炮似的询问:

“人都走了,咱们就开始坦白吧。这谁啊,哪认识的,干什么的啊,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啊……”

“停停停停停,打住,你这是丈母娘挑女婿呢啊,哪来这么多问题,这都和你有什么关系啊,管的真宽。”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说老妖婆,你不会真看上那家伙了吧?”

辰北听到我的答案,“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窜了起来,连语气都变得有些不友好起来。我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这奇怪的反应,道:

“你们记得我前一段时间一直喜欢的那个主播吧,就是他。”

“你真的看上那个主播了?”

“你什么逻辑啊辰北,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了?再说这么多年我喜欢过谁啊?我就是很喜欢听他唱歌,觉得他这个人很好而已。”

“对对对,你是谁也没喜欢过,我们这几个人陪了你成千上万年,也没比得上你心里那颗大石头。”

“辰北你够了。”

我第一次这样愤怒地同他们说话,以至于话说完之后,我的嗓子都隐隐传来了一丝撕裂般的疼痛,但这样的痛感与我胸腔处传来的疼痛相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没想过辰北会把这件事引到石头身上,而且还把话说成了这样。我自以为这几千年来对他们所做的一切,虽时有任性,却也足够真心,没想到今日我竟发现,我做的,半点不够满足他们的期望。

可是,他们在对我做出期望的时候,有想过我们之间的身份地位吗?

我以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我认识了奈何以后,才发现可能是只有我没有想过而已。

他们为人臣子成千上万年,会不知道这地位之差,哪怕只差一个字,都是天壤之别吗?

我强忍着内心翻涌而起的无数委屈之意,冷声道:

“辰北上仙,如果你觉得我对你们不公平,那我希望将来那个人想要我死的时候,奉命来杀我的人,不会是你。”

“苏卿惑你……”

辰北几乎是拍案而起,可我不想再做任何争吵。为了把这些话平静的说完,我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腔里用力翻腾的酸涩之感促使我不断想要逃离开这个地方,阿树看出了我的意图,想要阻止我,但在他抬手之前,我已经离开了座位。

“离歌是无辜的,还请你们,不要将事情牵扯到他身上。”

(7)

那天不欢而散之后,我又回到了三天前的状态,每天除了准许阿树将饭菜送到门口,禁止任何人靠近我的房间。

我需要时间去看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我需要时间去接受奈何和风掣的死亡。

早前我以为我和司南还有辰北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别,就只是种族不同而已。仙与妖和平相处了几千年,我从来不觉得我们会因为种族关系而出现任何问题。但自从经历了吴王夫差的事情,我突然发觉,我和他们之间存在并不仅仅是种族差别,还有一种,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君臣之别。

天界视我为异物的仙太多了,而不喜欢司南和辰北的更是只多不少,我可以相信他们两个不会主动伤害我,但我要如何相信其他仙人不会借着天帝的手杀了我?天帝宠爱我,可他终归是天帝,他总会有像吴王夫差一样身不由己的时候,到那时我又该如何?指望司南和辰北救我吗?

不,不会的,他们怎么会为了我而忤逆天帝,而天帝又怎会为了护我一意孤行?

我明白这个道理了,可我,需要时间去接受……

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在屋里呆了好几天,一天下午,阿树突然敲响了我的房门。

“姐姐,离歌先生来了,司南大人请你下去。”

像是怕我不让他说话,还没等到我的应答,阿树就说完了他敲门的目的。而我一听到离歌的名字,堆积了几天的不悦一扫而空,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

“告诉他们我马上下去。”

我一边挑着衣服,一边回答阿树,顺便还不忘记整理一下头发,前后不到五分钟,我就已经飞奔到了楼下。然而我刚迈下转角的楼梯,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情况……”

我低声嘟囔着,脚步犹犹豫豫地继续往楼下走。离歌听到了我下楼的声音,转过头十分抱歉的看着我。

“我……那个……你看,是他主动来找我说请我喝酒,我知道他是你朋友,我就没拒绝,这……我也没想到他酒量这么低,一杯就倒了……我……不是……哎呀……”

我看着离歌越说越着急,立刻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你等一下,你刚才说你们两个喝了多少?”

“我以为他主动找我喝酒能挺能喝呢,谁知道他就喝了一杯白的就这样了,怪我了怪我了,我先问问他好了。关键是我真没想到啊……”

“哈哈哈哈……”

离歌还没等说完,就被我一连串的笑声吓得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我全然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持续毫无形象的笑着。

辰北啊辰北,你也能有今天,真是老天开眼了!

待我终于忍住了笑,我斜眼看了看躺在长椅上睡得不省人事的辰北,吩咐阿树道:

“给他扔床上去,不用管他,让他逞强。离歌,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下,等下我给你泡茶。”

不多时,我就端着热茶坐到了离歌的对面,离歌见我回来,立刻变得有些紧张。

“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真不知道他……”

“没事,他活该。”

“啊?”

离歌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我,而我根本也没想和他再做解释,转而问道:

“不说这个,辰北怎么突然找你喝酒了?”

一提到这个问题,离歌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的猜测便落实了七八分。

“行了,我看八成是在我这受委屈找你诉苦去了吧,应该是和你说了一堆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的话,听起来好像他脑子有问题一样,对吧?”

“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认识他这么久,他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

对离歌的惊讶我表现得不以为意,但话一说完,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之间让我的心头一颤。我回想起这几天一直纠缠着我的问题,呼吸忍不住重了些许。我怕离歌发现问题,勉强稳住心神,然后急忙将话题岔开:

“你最近怎样?工作还好吗?”

“我本来是想找个工作的,可是应聘了好几家之后,我发现我只会唱歌,所以就和我家的孩子们商量了一下,办了个班,教大家唱歌。”

说到这里,离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那笑容看起来真诚而又天真,带着十足的感染力。

看得出来,他最近的生活终于有了改善,这让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这样挺好的啊,那你就能一直唱歌了。”

“是啊,忙是忙了点,但是我喜欢这个工作,就算忙也值了,总比在家无所事事强。我都三十好几了,这几年压力真特别大,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混日子了。我就算不为自己负责,也得为我家里人负责,现在还得对我那些学生负责。”

他虽笑着,语气却异常的坚定,眼眸里的光像酒杯里倒映着的月影,清透而明亮。我被他说的有些激动,举起茶杯道:

“看你这么有责任心,我这个朋友算是没白交,那我就以茶代酒,祝你早日成就一番大事业!”

“哈哈,那就借你吉言了,不过大事业我没那个想法,我只要踏踏实实,问心无愧就行了。”

“如此,甚好。”

(8)

第二天酒醒之后,我们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辰北依旧和以往一样有事没事就跑来往生念呆着,离歌也成了我们这里的常驻客人。

自从当了老师之后,离歌的生活变得忙碌却也规律起来。我偶尔也会带着辰北和阿树跑去他的直播间看看,阿树总是安静地听他唱歌,反倒辰北每次在他唱完之后都要夸上一句“唱的真气质”,这让我不禁对“到底谁才是离歌的粉丝”这件事感觉到很迷茫。

不得不说,辰北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潇洒,但是他的内心却似孩童一般的固执,所以能让辰北对他的态度改观,说明离歌这个人确实有着过人之处。

只不过虽然搞定了辰北,但我们家还有一位更难搞的人——司南。

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在我看来,司南的心比女人的心还难懂。我从来都摸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在生气,什么时候是在高兴,我除了知道要他帮我做事的时候撒娇卖萌好用之外,其他的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我研究了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离歌出现就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

辰北和我说,司南这是吃醋的表现,而且吃醋程度和辰北相比绝对是只高不低。我听后直接一巴掌扇在了他后脑勺上,扇得他差点趴在地上。

真是搞笑了,司南会吃醋?如果司南真的会吃醋的话,那我估计天帝和冥王他们俩个应该就对外宣布在一起了吧?月老此刻也应该归冥王管了。

后来我尝试过很多次给他们两个创造见面的机会,甚至我一度以为自己变成了媒婆,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几次之后,我也懒得去揣测司南到底是怎么想的,最后直接抛下了他,和辰北还有阿树每天晚上一起快快乐乐的去离歌的直播间蹲直播。

当然,像我这种易招惹灾祸的体制是不会有什么太平日子过的,所以,当离歌歪歪扭扭、一身酒气的出现在往生念门口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又出事了,而此时距离我第一次见到离歌时候,刚刚好满一个月。

阿树和辰北七手八脚的把离歌抬上了二楼客房的床上,我则打了热水给他擦了擦脸,然后让辰北他们给他换了身新衣服。

一切做好之后,看着他熟睡的脸,我突然犯了职业病。

“辰北,你帮我设个结界怎么样?我想看看他前世什么样。”

我看着辰北,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待的亮光。辰北斜了我一眼,语气中满是嫌弃:

“你这样没经过别人同意就私自探取别人的秘密好吗?你就不怕司南骂你?”

“要他管,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凭什么骂我,再说想要离歌的同意还不简单,看我的。”

我极负自信,慢慢的走到离歌的床边坐下,弯下腰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

“离歌,把你的手给我,我带你去看场电影怎么样?”

顺着我的指引,离歌闭着眼睛从被子里把手拿出来缓缓地放在了我的手上。目的轻而易举地达成,我得意洋洋地看着辰北,顺便还小小地炫耀了一下我手中握着的离歌的手。

辰北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一系列动作,最后抿着唇极其无奈地对着我隔空比了个“你厉害”的手势。

“行,这次我甘拜下风。阿树你出去看着,我要帮你家姐姐做坏事了。”

(9)

孤灯皓月,冷酒凉茶,这是自己第几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从沉醉中醒来的李白揉了揉因为宿醉而疼痛难忍的头,默默地询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想想实在是记不得了,这几年同样的场景时常发生,他算不清,也不想算清。起身倒了杯已经凉得有些彻骨的茶水一饮而尽,暂时缓解了胸腔处传来的火烧一般的灼痛之感之后,他又提着酒壶走到门外的石凳上坐下。

奶白色的月光柔软地铺在他的身上,恰到好处的缓和了夜深人静之时的孤独。他大口灌了口酒,任由这让人着迷的琼浆灼热他的喉咙,然后习惯性地抬起了头。

记忆中家乡的月亮又圆又亮,清透且轮廓分明,可自从进了这长安城之后,他就觉得这月亮看起来总是那么朦胧,就像是面上覆了层薄纱的大家闺秀一样,将所有的美丽都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看着总不如年少时在蜀地望着的月亮让人心情舒畅。若是再多形容两句,怕也就是像这歌舞升平的长安城一样,看着,总不那么真实。

目光所及之处全然找不出任何熟悉之感,他的心莫名涌起一阵失落,仰头想再多喝几口酒,却又无奈地发现壶中的美酒也就只剩那么些许。心中烦闷无处发泄,他索性把剩下的酒全部喝干,然后将酒壶随手一扔,转身回屋取了佩剑出来。

许久不曾碰过它了,从进城开始它便一直被他挂在床头从未动过,如今再次将它握在手里,他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长剑出鞘,锋芒照之几年前丝毫不减,他用力地握着它,舞起了入以往最常练习的招式。

一挑一刺一转身,所有镌刻在脑海中的动作都那么熟悉而又陌生,而剑刃在月光里留下的残影,那么亲切却也疏离。

他还醉着,可他也清醒了,自他拿起那把剑的时候他就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不会属于这里了。

这夜,寒凉如水,也如他的心,和他的梦。

他走了,走得清白干脆,走得坦然潇洒。他将这大唐之主赐予他的无上荣耀悉数留在这皇宫之内,只带走了他的人,他的才华,还有那山川河流为他灌注的热情与豪放。

他遗憾吗?

是的,他遗憾。

长久以来,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踏进这长安城,做个举足轻重的朝廷命官,辅佐皇帝,兴盛大唐。可现实将他的梦割得支离破碎,他终于明白,也必须承认,他的诗情,绘得了如花美眷,叙得了知音情深,却独独救不了这只愿歌舞升平的大唐。

那他后悔吗?

不,他不后悔。

他李白,属于这天,属于这地,属于这诗情画意的山水,属于这飘香十里的美酒佳酿,唯独不属于这金碧辉煌的宫廷。他被这漂亮的牢笼禁锢得太久了,他不能、也不该再继续被禁锢下去。只有回到那方自由的天地,他才能找回自己。

他爱这大唐万里江山的每一寸土地,爱的疯狂,也爱的深沉。

所以,离开这里,他绝不后悔。

与友结伴,以酒铸情,他活得快意潇洒,他活得肆坦然豪迈。他一步步丈量着属于大唐的疆土,一寸寸抚摸着孕育他的山川美景。他走过大江南北,写下无数脍炙人口、流传万世的诗句,收获了许多坚不可摧的友情,也赢得了无数的赞美与艳羡。

只可惜造物弄人,即便他有了这样那样的无上荣宠,人生这场战争,他最终还是输了。

他输给了辗转反复的自己,输给了可悲可叹的命运,也输给了早已满目疮痍的大唐。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安禄山于范阳起兵。十五万将士用他们手中的利剑将大唐那繁荣昌盛的外表划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终于将它的腐朽不堪展现给了世人。久未经战的百姓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可他却对此不感任何意外。

这和平安定的假象维持的够久了,早就该有人在这里捅上一刀,让所有人清醒。

他再也没有办法在这烽火狼烟中按捺住他对这国家的热爱,所以尽管已经迟暮,他还是选择加入了永王的队伍,想要为收服大唐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可惜永王没有对得起他的托付,至德元年,永王璘擅自出兵,意图谋反,最终被皇甫侁一箭射杀。他也因此遭受牵连,锒铛入狱。

曾经是唐玄宗以礼相待的诗仙太白,如今却成了叛军首领的幕僚被打入牢笼。他的身份从云端直跌落至谷底,可没人愿意相信他会背叛这大唐的万里河山。

因为他是李白。

被营救,被流放,他的晚年再不复年轻时的潇洒,只余满腹心酸。那一路的颠沛流离,终是让他的身体承受了极大的伤害。无法治愈的疾病一直折磨着他的身体,也折磨着他的灵魂,可直至他溘然长逝,他心心念念的,还是这灿烂辉煌的大唐。

他这一生,爱恨痴缠都与这大唐息息相关,他遗憾过,失望过,痛苦过,放弃过,挣扎过,却始终对大唐保持着热爱与忠诚。

尽管这个大唐所谓的主人们,从来不曾让他这只鹏鸟展翅高翔。

(10)

“他是李白诶!辰北他竟然是李白的转世!“

我一放下离歌的手就几乎是张牙舞爪地向辰北表达着我内心的兴奋,辰北看着我,语气中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

“你是不是要疯了,是李白怎么了?前两天那个还是吴王夫差呢,也没见你这么兴奋。“

“那能一样嘛?你不知道我最崇拜的诗人就是李白了吗?“

“是,你最崇拜李白,崇拜到当年人家都进了你的家门了,你都没认出来。“

“你说啥?“

我满眼的小星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灭了光亮,我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司南,根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当年人家来你茶楼讨杯酒喝,你觉得人家可怜,不止给了他酒,还大大方方的把辰北送你的酒壶也一起送了出去,惹得辰北念叨你两天的事,难道你忘了?“

“你是说那个老头是李白?“

辰北开启怨妇模式的场景我记得一清二楚,顺带着那天的事情我也是一点都没忘,可我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到我茶楼里讨酒喝的老头竟然会是李白!要知道那时的他可没有那些史书里描写的那么潇洒,活脱脱就是个落拓老头的模样,我实在是没办法把这样的形象和李白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不过还好我当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不然我估计我以后也没什么脸去见离歌了。

我暗自庆幸自己当初的明智决定,却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人,好像是司南?

一想到这,我立刻抬起头向门口看去,果然,司南正抱着肩目光凉凉的看着我。

“啊,小师父,我错了……“

做错事被逮个正着,我顿时失了所有兴致,垂着头第一时间认了错。

“我说你错了么?为什么要认错?错哪了?“

“嗯?“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司南,脑海中无限循环着他刚刚说的三个问题。

这是什么情况?司南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要怎么解释?我要说些什么?我要怎么办啊?

不对啊!话这么多,这人真的是司南吗?

啊真的是……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怎么?解释不出来?解释不出来为什么要认错?“

还没等我从混乱中缓过神来,司南那仿佛噩梦一般可怕的声音便再度在我耳边响起。

我发誓,以前我做错事,只要第一时间认错,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换句话说就是,往常司南根本就懒得理我,别说解释,他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怎么今天就抓住这件事情不放了呢?

嗯?请问这是我认识的司南嘛?

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样的逼问,我欲哭无泪地把目光转向辰北。毕竟坏事是我们两个一起做的,要死也要一起死才对,可这个不仗义的家伙竟然避开了我求助的目光,躲到窗户旁边假装数星星。

好嘞辰北,这个仇老娘可是记住了,不十倍的让你还回来,我就跟你姓!

眼见着求助无望,我也不再挣扎,摆出一副“我就是错了你愿意怎么惩罚我随便“的神情道:

“我不应该在没得到本人还有你允许的情况下,随意窥探别人的前世。“

“还有呢?“

还有?还有啥啊?我不就是这么一件事没和他报备么?怎么还有别的事情啊?我这两天真的已经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了,难不成我是又犯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错误吗?

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我这几天做过的所有和司南有关的事情,我突然想起几天前辰北和我说过的话。

我的天,难不成真是像辰北说的一样,司南真的很介意我和离歌这样亲近?

他真的吃醋了?

一想到这,我感觉我的脑袋瞬间大了好几圈,不自觉地偷偷抬起眼看了看司南。

不可否认,司南长得是十分好看的,但是谁要是喜欢上了他,八成会被他气死吧。

反正我是不要喜欢他的,毕竟我还想多活两年。

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结束之后,我终于想起司南还在等着我的答案,我撇了撇嘴,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辰北狠狠地瞪着眼睛:

“还有就是,不应该不务正业,整天拿着手机盼着离歌直播。“

“嗯,还有呢?“

我着实没想到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等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这让我几乎瞬间开启了据理力争、无理也要辩三分的模式。

这什么呀,简直是无理取闹啊好么!

“喂小师父你够了啊,我到底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你直说啊,我都认错了你还这么阴阳怪气的是要干嘛。“

辰北从来没见过我敢和司南这么叫嚣,一时之间也来了兴致,坐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司南却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完全没有因为我说的话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这让我顿时觉得一阵懊恼。我用力抓了抓头发,语气十分烦躁,道:

“你要是不喜欢离歌,直接和我说,我可以理解,我也会尽量少让他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你什么都不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

“我不喜欢他。“

司南这理直气壮地回答几乎气到我吐血,而一旁的辰北听到这话也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我咬着牙硬生生把自己刚才想要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到: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你最好不要试图解开他的封印。”

(11)

李白被高力士下咒这件事我刚刚知晓,甚至还来不及告诉一直在我身边的辰北,而且那只是个咒而已,又不是封印,为什么司南要这么说?难道他早就知道离歌的前世是李白了?

所以在这几天里他总是不出现,是在用别的方法去调查离歌的事情吗?

可他们别说近来无仇,远来也是无怨才是,为何司南总是对离歌充满敌意?若真的只是吃醋,这未免太过分了些吧?

我知事有不对,心下几经辗转,第一次与他大声起了争执:

“若我非要解呢?“

“我说了,不准解。“

“可离歌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帮他。“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我与司南对望着,谁也不想后退半步。辰北见状况不对,立刻站到了我们两个之间。

“干什么这是,说打就打当我不存在啊?什么咒什么封印的,你俩先给我解释清楚了再打也不迟。“

“高力士脱靴这个典故你总知道的吧,高力士这个死太监,就因为李白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出了丑所以一直怀恨在心,找了个机会给李白下了咒,导致李白后半生颠沛流离,最后郁郁而终。“

我恶狠狠地和辰北解释完,还不等喘匀一口气,司南立刻接话道:

“你以为以李白之命格,高力士动得了他?区区一个宦官而已,即便权倾朝野,又怎能和太白金星之魄相比。若没有唐肃宗以帝印加持,借高力士之咒封了太白金星之魄,李白怎会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他现在也不至于如此低沉了。”

“你果然早就知道!你居然瞒着我!“

“老妖婆你冷静一点,我这次得支持三哥了,我也不能同意你救他。“

见我咬牙切齿地挽着袖子,已然做好了打架的准备,辰北一下把我拽到了一边。然而他的想要劝我的话并没有起到任何灭火的作用,反倒是火上浇油一般让我更加气愤。我反复挣扎着想要挣脱开他的桎梏,无奈我的双手被他死死控制着,什么也做不了,情急之下,我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哎呦我……老妖婆你别咬我呀,你听我说,如果是帝王龙脉亲自封印,且有帝王信物加持,那除非帝王本人或是其转世亲自解封,否则若是旁人强行破解,必会遭到封印反噬,以自身骨血加固封印,到那时即便是封印者亲临,也无济于事了。三哥不让你动,他是为你好。“

辰北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楚一口气将话说完,似是害怕他说得稍微慢一点,手腕就会被我咬断。而我听到他的解释,立刻松开了口,尖声道:

“那我们要帮他的话,只要找到唐肃宗转世不就行了?“

找到了接下来要寻找的目标,我整个人都有些激动。辰北却是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摇了摇头,回答道: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传国玉玺失传已久,那么多个皇帝都找不到的东西,你想找到?再者,唐肃宗的转世又岂是你说寻就能寻来的,就算你寻来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如何解开这个封印呢?”

辰北以为把这些说出来我就会知难而退的,毕竟我这种喜欢偷懒的人从来不愿意去做那么复杂的事。只可惜这次让他失望了,无论多难,我都一定要帮离歌解开这个封印。

“我一定要救他。”

我看着辰北的眼睛,回答的诚恳而又坚定。辰北听完我的话,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他愤怒地抓了抓头发,对我大声吼道:

“苏卿惑你疯了是不是?你听不懂我说话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只妖,他再怎么说也是太白金星七魄之一,你连他都不如,你怎么救他!”

辰北指着昏睡的离歌,看着我,将我最大的弱点毫不留情地直接摆在我的面前。我听着,同时也看着离歌,语气中的坚定不曾改变:

“我知道,所以,我求你们帮我救他。”

“你再说一遍。”

一直都没有再说过话的司南在听到我这句话时第一次发了脾气,他一把扯过我的胳膊,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厉声命令着我。我目光坚定的看着他盛满怒意的眸子,道:

“小师父,我求你,帮我…”

“你不配!”

(12)

司南一把甩开了我,转身拂袖而去。我亦不再做坚持,走到离歌的身边坐下。辰北懊恼的扯着头发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最后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走到我的旁边,垂头丧气的问到:

“老妖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我听罢,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那你说到底怎么了这是?我们认识几千年了,这几千年里三哥什么时候和你生过气?别说发脾气,他吼都没有吼过你,可你看看这几天,就因为他,你们两个闹到什么地步了。”

我听的出,辰北是真的有些急了。但我没有把视线从离歌身上移开,背对着辰北,道:

“辰北,你觉得以司南的性情,他会如此抗拒一个人吗?“

我的问题仿佛定身咒一般让辰北刹那间止住了所有动作,他看着我,俊秀的眉目间染了一层愁绪。

“你什么意思?“

“以我的能力,我只发现了离歌中了高力士下的咒,并没有发现唐肃宗给他的封印,为何司南却先一步警告了我不要解开他的封印?很明显他早已在我之前将离歌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了,这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什么时候会去主动调查一个人了?除非……“

“除非他觉得有人会伤害我们。“

顺着我的思路,辰北也冷静了下来。他找了个凳子坐在我对面,皱着眉,开始和我一起分析起来。

“十二你最近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这事不可能突然之间发生,定然是有什么预兆引起了司南的注意,你仔细想想。“

“我这面异常情况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我回来之后嗜睡的毛病越来越重了,尤其在人多喧杂的时候,我若静下心,总是容易睡着。不过自从有一次被司南发现之后,这种情况倒是减轻了不少。“

“嗜睡?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这件事?“

辰北一听说我这件事,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我见他这样的反应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该不会是这件事和我身体的异常有关系?所以司南才会如此在意?

这样的疑惑在我心底埋下了种子,我暂且将这问题放在一边,同辰北道:

“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我就没说。不过现在想起来,这件事之后司南就有些不对了,但是因为正好发生了奈何的事情,所以我没太注意。“

“这么说来,那那天他要我来救你,绝对不是巧合了。“

“果然是这样。“

我从未问过他们为什么那天来救我的人是辰北,也没有问过为什么离开的时候是三个人但回来的却只有风掣一个。但我不问,不代表我不会想。

辰北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奈何那里,而他却在我有危险的时候出现了,除了司南提前通知了他,再不可能有别的可能性了。

“那个时候司南就应该已经预知到会有事情发生了,再加上他单独去找了那个布阵欲取我性命的人,他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但他没有告诉我们。”

“所以你这么坚持,是为了逼他把这件事说出来?”

“如果他不阻止我,我还没有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的想法。但是现在,离歌的封印,我非破不可。”

“司南想要保护我,可我,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任他一人涉险。”

(1)

司南失踪了。

当我和阿树还有辰北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司南已经三天没有在往生念里露过面了。

第一天没见到他的时候,我想着离歌还没有走,按司南的脾气,他是不会下楼见他的,就没有太在意。但第二天、第三天司南都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便都觉得有些不对了。

我从来没有连着三天没有见过司南的时候,以往他若有事,在没有提前告知与我的情况下,必不会离开我超过两天。可这次,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甚至一点线索都没给我们留下,就这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寻了他许多天,几乎翻遍了所有他常去的地方,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踪迹。辰北也往来天界很多次,同样没有寻到归来的司南。

虽然在修为上几乎没有人能够伤害得了司南,但这么久的杳无音讯,让我和辰北也不得不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在多次寻找无果以后,我俩不约而同地将目标转移到了阿树身上。

毫无疑问,司南的失踪肯定与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有关,我与辰北被蒙在鼓里,但那天阿树一直跟着他,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不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希望能找司南回来。

我已经失去过一个人了,这样的经历,我可能没有办法再承受第二次了。

在我和辰北商量好以后,趁着天还未晚,我将阿树叫来了司南的房间。阿树显然并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司南用过的毛笔出神了很久之后,他才有些担心地开口:

“姐姐,司南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阿树的话仿佛一道闪电般直击我的心脏,让我周身血脉都因此凝结。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用力攥着手腕上带着的手链,开口道:

“阿树,扶我去床上躺一下,我有些不舒服。”

许是我苍白的脸色印证了我的话,阿树想也没想便过来扶我。我在他的搀扶下躺在了司南的床上,而阿树帮我盖好被子之后便退到了一旁,低声道:

“姐姐你不舒服就休息吧,我先下去了。”

“等一下。”

“姐姐怎么了?”

听到我的声音,阿树转过身来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我将他所有的表情都纳入眼底,只觉得全身发凉。

“你把我的阿树,怎么了?”

流泪的冲动已然达到顶峰,我盯着门口那个与阿树有着同样一张脸的人,颤抖着问到。那人听过我的话,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我,笑了起来。

“人家都说往生念老板的智商还不如三岁孩子,,今天一见,你倒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傻嘛。本来还想着多和你玩两天的,既然被你认出来了,那我就不用再演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的?”

“阿树绝对服从司南,所以他从来不直呼司南的名字。而司南的床对我来说,是最后的保命符,阿树绝对不会,如此听话的将我扶到这张床上。”

“看来你们真的是互相了解得很彻底呢,只可惜阿树没有你聪明,还没找到退路,就先戳穿了我。”

(2)

“如果阿树不够聪明的话,那我估计,你也没有聪明到哪去吧?”

就在我欲启动司南留下的法阵想要困住此人的时候,辰北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悠然响起。他下意识的转身去寻辰北的身影,却在环视一周之后发现辰北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回天界了?”

那人显然是惧怕辰北的,因为当他看见辰北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的,可不是面对我的时候充满自信与戏谑的神情,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不自信起来。

辰北倒是没有在意这人的变化,听到他的问题之后,扭过头来用力揉了揉我的头发。

“如果这个老妖婆在往生念还能出事,那可能全天下的人都要来笑话我了,我这么一个爱面子的人,你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虽然辰北的话听起来让人十分感动,但是他揉我头发的动作,力气大得仿佛是想要要把我的头拧下来。我强迫自己裂开嘴角配合着他营造出来和谐假象,但我内心中原本因为他的及时而涌起的那么一点点的感动,此刻全部烟消云散。

反正我还有司南布下的法阵,我为什么要叫他过来,让自己平白多受了一份折磨?

然而虽然剧情走向与我的预想有些偏差,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在我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的心情瞬间就平复了下来。

相比较于我的反应,此刻那个想要逃走的人,显然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辰北,这样来回打量了几次之后,才继续开口:

“我倒是真没想到,他们为了保护你,竟然做了这么多事。不过毕竟我手上还握着一条人命,这是不是可以算是人质呢?”

“你还真是自信。”

辰北边说着,边站起身走到那人面前,与他面对面站在一起。

我印象中每次辰北和我生气,总是张牙舞爪的,那模样狰狞得似乎恨不得将我掐死。但现在他背对着我、透过那挺直的背影,我却感受到了滔天的怒意。我突然觉得也许辰北的身上其实有着很多我不知道的故事,而这正是这些我并不了解的故事,塑造了另一个我不认识的辰北。

就在我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直没有动作的辰北突然之间抬手扼住了对方的脖子,直接将他按在了墙上。我和那人都被辰北的这个反应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的时候,就听辰北继续说道:

“杀你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但做我的对手,你根本就不配。你当真以为以你们的手段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大事不成?我给你一天时间,若是不见阿树回来,你们,全部准备去冥界报道吧。”

话一说完,辰北便松开了手,然后从兜里抽出一条手绢擦了擦手。而摔倒在地的人终于没有了最开始的嚣张气焰,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用满是怨毒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辰北,恶狠狠地说道:

“到底是上仙,真是厉害,希望你不要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你以为你是谁,能值得我后悔。”

(3)

待那人狼狈的逃出司南的房间,辰北扯了扯衬衫的领子,颓然地坐到了司南的床边。我看着他,忍不住调侃道:

“呦,我们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辰北上仙这怎么一下就怂了,刚才那霸道总裁的劲儿呢?”

“少在这得瑟,现在阿树也不见了,就剩咱们俩了,你说怎么办吧。”

辰北一边揪着头发,一边满面愁容地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道:

“你不知道怎么办你为什么放那个人走啊?留下他咱们是不是还可以做个人质交换啊,你为什么放走啊?”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万一对方看见咱们扣了他的人,一生气砍掉阿树一只手、一条腿的,你不心疼吗?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好端端的一个人呢,凭什么就这么残了?到时候就是把他们都杀了,也换不回来一个完整的阿树啊!”

我听到辰北的解释,实在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不过仔细想来,虽然辰北的想法有很大一部分应该是受了电影和小说的影响,但是如果这理由被阿树听到,他一定会十分感动,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让辰北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首先考虑对方的安全问题。

“啧啧,没想到您老人家这么有良心啊,不枉费我们阿树平时对你这么好,关键时候你还真是向着他。”

“不是,我说老妖婆,你今天这都是什么语气啊。你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阿树也失踪了呢?你怎么和没事人一样呢?”

辰北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我就那么看着他,最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才傻呢,那人身上染了我特制的昙花花粉,除非他下水,否则任他上天入地,都逃不出我的掌心。”

“你大爷的,你怎么不早说呢,害老子白担心半天。那咱俩就别在这坐着了,赶紧找他去啊。”

辰北一听到我的解释,之前的颓然一扫而空,拽了我的胳膊就想让我带他走。然而我可没有现在就走的打算,任他怎么拽我,我都一动不动。

“不是,诶,我说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坐着不走了呢?你到底想干啥,你能一次说明白了不,这玩意还要我意会是怎么的?”

“哈哈哈哈,辰北,你是不是和离歌在一起呆得时间久了,你现在说话的方式和他好像啊。”

“你……”

辰北被我的态度气得不轻,我怀疑如果我不是女的,他现在都有可能冲过来打我。不过现在有了心下有了底气,我倒是没有辰北那样焦急,而且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一直被我们忽略的事。

“现在还不是去找阿树的时候,走吧,我们先去看看离歌。”

“看离歌干吗?你不是这时候还想着要听他唱歌吧?我的天啊,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迷成这样。”

辰北听过我的话,几乎是哭天抢地、痛心疾首地控诉。我白了他一眼,嫌弃道:

“你是觉得奥斯卡欠你一个小金人吗?这么会演怎么就不知道动动脑子。我的天,居然还有人说我的智商像三岁孩子,我看你连我都不如。少废话,快点跟我走。”

(4)

等我二人赶到离歌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时离歌刚刚开始直播,见我们突然到访,也不顾粉丝们的不满,立刻将手上的工作放下,出来招呼我们。

“呦?今天怎么赶这个时候来了?我这地方有点乱,别嫌弃,随便坐随便坐。”

以往我送离歌回来都只是到他家楼下,这还是第一次进到屋里来。我环视了一周,忍不住打趣道:

“果然是大龄单身男青年的房间,你这样能找到女朋友就怪了。”

其实离歌的房间并不乱,只是地上散落了很多酒瓶,而烟缸里有好多吸过的香烟而已。想来也是这几天他压力太大的缘故,不过他还是为此红了脸,道:

“我说十二,你也太不地道了,第一次上我家来就这么不给我面子,非要戳我弱点。”

“习惯了,嘿嘿,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吃过饭没意思就过来看看你,你是在直播吗?那你先去忙,我们可以等你。”

我的语气中半分没有焦急又或是不安,平静得仿佛真的只是散步路过而已。离歌听我说了这话,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你等我下播得等到啥时候啊,有啥要紧事你就说呗,跟我还客气什么呢,我少播一天又耽误不了啥。”

“真的没事啊,我还没有听过现场版的直播,就当送我这个小粉丝一个福利吧!快去快去,别耽误时间了。”

我笑眯眯地看着离歌,一直摆着手催促他赶紧去直播。离歌见我如此坚持,也没再继续追问,给我们倒了两杯水之后就又开始唱起歌来。

确认了离歌不会再理会我们,我立刻要辰北在他的周围设了一层结界。一切准备就绪,我将辰北叫了过来,认真地说道:

“我这几天一直反复思考司南与我说过的话,突然意识到很多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和司南其实走得是两条路?”

“两条路?什么意思?”

辰北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你是说……”

辰北并没有将话说完,但是从他的眼睛透露出来的震惊与愤怒,就能看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对着他点了点头,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

“整件事情,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太强烈了,因为我们五个人当中个,只有司南在那天之后没有出现,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司南身上,可是最先失踪的那个真的就是司南吗?我是今天才发现阿树是人假扮的,可我并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天开始,我身边的阿树就已经变成了假的。”

“那三哥既然已经知道了阿树是假的,他为什么不说?”

“这个答案,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辰北,我们这次的对手,真的很聪明。他把事情的结点拿捏的太准了,不,确切的说他实在是太了解我们几个人了,所以才能够找到这么合适的时机,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我们这个整体分崩离析。”

“是那个人,回来了吧。”

我都还没说什么,辰北就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而得到这个答案,他的声音一下子沉重了许多。我听着,胸口处那道早已愈合的剑痕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我不自觉地将手覆在了胸口上,苦笑道:

“希望这次我这么没那么聪明,最好,是我想错了。”

(5)

“除了她再不会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事了,只是,连你也开始怀疑离歌了吗?”

辰北看着我,丝毫不留情面地将我此行的目的直接戳穿。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轻声道:

“没有,我没有怀疑他。”

“别骗我了,你说谎的样子实在是太明显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我挣扎着,企图去说服辰北也说服我自己。但事实是我失败了,我努力了很多次,辩解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是的,我说谎了。

一路走来我尝试过为离歌洗清嫌疑,但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过巧合了,若说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任谁都不会相信。我现在只期望他和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只是无意识地被她利用,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见我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辰北一把将我揽了过来,勉强笑了笑,道:

“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怀疑他,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觉得这件事和他有关系呢。”

“我也以为我永远都会信任他的,可阿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突然有一点理解阿瞒说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时候是的心情了。”

“怎么,他还真说了这句话,我还以为这是瞎编的呢。”

“嗯,后来奉孝告诉我的。”

我扭过头来把头枕在辰北的肩膀上,然后我们相视一笑,再没有说话。

一切,心照不宣。

?

因为我们的关系,离歌还是早早下了播。我怕引起他怀疑便提议去夜市的路边摊喝点酒,但我刚把提议说完,就立刻遭到了离歌的否决:

“不行不行不行,咱们可别去喝酒。你说这辰北也不能喝,上回一杯白的就倒了,万一这次再喝大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把我俩大老爷们弄回去,不行不行不行……”

离歌一本正经地连说了六个“不行”,说得我差点笑出声,忍不住打趣道:

“没事,喝大了就在大街上躺着呗,你放心,就凭你俩这长相,睡不了一会儿肯定就有人捡你俩回家,到时候你俩的婚姻大事就不用我操心啦。”

“我的天,婚姻大事还用你给我俩操心。我俩不担心你这个老妖婆就不错了,你倒先担心起我俩来了。走走走,离歌,咱俩喝酒去,不带她。”

辰北边说着边把准备起身的我又给按回了沙发上,推着离歌就准备往外走,却没想到离歌一下躲到了旁边,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

“上次被你骗去喝酒,结果一杯你就倒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弄回茶楼,说啥我都不跟你喝了。”

“诶你你你……”

辰北没想到自己这么热情竟然惨遭离歌拒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我则在沙发上乐得花枝乱颤,险些掉到地上。

(6)+(7)

(6)

最后在我和辰北的共同劝说下,离歌虽然一百个不情愿,却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了夜市的大排档。

鉴于之前我说了请客,辰北是一点没和我客气,在我连菜单都没有看完的情况下,他就已经脸不红气不喘地念完了菜单上大部分的菜名。

负责接待我们的小姑娘想来也是没见过三个人来吃饭会点这么多菜的情况,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犹犹豫豫地看了我好久以后,忍不住好心提醒道:

“先生女士,咱们是一共就三个人吗?如果只有三位的话,一共点了三十几道菜,这是不是有点点的太多了?”

“美女你别怕,我旁边这老妖婆有的是钱,肯定付得起账,你别管吃得了吃不了,你就负责给我上菜就好啦。反正有人付账,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辰北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我实在没忍住白了辰北一眼,然后转身安慰小姑娘道:

“姑娘,你别听那个二傻子的,他脑子有问题。这样吧,你就在他说的那里面挑几样我们几个能吃得了的给我们上点就行,不够的话我们再点,然后先给我们来一箱啤酒,我…”

我这话还没等说完,离歌手一伸,一下拦在了我面前,抢过我的话继续说道:

“诶诶诶,别的别的别的,一箱谁喝的了啊?你俩一人一瓶倒了,那剩下的都我自己喝啊?可别吓我了行不行。姑娘,你听我的,你就当行行好,救我一命,啤酒就来三瓶,三瓶就行啊,可别拿一箱,不然喝死我。”

“嗯,好的,那您稍等,马上给您上菜。”

小姑娘可能是怕我们再点一会菜会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起来,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标准的职业化微笑以后就马上逃似的离开了。我万分无奈的看着小姑娘匆忙逃离的背影,忍不住叹气道:

“你看别人家的总裁一出门,身边都是一票小姑娘各种围观,又脸红又心跳又尖叫什么的,你看看你俩,真完蛋,白长这么好看,人家小姑娘看都没多看你们两个一眼,这完全和小说里的描写不一样嘛。”

“正常,谁让我俩穷。”

辰北悠哉悠哉地一句话就把我怼的瞬间没了脾气,我一脸嫌弃地白了他这个不思进取的神仙一眼,决定不要再和他说话。倒是离歌在那认真思考了半天,然后无比认同的点了点头,道了一句:

“你别说,好像真是这么个理。”

离歌补刀补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气的我差点吐血。我强忍着掀桌的冲动,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拿起服务员送来的已经启好的啤酒,一脸的生无可恋。

“对对对,你俩长得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对。来来来,第一杯我敬你俩,没见过你俩这么厉害的,穷还这么有理,在下佩服佩服,我先干为敬,你俩随意。”

(7)

几乎是毫无意外的,我和辰北食言了,在菜还没有上完的情况下,我们两个就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

我还好一点,虽然很晕但勉强还能和离歌聊上两句,辰北是彻底醉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趴在桌子上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离歌看了一眼才喝了一瓶酒就已经这样的我们,无奈道:

“早就和你俩说了,不能喝就别喝,心里有事的人更容易喝醉的,你俩就是不听。”

许是很久没听人家唠叨过了,离歌这话一说出口,我这眼泪突然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以前总听人家说女人喝多了的时候不是喜欢哭啊就是喜欢笑,那时候就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下这样一个结论,如今轮到我自己了,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想哭呢,是因为觉得他那么单纯自己却怀疑他而难过吗?还是因为阿树、司南的失踪而焦急吗?

我没答案。

离歌看了一眼此刻泪流不止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放下了酒杯,将我从桌子上扶起来,摆正,一点一点用纸巾把我的眼泪擦掉。

他的动作特别温柔且认真,可我的眼泪却因为他的动作更加汹涌。在换了几次纸巾也没有止住我的眼泪以后,他终于放弃了给我擦眼泪的念头,张开双臂,开口道:

“算了,想哭就哭吧。”

我试图抹掉眼泪拒绝这个拥抱,但是我又失败了,我毫不争气地蹭进了他的怀抱。

从发现我开始有了人类才会有的感情之后,司南曾经无数次提点过我,要我远离人世间的爱恨情欲。我早先一直觉得他这句话不对,毕竟他自己本身就是无情无欲之人,但这几千年来,从无到有,再从深到浅,我一遍又一遍地深刻体会到了司南那句话中的含义,这让我自动自觉地封闭了自己对人类的感情,以免再受其害。可这次回来以后,先是奈何,再到离歌,我之前为自己筑起的围墙仿佛如薄冰一般,脆弱得简直不堪一击。我这才发现,原来真正的感情是没有办法可以控制的。

所以我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背后的黑手是他,因为自我认识他开始,我便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正直且非常有担当的人。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可这次牵扯的不是我,是阿树和司南,我不能因为自己这样盲目的信任,而连累到他们两个人的性命。

不管怎么样,我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

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忍住眼泪,擦了擦鼻子,努力把视线集中到离歌的眼睛上,大声的问到:

“离歌,你告诉我,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慕辰的人。”

(8)

“你说的慕辰,该不会是一个头发黑黑长长的,长了一个娃娃脸,很可爱,眼睛很漂亮,个子矮矮的的小姑娘吧…”

离歌一边仔细地和我形容着,一边诧异却又有些犹豫地看着我。我一字不差地听过他细致地描述,酒登时就醒了一半。我一脸崩溃地指着他,颤抖着说道:

“你…你果然认识慕辰…”

“啊…那个…不止认识…她…她还是我的…我的前女友…但是…”

看我突然变了脸色,离歌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努力的想和我解释,但我脑海中只是一直回响着他说的“前女友”这三个字,其他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的天!这都是什么鬼剧情啊!到底有没有搞错啊?这剧情发展我是真的看不懂啊!

我脱离开离歌,从凳子上站起来然后围着桌子一直走着,强迫自己跳开这个狗血的剧情,重新思考整个问题。

最先将离歌安排在我们四个人之间,接着利用司南对离歌的态度成功挑拨我与司南的关系,然后掳走阿树,借此引开司南,再然后呢,再然后那个女人要做什么?

不对,肯定有什么问题是被我忽略了的,如果她只是要和辰北在一起,按照她的性格,她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那她做这些事情,到底是想要干吗?

事情突然之间变得纷乱如麻,缠得我愈发焦躁起来。我心烦着,也没太注意脚下,结果一个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竟直接扑到了离歌的怀里。

我慌忙地想要起身,但离歌的速度比我更快,抓着我的胳膊往前一推,就把我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我原来的座位上。

“我脾气急,不愿意猜,今天晚上答应你们来喝酒,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从来没见过离歌皱眉的时候,然而此刻他看着我,眉头几乎拧到了一起。我原本还想质问他到底和慕辰什么关系,可不知怎的,看到他这张面色认真而又担忧的脸,我问问题的语气,一下就软了下去,听起来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阿树失踪了,这件事定然是慕辰做的,所以,你到底和慕辰是什么关系?”

“我刚才不是说了,只是前女友,还是连手都没有牵过的前女友,根本就没有关系了!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最近一次见面,就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要不是她在后面追我,我要躲她,也不会撞到你了。还有,阿树怎么会失踪的,又怎么会和慕辰有关系?慕辰是有什么问题吗?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离歌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有些发蒙,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的态度很真实。我突然有些自责自己要这样试探他,虽然这是最便捷的排除他嫌疑的办法,我却还是觉得自己伤害了他。

“阿树失踪这件事情很复杂,一两句也说不清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是被慕辰带走,所以不会有生命危险。至于慕辰是谁…那就又是一个故事了…”

(9-1)

嫦娥喜欢兔子,可广寒宫里养的那只却不喜欢与她亲近,这让她十分苦恼。一向把嫦娥当做亲姐姐一般看待的辰北深知她的心事,所以在她某一个生日的当天,辰北从人界捉了一只又白又小的兔子,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嫦娥。

虽然是人界的兔子,但这一只和广寒宫里的那只比起来,显然要更可爱、更讨人喜欢一点,嫦娥越看越是喜欢,接过这只兔子以后便渡了仙气给它,决定要它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

得了仙气的兔子非常听话,每天就只陪在嫦娥身边,任由她又抱又亲,一点都不会反抗。嫦娥非常开心,她觉得她终于找到了一只她理想中的兔子,便忍不住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连睡觉的时候都要让它在枕边陪着,于是兔子就成了天界第一个走遍了天宫所有角落的兔子,也成了天界许多男神仙羡慕的对象。

关于想要一只可爱的兔子的这件心事就这么解决了,嫦娥因此十分感激辰北,但是嫦娥还有一件心事,一件连辰北也不知道的心事。

她悄悄喜欢了一个人,一个,她连名字都不敢说的人。

一叶红木知秋至,却是相思了无痕。嫦娥的这个秘密一直隐藏的很好,直到那人无聊时到了这广寒宫走了一遭。

嫦娥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人会出现在属于自己的这片小天地里,她诧异,她惊喜,她激动得不能自已。可同时她又害怕,又焦虑,又紧张得小心翼翼。

守着一个秘密太难了,自他走后,嫦娥很怕自己随时会疯掉,所以她决定把这个秘密分享出去——分享给那只她最信任的兔子。

千叮咛万嘱咐,嫦娥叫兔子不要再告诉其他任何人。兔子很听话的看着嫦娥,没出一声。

嗯,很好,从此以后,第二件心事也终于有了能诉说的地方,嫦娥非常高兴。但让嫦娥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相思之苦不止苦了自己,也苦了兔子一辈子。

兔子听过嫦娥的心事后才明白,自己见到他时会心跳加速,会不知所措,会开心的一直围着他蹦哒,是因为爱。

原来兔子也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辰北。

嫦娥并不知晓兔子的心事,她依旧时不时地和兔子大吐相思之苦。辰北也不知道兔子的心事,虽然来广寒宫的时候还会摸一摸它,但他来广寒宫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了。

他说他三哥收了一株昙花当徒弟,他说他要和他们一起去人界玩,他说他以后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广寒宫了。他说了很多很多关于那株昙花和他三哥的事情,却唯独没有再说和他自己有关的任何事情。

兔子想,他说了那么多和那株昙花有关的事情,那他是不是像自己爱他一样也爱上了那株昙花呢?

不不不,这可不行,它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它这么爱他,他就应该也这样爱自己才对。

辰北他,就应该喜欢它这只兔子,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9-2)

兔子不见了,嫦娥依旧像以前一样生活着,仿佛兔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而离开了嫦娥的兔子寻着记忆来到了辰北身边,和他的朋友们生活在了一起。

日子在陌生的环境中悄然流过,兔子慢慢发现这个茶楼里的人她其实早就已经在辰北的叙述中熟识了,只有那株昙花,她的表现和辰北的描述,似乎有那么一点出入。

那株她一直视为情敌的昙花在辰北的描述里总是蛮不讲理、张牙舞爪的样子,可相处下来,它发现她其实非常单纯。她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人情世故,做事只看心情好坏,经常犯错却又从来都不改。和她相比,几乎每一方面它都比她好上好多倍,可那三个男人的眼里,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它知道阿树那棵木头忠诚于她是因为她救了他的命,它也知道司南偏心于她是因为她是他的徒弟,可辰北呢,为什么辰北和她之间,也会有这么深的情义?

是因为辰北喜欢她吗?

那它真的好嫉妒,嫉妒她不会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它费尽心力都得不到的东西。

悲剧的种子毫无意外地在它嫉妒的浇灌下破土而出,茁壮成长起来。那些浸润着绝望的根与叶扩散在爱情与友情之间,最终只会将二者掩埋进记忆的泥土当中。

所以它失败了。

它做了很多的努力,想让辰北把更多的视线放在它的身上,可是他却始终就只是把它当做小妹妹一样看待,至始至终都不曾与它说过一个“爱”字,好似它的努力他全部都看不见。

可他真的不懂它的心思吗?

不,他懂。它把一切都表现得那么明显,就连阿树那块木头都看得出来,他怎么可能不懂它的心思?可他就是这样沉默地看着它备受煎熬,丝毫没做任何改变。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有那株昙花的存在,所以辰北才不愿意爱它的?那是不是只要那株昙花死了,他就会爱它了?

似乎寻求到了一个完美答案,它开始付诸行动,去证明这个答案的真实性。但求证的过程永远那么艰难,它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向深渊靠近了一步,却又无论如何都停不下向前的脚步。

终于,它把所有人都逼着跳下了无底深渊。

司南的剑很凉,穿过她的心脏之后落在它的心口处,仍然凉得让它有些害怕,但她的血很热,融进它身体里的时候,就好像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

它见过太多的死亡,从它还是只小兔子开始,它就不断的见证同伴死去。陪着嫦娥的时候它很庆幸自己当年被辰北救起,但离开那座空荡的广寒宫后,它又觉得也许死去也是一件好事。

它以前总是嘲笑嫦娥懦弱,明明那么喜欢一个人,却不愿意说出口,就只会和它这只兔子说说心事。如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嫦娥宁愿孤独一辈子,也不愿意告诉那个人她那么爱他。

原来比起孤独,更可怕的是爱而不得,是爱到满城皆知,唯独他一人蒙了双眼和耳朵。

如果还有来生的话,它还想做一只兔子,回广寒宫,陪着那个寂寞的女人。

只是路过奈何桥的时候那碗孟婆汤它不想喝,它还想记着自己的名字。

慕辰。

思慕辰君。

(10)

也不管离歌能不能听懂,反正我是借着酒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慕辰的故事说了个七七八八,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把辰北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的时候,剩下的那点酒意刹那间彻底清醒。

我的天,我怎么把自己的底牌先翻了?难道我今天不是来套离歌的话的吗?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就在我捂着脑袋,懊恼地恨不得想要撞死的时候,离歌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你看,我说不让你喝,你非要喝,喝多了吧,这都开始说胡话了,还给我编个神话故事出来,你还挺厉害啊。啊,你说,这咋整啊,那还躺了一个,一会谁给你俩整回去啊?”

离歌这一句“给我编个神话故事出来”让刚刚还沉浸在自责当中的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说胡话?我这么声情并茂、言真意切地给他讲我最不愿意想起来的回忆他居然说我是在编故事?这样我很生气的好么!我一点都不自责了我好生气行吗!

我瞪着大眼睛气鼓鼓地看着离歌,好想大吼一句“我说的是真的”。可是想了半天,我最后还是没了脾气。

唉,算了,就当我是说胡话好了。毕竟他就是个固执地无神论者,我这么空口说白话,他能信就怪了。

说服了自己以后,我决定顺着他的话结束今天的见面。

“不用你送,我们自己能回去。唔…我今天确实是喝多了,说了胡话,关于慕辰的事,以后我再和你解释。”

我勉强站起身,和离歌告了别,便俯下身去扶辰北这个已经睡成一摊烂泥。然而我尝试了很多次,却是怎么都没把他扶起来。

这完蛋玩意,什么忙都没帮上,反倒给我添了一堆的麻烦,真是累赘。

好不容易刚刚压下的怒火再一次喷涌而出,我一把松开扶着辰北的手,然后在心底暗骂着,对准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

嘿,怎一个爽字了得。

眼看着自己在辰北屁股上的杰作,我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也不生气了,也不埋怨了,扯过一旁目瞪口呆地离歌,拿出手机就开始和辰北屁股上的鞋印合影。

“你…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离歌勉强陪我照了一张以后就怎么也不愿意再照了,我也没强求,自己又拍了几张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收起来。我一边重新尝试扶起辰北,一边对离歌说道:

“我刚叫了车送你回去,你就别管我们两个了。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啦,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说什么呢你,你俩这样我能放心吗,我得把你俩送回去。”

离歌一边说着一边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和我一起试图扶辰北起来,我看着他笨拙却又小心翼翼、生怕碰伤辰北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

“刚才还嫌弃我们两个醉鬼呢,现在又要送我俩回去,你这脸变得比孙悟空的七十二变还快。”

“那是开玩笑,我还真能看着你俩这样自己走吗?”

离歌的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我看着他透着坚定的眸子,突然之间做了一个决定。我试探性地问道:

“你真的要送我们两个人回去?”

“当然了。”

“那你会不会后悔你今天做的这个决定?”

“说啥玩意呢,我就送你俩回个家,我后悔啥。你别在这装神弄鬼了你,赶紧搭把手把辰老弟扶起来。”

离歌以为我还醉着没清醒,一脸不耐烦地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赶紧和他一起扶辰北起来。我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离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可能会改变你的一些想法,我请你不要害怕。当然,如果你后悔了,到了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话音甫落,我偷偷设下的结界之内狂风大起,几乎一瞬间,巨大的风浪便将我们淹没在浓雾里,再见时,眼前只有三个大字。

往,生,念。

(11)

瞬间移动这种事对于我这种从来不肯专心学习术法的人来说,已经是极限了,而我这次居然发了疯一样的带着两个人,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反正等我看到那张让我引以为傲的牌匾的时候,我整个人几乎累成了傻子。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顾及任何人了,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拼命喘着气。而就在我调整呼吸的时候,一道利刃忽然之间架在了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我的脖子上。

“苏卿惑,你怎么永远都是这么任性又……愚蠢呢?”

熟悉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我所有剧烈起伏的情绪以及呼吸,刹那间平稳下来。

果然啊,她来了。

我以前想过很多次我与她再见面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过,我们一见面,就要以生死为代价。真的是,何必呢?一直追着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多累啊。

“慕辰,你我之间就真的不能和平相处吗?”

“当然不能。”

慕辰毫不犹豫且斩钉截铁地回答里带着一种嘲讽以及报复的笑意,手上的匕首也随着她的回答又逼近了我的喉咙几分。我感觉到血液滚烫的温度,却在听到她答案的时候忽然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慕辰,几千年了,你难道但现在还不明白吗,即使你真的杀了我,他也不会就这样喜欢上你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收起你的匕首,回到嫦娥身边去,咱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放心,等我杀了你,我自然会回去那个傻女人身边的,不用着急。至于后悔,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没能让司南一剑结束掉你的性命,留你到现在。”

“是吗?那我可以和你保证,如果那天老妖婆要是真的死在了我三哥的手里,你这条命,我也不会留到现在。”

辰北的声音冷得仿佛深海里的水,骤然在我俩争执之间的缝隙里响起。而他的手趁着我俩惊讶的时候,已经紧紧握住了慕辰的脖子。手上的力道随着他说话的节奏不断地加重,他默然地看着我脖子上流出的鲜红色的血液,强迫自己控制住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那是我与他的约定,无论如何,绝不能伤害慕辰的性命。

我虽然看不见,但我明显能够感觉得到,控制住我的力量正在慢慢变小。我苦笑了一声,道:

“慕辰,我早说过,不放手,你真的是会后悔的,可你最后还是没听。”

“辰北,辰北,你不能杀了我,求你,你别杀了我,我不想死在你手里,我还没没有好好爱你,我不能死的。”

刚刚还是盛气凌人的阴谋家形象,可一遇见辰北,慕辰又变成了那个我向来熟悉的爱撒娇的小姑娘。我惊讶于她转换角色能够如此自然,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嘲讽,还是应该觉得她可怜。

或许爱一个人爱到失去自我的地步,又爱而不得,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疯狂了吧。

(12)

“放了老妖婆还有阿树,回到阿姐身边去,我就放过你。”

辰北的语气还是一样的冷,没有因为慕辰表现出来的可怜而改变半分。慕辰听着,突然一下就哭了出来,可手上的匕首却是再一次横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不要,我谁也不要,我就只想要你,辰北,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宁可陪着这个笨到要死的老女人,也不要我。”

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以前每次她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一哭,我定然是要站在她身边为她说话的。可这一次,我一点想管的心情都没有。

那个“笨到要死的老女人”是在形容我的吗?请问要不是我设计,她现在能站在这里威胁我吗?虽然我们集体又被她设计了一次,但是这次她也中了我的圈套了好吧,凭什么说我笨?

我原本还想着借此机会劝她放下,毕竟当年一起生活那么久,说没感情那是假的。虽然她总是想要杀了我,可我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那个单纯可爱、一片痴心的小女孩,我之前一直以为因为爱而犯下的过错都是可以原谅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她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伤害。

但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用爱来做挡箭牌的,因为最好的爱,温柔、干净且正直,它不会允许错误发生。

我不否认慕辰爱着辰北,只可惜,她爱错了方式,而这样的方式,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原谅。

更何况,我今天差点因为她,死了第二次。

“我是觉得我自己挺老的,但那也得分和谁比,你和辰北自然是比我小的,和那些人类相比我更是老得不行,但是天帝他们的年纪可是比我大的多,和他们比起来,我还就只是个小毛孩子。所以你说我我是一个老女人,我不同意。还有啊,我有时候是笨手笨脚的,比如洗个碗会把碗打碎,走走路会莫名其妙地摔倒,活了这么多年替小孩子考历史还会不及格,但是我不觉得我智商有问题啊。如果我智商有问题,你觉得你现在可以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我吗?”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环境,我想我一定会张牙舞爪地和她争辩这件事情,但是想到我现在仍然有生命危险,我就只能安慰自己,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毕竟是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我也不能和一个疯子去计较。

不过我显然小看了一个疯子的疯狂程度。

“苏卿惑你自己想想,我有哪点不如你?你除了比我长得好看些,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吗?活了一万多年连瞬间移动这种事都做得这么勉强,你活着有什么意义?还有,你每天除了给辰北找麻烦你还会做什么?你就只会拖累他,让他做这做那的,像是仆人一样。你根本就配不上他,却还要把他绑在你身边,凭什么?”

慕辰的声泪俱下地控诉吼得我是目瞪口呆,嗯?所以整件事情原来是我的错?他俩不能在一起怪我咯?不好意思,这个逻辑我并不是很懂。

“原来我自己有这么多毛病呢?哎呦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不过我就是再有毛病,我活得也挺好的,可能就因为我长得好看,没办法。至于我和辰北,我们两个就这么个相处模式,我愿意,他也愿意,要你管,和你有什么关系?慕辰,我就问你,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和辰北有关的事就和我有关系,苏卿惑,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只要没有你,辰北一定会喜欢我。”

(13)

慕辰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用匕首割断我的脖子。只可惜辰北的速度比她快上太多,在匕首还未割得很深的时候,他就已经扣紧慕辰的喉咙,一个用力直接将她从我身后扯开。

“慕辰,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辰北紧紧扼着慕辰的喉咙,几乎是对着她咆哮。慕辰被他掐得喘不过气,小脸涨得发红,连挣扎着想要扒开辰北的双手都已经显得有些无力,只有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辰…辰北…对…对不起…你别…别生气了…”

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慕辰断断续续地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之后便放弃了挣扎。地上属于她的那把匕首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求死的决心,原本泛着冷光的锋刃也暗了下去。

辰北没想到慕辰竟然会主动求死,这让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下来。空气顺着这狭小的缝隙钻进了慕辰的口中,引起剧烈的咳嗽。辰北见状,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任由慕辰跌落在地上,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我知道辰北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否则以他的个性,是万不会对一个女孩子下如此重手的。事实上我也是生气的,可我看到这个场景,心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我走到慕辰身边蹲下,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叹气。

“慕辰,我们两个也认识很久了,这么多年我也劝过你很多次,虽然没什么成效,还险些丢了两次性命,但我今天还是想再跟你说一遍。”

此时的慕辰蹲坐在地上,蜷着身子,把脸埋在膝盖上无声的哭着。我亦蹲坐在她旁边,搂着她,用一种平静且温和的语气同她说道:

“不久之前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是剑灵的转世,而她的前世是吴王夫差的佩剑。这个剑灵爱了夫差很多年,甚至辗转几世,她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忘记了夫差的名字,也忘记了她爱他的曾经,可仍然记得夫差最爱的花是昙花,穷极一生都想见一次昙花开过的样子。我曾经问过她有没有很嫉妒西施,毕竟夫差一生最爱的女人就是西施。你猜她怎么回答的?她说她很羡慕,但不嫉妒。她说她能成为他的佩剑,陪他走过一生她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因为那是她一个人才能享受得到的无上荣耀。”

“慕辰,爱有很多种结果,也有很多种方式。不是所有的爱都会得到回应,也不是所有的爱到最后都一定要在一起。你纠缠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呢?辰北不爱你,那就是不爱了,你做得再多,被感动的人也就只有你自己,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如果你真的爱他,就放手吧,回到嫦娥身边去,这样也不至于要他恨你。慕辰,别再打着爱的名义再去做伤害辰北的事了。被嫉妒和怨恨还有错误的执着所支配的爱都不是真的爱。如果你真的爱辰北,那你就应该是一个善良且温柔的姑娘,因为爱本身就是一件温暖而柔软的事。”

“慕辰,你的出发点没有错,只是方式错了而已。一切还来得及,放下吧,我们谁都不怪你。”

终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我仿佛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只等着慕辰给我一个答案。

“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辰北,真的真的很喜欢,我放不下啊,十二姐姐,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我真的放不下…”

一直沉默着的慕辰突然抱着我撕心裂肺得哭了出来,我回抱着她,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绝望了。

这个几千年来疯狂爱着辰北的小女孩,终于,绝望了。

(14)

一场危机总算在我拾起那把差点要了我性命的匕首交还给慕辰以后彻底结束,虽然过程有那么一点点的危险,但也算是顺利解决。等我和辰北分别把哭累了的慕辰还有晕倒了的离歌送到房间里休息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泛白了。我正考虑着今天是不是要关店一天的时候,就看见辰北提着药箱走了过来,一脸嫌弃地说道:

“换件衣服去,看看你自己一身的血,也不知道处理一下。”

经辰北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刚刚脖子好像差点被人割断,又突然觉得伤口有些疼,低头一看,我的天,我整个脖子和前胸上都是血,被白色的衣服一衬,那鲜艳的红色显得格外的刺眼。我立刻冲上楼去把衣服换掉,然后又急急忙忙跑回来等着辰北给我处理伤口,好像晚一点我可能会死掉一样。

辰北看着我一系列的动作,嫌弃地瞥了瞥嘴,然后拿出棉球帮我处理伤口。我看着辰北拿着棉球认真且轻柔地一点点擦掉我伤口处留下的血迹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刚刚慕辰说过的话,想了半天,最后忍不住问道:

“喂,辰北,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怕我把你气死吗?”

我仰着脖子看向辰北,正好能看清他那俊俏的“仙人之姿”。正当我想要再顺便表扬一下他真的长得很好看的时候,我感觉他可能拿着带酒精的棉球直接戳到了我的伤口,疼得我差点直接一拳挥过去。

“啊啊啊啊疼死了!辰北你是不是要谋害我!”

我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哭嚎着,好似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辰北瞪了我一眼,语气十分不友善地说道:

“现在知道疼了,人家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疼呢?”

“那时候说疼她也不能松手啊,再说都要死了,还怕什么疼。”

我话音一落,登时感觉伤口又被辰北戳了一下。我含泪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镊子,一下蹿出去好远,捂着脖子对他大喊:

“你就是要谋害我,我一定要和司南告状,说你趁他不在的时候总想弄死我!”

“好啊,随你,不过到时候我也一定会告诉他,某人为了引坏人出现不惜用自己做诱饵,结果脖子上被人划了两刀。你看到时候挨打的人是谁,我反正是不怕。”

“这计划可是经过你同意的,我挨骂你也别想好!”

“我同意是因为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也有能力在计划没开始之前就阻止它。然而你,完全没!有!能!力!”

辰北在炫耀他自己的同时还不忘记贬低我一下,我很想反击回去,但是很不幸他这一次终于抓住了我的弱点,让我无力反击。

我确实没有什么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没有辰北,那么如果事情和我的推断有任何出入,我都将面临九死一生的场面。

说到底,其实我还是应该谢谢辰北,谢谢他在我有危险的时候永远都站在我的身后,毫无怨言地保护着我。

但是这句“谢谢”,在我看到辰北那挑衅的眼神的时候,我是真的说不出口!

(15)

气结了半天,我最终还是因为伤口需要处理而选择了屈服。在涂药的过程中,我和辰北开始商量要不要消掉离歌的这段记忆。

事实上,知道我们真实身份的人基本到最后都会被我们清除掉与我们有关的记忆的,我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公平,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就只能如此。原本我们两个的决定也是说如果这件事情与离歌无关,那我们就消除掉离歌的记忆。可是自从昨天晚上他坚持要送我们两个回去开始,我的想法就有些动摇了。

我不想从他的记忆里消失,我想和他真正做一次朋友,以我本身昙花妖的身份,而不是那个我伪装出来的人类的身份。虽然我知道我的这个想法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让我失望,但是我还是很想尝试一次。

许久之前有一个人再发现我的身份之后仍然愿意与我做朋友,且为我保守住了秘密,我真的很希望离歌能成为第二个这样的人。

原本辰北并不同意我的想法,但架不住我要死要活的坚持。最终辰北没办法,只好答应我看离歌的反应行事。

这个决定一做完,我的心思马上回到了阿树身上。

不知道阿树现在怎么样了,虽然说慕辰绝对不会伤害他,但是这么多天他受的待遇肯定没有在我们身边好。阿树爱吃,所以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带他出去吃一堆好吃的,给他补回来。

一想到这,我的脑子就开启了点菜模式。而正当我在脑子里罗列菜单的时候,楼梯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我意识到可能是慕辰醒了,便起身去茶台泡茶。而辰北则是继续坐在那里,仿佛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店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走下楼梯的慕辰一见到这样的场景,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辰北,不知该往哪里走。我抬头正巧看见她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顿觉满心无奈,只好用眼神示意她到辰北那里去。

慕辰得到了我的示意,这才垂着头慢慢走到辰北的身侧,带着哭腔轻声叫了一声辰北哥哥。辰北也没做其他动作,只“嗯”了一声算作应答,根本听不出到底是个什么语气。慕辰见状,也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做点什么,站在辰北身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说话,无声地哭了起来。

我在心里一边骂着辰北不懂怜香惜玉,一边气着这慕辰一看见辰北就没了骨气。这两股情绪碰撞到了一起,一不小心就点燃了我的暴脾气。我端着泡好的茶就冲到了两人面前,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扔,对着慕辰就开始吼:

“哭哭哭哭你哭什么啊!你要杀的人是我,我都没哭你对着辰北哭个什么劲,你是有啥对不起他的吗?你不就是喜欢他吗,这也不是犯什么错了你哭啥。要哭也是他哭,错过了你这么一心一意对他的女孩子,是他的损失。你给我把眼泪擦干净,可气死我了。你说你就不能有点骨气,杀我的时候气焰那么嚣张,咋一到他这就灭火了呢?”

我气急败坏地数落了一顿慕辰以后把视线转到辰北身上,刚想再批评辰北两句,就听慕辰极小声地对着我说了句对不起。

(16)

这句对不起我等了很久了,老实说我一直觉得我是担得起她这句对不起的,也在脑海中想过无数遍她与我道歉的场景,如今终于听到了,我却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完全没有自己演练时的洒脱与坦然。我心烦意乱地对着慕辰摆了摆手,连说了好几句算了,但再往下要继续说些什么,我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不是不接受她的道歉,而是我突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慕辰见我回答地这么敷衍,以为我并不打算原谅她,急忙抬起头来用她那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十二姐姐,我是诚心诚意来和你道歉的,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因为自己一时的自私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我…我知道我自己错了,我以后…”

慕辰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继续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我接着她的话继续道:

“你这句对不起我受着,从此以后咱俩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你要愿意再认我这个十二姐姐,那过往之事就不要再提一句,我往生念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你要不愿意,那你我就老死不相往来,你也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当然愿意,我…”

“那就行,别的也不用再说了,我等你把阿树送回来,其他的你们两个聊吧,我去楼上看看离歌怎么样了。”

没等慕辰再继续说话我就转身上了楼,直到彻底消失在他俩的视线之后,我才停下来,大口地深呼吸。

我的天,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怎么人家给我道个歉,反倒把我自己紧张成这样,喘不上来气不说,居然手还抖个不停。

我一边暗骂自己没有出息,一边努力调整好自己,想去看看离歌的情况,结果还没等我走到他房间的门口,就正好碰见他从房间里出来。

视线相交,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脸上惊恐的神情。

虽然在此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结果极有可能会让我失望。可真的到了让我面对事实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不,不是难过,只是觉得心口很堵,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离歌向楼梯跑过来,然后下定决心,只要他离开,我就会立刻消掉他的记忆。

可他没有。

他冲过来一下拥住我。

“我凑,吓死我了。我昨天看到你被人用刀架着脖子,本来想要救你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晕过去了。刚醒来去你房间找你也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真的出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离歌一边揉着我的头发,一边叨咕着“没事就好”。他的声音一点都不温柔,动作也有些粗暴,可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原来他不是害怕我,而是害怕失去我。

这感觉,真幸福。

“离歌,我不是人类,我是妖怪,你不怕我吗?”

我抽噎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问他。结果他听到我的话,直接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唉呀妈呀,就这点事你说你有啥哭的,这事我早就知道了,那天和辰北喝酒的时候,他喝多了以后就把事都跟我说了,还给我表演了一个法术,哎呦这当时给我吓得啊。可是后来想想,我是谁啊,我这么帅的人,还怕妖怪?那妖怪得怕我!”

“其实昨天我就想和你说这件事来着,但是没好意思,这今天你提起来了,咱就挑明了就得了呗。你说就这点事,你哭啥啊,别哭了,你再哭,我也哭了。”

“离歌你昨天不是这样的,你昨天可温柔了,可你现在像个二傻子,我不想和二傻子做朋友。”

我抹了一把眼泪从离歌的怀里钻出来,委屈巴巴地控诉着,结果说完我就含着眼泪笑了。离歌白了我一眼,嫌弃道:

“说谁二傻子呢,你说谁呢?你瞅你现在哭得眼睛跟像兔子似的,我没嫌弃你,还让你蹭一身眼泪鼻涕的,不错了啊。扯平,诶,咱俩扯平。”

“嗯,扯平了”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我看着离歌,咧开嘴笑的十分开心。

果然无论爱情还是友情,到底还是两情相悦最好。

(1)

慕辰最终还是回到了嫦娥的身边,离歌在确定了自己身体没有问题之后也离开了往生念。至此为止,事情算得上是解决得十分圆满,应该举杯欢庆才对,但事实上,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和辰北两个人根本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

因为慕辰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阿树,她根本不知道阿树在哪里!

这个消息对我和辰北来说几乎就是一道晴天霹雳,不止劈碎了我俩之前的所有设想,还劈得我俩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更可怕的是,按照慕辰的描述,参与这件事的不止有她一个人,她们是一个组织,她只是负责设计抓住阿树还有杀掉我,其他的细节,全部由组织里的其他人来完成。

我的天,这个世上居然还存在一个专门为了取我性命的小组织,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但是请问为什么要杀我?

我发誓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结过仇怨,在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除了慕辰,我真的找不出任何一个有想要杀了我这个念头的人。而且我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家茶楼,总不能就为了得到这茶楼就要杀了我吧?

我和辰北分析了一下午,也没分析出来个所以然。情杀、仇杀、冲动、劫财等等这些理由被一遍遍地否定,最后实在列不出其他的可能性,辰北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司南身上。他上下打量了我半天,言语十分认真地问道:

“我说老妖婆,该不会是哪个姑娘看上了我三哥,然后又把你当成情敌了吧?”

听完辰北的话,我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他这个脑回路清奇的智障。这种烂理由他也能说得出口,我也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果然他能和离歌互相吸引是有原因的,指望他帮我分析,还不如指望我自己被夏洛克福尔摩斯或者名侦探柯南附体。

“你怕不是来负责专门气我的吧,辰北,我拜托你动动脑子,谁家姑娘是瞎吗,喜欢司南,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诶,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来分析一下啊,你看,首先,我三哥长得好看,这是事实吧,就我三哥那个颜值,还有他那个气质,妥妥的霸道总裁代表啊,而且他还是四大上仙之中法力最高的那个,在天界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有凡人能和他比的?光这两点,就绝对符合你想要的一出场就让小女生脸红心跳的标准了,还想怎么的?”

辰北眉飞色舞地和我形容着司南,时不时还加上点动作,搞得他好像媒婆一样。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辰北在那表演,直到他说完,我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对这个智障做出一种什么样的反应。

见我如此不配合,辰北觉得很不满意,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以后,继续说道:

“老妖婆,你要是不同意我的观点,你就直说,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得还以为我形容的是多可怕的怪物,把你吓成这样。”

“大概我们两个人认识的不是一个司南,所以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和你对话,还有,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到底是谁想要杀我,不是要给我介绍男人,你到底能不能认清重点!”

说到最后我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怒吼着,声音大到震得辰北龇牙咧嘴地往后躲。等我吼完,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埋怨道:

“谁没认清重点了,我这不帮你分析呢么,居然还吼我,你这老妖婆可真难伺候。”

“难伺候怎么了,司南可从来没说过我难伺候,哼!”

“唉你个小丫头片子,我跟你说我就是看着我三哥惯着你,不然我理都懒得理你。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叔呢,小我一辈居然还敢跟我较劲,反了你了。”

“笑话,让我叫你师叔,简直是做梦!”

“你…”

正当我和辰北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偏离主题的时候,辰北在茶楼外设下的结界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纹,紧接着,茶楼的大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开,随后,一道冰冷的声音在我和辰北的耳边骤然响起:

“你们两个倒真有兴致。”

(2)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到我和辰北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司南抱着昏迷着的阿树走到我俩面前的时候时候,我俩仍然觉得是在做梦,只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动一下。

司南见我俩好像被定住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本就皱在一起的眉又加深了几许,冷声道:

“怎么,不欢迎我?”

原本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我和辰北终于惊醒,急急忙忙地从司南手上接过不省人事的阿树,将他平放在凳子上。

安置好阿树,我就立刻激动地转过身一把抱住司南的胳膊,旁若无人地对着他撒娇。

“小师父,你终于回来啦~”

司南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却也没做阻止,任由我抱着他蹭来蹭去。反倒是辰北,还不等我蹭够,就直接拽着我的领子把我从司南的身上撕了下来,然后横在了我和司南之间,阻止我再靠近司南一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老妖婆你给我注意一点,少占我三哥便宜。”

“怎么哪都有你,我小师父回来我抱一下怎么了?他又不是你的,你管那么多干嘛!我…”

我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司南眼底一闪而过一丝疲态,再看到一直昏迷不醒的阿树,我的心里腾地一下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辰北见我突然之间愣在那里不再说话,以为真的是我俩产生了幻觉,立刻转过头去确认司南是不是还在。而就在他转身之际,司南竟然毫无预兆地昏了过去。

没想到我这预感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印证,还好辰北眼疾手快,赶在司南没摔倒之前就一把抱住了他。

“事情不对,三哥没这么容易晕倒的,老妖婆你留下来照顾阿树,我要带三哥回天界找天帝看看。”

我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嘱咐了两句便让辰北带着司南赶紧走。待他二人走后,我布好结界,将阿树背上了楼。

把阿树放到床上,我尝试着想要透过阿树的回忆去了解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希望能借此找到让他们两个人清醒的方法。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阿树这几天的记忆竟然是一片空白,这也就是说,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根本就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从阿树身上寻找突破点的想法破灭了,我就只能等着辰北能给我带来些好消息。然而一连过去了三天,辰北都没有任何动静,司南也没有回来,我独自一人守着仍在昏睡的阿树,越发不安起来。实在没有办法,我打了个电话给离歌,要他过来帮我照看阿树,然后我便起身准备去天界。

接到我的电话,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离歌便出现在了往生念的门外。我正欲交代他些事情,就感应到司南和辰北一起回来。

眼见着司南平安无事,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去了一半。只是阿树仍然昏迷,我实在是放不下这颗心,也顾不上询问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直接把他俩拽到了阿树的床边,万分焦急地说道:

“阿树到现在都没醒,我尝试过去搜寻他的记忆,但是什么都没有。”

“阿树体质特殊,现在这样应该是他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简单点来说,就是他回归了自然状态,虽然外形没有发生变化,但是他的内在已经变回了那棵没有知觉的树的状态了。除非他自己想醒过来,否则,他就会这样一直保持下去,一直沉睡,直到生命力枯竭。”

辰北看着阿树,用少有的十分严肃的语气同我解释着。我一字不差地认真听完,登时心底泛起阵阵酸涩之感。

阿树到底经历了多恐怖的事情,才会有这么严重的应激反应?因为我的缘故竟然让阿树受到这么大的伤害,我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他。

(3)

因为辰北和司南开始频繁往返于天、人两界,我为了更好的照顾阿树,便将往生念交给了离歌去打理,自己则是每天守在阿树的身边,不离半步。

期间司南与辰北也来过几次,只是停留的时间很短。在这短暂的会面里,辰北一直试图与我沟通,但我每次都会选择拒绝,倒是司南则是一直保持沉默,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一直觉得司南应该与我说些什么,因为从我第一次被袭击开始,他就一直欠我一个解释,一直到现在,他已经欠了我太多的真相,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过,甚至看他的表现,就好像整件事情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我知道司南这样做是想保护我,他不希望我遇到危险,想在我之前帮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作为一直被他照顾的徒弟,他这些想法我全都能理解,可换到另一个角度,作为一个一起生活了几千年的同伴,我希望的是能够站在他旁边,与他一起面对所有的危险,而不是站在他身后,一直受到他的保护。

我承认平时总是给他们添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但这种时候,我不希望自己变成他们的累赘。

带着这样的情绪,我守着阿树一连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阿树没有一点点苏醒的迹象,而我在等待中变得焦急且烦躁,渐渐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耐心。

最先发现我不对劲的是司南,他开始尝试想要开导我,但每次都被我一口回绝。后来辰北和离歌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但因为有了司南的前车之鉴,他俩也不敢来劝我,只能变着法的做些别的事情逗我开心。

比如俩人竟然特意为我排练了一段相声。

离歌作为一个歌唱界相声说得非常好的象棋手,他平时说段相声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他这次不止自己说,居然能把辰北也拽过来陪他一起说,这我就不得不佩服了。所以虽然这相声本身没什么意思,但看到他们两个人这样努力,我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几声。

见我终于缓和了态度,辰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搭着离歌的肩膀,极度夸张地叹了口气,对着离歌说道:

“唉,这祖宗终于是笑了,也不枉费我自毁形象。想我这么帅气的人竟然要为了哄一个老妖婆开心去学说相声,唉,也是难为我自己。”

离歌看着辰北这夸张的表演只是笑着没有说话,而我则毫不客气地立刻敛了脸上的笑容,忍了想把拖鞋扔过去的冲动,起身就想把辰北撵出门外。

辰北见我来势汹汹,拽过离歌一溜烟的跑了。我看在他们两个是为了逗我开心的份上也没有去追,只走过去把门关上。等我再度转身想要坐回去的时候,赫然发现司南竟然坐在了我刚刚坐得位置上。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老实说我是害怕见到司南的,我不知道我究竟应该怎样去面对他,所以我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和他见面。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拒绝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他的对面,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也不说话也不去看他。

(4)

我和司南就这样沉默地面对面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后来我觉得这样一动不动实在是坐得我脖子和腰都有些疼,就想着偷偷晃晃脑袋换个姿势。然而还没等我晃几下,耳边就传来了司南极其简短的询问:

“生气?”

虽然是疑问句,但我知道司南的意思是在问我为什么生气,而不是想要确定我是不是在生气。被他这么一问,我登时就想要把这一段时间以来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但不巧的是,因为司南问得太过突然,我被他吓了一跳,结果一不小心就拧到了脖子。

瞬间,满屋子开始不停回荡着我的哀嚎。

“诶诶诶,我的脖子……我拧到脖子了……疼……脖子脖子……”

我捂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一声声地喊着。我能感觉得到,见到我这样,司南真的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发火。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毕竟拧到脖子我是真的很疼,我不可能会用这种方法惹他生气。

最后被我喊得烦了,司南特别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我身边,用右手握住了我的脖子,道了一句“别动”,然后稍稍用力,帮我的脖子归了位。

我动了动脖子发现自己好了,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说了声“谢谢小师父”以后便尝试着把自己的脖子从司南的手里拿出来。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司南丝毫都没有放手的想法,就那样一直握着,任凭我怎么挪动脖子,他都不放手。

这是什么情况?明明做错事的那个人是司南,我应该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去谴责他才对吧,可是现在怎么好像我俩的位置整个颠倒了过来,我成了犯错的那个?

这不对呀!这很不科学!

意识到这一点,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正视司南的眼睛。见我如此,司南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眼神反倒更加凌厉起来,就连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我被他掐得有些痛,忍不住哼唧了一声,然后我立刻就听到了司南极富讽刺性的声音:

“你倒是真有本事。”

如果说我现在是一颗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那么司南这句话,无疑就是触发炸弹爆炸的机关。我满肚子的疑惑、委屈、自责、害怕瞬间将我的理智炸成了碎片,我再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对着司南大吼了一句:

“你凭什么说我?从头到尾错的都是你,你凭什么现在来指责我?”

“哦?那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你从那座山上带下来,对不对?”

“对对对,如果我还就在那里,如果我什么都不曾拥有过,我现在就不会这么害怕,怕我失去你们,也不会这么自责,让你们因为我受到伤害。司南,全都怪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就应该把我一直留在那里等死才对!”

我像疯了一样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对着司南大吼,毫无保留的宣泄着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我以为以我这样的状态,是一定会和司南大吵一架的,甚至于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都已经做好了被司南掐死的准备。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司南非但没有掐死我,竟还一下把我抱起来,给我送回了我自己的房间。

整个过程我都处于一种十分恍惚的状态,一直到我回到自己的床上,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事情演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木然地任由司南把我裹在被子里,根本忘记了反抗,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

感觉自己终于把我安排妥当,司南侧过身,坐在我的床边,认真地看着我,语气平缓地问道:

“发够脾气了么?”

我发誓,今天是这么多年以来,司南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完全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然后我就后悔了。

我…我其实是要和他吵架的啊不是吗!我还有很多委屈、很多气愤要控诉的啊!

我刚想要反悔,就听司南继续说道:

“从你第一次在我结界外使用你的能力的时候,我就开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单纯的觉得你会有危险。我没有办法和你讲这件事,因为没有任何根据,所以去找属镂剑那天,我叫了辰北去代替我照看你。果不其然,你受到了攻击。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和阿树顺着法阵残存的灵气找到了施放法阵的人,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一个组织的存在,竟然是想要取你的性命。”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四处寻找这个组织的存在,就在这个时候,离歌出现了。我承认我是对他有敌意的,因为他的出现实在是太巧合了。我知道你很欣赏他,但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排除他的嫌疑,所以我去了冥界,把离歌的前尘往事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知道他身上有帝王咒印的原因。我原本想要找你把这件事情说明白,但没想到我们吵了一架,就在我生气离开往生念的时候,我发现阿树被人掉包了。我知道辰北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便离开了你们独自一人去找阿树。过程并不是很顺利,我在杀掉了他们两个人以后才得知阿树被关在了西海之下,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也许是他遭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但他至今没醒,我们也不好下定论。那个一心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我并没有寻到,那个染了你昙花花粉的人,也已经被发现死掉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我们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做好准备等那个人再来找我们。”

“该做的解释我都已经解释清楚了,你休息吧,阿树那里还有我。”

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给我解释完,司南伸过手将我的头发捋顺好,然后起身就准备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得到我的回应就这么着急得要走,情急之下,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拽回到我的身边,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你不用和我解释的,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是有点生你的气,但其实我更气的是我自己,气我拖累了你们…我…我很自责…”

越说到最后我越没底气,声音就变得越来越小,还大有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的趋势。司南把我从被子捞出来,一边给我重新裹好被子,一边说道:

“我从决定把你带在身边开始,就从来不觉得你是我的负累,以前不觉得,现在不觉得,以后也不觉得。放心吧,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出一点危险的。安心睡一觉,醒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过司南的话,不知怎的,我刚刚所有一切的负面情绪全部都消失不见了,我对着司南点了点头,乖乖闭上眼睛,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任由他离开。

我没有告诉司南,我刚刚突然感觉他和辰北描述的霸道总裁真的很像,而我,却好像那个被总裁爱惨了的前女友一样。如此看来,我想要保住女主角的位置还是需要下一番努力的,不然自己很容易失宠,然后沦落成遭人唾弃的小三儿。

不过努力之前,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5)

一夜无梦。

我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比平常晚醒了两个小时。换做平常阿树早就会来叫我起床了,但现在他也还在睡着,顾不上我,索性我就继续懒被窝里,伸出手,隔着空气抚摸着如同瀑布般泼洒而来的阳光。

我一直想要生活在一个舒适而安逸的生活里,所以往生念一年四季都保持着适合我的温度。无论外面是冰天雪地,还是骄阳似火,在属于我的这片小天地里,我永远也不会觉得热,也不会觉得冷。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生活,但自从最近经历了这些生离死别之后,我突然发觉我的生活照之那些来到往生念寻求帮助的人,似乎少了一种真实。

我好像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没有风浪,也没有波折,简单的只有别人的故事。

那我的故事呢?

我一遍一遍地回忆着我这些年的生活,试图找出一些能够和我听过的那些故事媲美的东西,可我想了很久,却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我的生活总是那么简单且枯燥,虽然打着为别人解决前世遗留问题的名义,但对我本身来说,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情。我突然开始羡慕起那些有故事的人,甚至突然开始感激那个一直在幕后想要杀掉我的人。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我才发现原来生活并非我自己看到的模样,而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有故事可言。

只要我愿意接受真实。

我想,我愿意接受真实。

挥手撤掉结界,屋里的温度瞬间因为外界的原因降了下来。这一冷一热的温度交替让我我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抖,但适应过后,我又觉得我的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记住了初秋的朝阳握在手心里的温度,我起床收拾妥当,先去看了看阿树,然后准备和司南商量一下先停业几天给自己放个假。结果我一下楼就发现司南、辰北还有离歌三个人早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正坐在桌子旁边等我。

这待遇简直让我受宠若惊,我激动得几乎一路小跑着过去和他们挨个打招呼。司南按照惯例只对我点了点头,倒是辰北和离歌俩人一唱一和地,打个招呼我都感觉他们两个是在说相声。

所以辰北和离歌两个人这么默契,他们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我总是感觉他们两个趁我照顾阿树的时候,好像发生了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纵使心中有千万疑问,但毕竟他俩现在人多势众,我还是机智地决定以后自己去寻找线索。

欢天喜地地吃完早饭后,趁着大家都没离开饭桌,我决定和大家讨论一下停业的事情,而且我突然想起一件与离歌有关的事,这件事正好与我的想法有关,便先开口询问离歌:

“离歌,我记得你有和你的粉丝们约定好一起到草原去举办个篝火晚会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实现这个约定?”

离歌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微微一愣,之后勉强笑道:

“现在啊,不行不行,我这一天啊老多事了,再说我也没钱呐,再等等,咱们再等等。”

“你有啥忙的,再说你有我们这俩粉丝呢,还愁什么钱。”

还不等我回话,辰北就已经极其兴奋地替我做了答。我再一次觉得辰北和离歌之间的事情好像比我想得还复杂,这让我八卦的心思更加难以遮掩。但八卦之前,我决定占点便宜:

“对对对,辰北有的是钱,有这么个大财阀,你担心什么,回去准备准备,咱们过几天就出发吧怎么样!”

我一边说着,一边一脸期待的看着离歌,根本没空理辰北的反应。司南听到我的话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却是对着离歌点了点头,示意他也觉得我说的是个好主意,而辰北则是被我噎得大概想要打死我,他不想接受又不能拒绝,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瞪了我一眼,然后强颜欢笑地看着离歌,表示他也赞同我的决定。

尽管我们三个都表明了态度,但离歌垂着头犹豫了半天,依然想要拒绝。我明白他只是不想欠我们太多人情,便继续说道:

“办篝火晚会你不同意,行,那陪我出去散散心总可以了吧?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我觉得我需要放松一下,所以我们去草原骑马怎么样?陪我出去玩你总不会也拒绝吧,再说你每天都直播也很累的,不如趁此机会出去放松一下,找找灵感再出一个原创歌曲不是更好嘛!”

我非常佩服自己,竟然能一本正经地找出这么多理由骗离歌出门。而离歌听到我的这番解释,想了半天,终于同意了我的请求。

经过最终商议,三天后,我们一行五人,踏上了去草原的征程。

(6)

原本我还担心我的车子太小,没办法带阿树去,结果辰北这货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辆房车过来,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问题。离歌就此相信辰北真的是个土豪,完全负担得起这次旅行的费用,同时他把辰北树立成榜样,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一样努力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真的特别想要告诉离歌,辰北这么有钱是因为他是个傻子神仙,而且有个坐拥整个天界的老爸,真的不是他有多努力地去赚钱,但是看着离歌自信满满的眼神,我还是选择了闭嘴。

不管怎么说,人都应该有一个梦想才对,管它实不实际,有个奋斗目标总是好的。

再说万一离歌真的能因为辰北的影响赚钱了呢,这不是好事么!

保留了我的个人意见,我们四个人用了两天的时间,一路欢声笑语地到了草原的边界。

当我被当地人告知我离草原的距离已经十分的近,且明天早上他可以免费带我们穿越草原的时候,我兴奋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就出发。

我满心欢喜地以为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抛却烦恼去拥抱草原了,结果现实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记重击,让我深刻地意识到,我实在是太过低估自己这个招惹灾祸的体质了。

是的,没错,就刚到草原边界的第一天,我就又出事了,而且这个事情描述起来,感情十分微妙。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辰北那张嘴,又预言成真了。

我真的又被人当成情敌给绑了!而且这起绑架事件的绑匪和我,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起绑架事件!大家就只是简单地想要出来吃个饭而已,然后十分凑巧地一起出了门,结果就发展成了一起绑架事件。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在到达边境的当天下午,我们找好了酒店以后就各自回房休息。本来我非常乖的想先睡一觉歇一歇,但是作为一个标准的吃货,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觉得有些饿,便起身准备去找离歌,要他陪我偷偷出去找点吃的。

就在我刚刚把门打开的时候,正好遇见对面房间的人也准备出门,两相对视之下,我就被这人困在了我的房间里。

我其实是有机会求救的,毕竟我只是被绑了手脚,没有被堵上嘴,但是我总感觉眼前这个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很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却还要强装镇定的人,我好像认识。

为了搞清楚这个人的身份,我十分配合地保持沉默,只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搜寻着和眼前这个男人相似的有关信息。我想了很久,可我记忆里那些人的长相,怎么都和他的模样不符,但是他给我的感觉真的是非常熟悉,熟悉得好像我可以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到底是谁呢,我闭着眼睛努力地回忆着,突然,一个人的名字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阿瞒!”

“十二!”

我们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但语气却是迥然不同。他明显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可我却是满心的震惊,震惊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居然没有反驳。

他竟然真的那个被我亲手埋了的曹操!

(7)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得知眼前这人竟然是已经死了两千多年的曹操的时候,就停止了工作。还不等我在脑海中就这个问题列出几个备选答案,这个“曹操”就一下扑到了我面前。

“总算让我找到你了,苏十二,你果然还活着。”

此时的“曹操”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猎豹发现食物时的眼神一样,透着一种近似于疯狂的光亮。我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喊救命。但他却抢先一步,在我还没发出声音之前就先堵住了我的嘴,将我按在墙角处,一动不能动。

“当年我就觉得你有问题,如今看来我确实没有看错,既然你不是人类,那你肯定有办法,能把奉孝找出来。”

虽然声音有异,但他说话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且极具威慑力。我这么胆小的人本应该被他这番话吓得不知所措才对,但是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之后,我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他说他要找奉孝。

真巧,我也一直在找奉孝。

“曹操”见我听过他的话之后没有一点反应,以为我在耍什么把戏,他捂着我的嘴晃了晃我,想确定我是不是在骗他。我被他这么一晃,思维瞬间清晰起来。我立刻对着他挤眉弄眼,含糊不清地表达着“我们的目的一样”这个想法。

在我说了三五遍以后,一直以为我是要喊救命的“曹操”才大概勉强听懂了我的话。趁着他犹豫要不要相信我的时候,我一下挣开了他的束缚,对着他大声喊到:

“我也在找奉孝!”

我这一句话说完,屋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一阵僵持之中。“曹操”抱着肩目光阴冷地看着我,看了能有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你到底和奉孝是什么关系?从奉孝病逝以后你就一直坚持他是被谋害的,一定要我找出害他的凶手,现在你又告诉我你也再找他。苏老板,你做的这些事,可不是什么普通朋友都能做出来的。”

原本是很普通的询问,但话从“曹操”口中说出来,我却怎么听,都好像能听出来一种嫉妒和敌意。再想想他现在这个状态居然没有找他的夫人们,而是一心只想找到奉孝,这让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思考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先问问他为什么就只要找奉孝。这问题的吸引力对我来说很明显要更大一些,但最后我还是忍住决定暂时不要和他讨论这么敏感的话题。

他脾气向来不好,万一我在这个问题上有哪句话没说对,他再也不跟我说话了怎么办,而且理论上,我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比如他为什么会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这里。

这才是重中之重。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有语言,首先解释道:

“你大概并不太了解我和奉孝之间的关系,我认识他可比你认识他早,对我来说,奉孝的存在就仿佛我的兄长一样。他很照顾我,也很了解我,我很喜欢他。”

“还有,我就不相信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奉孝的死因,我有朋友见过奉孝最后的模样,那分明就是中毒而死的迹象,这么明显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追查?他是你的部下,他们都说你爱才惜才,可你却连他的死因都不想弄清楚,就让他这样无辜丧命,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他是我的朋友,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所以我一定要查出他的死因,让他走得明明白白。”

“至于我想找他,是因为我们…一直很想他…”

(8)

辰北总说我思维跳跃,有时自己都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他根本就没指望在听我讲故事的时候,一遍就能听懂。所以我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刚刚发表的长篇大论,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后悔。

因为我自己都已经弄不明白我都说了些什么了,而且我说了半天,好像也没有说到重点…

唉…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解释机会…

正当我暗自后悔自己说话没个逻辑的时候,“曹操”的声音再度传进我的耳朵:

“我曹操这一生只后悔过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保护好他,这一点不用你来提醒我。至于你和他的关系,我没任何兴趣,但你最好不要对他有任何想法,否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也难为“曹操”能从我如此混乱的长篇大论中寻得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重点出来,虽然语气很冷,但至少条理清晰,只不过我听着他的回答,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对奉孝有没有想法,关他什么事?

我很想就这个问题和他深入讨论一下,但我看了他一眼,就立刻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这眼神太可怕了,算了,我还是先和他谈正事比较好。

我清了清嗓子,调整好坐姿,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开始讨价还价:

“我对你家奉孝没有任何兴趣,鉴于我们的目标都是找到他,我同意暂时与你合作。但是在合作之前,我要先了解几个问题。”

“问。”

“好,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这里?嗯…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这个身体很明显并不是你的,你是突然有了曹操的记忆还是怎样?”

这是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所以我把它放在了第一位。不过显然我的这个问题对“曹操”来说有些复杂,他皱着眉想了半天,才冷声回答道:

“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记得我已经下了遗诏,我应该死了才对。可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不止没死,还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只有我自己的记忆,这个身体发生过什么,我全然不知。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的状况和找他有关系?”

“曹操”的回答认真且仔细,我听着他的分析,一时之间也有些迷惑。

我原本以为他是刚刚得到了前世的记忆,处于混乱状态,所以才没有认出我。这是很普遍的现象,好多人做梦的时候都会梦见自己前世的事情。但他的描述很明显和我的猜测有所出入,而且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合理。

按常理来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曹操的灵魂应该早就轮回了很多次了才对,那孟婆汤都应该喝过好几碗了,他不可能把前尘往事记得这么清楚的。就算是有人故意召唤他的灵魂出来,如果没有孟婆特制的解药,他也还是得不到过往的记忆。除非是他的灵魂从没入过轮回道,这样他就不会喝孟婆汤,前世的记忆也就会一直保存着,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冥王修和一定会知道他的存在,别说他根本出不了冥界,就是在冥界,他的身边也一定随时都会有鬼差跟随着,和囚犯的待遇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行,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回头我得好好问问修和才行。

我自己坐那分析了半天,才想起来“曹操”似乎还问了我问题,然而我光顾着想这些事,根本没听清他到底问了些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只能尴尬地笑着要他给我重复一遍他的问题。

兴许是觉得事情和奉孝有关,所以“曹操”很少见地没有因为我这个多余的问题发脾气,反而是耐心的重复说了一遍。我对此深感庆幸,立刻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关系倒不是很大,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已经去世了,所以你这样出现,我比较担心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嗯…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懂。你放心,我不会一直霸占这个身体不还的。国已破,家已亡,除了奉孝,这世上已经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或事了。只要找到他,亲口和他说句对不起,我就把身体还给原来的主人。”

我着实没想到这样通情达理的话会从“曹操”口中说出来,要知道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心狠手辣的层面上,这样善解人意的一面,可真是少见。

想着我的麻烦因为他的善解人意而变少了一点,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忍不住笑着继续问道:

“你能这样想,那事情就好办多啦。再来回答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这?”

“你这问题和我要找奉孝有什么关系?”

“曹操”这一句话把我噎得无所适从,怪不得史学家们都认定他的性格多疑,这样看来还真是没错,我不过就多一个问题,他都不想让我问。不过这次他倒是没怀疑错,我问这个问题,确实和他要找奉孝没有关系。

“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不过我最近被人追杀,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被人派来杀我的而已。”

我毫无包袱地和他坦白了我的目的,他听完,不禁抿了抿唇。

“奉孝那么聪明的人,竟然会和你这么笨的人做朋友。你这样问,能得到什么答案。”

“我知道你若想骗我,我毫无疑问的一定会上当,所以不如大家坦白一点,反正我是受不了三天两头的被人惦记着,不如痛快一点来个干脆的。”

我脖子一伸,头一仰,做出了一个引颈就戮的动作。“曹操”看着我,十分无语地冷哼了一声:

“你这性子倒是和奉孝的脾气,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明白的告诉你,我醒来之后手里就攥着来这里的车票,酒店的信息也发到了手机上,我只是做了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想要做的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至于你说的与你性命攸关的事,我并不感兴趣,还有,我活了这么久,还没人敢支配我做事,即便有过,也都被我杀掉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在没找到他之前,你没有性命危险。”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狂傲的“曹操”,当年他拒绝我调查奉孝死因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不过想来他那时也确实有实力支撑他的狂傲,不然奉孝也不会选择他作为主人。就是不知道奉孝要是知道他现在在找他,会是一种什么心情。嗯,反正我是觉得挺开心。

至少有奉孝这块挡箭牌,我这次行动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如果真的能找到奉孝,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既然不会威胁到我,那我们正式结为联盟。不过光靠我一个人不行,我们得去找帮手。”

“可以。”

达成协议,我立刻获得了自由。然后我一点没耽误时间,直接带着“曹操”敲开了隔壁司南的房门。

毕竟司南和奉孝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不可能对奉孝的事情漠不关心,更不可能拒绝帮忙。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和他重复完,就要他帮我设下结界。司南虽有疑惑,但为了奉孝,他也没有多做询问,直接就设好了结界。而我便就在这结界当中,匆匆带着曹操的灵魂,回到了有奉孝在的回忆里。

(9)

自曹操受荀彧之荐,将郭嘉收于麾下之后,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看着在烛火映照下翻着书的郭嘉,便总想问他一个问题。

人说乱世多英雄,自董卓之乱始起,天下才人辈出,为什么他在离开袁绍以后选择追随一无所有的他呢?

这问题在曹操心中纠缠得太久了,连带着的,他还想问问郭嘉,相处了这么久,他究竟是如何看待他这个人的,是不是也同其他人一样,觉得他诡谲狡诈,觉得他心狠手辣。

在遇见郭嘉以前,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在乎过任何一人对他的看法,也不愿意屈服于任何人。但自从有了郭嘉以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犯错之后竟然会和他承认自己的错误,谋士们给他提的意见他总是要再和他讨论一番,甚至有时议事时在荀彧他们那里受了委屈,他也要回到营帐里,和他发上一顿脾气,然后听他安慰自己。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在他每次想问郭嘉那些问题却又忍住之后,他总是这样的询问自己。

他一心想求得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也曾经有过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向郭嘉求证,却没想到最终他只能将它们悉数埋进心底,再也无法和人提起。

为什么?

因为让他考虑这些问题的人,在他终于决定只要平定辽东就要和他问个清楚的时候,因水土不服又历经舟车劳顿,意外病逝。

郭嘉死了,没有像答应过他的一样和他一起死在战场,而是死在了等他回来的路上。

像他这种半生征战于沙场的人,鲜血与死亡是他最习惯的场景。他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想要得到这些他需要付出什么,所以他从不为死亡悲痛,也从不为胜利骄纵。他自以为自他父亲死后就再不会有人可以左右他的一切是了,可当手下来报,说郭嘉病死途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整颗心好像被活生生挖走了一样,很疼,却又觉得平常。

他恨死了这样把死亡当作寻常之事的自己,他想痛哭,想哀嚎,想第一时间回到他的身边再去看他一眼,甚至想告知天下他也有想随他一死的心思。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曹操了,现在的他,肩上背负着的是数十万人的性命,还有汉室延续下去的希望,他要如何再像不谙世事、做事全凭一腔热血的少年一样,再为他去做这些事呢?

他难过,他孤独,他无助,他好像疯了一样。可厚葬郭嘉之后,他还要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该哭的时候要哭,该笑的时候要笑。

他还得,好好活着。

定辽东,平乌桓,斗刘备,征孙权。少了郭嘉以后,他的身边依旧不缺为他出谋划策的人,而他做的每一件事,仍然足以撼动史册。

一切好像都没有任何改变,可他知道,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一切都变了。

没了郭嘉从中调衡,他越来越喜欢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越来越不愿意听那些人的“指手画脚”,也再不愿意毫无条件的去信任一个人。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好,他也尝到过因为不听劝告而失败的滋味。赤壁之战以后败走华容道的时候有多惨他一直都记得,但他就是做不到去听那些人的意见。他努力了,他真的努力了,可每次与他们议事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全是深夜里被烛火拉长的那个郭嘉的影子,他看着他,就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说的事情。

但他没有忘记他们共同的理想,所以他还在努力,还在坚持。尽管再多的荣誉都填不满他空虚的灵魂,他仍旧马不停蹄地以自己的方式,兴复汉室。

世人都觉得他是狼子野心,既已取得这样的胜利,那终有一天他会不顾一切地坐上皇帝的位置,一统江山。他也确实有无数次的机会能够坐上皇帝的宝座,而且以他的能力,坐拥天下,终结战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他没有。

他也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为此还和荀彧大吵了一架。他以为这么多年了荀彧应该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可他看着荀彧眼里那隐隐约约藏着的光亮时,他就知道那些不过是他自以为的而已。到底这世上除了郭嘉之外就再没人懂他了,只是可惜的是,这世上也再不会有郭嘉了。

后来荀彧也走了,他看着自己家里的娇妻美妾,看着他为了太子之位互相争斗的儿子,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想他曹操戎马一生,年少时风光无限,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样一番场景。

果然是英雄迟暮了吗?

但或许,更多的是报应吧。

杀了那么多人,尽管为的是一统天下,再无战争。可那终究还是杀人啊,那是他的罪孽,他总是要偿还的。如果真因如此要他孤独的死去的话,他也是可以安然接受的。

反正在后人眼中,他已经注定是那个逆贼奸臣的代表了。

反正无论他再做什么,都不会抹杀掉他凶狠残暴、狡诈多疑的事实了。

反正郭嘉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还有什么所谓呢。

生与死,爱与恨,荣誉与耻辱,都不过如此罢了。

只是他还欠他一句对不起,有机会的话,便来世再还吧。

那句我想你,来世,也一定要光明正大的说给他听。

以后再也,不想在梦里说与他听了。

(10)

带着曹操从他的回忆里退出来,我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发表言论,而是一直低着头坐在那里,一遍遍回顾着我刚刚经历的事情。

事情没有我看到的那么简单,这期间肯定有什么细节被我遗漏了。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我的沉默而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半个小时以后,“曹操”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没有找到奉孝,对么?”

我很生气被人打断思路,但我听得出,“曹操”压抑的声音里不止有疑惑,也同样有愤怒,所以我并没有对着他发脾气,只是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回答道:

“对,我没有找到奉孝,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死。”

“不可能!”

我的尾音还不等落实,便被“曹操”斩钉截铁的反对声盖了过去。我丝毫没想在这件事情上与他争吵,因为我知道,他没有直接冲过来打我,就已经算是给足了我面子。

我在知道郭嘉没死的时候都觉得很难接受,更不要说是他了。郭嘉的离世是他后半生所有痛苦与孤独的唯一来源,要他接受这个消息,相当于要他否定这么多年以来他为想他而承受的所有苦难,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理解他的心情,所以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事情我都能接受,只除了放弃。

我太了解曹操了,他能接受任何人的背叛和隐瞒,但他从不认为接受就代表原谅,所以他对此从来不会宽容,几乎所有背叛他的人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甚至有些人,他连背叛的机会都没给留下。因为这种事情而死在他手上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我怕,他也会如此对待奉孝。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若此事为真,那他有多爱郭嘉,此刻,怕就是有多恨他。

我很想安慰“曹操”几句,希望能够稳定住他的心绪,但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怎么找都没有找到什么滴水不漏的理由,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为郭嘉证明。所以我犹豫了半天,最终向司南寻求意见:

“我断定郭嘉一定没死,只是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去一趟冥界,找鬼差们问问清楚。”

我觉得这是现在最合适的选择了,安全又保险。但想去冥界,我们必须要得到司南的帮助。不然以我们两个半人半妖半仙的身份,别说能不能见到冥王修和,就是连接人界与冥界的那条忘川河,我们都过不去。

在我说完这番话后,司南便抱着肩低下头开始分析事情的可疑性还有可行性。而我则同曹操你一眼我一句,试图改变对方的想法。

最后吵到不可开交之时,司南费尽力气把我们两个分开,然后在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下带我们离开了酒店,眨眼间就到了冥王的宫殿里。

补(10)

修和爱玩是出了名的,我时常觉得“玩忽职守”这个词就应该只用来形容他才对。所以当我们在冥界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他踪影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我随便找了个守城的鬼怪,打听了一下修和的行程。得知他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失去联系以后,我就觉得我们有必要放弃修和这个选项了。争取到同行的另外两个人的意见,我又同这只鬼问问了修和直系下属黑无常墨白的行踪,结果得到的答案是,他被修和带走了。

我的天这是什么状况?怎么这是冥界要倒闭了吗?一把手、二把手都不在这,他俩是不怕有人来冥界捣乱吗?

还真是不拿我苏卿惑当人看了!

此时我内心的愤怒一点都不必“曹操”少,只是我从不隐藏,而他却始终面色如常。我自然是没指望我身后这俩人有谁能帮我出气的,所以我二话没说,扯着那只可怜的小鬼,让它带我去找判官。

毕竟生死簿握在判官手里,这冥界发生的事情他几乎没有不知道的,而且他也算是修和最得力的助手,冥界所有的大事小情基本都是他在处理,找他应该也没问题。

由那只小鬼带着,没一会,我们几个就到了判官办公的地方。

因为不停有新死的鬼前来报道,所以判官一直也没来得及招待我们,直到他审完最后一个自杀的灵魂,才摘下恶鬼的面具来到我们身前。

“稀客啊,什么风把往生念的老板娘给吹来了,真是不容易。”

“你少和我贫,你先给我查查,郭嘉到底死没死。”

原本判官的脸色看起来还算不错,不过当他听到我提到的人的时候,微笑顿时僵了下来。

“你确定你要找的,是三国时期的郭嘉?”

“对啊没错,我就是要找他。”

我没想到这判官的脸色会变的这么差,但直觉告诉我,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11)

那判官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大概是被我们三个凶狠的目光吓到了,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十二,真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具体怎么回事连冥王也不知道。按生死簿上的显示,郭嘉那时候确实是死了,但是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他的魂魄。冥王也都亲自搜寻过了,同样没有找到。毕竟这是我们冥界的失职,所以冥王下令谁也不能提起这件事。我可是看在你和冥王大人的关系上才告诉你的,你可别再说给别人听了,不然冥王大人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

“嗯?连修和都没找到,这不可能吧?喂,判官,你别以为我苏卿惑是三岁小孩子啊,你要是敢骗我,我先弄死你。”

“是真的,我可从来没骗过你,而且不止是郭嘉的魂魄没有了,后来……后来……”

判官欲言又止、反反复复的态度急得我抓心挠肝,难受的要命,要不是看修和的面子,我都怕自己现在忍不住打他一顿。好在他也算是了解我的脾气,自己犹豫了半天之后,一看我神色不对,立刻回答道:

“后来曹操的魂魄也不见了……”

听到这个答案,我们这三个心里全都窝着火的人一下就愣住了。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这判官是在说胡话搪塞我,但是他现在把曹操搬出来了,那我就不得不相信了,毕竟现在“曹操”活生生的就站在我们面前呢。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我看了看司南,又看了看“曹操”,见他二人眼神也飘忽不定,我忽然就有些心虚起来。我偷偷咽了咽口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试图把话题引开:

“啊……既然这样的话……你们冥界的事我也不太好管,修和都没解决那我肯定也是解决不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不过还有一件事得麻烦你,你给我查查这个人的信息。”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曹操”这个身体本身主人的身份证递给了判官。判官尴尬的看了我一眼,根本没有接过我手中身份证的打算。

“你当这是警察局吗?随便递过来一张身份证联网一查就能搜到他的全部档案。我们这是冥界,你要找鬼的话给我身份证有什么用,难道要我刷一下身份证看他什么时候出生,又什么时候会死吗?那我们冥界可没这样的机器,你还是换一家吧……”

我目瞪口呆的听着判官把话说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接下去应该要做什么。

我记得刚刚那个在审判台上戴着恶鬼面具的判官言简意赅到多一个字都不肯说,怎么把面具摘下来以后,好像换了个鬼一样,话多得让人想掐他脖子?

难道是那面具上有什么控制开关吗?

见我只顾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判官有些发懵。他伸出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试图证明一下我是不是灵魂出窍。我被他这么一晃,思路顿时收了回来,连忙把这人的生辰八字报给了他。

知道了生辰八字,判官从怀中把生死簿拿了出来,两指一点一划,半空中便出现了所有在那时候出生的人的死亡时间。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指着其中一行字对我们说道:

“你们找的这个人已经死了有几天了,而且他的魂魄也回到了冥界,一切过程都很正常。怎么,他和你之间有瓜葛?”

对于判官提出的这个问题,我很想坦白地回答他,虽然他本人和我没什么瓜葛,但是现在寄宿在他体内的这个人,和我们大家好像都有点瓜葛。

尤其是他们寻了两千多年的郭嘉,和他更有瓜葛!

当然,这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因为我要是说了,我想带“曹操”回去的这个想法,大概也就只能是个想法了,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好奇问问而已。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修和回来你告诉他,让他没事的时候多去我那转转,当然在去之前,先把欠我那些茶钱给我准备好。”

(12)

冥界这条线索也断了,事情又回来到了原点,我心乱如麻的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怎么也捋顺不出一个思路。

还能查什么呢,我能想到的解决方法都已经试过了,不止没有解决问题,还给我们添了更多的麻烦。难不成还要调查一下奉孝是怎么死的吗?可是当年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曹操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件事的存在,要怎么调查?

我越想越生气,这该死的曹操,怎么当年就是不听我的话,非要认定郭嘉是病死的呢!要是当时他肯调查一下的话,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想这么多了!现在想起来想和人家说对不起了,早干嘛去了!真是的,活该人家郭嘉几千年了都不愿意理他!

等找到郭嘉以后,我一定要劝郭嘉不要原谅他!

我一面抱怨着,一面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因为已经提前告知了辰北和离歌有关于“曹操”的事,他二人早就做好了行程会被耽误的准备,所以我起来的时候辰北还懒在被窝里,而离歌则是一大早就跑到“曹操”房间去谈人生、聊理想去了,就只剩下我和司南守着摆满早餐的桌子,相顾无言,安静吃饭。

早饭过后,我和司南决定去找“曹操”再商量看看还能不能有别的办法,结果我俩还不等走到“曹操”房间,就与背着行李准备离开的“曹操”打了个照面。

“喂,阿瞒,你背着行李是要干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看到“曹操”准备离开的时候会这么着急,不止语气不好不说,竟然还粗暴地直接将他的背包扯了下来。我以为按照他的性格看到我这么做一定会暴跳如雷,但他却是特别平静地从我手上接过背包,眉都没皱一下,就把它重新背回到了肩上。

“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能想的办法你们也都去做了。谁也不想面对现在这个境况,所以我决定自己去找他,不再麻烦你们了。我相信他现在一定在哪等我,等我去找他……”

“停,你别说了,我不同意。”

“和你无关。”

“阿瞒你怎么还这么固执呢?你说你去找他,你上哪去找去?冥王都找不到的人你一个半死不活的还能找到?你告诉我你怎么找?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回去我们再商量商量别的办法。”

我强制性的压制住了我几欲爆发的歇斯底里,最后甚至还好声好气地想要将他留下,然而“曹操”根本未曾将我的话听进去一句,仍然执意要走。眼见着实在拦不住他,我不得不使用武力解决问题。就在我二人互相撕扯的时候,也不知道从他身上哪里抖出了一块质量上乘的玉章,狠狠地砸到了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快速而迅猛地阻止了我们两人的动作,“曹操”一见摔出去的东西是它,立刻打掉我拽着他的手,两步冲过去把玉章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检查它有没有被摔坏。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像对待情人一样温柔的抚摸着那玉章,刚想吐槽一下他的神经质,却突然发现这东西有些眼熟。

我一定在哪见过它,在哪里呢……

我的注意力全被这玉章吸引了过去,也不管“曹操”想去哪了,只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着昨晚经历过的曹操的记忆。我努力地想着,忽然,一个场景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曹操在厚葬郭嘉之前,从郭嘉尸体的手中拿出来的,就是那枚玉章!

(13)

我好像一下找到了解决事情的关键,看向那玉章的眼神里充满了贪婪。“曹操”不小心瞥见了我几乎是冒着绿光的眼睛,立刻把玉章放回了口袋里,像是生怕我抢走它一样。

我一见“曹操”的动作才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有些失态,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然后严肃地问道:

“阿瞒,这个东西,你从哪得来的?”

“我醒来以后就发现带在身上的。”

“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不能。”

大概是我刚刚的表现给“曹操”造成了阴影,他态度极其坚决地回绝了我的请求。然而我并不死心,继续道:

“你不愿意给我看,可以啊,借司南看看总行吧?”

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司南没想到我会把事情扯到他身上,几乎在听到我提到他名字的时候就下意识地转身要走。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给了他一个“这里有秘密”的眼神,然后就又满眼期待地看向“曹操”。

有司南这个中间人在,“曹操”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犹豫了半天以后,不情不愿地把这玉章交到了司南手上。然而还没等司南将它握住,那玉章就被我抢到了手上。

眼见他如此珍爱的宝物就这样落到了我的手里,“曹操”恨不得扑过来打我一顿。但我并没有给他爆发怒气的机会,因为当我的手触摸到那玉章的时候,我就确定了,我们一直要找的人,就被封印在这里面。

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我反复摩挲着这质地温润的玉章,颤抖着对“曹操”说道:

“阿瞒,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了。”

那两人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一时之间都愣在原地,谁也没有没有说话。等到“曹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几乎疯了一样双手握着我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问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本来是非常激动的,但是被“曹操”这么一晃,激动的心情就和我的骨头一样几乎散了架。好不容易稳定住“曹操”的心情,我们便一起到了他的房间,研究要如何解开封印。

这些事情是辰北最擅长的,他没事就喜欢研究些法阵啊还有封印之类的东西,所以当我把玉章交给辰北的时候,他的兴致比我们这些等着封印解除的人都高。鉴于这种事我们都帮不上忙,所以就坐在一旁默默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辰北就只是把玩着玉章,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曹操”等的有些心急,忍不住催促道:

“半个时辰了,你还没有找到解除封印的方法吗?”

“这封印没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想破解它,我需要先知道一个问题。”

“问。”

“曹操,郭嘉的心事,你是不是……都知道?”

辰北对“曹操”的了解完全来源于那些小说,以至于他一直觉得“曹操”是个脾气又臭又坏且难以接近的人,所以他先试探性地问了问,好避免自己猜到雷区,然后被“曹操”的暴脾气炸死。

面对辰北的问题,“曹操”想了半天,最后回问道:

“奉孝有什么心事?”

“诶?”

“曹操”的反应让我们几个大跌眼镜,而我们的反应同样让“曹操”摸不着头脑。我看着一脸茫然的“曹操”,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是不是满脑子就想着怎么打仗了,郭嘉有心事,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啊,你居然从来没关心过!”

“我……”

一直以来,“曹操”几乎都是一个盛气凌人的存在,即便是错,他都没有放下过他的身份与地位。可现在,他竟敛了一身的傲气,颓唐地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所措。

我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小声和他说了句对不起。“曹操”却是摇了摇头,对着我们缓缓说道:

“不用道歉,你说的没错,这些年来我的脑海里,确实想得都是和打仗有关的事情。也许一开始我确实是抱着扳倒董卓,匡扶汉室的打算,但后来经历过太多的战争以后,我开始习惯战争带给我的快感。对于现在的你们来说,这种习惯是可怕的,但对于那时的我,它却是极其惊人兴奋的。我沉浸在鲜血带给我的刺激里无法自拔,一遍又一遍地在自责与享受中纠缠,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就是奉孝,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每次确定出兵的时候,尽最大的可能保我能够活着回到有他在的地方。他是在乎我的,我知道,可我却没有对他付出同样的真心。直到他死,我都没有停下我的脚步,若非最后荀彧也离我而去,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意识到我辜负了他。我怎么能辜负,那样好的他呢……”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我们控诉自己,“曹操”压抑的声音在房间里萦萦绕绕,将整片空气都拉得有些压抑。辰北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

“你的事已经过去千百年了,我不想评价,争出个对错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我坦白的告诉你,我之所以这么问你,是因为我发现落下这封印的,是郭嘉自己,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破开这封印。他既然想把自己封印起来,就一定有原因,而他到现在都不愿破开这封印,也一定有原因。除非他自己同意,否则我们,包括你在内,都没有资格替他做出选择。但如果你坚持,我也可以从外界破开这封印。只是后果,我不负责。”

辰北这样一说,别说是“曹操”,就连我都开始犹豫了。郭嘉会像我们期盼见到他一样也如此想念我们吗?

我突然很没有信心。

(14)

气氛变得越来越沉寂,我们互相用眼神交流着,谁都没有说话,只等着“曹操”做最后的决定。

终于,一直没有动作的“曹操”摇了摇头。

他放弃了。

我虽然气他辜负了郭嘉的一片心意,可当我看到他选择放弃的时候,心底仍然泛起了阵阵酸涩,忍不住眼睛一红。

他终于学会尊重郭嘉了,可他也因此,再也不会得到郭嘉了。

连我一个局外人此时此刻都觉得难过,他怕是已经绝望了吧。

原来不是所有的遗憾都能弥补的,这一次,连我也无能为力了。

我不愿意再见到这样的场景,率先准备离开。然而就在我转身之际,一丝碎裂声传入了我的耳朵。那声音小得几乎微不可闻,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就没有太在意,但在我又迈出去两步以后,那声音又隐隐传了过来。

这一次我听得十分清楚,肯定不会是幻觉。而且不只是我,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个声音。我们一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直被“曹操”握在手里的那枚玉章,竟然出现了好几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封印要破了,曹操,把玉章放下。”

听到辰北的提醒,“曹操”立刻将玉章放在床中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将目光聚在这枚玉章身上,静静等待着它的变化。

玉章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碎裂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当它承受不住更多裂痕的时候,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整个玉章彻底炸裂。

四散的烟雾遮住了我们的视线,等到烟雾渐渐散去,我们终于在烟雾里,见到了这两天一直在寻找的人。

郭嘉保持着他入棺时的姿势,安静的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我和“曹操”见到他之后都激动得想要冲过去,却又怕吵醒了他,所以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在我们的殷切地注视下,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郭嘉便醒了过来。他眨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曹操”,最终还是轻笑着,喊了我一声“花儿”。

我以前最讨厌他这样叫我,可如今再听到这一句“花儿”,我却激动得止不住的流泪,拼命地点头。

他这一觉睡了上千年,所以对时间毫无感觉,可我却是实实在在地活了上千年,这一句“花儿”,对我来说真的是十分遥远了。不过虽然时间很久,但回来了,总比要我再一直寻找下去好。

“你呀,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郭嘉一边安慰着我,一边试图从床上坐起来,我见他动作有些吃力,立刻跑到床边想要扶他。可我刚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仿佛触电了一样迅速缩回了双手。

“奉孝,你……”

“花儿你别怕,我本来就已经死了,自然……就只剩下魂魄了。”

我掩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却在听到郭嘉解释的时候变得更加汹涌。而一直站在旁边没有任何动作的“曹操”一听到他的解释,整个人瞬间失去了生气。

(15)

“奉孝你……真的死了……”

“曹操”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颤抖,望向郭嘉的眼神里空洞而无望。郭嘉看了看他,又看向我,笑着问道:

“花儿,他是谁呀?”

郭嘉的声音单纯且清澈,笑容又那么真诚,让人根本分辨不出他言语当中的真假。我也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我宁愿相信他是在赌气,而不是真的把曹操忘了。

说到底我也是心疼曹操的,毕竟在这两天的相处里,我能看出他对郭嘉的用心。而且好不容易找到郭嘉却发现他就只剩魂魄,光这一点这就已经很难让他接受了,如果两个人再错过的话,我都有点害怕曹操承受不了这种打击。

考虑到以上问题,我本来是决定暂时放弃与郭嘉叙叙旧的想法,先来解决他们之间的事情的。但是在我开口之前,我瞬间想到了一个问题。

现在这里的这个“曹操”,他不是真的曹操啊!脸和声音都变了,郭嘉会认识他才怪!

谁一见面靠气质认人的啊!

曹操啊曹操,人家郭嘉都没认出来你,你自己到底是在那急个什么劲儿呢!急得智商都不如我了。

在心底暗暗鄙视了一下“曹操”的智商,然后我立刻给郭嘉解释道:

“奉孝,你可能不太记得你睡了多久,我来给你解释一下,据不完全统计,截止到今天,你大概睡了能有两千多年了,至于他,嗯……他是两千多年以后的阿瞒……”

“傻花儿,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对不对?我怎么可能睡了那么久,这不可能的。再说阿瞒可是从来没有对我这么热情过的,你别找一个这么好看的人来哄我开心嘛。”

郭嘉的眼神十分的认真,看得出来,他真的非常认真的想要把自己演成一个傻子。然而他话语中的攻击性实在是太过强烈,强烈地让我觉得我的解释十分多余。

看来郭嘉真的是靠气质认人的,好吧,我认输。

眼见着场面有发展成小两口吵架的趋势,我使了个眼色,便和其他无关人员一起申请退离了现场。

一离开“曹操”的房间,司南便回去阿树在的房间去照顾阿树了,剩下我和辰北这两个八卦的人,决定趴在门口继续观察事情的走向。离歌本来不想这样窥探人家两个人的隐私,但碍于我俩的坚持,就只好留在我们身边。

房间内,沉寂的空气长久地弥漫着。两人之间其实有千言万语要讲,可郭嘉不说话,就对着窗户坐着,“曹操”更是不发一言,只看着郭嘉的背影,一动不动。

午后的阳光浓烈且灼热,落在这两人身上,仿佛在刻一幅美丽的雕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守在门外的我们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屋里终于传来了郭嘉的声音:

“为什么每次想要吵架的时候,都是我先来主动和你求和呢?”

郭嘉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曹操”,像是质问,又像是在控诉。“曹操”毫不避让地回看过去,沉声道:

“与其来说这个,不如你先坦白一下你和苏十二的关系。”

“喂,有没有先来后到了,问题是我先问的,你不回答就算了,怎么还好意思再来问我呢。再说,我和十二的关系我早就已经告诉你了,你还问这个干嘛?”

郭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以此来试图阻止这个话题继续发展,然而很明显曹操并不想要理解他的意思,继续说道:

“你只说了你和她早就认识,可没告诉我你们之间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啊真是的,你这态度是要吵架吗?我和十二关系很好怎么了?你非要揪住这件事情不放吗?那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讨论一下你的那些妻啊妾啊什么的,反正你的女人那么多,不怕说。”

郭嘉头一扬,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眼看着就要与曹操打起来。曹操不想理会,看了他一眼,便冷声道:

“你别转移话题。”

“我哪转移话题了,曹操你别太过分啊,老子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自己看看你自己,霸道,蛮横,还不讲理,总觉得自己都是对的,你哪对了你?”

“郭奉孝,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说就说,你就是霸道蛮横不讲理,你就是贪图美色!”

“老子要是贪图美色,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我夫人去了,还轮得着你!郭奉孝,你就是仗着老子喜欢你,不然,就你这个样子,老子当年一定把你拖出去杖毙了。”

“哦,你喜欢我呀,这样的话,你早说不就好了嘛。”

(16)

郭嘉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小计谋得逞的光芒,曹操看着这样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怎么总是那么聪明……”

“没有啊,我不聪明,只是你太笨了而已。”

“笑话,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听到我的名字不夸我足智多谋,有勇有识。”

“行了你,你有多少次死里求生不是靠我们才成功的?你这样说,文若先生怕是会被你气死。”

“荀彧他……”

一提到荀彧,曹操的眼神顿时暗了下去。郭嘉联想到之前我告诉他的事情,以为曹操是在悲伤荀彧离世的事实,立刻安慰道:

“哎呀,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文若先生要是现在还活着,岂不是也要和我一样变成怪物了。”

“不是的,你不知道,荀彧的死……其实……其实是我造成的……”

“我给你机会,解释。”

郭嘉的态度瞬间冷了下来,他瞪着曹操,眼里满是强行压抑着的怒火。

他知道曹操生性多疑,容不得任何人有一丝想要背叛他的想法,甚至打仗的时候,他都容不得人违背他的想法。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连荀彧都会死在他的手上。

那是他郭嘉最敬重的文若先生,也是一次又一次于危难之间救他一命的文若先生,他还答应过他绝对不会为难文若先生的,可现在他却和他说文若先生的死是他造成,他要如何能坦然接受这个现实?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曹操知道提起这件事,郭嘉定会如此。他知道对于郭嘉来说,荀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正因如此,后来他仍然愿意多听荀彧一句。但有些人生来路就是不同的,而他和荀彧,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他也想过去用谎言去遮盖现实,去告诉郭嘉那些写史书的人都扭曲了事实,可他做不到。

他能欺骗所有人,可他不敢,也不想去欺骗郭嘉。

只有在他面前,他才能坦白所有自己的错误和缺点。

他愿意,为此承担所有的后果。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荀彧先生确实是因我而死的,不用解释。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从来没有想过杀掉他。”

曹操的声音坚定且深厚,看向郭嘉的眼神也极有担当。郭嘉“噌”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曹操,大声吼道:

“曹操!你不是不知道文若先生对我的意义,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伤害他的!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是他先要杀我的!”

“不可能!”

“你凭什么不信我?”

这是第一次,曹操愤怒得几乎歇斯底里。

他是愧疚的,也是自责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郭嘉对他的怀疑。

他忍受不了任何人对他的怀疑,就像他,一生都在怀疑别人。

补(16)

曹操的一句话让郭嘉整个人愣在了床上,他静静地站在那,低着头茫然地望着曹操的眼睛。

他竟然是在怀疑曹操吗?他怎么会怀疑他呢?

他一直都知道曹操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的怀疑啊!

原本极度气愤的心情在此刻瞬间瓦解,郭嘉仿佛失去了所有意识,只轻生的重复着“对不起”。然而曹操的态度却并没有因为郭嘉的道歉而产生半分好转,他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直视着郭嘉,沉声道:

“不需要你说对不起。郭奉孝,你是聪明人,关于文若先生这件事,你若肯静下心来去想,你自然信任我,若不肯,只觉得错是在我,那我说再多都没有意义。我给你时间考虑,自己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曹操说完,转身便离开了房间。这事情发展速度太快,我们几个还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推开房门的曹操吓了一跳。我本以为曹操看到我们,一定会把刚刚憋在肚子里的火都宣泄到我们身上,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看了我们一眼,就朝着电梯走去。

这反应对于曹操来说实在太不正常,我们几个吓得坐在门口旁的人,面面相觑。

(17)

原本以为找到了郭嘉就能有个美好结局,结果谁也没想到曹操和郭嘉见面还不到半个小时,俩人不止没有因为失而复得而抱头痛哭,反倒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而大吵了一架。我实在看不下去,一会跑去看看郭嘉,安慰他肯定能留住他的魂魄,一会又跑去曹操房间,和他讨论荀彧的事情。我用了最短的时间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发展过程,同时,也变成了两人的通讯员。

荀彧确实是因为和曹操意见不合,赌气离开了曹操以后在路上便被人杀掉了。凶手是谁没人知道,曹操为了稳定军心,所以悄悄隐瞒了荀彧已经亡故的事实,很久以后才派人散布消息,说荀彧病亡。曹操一直以为是他的原因才导致荀彧被杀,而郭嘉又十分敬重荀彧,所以他十分自责。他已经做好了会被骂的准备了,可是没想到郭嘉竟然会怀疑是他杀了荀彧。他一直以为郭嘉是唯一一个无条件信任他的人,却没想到郭嘉也一样会怀疑他。他能接受所有事,就这一样,接受不了。

郭嘉的事就更简单了,他在话说出以后就已经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踩到了曹操的底线,可在此之前,他真的没有想过会和他变成这样。他一直以为自己醒来的第一件事会是和曹操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会庆幸自己还能再见到他。可是事实却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甚至越走越偏,最后偏到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其实事情真的非常简单,只要两人能解释清楚,什么问题都没有。然而他们两个人都不是那种愿意率先低头的人,所以冲突没发生还好,若是失了度,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情感专家,分析问题简直分析的头头是道,然而可惜的是,我遇见的这两个人,好像并不那么喜欢听别人的劝说。

我从来没想到郭嘉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因为他对我几乎是温柔的过了头的,而且他的心特别清明,看事情有时似乎比我和司南还要透彻。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他竟然如此坚持,就算知道了原因仍然不愿意率先低头。曹操就更不用说了,还不等我请他回去,他就先让我出去了。

实在没办法,我和辰北还有离歌商量了一下,决定给这两人创造一次机会。

辰北跑了几趟冥界,好不容易找来了一个适合郭嘉的身体,我们几个将他的灵魂与身体融合以后,便开始计划草原之行。

一切准备好以后,又过了一天,我们一行七人,一起进了草原。

(18)

我见过浩瀚无垠的沙漠,那些暖金色的沙丘在烈日的炙烤下沉寂着,透着一种庄严与肃穆。

我也见过一望无际的大海,如天空倒影般的海面在视线的尽头与天空连成一幅画卷,空灵且纯澈。

如今一碧万顷的草原入目,我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觉到一种蓬勃的、极具震撼的生命力。

在这种震撼地促使下,我们放弃了房车,在当地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马场。

骑马这种事对于曹操这种历经沙场的人来说简直是驾轻就熟,他的骑术十个我都比不上。所以当郭嘉和离歌表示他们并不会骑马的时候,我好不犹豫地将他们推给曹操,然后自己一溜烟地骑着马跑了。曹操暗骂了我一句,然后不情不愿地开始教剩下的那两个人一些简单的骑马的方法。

我也不管他们几个之间会发生些什么,甩开了身后跟着的辰北和司南,独自一人骑着马向草原的中心狂奔而去。

带着青草香的空气随着呼啸的风钻进我的鼻腔,涌进我的胸膛,让我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我毫无顾忌地一直骑着马飞奔着,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大汗淋漓,直到眼睛里只剩下天空和草原,我才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我到底到了哪里,可此时此刻,我的心思去无比清明。

下了马,我躺在草地上,闭着眼,晒着太阳,感受着平静下来的风吹着我的脸,渐渐入睡。不过没睡多久,远处传来的凌乱的马蹄声便扰了我的清梦。

我懒懒地睁开眼,确认狂奔而来的是他们,便又闭上了眼镜。辰北下了马踢了我一脚,大口喘着气,道:

“你这老妖婆跑得倒是快,不知道我们还带着两个不会骑马的人吗?”

“如果阿瞒连这两个人都搞不定,他算什么英雄?还有你把气喘匀了再说话,又没有鬼追你,你跑那么快干嘛?”

面对辰北的控诉,我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辰北被我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背过气去,剩下的人则是暗自偷笑,然后一起下马坐在了我的旁边。

虽然有些累,但是因为很久没有这样纵情放松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就连司南的眼中都染了一层喜悦的光。郭嘉就更是开心了,学会了骑马不说,还在学骑马的过程中同曹操消除了误会,后来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看得离歌欲哭无泪,发誓回去就要找个女朋友。

已近日暮,我们六个人就这样或躺或坐在草地上,欣赏着草原别样的景色。暖橘色的阳光落在我们身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笔直修长,我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挣扎着站起来,对着离歌说道:

“离歌,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送我女朋友么?”

离歌以为我在开玩笑,根本就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我有些生气,走到他面前蹲下,注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

“你说你想和你的粉丝们一起在草原上开一场篝火晚会,我满足你,今天晚上,我们帮你在这,开一场篝火晚会!”

(19)

尽管我已经将话说的这样清楚明白了,但离歌仍然觉得我是在逗他玩,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愿意相信我说的是事实。

确实,在来之前我们表面上一致否定了这个想法,只不过就只有他是真的否定,我们都只是安慰他一下而已。事实上早在出发之前,我就已经将这件事告知给了离歌的助理,要她秘密为这件事情做准备,一路上我们也一直在联系,互相确认时间。

本来按原定计划,在今天之前我们应该都是在草原中度过的,有好几天的时间可以欣赏草原的景色。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我们甚至在制定计划之前,就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一起设计了好几套方案。只是千算万算,我们都没有算到中途竟然会遇见“曹操”,随后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不过好在虽然耽误了游玩时间,但是事情在今天之前顺利解决,并没有耽误到今晚的篝火晚会。

眼见着距离晚会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也不愿再费口舌和离歌解释,率先起身上马,直奔目的地而去,不多时,就到了约定地点。

巨大的篝火早已燃起,远远便看见了它飘起的阵阵轻烟。近处的火光好似染了晚霞的颜色,美丽而又从容,将日暮下微寒的空气都熏染得温暖舒适。篝火前,一大群离歌口中的孩子们嬉笑着,一起扯着巨大的条幅,满目期望地等着她们喜欢的人出现。

我看着这样年轻又活泼的她们,突然有些羡慕。

这就是年轻的感觉吗?那么年轻看起来,真是美好啊。

在我感叹的时候,剩余几人终于策马而来。离歌在远处便已经看到了这面的状况,等到了近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之后,他激动得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十二……你……你真的……真的没骗我……”

离歌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再一次完美地印证了他傻萌傻萌的人设。我走过去将他安稳地扶下马,带他走到那些孩子的面前,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答应过你的,当然会做到。”

离歌激动的看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那些看到离歌出现的孩子们,便开始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喊声一阵高过一阵,我听着,笑得比他还开心,同时放开手,将他推到了她们面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便向着她们走去。

离歌一动,突然有人喊了一句他们的口号,紧接着,人群中传来了强烈却又整齐的呼喊。他随着一声声“离卿不弃、我们不离”的喊声融进那些人里,融进他用了所有的努力争取而来的信任里。

我静默地同剩下的那几个人一起看着离歌的背影,笑,然后流泪。

这是他应该得到的,若非他身体里属于太白金星的那一魄被封印住,他会比现在过得好得多。我没有能力解开他的封印,但我至少可以尽我自己的力量,让他在有我的日子里,好好生活。

(20)

夜色渐深,晚会在火焰与琼浆的衬托下却愈发热闹。原本想坐在一旁的我们被这样欢快的气氛感染着,最后除了司南以外,剩下的人都没有拒绝那些小朋友们的邀请,高高兴兴地和他们一起跑到篝火周围玩闹起来。

毫无顾忌的欢声笑语打破了草原的宁静,而草原吹来的晚风虽已变凉,吹过我们的时候却是被灼热的火焰再度温暖,轻柔地包裹住每一颗为爱而跳动的心脏。

伴着离歌的歌声,我们这群人曾经最最厌倦热闹的人,忘记了年龄,忘记了身份,也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与忧愁,和其他人一样又唱又跳,又是喝酒,又是游戏,玩得不亦乐乎。等到篝火快要燃尽的时候,等到所有人都意兴阑珊,我们才带着醉意停了下来。

许多孩子已经抵不住酒精带来的睡意,东倒西歪地睡在了草地上。我勉强撑着,提着还未喝完的半瓶酒,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离歌身边,坐了下来。

“怎么样,我送的礼物你喜欢吗?”

我的声音因为酒精的作用有些颤抖,听起来似乎带着哭腔。躺在地上的离歌以为我在哭,就偏过头来确认一下。看见我只是有些困倦的时候,他笑了笑,又将头移回去,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看,今天晚上的星星真好看,和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样。”

离歌的声音是少有的温柔,我一怔,不禁想起许多年以前我还在花果山的时候和石头一起数星星的场景。自石头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抱着欣赏态度看过星星。我一直抵触去做任何能让我想起石头的事情,但这次,我不想再拒绝了。

顺着离歌的声音抬起头,如墨般的夜空恍惚入目,纯澈得如同柔软的绸缎一般,而肆意闪着光的星星就像是绸缎上镶嵌的珍珠一样耀眼,万分美丽。

我仰着头,捧着酒瓶子枕着离歌的肚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轻声道:

“离歌,这几年,辛苦你了。”

“人各有命,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离歌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我听过之后总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算了,我也不劝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今天就很开心啊,而且有些人看起来好像比我还要开心。”

离歌笑着,抬手朝右面指了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曹操和郭嘉两个人盘着腿面对面坐在地上,正在玩刚刚学会的行酒令。

很明显曹操这种智商根本不可能成为郭嘉的对手,所以基本每局开局不用多久,曹操就会拿起酒瓶大灌一口酒。几场下来,曹操就已经喝得有些坐不稳了,而郭嘉却是一口酒都没有喝过,只在一旁笑得花枝烂颤。曹操见状,“噌”地一下从地上坐起来,把酒瓶一扔,黑着脸转身就要走。郭嘉一动没动,就只保持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曹操离开的背影。

曹操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见郭嘉根本没有追过来的打算,扭过头怒气冲冲对着郭嘉大喊:

“老子要走你怎么不挽留一下,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阿瞒舍不得离开我的,所以,我就只要等着你回来就好了。”

郭嘉眼睛里的光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曹操看着,登时所有的怒火全都变成了温柔。他叹了口气,对着郭嘉张开了双臂。

“你这家伙,真是什么心思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没办法啊,谁让我聪明呢。”

郭嘉笑得像只小狐狸,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投进了曹操的怀中。

“害怕吗?”

曹操将下巴抵在郭嘉的头上,问着郭嘉的同时也同样在心里问着自己。

他知道他现在做的事,很难被世俗接受。他怕,怕世俗厌恶的目光毁掉一切,更怕自己再一次失去怀里的人。所以他压抑,他犹豫,他举棋不定,甚至有想过在那次争吵过后就放弃,只是他挣扎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没有做到放弃。

他明白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可能走到最后只会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但他还是想努力一次。

就这一次,即便结果不尽人意,他也不至于后悔。

感受到曹操的紧张,郭嘉蹭了蹭曹操的衣襟,笑着,轻柔却又坚定地回答道:

“我郭嘉,从不害怕。”

“也,绝不后悔。”

(1)

篝火晚会结束的第二天,把所有来参加活动的孩子们都送走,我们几个人也没有在这多做停留,收拾好行李以后便准备回往生念去。

原本曹操是准备带着郭嘉回到他住的地方去的,但我想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在生活上可能会不方便,所以就决定让他们两个和我们回去。

曹操自然是不愿意的,毕竟在他眼里,我还算是他的半个“敌人”,他总怕我会把郭嘉抢走。但他的不愿意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因为郭嘉在听到我的想法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就这样,在万分不同意的情况下,曹操带着郭嘉和我们一起回了往生念。

时隔半个月,往生念又一次重新开业。

日子照之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巨大的变动,虽然少了阿树之后再没有人在我身边唠叨了,但因为有了郭嘉和曹操两个人,反倒比以前热闹了一些。而且在路上,司南借助两人的记忆将他们弄回了原来的样子,这样算起来,我的往生念便有了四大帅哥坐镇,来往的女顾客们再度开始络绎不绝,生意自然而然的火了起来。我呢,便借此机会每周组织一次茶话会,把来往的宾客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大家一起分享一些和茶有关的东西。

当然,这种事情我只负责组织,并不负责介绍,因为我对茶叶根本就不怎么了解,要我说,那我就只能胡说。司南倒是懂得多,可他是根本不可能选择抛头露面的,曹操就更别提了,所以到最后,讲课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既聪明又非常会笼络人心的全能型选手——郭嘉。

虽然郭嘉同我一样对茶叶一窍不通,但是他的接受能力和口才都特别棒,只要司南给他讲过一遍,他一定会将它生动形象的再重复出来。我每次数钱的时候都会想着,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多好。这样的话,配合上我的智商,没准我还能赚的更多!

当然,我这也就是说说而已,毕竟郭嘉的颜值……我是高攀不上的……

日子就这样毫无波澜的过着,阿树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我也没再接过其他的任务。若非辰北总会时不时地回到天界,我甚至以为我就只是一个开茶楼的普通人。

我曾一度羡慕能拥有普通人的生活,如今真的开始适应了,我却又觉得万分无趣。难道真的会有人要这样安然地过一辈子吗?那么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问题我自然是不会去问司南和辰北的,因为他们从来不需要考虑活着这个问题。他们的生命,虽不可说与天同寿,但就是较之普通的仙人,也要长上千千万万年,他们根本感受不到生老病死的意义,甚至对他们来说,活着已经不再是一种意愿,而是一种习惯。

那我呢?

活着对我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我活了上万年才愿意接受现实,才愿意活在现实里。那我又要活多久,才能寻到活着的意义?

(2)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总是会考虑这个问题。后来被辰北看出了些端倪,在他的逼问下,我就决定和他讨论一下我为什么要活着。

然而我果然是高估了辰北,以为他那么正经的问我,就能给我一个非常正经的答案,结果他不止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还万分嫌弃的批评了我一顿,说我就是没事闲的矫情。

我强忍住打他一顿的冲动,张牙舞抓地把他赶出了我的房间,并禁止他再靠近一步。他倒也是听话,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在店里。

少了辰北的聒噪,往生念又安静了下来,我每天除了和司南学习些简单的术法以外,就是听离歌直播,然后看曹操和郭嘉秀恩爱。

不得不说,这两人确实勇气可嘉,他们从来没有逃避过别人异样的目光,对彼此的存在也毫不遮掩。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除了爱,就是坚定。那种矢志不渝的眼神,看了,只会让人羡慕。

之前我一直担心他们两个会受到排挤,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他们两个的存在,已经成了好多顾客羡慕的对象,尤其那些没有男朋友的年轻女孩子,都想着法儿的想要让他们两个分开,说是看了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画面,总觉得老天对她们太不公平。

他们两个对此倒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郭嘉是个很淡泊的人,除了对曹操的事情之外,他什么都不怎么关心。曹操更是冰雕一具,和司南不相上下,根本别想他能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所以基本每次有人表现出羡慕的时候,总是郭嘉一笑带过,而有人表示厌恶的时候,都是曹操回敬给他一个严肃且又充满杀气的目光。

不过别看曹操对别人这样,他对郭嘉是真的很用心。虽然他总是被郭嘉气得炸毛,但是给他的宠爱却是半点都没少。而且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曹操了居然会下厨,不止如此,他做的菜,比我请的阿姨做的还好吃!在我偶然尝到了他给郭嘉做的菜之后,我便婉言辞退了阿姨,将做饭的这个任务交给了曹操。

毕竟我是穷人,能省就省点。至于曹操听不听我的话,不是我该担心的事。

反正郭嘉听我的。

在曹操开始担任厨房负责人后,时间一转眼就平平淡淡的到了冬天。北方的冬天干燥且寒冷,形容成冰天雪地绝对没有半分差错。我在温暖的环境里呆的太久了,一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寒冷,总有要生病的征兆。我很想感受一次生病的感觉,便执意不动用术法取暖。司南见我如此执着,又怕真的冻坏了我,便在店里没人坐的角落里,给我架起了一小堆篝火,不止用来给我取暖,还在上面温了茶水,留给来到店里的人喝。

自从有了这堆篝火,白天我基本上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我觉得司南简直给我创造了一个极其完美的用来偷懒的地方,我端着茶杯,只要有茶喝,我就能在这一直坐着。后来我直接把茶话会移到了这里,偶尔遇见下雪时,手里捧着热茶,烤着火,看窗外雪花飘落,听好友的三两言语,总觉得万分惬意。

(3)

我就这样被司南当孩子一样宠了一个冬天,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什么事都不做。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我惊恐地发现我整个人好像胖成了一个球。

我一直以为我既然不会变老就不会发胖,却没想到我只猜对了一半,当我怎么都穿不上我漂亮的小裙子的时候,我几乎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我开始疯了一样的试图减肥,锻炼,节食,甚至还跑去学了瑜伽,然而一个月过去了,我的体重竟然丝毫没有发生变化。我自己急得总是在饭桌上抱怨,仿佛变成了怨妇,但店里剩下的人几乎没有人把我想要减肥这件事当回事,就连每天都按时来蹭晚饭的离歌,都觉得我就只是一时胡闹而已。

我非常难过我竟然给他们留下了这样一个不知坚持为何意的形象,为了改变他们对我的印象,我报名了离歌的学习班,开始和他学唱歌。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因为我知道,我要是和离歌说了这件事,他肯定会拒绝我。我可不想一开始就遭到拒绝,所以我偷偷联系了离歌的助理,要他避开离歌的询问,帮我安排时间上课。

一切准备就绪,临到上课的那天,我提心吊胆、偷偷摸摸地在大白天就回了房间,在万分忐忑地状态下,等待着音乐课的开始。

预定时间一到,离歌准时上线。这太过熟悉的声音顺着耳机传进我的耳朵,竟然让我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激动。

我强忍住内心的激动,战战兢兢地听完了一节课。下课以后,我突然觉得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他。本来我还想找个机会表扬他一下的,结果晚上在饭桌上,还不等我说话,他就先揭露了我跑去上课的事实。

离歌叙述得十分随意,甚至有一丝调侃,他大概是以为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也就上课时惊讶了那么一会儿。然而事实是我的行动一直处于保密的状态,没有人知道。所以当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整个饭桌上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为了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我准备将这个话题岔开,然而还没等我开口,辰北先放下筷子幸灾乐祸般地问道:

“所以怎么样?今天第一天上课的感觉怎么样?是离歌教的好,还是你小师父教的好?”

我原本忐忑的心因为辰北这一个问题,“噌”地一下窜起了一大团熊熊燃烧的怒火,我发誓辰北这家伙一定是来捣乱的,不然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这分明是一道送命题,他是想要弄死我吗?这个报复心理极强的小婊砸,要不是看在有这么多人的份上,我今天一定要打的他满地找牙。

不过气归气,这问题他既然已经问了,我总不可能装傻说我没听到,答总归是要答的,就是要想办法回答得周全一点。然而我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一个可以称得上完美的答案,一时有些语塞。

到底谁教的好呢?我也不知道……

场面因为我的沉默再一次尴尬了起来,辰北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似乎在和我炫耀他比我高的智商。我白了他一眼,恨不得把这样嚣张的他拖出去喂狗。但我又实在是找不出个什么像样的答案,就只能坐在那里对着辰北干瞪眼。

郭嘉隔着饭桌看出了我的窘迫,他环视了一周,然后笑着代替我回答道:

“我听过离歌唱歌,确实是很不错的,他的实力,不比那些音乐老师差的,我这么聪明的花儿和他学唱歌的话,肯定能有个好成绩。至于司南嘛,看花儿的体型就能看出他教的好不好了。你们两个一个负责花儿的饮食起居,一个负责花儿的兴趣爱好,嗯,这样看起来还蛮搭配的嘛。”

郭嘉一开口,我悬着的心登时就放了下来。果然是公认口才一级棒的郭嘉,他这一番解释说的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堵得辰北不知道要继续再往下说些什么。我万分感激地看着郭嘉,夹了一大块红烧肉直接塞到了他碗里:

“奉孝说的没错,来来来,奉孝你多吃肉…”

我的谄媚直接引起了曹操的不满,他一筷子夹起了那块可怜的肉,塞到了辰北的碗里,然后对着我冷声说道:

“不用客气,我们奉孝帮你是应该的。”

虽然曹操对我态度一向如此,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的语气直接碰翻了我心里盛着委屈的罐子。这罐子一倒,我也顾不得是在吃饭了,筷子一扔,嘴一撇,大有哭上一场的架势。

“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这饭没法吃,你们都不让我好好吃饭,我不吃了!”

离歌看着我哈哈一笑,就势给我也夹了一块红烧肉,笑着说道:

“吃吧,我们都知道你不会和肉过不去的。好好吃饭,你以后想学,我一对一教你。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有事快说,我现在好气的。”

“其实是我一个学生想要学茶艺,我想着你这里正好有茶话会什么,就想让她来看看,跟着学学。”

提到学生的事,离歌的语气就变得认真起来。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犹豫,直接答应了他的话。

“行,那就让她来吧。你们快点吃饭,别说话,谁再说话我就打死谁!”

(4)

第二天一早,往生念刚开门,离歌便领来了一个小姑娘。

“离歌,你也太早了吧。今天茶话会下午一点才开始呢,你居然现在就来了。”

我打了个哈欠,站在门口一边同离歌说着话,一边上下打量着离歌领来的那个孩子。

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不过十五、六岁,穿着可爱的学生装,马尾高高的束着,背着个书包低着头怯生生、娇滴滴的一直站在离歌的身后,完全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真真是让人忍不住的喜欢。

我发誓,如果她真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一定会欢天喜地的邀请她来参加我下午的茶话会,但是这次,我怕是要让离歌失望了。

离歌见我一直盯着他领来的孩子,以为我对她印象不错,便直说道:

“我这不想着让她早点来先适应一下环境吗,这孩子还小呢,你帮我多照顾着点。”

“嗯,看起来年龄确实还不够大啊……”

离歌对她自然是没有半分怀疑的,我也不想离歌参与到这件事来,所以我避开离歌的目光,只看着那小女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女孩听过我的话以后略有些意外,这才将头抬了起来。我笑着迎上了女孩的目光,丝毫不掩饰我心中的杀意。

这样暗潮汹涌的内心活动,离歌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他见这小姑娘竟然与我对视,只惊讶道:

“诶,奇了怪了,这孩子见谁都一副特别怕生的样子,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连头都不会多抬一下,竟然一点都不怕你。”

我不愿将事情捅破,让离歌担心,所以面对他的疑问,我大言不惭地回答道:

“我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怕我?好啦你一会不是还有课,快点去准备上课吧,她就交给我吧。”

我也不管离歌是不是还有话说,左推右推地就把他推出了门外。离歌虽然顺从的往外走,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之后,扯着我小声对我说道:

“她平时也很少说话什么的,万一要是哪惹你不开心了,你别在意。”

“哎呀你怎么像老大爷一样啰嗦啊,她你就交给我吧。”

目送着离歌离开茶楼,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以后,我才转身回到那女孩子的身边。

“还好你刚刚没有想杀我,不然,你现在一定会死得很难看。行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也不用再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了,看着总觉得别扭。”

我对着她笑,然后坐到我的位置上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她抿着唇看了我很久,最后还是将身上伪装出来的一切全部都卸了下去。

没了十五六岁的外表,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也不过就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姑娘。她的眉目依然清秀,但眉宇之间却满是愁容,看着仍然让人觉得万分怜惜。

换做以前,看见这样怜人的姑娘,我定是要同情心泛滥的,但有了这几次的经历,我实在是不敢再相信别人了,尤其现在我身旁还有一个疑心超级重的曹操,我更是别想随随便便就信任谁了。

不过我还是一个喜欢简单的人,相比较于要自己分析,我还是习惯把问题摆在明面上,所以我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和她摊了牌。

(5)

“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骗离歌的目的了,我可不相信你真的就是想要学茶艺。”

我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尽量让自己表现表现的镇定一点。但事实上我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忐忑不安的。我真的很怕她说她是来杀我的,又或者是她连话都不说就直接动手了。

要知道我其实到现在还什么防身技能都没有学会,而那些家伙能保护我的人不是在楼上睡觉,就是在天界睡觉。要是真动起手来,我怕我还没等喊救命,就已经死于非命了。

但是辰北教过我,输人不能输气势,所以就算我再害怕,我也要表现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好吧,我承认我的脑洞有些大了,但是我自己在这演了好久的内心戏,演到最后,我都觉得我可能是要英勇就义去了的时候,那姑娘对我的话仍然没有半点反应。这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奇怪到让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我揉了揉跟不上故事发展节奏的脑袋,忍不住又开口问道:

“我说,姑娘,你是没有听到我说话吗?”

听到我再度开口,那姑娘才终于抬起了头。我看着她望向我的目光,一直悬着的心瞬间落了下去,不止如此,我甚至开始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心疼。

我知道她不会杀我的,因为那样空洞而无望的眼神,骗不了人。

“你……是在找人吗?”

我感觉她似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忽略了外界发生的一切。我尝试性地和她沟通着,尽量把声音放到最轻,以免吓到她。这一次她看了我很久,终于开口:

“我已经寻了他很久了,我记得他最爱茶叶的,所以我想,也许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也说不定……”

女孩子的声音绵长而悠远,听着,就像是冷宫中传出的琴音一般,透着深深的哀怨。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深入人心,又可能是她说那人也喜欢茶叶,我突然对她要寻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不禁问道:

“不知道姑娘你要找谁,也许,我能帮你也说不定。”

“我要找的人啊……我要找的人,是鸿渐啊……”

一听到“鸿渐”这名字,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我说这姑娘怎么这么执着要来茶楼呢,合着他要找的这个人,是茶圣陆羽?

为了确定心中所想,我抱着怀疑的态度问道:

“姑娘,你怕不是要找我们祖师爷陆羽?”

“是啊,你认识他对不对!太好了,那你告诉我啊……陆羽他……是不是死了很久了啊……他们都说他死了,可我……可我好像才刚刚离开他啊……他怎么会死呢……我不信啊……我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话还没说完,两行清泪便顺着她消瘦的脸庞流了下来。我看着已然哭成泪人的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她。

要告诉她陆羽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吗?这现实太残忍了,我好像……并不忍心……

(6)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了郭嘉同曹操嘻笑的声音。我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急忙冲到楼梯那里。

“奉孝你快来,我有麻烦了。”

我看也不看曹操,拽住郭嘉的袖子以后就想带他走。郭嘉被我弄得一脸茫然,刚想问我发生了什么,就又被曹操扯回了怀里稳稳抱住。

“一大早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的妈还有没有天理了?我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你这搂搂抱抱的就成体统了?”

本来我一着急就容易生气,现在看到曹操这“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更是气的要命,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咬他一口。郭嘉见我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很是着急,又不敢离开曹操的怀抱,只能从他的怀里蹭出个脑袋,小声问我:

“花儿怎么了?你受欺负了?你别理他,他……他就这样……”

“你们也太欺负人了,一大早就撒狗粮,我还没吃早饭都被你们喂饱了,那还有一个失恋的姑娘,你们是不是不想让我们活了!”

我气到爆炸,简单粗暴地把事情解释清楚之后,扭头就要走。郭嘉见状,也不管曹操是不是生气了,挣脱开他的拥抱,一下拽住了我。

“带我去看看她。”

我本来还有些委屈,但是看到郭嘉最后还是跟过来,也就没有再继续发脾气。把郭嘉和曹操带到了那个女孩子面前,我本来是要和他们介绍一下她的,但话还没等说出口,我就惊讶的发现,在这段时间内她竟然一动都没动,就一直站在那里,无声地哭着。

我被她这奇怪的状态吓了一跳,已经到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郭嘉和曹操也一样觉得惊讶,看着她,神态渐渐严肃起来。

“花儿,她的状态不对,你快去叫司南来。”

“不用叫了,我在。”

司南的声音骤然在我耳边响起,紧接着,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那女孩子的身后。

“小师父,她……”

“别说话。”

打断了我的解释,司南迅速做了个看起来非常复杂的法阵,然后直接将那女孩子笼进了法阵之中。法阵即刻启动,不过几秒钟,一直都在流泪的女孩子便靠着我的肩膀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执念太深,怕是要成魔了。”

司南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如水,除了冷漠,找不出别的情绪。但这话落在我的耳朵了,听着,却不免觉得有些心惊。

“不会的,若非有上千年的道行,妖怎么可能修炼成魔呢?她这样子看起来最多不过几百年的修行,肯定不可能成魔的。小师父,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万一她是被别人下了其它的咒术什么的呢?她……”

“我没看错。”

司南回答得斩钉截铁,完全不接受我的反驳。我还想试图解释,但是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她的脸,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不,没有。因为成不成魔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没有寻到那个人重要。

我自然是不愿看她坠入魔道的,既然她来到这了,那么我,就来帮她去寻那个人吧。

(7)

打定了主意之后,我把楼下的事情都交给郭嘉,然后同曹操一起把已经昏迷的那个姑娘抬到了楼上的客房里。鉴于司南说过她很快会恢复意识,我就没有同曹操一起离开,而是一直守在她的床边,等她醒来。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法阵的力量彻底消失,昏迷着的小姑娘终于睁开了眼睛。

“唔……这是哪……”

眼见着周围环境陌生,女孩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丝迷茫和不安。她一边揉着头一边勉强从床上坐起来,试图搞清楚现状。我怕她还没有恢复正常的意识,小声解释道:

“这里是离歌带你来的茶楼,你……你刚刚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晕了过去,我们也没有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就先把你留在这休息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将实情与她说得那么清楚。看她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将堕魔道,万一我把事情全部告诉她,促成了她入魔,那我可要后悔死了。

不过就在我担心我这半真半假的解释会引起女孩怀疑的时候,她听过我的解释,却是吐了一口气,整个人反倒放松了下来。

“哦,这样,不好意思啊,实在麻烦你了。不过……我能不能先在这里再休息一会?我好像没睡醒……”

“嗯?”

她这毫不见外的反应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我半个小时之前见过的那个周身透着哀怨的女孩子。现在她这番模样,别说入魔,就是毕业我看都费劲。

见我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小姑娘以为我是不想让她继续在呆在这里了,连忙说道:

“你放心,我就再休息一会就行,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

“没有,我不是不让你在这休息,事实上你想住多久都是可以的,我是说……”

“真的吗?那要不然你们这缺茶艺师吗?我学过一些,我可以在你这工作吗?”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看着这个坐在床上望着我,两只眼睛闪着绿光的小姑娘,只觉得满心的莫名其妙。

这都是什么情况啊?她这样子,真的不是来找茬砸场子的吗?

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反差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和她摊牌。

“我说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了?还是你来这就是要来逗我玩的?”

因为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所以我的态度并不是很好,不止语气有些重,眉头还一直皱着。小姑娘见我表现如此,小脸一下垮了下去。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就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作势就要下床。我见状,怒气值直接飙升到最高,忍不住对她吼道:

“够了,你到底闹够了没有,别再跟我演戏了,很烦的你知不知道。”

气氛一瞬间便沉寂了下去,我瞪着眼,依旧保持着怒气冲冲的状态。她则是低着头,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对不起啊,其实……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最近这几年,我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睡着,而且每次都会睡上好久。而每次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身边的人都会告诉我,我不止没有睡觉,还做了一些很奇怪的举动。可我是真的睡着了啊,我自己很清楚的,只是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最后,他们说我得了很严重的人格分裂症,要强制性的送我去医院接受治疗。我不同意,就偷偷跑了出来。我一直觉得我自己没有病,可现在……连你这个陌生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可能真的病了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哽咽。我抱着肩认真听她说完,便大致猜到了什么情况。

人格分裂是不可能了,但要说她的身体里住了个妖,还是有可能的。

不过我觉得这个答案,对于普通人来说,应该比人格分裂更难接受。

(8)

搞清楚了大致状况,我便准备去楼下和司南商量一下对策。那姑娘见我要走,整个人又低沉了几分。她将整个人都蒙进了被子里,闷声闷气又带着哭腔说道:

“你也不相信我对不对,我就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的,你们都以为我是人格分裂症患者……都以为是我有病……”

“你别那么多戏,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相信你了。你不是说你想休息的吗,我给你留出空间让你休息还不成?再说我开这么大个店,我哪有功夫管你。睡你的吧,醒了自己下楼去找我。”

丢下这么句话,我也再懒得理她,转身就离开房间下了楼。

郭嘉自我上楼以后就放不下心来,一直坐在大板旁边等着我。此时见我完好无缺的下来了,立刻跑过来确定我有没有受伤。

“花儿,你没事吧,她有没有怎么样你?”

我看着郭嘉关心的神色,刚刚惹来的一肚子不开心顿时烟消云散。我笑眯眯地望了一眼站的好远的曹操,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着郭嘉说道:

“我好着呢,没事的。不过我说奉孝,你最近有变贤妻良母的趋势诶。”

“行了,她死不了,过来。”

我这一句话果然起到了作用,曹操听完,立刻就走过来抱着郭嘉就要走。我看着曹操那张写满了傲娇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俩玩了。司南在哪,我找他有事。”

“应该是回房间了吧,和你一起上楼以后他再也没下来过,他……”

尽管被曹操搂在怀里,但郭嘉仍是探出了个脑袋来回答我的问题,只不过还没等说完,他就被曹操重新按回了怀里。我懒得和曹操计较这点小事,嘱咐他们一句如果离歌来了让他等我,我就又跑回楼上去寻司南。

许是我的体重变重了的原因,我还没跑到司南的房门口,原本关着的门就在我可视范围内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我小小的自尊心瞬间遭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我真的特别想把司南从楼上推下去。然而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还得靠他,我只能强忍住这个想法。

“小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一进门,我连招呼都没打,就迫不及待地进入了主题。司南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卷,倚在椅背上,懒懒地答道:

“是。”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说也无用。”

“那至少给我一个准备时间啊。”

“说了你也一样要来找我。”

我听到司南这句话,简直是欲哭无泪,本想辩白几句,可仔细想想,他这话说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我便瞬间没了脾气。

“那……那你要是这么说,也没错……”

司南眉毛挑了挑,算是对我这句话做出了一个满意的回应,继续说道:

“她本身没有问题,但她身体里还困着一只茶树妖,那只茶树妖才是一切问题的来源。想解决问题也简单,把那只茶树妖从她身体里抽离出来就可以了。但你需要一个容器,用来承载那个没有实体的茶树妖,这个就比较困难了。”

(9)

按照司南的说法,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寻找容器上。确实,我能化为人形,是因为我本身便有实体。但看现在那个姑娘的情况,她身体里藏着的茶树妖分明就只是靠一丝意念来撑着,别说实体了,就连灵体,怕也是要消散了。而且如果灵体消散,那就意味着它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再也没有转世轮回的可能。

想到这,我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棘手起来。因为将灵体剥离出来十分简单,但是要找一个不会被灵体排斥的容器却是非常难的。更何况它现在如此虚弱,如果容器本身的灵力不够,就算转移过去,它还是一样的下场。

这就很不好了,这一时半会的,我上哪给她找这么一个合适的容器去?

行动还没等开始就遇到了一个难题,这让我觉得十分烦躁。我在司南的屋子里转来转去,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样的东西用来做容器合适。

人的尸体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她是妖,若要以人的尸体做容器,必须要找阴阳交界之时出生的人的尸体才可以,时间太断了,就算去找修和帮忙,也不一定能这么巧就碰到合适的人。与她同族的妖的实体自然是好用的,但是且不说现在找不到它的同族,就是找到了,我们也不可能为了救它而伤害一个无辜的生命啊。

情况分析完,我瞬间感觉自己闯进了一个死胡同里,急的团团转。最后司南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他眼前乱窜,起身扯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边努力跟着他的步伐,一边问道:

“小师父你干嘛?我们要去哪?”

“太笨,别叫我师父。”

司南这一句话,真真是杀伤力极大。我听完,气的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不告诉就直接别说话就好了呀!为什么非要说这句话来伤害我!再说了,既然想到了解决办法就告诉我啊,干嘛还浪费时间让我想。

真是的,哪有这样的师父嘛!

就在我气得想要咬人的时候,司南已经带我进了客房。

“不用装睡了,起来,有事要你做。”

我正要吐槽司南进人家房间竟然不敲门,就看见原本躺在被子里的人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用被子护住自己,万分紧张地对着我们说道:

“你要干嘛?我没钱的!陪你睡就更不可能了,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是这种过分的理由就算你长得再好看我也不会答应的!”

好家伙,这姑娘的内心戏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这一番话说出来,我都佩服她的勇气。本来我是很气被司南嫌弃的,但是现在,我可能更感兴趣司南的反应。

“我对精神病患者没兴趣。”

司南说完这句话,便隔空布了个法阵,让她再一次昏睡了过去。然后他继续拖着我,将我们两个一起带到了阿树的房间。

“它与阿树同为茶树,以阿树作为它的容器,再合适不过。”

经司南的指点,我才想起还有阿树这个选项。可我刚准备高兴一下,就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急忙问道:

“但是这样的话,那阿树岂不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它会霸占掉阿树的身体的!”

因为牵扯到了阿树,所以我的语气有些急迫。司南凉凉地看了我一眼,只回了我一句:

“有我在,它敢!”

(10)

有了司南的帮助,对我来说是难题的问题全部轻松解决。我就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的功夫,司南就已经将茶树妖的灵体过渡到了阿树身上。不多时,一直睡着的阿树,便睁开了眼睛。

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那不是真的阿树,但是看到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我还是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你醒啦?”

我沙哑着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我一出声,眼泪却不知怎地瞬间决堤。我抬起手一遍一遍去擦,却是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

如果他真的是我的阿树多好。

如果我的阿树醒来了,多好。

我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时爆发,整个人哭到几近崩溃。司南没想到我竟然反应这般剧烈,一时也有些无措,见我有越哭越狠地趋势,他只好丢下还在适应新身体的“阿树”,走到我身边,将我搂进了怀里。

“他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司南此时安抚我的声音像是深山中的清泉,凛冽,却又带着一种深邃的感染力。落在耳中,便像是寒冷的冬日里饮了一杯苦中带甜的生普一般,只觉得万分惬意。我细细听着,内心汹涌翻腾地情绪逐渐安定下来。

这边刚刚意识到自己换了身体的“阿树”在司南安慰我的时候,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同时尝试着控制自己的身体。待到她能活动自如之后,她轻咳了两声,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然后开口问道:

“这是……哪?”

她的声音里仍带着我初见她真容时的哀怨,与阿树的外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在这声音之中终于承认了现实,慢慢止住了眼泪。

“在你想要找人的地方。”

司南见我不再抽噎,便将我抱起,放在我常坐的椅子上,顺便代替我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调整好情绪,带着哭腔接着司南的话继续说道:

“你现在太过虚弱,那个女孩子的身体你用不了多久了,如果再这样用下去,你们两个都会出事。所以我们自作主张,将你的灵体,转移到了阿树身上。”

“你们为什么要怎么做?”

“为了帮你找到鸿渐。”

尽管不再哭泣,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平静的去面对这样的阿树,所以我只想着快点把这件事情解决,把多余的解释都省略,直白的表达了自己的目的。才刚刚恢复意识的茶树妖显然并不相信我们的话,她皱着眉,对自己的疑问丝毫不加掩饰:

“你没有骗我?他们……他们都说鸿渐死了……”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是想要帮你的。他们也没有骗你,鸿渐确实已经死了。”

“他死了你怎么帮我?他要是死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你骗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茶树妖原本哀怨的声音在听到我的解释后变得尖锐且刺耳,听得人阵阵心惊。我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加速入魔,忙道:

“冥界有六道轮回,所有死去的仙、人、妖、魔,只要获得冥王的批准,全都可入轮回之道,获取新生。鸿渐死了太久了,我确实不可能帮你寻回他的尸体,但我,能帮你寻到他的转世之体。”

我尽量将状况说得简单明了,意图以最快的速度说服这只分分钟可能入魔的妖。万幸的是她还没有因为鸿渐已死的事实丧失理智,还愿意听我说上一说。只是听完以后,气氛又回归到了沉默。

我知道这样的事实对他来说很难接受,所以我并没有催促她,只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心情,一边等着她开口。没过多久,她便再度开口,这一次,哀怨的语气更加严重:

“鸿渐……真的回不来了吗?”

“不要再问了,就算你上天下地,找遍三界,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他也……不会再需要我了对吧……”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听起来,他们之间的纠缠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我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我犹豫着,迟迟没有答话。她就这样看着我,蓦的,露出了一个灿烂却也绝望的笑容。

“反正他早就已经不需要我了,那么,就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吧。”

(11?1)

时至深秋,几场秋雨过后,本就空旷的寺院在满地枯叶的衬托下,愈显凄凉。萧瑟的秋风一起,彻骨的寒意便伴着沉重而庄严的诵经声直渗进人心里,恍惚着人的心绪。

龙盖寺的秋天年年如此,住在这里的人早就习以为常,他们不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怀着伤春悲秋的心情去欣赏这悲凉的风景上,除了,那个喜欢和树说话的小小人儿。

他是积公托付给李氏夫妇收养的孤儿,后因李氏夫妇思乡心切,决定举家回迁,不想他路上跟着受苦,才又让他回到了积公身边。积公一直很喜欢他,所以在他回来以后,积公煞费苦心,以《易》占得“渐”卦,为他取名陆羽,并取字鸿渐,望他今后之路,四方皆为通途。

尽管独得积公喜爱,这个小人儿却始终不喜欢这空荡寂寥的寺院。他不愿意与那些只会吃斋念佛的小僧玩耍,因为他们不像姐姐那样会讲很多生动又有趣的故事。他也不愿意与积公交流,因为只要在积公身边,他不是在给他煮茶,就是要在煮茶的时候听他讲那些与经书有关的事情。

他不喜欢佛学,却对儒家思想情有独钟,他不爱为积公煮茶,却对茶文化颇有兴致。

如此矛盾的思想让小小的他藏满了心事,可整间寺院里似乎就只有那棵小小的茶树能听他说说话。所以他开心的时候要与这茶树说上两句,被骂的时候,也要跑来这里和它哭诉。总之所有在他身边发生的事情,只要有空,他便要跑到这棵树前,和它说上一说。

他的这个举动引起了寺院里所有人的关注,他们都觉得他可能是疯掉了,不然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喜欢和树对话。可他自己知道,他没有,他只是太过孤独,孤独得一无所有。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一转眼,冬雪便覆盖了一地的落叶。而与此同时,一个名为阿叶的姑娘,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闯进了他的生活。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禁止女色的寺院竟会出现这样一个眉清目秀、巧笑倩兮的小姑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姑娘会清楚所有他与那棵茶树诉说的秘密。在她身上有着各种各样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但他明白这些问题不需要他去探寻答案。

因为他寻到了一个可以分享一切的活生生的,而这个人的脑子里,还有他想学习的东西。

有了阿叶这个活动的百科全书,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学习和茶有关的知识。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几乎学尽了阿叶脑海中所有与茶有关的知识。他将这些知识全部融入进实践当中,渐渐的,他煮的茶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称赞,而这些称赞,也让他对探究其根本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他终于出发了,在阿叶的劝说下,他终于离开了这座留给了他无数孤独与回忆的寺院,在阿叶的陪同下,开启了他探索的征程。

(11-2)

有了阿叶的陪伴,所有探究的过程似乎都变得简单而有趣起来。寒冬腊月里,他会在篝火前煮一壶热茶,陪她看纷飞的大雪;而在早春茶农们忙着采摘茶叶的时候,她也会挽起袖子,与他一起参与到采茶与制茶的行列当中。

就这样,他们一起走过了许多高山平原,也品过了无数清泉江河。每一片产茶的地区都有他们学习的足迹,而每一处用来煮茶的水域都有他们品鉴的结果。

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朝廷动荡不堪,但他仍然在这纷乱的时代里,在阿叶的陪同下,寻到了他一生追求的意义。

与此同时,他也寻到了那个让他牵挂了半生的人。

他以为多年前一别,他们今生便不会有再见的可能,却没想到,在他终于决定娶阿叶的时候,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幼时总是用故事哄着自己的季兰姐姐,竟然,回来了。

她变了,变得高挑而明艳,但她也没变,一如当年一样聪慧且温婉。她还像小时候等他来找她时一样,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只笑着喊了他一句“小季疵”。那一刻,他只觉得这世间万物全部汇聚在了她明媚的眸里,包括他自己。

他到底还是食言了,尽管阿叶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他还是放弃了与她的婚约,决意守在季兰的身边。他不再与阿叶一起煮茶论道,也不再关心她的衣食生活,他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李季兰的身上,再空不出来任何位置留给别人。

终于,阿叶走了,在他毅然决定放弃她的第二天,她便离开了这个他们一起生活了许久的地方。她走得悄无声息,就像当初她来的时候一样。当他在这空荡房间里再寻不到她身影的时候,他觉得好像他的身体一瞬间变成了一具空旷的躯壳。他很想后悔,却又不知究竟要去后悔些什么。

要后悔些什么呢,这条路,本来就是他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啊。在他放弃阿叶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他怎么能后悔呢?

可为什么在阿叶没有离开之前,他从来没有觉得,在他每分每秒的生活里,阿叶都是那么重要的存在呢?

他一直以为他爱的人是李季兰,想娶阿叶只是想要弥补这些年来她为他耽误的青春,所以当李季兰回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的爱。他是应该高兴的,但为什么现在他的心里,这样的难过……

他离开了阿叶,选择了李季兰,他成全了自己年少时的依赖,放弃了这些年里她不离不弃的陪伴,这样真的,对吗?

没有人知道这答案。

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试着平静自己的心,但越平静,他便越觉得空虚。他疯狂的将自己埋在工作里,几乎日夜不停,后来甚至拒绝了皇帝委派的官职,也拒绝了李季兰的邀请,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专心编撰《茶经》。

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将所有和她一起钻研出的成果全部写进了书里,最终完成了这部轰动整个时代、甚至流传百世依旧被奉为经典的茶叶百科全书。而他也因为这部作品,被人尊称为“茶圣”。

年少时所有的梦想如今终于完成,他获得了荣誉,也获得了认可。被成就所包围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圆满,可他知道,他的一生,终究还有遗憾。

阿叶,就是他的遗憾。

(12)

从阿叶的记忆里退了出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缓我一直处于压抑以及愤怒的情绪。

不对,这之间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不然,不然发生的这一切怎么和我印象中的全都不一样?

回忆里的那个阿叶,那么年轻美丽,那么活泼灵动,她就像是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满是朝气。

可现在呢,现在的阿叶就好像一朵枯萎的玫瑰,哀怨又迷茫,整个人毫无生气。她那双曾经闪着光的眼睛,如今失了所有的光泽,只透着黯淡和……绝望。

凭什么?

凭什么被抛弃的人是阿叶,最后却是要她来承受所有不堪的后果?

凭什么那个伤害了阿叶的人获得了那么辉煌的荣耀,甚至流芳百世,被无数人称颂,可她这个被伤害的人却落得个一无所有、失魂落魄的下场?

她做错了什么?

她不过是遵从了自己的心努力爱一个人而已,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阿叶,你真的还要去见他吗?他已经放弃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我平缓了许久,却怎样都咽不下心中这口气,所以语气忍不住急了些。阿叶看着被愤怒和心疼支配着的我,静静的,缓缓的,牵出了一个微笑。

“你没爱过一个人,所以你觉得不值得。等你真的爱了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无论他爱不爱你,你都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你可以说我傻,说我活该,说我眼瞎看中了这样一个负心的人,但从那年那个还是个小孩子的他将心事哭着说给我听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永远陪在他身边。我努力了,努力将自己能给他的全部都给了他。只是可惜的是,后来我们,都食言了。”

“我怨过他,也恨过他,可这些怨与恨,终究抵不过我爱他那么深。我知道他根本就没爱过我,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追求的太久了,也孤独的太久了,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得到他了,但如果能在死之前再见他一面,也算……圆满了……”

阿叶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可我分明清楚的看见,有泪,从她眼中不断的流出。

我知道她很爱他,我也知道知道她的心很痛,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爱到自己遍体鳞伤却仍然不愿意放手。

爱到底是什么呢?它真的值得这样执着吗?

我不知道。

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压抑,我左思右想,最后看着阿叶的目光,狠狠心将愤怒与心疼全部揉碎,然后选择了妥协。

“我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我不懂你说的爱是什么,我也不想去体会你这样执着的爱。但我既然答应了要让你再看他一眼,我就不会食言。我已经寻到了陆羽的转世,你若想见,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但在去之前我得提前和你说好,陆羽已经转世,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喝了孟婆汤,将前尘往事都留在了冥界。他不会再认得你,也不会记得他伤害了你。你对他来说,和陌生人没有差别。如此,你,还想要见他吗?”

我隔着阿树的眼睛,认真的看着阿叶的灵魂。我希望她听我的劝告,放弃自己的坚持,但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放弃。

而后果然,我听到了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没关系,我……最后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13)

阿叶到底选择了要再去见转世的陆羽一面,我也没有立场再去说些什么,只能遵从阿叶的意愿,请求司南带着我们两个到陆羽转世以后生活的城市去。

瞬移之前我便想着,到了地方之后应该要司南将阿叶的容貌恢复成她以前的模样才好,不然以阿树的样子去见陆羽,不止我,就是阿叶自己也会觉得不舒服。结果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重新脚踏实地之后,我看到的,竟然就是恢复了本来面目的阿叶。

这一定是司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施的术法,不然以阿叶现在的状态,她是万万做不到改变容貌的。想来也是司南考虑到了我想的问题,所以才提前做了准备。只是早前我从来没觉得司南如此细心,现在看来,他似乎比我一个女孩子还懂得如何照顾别人。要知道他可是从来都任由我自生自灭的,从来没有细心的对过我。

一想到这,我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嫉妒,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

我以为我这个表情应该是十分不明显的,却没想到我坚持了还不到一秒钟,就感觉到脖颈上覆上了一只冰凉的手。这冰凉的触感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到我下意识地就想去躲。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动,司南的声音便骤然在我耳边响起:

“没事别到处吃醋。”

自从我认识离歌之后,我对声音的要求几乎是一路飙升,虽然司南的声音被我划进了好听的行列,但是我听了几千年,早就已经习惯到有了免疫力。然而就在刚刚,他这一句话,却是让我瞬间面红耳赤,心跳不知加速了多少倍。

吃醋?什么是吃醋?谁吃醋了?我又没吃饺子我吃什么醋?

胡说八道!

脑子里几乎乱成一团,我尴尬的东瞅瞅西看看,不知道应该在做些什么。司南见我如此,嘴角一勾,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抬手揉了揉我的头。

虽然摸头杀满足了我的少女心,但是和我总感觉这样的动作司南做出来,就总带着一种挑衅的意味。我感到一阵气结,却又不好当着阿叶的面发作,只能瞪了司南一眼,然后才把关注点重新放回到阿叶身上,和她解释道:

“他现在是一家设计公司的员工,平常都很忙,但是每个周日的两点,他都会准时出现在这家花店,这家花店……”

我正在和阿叶解释的时候,便看见有人正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我只瞥了一眼便继续说着,根本没有在意。但是阿叶看了他一眼,便就再也移不回视线。

“鸿渐……”

阿叶的声音极轻,似是随风飘落的羽毛一般。连在她身边的我都没有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可那个刚刚过了马路的人听到她这句话,却是瞬间定格在了那里。

见到他如此反应,阿叶再也没有迟疑,向他狂奔而去。而我就站在原地,看着她,只觉得心脏阵阵绞痛。

阿叶,你为什么,不听完我的话?

你的鸿渐已经死了,现在在你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也已为人夫。

这个花店的老板,就是他的妻子。

而他的妻子,仍然,是李季兰。

(14)

尽管阿叶并不知道陆羽转世过后的长相,可是她仍然十分确定,那个现在马路旁的男人就是她想要找的人。所以她丝毫没有犹豫,跑过去便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鸿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阿叶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前,紧紧地拥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在她面前。然而被一个陌生女孩在大街上突然抱住,男人在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尴尬,完全没有任何激动的心情。他尝试着想要将阿叶从他身上扯下来,但又碍于阿叶是女孩子,他不敢太用力,所以试了几次几次全都失败。最后他只好无奈的放弃了挣扎,尽量保持礼貌且温柔的安抚阿叶道:

“姑娘,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什么鸿渐,我的名字叫陆叶。”

“你叫……陆叶?”

一听到“陆叶”这个名字,阿叶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从她眼里流了出来,但她却一直在笑,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灿烂,那双一直黯淡无光的眸子,再一次像钻石一般明亮起来。

“鸿渐,你果然还是爱我的,你还记得我对不对?那我们一起离开这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重新回到我们的小屋里去生活好不好?”

阿叶一边说着,一边从陆叶的怀中退出来,然后拉起他的手便准备带他来我们这里。本来陆叶想要拒绝,但看到阿叶被泪水浸染着的眸子,不知怎的,只觉得心里一沉,便不由自主地顺着阿叶的意思,和她一起走到了我们面前。

“我把鸿渐带回来了,你看,他还记得我,他没有忘了我。”

阿叶兴奋得像小孩子一样,把她以为的事实说给我们听。我看着这样高兴的阿叶,已到嘴边的事实,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是要我这么残忍,再将她从天堂推入地狱?

我做不到。

我咬着牙想狠下心编个谎话然后带着阿叶回去,不想在这里再和她做过多的纠缠。阿叶看着这样的我,不满地嘟起了嘴。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怎么都不理我。”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她这娇憨的模样,和当年那个阿叶没有半分差别。我实在是受不了,扯了她的手就想带她走。她被我这有些粗暴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喊了起来:

“你干嘛呀,我好不容易找到鸿渐了,他还记得我,我要和他在一起的。”

她一边挽住陆叶的胳膊,一边挣脱着我的手。我本来就见不得她再和陆叶纠缠,再看见陆叶对于她的反应竟然没有半分的拒绝,心中怒火更盛。

“他亲口说了要和你走了吗?你傻了这么多年还没傻够,还要再继续傻下去吗?为什么来的时候我和你说过的话你都不听,他一句话没说你就要相信?你自己问他,他会和你走吗?”

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和阿叶喊完了这些话句话,但我不止气她,也气我自己。

如果我在来之前就把情况都说清楚多好,为什么我就因为她那一句“再见他最后一面”就心软了呢?

如果我将陆叶全部的情况都和她说清楚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15)

我这一番怒火让阿叶一瞬间安定了下来,她笑着,松开了挽着陆叶的手,也挣脱开了我的束缚。

“鸿渐,她说你不会和我走,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在骗我?”

阿叶对着陆叶轻轻巧巧地笑着,嘴角弯着的弧度就像是下弦月一样好看,而那双盛满天真与信任的眸子则更是灵动。她就像是十七八岁清纯无邪的少女,带着对美好爱情的渴望,等待着爱人给她一个承诺。而她爱着的那个人,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鸿渐,你说话呀,你告诉她,你没有骗我。”

“我……”

“阿叶你在干嘛呀,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呢?”

正当陆叶想要开口的时候,我们几个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轻柔的女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句“阿叶”吸引了过去,只见李季兰捧着一束铃兰,正一脸茫然地站在我们身后。

我没想到李季兰竟然还保持着上一世的容貌,当我看见她的脸时,我只感觉周身血液骤停,下意识地就想要去拽阿叶离开这里。

不行,不能让阿叶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一定会崩溃的。

就在我走过去想要带阿叶走的时候,陆叶也觉得有些难堪,马上撇下阿叶,跑到了李季兰面前关切地问道:

“季兰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这么大,吹到宝宝怎么办啊?”

“怎么会,宝宝在我的肚子里很乖的。他们是你的朋友吗?怎么不到店里来坐?”

兴许是有了孩子的缘故,虽然心有疑问,但李季兰看向陆叶的眼中,仍然满是幸福和温柔。

看得出来陆叶确实把她照顾的很好,若不是有阿叶在这里,我看到这样夫妻恩爱的场景,定是要好好祝福一番的。可现在,经历了刚刚的一切以后,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种家庭和睦的表象十分刺眼。

我实在看不了这样的场景,又怕阿叶受到刺激,所以趁着他俩你侬我侬的时候,我拽着阿叶的手就想要司南带我们回去。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这一扯,居然没有拽动阿叶。我诧异的看向她,只见她白皙的脸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已是呈现出了入魔的征兆。

我被阿叶的状况吓得不轻,马上松开了她的手,转头看向司南。

“小师父,阿叶……阿叶她……出……出事了……”

“知道,你带着他们两个先回屋里去。”

显然阿叶的变化早就引起了司南的注意,他皱着眉嘱咐完我之后,便开始布置结界。我知道自己在这只可能是累赘,也没有非要留在这里帮忙的想法,十分听话的马上带着陆叶夫妇回到他们的花店。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季兰似乎被吓得不轻,娇娇弱弱的躲在陆叶的怀里询问着。我瞪了她一眼,冷声笑道:

“哼,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知道?李季兰,你何必把自己装得那么无辜,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老公,他们到底是谁啊?是你的同事吗?为什么你会认识这么奇怪的人啊?”

李季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摸了摸肚子,满脸都是委屈和害怕的神色。陆叶见她如此,马上将她又抱紧了一些,轻声安慰道:

“老婆你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他们不是坏人的,你别担心。”

“陆叶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认识我吗?你叫得上来我的名字吗?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是坏人了?还保护她,在我面前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你想保护谁?还有你李季兰,你这么个小妖精也想在你老祖宗面前班门弄斧,你也不怕把自己伤着。”

虽说阿叶变成现在的模样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原因,但是我仍然见不了这两人恩恩爱爱的模样。所以说话的时候我丝毫不想给他们留任何情面,反正他们又和我有没有关系。

再说,李季兰若是做陆夫人做的真这么心安理得,也不怕我说。

只不过可惜的是,我知道,她心虚。

“你到底是谁,别在这胡说八道。”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我话一说出口,李季兰立刻变了脸色。她从陆叶的怀里站了出来,挺着大肚子,眼神凶狠的看着我,似是威胁地问我。而我全然无畏的看着她,嘲笑道: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真是没意思。”

“我没心情和你玩游戏,快说,你是谁?”

“轮得着你这个小妖精问我是谁,我看还是先问问你老公知不知道你真正是谁吧。”

“老婆……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叶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们两个,想平缓一下气氛,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哦,我想你还不知道你自己娶了一个什么东西吧?来来来,像我这么热心助人的人,我一定要让你看看你老婆,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漂亮。”

话是说给陆叶听的,可我的眼睛,半刻没有离开李季兰。等她觉察到我的目的而想要反抗的时候,我已经让她在我们面前,显出了原形。

一朵巨大的——铃兰。

(16)

陆叶从来没有想过,每天与自己恩爱缠绵且怀了他孩子的李季兰,竟然是一朵铃兰妖幻化成的妖怪。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株由李季兰变成的铃兰,实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硬生生连退多步,与它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我看着李季兰的本体,也将陆叶的反应全部纳入眼底,不知怎的,心底竟然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忍不住嘲讽道:

“怎么,陆叶,你害怕了?你不是很爱你老婆吗?它又没变成青面獠牙的鬼怪,你躲什么啊?”

“你……你这妖精到底对我老婆做了什么?你快把她变回来。”

陆叶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里有几分焦急,也有几分疑惑,而更多的,仍然还是害怕。

所以看这状况,无论陆叶相不相信我的话,他都应该已经开始害怕李季兰了吧。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如此算来,阿叶的委屈,也算是发泄了一半。

她们两个人终于站在同一起点上了,如果此时此刻陆叶恢复了前世的记忆,那他会选谁呢?

我恶毒的想要知道答案,却终究没有将陆叶前世的记忆召回。

无论我怎样怨恨前世的陆羽,我都没有资格去影响这一世的陆叶。他已经没有前世的记忆了,他是和陆羽全然不同的人,他有新的人生,也有新的追求,我不能将前世的爱恨纠缠,硬附加在他的身上。而且毕竟来找我的人,是阿叶不是他。阿叶的记忆还保留着,这些对她没有影响。可若是陆叶的记忆召回了,那他就要背着两份记忆活着,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我今天做出的这一切其实已经很过分了,我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只是,我可以放过陆叶,但李季兰仍然还是李季兰,她伤害阿叶的,我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找好了报复对象,我对着陆叶冷声解释道:

“我没有对她怎么样,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

“不会的,不会的,季兰是人,她不是花。”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只是你想不到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

陆叶抱着头,表情十分痛苦地蹲在了原地。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随手将李季兰变回了人形。

“想知道答案,你问她啊。”

“老公,你不要相信她,她就是妖怪!”

一恢复人形,李季兰立刻想要扑去陆叶怀里,然而还没等她迈出去一步,她便捂着肚子,跌坐在了地上。

“老公……我的肚子……肚子好痛……我们的孩子啊……”

哀嚎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厌烦地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这个女人演戏。可陆叶却是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一般,立刻冲到李季兰旁边,急切地说道:

“老婆,老婆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我带你去医院,咱们去医院。”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李季兰抱起来。我实在看不下去李季兰奸计得逞的模样,转过身来对着陆叶大声吼道:

“你是眼瞎了吗?她装得那么假你怎么还能信?你那么愿意担心别人,你怎么不看看外面那个女人为了你在承受多大的痛苦?陆羽,你都已经错过一辈子了!为什么你还一直要错下去!”

(17)

被我这么一吼,陆叶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窗外。而我便趁他分心的空档,直接将他弄晕了过去。

我实在是懒得和他争辩,又觉得有他在十分碍事,索性我便选了个一劳永逸的方式,将他从我们五个人当中,屏蔽掉。

少了陆叶这个累赘,我顿时觉得行动变得万分轻松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我便将视线又移回到李季兰身上。

都说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此时在我看来,这话说的是一点不假。刚还喊着肚子痛的李季兰在看到陆叶陷入昏迷以后迅速起身走到我面前,动作看起来比我这种没有怀孕的人还利落。见我一脸挑衅,她也不甘示弱,用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看着我,狠狠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带她来这?”

“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呀,总得为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几百年前阿叶心软成全了陆羽,现在我可不会心软放过你。”

“那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不需要你们来插手。”

“今日之前,你们的事确实和我无关,毕竟我只是受阿叶之托,替她寻来陆羽的转世而已。但若阿叶今日当真坠入魔道,那我,定然是要让你为她陪葬的。”

我的态度越来越强势,但李季兰完全没有半分退缩。她挺直了身板,毫无畏惧地和我对视。

“陪葬?我为什么要给她陪葬?我做错了什么?是她自己当年留不住陆羽,凭什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如果陆羽真的那么爱她,会舍得她走吗?她若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我就没有机会封印住她了。说到底,问题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而已,是他们彼此不够相爱,为什么要怪我?如果你一定要说我错的话,那我可能也真的有错。要是我心狠一点当年直接吞掉她的精元,那么现在,也省得我这么麻烦。”

“果然是你!”

我就说怎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叶状态那么不对,原来真的是有人封印住了她的实体,而她定然是为了破开封印,才只能依附活人的躯体存活。

谜题逐一解开,我怒视着李季兰,双手紧握成拳。

她将阿叶折磨至此,竟还如此不知悔改,我还要手下留情到什么时候?

“李季兰,我给你一次机会,解开阿叶的实体封印。”

“凭什么你让我解就解?你以为你是谁?”

似是以为戳中了我的软肋,李季兰的态度变得强势起来。我看着愈发嚣张的她,只觉得气血翻涌,手不受控制地直接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墙上。

“你别以为你有了孩子我就不敢动你,你也别以为控制着阿叶的实体就有了生存的保障。只要我想杀你,你放心,绝对没人敢让你活着。”

“怎么,你这是在威胁我吗?真是奇怪了,你们现在弄得就好像当初没有我,她就能得到陆羽一样。实话告诉你,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女人来和她抢的。他这种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她爱的。”

因为被我扼住咽喉的原因,季季兰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但她说的每一句话,却是清清楚楚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她说的没错,陆羽这样的人,是不会像阿叶爱他一样去爱任何人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有理由去破坏阿叶和他之间的感情。

“陆叶自然是遭人怨恨的,但你也没那么无辜。李季兰早就应该死了,你占了她的身体,这才是一切悲剧的来源。而且,别人的失败,不是你为所欲为的理由。即便陆羽不值得人爱,你也没资格,站在所谓的道德高度上,去介入他们两个的感情。更何况,你现在的老公可是陆羽的转世,你就真的那么问心无愧吗?季季兰,我说过了,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的,人可以用死亡终结一切,当然,你也可以。”

(18)

手上的力道不受控制的加重,我看着李季兰逐渐变得扭曲的面孔,终究还是没有忍下心。

而与此同时,花店的门被撞开,司南抱着阿叶走了进来。

“没事了。”

司南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好在面色如常,应该是没什么大碍。阿叶则是陷入了昏迷,被司南抱在怀里。

我见二人如此,立刻松开了手,将李季兰扔在一旁,跑到司南身边,配合司南将阿叶放在椅子上。

“小师父你没事吧?”

将阿叶安排妥当,我立刻拽过司南来仔细看了一圈,生怕他像上次一样,突然晕倒在我面前。司南似是猜到了我担心的缘故,也未有遮掩,直接道:

“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不用担心。”

“早知道我带着辰北来就好了,反正那家伙也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

“没事叫他做什么,我……”

司南的话停在了半途,下一秒,我便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对着我飞了过来。我刚想要提醒司南,就见他一个闪身移到了我身后,然后虚空一抓,一道箭气就在他手中瞬间凝成了冰晶。

“不自量力。”

司南话音一落,握在他手中的那只箭霎那间化为齑粉。同时,司南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缓步走到李季兰面前,冷眼看着因为冰箭被破而受伤的李季兰。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李季兰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又恢复成最开始恶狠狠地态度。我快步走到司南旁边,本想抢在司南之前开口,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我们什么也不会做了,我知道,是我错了。”

阿叶的声音很弱,仿佛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烟,飘散在我们的耳边。我完全不敢相信这话里的内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我立刻回过头想要确认刚刚听到的那些是自己的幻觉,但现实却是阿叶正努力从椅子上站起来。

“阿叶,她到现在还封印着你的实体,你怎么能放过她呢!”

阿叶这句话仿佛否定了我之前所有的努力,我实在是有些气不过,忍不住对她吼了起来。阿叶听到我的话,对着我抱歉的笑了笑,然后走到了陆叶身边蹲下。

“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还是要先谢谢你。谢谢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愿意向我伸出援手,让我不至于孤军奋战。只是很抱歉,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让事情发展成了现在这个局面,连累了你们。”

“我一直想知道鸿渐为什么要离开我,从他抛弃我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我自己破开一层封印找到你们,我都在想这个问题。开始我怎么都不懂,我对鸿渐全心全意的好,怎么就是比不上李季兰一个转身。而就在刚刚,我回想起陆叶看我的眼神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就突然想通了。”

“你们说的没错,鸿渐并不爱我,他爱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情怀。李季兰出现的时候,让他有了一种怀旧的情怀,所以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我。而我走了以后,他又感觉到一种遗憾,一种缺失,所以他又开始怀念我。说到底,我们都只是成全了他的一种遗憾而已。事到如今,其实是我自己,执念太深罢了。若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我也不会受这么多苦了。是我不愿意相信他根本就不爱我这个事实,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若说错,最该道歉的那个人,是我。”

阿叶一边温柔而深情地用手描绘着陆叶脸上的轮廓,一边语气平静地和我们解释着。我一度以为她会崩溃,会流泪,可直到最后,她都保持着这个状态,没有半分改变。

不久之前辰北和我说过,他说大多数男人在想分手的时候,都希望自己女朋友安安静静的接受这个现实,不要吵也不要闹,这样互相还能留个好印象。现在阿叶的状态十分符合辰北的标准了,可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心疼。

慕辰绝望的时候抱着我嚎啕大哭,那要有多绝望,才能像阿叶一样可以这样平静地承认这残忍的现实呢?

(19)

我很想走过去给阿叶一个拥抱,然后直接带她离开这里,不再理会这两个联合在一起伤害她的人。但阿叶在我之前先起了身,走到李季兰面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李季兰,实在是抱歉,我可以原谅鸿渐,但是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恨你。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但是我以为,追求幸福的前提,应该是不去破坏别人已经建立好的幸福。无论你是否真的爱鸿渐,无论站在什么角度,你都确确实实伤害到了我。我没有那么大度,我也不想原谅你。但是我知道,我报复你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了,你和鸿渐都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们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鸿渐和李季兰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再报复你了。”

阿叶一边说着,一边将李季兰扶到陆叶身边椅子上坐好。整个过程她一直带着笑,就好像她在与好朋友聊天一样。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她依旧笑着,将李季兰凌乱的发丝缕顺,然后转身回到了我身边。

我知道她已经做好了离开这里的准备,将她的手用力握紧,然后给了司南一个眼神,示意他带我们回去。司南点了点头,瞬间将法阵布好。

“无论你爱不爱鸿渐,既然你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就请你,好好爱护他吧。”

留下这句话,也将所有的遗憾和不甘全部留在那里,阿叶一路带着笑,同我们一起回到了茶楼里。

“你们可算回来了。”

脚下还没站稳,我的耳边就传来了郭嘉焦急的声音。紧接着,曹操的声音便不出意外的响了起来:

“都说了不会有事你还担心。”

我十分想回敬曹操两句,让他没事不要总是秀恩爱,然而身边的阿叶明显有要晕倒的征兆,我只能暂时把他们两个扔到一边,先扶着阿叶到一旁坐下,然后将自己的灵力慢慢渡给她。

“可以了,不要再浪费力气了。”

待到阿叶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她阻止了我的动作,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呢,不过如果今天不说的话,我想我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说了。还有啊,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了,带我去见了鸿渐最后一面,我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抱歉了。”

“你不用说抱歉,我……”

我觉得阿叶的道歉对我来说,实在是受之有愧。我很想告诉她破坏了规矩,让一切发展成这样的人其实是我,但阿叶却并没有给我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抬头望了望我,语气轻柔地打断了我的话:

“请等一下,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我实在难以拒绝这样温柔的请求,下意识地便点了头。店里其他的人都自动自觉地寻了位置坐下,司南也将茶水泡好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就这样围在一起,在飘散着茶香的回忆里,等着阿叶的故事。

“我在遇见鸿渐之前,只是一棵普通的茶树,因为每日听小和尚们诵念佛经,才逐渐有了灵识。那时我尚不懂什么叫做孤独和希望,在我的意识里,只有活着这个简单的概念。我就这样浑浑噩噩修炼了几十年,独自一人,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然而突然有一天,我的世界里,突然闯进了一个陌生的小孩子。这孩子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比寺院里最小的和尚还要小上几岁。我时常觉得他应该是最受照顾的那个孩子,可直到某个雨天,他跑出来抱住我嚎啕大哭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要糟糕一万倍。那时我便发誓,若我有能力化为人形,一定要带他离开这个困住他的牢笼。自那以后,他开始时常来找我聊天。虽然我一句话都不能说,但至少我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诉苦,不会像他那些师兄一样,只会嘲笑他,捉弄他,从来不愿与他交流。我知道他不喜欢那些人,所以等到后来我终于能幻化成人形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一个和寺院里的和尚都不一样的人,然后想方设法的要带他脱离开那个让他痛苦不堪的地方。我那时已经深知孤独的滋味,也寻到了希望,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更加难懂的词,叫爱。”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爱上鸿渐的,等我明白自己爱上他的时候,是他答应要娶我的时候。我像所有准备好嫁给自己爱人的女孩子一样,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只是老天并没有让我高兴太久,我怎么也没想到,李季兰会回来。而让我更没有想到是,鸿渐竟会如此狠心,任我苦苦哀求,仍弃我于不顾。我痛苦,我不甘,我不愿相信鸿渐真的愿意离我而去,所以我决定用离开他的方式去验证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若他来,我便与他长厢厮守,若不来,我就抛下凡尘俗事潜心修炼。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归来的李季兰竟然同我一样是只妖,而我的离开,正中其下怀。”

“我后悔过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争取一下,甚至今天我仍然想要争取。可当我再一次看见李季兰的时候,我突然就不想再继续了。我们之间没有缘分了,是真的真的没有了,我又何必强求呢。”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了,我也不想再寻找了。不过在我死之前,为了感谢你今天为我做的一切,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这具身体与我同源,我感觉到了他的恐惧,还有他的牵挂。其他的事我可能没办法帮助你了,那就让我,帮你唤醒他吧。”

阿叶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自己的精元一点点融进了阿树的身体里,等到她将她想要做的事说出来的时候,属于她的精元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没有想到阿叶到最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疯了一样想要扑过去阻止,可阿叶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在我听故事的时候,就已经布好了结界,将我们所有人都阻隔在了外面。

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叶的脸逐渐变成我熟悉的模样,终于再也忍不住我的眼泪。

“不要,阿叶不要,我总会救回阿树的,你不要,不要啊……”

我用力地敲打着那层看起来薄的一碰就会碎却怎么也敲不破的结界,哭着求阿叶留下来,可阿叶只是对着我笑,再没有说一句话。

终于,结界消失,阿树变回了自己的模样。

我止了哭声,带着泪,走到阿树面前,将他抱在怀里。

阿叶,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请你一定一定要记得,我是只昙花妖,叫苏卿惑。

如果还有来世,我往生念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欢迎回家。

(1)

将阿叶全部的精元吸收进自己的身体之后,阿树的状态终于有了些许好转,尽管还没有清醒,但至少脸色开始变得红润起来。我见到阿树没有产生排斥现象,一直悬着的心便逐渐随着他平稳的呼吸放了下来。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将阿树交给司南他们照顾,然后独自一人起身上楼,去解决阿叶留下来的那个麻烦。

那个被阿叶选择用来做容器的女孩子还在客房,现在阿叶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也是时候将她送走了。

我这里是茶楼,可不是收容所,留这么个会演戏的小姑娘,我怕早晚有一天她把我这招牌砸了。

脑海中构想着要如何委婉又坚定地劝那姑娘离开,我也没太注意周围是否有什么异常,等到我走到房门前准备敲门的时候,我才隐约听到屋子里似乎有说话的声音。

难道是她家里人来找她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最好直接把她领走,省得我再多费口舌。

反正他们所谓的“人格分裂”的另一重人格已经消失了,那姑娘现在完全是一个正常人,不用再被当成精神病患者对待了。既然如此,那她跟着家长回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避免卷入到家庭纠纷当中,我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想着再去看看阿树。然而我刚转身,屋里便传出了那姑娘极其愤怒地嘶吼声:

“我说了无数次了,我没有病!我没有!我不要去什么精神病院!别再打电话给我了!你就当我死在外面好了!”

我从未见到过哪个女孩子在生气的时候如此有爆发力,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想要为她鼓掌。但是我这手还没有举起来,就听见身后的房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丫头,我这房门可是纯手工木制的,很脆弱而且真的非常贵,相信我,摔坏了你赔不起。”

我心疼地握紧了拳头,强忍住扑过去一寸一寸检查那扇可怜的门的冲动,转过身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和那姑娘解释。我本以为这样至少能换来一句道歉,哪怕违心的敷衍我都可以接受,可事实却是我只换来了一连串的白眼,还有一阵嘲讽。

“不就一个破门吗?还是木头做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赔你十个。”

哎呦,剧情怎么好像瞬间转变成了玛丽苏小说的套路了呢。那这节奏可不对啊,毕竟我后台可比她硬多了,再怎么玛丽苏也轮不着她。既然她非要我配合,那正好我今天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泄,我就不信我整不明白这么个小丫头。

准备好要挫一挫这丫头的锐气,我双手环胸,拿出我老板娘的架势,开始算账:

“行啊,既然你说要赔十个,那你就赔吧,我这门少说也得几十万一个,我给你打个折,一个十万,十个我就算你一百万好了,怎么样?这结果你满意吗?你看你是现金付我,还是刷卡?”

“你有病吧,一个破门你要我十万,还好意思说打折十个要我付一百万,你是当我傻吗?我说你不要以为你收留过我一次就敢跟我这么嚣张,小心我告你敲诈。”

“随你高兴啊,等警察来了倒是好帮我鉴定一下,我这门到底值多少钱。”

(2)

那姑娘没想到我竟然在听到她要报警以后仍然如此理直气壮,不由得有些心虚。但她见我穿着普通,也没有任何金银首饰,并不像是什么有钱人,一时也不敢断言我说得到底是真是假。再加上她的火气也算是消了一半,冷静下来之后,便不自觉地敛了气势,试图缓和气氛。

“你要是觉得你收留了我一天需要我付费用的话我可以直接给你,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虽然听出了她求和的意图,但我向来不是那种见好就收的人,更何况我身后一直有司南给我撑腰,这直接导致我就算是站在修和面前都无所畏惧。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和冥王修和相提并论,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示好。

“我对你那点钱还真是不感兴趣,我家随随便便一个盘子你都买不起,更别说那么大一扇门了。钱我不要,我就要你给我道歉。”

真不是我倚老卖老,非要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谁让她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惹我更不开心。

我也是有脾气的好么!再说我觉得我一点都不过分啊,我就只是想要她道个歉而已,又没有真的为难她。做错事了本来就应该付出代价的,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只不过人家似乎并不领我的情,听说我要让她道歉,已经息下去了的火又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喂,你别得寸进尺啊,我干什么了,凭什么要给你道歉?”

“第一,不懂礼貌,和姐姐说话大呼小叫,没有丝毫尊重。第二,不懂得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贬低别人的劳动价值。这两点就已经足够你给我道歉了,别的也就不用说了。”

“拜托你说人话可以吗?是不是你们这种老年人都喜欢讲这种没有用的大道理?”

本来我还在为我终于学会打官腔而高兴,但她这一句“老年人”直接引爆了我的小宇宙。

慕辰那丫头喊我老女人的时候我都差点撕烂她的嘴,可别再让我和她说话了,不然我可能要带她去见修和!

“行,可以,我是老年人,我不讲理,你现在可以走了,老年人的茶楼不欢迎你,最好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不然我肯定是要让你后悔的。”

我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那姑娘也没和我客气,扭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说道:

“少吓唬我,我又不是吓大的,就你这破地方,让我来我都不来,小心倒闭。”

虽然这几年我遇见的脾气火爆的顾客不在少数,但这么年轻还这么没有礼貌的,我也是第一次见。我实在是被她气得不轻,又怕司南批评我斤斤计较,所以就只好跟着她一直走到门口,等她走了以后,狠狠地关上了茶楼的门,以此泄愤。

“哎呦呦呦,这么大火气,我离着老远就听到你关门声了,怎么,你又不心疼你这大门了?”

我刚关上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离歌便拎着一大堆的食材推门而入,一边开门还一边调侃我刚刚关门的动作。我本就没有调节好情绪,他这么一说,我隐约又有了想要大吵一架的心理,可眼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那些我爱吃的零食以后,我咽了咽口水,选择了放弃。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零食,我还是忍忍吧。

(3)

从离歌手里接过零食,我便盘着腿坐在了我的摇椅上,毫不客气地开始啃薯片。离歌看着我像兔子啃胡萝卜一样地和薯片过不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哪像个一万多岁的老太婆,这不就是一小孩吗?”

“你见过一万多岁的老太婆吗你就说我不像?心情差着呢,别惹我。”

“怎么了?我学生惹你生气啦?”

我知道我怎么都避免不了和离歌提起阿叶的事情,但是我确实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当我听到离歌提起阿叶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瞬间,仍然想要流泪。

我可以在外人面前粉饰太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面对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按捺下心中翻涌着的自责还有愧疚。

如果我能早一点救醒阿树,阿叶或许还可以撑到我们为她寻来容器。

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阿叶的意图,阿叶也不会用自己的精元来唤醒阿树。

我向来懂得天道有序、生死有命这个道理,可是这些年我开始懂得了人世情感之后,我愈发不想去接受这样的现实,所以我才一直坚持着我的这份差事,希望能弥补更多人的遗憾。然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越来越让我觉得,很多时候,其实最无能为力的那个人,是我。

我总以为我能带给他们希望,带给他们圆满,可是结果呢?结果却是我要看着他们带着遗憾与妥协再次坠入轮回。

死亡终止了他们的一切,却同时在我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不时折磨着我的心神。我因此学会了如何去隐藏自己的心情,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学会了如何装傻,如何任性,然后将自己那颗苍老的心,小心翼翼的藏在没有人能找得到的角落里。

我一直以为人心就像年龄一样,是一点一点变老的,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错了。

人这心啊,其实有时就只需要那么一瞬间,就足够它变老了。

而我这只妖的心,也一样。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我会发现,在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我也可以毫不费力的瞬间将这些情绪收敛,但今天,我知道,自己已经可以做到这点了。

我该庆幸吗?又或者,依旧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呢?

真是好难的选择。

我的内心思绪万千,而离歌看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答话,心下便已经猜中了几分缘由,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些什么,只是走过来面对面坐到我身边,眼神真挚地看着我:

“所以拜托我只是一个借口吧,我发现你还真是容易招惹灾祸的体质,和我这倒霉程度有一拼了。”

“她确实是来找我的,不过……”

“人各有命这种道理不用我给你讲,你比我懂。我今天也没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所以也没有什么可以和你分享的,不过如果你要是想讲故事,那我可以听听。”

离歌很少有这么认真正经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在以他的方式来帮助我减轻压力。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一种依靠。

一种,真实的,能够触摸到的依靠。

(4)

我认识了司南和辰北很多年,他们两个也帮我解决了无数的问题和麻烦,但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他们身上寻找到这种可以依靠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仍然畏惧他们身后的那群人,因此而无法完全信任他们,又或许是因为离歌是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有人才能深刻理解感情这个词的含义。

但无论原因如何,这样的结果终归是令我欢喜的。至少从今往后,我再有心事,也有人愿意听了。

虽然之前我也回去找奉孝去聊一些事情,但是有阿瞒在,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也不会让我多说什么。现在好了,有了离歌这样的表现,也算是让我了却了一桩心事。

我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我从摇椅上蹦了下来,换到离歌身旁坐下。离歌见我如此,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借了个肩膀给我。原本我还犹豫着要怎样和离歌开口,而现在,我就这样靠着他的肩,平平静静地把阿叶的事情与他重复了一遍。

“离歌,你说为什么陆羽这样的人会受到后世无数人的推崇,可是阿叶却要忍受这么多的折磨,甚至最后还落得个元神俱散的下场呢?这真的很不公平……”

虽然语气毫无波澜,但我心中,仍然为阿叶的离世而感觉难过与自责。所以把故事全部讲完,我就忍不住开始和离歌抱怨。离歌听过我的话,叹了口,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

“陆羽受到世人的推崇,并不是因为他这人如何,而是他创作出来的《茶经》对后世来说,确实是有十分重大的影响。这种影响不是持续十年二十年,而是持续几百年甚至还会有几千年。这种成就本身就值得人敬仰,更何况历史本身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片面的,缺失的,不完整的。你觉得他对不起阿叶,对不起李季兰,那只是你觉得,因为你经历了,而我们没有,所以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一个在感情上如此不负责任的男人。我们能看到的,是他的不慕权贵,不羡金钱,如此可贵的品质,自然值得人推崇。至于阿叶,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如果一定非要让我评价的话,我只能说,她太执着了,也太傻了。”

这是离歌第一次如此认认真真地回答着我的问题,一番说辞逻辑严谨得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提前做了准备。这和他平时的形象相差得实在是有些太大了,我一时不敢相信,我身边的这个人,真的是离歌本人。

我惊奇地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离歌。原本表情十分复杂的离歌见我突然将目光转向他,一时有些愕然。等到他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揉了揉脸,又恢复成了一样的状态。只不过此时此刻,他那张脸上,莫名多了两团红晕。

“你这孩子,好好的讲故事呢,你瞅我干啥。”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很对,我很赞同而已。只是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做错了?”

(5)

“你喜欢管闲事这个毛病本来就是错的,行了,别聊了,阿树醒了。”

我话音刚落,辰北的声音便在楼梯转角处响了起来。我听到他的声音,满脑子都在想着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些阿树的事情。而他看见我仍然一脸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耐烦地对着我喊到:

“喂,老妖婆,你是傻了吗?阿树醒了,你不上楼看他,在那想什么呢?”

这一次,阿树的话一字不落的入了我的耳,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阿树醒了。

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辰北传递给我的信息,然后我“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也没说,抬腿就往阿树的房间跑。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阿树的房间,一进门,我就看到了倚靠在床头的阿树。

他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眼神里满是疲惫,可脸色照之之前红润了许多,不再是毫无生气的模样。

我就这样在门口默默地看着阿树,双手握着门框完全不敢进门。我生怕这是我做的一场美梦,怕我走进屋子梦就会醒,然后发现阿树还在沉睡。

我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如果这真的是梦,就让我多梦一会也是好的。

赶过来的辰北见我这个样子,忍不住在我背后推了我一下,然后直接将我扯进了屋子里。

“人家没醒的时候你天天往这跑,这怎么人醒了,你还不进门了呢。”

辰北的声音虽然十分好听,但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仍然突兀得有些刺耳。我十分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刚想要说他两句,就听到阿树轻声喊了我一句“姐姐”。

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阿树这样叫我了,如今突然听到,眼泪竟控制不住地狂涌而出。

我转过身,拼命擦着泪,不想让阿树看见我这样狼狈的模样。奉孝见状,从床边站起身,拉着阿瞒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背对着他们说道:

“好啦,阿树既然已经没事了,我们也就都别在这打扰他休息了,这里留下花儿自己就行了,我们就先走吧。花儿,交给你了。”

奉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同阿瞒一起离开了房间。屋里的其他人听到奉孝的话,也都陆续随着奉孝离开。眼看着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阿树,我转过身几次想要开口,却都因为哭得太凶而没有办法开口。

我也不知道怎的,这几年泪腺突然变得发达起来。离歌说这是我变得感性的征兆,是件好事,可我现在却觉得,这种感性真是一种麻烦。

眼见着我像小姑娘受了委屈一样一直站在房间中央低头擦着眼泪,阿树也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许久,他还是在我之前开了口:

“姐姐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都是我错了,所以,不要再哭了。”

阿树向来规矩,说话也总是一板一眼,认认真真,从来不开玩笑。我虽然总是因为这样说他木讷、呆板,时常想要改变他这种性格,可如今又听到他开口说话,我只觉得无比亲切和激动,以至于越哭越凶,却还是勉强一边哭一边说道:

“阿树,以后姐姐再也不说你了,你别再吓我了。姐姐老了,这种事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6)

在大家细心的照顾下,阿树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以前的状态。没过多久,他便能够继续帮我处理茶楼的大小事务了。如此我就又做起了甩手掌柜,每天就坐在我的小椅子上晃来晃去,一边喝茶,一边看书或者看看电视剧。

往生念的日子就这样开始变得平淡起来,虽然有些无趣,但看着他们全都活蹦乱跳地活在我身边,我也觉得十分满足。

尽管奉孝和阿瞒仍然在我们面前毫无顾忌的秀恩爱,尽管每到这个时候,单身的离歌总要大声叫嚷着他要找一个女朋友。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告一段落,就好像舞台剧的演出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但我没有忘记阿叶的牺牲,所以我找了个机会,把阿树能够恢复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和他叙述了一遍。当阿树知道他之所以能够苏醒是阿叶牺牲自己换来的结果之后,他请求我能让他在茶楼的后院种上一棵茶树,以此来表达他对阿叶的谢意。

我十分理解阿树的心情,因为为了奈何而开放的那株昙花现在仍然被我摆在屋子里,并且一直保持着开放的状态。所以为了支持他的决定,我特意在后院为他空出了一个角落。只不过让我意外的是,阿树并没有移植过来新的树苗,而是直接从自己的本体上折了一支树枝下来,然后种在了那里。

他告诉我说因为阿叶不像奈何是单独的个体,现在的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不能将她分离出去,那就再为她创造出一个新的身体。

我知道,阿树以为那支树枝里不只有他的血脉,同样有阿叶的精元,那只要将它养大,阿叶就总有能够回来的一天。他与我说过,如果十年能够等到阿叶回来,他就等十年。如果十年不够,他还可以等一百年,一千年,反正他有比凡人长得多的寿命,他不怕等,等多久都行。

我向来佩服阿树的耐心,但有些想法并不是靠耐心就可以实现。我看着阿树每天认认真真给那棵茶树浇水,每天都盼着它长大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无论他再怎样做,他都不会见到阿叶了。

那精元只能稳固阿叶的术法根基,没有办法凝聚她的魂魄。阿叶已经魂飞魄散了,只要是魂魄散了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意味着他不会再入轮回道。也就是说他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在这天地之间,不会再转世,也不会再重生。就算阿树到最后真的养出来一只茶树妖,那也是一个新的生命体,和阿树,没有半分关系。

我几次想要把这个事实告诉阿树,但到最后都忍了下来。后来我与他们讨论了许久,最终得出来一个结论——保持沉默。

阿树的性格向来是固执又执拗,不见到结果,就算我们说得再多,他也不会相信。又或者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只是他不想就这样平白接受阿叶的帮助,而自己又没有其他办法能再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多年之前,我将阿树从那些妖的手中救下,使他不再受到虐待。他为了报恩,便一直就在我的身边照顾我帮助我,千百年来从不曾有过怨言,即使要他为我付出生命,他也丝毫不会迟疑。如今阿叶将他唤醒,相当于再一次救了他的性命,他不可能因为她魂飞魄散就什么都不会去做。

再者说,如果他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馈赠,那他也就不是我的阿树了。

(7)

时间在阿树每天都坚持要浇树的情况下,一眨眼就到了六月。因为我是在六月的时候借司南之力才获得的人形,开始了新的生活,所以辰北便自作主张将我的生日定在了六月。然而我们几个都忘记了具体到底是哪一天,所以每年都是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每年我们四个人都过得十分简单,也并没有什么可以过多描述的,。不过因为今年有了新成员的加入,不再只有我们四个人,所以经过大家商讨,最后一致决定,六月闭店一个月,然后大家一起去海边度假。

虽说我们每天面对着的都是奔流不息的松江之水,而且也曾在海边开过茶室,但是奉孝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所以我们决定满足他的愿望。

尽管他愿望的来源是因为阿瞒写的一首诗…

忽略掉这甜得非常腻人的原因,我们几个收拾好装备,再一次踏上了旅程。

临走之前我反复和阿树确定他是否会有问题,因为毕竟上次的事情与西海有关,我很害怕再去海边会对阿树有什么影响。而阿树对此则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没有问题”四个字,要我不要担心。我见他如此肯定,也不想继续招人烦,就打包好行李宣布出发。

我一直以为这场旅行当中最应该受保护的对象是阿树,但让我没有想的是,在其他人眼里,我的问题明显比阿树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上一次草原之行发生的种种依然历历在目,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我被分配了三个保镖,轮流保护我的安全,并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对此我表示十分费解,我实在是不理解这几个人的逻辑,而让我更不理解的是,阿瞒竟然也同意了他们的这个决定。

拜托啊有没有搞错,事情都是因为你曹操起的好吗?要不是你好巧不巧地和我一起出门,我能捡回来你们两个吗?再说真的有必要搞成这样嘛?我们只是出来度假而已啊,怎么弄得好像押解犯人回京受审一样?我真的没犯什么罪啊,看着我到底是要干嘛?而且既然怕我招惹麻烦,那你们出来玩的时候就不要带我一起不就好了吗?

我窝了一肚子的火,每到休息吃饭的时候,都要拿这件事情说上一说。刚开始他们还会安慰我两句,最后他们都被我吵的烦了,就变成了我在自言自语。几番挣扎皆毫无结果以后,我决定放弃。

这几个小心眼的男人,早晚有一天我是会报复回来的。

历经三天的走走停停,我们一行人终于快要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在还没赶到辰北买的海边别墅的时候,空气里就已经能够隐约闻到海水的味道。等彻底到达海边之后,奉孝好像变成了几岁的孩子,开了车门就往海边跑,一直跑到大浪能够冲到他鞋子的时候,他才止住了脚步。

我眼看着奉孝兴奋的身影,万分庆幸此时周围没有别人,不然被人看到奉孝这个模样,百分之百会打电话报警。

分明一个精神病。

把不正常的郭奉孝交给曹操处理,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将车里的东西都搬进来房子里。等到曹操带着意犹未尽地奉孝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8)

临近晚饭时间,做晚饭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阿瞒身上。但奉孝觉得我们这样有欺负阿瞒的嫌疑,便提议像以前行军打仗时一样,去沙滩上架个篝火烤鱼。

虽然奉孝的意图有待考察,但不得不说,他的这个提议非常不错。在征得所有人的同意之后,我们便开始将需要准备的东西一点一点搬到了海岸旁边。

此时正是日夜交替之刻,夜色逐渐染过蔚蓝的天空,在深橘色的夕阳的映照下,变成了一幅瑰丽的油彩,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将准备工作都做完,又帮忙架起了烤肉需要用的火堆以后,我见这景色实在是太过惊艳,便提了一罐啤酒,坐在沙滩上一边喝酒一边望天,同时赤着脚感受着有些泛凉的海水,任由它一浪又一浪地消减着酷夏的傍晚仍然残存着的灼热。

我极少喝酒的,除非是必要的时刻我会喝上一点,否则我滴酒不沾。这不止因为我酒量很差,还因为我一直认为喝酒真的非常误事。

帮助我形成这个观念的罪魁祸首,必然是辰北无疑,基本每次他喝酒,不是一杯就睡到晕,就是化身成疯子又蹦又跳,张牙舞爪。他这样的形象已经深入我心,更让我不能理解的是,他这种酒量竟然还总是主动要求去喝酒,而每次醉倒,都是我把他从酒馆拖回茶楼。如此种种简直给我造成了极大的阴影,以至于我到现在都很难接受喝酒这件事情。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啤酒和这样的氛围还有景色都特别相配,便忍不住先喝了一罐。

等我把啤酒喝完,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身后的鱼也烤得香气四溢,我便在奉孝和辰北的催促之下,起身回到了他们之间。

靠近了火堆以后,烤鱼的香气也变得浓郁起来,连我这种不爱吃鱼的人此时都隐隐有了想要大吃一顿的念头,可见阿瞒的手艺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比肩的。我趁热撕了一块刚烤好的鱼肉放进嘴里,只觉得鱼肉鲜香嫩滑,美味异常,忍不住赞叹道:

“我说阿瞒你还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诶,而且文能吟诗作对,武能上阵杀敌,长得还好看,啧啧啧,这简直是男朋友典范嘛,看来我们奉孝没吃亏。”

“注意你的措辞,奉孝是我的,和你没关系。”

没想到我说了阿瞒这么多优点,他竟然只注意到这个,我在无奈的同时,不免也还是为奉孝开心。

虽然他们两个的路要比我们所有人都走得艰难,但将阿瞒换成另外任何人,奉孝都不会体会到如此深邃和舒适的爱。能找到这样一个爱自己的人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自己也同样爱着这个人。而他们两个正是最适合彼此的存在,所以无论怎样,外界怎样看待他们,我都愿意祝愿他们长长久久,幸福满满。

想到这,我也懒得计较阿瞒总是向我宣告主权的这个小心眼的举动,一边吃鱼一边回答道:

“行,看在你手艺这么好的份上,我今天不和你计较。嗯,这鱼真好吃。”

“好吃你也慢点吃,别烫着,这万一要是烫坏了,可别让人家曹操负责。”

我本来心情非常不错,但辰北这一句话,瞬间将战火引燃。我下意识地想要把手上的东西砸到他身上和他吵上一架,让他尝尝失败的味道,但是一想到手上的是好吃的烤鱼,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举起插着烤鱼的叉子对着他吼道

“喂,辰北,我有那么不讲理吗?”

“哎呦,这话说的,您老人家讲过理吗?”

“嗯,你倒是说对了一次。”

一直没有出声的司南此时突然站在辰北一方,狠狠地补了一刀,这让我顿时开始怀疑我自己是在做梦。

连司南都加入了辰北的队伍,再加上阿瞒,以后再也不是二对一的场面了。

嗯,我怕是凶多吉少了。

(9)

我自知这种情况下我是必败无疑了,所以我放弃了垂死挣扎,任命般地坐在离歌和阿树身边,默默地啃着烤鱼,不再说话。离歌见我这模样实在是委屈,忍不住笑着揉了揉我的头,然后把我吃的差不多了的鱼接了过来,又给我换了只新的。我看着手上拿着的还冒着热气的烤鱼,忍不住感慨道:

“唉,以前总以为女大不中留,现在看来,恋了爱的男人也留不住啊。离歌,如果有一天你也有女朋友了,你会不会也抛弃我啊?”

“那不可能。”

离歌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我刚感动得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就听他继续说道:

“我媳妇儿得听我的,我不可能说因为我媳妇不同意咱俩做朋友,我就和你绝交,你放心,这种事绝对不可能,但是我要是有了女朋友,那肯定是要一心一意对待她的,所以我应该不会有什么时间去联系女性朋友。”

“说了半天你不还是会不要我嘛……”

我被离歌的言论气得欲哭无泪,可是仔细想想,他说的又好像挺有道理,让我找不出来什么理由发脾气。

这么一想我更觉得委屈,又不敢再发表什么言论,就坐在原地咬牙跺脚一直哼唧。其他人见我如此,忍不住全都笑出声来,奉孝还在一旁打趣道:

“花儿还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呢,我记得以前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像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一样,可性子确实冰冰冷冷的,现在这长相倒是成熟漂亮了些,可这行为嘛……”

“合着今天这下酒菜除了海鲜和烤鱼就是我了是吧,行,我今天给你们个机会,话题里想要加上我,就先喝上一杯,不喝那就别说话,我就不信,我今天喝不趴下你们。”

我“噌”地一下从枯木上站了起来,打断了奉孝接下去想要说的话,而我话音刚落,辰北立刻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这个游戏好,我先来我先来,要说老妖婆嘛,那第一件要说的必然是智商低于正常水平啊。真的,你有的时候真的是笨的要命,要是没有我和我三哥,你早就不知道被哪个妖怪骗走然后生吞活剥了。”

“辰北,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就好像你比我聪明到哪去了似的,来来来,你给我把酒喝了,我看你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我指了指辰北的酒杯,然后嫌弃地看了辰北一眼,挥挥手示意他快点喝。辰北也不含糊,一举杯,一杯啤酒立刻见底。我知他下一刻必然是昏睡过去,也不管他,将视线转移到曹操身上。曹操见状,干净利落地喝光了杯里的酒,开口道:

“胡乱热心,莽撞冲动。”

这算是我听过的最言简意赅又孔武有力地评价了,但曹操说得并没有错,这些确实都是我的毛病,我也因此承担了许多后果。所以我也没有反驳,仰头将我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以此表明我接受他的批评。奉孝等我喝完,摇了摇他手中同样空了的杯,笑着说道:

“刚刚就算我说过了,不过话说回来,花儿你真是变美了。”

“虽然我本来就很美,但是还是要谢谢你的夸奖。下一个,阿树,到你了。”

“嗯,姐姐说的永远都是对的。”

我没想到阿树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以至于我刚刚因为被奉孝夸赞漂亮而微微变红的脸此时更加红了起来。好在夜色已浓,而火焰的颜色恰好掩盖住了我的窘态,这才没有人发觉。我揉了揉脸,试图从幸福中清醒过来后,将视线转向离歌,然而还没等离歌说话,奉孝便皱着眉站起身,指着大海语气沉重地说道:

“你们看,那是不是个人?”

(10)

奉孝这样严肃认真的态度实属少见,再加上他话中内容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又莫名有些惊悚,这让我们立刻收起了玩闹的心态,一起朝着奉孝指着的地方看去。

被夜色笼罩的海浪依旧一刻不停歇地拍打着沙滩,被海岸上的石头击碎的浪花在一片墨蓝色背景的衬托下苍白得有些突兀。但此刻这种突兀并不能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因为在这层层叠叠的海浪间,分明有人漂在上面。

被这么一吓,原本已经喝多了的辰北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走到我身边,将我们几个挡在身后,然后立刻布了个法阵将我们保护起来。坐在最远处的司南则是趁着辰北做这些事的时候,向那漂浮着的人走去。

我害怕司南会遇到危险,刚想出言阻止,就被一旁的辰北捂住了嘴巴。我双手扯着辰北的手,瞪大了眼睛,做无声的挣扎,辰北只是看着我,眼神低沉而又骇人地摇了摇头。

我第一次看见辰北有这样的眼神,看着让人如此心惊。而在我害怕的同时,我透过这眼神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件事情他们和我一样,从来没有忘记。

他们一直都还记得,有人想要杀我,所以这一路他们才会如此草木皆兵,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出半点差错。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所以我老老实实地放弃了挣扎,听话地躲在了辰北的背后。

不可否认,我现在已经变成他们的一个麻烦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听话一点,给他们减少点负担。

辰北见我不再挣扎,拍了拍我的头之后就将注意力又转移回了司南身上。而趁着我和辰北争执的空挡,司南的步子已经踏进了海浪之中。我看着司南一点一点靠近那个不明物体,心里愈发紧张起来,我用力地拽着辰北的袖子,生怕自己一冲动就冲到司南身边将他从海水中拽回来。

就在司南马上能触摸到不明物体的那一刻,海水突然之间激起一层高十几米的幕帘,隔开了我们的视线,将司南团团围住。我下意识地松开辰北的手向司南刚刚站着的地方跑去,却在未踏出结界之前就被辰北用束妖链困住。

“松开。”

“不。”

我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镇定,没有一丝慌张又或是急躁,好像我要做的事情和任何危险都没有关系一般。辰北的语气则更加冷淡,但在这冷淡之中,又融合了十足的坚定,任谁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定。

“司南有危险。”

“三哥之力,三界除天帝及冥王之外,几乎无人能敌。赢是迟早的问题,你不要去给他添乱。”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辰北强硬地将我留在了原地,同时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水幕的变化。我被束妖链定在了原地,也动不得,只能同他一样默默地等待着。

自司南被围住开始,水幕里没有什么剧烈打斗的声音,海面上也没有什么巨大的波动。这样安安静静地持续了能有五分钟,就见巨大的水幕从内部中间嘭的一声炸裂开来,而司南正抱着那不明人士,踏着细碎的水珠,脚步沉稳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11)

眼见海水归于沉寂,后续也没有再发生其他事情,我们岸上这群人一直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辰北上前两步接过司南怀中的人,将她放到一边,而我则是跟着辰北的脚步,跑过去检查司南有没有受伤。

“小师父你没事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想围着司南转一圈好好检查一下,结果我还没等动,就被司南一下扯了过来同他一起往回走。

“没事,只是水鬼而已,在找替身。”

司南简单明了的解释听起来似乎十分真诚而又可信,然而别说是我,就连鬼都不会相信他说的这些是事实。

水鬼找替身这说法我信,鬼故事里有的是和他们有关的故事。但是我可不相信以他司南上仙的身份,解决一只水鬼需要用五分钟的时间。

不过我相不相信他是一回事,要不要戳穿他就是另一回事了。既然司南选择搪塞我,自然有他的理由,我也就没有必要去纠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他没有受伤,这就说明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

想明白了这点,我也就不再继续纠结,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被司南救回来的人身上。

在接受完辰北的简单施救后,她闭着眼静静地躺在沙滩上。虽然如墨似的长发被海水浸润之后错乱的覆在她的面上,将她的容貌全都遮掩了起来,但我看着这身形总觉得有些熟悉。这种熟悉感让我有些莫名的厌烦,我便忍不住蹲下身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想要确认这人的身份。

这一整理不要紧,当我将她的长发拢到一边之后,我惊讶地发现,这人竟然是阿叶寻的那个替身。

我心底保留的恻隐之心在我看到她那张脸时荡然无存,我站起身将阿树叫到身边,嘱咐道:

“送她去医院,别让我再看见她的脸,不然我怕我会吃人。”

谁也没想到我态度转变的这么快,纷纷对那人的身份感兴趣起来。我瞪了这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一眼,咬牙切齿地解释道:

“没认出来?这不就是阿叶寻的替身,哦,对了,来来来离歌你看,你的学生原本应该是长成这样的。你那次见到的人,不过是她变化出来一种样貌而已,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不过她记不记得你这个师父我不知道,因为和我打交道的,一直是她的…嗯,她的另一重人格。”

仿佛听戏一样地听完了我的解释,离歌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我,露出一副完全摸不清头绪的表情。我无奈地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实在是懒得再给他解释一遍,便叫他同阿树一起将这姑娘送进医院,然后让阿树在路上再给他讲述一遍事情的经过。

好好的一场室外聚餐就这样被一个我非常不喜欢的人破坏掉了,我的心情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但是救人又不是买菜,不喜欢了还能放回去,而且反正也把她送去医院了,我也没有见死不救,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如此就应当算是完美结局了,但如果能够老死不相往来,那就更好了!

(12)

做了一夜的噩梦,早上起床准备吃早饭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离歌和阿树竟然一夜未归。

我疯了一样拽起准备吃饭的辰北,要他带我出去寻那两人。就在辰北挣扎着想吃完手中剩下的最后一点油条的时候,客厅突然传来了离歌的声音:

“十二,我们回来了。”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立刻松开了辰北,狂奔下楼,准备好好问问他们两个这一晚上到底去了那里。结果我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在这两人中间看到了一个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声音一瞬间冷了下来,不止如此,连神情都变得如同深海里的水一样冰冷沉寂。阿树和离歌并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想与我解释,但那女孩子一认出是我,脸上的笑容亦瞬间凝结。

“怎么会是你?”

“这是我家,阿树,立刻把她给我送出去。”

我丝毫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之后就转身上楼,完全不想多看那女孩子一眼。然而就在阿树想要带她出去的时候,正遇见给我带水果回来的司南。司南扫了一眼我们几个,问阿树道:

“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司南大人……”

“我受了伤,身上又没有钱,家人还不在身边,本想着在这借住两晚的,结果两位小哥哥都答应了,没想到这个老女人竟然这么狠心,让我立刻就走,我这身无分文的,能去哪儿啊……”

阿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这姑娘抢了白。不止如此,这姑娘竟然还一边说着,一边抽噎了起来。那潸然泪下的模样再配上她十七八岁清纯的面庞,简直就是男人的毒药,若非我早就知晓她最会演戏,连我这个女人都要被她的楚楚可怜骗了去。再加上一个走投无路的处境,我生怕司南会因此而觉得我又是在任性耍脾气,故意为难她,所以她一说完我就想要解释。司南凉凉地看了一眼启唇想要说话的我,似是在指责我为什么这么任性,又似是在指责我为什么又招惹麻烦。而我一看到这眼神,就立刻败下阵来,任命似的低下头,准备同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女孩在这屋檐下共处两天。但没想到司南只是对着阿树点了点头,示意他故事已经听完了,可以把她带走了。

得到示意地阿树准备带着这女孩子离开,没有半分的犹豫。女孩子一见如此,立刻扯住了离歌的袖子:

“歌哥,你也要赶均颜走吗?”

“这……”

到底是真正的人类,被均颜这样一番可怜的表演所触动的离歌此时变得犹豫起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这个叫均颜的女孩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的去做了。我眼见着离歌的面色由最初刚刚进来时的轻松,变到惊讶,再变到犹豫,也不想要他太难做,便忍不住开口道:

“你这丫头,自己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现在知道装可怜了,当初目中无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有一天你会落在我手里呢?”

(13)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的?不就摔了一下你的门,你要我十万,这不就是讹人吗?还有,我不过十八岁,你看起来已经快三十了吧,我叫你一声老女人怎么了?”

许是看出了我顾忌离歌,这女孩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扯着离歌的袖子,开始与我争论。而我确实因为离歌的关系想要放她一马,却不成想她竟然以为自己找到了靠山又变本加厉起来。我本就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如今更是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沙发那里和司南一起看起了杂志。

离歌本意是想缓解一下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毕竟她也算是他半个学生,他这个做老师的,总不好意思将他的学生自己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但是他太了解我的脾气,知道这姑娘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司南想要将她留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伸出手来将她扯着他的手拂了下去,态度严肃而认真地与她说道:

“抱歉,你可能不太方便和我们住在一起了。但我昨晚答应过你会陪你等到你家人来的时候,所以我会再帮你找一间酒店的,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自己会很怕的,这里都没有我认识的人,而且我也没有钱,渴了饿了怎么办?”

这姑娘一见离歌的态度竟然向着我的方向转变,立刻又变回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小声哀求着离歌。然而离歌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他的态度和主意,十分诚恳地说道:

“我会给你留下足够的钱等你父母来接你的,你不用担心。”

“哼,真不明白这个老女人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向着她说话。”

“注意你的态度,老女人这个词不是你应该叫的,马上给我道歉。”

眼见着再没有留下来的被照顾的可能,女孩的态度急转直下,而原本有心帮助她的离歌眼见如此,彻底没了耐心,摆出了老师的姿态,开始教育他这个演戏天分极高的学生。

“怎么你们都这样,年纪大了不起吗?请问你们除了教育人还会什么,说我目无尊长,说我不懂规矩,你们怎么不说她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呢?”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拼命流着眼泪,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然而我们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就这件事情与她继续理论下去,便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哭泣的声音,后来我听得实在是不耐烦了,把手上的杂志一摔,想好好跟她讲讲清楚,到底是谁蛮不讲理。但当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虽然有声音,有眼泪,但我确信,她没有在哭,因为她的眼睛正紧紧闭着,分明已经进入了昏迷的状态。

不会有人在昏迷的时候依旧会哭得这样凄惨的,除非在她的身体里,积压着无数的怨念。只有怨念被激发,她才会陷入到这样的状态当中。

我虽然并不喜欢她的所作所为,但我并不是那种会见死不救的人。既然已经发现了她的问题所在,我也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这样的折磨,只好将司南叫来,准备去寻这怨念的症结所在。

(14)

公元前296年,楚怀王囚死于秦国,是以秦楚之交再次决裂。顷襄王本欲为怀王报仇,奈何朝中以子兰为首的贵族大臣为保全自己,皆请求投降,加之秦国日益昌盛,又有白起等晓勇战将,最后为保全自己,他不得不放弃了报仇的想法,甚至将楚国推向了极度屈辱的地位上。

虽君王愿降,但楚国人民坚决反对,他们认为楚怀王死在秦国,已经让他们蒙受了巨大的屈辱,如若投降,那么楚国便会彻底颜面扫地,再没有任何资格立于这七国争霸的版图上。

人之生死,自然是重中之重,但国之威严,可叫人将生死置之度外。

只可惜百姓虽有这般觉悟,但朝中大臣却皆以自身利益为基准,根本不知国之威严为何物。贪婪与懦弱让他们屈服,让他们示弱,让他们在权利与富贵之间腐烂。他们愿意以楚国的山川大地,去取悦秦国,只要能换取长久的荣华富贵。

就这样,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铲除所有有可能动摇他们身份与地位的人事物。贫民百姓自然是不足为惧的,但有一个人,就只这一个人,便足以构成他们所有人的威胁。

这个人的名字,叫屈原。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轻轻松松就看出了楚国无法统一六国的症结所在。他一针见血地提出了整治的方案,若非楚怀王不够坚定,那么那一场由他而起的变法,必定会将他们这些人的权利与地位全部削弱,使楚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也太执着了,执着到即便被罢免,被流放,甚至在遭受了无数的颠沛流离与不白之冤以后,他仍然将理想与志向放在兴盛楚国、愿楚国一统天下之上。

相对于凶狠残暴的秦军来说,其实屈原对他们这群王公贵族们才是更可怕的存在。因为他们只要稍微示弱,秦国便可让他们继续享受这安稳而又奢靡的生活,但屈原不死,他们就永远只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活在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现实里,一刻不得安生。

所以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良心,再一次使人向王进献谗言,致使王将屈原流放在外。

这已经是屈原第二次被流放了,第一次是因为他的变法影响到了贵族公子们的利益,他们以卑劣的手段挑拨了怀王与屈原的关系,以至于怀王对屈原心生不满,因此将他贬官流放。而这次,他的坚持仍然影响到了贵族公子们的利益,虽然楚国王位上的人换了,可结果却依旧如此。

屈原的心寒了。

他早已不是满腔热血只为楚国能够一统天下的那个少年了,经历了变法与战争之后,他开始明白,统一一个国家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将所有人的心都凝聚在一起,实在是太难了。这期间他想过无数次就这样放弃吧,但多番纠结之后,他仍然选择了坚持。

这是他热爱的国家,这里有仰仗这个国家而生存下去的百姓,他如果放弃,那他们怎么办呢?

战争可不是会选择性的保全哪个人的,它残忍,却也公平。所以他才一直坚持,希望用他的手,去保全那些无辜的家庭。

可这一次,他真的不想再坚持了。他开始承认他自己一个人拯救不了这棵参天大树腐朽的躯干,也必须承认这外强中干的朝廷,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国家尊严,以及无辜百姓的生命。而对于这点,他屈原,早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14-2)

这是一个悲哀而又绝望的发现,因为这意味着他将失去他热爱的国家,也将失去他所有的信仰。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楚国一统天下时的场景,到如今他才愿意相信,这样的场景,从今往后就只会出现在他的幻想之中。

想他一生,历经无数磨难与抗争,只为楚国能够将这分散成七块的版图合而为一。他不在乎自己究竟受了多少苦,又蒙受多少冤屈,只要他的理想能够实现,那么他所受的这一切在他看来,全部都值得。

他为楚国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可他侍奉的君主呢?就只会听信谗言,不辩是非黑白,一次又一次地将楚国推向崩溃的边缘。

他努力过,努力为其出谋划策,努力为其争取一统天下的机会。可他所有的努力,到头来全部都变成了那些贪婪的、丑陋的王公贵族们的笑柄,他又能如何?

他不是神通广大的仙人,他只是一个有着满腹爱国情怀却无处抒发的凡夫俗子,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楚国的灭亡。

他不再对他的王心存幻想,也不再对一统天下心存幻想,在他第二次被流放开始,他便彻底绝望了。

他是悔恨的,他也是自责的,可这些悔恨与自责有什么用呢?它们不会换回楚国曾经的辉煌,它们也不会为楚国的未来提供任何保障,它们就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无能为力的他一个借口,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

终于,楚国败了。

公元前278年,秦国大将白起攻下郢都,楚顷襄王被迫带领执政的王公贵族们狼狈逃难。至此,这个曾称霸一方、在七国之中最具实力的国家,彻底亡于秦国之手。

而此时,屈原流放至汨罗江处,在得知楚国覆灭以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随着国家的消亡而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他是楚国之人,万不愿做秦国的奴隶。既然他生不能抵抗住秦国入侵的脚步,那就以死,来祭奠所有曾经为楚国奉献出一切的英灵。

若可为楚国护住最后的大国尊严,那他屈原,虽九死其犹未悔!

(15)

我虽然不喜欢这女孩子的行事作风,但因她前世的存在,就算我再不情愿,我也得一帮到底了。

我着实没有想到她的前世会是屈原,更没有想到的是,屈原竟会如此执着,执着到辗转几世,他的心念,仍然会给转世之人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我是十分敬重屈原的,当年我与他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留给我的印象,却远比史书里的各种描写还要震撼。就凭这一点,这人就算是要我付出极大的代价去救,我也照样会去救的,更何况救她,其实只需要一杯水那么简单。

下定决心之后,我转身问辰北:

“认识屈原吗?”

辰北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发蒙,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我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偷笑,然后继续问道:

“那你知道他死在哪吗?”

“你有事直接说行吗?问这么多问题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在做有奖竞答。”

在场的人都被辰北这反应都笑了,我也就此收了与他玩笑的心思,正色道:

“这姑娘虽然不讨我喜欢,但她的前世是屈原,这就让我不得不选择救她一命了。所以就得麻烦你去汨罗江一次,盛一杯汨罗江水拿回来给我。”

“你说这小姑娘的前世是屈原?妈呀,屈原要是知道这件事,怕是要气得掀棺材板了吧。”

辰北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她,又看了看我,似乎想问我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我虽与辰北同样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但到底是救命要紧,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同他解释那么多,只能催促着他赶紧出发:

“屈原投江死的,没棺材,再说历史有名的人物转生成什么样的都有,你管那么多干嘛,快走快走,我给你一刻钟时间,把水给我拿回来。”

“还一刻钟,这种事给我两分钟我都嫌多。”

说话间,辰北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我眼前,再一眨眼,他又端着杯水,安安稳稳地站在了我面前。

“唉…这就是差距啊…”

我从辰北手中接过水杯,忍不住叹了口气。想我为了学会瞬移历经了多少磨难,到现在我也就只能勉勉强强提高那么一点速度。若是再多加一个人,那必然是会要我命的节奏。这让我不由得有些羡慕起辰北来,同时自己在心底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在瞬移这方面,我一定要超过辰北。

辰北见我唉声叹气完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知我的心思不知道又跑去了哪里。他一脸嫌弃地看了看我,然后将我的脑袋连同身子,一起扭向了床的方向。

“行了你,想超过我这辈子是没什么可能了,你先把人救了再说吧。”

被辰北这么一干扰,我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我立刻端着水杯走到窗前,右手双指在杯中一沾,然后点在女孩的内心之上。

很快,杯中之水藉由我指尖上沾染的水滴在空中连城了两条极细的水线。而顺着这条水线的牵引,杯中原本清透的江水,一点点被黑色覆盖,直到所有的水都变得如同墨汁一般的黑色以后,女孩紧闭着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

(16)

“醒了?”

我站在床边冷着眼看着床上眼神逐渐清明的小姑娘,一心想着为什么我总是会成为她昏迷转醒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

如果这床上躺着的人是我身边的任何一个,我都会觉得这是种殊荣,然而换成她,我只觉得这是个麻烦。

“怎么我又晕倒了吗?”

许是头痛让她没有力气和我一较高下,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语气平和地询问着。

我惊讶于她这样的态度,再加上她曾是屈原的缘故,忍不住开始认真打量起她来。

其实抛开蛮不讲理这一点,这丫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端正的五官配合着鹅蛋般的脸型,且肌肤像十八岁的少女一样柔嫩细滑,几乎是肉眼所见的每一处,都透露出一种东方女性特有的美。这种美含蓄却也深邃,就像是东方的美酒一样,只要细心去品,便会体会到一种回味无穷的美味。

这样的发现令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变好了许多,我也因此缓和了态度,想着要怎样编造一个没有漏洞的谎言,去掩盖刚才发生的一切。但还没等我开口,她又继续说道: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屈原,这个梦太真实了,是我穿越了吗?”

她本能地将头转向我这边,有些迷茫又特别认真地询问着我。我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慌神,准备好的谎言一时之间竟是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按理来说,我将屈原的怨气悉数从她体内引出之后,便可将此事当做秘密,完全不必与她提及。但想到她因这怨气而遭受到的原本不应该她遭受的一切苦难之后,我又觉得应该给她一个交代。何况她的前世是屈原,我更想,给他一个交代。

两个选择在我心中瞬间建立起了一个摇摆不定的天平,无论我最后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似乎并不公平。我犹豫着看向司南,希望他能帮我做一个决定,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薄凉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没有两全的办法,所以我狠了狠心,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你没有穿越,你刚刚做的梦,是你前世所有的经历,也就是说,你的前世,就是被现代人评为中华诗祖的屈原。”

“得了吧你,别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哄。我的前世是屈原?那你的前世怕就是个老妖精吧。”

恢复了精神的女孩子立刻变回了以前牙尖嘴利的模样,我却没有心思与她计较,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你错了,我本身就是老妖精,如果我也有前世的话,那可能是一万多年以前的事了。”

“是你言情小说看多了还是我出现幻觉了,一万多年以前,你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吧?”

“我现在并不是在与你开玩笑,我所说的一切,全部都是事实。你相信或者不相信,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将这些事情说给你听,不,确切的说我并不是要说给你听,而是我要给屈原一个交代。他含怨而死,怨气千年不散,无非是他觉得他没有维护住楚国的疆土,没有维护住楚国的尊严。但事实上,即便没有秦国,在历史的发展下,楚国也一样会是灭亡的下场,而且他并没有丢了楚国的颜面,从他登到一种文化最顶端的时候,他就已经为这个国家留住了万年不会蒙尘的尊严。一个国家是否伟大不在于它存活了多久,而在于它创造出来的文明有多大的影响力,这一仗,屈原没有输,他赢得很漂亮。至于你,因为是屈原转世之体,受他怨气影响,体质异于常人,所以才更有吸引魂魄附体的可能。你之所以会出现人格分裂的症状,无非是哪个怨灵受怨气吸引,以你作为魂魄的容器而已。如今怨灵已除,怨气尽散,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被这些事情影响了。”

(17)

我知道我刚刚说的这些对于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来说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尽管她要比普通人的心里承受能力要好一些,但想要让她完全接受事实,也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我全部解释完之后,趁着她恍惚的空挡,我与其他人一同离开了她的房间。

我们就这样从中午一直等到了晚上,等她想通之后自己下来。但等了这么久楼上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最后我实在饿的不行,便央求阿瞒先做点吃的给我。

虽然他照旧不愿意为我去一次厨房,但有奉孝在这,而奉孝又听我的,所以他只好听从安排,煮了两碗面端到了我和奉孝面前。

我早就知道他必会如此,因为有好吃的他从来不会落下奉孝。我本来还想表达一下对他们两个如此秀恩爱的不满,但面条的香味瞬间使我的饥饿感放大了十倍,我也顾不得他们两人在我面前恩恩爱爱了,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不得不说,阿瞒的手艺在我看来真的是无人能敌,即便是做个面条,都比寻常人做得有滋有味。全部吃光之后,我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十分开心地把空碗递给了阿树,然后跑过去给自己和奉孝一人倒了一杯水拿过来。阿瞒见状,忍不住冷哼一声道:

“你还真是到哪都要有人伺候着。”

虽然他的本意可能就只是想吐槽一下我懒到了极致,但我吃饱喝足之后脑子明显有些不太够用,将答案想去了奇奇怪怪的地方:

“论年纪,论辈分,你都要见我一句老祖宗,让你伺候一下怎么了?”

这充满挑衅意味的话一说出口我便已经后悔了,我发誓我的本意真的不是要挑起战争,然而后悔是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只见阿瞒“噌”地一下从座位上坐起来,用他狭长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生怕他说要和我决斗这种类似的话,因为我是根本打不过他的。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想过了无数种解决方案,要如何阻止这场小意外,然而还没等我把最好的方法选出来,楼上便出传来了阿树寻我的声音。

(18)

我一边猜阿树叫我会有什么事,一边起身准备上楼,但我刚走了两步,就看见那女孩子在阿树的陪伴下向我们走来。

我知道接下来我会听一段很长的故事,所以我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茶台去准备泡些茶喝。

喝惯了生普之后,我对其他的茶就都不是很感兴趣了,但生普的口感对于刚刚接触茶叶的人来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所以为了满足大众的胃口,六大茶类的茶我就全都准备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很明显现在这姑娘的状况就不适合和我一样喝着生普听故事,所以我泡了一公杯的正山小种,放到了她的面前。

许是因为从来没如此正经的喝过茶,又或者是不相信我泡茶的手艺,所以第一杯,她皱着眉,喝得极少。对此我完全没有任何担心,因为我泡茶的手艺虽然不如司南,但也没有太过差劲,更何况我选的茶叶不差,也尤为适合她的年纪与性格。

果然,茶汤入口,她紧皱的便慢慢舒展开来,她放下茶杯,细细打量我一番,用有些意外的语气说道:

“没想到你泡茶的功夫还不错,我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红茶,和我以前在家喝的一点都不一样。”

“你喜欢一件事,做的久了,就自然会比别人好的。更何况我这里是茶楼,茶当然也是好茶。”

“所以其实屈原也是很爱楚国的是吗?不然,他也不会为了楚国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到最后又以身殉国…”

女孩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迷离起来,我看着她这张与屈原没有半点相似的脸,沉声道:

“他有多爱他的国家,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

“是啊,我真的再清楚不过了。我还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所有一切一切的感情,我一清二楚,我感同身受,可我…终究不是他啊…”

话至此时,她娇俏的面容上已经多了两行清泪。而我握着茶杯的手因为她这最后一句话不可遏制地抖了一下,顿时,几滴茶汤便落在了我的手上。依然灼热的茶汤将我的手烫红了一片,但这样的感染力,远没有她这最后一句话来得震撼。我的脑子不断的重复着她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锤子一样,一点一点,将我心中曾树立起的信念逐渐击碎。我还没有从这巨大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就听她继续说道: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地睡着,我却会这样一睡就睡上好久,而且每次醒来的时候,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与害怕,好像我在睡着的时候,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还有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妈疼,而我就只会被我的爸爸妈妈说成是爱撒谎的坏小孩。我没有撒谎啊,我真的没有,可他们从来都不愿相信。后来他们可能听腻了我毫无变化又毫无说服力的解释,坚持要将我送去精神病院。你知道那是一个多恐怖的地方吗?他们居然狠心把我送去那里。我是多么的不情愿,可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多听我一言半语,无论我怎样哀求,怎样辩解,我最终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若非我遇见了你们,那么很有可能我的下半生都将在疯人院度过。我真的不明白,我已经喝过孟婆汤了,我已经和那些我曾经热爱过、拼命过的一切斩断联系了,可为什么,我还要背着前世的怨恨与不安活着?我是我啊,我就是我自己,我的名字叫霜河,我不是屈原,不是那个愿意为了国家而以身殉国的屈原,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谁能告诉我,凭什么我一定要背负着这样的命运活着…”

(19)

我被霜河的哭诉搅得心烦意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潜意识中觉得霜河的理解好像有哪里不对,可是要说具体是哪里,我又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莫名的烦躁,我猛得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思路变得清晰一些,然而这并没有任何用途,我依旧找不出任何能够用来反驳她的证据,甚至到最后连我自己都隐隐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因为在是否要告知她她就是屈原转世的时候,我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而犹豫过。

气氛就这样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沉默当中,我与霜河全都低着头,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倒是离歌看着我俩一个烦躁地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一个止不住地流泪,忍不住在一旁开口:

“你叫…嗯…霜河,是霜河对吧?怎么说我也曾经算是你半个老师,我呢有些话想说,你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怎么样?”

我们谁也没想到离歌会在这个时间开口,霜河更是没有反应过来离歌口中的“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但是此时她并没有什么心情去追究为什么他会说他是她的老师,只是对着离歌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得到允许的离歌清了清嗓子,开始认认真真地说道:

“你刚刚问了很多个为什么,我没有办法解答你每一个问题,但有一些,我觉得我可以和你说说我的看法。首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霜河被离歌的突然发问问得有些发懵,她想了半天,然后怯生生地回答道:

“我…我也没有什么想法…应该只要是不做亏心事就好了吧…”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或深或浅的期望。你一样,我一样,屈原也一样,大家都一样。因为有期望,所以我们都在努力,努力去达成这个期望。但事实上,这种期望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很难达成的,不是因为我们不想,而是因为这世上有许许多多我们预料不到的事情,会阻止你去完成这个期望。这就像屈原,他满心满腹都是想要楚国一统天下,在他的意识里,楚国就是七国当中实力最强大的,就应该可以一统天下。可结果呢?结果却是楚国自己走向了灭亡,然后给了秦国机会,让他们踩着楚国的尸体,登上了一统天下的宝座。屈原没有为他的期望努力吗?不,他有,而且他做的,比许多人做的还要多,可他的期望到最后仍然落了空,所以他才会凝聚那么多怨气,历经几世都无法消散。你刚刚说你叫霜河,你不是屈原,可事实上,你是他,只不过你是没了记忆的他。你以为转世就是把一切变成一张白纸然后重新开始填图吗?不对,你又以为错了,你的灵魂仍然是屈原的灵魂,你啊,就只是换了一副躯壳,重新再一次体验一个不一样的人生而已。”

“我好像说得有些残忍,但没办法,这真的是事实,你必须要相信,也必须要接受。但是啊,你也不要太难过,为什么不要太难过?我相信你肯定听过这样一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话真的是老掉牙了,但是大多数人似乎都对这句话有误解。你也会问,为什么屈原为楚国做了那么多,结果却是得到这样一个悲哀的下场,这不公平,但你想,若真的不公平,那你也不会遇见我们,你身体里的怨恨,也不会就此消散。所以他的执着终究是有回报的,只不过是回报到了你身上而已。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善良,才需要温柔。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只为了眼前,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但你不需要因为自己是屈原的转世而有什么心里负担,因为他给你留下的那些,已经被我们取走了,如果你想,你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这是他的善良留给你的礼物,他会希望,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20)

我必须承认,虽然离歌不会下厨,但是他煲的心灵鸡汤,那可是谁也比不上。我一边望着他那双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睛,一边在内心暗自赞叹着他这无人能及的本事,突然之间想起他身上还不曾被我们解开的封印。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离歌和霜河的命运极其相似,甚至可以说,离歌的境遇比霜河还有更凄惨一点。毕竟因为有我们的帮助,霜河已经脱离了屈原的影响,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但是离歌的封印一天不解除,那么他就一天不会回归到属于他的正常生活。现在他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去安慰霜河,那么如果我告诉他,他的生活会变得如此,完全是受了当年属于李白的太白金星之魄被封印的影响,他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劝自己去接受现实吗?

我犹豫了许久究竟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到现在仍然保持沉默,不是因为我觉得告诉他我和辰北都解不开封印会让我丢脸,而是因为我预料不到那个答案。因为无法预料,所以我才会害怕,害怕他会因此自暴自弃,再一次放弃继续努力下去的希望。他好不容易才从低谷之中挣脱出来,如果再受此打击,谁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我不是赌徒,不会孤注一掷,更不会用他的未来做赌注。这个赌太大了,我赌不起。而且我不能允许自己成为那个,将他推向深渊的人,也不能允许他自己坠入深渊。

我要做的事情是,救他!

就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将离歌的故事彻底埋进心里,永远不要与他提及的同时,霜河擦干了泪,以一种即将英勇就义般悲壮语气说道:

“在过去的二十四年里,有一半的时间,无论是我的老师同学,还是我的亲戚朋友,他们都觉得我是一个怪物。他们畏惧我,害怕我,但这种畏惧与害怕成了他们嘲笑我,捉弄我以及伤害我的理由。我为此挣扎过无数遍,哀求过无数遍,也逃离过无数遍,可最终都是一样的结果——继续以怪物的身份活在他们中间。我已经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勇气了,但今天你们重新定义了我的生活。这听起来很荒诞但是我接受你们的安慰与解释。我愿意重新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全力以赴地以霜河的身份活着。但我不会忘记我是屈原的转世,因为这是他留给我的,无上光荣。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是伟人的转世嘛,这么想想的话,我还觉得挺骄傲的。”

如此郑重其事又慷慨激昂的“宣誓”从那个牙尖嘴利、又任性又自私的霜河嘴里说出来,竟然让我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她是被阿树附体,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事实证明这确实是她出自肺腑的言论,虽然整体听起来一板一眼、有些僵硬,却也足够熨帖人心。我浅浅地笑了笑,然后立刻收敛,严肃且认真地回答道:

“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如果你能继续保持,我往生念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那还是算了吧,你这个门我真的赔不起。”

霜河的语气中有着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惹得我和离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等我笑够了,眯着眼,一副奸商模样地对着霜河坏笑着:

“不止门你赔不起,你现在手里拿那个杯子要是碎了,你也赔不起,我那往生念里的随便一样,价值可都是不可估量的。”

“我靠,你以为你的茶楼是博物馆吗?”

霜河一激动,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而出。我看着她的反应,心底突然之间晃起了一丝奇怪的波动。我注视着她的眼,仿佛从它们闪着的光亮中,看见了远在千万里之外的花果山。我恍惚着,低声呢喃: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可能从某种方面来说,我活着,本身也可以算是一种文物了吧。”

(1)

顺利解决掉霜河的麻烦,我自然是满心欢喜的。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拉着霜河玩得十分尽兴,仿佛这次出来玩的人就只有我们两个一样。辰北见我俩每天形影不离,甚至可以说是“如胶似漆”的表现,简直与刚开始的表现有着天壤之别,便忍不住八卦起了我俩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不管他明里暗里怎样套话,我和霜河对此都只字不提,离歌也配合着保持沉默,以至于他问了好几天都没有问出来个结果,到最后不得不放弃。

享受了几天假期的美好时光以后,我们几个终于决定动身会往生念。但在此之前,我们准备,要认认真真地编一个可信度高的故事,方便和霜河的父母解释霜河的事情。

毕竟“霜河是屈原转世”这样的事实在正常人看来更像是天方夜谭,所以这个时候,谎言要比真相更加真实一些。

我们集体讨论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利用离歌是霜河音乐老师的身份,将霜河的父母约出来,然后让辰北扮一个精神科医生,以离歌朋友的身份,同他一起赴约,趁机将霜河身体以及精神完全健康这件事灌输给霜河的父母。

我们只能做这么多了,剩下的,还要看霜河自己的表现。不过在她临走前我特意留了一条手链给她,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要她遇到危险时一定要记得顺时针转三圈这个手链,这样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过去救她。

辰北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将这种保命用的手链留给霜河,但我知道,霜河回到她的世界以后,要面临的事情会比我们能想象到的要多得多,我也希望她永远不会用这条手链求救,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回到往生念的第二天,计划开始实施。整个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离歌和辰北靠演技轻松取得了霜河父母的信任,而霜河也一改先前娇纵蛮横的形象,在一旁显得十分乖巧可爱,更是事半功倍。

不到半个小时,事情就成功解决。只不过令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在马上要结束会面之后,霜河的母亲竟开始调查起离歌的户口来。

虽然霜河一直在试图阻止,但她的母亲却对此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这突如其来提问问得一直在旁边偷听偷看的我差一点笑出声,连坐在离歌身旁的辰北,都差点没忍住。离歌一边尴尬地回答着霜河母亲的提问,一边在桌下直踹辰北,示意他快点想办法带他离开。然而一向秉持“看热闹不怕事大”原则的辰北怎么可能阻止这样一场好戏,他理都没理离歌,只在一旁笑眯眯地吃着菜。离歌自知靠不住他,万般无奈之下,便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目光。我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在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之后,我离开了座位,同时一本正经地拿起了电话。

“哥哥,我把脚扭了,疼死了,你在哪啊,快来接我。”

我甜到发腻的假声从手机听筒中猛然扩散到空气当中,传到了饭桌旁所有人的耳朵里。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离歌不知道是嫌弃我的声音,还是担心我的“伤势”,反正一直皱着眉,本色出演了一个好男友的形象。等到挂掉电话以后,他以十分抱歉的语气说道:

“叔叔阿姨对不起啊,我女朋友突然出了点事,就不能陪二位一起用餐了,单我们已经结完了,您们慢用,我们就先走了。”

话一说完,他便拽着还在啃生菜的辰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家饭店。留下一脸惊愕的霜河的父母,还有一旁哭笑不得的霜河,继续这顿结局并不完美的午餐。

(2)

自从经历了“相亲事件”,我突然意识到离歌确实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然而活跃在他身边的女性除了我之外,几乎再没有别人,这让我也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但是我从来没做过红娘,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所以只是在饭桌上悄悄试探了一下他喜欢的类型,但具体行动却是一点都没有实施。

尽管如此,离歌还是猜到了我的目的,不,确切的说是所有人都猜到了我的目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劝我放弃,甚至离歌自己都没有,这样反常的反应让我觉得非常奇怪,有可能他们几个有什么事情集体瞒着我。

形成了这样的意识之后,我便开始密切注意起他们每一个人的行动来,希望能在细微之处找出他们的破绽。然而我努力了好多天,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现,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就是我的错觉一样。

说是错觉的话,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可我的直觉告诉我,肯定有什么不对。所以我秉承着坚决不放弃的原则,一直提心吊胆的观察着。直到之后的很多天,我再一次迎来了一位顾客,才将我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移开。

不是我三心二意没有长性,容易被新鲜的事物吸引,而是来人实在是容不得忽视。

论长相,她岂止是十分出挑,毫不夸张的说,她那简直就是千里万里都难挑一的美人胚子。论身材,更不用说,走到大街上,回头率绝对百分之五百。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但看她穿衣风格,以及行为举止,还有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也能断定她必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当然,这些我并不是很在意,毕竟我是妖,石头的七十二变我虽然不会,但要变个美人,我还是可以做到的。我之所以觉得她不容忽视,是因为她推开往生念的大门以后,直接问了我一句,司南在哪。

说实话,这样的美人来找离歌或者辰北,甚至是奉孝或者阿瞒,我都不会在意,最多也就是多看两眼,八卦一下。但她说她来找司南,那我可就不是八卦一下这么简单了。

简直是如临大敌了好么!

一直坐在我身旁玩手机游戏的辰北本来对这美人并没有什么兴趣,看了一眼之后便低头准备再接着玩。但他听到我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起身回答她问题的时候,就看了我一眼,然后他突然发觉事有不对,立刻站起身,代替我和她解释道:

“我三哥不在,至少要两天以后才能回来,你找他有事吗?”

“两天…嗯…那我两天以后再来。如果他提前回来的话,你告诉他,准备一下,我要和他结婚。”

这女人的一番话仿佛是麻醉剂一样,令我和辰北完全失去知觉。等到我俩反应过来之后,那女人早就已经不知所踪。我盯着她刚刚站着的位置看了好久,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握着拳头,仰天大喊:

“司南你个混蛋,赶紧给我滚下来!”

(3)

许是因为听到了我的呼喊,又或是辰北偷偷告了密,反正当天晚上,本应该两天后才会回来的司南在晚饭过后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尽管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去平息怒火,希望自己在司南回来以后能平心静气地与他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但很明显效果并不理想。当司南出现,我仍然感觉自己一如下午时一样怒火中烧,烧得我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咬他一口。

为了避免我做出任何暴力举动,我在见到他之后,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起身就准备回房间。但司南并没有给我逃避的机会,见我要走,拽着我的手直接把我扛到了肩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一路扛回了我的房间。

事情发展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当我坐在自己床上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刚刚司南是在好多人面前将我扛了回来。而我当时在他肩上就仿佛一只听话的猫咪一样一动不动,彻彻底底打破了我一贯攻气十足的形象。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好吗!

我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坐在床上,生怕自己一冲动下去打他。见我一直背对着他不说话,司南皱着眉,声音暗沉着问我:

“生气?”

他的语气里隐隐含着一种怒气,明显不是要我解释为什么会生气的意思。我很纳闷为什么他居然会生气,弄得好像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人是我不是他一样。

我本就心里不舒服,这样一听,又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忍不住转过身对他大声吼道:

“你这态度是在质问我吗?拜托,您老人家能不能搞清楚一点,人家找上门来要结婚的对象可不是我好吧,你生什么气?跟我发什么火?”

“我不认识她。”

“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啦?要是不认识,人家能一进门就说要找你结婚吗?大哥,她说的是结婚可不是要请你吃饭,谁会和一个陌生人结婚的啊?你以为是在看小说吗?怎么你这是还要和她配合一下演一出现场版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吗?那你俩还挺有创意,这次这霸道总裁是个女…”

司南的态度彻底引爆了我这颗定时炸弹,我从床上蹦下来,指着他的鼻尖,连珠炮似地宣泄着压在我心头一整天的怒气。只是我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唇上就传来了一种冰冰凉凉却又特别柔软细腻触感,直接将我未说完的话一字不差地全都怼了回去。此时我的大脑完全空白,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所以我和司南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思考了好久,才反应过状况。我的天这都什么和什么呀,我明明是要讨伐他的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这可是我的初吻啊好吗?老娘一万多岁了,居然混到了初吻被强夺的地步,说出去怕是要被笑死!

终于意识到事情出现偏差的我开始了剧烈地反抗,然而我这点力气,还有我这点法力,在司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以至于我挣扎了好半天,换来的只是他越来越紧地拥抱以及越来越沉重的吻。

这种沉重借着唇齿相交的温度,从舌尖一直传递到我的大脑和心脏。它凭借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间覆盖在了我的气愤与不甘之上,然后将这些情绪全部驱逐出境。

我没有办法再有任何所谓的“争风吃醋”的表现,因为当我抛却了愤怒与震惊之后,我在这个吻里,感受到了一种深深地绝望,而这种绝望,从来都不属于司南。

(4)

在我与司南和辰北相处的这几千年里,我从未费心力去了解他们两个究竟是怎样的人。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们的行为习惯以及做事风格我全都一清二楚,久到我变成他们的模样去骗阿树,他都不会有任何怀疑。我以为这样便算是了解了,可今天这意外的吻让我发现,一直以来,我的以为全部都是错的。

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们,不,确切的说,我了解的并不全面。比如如果没有慕辰和那个想要杀我的人出现,我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辰北也有如此狠厉与冷血的一面,再有就是,如果没有这个吻,我也不会知道,原来司南也同我们一样,有着人类的感情。

在此之前我认识的司南,向来是强大而又冷漠的。他有着不输于天帝与冥王的实力,三界之内,无论神仙妖魔,几乎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不止如此,在我的印象中,天底下似乎就没有司南解决不了的问题,几乎每次我发生什么意外,都是司南在帮我应付,这直接导致我非常依赖司南,依赖到每次一离开他,我都有种自己是个残废的感觉。但即便如此,即便所有人都以为司南对我宠爱有加,万分纵容,可在我眼里,司南仍旧是一个冷漠的人。因为我知道,他宠爱我,照顾我,原因是我是他一手带大的,除此之外,他从来不会对与他无关的任何事而动容,甚至事关于他,他也表现得冷冷淡淡,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而且他几乎很少会笑会生气,总是面无表情,就算是天大的事情,落在他的眼中,最多也就只会让他皱皱眉。

就是像他这种人,无所不能,无情无欲,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深沉的绝望呢?

不,我接受不了,我宁可相信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司南,也不要相信司南也会绝望这个现实。

他是我的依靠,如果他也会绝望,也会无能为力,那我呢,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要怎么办呢?

不知何时,有泪莫名从我眼中流出,流过我的脸,也流过他的唇。泪水的温度让这个吻变得更加让人觉得无望,却也让纠缠变成了一种烈火,焚烧着所有一切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终于,司南放开了已经泪流满面的我,用一种极具危险性的语气说道:

“苏卿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遇见你。”

不用听内容,仅仅是司南说话的语气,就已经足以让我放声大哭。但司南并没有给我时间让我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话一说完,他便拦腰将我抱起,然后把我扔在了床上。

我本以为事情就要到此结束,也以为司南就要这样离我而去,可现实的发展状况,却和我的想法有着极大的出入。我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不止没有离开,反而是将我的行动牢牢控制住的司南,完全不知所措。司南见我如此害怕,皱着眉,语气冷硬且厌恶地说道:

“不要这样看着我,你没有资格恨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擦着我不断流出来的眼泪。而我的大脑此时已经停止了运转,根本没有办法对他的动作和言语做出任何反应。他本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见我如此,索性将所有的话全部都省略,然后再一次用力吻上了我的唇。

(5)

恐惧与迷茫充斥着我的心脏,然后顺着我的血液,侵蚀着我的四肢百骸。我颤抖着,尝试性地抬起手想要将压住我的司南推开,但我的手刚刚触摸到他的胸口,就被他一把握住。

因为我的反抗,司南停下了动作,他将唇移到我的耳边,然后将我的手按在了他心脏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没资格生我的气,因为这里全都是你,但是,这里不该有你。”

司南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就像是今日一别,我与他便永远不会再见一样。我本应该为此而感到害怕,但我却在他这句话中,突然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原委。

我终于知道了司南为什么会如此绝望,又为什么会做出这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我也终于知道了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只是他是那么的无辜,无辜到我不敢也不愿再提起他的名字。

石头。

是了,就是他。因为有他的存在,所以我才有借口一直在拒绝别人。因为有他的存在,我与辰北、司南才会反反复复地争吵,然后一次又一次的不欢而散。也是因为有他的存在,让我无法正视自己的心,也不敢坦白。

我喜欢石头吗?不,我不喜欢。我之所以觉得对他念念不忘,是因为我与他之间,结局并不圆满。我需要找到他,只有看见他,确定他还存在,我的心结才能解开。我自是明白这内中缘由,但为了避免麻烦,我从来都只是沉默,半句不会解释。

至于司南,我不知道自己对他是种怎样的感觉,唯一我能够确定的是,他将我照顾得太好了,好到离开他我肯定会活不下去。

辰北不止一次地旁敲侧击地灌输我一个思想,那就是司南是爱我的。但司南本人,却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件事,但也从来不曾反驳。早前我总以为司南只是懒得争吵,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原因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

他是我的师父,虽然从未正经拜师学艺,但他仍然是我师父。再加上他以为我心中牵挂石头,从而认为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这两道巨大的沟壑横在他的面前,以他之个性,自然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若非今天发生这样一件事,我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只是我要怎样做呢?

我一直觉得司南对待我如同对待女儿一般,因为我是经由他之手,才能化为人形,然后跟随他,一直到现在。我甚至从来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司南和辰北本可以留在天界享受比现在安逸无数倍的生活,却还是要和我一起在人界解决这些麻烦。我习惯他,依赖他,信任他,也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切,包括我的性命,都全部交给他。可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敢说自己爱他。

什么叫爱呢?我看过那么多、听过那么多和爱有关的故事,从奋不顾身到委曲求全,从灿如烟花到细水长流,实在是有太多的实例可以供我参考,可到现在,哪怕司南将我逼到了这样的境地,我却依然不懂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如此,我要如何说爱他,又或是不爱呢……

(6)

事情陷入了一种令人尴尬的僵局当中,我感受着司南的心跳,几次开口,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司南开始明白他不会得到我的答案,索性松开手,然后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把被我弄皱的衬衫抹平。

早前我最爱看他穿衬衫的模样,总是百看不厌。每次他一换上衬衫工作,我都要紧紧跟在他身边,生怕有其他小女生、小妖怪多看他一眼,然后要和我抢。到现在他的这种装扮我仍然是百看不厌,可此刻,我望着他的眼,看着他的眼神从愤怒恢复到冷漠,我再也没有任何惊艳的感觉,只剩满心酸涩。

我不愿再看这样的场景,将目光偏向别处。而司南整理好衬衫,只瞥了我一眼,便转身向门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以过往我最熟悉的语气对我说道:

“放心,该有的分寸,我有。”

似是安慰,又似是嘲讽,语毕,他拉开房门,没有再作停留。而我的心,也随着被他关上的门,沉沉地坠入万丈深渊。

接下来的两天,尽管辰北告诉我司南已经回去天界,但我却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逃避永远不会解决问题,所以我需要时间去想清楚,面对司南,我应该有一个什么态度。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第三天一早,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将准备开门营业的事情全部都处理好,然后安静地坐在我的椅子上,等着那两人的出现。

九点半,阿树准时下楼准备开店。见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他下意识地就想要转身上楼。我并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叫住他,然后告诉他正常营业,不要有任何顾忌。

许是我的面无表情让阿树有些害怕,他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需要他再做的事情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大板一侧,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不久以后,奉孝和阿瞒也下了楼。见到如此场面,他二人同阿树一样想要转身回去!,但被我以同样的理由留了下来。

十点整,往生念准时开门营业,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来了好几桌客人。因为少了司南,阿树自己一个人明显忙不过来,我便打发他去接待客人,然后自己承担了泡茶的任务。

我与司南自是无法比较的,但到底和他学了些本事,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办法应对没有他在的情况,只是感觉有些忙乱而已。等到所有客人的茶全都备好,我稍稍喘了口气以后,司南和辰北便推开了往生念的大门。

我像往常一样迎接他们两个回来,并没有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而做出任何改变。司南冷眼看了看我,也没有做出任何让人意外的举动。

尽管如此,我俩之前的气氛仍然让剩下的几人觉得有些诡异,根本不敢上前搭话。我也不想与他们解释什么,将盖碗中的茶和司南一一交代好,便又回到我的椅子上坐下。

我静默地等待着那个女人的到来,在此期间,再没有说一句话。辰北几次想要劝我回去休息,但全部都被我摇头拒绝。最后他见我如此坚定,也不再劝我,只叹了口气,然后就回到他们之间,一边喝茶,一边玩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往生念的大门合了又开,开了又合,却始终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影。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只是一场恶作剧,是他们几个一起合起伙来要和我开玩笑,但下一秒,往生念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

“司南在哪?”

刺眼的眼光模糊了门口的人影,却没有模糊她的声音。当那如同梦魇般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一直等着的那个女人,终于来了。

(7)

我瞥了司南一眼,见他根本就没有应答的打算,不由得有些生气。但我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现,只是站起身,代替司南走到那女人面前。

“你来做什么?我和司南的事和你没关系。”

见应答的人是我,女人显然有些不耐烦,她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走到大板前坐下,十分自然地吩咐我道:

“你是这的茶艺师吧,先泡壶茶给我,然后把司南叫来。”

“不好意思,我往生念不欢迎你,麻烦你出去。”

我十分礼貌地带着微笑拒绝了女人的要求,同时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女人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皱着眉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往生念不欢迎你,麻烦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出去。”

我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不动,只是态度更加强势,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而在我如此言简意赅的拒绝下,那女人终于变了脸色。她站起身,斜眼看着我,冷哼一声道:

“你可真有本事,还敢让我出去。”

“我是往生念的老板娘,也就是说,我是司南的老板,你骚扰我的员工,我当然有权利让你出去,再说,我开门做生意,就是不想让你进,你能把我怎么样?”

“哼,就你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还自称老板娘?说出去谁信,快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去把司南叫出来。”

她的语气里有半分嘲讽,又有半分怒意,好像我要是再与她做无理的纠缠,她会叫司南辞退我一般。我好笑地看着她这副把自己当做这里女主人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怎么,你和司南很熟吗?他告诉你他是这里的老板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移向一直坐在我对面的司南。只见司南一直低头翻着手中的书页,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

司南这样的态度让我心中不由得有些烦闷,不想再看他。而就在此时,那女人再度开口:

“他都和我求婚了,你说我们熟么?哦…我知道了,小丫头,你怕不是也喜欢司南,因为害怕我抢走他所以才这么没有礼貌吧。要是这样的话,没关系,我可以理解,毕竟我们司南太优秀了,喜欢他的人有的是,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我是不会和你计较的。”

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那女人的傲慢与自信在这一刻显露得一览无余。而我听到她这句话以后,这几天积压在心里的所有的委屈与不甘瞬间爆发。

“所以你是说,司南已经和你求过婚了?”

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着,同时再一次将目光移向司南。

我已经很努力地抑制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我生怕我自己一秒钟没有绷住,就暴露出想要杀了她的念头。而司南听到这话以后同样皱着眉,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起身走到我身边,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为什么,极其反感司南的靠近。我试图挣脱开他的钳制,但换来的结果却是差点被他捏碎了手骨。

在我反抗的同时,司南一边捏着我的手,一边以一种冷冽的声音,对那女人说道:

“我的夫人被我惯坏了,不喜欢接受别人的炫耀又或是挑衅。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我是来找司南的,没见到他我不…”

“我就是司南,现在,我请你出去。”

(8)

我突然觉得事情变得一片混乱,不止是因为那女人叫嚷着司南已经向她求了婚这件事,还因为司南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称作他的夫人。这两件事情彻彻底底让我失去了思考能力,若非有司南的拉扯,我不愿让他失了面子,此刻我必定会反手甩他一巴掌,让他占我便宜,然后扯住女人的衣领,要她清清楚楚把整件事说给我听。

当然,这也就是我自己想想,动手打师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而且思维混乱的可并不仅仅是我,当司南表明身份之后,我对面那个一直骄傲自恃的女人,她的震惊程度比我只多不少,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和司南,颤抖着问道:

“你确定你叫司南?”

“嗯。”

“不会的,你们肯定是在骗我,我的司南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们把他藏在哪里了?”

仍然抱有侥幸之心的女人在听到司南态度冷淡的回答之后几近崩溃,她指着我,不停地大声喊着:

“是不是你害怕司南与我结婚就把他藏起来了?我告诉你,你要感动司南一下,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发了疯的女人,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状况。不是她自己说她要和司南结婚的吗,怎么现在司南站在她面前,她竟然说他不是司南?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有人假扮司南骗婚不成?

如果真是骗婚那这也太恐怖了吧!谁那么无聊啊假扮司南去骗婚,还骗了一个这么好看的姑娘!

想到这里,被她点燃的怒火几乎是瞬间熄灭,我甚至开始有些同情起这个女人来。然而在我刚想凑过去安慰她一下,顺便问问整件事情的缘由的时候,我被司南一下拽住。

此时我才想起,我的手还被司南握在手里,再联想到他刚刚说的话,我竟感觉有些脸红。不过司南似乎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觉,在我晃神的空档,他利用灵识对我说道:

“把离歌照片拿给她看看。”

司南的要求令我十分不解,整件事情和离歌根本没有关系啊,为什么要把离歌的照片拿给她看?我带着疑问抬起头想要同司南确认是不是一定要这么做,却见他皱着眉,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女人。

眼见如此,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能让司南有这样的表情,证明这件事情绝不简单。而且按照司南的想法,这件事情甚至还牵扯到了离歌,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骗婚的人不是离歌还好,若真是离歌,那么不是他被人利用,就是他是这事情的策划者。前者倒还好一些,最多不过被别人多握住了一个把柄,如果答案是后者,那我,不敢想象后果。

我一边祈祷着不要是离歌,一边十分听话地快速打开手机,翻出离歌的照片,递给那个女人,同时问道:

“喏,你看一下,你的‘司南’,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都没接过我的手机,那女人只瞟了手机屏幕一眼,便对着我继续大吼道:

“就是他!这才是我的司南。我说怎么那天之后就一直都联系不上他了,原来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我警告你,快把他交出来,不然我要报警了。”

(9)

已经感知到事有不对的其他几个人早就在辰北的怂恿下围在了我们周围,当那女人把离歌当做司南的时候,除了司南之外,我们几个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确定,他就是你认识的司南吗?”

我握着手机的手不断地颤抖,连带着我的心,也疯狂地跳了起来。我忍不住再问了女人一遍,希望她能给我一个别的答案。但她的反应依旧如此,没有半分改变,这让我的心一瞬间,如坠冰窟。

事情果真是向着司南预想的方面发展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呢?是要就此和离歌当面对质吗?又或者是要设计离歌,逼他自己露出马脚呢?

不不不,不对,我相信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就算是有,那也一定是别人假借他的容貌做的这一切,与他本人无关。

因为我认识的离歌,行事光明磊落,虽称不上是侠肝义胆,却也是豪气爽快,重情重义之人,以他之性格,定然不会用如此卑劣的伎俩。

那么究竟是谁,利用离歌的容貌,司南的身份,去骗这个无辜的女人?

感觉自己找到了接下来努力的方向,我的心态逐渐稳定下来。紧接着,我想要将自己的想法通过神识告诉司南,但司南却在此时松开了我的手,向前几步走到那女人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了她的五感,致其陷入昏迷当中。

司南的动作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若非辰北眼疾手快将那女人扶住,此刻她必定摔在地上,再无任何形象可言。

“三哥,人家怎么说也是女人,都被你弄晕了你倒是扶一下啊。”

“不扶。”

辰北一边扶着女人到大板,好让她能保持一个合适的姿势趴着,一边吐槽司南完全没有绅士风度。然而司南仿佛根本不理解“绅士风度”为何意,言简意赅地将辰北接下来想说的话全部堵住。辰北被司南的态度气得直翻白眼,无奈之下,他只好闭嘴,不再试图和司南讲道理。

我看着辰北把那女人安顿好,便转过头问司南道:

“你把她弄晕干嘛?”

“我暂时封了她的五感,也就是说我们有一刻钟的时间讨论这件事。”

“什么意思…”

“老妖婆你别问没有用的,先说说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还没等问完,辰北便打断了我的话,我看了一眼同样焦急的阿树他们,然后皱着眉,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什么想法。”

“你怎么没有想法呢?你总得想过这件事是不是离歌做的吧?”

辰北见我态度如此,语气不免有些着急。我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

“那你呢?你觉得这件事是不是和离歌有关系?”

“当然没关系了,他都快蠢…”

辰北的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还没等说完,他便意识到事有不对,立刻闭上了嘴。我见他如此,也没有继续向下追问,而是把问题抛给了奉孝和阿瞒。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不会是离歌,我觉得他没有动机。而且事情发展到这,我并不很懂阴谋者策划这件事的目的。”

“如果我没猜错,目的应该就是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至于他想针对谁,暂时还不清楚。”

阿瞒代表两个人说完,我便接着说出了我的想法,然后我偏头看向司南,想要让他也发表一下意见。感受到我的目光,司南嫌弃地看了我一眼,道:

“对方目标自然是你,不然怎会三番两次以离歌做文章,这人不过是想将你逼到无依无靠的地步而已,你以为你没了我,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不成?”

(10)

“诶,不是,小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掀过啥大风大浪了?我跟你说我可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的事我都没做过,你老人家别冤枉我啊。”

虽然司南说的话是事实,没有他我确实办不成什么大事,但是他这话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便与他争论了他两句。但司南根本没有再继续同我争辩的意思,倒是阿瞒将话接了下来:

“我记得最开始我遇见你的时候,你便与我说过有人要杀你,是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吗?”

“那件事自从慕辰离开之后就不了了之了,我们手中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我们知道的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除了慕辰以外也全部都死掉了。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又还有多少人,我们全都不知道的。倒是救下霜河的时候……”

辰北十分负责地和阿瞒解释着,只在提到霜河时,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似得立刻停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我突然想起当时司南说与我的解释牵强得让我不忍戳穿,如今再看,果然如此。

我自然是生气的,毕竟早前我已经与他因为类似的事情吵过了,但现在时间宝贵,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与他们争吵上。辰北和司南了解我的脾气,见我没有任何反应,便知晓我不会在此时追究,也就没有再继续提和这件事有关的事情。

气氛忽然之间沉寂下来,虽然辰北嘴上说着不能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惹出的事端,但是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已经在心中将这件事归入了那一系列的事情当中。

从奈何开始,他们不止一次地想要取我性命,或是伤害我身边的这些人。

如果他们的目的真的是针对我的话,那么他们到底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我除了这一家往生念,还有我身边这几个人,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珍宝,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我这条命,在我看来都没有任何用处。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对此我完全没有思绪,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去做。再看看他们,也都是眉头紧锁的样子,怕是也如同我一样。

又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一直没有说话的奉孝突然开口打破了僵局:

“我看这样,既然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做,那我们就顺着他们给我们设计好的剧本去演吧。”

奉孝一开口,我们几个人的目光就立刻全部聚集在了他身上。他尴尬地咳嗽了一身,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其实就像是在读侦探小说一样,只要顺着作者的思路,我们早晚都会看到整个事件的原貌。既然如此,我们何必非要费力自己在这里东拼西凑地去猜呢,只要顺着他们的剧本演就好了啊,事情早晚会水落石出的,只是要看我们有没有能力力挽狂澜而已。我觉得有司南在这种事情也是不需要担心的,不过有一点,我个人建议,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将决定告诉离歌,这样对我们,对他,都比较好。”

我承认奉孝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是当我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早前奉孝便与我谈过很多次,大意不过就是离歌与我们并不是同一类人,要我不要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我那时觉得这只是他少有的无理取闹,但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今天的男主角换成辰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说出“不要把计划告诉辰北”这种话来,但换成了离歌以后,没有人觉得说这种话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从本质上来说,离歌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故事当中。他是人,脱离不开生老病死,也脱离不开爱恨嗔痴,而我们有仙有妖,无生无死,无欲无求。三界之隔,本身就是难以跨越的沟壑,我对此是毫不介意的,但他们遇到事情的时候却仍然会自动自觉地将他排除在外。这和信任无关,只是他们觉得,不应该将他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更不应该明明知道危险还要将危险带给他。

我理解他们的想法,也可以接受,但我心里仍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或许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做对离歌不公平,也或许我只是在难过自己不能真正的与他成为朋友,白白辜负了他的心意。

我在内心挣扎了一番之后,还是点头同意了奉孝的建议。而在此之前,他们几人也都表示了赞同。所以在之后的几分钟内,我们商量了一下对策。最后确认无误之后,司南便将那女人唤醒。

(11)

那方昏迷的女人还没有转醒,我与司南的“战争”便已经爆发。等到女人完全清醒的时候,正巧赶上我俩吵到白热化的阶段。

“你不要总是护着离歌,这次就是他错了。”

“司南你不要总是对他有偏见好吗?你这样先入为主很不公平的好不好?”

“我怎么先入为主了?人证在这摆着呢,你还想怎么样?你说我不公平,那你就公平了?”

“那你不能就凭他一句话就认定一定是离歌做的呀?万一是她故意的呢?”

“故意的?人家无缘无故凭什么就故意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啊?苏卿惑你到底搞没搞清楚状况,现在分明是他在陷害我好吗?你平常怎么向着他我都忍了,现在都这种情况了,你说你不喜欢他,谁信啊?”

“我真的不喜欢他,你能不能总拿这件事说事啊?”

“别再骗我了,苏卿惑,你扪心自问,我对你不够好吗?我宠你爱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差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了,现在你居然这样。行啊,就当我眼瞎,咱们两个就这样吧,明天就离婚,我不过了!”

司南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都是在对着我咆哮。虽然我早就知道他这是在演戏,但是面对如此“失常”的他,还是被吓得目瞪口呆。而就在我被吼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司南转身便摔门而去,根本没有给我挽留的余地。

这不对啊,剧本里没有这段戏啊,他这自由发挥得也太逼真了吧,这接下来我该怎么演啊?

我欲哭无泪的看着司南离开的方向,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继续临场发挥。最后我实在没办法,把心一横,指着大门开始嚎啕大哭。

“司南你这个没良心的,离婚就离婚!你走了你就别回来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许是我们演戏演的太过逼真,除了我们两个之外,

(12)

许是因为我们两个人表演得太过逼真,等到我哭着回去大板旁边的时候,那群人还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没动。而我本人也可能因为入戏太深,只觉得心里十分委屈,便一直不管不顾,嚎啕大哭。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阿瞒,他扯了扯奉孝的袖子,示意他要他提醒我应该进行下一步计划。而经阿瞒的提醒,奉孝才终于从茫然中缓过神来,马上走到我身边,语气略带严厉地说道:

“十二,你不觉得你这件事做得不对么?”

“怎么奉孝你也说我!我一直觉得你是最理智的了,怎么你也说我错?我哪错了?明明是司南有错在先好吗?”

“无理取闹,你真的要因为一个离歌和我们都闹翻吗?”

奉孝鲜少动怒,且即便生气,也不曾对我有如此态度,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却是气得十分认真,若不是早前看过司南的表演,现在奉孝这个模样,我定然会以为他是真的动了怒。

表演脱离剧本脱离的太快,快得我的脑子已经有些跟不上节奏了。我本还想着再吵两句,但是后来觉得反正戏总是要演完的,到最后也是个众叛亲离的结局,那么吵多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便就直接对着奉孝大吼道:

“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司南一个,你一个,你们都怎么了这是?你们要是都不想在这呆了,就都给我走。”

“苏卿惑,人总要为他说过的话负责,你今天如果确定要我走,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踏进你往生念一步。”

“我确定,我的往生念也不欢迎你们,全都给我走!”

我指着往生念的大门,带着泪,大声嘶吼。而听到我说这话,奉孝没做任何停留,拉着阿瞒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眼看着他们两个人离开,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感觉。等到我再也感觉不到两人的存在以后,我站在原地,垂着头,不再说一句话。阿树见状,走到我身边,将我扶到一边坐下。

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我呆坐在凳子上,阿树在一旁陪着我。唯一剩下来的辰北和那个女人坐在大板的另一层,似乎是在回忆整个事情的发展过程,也不曾发声。

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止,最后,还是那女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们吵完了?那我能说话了吗?”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我尽量将所有的心思都藏好,然后表现出一副“我没事”的表情,生怕自己有哪点做的不对而露出破绽。但那女人好像并没有任何怀疑,语气十分激动地问道: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而且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晕过去?”

“你刚刚是因为太激动了,一时没承受着打击,所以才晕过去的,至于我们……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家事,不方便与你透露。”

“你们的家事我不感兴趣,但是你们总该给我解释一下我的司南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13)

“你问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老公叫司南,但是和你说的那个,并不是一个人。”

我流着泪,安安静静地和那女人解释着,解释完,我又继续问道:

“那你呢,你的司南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哎,算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和你直说好了,这个司南是我公司的员工,不久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追求我。说实话,因为我的公司效益还不错,也勉强可以算是白富美一列,所以追求我的人很多。本来他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我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他,但是他人真的特别好,好到全公司的人根本没有人不喜欢他,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你要知道,做一个能被全公司的人都喜欢的人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这就让我开始对他产生了好奇。后来通过工作的关系接触了几次,我发现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所以之后他追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拒绝。我一直觉得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他一定会是那个对我特别好的人。他也确实是对我非常好的,在一起的时候百依百顺而且照顾周到。他的这些优点我都特别满意,不过交往了不久以后他就跟我求婚,这有些让我接受不了,所以我就拒绝了他。被我拒绝之后他就突然辞了职,临走之前他告诉我,如果我要是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来往生念找他。我其实没几天就后悔了,然后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发信息也不回,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得你这,只是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

那女人苦笑一声,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我说了个一清二楚。我听完之后,不由得有点同情起她来。

从我见到她第一次开始,我就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会依靠男人的人,而从她今天的描述看来,也正印证了我的想法。像她这种靠自己双手打拼的女人,大多独立且脆弱,这也就意味着,她们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容易相信别人,同样,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爱上一个人。她们手中有利剑,所以习惯把自己包裹上一层坚硬的铠甲,她们放弃了示弱的权利,以此来换取平等与公正。

理论上来说,我是十分钦佩这样的女人的,她们坚强,独立,是女人们心中的成功的典范,但事实上,我觉得这样的女人其实是有些可怜的。她们当中的很多人,并非像她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强势,她们同样需要人关爱,也需要人心疼,可当她们站到这个位置之后,见过了许许多多的黑暗与不堪以后,她们只能被迫放弃心中对爱美好的幻想。她们想爱的人要比她们更强,更完美,可现实里,这种人却是少之又少,所以她们大多体会不到被真心宠爱的感觉是什么,即便有婚姻,也没有那么幸福。

所以她现在好不容易真心愿意将自己的后半生交给一个人,却又落得个这样的结果,也真是十分可怜了。

(14)

正当我脑海中想着要怎么安慰她,以此来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时候,那女人突然起身,对我说道:

“算了,我看你和你老公吵得也挺凶的,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好了,怪我自己眼瞎。我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她的语气中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但也仅此而已,再没有其他多余的感情。我惊讶于她竟然能如此克制自己的情感,但此刻我却并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她离开。

她现在是我们唯一活着的能提供线索的人了,我倒不是太担心她走了以后线索会断,我只是担心那些人会在她离开这里之后,同样也将她杀掉。

虽然还不了解她,但至少现在看来她是无辜的,没有死的必要。我也不想再因为这件事情,牺牲掉更多无辜人的性命了。可是眼看着她马上就要离开往生念,我却还是想不到能留住她的方法,无奈之下,我只好急急忙忙地叫住她:

“咱们这么认识也算是缘分,这样吧,如果以后有时间,你就来我这里坐坐,我请你喝茶。”

我趁着与她说话的空档,用神识叫辰北在她身上覆了一层结界。辰北得到授意立刻开始了行动,在她犹豫如何回答我的时候,便在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完成了我交代的任务。

想来那女人也应该是并不希望再来我这里,但是出于礼貌,她犹豫了一会以后,虽然眉头有些皱,却还是对着我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见到她这个动作,我莫名觉得心突然安定了下来。我对着她微微笑了笑,然后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苏卿惑,如果你觉得我的名字很难念的话,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十二,我是这家往生念的老板娘,以后就请多指教了。”

许是我的态度表现得有些太过乐观,根本不像刚刚和老公因为原则问题而大吵一架的女人,所以她看向我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探索的意味。我生怕她会对此产生怀疑,从而影响到以后事情的发展,立刻接着说道:

“哦对了,忘了和你介绍,刚刚走的那个男人是我老公。他平时很宠我的,就是不知道今天抽什么风,和别人学会离家出走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副十分无奈的表情。她看着我,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忍不住与我说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你可能真的要反省一下自己了。能让一个人改变是一件非常不容易事情,这说明他确实是爱你的。这样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多珍惜自己身边的人。后悔的滋味不好受的,所以做决定之前,还是请你再好好考虑清楚。”

本来想要炖鸡汤的人是我,没想到现在却是她在喂我鸡汤喝。我在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看你这表情也不像在撒谎,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等他了,先走了。”

“那你也别太难过,我们……我们会尽力帮你把你失去的东西都找回来的。”

“哈哈,失去了东西当然能找回来,可失去了的心和人,还能回来了吗?”

(15)

留下这句话,那女人便离开了往生念。我望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在辰北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见她走远之后,他立刻便走到我身边来,沉声安慰着我:

“行了,别想那么多没用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我们就等着那些人来吧。”

“辰北,你说我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人的事,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我……”

终于可以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我叹了口气,无比惆怅得趴在大板上,开始和辰北抱怨。辰北见我如此,坐在我对面,语气极其认真地与我说道:

“我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你上次与我说过你以前经常会觉得很疲倦是吧,现在呢?这种情况现在还有吗?”

经辰北这样一问,我突然想起,最近自己的精力好像一直都特别好的样子,仔细算下来,自从第一次被袭击以后,我就基本没有再没有发生过那种莫名其妙就会发困的感觉了。难道辰北的意思是这一系列的事情与我这个毛病有关吗?

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我立刻与辰北说道:

“自从第一次被袭击之后,这种情况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你是怀疑这件事与我这个毛病有关吗?”

“我也只是猜测,你也没招惹什么人,报复这种事估计也就只有慕辰能做得出来,既然不是想报复,那就只能是和你自己本身有什么关系了。”

“那你怎么不说还有可能是你给我搜集的那些宝贝给我引来的灾祸呢?”

不知道为什么,辰北列出了两个选项以后,我又突然想起我藏宝阁里那些宝物。

那里面每一件珍藏都可以说得上是无价之宝,不会有人是想要杀了我然后把它们据为己有吧?

一想到这,我“噌”地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立刻就往藏宝阁里走。辰北无奈地从大板上跃过来,把我扯住之后按在了凳子上。

“我说老妖婆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谁知道你有那么多宝贝啊?别说我给你拿过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它们在我手上,就你这看都舍不得给人看一眼的性子,能有人知道你有个藏宝阁就不错了啊。还指望人家能知道你都藏什么了?你可别做梦了,就是名侦探柯南来了,他也猜不出来你藏啥了。你就别瞎操心了,行吗?没人跟你抢钱啊。”

“嗯……你这么说也对。”

辰北的一番解释听起来似乎也是合情合理,我点了点头,暂时打消了去盘点一下我私藏的想法。不过这么一搅和,我的思路就又断开了连接,事情就又回到了起点。辰北被我一脸茫然的样子气得不轻,他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叹了口气,然后对我说道:

“白跟了我和我三哥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呢?我再问你,你身上还有什么其他本事,没有同我们说过吗?”

我一听到辰北这句话,心下蓦然一动。

这算是在问我的秘密吗?那我确实有一个秘密瞒着他们很久了。但这个秘密并不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还有一个人,他比我还要清楚。只是这个人已经消失很久了,久到他似乎只剩下一个成为神话传说的名字。

他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石头,也是他们口中被封为斗战胜佛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1)

我一直在寻找石头,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除了我和辰北以及司南以外,没有人知道石头就是孙悟空。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孙悟空在完成西天取经的任务以后,就被封为斗战胜佛,留在西天佛祖的身边,再没有离开西天半步。但我见过那个与石头一模一样的斗战胜佛,我十分确定,他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人的身份地位可能会随着年龄变化,但是,有的东西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它是永远都不会变的。我认识石头那么多年,直到他最后来见我的那晚,他的心始终都是热的。可我在西天见到的那个人,他不是,他冷得仿佛真的是一块石头,完全没有任何感情。他看着我的目光里没有一点点光亮,可石头看着我的时候,像是眼底藏了星星一样。我不相信离开我这么多年,他的经历会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我一直都在寻找,寻找那个被人替代掉之后销声匿迹的石头。

辰北一直觉得我的做法没有意义,所以他一直对石头的存在耿耿于怀,但司南却从来没有出声反对,只是从来没有在这方面帮过我任何事。

我理解他们的想法,因为毕竟石头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度危险的存在,他们不愿意相信那个斗战胜佛是假的很正常。但我不会因此改变我的想法,放弃寻找石头的念头。

我需要找到他,因为我还欠他一句“再见”。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辰北,当然原因并不是我不信任他,而是我害怕在他知道以后,在某些时候,他会阻止我去做一些事情。但我思来想去,又觉得整件事情可能真的和我的秘密有关,我便一狠心,和辰北坦了白:

“我确实有一件你们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和我的身家性命有关。”

我严肃而认真的语气似乎超出了辰北的预料,他皱了皱眉,将我的话打断: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说也没有关系。”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辰北的好意,继续说道:

“你们都知道我的本体一直保持着花骨朵儿的状态,从来没有开过一次花。你们总总是因为这件事情嘲笑我,我也承认作为一只花妖不会开花就像厨子不会做菜一样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但我不会开花是因为被人养起来的昙花谢了还会再开,可我不是。如果我本体的花开了,那就意味着,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而且我是妖,我也有精元,我的精元就藏在我的花心当中。其他人的精元最多被转变成法力融进体内,但我的精元,不止可以让人增强法力。”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辰北。

同聪明人说话,有些时候并不需要说得那么全面。辰北就是个聪明人,所以当我说到这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我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果不其然,他见我一直沉默,冷声接着我的话继续说道:

“可以了,你不用再说了,我就当我没有听过这件事。但是你要告诉我,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你我,还有谁?”

“那不还有阿树嘛。”

我敛了先前严肃认真地态度,痴痴地笑了笑,避轻就重地回答着他的问题。他见我如此,态度突然强势了起来: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还有石头?”

(2)

我无心回答辰北问题,只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他。辰北被我的反应气得不轻,忍不住对我吼道:

“你你能不能不要一提到石头就嬉皮笑脸地想要岔开话题,这次可是有关于你的身家性命,我求你了认真一点可以吗!”

“我很认真啊,不是你一直不相信石头不是那个斗战胜佛的嘛,所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你怀疑是斗战胜佛不成嘛?那你们神仙可真有意思。分明修佛是为了普渡众生,结果现在却用众生的性命去强大自己。”

“你……”

辰北被我这番说辞气得火冒三丈,看这架势似乎都有冲过来打我一顿的想法。但我对此完全没有理会,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想打人的话,说明你在听完我的解释以后已经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道理了哦~要是你实在不同意我的想法,也可以,大门就在那里。你也和他们一样,走吧。”

“苏卿惑,你真是演戏演上瘾了。你以为我愿意留下来和你吵架?要不是因为你啥也不会,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老子早走了,哪会留到现在。我现在要是也走了,你就坐这等死吧。到时候别人抽筋拔骨折磨你的时候,你可别哭着喊着要你辰北爷爷来救命,我是肯定不会去救你的!”

辰北气鼓鼓地说完,转身就上楼回去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我和阿树继续呆在大厅里。

我知道,辰北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他也开始动摇了,否则以他的个性,他是不会这样轻易就结束我们的争吵的。我很高兴终于有人能够抱有和我一样的想法了,只是可惜的是我们仍然有分歧。

辰北认定石头是要伤害我的,而我却认为这件事和石头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是没有理由的盲目相信石头,石头说过的,要我保护好自己不要为任何人绽放。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如果他真的想要用我来保命的话,我活不到现在。我还活着,就是他不会伤害我的最好证明。

那么想要取我性命的人,到底谁呢?他真的是像我们猜测的那样,想要我的精元来延续自己的生命吗?

问题再一次陷入了僵局,我也没精力再去思考这些,反正今天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得到了最后的结果,我索性将店里的事情都交给了阿树,然后也同辰北一样,准备回去楼上再补上一觉。

说也奇怪,以前总是会犯瞌睡的时候,我都没有觉得自己的精力这么差劲。最近不再瞌睡了,我反倒是开始变得爱睡觉了。我躺在床上决定再想想看和这些事情有关的线索,结果想着想着,就毫不费力地睡了过去。

(3)

刚下过雨的花果山水汽弥漫,像是初晨薄雾还未散尽一般,阳光透过水汽洋洋洒洒地铺散开来,将山里的景色印衬得有些许虚幻。

我茫然地走在这海市蜃楼似的景色里,繁密的枝叶上储存的雨水很快便浸湿了我的衣角。冰凉的触感隔着衣料很快传递给了我的皮肤,虽然天还未凉,却仍然让我禁不住有些颤抖。

我怎么会回来花果山了?我刚刚明明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的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花果山上?

一种本能的恐惧瞬间爬上了我的心头,我用力抱了抱自己,开始小声喊着辰北的名字。

大概喊了三四遍之后,我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周围没有任何生物存在一样。我尝试着放大自己的声音,又喊了几遍,却仍然没有什么结果。后来我喊得越来越用力,可直到我声嘶力竭,回应我的,却始终都是风吹过树叶时带来的沙沙声。

我已经意识到出了问题,只是不敢确定我是落入了幻界之内,还是进了别人布得局中。

若只是落入了幻界的话还是很好解决的,只要我找出幻界与现世的节点,就能打破幻界,回归现实。但若这是有人特意为我设下的局,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我一边反复思量着自己究竟身处哪种情况,一边怀揣着恐惧,颤抖着,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山上走去。

仔细算来,我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最近一次回来,还是被慕辰刺伤险些丢了性命的时候。若非那次伤势太重,必须要我回来养伤,我想我不会主动要求回来。

我是喜欢花果山的,这里是我的故乡,我一生当中最单纯美好的日子都停留在这里,我自然爱它。可我不敢回来,因为只要一回来这里,我就会想到石头大闹天宫那天,我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那时灵台尚未清明,根本不明白活着或是死亡究竟有什么意义。可那一场战争,让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人性的扭曲,以及无数淹没在血泊中残缺不全的尸体。当我看着那些四处逃难的飞禽走兽里眼里流露出的绝望,看着他们上一刻还在拼命的奔跑下一刻却倒在血泊当中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将我深深淹没。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来对于死亡的恐惧是每一种生物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也是我第一次明白,战争的残忍不在于人性的扭曲与黑暗,而是在于无论胜负,生命都是其付出的最大的代价。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时的场景。那些绝望的眼神与鲜红的血液总是让我禁不住地颤抖,以至于后来再经历战争,我都会和司南一起回天界,避免再看到和战争有关的任何事情。花果山也因此成了我的禁地,我不止再没有回来过这里,甚至也再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早前我在花果山上的生活。

我没有能力去阻止战争,我能做到,只有逃避。

(4)

我尽量避免自己想起以前不好的事情,甚至也不再去想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但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办法控制我心底的恐惧。在这种恐惧的驱使下,我加快步伐,想快些回到我最熟悉的山顶。

虽然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在熟悉的地方总比呆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要来的安心一些。

抱着这样的心理,我一路疾行。很快,我脚下的山路就变得愈加陡峭起来,这让我不得不开始手脚并用地向上爬行。然而我刚爬了没有几步,就突然感觉后背有些潮湿。

这种异样的感觉登时将我心底的恐惧放大了无数倍,我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这不可能是我的错觉,而且太阳几乎直射着我,衣服没理由无缘无故会变湿。这两种现状叠加起来让我的神经变得更加脆弱敏感,甚至让我感觉到我的鼻腔中隐隐有了熟悉的血腥味。

我急于知道背后的液体究竟是什么,所以我强忍着因为这血腥味而泛起的恶心,将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然后深吸一口气,将衣服脱掉拿到了眼前。

一大片鲜红色的血液带着淡淡的腐朽气息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被这样的画面刺激得愈发恶心,最后实在没有忍住直接扔掉了衬衫然后扭过头去干呕起来。

好不容易将这种恶心的感觉平复下去,我立刻起身,疯了一样地继续向山上爬去,不敢在原地再做任何停留。

不久之前遭遇的以血液为媒介的阵法我还记得一清二楚,此情此景之下,我实在是难以避免地想到当时的场景。我十分害怕自己再被那样困住,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根本无法破解开那个阵法。

巨大的恐惧迫使我再一次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原本几个小时的路程在这种情况下我几乎只用了一半的时间。等到我终于到了山顶的时候,我整个人体力透支到几乎瘫倒在地上。

我本想在这好好歇息一会,然而现实并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当我看到眼前那株昙花以及那颗我再熟悉不过的石头的时候,我险些晕过去。

我和石头就像是我眼前看到的这样一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所以我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做梦的,不然,我怎么会看见早就已经从这里消失了的我们呢?

混乱的回忆一下涌进了我的脑海,促使我的泪腺又变得发达起来。我仿佛听到了石头像往常一样给我讲山下发生的那些故事,也好像听见了我对他的嗤笑。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祥和,美好得让我忍不住流泪。

我拼命揉了揉眼睛,想走上前去摸摸石头。这可是我多年以前还是一朵花儿的时候最大的梦想,然而还没等我向前再走一步,那种浓烈的血腥味便再度席卷而来。与此同时,万籁皆归于沉寂,阵法骤然再起,一圈一圈的血色纹路很快便铺满了整个地面,将我团团围住。

上一次我能够脱险,是因为辰北及时赶到。那这一次呢?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了?

(5)

我抱着侥幸心理,一圈一圈地转着辰北留给我的手链,希望他能够借此感应到我出现了危险,然后赶来救我。但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太过乐观,因为直到阵法完成的时候,我的身边依旧没有任何人出现。

很快,在我根本无路可逃的情况下,鲜红色的血液慢慢覆上了我的脚面,然后开始向我身上游走。血液灼热的温度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很快便让我感觉到了疼痛。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在我自己身上感受到死亡的接近,也是第一次明白求生无望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我看惯了死生无常,也一直以为自己无谓生死,甚至当我被司南一剑贯穿胸口的时候,我都不曾怕过。可此时此刻,当死亡以疼痛的方式清清楚楚地表达着它的意图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比我想象中懦弱太多。

我是真的怕了,我害怕自己就这样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我也害怕自己就这样孤孤单单地死去,我才发现我其实害怕很多很多事情,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到最后我最怕的,竟然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司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一边哭,一边在脑海中构想着没有了我以后司南会如何生活。我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这样恶毒地希望没有了我以后,司南就不要有幸福平淡的生活。

怎么会这样呢?司南他是我的小师父啊,他照顾我,宠爱我,容忍我所有一切的错误与毛病,可我怎么就这样希望他一辈子被我的死折磨着呢?

是为了报复他没有在关键时刻救我一命吗?还是我只是怕他忘了我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空档,一直不停向上蔓延的血液已经没过了我的胸口,剧烈的疼痛让我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在无力挣扎地情况下,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是要死了吧,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虽然还有很多遗憾,但是能死在这里,其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我穷尽半生都在寻找石头,如今他就在我面前,尽管只是幻想,却也总是比没有好的。

眼泪如同决堤地洪水一般不住地往下流,很快便融进了那些肮脏的血液当中。我也接受了即将死亡的现实,放弃了所有求生的欲望,只最后抬起头看了看石头的元身,然后便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快速的流逝,甚至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地变回原形。我突然想起自己只有在死亡的时候才会开花,这样的话,我怕我是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开花的时候会不会像那晚开在奈何面前的那朵昙花一样好看了。

如此想来,这应该是我人生当中最大的遗憾了吧。

虽然身体一直承受着灼热的痛苦,但是想到这里,我仍然觉得无奈地想笑。我勉强扯出了一个苦笑,却也因为疼痛而变了形。正当我龇牙咧嘴想要咬舌自尽去结束这种痛苦的时候,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这样胡闹的话,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阿树了。”

(6)

我以为这是自己临死之前出现的幻觉,可仔细听来又觉得这幻觉未免太过真实了些。我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想确认声音的真实性,却只瞥见了来人纯白的衣衫一眼,便晕了过去。

等我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我最熟悉的床上。

“醒了?”

一直坐在窗边看书的司南感受到我的动作,先是冷声问了一句,然后将书合上,起身向我床边走来。我极度担心眼前的一切仍然还是幻觉,害怕有人变幻成司南的模样骗我,所以我只眼睁睁地看着他逐渐靠近,没有半点亲近不说,甚至隐隐有躲开他的动作。

司南见状,以为我开始讨厌他的亲近,眉头不禁皱了皱,声音更加冷硬地问道:

“不想见我?”

不可否认的是,司南这句话真的是极具杀伤力。要知道此时此刻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他,但我实在是担心现在的这个他并不真实,毕竟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接受得到以后再失去这种打击了,所以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开口问道:

“我还活着么?”

被我这样一问,司南愣在了原地。在确认我真的是想知道我是不是还活着,而不是在耍他的时候,他所有的怒气最终都化成了一声无奈地叹息。

“嗯,你还活着,没事了。”

我听到他这句话,再也没有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心思,也不管他到底说的是真是假就立刻从被子里窜出来然后跳下床,连鞋子也没穿,几步就跑到司南面前,抱住他就开始嚎啕大哭。

这一哭似是要将我那时的委屈与恐惧哭得一干二净,司南被我这样放肆的举动吓了一跳,好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状况。等到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时候,他才抿了抿唇,然后抬起手,将我抱住。

“对不起,我又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此时司南的语气就如同我最喜欢的棉花糖一样,柔柔软软的,又带着一种清淡的香甜,好像能让人整颗心都融化在这句话里。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这样的语气态度只让我觉得绝望又加深了一层。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更加用力地抱住他,然后哭着喊道:

“你是假的司南吧,他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和我说话,你演得也太不负责了……但是能不能再让我抱一下,想抱一下这么温柔的他好难啊,我好想他,你告诉他我好想他啊……”

被我这样一喊,我感觉我怀中的人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下一秒,他便拽着我的衣领,强硬地将我从他身上扯了下来,几乎对着我吼道:

“看清楚,我是谁。”

被司南拽着衣领,我的活动范围顿时受限,我用力闭着眼睛摇着头,同时两只手胡乱挥舞着,以此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反抗。

“我不看我不看,都是假的,我肯定是死了的……我再也看不见司南了……”

说到这里,我哭得更加用力。最后司南被我吵得实在没有办法,一下将我搂了过来,然后深深吻住了我的唇。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我霎那间止住了眼泪,我瞪着被眼泪浸润着的眸子看着突然靠近我的司南的脸,不止忘记了挣扎,甚至忘记了呼吸。司南见我像木头一样对此完全没有反应,吻着我的唇不由得加深了力度。

我在这个越来越沉重的吻里终于找回了自己,我也终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他真的是司南。霎那间我心里所有的难过、痛苦、不甘与遗憾全部都被巨大的喜悦取代,我没有再拒绝司南,反而将抱紧他,闭上眼睛,尝试着回应他的吻。

我第一次如此庆幸我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我才有机会告诉司南。

很抱歉那天伤害到了你,但其实,我也喜欢你。

(7)

这个细腻而绵长的吻最终在辰北的敲门声中被迫结束,司南十分不甘地放开了我,而我则笑眯眯地看着因为亲吻被打断而颇有怨气地司南,示意他快去开门。

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大部分已经在我的预料之内,所以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站在原地抱着肩,等着看辰北如何化险为夷。

司南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把他惹生气的后果不亚于捅了马蜂窝。连我这种谁都不怕的人都对他畏惧三分,就更别提辰北这种以他马首是瞻的了。

果不其然,当司南把门打开让辰北进来的时候,辰北就已经萌生了退意。奈何他确实有事找我,不可能装作没事发生地退回去,所以就只能硬着头皮在司南阴冷目光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啊……老妖婆,那个……楼下……楼下有人找……”

不知是心虚还是怎样,辰北的话说的断断续续,而且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司南的反应。我被他这畏首畏尾的动作逗得不行,突然忍不住想要借此机会捉弄他一下。如此,我回话的语气便不自觉地变得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什么人物啊,还值得您老人家亲自上来喊我下去。”

本来辰北还在担心一会自己会不会被司南扒掉一层皮,但我一提到这件事,他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我见他反应如此之大,心知事有不对,也立刻敛了玩闹的心态。

“差点忘了正事,是前几天那个女人,她又来了,而且点名要见你。我以为你还没醒,所以想上来找三哥商量一下对策。结果没想到你已经醒了,这样的话,你要不要下去见一见她?我看她好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辰北在询问我意见的同时依旧不断用余光打量着司南,生怕自己把话说完以后,司南就会来找他算账。直到他看到司南的目光由气愤转变成疑惑之后,他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变得自然起来。

而我在听完辰北的话以后,完全没有把那女人当回事,我唯一在乎的是,这一次我好像又睡了很久。我的直觉告诉我,在我昏迷期间一定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所以我之后一定得找个机会,去向阿树问个清楚。

在心里做好打算,我便决定先去楼下会会那个女人。

“管她是来干什么,下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怕什么,她还能拆了我往生念不成。”

相比较于辰北的紧张,我反倒觉得这并没有什么,所以我完全没有担心,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走,准备下楼。辰北看着我无所畏惧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司南道:

“她真的没事了吗?我怎么总感觉她好像脑子又不好使了呢。”

面对辰北的问题,司南只是偏过头,目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如果你这样觉得的话,那你可以先试着去找找看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8)

倒不是我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之后丢掉了脑子,而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和这个女人没有关系。虽然我已经被我的直觉害过了很多次,但是我仍然愿意相信它。

毕竟现在我的身边有了司南,这就相当于我有了往火坑里跳的底气。

带着十足的勇气,我连蹦带跳地跑到了楼下。我本以为我依旧能看见那张明艳而不失气韵的脸,但事实上,坐在那里等我的那个女人,险些让我以为我认错了人。

短短几日不见,她憔悴得仿佛换了一个人,气色不佳不说,整个人还瘦了一大圈,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

我被她这样的形象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走到她面前。她看见来的人是我,眯着好看的眼睛对我笑着说:

“哎呀,你来了啊。”

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我差点没忍住想要转身就走。然而我连退一步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在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边。

“我实在是找不到人说话了,来来来,你来陪我说说话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以倒酒的姿势给我茶杯里倒满了茶,我看着她被酒气熏然而红了的脸颊,看着她颤抖得连公道杯都拿不稳的手,一时之间竟有些心疼。

她这样的女人,若非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是绝对不会任由自己如此失态的。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还不等我在心里为此列出几个可供选择的理由,就听她继续说道:

“我和你说,我啊是出了名的朋友多,谁和我聊天的时候,都要拿这件事情调侃我。当然了,这话说得好听点呢是调侃,说得不好听点,人家那就是在讽刺我。这点啊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我懒得和他们计较这么多,而且我还知道,这些人愿意和我交往,不过是我们互相之间有利益关系而已。我啊,根本就没有朋友,这么多年,陪我的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哪有朋友啊。别说朋友了,就是连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可是我最近说话说得最多的人了,所以啊我就跑到你这来找你了,你陪我说会话吧,就一会就行。”

这女人说着说着,竟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就像只想要人宠着的猫儿一样。我皱着眉看着不断摇着我胳膊的她,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别人没有的影响力。

我一边感叹着,一边压下心中想要把她扯开的冲动,拿起纸巾准备给她擦泪。没想到她十分配合我的动作,见我拿着纸巾,就马上抬起头,瘪着嘴,抽搭着等我给她擦泪。

我好笑得看着她,一时之间竟有些下不去手了。

“你怎么不擦啊,我等得好累。”

见我半天没有动作,她委委屈屈地开口催促。我见她这小女孩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你也很可爱的呀,干嘛非要把自己伪装的那么冷漠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一听到我提到“可爱”这个词,女人的泪瞬间又多了起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她说道:

“我的宝宝也很可爱,可是为什么他不要了啊……”

(9)

女人这一句话中的信息量着实太大了,我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换做别的事情我肯定会立刻发挥我捕捉八卦的长项,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事情牵扯到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实在是太过敏感,我也就不好意思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我只是默默擦着她的眼泪,没有和她再说一句话。

她哭了很久,久到我觉得她喝的那些酒应该都已经变成眼泪流光了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我想她此时应该已经醒了酒了,便留下她坐在这,然后去茶台那里准备重新给她泡些茶喝。而她则抽噎着一直看着我,并没有想要同我说话的意思。

我泡茶向来随心情,从来不会像司南一样讲求技巧,所以很快我就泡好了茶,将公杯递到了她面前。

“倒茶七分满就可以了,像你刚刚倒的那样子,是没人愿意同你喝茶的。”

“抱歉,我刚刚失态了。”

我好心好意的提醒,而她则礼貌而严谨地接过公道杯,又恢复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副女强人的模样。或许这样的气质更符合她的样貌与身份,但经历了刚刚的一切之后,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很别扭。

“你不用和我道歉,而且我并不觉得你失态。作为一个女孩子,适当的眼泪还有示弱是我们本来就该有的权利。而且我觉得,刚刚的你更……”

我本来接下去是想说“可爱”两个字,但是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让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疑惑地看着话只说一半的我,颦着眉追问道:

“更怎么样?是不是太软弱了会让人瞧不起?”

“不是的,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惊讶于她的反应,根本不明白她怎么会有如此偏激的想法,以至于我的声音有些激动,让她误以为我发了脾气。然后她想都没想,第一时间就与我道了歉:

“实在抱歉。”

我本来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结果被她这样一说,反倒是有些生气了。

“我又没生气你干嘛和我道歉,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你那么高傲,那么好看,你不应该像现在一样。”

“高傲怎么样,好看又怎么样?就算我被所有的女人都羡慕,他不爱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的神情在这番话语的映衬下愈发落寞起来,我看着她垂下去的眉眼,只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应该去酒馆里坐上一坐,热上两壶好酒,再来聊一聊故事。

只可惜现实并不允许我把她带走,所以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等着她继续说她的故事。

我知道她一定会将她的故事告诉我的,这一点,从她喝多酒以后来找我就能看得出来,只是有一点我并不敢确定的是,那就是这个故事,会不会提到和那个神秘人有关的事情。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交集,那么我们就有机会借着她的手把那人找出来。如果没有,那就当我免费听了个故事,也没有什么损失。

正当我在心底暗暗分析的时候,藏着万千心事的她,终于开了口。

(10)

“那天从你这离开之后,我就发现自己有怀孕的迹象。下午的时候我就找时间去了医院,然后确认了我怀孕的事实。拿到化验单的时候,我很害怕,也很迷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样做。我知道他欺骗了我,他也不可能娶我,我应该马上拿掉这个孩子。可当我把手放在小腹上的时候,当我切身体会到我的肚子里真的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的时候,我犹豫了。犯错的是我们,该接受惩罚的也是我们。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这么残忍的剥夺他享受这个世界的权利。更何况我有能力去抚养他,我可以让他有很好的生活,我为什么不能生下他?想通了这点之后,我便决定放弃那个人,独自抚养我的孩子。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做下这个决定的第二天,他竟然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要求我必须打掉这个孩子。”

“我试图求他放过我们的孩子,我和他哭,和他吵,和他谈条件,可他始终坚持要我必须拿掉他,丝毫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到最后我俩谁都不肯让步,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情况下,他直接打晕了我,然后……”

女人一直保持冷静,试图平静地与我叙述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可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垂着头,泣不成声。

我虽然没有孩子,但我也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些孩子对于母亲的意义。事实上我以为在一位母亲的心里,那个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铠甲的人,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孩子。无数的女性会因为孕育了孩子而变得勇敢与坚强,但同时,在面对孩子的时候,她们又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人。所以,失去她的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远远比失恋更难接受,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了她一心想要保护的孩子。她能有现在这样的表现已经十分坚强了,若是换成别人,怕是都有崩溃的可能。

我是很想帮她的,可是我实在没有能力帮她寻回孩子,别说是我,就是换成冥王修和,他也做不到。所以我只能默默地听她把所有的痛苦与难过都说出来,然后陪着她安静地坐着。

又过了能有好一会,她终于止了眼泪,继续说道: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骗了你。因为在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感觉不对了,我很怕自己要面对的是想要与我抢他的女人,所以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强势一点,蛮横一点。我以为这样就能比下所有女人然后和他在一起了,可我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些事情。但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我爱的这个男人,我千挑万选才决定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他的男人,竟然是这样一个阴狠毒辣的人。”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已经满是怨恨,不止如此,就连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都盛满了怨毒的光。我觉得她有这样的反应其实非常正常,毕竟他伤害了她太多,她会怨恨也是自然的。但我看着她的眼睛,却总是觉得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这感觉太古怪了,古怪到我没有办法把心思完全放在安慰她上。我拧着眉看了她半天,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我知道,即便是他被千刀万剐,也弥补不了你心中的伤痛。但是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但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是活的比他好。别难为你自己,他不值得你伤害自己。”

“不用和我讲这些大道理,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果不其然,在我的刺激下,她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一个样,我立刻递给司南一个眼神,要他帮忙控制一下场面。司南受意,立刻暗中设下了结界,就在她的怨气即将爆发的时候,适时的将她困在了里面,并让她再一次陷入了沉睡当中。

确认她暂时不会醒来,我急忙走到司南他们坐的地方,然而还没等我开口,司南便先对着我说道:

“她这种情况看起来并不是那人所致,应该是她自己的问题,想解决的话,去她前世里找答案吧。”

司南的解释正合我意,意见达成统一之后,我在司南的帮助下,闯入了一场爱恨痴缠之中。

(11)

冒辟疆纳董小宛为妾这件事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她正在吴家的庭院中,练唱她最熟悉的《西厢记》。

婢女们趁她休息的时候围着她聊天,嬉笑着将这两个人的名字连在一起一遍一遍地念出声,又叽叽喳喳地与她讲他们的故事。这些少不更事又天真烂漫的女孩儿们总喜欢将才子佳人相知相爱的故事视若天底下最美好的爱情,却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美丽的故事当中,埋葬着多少人的青春还有眼泪。

秦淮河上多的是青年才俊与画舫名妓的风流韵事,她还在那的时候,就时常会成为那些凄楚动人的故事里的女主角。如今虽然身处吴府,可画舫之中那些用来吸引人的小伎俩她仍了然于胸。她太懂得这些故事里欲拒还迎、半真半假以及暧昧不清的玄虚,所以她早就对种故事失了兴趣。她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与这些女孩子们一起憧憬美好的爱情上,可当她听到男女主角名字的时候,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冒辟疆到底还是纳了妾,而那个女人,果然就是董小宛。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很想笑,却控制不住流泪的冲动。

与冒辟疆初见之时她便知晓,这个谈吐不凡的男人心里,住着一个温柔娇俏的女人。在之后相处的日子里,虽然他对她疼爱有加,甚至多次谈及婚嫁之事,但她仍然能够感觉到,他只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

那时舫间已有传言,说他倾心于董小宛。她也时常怀疑他心中的女人就是董小宛,但她从来不曾与他提及此事。她是介意的,介意他有了她之后还思念别的女人,但老实说,这种介意在她七窍玲珑的心里,根本占不了一席之地。

她自己是什么身份她向来清楚得很,所以她时常劝诫自己,既然想要离开这座牢笼,就总要学会受些委屈。相比那些被富商以及高官们买走的姐妹来说,她能遇上这样一个勉强算得上是两情相悦的男人肯为她赎身,已经算是一件幸事,又何必强求这男人眼里只有自己呢?

她将一切看得通透,却仍是高估了他对她的感情。她总以为她给了他所有他想要的自由,他就能给她自由,但事实到最后还是残忍的证明,她错了。她对他的期盼在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与放弃之后,最终化为了一场似有若无的梦境,流连在每一个寂寥空旷的深夜里。

在所谓的种种家事的影响下,他终究将她自己留在了画舫,没有按照约定回来替她赎身。

那时她便已经明白,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延不过全是借口,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她,转身去寻了那个住在他心里的女人。她的容忍与爱情并没有换回他的承诺,却帮他验证了自己的真心。她怨,她恨,却无能为力,但她终究还是如愿脱离开了那个牢笼。

最后带她脱离开画舫的人,是那个希望借着她的美貌与歌喉而再度获得权力与地位的国丈田弘遇。而如今,她辗转入了吴三桂的府邸,成了吴三桂最为疼爱的宠妾。

(11-2)

吴三桂是宠爱她的,这一点,上到朝廷官员,下到市井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前她因冒辟疆的原因只做着一名受宠的姬妾应该做的事情,陪酒陪笑都带着一种职业性地疏离。如今那二人已结为连理,她也逃出了那个牢笼,如此,她便无需再为了谁委曲求全了。

好像一瞬间挣脱了一个巨大而又沉重的枷锁,她呼吸着早春还带着冷意的空气,看着那群嬉笑着的女孩们,终于压下了眼泪,兀自笑出了声。

自此以后,她开始全心全意做起了自己,哭或笑,爱或恨,再也没有半分遮掩。她就好像回归到天空的鸟儿,自由自在,满心欢愉。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但命运终究没有赐给她一次公平。

多尔衮数次进犯,再遇李自成领导起义,明朝陷入了腹背受敌的阶段,作为守卫明朝的大将,吴三桂毫无理由不能退缩。然而聪明如他,自然看得出明朝气数将尽,所以他早早为自己择了后路。他将一切都设计得完美,却独独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保护好他最爱的人。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京城,以极其残忍的方式,狠狠地报复吴三桂。吴家三十余条人命一夕之间全部成了冤魂,而吴三桂最宠爱的女人,成了李自成的阶下之囚。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再度沦为男人的宠物。她反抗,她挣扎,她想过寻死,可李自成并没有成全她。当李自成将她从那三尺白绫上扯下来的时候,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绝望的感觉,比窒息痛苦万倍。

他说,吴三桂爱你是真,但你既然以前是人尽可夫的娼妓,那么没了他,这一辈子,你都逃不开娼妓这命运。

那时她才明白,原来她之所以可以任性,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活得那样自在多彩,是因为那个叫吴三桂的男人爱她。原来她仍困在牢笼当中,只不过这个笼子,不再叫做耻辱,而是幸福。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那个用他全部心思去爱她的男人,她再也不会见到了。

(11-3)

她后悔了,后悔在与他相处之时只顾自己的心情,故意忽略他的感受。可后悔有什么用呢?她现在这样的境地,生不愿生,死又不能死,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是希望他能来救她的,她不想成为这群男人的宠物,但若他真的来了,她又觉得那必然会引起一场惨烈的战争。

早前她不理解战争的含义,只觉得战争不会与她有任何关系。如今经过鲜血的洗礼,她觉得如果再有一场战争,那么她绝对再无生还的可能。

这种生还不止体现在肉体上,更重要的,是她的灵魂。如果这场战争因她而起,那么她这后半生,无论是生是死,都永远伴随着罪恶与痛苦,即便深入黄泉,也没有解脱的可能。

这样的想法如同种子一样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开始恐惧听到他的消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哪怕有一丝风吹草动,都担惊受怕得要命。

她多希望他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又或者,在国家面前放弃对她的感情,这样她便能不用背负着成千上万条的人命活着。

然而上天再一次忽略了她的祈祷,吴三桂在得知家中这一场巨变,得知她落入了李自成的手中后,没做任何犹豫,降了多尔衮,然后率兵直攻京城。

有了多尔衮做后盾,再加上他本身便善于领兵作战,与李自成这场血战,他赢得干脆漂亮。不止如此,在多尔衮的配合下,他二人一路攻进,彻底破了明朝最后的防线,也击垮了李自成带领的农民起义军,成了这万里江山新的主人。

尘埃落定,胜负已分,他拥着失而复得的爱人,却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重逢的喜悦。

她冷着脸,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参与这场战争,为什么要让她成为罪魁祸首。

他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一听到她出事的时候就乱了分寸,为什么自己为了救她,甚至可以弃尊严于不顾。

他们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他们也都清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到底因为什么,只是他们不敢说。

因为说了就要面对离别,因为说了,只会增加更深的罪恶。

原来也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如此美好,或许有时在爱与恨之间,爱的选择要比恨,痛苦万倍。

几年以后,她以与夫人不和为由,走出了吴家大门,踏入了寺院,在寂静与孤独的陪伴下,每日为那些无辜的人诵读经文。而他南征北战,在帮助大清帝国站稳了脚跟之后,又脱离了多尔衮的控制,如李自成一样,自立为王,最终死于疾病。

他们终究没有像秦淮河上流传的爱情故事一样,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他们生时不愿再见,死后又不愿同眠。他们变成了两条相交线,再也遇不到另一个交点。可他们都知道,那个曾经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的点的名字。

爱。

(12)

从女人的前世之中退出之后,我仍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我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所以当我面对司南他们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之时,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与此同时,她也从昏迷当中渐渐醒了过来。

“唔…我怎么又晕倒了…”

女人揉着头满是疑惑地看着我,我顿时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我试图开始转移话题。

“可能你的体质不适合喝茶吧,对了,你说了这么半天,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吗……这个……”

一提到名字,女人一改之前雷厉风行的态势,开始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见她如此,以为她不便透露姓名,便决定不再追问。

“不方便的话没关系的,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没有什么不方便,只是觉得我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其实我最开始真的对她叫什么不感兴趣,但她这样一说,我反倒开始好奇起来,于是我开始试图哄骗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见过的名字多了,只要你说,我便相信。”

“我……我的名字叫桂圆……”

桂圆一说完,我们几个人全都是一愣。

我以为我会听到什么稀奇古怪又好笑的名字,却不曾想,她竟然叫桂圆。也许普通人听到这个名字会觉得奇怪又有趣,可刚刚经历过她与吴三桂前世的爱情之后,我一点不觉得这个名字可笑,甚至觉得有些可怜。

“你的名字是你爸妈起的?”

“不是啊,是我自己起的,我爸妈很早就没了,我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就自己一个人生活。小时候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就一直用了,现在虽然有时候觉得尴尬但是舍不得改,就还一直用着。”

“嗯,原来这样。”

前半段解释她陈述得低沉,但后半段她又丝毫没有掩饰她内心的欢愉。这两相对比实在太过明显,而我也终于发现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陈圆圆对吴三桂有爱是真,对他有怨也是真,但她从来没有恨过他。这一点从她喝过孟婆汤转世之后仍然用了“桂圆”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既然没有恨,她又怎会以如此狠戾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来?

世间万事皆有因有果,她没种下这个因,又如何得了这个果。

一定有哪里不对,一定有什么被我忽略了,我一边默默念叨着这句话,一边努力回想我刚刚看到的一切。

司南见我表情不对,以为我遇见了什么问题,便走到茶台那里想给我泡茶喝。我们都忘了我们还处在演电视连续剧的阶段,所以一切都特别自然,然而桂圆没有忘,她看着我们之间默契地配合,道:

“还以为你们真的会离婚,没想到你们和好了。”

“没……他这不是和我赔礼道歉了嘛,我就原谅他了。”

我本是想说没结过婚离个锤子,但话还没有说出口,便突然想到之前的人际关系,所以连忙改口。她听过我的解释,也不疑有他,便也就信了我们的。

(13)

“两个人能在一起是一种缘分,好好珍惜吧,不要像我一样。好了,我的酒醒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们了,以后有空我会常来的。”

许是我与司南“重修于好”这件事又给了她不小的刺激,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起身就准备离开。而我已找到问题所在,也就没有再留她。将她送出门外之后,我立刻回到了司南的身边。

“还是有问题,上一世她根本没有那么大的仇恨,不可能会影响她这么深。她那样的反应,怕不是有什么东西附体了……”

急急忙忙地将心中所想说完,我才坐下长出了一口气。而司南环着胸闭着眼睛倚在沙发靠背上,想了一会儿,道:

“不会,如果被附体,你那时一定会有感知,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现在两种情况都排除了,那就剩第三种可能了。”

“第三种可能是啥?”

被司南这么一说,我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果然妖和神有差距,我这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呢,他三种可能性都排除两个了。

但是我真的猜不出第三个到底是什么。

司南见我一脸迷茫,眼角处不免流露出一种嫌弃的神情。好在他没有嫌弃我,为我解释道:

“找个机会,寻她身上的咒印去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司南起身就回了房间,完全没再管我。我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辰北,辰北也茫然地看着我,两个人就像傻子一样,一句话也没说。

说什么啊!还有什么好说的!找什么咒印找咒印啊!难道要我去偷看人家桂圆洗澡吗?

我气鼓鼓地回来房间,完全忘了自己其实还有别的事情要和他说。等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承认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的时候,我极其无奈地下了床,然后无精打采地敲开了司南的房门。

“小师父…”

“有事说。”

“一定要我去偷看桂圆洗澡嘛?虽然都是女孩子,可是这种事情还是觉得很尴尬啊……”

我瘪着嘴委屈巴巴地和司南诉着苦,希望他能让我去做别的事情。然而司南只一直看着书,面色依旧如常道:

“我是让你寻咒印,不是让你偷看人家洗澡。”

(14)

“你说的轻松,那万一她的咒印藏在什么不方便看的地方,我怎么看啊?我总不能让她大庭广众的脱掉衣服给我看吧?”

把为难说得有理有据,我气鼓鼓地看着司南,企图把这项任务转交给他。然而司南却好像听都没听,在我说话的时候,他翻书的手一直都没有停下,甚至于我说完话后在那站了半天,他都没有理我一下。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他这样的态度,犹豫了半天,然后决定牺牲色相,以此来换取“成功的捷径”。

扭扭捏捏地蹭到他怀里,我试图换个舒服的姿势好抱着他说话。然而还没等我动,他就将我一下抱起,放在了他大腿上。

“合着您老人家就在这等着我呢啊。”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之后,我开始了剧烈地挣扎。司南对此根本不在意,伏在我耳边轻声道:

“怎么,不想知道怎么办了吗?”

只这一句话,我就立刻放弃了挣扎,然后老老实实地坐在那,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承认他的威胁非常有效,然而放弃武力挣扎并不代表我会束手就擒。我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表示坚决不同意让出主动权。

“你犯规。”

我恶狠狠地批判着司南,看他的眼神不亚于看着抢我钱的仇人。司南见我如此,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哦,在智商上取胜也算犯规吗?”

“你变了!小师父你变了!你以前很高冷的!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不对,不对,你一定是假的!啊!你这个骗子,竟然假扮司南!看我不打死你!”

我说着,双手已经握住了司南的脖子,用力掐了起来。司南见我如此,嫌弃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抬起手轻轻松松就将我从他身上扯了下来。

“胡闹,我以前与你说过的寻找咒印的方法,你怕是全都忘光了吧。”

“啊?你教过我?”

我茫然地看着还扯着我衣领、脸色严肃起来的司南,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司南见我如此反应,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早与你说过要认真些,你从来不听。”

“那也是你惯的,我说不学的时候,你怎么不逼着我学呢。”

“是么,那我不介意现在教你。”

司南的语气瞬间变回了以往的冷漠,松开我的衣领,又重新坐了回去,继续拿起身旁的书看着。此时我才意识到剧情走向好像有些不对,强硬地气势瞬间削减了大半分。

真是的,明明是要来示弱寻求帮助的,怎么就是没忍住自己这个脾气呢。

我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无数遍,简直是悔不当初。然而我已经成功地错过了机会,再想蒙混过关,怕是不可能了。

我叹了口气,拿出了以往从未有过的谦虚姿态,开始诚心诚意地向司南请教。

“小师父,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所以你就再教我一遍吧。”

……

“小师父?”

……

“司南,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左侧书柜第二层第十本书,两个小时以后还回来。”

在我马上控制不住我自己情绪的时候,司南适时地开了口。虽然态度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总比完全没有反应、当我是空气强。于是我遵从司南的指点,把书拿出来之后就死皮赖脸地窝回司南的怀里,然后寻着和咒印有关的消息。

(15)

此时我并不知晓,我手中所执以及司南房间中放置的所有与术法有关的典籍,全部都是司南为了我,一点一点从天界的藏经阁中摘抄、汇总而得。司南第一次告知我这些典籍记录着所有他传授给我的技能的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我有了偷懒的理由。然而千百年以后,因为它们牵扯出一系列的战争之时,我才发觉,我与他之间的悲剧,其实早就在那一刻就埋下了伏笔。

只是我们被习惯与依赖冲昏了脑子,并没有发觉。

用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便找出了好几种寻找咒印的方法。同时我发现,有一种方法实践起来非常简单,简单到让我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于是我扔下书,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司南的手咬了一口,然后看都没有看司南的反应就行动敏捷地离开了他的房间,直接飞奔到我的藏宝阁中。

典籍中记载,血玉有反噬之能,即受咒印所控之人,可通过血玉,将咒印同时印与施咒者身上,以此将自身命格与施咒者命格融合。除非施咒者解除咒印,否则二人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而所谓血玉,并非市面上流通的那些颜色鲜红似血的玉石,相反的它的颜色极为通透,因无数鲜血浸润,才成为血玉。此为大凶之物,煞气极重,无论仙妖,都对其避让三分,唯恐其伤及修为,若为凡人所得,则必损其阳寿,折其阴德。世间此种玉石十分稀少,有记载的这几块,现世之时皆伴随着天灾或是战争,且最后全部被众仙人合力毁去,唯剩有一块,未有记载,未被毁去,几百年来都安静地沉眠在我的藏宝阁中。

此玉为天帝景容在取得帝位之前最为喜爱的佩玉,因常年伴随景容修行有了自己的神识。三界混战之时,此玉灵为救景容,真身被一箭射碎,碎片散落于人间各地。这些碎片当中大部分在坠落之时化为齑粉,少数几块因失去仙气成为了普通的玉石,只剩一块,因染了三界之人无数的鲜血而转化为血玉,后又阴错阳差间被司南所得,入了我的藏宝库中。

在入我手之前,司南与辰北两人已合力将其封印。适逢六月,辰北特意请了当时最有名的琢玉师将它刻成了一朵白莲的模样,作为生日礼物送与了我。

我向来对这种精致小巧的玩意没有任何抵抗力,所以当时看见它的时候,十分欢喜,根本没有想过它竟然会有如此大的来历。如今想来,他二人应只是想给这朵白莲寻一个安全之所,根本没有想过要哄我开心。倒是我自作多情,还跑去首饰店将它嵌进了发簪当中,戴了许久。

虽然现在发现这个事实还是觉得有些心痛,但换一个角度想想,多亏我早前将其做成了发簪,不然只这一块玉石,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它“送”给桂圆。

大致计划已经想好,我急急忙忙地去寻辰北,准备询问我想知道的第二件事情。

(16)

辰北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找到他,当他看见我的时候,慌忙将手中拿着的碗藏到了身后。

我无奈地斜了他一眼,坐到了餐桌前。

“大哥,你别弄得我好像土匪一样什么都抢行吗?我现在对方便面不感兴趣,你不用这样。”

“也不知道当年见到方便面就两眼发绿的人是谁。”

确定了我不会抢他饭吃之后,辰北一边吐槽着我,一边坐下来把碗端到面前准备吃饭。

我并不想打断辰北吃饭,奈何心里万分着急,实在是等不下去,便趁着他吃饭的时候就把我的计划大致与辰北说了一遍。我本意是想借他之力激发玉石的能力,但当他知道我欲用这只簪子的时候,方便面差点喷了我一脸:

“找寻咒印的方法多得是,都是女孩子,一起洗个澡没什么的,相信我,约她去做个SPA,她肯定能答应你,这样你不仅能寻到咒印,顺便也能好好享受一下。”

“我不。”

“你给我把它放回去。”

被我拒绝后,辰北的眉眼瞬间变得冷冽起来,态度也是十分坚决,一副不容反驳的模样,与平常简直判若两人。而我同样心意已决,不愿做任何让步,整个餐厅似乎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争吵的声音。

“我知道方法很多,都很简单,但是如果我们用它,可以直接寻找到那个给她施加咒印的人,这是对我们最有利的一个选择,那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这和舍近求远没有关系,当初我将它交给你的时候,我与你说的那些你是不是根本就没记住?”

“我知道,这块血玉会带来灾难,但是你们可以封印它一次,就可以封印它第二次,为什么不能用?”

“你说的简答,你知道封印它一次有多困吗?你知道我们要冒多大的风险才能阻止它带来灾难吗?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这责任可不是我们能承担得起的。苏卿惑,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是,没错,我知道血玉解封后的带来的后果我承担不起。可我真的受够了,辰北,我真的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我害怕,我怕我再不做行动,你们早晚有一天会因为我受到更大的伤害。我是生是死无所谓,可我没办法接受,你们因为我身处险境。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坐以待毙了,我要借这次机会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知道,我从来不缺破釜沉舟的勇气,他们伤害你们的、伤害我的,我都一定要让他们百倍奉还。”

我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小兽,几近崩溃,对着辰北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平日里大多数时间我虽总是喜怒无常,但始终都是小打小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如此情绪失控过。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辰北不愿帮我,事实上我非常理解辰北的做法,只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再等着麻烦主动来找我们了。我承受不了再听到他们受伤的消息,而且我现在,也再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苏卿惑了。

即便是因为司南,我也得好好活着。

(17)

在我这番情绪激动的解释之后,气氛陷入到了一片沉默当中。而正当我与辰北互相理解却又互不相让的时候,餐厅门口突然传来了司南的声音:

“你若真想如此,也未尝不可。”

“三哥你……”

短时间内三番四次的出乎意料让辰北心力交瘁,他张了张嘴,发现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无可奈何地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垂着头,开始默默地继续吃他的煮方便面。辰北这番垂头丧气的模样看着可怜得要命,我本应抓住机会好好“安慰”他一番,但此时此刻我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司南接下来要说的话上,根本顾不上他。

司南似是早就料到我二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淡淡地扫了辰北一眼,就倚在门口继续说道:

“我与辰北之所以能够将这块血玉封印,并非我二人有通天之能,而是这玉本身便不是普通的血玉。对于普通的血玉来讲,玉灵皆出现于血玉成型之后,简单点说就是先有血玉,再有玉灵。但这一块,辰北应与你说过,在它成为血玉之前,就已经有了玉灵。灵之一脉,非仙非妖,虽没有实体,但力量绝不容小觑,尤其这只玉灵,他的法力,已经到了仅次于冥王修和的地步。若不是因为保护天帝使他与本体分离,即便是十个我,也封印不了它。这也就意味着,这玉若是解封,它带来的灾难,要远比其他血玉严重得多。”

司南解释得不紧不慢,简直就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向来言简意赅的司南。我着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方面和我解释那么多,再加上我实在是有些着急,想要得到结果,便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小师父,你真的不用一直提醒我解开封印之后会有多严重的后果,真的,这个我特别清楚,我现在就想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达到我的目的。”

司南对我打断他说话的行为十分不满,他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嘴,完全没有回答我的意思。我尴尬地看着他的表情,用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司南第一次如此认认真真、从头到尾地回答我的问题,而我非但没有感激之情,还在想他为什么这么啰嗦,我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吗?

想明白这点之后,我欲哭无泪,满脑子想得都是要如何弥补我犯的错误。就在这个时候,辰北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三哥的意思是,这玉中之灵早已离体,你只要找到属于这块玉的玉灵,就能完全控制这块血玉。”

“你早就知道?”

我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插话的辰北,严重怀疑他们两个背着我还藏了许多秘密。然而辰北只是抬起头扫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语气地回答道:

“长了脑子的人听完三哥的话都能想到我刚才说的,你不明白只能说明你智商有问题。”

“你智商才有问题,辰北你别趁机打击报复我。”

“辰北说得没错。”

司南这一语双关的回答让想和辰北争论到底的我彻底没了脾气,我默默地收敛起刚刚升起的火气,老老实实地把话题转回到刚才讨论的问题上:

“那小师父,你们肯定知道那个玉灵去哪了吧?”

“不知道。”

“你别逗我啊,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那玉灵和你们不是都是天界的人吗,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被天帝弄到哪里去了?”

“那之后天界又出了一场大的动乱,动乱平息之后,那玉灵便失踪了。”

说到这里,司南的眼神明显暗了下去。我见他如此反应,便明白他不会与我提及与那场动乱有关的其他事情,所以我也就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结合他二人的说法,那我想要启动血玉,怕是难上加难了。

那玉灵现在是生是死都难以确认,更别说去寻他的踪迹了。可我若找不到他,也不要指望辰北和司南会帮我。

啊真的是,为什么想报复一个人这么难呢?

我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趴在了餐桌上,完全没了最开始的斗志。司南见我如此,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道:

“因果自有循环,你该得到东西,在适当的时候,总会得到的。别急,慢慢等吧。”

(1)

好像陷入了一场漫长的等待当中,自从司南给我的想法加上了附加条件之后,我对其余的一切事情全都失去了兴致,恨不得每天都趴在门口,等那个玉灵自己送上门来。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的,别说我没等来那个玉灵,就是桂圆,都没有再出现在往生念的门口。

其实找到桂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非常简单的,即便不用术法,以桂圆的身份地位,任何一个人想在这个城市找到她,都不是一件难事。只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单是寻到桂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我也懒得去寻她,每天就坐在我的椅子上,等着玉灵。

我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去寻他,我甚至为了得到玉灵的线索,求了司南好久。我知道他一定知道玉灵的下落,只是没有告诉我。我以为我软磨硬泡、多求几次,肯定能问出玉灵的下落,然后司南每次都以“天机不可泄露”这种蠢话拒绝我的请求。后来我见他是真的没有想要告诉我的想法,就只能放弃了这个选项。

我不知道司南口中的那场动乱有多严重,但看他如此守口如瓶的态度,我感觉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我倒是对这件事情挺感兴趣的,只是这种事情一般都会被天界封锁,想去八卦这个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我也就只能自己发挥想象力满足一下自己了。

虽然表面上看来我是一无所获,但事实上,我也不是对整件事情一无所知。因为感觉会在困住我的那个阵法中寻到些线索,所以奉孝和阿瞒做戏离开往生念之后,寻了许多记载阵法的古籍,希望能够找到最开始困住我的那个阵法。这次也算是苍天有眼,翻阅了无数古籍之后,还真让着两人在一本专门记载旁门左道的阵法书上寻到了这个叫做“噬魂阵”的阵法。因他二人并没有亲身经历,只听过我的描述,所以他们不敢确定现下寻到的这个“噬魂阵”是不是就是困住我的那个阵法,所以他二人也顾不上戏还没有演完,便拿着书急匆匆地又赶了回来,希望可以得到我或者辰北和阿树的证实。结果任谁都没想到,他二人回来之时正是我再一次受阵法所控之际,就这样误打误撞,竟然意外让司南把我从阵法中救了回来。

我醒过来之后研究过这本古籍,这上面记载的阵法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毒,我遇到的“噬魂阵”和其他阵法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把它全部看完之后,我觉得想要伤害我的人应该没有看过这本书,再不就是其实和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怎么可能选这么一个又麻烦、又容易失败,还不会真正杀死我的术法呢?

当然,以上都是玩笑话,布下阵法的人既然选择了它,那么就可以确定,他的目的就是希望得到我的精元。知晓了他的目的,就算解决了事情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无非也就是确定他的身份,然后找到他,打消他的想法。早前我与辰北说过,我的精元不止可以增强法力,还可以让人起死回生。这人既然知道我有如此能力,定然是与我和石头脱不了关系。只是与我二人都有关系的人,所有那些我熟识的,都已经死在了石头大闹天宫的那天,他们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根本不可能会来找我。那么不是他们这些人,又会是谁呢,是跟在石头身边、从那场战争中苟活下来的妖吗?如果是,那么他又想要复活谁呢?

(2)

为此我特意去询问过辰北和司南有关于这场战争之后的事情,辰北对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十分忌讳,根本不愿与我多加讨论,司南更是拒绝得彻底,直接告诉我说他不记得和那场战争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虽然理解他们作为上仙,想要维护住天界秘密与颜面的心理,但是我实在是不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很明显就与参与这场战争的妖有关,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还要和我保守这些秘密?我又没有想造反的意思,再说就我这点本事,别说是反天界了,就是反辰北,不对,就是反司南,我也根本就反不动啊,所以和我藏着掖着的有什么用,真是的。

我因为这件事情和辰北还有司南赌气赌了好久,辰北对此根本不加理会,一直秉持着我爱理不理的态度,倒是司南坚持说自己对这件事情是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并不是故意对我有所隐瞒。

最开始我并不相信司南的话,因为石头那件事情对于天界的影响极大,哪怕是天界一个扫地的小仙都知道事情的发展,他作为四大上仙的司南,怎么可能对此毫不知情。后来在我的逼问下,司南才告诉我,他之所以对这件事情没印象,是当时他被一只妖怪打伤了头,直接晕倒在了战场上,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战争就已经结束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也没有办法回答我的问题。

老实说,司南的描述真的是情真意切,使我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然而尽管如此,我仍然完全不相信他的解释最后司南见我是真的不信,索性同辰北一样不再与我纠缠这个问题。

事情就这样宣告暂停,我在被逼无奈的状况下,怀揣着无数疑问与担心,又重新开始了以往无所事事的生活,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去司南房间里研究术法,基本没有其他活动。辰北还像以前一样天界、人界来回跑,如果听到有人谈论什么宝藏啊、古墓啊之类的事情,他便先人家一步去探个究竟。阿树依旧每天都会给阿叶浇水施肥,祈祷她快快长大。奉孝这个半吊子的茶叶讲师在经历了无数个茶话会之后变得越来越专业,帮我留下了一批又一批的固定客源。阿瞒每天依旧为了奉孝而勉强给我们做着饭,闲暇之余仍然是提防着我,怕我占他家奉孝的便宜。而离歌的音乐课堂也开得有模有样,学生照之开始多了可不止一个两个,他本人又开始参加了商业演出,事业可谓是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如果将以上这些人全部都换成普通人,那么我觉得他们都应该是幸福和成功的完美典范了。有时我无聊的时候看着他们,我也会想,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只可惜他们不止不是普通人,还摊上了我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朋友,这样想想,倒是觉得他们好像变得可怜了。

(3)

如此安稳地过了能有几个月的时间,等到枫叶全部红透的时候,我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婚礼请帖。

这是我漫长的人生当中收到的第一份婚礼请柬,我反复摩挲着纸张上印有一对新人名字的地方,心里完全没有得知朋友要结婚之后的喜悦之情,反而有一丝担忧。

虽然知道现在闪婚的人多的是,认识一天就结婚也没有什么稀奇,但在我认识的这些能给我发来婚礼请柬的人当中,根本不可能有谁会选择闪婚,更何况,给我送来这份请柬的主人,才刚刚失过恋,她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结婚。除非这个新郎非常优秀,又或是早就开始追求新娘,否则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陷阱,意为请君入瓮。

我手握着请柬,心情沉重得几乎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动过地方。辰北见我如此反常,忍不住到我面前开始八卦起来:

“第一次收到请柬还这么愁眉苦脸,一点都不开心,怎么,结婚的那个男人你喜欢?”

我斜了辰北一眼,然后把手中的请柬递给他。

“那个男人我喜不喜欢我还真不知道,不过结婚的这个女人,我倒是挺感兴趣。”

“不是吧,新娘是桂圆?这不开玩笑呢吗!”

看懂了请柬的内容之后,辰北把请柬往桌上一甩,一脸“你是在逗我吗”的表情。我依旧淡定地斜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是不是开玩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怎么,你还真要去?这很明显就是个圈套,就是想要让你自投罗网好吗,你去干嘛呀?”

“首先我不想错过桂圆的婚礼,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我希望能和桂圆一起见证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再者,我虽然也觉得这是个陷阱,但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对方又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做得这么明显。综上所述,我决定一定要带你们两个人去婚礼现场看看。”

我认认真真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并摆出一副不容反驳的姿态。辰北环着胸站在我旁边想了半天,同样十分认真地回复了我:

“去是可以去的,但鉴于阿树出现过一次危险,我们不排除对方有调虎离山的想法,为了防止在我们不在茶楼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做对奉孝、阿瞒还有阿树不利的事情,在我们离开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必须确保他们三个人的安全。”

辰北的回答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没有想到这个平常最不会照顾人的“老顽童”,这一次竟然会将剩余三人的安危摆在了第一位。要知道这种工作以前都是司南来做,辰北可从来不会考虑这些。如今这话从辰北嘴里说出来,我都感觉我旁边的站着的人是假的。

“你怕不是假的辰北吧,不然今天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不是老妖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了我?”

听到我的话,辰北一脸不服气地看着我,我偷偷笑了笑,然后毫不认输地回望了过去。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感觉挺好的。你说得非常有道理,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好了。距离婚礼还有两天时间,那就这两天,你把你的想法和他们说一下,然后大家一起商量一下要怎么做吧。”

(4)

利用两天的时间确定好了参加婚礼时要穿什么,第三天一大早,我穿着一套奉孝给我精心准备的浅灰色小礼服和司南还有辰北一起出发去了婚礼现场。

本来以司南的意见,是希望辰北留下来保护奉孝他们的,但是奉孝他们一致以为比较可能出现问题的是我,所以坚持要他们陪着我。就这样,辰北以绝对的优势,变成了五千瓦的大电灯泡,插在了我和司南之间而不自知。

婚礼现场离市区有些距离,但好在离茶楼的位置比较近,所以也没用上多久,我们三个就到了现场。

早前观察地形的时候,我还以为婚礼会在旁边的教堂举行,但到了现场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是在教堂旁边的空地上。

时值深秋,天气早已转凉,正常情况下,没有哪对新人会选择在室外举行婚礼,要知道这样不止是让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为难,也是在为难自己。桂圆这样的人不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那么肯定有什么特殊原因,让他们必须做如此的选择。

我一边努力安慰自己这所谓的特殊原因不是为了设计我,一边想要同身边这两位探讨一下这反常的婚礼安排,然而当我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我猛然间发现自己好像现在就陷入到了一场巨大的危机当中。

因为桂圆的公司大部分都是女员工,所以婚礼现场,女士要比男士多上许多,但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我们所在的位置上,好像要结婚的人是我们一样。

可能是我看得太久所以产生了免疫力,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我身边这两人穿正装来这里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司南还算好些,毕竟面相严肃,再好看也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除了几个大胆的女孩子敢看着他以外,基本再没有别人敢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然而辰北就不一样了,虽然在颜值上比不过司南,偶尔还很智障,但他天生一副知心暖男的面相,不比那些明星们差到哪去,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大部分女性的目光。

眼看着自己要被那些女孩子嫉妒的目光埋没,我尴尬地扯了扯司南的袖子。司南对这些事情向来毫不在意,自然不明白我此刻的心情,见我面色尴尬,便轻声问道: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身体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是心里是很不舒服,我总感觉我们要是再站在这里,我可能就要被那些女人吃了。”

“她们不是妖,不会吃人的,再说,有我和三哥在,别说妖了,就算是仙,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啊。”

听到我的抱怨,还不等司南开口,辰北便主动安慰起我来。然而这个智障显然没有明白我到底说得是什么意思,我也实在是懒得和他解释。

解释是没有什么用处,他就只会说我想太多。所以我选择沉默,然后拽着他们两个找了一个稍稍隐蔽的地方坐了下来。

(5)

逃离开大众的视线之后,我顿时觉得万分轻松。而少了这种被人注视的压力,我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起现场所有来参加婚礼的人来。

虽然这样做的目的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有其他妖物的存在,以确保我们自身的安全,但其实我稍稍有一点私心,比如我想借此机会先猜测一下新郎的大致身份。

老实说,我对桂圆的婚事还是比较在意的,首先是因为她的咒印未除,这始终是个隐患,再者我还是很喜欢她的,我是真心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男人。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认认真真地去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然而还不等我把这些人的面孔看全,我就意外地在酒桌旁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着实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竟然还会遇见除了桂圆之外的熟人,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这个熟人,竟然胸前还带着只有伴娘才会佩戴的胸花。

这样的巧合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正当我想要与身旁的两个人商量要不要与她打个招呼的时候,她也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怎么你们也在这?”

同样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那个刚刚摘下“精神病患者”这个称呼的霜河端着酒杯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我们面前,大声询问着我们。

不知道为什么,被霜河这样一问,我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心虚,就好像做了坏事害怕被人发现了一样。为了化解这种尴尬,我扯了扯嘴角,小声回答道:

“桂圆给我发了请柬,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所以我就来了。你呢?怎么几天不见你还成伴娘了?”

“我和桂圆姐早就认识了,她是我妈妈的合作伙伴,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所有人都以为我有病的时候只有她相信我,那她的婚礼我当然不能缺席了,不过你怎么也认识我桂圆姐的?难不成她也去你们那里寻找前世去了吗?”

面对霜河的这些问题,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要说什么呢?我总不能告诉她我俩相识是因为桂圆以为我抢了她的前男友吧?这剧情也太狗血了,我可不想和一个小屁孩讨论这个话题。再说关于前世这个问题,始终都是桂圆的隐私,连桂圆自己都不知道,我肯定不可能告诉霜河。如此想来我又陷入到了一个尴尬地境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扯了扯司南的袖子,希望他能帮我回答这个问题。

司南感受到我的动作,侧过头来斜了我一眼,然后对着霜河说道:

“你桂圆姐因为发生了一点误会,喝多了闯进了我们店里,然后酒醒了之后就认识了。”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那个渣男,那段时间桂圆姐总是因为他喝得醉醺醺的。真是的,可别让我再遇上那个男人,不然我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我桂圆姐这么好,他居然还始乱终弃,玩弄她的感情,真是没有比他更渣的了!”

(6)

霜河义愤填膺的模样本来应该换来的是我们的称赞,然而我看着这样的她,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你这丫头,还这么小,懂什么。”

“喂,老阿姨,我和你说你不要总是小看我,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被我一句话气得脸鼓得像包子一样的霜河毫不犹豫地对我做出了反击,话说完后还不忘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可能是怕我打她,立刻蹦出去好远,与我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老实讲听到“老阿姨”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真是恨不得想要用力掐住霜河的脖子,然而当我看到这丫头一系列动作的动作之后,心里这点怒气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全变成了嘴角微微泛起地笑意。

虽然霜河还像以前一样一见到我就和我抬杠,但是能看见这样简单而纯粹又充满活力的她,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我原本还担心她回到学校后会因为以往的作为还有她那种乖张的性格而被人看不惯,不过照她现在的精神状态看来,我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了。

霜河见我并没有追过来打她,而是一直坐在那傻笑,不由觉得变傻的那个人可能是我。她刚想要借此再嘲笑我一番的时候,那边突然传来了其他伴娘寻她的喊声,她听到后对着我摆了摆手,然后大声道:

“老阿姨,你别再傻笑了,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先去做准备,一会见。”

她说完之后便转身跑到了那群人身边,开始准备接下来的婚礼事宜。我忽然感到一阵绝望,想着也许这辈子也不要想着抛开“老阿姨”这个身份了。

心下想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一旁坐着的辰北看到我的动作,突然带着一种不怀好意地笑意对我说道:

“哎呦,怕不是有人又因为‘老阿姨’这个称呼觉得心里不平衡了吧。真是的,明明都一万多岁了,早就是祖宗级别的人物了,人家叫‘奶奶’都不过分,叫一声‘老阿姨’有什么的。”

“有些人比我还大上好多岁呢,居然还好意思在那里幸灾乐祸,真不怕被人叫‘老爷爷’吗?”

也许面对别人的时候我的脑子会有不够用的可能,但是面对辰北,我向来是不甘示弱的。所以当他出言嘲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回了过去。我也时常纳闷怎么一和辰北叫板的时候我的脑子总是转得那么快,后来我觉得,原因可能是他没有我聪明。

当然虽然辰北没有我聪明,但我还是非常佩服他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有勇气在屡战屡败的情况下还不停地一定要挑战权威,比如现在。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从来没人和我叫‘老大爷’‘老大叔’什么的。”

“因为根本没人理你好吧,少自作多情了你。”

“你瞎啊,还没人理我,因为什么你跑到这里躲着来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肯定不瞎,我旁边坐着我小师父呢,我当然得带他躲着。”

“诶你……你要这么说,那我不和你犟。”

尽管知道自己已经败下阵来,但辰北在气势上依旧不肯示弱。我当然不想放过这个打击他的大好机会,但是远处突然传来了司仪的声音:

“亲爱的各位来宾,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先坐好。”

(7)

司仪清澈且温柔的声音让原本嘈杂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原本四散在周围的人群慢慢全部坐到了座位上。我与辰北见状,自动自觉地收敛了想要在此一较高下的心。辰北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后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静静地等待婚礼的开始,而我不知怎的,在听到司仪的话后却是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我坐立不安地看着最前方的展台,心底逐渐泛起一种不详的感觉。

我被这莫名而来的感觉搅得有些烦躁,不自觉得便皱起了眉。司南似是觉察到了我的反常,抬起手将我因为紧张而握成拳的手轻轻握住。

他没有说一句话,但由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却是一瞬间包裹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安定了下来。我借势松开拳头与他十指相扣,与此同时,现场奏起了婚礼进行曲。

婚礼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开始了,在司仪的指引下,两位新人也终于出现在了宾客们的面前。

我记得有人与我说过,女人这辈子最美丽的时刻,莫过于她穿上婚纱,与她爱的人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那一刻。早前我对这句话并不赞同,但此时此刻我看着桂圆,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意义。

我第一次见到桂圆的时候便觉得,别说这世上很难再有人能美得过她,就算是嫦娥、织女这种天界公认的美人,在桂圆面前,也都不过如此而已。我以为这样的美就是一种巅峰,但当我看到身着一袭白色婚纱,站在新郎身旁笑得比手中的捧花还要幸福的桂圆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才是美的极致所在。

我一直认为以桂圆的性格以及她身份对她的牵制,除了那次意外醉酒,其他时刻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一丝的放纵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笑得这样肆意且真实。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幸福还有喜悦,也没有掩饰自己对新郎的爱与依赖。要知道她这番单纯又幸福的模样简直与我认识的那个桂圆判若两人,我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几个月前因为失恋而失意落魄,来我茶楼与我一起喝茶的那个女人。

不过作为桂圆的朋友,我觉得这样的变化对桂圆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她也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他会照顾她,宠爱她,不会再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承担一切苦难。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当然,前提得是这个新郎值得桂圆托付终生。

心念及此,我迅速将目光转移到了新郎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几次之后,我不得不再一次佩服起桂圆的眼光。

且不说这男人在容貌与身材上如何占有优势,单是看他望向桂圆的眼神,我就找到了桂圆会发生这一系列转变的原因。那带着笑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爱与宠溺,被这样的眼神望上一眼,任谁都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虽然还不清楚这个男人的身份,但看他这番模样,我觉得我应该相信桂圆的眼光。不过我心中那种不安并没有因此减少,无奈之下,我只能一边看着婚礼进行,一边在心中暗自祈祷不要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8)

仿佛听到了我的祈祷,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安稳有序得出乎我的意料。直到仪式彻底结束,都没有任何意外状况发生。我坐在原处默默地看着在仪式结束之后开始与朋友们一起合照的桂圆,第一次发觉原来景老大爷竟然这么有用。

当然,这话我只能在心底说与自己听,不然万一被天帝听到我叫他“景老大爷”,那么我可能就没有机会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就在我暗自庆幸今日无波无澜、平安度过的时候,我身边的辰北突然大声喊了一句“老妖婆”。这极具穿透力的吼声震得我下意识地就想往司南怀里躲,司南便顺势将我搂在了怀里。

“怎么了?”

虽然司南的语气十分平淡,但熟识他脾气的人都能听得出他隐忍着的怒气。辰北见状,“噌”地一下从座位上蹦起来,也顾不上司南的反应了,瞪大双眼指着我们,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我一时之间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辰北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但很明显他是受到了我们两个人的刺激。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我们身上究竟有哪里不对,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从婚礼开始到现在,我与司南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未曾分开。这辰北极有可能是发现了这件事,才变得如此不正常。想来我与司南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向众人宣布,突然之间要辰北接受我俩如此亲昵的表现,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只是我真的没想到,这个事实竟然会这么让人难以接受,以至于到现在辰北还没有组织好他的语言,开口说句话。

我本来对辰北是抱有同情心理的,不过看他现在这幅吓得魂儿都要丢了的模样,我觉得我的同情可能全都是多余的。我实在是懒得和他再解释些什么,拽起司南就去找桂圆准备与她合个照,也算是给我第一次参加婚礼留个纪念。

桂圆似乎早就在等着我来,当她看见我朝她走来的时候,她特别开心地向我挥着手。得到了美人的邀请,我当即扔下司南,独自加快了步伐,几步便走到了桂圆面前。桂圆亦是松开了挽着她老公的手,转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然后十分亲昵地对我说道:

“我还在担心你有工作会来不了呢,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何然,老公,她就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个茶楼的老板娘,十二。”

“十二,真是个有趣的名字,你好。”

何然十分礼貌地与我打了招呼,而他看向我的眼神中,不止有笑,还有一种感恩。这样的举动让我又加深了几分对他的好感,我忍不住打趣道:

“真没想到桂圆的运气这么好,嫁了一个仪表堂堂又温文儒雅的夫君。”

“过誉了,桂圆时常与我说起你,说你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帮了她很大的忙。我十分感谢你弥补了我出现过晚造成的严重后果,也十分感谢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桂圆受半点委屈,即便是我,也绝对不会让她掉半颗眼泪的。”

(9)

万幸的是我经常遭受奉孝和阿瞒的荼毒,见识过各种各样秀恩爱的场景,不然面对何然这样的表白,我怕是会受到一万点的暴击。

不过虽然何然说得情真意切,但在我心底,仍然对他持有怀疑。毕竟他们两人结婚的时间距离桂圆上次失恋不过几个月左右,就算何然再有魅力,我也不相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桂圆发生这样大的转变。我本想好好询问一下两人之间的故事,却被正巧赶过来的司南拦了下来。

“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司南依旧表情僵硬地祝福二人,那模样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来参加婚礼,反倒好像是来劫亲一样。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有些尴尬,却没想到何然竟对此毫不在意,微笑着回了司南一句“多谢”。

如此绅士的举动让我对他的好感又多加了几分,但我仍然不是很放心,便想着再多问几句,也算是求个心里安慰。哪知道司南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我,何然说完多谢之后,他竟然直接和这对新人道了别。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

“这就走吗,我还没有和十二聊够呢,照片也还没有拍啊。”

桂圆委屈地表达着不满,同时对着我眨了眨眼,似是要我劝司南留下来。而我完全不知道司南为什么会突然有此举动,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自己到底是去是留。好在司南并没有给我留思考的时间,在我为难之时便握住了我的手,对着桂圆态度坚决地说道:

“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我们就先告辞了。”

话音刚落,司南便拽着我,连同辰北一起立刻离开了他们。

我非常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司南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但碍于现场人多,他又急着要走,这个问题我就没有问出口。等到我们走到停车场坐上车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我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干嘛这么着急走啊?我连话都没怎么和桂圆说呢。”

我的语气不乏怨念,司南皱着眉看了我一眼,没有与我说话,倒是问起了坐在驾驶座上的辰北:

“看出来了么?”

“嗯,可以确定。”

辰北的声音极度冷静,冷静到不掺杂一丝感情。我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曾想竟发现他也一样皱着眉,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出了问题,但问题出在哪里,我仍是不知。司南似是知道我仍然没有觉查到他们为什么会有如此反应,在得到辰北的确认后,与我道:

“新郎有问题,他不是人类。”

“你说什么?”

听到司南的话,我“噌”地一下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然而我忘了我现在究竟深处何处,所以我毫无意外地捂住磕得特别疼的脑袋,对他俩吼道:

“确定他是妖那你俩走什么啊,赶紧把桂圆救出来啊。”

“第一,这是桂圆的婚礼,我们不能单纯地因为新郎是妖,就将这个婚礼破坏掉,这对桂圆没有半分好处。第二,我们可以确定桂圆暂时没有危险,因为我们两个都没有看错,桂圆怀孕了,只是她肚子里怀的,同样不是人类。”

(10)

我虽然满心不甘,但辰北给我的解释句句在理,我根本无力反驳,就只能窝在座位上生闷气。不过仔细想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气些什么,只是觉得心中有股怒火,发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司南知道我心里不好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点,试图安慰我道:

“我知道,桂圆的咒印到现在都没有解决,你一直为你利用她而觉得抱歉。而现在知道她嫁给了一个妖,你又担心桂圆会受到伤害。你心里这些想法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现在心里非常不舒服。但凡事总是要往好的方向去想,你别忘了,你也是妖,站在你的立场,你不能全盘否定这场婚礼。你是觉得人与妖不能相恋吗?那么之前你为了三界平等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司南最后一句话宛若一道惊雷,轰然劈进了我内心最深处的矛盾当中。

是了,没错,我一直希望妖能够得到与人一样的待遇,希望改变妖在人心中的形象,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为这个想法而努力。可是刚刚,就在刚刚,我在做什么?我作为一只别人眼中的妖,在看到同类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也是他会伤害桂圆!不,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如果连我都对他们有如此印象,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宣扬什么三界平等!可此情此景,要说绝对信任,我却也是真的做不到。

矛盾就这样在我心底不住地纠缠,纠缠得我心烦意乱,根本不想去和司南说话。司南见我脸色变了又变,也没有想与他交谈的意思,只轻轻地叹了口气,便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们三人心中各自揣着自己的想法,一路无话,很快就回到了茶楼。

负责留守的奉孝他们没想到我们竟然会这么快回来,又见我们面上没有一点是去参加婚礼的神情,便知晓定然是婚礼上出了什么问题。我也没有什么心情与他们解释,整个人觉得浑浑噩噩的,下了车就直奔自己的房间,蒙上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拖着一身疲惫下了楼,还不等吃上早饭,就被奉孝神秘兮兮地拽到了一边。

“花儿,你猜谁来了。”

“奉孝,你是睡了一觉把脑子落在枕头上了吗?这大早上门还没开呢,就是离歌他也不可能这么早就来啊。”

我喝了口牛奶,无精打采地回答者奉孝的问题,奉孝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让我差点把刚喝进去的牛奶都吐出来。

“干嘛啊,我说奉孝你真是,自从跟了阿瞒之后怎么变了那么多啊,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以翩翩美少年,那叫一个英俊潇洒,那叫一个风流倜傥,你看看你现在,整个一小媳妇儿的样子,这算怎么回事啊,不行我得找阿瞒算账去。”

我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挽起袖子要去和曹操打上一架。奉孝见状,一把将我扯了回来,对着我低声吼道:

“苏卿惑,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我第一次见到奉孝有如此严肃的表情,印象中他对我好像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或许是我这次的表现真的让他有些失望,可我是真的害怕,害怕即将迎接的真相,是桂圆再一次受到伤害。

我不敢再去看奉孝的脸,低下头,慢慢从他手中将我的胳膊挣脱出来。奉孝见我如此,松开了手,冷哼了一声,对我说道:

“我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你应该更加成熟才对,却没有想到你反而越来越幼稚了。算了,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何然来了,现在在大板那里喝茶,你若想见便去,若不想见,那就这样吧。”

(11)

奉孝会知道何然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就算我不说,辰北那个大嘴巴也肯定会把这件事宣传到我们几个人尽皆知那种。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们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何然竟会主动前来。

虽然不想面对,但人家都已经主动找上门了,我也没有躲着不见的道理。拂了拂袖子上的褶皱,我轻轻牵了一下奉孝的手,然后就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身后只剩下奉孝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怀着一种奔赴刑场的心情走到了大板那里,等我走到那里才发现,司南等人早就已经和何然一起坐在了那。

所有人似乎就在等我的出现,这让我觉得场面更加尴尬。我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走到他们对面,熟练地拿起盖碗,充当起茶艺师的角色来。

“新婚第一天这么早就来我们这,新娘子知道吗?”

我一边泡着茶,一边试图弥补我气势上的劣势,态度自然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而面对我的刁难,何然露出了惯有的礼节性微笑。

“早前便听闻往生念的老板娘十分有个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所以你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夸我?那我觉得你还是留点力气多夸夸桂圆比较好,毕竟你娶的是她不是我。”

“苏老板,你很反对我和桂圆在一起吗?”

见我态度始终如此,何然话锋一转,整个人的态度与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我正泡着茶,猛然间听到这话,拿着盖碗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

滚烫的茶汤因为我的颤抖烫到了我拿着盖碗的指尖,我因此放下盖碗,第一次将目光凝聚在何然的脸上。

我说过了,桂圆的眼光不差,尽管何然现在皱着眉,面色极其认真且严肃,但他仍是好看的。我一度以为桂圆就是因为这张脸才想要嫁给他,可我又不愿忽略他看桂圆时的眼神。

那眼神和阿瞒看奉孝时的眼神一模一样,阿瞒是爱奉孝的,爱到可以为奉孝出生入死,那他呢,他也爱桂圆爱到如此程度了吗?

也许,我就是在害怕这个答案吧。

盯着何然看了好久,最终我还是将头低了下去,将公道杯递到何然面前,轻声道:

“我说反对自然是没有用处的,毕竟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只负责桂圆的安全,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我不可能伤害桂圆,我爱她,我比所有人都爱她,我不是那个给她下了咒印的人!”

何然拍案而起,一改之前的儒雅,几乎怒吼着,表达着他对桂圆的爱意。我听过他提到咒印之后整个人都楞在了那里,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他见我楞楞地看着他,没有别的反应,以为我在和他装傻,对着我了冷哼一声,道:

“苏老板,桂圆不知道你的身份,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今天到你这来的目的,也不是非要让你相信我是真心爱桂圆的。我只想要请你告诉我,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件事?”

司南知道我现在思维已经不在正常的水平线上了,便主动接下了何然的话。何然见司南比我冷静许多,便和着司南的态度慢慢平静了下来,开始与司南讨论。

“是昨天晚上。”

“在此之前,你有没有觉得桂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一直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异常行为,也没见过我不认识的人。”

“那你婚礼上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

“那如果我告诉你,桂圆时刻会有生命危险,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去保护她?”

“有我在,没人能动她。”

“既然如此,十二,将事情都与他说了吧。”

(12)

按照司南的吩咐,我将我们如何遇见桂圆以及与咒印有关的事情告诉了何然。不过我并没有对何然和盘托出,我隐瞒了桂圆怀过那人孩子这件事,同时在咒印这件事情上,我也做了隐瞒。

那个孩子是桂圆的禁忌,也是她的私事,我始终都是外人,没有权利与别人,尤其是她的丈夫,说这件事。而我也有私心,并且这份私心,关系着桂圆的生命安全。无论何然是否真的爱桂圆,他终究是桂圆的丈夫,有这样的身份在,那么这两件事情,我便没有办法对他坦白。

司南与辰北自是了解我心思的,所以面对我的刻意隐瞒,他们并没有揭穿。而何然在听完我的叙述之后陷入了一场长久的沉默当中,直到茶都凉尽,他才艰难地抬起头,沙哑着开口:

“所以……桂圆她……还会受那个咒印的影响吗?”

我没想到何然在听完整个故事之后,第一句要说的话会与桂圆的安全有关。我应该庆幸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将桂圆的安危摆在第一位,但他提的问题,却是让我没有办法回答。

会受咒印影响吗?会啊,当然会。不止她的性格和精神会被咒印影响,连她的性命也都与这个咒印紧密相连。因为即便我不通过这个咒印去寻那背后隐藏着的人,如果对方想要威胁我,那么必然也会以桂圆这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作为筹码。一旦桂圆落到那些人的手上,那必然会是九死一生的场面。

这全都是咒印带给桂圆的影响,可我要怎么能说出口呢?要告诉他他的老婆时刻都有危险吗?不,我做不到。

就在我左右为难之际,辰北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们没有办法解开这个咒印,但我已在她身上下了封印,隔绝了咒印与施咒者之间的联系,也算是暂护住了她的安全。”

“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选中桂圆,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只要桂圆安全,只要她安全就好。苏老板,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

何然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辰北的解释,他的眼睛紧盯着我,那眼神中蔓延着的,全都像是长剑映射出来的肃杀的冷光。

我面对如此决然的何然,不知为何,一直想要躲避的心却是突然之间沉寂了下来。我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何然的眼睛,语气极其坚定的说道:

“你与桂圆的故事我不清楚,老实说我并不信任你。虽然我应该对桂圆有信心,但是她已经被骗过一次了,现在我只能相信她的审美,并不敢相信她分辨好人坏人的能力。你一直觉得我会伤害到她,不好意思,我对你也一样持有同样的想法。既然我们互不信任,其实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当然我也没有想过与你合作。我们最好互不干扰,而你,最好不要被我抓住什么把柄。不要以为只有你会威胁人,我只不过更喜欢直接行动而已。”

“苏卿惑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怒目相对,互不退让,大板周围的气氛就这样因为我与何然的针锋相对变得僵硬起来。我虽心虚,但也清楚此刻我绝不能有任何露怯的表现,否则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便会失去先机。

幸运的是,我的坚持很快得到了回应。在对视了一会之后,何然先低下头来。他坐下,将万千心绪都敛进他低垂的眸子里,缓缓说道:

“我没有骗你,我爱桂圆,比任何人都爱她。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追求,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13)

何然与桂圆第一次见面,是桂圆被送进孤儿院的时候。

那时何然刚刚可以化作人形,且只能勉强维持数个时辰,中间还夹杂着突然变回原型的可能。尽管如此,这样的转变对于何然来说仍然是一件让他极其欢喜的事情,因为可以化成人形的他终于有机会可以融进这个世界,去感受一下作为人类生活的乐趣。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向往的事情,所以在获得了可以与人类一起生活的资格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以人类的身份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

他时常变成小孩子与孤儿院的那些孤儿们一起玩耍,而遇见桂圆那天正巧是他玩了一天后变回原型的时候。他站在离孤儿院很远的树上歇着,一眼就看见了小小的桂圆。

暖橘色的夕阳掺杂着一丝诡异的红色落在桂圆的身上,将她单薄的背影拉得很长。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因为夕阳的渲染而显得异常寂寥的背影,突然感觉那颗隐藏在胸膛里的心开始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孤儿院,同时想方设法地想要与她亲近。然而除了变成想要领养她的女人后得知了她父母双亡且无亲无故这件事以外,他根本就没靠近她半分。她就好像冰雕一样,拥有异常美丽的外表,却因为自身的寒冷而让人不敢靠近。

这样的性格让她在这个群体当中没少挨欺负,若不是有他暗中帮助,她受到的伤害怕是会更多。每次看见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他都万分心疼,然而观她面色,却是显得平静无澜,仿佛这些事情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与她没有半分关联。

他一直想要知道,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这个女孩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但他偷回来的属于她的那份资料几乎与白纸无异,而她本人更不曾与任何人透露过她的过去。

她就好像一团迷雾一般吸引着他,可他历尽千辛万苦,却依旧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面对这样的结果,他几乎想要放弃,可就在这个时候,事情伴随着一种极具毁灭性的危险出现了转机。

他从来没有想过孤儿院中竟然会有如此龌龊肮脏的人出现,这个觊觎她美貌的男人,竟然趁着无人之时将她欺于身下,意图不轨。若非他及时赶到制止了这场犯罪,以她之性格,第二天他保准见到的是她的尸体。

早前他便知晓“红颜祸水”这个成语,那时有人告诉他,这成语的意思是长得漂亮的女人都是坏人,她们会利用自己的美貌,去做些天理不容的事情。他虽不懂这词语本身的意思,但他本能得觉得如此解释实在是狗屁不通。如今面对地上那个被他打得几乎丧命的男人,他更觉得,这种词语的产生,不过是男人想把自己犯错后需要承担的责任推卸出去的结果而已。

又对着那男人踢了一脚,他才到角落里将她抱起。她显然是吓坏了,即便知道自己安全以后,她的整个身子仍不住的颤抖,连漂亮的眼睛里都蒙了一层水雾。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也有别样的神情,这让他在心疼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开心。

他知道她不会再在这里继续生活了,索性他便拟了个假的身份,办了领养手续,将她带回了自己的栖身之地。而她因为被他救了一命,也没有反对他的做法,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结束了孤儿院的生活。

(14)

l他开始努力想要给她一个正常的生活,不止买了房子与她同住,还给她办了入学手续,供她念书。与她同龄的女孩子有的东西,他都给她备得精致且齐全,可她始终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从来都只是沉默。

为了改变她的性格,他与她一起生活了五年。

在这五年里,他从一个对这个社会完全不熟悉的妖,变成了一个温文儒雅的商业精英,而且还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对待孩子特别有耐心的那种成功人士。而她在他精心的照顾下,也从最初那个大家都讨厌的小哑巴,慢慢转变成了最受大家欢迎的女神学霸。

某种意义上来讲,时间和家庭是一剂良药,因为它们治好了她的顽疾,让她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对他,它们却又变成了毒药,因为它们让他发现,他没有了离开她的勇气。

早前他带她回家的时候,不过是觉得她不应该被这样不公平的对待。他想着,只要她能融进这个社会,就算是他完成了任务,便可功成身退。可在见证着她一点点变得活泼出众之后,他根本不敢去想离开她的事情。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所以他开始害怕了。他害怕自己越陷越深,最后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但说到底,他最害怕的,还是被她发现自己的秘密,然后彻底失去她。

没有人能接受妖这个身份的,即便她与常人思维有异,也不代表在这方面她能有与众不同的选择。他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被她发现后要如何与她解释,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还不等他想好理由,他竟然因为一次意外,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消失在了她的生活当中。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憎恨捉妖的道士,不过却也怪他自己不小心,在那道士面前落下了把柄。若非如此,以那道士的微薄道行,想伤他是万不可能的事情。就因为有这把柄的存在,这个小道士不仅成功地让他折损了百年的修行,更是直接将他打回了原形,让他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办法维持人形。

他有伤在身,自是没办法与那小道士多做纠缠。好不容易躲过危险之后,他为了能够尽快回复,被迫离开她,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当中。

他走得匆忙,连句像样的告别或是嘱托都没来得及留下,就完全消失在了她的生活当中。早前她以为他只是像以往一样出差,不方便联系,也没有多想。直到许久之后他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且又被她发现他什么也没有带走的时候,她才觉得她似乎再一次被人抛弃了。

没有人能经受住被最亲近的人抛弃的,特别是对被抛弃过一次的她而言,这样的打击是巨大的,是令她万分恐惧的。但她终究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所以她没有将所她的痛苦再一次转变成沉默。她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闭口不言,她只是开始拼了命的用工作,去填补他离开后带给她的空白。

(15)

故事讲到这里,何然突然停了下来。我们这几个正听得入神,都以为他只是有些讲累了,想要歇歇,便一直坐在那里等待下文。然而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再开口,我忍不住催促道:

“那后来呢?后来你回来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你们又怎么会结婚的?”

何然低着头,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那双谁也看不见的眼眸里,即便听到我的问话,他都没有将头抬起。我注视着他的反应,心里骤然升起一种不安,见他始终不答,我又急促地重复了一边我的问题。

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反应,虽然仍旧没有抬头,但却是开了口:

“后来……后来我们结了婚,我发现了她身上的咒印……”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但我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他话中的内容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因为他说得实在是不足为信,作为桂圆的丈夫,甚至在之前一段时间,他可是她的养父,他回来之后,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地就与她结了婚?他们之间有那么多不能言语的秘密,她怎么可能如此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我的心里盘旋着无数的不确定与不认同,忍不住想要与他争论,然而还不等我把话说出口,一旁的阿瞒就将我拦了下来。

我诧异的看着阿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拦着我。只是阿瞒并没有看我,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何然,眼神深邃且沉郁。

“如果我没有猜错,在你回来的时候,你应该是发现桂圆失忆了吧?”

阿瞒的话虽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却是十分肯定。何然听到他的话之后周身一颤,接着开始低声呢喃起来:

“是的,她失忆了。不……不对……她没有失忆,没有,没有……”

何然的回答不止语无伦次,甚至可以说是前后矛盾,我实在缕不顺这之间的关联,而且又最讨厌麻烦,所以只好极其烦躁地坐了下来等他们给我问出一个答案。

阿瞒看了我一眼,等我坐好后他继续道:

“她确实是忘记了,忘记了你突然离开她的事情,但她记得你,只是她的记忆中,你不再是那个与她度过五年时光的那个人。简单点说,有人去篡改了她的记忆,把你留在她记忆中的面孔换成了别人,那个人在你消失之后堂而皇之地取代了你,与她一起生活,而你,变成了那个她失而复得的人。怎么样,我猜得没错吧?”

如果不是还有别的人在场,阿瞒这一席话说完,我怕我都会忍不住给他鼓掌。我的天他这个脑洞可以啊,就这么简单几句话,听着可比何然的长篇纯爱小说有意思多了。他这分明勾画出了一个阴谋家的形象,将整个清纯的爱情故事扭转成了一个悬疑惊悚、跌宕起伏的侦探小说,真是令人由衷佩服!

然而我并不相信。

这都什么思维逻辑啊!真当自己是悬疑剧作家吗?就是悬疑剧作家也不会写得这么狗血啊?胡编乱造也要分时候啊!

正当我想要和阿瞒讨论一下事件的真实性的时候,何然“噌”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十分激动地吼道: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桂圆告诉我说我是他留学回来的初恋,而她的养父,是另外一个人。这怎么可能呢!我才是她的养父!是我与她一起生活了五年,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件小事,怎么可能是我记错了!这背后一定有古怪,这些人到底想对桂圆做什么!”

(16)

说到这里,何然的情绪已然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控了,我们本想先把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再做询问,却没想到司南先我们一步,直接封了何然的穴道,不止让他闭了嘴,也让他停止了所有动作,只能坐在那里听我们说。

突然遭遇这样的意外变故,何然的愤怒值险些爆表,奈何他法力不够,没办法反抗,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以示反抗。我尴尬地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了何然,虽然司南的方法简单粗暴了点,但是你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你看也没有人反对,那你就先委屈一下吧。

我默默地在心里给何然道了个歉,以此来安慰自己,避免自己在看着何然的时候因为觉得他可怜而影响判断。当然,我觉得我也就只是说说,因为一般这种时候,需要做判断的从来都不是我,我就听听就好了。

果然何然一闭嘴,辰北便道:

“不对,我还是觉得很乱。如果事情是按照你们的猜测发展过来的话,那就和上次桂圆自己的叙述出现矛盾了。我记得她上次可是说过的,她父母没了以后,她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

“对,我想起来了,上次她来的时候喝了好多酒,确实是这么说的。”

经辰北的提醒,我猛然间想起上次与桂圆见面时候的场景,我记得那时我还在心里感叹,怪不得桂圆这么厉害,原来她竟然有一个这样不尽人意的家庭。但是照现在这个发展趋势看来,好像我们几个的认知都出现了一些偏差。

“所以也就是说,现在关于桂圆的事情,出现了三个版本。首先花儿得到的信息是桂圆父母双亡,自己一个人生活到现在,那个陌生男人是她的初恋。何然得到的信息是他是桂圆留学归来的初恋,两人算是得到了养父的认同,重归于好之后喜结连理。而何然本身的记忆是,他是桂圆的养父,因为意外受伤消失,近期才回到桂圆身边。三种信息拼凑起来,再加上时间上的先后顺序,我觉得你们得到的信息都没错。”

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板旁边的奉孝将整个事情的捋顺之后重新摆在我们面前,前面的叙述倒是无可非议,但是他的结论,我却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如果没有错误,那怎么可能会出现三种解释?”

“很简单,我们是局外人,所以我们以自己的角度来分析。首先,我们见到桂圆的时候,她已经和那个试图挑拨我们并且实质性伤害到你的那个人接触过了,而且在后来几次的接触中,她的性格转变很大,几乎是见一次换一种性格,所以她对我们说过的话,很有可能是被那人篡改过的,可信度不高。然后,在你们去参加她婚礼的时候,应该没有看到她养父出现吧?试问自己的养女结婚,除非关系坏到了一定的地步,否则他不会不来参加。既然他没来,那就说明要么这个养父是何然杜撰的,要么就是他害怕被我们发现,根本不敢出现。至于为什么是害怕我们,应该还是与那咒印有关。也许他不能轻易动那个咒印,所以也就不能删掉桂圆与我们有关的那段记忆。只要桂圆还认识我们,那我们就一定会出现在婚礼现场,所以他根本不敢出现。鉴于桂圆现在的状况,我觉得应该是这样,那个陌生男人为了加深桂圆的身世对咱们的影响,抹去了桂圆有关于何然的所有记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目的还没达成,何然就突然回来了。他知道何然一定会发现他的事情,他为了保守秘密,再一次篡改了桂圆的记忆,将他的身份和何然的身份对调,这样有了桂圆做保护,何然定然是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奉孝这一大段话可以称得上是分析得头头是道了,我几乎被他的说法说服了七八分。但这种事情显然不可能只靠分析和直觉,就算他和阿瞒有同样的见解,终究也只是个人想法,没有证据支撑,始终没有足够说服力。我凝着眉眼,面色严肃地看着奉孝,希望他能拿出证据给我。奉孝则是对我摊了摊手,表示他拿不出任何证据。

“没有证据,我们说再多也没用啊。”

我有些焦急,说话的语气多多少少有些不好。一旁没有一直没有说话的辰北在此时将我拦下,问我道:

“你第一次与她接触的时候,真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没有半分不对,甚至我都没有意识到她被下了咒术。”

“如此看来那人道行不浅,你要的证据就在桂圆身上。那人能在这方面瞒得住你,可不代表他能瞒住我。何然,我现在需要你瞒着桂圆把她带到店里来,可以吗?”

此时的何然早就已经在奉孝的分析当中冷静了下来,他见辰北确实是想要站在他这面的,马上对着辰北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辰北见状,直接解开了他被封住的穴道,然后说道:

“在咒印上加了其他阵法,又试图将它藏起来,这种小儿科的伎俩也就够骗骗老妖婆这个傻子,速度带桂圆来这,我倒要看看,那人到底耍什么把戏。”

(17)

我实在懒得去看辰北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何然出门之后,我就准备换回到我的小椅子上去坐着。然而我刚起身还没走两步,就看见辰北向门口走去。

“喂,你干嘛去?不在这等何然回来吗?”

话说出口的同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诡异的想法。

我们不用手机是很正常的事,因为我们不需要和任何人联系,但是何然和桂圆可不是没有手机的人,明明何然打一个电话过去就能叫来桂圆,为什么辰北要坚持让何然去接桂圆过来?难道说是怕桂圆在半路出危险吗?但是如果有这种担心的话,不是自己去或者同何然一起去更好一些吗?

又或者,辰北这样做是因为怀疑何然?

我为我能想到此事而感到惊讶,而见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我同时也感到一种智商被碾压了的愤懑。我环视了他们几个一眼,然后怒气冲冲地问道:

“你们早都想到了?”

面对我的质问,奉孝和阿瞒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以秀恩爱的方式完全无视了我,而阿树则是无辜地看着我,试图证明自己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只有司南自己一个人耸了耸肩,看向我的眼神似乎在说“对啊没错,只有你到现在才明白”。

我的脸色变了又变,速度比翻书不知快上了多少倍。辰北见状,几欲笑出声来。若不是他还有任务在身,不便耽搁,我猜他此时一定会笑到在地上打滚。

毕竟能让我吃瘪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而现在,他的梦想圆满了。

“我都说了证据在桂圆身上,是你自己笨,没有抓住重点。不和你废话,我走了,晚了可就不好玩了。”

辰北说完还偷笑了两声,然后趁我过去打他之前,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空气当中。而我被辰北这样摆了一道,心中的愤懑更加难以平复。司南见我如此,用眼神示意我过去他身边坐下。但此时我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理这些“帮凶”,就自己恨恨地走到我的小椅子前坐了下来,仔细回想着刚才奉孝的那一系列分析。

在假设何然没问题的情况下,奉孝的分析全部都是可以成立的,但如果何然有问题,那么这些事情便就都站不稳脚跟了。所以辰北才会设计这个漏洞给何然,试图搞清何然在这个故事当中扮演的角色。

想到这里,我其实还是有一点佩服辰北的。他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判断与选择已经实属不易了,我也没道理和他争论些什么。然而即便如此,他嘲笑我的事情也不能一笔勾销,我可是早晚都要报复回来的。

我如此想着,心态也算是平复了不少,便就这样等着他们回来。不出一小时,何然便带着桂圆出现在了往生念的大门前。俩人一进门,桂圆便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娇嗔道:

“你昨天走得也太早啦,什么事那么着急,非要赶在我婚礼的时候解决。”

面对突然变得如此热情的桂圆,我一时之间还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而且她问这话我也没办法往下接,这样场面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见我站在那里不说话,桂圆撇了撇嘴,继续说道:

“好嘛,我知道你经营茶楼很忙,我不问啦。不过一大早叫我来是要干嘛呢?何然说你有惊喜给我,是什么?”

(18)

听到桂圆满是期待的说出“惊喜”两个字,我感觉我的脑子瞬间炸开了花。

你丫的何然,你这分明是打击报复好么?请问我哪里有什么惊喜给她,难道要我告诉她,她以为的养父不是她真的养父,她真正的养父是她现在的丈夫吗?哎呦我的天,这都是什么狗血剧情啊?怕不是以为这是在演家庭伦理剧吗?家庭伦理剧都没有这么乱套的好吗?

我在心里骂了何然无数遍,但为了不被桂圆发现,我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此时此刻我觉得奥斯卡可能欠我一个小金人,但我并不能因此而骄傲。因为如果辰北没有想好对策又或者没有按时赶回来的话,我大概可能更希望自己被小金人砸晕。

心思百转千回,我尽量避免自己有任何不满又或是担心的表现。默默斜了一眼何然之后,我干咳两声给自己打了下气,然后破釜沉舟一般对着楼上喊了一句:

“辰北,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你们上来吧。”

辰北的声音飘忽着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辰北这家伙是从二楼的窗户潜回的茶楼。我非常庆幸我们两个在时间上配合得如此默契,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而且辰北的声音听起来从容且信心十足,这也让我一直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这问题我是解决不了了,解释我都没法解释,反正都是辰北惹出来的事端,我还是去交给他去解决吧。

“你的惊喜准备好了,走吧,我们上楼看看。”

虽然不知道辰北到底耍什么把戏,但先上楼总是没有错的。所以话一说完,我便带着一脸兴奋桂圆和一脸诧异的何然快步上了楼,却没想到刚一转弯,就遭遇了辰北的突然袭击。

眼看着晕倒在我怀里的桂圆,何然的火气“噌”地一下窜了起来。

“喂,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几乎是对着辰北怒吼,同时又十分小心地从我怀里抱起了桂圆。我看这两人的态度,生怕他们会为此大打一架,然而辰北却是无谓地耸了耸肩,表示他并不在意何然如此对待他。

“阵法图我已经画好了,你总不希望被你妻子看到这种东西吧。我原本打算让老妖婆抱她过去的,现在看来她倒不用受累了。正好有你抱着,那就麻烦你多走两步把她放在阵法中央吧。”

辰北的语气轻松得很,说的话听起来也是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何然也没法再多说些什么,只能听从辰北的安排,将桂圆抱进了书房,放在了阵法图最中间的位置上。

眼见桂圆躺好之后,辰北也敛了玩闹的心态,面色十分严肃得与何然交代道:

“我的阵法不止能够确定桂圆是不是中了什么秘术,同时也能够破解它们。只是破解过程对桂圆来说特别痛苦,所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

“一定要忍住你的心情,无论桂圆有什么表现,你都不能闯入阵法之中,否则法阵失效,她就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好。”

一听完辰北的解释,何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辰北的要求。辰北没想到何然答应得如此迅速,狭长的眼眸里不禁多了一丝探究的光。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耽搁太久,只停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开始催动阵法。

(19)

冗长的咒文搭配着辰北低沉的嗓音,仿佛粘着剂一般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原本沉寂的阵法在咒文的催动下开始泛起了似有若无的光亮,在桂圆的周围流窜。随着咒文的结束,那些光亮逐渐变黑,仿佛有了意识,开始像桂圆身边聚集。不多时,桂圆便被一团黑光罩住,整个身影消失在了那一片黑色的光亮之中。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何然,几次放下拄着下巴的手,想要将桂圆抱回来,但每次他走到阵法旁都会犹豫半天,然后重新回到他刚刚的位置上。

我不知道这是辰北的警告起了作用还是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但就凭他的这个动作,我就觉得,我应该相信他。

很快,黑色的光亮再一次开始聚拢,只不过这次的方向,却是有规律地向桂圆的背后涌去。

我们几个屏住了呼吸,就等着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却没想到黑色刚一入体,一直昏迷着的桂圆便因为疼痛开始哼哼起来。

辰的眉瞬间皱了起来,问辰北道:

“一定要这样吗?没有别的解决方式了吗?”

“如果仅仅是寻找咒印的话,这样就可以了,但现在这个样子,她这咒印上,可不止下了一道咒术,想破解它们,只能如此。”

辰北果断的摇了摇头,拒绝了何然的请求。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凝聚在桂圆身边的黑光,尽数纳进了桂圆后腰处,而那个我们寻了许久的咒印,也在这时候,缓慢浮出了水面。

当我看到咒印显现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想要辰北将那咒印和咒术一并破解。可我尝试了几次,这句话我都没有说出口。

我是希望桂圆能够脱离开这些好好生活的,毕竟她是无辜的,她已经遭受了太多不应该她去承受的苦难,我没理由再去利用她。但是我又不希望放弃这个能找到那个一直伤害我们的那个人的机会。这是我手里唯一一条线索了,如果放弃,我不知道自己还要担惊受怕几次,才能再寻到能够牵制住他的把柄。我并不害怕自己出什么问题,但若因为我而让往生念的这几个人再受到伤害,那真的比让我死还难受。

我夹在这进退两难的选择题了,只觉得周围压抑得让我不能呼吸。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希望借此能够让我暂时忘掉自己的处境。而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一直躺在阵法中的桂圆突然有了动作。

她剧烈的颤抖着,不时发出几声因为太过痛苦而难以压抑的哀嚎。原本是侧卧的她本能地抱进了自己,现在已经蜷缩成了一团,却仍然没有减轻颤抖的趋势。

我以为这是咒术马上破解的征兆,却没想到一旁的辰北再度开始颂念起咒文来。辰北每念一句,那黑色的光亮便从桂圆的体内涌出一分,同时换来的是她更惨烈的哀嚎。

尽管一直在心底重复着“做这件事的不是我”,可我听着桂圆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仍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不止是我,在场所有人,都一样面露不忍,尤其是何然,如果没有阿树的阻止,他可能早就已经冲进去将桂圆抱出来。

(20)

在漫长的、比接受酷刑还要残忍的等待下,辰北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在阵法停止作用之后,那些诡异的黑色光芒变成了一团黑雾,飘荡在空中。辰北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细长的玻璃瓶子,将那团黑雾收进了瓶中。收好之后,他转过身,面对着我们开口道:

“好了。”

辰北透着疲惫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突然响起,显得极度突兀。然而他这简单的两个字对于我和何然来说却好似特赦令一般,先是我在听到后狠狠地叹了口气,接着便见何然疯了一样冲到桂圆面前,跪在地上,低下头扶起她,将她拥入了自己的怀里。

我没有看见何然的眼泪,但我知道,此时此刻,他正抱着气若游丝的桂圆在哭。那压抑着的呜咽声远远地飘忽着传进我的耳朵里,让我本就愧疚的心变得更加不安。

好在辰北以桂圆需要休息为名将我们全部带离了房间,但出门时我看到他依旧眉头紧皱,就知道他不止是单纯地想要离开他的房间那么简单。

我本能地抗拒随他离开,却还是跟着他进了我的房间。果不其然,一回到我的房间,辰北立刻布了个结界,神情严肃地对我们说道:

“何然说的应该是真的。”

“嗯,看得出来,所以你们几个直觉还是挺准的。阿瞒你……”

我几乎觉得自己能够猜到辰北接下来的话,甚至能猜到他的话一定会把我推向深渊。我极端恐惧这种场面,便干笑了几声,试图岔开话题,但我还没有说完,司南便扯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床边坐下。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辰北,你接着说。”

得到司南的授意,辰北不顾我的反对,继续说道:

“我跟踪他这一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而他刚才的表现大家也都看到了,我想大家心里的判断也应该与我一致。这点我们就不再多说了,我想说的,是这个。”

辰北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一直握着的玻璃瓶子拿到了我们面前。

“问题就出在这团黑雾里,下了这咒术的人,他所学的术法里,有那么一小部分,师承于……”

说到这里,辰北将目光移向了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刚想回他一句“看我干嘛”,却发现他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地讳莫如深。我顿时感觉我的心“咯噔”一下,开始如同爆炸了的气球一样弥漫出一种深沉的且难以抗拒的恐惧。

我知道辰北要说的人是谁。

“不可能。”

我的语气开始变得生硬、冷漠,却异常坚定。辰北对此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反倒是向我逼近了一步,注视着我道:

“我还没有说是谁。”

“你不必说,若答案是别人,你必不会如此。再说任何术法都师出有名,独他一人,术法承天之泽,无人与之相同。不过你别忘了,一直以来你都没有接受过他还活着这件事。”

“对,我是不能接受他还活着,但现在证据就在我手里,我不相信也得相信。老妖婆你别再傻了,你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已经变了。”

(1)

我明显感觉得到,在我与辰北对话的时候,握着我手的司南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我知道他同样猜到了那个人的名字,我也知道,此时此刻,我与他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就如同冬日江水上漂浮的那些冰一样,脆弱得一碰即碎。

我是难过的,为我与司南好不容易改变的关系竟只能维持这么短的时间而难过。但我不能放弃我的坚持,我必须,也一定要坚信我的认知,因为如果我放弃,那我不知道还会有谁还愿意相信那个人,相信他的初心,相信他一直还活着的事实。我怕我一放弃,他就真的死了,死在那场毁天灭地的灾难里,死在那些天界为了感化世人而伪造的神话里。

那不是他应该有的结局,过去不是,以后,也决不会是。

我从司南的手中抽回我的手,起身,站到辰北面前。

“我非常高兴你承认他还活着,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但我知道,做这件事的,绝不是他。”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苏卿惑你能不能不要再发疯了?你到底还要为了他傻到什么程度?”

看得出来辰北真的动了怒,不止因为他几近于咆哮的声音,也不只是因为他脖颈上因为说话太过用力而暴露的青筋,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眼眸里溢满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怒火。那火焰的温度似乎能将我焚毁,可我知道我不会死在那片怒火当中,死的,只会是曾经他对我所有的包容。

我以为我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甚至我觉得只要他们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我随时都会疯掉。可事实上我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相反的,我尤其平静,平静得连我在流泪都不自知。我又向辰北走近了一步,以一种沙哑的、充斥着孤注一掷的语气,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说道:

“我没有疯,也没有胡闹,我相信他,正如你相信我。”

“好,很好,苏卿惑,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最好每天都祈祷,不要让我找到他。只要让我证明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那我一定会十倍、百倍的还给他。”

辰北以极其狠厉的语气给了我回应,说完之后,他转身便走,没做任何停留。奉孝和阿瞒两个人见形式不对,早就已经带着阿树离开了这里,转瞬间,房间里就剩下了我和司南两个人。

空气一下子变得凝固起来,我喘不过气,只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对着司南。我听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毫无预兆的,我的眼泪便决了堤。

“你哭了。”

司南的声音如同远在天边的云朵一般,柔软而又缥缈。我是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声音的,可此时此刻,我宁愿他不要说一句话。

因为我知道他也要走了,而我,不想跟他告别。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泪,想挽留他,可我刚喊了他一句“小师父”,他便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事已至此,便就如此吧。”

(2)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告别的方式不只有互道再见这一种,有些时候,原谅与容忍,也是一种告别。司南便是以一种极端放纵的形式离开了我,因为说完那句话后,他抽回了被我握住的手,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回来过茶楼。

除了握住他手的那一个动作,我并没有其他试图挽留他的行为。我承认他的选择让我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我也清楚,希望司南能留下来帮我这种事确实是一种幻想。且不说他心中本就存有芥蒂,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都注定他不能来帮我。

我了解司南,而且了解得要比他以为的多得多。尽管他一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站在我面前,努力避免我对他的了解,但事实上,他这样做只是将自己所有的缺点全部摆放在我的眼前任我浏览而已。

在我的认知里,司南是一个冷漠且倔强的人,同时又非常有原则。虽然他对我放纵宽容,看起来宠爱有加,但我能够得到这种待遇,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赐予了我人形,更重要的是我了解他的底线在哪,并且从不试图去挑战他的底线。

这种相处模式对我们来说是最为合适的,但却也并非是绝对完美。在我与他毫不犹豫地互相撕扯对方的底线的时候,这种模式的弊端便一览无余,而它带来的后果也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我感觉很难受,这种难受并非因为生病而引起的那种疼痛,可以具体到某个器官或是某个部位,它完全寻不到根源,好像就是顺着血液,输送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然后又联合起所有的器官,将它们以一种残暴的手段,拧在一起,然后将我的痛苦放大了无数倍。

我爬上床,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去思考意欲将这些事情嫁祸给石头的人究竟是谁。我一遍一遍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直到夜幕将至,才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姐姐,桂圆小姐醒了,希望能见你一面。”

门外阿树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也带着一丝埋怨。他一向盼望我与司南修成正果,如今司南这样离开,他自然会对我心生埋怨。我完全不介意他的埋怨,相反的,我很庆幸还有他留在我的身边,让我不至于一个人。

阿树的到来让我感觉心情好上了些许,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回了一句“马上就来”。得到我的回应,阿树立刻离开,而我随着他那渐渐走远的脚步声,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打开房门下了楼。

我一边想着桂圆与何然两个人是如何你侬我侬地依偎在一起等我,一边快步下楼。却没想等我走到大厅的时候,这两人坐的位置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南辕北辙。

这是什么情况?都已经经历这么多波折了,剧本走向不应该是大团圆然后结尾的吗,怎么我看现在这两人好像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我站在大厅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们两个,下意识地就想找最爱八卦的辰北问问情况。结果我环视一周都没有发现辰北的身影后,才突然意识到辰北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将欲喊出口的名字咽回肚子里,干咳了两声,然后走到两人之间,靠着桂圆身旁坐下。

(3)

说实话,他们两个人的事我是真的不想管了,毕竟我也是刚刚才失恋半天的人,完全提不起精神再去解决别人家的感情问题。但是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私心让桂圆遭受了这么多的痛苦,良心上我怎么都过不去,就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当做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感觉到我坐到她身边,桂圆才放下一直玩着的手机,抬起头来直视着我,不卑不吭得与我道:

“他说是你救了我,你想要什么报酬直接和我说,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满足你。”

我刚刚调整好的表情因桂圆这一句话再一次僵在了脸上,我怔怔地看着这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完全不敢相信这就是上午那个挽着我胳膊甜腻腻地唤我“十二”的那个桂圆。

不过显然我的惊讶有些多余,因为她这样子与我第一次见她时十分相似,想来应是咒术破解之后她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只是两相对比下,我还是比较喜欢婚礼上那个笑得非常开心的桂圆。那时候的她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很幸福,不像现在一样,眉宇间满是愁怨与疏离。

此时我已经猜到了他二人会变得如此的原因,其实也根本不用猜,毕竟凡事都有两面,只是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所以不想往另一方面想而已。恢复记忆的桂圆在得知自己失踪了好多年的养父竟然成了自己的丈夫之后,肯定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她心中本就有怨,性格又强势,再加上何然也不是什么巧舌如簧、善于蛊惑人心的妖,两人根本就不会沟通。而且事情的起因还是何然本身妖怪的身份,就算何然据实以告,身为人类的桂圆也必然不会相信。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些头痛,便忍不住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却没想到桂圆以为我这是在思考开口要什么,冷声继续说道:

“你不用愁,我的资产够你什么都不做都能活到下辈子了,要什么直接说,我给得起,不用犹豫。”

“不是,你觉得我很穷?”

“不好意思,看你的打扮我确实是这样以为的。”

桂圆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语气把我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我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看着她,努力抑制自己想要把她赶出去的冲动。

她居然敢说我穷?当初霜河摔我那一扇门就值十万,再说我那一屋子的宝贝,随便一样都是价值连城,我怎么可能穷?我只是不喜欢穿衣打扮而已,我怎么就穷了?啊真是……早知道她会变回这个样子,还不如就让她一直那么被骗下去好呢。

简直气死我!

我用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一点,但我向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并且有怨必然立刻就报的人,所以我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隔空取了奈何留给我的属镂剑出来,将它直接拍在了桂圆面前的桌子上。

“不好意思我真不缺钱,只这一把剑,你就是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4)

看着凭空出现的属镂剑,桂圆仿佛见了鬼一样,“噌”的一下从凳子上坐了起来。

“你……你……”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我,颤抖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倒是没有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反而是拿起属镂剑,反复摩挲着刚才砸在桌面上的那一面,动作轻柔得仿佛我抱着的是一只受了伤的猫咪一般。

奈何,真是对不起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如此对待你的,你是我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能来帮助我的了,还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在心里给奈何道完歉,我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目光重新放回到桂圆的身上。桂圆见我将剑放下,重新注意到她,眼里的惊恐骤然间又放大了数倍,下一秒,她便尖叫着,抱住头蹲下,然后把脸埋在膝盖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是什么情况?被我吓傻了吗?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我茫然的回过头看向何然,希望他能对此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何然无奈地看着我,咧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起身走到桂圆面前,蹲下身,将桂圆圈入怀中。

“小桂圆乖,不要害怕,这里没有妖怪啦。相信叔叔,只要有叔叔在,没有人敢欺负桂圆的,别怕,以后都有叔叔来保护你,不要怕。”

何然的声音异常的温柔,仿佛哄着哭闹的幼童的母亲一样,耐心而又充满慈爱。而桂圆果真在这样的安抚下渐渐稳定了情绪,没有再继续尖叫。

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了桂圆压抑的哭声。而何然似乎并没有对此太过在意,依旧搂着桂圆,对我解释道:

“在桂圆才刚刚几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就被两只吸血蝙蝠吸净了血,变成了两具干尸。这件事对桂圆的影响很大,因为她亲眼见证了她最亲近的人从生到死、这个简短的却又十足恐怖的过程。从那以后,在她的意识中,所有的妖都是万恶不赦的,也都全部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才对。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不敢向她表明身份的原因,我想靠近她,我不想让她害怕我。不过如今看来,你这待遇倒是与我一般无二了。”

听完何然的解释,我才明白自己这急脾气又惹了麻烦,马上与何然道歉: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我不知道……我只是……真的很抱歉……”

本来我是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应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结果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完整地把话说完。何然对着我摆了摆手,然后起身,叹了口气,道:

“罢了,可能这就是命吧,我注定与她无缘。既是如此,我也没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只是在我走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如果可以的话,把她与妖有关的记忆,都封印起来吧,我希望以后她的日子能过得开心一点,不要再被那些噩梦困扰了。”

“可那样她也会忘了你的。”

或许是被何然的诀别的语气所感染,听到他的请求,这句话我几乎脱口而出。我以为他听到这句话后会犹豫,却没想到,他只是笑了笑,然后道了一句:

“若能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

(5)

何然走了,就在我封印住桂圆所有与妖有关的记忆的时候。我终究没能知道在房间里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桂圆带着被我强植入的记忆离开往生念的背影,我觉得,也许真相有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必要。

就这样,桂圆的事情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我拖着疲惫不堪地身子一点点往自己的房间挪,想着再回去闭关几天,然而还没等我爬完楼梯,就看见奉孝站在楼梯口,似是在等我。

我是真的觉得很累,不想再与任何人交流,更不想提与上午那件事有关的任何事情。所以我想也没想就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奉孝,继续向上走。直到我走过他的身边,奉孝才一把抓住我,轻声道:

“累了吧,去我那里我给你按按头吧。”

我原本以为在知道司南也离开后,奉孝会十分埋怨我。毕竟我与司南的事情,他一直是站在司南一方的,现在我如此伤害了司南,以他以往的习惯,定然是要教育我一番。我完全不曾想过此情此景之下,他非但没有教育我,反而对我如此体贴温柔,让我以为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不由自主地就跟在了他的身后,连拒绝的想法都没有。

奉孝的房间就在楼梯旁边不远,所以没走两步,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进去之后我先探头观察了一下环境,确定阿瞒不在以后,我才放心大胆地跟在奉孝之后进了屋子。奉孝见我畏首畏尾、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笑道:

“阿瞒出去买东西去了,暂时不在,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的。”

到底还是奉孝了解我,不用我说,就知道我在担心什么。而得到了奉孝的解释,我便自动自觉地躺在了床上,顺便将心重新放回到肚子里。

不多时,房间里便充满了奉孝自制的安神香的味道。伴随着这不仅好闻而且宁神效果一级棒的香气,我渐渐泛起了睡意。这时一双略微带着一些冷意的手覆上了我的眼,将我几近闭上的眼皮轻轻合上。紧接着,我的耳边传来了奉孝轻且温柔的声音:

“想睡便放心睡,至少今天你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就放松一下你自己吧。”

奉孝的声音极具蛊惑力,而我也是觉得十分疲惫,等他按了几分钟之后,我就抛下了一切杂念,轻轻松松地睡了过去。

(6)

我做了好多梦。

我梦见奈何在一大片开满昙花的旷野里对着我柔柔的笑,阳光肆意地铺散在她的身上,带给她无限的美好。她的身边还守着一只猎犬,不吠不闹,看向她的眼神温柔且忠诚。

我梦见我去参加了离歌的演唱会,台上他安安静静地唱着他自己写的歌,台下成千上万的人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他的歌声一如既往的动人心魄,如同由沙粒变成的珍珠,温润而美丽,又带着一种千番磨难刻下的不灭的璀璨。

我梦见嫦娥守在银河,一颗一颗数着辰星,等她数到第九万一千三百六十一颗的时候,她再一次看见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拾起银河中最美的那粒辰星,幻成发簪,用它亲手挽起了她的发。

我梦见慕辰终于放下了辰北,梦见霜河顺顺利利的成家立业,梦见桂圆接受了何然,梦见阿叶在阿树的照顾下重新修炼出来精元,梦见阿瞒总是变着花样给奉孝做好吃的东西。

我梦见所有人都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我笑,我很努力的大声笑着,可最后奉孝摇醒了我,双目微红地看着我。他说:

“花儿,你不要再哭了。”

我哭了吗?我没有啊,我明明笑得很开心的,他为什么说我哭了?我满心疑惑,无辜地仰起头看着奉孝,道:

“我没有哭啊,奉孝,我真的很开心。”

“可梦都是反的,你看你的眼里,你的脸上,你的头发上都是眼泪,你自己知道,你都知道。”

我都知道,对,我都知道。

我知道奈何死了,风掣死了,解不开封印,离歌就还要经历苦难,慕辰永远忘不掉辰北,嫦娥也不会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青睐,阿叶再也不会回来了,何然与桂圆的幸福,就终止于他们婚礼的第二天。

对,我都知道,所有一切的美好都只是我的梦。

而现在,我的梦醒了。

“奉孝,我好难受。”

我很想在清醒的时候大哭一场,和奉孝说我全部的不甘与委屈,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与奉孝说了这么一句。不仅如此,我的眼睛同嗓音一样干涩,再也流不出半滴眼泪。

奉孝见我如此,深深的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头,没有再做任何回应。

很久以前奉孝最喜欢揉我的头发,我用了很长时间才习惯了他的这个习惯。再相遇之后他再也没有做过这个动作,如今又经历了一番,恍惚间有隔世之感。

仔细想来倒也真是隔了几世,我虽仍是往生念的老板娘,可往生念已经换了无数个地址,他虽仍字奉孝,可现在也早已不是群雄四起的三国时期。我与他面貌都不曾有变,却都早已不再是相遇时的自己。

只庆幸千变万变我们仍互相珍惜。

我在奉孝的安抚下终于稳定下了自己的情绪,虽依旧压抑,但至少不再激动。想着自己已经占用了奉孝太多时间,不便再留,我勉强起身,准备离开。

正当我欲与奉孝说明离意之际,奉孝的房门被突然推开。阿瞒目光有些闪烁地看了看我,然后才道:

“有人想见你。”

“不见。”

我干脆利落地回绝了阿瞒的话,同时向门口走去,却没想到还不等我迈出第二步,我便感受到了一种从内而外、直迫心脏的冷意。

这感觉我太过熟悉,熟悉到每次被这样威胁,我都自动自觉地躲在司南的身后,避免坠入十八层炼狱。如今司南不在,我定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只是我着实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人界可不是什么适合他的好地方。

当然,人界也没有人会欢迎他的到来。

(7)

“果然是大半夜的容易见鬼。”

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小声嘟囔了一句。隐在暗处的人听见我如此抱怨,竟完全不讲情面,陡然间施展十成功力,险些直接将我的魂魄从身体中抽离。

感受了一次生魄离体,我吓得捂住胸口连连后退好些步。堪堪稳住心神之后,积压在心中的不甘与怨恨全部借此爆发,我双手叉腰,对着门口大声控诉道:

“墨白,你简直欺人太甚!你不要以为冥王宠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无常而已,现在这里是人界不是冥界,你不要太过分!老娘的师父也不是好惹的!你要真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抓到冥界去,不然老娘炖了你!”

亏了我现在气力不足,不然我都怀疑自己在喊这些话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从地上蹦起来。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面对我如此撕心裂肺的指控,对面竟然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我好不容易将气喘匀,他才状似恍然大悟般地对我说了一句:

“多日不见,竟然疯了,可惜。”

我能听见奉孝和阿瞒压抑的笑声,别说是他们,就连正在气头上的我,听到这句话,都差点笑出声来。要知道这可能是墨白几千年来唯一一次开玩笑,虽然对象是我,而且这玩笑还开得有些冷,但对于他这种向来不苟言笑的人来说,已经是万分难得的了。如此我也再难耍什么脾气,干咳了两声调节了一下气氛,便一边往外走,一边与墨白道:

“算了,老娘懒得和你计较了。有事下楼说,别耽误人家小两口恩爱。”

一开始墨白还没懂我的意思,后来看了一眼脸已经红了的奉孝,还有一旁望天的阿瞒,他才“哦”了一声,然后跟着我一起离开了奉孝的房间。

正往楼下走的时候,墨白先开口问道:

“若我感觉没错,那白净一些的少年,当是鬼才郭奉孝吧。”

“嗯,感觉没错。”

“那另一个,是曹操?”

“你这语气不太对,听着就好像你早就知道他俩会有什么事儿一样。”

“确实,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有勇气,如此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爱是不分性别的,就像它不分身高年龄,不分阶级种族一样。奉孝与阿瞒之间的感情,历经千年才修得正果。他们经历的一切,与那些其他爱情故事里的男女主角们的经历,本质上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们之间的感情,大多数人,都无法接受他们在一起。他们走过的以及即将要走的路啊,总是要比其他人更加艰难坎坷,还好他们两个人都在坚持,不然,我怕我都接受不了他们分手这个现实。”

提及此事,再联想到司南,我未免觉得有些怅然,不由得多说了两句,下楼的速度也不免慢了一些。墨白亦是同时减缓了速度,叹了口气,道:

“话虽说如此,但这终究不是主流。”

“鲁迅先生曾说过,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如此,你所谓的主流,其实也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意义。”

“诡辩。”

“随便你说,我只希望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我全不介意。”

“那司南呢,你也不介意了吗?”

(8)

尽管已经从奉孝处调节调节好了心情,但从墨白口中又听到司南的名字,我仍不免一怔。就这一瞬的失神让我脚下落了空,幸好墨白眼疾手快且不计前嫌地扶住了我,不然我现在一定是全身青紫地躺在楼梯下面。

“墨白,你说实话,你这次来是不是修和让你来带我走的?”

在墨白的搀扶下,我小心翼翼又一瘸一拐地走完了剩余的台阶,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把刚才的责任往墨白、修和的身上推。墨白听后凉凉地看了我一眼,只道了一“笨”字便放开了我,然后径自走到茶台处坐下。

脚踝处传来的痛感将我的心思暂时性的从司南身上扯了回来,默不作声地泡了两杯龙井之后,我突然不知道要与墨白说些什么。

气氛就这样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我有些无措。左等右等墨白都没有说话,我索性继续噤声,集中精力猜测墨白来的目的。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在我感觉自己就要捧着杯子睡着了的时候,墨白突然开口: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嗯?啥问题?”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墨白,脑子里迅速回想我与他见面后他说的每一句话,直想到我崴了脚踝之前,才明白墨白话中的意思。我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道:

“原来以为只有狗仔队才八卦,没想到你们鬼啊神的,也这么喜欢讨论别人的事情。我师父走了才不过半日,天冥两界便人尽皆知了,怎么原来你们都这么清闲的吗?”

“别人是何想法我不必知,而你也只需明白,我今日来此,是我知晓司南必定出了大事。若直接问他,以他之个性必不会与我言明,所以我才到你处寻这答案。”

说话间,墨白拧着眉,眸中寒光似刃。我被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吓得有些心虚,气势顿时消减了大半。为了防止墨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尽量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我二人之间的矛盾与结果道尽:

“不过就是与我吵了架,老死……嗯……老死不相往来了而已。”

“好一句老死不相往来,你可知司南为何同你一起辗转了这么多年?”

墨白听过我的解释,气得脸色惨白,几乎拍案而起。以往我如何与他顶嘴他都不曾发过脾气,如今突然有如此大的反应,我竟一时觉得无法接受。不过他这一句话正牵扯到了我多年来一直无法解答的疑惑,我也无暇去思考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只迫不及待地问了他一句究竟为何。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回答我道:

“生死簿记载,你苏卿惑寿命不过九千六百八十岁,也就是说,你早已死于齐天大……咳……你应早已死于孙悟空大闹天宫之时。没有人知道你是如何在那场灾难中死里逃生,并且成为了长生不死又不受轮回所控之人的,但我们知道,你没在今后的日子里灰飞烟灭,完全是因为司南。”

“你以为天界真能允许有你这般的异物存在?你以为真的就是天帝仁义无双所以才愿意留你一命?别做么梦了苏卿惑,谁都不可能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若不是当初司南以他一命相抵,要天帝留你一命,并自愿抽其一魄为你担保,你想活到今日,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9)

墨白说完,转身拂袖而坐,不愿再多看我一眼。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他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一直以为自己活着,是苍天有眼,要我代替那些无辜死去的同伴,为那场浩劫做个见证。然而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伟大,甚至可以说,我连那些卑微的蝼蚁都不如。蝼蚁尚可有谈生论死的资格,而我活着的资格是靠着司南的情面好不容易争取而来的,若死,就只有灰飞烟灭这一种下场。

这是多么的可怜啊,又是多么的……

可恨至极!

陡然见,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在我心里一闪而过。我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然后缓缓地,以一种奇怪的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声线,对着墨白的背影,道:

“痴人说梦,好一个痴人说梦啊……墨白,我不想与你再继续讨论这件事情,我只当我没有听过。你今日到我这来必然不止为告诉我这些,说吧,还有其他什么事。”

许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有这样的态度,墨白转过身来,看向我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极度深沉的探究。我向来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于是轻咳一声,示意他不要只看着我,要回答我的问题。墨白见状,双眼微眯,用一种疑惑又冷冽的语气道:

“我今日只想与你说这件事,你若觉得你能听得进去,便去寻他回来,若不能,那么明日酉时,你我二人冥殿再见,我自有事告知。”

说罢,墨白瞬间消失在了我眼前,完全没有留给我任何反对的机会。但其实我也不用再与他多说些什么,因为明日,我自会与他再见。

我是不会去找司南的,这一点,我二人都再清楚不过。

简单清理了一下茶台,我关了大门,结束了往生念的生意。回想起来自从有了奉孝他们我好像就再也没有做过打烊这种事,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竟突然之间生出了一种不舍的情绪。

从最开始的轮回,到现在的往生念,我开这家茶楼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经历无数人的前世今生。我尽我之所能,为他们解决问题,化解矛盾。我美其名曰希望救人于苦难,但事实上,这并不是我全部的目的。

最终,我还是要找石头。

我一直抱有希望,希望能在这些人中,寻到当年与石头并肩作战的那些人的转世,然后追问出石头的下落。为此我跋山涉水,辗转反复,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结果。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算糟糕,糟糕的是我在这场等待与追逐的寻找中,明白了爱,明白了恨,明白了执着,也明白了牺牲。我再也没有办法只单纯地为寻找石头而活着,因为我那颗曾经空白的心里,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终于,我也明白了什么是永远都不会调和的矛盾。

我和司南,如今,便也就只有那一个矛盾的关系了。

(10)

一夜无眠,第二天天刚一亮,我便起了床。与奉孝交代好茶楼里的事情之后,我叫来阿树守在我身边为我布下结界,然后让其将我的魂魄与肉体分离,以方便我入冥界。

我是素来不愿去冥界的,因为冥界对我的限制比天界多了太多,再加上冥界那些小鬼都太难亲近,以至于我去冥界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庆幸的是小鬼们因为我上次和修和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全都认识了我,所以即使身边没有墨白或者司南他们,我也顺顺利利地找到了墨白的居所。

这是我第一次到冥界只为了找墨白,所以当我看见眼前这一片占地面积不亚于古时皇帝出行时下榻的行宫的建筑之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就知道墨白待遇高,但那时我没亲眼见证,所以没有什么直观印象。再加上按常理来讲,无常不过是冥界非常小的一个官吏,早前那几任无常经常是干了几百年就因为待遇的问题嚷着辞职,我也就想当然的以为有些传言应该是小鬼们羡慕嫉妒恨的产物。现如今亲眼所见,我不得不相信,住在眼前“豪宅”里的这一任,待遇确实是不比冥王低上多少。

当然,令人惊叹的可不止他的待遇这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的权力仅次于修和之下,也就是说,若修和不在,他完全可以代替修和,行使冥王的权力。

上一个能有此待遇的,可是冥王的亲妹妹,他这个“空降人员”能被冥王如此重视,别说是冥界其他鬼怪心有不平,就连我这个外人,都觉得有些过火。虽然他的实力确实不亚于修和,就连司南都只堪堪与他打个平手,但是被这样偏爱,我总觉得最大的原因,还是修和看他长得好看。

就在我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又暗自腹诽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的时候,一直紧闭着的门突然缓缓打开,紧接着,庭院深处便传来了墨白的声音:

“怎么,难道还要我亲自请你进屋不成?”

听墨白这语气,显然是早就已经知道我到了此地。本来我是想先认认路,等我去修和那里把我两只金镯子要来之后再来,但是照现在这个趋势看来,怕是我那两只金镯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要到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可怜了一下越发穷困的自己,我带着满腹的哀怨,抬腿向院内走去。

我犹记得墨白是个喜欢简单的人,所以我越往深处走,越觉得这里并不像是墨白会住的地方。以墨白的心思,他是不会去侍弄花草的,但这庭院里不止开满了鲜红的曼珠沙华,从水池到假山,再到亭台楼阁,私家园林应有的装饰可谓是样样俱全,不止如此,我还仔细看过门廊的雕花,那细致精美的纹路更是世间罕见。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会是墨白住的地方,以至于我开始担心这会不会又是那个人的另一个圈套。

要知道我现在可是处于魂魄离体的状态,如果我的肉身出了任何问题,那么我就会被一直困在此处,不生不死,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而如果我魂魄受损,轻则变成痴呆,重则灰飞烟灭。无论对方从哪方面下手,我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里,我开始责怪自己考虑不周,有些恐惧起来,但此时脚下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又觉得反正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就这样,我抱着这个“破罐破摔”的想法,暗暗握紧拳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敲门。然而我手刚刚抬起,房门便被一个侍童模样的纸人打开。

“苏姐姐,在进门之前我家主人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如果你早有这种危机意识,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步了,现在与其想他会不会害你,不如想想怎么补救过去犯下的错误。”

虽是纸人,但他说话时一板一眼的模样简直与真人无异,我从未见过这般有生气的式神,看着十分欢喜又好奇,便忍不住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苏姐姐,我家主人还说了,请你控制一下你的好奇心,不要看见什么新鲜好玩的人或事就忘了自己的处境,这边请,我家主人等你很久了。”

仿佛被泼了一大盆冷水,我噘着嘴,跟在纸童后面一边走一边吐槽墨白。很快,我就被带到了墨白的书房。

(11)

“你第一次没有迟到。”

“也是第一次发现你这家伙这么会享受,啧啧,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清正廉明的好无常,没想到居然这么奢侈。”

我环顾着已经数百年不曾见过的装饰风格,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搭着墨白的话。墨白抬起头瞟了我一眼,半是认真又半是无奈地与我解释道:

“这宅子不是我的,我只是暂时被修和安排住到了这里而已。”

“哎,我说,修和对你是真的好,你就不考虑从了他?”

“胡说八道。”

一提到修和,墨白双目微瞪,语气终于有了些许波动。见他如此,我一脸奸计得逞地表情,趁机坐到了他对面。

“不愿意听我胡说八道那就说点正经的,说吧,为什么叫我来你这。”

“因为司南希望我能帮你一个忙。”

我原本还以为墨白不会轻易把他的目的告诉我,没想到他说的竟然这般理所当然。我一愣,脱口而出道:

“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啊。”

话一说出口,我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且不说我有多少历史遗留问题还没有解决,既然是司南要他帮我忙,那就肯定是我有需要他的时候,我怎么能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呢!万一他当真了怎么办!

我悔得几乎想抽自己一巴掌,可话已经说出口,我也不好意思再与他说“我刚刚就是开个玩笑,其实我有好多事需要帮忙”了。我突然感受到一种绝望,然后欲哭无泪地低下头,等待着他因为无需帮忙而欣喜地送我离开冥界。

然而现实并没有向我想象中的方向发展,被我拒绝的墨白只沉默了一会,便再度开口:

“你倒是拒绝得干脆,不过今天就算你不要我帮忙,我也必须要帮你。”

“怎么,你这是准备和我谈个条件做笔生意?”

这一次我的反应速度终于跟上了节奏,倒是墨白又瞟了我一眼,像是没想到我能反应这么快,然后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我顿时觉得心花怒放,不自觉地拿出了老板娘的架势。

“那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就喜欢公平交易,只要你不要我拿我店里那些东西换,条件随便你提。”

我的口气颇为大气豪爽,但其实心中十分担心墨白相中了我那些私藏。墨白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直接道:

“我对你那些宝贝不感兴趣,你放心。我今日要你前来,只是希望你发挥你的特长,帮我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你要我做什么,只要我有能力完成,我全部都可以帮你去做。”

“我的特长,就只有寻他人前世今生的因果关系而已。怎么,难不成您老人家想让我帮你看看前世?”

“嗯。”

“我说墨白,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有这么安稳的工作,没事看你的前世干嘛?”

这是我第一次阻止别人脱离开前世,不要太受其影响。然而墨白却比我想象中要执着得多,绕是我废了半天口舌,他仍然坚持。

理论上来讲,我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墨白,毕竟这对我来说是件只赚不赔的买卖。但我还是不愿意与他看这些东西,因为当我听到他这想法的时候,我总觉得心下非常不安,我非常担心我接下来要做的这件事,会带来我难以控制的影响。

(12)

我已经没有司南他们这些后盾了,这也就意味着,再发生任何事情,后果都需要我自己去承担。然而现在我显然没有任何能力去应对这些不可预知的情况,万一出现问题,我倒是不担心自己,只是很怕会牵连到那些代替我守护着往生念的人。

我曾无数次嘲笑奉孝在认识阿瞒之后做事总是瞻前顾后,少了几分初遇他时潇洒狂傲的气度,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人一旦意识到自己要担负的责任之后,都会变得小心谨慎,举步维艰。而我多年以来一直生活在司南为我画好的天地里,他承担了所有本应我去负担的责任,将我保护得太为周全,让我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明白归明白,当我需要面对这些的时候,一时之间仍是无法接受,本能地想要逃避。

这种因为完全没有能力应对无知的未来而感到的不安之感,将我整个人包裹得严丝无缝,以至于无论墨白如何坚持,我都选择了拒绝。

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争了几句,墨白似乎明白了我的担心,在我又一次拒绝了他的请求之后,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随着他的沉默,我二人之间的气氛陷入到了一种尴尬地僵持之中,我也再没有缓和气氛的心思,将目光移向了窗外的水池。

我一直觉得死气沉沉这个词一定是冥界的人创造出来的,因为用这个词来形容冥界真的是在合适不过了。这里没有人界四季分明、如仙境一般的美景,也没有天界云雾缭绕、如梦幻般的磅礴气势,它只有一眼望不尽的灰暗以及终年挥散不去的雾气。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风景可言,因为这是死灵聚集的地方,他们拥有的死灰之气只会使万物衰败,所以没有活物能生活在这种地方,那么这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美景可言。

但彼岸花是一个意外。

它是冥界唯一能够生存下来的活物,就开在连接冥界与人界的那条忘川河的两岸。它也是冥界除了灰白之外唯一的色彩,那鲜红的颜色就像是凡人的血液,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绝望而又极致的美艳。

我很喜欢彼岸花,所以曾经试着在茶楼养过。但可惜的是每次我带它们一回到人界,这些漂亮的花儿就会立刻化为齑粉,随风飘散。修和与我解释过,说这是只有冥界才能开的花,也只有忘川河的河水才能够滋养它,所以它不能离开忘川河。但现在放眼望去,我看到的这些花儿可都是彼岸花,而它们在离开了忘川河之后还开得好好的,这是为什么?

难道修和是在骗我?不,不会的,他没理由在这件事情上骗我,因为这样做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那如果修和说的是真的,问题便就应该出现在墨白身上。

会不会是他的存在才会让彼岸花盛开呢?又会是什么事情将他与彼岸花牵扯到了一起?这件事又会不会与他找我帮忙有关系呢……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了无数和墨白以及彼岸花的问题。就在我犹豫着是不是要借着这些问题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倒是墨白先开了口:

“不用猜了,院子里的那些花,都是用我的血养成的。”

(13)

墨白这一句话给了我不小的影响,我猛然转过头去看着他,目光里透着疑惑以及不可思议。然而他并没有理会我,只是转过头向窗外望去,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自我醒来那日开始,我便被告知自己是冥界的黑无常,每天除了重复着将大恶之人的魂魄引渡过忘川河的简单工作,就是在这冥界当中,看那些灵魂生而赴死、死又转生。尽管修和对我很好,好到用人类的话来说,已经是分了他的半壁江山与我,可我仍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我的生命漫长而无望,如果我不能寻找到过去,那我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

“所以呢?我觉得你说的这些,和我的问题没有任何关系。”

我印象中的墨白,比司南还要冷漠、决然一些。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冷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自我认识他的那天起,就从来没有见他像今天一样如此感性过,也不知道他冰冷的外表下竟然还隐藏着这些不为我知的过去。我根本无法面对他这样迷茫而又痛苦的模样,几乎脱口而出便要答应他的请求,可再想到阿树已经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了一次那么重的伤害,我又只能将心里所有的冲动都压下,装作听不懂他说的话。

墨白并没有因为我如此不讲情面地故意将话题岔开而感到失望又或是气恼,他看了看我,然后苦笑了一声,开始为我解答疑惑: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血能给这些花提供养分的时候,是我想要在忘川河自尽的时候。我那时还无法接受自己已是魂体的事实,所以我想方设法地去死,想要借助死亡让自己重入轮回,然后光明正大的离开这里。结果当然是我失败了,并且败得伤痕累累,颜面全无。到后来修和甚至都放弃了医治我的想法,在最后一次将我从忘川河打捞上来以后,他捧了一小棵才长出新芽的彼岸花给我,告诉我说这是用我的血浇灌出来的,如果我愿意,他想将它种在我书房窗外我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要我看着它长大。”

“我实在无法看着修和小心翼翼又费尽心机讨好我的模样,他是一界之主,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他不应该为了我失了身份,失了威严。所以我妥协了,我放弃了,我为了不让自己再成为修和的一种负担,重新过上了以往我努力逃离的生活。我开始有了大片的休息时间,所以我将彼岸花移植过来,每天都以我的鲜血去浇灌它,看它是不是像修和说的一样,像开在忘川河旁边一样,在这里成长。”

“如此看来,你成功了。”

“不,我没有,我还是失败了。”

话到这里,虽然墨白没有言明,但我能猜到,他这句“失败”是针对我不愿意帮忙所说。我心中亦有万千不甘与不愿,所以我决定,将心中的疑虑全部说与他听,至少能够表明,我非是对他有所偏见才不愿帮忙。

毕竟往生念大大小小好几个妖怪要我养着,如果我出现了问题,这责任谁都承担不起。

但就在我马上开口再次拒绝墨白的时候,墨白的房门突然被打开,紧接着,一道特别悦耳的男声悠然在我耳边响起:

“墨白与我从来都不亏欠对方什么,就当我今天心情好发个员工福利,十二,你便就帮帮他吧。”

(14)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到我一听到,就会想起我至今还没拿到手的那对金镯子。我与墨白二人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只见修和身着一身玄色衣袍,正环抱着双臂,倚着门框,目光含笑地看着我们。

“你怎么来了?”

墨白的反应要比我快得多,在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在我面前表现出的所有情绪,像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地将修和引进屋中坐下。而修和显然也比我更能适应墨白的突然变脸,进屋之后十分乖巧地坐在我们两个的旁边,决口不提刚刚发生的一切。

气氛因为修和的加入陡然之间变得诡异起来,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满怀心事却又面色如常的男人,只觉得自己今日前来赴约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那个……我觉得你们两个人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我看这样吧,你们两个先谈,我先回去,等以后你们意见统一了,我有空我再来。”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完这句话,我起身便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修和见我要走,马上抬起手客客气气地将我拦了下来。

“没有意见不统一啊,我刚刚不是说了,无论他想做什么,都请你能尽心帮助他。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同样义不容辞。”

修和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我的话,将我找的借口堵得死死的。而听过修和的话,墨白皱着眉,一把将他从我面前扯开。

“修和,你别闹脾气。”

我对此二人这般过家家的举动略感无奈,用力掐了掐鼻梁,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与他二人道: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弄明白到底是谁想借我之手复活谁,如果你们两个人有线索,那我可以考虑留下来等你们俩一个统一答复,如果没有,那我告辞了。毕竟我家里还有一家老小好几个人,不对,是好几只妖在等着我,我太晚回去他们也会担心。”

我一口气将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完,然后双手叉腰,喘着气,等着这俩人赶紧结束他们的问题。果不其然,在我说完之后不到一分钟,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从他二人的对话中,我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听了个大概。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吵到最后,竟是墨白直接摔门而出,将我与修和留在了房中。

这下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修和,十分忐忑地问到:

“这好像是墨白的地盘,你把他气走了,那我……我还能继续留在这吗?”

“开玩笑,整个冥界都是老子的地盘,让他走让他走,我看他能走哪去?难道还想上天不成?”

“可是修和,我觉得你这样把他留在这里,好像真的……不太好。”

“你知道什么?要是没有我,他早就灰飞烟灭了。当年可是我力排众议将他带回冥界的,不然哪有什么墨白,哪来的什么黑无常。他就只会想以前,想知道以前他的生活,他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会失忆吗?真是的,早知道他这么固执,我当年就不该把他带回来!”

(15)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修和在我身旁如同怨妇一般的抱怨,完全不敢相信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冥界之主。而修和发觉一直都只有他在说,我一言不发之后,马上把话锋转向了我。

“小十二,你和司南到底怎么了?”

本来我的思维就被他俩的事情搞得有些混乱,好多信息我都还没有消化掉,结果现在修和又把问题抛回给我,这让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要从何说起。不过显然他对这个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因为在我还在想着要如何回答他的时候,他便继续道:

“算了,这问题太无聊了,不回答也罢。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本来想去你那找你的,没想到竟然在这见到你了。”

“什么叫没想到?您老人家消息这么灵通,我一到冥界可就相当于到你眼皮子底下了,我这一举一动那还不尽在你的掌握之中。怕不是我一进这个门,你就开始在门外等着了吧。还没想到,我看应该是我没想到您老人家这么喜欢偷听吧。”

“墨白的事牵扯太多,我身为冥王,自然是要多加留意的。这事与你无关,你也不用多问。重点是接下来我要与你说的这些,你应该会非常感兴趣。”

修和完全没有受我那些话的影响,他的态度异常的冷静,连语气也是少有的冷峻。我被他这样的反应弄得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想询问些有关他和墨白的事情,同时,听他说完这句话,我的心底猛然间升腾起一股巨大的不安。在这种不安的带动下,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想借此来平复一下心情,而就在此时,修和再度开口:

“昨天晚上,五指山的封印,动了。”

修和这一句话,让我刚喝下的水全都喷了出来,又引得我一阵咳嗽。等到我终于喘过了一口气,我极其用力地拍案而起,以一种坚定的、完全不容质疑的口气,对着修和大喊了一句“不可能”。

对,一定不可能的。石头已经离开那里那么久了,根本就不会再有人去碰那些封印。更何况封印只对石头有效,而且西天那面也没有传来那被认为是石头的斗战胜佛出事的消息,那些封印怎么可能会动!

修和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从容不迫地拿出手帕擦了擦脸,继续道:

“我知道你不相信,眼见为实,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修和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一眨眼的功夫就直接带着我瞬移到了五指山脚下。待我稳住身形之后,我挣脱开修和的束缚,抬腿就向山上跑去。

五指山有佛祖设下的结界,无论是谁想要接近这里,都会褪去一身法力,与凡人一般无二。我已来过这里无数次,自然早就明白这规矩,所以我才毫不犹豫地手脚并用往上爬,完全不顾形象。而修和就在山脚下的结界外看着我,并没有上来的意思。

我知道他是怕我出现危险,所以才之身守在那里,而我也因此没了顾忌,只一盏茶的功夫,就爬到了封印所在之地。

佛祖留下的箴言此时此刻清清楚楚的摆在我的眼前,早前它们与石壁颜色相同,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言,甚至几乎都不会被人注意,如今它们每一个字上都泛着流转不歇的金光,隐隐浮现在山顶的石壁之上。

看来修和说的没错,这五指山的封印,果然重启了。

(1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等我意识重新变得清晰的时候,我已经站到了往生念的门口。

不知为何,当我看到我最爱的那块奉孝为我写的牌匾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非常疲惫,甚至下意识地转身想走。可就在我刚刚转过身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带着我最爱的糕点、迎着我走来的离歌。

“哎嘿,你是知道我买了蛋糕给你所以特意在门口等我呢吗?”

离歌见站在门口的是我,立刻笑着加快脚步向我走来。而我见到他,莫名觉得有些害怕,竟低下头向后退了一步。

离歌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反应,前行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我感觉得到他没有再动,可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我二人就这样站在门口,没有动,也没有交流,直到奉孝将大门打开。

“嗯?你们两个杵在家门口是要干嘛?怎么着,这是偶遇撞到脑袋了?”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奉孝好笑地看着我俩,语气里半是调侃半是认真,说完还侧过身将门让出来,好方便我们进去。然而我并没有因为奉孝的出现而改变我的态度,依旧停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抬头,离歌也同样保持着原有的动作,看着我不发一言。

此刻奉孝才发觉事有不对,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离歌,以为是我俩吵了架在互相赌气,便道:

“可以,都不想回家是吧,那就外面呆着好了,谁也别回来。”

奉孝一边说着,一边侧回身体准备关门,而于此同时,离歌突然向前几步,扯过我的手,在奉孝关上门之前将我带进了屋子。

在饭桌前正准备吃饭的阿树和阿瞒两个人,茫然地看着我们两个人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入场。我尴尬地想要挣脱开离歌的手,但他并没有给我机会,直接将我带到了饭桌前坐下。

在这三人的注视下,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只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很快奉孝也回到了饭桌这里坐下,离歌也借此机会开口,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说吧,这次又怎么了?”

他的语气不气不恼,就像是以往聊天时一样平常。只是他这样反而给我带来了更大的压力,我垂着头,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其实就算要我回答,我也不知自己应该告诉他什么。这两天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好多事,可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我自己都被这些事情弄得晕头转向了,要怎么和他说?更何况这些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过一介凡人,而且他的封印我都还没有帮他解除,我怎么可能再拽他一起蹚这趟浑水。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与石头有关,他的身份太过敏感,我不能让任何人陪我一起冒这个险。

见我一直沉默,离歌并没有放过我对我打算,但当他再想说话的时候,却被奉孝拦了下来。

.“你最近一直在忙没有过来,确实是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要逼她了。”

“我不想听你说,我要她亲口告诉我,只有她说一句再也不想见到我,我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17)

即便谈到了这样的话题,离歌的语气与态度依旧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然而我努力在心里堆砌起来的防线在听到他这句话时却是轰然崩溃,所有积聚在眼里还有心里的泪水终于倾泻而出。

许久以前我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寻到了可以交心的伙伴,他有血有肉,有和人一样的感情。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意我与他有过多的接触,我却从来弃他们的劝告于不顾。我以为我们可以平等的做朋友,我以为我能打破人与妖之间的隔阂,可事实却告诉我,我错了。

人与妖终究有别,当初我多么坚定的想要与他做朋友,如今我就要多么坚定的离开他。

我做不到离开他,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我一起冒险。

就这样陷入了一种艰难的境地,我无声地哭着,摇着头,闭口不言。离歌见我如此,长叹了一口气,宛如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轻缓且柔软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认识你以后,你总是哭。看着别人的故事你哭,自己遇到事情了你也哭。你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从来不会哭,可我倒是觉得你现在挺好的。因为你学会哭了,才证明你的心中有感情了,这样我们就能离得更近些了。我知道人与妖始终是有区别的,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也一直在等着我们分别的那一天。我还侥幸的以为我们能在一起更久一点,却没有想到那么快,这一天就来了。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做,而我没有办法参与,那么你就去做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离歌……不是的……不是的……”

我实在没有想到离歌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想忍住眼泪与他解释却发现眼泪越发汹涌起来。见我断断续续哭得连话都说不明白,离歌抬起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大笑了两声,恢复了以往的语气,对我说道:

“这小丫头,行啦行啦,别哭了,我都这么善解人意了,还想咋的?你再哭,我跟你说,你再哭我也哭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

我拼了命的摇头,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与他说着对不起。事到如今,除了这三个字我真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离歌却是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然后将其中一杯举到我面前。

“我早与你说过,人各有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既然注定要在这里分别,便就好好道别。”

说完,他利落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我颤抖着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和着眼泪,仰头,同样一饮而尽。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苏卿惑,真是痛快。如此,你我今天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离歌依旧在笑,然后对着我张开双臂,慷慨大方得和以往我受委屈要他抱的时候一样。我再也忍不住,扔了酒杯,然后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扑进了他怀里,哽咽着说道:

“我欠你一杯酒,离歌,你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18)

离歌走了,临走之前他将他前段时间从寺院中为我求来的平安符塞给了我,要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没有告诉他这佛家的平安符对我这只妖来说与催命符无异,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然后目送他走了很远,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当中,再也看不见。

等我回去之后,阿树他们已经收拾好了餐桌,开始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将他们重新叫回到大厅,将我白天所看到的一切一一说与他们听,包括后来修和带我去了五指山的事情,我也全部坦白,没有一丝隐瞒。

关于墨白的事情,他们都认为我应与墨白和修和两人再好好谈谈。这是墨白的心结,不解开,总有变成心魔的可能。若真成了心魔,不止对墨白来说太过危险,对冥界也不是什么好事。对此我表示非常赞同,毕竟抛开大局不谈,墨白是我在三界之内为数不多的朋友,虽然他总是喜欢威胁我,又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他确实没少帮我的忙,于情于理,他有求于我,我都应该尽力而为才对。就算修和不允许我帮他解开前世之谜,至少我也应该缓和一下他俩的矛盾。而且修和是真的对墨白很好,他既然不肯让墨白知道真相,肯定也是为了保护墨白,我相信他不会为了别的理由去欺骗墨白,所以我就负责安抚好墨白就好,其他的事情也不必多问。

至于五指山封印重启之事,我们几个却是同样完全没有头绪。首先能重启封印这种事只可能是西天之人所为,而西天超出三界,他们的行事动向即便是天帝也无从而知,更不用说是我等存在于人界的妖了。再者最近完全没有任何与石头有关的信息传出,而且封印中并没有任何仙与妖的存在,所以不能排除西天之上是否有人要用此封印去做别的事情。

在完全得不出来结论的时候,阿瞒建议我去天界与司南讲和。毕竟司南是天界之人,他的消息来源肯定要比我们广泛而且可靠,有他在,我们做事肯定会比现在方便很多。我承认阿瞒说得没错,但我丝毫没有犹豫就拒绝了他的建议,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与他们讲不和,我不想去碰壁。

若是换成别的事情还好说,但这事关于石头,我根本没办法与他们正常交流。之前所有的矛头就已经都指向石头,现在再加上五指山封印重启,想要他们相信石头,根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而且我现在一点能让人信服的证据都没有,全凭自己的主观意识,我怎么去要他们相信我?更何况他们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若他们也是妖,自然会像奉孝他们一样留在我身边,可他们不是,他们是仙,还是身份极高的仙,他们有他们的责任与异物,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只小妖的一己之言,就弃整个天界的安危于不顾?说到底,不止人妖有别,仙与妖之间的差距,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而我,无能为力,只有认输。

(19)

因为对于五指山的事情大家都没有什么头绪,所以我们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旁,先去解决墨白的事情,看看后续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然后再做打算。之后我勉强睡了一晚,第二天为了冥界黑白颠倒的作息时间,我又怀着各种心事忐忑不安地在茶楼呆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出发去了冥界。

去冥界的过程实数艰难,等我到了冥王殿,已是月满西楼,夜深人静的时候了。我本以为这应是冥界最热闹的时候,然而放眼望去,冥王殿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

哦不对,这里本来就没有活人,肯定是不会有人影的。但是现在这状况好像是连半个鬼影都没有,这就有点诡异了。再想到之前修和所说,墨白之事牵扯重大,我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打起十二分精神,我蹑手蹑脚地慢慢摸索着走去修和的寝殿,生怕动作大一点会遭遇什么意外状况。待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见到屋内灯还亮着,且尚有人影来回晃动的时候,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如果黑白颠倒,那么这个时候修和应该四处巡视才对,他的房里怎么可能会有人?

怕不是遇见什么杀主夺位的戏码了?

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为了确定心中所想,我咽了咽口水,稳定住心神,往窗前靠了靠,准备一探究竟。

然而还没等我走近,房门就突然被打开,一身睡袍、满面倦容、发丝还有些凌乱的修和就这样握着门把手,一脸无奈地看着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一怔,登时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修……修和……你……你在午睡啊?”

待我认清了烛光中的人影,确定这是一场误会之后,我不知怎的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修和被我的反应气得不轻,他抓了抓头发,对着我怒气冲冲地吼道:

“大半夜的我午什么睡啊我,有病啊?你这丫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这么晚了不睡觉来我这干嘛?亏了我忍住没动然后认出你了,不然你现在就要去判官那里报道了你知不知道!”

“啊?你们冥界……不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觉的嘛?”

“白天睡觉你个大头鬼啊!我又不是人界那些孤魂野鬼我干嘛大晚上的不睡觉!我很注意保养的好不好,十点就要睡美容觉的!”

“美……美容觉?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你以为,真不知道这些年司南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有你这么蠢的徒弟,没被气死真是命大。”

虽然气恼我扰了他的美梦,但是修和仍然将一脸茫然、不知所谓的我拎进了他的房间,并没有将我赶出去。我万分尴尬地在外厅等着修和换衣服,心中暗自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与他开口提我来的目的。

不一会,修和便换好了衣服,坐到了我面前。我正欲把刚刚演练好的台词跟他念上一遍,却没想到竟然被他抢先开了口:

“你来这,墨白不知道吧?”

修和的语气中有那么一丝紧张,我知道这是他担心墨白的表现,所以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心。而得知我并没有先去找墨白,修和明显松了一口气,对我道:

“那就好,他最近情绪很不稳定,你还是不要去找他了,你这么笨,再说点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他,我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20)

修和的眼神在此时显得茫然而空洞,仿佛他的意识已经脱离了这具躯壳,飘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虽明白墨白之事我不宜多插手,但见他这个样子,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不能告诉墨白真相呢?还有,就算不能说,那你至少也应该给他一个完整的、能让他信服的理由啊,这样肯定比你总是用他对你的愧疚困住他好一千倍一万倍吧?”

说到这些的时候,我脑海中一直回想着那天墨白的坚持,所以我的语气并没有那么客气。修和听我说完,拄着下巴,眼神依旧飘忽着,对我道:

“怎么解释?我越解释他越想探究到底,依他那性子,只要给他一点线索,他就能把整件事情挖出来。是,他是弄清楚原委了,然后呢?再让他经历一次痛苦吗?上次天罚之后,他就已经只剩灵体了,下一次,他还有什么能做赌注呢?他那条命吗?难道非要我看着他灰飞烟灭不成吗?”

“你刚刚……你刚刚是在说天罚?”

听到修和提起这个词,我惊得险些从凳子上蹦起来,几乎是慌慌张张地去同修和确认。修和转过头来瞟了我一眼,语气中略带些讽刺的说道:

“你看,你都是这样的反应了,那你说墨白听见会是什么反应?”

“不……不是……墨白怎么可能受过天罚呢?受过天罚的人,没有能活下来的呀……”

我小声嘟囔着自己的疑惑,不敢让修和听见我对他的质疑。不过这样仍然没有瞒住修和的耳朵,待我说完,他立刻横了我一眼,冷哼道:

“天罚怎么了,我不让他死,就是受一百遍天罚他也死不了。”

“那他还不是变成灵体留在冥界哪也去不了……”

“废话,他得罪了天帝,老子能保住他的灵体就不错了还想我怎么样啊!”

“得罪了天帝?”

“哎呀苏卿惑,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再和你说两句我这点秘密全都得被你套了去,得了我可不说了。哦对了,既然墨白相信你,劝他的事我就交给你了,什么也不能和他说,明白吗?”

一瞬间,修和就敛了他那谁也不怕的气势,又变回了以往的模样。我目瞪口呆地被迫接受着他这比翻书速度还要快的变脸,感觉自己好像受了骗。

“不是,合着我费了那么大劲来一趟冥界就让你这么打发了是吗?”

“不然那你还想怎样?”

修和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我十分窝火,我气鼓鼓地瞪了他好一会,竟在一瞬间,想出了一个非常理想的交易条件。

“我可以帮你稳住墨白,但你得答应我,帮我做一件事。”

“只要我能做到的,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都没有问题。”

“很好,那五指山的事情交给你调查,同时,我想要找六耳猕猴的转世。”

我自信满满得将我的条件铺开,刚开始修和倒是没有反应,但当他听过第二条的时候,却是直接了当地拒绝了我。

(21)

“你知道的,与那只猴子有关的事情,我们都不能插手。将五指山的事情告诉你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想让我去查六耳猕猴,不可能。”

修和的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并且没有给我留下丝毫回转的余地。我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心血来潮提了这么两件事而已,本也没有一定要他答应的意思,所以修和这样说完,我也没有再继续强人所难。

“我就这样随便一提,他的事我向来不用别人插手,你不用这么害怕。墨白也是我的朋友,帮他是我分内的事情,用不着你还来给我报酬,不过我那俩金镯子你是不是得还我?”

我边说着,边将手伸到修和面前摊开,一副包租婆催租的模样。修和瞪了我一眼,然后毫不留情的将我的手拍掉。

“你这大家大业的,一副金镯子追着我屁股后面要了几百年,丢不丢人。”

“喂喂喂,你搞清楚,我是在要你欠我对我东西,我哪丢人了?而且我大家大业怎么了,大家大业就活该白给人家做事啊?再说了,你一界之主才叫大家大业呢,欠一只小妖精一对金镯子好几百年不还,这才丢人呢好吧。”

“你看你看,追着要债的时候可能说了,遇见事了就只会往司南后面躲,也就是司南愿意收拾你丢下的烂摊子,要是我,早扔下你回天界享福去了。”

修和似乎忘记了之前我与司南发生的事情,提起司南的时候依旧十分自然,就好像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理所当然应该绑在一起一样。不过他忘记了,我却没忘,而且我还知道,这件事情不解决,司南永远也不会回来。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情解决了,他愿不愿意回来。

罢了,有道是世事难料,死生无常,这一别之后,我能不能活着见到他都不一定,何必再去想以后呢。

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对修和说道:

“你放心,司南已经回天界养老去了,倒是你,再不行动的话,我怕你没机会养老了。”

“诶你这个死丫头。”

修和被我气的不轻,作势想要给我一记爆栗,不过巧的是他刚起身,门外就响起来敲门声。修和不得已放过了我,走到门前去开门。

从修和的反应我就猜出来人必是墨白,果不其然,不一会修和当真领了墨白进来。我暗自庆幸自己不用辛苦再去找他,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又加了几重。

(22)

我能明显感觉到,修和听完我这句话,差一点就要过来抽我,然而站在他旁边的墨白,却似瞬间变成了雕塑一般,楞在了原地。

“你……你说什么……”

墨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与他往日的形象比起来,显得有些让人心疼。修和见他如此,心一软,也没再继续与我计较,同他道:

“她说明天你就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了,如果你来是为了找我说这件事的话,那你现在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和我去她的茶楼。”

“你……你答应了?”

墨白望向修和,眼中既有惊喜又有不解。修和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慌忙避过他的眼神,为他解释道:

“这些年你虽然没再想过死,但是我知道,你只是为了我压抑了这愿望。对不起墨白,这几百年里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也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一点,并不是真的想困住你。你知道的,我一直……一直都是希望你能觉得幸福一点……”

虽然一开始只是为了安抚墨白,不让他拆穿我们两个人对我谎言,但是说到最后,修和也算是将他这几年想要与墨白道歉的话都借着这个机会说了出来。

我见他二人如此,自觉不应该再在此继续停留,便准备离开。向他二人说明之后,修和也没问我到底怎样安排,便一个瞬移将我送回了往生念。

当我回到自己床上的时候,我无比艳羡了一次修和深不见底的修为,暗自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如此该有多好。不过又想到我学了许多年仍就只能顺利移动个小物件什么的,我就默默放弃了自己的幻想,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老实说其实我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弄一个假的记忆给墨白,毕竟这种事情我从来也没有做过,也没有什么经验可言。不过反正现在也是无计可施,我就死马当活马医,给墨白弄晕然后随便抽一段谁的记忆给他看好了。这样简单又方便,而且我也不用出力,只要指挥修和来做就成,到时候出了问题也好找修和负责,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简直是两全其美。

我不由的觉得自己离开司南之后智商与日俱增,兴奋了一阵之后就渐渐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我睡得极其安稳。等我醒来梳洗好之后,修和与墨白也刚刚好出现在茶楼。我简单嘱咐了阿树两句,便带着他俩去了书房。

(23)

天地伊始,三界之内除西天灵境之地无人敢侵之外,各处皆是混沌不堪,丝毫无序。

为争夺领地及地位,三界之间的战争连年不断,惨烈异常。

人族向来孱弱,三界之战几乎未曾有胜。彼时神族实力也尚不如妖人一族,在战争中同样时常战败,甚至在一次规模巨大的混战之中,妖族之人更是直取神族首领的项上人头,后又将之挂于其阵地之前,示威三日。

如此惨败的经历对神族影响巨大,神族众人士气锐减,甚至隐隐有投降之势。就在副首领率领大军意欲认败之时,神族中忽然涌现出一批勇士,他们在一位看似还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的带领下,竟主动向妖族宣战。妖族不敢小视,派出精英部队与其应战,不曾想神族这些人竟是屡战屡胜,以极快的速度做出了强而有力的反击。

神族因此实力大增,反观妖族却是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如此,两族之势瞬间扭转,且相差愈加悬殊。最后神族之人在少年的领导下,乘胜追击,彻底占领了三界,并将妖族之人困于人界当中。

三界就此一统。

统一之后,百废待兴。少年在众神的推崇之下成为了天界之主,掌管三界,而与少年并肩作战的另一位英才,则以冥界之主的身份,负责掌管冥界。

此外,根据职位需要,天帝又论功行赏多人。这些人中几乎全部自出生之时起便为天族中人,只有一人,非天界之人,是为玉魄所化,乃妖族一员,称为魅灵。

而此魅灵,正是在那场惨烈的混战当中救过他一命的玉魂归。

玉魂归前身乃天帝所佩之腰佩,极受天帝喜爱。而它亦感受天帝之灵气,逐渐孕育出灵识。在一次混战之中,天帝险些被妖族射来的箭矢射中大腿,幸有玉魂归为其挡下此箭,使其有机会调整、反击,免于被敌军杀害的命运。然而玉佩却因此碎裂,散入人界,仅余一块于天帝身侧。天帝感其所为,敛其神识赐予人形,并赐名为玉魂归

此后,玉魂归成为天帝身边第一员猛将,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在军中之位仅次于天帝与冥王。天帝即位之后,立刻册封其为天兵统帅,负责掌管天界所有兵马,同时负责天帝的人身安全。

对天界众神仙来讲,玉魂归的地位可谓是一神之下,万神之上。无数神仙艳羡他顺风顺水的境遇,然而对他本人而言,这样地位带给他的不止是巨大的荣耀和责任,还有更为庞大的且难以预测的嫉妒以及怨恨。这些本不应该存在的情愫在这些面色平和的神的心中缓缓地、不曾间断地蔓延着,它们始终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那只石猴横空出世,直到那只名为齐天大圣的石猴被他们逼入绝境。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同一时间,玉魂归竟交出了手中的兵马,独自一人,反了。

(23-2)

这是玉魂归第一次违背天帝的旨意,在此之前,无论天帝下达何种指令,玉魂归皆完全遵从。天帝不愿相信玉魂归竟会因为那只妖猴违背自己,在大殿之上反复质问玉魂归,希望他能做出改变。然而玉魂归却十分坚持,坚持不愿天界出兵,攻打那只已然被逼入绝境的猴子。

玉魂归此举这对于那些一直视玉魂归为异类的群臣来说,简直是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大好的机会,而那些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嫉妒与愤怒便终于在此时完全爆发。这些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神们,以“妖本同源,皆有反叛之心”为由抹去了玉魂归在三界大战中付出的一切,将他归入了妖之一族。他们甚至请求天帝抽其仙骨,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天帝虽气愤难当,但他到底不是昏庸无能之人,并没有因为愤怒而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他惊讶的发现原来天界中的传言并非都是空穴来风,它们有理有据,竟得到了无数人的赞同。当然,这点他可以接受,他无法接受的是,玉魂归的身份如此不能令人认同。

当年他将玉魂归提为天界统帅之时,自认为应无人反对。毕竟那些神族之人,无一人可与之匹敌,就算他是魅灵又如何,大战之中为神族如此出生入死,他理应受到神族之人的尊敬与推崇。然而今天,那些神族之人的表现,让他突然发现他当年是如此的天真幼稚,竟然真的以为那些神们的不作为就是对他的认可,就是对他的尊重。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如此自负,如果他早些觉查出不对,他绝不会让事情发展成如此无法挽回的局面。

是了,事已至此,即便他是天帝,他也救不了他了。

救不了了。

齐天大圣率众妖攻上天界的前一日,天界统帅玉魂归因与敌军勾结之罪名,被判于省身殿被抽去仙骨。然执法之时,冥王突然出现,将其救下。而后,冥王亲自背着已然昏迷的玉魂归出现在天帝所在的乾坤殿中,以一种控诉的姿态,怒骂所有试图将玉魂归置于死地之人。

冥王的出现出乎众神预料,然而那些始作俑者们听着他的控诉,眼神中竟满是嘲讽。早已做好打算的冥王本就不以为自己能够仅凭红口白牙就救下玉魂归,所以自然对此毫不在意。他环视了在场所有神族之人一眼,然后挑了个面色最为傲气的官员,只一掌便结束了他的性命。

冥王此举震慑天界,所有人都一改先前之态,如临大敌般望着那个为救玉魂归而不惜弑神的男人。然而冥王再没有将视线放在这些神身上,他只静静地看着端坐在宝座上的天帝,不动,也再不发一言。

如此过去了很长时间,最后天帝开口,削去玉魂归的神籍,毁去其一身无上修为,然后将其交给冥王处理。

众神见玉魂归未死,多有不服,奈何冥王如此态度,他们亦不好多言,只得委屈自己,遵从天帝旨意,高呼“天帝英明”。冥王冷笑,在众神的呼声当中,扛着玉魂归回到其在天界的住所救治。

第二日,齐天大圣率众妖攻入天界,天界又一次陷入了巨大的混战之中,幸有西天佛祖伸出援手,收服妖猴,这才避免了天界更大的损失。而后,在清点尸体之时,有天兵发现玉魂归尸身,上报天帝。天帝感其所为,恢复其官职,以最高礼遇,厚葬。

多年之后,冥界黑白无常双双辞职,进入六道轮回重生。冥王为补职位之缺,命新入冥界之人墨白,接手黑无常之职责,负责接引大恶之人的魂魄,渡过忘川河进入冥界受审。

(24)

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本来还想继续看下去的我瞬间回归到了现实。

我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调整刚刚那股推力对我造成的影响。而后,我猛地把目光移向一直守在旁边的修和。

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所看到的一个人的前世产生巨大的怀疑,因为从开始到现在,我并没有使用过任何术法,我所经历的一切完全是受一股外来力量的牵引。我必须去寻找这股力量的来源,无论它的出现是为了什么原因,但在此之前,我也一定要弄清楚我刚才所见,是否真的属实。

而修和,正是能够帮我确认的那个人。

修和被我看得有些发蒙,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还处于昏迷状态的墨白,语气有些茫然地问道:

“怎么了?是已经弄好了吗?”

面对修和的问题,我并没有回答的打算。在脑海中把所有想问的问题捋顺清楚之后,我态度极其认真地开口:

“对冥界之主来说,留住一只妖的魂魄,将他转化为灵体,应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吧?”

修和显然没有想到我竟然会问他这个问题,几乎是瞬间,他的脸色便崩得十分严肃,厉声回绝道:

“你说的这件事情与墨白的事无关。”

“有没有关系你我心知肚明。”

“怎么,你这是要威胁我吗?”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你我的交情足够你向我提出任何条件了,你不必如此。”

“但我需要玉魂归。”

玉魂归的名字一经我口中念出,修和整个人便如同触了电一般,他几乎没做任何考虑,抬起手一把握住我的脖子,将我按在了墙上。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修和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狠厉,我想如果我与他没有任何交情,那么刚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杀掉。我为我利用了他对我的宠爱而感到深深的自责,但同时,我也为我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答案而感到庆幸。

事实上我虽然需要查出那股牵引我的力量究竟出自谁手,但相对来说,我对此并不在意。此时此刻,我只想知道墨白是否真的就是玉魂归,这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因为如果墨白是玉魂归,那么他便是那块血玉的真身,这也就意味着,我找到了能够启动血玉、追踪那个给桂圆下了咒印的人。如此,我就可以知道,那个人究竟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这个答案对我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我现在濒临死亡,它都一样让我兴奋不已,完全无视修和的威胁。

我必须要争取到这个机会,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被掐住脖子,我因为呼吸困难而开始呜咽起来。但修和并没有因此松手,反而有逐渐用力地趋势。我紧紧握住修和的手,勉强喘了口气,极其艰难地回答道:

“不是……不是我……发现的……”

修和到底还是理智的,在听我说完这句话后,便知我话中所指有它。但他并没有马上松开手,而是再次用力,险些拧断我的脖子之后,才将我放了下来。

终于恢复了自由,我好不争气地弯着腰揉着脖子,开始剧烈地咳嗽。修和斜了我一眼,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地等着我把气喘匀。

“没想到你还真的想掐死我。”

我一边咳嗽,一边瞪了修和一眼,“声泪俱下”地对他控诉着。不过修和只是气定若闲地坐在那里,并没有对我的控诉产生任何反应,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我明白他这是在等着我自己解释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也懒得再和他斗嘴,喘过气后便自动自觉地与他解释起来:

“我本打算将墨白弄晕之后,将阿瞒新身体所拥有的前世记忆过渡给他,但是还没等我施法,我就已经被一股外来的力量带入到墨白的前世当中去了。”

“不可能,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

“所以才不可能是我自己施法进入到的墨白的前世。”

修和并不明白他反驳我的观点为什么变成了我反驳他的理由,我对着他摆了一个十分无辜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刚刚并没有设下结界,而我的术法一旦开始,如果没有结界的作用,一定会把这里夷为平地,片瓦不留。这一点司南可以为我证明,如果你连司南也不信,那么我们可以现场试验一下。”

“所以你确实知道了玉魂归的事情。”

“是的。”

“那么现在、立刻、马上忘了它。”

一经确认,修和的态度又变得强势起来。我明白修和这是担心墨白的身份会因此泄露,给墨白带来危险,但我并不想就这样放弃。我看着修和,一字一顿,以恳求的语气对他说道:

“我需要玉魂归。”

“他已经死了,你应该知道,他已经死在齐天大圣的手里了。”

“他没有,你明明……”

“够了!”

修和一声冷喝,打断了我的话,然后起身走到墨白身边,眼看着墨白,对我说道:

“苏卿惑,有时候你眼见的事实并不一定就是事实,你不要以为利用玉魂归就能找到齐天大圣,我告诉你,那不可能。玉魂归身上牵扯的事情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如果唤醒了他,那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你我情谊在此,我不会取你性命,但我也请你记住,不要将这件事情传出去,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

“可这件事情已经传出去了不是吗?不然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回到他的前世。修和,你不能就这样将我从这件事情中抽离出去。玉魂归现在是我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了,如果他不帮我,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脱离开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你还有司南。”

“你知道他已经走了,更何况,这件事他们都以为是石头做的,我怎么可能再找他帮忙。”

我小声嘟囔着,说着说着,又突然觉得委屈起来。然而修和抬起头,看着我,突然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其实这件事在某一方面,也和齐天大圣有关?”

(25)

修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与疑惑,当我把他的话听完,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不切实际的却又让我无法忽视的念头。我因为这个念头的产生而感到慌张且无措,只好紧紧握住拳头,试图控制自己因为太过激动而无法停止的颤抖,然后我看向修和,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辰北说那人的术法有一部分是与石头有关的,所以他们以为是石头伪装了自己之后做出的这件事情,但是……”

“但是你并不这样以为的是吧,以你之性格以及对石头的了解,我想你此时应该是认为,那些人的目的,其实应该是为了复活石头吧。”

修和毫不避讳的将我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完全没有一丝遮掩,语气也没有任何波动。他如此直白的表达方式让我莫名感觉到一种惊恐,就好像我在他面前只是一只在等待接受实验的小白兔一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我感受到一种极度悬殊的地位差距的压迫,这促使我紧咬着唇,强迫自己不要再顺着这样的思路往下去想。然而就算我现在想要逃避,我自己也非常清楚,我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接下来我会得到的那个答案。

只是我从来都不敢承认而已。

修和见我红着眼睛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便知晓他刚刚那句话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他皱了皱眉,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抚了抚我的眼角,而后挑起我的下巴,对我道:

“我说过了,有些事情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而你以为的,永远也只是你以为的而已。目前为止,相对于司南与辰北的推论,我更倾向于你的答案。但是你也要知道,我经历的,可是要比他们两个人多得多,而且我是喜欢你的,所以我要你不要再参与这件事情,自然有足够的理由,而且也是为了你好。”

修和的语气一改之前的严厉又或是冷淡,温柔得好像初晨时还沾着露水的刚刚舒展的花瓣。然而此时此刻我无心欣赏他的温柔,我将他停留在我下巴上的手打掉,对着他大声吼道:

“你如果真的是为了我好,就帮我启动血玉。”

“我也说过了,这件事牵扯得太多,你一个小小的、什么术法都学不会的妖是应付不了。而且理论上来讲,与齐天大圣有关的事情本就应该交由天界处理。所以,这些呢,你就不用管了,我身为冥界之主,自然会去解决的。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哪也不准去,除非我来找你,不然的话……”

修和的声音依旧温柔得无可挑剔,可他看向我的目光,冷得如同利刃映射出来的寒光一般,就连那笑里,都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寒意。虽然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却已经由他那只捏住我下巴的手,传递到了我的脑海之中。我不自觉得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恐惧,而这种恐惧,第一次源于他身份的由来。

从我认识修和开始,他就一直以一种傲娇的、轻佻的姿态面对着我,让我产生了一种十分平和的错觉。这种错觉让我忽视了他的身份,是了,我忘记了,他是冥王,他是一界之主,这样的地位,靠着他好看的皮囊还有比谁都会说情话的唇舌是根本换不来。战争和地位只是给了他一个表现他杀伐果决的机会,并不是塑造他的熔炉。他的骨子里本身就带着一种狠厉与决绝,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本性,正因如此,他才能在三界之争中存活下来,然后,成为冥界的主人。

我向来不愿正视他的身份,如今,终于不得不领教了。

被修和捏住的下巴隐隐传来痛意,我闷哼了一声,然后勉强开口,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问道:

“修和,你有朋友吗?”

我能感觉得到,在听到我这句话时,修和的手明显有一丝抽搐。而我的心也随之一疼,眼泪险些涌出眼眶。

我知道我不该利用修和与玉魂归之间的感情,以这份感情为诱饵,对我,对修和,都是一种伤害。我为我变得如此卑鄙而感到羞愧,但我现在不能哭,也不能停下。

因为没有其他路能供我选择。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人就是为了利用我唤醒石头,但是根据这些人的行为判断,我的猜测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目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绝对不能让他们先一步寻到石头。

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就算他曾经光芒万丈,有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想要去做些什么,现在我也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好好的活着!

许是猜到了我的用意,修和终于缓缓松开了我。他侧过头去看着修和,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回答我道:

“我活了几万年,在这几万年里,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神,一步一步成为统领冥界的主人,所经之事,寻常人定然无从想象。我不在乎自己究竟用了多少人的尸体才铺就了我这一条成功的道路,因为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为所谓的统一,贡献着自己的性命。其实现在想来,他们那些人都有着雄厚的实力,只要肯努力,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天界之主。只可惜他们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够承担失败的决心,所以景容才有机会在那些人中脱颖而出,而我,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他的朋友,也才有机会成为现在的冥界之主。你问我有没有朋友,我有,在没有到这冥界来之前,景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止是他,那些所有与我一起并肩作战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可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离我而去了。算啦,耍小聪明的时候你永远要高人一等,我向来赢不过你。这次你成功的抓住我的弱点了,反正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我想要阻止,怕也是晚了。既然你想要玉魂归回来,便就等墨白清醒吧。”

(26)

修和极其平缓的把想要说的话说完后,就拿了椅子在墨白身旁坐下,垂着眼眸看着他。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两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去说些什么。

很快,墨白便从昏迷中逐渐清醒了过来。他慢慢坐起,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抬头看向修和。

墨白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愤怒,但在这愤怒的深处,却又好像隐藏着一丝与愤怒全然无关的情愫。修和似是早已料到墨白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抬起头,对着墨白扯了一个尴尬却又好看的笑容,坦然地正视着他的眼睛。

如此四目相对的场景让我莫名想要逃避,然而我刚刚想要转身离开,墨白便开口对我说道:

“解释。”

墨白的声音有些喑哑,但这完全不影响他的气势与态度。我被他的突然提问吓了一跳,一紧张,脱口而出了一句:

“你说啥?”

话一出口我就感到无比后悔了,因为我现在这副模样,不用看我都知道肯定和离歌犯傻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旁的修和一脸无奈地闭着眼睛掐着鼻梁,仿佛在哀叹自己为什么会有一个智商如此不在状态的队友,我万分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在心中为破坏掉他刚刚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悲伤气氛而道歉。

我与修和在这里无声的“一唱一和”显得十分默契,然而墨白对我们两个的表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只一直目光狠厉地盯着修和,完全忽视掉我的存在。

虽然被墨白毫不留情地无视掉了,但是有了前车之鉴,我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的时间,修和才反应过来墨白一直在看他。这让他觉得有些尴尬,掩饰一般得调整了一下坐姿,干咳了两声,正对着墨白说道:

“你吓唬一小姑娘干嘛呀,我不是在这么,有事问我不就好了。”

“你觉得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墨白?”

玉魂归的语气在冷漠中又加了一丝嘲讽,融合起来似有一种挑衅的意味。修和却是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回答道:

“就算你找回记忆了,你也只是灵体,你一天没有肉身,就一天不能变回玉魂归。老老实实给我当你的墨白,没事不要总是找麻烦。”

“你如果怕我找麻烦,不如当初杀了我。”

“玉魂归你别给老子蹬鼻子上脸啊,老子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救回来可不是让你再去送死的。你最好把你不该记起来的全都忘了,不然老子现在就杀了你,省得到时候看你被别人祸害死的时候难受。”

修和变脸的速度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当真有想要杀了玉魂归的架势。我见这两人隐隐有要动手的趋势,为了避免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损害,我立刻站出来发挥起调和的作用。

“诶诶诶,要打出去打啊,我家这些东西都挺贵的呢,打坏了你俩可赔不起。”

“苏十二你个小混蛋,老子白疼你了。”

修和被我气得大概可能恨不得扑过来要我两口,当然,我肯定不可能让他实现这个目的,所以我立刻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姿态,对墨白道:

“你们两个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解决,我们先来谈谈和我们三个人都有关的事情。既然这次你门两个是求我办事,现在事情办完了,我总得收点报酬。鉴于有人还欠我两个金镯子没有兑现,所以这次的报酬,我决定要你帮我一个忙。”

果不其然,当我说完这句话后,这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修和自是明白我要说什么,垂下的眼眸里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而玉魂归虽然依旧冷着脸,但是态度到底是缓和了下来。

我见他二人如此,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然而接下来的任务仍然艰难,我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说道:

“我在找一个人,这个人不止给我朋友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不好的影响,还伤害到了我身边的人,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他。”

“找人的话,你比我更在行。”

“如果可以,我完全能够接受花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去找他。但现在属于非常时期,我没有那么时间。你是我知道的最快的捷径,所以我才来请求你的帮助。”

“这是我欠你的,我自然会做到,但我现在需要你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让我先把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解决掉。”

“没问题,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明天晚上,我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然后你们两个来我这里。”

“好。”

事情确定下来之后,玉魂归没有再多做停留,径自一个人离开了茶楼。我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摊在了椅子上。

司南也是冷漠的,但他对我向来温柔,在他身边我从来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可玉魂归不一样,只在他身边站了那么一会,我便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压迫感,甚至连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这让我非常庆幸玉魂归如此爽快的便答应了我的请求,因为我其实并没有准备好要如何将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以及我和修和得出来的结论说与他听。

本来这件事情就太过繁杂,连我自己都不知要如何说起,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我准备好了,我也可能没有办法表现得太明确,更重要的是,在我内心深处,我和修和一样不想玉魂归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

早前我确实有想要墨白帮我的打算,但当我知道,玉魂归是因为石头的事情才落得如此下场的时候,我就打消了这个想法。石头不知道他为了阻止那一战究竟付出了多少,但我是知道的,于情于理,石头都欠着他一条命,我不能也不应该再将他卷入其中。

虽然我内心思绪万千,但修和似乎对我的做法很满意,满意到即使在听完玉魂归充满威胁性的话语之后,仍然挺胸抬头,充满自信,好像自己把所有问题都已经解决好了一样。我是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两个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不过我看他现在的模样,大概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我好心地对他抱了抱拳,向他示意我对他的同情。他倒是完全不以为意,跟着玉魂归的步伐也离开了往生念。

空荡的房间中此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几乎将自己平摊在椅子上,闭着眼,仰着头,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桂圆的笑脸。

对不起何然,我想,我怕是要食言了……

(1)

夜幕初上,我编辑了无数遍的短信终于成功发送给了桂圆。很快桂圆就给了我回复,我攥着手机反复看着那简单却又平淡的文字,只觉得满心酸涩。

一夜无眠,第二日往生念刚刚营业,桂圆便出现在了门口。

“还真早。”

我一面擦着杯子,一面和桂圆打着招呼。桂圆也不客气,和我说了一声“早”,然后就把包扔在桌子上,开始自己动手泡起茶来。

“呦,没看出来,你这养尊处优的大老板,茶泡得还挺专业。”

我惊讶地看着奉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一原则的桂圆优雅而又熟练地泡着茶,忍不住调侃了她一句。桂圆瞪了我一眼,将泡好的茶放在我的面前,接着我的话说道:

“你也好意思说我专业,你一个开茶楼的老板娘,泡茶的手艺还不如我,真难为来你这喝茶的人。”

被桂圆这样说,我心中虽然有愧,却又不自觉地想起司南来。

我确实不善茶艺,在司南身上学到的那些皮毛根本就不值一提。这么多年,茶楼的生意完全是靠司南在支撑,如果没有司南在,我怕我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就要关门大吉。

一想到这,我的思绪就有些飘忽,眼神也不受控制地望向了远处。桂圆见我根本不在状态,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力敲了敲桌子,将我溜走的注意力强行拽了回来。

“和本小姐约会,脑子里却在想别的男人,你可一点都没有追到我的潜质。”

“打住吧,这种潜质还是留给想追你的那些男人好了,我可不感兴趣。”

我翻了个白眼,以非常直白的方式表达了我对桂圆这句话的嫌弃,然后继续解释道:

“不过我没想别的男人。”

“我说的别的男人,指的是除了我之外的所有男人们,而你说别的男人,是除了司南以外的别的男人,范围完全不一样的,你可要搞清楚了。”

“你这么喜欢文字游戏的吗?”

“没兴趣,说吧,叫本小姐来事想要我怎么安慰你?看你这样子,失个恋也没有那么需要人陪啊。”

桂圆又瞪了我一眼,一副“你不要和我装傻充愣”的表情。而我看着她这番模样,只觉得太阳穴隐隐有些胀痛。

这是我帮她篡改了记忆之后,我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我着实没有想到她的性格会变成如此,如果我早知道这样,我想我在她进门之后,就会立刻选择将她弄晕,然后一直等到修和他们来。

不过现在后悔明显是晚了,茶楼里已经来了顾客,我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再把她弄晕。我感觉自己把自己推进了火坑,无奈之下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为自己默哀。

见我如此,桂圆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我吼道:

“喂,你不是吧,我刚就随便那么一说,难不成你真的和司南分手了?”

桂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引得一旁的客人频频侧目。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慌忙将她扯回来,警告她小声一点。然后悄悄环视了一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妖存在之后,我才继续与她说道:

“干嘛呀你,就分手了能怎么样啊,你这么大声是想怎样。”

“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逼得他跟你分手的啊?”

“怎么就非是我做错了呀,难道就不可能是他错了吗?”

“司南又高又帅又宠人还不花心,他能看上你已经说明他眼瞎了,眼都瞎了怎么可能犯错?你就不要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行吗?”

“我说你一个大老板,你这么贫嘴你公司的下属们都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再怎么说我也是董事长,没个形象怎么能行。”

桂圆的话让我再一次刷新了对她的印象,我突然间开始后悔自己竟然如此轻率的篡改了她的记忆。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那个在婚礼上对着我甜甜的叫着十二姐的桂圆。那个她虽然有些傻里傻气,但至少软萌可爱,招人喜欢,不像现在一样,牙尖嘴利,咄咄逼人,让人无从适应。

不过,说起来其实这里也有一部分我的责任,如果我不是那么冲动想要改变她对妖的看法,做法又太过激进,也许她和何然之间也不会变得如此,现在,我也不必为了让她帮我个忙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叹了口气,实在没有力气再同她周旋下去。胡乱编了个理由,便将她骗上了楼,而后狠下心将她敲晕了过去,放在了客房的床上。

处理好了桂圆,我又回到楼下去忙店里的事情。很快,天色便在我来来回回地穿梭中暗了下来。

我心知与玉魂归相约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于是我委婉地将所有的客人都请出了茶楼,然后和阿树他们三个人把东西都收拾好,静静等待他们两人的到来。

老实讲我还是有些紧张的,这种紧张并不是因为担心会出现意外,而是从昨天开始,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即将找到的那个人,其实就在我的身边。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但自从它在我的脑海中产生之后,就再也没有消失过。我急需他们为我验证这想法的真实性,这促使我越来越躁动,最后我实在忍不住,离开椅子开始来回踱步,计算着他们到来的时间。

奉孝见我如此,本想过来安慰我一下,但还不等他把手上的书放下,往生念的大门便被人狠狠地撞开。

我的心突然一疼,一种恐惧、不安与慌乱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疾步向门口走去,想要看看来人究竟是谁,却见辰北衣衫凌乱,带着一身的伤痕,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最注重自己外表的辰北竟然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着如此狼狈不堪的他,感觉自己的脑海刹那间完全空白。我站在原地看了他好长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做些什么,直到他捂着腰间还在流血的伤口“噗通”一声跌倒在我的面前,我才疯了一样地扑到他的身上,试图将他扶起来。

“辰北,辰北你怎么了……”

我抱着已经陷入昏迷的辰北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慌张地帮他捂住他的伤口。奉孝他们闻声赶来,看到如此情况,也是一时无法接受,好在阿树还算镇定,上前将辰北从我怀中扯开,然后把他背在背上,准备将他送上楼。

就在阿树刚迈出两步的时候,修和与玉魂归二人也按照约定时间一同出现在了门口。

(2)

刚一进门就见到如此慌乱的场景,修和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看着辰北的伤口还在流血,他马上走过来从阿树手上接过辰北,留下一句让我们不要打扰他,便独自带着辰北上了二楼。

因为有了修和的帮助,其他人也暂时放下心来。奉孝招待着玉魂归先到一旁去休息,阿瞒开始打扫脏了的地板还有弄乱的桌椅,阿树想带我上楼去梳洗一下,将沾了血污的衣服换掉,然而任凭他如何呼喊,我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

此时此刻,我仍然处在一种极度恍惚的状态,我根本就不敢相信刚刚那个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人,是同我一起生活了几千年的辰北。

自我认识辰北以来,他一直就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虽然平时总是耍帅犯傻,可是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都那么干净利落。他从来不允许自己邋邋遢遢,哪怕只是出去买个菜,他也要对着镜子修整一下仪容,所以打架的时候他永远都要比别人狠上那么几分,因为他觉得只有下手够狠,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才不至于弄乱自己的形象。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刚刚离家出走、与你赌气两天,再回来的时候,却是满身血污,因为受伤太重、流血过多,虚弱得连与你说一句话都不能,你要如何去接受?更何况这人还是天界四大上仙之一,虽然修为不及另外三人,但在天界也是少有敌手,能将他重伤至此,他该是经历了一场多么恐怖的战斗?

一想到这些,我便感觉手上沾染的那些血液黏腻、灼热得让人惊恐,加之先前受到的两次袭击都与血液有关,我突然害怕它们也会像那些恶心的术法媒介一样,再一次让我身陷囹圄。想到这里,我不顾阿树的呼喊,起身疯了一样的冲上楼跑到浴室中打开花洒,试图将这些血液全部清洗干净。

温热的水流猛然间从我的头顶顺势流下,流过那些污浊,带来一大片刺目的鲜红。我用力地搓着双手,搓着衣服,直到地面再也没有看不到任何血迹。而后,我蹲在原地,泣不成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突然传入了我的耳朵。我抹了抹眼泪,试图确定那些脚步声的方向,等我抬起头,就发现阿树慌张地出现在我房间的门口。

见我只是蹲在浴室,并没有其他任何问题,阿树很明显地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他这是担心我想不开,便抽了抽鼻子,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从地上站起来,对他道:

“姐姐没事,你去帮我照顾一下桂圆,我换件衣服就下去。”

交代好阿树之后,我便关上了浴室的门,简单地洗了一个澡。而后,我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立刻下楼。

这么多年我的目的一直是寻找石头,为此我吃了很多苦,也和他们吵过很多架,却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改变。但今天,我决定,暂时放弃这个目标。

石头对我固然重要,如果我能找到石头,即便让我以生命为代价,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接受。可我不能接受的是,那些与我有着相同目的的人,以如此卑鄙的手段,伤害我爱的这些人。

我寻了石头千百年都不曾得到结果,我不介意再多等上那么几年。所以在此之前,我一定要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所有伤害了他们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能放过!

坚定了决心,我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到了大厅之后,我径直走到玉魂归面前,对他道:

“虽然出了一点意外,但这不耽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易,桂圆已经在楼上了,我们这就上去了吧。”

说话间,我几乎面无表情,连语气都显得有些生硬。玉魂归听到我的话后,抬起头,直视着我。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睿智而又锋利光,让我下意识地想逃避。但一想到楼上的辰北受到的伤害,我便好像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毫无畏惧地回看了过去。就这样过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玉魂归放下手中的杂志,站起身来。

“想报仇?”

虽是疑问句,但是玉魂归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知道我的答案一样。只不过我本来也就是这个打算,所以我并没有在意这些,只对着他点了点头。

“这样才对得起我冒得险。”

留下这句话,玉魂归便率先往楼梯走去。我还来不及想他话中究竟有何含义,就见到阿树把血玉递到了我面前。

阿树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里,也隐隐有了泪光。我知道他在担心我也担心辰北,所以我接过血玉之后,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留在这,好好照顾辰北,其他的事情,姐姐来做就可以了,不要担心。”

把话说完,我松开手,没再看他们一眼,就跟着玉魂归到了客房。来到客房后,玉魂归看了看我手中的血玉,又看了看仍在昏迷的桂圆,对我道:

“你见过我的前世,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会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我阻止了天帝向齐天大圣出兵。”

“我知道。”

“所以你也应该知道,实际上我,在那场战斗中,是与齐天大圣并肩作战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以为我能恢复记忆只是因为你想要利用血玉吗?”

见我如此不开窍,玉魂归的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而经他这句话的提点,我才终于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血玉是那些人不知道的一个意外存在,他们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你是谁,所以,想要在唤醒石头的同时,再唤醒你,为他们增添力量,然后……”

我对我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我惊恐得不知道要如何继续说下去。玉魂归见我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便接着我的话继续说道:

“当年我不愿出战,第一是因为妖族确实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这是神族犯下的错误。第二是因为两族再起战争,必然会引起巨大的灾难,无论谁胜谁负,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所有的胜利都是靠无辜的生命堆积而成的,这种无谓的矛盾不值得任何人浪费生命。我不赞同他们两个人任何一个人的想法,但是很明显有人误解了我的立场,所以才会有产生今天这个局面。我对你没有其他要求,只一点,找到他们,然后将这些人斩草除根。只有你的目的如此,我才能帮你,如果这期间让我发现你有任何动摇,我会毫不犹豫地,先杀掉你。”

(3)

玉魂归坚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决然,完全没有因为我与他曾有的交情而温柔上半分。我知道他这样并非是真的不把我当做朋友,只是出于一种对于责任的本能,所以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我干咳了一声,然后定睛看着玉魂归,以同样坚定的语气与他说道:

“你我目的相同,不然今天现在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绝不会让当年那场悲剧再次上演,但我想再求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许是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所以当我提出想要求他帮忙的时候,玉魂归的语气多少有些缓和。我见他并没有拒绝的意思,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马上对他说道:

“刚刚你见到的那三个人,是我除了你们这几个神仙之外,最重要的朋友,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尽力护他们周全,不要让他们再多遇到些什么麻烦。”

我垂着眼眸,努力压抑着内心突然翻涌起的不舍,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平淡一些。玉魂归看了我一眼,似乎明白了我话中隐藏的意思,他停顿了有那么一会,最终,回了我一个字:

“好。”

我知道玉魂归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尽管只有这一个字,但这同样意味着我得到了他许给我的承诺。而有了这个保障,也就意味着,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再无后顾之忧了。

如此,当真是再好不过。

我点头谢过玉魂归的成全,然后走到桂圆身侧,将咒印的位置告知于他,接着,我将那一小块血玉交与他手,示意他随时可以布阵施法。

从我手中接过原本属于他的实体,玉魂归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并没有更多感情流露的表现,只那么一瞬,便就恢复了正常。而后,他将血玉紧紧握在掌心,用眼神示意我站到一旁。

我十分听话的站到了角落里,没有再说一句话。玉魂归则是站到旁桂圆的身侧,将血玉悬在了半空之中,然后开始喃喃自语。

很快,原本玉石黯淡无光的表面开始变得透亮起来,渐渐地,一股十分柔和的红色光束由上至下,直直射入到印有咒印的位置上。很快,法令念完,玉魂归猛地抬起头,以指为笔,隔空画了一道符咒,将其点入血玉之中。受符咒影响,血玉骤然红光大盛,而随着玉魂归双指垂落,那妖冶的红光也尽数纳入桂圆体内,在桂圆身上原本的咒印的基础上,又形成了一道新的咒印。

眼见咒印完成,玉魂归将血玉重新纳入掌中,转身又将它递到了我的面前,同时对我说了一句“可以了”。我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血玉,抬起手将他伸过来的手轻轻拂掉之后,对他说道:

“这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被我得到了而已。你帮了我这么多忙,理应物归原主才是。”

玉魂归大抵没有想到,我这种对珍奇之物永远充满了贪婪的占有欲的人,竟然会说出如此大方的话。他握着血玉看了我许久,仍然不相信我说的话,想将它递给我。我好笑地握着他刚想要抬起的手然后将它放进口袋,再次对他说道:

“就当是我给你的报酬,接下来,茶楼里这几个人的安全,就要靠你了。”

这一次,我的语气认真而又恳切。玉魂归见我如此,也没再推脱,将血玉放在口袋里后,他以同样认真地回到我道:

“既然如此,那你我便就两不相欠了。”

(4)

我明白玉魂归这一句“两不相欠”,是说我与墨白之间的情谊此时已彻底做了了结。我心自是不舍,但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我再发表那些十分煽情却毫无用处的感言。我张开双臂第一次抱了抱这个曾经是我在冥界认识的唯一的一个朋友,虽然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但至少在我心中,遗憾也算是多少得了些弥补。

之后,我离开了客房,准备到辰北的房间想要看看他的情况。结果我一出门,就看见在走廊中来回踱步的阿树。阿树一见到我从房间里走出来,快步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道:

“辰北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他暂时睡着,姐姐就不用担心了。修和大人刚刚交代过,说姐姐的事情如果也处理好了的话,请你和墨白大人到书房去见他。”

辰北脱离危险这件事,大概是我今晚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交代好阿树好生照顾辰北之后,我便同玉魂归一起到了书房。

修和许是早就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我进门之后还不等开口说话,就被他强硬地扯进了屋,然后直接布了个结界,将我们与外界隔绝了起来。

我被他这一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

“干嘛呀这是,我这里本身就有结界,用不着这么小心吧?”

“只有你才会这么蠢。”

我以为他不过就是日常表达一下对我智商的不满,所以也就懒得同他计较。但他显然比我想的认真百倍,因为他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我好像受到了五雷轰顶一般,险些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是在被人监视着?”

修和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让我以为如果玉魂归不在现场,他都有大骂我一通的冲动。然而此时我实在没有心思计较他对待我的态度,勉强安抚下狂跳不停的心脏,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与他解释道:

“不……不可能……我这里的结界是司南留下的,没有人能在司南的眼皮底下破开这结界,而且,如果结界破开,司南一定会有感应,只要他有感应,就算我们……我们分开了,他也一定会回来告诉我的!”

“是啊,他是会告诉你,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辰北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修和冷笑着,相当于明明白白地将证据摆在了我的面前。但真正令我惊恐的却并不是摆在我眼前的这些事实,而是那些他话中隐藏着的,以及我没有亲眼见证到的事情。

“修和,你告诉我,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对不对?”

我颤抖着,紧紧地握住修和的双臂,满眼含泪地看着他,摇着头祈求他不要说任何否定我的话语。然而事实却并有给我任何希望,修和抬起手,以更大的力量回握住我的手臂,大声对我吼道:

“对,你想的没错,事实就是你想的那样。”

被修和这样一吼,我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我恍惚着松开手,整个人向后倾倒过去。修和见状,立刻扯住我的手臂将我扶住,将我放到了椅子上。他晃着我的双肩,一遍一遍喊着我的名字,试图要我保持清醒。可我只是不停地哭,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不想听见。

我不愿承认,所有能看见的这一切,都不是灾难的源头。最终真正遇到危险的那个人……

是司南。

(5)

我所有面对困难的勇气,几乎全部来源于司南。这不止是因为他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更因为这些年里我对他的依赖。我想过有一天我会离开他归隐山林,想过我们会因为天界之事反目,甚至还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上,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在我眼中无所不能、强大到随随便便就足以护我周全的男人,竟然也会陷入到危险当中。上一次他将阿树带回来的时候,我还心存侥幸,觉得这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今天,他们却来告诉我说,这个我一直崇拜着的、信任着的男人,现在因为我而陷入到了一场连他都解决不了的灾祸当中,至今下落不清、生死不明。

那我呢?

我这朵一直攀附着他才成长起来的昙花,失去了他,还能做什么?

我突然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铺天盖地地将我困在了一座牢笼之中。我喘不过气,拼命挣扎着希望自己能够逃离这里,最后却只感觉到自己左脸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苏卿惑,你闹够了没有?遇到问题就发疯,这是司南教你的?他现在遇到危险了,在等你去救他,你就这么去救他吗?”

修和一边甩着刚刚扇过我巴掌的那只手,一边对我怒吼。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好像当年三界之战时他看向敌人的眼神一样。换做平常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要他为这一个巴掌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但此时此刻,我只想窝在椅子上,不想做任何反应。

见我如同死尸一样对此完全没有反应,修和的火气持续飙升,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继续毫不留情地大声骂到:

“合着司南用了这么多年就教出来你这么一个废物吗?你刚才那信誓旦旦想要报仇的气势哪去了?司南出事了,你就跟着怂了,那谁去救他?指着天界吗?他因为一只妖怪受到的伤害天界凭什么去救,你是准备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真没想到,司南费尽心力就教出来你这么一个贪生怕死、任人宰割的懦夫,真是丢死人了。”

“那不然呢,你以为我还能做什么。”

我垂着头,语气平淡,完全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甚至连一丝抽噎都没有,就好像没有生气的木偶一样。修和听着,抬手就想再给我一个巴掌,却没想到在下落的时候,被一旁的玉魂归拦了下来。

“你干嘛?”

修和怒气冲冲地从玉魂归手中抽回了他的手,顺带瞪了他一眼。玉魂归对此并没有在意,只是示意修和先去一旁消消火气。而后,他走到我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开口问道:

“苏卿惑,你刚刚答应过我,不会让历史重演的。”

“那时我还不知道司南出事了。”

“但答应我的人是你,不是他。”

“那我能怎么办?连司南都办不到的事情,你们以为我能有办法?是,没错,我是司南的徒弟,那又怎么样?这些年他怎么对我的,我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你们觉得我不想救他吗?我不想吗?我好不容易确认了自己的心,以为自己得到他了,结果却是现在这个样子。所有的人都因为我承受着伤害,可我没有任何能力去保护他们。倒不如还是我自杀了好,只要毁了我的精元,那些人没办法找回石头,大家也就都没事了吧。”

我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我却是自嘲般的笑了笑,然后将自己蜷缩在椅子里,没有再抬起头。我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开他们对我劝说又或是指责,让我自己一个静静地去消化这个摧毁了我的事实,却没想到修和在听我说完之后竟直接从椅子上将我扯了下来,拽着我的领子,将我扯到了窗口,推开窗,咬牙切齿地对我说道:

“好啊,你想死是吧,来,我先让你见识见识。”

“你看好了,现在这里是三楼,如果是普通人跳下去,肯定是没有生命危险的,最多也就是瘫痪在床,终身无法行动而已。这种痛苦想必活了这么久的你肯定见识过了,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曾经与你说过,你是超脱三界却又不属于西天圣地的存在,生死簿上的你,早就已经死了,但你现在还活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就意味你根本就死不了。就算你毁掉精元,你也不会死,你会以灵体的形式继续活着,然后孕育第二块精元。你想寻死,那结果就像是在这里跳楼却瘫痪在床的那些人一样。你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痛苦死了就没了,而你,生生世世都会痛苦下去,永永远远都不会解脱。”

“苏卿惑,你当真以为死对你来说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吗?如果真的这么简单,那我完全不介意现在就亲手杀了你。”

修和狠厉的声音伴随着深夜刺骨的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了我的身体里,好像在我已经备受煎熬的心上,又泼了一层滚烫的热油。可我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痛苦,只觉得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我想哭,也想像修和一样对着谁大吼一番,可等他说完后松开我手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蹲在地上,开始不停地干呕。

修和自知一时冲动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说完之后,他皱着眉,也有些后悔。见我如此,他也没办法再对我怎样。略带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后,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终于他蹲在我面前,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用他以往说情话的语气,安慰我道:

“小十二,我知道司南是你的天,他现在出了事情,你觉得受不了。但你也得知道,感情是相互的,即便你什么能力都没有,他要是爱你,那你就是他的一切。所以,你也是司南的天,他为了做了无数的事情,该做的不该做的,只要你需要,他都为你做了。你觉得你自己什么都不行,但我们都知道,他现在只需要你,哪怕你一个眼神,都能给他力量。相信我,你是往生念的老板娘,你经历了那么多的故事,你有面对这一切的能力。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打起精神来,我们所有人都会帮你的。”

“你是司南的希望,就算会死,你也应该拼尽全力,这样才不会辜负他对你的感情。”

(6)

不知怎的,听过修和的那些话后,我突然想起司南第一次吻我的场景。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最初的那个吻里感受到如此深刻的绝望,直到刚刚,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以前我总以为,他是介意我的心中一直有石头,不能全心全意地爱他。但事实上,在修和的话中我突然明白,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根本不是什么身份或是地位,而是我的沉默与懦弱。

是我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对司南的心意,我抗拒他,忽视他,不肯给他任何回应。我将我自己的害怕与担心强行附加到他的身上,用以安慰自己,却想都没有想过,他为这份爱,究竟付出了什么。我一味贪婪的索取,逃避现实,像吸血鬼一样强势地将他所有的好全部纳入怀中,从不拒绝,甚至还将它们扣上“师徒”的枷锁。我自私得无药可救,所以他才会绝望,才会觉得我是如此的铁石心肠。

可我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不是他想得那样的,我爱他,就算我从未表达过一句,就算我总是以为他会离开我,我也仍然爱他。我一直都有为他付出一切的勇气,就像许多年前在他一剑贯穿我胸膛的时候,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样。只是我们都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不想再躲了,也不能再躲了,这一次,我想做他的英雄。

压制住那种恶心的感觉,我缓缓地站起身来,问修和道:

“你说我被监视着,有什么证据?”

修和见我终于肯面对现实,想要解决问题,脸上的愁容立刻一扫而空,十分严肃地与我分析道:

“辰北伤口处残留的那些术法,与这屋子里的某些气息相同。在你没来之前我已经将整个茶楼检查遍了,楼上楼下确定有外人的痕迹,而且你刚刚在的那个房间,这种气息最强烈。”

“这样看来,我们现在大致可以将结论拟定为是给桂圆下了咒印的那个人,在我这里动了手脚。也就是说,始作俑者,确实是我熟悉的人。”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语气平常。但那种被背叛的感觉仍然十分刻骨,以至于到最后,我几乎是紧握双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讲着。玉魂归见状,握住我的手,强制性地让我松开了拳头,然后对我说道:

“愤怒只会让你失去判断能力,冷静一点,我们先问问这几天在你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人来过,并且上过二楼。”

“魂归说的没错,冷静一点,我们一步一步来,先下楼问问他们在说。”

修和一边说着,一边将我们两个推出了房间。我一路想着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心思有些恍惚,冷不防身后修和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我险些从楼上掉下去。

“小十二,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是谁?”

“正在想,被你这么一吓,我就忘了。”

“哎呦,你这态度倒是变得快,刚才还生无可恋寻死觅活灵魂出窍了一样,现在又活蹦乱跳牙尖嘴利了。早知道刚才应该直接把你丢到窗外去,让你切身感受一下全身瘫痪是种什么感觉。”

修和一恢复以往的形象,就又开始傲娇又多嘴起来。对此我只是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去搭他的话。而与我有同样想法的玉魂归斜了他一眼,用修和听不到的声音问我道: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我发誓我真的很想维持一下我悲壮的心情,但是当我听到玉魂归这句话的时候,我确实没有忍住一下笑出了声。修和同样被我的笑吓了一跳,忍不住抱怨道:

“跟你讨论这么严肃的事情,有什么可笑的,哼,果然女人就是善变。”

我当然不会出卖玉魂归,所以当我听到修和的抱怨时,只是笑得更大声。阿树大概就是从这个笑声中认出了我,还没等我走到楼下,便对着我们说道:

“姐姐,阿瞒做了些夜宵,正好刚刚弄好,快下来吃吧。”

一听说有夜宵,修和“噌”地一下走到了我们两个人前面。我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仍然隐隐地笑着,却是听到玉魂归再度开口道:

“我不在的时候,他真的变了很多。”

“他为了墨……嗯,他为了你,确实做了很多改变。”

“可他还是没有原谅景容,我知道。”

玉魂归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怅然若失的意味,我转过头去看着他,诧异的问道:

“你难道对天帝一点怨恨都没有吗?”

“有,但我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没有什么儿女私情可言。我们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所以看待问题的眼光,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一定不会相同。我没什么怨恨可讲,但是修和却因为我的关系……”

“他为了保护你确实受了很多的委屈,所以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还有为了我与司南,就请暂时先将你自己当成墨白吧。”

玉魂归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与他说这件事情。我十分担心他不会答应我的这个请求,甚至已经做好了继续游说的准备,却没想到这次运气站在了我这面。

“我明白。”

玉魂归留下这三个字便继续向楼下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庆幸之余,内心又泛起一股酸涩之感。

人们常说死亡不会痛苦,会痛苦的,是那些失去了爱人朋友却还活在世上的人。我突然觉得这句话用在修和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当年那场大战,他不止失去了许多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下属,还失去了两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朋友。这么多年他一面要佯装无事地继续做他的冥王,与景容一起共事,一面又要想方设法的保护好墨白的身份,不让他自寻短见。各种各样的事情全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若换做是我,可能根本就撑不过去,可他却从来没对任何人有过任何抱怨。他仍然活得风光无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我现在知道他活得一点都没有那么风光,他的那颗心,早就已经布满了裂痕。如果这次事情能够顺利解决,我希望,我能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帮他承担一些。

哪怕,是让他忘了也好。

(7)

等我跟着玉魂归走到楼下的时候,修和已经坐在桌子前面开始享受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大肆赞美阿瞒的手艺,弄得连坐在一旁的奉孝都有些不好意思,几次拿起筷子想吃,到最后又都放了下来。

老实讲阿瞒被调戏我是可以接受的,但要是被欺负的那个人同时加上奉孝,那我肯定是受不了的。所以眼见奉孝到现在连一口饭都没吃上,我毫不犹豫地跑过去将修和手上的筷子抽掉,同时威胁他道:

“少吃点你,就算长得好看,胖了也没人会要。”

“啧啧,我敢娶可未必有人敢嫁,所以胖不胖无所谓。不过话说回来,小兄弟你厨艺这么好,要不要考虑来冥界做事啊。我这正好缺一个白无常,要不你来做白无常怎么样?勾魂索魄这种事你交给黑无常就行,你就负责给我做饭,我每个月给你发五千块工资,要不要考虑一下?这待遇可比待在小十二这里好多了,不要错过机会哦。”

修和朝我冷哼了一句,接着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像人贩子准备拐卖人口时一样开始打起了阿瞒的主意。阿瞒一直以为冥王应该是个十分冷漠并且手段狠厉的男人,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真实版的冥王竟会有如此的表现,这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愕然,不知如何面对。我明白阿瞒可能暂时接受不了理想与现实之间如此巨大的落差,毕竟当初我也经历过这个阶段,所以我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替他做了回绝。

“怎么你们冥界都穷到这地步了吗?要金镯子金镯子没有,现在厨师还要从我这撬,那你不如把森罗殿搬来我往生念好了,我们集体给你打工怎么样?”

我一边说着,一边对着修和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修和看了我一眼,默默从我手上拿回他的筷子,以一种赶着逃命的语气回答我道:

“那算了,你这种我养不起,别到时候把我森罗殿吃光了,我没法和天帝交代。”

“吃你的饭吧,哪那么多话!”

伴随着周围隐隐的笑意,我对修和翻了个白眼,然后也坐到桌前拿起了筷子。不过我可没有修和那么大的胃口,见到好吃的东西就算吃饱了还能再吃两口,我在吃了两口青菜之后,便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询问道:

“这两天我不在的时候,除了你们三个,有没有谁上过二楼?”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一点,生怕让他们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好在他们三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是也并没有多想,只是十分听话开始回想起这几天的发生的事情。很快,阿树便给了我一个答案:

“前两天你白天不在的时候,霜河来过,有个顾客不小心打碎了公道杯,洒了她一身的茶水,我有带她上楼去换了一身衣服,其他应该就没有了。哦对了,衣服她前天晚上的时候还回来了,不过那时候你还是不在。我想着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没有告诉你,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树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像是感觉自己犯了错误在等待批评的孩子,而此时的我,脑海中却是不断回荡着他提到的那个名字,震惊得只剩沉默,根本顾不上与他解释。

见我如此,阿树以为我在责怪他随便让人进了我的房间,马上想要对我解释。我缓过心神之后立刻对他摆了摆手,以十分寻常的语气阻止他道:

“我就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柜乱了才问问,没事,回头我找这丫头算账去。翻完衣柜不给我收拾,下次让她来打工,不要给她工钱。”

“我记得那丫头家里有的是钱吧,想让她来给你打工,怕是这辈子不太可能了。”

奉孝敏锐地觉察出来气氛有些不对,便接着我的玩笑话试图将这件事掩盖过去。已经完全没有吃饭心思的我也就借坡下驴,顺着说了两句就从饭桌上撤了下来。修和与玉魂归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一直吃到最后。直到所有人都吃完,他们两个才回到楼上来找我。

“阿树还以为你生气了,想着要怎么给你道歉呢。”

一进门,修和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调侃着我刚刚那蹩脚的谎话。只是我实在没有心思与他讨论那些,等到玉魂归把门关好,我立刻把我知道的与霜河的事情全部说与他二人听。

此时此刻,我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去做任何判断,因为我觉得我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答案。霜河她还只是个孩子,她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了她自己的人生。离开往生念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与我保证要自己活得精彩,怎么一转眼,她就成了一直以来,不断带给我伤害的那个让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了的人?

我是真的不想相信这个答案,这一点我没有对他们两人做半点隐瞒。修和自是能明白我的心意,在听我讲完之后,他垂着眼权衡了半天,开口道:

“本来提出这个问题也是想让你事先做个心理准备,而且现在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霜河就是那个人,你先把心放回肚子里。今天折腾得也有些晚了,我看这样吧,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魂归你启动咒印,我们顺着咒术之间的联系,去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虽然着急,但是修和说的也没有错。与他们约定好明天见面的时间之后,我便将他二人送出了往生念,之后我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去同阿树解释了一下刚刚的事情,然后我又跑去了桂圆的房间,确定她暂时不会醒来后,我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重重地把自己摔在了床上,我感觉自己的脑子此时已经成了一团浆糊。我努力地想要去理出一个头绪,结果想来想去,却根本不知要如何下手。在多次努力无果之后,我只好放弃思考,跑到奉孝那里要了一盒安神香,拿来给自己助眠。

(8)

一夜无梦,等到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距离与修和他们约好的时间就只剩下了半个小时。我本想感叹一下奉孝的安神香效果实在太好,结果却意外发现我的窗帘不知在何时变成了黑色,完完全全遮住了屋外的阳光。我挥手将窗帘弄回了以前的颜色,但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感动。

不用想,这定然是他们几个为了能让我多休息一会才想出来的招数。在照顾我这方面他们向来都比任何人出色,这么多年可是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得笑了笑,而后突然想起还有正经事要做,又马上从床上蹦起来开始做准备。

感觉自己终于体会到了一次什么叫做“生命不止,战斗不息”,等我手忙脚乱把自己收拾好的时候,正好赶上阿树叫我下楼去吃早饭。我万分庆幸自己在如此情况之下还能有一顿早饭可以吃,心中那些担心与疑惑,便就被我暂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兴高采烈地随着阿树下了楼,等我到了饭桌前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早饭并不是特意给我一个人准备的,修和与玉魂归二人也在,大家就只等着我来开饭了。

这个意外地发现让我感觉自己失了宠,我忍不住横了修和一眼,酸酸地说道:

“又来我这蹭饭,怎么冥界现在都这么穷了吗?”

“倒是不穷,就是觉得和你抢早饭吃,特有成就感。”

“不是,有意思吗你,你堂堂一界之主,赢了我一个小姑娘,哪来的成就感呢?”

“我可没听谁说过一万多岁了还能是什么小姑娘。”

“你给我闭嘴吧,再说话我给你卷成煎饼果子吃了。”

我被修和气得几乎咬牙切齿,两厢斗嘴之间,其他人却都十分艰难地忍着笑,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玉魂归,眼里都多了一丝笑意。最后还是奉孝出言相阻,这才保证了我们每个人都能有早饭吃。

相对和平地把早饭吃完,我将店里的事情交代好,便同玉魂归他们二人到了桂圆在的房间。玉魂归贴心地问我需不需要些时间做些心理准备,他可以等我,我就直接和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虽然到现在我怕还没有搞懂为什么我在接触了霜河那么久之后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但是鉴于他们几个人出事的时候都发生在与水有关的地方,我就已经认定了霜河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气愤,但是现在,在马上就能解开那个人的面纱的时刻,我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相较下来,我更在意的是如何结束这些痛苦,而不是霜河的背叛。我现在只希望能尽快找到司南,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玉魂归得到我的授意,甩了个结界出来,然后直接催动了咒印。伴随着冗长的咒语,一条细细的红色丝线从桂圆的的身上蔓延了出来。玉魂归示意我跟上这条丝线,并嘱咐了修和千万保护好我的安全。而后,我二人便离开了往生念,追着这条牵扯着两人命脉的红色丝线,向另一头飞奔而去。

(9)

有了修和的帮助,不过几个呼吸间,我们便赶到了红线消失的地方。

老实讲我一直以为通过咒术的感应我们会直接找到那个人,我从来没有想过除此之外还有别种可能,所以当我站在西海海岸,眼看着红线消失在大海中央时候,我脑海中不停播放着虾兵蟹将被红线串成一串的场景,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相比较于我荒唐的构想,修和的反应倒是正常一些,但他皱着的眉和紧闭的唇无一不带给我一种不详的预感,我的心瞬间便悬了起来。

“怎么不走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修和,尽量避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急迫又紧张。修和听到我的问题之后,目光又深邃了几分,却并没有给我回答。我等了好一会他都没有任何回应,直到我以为我可能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才沉声道:

“其实在猴子大闹天宫之前,还有一个人,做了与它同样的事情。”

“你说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修和,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修和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并没有看我,但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继续说道:

“那时景容刚刚称帝不久,三界还没有彻底稳定。不止是小型的战争不断,还有许多人都觊觎景容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我与魂归二人不知杀了多少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才勉强换回了一段时间的安定。我们本想借此机会调整一下自己,做一番休整,却没想到我二人刚刚闭关,身居西海最深处的那只万年蛟龙,率领一部分仍心有不甘的妖族之人,直攻上天界,欲夺取景容手中的政权。”

“蛟龙的修为自是不差,加之他本身便为神族之人,对天界十分熟悉,所以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天界损失惨重,而他们几乎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事情发展至此,身为天界之主,景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按道理来讲,他应该下令要我二人出关迎战,但他向来不是喜欢按部就班的人,所以他并没有给我二人下什么命令,而是亲自披挂上阵,丝毫没讲任何战术,以一种极其强势而霸道地姿态,将参与了这场战争的神或者妖,全部杀光。”

“直到战争结束,我与玉魂归二人都不知道外面竟然会发生这些事情,等我们两个出关的时候,只赶上了景容在凌霄殿上秘密审讯蛟龙。我二人在得知事情原委之后,本意直接除去此蛟龙,奈何他是西海龙王的舅舅,西海龙王为保他一命,竟愿以命相抵。这西海龙王在三界大战时贡献了不少力量,也算是与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我们自然不愿看他就这样丢了性命。所以我们再三权衡,最终决定抽去蛟龙的龙筋,然后将他困在西海最深处,不得踏出此地半分。”

“照你这么说,这西海应该被列为禁地才对,怎么我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修和的叙述可以说是比较详尽了,但是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情从来没有人提起过,甚至连史书中都不曾有过任何记载。这对于天界来说可是十足的大事,史官下笔之时绝对不可能忽略?而且西海之下押有如此重犯,为了避免犯人被劫,也应该人尽皆知才对。可今日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这让我不得不对此产生怀疑。

修和对我的疑惑并没有表现出不耐,反倒是叹了口气,与我解释道:

“神族之人策反可不是一件值得颂扬的事情,而且当时的境况不比现在,一旦这件事情公开,对天界的影响不可估量。再者,西海龙王与景容私交甚重,景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西海龙王,不然他也不会亲自上阵,没留一丝活口。要是留下一点证据,怕是从那以后,除了转世重生,西海龙王不会有一天安宁。”

“那天帝就不怕有人发现这件事情吗?就算他将敌人都杀掉,那自己人不会说吗?万一走漏了风声……”

“这里是西海,也只有西海龙王会走漏风声。”

修和的语气陡然之间变得坚定起来,而在这种坚定中又多了几分狠厉。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西海龙王与天帝关系如此,他定然会对西海龙王抱有极大的信任,不会轻易对他产生怀疑。既然如此,那这分狠厉,是留给谁的呢?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修和不知道塞了一颗什么药丸到我的嘴里。我来不及反应就整颗咽了下去,呛得直咳嗽。

“我猜你避水诀学得不怎么样,所以还是吃避水丸比较保险。”

修和撂下了这么一句,就拽着我下了水。我完全没做好准备,又还在咳嗽,吓得一直在挣扎。直到后来我发现我连衣服都没湿之后,我才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跟在修和身后。

“给我个面子,不管你怎么激动,都不要为难西海龙王。”

见我不再挣扎,修和十分小声却无比严肃地交代了我这么一句。我心知他只是为了保护西海龙王,并无其他意思,便点了点头,道:

“你信任的自然也是我信任的,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修和大抵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身形一顿,随即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前行。

不多时,我两人就来到了西海龙宫所在之处。还不等叫虾兵蟹将前去通报,就见西海龙王独自一人站在宫门外,正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感受到西海龙王的视线,修和的气势自动降下去了半分。他脚下未做任何停留,几步走到西海龙王面前,以一种十分正式却明显是压抑自己内心激动的低沉语气道:

“好久不见,浮行。”

我从未听过修和这样说过话,也从来没有感受过他如此纠结的心情,这让我心中不由开始怀疑修和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事情没有说与我听。不过听到如此僵硬的问好,对面一直等着我们的西海龙王却是颌首轻轻笑了一声,之后他抬起头,开心得弯起了眼睛,回应修和道:

“阿修,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不出意外这位漂亮的小姐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往生念老板年了,苏小姐,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10)

我一直以为身居深海的龙王们应该都会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老态龙钟,面目有些惊人,但我眼前站着的这个龙王,不止声音温柔,而且肤白貌美,年经轻轻,甚至看起来还那么弱不禁风,仿佛一波小小的海浪拍过来都能让他随波逐流,无法稳住身形。

我向来都是以貌取人的人,所以一见面,我对浮行就已经欢喜的不行。更何况他最后的那个笑脸,看起来比我最爱的草莓蛋糕还要香甜,这实在太难让我把他与阴谋联想到一起。我突然庆幸事情还在求证阶段,不然我觉得我看到他这张脸,就算有满腹的怨气,估计也都只会憋在心里,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

修和自是知道我有这个毛病的,因为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反应。所以他见我一句话也不说就单单看着浮行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意外,只是扯着我的领子,把我往屋子里面提,一边提一边对浮行说道:

“她一见到好看的人就没有脑子,等你适应了就好了。”

听到修和的解释,浮行又是笑了笑,才跟着修和一起向宫门口走去。而此时我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处境,开始挣扎着要修和把我放下来。

“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在我旁边呆着,敢靠近浮行一步,我立刻打断你的腿。”

被我实在搅得没辙,修和警告了我一番,然后才松开手,还我自由。得以自由行动之后,我立刻整理了一下被他扯得已经扭曲了的衣衫,与此同时,我愈发觉得修和应该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虽然浮行的模样确实打动了我,但这并不代表,我看到了好看的神仙,会激动得将智商降为负数。我能明显感觉到自从到了西海之后,修和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奇怪,不止如此,他面对浮行时的表现与我平常认识的他完全不同。这些细节足以说明他的身上肯定还藏着什么与浮行有关的秘密,就是不知道这些秘密,会不会与我调查的事情有关。

我一边想着要找机会自己去做些调查,免得受修和的影响遗漏了什么线索,一边快速将衣服弄好。等到我全部整理完之后,我伸出手,对着浮行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是往生念的老板娘苏卿惑,如果你觉得我的名字很难念的话,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十二。”

“卿本佳人,足惑苍生,嗯。是个好名字,而且,果然是人如其名。”

浮行礼貌性地同我握了握手,留给我的那些赞美的话里完全听不出一丝恭维的味道。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好看的人夸奖,在高兴的同时还不免有些心虚。本来想着要再夸他两句,结果一旁的修和却抢先开口,扰乱了我的思绪。

“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你们两个认识,时间紧迫,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修和说完,便轻车熟路地往宫殿深处走去。我十分抱歉地对着浮行撇了撇嘴,后者却只是笑了笑,表示他对此完全不在意。

在修和的引领下,我们几个竟走到了浮行的卧室。我在门口尴尬地看了看站在屋里的修和,又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浮行,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自己是当进还是不当进。而见我在屋外踌躇,修和不解地催促我道:

“站那干嘛,进来啊。”

“我们不能去会客厅什么的嘛?只是来找个人问问情况,在人家卧室里方便吗?”

我犹犹豫豫地进了卧室,一边走一边还和修和商量。修和听过我的话之后先是看了我身后的浮行一眼,然后态度十分严肃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这下面了。”

我听完这个解释之后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意图颠覆天帝政权的人,竟然就只是如此简单地被关在浮行的卧室下面。不过我的震惊程度远没有浮行那么大,他听完修和的话,本就嫩白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变得仿佛如白纸一般。他一改之前柔弱的形象,急迫地冲到修和面前,扯住修和的衣领,情绪十分激动地说道:

“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他已经被囚禁在这里近万年了,这些你们都知道的,你们答应过我不会再过问他的……”

浮行的语气中有一丝恳求的味道,像是被病痛折磨多年的孩子在得知自己将要死亡的时候渴望活下去的那种感觉一样。我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浮行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却见修和抬起手摸了摸浮行的头,以一种哄骗孩子的语气对他说道:

“司南失踪了,我们怀疑这件事与他有关,现在只是想来确认一下而已,你别激动。”

“司南失踪了?不……不会是他的,他被我困在这里,他不会有机会溜走的,肯定不会是他做的。”

浮行用力摇着头,带着哭腔一口咬定事情与那只蛟龙无关。修和见状,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将他搂在怀里,以一种极其温柔却丝毫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道:

“西海之下,有能力伤害司南的人,不用我说,我们心知肚明。我与景容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是不会食言的。我知道那个人对你十分重要,所以现在就只是我自己来与你确认。但是浮行你也要知道,人总得为他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他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是我与景荣还有魂归对你的包容,与他本身无关。我们都爱你,但爱你,不是纵容他的条件。他若真心悔过,再好不过,若没有,我们也不想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可他一直被我困在这里,他没有机会的……”

“眼见为实。”

只这简单的四个字,修和却说得十分坚定,容不得人质疑半分。浮行知道他再也不能阻止修和,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红着眼默默地盘膝坐于卧室中间,启动了地下的封印。

伴随着浮行的动作,以浮行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周围的海水跟随着咒术迅速翻腾旋转,眨眼间就将那漩涡扩大了无数倍。巨大的漩涡隐没了浮行的踪迹,也逼得我们不得不退后至角落。直到我的身体紧靠在墙壁上的时候,在狂涌的海浪声中,才传来了一声极为有力的“破”字,瞬间,所有的海浪尽数垂直砸向地面。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地面凭空多出了一道裂痕,在那裂痕中央有一条长长的楼梯,不知通向何处。浮行垂眸看着这座楼梯,起身,对我们说道:

“他就在这下面,你们可以下去了。”

(11)

我本想先向浮行打探一下这下面究竟什么情况,以免我们下去之后碰到些什么不应该触碰的机关,平白受伤。结果修和绷着脸看了浮行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抬腿便向着楼梯走去,根本没给我任何机会。我尴尬地张了张嘴,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最后只好对着浮行点了点头,快步跟上修和。

虽然吃了避水丸之后海水无法近身,但是这海底的阴冷与幽暗我却仍然能感受得非常彻底。好在我炎火诀学得还算凑合,念过口诀后勉强能驱散掉一些寒气。只是这光线太暗,四周又好像蒙了一层雾气,以至于我想看着这周围的环境,却是怎么都看不清。

大抵是我东张西望的动作太大,引来了修和的注意,在我正欲伸手想要摸摸四周是否也有墙壁的时候,他一下扣住了我的手,然后把我拽到他的身边,冷声道:

“目光放前,你不会对这里感兴趣的,不用管别的地方。”

“感不感兴趣不重要,我总得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吧。”

我挣脱开修和的束缚,十分不满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仍然试图伸手试探。修和回头瞪了我一眼,有些生气地对我吼道:

“跟着我就行了,哪那么多废话。”

被修和这么一吼我才发现,自从下来这楼梯之后,修和的态度和语气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止如此,我总觉得修和好像有那里变得和平常不太一样,这感觉太过明显又十分强烈,可我就是说不上有哪里不对。

我正努力地寻找着修和身上出现的问题,根本没将他吼我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修和见我一直站在那里不说话,以为我觉得他说话太重而在和他赌气,便放低了声音,一边扯着我继续向下走,一边与我解释道:

“这是历代龙王们的墓室,所有神龙一族死后,后人都会将他们的尸骨送到这里来。墓道两侧刻有龙王们生前的丰功伟绩,但那里的每一块墓石上都刻着强大的法阵,以防外人的侵犯。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走,千万别给我惹什么麻烦。不然到时候别说我帮不了你,就是景容来了,你也插翅难逃。”

修和话音刚落,我二人便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到了一处拐角。我能感觉得到修和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而受到他的感染,我突然坚定的认为,让阿树陷入昏迷并且使司南身受重伤的人,必定就是接下来我们要看到的那只蛟龙。

因为能让司南受伤的人不多,能让修和如此戒备的也不多,两个条件叠加到一起,再有咒术的牵引,便就定然是他无疑。只是此处布下了如此数量庞大的法阵,上方又只有浮行才能够开启封印之门,他究竟是如何出去的呢?

想到这个问题,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浮行的背叛。然而我还未来得及与修和讨论这个可能,就听他低声对我说道:

“虽然当年抽了他的龙筋,但看司南受了那么重的伤,向来他应该是已经恢复了,而且他的修为照之以前应该也是只增不减。你千万别逞强,一会就待在我身后,如果出现任何问题,不要管我,立刻顺着原路往回跑。那些法阵不会伤害你的,但肯定能拖住他一段时间。你跑出去之后立刻让浮行再次进行封印,记得,不要管我出没出来,你只要见到浮行之后就立刻让他重启封印,听到没有?”

修和的语气失了往日的风度,带着一丝急迫,又带着一丝威胁。我很想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我不走我要与你同生共死这种听起来十分感人的话,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

我明白自己的实力,我的存在对修和来说就是一种拖累,说白一点,我根本没有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资格。如果出现问题,我必须且只能留他一个人在那里,这样才能给他争取机会。更何况那些人的目标是我,我也必须保护好我自己,否则让他们得到了我的精元,那么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是几个人的牺牲,而是整个三界所有生灵的生死存亡。

我向来是不喜欢负责人的人,这是第一次,我感到自己身上有如此沉重的压力。我几乎是被这压力逼得毫无办法才对着修和点了点头,然后将所有的疑问都深深埋进了心底。

见我没有反对,修和恢复了以往轻佻的模样,他俯下身用食指挑起了我的下巴,带着一贯的笑与我说道:

“不用心疼我,我可是冥王,级别比你家司南高着呢,如果一会能找到他,你可要把他看住了,下次再丢,我可不会帮你找了。”

我几乎瞬间红了眼眶,咬着牙狠狠地对着他点了点头。他满意地拍了拍我的头,然后转身向墓室深处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努力把眼泪都揉光,然后盯着他的背影,只希望接下来的事情不会比我想象中的情况更加严重。

只一会,我二人面前的视野就变得宽阔起来,四下望去,地上已有零散的尸骨出现。再向里走了一会,尸骨逐渐变得多了起来,最后,修和在一条巨大的、完整的且正盘踞着的黑色蛟龙之前停了下来。

那蛟龙体积太过庞大,盘踞在我面前,仿佛一堵巨墙,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得不展开全部神识,以便观察他身后的情况。却没想到在我的感应之下,我竟发现这只蛟龙全无生气,似是早已死去多时的模样。

“修……”

我紧张得拽住修和的袖子,想要把我的发现说与他听。但还不等我念全他的名字,他便捂住了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不敢再发一言,只好瞪着眼对他点了点头,这才让他松开了手。只是他刚把手放下,我就又立刻用自己的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大喊出声。

我终于知道修和有那里不对了,此时此刻站在我身侧的修和,面上开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它们像是法阵一般,在长发的遮掩下,隐隐散发出了一种淡金色的光芒。这光芒虽然微弱,但在眼下如此幽暗的场景中,仍然显得十分耀眼且诡异。虽然我明白这可能是修和本身的状态,就像是我的本体是一株昙花一样,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其本尊,还是给了我不小的刺激。

修和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只蛟龙的身上,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我本想借机平复一下心情,舒缓一下情绪,却没想到我刚做了个深呼吸,修和的声音便在我耳边响起:

“他来了。”

(12)

修和话音刚落,我们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便如同刚刚睡醒一般,开始舒展他的身躯。

这里的空间虽然空旷,但因为有他还有其他龙族的尸骨存在,实际剩余的空间其实很小。他这样一动,引来海水剧烈翻涌,便就犹豫飓风过境一般,实在难以让人在其中稳住身形。若非修和在此,恐怕此时我已经被卷回了楼梯那里,然后转身就走掉,死也不再回来。

好不容易勉强熬过了他睡醒之后抻的懒腰,我赶紧趁着海浪渐息的时候整理一下自己。却没想到他正过了身子之后见我如此,竟恶作剧一般地对着我呲了呲牙,那喷出来的气息又掀起了一阵海浪,险些将我掀翻在地。

“真是可爱呀。”

还不等我稳住身形,那蛟龙便大笑着抛出了这句话。我虽然明白这是他故意挑衅,我不应该中了他的圈套,但我从来没被人捉弄的如此狼狈过,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就想骂回去。

只不过在我开口之前,被修和提前一步拦了下来。

“司南在哪?”

修和的声音没加任何语气,只是平淡的、简单却完整地表达了他的想法。不巧的是他如此开门见山的提问方式显然打断了蛟龙的兴致,这蛟龙猛地把头转向修和,以一种阴森且狠厉的语气说道:

“这是冥界之主在问我问题吗?如果我不回答,我会不会再死一次?”

“不会,本王找不到司南,你不会死。”

“那把司南换成浮行呢?”

“会。”

修和的回答没有任何遮掩,也没有任何语气变化,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带着一种直白的机械化。他这样的态度理所当然的激怒了蛟龙,那蛟龙在听过他的话后猛地俯身而下,直视着他,对着他一字一句吼道:

“你们这群虚伪的怪物。”

蛟龙巨大的吼声再一次引起了海浪的翻涌,我也再一次被这突然而来的海浪冲得倒退了几步。然而距离他那么近的修和却是始终站在那里,岿然不动,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完全没受任何影响。

他就这样坦然且坚定的面对着他,面对着他的问责,没有丝毫的退让。

“人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神,也一样。”

修和极其冷静地将这句话缓缓说完,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上的纹路又增多了几分,几乎覆盖在了他整张脸上,甚至隐约还有向脖颈处蔓延的趋势,并且那淡金色的光芒照之之前也亮了不少,将他整个人映得十分诡异。

面对着这样的局势,我开始意识到当时发生的事情可能并没有修和说的那么简单,但此情此景之下,我又不可能去询问他二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加之修和在来的路上就嘱咐过我不要逞强,我就只能傻乎乎地站在这里,看着他二人如此针锋相对,完全没办法给修和提供任何帮助。

就在我十分懊恼自己的时候,那蛟龙突然对着我二人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好一句神也一样。修和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告诉我,真的一样吗?哦,实在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们神,根本就没有良心。”

这蛟龙的语气带着一种嘲讽与不甘,仿佛自己当年受了极大的委屈,今日终于得以陈诉了一般。但修和全然没有为他所动,继续追问道:

“司南在哪?”

“怎么,这是被人戳中痛处所以急着逃避问题吗?”

“我的耐心有限。”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司南,而他又是我毁掉你们最有利的工具,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终于抓住了修和的把柄,那蛟龙也不再与修和纠缠以往发生的那些事情,开始谈论起了我们今天来这的目的。只是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掌控者特有的轻蔑,似是有意要激怒修和一般。

“我说过了,我的耐心有限。”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是其实你找到这里也没有用,因为你杀不了我,也阻止不了我想做的事情。更何况,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把她带来给我,要知道我为了得到她,可是花费不少力气呢。”

蛟龙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了我。虽然我早就知道自己可能被卷入其中,但接触到他那贪婪的视线,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向修和身后躲去。

感受到我的动作,修和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那温热的触感从他的掌心传递到我的手上,让我慌乱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只是可惜这种安定并不能持续多久,因为我知道,事情已经开始偏离了我的预想,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你以为有我在,你能动得了她吗?”

“今天我确实动不了,但是,过了今天,也许天帝就需要物色新的冥界之主了呢。”

“呸,你简直痴人说梦。”

听他说到此处,我实在顾不上修和的告诫,开口反驳他。那蛟龙听到我说的话,却是粲然一笑,对我道:

“你现在还如此信任修和,怕是好多事情,他还没有告诉你吧?没关系,其实你也没必要知道太多,按照他们的思想,应该是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有好处才对。但是,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司南,又一定要得到你吗?又或者,你也一点都不想知道,当年那猴子大闹天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狡猾的蛟龙完完全全抓住了我们两个人的痛处,并且非常完美且恰到好处的利用了这一点。我很想去忽略他说的这些话,但事实上,我很难不受他的影响。我开始不可遏制地去回想那天的场景,回想这些年我寻找石头的心情,不过很快,我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石头大闹天宫的时候,你已经被关在这里了,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大声质问着蛟龙,并摆出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底气更足一些。可他却在听完我的问题之后哈哈大笑,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对我道:

“对啊,你说的对,那时我还被关在这里,可是你忘记你今天来的目的了吗?你忘了,你们刚刚都经历了什么吗?”

(13)

我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不愿相信其实已经摆在了眼前的事实,但现在,即便我再怎么想逃避,我都无法再忽视这些看起来非常不合理的真实了。我试图去理清脑海中各种各样复杂且毫无思绪的问题,想要他给我一个解释,可就在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找到问题所在的时候,修和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我来不及去反应,甚至修和的声音还没有全部入到我的耳朵里,我就已经被一道巨大的海浪掀翻在地。这剧烈的撞击几乎让我在一瞬间便失了神志,我躺在那里,只觉得脑袋中有无数的声音响起,根本无法集中起精神。我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想让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但过了能有半分钟,我睁开眼,眼前却仍是模糊一片。

我心生惶恐,不由想起修和在来的路上说与我的那些话。尽管我现在视线模糊,但法术爆裂的声音我却听得十分真切。它们残忍且又明确地告知着我,我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终于认清了现状,我不敢有半分犹豫,爬起身便向出口跑去,一边跑还一边试着瞬移到浮行身边,希望能给修和多争取些时间。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一动,旁边那些骸骨竟也仿佛有意识一般地全部也跟着我动了起来。

来的时候我还在心里默默拜祭了这些尸骨的主人一番,希望他们转世之后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却没想到此刻这些骨头竟然合起伙来想要阻拦我离开的脚步。我一边感叹着人要是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一边努力清除这些缠人的“暗器”,希望自己能快些出去。可还没等我走出几步,修和整个人就摔在了我的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瞬间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愣愣地定在了原地,我瞪大了眼睛望向修和,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丢下他继续向前,还是回过身同他一起留在这里。

“堂堂冥界之主,实力竟差到这个地步,怎么你们天界现在实力都差到这个地步了吗?我猜要不是当年西天那些人出手,这天界的历史,怕是早就要改了吧。”

波涛尽止,不远处一道浑厚的男声夹杂着嘲讽与狂傲骤然而起,与此同时,蛟龙终于隐了真身,化作人的形态向我们走了过来。只是修和情况看起来有些糟糕,我实在无心去管他那些狂言傲语,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蹲到修和面前,努力将他扶起。

“怎么样,没事吧?”

我一边擦着修和嘴角渗出的血液,一边询问着修和。不知道为什么,修和受伤,本应该十分焦急的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竟希望用自己去换修和的安全。不过我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给我们两个人争取些时间的机会。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赌上一把。

将修和扶起来,我不顾他的阻拦,之身上前,面向已化作人形的蛟龙,冷声道:

“现在修和受了伤,你既认为我二人逃不出你掌心,那我们便留在这里任你发落好了。不过在此之前,你布下那么多迷阵,不介意的话,是不是可以与我们这些手下败将说说。”

那蛟龙没想到此情此景之下,我竟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阵狂笑。

“可惜了,司南那小家伙还说我一定不会抓到你的,没想到你竟然会自己送上门来。不知道一会那小家伙看到你会作何感想,怕不是会被你这贪生怕死的模样气死吧。”

“他知道我向来贪生怕死,既然反抗无效,那我不如死在他身边。我人形拜他所赐,若能死在他面前,也算得上是一种圆满了。”

“你放心,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司南身上也有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有足够威胁我的筹码,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们死的。”

“是吗?那我现在要你放了修和,你能做到吗?”

我挺身向前,将修和护在身后,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蛟龙的眼睛。那蛟龙在听完我这句话后虽然仍然在笑,但他的眸中却是添了几分狠意,语气中的怒意也不由得加深了几分:

“还真是个生意人,一点都不愿意吃亏,可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我走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力气很大,几乎一瞬间就夺去了我的呼吸。我本能地为了寻求空气而挣扎着,但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却是非常庆幸他中了我的圈套。

我的计划必须要他接触到我,才有成功的可能,而能让他接触到我又不会立刻带我离开的唯一方法,就是激起他想要杀了我的冲动。他当然不会选择用术法伤我,因为我是妖,他那样做只会伤了我的精元,他既需要我的精元,就不会做任何能够伤害到它的事情。所以他只可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他的愤怒。

而我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我挣扎着,勉强用双手握住他的手臂,试图反抗。许是我的动作让他意识到了他的激动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握着我脖颈的手不由得一松,想要将我放下。我当然不可能顺从他的意愿,在呼吸得以自由的瞬间,我便对修和大喊了一声:

“跑!”

修和得到我的示意,没做任何犹豫,立刻向出口跑去。那蛟龙全然不明我的意思,见修和要跑,立刻想要放开我去追。我定然不会给他追过去的机会,在他松手之际,我再熟悉不过的咒语已经脱口而出。

刹那间海浪再度翻涌而起,将我二人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剧烈翻腾的浪潮淹没了蛟龙的愤怒,他还来不及化为原型,就被海浪没入其中。而我没有了修和的保护,更是被撞得七荤八素,根本不知身处何方,几经波折之后,整个人便陷入了昏迷之中,完全失去了意识。

(14)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一处陌生的房间里。我撑着酸痛的四肢勉强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应是身处西海龙宫之后,才放下心重新躺了下来。昏迷之前我便感觉到修和握住了我的手,那现在我能在这里,说明我与修和都逃离了那个地方。虽然不知道那蛟龙最后如何,但既然我俩没事,那我现在就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其他的我不想去考虑太多。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之后,我不由得回想起最后面对蛟龙时的场景。早前我便知晓在没有结界的保护下,我若催动法术会引起不小的后果,不过我一直以为我这项本领除了能让我混口饭吃顺便搞一下破坏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却没想到今天竟然阴错阳差用它救了我们两个一命。这样的成就不得不让我小小地骄傲了一番,毕竟我一直被扣着外无一用的帽子,现在我不仅救了自己,还救了修和,想来我也终于可以翻身了。

正当我在脑海中乐呵呵地想着要如何借此机会敲诈修和一笔的时候,我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我“噌”地一下从被窝蹦了起来,在床上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浮行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端着食物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继续走来我床边,还是转身离开。

老实说我也被我自己的反应下了一套,在看清来人之后,我立刻尴尬地钻回了被窝,羞愧地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浮行见状,走过来将食物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坐在床边,温柔地对我说道;

“我和修和已经重新下了封印,将沉渊困在了密室之中。修和因为伤得比较严重,救你的时候又耗费了太多真力所以现在还在睡着,你呢,感觉怎么样?”

听过浮行的一番解释,我觉得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不喜欢这个温柔又贴心、而且笑得比草莓蛋糕还要甜的男孩子。我突然很好奇起他与天帝的关系,尽管修和与我说过那么一两句,但从修和的表现看了,他应该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骗了我这个不懂得怀疑的外人。

想到这里,我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瞪着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浮行,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浮行被我的动作逗得笑了一笑,继续对我说道:

“看你这反应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如果有问题的话,你可以边吃边问,这样既不会浪费时间,而且你听我讲故事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无聊。”

浮行的提议实在是太具诱惑力,我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一边端起饭碗,一边问道:

“你刚刚提到沉渊,那是那条蛟龙的名字吗?来之前修和与我说你和天帝的关系非常好,难道比他们两个的关系还好吗?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听天帝提起过你,而且看修和的样子,你们也是很久没有见面了,是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吗?还有啊,修和那只傲娇的炸毛攻从来没在谁面前这么严肃过,但是他看到你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的,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发生过什么……嗯……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我一口气把想问得到问题,然后抱起碗开始大口喝粥。浮行好像被我的问题问得有些发蒙,愣在那里半天才满是疑惑地开口问我道:

“你刚刚说修和是什么……傲娇……嗯……什么攻,那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以为浮行半天没有说话是因为我的问题太多,他不知道从那里开始回答,却没想到原来他一直纠结在这个问题上。我虽然明白他问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他长时间不与外界的结果,但是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笑得一口粥全部喷了出来。

“没事,这个没什么重要的,你不用在意,忽略掉了就好。”

我一边收拾着被我弄得一团乱的局面,一边咳嗽着,试图掩饰过去自己刚刚地真情流露。好在浮行见我不愿解释也没有再问,帮我收拾好之后,便开始解答我的问题。

“我与景容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贪玩来了西海,不小心落进了沉渊猎妖的圈套,幸有我路过才免于一场劫难。我那时修为低于他太多,在他的刻意隐瞒之下,没有觉察出来他也是神族之人,只当他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便就收留了他,在我偷偷在海边丛林中建的房子里修养。算起来他也应该是我童年时唯一的玩伴了,虽然只相处了一年的时间,但在这一年里,我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所以当他伤养好后必须要走的时候,我提出要他留下他的地址,想着这样以后无聊的时候,想去外面走走,也能有一个可以投奔的地方。于是我第顺理成章地被告知他原来也同我一样是神族之人,甚至地位还低我一等,却没想到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天族的首领,带领着那些原本想要投降的神族之人,开始进行一系列的反击。”

“能够再次见面对我二人来说是十分令人激动的,但此时我二人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实在不能有把酒言欢又或是秉烛夜谈这样的重逢仪式。好在年少时的情谊也并不需要这些仪式进行铺垫,见过面后,我毫不犹豫地投靠了景容,并将手中握有的半个西海的兵力全权交于他支配。就这样,我与修和还有魂归成了景容的左膀右臂,我们冲锋陷阵,杀敌无数,最终将他扶上了天帝的宝座。他登基之后册封了很多人,修和、魂归他们都得到了他们应得的荣誉与地位,他本想封我为西海龙王,但在他与我商量的时候,我就明确表示了拒绝。我明白自己不是西海龙王最好的人选,最适合的人,是同样在大战中为神族贡献了自己全部的、我的舅舅沉渊。所以我将西海龙王的位置拱手相让,然后独自一人回到了西海旁那座曾与他一起住过的小屋,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日子安定下来以后,只有修和还有魂归偶尔会来看我,我以为我就将这样孤独的老去,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沉渊竟会有造反的心思。当然我更没有想到的是,那支由沉渊率领的意图谋反的军队,竟然会被景容杀得片甲不留,只剩得一个重伤的沉渊。等我从修和口中得到消息赶到凌霄殿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在秘密审讯沉渊。我那时不明白为什么策反这么大的事情,审讯的时候竟只有修和还有魂归在场,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开了口,为沉渊求了情。”

“我知道我是不该这样做的,事实上,有那么一瞬间我竟希望沉渊在混战中死在景容的手上,那么此时此刻我就不用如此为难,最后又做出如此伤害我与景容两个人的事情。我明白当我选择沉渊时景容对我是如何的失望,所以他才会只抽去了沉渊的龙筋,然后将他囚禁在西海之下,由我亲自设下封印,并负责看守。”

“我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了西海龙王,也终于伤了他的心,被他囚禁在我与他相识的地方。从那以后我们似乎成了彼此的禁忌,修和与魂归再也没有来看过我,我也再没了想要离开这里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啊,我的封印竟然出了问题。你放心,这是我的错误,我会帮你解决的。不过啊,景容那里,你还要多帮帮我才是。”

(15)

浮行简单地与我说着他们几个人的故事,语气平常得好像阿树每天和我汇报往生念的营业状况一样。虽然他在最后细心地将话语权转交给了我,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听完之后到底应该作何感想,又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把碗里剩下的那些粥都努力喝光。

对于我无礼的表现,浮行并没有感觉到不悦,反倒是对着我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

“你们这些可爱的小姑娘在听故事的时候总是带入性太强,分明是很普通的事情,你们却总要替别人难过。”

“难道这么多年你自己都不觉得难过吗?造反的人又不是你,你不过是替你的舅舅求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为什么他要将你变相囚禁在这里?”

我抱着空碗向着浮行据理力争,像是浮行不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而是个外人。浮行却只是将我的碗从我手中接了过来,笑着,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我道:

“我难过啊,他说他回来看我,可他一次都没有来过,我怎么不难过。”

我无所适从的心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瞬间觉得十分酸涩,我望着他收拾东西的背影几欲开口,最终却全部都选择了沉默。

安慰的话我说不出口,这么多年,欠他安慰的人太多,这些话不该我来说。而且我知道他不需要安慰,他需要的,是放过他自己,坦然面对他的内心。

我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的孤独与自责才能学会原谅所有一切的伤害,将自己真实的内心封锁起来,只留下微笑这一种态度,来应对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但我知道浮行心里的那道伤痕,也许最开始由景容造成,可它永远都不会愈合的原因,是浮行一直都不肯原谅自己。

他不能原谅自己在景容为了保护他的时候选择站在了景容的对面,他也不能原谅自己,如此强势而又决绝地断了与景容的所有联系。与其说是景容将他囚禁在了西海,倒不如说是他选择了西海,来惩罚他自己。

可他没有错,救下了景容不是他的错,跟随景容一统三界不是他的错,维护自己的家人也不是他的错,只是也许有些时候,在感情面前,不分对错而已。

就像司南违背了天条,只为了爱我。

一想到司南,我内心的酸涩又加重了几分。而正当我欲开口规劝浮行的时候,我房间的门便被修和推开,他连招呼都没打上一个,见我醒着,便冷声吩咐道:

“醒了?那就回去吧。”

“你不是受伤了吗?现在回去可以吗?”

我诧异地看着完全没有任何受伤迹象的修和,以为他只是在逞强,希望能早点离开浮行。却没想到他直接从床上将我拎了起来,二话没说,就想这样将我扯出去。我被他如此粗鲁的动作弄得有些气愤,忍不住一边挣扎一边对他吼道:

“你干嘛呀这是,我这不是担心你怕你身体吃不消吗,我说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被我吼了这么两句,修和终于放开了手。而我一得到自由,立刻怒气冲冲地停下来整理被修和弄乱的衣服。全部弄好之后,我开始毫无顾忌地对着修和发脾气:

“你是不是有病,从到这西海开始你就没正常过,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的。拜托我来这是想找人的,我不想管你们之前发生的事情。你想叙旧或者想要寻仇都可以,随便你,但是你有脾气可不可以不要撒到我身上?再说了,刚来的时候是谁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话都不会说的,现在又摆出这副样子,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啊?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事直接说好了啊,还藏着掖着的,至于吗?”

我也不管浮行还有修和是什么反应,一股脑把想说的话说完,我就堵着气把自己砸在沙发上,一副“我就是不走了”的模样。而随着我动作的结束,整个房间突然之间安静到了极点,气氛也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不过没过多久,这样尴尬地气氛便被浮行的笑声打断:

“据我所知,苏姑娘,你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敢这么和冥王说话的人了。连天帝与他生气的时候都不敢这样与他发脾气,看来这些年,他真的是改变了不少。”

“是了,他这几年是越发傲娇得无法无天,前几天玉魂归也与我说,他变了不少,谁知道他以前什么模样,我又没见过。”

我实在拒绝不了浮行的笑容,所以他先开口,我便忍不住搭起话来。见我并不是气到连话都不想说,浮行便走过来我身边坐下,对我道:

“他以前啊,杀伐果断,不喜言笑,杀敌的时候永远冲在最前面,而自己人受伤的时候,他又总是默默地在后方给他们煎药、换药。他从来不会表达,却是最重感情。偶尔会有点固执,但固执背后,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体贴还有忠诚。虽然看起来有点难以接近,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浮行认真地描述让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了一个被人冒充的假的修和,我实在很难相信那个欠我两个金镯子好几年都不还还总是炸毛又傲娇到不可理喻的人,就是他口中的这个人。我很想告诉他我认识到的修和跟他说得完全不一样,但还不等我开口,一直冷着脸的修和便开口道:

“你到底还要为他牺牲多少?第一次他谋反,我们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了他一面,然后呢?我们心慈手软换来了什么结果?他不止恢复了修为,甚至实力比以前强上百倍,而且还在策划第二次谋反!是,我可以无条件相信你,相信你毫不知情,可你去问问,这天底下哪还会有别人能相信你?你已经自身难保了,还要我不要伤害他,你告诉我,我怎么能不伤害他?他伤了我们这么多人,甚至至今为止司南还生死未卜,我都已经恨不得生撕了他了,我还要怎么不伤害他?浮行,我请你对我们几个公平一点好不好,我们都是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我们同样都爱你,算我求你,别再这样固执了行吗?”

(16)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听到修和如此情真意切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只是在他说话的时候,给了我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这种直观的陌生带给我的冲击显然不同于浮行的叙述来的那么不切实际,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忽然意识到,其实在每一次的背叛中,修和才是受到伤害最深的那个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无论天帝还是玉魂归又或是浮行,他们都是促使修和改变的推手,再确切一点,是他们三个人利用了修和的感情,将他们犯下的过错,全部推给他,由他一人承担。他们全部都欠修和一句对不起,可他们什么都没做,只剩下这样一个曾经外表极其冷漠现在多情又轻佻的男人,撑着这些往日的情分,试图挽回那些破碎掉的感情。

这不公平。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所想,抢在浮行开口之前,对浮行说道:

“虽然你们之间打的发生过什么我并不完全清楚,但是我觉得,你还有玉魂归,你们都没有你们自己以为的那么痛苦又或是委屈。因为你们很自私,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在你们与天帝之外,还有一个人,需要承受失去所有同伴的痛苦。你觉得你很委屈,是,没有错,被迫需要接受造化弄人这一说的人都很委屈,可你要知道,你是可以反抗的。景容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如果他真的因为沉渊迁怒给你,你早就该死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也许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你不知道景容的用心,但这以后这么长时间,你不可能想不清楚这么简单的问题。你早就知道了景容的用意,所以最后,其实是你自己选择了放弃。你以为这样会显得你很伟大吗?不,根本不是,你不止不伟大,你还很懦弱,懦弱到不敢面对现实,懦弱到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我很同情你,但事实上我更心疼修和。他与你说过,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现在你应该明白,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了。浮行,就算你不想放过你自己,也应该放过修和了。他是无辜的,你们不能因为他爱你们,就这样对待他。”好不容易把想说话的话都说完,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既紧张又激动的心情。

其实我本来没想说这些,毕竟这终归是他们几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插嘴。但是话一说出口,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唠唠叨叨说了那么一大堆。想来其实这也都是我这些年在往生念处理各种纠纷时候落下的多管闲事的毛病,就是不知道我说了这么多,会不会起到什么有用的效果。

屋里的气氛再度因为我的缘故而变得凝固起来,我坐在浮行旁边小心翼翼地期盼着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十分钟以后,浮行率先开口:

“我刚刚与你说的,在天帝那里多多帮我的事情,不是在开玩笑的。”

浮行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小朋友恶作剧成功之后的调皮,听着便就让人忍俊不禁。再加上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和我表明他的态度,便就真的没有忍住笑了出来。修和最开始并不明白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笑得这么开心,但聪明如他,稍作思考自然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我二人也没与他解释,只是浮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这世上治疗心伤最好的灵药便是爱与信任,浮行这句话不止打破了他为自己圈出的牢笼,也抹平了修和心中被他刻下的那道伤痕。修和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眼中透露出的喜悦,却是没有办法被沉默掩盖下去。

终于也算是圆满了一件憾事。

我乐得看这种皆大欢喜的场景,但这件事情解决之后,我们需要面对的,是更厉害的敌人。辰北和玉魂归还在往生念等我们回去,司南也没有找到,我们也不好在这里耽误太久。于是我十分不舍地打断了他们的拥抱,与浮行说道:

“修和既然没事了,我们也要回去了,等沉渊这件事情彻底处理完之后,我们再来看你。”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沉渊逃出了我的封印,这是我的失职,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解决这件事情。”

我本就有这想法,只是担心他没又办法面对沉渊,便就没与他提及。没想到现在浮行竟主动请缨,我自然不会拒绝。等到浮行将西海的事情交代好之后,我们三个人立刻赶回了往生念。

阿树他们不认识浮行,见他长得这样白净清秀又人畜无害,他们还以为是我不知道从哪里骗回来的帮手。倒是玉魂归看到浮行,一向镇定的脸上,染了几分诧异。

“你怎么来了?”

虽然语气依然冰冷,但看得出,玉魂归的态度比并没有半分拒绝的意思。而浮行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玉魂归如此,笑着对他说道:

“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我啊,所以我就来了。”

实话说来,此时此刻站在玉魂归面前的浮行就好像一只软萌的小宠物,笑起来的模样能瞬间融化所有人的心,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头。饶是玉魂归这样的人都被他说得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玉魂归连解释都没顾得上听,便逃跑似地回到屋里。

全程在一旁见证的我眼看着玉魂归落荒而逃,笑得险些背过气去。浮行也在一旁随着我笑,但笑过之后我便听得他一声长叹:

“我在西海时噌听说魂归死在了齐天大圣的手上,我那时还觉得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会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看到活得好好的他,嗯,这感觉真好啊。”

“你不在的时候,天界发生了很多事情,。玉魂归确实死在了石头大闹天宫的时候,不过他并不是被石头所杀,而是天界有人借此机会想要除掉他。好在有修和在,保住了他的灵体。这些事情以后我们再慢慢说与你听,先跟我上楼,我们先搞清楚沉渊到底是什么情况。”

(17)

辰北在玉魂归的照顾下已经醒了过来,虽然伤还没痊愈,不能下床,但至少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见我们进来,他马上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急迫地问道:

“三哥呢?三哥在哪?你们找到他了吗?”

我实在不敢去看辰北那满含期待的眼神,只好将头低下,向他摇头示意。辰北看到我的动作,眼里的光瞬间灭了下去,他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细碎地呢喃着:

“我就知道太晚了……太晚了……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三哥就不会出事了……都是因为我……”

在我的印象中,辰北一直都是那个意气风发、充满活力的少年。我见不得他意志如此消沉的模样,连忙将我们之前的经历讲与他听:

“虽然没找到小师父,但是我们在西海之下见到了那个带走他的那个人,而且可以肯定,那个人不会伤害他。在他的计划实施之前,小师父是不会有危险的,这你可以放心。只是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的计划又什么时候会实施。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但是需要你把离开往生念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我们才可以确定,我们的推测对不对。”

虽然我对我自己说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把握,但我仍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希望,好安抚辰北的情绪。不过可能是对我的信任程度没有那么高,辰北听完我的话,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重新充满希望,而是翻了个身,低声道:

“三哥都打不过的人,你遇见,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回来?”

听过辰北的吐槽,我尴尬地咳了咳,然后将目光转移到了修和身上。修和一见我看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辩解道:

“你看我干嘛,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没受伤,反正我是受伤了。”

“你还好意思说,是谁一开始特别自信地跟我说事情都交给他,让我什么都不用管只管跑就是了的?结果呢,自己伤得那么重,到最后还得靠我才能逃出去。”

“诶你个小混蛋,忘了是谁最后在你昏迷的时候把你带出来了的是吧?你以为老子什么都没做就挨打了?真是的,你也太小看我了,老子可是冥王,要不是为了封印住他的本体,老子怎么可能受伤!”

修和一脸嫌弃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将我刻意忽略的结尾抖了出来。但是这结局显然没有他后来说的那些具有吸引力,在他说完以后,我和浮行两个人同时对他大喊了一句:

“你说什么?”

修和没想到我们两个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尤其浮行,那模样像是要吃了他一样,这样他的气势瞬间灭掉了一半,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回来的太匆忙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呢,我就是……我就是借着我的血封印了他的本体,如果他再以灵体行事,便就没办法再与本体结合了,这样的话,他的实力会大幅度减弱,我们就有更大的胜算了。”

“你是不长脑子的吗?命重要还是那个什么破封印重要?你看你自己都伤成了什么样,打仗的时候你都没伤得这么重,真是疯了。”

我觉得浮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上前去扯修和的头发,不过看习惯了他笑得温柔天真的模样,偶尔看他生气一次,我竟也觉得这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而且显然玉魂归也有与我相同的想法,他看着修和在浮行面前吃瘪,那张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淡得几乎会被忽略的笑容。

眼前的场景如果没有我和辰北,可以说是十分美好了。可惜的是我和辰北偏偏在场,而且在辰北终于将注意力转回到我们身上的时候,他十分惊讶得对着浮行问道:

“你……你是西海龙王浮行?”

许是辰北激动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有些突兀,被突然提名的浮行转过头来茫然地看了着辰北,然后才点了点头。印证了心中所想,辰北立刻来了精神,对着浮行继续道:

“父皇的卧室中有一幅与你十分相似的画像,他时常会在那画前站上好久。那画上只有浮行两个字,我不懂什么意思,后来打听了很久才从月老那里打听到这是你的名字,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你。”

辰北不知这其中缘由,所以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满是激动的神情,就像是小粉丝偶然遇到了自己的偶像一样。可在场的我们四个却是十分清楚他们之前发生过什么,当我们反应过来辰北到底在说什么的时候,我看到浮行霎那间便红了眼眶。

“干嘛把我的画像挂在卧室里,搞得好像我死了一样。”

浮行努力扯出来一个微笑,试图用玩笑话把这件事情越过去。不过辰北倒是越说越来精神,接着浮行的话继续说道:

“没有,不止是你,父皇的卧室里还有冥王和另一个没有名字的画像。他不喜欢我问他这些事情,所以剩下的那个人是谁,我也不清楚了。不过感觉父皇很珍惜你们,因为他总是因为我偷偷摸了他的画揍我一顿。”

最后一句辰北说得很小声,但他的声音再小,也没有逃过这几个人的耳朵。修和听完对着他哈哈大笑,忍不住说道:

“我说你小子小时候怎么总是挨揍,合着是因为偷偷摸我们了呀。”

“喂,修叔,我只是摸了画像而已,不是偷摸你们,拜托把话说清楚好吗?你这话搞得我好像变态一样。”

“行吧行吧,算你父皇这个老头子还有点良心。行了,这事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几个以后私下讨论就可以了。还是正事要紧,小侄子,十二没有骗你,我们确实已经见过沉渊了。听他的意思,司南应该对他大有用处,所以他暂时不会有事。这也算是给我们争取了时间,把你上次见到他的情况与我们说说,看看与我们得到的消息一不一致。”

(18)

听到修和又提起此事,辰北目光中的激动渐渐消减了下去,他转过视线望向我,以一种十分犹豫的语气对我说道:

“老妖婆,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我没事,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害你们落入圈套的那个人,是霜河……”

尽管辰北没有说完,但从他的语气中,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我此时的心情就好像溺水者在希望与绝望之中反复挣扎,最后被上帝抽走唯一的救命稻草,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得到了解脱,还是该悲痛自己即将死亡一样,勉强将这句说完,便就没办法再继续与辰北解释我是如何得知的这件事情。好在修和当时也在现场,在辰北疑惑的时候,及时代替了我给他做出了解答。

听过修和的解释,辰北稍作停顿,便继续开始讲他与思南的经历:

“我和三哥刚回到天界本想调查与斗战胜佛和六耳猕猴的事情,这因为两个人都与齐天大圣有关,所以我们希望能在他们身上寻到突破口。不过六耳猕猴已死,斗战胜佛又在西天,这两处都不在天界管辖范围之内,我俩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先去一趟冥界。不过在我们出发之前,你送给霜河的那条手链上的封印启动了。”

“我和三哥担心她出现危险,便想着先去她那里看看,没想到我们刚到阵法启动的地方,便被强行传送到了西海海底一处深渊之下。三哥刚刚警告我说他来过这个地方,让我自己千万小心,我们就遭到了一条黑色蛟龙的袭击。那条蛟龙的实力太过强悍,再加上我二人水性又不好,很快我们就失去了优势。先是我被重伤,接着三哥又替我挡下了一记攻击,我们算是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三哥为了让你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便借着他最后几分力量将我传送到了这里,然后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辰北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干净利落的把整件事情与我们叙述了一遍。我认认真真地听着,等他说完,强行将心里那份懊悔压制下去,转头问浮行道:

“沉渊在西海搞了那么多动作,你一点异常也没有发现吗?”

“确实没有,沉渊与我同属一脉,只要在水下,他想避开我的视线十分简单。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发现封印出了问题,给了他逃脱的机会。”

面对我的问题,浮行回答得严肃且认真。我们自然是相信他的答案,但同时,我心中的忧虑也因此变得多了起来。我努力理清一个头绪,与他们商量道:

“沉渊的本体困在封印当中无法移动,但他在与司南二人打斗的过程中,却是以本体的状态。那是不是说就算修和封印了他的本体,只要有水源,他的修为还是会和灵体与本体融合的时候一样,不会像只有灵体时候的降低五成?还有,他附身于霜河的身体,会不会对霜河造成影响?手链应该是已经被他处理掉了,那我们又该到哪里去寻霜河?”

“如果灵体与本体分离,在可控范围之内,灵体最少占有五成的修为,越靠近本体,灵体能力越强。沉渊本身属水系,在西海之下,修为定然还要增加几成。”

“如果只是简单的附身,对霜河是不会有影响的,她的体质本身就比较容易吸引这些灵体,有阿叶的例子摆在那里。不过如果因为本体被封印他无法回去的话,发生夺舍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他修为如此强大,霜河本身的灵体定然是抢不过他的,所以结局只会是霜河被他吞噬,他彻底拥有霜河的身体。”

“眼下怎样寻找霜河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要明白他为了谋反都会做些什么,这样我们才可以提前想好应对的方法。”

浮行、辰北分别给出了我想要知道的答案,而玉魂归也指出了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只是还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沉渊对司南如此执着,一定要将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我已经知道,他想要得到我,是因为我的精元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他想要复活石头,来帮助他一起谋反。可司南虽然四大上仙之一,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司南?难道……

司南就是石头?

这突然在我脑海中出现的答案如同喷发的火山蔓延出的岩浆一般,失控而又炙烈地灼烧着我每一丝理智。我整个人逐渐进入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在他们异样的目光下,走到修和面前,一把握住他的双臂,带着哭腔颤抖着问道:

“修和,你告诉我,他只留下了司南,是因为他知道司南就是石头对不对,不,不会的,司南不会是石头的,对吧?你告诉我石头大闹天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五指山的封印重新启动,是不是佛祖也知道沉渊发现了石头的秘密了?你们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别再骗我了,别再骗我了……”

我因为太过激动而变得无与伦比,在场其他人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的结论,全部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修和因为双臂被我握着,率先反应过来,他反握住我的手臂,试图安慰我道:

“十二你别激动,这件事没有任何证据,我们不能瞎猜。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大闹天宫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最后佛祖出现,以五指山治住了齐天大圣,才制止了这场浩劫。但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们没有人清楚,这是天界的禁忌,就如同沉渊那件事一样。我们真的不知道石头的踪迹,而且我们一直被告知他已经成了斗战胜佛,所有人都相信石头就是斗战胜佛,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那不是他。但你不能就因为这么一点点所谓的直觉,就认定司南就是石头。如果他只是想用他做人质与西天换取斗战胜佛呢?这也有可能对不对?”

(19)

修和以一种哄骗的语气,试图引开我的注意力。辰北却是完全不同意我的看法,等到修和与我说完,他立刻说道:

“我从小就在三哥身边长大,他的事情我都清楚,他绝对不可能是那只猴子。你不要像惊弓之鸟一样,想到点什么就胡乱瞎猜。我觉得修叔说得对,那沉渊无法向西天要人,劫个人质威胁父王换取斗战胜佛也不是没有可能。三哥最受父王重视,且常年身处人界,又与你有关联,劫持他不止能够威胁父王,还能限制你的行动。这种一石二鸟的招数,最适合他这种卑鄙小人。”

辰北的语气越来越狠厉,说到最后,他俨然已经认为自己说的就是事实,丝毫不掩饰他想要将沉渊碎尸万段的意图。不过说起来辰北的分析也是合情合理,而且相比较于我天马行空的结论来讲,似乎更具有真实性。我在脑海中反复将他的解释想了好多遍,才逐渐稳定下来我的情绪。

见我不再挣扎,修和也就松开了他束缚着我的双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样,我们所有人都各怀心事,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玉魂归开口打破了沉默: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们刚刚提到五指山的封印重启了。也就是说,西天已经先我们一步了解了沉渊的目的。虽然我们不知道佛祖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在座各位都应该清楚,只要西天之人插手,无论齐天大圣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模样,都有被重新压回五指山的危险。我们必须赶在事情闹大之前找到沉渊,找到齐天大圣,否则不用我说,你们也都应该明白结果会是怎么样。”

“魂归说得没错,西天向来是只讲理不谈情的地方,我们确实是得抓紧时间了。不过折腾这么久大家都累了,再急也不差这一时三刻,咱们先休息调整一天,明天早上,我们先去霜河家里打探一下,毕竟沉渊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如果他不在那里,我们可能还会寻到些关于司南的线索。还有,浮行,你与沉渊同属一脉,你能不能确定出沉渊的位置?”

修和沉着地安排好要做的事情之后,将问题抛给了浮行。浮行似是早就知道他会问他这样的问题,毫无迟疑地回答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需要媒介。如果方便的话,你们明天可以从霜河家里顺点她常用的东西给我,我可以通过这些,时刻确定出霜河的位置。”

“很好,那就先这样,现在还早,我先回冥界去安排一下冥界的事情,魂归你和浮行就先留在这里,小子你好好养伤,快点给老子恢复战斗力。然后十二,你稳定稳定情绪,把事情和阿树他们交代清楚,不要让他们担心。而且我们要面对的不是普通敌人,出于对他们安全的考虑,我建议他们三个先到冥界去。冥界毕竟是我的地方,肯定比人界要安全很多,他们修为不够,我担心沉渊会利用他们来要挟你,如果在冥界还有专人保护,我会更放心一点儿。你考虑一下,如果可以,明天我派人来接他们。”

尽管修和一直给我一种轻佻浪荡的模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面对危险与未知的时候,他的分析能力、应对能力还有领导能力都毫无例外地高人一筹。对于他的提议我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便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我同意他的安排。其他人对此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于是我们便陆续离开了辰北的房间,留他自己在这里继续养伤。

修和在出了房门后就直接回了冥界,浮行与玉魂归二人许久没见,也寻了间客房趁着机会叙叙旧。将他二人安排好之后,我决定先回房间休息一下,等我组织好语言之后再去与阿树他们解释这件事情,顺便劝他们先搬去冥界。却没想到我一进房间门,就看到阿树正在替我整理行囊。

见我回来,阿树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简答与我打了个招呼。我不知怎的,望着他忙碌的背影,一瞬间便红了眼眶。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忍住满眼的泪水,然后轻声问他道:

“怎么突然开始给我收拾东西了?”

“姐姐屋子里的这些小东西东西姐姐都很喜欢,我想着先收拾好,这样就不会因为匆忙把它们落下了,要是落下它们,姐姐又会因为舍不得而不开心了。”

阿树语气平淡,甚至都不曾抬头看我一眼,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我心里清楚,他虽然并不知道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了解我,从我细微的表现中,他就能明白我的境遇与态度,他不言明,只是顾及我的感受,不想再给我增添压力罢了。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抽噎着,与阿树说道:

“阿树,真的对不起,当年救下你的时候我说过会永远都陪着你,再也不让你受到伤害。可是我食言了,我不止害你受伤,现在还害你失去了平静的生活……我……”

“姐姐最近总是在和人说对不起,可是我们都不觉得姐姐有那里做错了。从姐姐救下我之后,我就已经将自己这条命交给姐姐了,我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在乎的是姐姐是不是需要我。因为能被姐姐需要,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我很高兴姐姐一直待我如同胞兄弟,我们也不愿成为姐姐的累赘。只是离歌先生、曹操大人、奉孝还有我,我们都希望姐姐能平安回来。不管怎么样,姐姐一定要平安回来。”

阿树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便回过头来对着我笑了笑。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而且这一笑,就好像多年以前我刚救下他时一样。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的想要将他留在我身边,但我知道,只有现在让他们听从修和的安排,我才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20)

我不敢再留下什么承诺给阿树,只能转过身努力平稳自己的心绪,把眼泪擦干。之后,我吩咐阿树将奉孝和阿瞒带到书房。阿树得到我的授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我的房间,下了楼。

很快,他们三人便一起出现在了书房。我言简意赅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他们,特意避开了我受伤的事情,倒是将修和的顾虑描述的十分详尽。不过他们三人似乎在此之前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对于要他们暂时搬到冥界这件事,他们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之前商量过什么,但是他们非常配合,完全同意修和的提议,这确实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并没有想好要如何说服他们,有奉孝在,我真的很怕自己被他三句两句就说得改变了主意。好在他们并没有让我为难,不然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情,我怕我后悔都来不及。

事情全部商量好之后,他们三个各自回房间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我也趁此机会,打着送桂圆回家的名义,出了一次门,悄悄去寻了何然。

桂圆身上的咒印在我们找到沉渊的时候就已经被玉魂归和辰北二人解除了,这样我也算是给了何然一个交代。只是这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我还是很担心沉渊会对桂圆不利,如果有何然在,这样我心里多少还能踏实一些。

虽然何然走的时候并没有告知我们他会去哪,但对于我来说,想要找到他实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我借着桂圆家中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没费一丝气力就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伙竟然就住在桂圆家的隔壁。

这个发现让我有些想笑,毕竟当初他走的时候,可是一副与桂圆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不过想来这个答案也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何然爱桂圆爱了那么多年,要他离开,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事情。

我在门口演练了许久要如何与何然说这件事情,结果还没等我敲门,何然便先打开了房门。

“你已经在外面对着我的门站了很久了,想进来直接敲门就好,不用那么犹豫。”

何然的突然出现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不过想着我本来也是要进去的,我也就顺其自然跟着他进了屋子。何然非常贴心地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茶水,我也没见外,直接省略了那些寒暄的话,开门见山地与他说道:

“桂圆身上的咒印已经被我们解除了,不过我们面对的这件事要比之前我们以为的严重得多,我担心这之后那人还会找桂圆的麻烦,我们人手不够,所以我想找你来保护桂圆。”

“这不用你交代,我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把咒印解除了,这样算来我还欠你一个人情。”

何然的回答极其认真,大有“报恩”的意向。对此我并没有那么的问心无愧,不止如此,我甚至还觉得十分心虚。

没办法,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我们早就能解除这个咒印,之所以没做是因为这咒印有利用价值。就这样为了安慰我自己,我将手上的手链拿了下来,郑重地将它交与何然。

“如果出现任何你应对不了的情况,将这手链在手腕上转上三圈,我们立刻就会来帮你。我是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用到它,不过……如果我再也没有回来找你,你就把这手链转交给桂圆吧,就当是我临行前留给她的礼物了。她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

“为了桂圆的安全,这手链我可以留着,但是若你想送她,便自己回来送,这个忙我帮不了。”

何然接过手链,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我的话。我被他说得一愣,然后突然觉得,如果我能回来,我大概可能要试着将桂圆的记忆还给她了。

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人比何然更爱桂圆了,更重要的是,这样好的何然,不应该被错过。

即便,他是一只妖。

在心底默默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我站起身,对何然说道:

“借你吉言,那么我不在的时候,桂圆就交给你照顾了。”

何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没有再做停留,转身离开。

等我回去的时候,往生念已经贴出了暂时停业的告示。我看着贴在门上的那两张显眼的白纸黑字,心中突然感觉有些酸涩,便就倒退了几步,停下来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最爱的那块匾额。

这是奉孝送给我的礼物,上面是他亲手提给我的字。那时的他刚刚决定跟随阿瞒,临走之前,应了我的要求留了这块匾额给我。这块匾额陪伴了我上千年,而这千年之间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如今他回来了,我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将它挂起来。

我时常在别人的故事里感叹世事总是无常,没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亲身体验了一次。这感觉还是真是不好受,就像是不会喝酒地人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呛得眼泪直流。我倒是没了眼泪,就只能苦笑了一声,然后将那匾额小心翼翼地收好之后跨进了大门。

阿树他们早就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我推门而进,摆在眼前的满是以往我准备将往生念搬走时的空旷。老实讲这么长时间我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以往也没有什么不舍地感情,可这一次,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了房间,将自己扔在床上,不想去想任何事情。等到太阳落山之后,阿树像以往一样叫我去吃了晚饭。饭桌上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而饭后,我们各自回了房间,开始为明天的事情做准备。

第二天一早,修和如约将阿树三人送到了冥界。将他们安顿好之后,我带着辰北,还有当年除了天帝之外天界实力最强的三个人,开始了我们的反击。

(1)

兵分两路,我与修和还有辰北三人前去桂圆给我们提供的霜河的地址,去打探和霜河有关的消息,而浮行还有玉魂归二人,则回去西海,在西海之下寻找沉渊有可能藏匿司南的地方。

不出我们所料,霜河并没有在家,我伪装成霜河的老师与霜河的父母大致了解了一下霜河最近的情况,然后趁着我吸引住他们一家注意力的时候,辰北和修和顺利潜进了霜河的卧室,偷偷拿了一件霜河的衣服出来。之后,我们消除了他们刚刚的记忆,开始按照他们提供的地点去挨个拜访经常与霜河在一起的同学。

好在之前霜河被扣上了精神病的帽子,所以她在学校的朋友并没有那么多。我们用了小半天的时间将他们问了个遍,终于在一个经常与霜河一起上下学的女孩子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

那小姑娘告诉我们,在霜河恢复上学之后,她和霜河几乎每天都会一起上下学。她家比霜河家距离学校要近一些,所以可以说每次都是霜河送她回家。不过每到星期四的时候,霜河都会提前与她告别,没有直接回家。她一直很好奇霜河到底去做了什么,所以有一次趁着霜河不注意的时候她就偷偷跟了她一会。不过没走多久之后她们就进了商业区,因为人太多,她一个不小心就跟丢了霜河,之后她也就没有再寻找,而是独自回了家。

虽然没有什么找到具体地点,但这也算是一个新的发现。我们根据小姑娘提供的线索,很快便找到她叙述中提到的那个商业区。不过可惜的是,经过修和的感知,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神族之人又或是妖族之人的存在,我们索性便返回了茶楼,等待浮行与玉魂归带来的消息。

傍晚时分,浮行与玉魂归终于回到了茶楼。简单休息了一下之后,我们互相交换了一天的成果。

显然他二人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进展,在回到西海之后,他们先是去了辰北之前受到伏击的地方,在那深渊之下,他们只发现了墓室的破绽,并没有其他发现。在把漏洞重新封印好之后,他二人便开始在西海之下大范围的寻找沉渊留下的痕迹。西海的范围要比其他三个龙王所管辖的海域要宽广许多,他两人寻了一天,累得不行,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任何与沉渊有关的线索。

本来他们以为回来之后能听到我们有什么好的消息,却没想到我们几个也同他们一样,没有什么大的收获。不过到底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至少我们拿到了霜河的衣服,而且在霜河的家里还有那个鱼龙混杂的商业区里,修和都设下了封印,只要霜河出现,我们便能立刻接到通知。

这也算是给了浮行和玉魂归一个小小的安慰,让他俩不至于感到自己白忙了一天。浮行在拿到霜河衣服的时候立刻就想要施展术法,以确定霜河现在的位置,但他刚要施咒,便被一旁的修和拦了下来。

“太晚了,大家今天都走了一天,体力也消耗了不少。沉渊的实力不容小觑,如果显示他就在西海,那以我们这几个人现在这样的状态,去找他基本属于送死。你这步咱们留到计划部署周密之后在实行,今天大家就先各自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可不能因为精力不足分心。”

“修和说的有道理,辰北你伤还没好,趁着这时候好好休息。而且玉魂归你现在还是灵体,长时间留在人界对你影响也比较大,你先随着修和回去冥界。虽然时间紧迫,但是也不用太过心急,毕竟沉渊现在也属于灵体,就算他没有在这段时间回家或者出现在那片商业区里,他也会因为没有办法回到本体之内修养,主动找上我们的。我们有这么多重保障,想找到沉渊,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时间,也不会拖太久的。”

我接着修和的话顺便提醒了一下我们自身需要面对的问题,同时也不忘给他们打气。好在这次我说的都有理有据,修和还有玉魂归听过以后便一起回了冥界,而我在浮行的房间里给他弄了一个大的浴缸,然后又运了些西海的海水给他,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不习惯陆地的生活了。

浮行没想到我会这么周到,看见浴缸以后,他开心得变成了一尾七色的小鱼蹭到浴缸里游来游去。我非常庆幸这一幕发生在自己家里,不然被别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没准就会抓了他,然后把他当成什么宝贝拿到黑市上去卖掉。

处理好浮行的事情,我又跑去了辰北的房间。我本意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累了一天身体有没有问题,却没想到在我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出声将我拦了下来。

“老妖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三哥真的是石头,你要怎么办?”

辰北从来都坚信石头就存在于这世上的某个角落,然后密谋再度造反,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楞楞地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回答。

事实上最开始提出这个假设的人是我,那时我就觉得自己完全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便强迫自己去相信修和他们所说的那些可能。如今再度被辰北提起,我仍然觉得自己不能接受。但我不接受,不代表这种可能完全没有成立的依据,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必须做好应对这个结果的准备这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我也很想寻求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可我是真的不知道,对于这个结果,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

我找了石头那么多年,现在你和我说,石头就隐藏在我爱的人的身体里,我能怎么办?如果司南是失忆了的石头,情况还能好一些。但是我们都知道司南本身是天帝的第三子,根本就没有是石头的可能,这也就意味着只可能是石头的灵体存在于司南身体里,如果这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2)

我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个问题上,尝试着去回答,去解释。可事实上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感觉自己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处于一种十分麻木的状态。我再也没有了第一次想到这问题时的激动与悲愤,就好像被打了麻醉剂的患者一样,对疼痛失去了感知能力。

辰北见我站在那里站了许久,就只是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还以为我又遇到了什么危险。他慌忙从床上下来想要确定一下我的情况,而我见他一动,终于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你那么激动干嘛,我又没事。”

“你个老妖婆真是吓死我了,谁知道你有没有事,上次你睡睡觉还被法阵困住了呢,现在你又直愣愣地站在那,也不说话,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反正已经起了身,辰北一边数落着我,一边走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我亦走到他身边坐下,也没计较他刚刚说的话,轻声与他解释道:

“我只是有些奇怪,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只觉得特别这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我害怕,我抗拒,我不可遏制地去想象一些司南会因此受伤、死去的场景。可是在刚才你问我的时候,我突然就感觉这是一件特别普通的事情,普通到就好像你在问我晚饭要吃什么一样。只是就算它再普通,我都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答案,甚至对这个问题我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我都不知道。不过让我好奇的可并不是我的态度,是你,是你这个比我还要了解小师父的人,竟然会问我这种怀疑到他身份的问题,我真的没有想到。”

“你想听实话吗?”

“嗯?”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辰北,而他似乎并不在乎我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自有记忆开始,便追随在三哥左右,这并不是因为只有三哥愿意亲近我,事实上他其实是最讨厌小孩子的那个,只是因为大哥二哥都觉得我的出生影响了他们在父王心中的地位,都拒绝与我接触,我才只能跟着三哥学习。虽然我一开始总是觉得十分委屈,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但后来我发现三哥是个外表冷漠但其实内心十分温柔的人之后,我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努力地去逗他笑。那段时间是我在天界最幸福的日子,尽管我辜负了父王的期望,没有努力让自己成为天帝的继承人,但我成功的让自己变成了三哥的跟班,让他接受了我的存在。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能这样生活下去,但是这一切,都在石头大闹天宫之后改变了。你看到的是大闹天宫之时人界万物遇到的灾难,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我看到的,只是天兵天将的死伤,还有三哥奋勇杀敌的时候被人重伤,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状态。父王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他唤醒,可是醒了之后,他就失了记忆,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行事作风都很怪异。父王跟我说这是战争留给他的印记,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要加固一次他身上的封印,防止他再度陷入昏迷,这也就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去天界一次的原因。后来他终于慢慢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我以为他终于恢复正常了,直到你的出现。你一直觉得三哥只是随随便便就给了你人形,但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在我第一次带他见你的时候,他就已经表现出了一种异常的激动,而之后随你留在人界,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真的在背后为你做了很多事情,只是从来都没有让你知道。对此我虽然不解,却没有想过去问为什么。因为三哥做事一向有他自己的见解,这些理由我不需要知道。但直到那天晚上,你第一次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便感觉,也许三哥真的与这些事情有关系。我知道你爱三哥,而我对他的崇敬不比你少,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样的结果,才会想到问你。老实说我真的很害怕,那天晚上我就想与你说这件事情,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机会独处,就拖到了现在。难道你就没有这个担心吗?如果三哥真的是石头,怎么办?”

辰北越说越激动,最后他几乎是瞪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担忧。我很想安慰他要他不要多想,但这些平时安慰人时随口就来的句子,此时此刻我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辰北说的这些我从来都没有听任何人讲过,我也从来都不知道,司南竟然会有这样的过去。他这番话成功地让我更加坚信我最初的假设,可我更加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结果。我都想不出要如何安慰我自己,又如何再去安慰辰北呢?

我将头低下,不敢再去面对辰北的目光。辰北见我再度沉默,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气氛就这样陷入到了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沉寂当中,最后我叹了一口气,对辰北道:

“我也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自己会怎样,但是,你说的没错,我爱司南,这爱与他是谁,是什么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之后事情怎样,我都会站在他这边。我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沉渊不行,天帝,也不行。”

我的声音有些低沉,但这并不代表我说的话有违我的初衷。我确实不能接受石头藏在司南身体里这件事情,但现在对我来说,什么也没有将司南救回来重要。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管结果如何,司南就是司南,他成不了别人,别人也不会成为他。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将他救回来,然后彻底打消沉渊谋反的念头。其他的,到时再说吧。”

我拍了拍辰北的手臂,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辰北在听过我的话后终于冷静了下来,对着我点了点头。

见辰北不再纠结于此事,我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嘱咐了他一句早些休息,我便从他的房间退了出来。等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将自己摔在床上,仔细回想着我与司南一起经历的这些事情。

在他的人生当中,我似乎一直扮演着一个总是给他捣乱的角色,我给他添了无数的麻烦,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对不起他对我的容忍。但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所以如果到最后真的发生了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那么我希望,石头就这样睡在司南的身体里。

永远不要醒来。

(3)

第二天一早,玉魂归还又修和两人就出现在了往生念。我与辰北默契地谁也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情,随着他们一起像准备抢劫银行的犯人一样,聚在桌子前面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计划讨论了一半,我突然想起了在与桂圆这几次见面当中,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细节。我立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焦急地问辰北道:

“辰北,你还记不记得,桂圆,桂圆曾经怀个一个孩子?”

“嗯,记得啊,怎么了?”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我见他们对此都是这个反应,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然后与他们解释道:

“只有男人才能让桂圆怀孕啊,可霜河是女人。这也就是说,也许霜河是最适合沉渊的宿体,但对于沉渊来说,她可能不是唯一的一个。桂圆是受了那个人的指引才到往生念来的,也就是说那个欺骗了桂圆感情的男人,就算不是沉渊的宿体,也应该与沉渊有关。现在霜河下落不明,我们可以尝试着去找他啊!”

我因为着急,语速异常得快,快到我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说完之后我立刻做了一个深呼吸,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背过气去。而他们这些人听完我说的话,依旧保持着同样的表情与姿势,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几个的反应,僵持了半分钟都不见他们有任何的动作。我突然有些担心他们真的是被施了定身术,立刻推了推身旁的修和。

“喂,你们别吓我啊,这是什么情况啊……”

我这一推,终于让这几个人有了反应,可是看他们现在集体把目光都转向我,我又宁可他们保持刚才的动作。

“你们几个这是干嘛啊?到底怎么回事?别搞得这么吓人啊……”

我被这诡异的画面吓得忍不住稍稍往后倒退了一步,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修和挑眉看了我一眼,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看把你吓得,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吧。”

“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啊!我还以为沉渊趁我不注意出现了呢,我本来修为就低,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欺负人啊!”

我对着始作俑者一阵咆哮,末了又对着他的胸口猛砸了一拳,以泄心头之恨。修和被我怼得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揉着胸口,一边继续笑着与我说道:

“早就与你说了让你多学习学习,你非偷懒,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再说了,你也不动脑想一想,我们几个是什么人物,想对我们几个一起施定身咒,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就是景容都做不到,你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女孩子不都是害怕那些妖魔鬼怪的么,我也从没见你怕过。”

“你能不能不要在这说废话,这鬼现在就在我眼前站着呢,有什么可怕的?那些女孩子怕鬼怕神的是她们没见过,总以为一有鬼出现就会要人命,都是自己吓自己而已。你让冥界那些鬼魂去人界走一趟试试,到时候谁怕谁还不一定呢。而且最主要的问题是,我在这说这么重要的问题呢,你跟我捣什么乱呢!烦人不烦人!你说你都一老头子了,总和辰北学什么学,能不能稳重点?”

我理直气壮地辩解着,一边说还一边试图踹修和两脚,以挽回我丢失的面子。修和在浮行与玉魂归的浅笑中轻松躲过了我的袭击,然后逮住机会,用力揉了揉我的头,道:

“谁说老子不稳重了,你是不知道你自己刚才什么模样,老子只不过是想让你放松一些,别逼自己太紧,天塌下来还有我们四个老爷们顶着呢,你怕什么?”

“我不怕别的,就怕我们不赶在沉渊前面,我不仅会失去司南和石头,还会重复千年之前那场浩劫。若是司南没了,我大可以陪他一起去死,可若是……”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是在小声呢喃。修和没有想到他的玩笑竟然起到了相反的效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我,只能无奈地对着他们摊了摊手。而我的担心也正是他们几个最近一直在担心的事情,他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然也没有立场来安慰我。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直到一直不曾开过口的玉魂归突然打破了这个局面:

“所以,你们真的决定不将这件事情告于景容知晓吗?”

“不需要。”

玉魂归话音刚落,修和便十分明确地给出了他的回答。只是他的语气虽然坚决,但他的答案里,很明显地带着一股怨气。

玉魂归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修和的态度,连理都没理他就继续说道:

“我觉得小昙花说的没错,而且我们是神族的守卫,我们考虑的不应该只是司南的个人安危,还应该有三界的安定与平衡。我们现在所有的计划都是建立在成功找到司南之上的,但这个结果并不是完全绝对的。若是没有成功呢?又或者我们成功了,但最后却被沉渊逃脱了呢?要是他逃走了,并且如我们所担心的一样再大闹天界一次,那以我们几个的力量,根本阻挡不了他什么。”

“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觉得魂归说的没错,以我们几个的力量,想要救出司南肯定没有问题。但沉渊最终的目的,不是司南这个人,是天帝这个位置。他想代替景容,他为这个计划筹备了不知道多少年,他不可能单独行动,在他背后,肯定有不止一个与他想法相同的妖族之人,甚至有可能神族之人也投入其麾下。我觉得我们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景容,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兵力,去应对一切的突发状况。而且现在看来景容的处境要比我们危险得多,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多多注意他的安全。”

玉魂归与浮行二人这严肃又认真地一唱一和说得是有理有据,我刚要表示赞同,却只听得“砰”的一声,就见面前的实木桌子碎成了两半。

(4)

“我说过了,不需要。”

修和的语气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怨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愤怒。我被他如此强烈的反应吓得有些发蒙,一脸不解地看向玉魂归。玉魂归感受到我的目光,转过头,严肃却又无奈地对着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玉玉魂归是想要告诉我,这是他们四个人之间的事情。我自知不便参与其中,便就同辰北一起退到一侧安安静静地做故事背景。剩下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由浮行率先开口道:

“修和,我知道你因为我们两个人的离开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你一直责怪景容不顾情分,将我软禁到西海,甚至想要取玉魂归的性命。你可以怨,也可以恨,因为我们也和你有同样的心情。但是修和,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魂归说得没错,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能把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控制在我们最希望得到的那个结果上,一旦失败,我们三个要承担的后果,可没有苏姑娘的那么简单。你不要忘了,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任人欺负的修和了,你是冥王,你是冥界的主人,你是三界之内除却天帝以外权利最高的存在,你的责任是守卫冥界的一切,还有三界生死循环的平衡。你不能任性,也不应该任性。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谈责任,那我们抛开这些不谈,你告诉我,你最开始追随景容是为了什么?”

浮行将问题抛还给修和,然后认认真真地看着修和的眼睛。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那种好看的笑容,而且看向修和的目光中也不止认真,还带着一种严肃和期许。修和试图逃避他这样的目光,他握紧双拳,一字一句道:

“我当年追随景容,不光是因为他从那些下三滥的手中救下了我,更因为他答应过我,会还三界一个公正与和平。可我并不觉得他现在公平,我没有办法像你们这样胸怀这么大度。”

“你觉得他不公平,可以,那么换一个人来就能公平了?你能保证你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你能公平?”

“玉魂归你别总是这么明显地向着景容说话。”

“不是啊,修叔你忘了,我父王的卧室里还挂着你们的画像,他……”

“这故事情节对他们两个有用,对我没用,还有,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修和你……”

“你们大可以不用在乎我的意见,自己去和景容说,然后要景容命令我做事,反正天帝的命令,我也不敢不从。”

修和一副全无所谓的样子,找了个椅子坐下,不再同任何人争辩。在场这几个人被他气得无话可说,最终决定忽略他的意见,继续想办法要怎样将这件事情告知景容。

混进天界这种事我并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也没有什么发言权,索性我留他们在这继续讨论,自己坐到了修和旁边。

对于我的出现,修和有些意外,但他也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与我说话。我并不在意他对我的态度,在确认了那面几个人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之后,我布了个结界,将我和修和二人与他们隔开。

修和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我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解释,所在抢在他开口询问之前,我先丢了个问题给他:

“你反对将此事告知天帝,理由应该不是你觉得他不公平吧。”

“就只有这个原因。”

“可我记得在我探寻墨白前世的时候你与我说过,你说这件事情牵扯众多,要我不准参与。所以我想你阻止他们,应该是害怕他们出现在天界以后,引起天界混乱,然后被自己人伤害吧。”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修和,语气恳切且态度真诚。修和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直截了当地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我们四个人的事,与你无关,而且不论怎样,我都不会允许他们到天界去的。”

“确实与我无关,因为只有你,才能带他们上天界。”

我一字一句,言辞笃定地将修和最不想面对的事情摆在了我们两人的眼前。修和“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反驳我道:

“我做不到。”

“你不是做不到,你是不敢做,你怕你这么做了,会伤害到这些你最在乎的人。我知道你爱他们,他们也知道,可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失去他们的爱和希望。修和,这些人当中你是最重感情的那个,你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他们,可是他们说的也对,你的身上不止背负着感情,还背负着责任,当你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为了这个责任,你会失去很多东西。难道景容的那些经历还没有教会你这个道理吗?而且他们每一个人,包括我,从来都不畏惧牺牲,如果真的需要,我们只希望自己的牺牲能更有意义。”

我相信修和一定会同意我的说法,所以我毫不畏惧地面向修和,站到他的面前。修和就这样看着我,渐渐地,目光柔和了下来。

“得了,我就说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说赢过你,这次再让你一回。”

“那你看,这么多年茶楼白开的?想赢我,你也开几年茶楼再说吧。”

我笑得十分得意,甚至稍稍有那么一点张狂。修和好笑地敲了敲我的脑袋,然后一挥手就破了我的结界。我欢天喜地地刚想告诉浮行他们我劝好了修和,就见往生念的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破开。

破门的力量太过强大,我眼前顿时烟尘四起,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根基,险些被这股力量掀翻在地。好在我一直握着修和的手,借着修和力量勉强稳住了身形。

烟尘逐渐散去,在已经破败的茶楼门前,终于显现出了我们一直以来在寻找的那个身影。

“听说你们一直在找我,这样我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你们会不会开心一点?”

(5)

霜河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甘甜,像是一弯清泉,又带着一丝凛冽。我一直十分喜欢她的声音,但一想到说话的人是沉渊,我便觉得有些恶心。但现在明显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沉渊的突然出现可以说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我们并不知道他到这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虽然他是想得到我的精元,但是如果只是为了这么一件事,他应该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才对,毕竟我们这里有五个人,就算他再厉害,想要从他们四个手中把我夺过去,可能性也几乎为零,甚至还有可能搭上自己。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所以他不可能傻到来自投罗网。那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他来这里还能做什么?

在没搞清楚他的目的之前,我们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而我恰巧又是不愿服输的性子,在他们几个人的保护下,掐着腰对着沉渊喊道:

“你有本事就从霜河审核的身体里出来,霸占一个小姑娘的身体,说出去不觉得自己丢人吗?”

我虽然心中没底,但气势上绝对不能露怯,所以我这抬杠的态度好像恨不得要上去咬沉渊一口一样。然而沉渊对此并没有在意,他歪着头看着我,以一种小女孩撒娇的姿态对着我说道:

“我知道你们封印了我的本体,不过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啊。实话说来,人界和妖界想要为我贡献容器的太多了,而且如果我还是当年那个沉渊,那岂不是太丢脸了吗?”

沉渊这不要脸的态度实在是让我忍不住想要骂他一句,然而还没等我把话说出口,浮行就把我拦在了身后。

“舅舅,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放手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我没有办法再救你第二次了。”浮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看得出,他仍然放不下他与沉渊之间的血肉亲情。他依旧试图想要沉渊放手,但事实上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浮行在内,我们都非常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谁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用不着你这么好心,浮行,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要么你现在站到我的身边,要么你退出离开这里,不然,你我就只可能是敌人。”

“舅舅,你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呢?三界已经足够平和了,它不再需要战争了。”

“我不需要什么平和,我要的是三界,要的是天帝的权利,你们,阻止不了我。”

愤怒与贪婪让沉渊的声音开始变得扭曲,而原本属于霜河的那张年轻而又灵动的笑脸也逐渐变得狰狞。我实在不忍心看到霜河被这样利用,然而还不等我开口喊出霜河的名字,一直摆在我们身侧的那张需要二十几个人才能抬得动的实木桌子,就朝着我们几个人猛地砸来。

沉渊出手太快,亏得修和反应迅速,才及时拦下了。只是这两人用得力气都不小,这样两相作用下,那厚重的木头刹那间碎成了无数块,四下分散开来。辰北马上扯了护盾出来,防止我们被木块砸中,而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出现了上百只修为不弱的妖族之人。

“你们以为我会单枪匹马来见你们吗?奉劝你们一句最好看住了那个累赘,不过……她早晚都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沉渊话音刚落,门外的那些妖怪便一窝蜂地冲了进来。浮行四人立刻陷入了缠斗之中,而我就呆在辰北设下的结界中,眼看着他们为了保护我而开始一场厮杀。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各种术法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四处爆炸,若非有司南之前留下的结界支撑,我想这里恐怕早就被夷为平地了。茶楼被毁并不是什么重要问题,重要的是,虽然他们四个人修为不低,但对方不止人多势众,而且沉渊还用霜河的身体做挡箭牌,这就限制了他们几个人的行动。

眼看着他们几个渐渐落于下风,玉魂归又在关键时刻代浮行受了沉渊一掌,险些丧命,我急得根本顾不上辰北的劝告,强制性地破开了结界,将重伤的玉魂归扶到了他们后面。

“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慌乱地擦去玉魂归嘴角的鲜血,一边询问着他的状况,一边试图为他疗伤。玉魂归勉强对我摇了摇头,然后拦住我为他治疗的手,对我道:

“没用的,我是灵体,你的法力融不进我体内,别浪费力气了。我们还能撑一段时间,你先走吧,去景容那里,把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都说与他听,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玉魂归说完就要推开我,想要趁着这个空档立一个传送门,将我直接传送去天界。然而身后的沉渊察觉到了我们的动作,他用尽全力将身旁的修和逼开,然后对着我们阴沉地笑了笑:

“这么着急想要离开这里吗,可是好戏还没开始呢,这场戏没了你可就不精彩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走掉呢?”

沉渊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地戏谑,这让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所有人也都因为沉渊这一句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们退回到之前的位置,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沉渊,不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沉渊走回到大厅中央的位置,一边走,一边想要整理一下因为打斗而凌乱地衣服,然而当他看见那衣服上沾染了鲜血之后,他就放弃了之前的打算,厌恶地将外套脱掉直接扔在里地上。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我,然后问道:

“苏卿惑,你是个生意人,应该面临过很多与利益有关的选择。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要你在司南和石头之间做一个选择,你要选谁呢?”

这问题好像一针麻醉剂,瞬间就让我失去了所有的感知与思考的能力。辰北听到之后立刻将我扯了回来,对着沉渊吼道:

“你个疯子,要打就干净利落地继续打,你人再多我们也不怕你,婆婆妈妈地问这种问题干什么?”

“啧啧,吼得这么大声,怎么,你心虚了?哦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作为未来天帝的继承人,你是想要你三哥活着,还是为了你口中三界的平衡,杀了他这个可能威胁到你地位的绊脚石呢?”

“胡说八道,我又不想当什么天帝,这问题对我没用。你要是敢动我三哥一根毫毛,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得真是理直气壮啊,但是别急,我有件礼物,要先给你们看看,等你们看完,我们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好了。”

(9)首战

浮行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水中的生物一般,但当他说完,剩下那三个人尽管依旧没有感应到有其他生命的存在,却仍然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这地方本来就不是寻常的地方,就算发生什么不符合常理的也全都合乎情理。而且如果真的如他们推论的那样——凶兽们靠吞噬同伴来延续生命的话,那么这么几万年过

《往生念茶楼》(9)首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首战

浮行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水中的生物一般,但当他说完,剩下那三个人尽管依旧没有感应到有其他生命的存在,却仍然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这地方本来就不是寻常的地方,就算发生什么不符合常理的也全都合乎情理。而且如果真的如他们推论的那样——凶兽们靠吞噬同伴来延续生命的话,那么这么几万年过

《往生念茶楼》(9)首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司命篇——十世之约

早前司南给我介绍天界与他相熟的几个神族的时候,我问过他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如果司命知道了我的存在,会不会动动手,在她掌握的那本命格簿上,给我添个九九八十一难什么的,以此来对我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报复。

我真的对这个问题有些担心,因为毕竟我现在做的生意听起来好像在和她对着干,我这

《往生念茶楼》(1)司命篇——十世之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司命篇——十世之约(中)

辰北一直觉得我给司命起这个名字是在讽刺她,所以他觉得非常开心,开心我终于有了良心,帮了他一次。

对此我并没有对他做任何解释,因为我觉得,就他这个智商而言,我解释或者是沉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我也就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而且这个时候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的金缕玉衣是不是会对司命起作用,我并不想多

《往生念茶楼》(1)司命篇——十世之约(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司命篇——十世之约(下)

传说中的金缕玉衣,大多是为了保护死去的帝王尸身不腐,或是为了满足帝王想要永生、转世这类想法而被制作出来的。我是不知道是谁骗这些皇亲国戚这东西有用的,但是我知道,我也因此受了骗。

不过我和那些单纯的皇亲国戚不一样,我虽然也抱有同他们一样的想法,觉得玉可以凝神聚魄,但是我选择的材料,他

《往生念茶楼》(1)司命篇——十世之约(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阿叶篇——在地愿为连理枝(上)

自从后院的那株茶树抽了新枝之后,阿树每天去看它的频率就开始变得更加频繁起来。不过在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没再有任何变化,直拖得阿树最开始的那些兴奋,全都变成了平淡和失望以后,也还是一样,就那么简单的几株枝丫,不败也不生长,好像时间对它静止了一样。

我就这个奇怪的现象和辰北打听过

《往生念茶楼》(2)阿叶篇——在地愿为连理枝(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无标题章节

老实说,在我感受到阿叶的灵识之后,我觉得特别的骄傲。虽然在那之后我被强制性地禁止了活动,每天都要睡够八个小时,还要天天喝阿瞒给我炖的补品,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对于我的这种认知,司南表示我可能是失血过多把脑子也一起带了出去,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我实在是懒得同他争辩,眼一瞪,以

《往生念茶楼》无标题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阿叶篇——在地愿为连理枝(下)

自从阿叶在往生念住下以后,我就毫不犹豫地把带阿叶熟悉环境这份工作交代给了阿树,我呢每天就负责追剧吃饭睡觉,顺便想着要给阿叶起个什么名字。

辰北一听到我的这个想法,立刻就组织了其他人一起阻止我。我实在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就私下里偷偷问了奉孝。奉孝听到我的问题以后破天荒地

《往生念茶楼》(2)阿叶篇——在地愿为连理枝(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花(3)绯樱篇——樱花飘落的声音(上)

在阿树学着怎么去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司南因为我的缘故被叫去了天界。

因为有凌东和银西这两个上仙在,我非常不放心司南自己一个人回天界,所以我用尽了浑身解数,完全忘记了自己几天之前还蛮不讲理地让他睡了地板这件事,死缠烂打地争取来了和他一起去天界的机会。

等我们赶到天界的时候,

《往生念茶楼》(3)绯樱篇——樱花飘落的声音(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