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自远方来 - xp1024.com
《巫师自远方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请叫我洛伦·都灵(下)

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深巷的宁静,很快几个举着火把的雇佣兵就踩着脚下的污水,一个接一个闯了进来。

这是一支标准的小型雇佣兵团——领头的是一位中年流浪骑士,四名带着小圆盾和阔剑的轻装佣兵紧随其后,最后是一位后背着盾牌的弩手。

六个举着火把的身影闯进了深巷,最先走进来的是那位为首的流浪骑士,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枯井旁的脚印,四名佣兵举着盾牌围在他四周,弩手则蹲在巷口监视。配合的默契程度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里有脚印,而且很杂乱,说明刺客曾经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经验丰富的流浪骑士立刻做出了判断:

“而且从步伐的跨度来看,他们已经很疲惫了,说不定还被伤亡拖累了速度,想要追上他们根本不成问题!”

听到这句话的几名佣兵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兴奋的表情——他们都是被贝利尼家族开出来的巨额赏金吸引来的,现在猎物就在眼前了怎么可能不兴奋?!

每个人头整整四百枚成色十足的金币,生死不论!要是能抓住活的,赏金翻倍!

对于贝利尼家族来说,四百枚金币或许还抵不上一场宴会的成本,一册珍贵的典籍就要五枚金币;但是对这些刀口舔血的佣兵们而言,这就是一笔卖命钱。

那真是死都值了!

“等等!”

就在佣兵们转身离开的瞬间,流浪骑士猛然停了下来,像是发现了什么:“这些脚印虽然很杂乱,但却没有一个是离开的。”

“也就是说……那些刺客们还在这里,脚印只是故意留下来的障眼法!”

就在他们还在惊讶的一瞬间,惨叫声突然从身后传来。猛然回头的他们看到的却不是原本应该站在那儿的弩手,而是一个穿着红黑色礼服,还有着一脑袋黑头发的家伙。

“干掉他!”

佣兵们没有任何迟疑,四根标枪划破空气朝洛伦飞来。同样毫不犹豫的黑发巫师立刻抓起地上的尸体扔向前方挡下了最致命的两根,然后一个滑步闪开,右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亮银”。

“愿虚空与你同在。”

诧异的佣兵们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黑发巫师手中的镀银匕首就变成了闪着灰蓝色光芒的“长剑”,标准到不能更标准的姿势将长剑举过头顶,然后迎面劈下!

下意识的佣兵立刻举起盾牌,但被“施法者”强化过的“亮银”连钢铁都能斩断……带着盾牌碎裂的碰撞声,视线被那光芒侵占的佣兵,无声无息的变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

“第二个。”

也许是因为弟兄们的死,也许是因为被黑发巫师那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激怒了,剩下的三名佣兵还没等到身后的流浪骑士下令,咆哮着朝他扑了上来。

正前方一个,左右各一个,标准的包夹战术——要是自己敢向后退,迎接自己的就是无死角的标枪!

所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向前突击。确认他们的位置之后,洛伦直接扑向正前方的佣兵,一个“悬停咒”弹开了对方的盾牌!

灰蓝色的剑身贯穿了第一个“倒霉鬼”,在第二个佣兵扑上来的前一刻,猛然蹲下的洛伦躲过了一前一后两柄阔剑的突刺,顺便让他们同归于尽了。

“然后是第五个。”

举着盾牌的佣兵似乎被吓傻了,站在原地看着饿狼似的黑发巫师朝他扑来,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根本是送死一样的举动,只是本能的举起了手中的阔剑,狠狠的挥了下去。

洛伦也同样下意识的举起了“亮银”,只是就在这一瞬间,那灰蓝色的剑芒却逐渐暗淡下去,最终消失不见了。

好机会!

“去死…呃?!”到了这一刻他才看清胸口多了一杆标枪——就是刚刚自己扔出去的拿一根,不是被躲过,而是被黑发巫师接住了。

“第六个。”这是他在临终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而现在,整个雇佣兵小队,只剩下那位上了年纪的流浪骑士了。缓缓抬起头的洛伦把玩着手中的“亮银”,漆黑的瞳孔不带半点感情的,像是在看猎物一样的看着他。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背后直冒冷汗的流浪骑士紧紧攥着手中的骑士长剑,双腿都在打颤,剧烈收缩的瞳孔甚至都不敢去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从头到尾连一分钟都没有,自己的五个弟兄就像畜生似的被宰了!

“为什么今天晚上,有那么多人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黑发巫师露出了一副很费解的表情,不管不顾的走到一旁,甚至主动背对着流浪骑士蹲下去捡那个弩手丢下的轻弩:

“这个问题真的很有意义吗?”

流浪骑士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下的他正在脑海里天人交战着——现在这个家伙正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己,如果现在突袭的话,他是绝对来不及还手的。

没错,就是现在!自己能干掉这个该死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

但是,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呢……犹豫的流浪骑士狠狠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开口:“你、如果你杀了我的话,外面的巡逻卫队就会发现我们没有回去,到时候你绝对逃不掉的!

看您的身手应该也是个骑士吧?所以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放我离开,我以骑士的荣誉保证绝对不会把您供出来,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您觉得怎么样?!”

说完,浑身冷汗的流浪骑士紧紧攥着手中的长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从身后接近着背对着他的黑发巫师。

耐心,耐心,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自己就能把这个混蛋捅个透心凉!

“嗯,你说的没错,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会被发现。”洛伦仿佛是在很认真的思考着他的提议似的,还默默的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近。

很好,很好,继续想下去,想下去……流浪骑士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能够有一个足够大的动静替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那我是不是就不需要你了?”

什么意思?

流浪骑士还没来及想明白,金红色的火光突然从对面的街巷猛然升起!

“轰——!!!!”

炸裂的声响让流浪骑士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等他回过神来,原本背对着他蹲下的黑发巫师正戏谑的看着他,手中的轻弩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您瞧,我不需要您了。”

流浪骑士诧异的张开嘴,却一时失语。

“既然您真的那么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您:在下洛伦·都灵,洛泰尔公国继承人深林堡伯爵的巫师顾问,维姆帕尔学院的施法者……最后,目前还是一名守夜人,没错,就和那些贝利尼府邸的刺客是同一伙人,相信您该满意了吧?”

洛伦的这番话并不是和流浪骑士,而是和躲在深巷附近的彼得和剩下的几位守夜人说的——既然以后准备要好好相处,首先要做的当然是要让对方相信自己,哪怕这份信任仅仅只是表面上的。

“我、我根本……”

“既然满意了,那就请您尽快下地狱吧。”洛伦的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扣下了轻弩的扳机:“祝您旅途愉快,一路顺风!”

“噗!”

弩箭刺穿了流浪骑士的头,身体像是拆了线的木偶似的瘫倒在地。

“很好,现在这里暂时安全了。”洛伦耸耸肩膀,随手扔掉了轻弩:“你们在那儿傻愣着干什么,我们得赶紧跑路了——不然他们早晚还是会发现我们的!”

被他刚刚的“表演”惊呆了的四名守夜人麻木的点点头,只有彼得注意到就在洛伦刚刚回头的时候,他的黑羽鹰也非常默契的飞了过来,稳稳的落在洛伦的肩膀上。

而刚刚爆炸声的位置,就是它飞过来的方向。

这是巧合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下水道的“老鼠”(上)

如果说埃博登最危险的地方是哪里,贵族们会告诉你是城南的平民区,巫师们会告诉你是城南的平民区,城南平民区的乞丐们则会告诉你是阴沟巷。

而某些真正熟知埃博登历史和某些隐晦秘密的人,他们才清楚这个城市最危险的地方并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城南平民区的阴沟巷,顶多算是埃博登这位衣着华丽,妖娆妩媚的女士身上不值一提的污垢;是她尖角高跟上的泥点,根本无伤大雅。

而埃博登的下水道,那根本是一座庞大繁杂的迷宫,遍及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她是埃博登女士的阴影,她贫穷的、肮脏的、危险的、恐怖而永远充满恶意的孪生姐妹。

许许多多生活在这个“地下城市”的人们,在浑浊的空气,阴冷潮湿的黑暗,永不停息的污水中苟延残喘。

这里不是避难所,这里是监狱,关押着不被阳光下的埃博登所包容的一切——这些“黑户”们甚至不敢离开下水道,到了上面他们甚至连苟活的资格都没有。

工坊和商铺不会接纳没有来路的陌生人;小偷、乞丐和强盗被黑帮把持;而贵族们也绝对不会对这些“刁民”展现他们的仁慈。

这里是真正的地下世界,而且是被上层世界的人们彻底遗忘的世界,容纳城市污垢的排污系统,一切渣滓、流民、死囚和没活路的人最后的“收容所”。

“小心点儿,这里的道路非常复杂,走错了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沿着下水道的某一处,洛伦和彼得还有五名守夜人沿着墙壁缓缓前行着。六个人排成一列,一个接着一个,一手扶着墙壁一手举着火把。

而身份特殊的洛伦,同样也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既不是最前面也不是最后面,而是正好就跟在彼得的身后,不仅能对自己形成监视,也可以确保自己没法逃跑。

甚至就算现在,他都能感觉到身后那位叫“薇拉”的红头发女孩,正在瞪大了眼睛像防贼一样盯着自己后背,仿佛一个不注意自己就会有什么“小动作”似的。

不过对黑发巫师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这不是他第一次不被别人怀疑了,甚至都快变成一种可怕的“诅咒”,让自己费尽心思才能得到最起码的信任。

难道自己说话真的很欠揍,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觉得?

陷入某种“恐慌”的洛伦右手扶着墙壁,指尖不停的在上面触碰着,但却连砖块儿间的缝隙都没有碰到过。

这座下水道的构造很奇特,他从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完全不像是用砖石砌成的,更像是一口气挖出来的。

这样的描述有点儿诡异,因为修下水道可不是挖个地洞就能完工了。这应该是一座庞大而复杂的建筑,不可能没有人工俢砌的成分。

还有这墙壁,在洛伦已知的信息中,只有一种墙壁能够拥有这种浑然天成,完全没有凹陷的平滑手感,那就是高阶魔咒“磐石意志”制造的墙壁。

难道说整个下水道系统,都是用这个高阶咒语筑造的?简直难以置信——不过考虑到这里是埃博登,巫师们的大本营,似乎又不无可能。

应该说,也只有这里才能聚集起这么多可以使用高阶魔咒的巫师,来完成如此庞大的建筑吧?

“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走在最前面的彼得·法沙头也不回的开口问道,略显沉重的语气和他在九芒星巫师塔的时候判若两人,甚至还有些许的沙哑。

“我收买了拐杖帮的头目,他告诉我有人见过你们进出下水道。”洛伦眼也不眨的撒着谎:“既然你们要逃跑,在甩掉了跟踪者之后肯定会去找距离最近的下水道入口——所以,我只要先去那里等你们就行了。”

没错,他是“收买”拐杖帮的头目,只不过还附赠了整个拐杖帮和范思特诺的尸骸。

“就这么简单?!”彼得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就这么简单?”黑发巫师摇了摇头:“这种事不是说两句能够解释清楚的,和你们不一样,我只有孤身一人,而且对这座城市几乎一无所知。”

彼得顿时沉默了。

“我已经回答你一个问题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一个?”没等对方同意,洛伦就直接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混进贝利尼家族府邸的?”

“……伯德莱尔导师,他是我们的线人。”犹豫了片刻,彼得·法沙还是决定告诉洛伦实话:“借用他的名义,我们想办法顶替了另外两对原本要来的客人,然后再由我假扮成侍者混进去。”

说到这里,彼得·法沙也有些激动了:“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机会,贝利尼家族对阿尔托和他的圣血药剂看管的非常严密,不论是在府邸还是在九芒星巫师塔,我们都没有任何得手的机会!

只有这一次,为了炫耀研究成果他是一定会把药剂拿出来展示,所以我们才会赌上一切,哪怕伯德莱尔导师这次其实并不是很想帮我们。但很可惜,还是失败了。”

虽然彼得没有明说,但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洛伦还是能感觉到身后那一双双愤怒的目光——如果不是自己横加阻拦,说不一定他们已经成功了。

根本不用看,洛伦能猜出来这些守夜人是怎么想的……当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是事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鲁特·因菲尼特想要的应该是圣血药剂的配方,而不仅仅是一瓶样本吧?”黑发巫师故作无意的开口问道:“就算你们真的得手了,结果又能怎样?”

“至少我们可以想办法分析它的构造,说不定可以……推理出配方来!”

这强词夺理的反驳,连彼得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要是真那么容易,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失传的配方了。

“至少我们不会无功而返!”

跟在洛伦的薇拉不忿于彼得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堵到话都说不出,冷冷的开口道。

微微露出些许笑容,洛伦没有直接说彼得的理由有多么的可笑,只是耸耸肩膀:“虽然在下并不精通炼金术和药剂学,但从药剂本身想要逆推出配方,恐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而且诸位似乎也太在意一次的成败了,我倒是觉得……我们还有机会,从贝利尼家族的手中得到圣血药剂配方的。”

身后传来一阵轻蔑的冷笑,彼得·法沙虽然没有嘲笑洛伦的意思,但也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信心满满呢,艾因……不,应该是洛伦·都灵阁下。”

对此黑发巫师倒是不可置否。

在证明自己之前,他是不指望这些人能有多相信自己了。

枯井旁的战斗,仅仅是让他们承认了自己的实力,并且相信自己是他们的一员而已。想要得到他们绝对的信任,洛伦要做的还有很多。

而一如既往的,他对自己非常的有信心。得到这些人的信任,对他而言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停住了脚步的彼得·法沙站在一扇门前,依旧背对着黑发巫师:“你当时交给阿尔托·贝利尼的字条,上面写着什么?”

这也是最令彼得感到惊讶的一件事——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能够让那位天才炼金术师惊讶到几近恐惧的地步,以至于险些让自己有了得手的机会。

“那张字条啊……”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抹杀意,脸上却依旧挂着笑:

“我只是想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而已。”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下水道的“老鼠”(下)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梦中惊醒的阿尔托·贝利尼剧烈的喘息着,精致的丝绸睡衣被冷汗浸透,收缩的瞳孔证明他还未从恐惧中恢复过来。

坐在柔软的,足以躺下二十个人的红绸天鹅绒床上,这位天才炼金术师,贝利尼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却感觉不到半点的安全和舒适,颤栗的双手死死攥着床被,仿佛这个宽敞而空旷的寝室内,正埋伏着某个暗藏匕首的刺客。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刺杀了,但却是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的近——为了保护他,或者说为了保护他的头脑,阿尔托的身旁无时无刻都有至少二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卫跟随,每一个都是贝利尼家族精挑细选,重金雇佣的,随时都可以为他去死。

他很清楚,自己的圣血药剂究竟有多让外人眼红,一旦成功又会伤害到多少人的利益,所以也并非没有做好遇刺的准备。

不过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和实际情况永远都不是一回事——在那柄匕首划破自己礼服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这些该死的老鼠,贱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颤栗的右手轻轻按住胸口,那颗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着。恐惧和愤怒,让天才炼金术师精致的面孔扭曲到不成模样。

慢慢平复下心情,对,不能激动。我可是阿尔托·贝利尼,贝利尼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天才炼金术师,是我让家族重新在九芒星巫师塔站稳了脚跟。没有我,这个古老姓氏剩下的也只有铜臭味儿!

我、天才的,无与伦比的阿尔托·贝利尼,才是贝利尼家族未来的领袖,才是九芒星巫师塔注定绽放的新星!

我生而不凡!

拿回了自信的阿尔托·贝利尼走下床,重新换了一件贴身的暗红色单薄纱袍,双手合十坐在梳妆台前。

梳妆台一旁的茶几上,放着自己平时随身携带的东西。原本应该是自己贴身保管的,但那天情况实在是太匆忙,就被仆人收拾好放在这里了。

无意中的一瞥,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张字条上。

鲜红的血丝蔓延在扩散的瞳孔边缘,眼角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仿佛那字条上留下的并非墨水,而是魔鬼的痕迹。

如坠深渊!

不,这不是恐惧,肩膀都在颤抖的阿尔托·贝利尼紧紧咬着牙关,自己身下的不是宽敞舒适的躺椅,而是万丈悬崖!

光是看着那几行字,他都感觉到自己被扒光了身上的衣服,赤条条的站在城南的大街上,被数不清的贱民用下流的目光盯着!

这封字条究竟是谁写的,他又怎么会知道关于圣血药剂配方的核心研究内容?他究竟还知道多少?!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瞳孔中布满血丝的阿尔托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哪怕就是现在,他仿佛都能感觉到某个身影正在黑暗中嘲笑着自己,用鄙夷而不屑的眼光盯着自己。

我是阿尔托·贝利尼,九芒星巫师塔最最天赋异禀的炼金术师,圣血药剂是我的发明,是我的!是我的!

我才是它的创造者,这一切都是我的研究成果,是我的心血,是我创造了这个奇迹!

没有人能够将它从我手中抢走,没有人!

跪伏在地的阿尔托死死抱着头,在痛苦中挣扎着,歇斯底里的发泄着,颤巍巍的捡起那张字条,愤怒的目光简直能将它烧成灰烬。

不行,你得冷静下来,天才的阿尔托·贝利尼,这样下去根本无济于事。

脑海中的声音一遍遍的回想,自我催眠般的话语让阿尔托逐渐恢复了正常。那文静如学者般的面孔上,颤栗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冷漠和理智。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先杜绝后患,首先要弄清字条的主人究竟是谁,然后再确认他们的目的,对“真相”究竟了解多少。

钱也好,命也好,只要能让他封口多少钱都不成问题。

等等。阿尔托皱起了眉头,他突然想起之前魏尔洛·贝利尼曾经告诉过自己某个名字,对方和艾萨克·格兰瑟姆一样,都是洛泰尔公国的巫师,都是维姆帕尔学院出来的——并且同样天赋异禀,创造了一种名为“魔法阵”的施法方式。

为了让他和魏尔洛和解,自己还特地为他准备了请柬,邀请他参加盛夏节宴会来着。

会不会是他?

这仅仅是一个很有可能的猜测,但眼下任何的可能都不可以被放过。面色冰冷的阿尔托·贝利尼从地上起身,回首看向房门:

“魏尔洛导师,请进来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微笑着魏尔洛背着双手走进寝室,表情温和而充满了关心:“休息的如何,阿尔托?听说你受伤了,我和家族里的其他人可是非常担心呢……”

虽然已经在竭力掩饰,但魏尔洛的目光中还是藏着一丝讨好的神情。故作姿态却又不忘了卑躬屈膝的长辈……阿尔托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多谢您的关心,魏尔洛导师,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同样故作姿态的阿尔托很是真诚的“感谢”道:“请问那些刺客们抓到了吗?”

“还没有,唉!这些该死的巡逻卫队真是没用!”说到这里魏尔洛也十分恼怒的抱怨道:“每年自由议会要给他们那么多拨款,结果连几个小小的刺客都抓不到!”

“能够大摇大摆闯进贝利尼家的府邸,还是两次——这样的人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刺客。”冷静下来的阿尔托已经对巡逻卫队的成绩不抱希望了:“就算没有抓到人,总该有什么进展吧?”

“这个……”

魏尔洛的表情更难看了:“在当天晚上,有人在城南的某个巷子里找到了几具尸体,是我们派出去收网的雇佣兵。”

“看来他们是找到了目标,但却被干掉了。”阿尔托点点头,却不以为意:“真是不幸,但也在意料之中,光是看那些人身手就不像是能被几个佣兵打败的。”

“不是那些人。”魏尔洛狠狠咽了咽唾沫:“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

“从尸体的死状,倒地的位置,还有伤口来看,他们应该是先后被一个人干掉的。伤口的形状也不像是刀剑,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炸烂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阿尔托有些诧异的点点头,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我找您来并不是为了那些刺客的下落,而是另外一件事。”

“不论什么事,尽管说。”魏尔洛很是“热情”的讨好着说道:“导师一定会竭力帮你的。”

“不,这件事和您有关,魏尔洛导师。”阿尔托微笑着站起来:“您还记不记得,几天前您曾经告诉我关于您和某位施法者之间的矛盾,而且他的身份还非常可疑。”

“对,没错!”说起某个黑发巫师,魏尔洛立刻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那个洛泰尔的乡巴佬,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猜他很有可能和那些刺客是一伙的!”

“在缜密的思考之后,我认为家族不应该和这种明显来路不明的人扯上关系,更不用说他似乎还和科罗纳家族有所牵连。”

主动忽略了魏尔洛的话,阿尔托继续说道:“既然如此,贝利尼家族绝对不能在埃博登城内拥有这样一个潜在的敌人,我们必须想办法除掉他,并且不计代价!”

“你也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魏尔洛都有些乐得找不着北了:“就是这样,这种没来路还有两下子的乡巴佬,就应该把他们统统干掉,然后再……”

“话已经说完了,现在请您出去吧。”

从容的打断他的话,微笑着的阿尔托·贝利尼坐在了椅子上。明明是在抬着头,那眼神却像是俯视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导师,抬手指向房门:

“请您爬…着…出去。”

话堵在嘴里的魏尔洛愣愣的看着自己学徒,身体微微颤抖,然后一点一点的屈膝、弯腰,伸手……

像是条狗,听话的离开了寝室。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最后”的机会(上)

埃博登下水道,守夜人基地。

严格来说这里只能称得上是一个临时据点——废弃的排污口改造成的房间,废铁皮制成的大门,“天花板”挂着一盏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萤石灯,墙壁周围渗着污水。

而房间两侧除了几张单人床之外,其他地方全部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武器架,从长剑、十字弩、弯刀、短枪……光是匕首他就看到了至少二十把,并且没有一把是一模一样的。

显然,只有脑子傻缺的刺客才会想到让大家都是用一模一样的武器,生怕别人认不出他们是谁。

而在房间的另一侧居然还有一个试验台,铺着防水帆布的木架子下面是数量惊人的药剂瓶,以及一整套炼金器皿,而且恐怕还是什么高档货。

显然这里不仅能制造一定量的炼金药水,还能用来修理武器,篆刻符文……甚至是制造炼金制品,如果真的有材料的话。

“所以……既然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那么第一步是不是应该先交换一下情报?”

靠着身后的墙壁,洛伦对面前的五位“守夜人”摊摊手:“非常抱歉,但我到现在连诸位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呢。”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靠在墙边的黑发巫师被团团围在了中央,并且和他们每一个人的距离都是不远不近的二十步——懂得“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的人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是二十步。

在这个距离上,如果自己现在使用“超越感知”发动突袭的话,他们也能来得及还击。

显然,这些人是被黑发巫师在枯井旁的战斗给“吓坏”了——两分钟之内解决六名配合默契,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还让对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最重要的是,这个黑发巫师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超越感知”,这一点才是最让他们感到恐惧和戒备的!

在埃博登守夜人组织几近全灭的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同盟”,实在是不能不令他们感到怀疑。

“抱歉,但还请原谅我们这么做。”彼得·法沙一脸孩子气的苦笑着,然后耸耸肩膀:“不如让我先为你介绍一下吧,我自然不用多说了。”

“这位是薇拉,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得到承认的‘守夜人’,也是身手最好的一个。”彼得指向身旁的红发女孩儿,对方却只是冷哼一声,目不转睛的盯着黑发巫师一举一动,让彼得无奈的摊摊手:

“试验台旁边的两位是嘉文和伊凡,他们俩原本就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学徒,只不过资质不怎么样,只能当施法者了。”

话刚说完,彼得才突然想起来洛伦也是个“施法者”来着:“那个,我并没有任何瞧不起咒术学的意思,只是……”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一边和那两位面色还算友善的巫师学徒打了打招呼,黑发巫师不在乎的摇摇头:“不用解释什么的。”

“好吧,还有最后那位……”

“爱德华,阴沟巷土生土长的乞丐。”不等彼得说完,有些冷漠,而且瘦瘦小小的“守夜人”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洛伦:“我听说了不少事情,拐杖帮的范思特诺让人灭口,尸体挂在了酒馆招牌上,第二天铜板团就和拐杖帮合并了。

有传闻说范思特诺是被一个黑头发的巫师干掉的,我之前还不太相信——那个人就是你对吧?你不是收买了拐杖帮的老大,而是直接把他做掉,换了个愿意听话的狗腿子。”

“这只是你猜的。”洛伦不以为然的笑笑:“我可没这么说。”

冷漠的爱德华也只是站在一旁,并没有再解释什么。

“如你所见,这就是埃博登仅剩的守夜人了——除了极少数中立的线人,我们甚至连一个可以相信的盟友都没有。”彼得·法沙惨笑着长叹一声气:“原本还能继续蛰伏下去,不过现在……应该不可能了吧?”

“这都要拜某人所赐。”

一旁红头发的薇拉冷冷的说道:“不仅破坏了我们的计划,而且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悬赏我们的通告,已经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但即便你们成功了,难道就能顺利离开埃博登吗?”看着还在生闷气的女孩儿,洛伦反问道:“更何况……光是一瓶药剂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目标难道不是配方吗?”

洛伦把人称代指换成了“我们”——他可不想让这些守夜人继续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薇拉激动地吼道:“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悬赏我们的人头,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如果……我说还有机会呢?”

“你说什么?!”

“彼得,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艾萨克的巫师?”黑发巫师没有继续再和薇拉争辩下去,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彼得:“他大概将近一年前来的,也是洛泰尔人,而且……”

“艾萨克,艾萨克·格兰瑟姆?”彼得突然点点头,轻声笑了出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他刚来的时候就是我带他去找的弗雷斯沃克大师,当时他差点儿把大师气到想打人,不过他失踪有段时间了……你找他干什么?”

“这个之后再告诉你。”洛伦看着他:“对于艾萨克·格兰瑟姆,你了解多少?”

“这是个真正的天才,毫无疑问……虽然弗雷斯沃克大师从未表现出来,但他确实对艾萨克非常喜爱。在刚来的那段时间,他可是九芒星巫师塔出了名的天才。”

彼得·法沙拼命回想着:“不过这家伙也是个不合群的怪人,几乎没什么社交往来,所以他失踪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发现……再后来,就没什么人关心这件事了——你也知道,巫师们绝大多数都不算是很有善心的那种人。”

这一点洛伦可以理解,为了保证绝对的理性,巫师们多半会隐藏自己“过多”的情感,对于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他们多半是不会管的。

所以道尔顿·坎德导师在洛伦去救他的时候,才会说他是“不合格”的巫师。

“我得到了一些非常可靠的线索,艾萨克的失踪和贝利尼家族……尤其是阿尔托·贝利尼有关。”洛伦的表情很平静:“你们觉得,为什么阿尔托·贝利尼会特地想要绑架一个没什么背景,从洛泰尔来的乡下巫师呢?”

五名守夜人陷入了沉思,冷漠的爱德华突然猜到了洛伦的意思,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毛:“你是想说这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巫师可能掌握着一些非常关键的秘密,让阿尔托必须把他灭口?”

“这只是一个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洛伦微笑着,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表情:“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重要到让阿尔托·贝利尼非得要灭口呢?”

五名守夜人面面相觑,然后大惊失色到异口同声:

“圣血药剂?!”

黑发巫师露出了赞同的表情,轻轻打个响指:“正如我所说,这仅仅是一个猜测,但眼下却是我们最后一个能够成功得到圣血药剂配方的机会了。

如果我们的运气足够好,而艾萨克·格兰瑟姆还活着的话,只要想办法将他从贝利尼家族的手里救出来,一切就都大功告成了!

我知道诸位不太相信我,也许还在怨恨我让你们这次的任务失败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非常乐意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补偿诸位的损失。

相信我,这才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后”的机会(下)

“你们真的打算相信他?”

待到洛伦离开了守夜人据点,迫不及待的薇拉就忍不住问道:“就是这家伙破坏了我们的行动,还险些让我们被抓!”

“但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都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在枯井的时候就被收网的雇佣兵干掉了。”冷漠的爱德华同样面无表情的开口:“光这一点,他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谁知道那些收网人是不是他故意引诱过来的?!”薇拉依旧不依不挠。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爱德华反问道:“为了在我们面前显摆一手,证明他也是一个守夜人吗?”

“就是这样!”薇拉用力点点头:“这是他的伎俩,用来骗取我们的信任,然后再利用我们!”

冷漠的爱德华耸耸肩膀,决定不再理会这个红头发的疯女孩儿。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我说错了吗?!”

某种意义上而言薇拉并没有说错,争取守夜人的信任也是洛伦的目的之一。但可惜的是,碰巧蒙中和有理有据之间的差点永远是很明显的。

“薇拉!”彼得·法沙打断了红发女孩儿的抱怨,轻轻叹息一声,将目光转向了嘉文和伊凡:“你们怎么看?”

两名巫师学徒面面相觑,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意思很明显——对于这位救了他们性命,而且同样是守夜人的黑发巫师,他们还是愿意相信他一次的。

“不论他目的如何,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同盟,至少到到现在为止,他从没表现出任何会背叛我们的迹象,我也找不到任何怀疑他的理由。”

名为爱德华的守夜人看向彼得·法沙:“照理说他捡到了你的萤石戒指,要真的想揭发我们,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暴露了。”

彼得没有开口,显然是默认了这一点:“而且艾因…洛伦·都灵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更重要的是……他说的没错,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意思?”红发女孩儿听到彼得这么说,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件事还是个秘密,但很快就不是了。”彼得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苦笑:“我在潜入贝利尼家族府邸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魏尔洛·贝利尼提起的——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的主教,很快就要换人了,并且据说那位新主教并非本地人,而是从其他教区调派来的。

在这种特殊时间,圣十字教会突然选派新主教,而且还是从一个贝利尼家族的重要成员嘴里说出来的,你们觉得是因为什么?”

四个人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脸上纷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没错,我和你们想的一样。”彼得·法沙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贝利尼家族……他们很可能打算抛下自由议会和九芒星巫师塔,直接和圣十字教会做笔交易——如果圣血药剂到他们的手上,再想要得到可就真的难如登天了!”

……………………埃博登城南,阴沟巷。

自从拐杖帮和铜板团合并之后,整个城南的黑帮势力立刻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势力膨胀的拐杖帮已经成为了这片地区独一无二的庞大势力,再也不是那些黑帮团伙们能够挑战的力量了。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但即便只是暂时的,也让整个拐杖帮赚的盘满钵满。哪怕只是从每个黑市商人的手中刮走一层浮油,汇聚在一起也是一笔令人眼热的财富了。

而铜板团的前任老大,拐杖帮的现任头目,和某个晨星林精灵同名的卢克,正坐在原本属于范思特诺的私人房间内,嘴里叼着一只上等石楠烟斗,站在阳台外“欣赏着”他的底盘,脸上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最近的风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自从贝利尼家族的盛夏节宴会上出现刺客之后,原本从不来城南巡逻的那些“样子货”们,也开始成堆成堆的出现在大街小巷,还美名其曰“维护秩序”。

我呸,明明就是来和我们抢生意的!

虽然拐杖帮从来没把自由议会的巡逻卫队当回事,但鉴于眼下的情况,现任拐杖帮头目卢卡还是让手下的弟兄们小心行事,尽量不要去招惹这群“样子货”,甚至还主动放弃了几个比较热闹的街道,免得被引火烧身。

对于这些人,卢卡认为自己足够有耐性了——但在城南街道上巡逻,和光明正大的闯进阴沟巷绝对不是同一件事!

就在刚刚他手下的几个狗腿子才来传报,说有一队巡逻卫兵居然直接开进了阴沟巷,几个弟兄想要上去阻拦,被他们按在地上打成了残废!

这群捞过界的混蛋!

他们难道不清楚这里是阴沟巷吗?有多少权贵在这里销赃,多少巫师在倒腾非法的炼金药剂买卖,多少自由议会贵族的代理人?!

这群傻子有几个狗蛋,敢把爪子伸到这里来?!

“卢、卢卡老大,有人来了!”

就在拐杖帮头目气愤难平的时候,一个狗腿子突然闯进房间,还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哆哆嗦嗦的,就差尿裤子了。

“说清楚,到底是谁来了?”虽然狗腿子这副丢人的模样让卢卡厌烦透顶,但还是冷瞥一眼,然后很小心谨慎的开口问道:“是不是那位……黑头发的巫师老爷?”

“不、不是的,是巡逻卫队的人。”狗腿子拼命站稳身子,脸上完全是惊魂未定的表情:“他们直接闯进来了!”

直接闯进了?!

卢卡的疤脸上立刻露出几分狰狞,双瞳的凶光把已经吓坏的狗腿子更是吓个半死:“卢、卢卡老大……”

“滚一边儿去,废物!”骂骂咧咧卢卡的一脚将狗腿子踹开:“居然让那群样子货直接闯了进来,你们也算是拐杖帮的人?!他们在哪儿呢?!”

“就、就在下面!”

“居然都闯到这里来了?!”怒火难平的拐杖帮老大恨恨两声,径直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我倒要看看,究竟是那位大爷,居然这么有胆魄!”

当卢卡真正走出房间来到楼底下之后,他不仅火全消了,甚至连血都快凉了。

并不算宽敞的楼底大厅足足挤满了不下百名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每一个身上都穿着精致到隐隐发光的银色链甲和全身罩衣,并且全部都是统一样式。

至于原本大厅里拐杖帮的打手们,全部被缴械不说,每个身后都站着一位“巡逻卫兵”,脖子上架着长剑。

该死的蠢货,这哪是什么巡逻卫队,这明明是贝利尼家族的警卫!

曾经和这些人有过“一面之缘”的卢卡立刻认出了面前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巡逻卫队的人不可能有这种胆子,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装备!

“请、请问……”战战兢兢的卢卡浑身上下都在打哆嗦,脸上拼命挤出一丝假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只有一个。”领头的是一个满脸假笑,还故意扮成巡逻卫兵模样的的佣兵首领:“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位,叫做艾因·兰德的黑发巫师。”

果然,这群人就是为了那个黑头发的巫师来的!心里痛哭流涕的卢卡仅仅犹豫了一秒钟,立刻猛地点头:“我见过,就是他杀了范思特诺老大,还把他的尸体挂在酒馆的招牌上!”

“哦,既然如此,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假笑的佣兵首领继续问道:“把这位黑头发的巫师老爷,引到这里来?”

“当然可以!”小命当前,卢卡当然不可能反对,赶紧答应下来:“请问要怎么做?”

“很简单。”

说着,佣兵首领从身后拿出一把手弩,朝一旁的某个“巡逻卫兵”射了一箭,锋利的弩箭轻轻的擦过面颊,那名巡逻卫兵当时惨叫倒地。

这是干嘛,碰瓷的?

没等卢卡明白过来,义正辞严的佣兵首领立刻喊道:“这些该死的黑帮混混,居然意图袭击巡逻卫队,杀光他们——!!!!”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阴谋”跃然纸上(上)

九芒星巫师塔,遗迹图书馆。

对于几乎所有的巫师们而言,这座图书馆就像是一处圣地——全埃博登,乃至全帝国独一无二的大图书馆,不仅仅是因为其藏书丰富,种类繁多以至于拥有“帝国的记忆”的荣誉头衔,更是因为它的位置,就在那座古堡中央高耸的九芒星塔中,以及其所代表的意义。

贵族们拥有大片的领地和财富,是帝国的坚盾和利剑;教会拥有神的庇护和绝对的信仰,是帝国的指引;那么被神所遗弃,被贵族们鄙夷的巫师们究竟拥有什么呢?

和前二者相比,他们所拥有的东西要渺小得多,但也厚重得多——无穷无尽的知识。

而遗迹图书馆,就是知识和记忆具象化的“造物”,其所代表的就是巫师们在帝国,乃至整个世界的地位,更是九芒星巫师塔能够在埃博登与圣十字教会对抗的本钱——只要遗迹图书馆还在,九芒星巫师塔就还能源源不断的培养出更多合格的巫师。

和前世不同,这个世界的“知识”是非常昂贵的——光是一册古籍就至少价值五枚金币,一份完整的咒语书更是能够卖出不低于三十枚金币的天价。

而在埃博登这样贸易发达的城市,各种货币尤其是银币的存储量极为庞大,以至于一枚金币至少价值二十枚银币。换句话说洛伦只要想办法卖出去一份高阶魔咒的咒语书,或是编纂一份能够提高炼金物品效率的符文,光是纯利润就接近拐杖帮一个月的“收成”了!

“知识与黄金等价”——这句刻在埃博登城门上的话,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遗迹图书馆的藏书量究竟有多少呢……层层叠叠的塔楼,不仅每层半数的空间都被大大小小的书架挤满,甚至连墙壁都被改造成了书橱,并且据说塔楼的地下还有隐藏的禁书区。

因此到底有多少本,恐怕连专门负责的图书管理员也不清楚。

但洛伦此行,可不是专程为了来瞻仰一下这座有年头的图书馆的——或许换成某个叫艾萨克的“天才”会比较乐意待在这种地方。

真正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从昨天回到九芒星巫师塔,自己身后就始终有人在若有若无的在瞥向自己,甚至还不止一个——新来的巫师学徒,图书馆的管理员,清扫庭院的仆人,巫师塔的守卫……光是自己发现的,应该就不少于二十个。

如果再加上没发现的,应该不下三十人。

因为精神殿堂的缘故,巫师们的直觉要比常人强烈得多,总是几个人跟踪很容易被发现。不过反过来说,能够收买动员这么多人来跟踪自己,对方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

除了是穿越者之外,科罗纳家族的那位艾莉儿小姐对自己几乎“知根知底”;剩下的也只有贝利尼家族。

站在书架前漫无目的的翻书,目光飘忽不定的洛伦仔细倾听着身后的动静。

左边两个,右边一个,但是好像都没有上来的意思。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只打算监视我吗?

甩掉他们是没意义的——整个九芒星巫师塔都是他们的人,就算暂时甩掉还是会被他们找到,还不如假装没发现,让他们不至于提高警惕。

所以他们的目的是确定我有没有离开九芒星巫师塔,还是说提防着我和某个人见面?

要不要,试探一下?

“施法者”就在他怀里,不过在遗迹图书馆使用魔咒就太扎眼了。对方有三个,想要得手的话必须先甩掉其中两个才行。

“啪!”得一声合上手中的书,打定主意的洛伦刚刚转身,面前突然多了个人,位置正好挡住了两名正在监视自己的学徒。

“艾因,你怎么在这儿?!”彼得·法沙一脸惊喜的看着他,怀中还抱着一本厚厚的《古代符文词典》:“我找了你好长时间,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九芒星巫师塔了呢。”

“请问……有什么事吗?”黑发巫师皱着眉头,十分厌烦的拍了拍身旁的书架,手指从一个个书名上轻轻划过:“我还在找一些材料,如果太麻烦可能没时间。”

《有关帽子罗根事迹真伪讨论》,《论吸血鬼和人类的关系》,《被圣十字所监视的存在》。

有,人,监视。

“你居然还会喜欢这些杂书啊,真不愧是天才,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不一样。”表情变了变,彼得·法沙叹了口气,直接伸手拽住了洛伦袖子:“别管这些了,我找到了些东西,可能对你‘魔法阵’研究有帮助。”

二人刻意找了个非常显眼,周围还很空旷的书桌。彼得·法沙迫不及待的将书递给洛伦:“看看,就在最中间的位置,我用书签标出来了。”

最中间的位置?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慢慢翻开书页,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彼得要让自己看的不是书,而是书签——

“巡逻卫队正在清剿阴沟巷的拐杖帮,就在两刻钟之前,应该是贝利尼家族的人。”

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诧,彼得很是配合的得意轻笑一声:“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用?当然,打不打算用全在于你,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用得上。”

显然,彼得·法沙,或者说守夜人在埃博登依然拥有自己的情报网,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至于自己和拐杖帮之间的牵连,应该是那个叫爱德华的守夜人猜到的。

但贝利尼家族又是为什么要清剿拐杖帮呢,难道他们也知道了?

不可能,虽然那个叫卢卡的疤脸男足够傻缺也足够胆小,但哪怕为了活命也肯定会保守秘密,和贝利尼家族做交易的是范思特诺,他就是再傻也清楚绝对不能和范思特诺死粘上太多牵连。

所以他们不是有所察觉,而是打算栽赃嫁祸——不论自己究竟是怎么从范思特诺手里活着逃出来的,只要剿灭了拐杖帮,再“找出”几个和自己有关的证据,就能将拐杖帮的一切罪名扣在自己头上。

嗯……虽然是事实,但洛伦也不打算被扣上“黑帮头子”的身份。一旦罪名成立,贝利尼家族肯定会用尽一切方法整死自己!

所以自己必须抢在那些巡逻卫队离开之前,将所有有可能变成证据和人和物全部抹掉。但是在那之前……轻轻瞥一眼身后,黑发巫师皱了皱眉头。

自己还必须先搞定这群监视的家伙才行。

“非常重要,太感谢你了!”诧异过后,洛伦的表情立刻多了几分惊喜:“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必须立刻回实验室才行!但是……”

“但是什么?”彼得看着他,眼神中同样多了几分紧张。

“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事吗?”事态紧急,洛伦已经没时间继续打哑谜了:“可不可以帮我问一问魏尔洛·贝利尼导师?我觉得他说不定会知道!

我现在必须回实验室,这个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完成,所以只能拜托给你了!”

“你确定?”

彼得·法沙当然能听出来洛伦的意思——他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阴沟巷,然后让守夜人想办法从魏尔洛的嘴里挖出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下落!

“为什么不呢?机会难得。”捧起书本的洛伦朝他露出了一个无比自信的微笑:“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今晚就去附近的酒馆喝一杯吧?”

说完,洛伦主动伸出了右手。神情复杂的彼得·法沙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和他握了握手,语气无比的用力:

“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阴谋”跃然纸上(下)

“我亲爱的洛伦,在你真的准备动手之前麻烦再动动脑子,这样做究竟是出于理智,还只是你一时冲动?!”

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阿斯瑞尔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抱着肩膀和走进门的洛伦对视着:“我再换个方式问,你现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当然清楚。 ”第一次,洛伦对面前的少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有什么对的地方吗?!”气呼呼的少年瞪大了那双猩红的眼睛:“你知道这是个陷阱吧?!”

“这当然是个陷阱,他们肯定猜到我会来——或者说,如果我不打算被挂上‘黑帮头子’的罪名,然后被扔进埃博登监狱的话,那么我就必须跑这一趟。”

黑发巫师很“无辜”的举双手投降:“抱歉,我只是个尽力而为的普通人,不是什么立刻能想到‘好办法’的天才,要不你告诉我一个不用和他们硬碰硬的办法?”

“你可以让守夜人去替你送死啊。”阿斯瑞尔很果断的给出了答案:“和一群精锐雇佣兵硬碰硬容易,还是收拾一个仗着学徒名声的巫师容易?”

“他们现在才刚刚对我有点儿信任,怎么可能立刻就愿意替我送死?”洛伦无奈的叹了口气:“更何况拿下魏尔洛的前提,就是必须保证贝利尼家族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

现在九芒星巫师塔到处都是贝利尼家族的眼线,如果自己突然失踪他们肯定会察觉到——只要彼得·法沙趁机将魏尔洛带离九芒星巫师塔,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相信亲爱的魏尔洛·贝利尼先生为了自己的小命,是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只是听起来啊!”少年撅着嘴,一副很是不高兴的模样:“但不还是要你去送死?”

“没错,这的确很危险……”洛伦突然皱起眉头,神情非常的匪夷所思: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死活了?”

阿斯瑞尔的嘴角微微抽搐,仅仅是眨眼的功夫,苍白无血的面颊上再一次露出了那种“彬彬有礼”的微笑: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呢?我们可是最亲密的朋友啊,可爱的阿斯瑞尔一直都很为你的安危提醒吊胆呢!”

不,这次不一样……洛伦的瞳孔微微骤缩着,想从面前的少年身上哪怕一丁点儿的答案,哪怕他清楚这只能是徒劳无功。

上一次他这么迫不及待,甚至愿意主动帮助自己的时候,还是因为那个古木森林的邪神麦兹卡——只有忌惮和恐惧,才能稍微让这个永远不说实话的家伙,出现那么一丁点儿的破绽。

这次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原因?

“啊……又是这种眼神。我提醒过你,亲爱的洛伦,不要试图用这种方式得到答案。”少年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去,变得漠然而冰冷:“在可以告诉你的时候,阿斯瑞尔一定会知无不言。”

“亲爱的阿斯瑞尔,我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你。”黑发巫师笑的很玩味:“说你总是能满足任何人的愿望,但总是要让别人付出代价,并且实现愿望的过程完全不是他们希望的那样。”

“嗯……很中肯的评价。”连一秒钟都没有,少年立刻恢复了原本“天真”的表情,吃着手指点点头:“不过我帮助那些人只是因为有趣,至于和他们想的不一样……这个嘛,我也没必要在意一群人类究竟是怎么想的,不是吗?

别忘了,可爱的阿斯瑞尔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魔鬼呢!”

“上面还说你这个‘可爱的魔鬼’热衷于献祭和尸体呢,这也是你的兴趣吗?

“献祭和尸体?”阿斯瑞尔体一下子愣住了,无辜的瞪着大眼睛:“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诽谤我呢?!”

“诽谤?”洛伦表示怀疑。

“当然是诽谤!啊……没错,可爱的阿斯瑞尔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坏孩子,不管是捉弄人,还是摆弄某些自以为是的家伙都挺有意思的。”少年的表情很费解:“但是我要一堆尸体干什么?!”

“……吃?”

“……”

英俊的少年右手抵着额头,眉头不停的抽搐着,一副郁闷的模样:“……还有别的吗?”

“没了。”

“那你准备怎么离开九芒星巫师塔,门外可到处都是探子——直接跑过去不就暴露了吗?”

“所以得从另外一条路走。”洛伦理所当然的说道:

“当然是下水道啊。”

……………………扯断肠子的惨叫,钢剑穿透心脏的哭嚎,抹过脖子的撕裂……拐杖帮的大本营内,一场精彩的“戏剧”正在上演。

戏剧的名字叫做《阴沟巷的末日》。

在上百名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团外加同等数量的巡逻卫队面前,不用说一个小小的拐杖帮,哪怕是城南所有的黑帮团伙加起来都不可能和他们抗衡!

没错,区区两百多人,扔在整个城南根本连个浪花都打不起来,如果让他们去街道上巡逻,用不了一天就会有半数横死街头,剩下的大概会被削去耳朵鼻子,然后抛尸荒野,或是挂在某个酒馆招牌上,用来警告其他的“样子货”不要捞过界了。

但是如果这两百人攥成拳头,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渣滓们还尝试着反抗了一下,射了弩箭扔下几十个尸体之后,剩下的就彻底没影了。只剩下某些阴沟或是墙角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很快被捅死了十几个不怕死的之后,其余的也开始“学乖”了。

这根本不叫战斗,这叫打扫垃圾。

一百名巡逻卫队封锁街道,一百名雇佣兵团控制着阴沟巷大大小小的据点——而在阴沟巷的外面,还有其他的的巡逻卫队控制着周边,确保不会有更多的渣滓冲进来闹事。

在入夜之前,整个阴沟巷将“焕然一新”,所有的黑帮、混混、强盗、小偷、乞丐……

所有的“社会闲散人士”,都会变成四溢的污水和沟渠里的垃圾,然后被全部清理干净。

擦干净佩剑,贝利尼家族的佣兵首领走进拐杖帮的大本营,随手给自己找来一把椅子,一边喘着气一边摇头。

自己究竟是干嘛来的?

本来还以为这些该死的混混还能有点儿能耐,结果就这水平?别说和那些同样剽悍的雇佣兵团,或是走南闯北的流浪骑士,哪怕是洛泰尔公国乡下的农兵都比他们强一百倍!

曾经被某个洛泰尔伯爵老爷雇佣过的佣兵首领,对那片土地上的农民印象深刻——几乎人人都是好猎手,而且热衷靠拳头解决问题,乡下农庄地主造反更是常有的事,甚至听说有个深林堡伯爵老爷还常年以造反为乐,直至最近才蹬腿,被洛泰尔公爵抢走了封地。

和这样剽悍的公国相比,埃博登真是一片祥和,连黑帮打手都不能看。

“首领大人,我们有一队弟兄失踪了。”

刚刚还在闲极无聊的佣兵首领停下了擦剑的左手,皱着眉头看向那个跑回来报信的佣兵。

一下子就干掉我一队人?看来这群渣滓还没得到教训,居然这么有胆子?

“在什么地方?”佣兵首领很随意的问道:“不管他们有几个人,把周围的弩手集结起来,统统给我射成筛子!”

“不是几个人……首领大人。”传令兵吞吞吐吐的:“而是只有一个人,而且就连周围屋檐上负责警戒的弩手,也都被干掉了!”

佣兵首领的表情不太好看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来了(上)

“那人就在这儿,我刚刚看见他了!”

话音还未落下,端着十字弓的卫兵就朝着巷子扣下扣下了扳机。鬼魅般的残影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呼啸的弩箭贴着肩膀钉在他身后的墙上。

刹那间的机会,带着兜帽将脸蒙上的洛伦拔出了腰后的短刀,慌里慌张的弩兵还在给十字弓上弦,就被迎面飞来的刀锋刺中了面庞!

周围的巡逻卫兵赶到的同一时刻,面门中刀的尸体应声倒地,巷子里早就没有了人影,佣兵们却依然能听到脚步声。

“他在上面!”

“反应真快。”苦笑着嘟囔一句,刚刚爬上屋檐的洛伦还未探头,先侧身躲掉了三枝射来的弩箭,然后随手朝下面扔了一罐“土特产”:“这是你们的奖品!”

下面的卫兵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也警惕的立刻朝周围散开,但躲在上面的洛伦更快——掏出抢来的手弩,对准下落的引火剂来了一发。

“轰!”

火花炸裂,用盾牌挡住视野的卫兵们根本来不及看到究竟怎么回事,瞬间就被如水滴般坠落的“火雨”吞噬。

周围得来两个家伙第一时间扔掉了盾牌,但中间的那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惨叫着变成了扑倒在地,变成了燃烧的“大火炬”。

很好,又找到一种“引火剂”新用法,黑发巫师微微点点头。虽然威力有些差强人意,以至于真的要运气好才能造成杀伤的地步,但总归够方便。

要是威力更大一些,他都不敢带在身上了。

看着不远处被爆炸声吸引过来的巡逻卫队,黑发巫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从自己潜入到这里为止已经做掉了他们两个小队,但是阴沟巷里的雇佣兵团依旧龟缩在拐杖帮的大本营,始终没有出来的意思。

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了,为什么还是不停的让这些巡逻卫队的“样子货”跑来送死?是想要试探一下自己的实力,还是打算用车轮战术?

转过身,洛伦贴着墙壁跳下了屋檐,稳稳落地然后钻进了小巷深处——自古木森林的战舞者们那里学来的步伐,已经让洛伦能够做到落地无声的地步了。

但这里不是古木森林,自己的对手也不是蠢笨到只有本能的食人魔。在这种地形繁杂,屋檐高低起伏的小巷里,站得高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变成活靶子。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深巷的两头都有人在朝这边集结,至少应该有一个小队,也就是十个人左右。

虽然自由议会的巡逻卫队经常被说成是“样子货”,但装备也足够精良,而且在这种巷战当中,他们对自己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人多。

在不打算暴露身份,明面和他们硬碰硬的前提下。孤身一人的洛伦在这方面处于绝对的劣势,一旦被包围,下场就是被十字弩射成筛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举着盾牌贴着墙边,两边还有人架着十字弓,畏首畏尾的躲在巷子的拐角。

这群人已经被刚刚两个小队的尸体给吓怕了,根本不敢贴上来,战战兢兢的从墙角的缝隙偷窥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

这还真是意料之中啊,洛伦的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看起来贝利尼家族顶多告诉这些人自己是巫师,但却并没有说明自己是施法者。

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区别简直天壤之别,就像你可以说精灵是类人生物,人类也是类人生物,但这双方恐怕都不会觉得对方和自己是一个物种的。

躲在巷子里的洛伦没有继续等下去,左手已经换上了“施法者”,红色的符文漂浮在掌心。

在来之前他或许还想着尽可能不造成太大的动静;但现在……他不打算让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阴沟巷。

能被派到阴沟巷来的,全部都是贝利尼家族最忠诚的狗腿子,任何一个离开都是绝对的麻烦——哪怕他们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脸,恐怕也会当庭指认说在阴沟巷看到过自己。

而同样,哪怕是贝利尼家族,这样忠心耿耿的狗腿子也绝对是死一个少一个。既然对方已经诚信打算诚信整死自己,那就不用再继续客气下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真是令人遗憾啊。”

低声喃喃自语的黑发巫师缓缓张开左手,掌心的鲜红色符文已经化作了跃动的火苗。

…………带着头盔的弩手趴在拐角后面,端着手中的十字弩一动都不敢动,颤抖的右手死死扣住扳机,那模样仿佛一个风吹草动就会让他按下去似的。

从那个鬼影一样的人出现之后,已经前后有将近二十个卫兵被干掉了。这种“突发情况”实在是超出了弩手的理解范围,甚至不敢去想象究竟是什么原因。

不论是谁,对方也只是孤身一个人啊!

从他们听到动静到现在可能连两刻钟都没有,居然就在被全面封锁的阴沟巷内,像是屠宰牲口似的干掉了将近二十个人,而他们连对方是谁,长什么模样都还一无所知。

还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情吗?!

就在刚刚,他才连续干掉了四个人,而直到那几个可怜的家伙被活活烧死,他们才发现了这个人的动静,并且将他堵在了巷子里。

他有种错觉——对方想杀死自己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动手,是打算拿巡逻卫队的人当诱饵,把那些雇佣兵从房子里引出来。

除了这个,难道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就在弩手“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面色阴沉的队长突然用力拍了下他肩膀,默不作声用阔剑朝巷子里指了指。

意思很明显,是想让他到巷子里打探一下动静,同时也是引那人出来的诱饵。

不敢违抗命令的弩手放下十字弓,举起盾牌和阔剑战战兢兢的走进巷子,瞪大了眼睛,脚步小心的仿佛面前洒满了钢钉。

缓缓抬起头,担惊受怕的弩手愣住了。

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缓缓平举左手,脚下凭空浮现出一个画着九芒星的圆环,漆黑的瞳孔和自己对视着。

“他出现了,射击——!!!!”

身后突然传来队长的命令声,惊恐万分的弩手立刻回头:“等等,我还没……”

他话音还未落的时候,小巷的两头突然升起两堵石墙,正好挡住了一前一后夹击的巡逻卫队。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弩手发誓他绝对听到了身后的那人打了个响指。

“轰——!!!!”

没有惨叫声,更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小巷的两端突如其来的爆炸将所有包围上来的卫兵全部吞灭。弩手几乎是本能的蹲在地上用盾牌保护自己。被炸裂的石墙不断爆出碎石,将木质盾牌砸出一个又一个坑陷和窟窿。

“防护力度还是不行啊,看来哪怕是魔法阵,刻印的咒语和单纯使用的依然是天壤之别。”

看到石墙被炸得粉碎,相当不满意的黑发巫师撇撇嘴,目光停在了那个还活着的巡逻卫兵身上。

听到身后那人的声音,被吓傻了的弩兵愣愣的回过头,看到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走到自己面前,兜帽下一双漆黑的瞳孔,像是能洞察一切般盯着自己。

“还活着吗?”

弩兵猛地点头,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很好,因为我要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洛伦冷漠的脸上,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麻烦你去告诉那位躲起来,让你们来送死的佣兵头子,那位贝利尼家族的狗腿子。

不管他是不是在等谁,或者只是吃饱撑的。

告诉他……

我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我来了(下)

“彼得·法沙有消息送来。23us.最快”

埃博登下水道的守夜人据点,名为爱德华的守夜人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对面的另外三个人:“贝利尼家族已经动手了,现在阴沟巷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贝利尼家族似乎在怀疑洛伦·都灵的身份,准备用拐杖帮给他泼污水,然后挂个罪名关进地牢去;而彼得和洛伦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让洛伦·都灵前往阴沟巷当诱饵,吸引贝利尼家族的注意力。

然后我们再配合彼得,趁机生擒魏尔洛·贝利尼,然后从他嘴里挖出点儿东西来,比如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下落,以及他对圣血药剂究竟了解多少——大致就是这样。”

说完,冷漠的爱德华看着嘉文、伊凡和薇拉:“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只有一个问题。”抱着肩膀的红头发女孩儿不太高兴:“这个究竟是彼得的计划,还是那个洛伦·都灵想出来的点子?”

“上面没写,我也不知道。”爱德华耸耸肩膀:“不过我猜应该是洛伦·都灵先生的——彼得是个很容易犹豫的人,总是要让我们帮他下决心;而且我也不觉得彼得能说服那位黑发巫师去当诱饵送死,他口才也没那么好。

而且……究竟是谁的主意,真的很重要吗?”

“当然!”红发女孩儿冷哼一声:“为什么这家伙不自己去质问魏尔洛,反而要让我们去干?!现在外面大街小巷都在我们的悬赏告示,出去就是送死!”

“薇拉,你弄错了。”

“我弄错什么了?!”

“彼得·法沙给我们送来的不是什么计划书,而是任务。”冷漠的爱德华皱了皱眉头:“换句话说,洛伦·都灵阁下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阴沟巷,恐怕已经在和贝利尼家族的狗腿子厮杀;

同样,再过一会儿彼得·法沙应该就会想办法将魏尔洛引出九芒星巫师塔;如果我们不尽快行动的话,两边都会有危险!”

红发女孩儿的表情变了变,最终愤愤然的咬了咬牙,猛地背过身:“我明白了,随时可以出发!”

深深看她一眼,爱德华将目光转向嘉文和伊凡:“你们呢?”

“我也只有一个问题。”名叫嘉文的巫师学徒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我们真的就不派一个人……去支援一下那位洛伦·都灵阁下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

爱德华紧皱着眉头,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微微点点头:“任务上并没有写要支援他,而且我们也不清楚实际情况,自作聪明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只要按部就班,遵循他们的计划就可以了。”

更何况那位黑发巫师阁下的实力,也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出什么事。在没有使用“超越感知”的前提下,几乎是完全凭借自己的身手就解决了六名贝利尼家族的收网人。

这种人就算是任务失败,也应该能全是而退才对。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表情狰狞的佣兵首领盯着地板上这个瘫成一堆烂泥的巡逻卫兵,额头都暴起了青筋。

整整上百名巡逻卫兵,不仅没能抓到那个敢和贝利尼家族作对的巫师,还被前后干掉了三个小队,那可是将近三十个人!

而现在,这个混蛋还在外面继续肆无忌惮的“猎杀”,用不了多久整个阴沟巷里就只剩下一百多具尸体了!

该死的,这究竟从哪儿钻出来的魔鬼?佣兵首领简直不敢想象,换成是他哪怕知道下场是什么,恐怕也不会故意钻到这个明显是陷阱的地方。

这是当然的,在埃博登有谁敢和贝利尼家族作对?除非他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或者是科罗纳家族的人。

而现在对方不进来了,而且已经当着自己的面在阴沟巷大开杀戒,活像是条不顾一切的疯狗!

他难道不清楚和贝利尼家族作对的下场吗?!

拐杖帮大本营内,整个大厅悄然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在盯着一声不吭的佣兵首领,等待他下达命令。

该死的,谁又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只有理智告诉他不能继续拖下去,哪怕只能想出个馊主意也好。不然等到外面的巡逻卫队被这个疯子杀得一干二净,困守在拐杖帮大本营的他们就被包围了。

人数上百的雇佣兵团被一个人包围了,光是听起来就荒谬到了极点——但这居然是真的!

他现在严重怀疑,那位阿尔托·贝利尼阁下,并没有真正弄清楚他的敌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死死攥着染血的剑柄,佣兵首领面如冰霜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拔出了鞘中的长剑:

“所有人全部做好准备,让弩手们封锁全部的通道,在我们冲出去之前用火油和弩箭清场;然后我们从这栋房子开始,一个巷子一个巷子打扫,直至让这个该死的老鼠再也没有躲藏的机会!

我们不用抓活的!阿尔托·贝利尼大人给的命令是生死不论——做掉他,我们所有人就能拿到整整一千枚金币!

而谁要是能拿下这个巫师的人头,还能再得到五百枚金币的额外奖赏!”

周围的佣兵们欢呼雀跃着,而瘫倒在地的那个卫兵却大惊失色,一把抱住了佣兵首领的大腿:

“火油和弩箭清场?!等等大人,我们的人还在外面……”

“给我滚一边儿去!”气急败坏的佣兵首领咆哮着,猝不及防的卫兵被一脚踹中了胸口,半死不活的靠在墙边:“你们巡逻卫队的废物点心们连拦住他都办不到,与其让他们都被那个疯子巫师杀光了,还不如稍微起点儿作用!”

佣兵首领说完,黑着脸朝身后的雇佣兵们狠狠瞪了一眼:

“跟我走,去干掉那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被黄金扎红了眼的佣兵们秩序井然的从拐杖帮大本营涌出——冲在最前面的依旧是端着十字弓的弩手,第二排则是举着盾牌和阔剑的轻步兵,再往后还能看到不下二十个挥舞着手半剑和长剑的流浪骑士。

这些人和巡逻卫队的士兵们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相互之间不仅配合默契,甚至可以说到了绝对信任的地步——就在眼下,原本位居后方的流浪骑士们已经在前排轻步兵的掩护下,朝着阴沟巷两侧的小巷包抄,而最前方的弩手们则列队前进,用弩箭和火油开路。

显然这些人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准备直接把整个阴沟巷变成一片焦土和废墟了!

而他们的身上也都是统一制式的银色链甲——虽然多半都只是最普通的五环相扣的类型,远远做不到密不透风可以抵御弩箭的地步,但在不使用“亮银”的前提下,光凭借手中的长剑和短刀,洛伦是绝对砸不开这些“铁壳子”的。

武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真不愧是贝利尼家族的雇佣兵团,那位阿尔托·贝利尼阁下应该花了一大笔钱。

在洛伦有限的认知当中,只有深林堡鲁文伯爵的骑士卫队,以及古木森林的战舞者们的水平超过了眼前这支雇佣兵团——其余的哪怕是教会的骑兵们都远远不如。

用一个上辈子的词汇来形容的话,这群人就是“职业”的。

是真正正正,刀口舔血的买卖人,靠手中的武器卖命吃饭的杀手;一对一他们或许还打不过一个黑帮里的顶尖打手;但如果排成队列,列阵厮杀的话,十倍的暴徒也只能作鸟兽散!

所以说……究竟要被干掉多少个,你们才真的会感到害怕呢?

微笑的洛伦再一次张开左手,掌心跳跃的火焰让他的笑容变得无比惊悚。

反正害怕与否,你们都不能从这里离开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知情的“猎物”(上)

“彼得·法沙……我记得你好像是伯德莱尔的学徒是吧?”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背着双手畏畏缩缩,还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彼得,扶着额头拼命回忆着的魏尔洛·贝利尼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皱着眉头:“你不去找自己的导师,跑到我的实验室来干什么?”

“感谢您还记得我,不过我已经在伯德莱尔导师名下完成学业,是一名真正的巫师而非隶属于导师的学徒了。”

表情有些紧张的彼得·法沙怯生生的笑着,双瞳的余光不断的打量着这个“实验室”——镀银的八角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脚下是柔软到踩上去连声音都没有的天鹅绒地毯,两侧的楠木书橱还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每一本书都崭新的像是上过蜡。

当然还有黑胡桃木制成的书桌,纯银的烛台和烟丝盒旁边的石楠木烟斗,花岗岩砌成的壁炉上摆放着两幅油画外加一副透明玻璃酒具,以及一瓶埃博登特产的桃红葡萄酒。

总的来说,这个房间更像是一个奢侈到没边儿的书房,而不是某个巫师的实验室——彼得·法沙曾经有幸去过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实验室,和魏尔洛·贝利尼的一比,简直破的像是城南乞丐的窝棚。

“一日是你的导师,终生都是你的导师,这是九芒星巫师塔的规则。”每次说到这件事,魏尔洛·贝利尼的脸上都会露出几分得意——甭管是伯德莱尔还是别的巫师,只要有阿尔托这个天才学徒,他们就不敢在自己面前露出半点鄙夷。

“所以……彼得·法沙,伯德莱尔的学徒,你究竟是干嘛来的?”

“呃、是这样的!”彼得赶紧点点头:“就在大概半天前,艾因·兰德央求我找您询问一件事情……”

“艾因·兰德?!”

听到这个名字魏尔洛就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从审核评测到拐杖帮的范思特诺,甚至是被自己的学徒逼着向这个该死的乡巴佬道歉……每一次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就算是在九芒星巫师塔,就算是伯德莱尔那个混蛋,也从没有像这个叫艾因·兰德的乡巴佬那样一次次的羞辱自己,光是想起那张脸就让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把他撕成碎片!

哪怕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办不到这一点。

就在几分钟前他才从手下的几名学徒那里得到消息,这个洛泰尔的乡巴佬突然失踪了,根本就不在他的实验室里。这让魏尔洛·贝利尼欣喜若狂。

他果然和阴沟巷的拐杖帮有关系,不然为什么会着急忙忙的离开——他绝对想不到阿尔托在阴沟巷为他准备怎样一份大礼!

但是听彼得·法沙的语气……这家伙似乎并没有去阴沟巷,而且原本还打算问自己几个问题?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看着魏尔洛那激动的样子,彼得有些“害怕”的微微点头:“我们约好了傍晚在学院门外的酒馆见面,在那之前他会先去一趟弗雷斯沃克庄园,据说是找大师有些事情。”

弗雷斯沃克庄园,他去哪儿干什么?魏尔洛先是愣住了,然后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该死的,这个小东西果然看穿了阿尔托的计划,他根本不打算去阴沟巷送死或者留在巫师塔等死,而是想要投靠弗雷斯沃克大师!

有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为他担保,就算是贝利尼家族在自由议会的影响力也很难给他定罪了,更何况弗雷斯沃克大师也是自由议会的成员之一。

绝对不能让他抵达弗雷斯沃克庄园,必须在那之前把他拦下来!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

“就、就在一刻钟之前,我才看见他离开。”突然暴起的魏尔洛·贝利尼把彼得吓了一跳,甚至险些露馅:“他骑着马,应该快要到城门了。”

虽然猜到了魏尔洛肯定会有所反应,但没想到居然强烈到这个地步,原本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全都作废了。

他究竟有多恨那个黑发巫师啊?

“跟我走,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把他给拦下来!”猛地从椅子上起身,看到彼得·法沙那一脸惊诧的魏尔洛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补充两句:

“我、我是说……不论艾因·兰德究竟有什么问题,既然他打算问我那就不应该再去劳烦弗雷斯沃克大师——更何况大师平时的研究那么繁忙,作为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员,能够为他分忧是我的荣幸!”

“您真是个善良的好人,魏尔洛·贝利尼阁下。”

面带微笑恭维着魏尔洛的彼得·法沙颔首低头,眼角闪过一丝杀意。

………………“轰——!!!!”

伴随着一阵轰鸣声,挡在雇佣兵团正面,整个阴沟巷最高的一处老旧木房子在烈火中轰然倒塌,变成了一堆燃烧的废墟。

佣兵首领的目的很明显——只要没有了这个制高点和遮挡的掩体,那个黑头发巫师躲藏的难度就会增加一倍,剩下的自己只要逐个小巷将他赶出来就行了。

“这个该死的耗子已经没有藏身之处了,所有人做好准备!弩手封锁外围,其余人继续推进!”佣兵首领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大声下令,还不忘了带上头盔提防暗箭:

“一刻钟之内,弄死这个阴沟巷拐杖帮的罪魁祸首!再说一遍,生死不论——砍下他的脑袋,你们这群杂碎这辈子就再也不愁吃喝了,听见了吗?!”

回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呼喝声,还有一双双火热的眼睛。

“明白了就进攻!”佣兵首领咆哮着吼道:“把那个该死的黑头发巫师给我当牲口宰了!”

随着话音落下,几十名弩手组成的队列从中央分开,爬上了阴沟巷两侧的屋顶,从上方监视着下面的人看不到的死角,并且控制了剩下的几处制高点。

举着盾牌阔剑的佣兵和挥舞着骑士长剑的流浪骑士们,则朝着两侧的小巷开始推进——早已被清洗过的阴沟巷根本没有任何阻碍。

接下来,想要抓到这个该死的耗子就是时间问题了。佣兵首领笑的无比狰狞。这家伙究竟是能躲个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呢?

“在这里,我找到他了!”

某个躲在屋檐上的弩手欣喜若狂的叫喊着:“快追,别让他跑了!是我找到他的,你们都得给我作证,是我找到他的!”

就在那弩手兴奋的叫喊声中,周围距离最近的佣兵和流浪骑士们已经朝这边赶过来,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前后包夹,屋顶的弩手们纷纷将十字弓对准了巷子里的空地。

哦,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察觉到动向的佣兵首领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屑,他原本还觉得对方能再负隅顽抗一小会儿的。

果然,这些巡逻卫队的“样子货”都是一群废物点心,根本不堪用——整整十队上百人被一个巫师险些全灭,丢人!

但是黑发巫师似乎并不打算放弃抵抗,就在小巷被彻底占领之后转身逃进了身后的房子里。

“让弟兄们撤下来,再命令弩手们用火油把那个房子给我点了!”冷笑的佣兵首领朝传令兵摆摆手:“战斗已经结束,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尔托·贝利尼大人了。”

“那个……”传令兵的表情有些尴尬:“几位流浪骑士为了那个黑发巫师的人头冲进去了,然后还有弩手和其他弟兄……人数还不少呢!”

这群贪财的蠢货,我就不该把赏金的事情告诉他们!

气急败坏的佣兵首领刚准备朝传令兵咆哮,一道红光突然涌入了他的视线——

“轰——!!!!”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知情的“猎物”(下)

轰鸣的爆炸声夹杂着滚滚烟尘,屋顶掀飞到半空,在坠落的前一刻变成碎片,散落在已经是一片火海的房屋废墟中。

没有惨叫声,更来不及逃跑,甚至那些可怜的雇佣兵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整整三个小队的佣兵就在爆炸和坍塌的房屋中变成了或是鲜活,或是焦炭般的尸骸。

而某个黑发巫师则在爆炸的前一刻就先躲进了隔壁的房子,如果不是刚刚用“磐石意志”先准备了一堵石墙挡住了炸裂的余波,他现在也和那些变成碎片的屋顶一样,飞到半空中再落下了。

拍拍身上的尘土,从一堆瓦砾中起身的洛伦表情平淡的像是刚刚喝完一杯下午茶——明明爆炸刚刚结束,三个小队阵亡,雇佣兵们却没有半点崩溃的表现,反倒是在短暂的惊慌过后重新列队,继续朝自己的方向包夹了上来。

黑发巫师还未来得及从小巷撤退,冲在最前面的弩兵们就已经扣下扳机,整整一排的弩箭擦着洛伦肩膀呼啸而过,黑色斗篷被扯掉半截。

几乎就在弩箭射空的同时,小巷两端的佣兵和流浪骑士们朝中央扑了进来。算好时间的洛伦先躲过了第二排弩箭,矫健如残影般攀上了屋檐。

“他在这里!”

站在屋顶的弩兵看到有人影冲上来,一边叫喊着同时举起十字弓朝洛伦射击。一箭落空立刻扔掉了手中的重弩,刚想要拔出阔剑,就被扑上来的黑发巫师一把抓住挡在身前。

“噗!噗—噗—!”

数不清有多少枝弩箭,还来不及叫喊的弩兵就被射成了筛子。

战斗到现在,黑发巫师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雇佣兵们,确实称得上是真正“刀口舔血”的买卖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和配合的默契程度,就连战斗意志也远远不是巡逻卫队的“样子货”们能够相提并论的。

但不论他们有水平有多高,再怎么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到何种地步——这些雇佣兵们依旧只是一群普通人,而不是某些根本无法用常理手段干掉的邪神,或是变异到鬼畜地步的怪物。

只要是活生生的人就会有弱点,会有思维上的惯性,会恐惧会激动,而且可以被钢剑劈开,被火焰点燃,被坍塌的房屋的砸成一堆肉酱。

而邪神……如果没有阿斯瑞尔帮忙,洛伦甚至都不可能拥有和麦兹卡一对一的机会,早就被它的食人魔大军变成一堆烂肉,然后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当然,洛伦自己也是个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人类,但能够和一群跟自己一样普通的“人类”,而不是鬼畜的邪神战斗,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解脱。

狂奔的黑发巫师一个一个击杀着屋顶的弩兵,从脚步声判断,下面的佣兵们同样在朝自己这边接近,并且很快自己又要被包围了。

洛伦清点了一下还剩下的装备——引火剂已经用光了,长剑和三把短刀一个不剩,敌人追的实在太紧,让他根本没有回收武器的时间,只能拿从尸体上抢到的凑合用。

至于“磐石意志”已经使用了两次,“都灵之火”前后已经使用了三次,没有阿斯瑞尔配合的情况下,洛伦的精神力并不是没有上限的,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在刻意控制着高阶魔咒的威力和幅度,不至于一次性将自己耗空。

如果全力以赴,洛伦当然能直接将半个阴沟巷炸上天——但那样的结果就是让整个事件朝不可控的地步发展,这么强的虚空力量痕迹,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都不可能放过去。

就目前位置,他非常不愿意将自己和贝利尼家族的矛盾,演变成守夜人和整个埃博登,乃至半个巫师世界的矛盾。

更何况这么做并不能保证不会有活口留下来,而黑发巫师的目的是彻底灭口……轻轻叹口气,洛伦的脸上多了一抹无奈。

明明可以一刻钟之内解决战斗,自己却好像被打得抱头鼠窜一样,不断的在包围和反包围两边来回折腾。

脚步声逐渐停了下来,判断准确的话,应该就在自己正下方的小巷里。

很好,赌一把吧。表情无奈的洛伦平举起左手轻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的自以为是和胆小似的。

戴着“施法者”的左手掌心落下一滴蓝色的“水滴”,九芒星在他脚下再一次凭空出现。

………………埃博登城西,马车里忐忑不安的魏尔洛一脸焦虑的模样,时不时还要朝外面看一眼,生怕自己错过了某个洛泰尔来的乡巴佬。

坐在他对面的彼得·法沙却十分的坦然,甚至还有心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如果是往常他可能都不太在意自己的穿着,但今天这个日子,这个时间十分的“特殊”。

“你真的确定他去了弗雷斯沃克庄园,而不是城南平民区?!”

“当然确定了,魏尔洛·贝利尼大人,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微笑着的彼得眨了眨眼睛,还有些困惑的反问道:“另外……您为什么会觉得艾因·兰德会去城南呢?”

“呃…这当然是因为……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魏尔洛赶紧补充道,浑身冷汗坐立不安:“从这里到弗雷斯沃克庄园要多长时间?”

“得一段时间,我们肯定能追上他的。”彼得“安慰”着说道:“您根本不用担心,就算到了弗雷斯沃克庄园又能怎样?您可是堂堂贝利尼家族的巫师,还是阿尔托·贝利尼的导师,难道弗雷斯沃克大师还能不让您进门吗?”

“那是当然,在埃博登还没有哪个庄园,会说他们不欢迎贝利尼家族的人!”听到这句话的魏尔洛赶紧挺起胸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拼命的找理由:“我只是考虑到弗雷斯沃克大师……如果打扰到大师的实验,那就是我的失职了。”

该死的,难道要我告诉你我准备整死这个洛泰尔的乡巴佬,所以不能让他跑到弗雷斯沃克庄园求救?!

表面上故作镇定的魏尔洛,心底早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来,那天盛夏节晚宴的时候,洛伦是和科罗纳家族的艾莉儿小姐一起来的。

虽然对这个“艾莉儿”小姐没什么印象,但既然对方是科罗纳家族的人,就证明这个黑头发巫师已经和科罗纳家族有了一定的联系,一旦他们出面事情就更难办了!

圣十字他奶奶的,这个科罗纳家的小姑娘究竟发什么昏,居然被一个乡巴佬骗到了手?而且说不定这两个人已经……

就在魏尔洛·贝利尼还在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下的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车窗外传来人的惨叫和骏马的嘶鸣声,整个车厢直接被甩了出去!

他们动手了,就是现在!

表情猛然一冷的彼得·法沙立刻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嚷嚷乱叫的魏尔洛冲出了车厢,用自己的身体当缓冲,拼尽全力将他护在了身下!

甩飞出去的两个人在黄尘弥漫的道路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成了人肉垫的彼得被惯性和魏尔洛的重量砸的几近昏迷,但依旧死死地没有松手,孩子气的脸满是狰狞。

这是我的猎物,是我唯一能够弥补上次失败的机会!

在从他嘴里挖出他知道的一切之前,在他失去最后一丁点儿利用价值之前,绝对不能让他有任何变成尸体的风险!

绝对!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守规矩的人(上)

“快跑啊,那个巫师又出现了!他就在这儿,快来人,谁快来救救我啊啊啊——!!!!”

“撤退!绝对不能被他堵在巷子死角,刚刚罗杰他们就是这么被炸上天的!”

“这堵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们出不去了!”

“救命,谁快来救救我们?!快、快跑啊啊——!!!!”

“不、不求求您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看在我们是洛泰尔老乡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吧,不不不啊啊啊——!!!!”

……各种各样,各种形式,接连不断的噪音,从一个个心狠手辣,刚刚将整个阴沟巷血洗的雇佣兵们的嘴里,用哭喊的方式散布在阴沟巷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也将恐惧的气氛散布到每一个雇佣兵的脸上。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上百号人的雇佣兵团已经损失了超过四个小队,将近半数的兵力——换成是一支普通的军队,在这种时候早就已经崩溃瓦解,任人宰割了!

即便是坚持到现在,这些雇佣兵们也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士气,一个个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的抱成一团,耳边不断的传来爆炸声和同伴们的惨叫声,心惊胆战的端着手中的盾牌和十字弓,一惊一乍活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真正令他们恐惧而愤怒,并且坚持到现在的,是这个巫师杀人的“方式”。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这个巫师从来就没有和他们真正硬碰硬,每一次都是无耻的偷袭或是设陷阱,要不就是那种会突然爆炸的魔法火球——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真正看清过他的脸。

当然,其实是有的,只不过那些人都被他干掉了!

如果这个该死的巫师真的是从什么地方突然挥舞长剑冒出来,然后正面干掉十个或者二十个流浪骑士,恐怕整个雇佣兵团早就已经原地瓦解。

但洛伦却并不打算这么做——就像是狡猾的狐狸,一次次在愚蠢的熊身上留下几个口子,但自始至终没有挥下最致命的一击。

因为这只“狐狸”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这头熊流血而死。

坍塌的房屋,突如其来的爆炸,死角的匕首……任何一个佣兵,只要落单或者出现在某处制高点,就会被那个黑色的影子迅速击杀;而一旦他身后的小队想要上来增援,不是扑空,就是惨叫着变成地上的焦炭。

这是雇佣兵们从未遇到过的敌人——手段残忍,身手凌厉,但却根本不和他们正面交锋,甚至不给他们任何准备战术和包夹围攻的机会,不紧不慢的,一点一点的,将他们杀了一干二净。

就和刚刚那群没用的巡逻卫队一样!

不断减少的战友,耳畔传来的惨叫,还有从未追上过的敌人……心中的恐惧正在慢慢超越愤怒,控制着每一个雇佣兵们的行动。

他们只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待宰的猎物,任由那个潜伏在某处的巫师肆意的猎杀,直至剩下最后一个!

而不这么想的雇佣兵远远不止一个……

面无血色的佣兵首领拄着剑,像是傻了似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身后的几名流浪骑士和传令兵一言不发,目光不由自主的盯着他。

就在两刻钟之前,他手下有一整队贝利尼家族支援的巡逻护卫,一个由弩手、剑盾手和流浪骑士组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团——而对手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洛泰尔乡下来的巫师。

但就是这个“小小”的巫师,只用两刻钟的时间就让巡逻卫队全灭,而雇佣兵团阵亡过半——不是“伤亡”,那是真的连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

完了,全完了……本来还以为是个肥到流油的美差,结果居然演变到了这种地步!

自己是个佣兵首领,手底下有多少训练有素的战士,装备程度如何决定了自己有多值钱——而一个光杆司令的佣兵首领根本一文不值!

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自己别说本钱了,贝利尼家族绝对会像对待落水狗一样将自己从大门踢出去!

他现在已经摸清那个巫师的“把戏”了,从头到尾他的目的一个,就是给自己放血,然后一个不剩的将阴沟巷所有的活口全部杀个干净。

何其的冷血,何其的残忍!

当然,陷入恐惧和惊慌失措的佣兵首领不会想到他之前才刚刚把阴沟巷血洗了一遍,同样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但他清楚绝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不然用不了多久,剩下的人也会被他统统消灭。到时候自己就成了真正的“一人一军队”!

究竟该怎么做,逃跑吗?绝对不行!这里是埃博登,还没等自己离开贝利尼家族就会得到消息,他们肯定会把血洗阴沟巷的罪名统统扔在自己身上,整个雇佣兵团一个都逃不掉!

“撤退,让所有人撤退!”强忍恐惧的佣兵首领下达了命令:“然后在这里集结,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任何人要是敢逃跑,我就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慌不迭的传令兵和剩余的流浪骑士们立刻离开——阴沟巷很小,并且雇佣兵团也同样所剩无几,很快得到命令的佣兵们毫不犹豫的掉头逃跑,像是群鹌鹑似的在佣兵首领的身后抱成一团。

面对慌张逃散的雇佣兵们,黑发巫师却没有选择追击而是冷眼旁观,仿佛从一开始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或者说,根本用不着多聪明就能想到这一点,就算是再怎么顽强,面对如此巨大的伤亡同样会选择暂时撤退的。

战斗才进行了不到两刻钟,哪怕算上之前也才刚刚过去半天,集结在佣兵首领身后的雇佣兵,就只剩下不到五十个人!

光是看着这些“残兵败将”,就让他感到心头一阵流血,而后剩下的就只有深深的颤栗和恐惧。

几近废墟的阴沟巷遍地是残余的火焰,血迹和烧焦的尸体,还有被扔在地上的盾牌与武器,就像是刚刚经历了异常惨烈的厮杀。

佣兵首领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但还是一点一点拔出了佩剑,指着阴沟巷的正前方,夹杂着惊恐的情绪大声呼喊道:“出来吧,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干什么!

所以干脆就用最直接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吧,赌上你的性命,也赌上我和我身后弟兄们的,让我们用萨克兰帝国最崇高的方式来解决我们的争斗!

我,安东尼·博得利斯,三叉戟佣兵团的首领,在圣十字的见证下,以骑士的名义向尊敬的巫师阁下发起挑战!

是的,您没听错——我是个佣兵头子,但我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骑士,向羞辱并且践踏了我尊严的人发起挑战,是萨克兰帝国和圣十字赋予我的权利!请您勇敢的站出来,接受我的挑战!

如果你愿意接受挑战,我保证三叉戟佣兵团不会有任何人泄露您的秘密;但如果您拒绝——哪怕是拼上这条命,我们将朝阴沟巷外突围,哪怕您再厉害也不可能保证杀光我们所有人!

我们已经下好了赌注,就看您敢不敢了!”

拼尽全力吼完这两句,佣兵首领背在身后的左手打了个手势,心领神会的传令兵立刻躲在后排的弩兵们挥了挥手。

就在佣兵们战战兢兢,一个个准备跑路的时候,不远处的废墟中突然走出了一个身影,带着兜帽,身上的斗篷早已变成了碎片,露出了身下皮甲,手中还攥着一柄染血的骑士长剑,从容不迫的走到瞪大了眼睛的佣兵首领面前。

“我,接受你的挑战。”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守规矩的人(下)

房间内一片漆黑,从昏迷中醒来的魏尔洛·贝利尼发现自己被捆在了一张奇怪的铁椅子上,惊魂未定的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23us

他隐约记得自己和那个叫彼得·法沙的学徒一起离开西城门,想要在那个洛泰尔乡巴佬抵达弗雷斯沃克庄园之前拦住他,然后是一阵强烈的晃动,再然后……

再然后自己就在这里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是被当肉票给绑了吗?究竟是哪个混蛋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连贝利尼家族的人都敢下手?!

对了,那个叫彼得·法沙的学徒呢,他跑哪儿去了?

双眼勉强适应了黑暗,魏尔洛四下环顾着,目光定格在了房间正中央的天花板,那里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而且那“东西”似乎还穿着一身巫师袍,四肢下垂,随着摆动的绳子一点点转向自己,露出了一张死人的脸。

“啊啊啊啊——!!!!”

困在椅子上的魏尔洛用他前所未有的声音尖叫着,脸上的表情除了恐惧就只剩下恐惧,双眼翻白就差直接昏过去了。

而就在下一秒,他突然停止了这高八度的惨叫——视线之中,一张毫无感情的脸突然出现在了魏尔洛的面前,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他:

“醒过来了?”

那声音在魏尔洛的耳朵里简直就是魔鬼的低吟,当即魂飞魄散:“你、你别靠近我!听到没有,别靠近我!不、不然我就……”

“不然您就怎样?”名为爱德华的守夜人用近乎讥讽的语调“询问”:

“求救吗?”

吓傻了的魏尔洛一时失语,呆若木鸡。明明已经是盛夏,却让他感到自己如坠冰窟!

一分钟,或者是一年,漫长的沉默中爱德华的表情越来越冷漠,那双眼神完全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我、你……你们要多少钱,只要能放过我,你们要多少钱都行!我是贝利尼家的人,只要你能放我走,我就给你一大笔钱!和我体重一样的黄金怎么样?或者和我脑袋一样大的宝石也成!我、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们的身份,我发誓,只要你能放过我,今天我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

“您似乎有什么误解,我们抓您并不是为了钱,而是想要问您一个问题。”

冷漠的爱德华皱着眉头,缓缓低下头,和惊恐的魏尔洛四目对视着:“看清我的脸,您肯定有印象。”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魏尔洛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面前这个人就是盛夏节宴会那天,想要夺走圣血药剂差点儿要了他和阿尔托性命的刺客。

但正因为这样才不能说自己知道啊!

他魏尔洛再怎么蠢又嚣张跋扈,他也不是个真正的傻子,身在贝利尼家族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些杀手刺客的套路——求财还能有活命的余地,一旦要是把对方认出来还被发现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您不用担心,我们不打算要您的命。”看到对方这么“固执”,爱德华也只好重新解释了一遍:“只是想问您一些问题。”

问我问题……魏尔洛的瞳孔骤缩,陷入恐惧之中又双脚离地的他突然变聪明了,立刻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不管是什么,反正肯定和阿尔托的圣血药剂有关对吧?!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尔托,阿尔托他从来都不告诉我关于研究的事情,就连他的实验室也轻易不让我进去,你们抓我根本无济于事,没什么用的!我、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你们就算弄死我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情报,求求你放我过我吧!”

“放过您?”

“没错!放我一条生路!”魏尔洛瞪大了眼睛,无辜的像是一只小白兔:“告诉我你们想要多少钱,还是想要别的东西?什么都好商量啊,哪怕你们是想要一条船,或者什么人我也能给你们弄到手,只要别杀了我,我保证要什么给什么!”

爱德华有些犹豫。

从魏尔洛的表现来看,实在是不像是知道什么重要情报的样子,但这已经是他们能抓到手的,贝利尼家族最高级别的成员了,而且还是阿尔托的导师。

看了一眼身后彼得·法沙的“尸体”,冷漠的爱德华几乎毫无感情的开口道:

“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要您的命。”

“那么……”

“但是在那之前。”一句话,让魏尔洛重新掉进了地狱:“您必须把您知道的一切,通通吐出来!”

……………………………………阴沟巷内,拔剑的两人几乎同时动手,毫不犹豫的以近乎舍命的姿态扑向对方!

压低了身子的佣兵首领双手持剑,染血的骑士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火星,由下而上一记上挑,停下脚步的洛伦堪堪来得及架剑挡下,两柄钢剑的摩擦发出刺耳的长鸣,双方几乎同时被对方弹开。

后撤的佣兵首领没有再一次进攻,反而将长剑平举,剑尖对准了洛伦的面门——身高加上手半剑的长度,让洛伦不敢轻易靠近。

这样似乎又一次回到了曾经的某场战斗,同样是一对一,同样是敌人占尽了距离上的优势,让洛伦想起了某个害他不得不和阿斯瑞尔做交易,还差点儿要他命的强盗马丁。

没错,自己的攻击半径比对方要短,但反过来说只要能绕道他身后,以那柄手半剑的长度绝对来不及反击,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就能砍下这个佣兵首领的脑袋!

那还等什么呢?

黑发巫师主动出击,锋利的长剑刺向他面门,刹那间伏低身体的洛伦几乎是看着剑锋从自己面颊滑过,脚步向前,回身,挥剑!

眼看要劈下去的刹那,黑发巫师却将长剑停在半空。立在原地微微向身后侧目——足足二十名弩手已经举起十字弩对准了自己。

很显然,如果自己敢劈出这一剑,下一秒就会变成筛子。

背对着洛伦的佣兵首领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无比从容的转过身,仿佛那柄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只是一把花哨的玩具,看向洛伦的眼神无比的讥讽:

“真抱歉,但作为一名骑士之前,我首先是一个雇佣兵,雇佣兵的第一职责是完成雇主的命令——而我雇主的命令是杀了您。

很遗憾,您的脑袋实在是太值钱了!”

“值钱到可以抛弃原则和承诺,不择手段?”黑发巫师冷笑着反问道:“您还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骑士!”

“是吗,不过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所以也无所谓。”佣兵首领笑的很灿烂:“这年头,守规矩的人只配下地狱!”

“说的没错,死守着规矩永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出乎他意料的,黑发巫师无比赞同的点点头,微微扬起了自己的左手:“所以我必须在这里由衷的向您表示一声感谢,谢谢您特地将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不然一个个去抓的话实在是太麻烦了。”

把所有人聚集在这里?

佣兵首领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紧接着他就看到洛伦的左手掌心突然出现了一缕小火苗,安安静静的漂浮在半空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之前接连出现的几次爆炸……

“你、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

“把你们一起炸上天?没错,但执行起来难度太大,毕竟你们不会傻到缩成一团——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对吧?”

洛伦很是伤感的摇摇头:“所以您弄错了,我才是不守规矩的人。”

“住、住手!所有人快逃,快逃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惊慌失措,撕心裂肺的叫喊,佣兵首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苗变成了火球,流星般飞入四散而逃的人群当中。

“不————!!!!!”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让恶徒们自相残杀吧(上)

打掉身上的尘土,走过遍地尸骸的洛伦一脚踹开了拐杖帮大本营的大门,早已摇摇欲坠的木门根本经不起这么一下,“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变成两块烂木头。

屋内同样是一片死寂。

被灭口的黑帮打手和喽啰们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死状各异,但基本上都是直接被抹了脖子。凌乱的尸体几乎堆满了所有能落脚的地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可能落下任何一个活口。

安静的像是一处坟墓。

但这并不等于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洛伦皱着眉头,仔细的在染血的地板上仔细搜索着,尽可能不放过任何一处异常,漆黑的瞳孔不断的聚焦变焦,企图从那些血迹里面找到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

写给阿尔托·贝利尼的那张字条是他有意为之,但没想到居然会引起这位天才炼金术师这么激烈的反应,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既然对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那肯定会不遗余力的将自己消灭,因为换成洛伦自己同样也会这么做。一个潜在的,有着强烈敌意和威胁的敌人如果不能暂时合作,那就必须消灭,否则就会留下严重的祸患。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会有一个全天候处心积虑,一心一意想要整死你的敌人,不是吗?

所以绝对不能给敌人留下任何破绽和机会,尤其是……嗯?挑了挑眉毛,察觉到什么的洛伦蹲下身,表情凝重了些许。

虽然地板上全是血迹,但并不等于每一个都一模一样,凝结的时间长短会让血的颜色发生变化,而覆盖在原本血迹上面的新鲜血液虽然会被模糊,但依然留有痕迹。

脚下的这一处就非常明显,从大门的位置一直向前延伸,前后被几个尸体阻断,再到楼梯上面,出血量非常巨大——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某个黑帮分子在重伤之后并没有直接死亡,而是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在佣兵们离开之后,还一路爬上了二楼。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做到这一点需要极其强烈的意志才行。他肯定很清楚,爬完这么长的一段距离自己绝对没有活路了,但依然要完成。

所以……不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个人对自己都是一个潜在威胁,一个定时炸弹。皱着眉头的洛伦看了身后满屋的死人,面无表情的走上了楼梯,沿着血迹来到了一个房屋的门外。

洛伦已经猜到房间里的人是谁了。

推开房门,暗红色的血迹延伸到房屋的最深处,和某位精灵战舞者同名,叫做卢卡的疤脸男正坐在原本属于范思特诺的椅子上,面无血色的喘着气,嘴里叼着上等的石楠木烟斗,还挂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您可终于来了,艾因·兰德巫师老爷。”疤脸男气若悬丝,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为了等你来,我才一直撑到了现在”

“有些事情,在我死之前必须得告诉您!”

………………破旧不堪的木屋里,被捆在椅子上的魏尔洛·贝利尼脑袋垂在胸口,满是伤口的四肢还在微微抽搐着。

站在他面前的守夜人爱德华抱着肩膀,表情复杂的看着这个无比珍贵的俘虏,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甚至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情况怎么样,他究竟知道多少?”

原本应该已经被“吊死”的彼得·法沙,此刻却像是没事人似的站在那儿,打量着已经昏死过去的魏尔洛,还多少有些不放心:“你确定他不会突然醒过来吧?”

“这个可以放心,两刻钟之内他和死人没有区别,心跳和脉搏除外。”爱德华随口回答道,目光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位阿尔托的导师阁下。

彼得点点头,出身阴沟巷的爱德华是剩下的几个人中最精通审讯的,既然他做了保证那就不会有问题:“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可不仅仅是有些奇怪而已,事情比你想象的,甚至比我们任何一个想象的都要严重太多了!”冷漠的爱德华皱起眉头,然后很无奈的叹口气:

“一共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准备先听哪个?”

“真的?”

“不,假的。我们只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而且任何一个你都不会想听的。”

爱德华的语气很颓丧:“首先是我们的首要任务,现在可以算是已经失败了——对于那位艾萨克·格兰瑟姆,或者说任何关于圣血药剂的情报,这位魏尔洛导师阁下确实都是一无所知,甚至连最起码的都不知道!

我本来还想同他嘴里套出一些阿尔托使用过的器材,借鉴过的书籍,配方所需的材料……但结果他根本一无所知。所有的这些事情全部都是阿尔托自己亲手办理,魏尔洛他甚至连过问的权力都没有!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根本不打算过问。但我更怀疑其实整个贝利尼家族上下,对于圣血药剂基本上都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他们的了解程度可能还不如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仅仅知道这东西很有利用价值而已。毕竟贝利尼家族,从来都不是一个以巫师闻名的家族!”

“也就是说想要得到药剂,就只能抓住阿尔托·贝利尼本人了吗?”彼得·法沙的表情无比难看:“这根本是个死循环!”

一旁的爱德华赞同的点点头——想要得到圣血药剂的配方,就必须活捉阿尔托本人;但如果真的能办到这一点,他们又何必折腾到现在?

光是为了抓住魏尔洛他们就已经拼尽全力,连彼得·法沙自己都不得不“被死亡”,再也不能出现在九芒星巫师塔了,这等于斩断了他们一个情报来源!

相较之下阿尔托身边的防卫一定会比魏尔洛更严密,他本人也一定比自己的导师谨慎得多,想用一两句谎话骗他离开埃博登和身边的护卫,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任务失败了,让薇拉他们做好准备从这里撤离吧。”彼得现在的心情比爱德华还要失落,无力的摆摆手:“贝利尼家族肯定已经得到消息,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魏尔洛,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然后去协助洛伦·都灵阁下!”

“在那之前,还有第二个更坏的消息。”爱德华的表情比刚刚更凝重了:“是关于圣十字教会和贝利尼家族之间的交易。”

彼得立刻紧张了起来。

“似乎贝利尼家族已经意识到,他们在九芒星巫师塔究竟有多么不受欢迎了——巫师们之所以还能容忍他们,是因为贝利尼家族的富有,以及对城市内雇佣兵团的影响力。只要贝利尼家族还在,埃博登就能保持繁荣和稳定。

但贝利尼家族追求的可不仅仅是这些,所以他们确实打算和圣十字结盟。等到那位新主教抵达埃博登,贝利尼家族就会将圣血药剂的配方捐赠给教会,并且他们似乎还准备在埃博登大规模的投入使用这种药剂。

这对于他们二者都是双赢的局面;贝利尼家族将会赢得巨大的声望,而教会将会在那些底层民众心中建立权威——在埃博登,巫师世界的大本营重新树立起教会的正面形象。”

“这、这…他们打算干什么?!”彼得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了:“这里可是埃博登!再说了,就算他们真的这么做,这可是一种全新的药剂,没经过测试谁知道它的效果是什么样的?!”

“所以他们早就开始了。”

爱德华的表情不比彼得好看多少:“早在几个月之前,也就是鲁特·因菲尼特率领我们去争夺圣血药剂的那次之后,贝利尼家族就已经开始在活人身上做实验了,而且规模很大。”

“那为什么没有人发现…等等!难不成他们……”彼得突然猜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没错。”爱德华点点头:

“是在下水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让恶徒们自相残杀吧(下)

看着神色严峻的爱德华,彼得·法沙一时失语。

没错,为了活命魏尔洛很有可能撒谎,他的话根本不可信——但彼得更清楚,这只是自己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罢了。

埃博登的下水道住着数以千计,浑浑噩噩的穷人,也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甚至许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即便死光了也不会有人关心。

没错,还有比这群人更好的“实验素材”吗?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彼得·法沙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九芒星巫师塔偶尔也会解刨死刑犯,或者某些无人收殓的尸体用来做实验,彼得自己也曾经亲手解刨过——虽然巫师塔因此被教会斥责渎神,但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毕竟实验才是检验的唯一标准。

但贝利尼家族的做法……即便那些人已经是行尸走肉一般,但他们依然是活人啊!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们这么做,和那些邪神魔鬼的信徒们的鲜血祭祀有什么区别?!

彼得·法沙甚至可以想象,那些可怜的人在得到药剂的时候恐怕还是千恩万谢的,将贝利尼家族当成他们的救命恩人和善良的好人。

他们毫无顾忌的喝掉了那些根本还没有完善的炼金药剂,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位“善良”的阿尔托·贝利尼,看他们的眼神根本就是在看一群“实验对象”!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冷漠的爱德华依旧是那么平静:“贝利尼家族的人肯定已经在路上,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发现。”

“撤退吧,任务已经失败了。”彼得死死咬着嘴唇,咸腥的血从嘴角渗出:“但至少弄清楚除了贝利尼家族的下一步动向,要尽快准备下一步计划——先赶去阴沟巷和洛伦·都灵阁下会和,把这件事情结束吧!”

“关于这个……”

爱德华突然开口道:“我只是提个建议,但你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做。按照原计划,我们应该今晚在据点和他见面才对。”

“你还是在怀疑他吗?”彼得皱着眉头:“我还以为你是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愿意信任洛伦·都灵的呢。”

“这和信任与否无关,而且有薇拉对他警惕一些已经足够了。”

爱德华表情淡然的摇摇头:“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意外。现在的你在埃博登已经是个死人,而我们几个则是通缉犯——前脚刚刚绑架了魏尔洛,后脚就出现在阴沟巷,哪怕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到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

洛伦·都灵阁下现在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埃博登的人,任何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事情都应该尽量避免,更不用说阴沟巷本身就是针对他的陷阱,那里全是贝利尼家族的人。

总之,我们不能让贝利尼家族或者任何人,将洛伦·都灵阁下和我们联系在一起——正相反,我们必须让他尽可能和我们撇清关系才行!”

……………………………………………………………………………………………………

“你有事情要告诉我?”

黑发巫师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平静的目光看着已经奄奄一息,坐在椅子上抽烟斗的疤脸男:“你已经快死了。”

“就是因为快死了,才能告诉您。”疤脸男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咧嘴笑着:“要不然我还不敢这么和您说话呢,哈哈哈咳咳咳咳……”

“有话快说。”

“别这么着急嘛,我的巫师老爷。”疤脸男狠狠叼着烟斗狠狠抽了一口,有气无力的把烟斗端在手里,颤抖的眼珠盯着洛伦:“没猜错的话,外面的人已经全死光了对吧?”

洛伦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显然是默认了。

“哈哈哈咳咳咳……我就知道…咳咳咳……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些个贵族老爷,给人卖命的佣兵,他们根本不知道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咳咳咳!

这些个贵族老爷啊,他们都把您当成是什么软柿子,以为您和那个巫师塔的书呆子们没啥两样,大错特错!

他们把您当肥羊,却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一头饿极的狼,一个比范思特诺老大可怕一千倍,能把他们生吞活剥的怪物!

他们想要整死您,却不知道最后只会被您活活整死——我能看得出来,您绝对不是那种能忍气吞声的,缩着脖子苟活的软蛋;只要有机会,您就会狠狠咬他们一口……我跟了范思特诺老大这么多年,就这一点看的最清楚!”

疤脸男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洛伦微微皱着眉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已经开始没耐性了,右手攥住了腰后的短刀。

“还、还记得您当初让我们帮您找那个…咳咳咳…那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吗?”疤脸男笑的无比灿烂:“我告诉您我们没找到他……但实际上,我其实隐约知道他在哪儿。”

“你知道?!”

“其实范思特诺老大也知道,但他不敢说……他可不敢明着和那位阿尔托·贝利尼老爷作对。但我不怕,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拐杖帮也完蛋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那他现在在哪儿?”洛伦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耍了,一步步走到疤脸男的面前,让自己尽可能保持镇定。

“就在埃博登的港口,一个特别偏僻的断崖旁的…咳咳咳…废船里面。”疤脸男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呼吸越来越微弱:“那鬼地方我也就去过一次,您可得自己去找了,咳咳咳哈哈哈哈……”

“……谢谢你。”黑发巫师沉默了片刻,看着已经只剩一口气的疤脸男语气平缓了许多:“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既然这样,那您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颤巍巍的仰起头,疤脸男瞪着眼睛直喘气:“给我个痛快的,拖在这儿等死……太他奶奶的疼了!”

轻轻点头,洛伦抽出了后背的短刀。菱形的刀尖顶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疤脸男盯着刀尖,呼吸越来越急促,颤巍巍的把烟斗叼在了嘴里,狠狠的抽着。

哪怕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面对死亡时依旧会感到一丝的恐惧。

“最后一个问题。”黑发巫师突然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反正你就要死了,哪怕你不说这些,我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而且像你这种渣滓,应该也不会想着要报恩的对吧?”

“您说的没错,反正我就要死了,那为啥不说呢哈哈哈哈……”抽着烟斗的疤脸男歇斯底里的笑着,笑的比刚刚还灿烂,看着洛伦的眼神都开始变得疯癫了:

“您也好,贝利尼家族的阿尔托老爷也好,你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货真价实的怪物!当然,我们这帮阴沟巷的渣滓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这在你们眼里就是地上的爬虫,想碾死就能碾死。

因为你们,半个城南的渣滓们都下地狱了,没错,我们就是活该,我们这群渣滓只配当你们这些怪物手里的小棋子。您知道我最想看到什么吗?我现在最想看的就是你们这群怪物狗咬狗,看你们一个个被对方咬得皮开肉绽,然后再看看究竟是哪个下地狱来给我们这帮渣滓们陪葬!”

“噗!”

刀尖刺入了胸口,疤脸男的身体猛然一颤,精致的石楠木烟斗从嘴角掉到了地上,双眼逐渐灰败,脸上却是一片心满意足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来”的艾萨克(上)

一秒记住【笔趣阁中文网】,为您提供精彩阅读。

傍晚,埃博登西城门外。

在得到了九芒星巫师塔的成员,贝利尼家族的魏尔洛·贝利尼大人遭遇“不测”之后,城西的巡逻卫队立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展开调查,并且第一时间将消息通报给了贝利尼家族。

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巡逻卫队的卫兵们就在城外一个破败的庄园里找到了这位坐在椅子上衣衫不整,满口胡言乱语还口吐白沫像是疯了似的魏尔洛。卫兵们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让这位大人才让这位大人保持稳定,不至于继续疯癫下去。

根据随从而来的药剂师们解释,魏尔洛阁下很可能是在被歹徒胁迫的时候,不小心陷入了“冥想状态”,想要使用非常强大的咒语反抗,结果“引发了极其强烈的力量”,导致“意识跌入虚空”,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至于为什么那些歹徒们都不见了?那当然是因为他们都已经被尊贵的施法者,魏尔洛·贝利尼大人用神乎其技的高阶魔咒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连灵魂都被撕成了一千片坠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唯一遗憾的是,和魏尔洛大人同行的那位叫做彼得·法沙的巫师,在大人使用高阶魔咒之前就已经惨遭歹徒的毒手,卫兵们找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最终只能以“失踪”的名义转达九芒星巫师塔。

破败的木屋门外,神色沉闷的阿尔托·贝利尼一言不发,而那拼命克制自己情绪的表现在卫兵们眼中,就是这位天才炼金术师在为自己的导师担惊受怕,却又不愿意显露出来的表现。

身为贝利尼家族的第一继承人,又是大名鼎鼎的天才炼金术师居然也如此有人情味,令卫兵们不由得露出了憧憬的目光。

“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和导师单独待一会儿?不用很长时间,一小会儿就好。”

“当然可以!”面对阿尔托那毫无架子的亲切问询,门外的两名士兵连忙答应下来:“我们就在马车那边,只要您需要随时可以喊我们过来!”

说完卫兵便朝身后一挥手,带着木屋周围的卫兵们离开,去继续搜索那些歹徒们留下的脚印了。

待到卫兵们走远了,阿尔托脸上的微笑才逐渐褪去,变成了潜藏着无穷愤怒的冰冷,一脚踹向房门!

“砰!”

腐朽的木门被轰然踢开,躲在屋里的魏尔洛被吓得差点儿原地跳起来。在看清门外是自己学徒之后又赶紧露出了谄媚的笑:“阿、阿尔托……你怎么来了?这种事情随便找了仆人就……”

“我亲爱的导师被人抓了,我又怎么可能不来了呢?”不怒反笑的阿尔托走进屋子,鄙夷的看着趴在地上的魏尔洛:“要是让九芒星巫师塔的人知道了,那对我的评价会变成什么样?”

“对,你说的没错,这样对你影响不好!”拼命点头的魏尔洛赶紧应和着:“现在你的声望对家族太重要了,可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差错,谁都不行!”

“是吗?”阿尔托像是在看死人一样盯着他,继续问道:“那如果有人干扰到我,究竟该怎么惩罚他呢?”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看到那双眼神的魏尔洛立刻就被吓傻了,慌慌张张的朝后面躲,还没刚退后两步阿尔托就猛地扑上来,一脚跺在了他小腹上!

“啊啊啊啊——!!!!!”

“你不是故意的?没错,你当然是不是故意的!你这没用的垃圾,一次次的让我想尽办法处理你的麻烦,一次次打断我的计划!要不因为你姓贝利尼,你早就该下地狱了,垃圾!”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屋内,愤怒到脸都变得扭曲的阿尔托一把抓起魏尔洛的衣领:“现在给我说清楚,关于那个叫艾因·兰德的巫师究竟还有什么是你没告诉我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阿尔托咆哮着:“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吗?!我们派到阴沟巷的巡逻卫队和三叉戟佣兵团,居然死得一个不剩,你告诉我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巴佬巫师能办到的事情吗?!

不管是不是那个该死的乡巴佬干的,我们都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他们能一声不吭的把阴沟巷杀个精光,就也能冲进我们家把你当肥猪宰了!明白吗,垃圾?!”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虽然害怕,但听到这番话的魏尔洛同样也慌了:“你肯定有好办法的对不对,你一直都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肯定有办法的!”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低调,在教会的新主教抵达埃博登之前,尽量不要再继续招惹任何人——我也不想再听到你自作聪明,或者又惹上什么麻烦,明白了吗?!”

冷哼一声,微微缓过气的阿尔托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冷漠:“至于那个叫艾因·兰德的巫师,等到我们和教会达成联盟,自然能找机会收拾掉他。

所以,不妨先让这个将死之人得意几天!”

……………………“你说什么?贝利尼家族和教会结盟了?!”

刚刚回到守夜人在下水道的据点,洛伦就从彼得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而他的表情一点儿都不比彼得好到哪去:“这可是埃博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相信我,刚刚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我不比你好多少。”无奈的耸耸肩膀,彼得·法沙叹了口气:“我相信就算是告诉九芒星巫师塔的诸位元老们,大概也会把我当成个疯子来看!”

黑发巫师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不要说对彼得·法沙,就连他这个外乡人都知道,埃博登这座城市对于巫师们而言有多么重要!

这里是巫师世界的大本营,全帝国仅有的一座不受圣十字教会影响和控制,并且能够给予巫师们绝对自由的城市。

这里有充足的财力物力,以及绝对权威的巫师组织和完善的研究教学机构,可以支撑起整个巫师世界与教会之间的对抗——只有在埃博登,一个平民出身的巫师(尽管这基本不可能)才能有机会和贵族们平起平坐,甚至得到更高的地位,乃至于整个城市的统治者之一!

“埃博登是巫师世界的堡垒,而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洛伦的心情也不太好,尤其是在想到自己也是个巫师的时候:“贝利尼家族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什么意思?”

“他们以为教会看上的是圣血药剂和声望,但实际上恐怕教会真正想要的其实时整个埃博登,打垮了埃博登就是打垮了半个巫师世界。等到圣十字控制了这座城市,乃至将九芒星巫师塔至于掌控之下之后,贝利尼家族对他们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很好奇到那时候,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猖狂吗?”

“那是到时候的问题了,我们得着眼于现在。”彼得表情有些奇怪的看向洛伦:“您之前说,那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巫师,被阿尔托偷偷关在了港口区的某个废船里?”

“而且还是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我估计可能要找很长一段时间。”洛伦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知道在哪儿?”

“我不知道,但有个人可能知道。”面颊一抽一抽的彼得勉强笑了笑:

“那个……薇拉您还记得吧?就是对您不太友好的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儿——她是在港口区长大的,她肯定知道是在哪儿!”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来”的艾萨克(下)

“你说的那个艾萨克·格兰瑟姆就在这里?”

名为薇拉的红发女孩儿上下打量身旁的黑发巫师,眼神干脆直接,透露着简洁明了的两个字——不相信。

“看看那些废船周围的乞丐没有?”躲在一块岩石后的洛伦朝背后不远处的废船指了指,有些无奈的轻笑着:“他们就是证据。”

满心怀疑的女守夜人侧过面颊,从岩石的边缘处看向对面——搁浅岸边的废船周围,确实稀稀落落的有几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穷人,围着篝火堆眼神麻木的朝周围望去。

“不就是一群乞丐吗,我没看出什么问题。”薇拉冷哼一声,冷冷的看着脸上还挂着微笑的洛伦:“这样的穷人港口区哪都有,有什么奇怪的?”

“一个小建议,开口之前先仔细思考一下,尤其是在得到提示之后。”洛伦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在女守夜人恨不得动手打他之前立刻解释道:“难道您没有注意到?这些乞丐全部都是男的!”

“那有什么问题?!”

“全是男的,准确的说还都是成年人。”黑发巫师补充道:“没错,如果你在某个街头遇上这群乞丐或许不是什么问题,但这里可不是哪个巷口——乞丐窝棚里只有一群成年的男人,连一个孩子,一个女人都没有,这真的正常吗?”

“说不定他们在船里面!”女守夜人不服气的反驳道。

“很好!您都会抢答了,这可是一大进步!”洛伦毫不吝啬的表扬道,虽然这让薇拉更想掐死他了:“那么最后一点,他们的样貌。”

“……你能不能别废话了,直说行不行?”薇拉越来越后悔带他来了。

“就是说真正的乞丐,才不像他们那样。”洛伦耸耸肩膀:“所以我断定——这些人不是乞丐,而是阿尔托·贝利尼留下来监视艾萨克的人。”

随机应变是战斗中的小聪明,擅于观察才是一切的保障。在阴沟巷和古木镇,尤其是深林堡,洛伦很多次见到那些穷得只剩身上之物,很长时间没吃过饱饭的人。

这些人哪怕是看起来很强壮的,也都是面颊凹陷,肌肉萎缩,肤色发青,并且一直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才不可能像这些“乞丐”们一样精神十足。

“当然,即便如此也不排除他们真是乞丐的可能,所以我们偷偷潜入进去,然后再……你要干什么?!”

“有功夫在那废话,还不如速战速决!”

没等洛伦回过头,不耐烦的薇拉已经冲了,还不忘了朝黑发巫师冷哼一声,双手反握匕首朝着废船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等,他们还……”

洛伦刚要开口,围在篝火堆旁的“乞丐”们立刻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刹那间十几个身影朝着女守夜人扑了上去!

显而易见,黑发巫师一开始设想的“偷偷潜入”计划,已经可以扔进废纸篓了。

暴起的薇拉张开左手,猛然发力捏碎了掌心的蓝色符文。

“超越感知”——!

最先发难的两名“乞丐”还没察觉她有什么变化,匕首就捅进了他们的心脏。还未来得及惨叫,神色疯狂的女守夜人右手一挥,又被割开了喉咙!

刹那间,薇拉抢走了“乞丐”的武器,回身一剑,贯穿了身后敌人的胸膛。

四名敌人几乎同时包夹上来,但使用了“超越感知”的薇拉显然更快,在向后跨步让身形过于张开的瞬间,依然能从原地起跳,翻身,然后入啸鹰般从天而降,直接将最接近的敌人扑倒在地!

几乎全程“围观”的洛伦得出了两个结论。

首先,彼得·法沙说的没错,薇拉确实是他们当中最优秀的守夜人——短短一场接触战,几乎完美体现了“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的真正使用方式。

它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用来突袭和刺杀的。

和某个不惧虚空侵蚀,可以“无限续航”的黑发巫师不同,绝大多数巫师和战士在这个高阶魔咒覆盖下最多坚持四刻钟,然后就会出现极其严重的脱力和眩晕,肌肉抽搐甚至口吐白沫,当场昏厥。

因此真正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用最快的速度从敌人当中突围,或者在发起短暂突袭后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等到恢复的差不多了再继续战斗。

而不是和洛伦一样,仗着咒语本身的效果和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敌人硬碰硬,甚至是打一场“互相伤害”的消耗战,那完全是送死。

其次,这个女孩儿和某个女精灵战舞者一样,都是本能快过了脑子。

就在她迅速放倒了将近六个敌人的同时,剩下的“乞丐们”已经将她彻底包围了。强咬牙的薇拉却始终没有放弃,甚至愈战愈勇,完全没有向洛伦求助的打算。

叹了口气的黑发巫师伏低身体,轻巧的沿着岸边的几处草丛和岩石快速移动,悄无声息的接近到某个想偷袭的“乞丐”身后一刀割喉,带着“施法者”手套的左手按在地上,灰蓝色的九芒星在地上张开。

被围攻的薇拉立刻感觉到有异样,本能的向后撤步。四名“乞丐”立刻朝她扑上来——刹那间,四根石柱突然从地面刺出!

“磐石意志”——!

毫无防备的四个人被石柱穿膛,染成血红色的圆柱从他们身后伸了出来,四个人就这么被挂在了半空中。

惊呆了的红发女孩儿愣在原地,就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声,两个尸体软软的倒在了自己身旁。回过头去,那个黑发巫师就站在那儿,面带微笑的朝她伸出了右手:

“你还好吧?”

默不作声的薇拉握住他的手从地上起来,样子十分的狼狈——这是自己第二次被这个家伙救了,而且还完全是因为自己太鲁莽……

“对不起!”红发女孩儿看着有些怔怔的洛伦:“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呃,那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洛伦赶紧露出一抹微笑,指着不远处的废船:“还是先要紧眼前的任务吧,先确定艾萨克究竟在不在这里。

而且,说不定还有别的敌人呢!”

有些不好意思的薇拉冷哼着点点头,主动走在了前面。笑了笑的洛伦也只好耸耸肩膀,捡起地上的短刀跟在她身后。

接下来的战斗比洛伦想象的还要轻松得多——虽然外面的打斗已经引起了废船内“乞丐”们的注意,但这一次红发女孩儿却没有主动冲出去,而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了他的命令,甚至连看到的敌人也不会先动手。

虽然黑发巫师隐约能明白,这是对方在用这种方式来“补偿”刚刚的行为,只不过有些太过“别扭”了,甚至让他有点儿不太习惯。

在悄无声息的干掉最后两个门外的守卫之后,二人终于来到了废船底仓的门前。在对视了一眼之后,洛伦首先推开房门,几乎同时薇拉便冲了进去!

片刻的安静之后,站在门外的黑发巫师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警惕中还带着几分诧异的贴着门沿走进了船舱,红发女孩儿就那么干愣愣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才巫师,艾萨克·格兰瑟姆?”

听着对方梦游般的声音,洛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蹲在书堆中间,一手抱着烤鸡拼命的啃,一只手还拿着鹅毛笔在黑板上图画的家伙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蓬头垢面,满脸的大胡茬儿,整个船舱都是一股浓郁的,即将腐烂的臭味儿。

大概吃到噎着了,那人把烧鸡扔到一旁,捡起墨水瓶就当葡萄酒往嘴里灌。刚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神中爆发出惊诧的光芒:

“洛伦·都灵,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那个愚蠢的炼金术师……我是说艾因·兰德,和你一起来了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才即是疯子(上)

“那么,抛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已知常理,将目光转到虚空的时候,我们能看到什么呢?或者……‘它’究竟会让我们看到什么?

要知道这是一个如阴影般的‘世界’,甚至是否能够用‘世界’这个浅显而宽泛的词汇来给它定义都有待商榷。它不存在空间,所以一切的基本法则都不存在;它不存在时间,所以一切的经验和常理都没有意义!

这是一个抛弃常识,主观臆想和一切你所接触的客观通用道理,只能凭借最基础的理智来接触的领域!

没错!经过本人独具慧眼,长久以来的钻研和判断来看,将虚空定义为‘世界’是错误的!那本著名的《步入冥想》并不是胡扯连篇,而是有理有据的!它不是一个世界,而是一个‘存在’,一个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存在’!

因此,运用虚空力量的根本就在于‘欺骗’,欺骗物质世界,让原本违背常理甚至根本不可能达成的事情,变成合理并且存在的事实,让不存在的‘虚空力量’变成和狂风、火焰一样的能量,或者足以扭转伤势,甚至于治愈一切疾病的疗伤药剂!

为什么能办到呢?没错,不是因为这些真的合理,而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过程,让虚空力量‘欺骗’了现实的物质世界,我们并不是真的治愈了伤势和疾病,也并非真的通过加热或者摩擦点燃了火焰,而是‘欺骗’了物质世界,让它“相信”火焰在燃烧,伤势被治愈!

而这个,就是本人近期一切研究的核心理论!”

结束了自己的演讲,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艾萨克·格兰瑟姆骄傲的扬起下巴,站在书堆和写满了各种符文的黑板前,等待着观众们如雷的掌声,还有大呼小叫的惊叹。

很遗憾,坐在他面前的二人除了因为他身上腐烂咸鱼般的恶臭而捂住鼻子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嗯,非常的不给面子。

洛伦勉强能够理解艾萨克究竟在扯些什么,虽然并不是完全能听懂,但隐约能明白这应该和‘圣血药剂’以及他将虚空作为能量使用的研究有关。

关于艾萨克的研究,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洛伦就隐约知道一部分——他似乎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不过进展一直十分缓慢,似乎是在“亮银”之后才真正步入正轨。

而薇拉作为一个对虚空一知半解,或者基本为零的“半个施法者”——她只学过“超越感知”这一个咒语,想法要直接得多。

这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果然是黑头发巫师的朋友,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滔滔不绝还无比自信,疯疯癫癫的一副神经病似的模样,而且还满口胡言乱语,说着各种恶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怪人总是和怪人是好朋友,这句话果然有道理。

想到这里一脸茫然的薇拉本能的后退半步,躲在了洛伦身后,仿佛这样能增加不少的安全感。

…………“所以说,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这个废船里,一边研究一边帮阿尔托·贝利尼完善圣血药剂?”

堆满各种书籍、羊皮纸卷轴和黑板的船舱里,忍着恶臭的黑发巫师用试探的语气,询问着面前的艾萨克:“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他给囚禁了吗?”

“囚禁?嗯……确实,一开始我还真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崇拜我;想来你也清楚,天才如我这般的巫师,乃是世间稀有的存在,拥有一两个追随者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合情合理。”

十分含蓄的摆摆手,表情丝毫不“得意”的艾萨克用理所应当的表情说道:“最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创意,简直不比艾因的‘虚空剑’逊色……不不不,甚至应该说完全的超越,非常大胆的想法!”

“圣血药剂?”

“就是这个!”满脸胡茬,头发一团糟的艾萨克突然瞪大了眼睛,那模样把一旁的薇拉吓了一跳:“如果在别人眼里,这种所谓的药剂根本不可能!但幸运的是他遇到了我,而本人最大的天赋,就是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那你就为了这个理由帮助他?!”薇拉诧异的看着这个疯子:“你知道他们有多坏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创意是无罪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创意。”艾萨克理所当然,甚至是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向这个红发女孩儿:“作为一个巫师,我怀疑你连一丁点儿的基本常识都没有,另外……你的智力应该还算正常对吧?”

“你?!”

没等薇拉扑上去,洛伦就把她拦住,让某个天才躲过了被海扁的命运。顺手还递过去一瓶葡萄酒:“后来呢?”

“后来我就发现,他不打算放我离开了。”灌了口酒,某位天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点儿郁闷:“虽然我也无所谓,这里有我研究需要的一切资料,而且有人替我打理一日三餐,还不用出去和那些愚蠢的土豆们交流,比在维姆帕尔的时候还要舒服。”

“唯一遗憾的是就不能去见那个喜欢抽烟斗的老头了,虽然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他……不过他是仅有的几个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人。”

说着艾萨克赶紧和洛伦解释道:“别误会,你和艾因是我仅有的朋友,我非常在意你们。但是……有时候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和你们谈得来的。”

“我能理解。”黑发巫师很是宽容的点点头,也猜到了他说的“老头”应该就是弗雷斯沃克大师。然后又开口问道:“我还有一个好开口,但必须问清楚的事情——为什么阿尔托非要一直关着你?”

“嗯,问得好,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呢!”艾萨克耸耸肩,满不在乎的猜测道:“我猜可能是因为他还需要我帮他完善那个圣血药剂吧,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那个圣血药剂还没有完成?!”

艾萨克刚说完,惊呆了的薇拉猛地站起身尖叫了一声。

“这有什么奇怪的?”艾萨克再一次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向红发女孩儿:“这种炼金药剂的研究通常都会延续很长时间,花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意外。即便是以本人的聪明才智,光是完成符文的基本构建也得要一年左右!”

“……那你完成多少了?”同样面露惊讶的洛伦继续问道。

“差不多十分之一吧,最基本的已经完成了。”摊摊手,艾萨克一副又得意又想掩饰的样子:“不过这样的药剂可不能拿来直接使用——少量或许还行,但副作用是肯定会有的,而且说不定还会被虚空力量侵蚀身体。”

听到这个答案,突然感到一丝恐怖的洛伦和薇拉面面相觑,在对视了一眼之后,黑发巫师才再一次开口问道:

“那你觉得……应该会有什么样的副作用呢?”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懂炼金术这种低等学科。”艾萨克不屑一顾的摆摆手:“如果是艾因在的话,说不定可以帮忙解释一下。不过根据我了解的那部分来看,这种圣血药剂所产生的侵蚀是直接性的,毕竟想要治愈伤势,甚至断肢复生就必须这样。”

“……所以?”

“所以如果使用人的抵抗力不强,身体可能就会被扭曲得不成样,多出好几双眼睛或者长出蹄子和爪子之类的吧?”

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越来越不对劲的表情,艾萨克很是理所当然的回答道:“首先是身体,然后是大脑,那么强力的虚空力量一般人不可能吃得消。

反正,最后大概会被扭曲成某种没有脑子,乱七八糟的怪物吧?

嗯,应该是这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才即是疯子(下)

不论艾萨克所说的究竟是不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他们都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在阴沟巷和魏尔洛双双出事之后,阿尔托肯定会察觉到异常,猜到废船这边出事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稍微沟通之后,艾萨克果断“抛弃”了把自己软禁在这儿的阿尔托,毫不犹豫的跟洛伦离开,甚至都没有问他们究竟要去哪儿。

反正他之所以愿意帮阿尔托的忙,不过是因为对方愿意资助他研究,同时还提了一个很有趣的创意而已,根本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更不用说对方还特地把他关起来,甚至还曾经打算要了他的命——虽然后者仅仅是黑发巫师的推测之一。

不过……虽然艾萨克的人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但还有很多是没办法带走的。

“这些东西怎么办?”

站在原地的薇拉指着船舱里堆积如山的书卷、羊皮纸手稿还有写满了各种“鬼画符”的黑板,愣愣的看向洛伦:“我们可没办法把它们全都带走。”

虽然只能算“半个巫师”,但红发女孩儿同样清楚这些研究资料和手稿对于一个巫师的重要性,有时候甚至比他们的生命还要珍贵!

因为它们就是一个巫师毕生成果的证明,甚至是全部的意义和精华,失去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就等于失去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乃至自己的存在意义。

正因如此,任何一份完整的巫师手稿往往能够卖到天价,因为那里面蕴藏着的是一个巫师十几年乃至一生的心血累积,哪怕只是各种实验的记录,也能让一名刚刚踏入虚空大门的巫师学徒少走许多弯路,再也不用自己去独自摸索了。

“确实……”洛伦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首先这些资料肯定不能留给阿尔托·贝利尼,但如果一把火全烧成灰,那绝对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一旁的天才巫看着愁眉苦脸的二人,撇着嘴耸了耸肩,走到书堆旁随手捡起刚刚扔下的手稿塞进怀里,满不在乎的摊摊手:“行了,咱们走吧!”

“……”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要把我和那些可怜巴巴,抱着自己那丁点儿一文不值的东西还当成宝的小土豆们相提并论好吗?”

艾萨克一副无可奈何,还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向惊呆了的红发女孩儿:“就这么几本破书和杂七杂八的资料,难道还要经常看看才能记住?说真的……你以为我是谁?”

我以为你和那些黑头发巫师一样,都是一群莫名其妙的怪人,还是个自恋到极点的神经病——特别想说这句话的薇拉最后还是忍住了,默默的转身离开了船舱。

哪怕是现在让她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她也不想继续和这两个怪物待在一个屋子里。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看到红发女孩儿的表情,艾萨克怔怔的看向一旁的洛伦:“不然她为啥不理我?”

“这个我们之后再说。”强忍住吐槽的欲望,洛伦很是尴尬的笑了笑:“我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弄明白——整个圣血药剂的研究,基本上都是你的成果对吧?”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当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本人的成果没错。”艾萨克“毫不夸张”的承认道:“但如果没有阿尔托的创意和实验的话,我是不可能完成这些的——毕竟我又不是炼金术师,也不懂什么炼金术。”

“所以,只要有一个水平相当的炼金术师,你就能完成整个圣血药剂的研究?”

“可不是什么……水平相当的炼金术师,最起码九芒星巫师塔和我们学院的那堆土豆们就绝对办不到!”

艾萨克很是讥讽的开口道:“最起码……也得有艾因·兰德的水平——虽然我们的艾因很蠢,但在炼金术方面的成就确实令人无法否定。”

“唉,我记得艾因在离开学院之后不就直接去深林堡找你了,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来了?还有,你不是在深林堡当巫师顾问吗,究竟为什么会来埃博登啊?”

“呃……这里面的过程和原因很复杂,一时半会儿可能很难解释清楚。”面对突然反应过来的艾萨克一连串的问题,洛伦也只能含糊过去:“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和艾茵一起来了。”

说到这里,洛伦的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微笑,只是这“微笑”看起来还有些狰狞,像是趴伏在丛林中,逐渐露出獠牙的野兽。

他一开始就猜到艾萨克可能和圣血药剂有关,但万万没想到阿尔托居然是直接剽窃了他的研究成果,而且还是不完整的!

如今整个埃博登唯一一个能够完成它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并且除了自己和阿尔托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换而言之,如果某位守夜人首领还想得到真正的‘圣血药剂’,就必须从自己手里拿。

现在轮到我的回合了,想得到药剂就准备好开价吧,鲁特·因菲尼特!

……………入夜,埃博登城南平民区,阴沟巷。

在经历了黑帮被剿灭,而前来镇压的雇佣兵团又绞杀殆尽之后,整个阴沟巷就变成了一片无人的废墟,黑市商人和走私贩更是早早的离开了这里,躲在了城市的其它角落继续他们的“买卖”。

但即便是变成了废墟,也不等于这里真的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拾荒者、乞丐、贪婪的佣兵……这些人在之后的几天频繁光顾着阴沟巷的废墟,企图从那些坍塌的房屋和尸体上找到什么钱财和“遗落宝物”;

米顿就是其中之一。

他只是个城南平民区被拐杖帮压榨的小乞丐,靠着每天乞丐头手里漏出来的几个铜板勉强度日。拐杖帮完蛋之后,他也光荣的成为了一个“自由”的乞丐。

不像那些总是在白天过来的佣兵和拾荒者,米顿只敢在晚上过来,搜搜捡捡的看看那些尸体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黑夜中的阴沟巷没有灯火,只有头顶的月光照亮。沿着墙角乞丐米顿像是耗子似的左看右顾,在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才偷偷的溜到一处大门前,准备进去找找。

冰冷的月光下,拐杖帮的大本营仿佛是趴伏在黑暗中的怪物,让又惊又怕的米顿忍不住狠狠咽了咽口水。内心的恐惧和贪婪同时驱动着他的身体,既不敢靠前也不愿离开。

反正里面都是死人,死人是不会动弹的,对吧?

双手打颤,脚底发软的米顿哆哆嗦嗦的靠近着屋子的大门,原本的门板早就变成了一地的碎片,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门洞在那儿而已。

一片死寂的阴沟巷,还没走进房间,趴在门沿上的米顿就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吃东西。

难不成这里已经被哪伙乞丐给占了?心中又怕又惑的米顿狠狠咽了咽口水,他也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说不定自己进去可以蹭一两块黑面包,或许还有肉汤什么的?

突然,乌云散开,清冷的月光从门洞照进屋内。刚准备离开的米顿只是微微回头,瞬间瞪大了眼睛!

趴在地板上的“乞丐”们正在享用着他们的晚餐,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嘴里的碎肉和骨头,随手撕扯着地上早已冰冷的尸体,脚旁堆满了吃剩的骸骨。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这些“乞丐们”居然一个个都没有脸!

光秃秃像鸡蛋似的脑袋上,只有一张满是獠牙,渗着血浆和肉沫的嘴!

而且,而且他们还都在“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

死寂的阴沟巷回荡着那凄厉的惨叫,月光下亡命奔逃的身影还未离开就被死死按在了地上,被撕扯、被撕咬、被开膛……

被吃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意外”的发现(上)

一秒记住【笔趣阁中文网】,为您提供精彩阅读。

“艾因·兰德大人,这里就是之前那些村民说的‘神殿’了。”

举着火把的庄户猎人畏惧的站在是山洞外,紧张的攥紧腰间的剑柄,像是能够给他带来不少勇气。

“很好,谢谢你带我们来这里。”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一刻的松懈,甚至连攥着魔杖的右手都被汗水**了:“鲁本伯爵大人一定会奖赏你的。”

话音刚落,跟在她后面的“帽子”立刻扔给了猎人一个钱袋。慌忙接住的那人赶紧塞进怀里,点头哈腰的拼命朝小个子巫师鞠躬示意着,然后头都不回的就离开了。

等到猎人跑远了,艾茵·兰德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山洞的深处,仿佛那漆黑的阴影中潜伏着什么,正耐心的等待着她踏进的那一刻。

在洛伦几乎是不告而别的离开了深林堡之后,小个子巫师就主动承担了他的职责,成为了深林堡伯爵,外加洛泰尔公国继承人鲁文·弗利德的巫师顾问。

起初伯爵对小个子巫师还有所怀疑,不过很快他的顾虑就被打消了——虽然在治理领地上帮不到什么忙,但如果要是比较一切和巫师有关的学识,两个人简直不是一个层次的。相较之下的洛伦根本就是个披着巫师斗篷的骑士。

同时因为艾茵和晨星林精灵之前的友谊,也让她成为了洛泰尔和古木森林精灵之间的“桥梁”,负责双方的沟通和交流。

用女精灵莉雅的话说——“所有在大树墙血战过的古木森林精灵,都有义务为艾因·兰德死一次!”

这是连洛伦都不曾得到的“待遇”。

尽管艾茵并不擅长这些事情,但为了某个“该死的混蛋”,还是不得不负起责任来,即便这些原本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仅仅连一个月都没有,她就遇到了一个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并且令她无数次回想起的地方。

一个古老的异教徒神殿。

尽管已经几近废墟,但依旧保存完好——甚至比她和洛伦第一次在野狗村相识,一起走进去的那座还要完整,甚至还能隐约看到门沿上的古老符文。

像这种古老的遗迹即便是在洛泰尔也已经不多见了,但每一个都无比危险。也许是强力的虚空残留,也许是某种可怕的古代炼金物品,也许是某种可怕的怪物……不管看到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就像她和洛伦相遇的那次,走进地窖的村民和强盗们全都在那些“财宝”当中迷失,并且永远不可能再从那里离开。

“听那个猎人说,他是跟着一个从埃博登来的商队发现这里的。”跟在后面的帽子突然开口道:“好像是什么科…科什么……”

“科罗纳家族,埃博登的豪门,在九芒星巫师塔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伯多禄院长曾经提到过这个姓氏。”

喃喃低语的小个子巫师表情更加沉重了,不论科罗纳家族是怎么发现,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他们肯定不是无意路过,而且所图非小。

“你真的打算进去?”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女精灵突然开口了,猫头鹰似的眸子紧紧盯着神殿的入口:“我有预感,这里面有什么……不太干净的东西。”

“我是深林堡的巫师顾问,这是我的义务。”小个子巫师紧咬贝齿,湛蓝的双瞳闪烁着决绝的光泽:“不论是什么,我必须弄清楚。”

“那我跟你进去。”默默开口的莉雅倒提长矛在身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谢谢。”艾茵轻笑着看向对方,她知道这位女精灵之所以会保护自己,完全是因为那个洛伦那个该死的家伙,但还是十分客气的向她致谢着。

“那、那我是不是也要……”

“你守在外面就好了。”莉雅很是随意的朝已经双腿发颤的帽子摆摆手,长舒了一口气的男孩儿直接坐在了地上,一副庆幸万分的模样。

看了一眼身后全神戒备的女精灵,小个子巫师双手攥紧了魔杖,朝洞**挥出了一记“萤火咒”,绷紧神经的二人一起走进了这座古老的异教徒神殿。

几乎刚刚踏进大门,一股熟悉的冰寒迎面而来!

“小心!”

表情肃然的小个子巫师挥杖一横,拦住了还想继续深入的女精灵,强忍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借着“萤火咒”的白光环顾四周。

有些不太对劲……艾茵紧紧皱着眉头,她曾经和洛伦一起进入过野狗村的那个异教徒神殿,那强大的虚空力量甚至能够扭曲现实,甚至蛊惑人心!

而这里的虚空力量虽然也很强大,但却完全没有达到那样的地步,或者说就像是“死”了一样,仅仅是残存的痕迹而已。

是因为科罗纳家族将这里破坏过,还是说他们带走了什么?

艾茵曾经听道尔顿·坎德导师说起过,关于九芒星巫师塔内保存的一件名为“圣杯”的宝物,据说仅仅是它飘散而出的力量就足以形成扭曲现实的幻象,以至于至今无人知晓真正的“圣杯”究竟在什么地方。

难道说这里也曾经有一件足以和圣杯媲美的宝物,被科罗纳家族拿走了吗?

陷入沉思之中的小个子巫师打量着周围,像是黑夜里的猫,瞪大了那双蓝宝石似的眸子,十分仔细的寻找着蛛丝马迹。

相较于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艾茵,女精灵心中的恐惧比她要强烈得多,那种难以形容的恶心、惊慌、混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莉雅的内心,让这个往日骄傲无比的战舞者甚至在瑟瑟发抖,要攥紧自己的长矛才能有一丝的安全感。

这就是洛伦那个家伙,在永夜林树洞里面对过的敌人吗?

几乎是本能般的,女精灵一步一步的向后倒退,突然感到自己碰触到了什么,后脊一阵冰凉!

“砰!”

神殿内的死寂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二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时的莉雅才看看清楚,自己刚刚碰到的居然是一座石棺!

而且……已经被打开了。

“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往日一向冷静的战舞者,此刻却惊慌失措的像是个害羞的小女孩儿,面无血色的看着被打开的石棺,还有地上摔成碎片的棺盖!

“不……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你只是碰巧撞到了而已。”稍微检查了一下空荡荡的棺椁,艾茵赶紧安慰道,然后像是突然醒悟了似的:“原来如此,所以这里的虚空力量才会只剩下些许的残留,是因为东西已经被拿走了吗?”

不,不对……如果真的是某种宝物,又为什么非得放在一个石棺里面?而且不将死人下葬反而供奉在神殿之中,是洛泰尔人当中非常古老的习俗之一。早在圣十字的教义传播至此之时,就已经被废弃了。

洛泰尔土生土长的艾因·兰德要比某个黑发巫师更了解这片土地的习俗,还有古老而血腥的传说——潜藏在深林堡的古老神殿,还有疑似被供奉的,空无一物的石棺……

难道说他们找到的不是什么“宝物”,而是复活了某个邪神?!

曾经亲身经历过大树墙之战的艾茵对“麦兹卡”多少有些了解,她几乎立刻想起了那个使用鲜血祭祀“降临”的古木森林的邪神!

“这个商队是埃博登的科罗纳家族。”猛然回想起什么的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惊惧的看向一旁的女精灵:“你曾经说过,洛伦那个家伙去埃博登了对吧?!”

“没错,是这样。”莉雅几乎同时反映了过来:“他有危险了?!”

“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那个该死的自大狂艾萨克……”艾茵·兰德浑身颤栗的盯着那空荡荡的石棺:

“整个埃博登都要有危险了!”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章 “意外”的发现(下)

在确认整个神殿都已经扫到一空之后,焦急万分的艾茵和莉雅即刻赶回了深林堡,向鲁文·弗利德伯爵报告。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埃博登人没有得到我的许可,私自打开了一处异教徒神殿,并且带走了某样非常危险的东西?”

领主书房内,年轻的伯爵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愤怒,攥拳的双手暴出青筋:“还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巫师贵族,简直目中无人,狂妄到极致!”

鲁文虽然对巫师们没什么偏见,但出生在洛泰尔,信仰又十分坚定的深林堡伯爵也不可能对这座“巫师之城”有太多的好感。

更不用说这群人才刚刚在他眼皮子底下撬开了一座废弃异教徒神殿,并且完全没有在乎他的感受,还有整个深林堡的安危!

“但是……这支科罗纳的商队已经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也不能用这种事情去为难父亲,让他以洛泰尔公爵的身份找埃博登的麻烦。”

尽管气愤到了极点,但鲁文依旧只能无奈的叹口气,这种无能为力让他很有挫败感:“既然他们一声不吭,就证明他们也明白这种事情是见不得光的,即便我们去质问科罗纳家族,估计对方也只会装傻!”

焦急万分的小个子巫师默默的点头,有些不在状态。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洛伦·都灵,还有那个自大狂的艾萨克他们有危险了!

虽然女精灵莉雅并没有说清洛伦离开洛泰尔,前往埃博登究竟是因为什么,艾茵推测这个该死的混蛋也没有完全告诉她,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从古木镇到学院的吸血鬼,深林堡的贵族,还有古木森林的邪神麦兹卡……永远是这副德行!

但可以肯定的是洛伦是受人胁迫的,并且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否则他不会连一句话都不提就离开,甚至还必须一个人。

他现在正身处危险之中无闲它顾,甚至还不得不去照顾那个该死的自大狂,却并不清楚另一个危险正悄然而至。

必须有人去提醒他!

“所以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鲁文·弗利德皱着眉头问道。

“鲁文伯爵大人,我想请您允许我离开深林堡,前往埃博登!”终于按耐不住的小个子巫师立刻开口答道:“不论科罗纳家族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们都必须阻止他们!”

“不论他们究竟带走的是什么,既然那原本属于一个古老的邪恶神灵,那势必是危险而不可控的力量——哪怕不是为了洛泰尔公国和深林堡的人民,为了圣十字我们也必须阻止他们!”

义正辞严的小个子巫师紧紧攥着粉拳,气宇轩昂的大声说道,只是那气势和她娇小的身影相比实在是有些突兀。

“……洛伦·都灵。”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年轻的伯爵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唉?”

“你刚刚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模仿那个家伙,就连前面找借口的地方也很像。”看着愣住小个子巫师,鲁文·弗利德突然笑了:

“其实你并不在意他们拿走了什么,你只是在担心洛伦·都灵。你很在意而且喜欢他,对吧?”

艾茵大惊失色!

“这没什么,你也用不着掩饰,我也很喜欢这家伙。虽然他有时候说话很欠揍,还特别自以为是对吧?”

年轻的伯爵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但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就拿下深林堡,或者早就该准备迎接食人魔的入侵了!

为了这个混蛋,我可以不惜和古木森林的精灵开战,又怎么可能不允许他的朋友去找他?”

“您真是太慷慨了!”艾茵终于松了口气,真诚的向年轻的伯爵道谢:“我一定会尽快回……”

“不用向我许诺什么,反正这家伙想回来的时候是一定会回来的;而如果我需要这个混蛋,我会直接让亚伦骑士长把他绑回深林堡!”鲁文很是豪迈的挥挥手:“去埃博登可是很长一段路,需要我派几名骑士给你当护卫吗?”

“谢谢您,但是真的不用了。”

目光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门外,艾茵·兰德勉强笑了笑:“莉雅小姐打算和我一起去,有她在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有晨星林最优秀的战舞者,确实不需要另外的护卫了。”年轻的伯爵也曾经见识过这位女精灵神乎其技的枪法,还有那鬼魅般的身影。

“那么,就请允许我告辞了,鲁文伯爵大人。”

“嗯……等等!”

就在小个子巫师转身的前一刻,鲁文突然开口叫住了她,表情有些莫名的尴尬:“你们在路过鹰狩堡,也就是我父亲的城堡的时候,可能会撞见两个人。

然后……如果聊得来的话,不妨和他们一起走——据我所知,他们下一站的目标应该也是埃博登来着。”

听完鲁文这一通没头没脑的话,小个子巫师也只好点点头,姑且答应了下来:“当然可以,请您尽管放心吧。”

…………………………“他们找到艾萨克·格兰瑟姆了,艾莉儿·科罗纳小姐。”

漆黑的房间,伯德莱尔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同样向蜷缩在椅子里的娇弱少女汇报着:“科罗纳家族的探子在港口发现了他们和被焚毁的废船,还有船上只剩下灰尘的书稿。”

“他们?”艾莉儿环抱着双腿,纤细的四肢瘦若枯槁。

“洛伦·都灵和彼得·法沙是一伙儿的,他也是个守夜人。”

说到这里伯德莱尔的表情微微有些抽搐,回想一下当初洛伦第一次碰面对方警惕还有些怀疑的表情,就让他感觉到有种被耍了的冲动。

既然他也是守夜人那么肯定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那些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吗?

还真是……狡猾透顶!

“所以,亲爱的洛伦骗了我们,他的目标也是圣血药剂。”少女毫无血色的薄唇扬起戏谑的笑:“而艾萨克·格兰瑟姆应该就是药剂的关键人物。”

“需要警告他一番吗,艾莉儿小姐?”

“为什么?”

为什么……伯德莱尔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这个道理不是很明显吗?这个叫洛伦的混蛋利用了科罗纳家族的友谊,而且还故意隐瞒了身份,并且和守夜人里应外合,甚至都没有通告一声科罗纳家族,这简直……

“太过了,对吧?”少女突然开口道,很是吃力的看向身后的伯德莱尔:“抱歉,我的身体太虚弱了,不能把你刚刚想说的话完整的复述一遍,但我想这就足够了。”

一滴冷汗从额前坠下,伯德莱尔那沉稳的面颊微微颤抖着。

“既然父亲大人让您来协助我,您就无需畏惧我,伯德莱尔阁下。”艾莉儿歪着脑袋,轻轻喘息着将头枕在椅子靠背上:“但您需要清楚一点,洛伦·都灵是我们重要的伙伴,不仅不能伤害他,我们还必须尽可能给予他帮助。”

伯德莱尔很想问为什么,但他现在连“想”都不敢想了。

这位刚刚从洛泰尔归来的“艾莉儿·科罗纳小姐”,身上肯定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更何况,现在真正应该担心的人并不是我们。”少女轻声说道:“我原本还想请亲爱的洛伦到科罗纳家来做客,但恐怕他已经得到了另一个人的邀请,挤不出时间来陪陪艾莉儿了呢。”

“您说的是……谁?”

少女看着他那逐渐变得惊恐的脸,嘴角扬起一个十分优雅弧度:

“当然是阿尔托·贝利尼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来自贝利尼的邀请(上)

埃博登城南平民区,老瘸子酒馆。

即便是已经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守夜人在整个埃博登境内依旧拥有不下二十个据点。既有物资充裕,可以当成要塞驻守的地方;当然也会有临时的避风港,足够隐蔽,能让他们在躲避追捕的同时,通过中立的线人和组织的外围成员搜集情报。

老瘸子酒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黑发巫师带着艾萨克回来之后,整个守夜人组织立刻抛下抛下全副家当从下水道据点撤退到这里,暂时安顿了下来。

刚开始还十分不解的守夜人在听完艾萨克的解释后,全是一副后怕的惊悚表情——他们居然在满是“突变怪物”的下水道里浑然不觉的待了好几个月,并且居然一次都没有撞见过!

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下水道的面积太大,才让他们躲过一劫……但不论是什么,彼得·法沙和其余的守夜人都不敢继续在那里待下去了。

而这个“老瘸子酒馆”则是守夜人外围的产业之一,酒馆老板洛克是个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外加守夜人的情报贩子,身上背了不下两位数的情债,外加想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绿帽贵族,靠着彼得·法沙的炼金药剂改变了容貌才躲过一劫。

虽然在听说了这位“传奇吟游诗人”的光荣事迹之后,黑发巫师非常希望和这位“社交达人”交流交流经验,问问他是怎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但眼下还有更加性命攸关的事情,也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计划。

“……所以说,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已经完成任务了?!”

酒馆二楼的包厢内,围坐在壁炉旁的红发女孩儿异常的兴奋,指了指隔壁睡的正香的某个“怪人”:“既然这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是整个圣血药剂的关键,那不是就是说只要有他在,我们就能完成药剂,根本不用再想办法盗取配方了?!”

“我觉得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薇拉。”

名为爱德华的守夜人十分理智的摇摇头:“虽然我不是什么巫师,但也从没听说过可以不靠药剂师和炼金术师,就能配置出一份药剂的。”

“我们有彼得·法沙!”薇拉还是不服气。

“抱歉,但是薇拉……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听到红发女孩儿提到自己,彼得就忍不住苦笑了两声:“别说复制出药剂配方,我连这位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所编纂的符文格式都看不懂,更不用说一切从零开始,制造一种全新的炼金药剂了。”

红发女孩儿的脸上立刻露出几分失落,剩下的嘉文和伊凡也忍不住低下头——如果连彼得都办不到,那他们根本连问都不用问。

“所以绕了一大圈,我们还是要去想办法弄出配方来才行?”薇拉有些颓然的看着几个人:“这和一开始究竟有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弄清了药剂的真相,尤其是阿尔托·贝利尼并没有完成药剂的事实。”冷漠的爱德华缓缓开口道:“而且失去了艾萨克·格兰瑟姆,他永远都不可能完成了。”

“不仅是这样,救回了艾萨克,我们的处境也更加艰难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几名守夜人不由自主的看过去,靠在门边始终沉默不言的黑发巫师突然开口说道:“不论是想将他抓回去还是干脆杀死他,阿尔托·贝利尼都不会放任我们带走艾萨克,因为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致命的威胁?”

“就是说圣血药剂并非他独自完成,而是盗窃别人的成果。”对于这一点彼得·法沙要比其他守夜人更清楚:“在九芒星巫师塔,这可是绝对不能被饶恕的罪行!”

“这么说如果我们向九芒星巫师塔举报他盗窃别人的成果,那么就能……”

还没等说完,薇拉就看到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立刻明白过来的红发女孩儿耷拉着脸,冷冷的啐了一口:“不行就直说啊,干嘛这样?”

“咳咳咳……总而言之,我们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贝利尼家族随时会发现我们,所有的巡逻卫队都可能是他们的眼线。”

轻咳两声,彼得·法沙打断了还在闹别扭的薇拉:“洛伦·都灵阁下说的没错,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嘉文和伊凡面面相觑,爱德华则是一言不发,薇拉在闹别扭……身心俱疲的彼得值得长长叹了口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诸位暂时没有想好的话,可以先不妨听听我的计划吗?”

黑发巫师不失时机的开口道,很是随意的走过去坐在五个人对面的椅子上,微笑着将双手放在身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请柬,上面的名字让彼得瞪大了眼睛:

“这该不会是……”

“阿尔托·贝利尼托人带来的,邀请我明天前往白银厅赴宴。”洛伦笑着递给彼得:“我觉得这会是个机会。”

“机会?这不明摆着是个陷阱吗?!”

“没错,但这也应证了我的猜测,阿尔托·贝利尼恐怕已经认定了救走艾萨克和阴沟巷两件事都和我有关……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也让他多出了一个盲点。”

“你是想说,他并不清楚你也是守夜人这件事?”爱德华好像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没错!”洛伦点头应道:“就和我们上次的计划一样,由我来负责吸引阿尔托·贝利尼的注意力,并且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之后的行动就交给诸位了。”

“行动?”彼得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究竟准备做什么?!”

洛伦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在几个人的身上来回摇摆,毫不掩饰的视线让薇拉心里有些发毛,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害怕这个黑头发的巫师:“你在干嘛?”

“……我很犹豫。”黑发巫师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让彼得和薇拉他们都有些莫名其妙。倒是阴沟巷出生的爱德华看出了个大概,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不相信我们?”

“没错,我非常担心一旦我提出这个计划,你们很有可能会背叛我。”既然对方已经发现,洛伦也就直截了当的回答了:“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们。”

“你?!”

“能解释一下吗?”再一次拦住了险些暴起的薇拉,表情同样有些难看的彼得·法沙开口问道:“既然你愿意说出来,就证明还是愿意相信我们的,对吧?”

“当然。”黑发巫师看着他们五个人,神色平静:“简单来说,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协助艾萨克·格兰瑟姆完成圣血药剂。”

什么?!

这次连爱德华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惊诧了,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们面前的这个黑发巫师,就像是看到了某个怪物似的。

原来他在抵达埃博登之前,就已经全部计划好了吗?

“所以由我吸引贝利尼家族的注意力,诸位掩护艾萨克从埃博登撤离——只要离开埃博登,贝利尼家族再想要抓住我们就很困难了!”

“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计划。”

冷漠的爱德华点点头,在和彼得对视了一眼之后,郑重其事的看向洛伦:“那么……你又为什么会担心我们背叛你呢?”

“我并不担心你们会和贝利尼家族里应外合,或者暗地里和别的埃博登豪门私通——在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我还是愿意相信诸位的。”

黑发巫师微微摇头,目光冷冽:

“我真正担心的是,你们会将艾萨克·格兰瑟姆交给守夜人的首领,鲁特·因菲尼特!”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来自贝利尼的邀请(下)

这是洛伦第二次来到贝利尼家族的白银厅了。

换上了红黑色礼服的洛伦·都灵,跟在侍者的身后步履悠然的从那狭长阴暗的走廊穿过,两侧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警卫。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森然的气息仿佛地狱的入口,一旦打开粘稠的血浆就会喷涌而出,无数魔鬼降临世间。

当然,这只是黑发巫师某些恶趣味的想象而已。

侍者在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身恭恭敬敬的为洛伦打开了门:“阿尔托·贝利尼大人恭候您许久,艾因·兰德阁下。宴会已经装备就绪,只等您入席就可以开始。”

“是吗?”洛伦轻笑一声,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进来时的走廊已经被那些警卫们彻底封锁了。

再稍微联想一下进门时被搜身,黑发巫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为了提防自己,贝利尼家族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幸好来之前自己就把身上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彼得他们,包括“亮银”和“施法者”——现在看来完全是有必要的,才刚刚进门自己身上所有的饰品一个不剩的全部被拿走了。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不是吗?

阿斯瑞尔已经在外面的花园中“候命”了。虽然这家伙一向不乐意主动帮忙,但如果涉及到自己的生命安全,他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请问您在笑什么?”侍者虽然姿态谦卑,却依然透露出几分不满。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上次在这里遇到的一些……很有趣的小事。”洛伦轻生一笑,很是随意的糊弄着对方,而后走进了房间。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偏厅,却依然奢侈的令人难以置信——大理石壁炉、玻璃窗、琉璃墙砖、镀金吊灯……这些根本提都不用提。

究竟什么最能体现出一个豪门的“气派”呢?是最奢侈的装潢,最高档的马车和最名贵的骏马,亦或者是最令人难以想象的美食?

应该说是,但也不是。

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人——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仆人的数量和“质量”。

从走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洛伦甚至再也没有亲自挪动一下。两位长裙翩翩的金发少女搀扶着他,而早已在桌前等候的男侍则为他拉开椅子。

在侍奉他“坐下”这个动作之后,三名仆人才依次退到他身后,由其中一名女仆为他系上餐巾,另外两人则依次为他摆上纯银的餐盘和餐具,一共两个盘子,三副刀叉和一只高脚玻璃杯。

紧接着一个厨师打扮的中年人推着小车走进房间,身后六名侍者鱼贯而入。第一位托盘里端方着酒瓶,为洛伦斟上了满满一杯的葡萄酒。

第二名侍者则端上前餐,来自埃博登城外庄园的胡萝卜和空心菜外加莴苣凉拌的杂蔬,配上蜂蜜面包和鹅肝。

第三名侍者则呈上一碗火腿土豆浓汤,第四位则在洛伦的盘子里放上一条蓝鳕鱼,即便已经料理烘烤完成,新鲜的肉质依旧充满弹性,配上洒在鱼身上的白面包屑和边缘的番茄酱汁,就是一道经典的埃博登佳肴。

第五为侍者端上来的则是葡萄酒炖牛肉,配上仔细筛过的小麦粉、新鲜的洋葱葡萄酒,加入黑胡椒和海盐之后以高汤炖煮,来自埃博登乡间的畜牛,肉质松软但依旧嚼劲十足。

最后一名侍者在洛伦面前的餐桌最后一个小角落里,放上了一个草编的篮子。里面堆满了酥饼,蜜桃、甜心包、杏仁面果……大大小小至少十五种甜点,造型精致犹如五彩缤纷的花篮一般。

餐点上完之后,六名侍者和厨师鱼贯而出,只留下洛伦身后的两名女仆和一位侍者,毕恭毕敬的等候吩咐。

只要一个手势,轻咳一声,女仆就会为他斟满酒杯,擦拭餐具;微微耸下肩膀,柔弱无骨的小手就会搭在上面轻轻揉捏;而侍者则随时做好一切准备。哪怕只是吃过一口,也会被毫不犹豫的扔掉。

从头到尾,所有的仆人彬彬有礼,举止有度,而餐厅同样是干净的“不像话”——餐具、桌椅甚至是地板上,都找不到一丁点儿的灰尘和褶皱的地方。

不愧是埃博登的第一豪门,鼎鼎大名的贝利尼。

就在洛伦心生感慨的时候,对面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房间的阿尔托·贝利尼一身金红色华服,栗色的卷发齐整而优雅,仿佛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学者,像是没有看到他似的坐在长桌的另一端。而后厨师、侍者和仆人们就像刚刚一样,一丝不苟的“重复”了一遍。

“我一直觉得,没有品尝过盛夏时节的蓝鳕鱼,就不算真正在埃博登生活过——虽然我知道很多捕鱼的渔夫们,也从未享受过这种他们亲手打捞上来的美味。”

带着一抹谦和的笑容,坐在洛伦正对面的阿尔托举起酒杯:“感觉如何,艾因·兰德阁下,贝利尼家族的招待可还符合您的心意?”

“诚惶诚恐。”

既然对方准备和自己兜圈子,洛伦自然乐得拖延时间,含蓄的轻笑一声:“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范畴了。”

“对于一位巫师而言,这真是最高级别的称赞,您实在是过奖了。”阿尔托轻抿一口酒浆,缓缓放下酒杯:“都下去吧。”

没有回答,甚至几乎听不到声音。站在两人身后的女仆和侍者放下手中的工作,躬身行礼之后转身离开房间。前后连半分钟都没有,整个偏厅立刻恢复了静谧。

感觉到对方身上突如其来的冷漠,洛伦不动声色的放下刀叉,双手在身前合十。

“艾萨克·格兰瑟姆,我知道带走他的人是你。”

终于撕下伪装的阿尔托开口了,没有一句废话:

“把他交出来。”

微微一愣神,黑发巫师突然笑出了声。

“有什么可笑的吗?”

“如果是在之前,原本应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洛伦开口了,不卑不亢的和这位贝利尼家族继承人对视着:“换成那种情况下,您有任何可能答应我吗?”

“我不会做那种假设,而您现在也没有多少本钱提条件。”阿尔托的目光穿过长桌中央的火光,那冰冷的气息仿佛能熄灭火焰:“既然邀请您来做客,已经可以证明了我的诚意和决心。”

“这是最后的警告,把艾萨克·格兰瑟姆交给我。”

“非常抱歉,但不可能。”黑发巫师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我倒是觉得您应该换一个要求,至少是我们双方都能接受的。”

洛伦的目的是尽可能拖住对方,自然不能太过刺激这位贝利尼家族的继承人,让他和自己继续扯下去,直至彼得·法沙他们掩护艾萨克离开为止。

但他还是“高估”了对方的忍耐极限,或者说……低估了对手的能耐。

阿尔托那学者般的面孔上突然多出一抹狰狞的冷笑,扭曲而古怪,甚至令人胆寒:“您是不是觉得,我不知道您在打什么主意?”

“抱歉,但我根本就听不懂您在说……”

“您只是那些刺客们派来的诱饵,用来牵制我的注意力罢了。”阿尔托表情狰狞的打断了洛伦:“而艾萨克·格兰瑟姆已经在你们人的掩护之下离开埃博登,对吧?”

“……”端着酒杯,洛伦一言不发。

“知道为什么我会猜到吗?因为有一位朋友告诉我,您的真实姓名根本就不是艾因·兰德,而是洛伦·都灵。”

朋友?黑发巫师微微眯起了眼。

“想必您也很想见见这位朋友吧,据说你们还认识呢。”嘴角一抹冷笑,阿尔托像是在威胁般的看了洛伦以眼,目光向偏厅的第三扇门:

“有请我们贝利尼家族最尊贵的客人,埃博登的下一位新主教,虔诚的法内西斯大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悬一线(上)

“你们真的答应那个黑头发巫师了?”

埃博登城南,某个通向城门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行人、商贩、外地的贵族和旅者,道路两旁也坐满了乞丐和流浪汉,呻吟着向路人身处那肮脏而枯槁的双手。

而这一切也让某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变得毫不显眼,甚至连马车上那个换了身车夫行头的守夜人薇拉,都敢直接开口和身旁的爱德华问询道。

“我们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的要求也合情合理。”同样打扮成车夫的爱德华低垂着头看向手中的缰绳,尽可能让兜帽遮住了脸并且压低了嗓音:“更何况,难道我们还能有第二个选择。”

“但现在艾萨克在我们的手上。”红发女孩儿表情非常的纠结:“不是说我们不应该遵守承诺,但如果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真的要我们将他交出去……啊!”

说话间爱德华猛然攥住了薇拉的肩膀,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红发女孩儿险些喊出声,正想恼怒的时候却发现爱德华抬起头,目光异常的冰冷:

“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艾萨克·格兰瑟姆在哪儿;即便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也不可能知道!”

“我、我只是举了例子,又不是说要……”

“更何况,你觉得洛伦·都灵愿意将他交给我们,就真的一丁点儿准备都没有?”爱德华冷冷的反问道:“在经历了这么多次事情之后,你未免太小看他了。”

看着终于反应过来,甚至流下几滴冷汗的薇拉,冷漠的爱德华终于松口气——虽然从未担心她会背叛他们,但薇拉的性格太冲动直接了。在这种要命的关头,任何犯傻的举动都有可能真的要了他们的命。

不过洛伦·都灵对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的反应,也解除了他们的一个疑惑,看来这位黑发巫师应该并非真正的守夜人,和鲁特·因菲尼特之间也只是合作,甚至是相互利用和威胁的关系。

这点让爱德华很头疼。他虽然是守夜人,但实际上对这个组织并没有多少感情。出身阴沟巷的他和九芒星巫师塔学院出身的彼得·法沙,或者港口人爽快直接的薇拉他们都不一样,加入守夜人就和加入某个帮派没什么区别。

混帮派最重要的,就是千万别做分外的,也少打听不该知道的——按部就班,做好该做的工作,就可以活得很久。

但现在……如果真的被鲁特·因菲尼特知道他们和洛伦·都灵达成了这种约定,以爱德华对他的了解程度,他绝对不会放过五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换成他也会这么做——控制黑帮的唯一方式就是鲜血和恐惧,以及绝对的极权;而作为比黑帮恐怖一万倍的守夜人组织,则需要更多的鲜血和更强烈的恐惧,才能让遍及整个帝国的守夜人们对这位大人永远忠诚,忠诚到一想到他的名字就会浑身颤栗!

马车内的彼得·法沙同样清楚这一点,但他确实想不到还有任何别的“好办法”了,除了选择相信洛伦·都灵之外还能怎样?

至于是否要遵守约定……眼下也只能暂时“自欺欺人”了对吧?

“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就在彼得苦恼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艾萨克突然开口了:“你们几个人、阿尔托·贝利尼还有洛伦,你们所有人似乎都特别想要得到这种……叫什么来着,圣血药剂?这让我很费解啊,为什么?”

“呃,这个……”看这艾萨克愣愣的模样,确定了对方并非在耍自己的彼得踌躇了一下,然后尽可能的解释道:“因为这种药剂可以治愈一切疾病,甚至能让残肢复原——也就是说它很有价值,这种价值甚至超过它本身的意义!”

“嗯,听起来好像很合理。”艾萨克挑挑眉毛,点点头:“为什么?”

“嗯?”这次轮到彼得愣住了:“什么……为什么?”

“你们并没有真的见识过这种药剂,甚至不清楚它的真正作用——仅仅知道它可以治愈疾病,让残肢复原这点而已;在根本不明白的一样东西的时候却发了疯要抢,这不是很奇怪吗?”

“等等!”

刚刚还一脸困惑的彼得,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再仔细讲一讲,我是说……说的更简单一些?”

“你是指哪部分?”艾萨克听到有人要请教自己,一下子来精神了:“关于圣血药剂的基本原理吗?!”

“不,我是说……关于它的真正作用。”彼得狠狠咽了咽口水:“能不能详细的和我说说?”

“啊……关于这个。”刚刚还兴奋非常的艾萨克又突然没了动力,耸耸肩膀:“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愚蠢的炼金术师,只有他们才关心什么作用和副作用之类……旁枝末节的玩意儿!”很是不屑一顾的挥挥手,艾萨克骄傲而无比自得的翘起下巴:“我的研究永远只关注一样东西,那就是虚空力量的转换,有也只有这个!”

“至于什么更好用的魔杖,治愈疾病的药剂,威力惊人的虚空剑啦……那只是我研究的‘副产品’,埃博登人有个词形容那些搞售卖和加工的小作坊,叫做‘下游产业’,我觉得用在炼金术师们身上正合适!”

“那么圣血药剂的基础符文……”

“只能保证提供足够强大的虚空力量,这种力量强大到足以‘欺骗’现实,达到和魔咒乃至高阶魔咒一样的效果。”艾萨克有些不耐烦了:“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这才是我的核心研究!”

漫长的沉默……

终于明白了的彼得看向窗外,因为他不想让一旁还懵懵懂懂的嘉文和伊凡有所察觉,他恐惧而惊诧的眼神。

这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巫师所代表的价值,简直超乎了他的想象!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所谓的“超越了风、水和火”的能量,通过“欺骗”现实来达到种种过去想都不敢想,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

哪怕是洛伦的“魔法阵”在艾萨克的研究面前都不值一提——如果他成功了,那完全可以造出足以毁灭一座城堡,乃至一整个军团的炼金武器!又甚至是瞬间完成足以需要数以百计的人,数百年间才能建造的城市!

那根本就是神才能挥洒于世的“奇迹”啊!

但随即他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和兴奋——如果这种研究真的成功了,那对于巫师们,对于萨克兰帝国乃至整个世界,又会有什么影响?

过了好半响,车厢外的一阵轻轻的震动让他回过神来——轻敲三下,然后两下,这是有敌人的意思!

“你怎么发现的?”

马车外的爱德华不动声色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眼神幽幽的看向薇拉。

“某个人曾经教过我分辨真乞丐和假扮的刺客。”表情严肃的红发女孩儿轻声开口道,目光聚焦在周围逐渐靠上来的乞丐们身上,小臂的青筋绷紧:

“不管是因为谁,我们已经暴露了。”

“能确定吗?”

“……不能。”红发女孩儿眼神越来越躁动,她同样在忍耐着:“我也是第一次,现学现卖!”

“那就保持冷静,不能惊动了他们。”冷漠的爱德华压低嗓音:“这里人太多了,前面有一个巷子,我们在那里拐弯,如果敢跟上来……

就在那里,做掉他们!”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悬一线(下)

“洛伦·都灵……我们又见面了。23us”

当面带微笑,一身金红色教会华服的青年教士走进偏厅的时候,黑发巫师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

曾经何时,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位难缠的教士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维姆帕尔学院的交锋中,自己实实在在的坑了他一回;而之后古木森林,自己又间接的妨碍了他建立“精灵教区”的计划——可想而知,这位法内西斯大人一定是巴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捆在火刑架上让自己烧成焦炭才能解除他心头之恨。

不过最令他诧异的,还是法内西斯居然会成为埃博登的主教。这位教士大人对巫师有多么厌恶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圣十字教会将这种“激进派”弄到巫师世界的大本营……这已经到图穷匕见的地步了吗?!

“向您致敬,法内西斯大人。”起身的洛伦毕恭毕敬低头行礼,让一旁的阿尔托·贝利尼无与伦比的得意:“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法内西斯主教大人’呢?”

“只要法内西斯就可以,在伟大而光荣的圣十字面前,我们没有任何分别。”轻笑一声的法内西斯微微摆手,如主人般走进了房间:“都只是圣十字谦卑的仆人。”

“请坐吧,我的两位……朋友。”走到长桌的中央,法内西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道:“稍微随意一些,今天只是一场朋友间的宴会,不是吗?”

“当然,法内西斯大人。”扬起嘴角的阿尔托·贝利尼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盯着对面的黑发巫师,而对方那一言不发的沉默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宣判死刑之前的祷告。

洛伦倒是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阿尔托·贝利尼将法内西斯请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借此向自己示威和施压——他的身后不仅仅是贝利尼家族,还有圣十字教会作为凭仗。

简单来说,自己一个小小的巫师,在这种状况下是绝对不可能翻盘的——除了乖乖交出艾萨克·格兰瑟姆之外,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

不过有一件事情阿尔托肯定不知道……洛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冷笑。

贝利尼家族和圣十字教会的联盟关系,早就被他那位可敬的魏尔洛·贝利尼导师大人一丝不漏的全部交待个干净,已经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了。

唯一让洛伦诧异的,也只有来的人居然是这位法内西斯大人而已……同时因为他,自己的身份也随之暴露,让阿尔托抓到了破绽。

所以贝利尼家族的人,已经在南城门埋伏了吗?长桌之下,黑发巫师的右手微微绷紧,脸上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惊讶,谦卑的向坐下的法内西斯微微颔首。

冷静,绝对不能有任何慌乱——艾萨克身旁有五名守夜人保护,即便无法顺利从埃博登撤退,想保证他暂时的安全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今天来到这里,是要解决一场矛盾的。”法内西斯轻声开口道,毫不迟疑的将目光转向了阿尔托·贝利尼:“所以……能否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不仅以‘艾因·兰德’这个假冒的身份加入九芒星巫师塔,并且作为我的客人,毁坏了我私藏的大量珍贵研究资料,试图破坏我的实验!”

阿尔托的表情像是吐信的毒蛇,目光越来越冷冽:“但是!即便如此作为朋友,我也愿意给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一个机会,并且不在九芒星巫师塔的元老们面前拆穿他的谎言,只要他依然愿意成为贝利尼家族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嗯,这听起来非常的宽容,而且十分的慷慨。”法内西斯微微颔首,灼热的目光投向另一边的黑发巫师:“我相信,洛伦·都灵阁下是不会拒绝这么慷慨的提议的,对吧?”

洛伦的表情有些微微的变化,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面前的这位法内西斯“主教”似乎有些过于……和善了。

以他对这位主教大人的了解,法内西斯绝对不是能够轻易忍气吞声的人,他现在没有直接把自己活撕了都算得上有风度!

对面的阿尔托在听完这番话之后,同样猛然回头,惊愕的看向这位“温文尔雅”的主教大人,要多惊讶有多惊讶。

似乎出现了某些意外,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稳住,别慌,在前面拐弯进入巷口。”即使全身都绷紧,冷漠的爱德华依旧在用平淡到听不出情绪的话安抚着身旁的薇拉:“不能被他们察觉到。”

沉默不言的红发女孩儿后脊微颤,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不着痕迹的点点头。

破破烂烂的马车依旧在街道上平稳的行驶着,车厢内的几个人已经屏住呼吸,紧张万分的等待着。

除了某个家伙……

“这些人是来抓我的?”突然反应过来的艾萨克惊讶中还忍不住扬起嘴角,显得十分得意:“所以说……我很重要?”

“是非常重要。”强忍着正在疯狂加速的心脏,耐着性子的彼得·法沙微微点头:“您的性命比我们五个人都重要!”

“我还真是第一次……呃,当然,以本人的聪明才智确实应该比某些脑子灌水的土豆重要多了!不如我们出去和他们打个商量,说不定能和他们做个交易什么的,比如……”

还没等他扯完,彼得·法沙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圆圆的眼睛真诚的看向面前的这位“天才”,那表情看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你、你要干什么?”

“我真的不想这么做的,真的不想。”彼得的语气无与伦比的遗憾:“但现在只能说对不起了!”

“唉?!”

艾萨克还没弄明白,坐在他两侧的嘉文和伊凡同时命中了他的后脑勺。双眼一翻,直挺挺的昏倒在了马车里。

马车绕过街道,转角进入了小巷,墙壁恰好封堵住马车两侧——如果那些人是刺客,现在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始终跟在马车后面讨钱的几个乞丐们,突然加快了速度跟进了小巷,看起来就和街上那些缠人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如果他们手里没有拿着武器的话……

“他们追上来了!”薇拉看向爱德华。

“别慌。”冷漠的守夜人手中的剑已微微出鞘,兜帽下的双眼露出了杀意:“等彼得·法沙的命令。”

咬紧牙关的红发女孩儿死死盯着正前方,身后的车厢里传来信号,连敲两下,然后一下——瞪大眼睛的薇拉毫无预兆的猛甩缰绳!

“驾!”

破烂的马车像是要散架似的发出一阵巨响,吃痛的驮马开始狂奔了起来。

察觉到已经暴露的刺客们终于不再掩饰,拔出各自的武器朝马车扑了上来,正后方的一个人直接从一旁跃起,腾空跳下!

车顶有人?!

猛然抬头的彼得立刻将艾萨克按倒在地,昏迷不醒的天才巫师脑袋和车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但也躲过了刺穿车顶的一剑。

这些人难道不是来夺走他,而是打算杀了他吗?!

惊愕的彼得·法沙眼神中透出几分愤怒:“爱德华,动手!”

“噗!”

锋利的刺剑犹如毒蛇吐信,车顶的刺客还没拔出武器,惊愕的捂着喷血的脖颈倒下,抽搐的尸体滚下了车厢。

收回刺剑的爱德华回首张望,小巷两侧的围墙后面居然又翻出来十几个身影,从前后两方开始夹击,兜帽下守夜人的神色一冷。

中埋伏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援手”(上)

为什么会这样?!

法内西斯没有像计划之中那样勃然大怒,他现在难道不应该以圣十字的名义,直接将这个该死的乡巴佬抓起来扔进教会的监狱里去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打断了自己计划的洛伦·都灵还能坐在自己对面,像客人一样享受贝利尼家族的款待?!

双瞳颤栗的阿尔托·贝利尼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愤怒,纯银餐刀死死攥在手中,食指内里的肌肤被割破了也浑然不觉,目光在法内西斯和洛伦两个人之间不断的游移。

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出现了意外,使得法内西斯不能按照原本的计划直接将洛伦·都灵扣押下来,甚至必须缓和双方的敌对关系,将局面稳定下来。

凭阿尔托对法内西斯的了解,他对这个该死的黑头发巫师的痛恨甚至还要超过自己,哪怕有一丁点儿的机会,他都不可能放这个家伙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强忍着面颊抽搐的阿尔托目光穿过烛火,洛伦·都灵那毫无怯意,甚至看不到一丁点儿恐惧的面庞上,仿佛就隐藏着他想要的答案。

是被他抓住了某个把柄,还是去伏击他们的刺客们失败了?让这个乡巴佬如此的有恃无恐!

“我相信洛伦·都灵阁下之所以会做出这些事情,肯定是事出有因的。”法内西斯突然看向阿尔托,微笑的面庞上不动声色的比了一个眼神:“阿尔托·贝利尼阁下,您觉得呢?”

死寂的偏厅,只能听到烛火飘忽的声响。

………………他们被包围了!

就在一行人还没弄清敌人数量的时候,刺客们已经发起了突袭——两名翻过围墙的“乞丐”挥舞着短刀直接扑向驾车的薇拉!

而“迎接”他们的,是两发精准无误的弩箭。

“不要紧张,保持稳定然后离开这里。”随手扔掉手弩,已经使用了“超越感知”的爱德华语气冰冷,凌厉的刺剑穿透了后背偷袭者的喉咙。

鲜血喷涌,死都来不及叫喊的刺客被马蹄踏成碎肉!

“我看紧张的是你吧?!”

不服气的薇拉死死攥着缰绳,随时会散架的破马车在笔直的巷中狂奔——她现在更想帮忙,但红发女孩儿更清楚自己究竟应该干什么。

“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使用是有时限的,等到爱德华到达极限,才是她真正要出手的时候!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后面的刺客们也逐渐一个一个被甩掉,或是被爱德华踹了下去,眼看就能离开这条长巷了。

冲出小巷之后右转,就是城南平民区的最后一条街道,半刻钟就能抵达南城门——只要再巡逻卫队察觉到之前离开城市到达郊区外,敌人就绝对追不上了!

马车顶的爱德华收起佩剑,目光盯紧着长巷的尽头……敌人真的会那么轻易的,让他们从这里离开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在马车即将冲出长巷的前一刻,两名刺客突然出现在路的尽头,冲在最前面的被弩箭钉死在地,却也让另一个趁机躲过了守夜人的十字弓。

只在刹那间,爱德华清晰的看到那名刺客拔出弯刀,伴随着哀鸣般的长嘶,被斩断腿的骏马轰然倒地,被撞倒的车厢连带惯性,整个向前翻倒!

还真是不出所料!

先一步跃下的爱德华一剑刺死了还想要拔刀反抗的“乞丐”,而后面的敌人也已经追了上来,长剑染血的守夜人表情十分的难看。

“轰!”

坠地的车厢变成了碎片,昏迷不醒艾萨克终于在巨响声中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是血,死死将他护在身下的娃娃脸巫师,彼得·法沙!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马车落下的前一刻,根本来不及想的彼得·法沙和上次一样直接抱住了艾萨克,只是这次没有那么幸运了——从天而降的马车连带着惯性,直接撞碎了三根肋骨,还被落下的横木砸中了小腿。

“嘉文,伊凡,带他离开!”拔剑挡住了扑上来的刺客,疼到面颊都在抽搐的彼得只能扯着嗓子喊道:“什么都别管,只要带着他冲出城就行了!”

话音刚落,猛然前扑的彼得硬生生用肩胛骨顶住了刺客的尖刀,手中的匕首捅穿了敌人的喉咙!

这一次彼得·法沙终于感觉到敌人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这些刺客太安静了,不论是厮杀还是突袭,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沉默的就像是活死人一样——哪怕是盛夏节宴会的警卫们,都没有让他有现在这样毛骨悚然的恐惧!

“等等,你们,你们谁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艾萨克惊恐的就像是个孩子,看着浑身是血的彼得:“他是不是受伤了?我们得赶紧找个药剂师来,虽然他们好多都是老花眼,还经常分不清病人是男是女……”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艾萨克先生!”年长些的嘉文一边安慰着,一边和伊凡一起从两边架住了艾萨克:“彼得他不会有事的!”

三个人朝着小巷的尽头狂奔而去,终于赶回来的薇拉看到彼得倒在血泊里,刚想要开口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衣领!

“保护好他们,尤其是艾萨克·格兰瑟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彼得,此刻的表情却狰狞得像是头野兽:“我们失败了,两次!他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明白吗?!”

“明,明白!”慌张的红发女孩儿连忙点头,仅仅是犹豫了一瞬间,果断回头去追已经跑远了的嘉文和伊凡他们。

在确认薇拉离开之后,松口气的彼得才狠狠啐了一口血痰,贴着墙挣扎起身,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捏碎了掌心的符文。

“超越感知”——!

“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爱德华。”表情决然的巫师彼得,看向那个冷漠的守夜人,缓缓从衣领里拿出了一本咒语书,单手翻开:

“把他们通通留在这儿吧。”

………………“那是当然,我也相信洛伦·都灵阁下之所以会使用化名,也一定是有他的苦衷。”

只是一刹那,阿尔托重新恢复了那原本学者般的表情,微笑着向法内西斯颔首:“既然是法内西斯大人认识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心怀恶意之的歹徒呢?”

“非常抱歉,洛伦·都灵阁下,之前对您的态度有些太过粗暴了。”说着,阿尔托·贝利尼居然真的起身,恭恭敬敬的向黑发巫师躬身行礼:“还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原谅,贝利尼家族也一定会补偿您的损失的。”

看到阿尔托这么“上道”,法内西斯也十分“欣慰”的点点头:“说起来,洛伦·都灵阁下和您一样,都是非常有天赋的巫师,只不过是完全不同的天赋——在洛泰尔的时候,他曾经连续几次为教会解决了很多问题。”

“您真是过誉了,法内西斯大人!”黑发巫师连忙“惶恐”的开口道:“我只是做了一个虔诚的巫师应该做的事情。”

“没错,而一个虔诚的巫师,总是能够得到许许多多的帮助,让他们完成自己的使命。”

法内西斯谦和一笑,悠然放下酒杯,再一次开口了:“在我到访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您的不少传闻了呢——关于您一路保护科罗纳家族的小姐返乡,并且帮助他们抵御食尸鬼的突袭,如此崇高的举动,理应得到圣十字的奖赏!”

原来如此……科罗纳家族?!

坐在长桌两端不动声色的二人,几乎同时在心中暗念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援手”(下)

冲出小巷的三个人头也不回,笔直的朝着城门的方向狂奔。

从来不擅长运动的艾萨克感觉自己肺都快要燃烧了,大口大口的吸进空气,迎面吹来的风让他都比不上眼睛。

“我、我说,我们是不是已经安全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艾萨克张开嘴:“要是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稍微慢一点儿,等等彼得和……”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吓得差点儿瘫倒的艾萨克把后半句塞在喉咙里。十几名刺客穿过拥挤的人群,向着他们冲来!

尖叫、哀嚎、爆炸、奔逃……前一刻还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间一片混乱,喳喳嚷嚷的人群毫无秩序的四下逃散,却依然不能阻止已经扑上来的刺客们。

看到越来越近的杀手们,从未感觉到死亡如此之近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第一次有了某种特别的冲动,一种想要拼命狂奔的冲动!

不过显然这种单纯的求生本能,并不能让他孱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身后的一名刺客已经扑到了他面前,惊恐到已经认命的艾萨克死死闭住了双眼!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某些“黏糊糊”的东西洒在他脸上。

我死了吗……

咬牙睁开眼睛,巫师看到的却是刺客那张惊讶的脸,还有从他嘴里伸出来的长剑!

如鬼魅般出现的薇拉拔出血剑,衣衫褴褛的刺客瘫软倒地。

“带他走!”怒吼的薇拉眼角下已经多出了两道灰蓝色的花纹,双手持剑将三个人挡在身后:“这些渣滓留给我!”

“我、我…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从未见到过这种场面的艾萨克傻愣在那儿,摸着脸上的血迹发呆。而嘉文和伊凡也已经拔出武器,紧张万分的守在他身侧。

就在她转身的同时,又有五六个身影已经冲过了混乱的人群,向着孤立无援的守夜人发起了突袭。

但是薇拉比他们快!

犹如残影般闪过人群,守夜人左手的匕首已经不见踪影,下一刻便已命中刺客的面门,薇拉凌空一脚直接将尸体踹向正前方,趁势借力将另一个想偷袭的家伙扑倒在地。

一刀割喉!

“带他走,听到没有?!”

听到红发女孩儿的咆哮声,看道满手血浆,终于稍微有点儿意识到情况的艾萨克转过身,再无半点犹豫。

跑!

双腿发软,头晕耳鸣,鼻涕和汗都淌个不停,肺像是快要炸了……但这一切都不能阻碍艾萨克逃跑的欲望。

此时此刻,他无时无刻不在疯狂运转的脑子前所未有的只剩下两件事:

首先,某个人现在真的很想杀了自己;

其次,我现在也真的还不是那么想去死!

刺耳的呼啸声在风中急响,一枝弩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掠过——如果在平时,他可能会嘲弄对方的技巧比武器更拙劣,再花个几分钟鄙视一下制造这种劣质武器的某个打铁的,顺便调侃着说两个冷笑话。

但现在他只想着赶紧跑,拼了命的跑!

人群中的薇拉已经捉襟见肘,越来越多的敌人和周围混乱的人群让她无暇他顾,肩膀和后背也多出来几道伤痕,深可见骨。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拖住身旁的敌人而已。混战之中的红发女孩儿只来得及朝远处看一眼,隐约还能看见人潮之中,那个正在朝城门跑去的身影。

但就在那一刻,目光锐利的薇拉同时察觉到了几名躲在人群中的刺客,已经举起手弩,对准了慌张逃跑的艾萨克·格兰瑟姆。

红发女孩儿后脊发冷,仿佛自己成了掉进陷阱的猎物。

“不——!!!!”

依旧没有察觉到自己被盯上的艾萨克,毫无反应的被身旁的某个身影扑倒,早就双腿发软的天才巫师脸先着的地。

“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

趴在地上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狼狈到了极点,抱着脑袋鼻血横流,磕破的额头还在渗血,像是快要死了似的嚷嚷叫喊着,六神无主,慌乱的活像是一只松鼠,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颤抖着睁开眼,艾萨克终于看清了刚刚将自己扑倒的“罪魁祸首”——那个叫嘉文的巫师学徒,依旧站在那儿,保持着将他推到那一刻的姿势,无辜的双眼在看着他,身影颤抖。

而且浑身上下插满了箭矢。

喘着粗气,惊恐万状的艾萨克瞪大了眼睛。“诧异”的和嘉文对视着,看着他那被染成红色的衣服。

“快……走……”

嘴唇颤抖的嘉文眼神中只剩下恐惧,而下一刻他就连恐惧都不剩了——飞来的弩箭刺入眼眶,熟铁铸造的箭头砸穿了颅骨,从他的后脑勺探出些许。

“快……走……”

低声的呻吟,成了他最后的遗言,插满了弩箭的身体无力倒下,仅剩的一颗眼珠也灰败了下去。

等等……颤栗的艾萨克狠狠抽动着喉咙,心脏像是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了。他不敢低下头,因为他能摸得到,怀中似乎多了个球似的东西。

那是一张“脸”,伊凡的“脸”……

因为他刚刚看见了,倒在自己身旁的,那个没有头的尸体……刚刚嘉文扑倒他的时候,他看见了伊凡朝朝另一个刺客扑了上去。

然后,自己身旁就多了一具…具,没有头,还在“发抖”的尸体。

艾萨克在“害怕”,他在自己的梦境中也无数次见到过那些幻象,看到过死人看到过那些“可怕”的场景……

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和现实相比,我们的想象力永远是如此的贫乏。

“啊啊啊啊啊——!!!!”

陷入极度恐惧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叫喊着,像是认命了一样绝望的看着扑向自己的刺客,冰冷的剑锋直至自己的面颊!

然而那剑却停住了。

刺客拼命的想要刺出手中的剑,却始终动弹不得。面颊憋得发紫,双眼突出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长大了嘴,却无法呼吸!

艾萨克猛然回头,一个神情冷漠的巫师正在他身后,漆黑的斗篷下捧着一本翻开的咒语书,右手的魔杖闪烁着灰蓝色的光芒。

“卫兵们,以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的名义,拿下这群渣滓!”

说话间,不知从哪儿来的巡逻卫队突然涌入了一片混乱的街道,架起十字弩和盾牌,逐一射杀着打扮成乞丐的刺客们!

毫无预料的刺客们第一时间朝着混乱的人群逃窜,身后的弩箭依旧没有放过他们——惨叫和哀嚎声中,举着盾牌和阔剑的卫兵们迅速将街上的人群分开,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尸骸。

惨叫中倒地的刺客一个接一个,趴倒在敌人中央的薇拉刚刚割开敌人的喉咙,就发现被包围了,至少有不下十个弩手正举着十字弓指着自己。

焦急的薇拉看向瘫在地上的艾萨克,却发现这家伙居然正在和那个带头儿的巫师聊天!

这是什么情况?!

“伯德莱尔?我知道这个名字,也就是说我认识你?”惊魂未定的艾萨克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和道尔顿·坎德导师有几分神似的家伙:“你是不是去过那个抽烟斗的老头家?”

“你说的一定是弗雷斯沃克大师吧,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伯德莱尔僵硬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主动朝艾萨克伸出了右手:“相信我,从现在开始您安全了。”

“在九芒星巫师塔和科罗纳家族的庇护之下,没有人再能够伤害您一根寒毛!”微笑着伯德莱尔突然皱起眉头,目光冰冷的看向那个依旧一动不动,窒息到口吐白沫的刺客,猛地提高了嗓音:

“而在埃博登胆敢伤害一名巫师的人,不论是谁,他都得付出代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是安详和平的一天(上)

贝利尼家族府邸,白银厅花园外,一只落在树梢上的黑羽鹰正盯着某个偏厅的窗户。尽管被华丽的天鹅绒窗帘遮挡,但“黑羽鹰”那双血红的眸子,依旧能够看见黑发巫师不经意间翘起的嘴角。

洛伦啊洛伦,这都快变成你的招牌动作了,某个名为阿斯瑞尔的少年在暗自玩味的调笑着。

“闭嘴。”黑发巫师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二者灵魂交替的关系,他能清晰的察觉到某位少年正在调侃他,而且像是看戏剧似的打量着自己现在捉襟见肘的窘迫模样。

没错,捉襟见肘——这个词用在这里简直无比的精确。

因为某些不知情的原因,法内西斯看起来很忌惮科罗纳家族,让偏厅内的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甚至让自己有了周转的空间,可以和他们继续纠缠下去。

但自己其实并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完全是虚张声势。一旦说漏了让他们有所察觉,局面只会比刚刚更加凶险!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不会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底细,又能从这两个人嘴里挖出点儿东西?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二人都清楚,救走了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是自己,并且大概也能猜到阴沟巷的事情和自己有关,但却表现得好像不知道艾萨克这个人似的;话题的核心一直都在自己伪造身份,还有破坏了阿尔托的研究材料上面。

也就是说,不论科罗纳家族干了什么,都让他们无法撕破脸将自己抓起来,所以只能演戏把事情糊弄过去,用来试探自己或者科罗纳家族的态度?

嗯……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倒是简单了。

“阿尔托·贝利尼阁下,我……我必须向您道歉。”洛伦突然站起身,表情有些惊慌失措,还有几分羞愧,和学院里被导师发现作弊的学徒没什么两样:

“确实,我是一个洛泰尔来的乡下巫师,我在我们那儿也有点儿小名声,在来到埃博登之前从未见到过如此多的巫师,而且一个个都是那么的有才华!

这里的建筑和人们,还有种种新奇而走在最前沿的研究,九芒星巫师塔和遗迹图书馆……我知道这可能非常的不合适,但对我一个巫师而言,来到这座城市,就和信徒走进教堂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正因如此,在看到您这样富有才华,天赋异禀而且是如此出色的巫师之后,我就不可避免的嫉妒了。没错,圣十字见证我的罪孽,我嫉妒着您!

嫉妒您有好的出身,嫉妒圣十字给予您的天赋,嫉妒您在埃博登乃至整个巫师世界大发异彩!您就像是穹顶高悬的皓月,而我……我就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嫉妒着您那照耀着夜空的光芒!

所以在这里,在法内西斯主教大人的面前,我祈求您,也祈求圣十字能够宽恕我的罪孽——如果不能,那就请惩罚我吧!”

话音在偏厅内久久回荡,“颤抖”着的洛伦猛然低下了头。

这是一场赌博,自己主动将借口递给了两个想要干掉自己的人,承认自己破坏了阿尔托·贝利尼的实验。

当然,就和法内西斯避重就轻一样,洛伦也是在“耍诈”——既没有说伪造身份的原因,也没有承认自己和刺客的关系,只将破坏阿尔托研究的原因归咎于“嫉妒”。

既然双方都在演戏,那当然做全套的,为自己留好后路。

听完他的这番“请罪”说辞,不光是法内西斯,就连阿尔托·贝利尼都目瞪口呆。

让他惊讶的不是洛伦·都灵居然会果断到如此地步,而是一个人居然真的可以扯谎扯和真的一样!

那表情,姿态,还有态度……如果不是对事实的真相一清二楚,阿尔托恐怕自己现在已经相信了!

而坐在一旁的法内西斯尽管诧异,但却还没有到阿尔托那样的地步——倒不是他真的有如此高的涵养和对突然事件的承受力,只不过是“经验丰富”而已。

在维姆帕尔学院教堂的那个夜晚,他已经亲眼见过这个谎话连篇的黑头发巫师,是怎么用一堆死人都不相信的故事,硬生生忽悠了他的护卫骑士和教会的骑兵们的。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确信洛伦·都灵同样是在演戏,则这个狡猾的家伙怎么会主动能干掉自己的借口交给别人?

他是看准了自己和阿尔托·贝利尼都不敢动手!

还未正式上任的埃博登主教目光扫了一眼,看向另一边的阿尔托·贝利尼——现在唯一让他忧虑的,只有这位贝利尼家族继承人的态度。

因为在这里干掉洛伦·都灵,形同于向九芒星巫师塔宣战!

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绝对承担不起这个代价……法内西斯默默的看着他,如果贝利尼家族真的鲁莽到这个地步,那自己也不得不抛弃这位“盟友”了。

宁可放弃一个夺下埃博登的大好时机,也不能和会把自己拖下水的蠢货结盟。

“我、我……”明明自己才是被请求原谅的一方,阿尔托满头大汗,内心剧烈的挣扎完全写在了脸上,踌躇犹豫不决。

整个宴会早就已经偏离了他最开始的计划,而且发展到了一个他绝对不想看到的局面——自己,居然真的要主动“原谅”,甚至是个这个洛泰尔的混蛋成为朋友吗?

哪怕只是假装的,也绝对不可接受!

“我接受您的道歉,而且……其实根本没什么可道歉的,不是吗?”带着谦和的微笑,阿尔托缓缓起身,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任何朋友之间都会相互嫉妒对方,这没什么好惊讶的——说来惭愧,但我们只是圣十字光辉下谦卑的凡人,并非崇高的圣徒!”

“说的没错!”法内西斯微微颔首,无比赞同的回答道:“那就让我们共同举杯,庆祝一份珍贵的友谊重新和好!”

听到二人的这番话,羞愧而又喜极而泣的黑发巫师手足无措,连忙也双手捧起了自己的杯子,在一阵欢声笑语之中喝下了这名为“友谊”的美酒。

…………傍晚,贝利尼家族府邸外。

“感觉如何,我猜宴会的菜肴一定很有品位吧?”黑羽鹰落在黑发巫师的肩膀上,少年那充满调侃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中:“那一定是亲爱的洛伦想都不敢想的,只能在梦境世界中品味一下的奢华生活!”

“你这话完全是个病句——如果我想都不敢想,又怎么可能梦到?”冷笑着的洛伦不失时机的反击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菜色确实非常有品味,超乎想象的好。”

“……你是不是想跟我炫耀你吃到了,而我没有?”

少年的声音有些郁闷:“那我们下一步去哪儿,和你那些‘守夜人朋友’汇合吗?”

“不,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么彼得·法沙会直接带他们前往洛泰尔的深林堡;如果没有,那么暂时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所以……接我们的人不是已经来了吗?”

洛伦耸耸肩膀,指着府邸门外停着的科罗纳家族的马车,一身青色长袍的仆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以科罗纳家族的名义,艾莉儿·科罗纳小姐邀请您前往府邸做客。”仆人微微躬身,谦卑中还带着几分大家族的骄傲:“并且请您现在就动身。”

“我可以不去吗?”感觉到肩膀上黑羽鹰在“抗议”,洛伦试探性的问道。

“您一定会去的,这是艾莉儿小姐的原话。”仆人抬起头,面色平静到像是木偶似的:

“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已经在府邸等您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又是安详和平的一天(下)

“我真是不敢相信,您居然让我放他离开?”

咬牙切齿的阿尔托·贝利尼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那位依旧坐在那儿毫无反应的法内西斯主教:“难道您忘了这个混蛋给我们带来过多少羞辱?!”

神色淡漠的法内西斯端起酒杯,眉毛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因为阿尔托毫无尊敬之意的话语,让他多少有些恼怒。

算了,自己还用得上这个渎神的巫师……至少现在是这样。

“相信我,阿尔托·贝利尼阁下。对这个狡猾的巫师,我的恨意远远要比你更多——你只不过刚刚见识到他的能耐,我可是已经和他好几次交过手了,想打败他,你永远要提防他的后手,尤其是在你觉得有机会干掉他的时候。”

“是吗?我看就是您单纯害怕了!”阿尔托强烈的表示着不满,一口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您该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吧,法内西斯主教大人?!”

“我会放他离开,既不是因为我不想遵守约定,也不是因为我害怕了。”法内西斯的目光愈发冰冷:“恰恰相反,我是为了保护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

“你派去刺杀艾萨克·格兰瑟姆还有那些刺客的佣兵们失败了——科罗纳家族和九芒星巫师塔提前得知了消息,并且在南城门做好了埋伏,所有的佣兵都被当场诛杀,保护艾萨克的那几名刺客也被九芒星巫师塔囚禁。

而艾萨克·格兰瑟姆,则直接被科罗纳家族的狗腿子伯德莱尔保护了起来——现在他人恐怕已经在科罗纳家族的府邸了吧?

至此,你的计划不仅全盘失败还险些暴露身份,并且成功引起了九芒星巫师塔的强烈敌意——总而言之,如果不是对你的信任,我都开始怀疑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了!”

说完,法内西斯还不忘带几分“讥嘲”的语气冷冷的调侃阿尔托两句。

这个该死的混蛋,他居然敢指责我?!

阿尔托的表情猛然扭曲,几乎下意识的想要将酒杯扔向那张满是嘲讽的脸——还好,在攥住杯子的那一刻,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计划进行到这一步,想要回头是不可能的了。

科罗纳家族随时都会察觉到圣血药剂和艾萨克之间的联系,以及自己盗用了他研究成果的事实,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仅仅是贝利尼家族,更重要的是自己会身败名裂,这一点绝对无法接受!

该死的,当初留着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成果;结果现在果然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一旦真相被揭穿,自己就再也不是贝利尼家族的天才和希望,家族会立刻斩断和自己的关系,魏尔洛·贝利尼再也不会对自己毕恭毕敬,那些九芒星巫师塔的穷鬼们,一个个都会朝着自己吐口水。

最后,自己会变成一条被人鄙视,流落街头的落水狗,只能在肮脏的泥泞中挣扎求生,痛苦呻吟着直至死去!

不行,绝对不行!要是真的变成那副模样,还不如现在就死来的痛快!

拼命的恢复心跳,让自己平静下来的阿尔托颤巍巍的抬起头,无奈而有些绝望的眼神看向法内西斯:“那么尊敬的主教大人,您的计划是什么?”

法内西斯有些动容,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紧不慢的扬起了嘴角。

不论有多聪明,果然还只是个孩子——自己才刚刚吓唬两句,居然就直接缴械投降了。

“很简单,这是一个双赢的计划。”法内西斯语气沉稳,甚至还带着几分和蔼:“三天之后,你就正式宣布将圣血药剂无偿捐赠给圣十字教会。”

“你说什么?!”

阿尔托大惊失色,圣血药剂可是他唯一的本钱,而现在对方居然要自己无偿捐赠出来:“这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因为眼下的局面也和计划的不一样了——因为某些人的失败,使得我们不得不改变策略。”

法内西斯淡淡的说道:“只有用捐赠的方式,九芒星巫师塔才不敢提出任何质疑,因为那等同于质疑教会;同时你还能保住‘药剂发明者’的头衔,而不是变成一个随时会被拆穿的笑话!”

“可、可那是我……”阿尔托的表情有些崩溃,呼吸越来越急促:“那是我唯一的东西!”

“不再是了。”

法内西斯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诡异的微笑,从椅子上起身,很是神秘的盯着面前这个天才炼金术师:

“告诉我,阿尔托·贝利尼阁下,你希不希望现在就成为贝利尼家族的家主呢?”

………………“布兰登,布兰登·萨利,一个……呃,帝国贵族的小儿子,兼职冒险者,现在正在旅行途中。”

洛泰尔公国的鹰狩堡外,准备前往埃博登的小个子巫师和女精灵,终于遇到了鲁文伯爵所说的那两位“同行者”。

或者倒不如说,这两个人就是专程在这里等他们的?

说话的人是一位贵族少年,火红色的短发下是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庞,还有一双同样如烈焰般的双瞳,但眉宇间却还带着几分秀气,扬起的嘴角像是永远不会放下来。

虽然他自称是冒险者,但在艾茵看来更像是个外出游历,无所事事的公子哥。

“然后还有这一位,和在下同行的菲特洛奈小姐。”贵族少年笔向身旁的少女,热情洋溢的介绍着:“我们是从萨克兰亲王领来的,非常高兴能够结识二位!”

一身干脆利索的罩衣和精致的皮甲,外加挂在腰间的骑士长剑——和贵族少年相比,这位“菲特洛奈”小姐的打扮更像是一位冒险者。

不过相较之下也冷漠的多。在贵族少年一番介绍之后,打扮得好像是位骑士的菲特洛奈小姐仅仅是微微颔首,毫无表情的面孔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两个萨克兰亲王领的年轻贵族,究竟会是因为什么原因特地跑到了洛泰尔来,而且还和洛泰尔公国的继承人是朋友?

在出发之前鲁文·弗利德并没有说明他们的身份,只是含糊其辞的告诉艾茵可以和他们一同前往埃博登,不由得让她心生几分疑惑。

话又说回来,自己和他们也只是结伴旅行而已,又不是非得弄清对方的底细不可——既然是伯爵的朋友,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艾因·兰德,还有莉雅小姐。”一番寒暄之后,小个子巫师微笑着主动伸出了左手:“能够和二位一起旅行,也是我们的荣幸。”

“哦,您真是太客气!”一边说着,热情到过分的贵族少年直接握住了艾茵的手,还不忘了看向身后的那位“洋娃娃”小姐:“您看我说什么来着?既然是鲁文·弗利德的朋友,我们根本用不着担心什么,都是善良的好人啊!”

被他死死握住手的小个子巫师有些受不了这个贵族少年的热情了,但也只能尴尬的挤出一丝微笑,迎合着点点头。

名为菲特洛奈的少女却没有半点回应,冰冷的红瞳稍稍位移,让站在小个子巫师身后,带着兜帽始终沉默的女精灵警觉的抬头,二人四目对视。

“你不是人类。”菲特洛奈突然缓缓开口道,清冷幽寂的声音仿佛从深谷中传来:“你是精灵。”

战舞者猛然攥紧了长枪,微微眯起双眼:“你想怎么样?”

“我听说过你们,据说精灵的战舞者可以单独猎杀一头食人魔。”洋娃娃似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左手搭在剑柄上:“是真的吗?”

“我曾经独自猎杀五个。”莉雅突然笑了:“要试试看?”

“不胜荣幸。”菲特洛奈微微颔首:“但不是今天。”

嗯?

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战意的女精灵,像是被当头浇了一身的冷水,表情诧异的看着那个一脸理所当然的洋娃娃少女。

“呃……总而言之,我们也算是互相认识了。”感觉到气氛尴尬的贵族少年轻咳两声,赶紧站到两位少女中央打圆场:“相信我们真正熟悉之后,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

……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约谈(上)

宽敞而明亮的房间,摆满了藏书的书架,空气中飘散的熏香似乎还有凝神静气的功效,令人心旷神怡。

站在门外的贝利斯表情有些兴奋,作为一个刚刚以首席身份完成学业,成为九芒星巫师塔承认的炼金术师,第一次得到资助者的资助和人生的第一份工作,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要知道这可是科罗纳家族啊,在埃博登有多少巫师能够有这份荣幸?当然,对身为首席的自己来说肯定是理所当然的——带着这样些许的骄傲和紧张,炼金术师贝利斯抬手敲门。

“请进!”

声音很年轻,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巫师啊?贝利斯楞了一下才推门走进书房,书桌后面正坐着一位不比他大多少的年轻人,神色慵懒的挑起眉毛看向他:

“何事启奏?”

贝利斯一下子失语了——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就是自己接下来三年里要作为实验助手,殚精竭虑效劳的对象?

即便不敢置信,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科罗纳家族的老管家告诉我,您需要一个炼金术师作为助手,所以我是来应聘……”

“先别谈这个,是不是还不一定呢。”年轻人厌烦着摆摆手,像是在赶蚊子:“先告诉我,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这是……想先看看自己的工作经验?

老实的炼金术师点点头,有板有眼的开口道:“作为九芒星巫师塔的学徒,我曾经协助过导师完成十二次实验,单独修复过西城区的清水供应系统,并且改良了两种四轮马车,还曾经参与过一处大型庄园和藏书塔的设计工作……”

“废话到此为止!”粗暴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年轻人的表情更加不耐烦了:“我这么说吧,我想问的不是那些导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而是你自己完成的东西!”

自己的东西?炼金术师眼前一亮:“我写过一本书!”

“非常好!”年轻人期待着看向他:“干什么用的?”

“简单地说,就是就是一本宣传手册,将一些复杂的专业知识简化教给普通人,甚至不要求他们识字!”炼金术师很兴奋的说道:“这样就能让民众们对我们多少有些了解,可以减少很多对巫师这个行当的误会,尤其是那些……比较迷信的地区!”

“将巫师的知识教给普通人?”年轻人突然笑了:“您叫什么名字?”

“贝利斯,我叫贝利斯,城南平民区人。”炼金术师紧张的回答道:“我坚信早晚有一天,巫师的知识将不再神秘,变得简单易懂,甚至是成为普通人生活中的常识!”

“巫师的知识成为常识……”年轻人突然沉默了:“炼金术师贝利斯阁下,请允许我冒昧的问一句?”

“当、当然可以!”

“您有没有考虑过做点儿……真正有意义事情?比如继承您导师衣钵,将修理下水管道的事业发扬光大?”

“……”

“您瞧,我其实在意自己的实验助手的。所以您的那本‘幼儿读物’我也买了一本儿,两个半银币,作为一本书它的廉价程度真是令人惊叹。”

年轻人不屑一顾的将那本书扔在桌子上:“但价钱永远不是最关键的——你的那些旁征博引,还配上插图的玩意儿,如果不是你刚刚说这是本读物,我还以为是什么下流的黄段子呢!”

“也只有这样,那些普通人才能看得懂啊!”

“抱歉,但是……看得懂?”年轻人差点儿笑出声:“尊敬的炼金术师贝利斯阁下,您所指的那些普罗大众和脑袋注水的土豆们之间唯一区别,就是土豆们以为自己知道,而他们真的一无所知,并且幸福的活在梦里!”

“脑袋注水的土豆……”

“这是我的口头禅。”年轻人耸耸肩:“用来代指百分之九十九的巫师们……嗯,一般来说就是除了我以外的全体巫师们。”

“……”

年轻而朴实,刚刚踏入现实社会的炼金术师贝利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做了一件他这辈子都感到无比正确的事情——毫不犹豫的回头,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房间,然后拼尽全力关上房门。

“砰——!”

“这个人怎么没礼貌?”

艾萨克心疼的看着地上摔成碎片的茶杯,很是费解的看着被轰然关上的房门:“居然连一句再见都没说,还把我的薄荷茶给弄洒了!”

始终坐在后面的洛伦遗憾的看着那个茶杯,忍不住心生感慨。这位炼金术师真是个有礼貌的老实人,居然没把热茶泼到艾萨克脸上。

“你已经赶走八个助手了,而且连实验都还没有开始呢。”黑发巫师试探着询问道:“再这样下去,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无所谓啊,反正科罗纳家族还会继续为我找新助手的。”艾萨克很是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得到圣血药剂,那就得把我伺候好了才行!”

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洛伦的脸上多出了一抹了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什么?”艾萨克怔怔的看着洛伦:“能不能别用这种看实验动物的眼神看我?说实话挺吓人的。”

“你其实已经不打算完成这项研究了,对吧?”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搞这种面试的把戏,只是为了拖时间而已。”

艾萨克看了他一眼,旁若无人的走到一旁拿了一个新茶杯,为自己沏上一杯,坐在椅子上既不说话也不回头,就是那么喝着茶,一口一口。

沉默……

从来到科罗纳家族府邸的时候,洛伦就感觉到自己的这位朋友不太一样了,虽然依旧和往日一样不通人情世故,总是说错话,而且自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装出来的和与生俱来的,永远有着微妙的差别——而作为他的朋友,也是最了解艾萨克的人之一,洛伦能够感觉得到其中的差别。

当然,他也知道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的计划险些失败,但却成功吸引了科罗纳家族的注意力,挽救了原本九死一生的局面。

彼得·法沙重伤,薇拉和爱德华轻伤,并且都成了九芒星巫师塔的囚犯,同时也是科罗纳家族可以用来要挟自己的棋子,然后是嘉文和伊凡……

死了。

“你知道,其实我和这几个人根本不认识,我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全——而他们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是朋友,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对我不会和那些想杀我的人有什么两样。”

背对着洛伦的艾萨克突然开口了,嘟嘟囔囔的像是在说什么琐碎事,聊天似的:“就是那么回事对吧?他们也只是想要利用我而已,其实无所谓啊……反正只要能给我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研究我喜欢的东西,换成谁都行。

道尔顿·坎德导师曾经教导过我们,一个巫师最优秀的品德,就是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情感,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我认为他说的很对,所以我很谨慎的选择可以让自己暴露情感的人。

你,还有艾因·兰德,只有你们。其他人即便是听到道尔顿导师的死讯,我也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因为这样才是他希望的,这样……才是一个巫师应该有的品德。

我认为这一点很正确,我也相信我能做到,因为我是艾萨克,不是那群脑袋注水的土豆!

但是在看到那两个人……嘉文,还有伊凡,在我看到他们为了我去死的时候,我害怕了,害怕的要死!而在害怕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愤怒。

很可笑对吧?他们和那些想杀我的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想利用我罢了!但为什么我会因为他们的死,而感到愤怒呢?

所以,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荒唐的请求,下次绝对不会再有了,我再也不会说这么可笑又愚蠢的笑话了,省的你和艾因再笑话我!”

嘟嘟囔囔说着,浑身颤抖着回首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满脸泪光,死死咬着牙,表情狰狞的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洛伦,替我帮他们复仇——!”

第一百六十章 约谈(下)

九芒星巫师塔,地下监狱的牢房内一片死寂。

这是必然的,自由议会的监狱只能用来关押普通的犯人,而九芒星巫师塔的地下监狱则时专门用来囚禁巫师们,以及任何掌握着和巫师相仿力量的人。

走进这里的巫师们会被拷上一种专门的镣铐,用来锁住双手和每一根手指;勒住嘴的绸带可以保证让犯人念不出半个音符,眼罩和耳塞则让他们永远无法看清周围,也听不见半点声音,并且破麻袋似的囚服,也能确保他们身上不会有任何的夹带。

一切的手段和预防措施,就是让他们无法使用任何手段离开这里。

对于一个巫师来说,这里就是真正的地狱,只有教会的异端审判所能够与之媲美——彼得·法沙从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真的有幸成为这里的囚犯。

而且还是被自己的导师,伯德莱尔阁下亲手抓进来。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薇拉和爱德华就被关在里面,进来之前监狱里的药剂师就给他们治疗过了,虽然手段很粗暴,但总算确保了伤口不会感染化脓,能够保命已经足够幸运了。

不像嘉文和伊凡……彼得轻轻叹口气,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两个好友的死已经不能让他有多少内心的波澜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守夜人,他还尚且能看得清眼前的局势——自己这些人,全都是九芒星巫师塔…不,是科罗纳家族的俘虏和棋子,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要挟那位艾萨克和洛伦·都灵。

他们能否和科罗纳家族达成协议,将决定自己三个人的死活。

“你不会怪我吧?”坐在彼得对面的伯德莱尔,神色平淡的看着自己的学徒:“被自己的导师背叛,这种痛苦我也是深有体会的。”

“看来您也是有故事的人啊,怪不得会成为科罗纳家族的走狗,还和我们这些守夜人狼狈为奸。”娃娃脸的彼得·法沙耸着肩膀轻笑一声:“放心吧,伯德莱尔导师,我不怪您——您也只是尽职尽责而已。”

“我们走过的道路潜伏着诸多秘密,每个巫师都是如此。”冷冷开口的伯德莱尔既没有高兴,也没有多一丝的愤怒,有的只是淡漠的麻木:“后悔过成为守夜人吗?”

“从未有过。”

一身囚服浑身是伤,还被镣铐拘束着的彼得·法沙表情和伯德莱尔一样的平静:“那些外乡来的巫师只能看到埃博登是巫师们的天堂,却不知道这里也是穷人的地狱。

在财富遍地的城市里,贫穷就是最大的原罪——没有守夜人,我一个天赋平平的城南平民区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走进九芒星巫师塔,还成为大名鼎鼎的伯德莱尔的学徒呢?

还有薇拉,嘉文,伊凡,爱德华……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守夜组织是干什么的,但就是仰赖他们,我们才过了好几年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所以,现在也只是为以前的好日子还债而已,有什么可后悔的?”

片刻之后,伯德莱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感同身受的笑容。

“所以现在……您是科罗纳家族的走狗,而我是守夜人的走狗。”彼得·法沙很是孩子气的笑了:“现在那些学徒同伴们给我起的外号终于名副其实了呢,看门狗。”

“他们不该这么说你的。”伯德莱尔摇摇头:“一帮纨绔子弟。”

彼得倒是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就和他当初一样不在乎这个:

“所以,现在就让我们代表各自的势力的小卒子,私下里聊一聊——科罗纳家族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是圣血药剂的配方呢,还是说要毁灭贝利尼家族统治埃博登的计划?”

“你也说了,我只是科罗纳家族的走狗,小卒子而已。”伯德莱尔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不妨就由我先开始?”彼得微笑着开口道:“关于圣血药剂,如果科罗纳家族真的想要得到这个东西,我还是请您千万要警告他们,不要把它想的太美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和艾萨克·格兰瑟姆聊过了,我知道圣血药剂究竟是个东西——它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是可以治愈一切疾病的万灵药;或许它可能是,但眼下这东西完全就是一种可怕的毒药,任何抵抗不了虚空侵蚀的人,都会被它变成怪物!

不仅如此,阿尔托·贝利尼还偷偷瞒着所有人,在埃博登的下水道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已经有成百上千的活人不是变成了罐子里的样本,就是狰狞的吃人怪物;而最重要的是,这些怪物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下水道!

不论科罗纳家族想要干什么,这都是关乎整个埃博登安危的大事!如果那些怪物们冲出下水道,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的诸位大人们,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桌上的烛光昏黄而偏暗,让彼得根本看不清伯德莱尔的表情,只知道对方依旧在保持着沉默,始终沉默不言。

他知道科罗纳家族会动手,就证明他们别有所求;但不论他们想得到什么,总归不会希望看到一个化作废墟的埃博登吧?

只要还有这样的前提,双方就能继续合作——通过伯德莱尔导师和科罗纳家族的上层接触,不论自己能做够做多少,只要能引起他们的重视就足够了。

这样,就能给洛伦·都灵阁下,给守夜人增加筹码。拥有大量眼线,并且行动果断的守夜人,依然可以做很多事情。

比如说,除掉阿尔托·贝利尼,让科罗纳家族****,这些对科罗纳家族肯定是很有诱惑力的选项。

希望……这些可以打动他们吧?

圆圆的双眼盯着黑暗中伯德莱尔的面庞,彼得·法沙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坚毅。

但等来的,却是导师的一声叹息。

“你还是个孩子啊,学徒。”伯德莱尔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五官没有一丁点儿的动静:“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科罗纳家族的计划比你想象的要庞大得多,也纯粹得多。”

“我不可能告诉你全部,但作为一个九芒星巫师塔的成员,你有资格知道一部分。”

这是在提醒自己吗?彼得心中暗想着,不是作为守夜人和合作者,而是以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这个身份,也就是说……

“这是整个九芒星巫师塔的,一个筹划了很长时间的计划。”伯德莱尔缓缓推开桌上的烛台,掉在地上的蜡烛变成了两截。

静谧的房间坠入了黑暗。

伯德莱尔开口了。

彼得·法沙的表情先是不相信,随即是震惊,紧接着陷入了无与伦比的惊讶当中,瞪大的眼睛仿佛随时会从眼眶当中掉出来!

“这……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但这就是!”伯德莱尔神色肃穆:“即便是不肯相信科罗纳家族会成功,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们,依旧答应在一切开始的时候,保持绝对的中立和沉默,并且不会质疑和干涉科罗纳家族的任何行动。”

彼得·法沙在颤抖着,狠狠咽了口唾沫,一片黑暗之中艰难的开口了:“所以关于圣血药剂的事情,你们并不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伯德莱尔点了点头。

“并且阿尔托·贝利尼能够那么顺利的完成一开始的研究,也有你们的帮忙?”

伯德莱尔迟疑了片刻,还是默认了。

“即便清楚半个埃博登会变成废墟,你们还是会毫不犹豫?”

面对学徒的最后一个问题,伯德莱尔淡漠的抬起头和他对视着:

“是即便整个埃博登化作废墟,我们也毫不犹豫!”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堂的钟声敲响(上)

当盛夏节走至末尾的时候,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迎来了一位新的主教,自洛泰尔公国而来,以虔诚著称的法内西斯教士。

这在整个埃博登都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情,但更令埃博登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法内西斯主教的就任仪式上,整个自由议会唯一到场的贝利尼家族,突然宣布要将名下在埃博登城南平民区全部的产业捐献,用来让圣十字教会俢砌教堂,搭建接济穷人们的救济所。

如果说这点“小钱”,对坐拥远洋商队的贝利尼家族而言根本不值一提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则令人瞠目结舌:

刚刚从意外身亡的叔父手中接过家族,成为贝利尼家族家主的天才炼金术师,阿尔托·贝利尼,将他全部的研究心血——圣血药剂的研究配方和全部成果,无偿捐献给了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

而为了表彰贝利尼家族如此虔诚的举动,法内西斯主教当场宣布,自即日起圣十字教会将保持其神圣而纯洁的地位,不再直接接手任何形式的金钱,一应信徒的捐赠和埃博登自由议会缴纳的“教会税”,全部交由贝利尼家族负责管理运作,同时负担埃博登教会的全部支出。

整个埃博登都惊呆了!

从这位虔诚的法内西斯主教正式就任之后,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一夜之间就变了模样——不再是往日人们心中那个可有可无,完全是个摆设,只有在礼拜日才回去一次装装样子的教堂;

而突然“转换阵营”的阿尔托·贝利尼,也为圣十字教会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和机会——作为商人的代表,贝利尼家族控制着远洋商队,大量的工坊……更重要的,则是自由议会的话语权。

一周之内,借助贝利尼家族和他们的追随者们,自由议会几乎是顶着九芒星巫师塔的强烈抗议通过了两个法案——首先向教会开放绝对传教权,其次是教区领军权。

前一条是确保了教会在埃博登的任何行动将不受到限制;后一条则是允许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和其它公国一样,允许拥有一定数量的武装。

对于埃博登这座巫师之城而言,造成的结果是充满了毁灭性的——巫师世界的大本营,终于也将要在圣十字的光辉下逐渐沦陷了。

这一切是有前车之鉴的,但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的贵族们却并不是非常担心,法律可以一朝一夕更改,声望和威信的建立却是要漫长岁月的积累,想要扭转圣十字教会在埃博登的地位,可不是靠着一个两个法案就能改变的。

但法内西斯还有一张牌,圣血药剂。

在得到了药剂配方之后,拥有贝利尼家族提供的资源和充足的人力,并且教堂遍及大半个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仅仅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大批量生产了“缩水版”的圣血药剂,并且在每一个教堂的堂口,无偿的分发给所有虔诚的信徒们。

法内西斯的计划很明确,城南平民区的面积足足有整个埃博登的一半,而平民的数量占据了整个埃博登的四分之三,只要能够得到他们的爱戴,圣十字教会就能重新在这个渎神的城市里站稳脚跟!

平民的爱戴和拥护,这才是圣十字教会真正的王牌,也是巫师们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他们所接触的东西,注定了这些人最多只能得到尊敬和敬畏,而无法像教会的神父们那样,受到信徒们的爱戴。

在城南和城西,每一座或是破败,或是华丽的教堂大门外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挤满了原本这座城市里从未虔诚过的圣十字信徒们,带着一张张期待的面庞拼命的朝里面张望着。

而一改往日颓废,变得慈眉善目,温文尔雅的神父和修女们,也都和颜悦色的将一个个装着“圣血药剂”的药瓶分发给每一个愿意到教堂礼拜的人们。

唯一的代价,就是一句微不足道的“愿圣十字庇佑卑微的我们。”

仅仅只需要这么一句话,他们就能得到可以治愈一切疾病,让旧伤愈合,残肢复生的药剂——无数垂死的病人,残疾的乞丐,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奄奄一息的老人,仅仅是酌饮了那么一滴的药剂,瞬间重获新生!

感激涕零的可怜人们一个个跪倒在教堂的大门前,向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们诉说着他们悲惨的故事,感谢圣十字赐予他们的奇迹,让他们能够再一次像个健全的人那样活下去。

当然,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被他们称作“神迹”的药剂,究竟有着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绝对不仅仅是能够治愈他们的“疾病”而已……

徘徊于科罗纳府邸的花园内,洛伦打量着手中的小瓶子,轻轻拔掉瓶塞,任由那鲜红色的液体洒在脚下的草坪上,将翠绿的嫩草染成了暗红色。

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黑发巫师做的却无比认真,仿佛是某种特殊的仪式,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白发少女。

“您很在意这个吗?”

走到洛伦身后的艾莉儿一边轻声询问着,柔弱无骨的双臂从身后环绕在他腰间——哪怕隔着衣服,黑发巫师都能感觉到那冰冷到没有半点温度的肢体。

“在意吗?就在两个星期之前,我差点儿因为这东西丢了命。”洛伦没有回头,淡漠的轻笑了一声:“而现在,几乎满大街都是,随便找一个教堂就能弄到,怎么可能不在意?”

“那么亲爱的洛伦满意了吗?”轻柔的声音,抱在身后的少女用小脑袋轻轻蹭着他的后背:“现在的你已经安全了,也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了,不用紧张,在艾莉儿面前你可以放下戒心的。”

“是啊,到还债的时候了。”带着几分自嘲的洛伦微微回首,嘴角挂着冷笑: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我觉得您也是时候告诉我,您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了,虽然我觉得自己可能隐约猜到了一点儿。”

“哦?”少女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的微笑,像是在期待着似的,更加用力的抱紧着洛伦:“要猜猜看吗?艾莉儿究竟想要什么……”

“首先是你的身份,我想了很久……你认识阿斯瑞尔,你清楚他的身份——但是据我所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在洛泰尔,熟悉这个传说的人也不多了。”

洛伦表情漠然的转身,右手从容的按住了艾莉儿那不堪一握的腰肢,柔滑细腻而又冷冰冰的触感,用惊若天人都不足以形容:

“所以,我就先假定你可能遇到过另一个认识阿斯瑞尔的妖精,或者是别的魔鬼和邪神,毕竟我已经遇过一个他的‘老相识’了,也许各个古老神明相互之间是有所了解的。

但你却不同,艾莉儿小姐,你很忌惮阿斯瑞尔,这是我所见过的和了解的最大的不同之处——恐惧或许正常,毕竟凡人怎么可能在邪神面前感觉不到恐惧呢,但是忌惮和威胁……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情感。”

“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呢?”少女的睫毛微微颤动,楚楚可人的眼神令人心头一软:“您还感觉不到吗?艾莉儿对您完全是……”

少女突然失语,因为一只右手遏住了她的柔颈,顶住喉头的关节随时可以折断那细嫩的脖子。

“抱歉,因为我很讨厌被人耍,更讨厌遇上我完全不了解的状况。”洛伦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来:

“容我再作一个推测——接下来的埃博登,尤其是被圣血药剂遍及的城南平民区会发生什么,您也是一清二楚!”

第一百六十二章 教堂的钟声敲响(下)

多姆教士觉得自己最近糟透……不,是从当上这个破教堂的教士之后,自己的生涯就是暗无天日。

埃博登换了个虔诚又强势的新主教,而贝利尼家族突然成了虔诚的信徒,依靠着财富和圣血药剂的圣十字教会,一夜之间在埃博登的地位和声望都是水涨船高,原本对教士们不屑一顾的贵族和富人们到教堂祷告的次数也突然勤快了……虽然多半是因为圣血药剂的缘故。

甚至就连往日里扯高气扬的巫师们,也突然像是害怕的耗子似的,一个个都缩回了他们那个破破烂烂的城堡里——从两道法令通过之后,九芒星巫师塔就关闭了大门,并且严令任何下属的巫师和还在修行的学徒们不得离开城堡。

九芒星巫师塔的退缩让整个埃博登教会欢欣鼓舞,原本担心巫师们出面干涉的教士们现在对这个貌似强大的巫师组织只剩下了不屑一顾,完全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同时对新上任的法内西斯主教也愈发的忠心耿耿了。

但这一切都和多姆教士没啥关系,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在这个四面漏风的破教堂,负责给周围的流浪汉和乞丐们做礼拜,唯一“重要”的工作就是替到访埃博登的巫师登记,挣两个辛苦钱。

“请问,您是这座教堂的神父吗?”

“不,这里只是个小教堂,没有神父……”不耐烦的多姆教士没精打采的摆摆手,可等到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

空荡荡的教堂突然多出了四个身影,而且还有两位小姐——虽然她们打扮得像是个骑士和雇佣兵,但多姆敢对圣十字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两位小姐并没有走进来,而是像护卫似的守在门外,刚才开口询问的是一位打扮得像个纨绔子弟,绝对非富即贵的小少爷,还有他身边一个瘦瘦小小,扛着魔杖的巫师。

没错,和这位巫师阁下的身材相比,那根魔杖只能用“扛着”来形容了。

出门游荡,无所事事的贵族少爷,随行的巫师跟班儿,跟着逃家的贵族小姐和女佣兵情人儿——在对视的一刹那,多姆教士看到的并非一个“骑士中的冒险组合”……

而是闪烁着金币光辉的大肥羊!

“圣十字庇佑着我们。”一瞬间,颓废的教士变成了慈眉善目的圣十字代言人:“虔诚的孩子啊,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

“哦,没什么没什么!”贵族少年笑的像午后两点的阳光,一个转身站在那巫师的身后:“我的这位巫师朋友想在您这里登记一下,可以帮个忙吗?”

我真蠢,真是……这些有钱人来我这儿还能是为了什么?小心肝儿在滴血多姆教士勉强挤出一抹长者的微笑:“是吗?那么巫师先生请告诉我您的名字,我会为您登记一下。”

“艾因,艾因·兰德,来自洛泰尔的维姆帕尔学院。”小个子巫师开口道。

“好的,艾因·兰德,从洛泰尔来的巫师……”微笑着多姆教士提起羽毛笔刚想要登记,然后愣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有问题吗?”看出来有点儿不对劲的小个子巫师试探着问道。

“呃……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久之前,已经有一位从洛泰尔的维姆帕尔学院来的艾因·兰德巫师了。”多姆教士赶紧解释道:“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

洛泰尔来的艾因·兰德……艾茵的表情突然也僵硬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深林堡发生过的某个桥段:“请问……那位‘艾因·兰德’巫师长什么样?”

“是个黑头发的施法者,还有一双黑眼睛。”多姆教士努力回忆道:“虽然是个巫师,却打扮得像是个流浪骑士,还背着一把剑。”

黑头发黑眼睛……是洛伦!

小个子巫师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惊喜。但多姆教士很快接着说道:“他是和科罗纳家族的一位小姐一起来的,哦……好像是叫艾莉儿·科罗纳来着。”

艾莉儿·科罗纳,科罗纳家族的大小姐……小个子巫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双瞳凶厉,满面冰霜!

“您知道科罗纳家族的府邸在哪儿吗?”

“呃……很好找的。”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板起脸的巫师,多姆教士一边登记一边回答道:“您只要先去一趟城西的九芒星巫师塔,就能……唉唉,你的徽章!”

举着青铜徽章的多姆教士愣在原地,看着猛然转身的小个子巫师步伐凌厉,大跨步的离开了教堂。一同离开的还有那个拿长枪的女佣兵。

洛伦·都灵,这个昏头的混蛋!傻瓜!蠢货!白痴!我真是傻透了,居然还想着要来救他!

“先交给我吧。”

始终站在一旁没说话的贵族少年——布兰登·萨利突然开口了,从多姆教士手中拿过了青铜制成的九芒星徽章:“麻烦您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还请见谅。”

“圣十字庇佑着我们,我只是尽了一个教士应尽的职责!”

赶紧客气两句的多姆教士刚一抬头,教堂内却已经没了人影。再等他低下头的时候双眼瞪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

整整一袋子的金币,金闪闪的,居然就这么敞开口的放在桌子上!

“希望那些小钱钱可以让那位教士先生高兴一会儿,顺便忘了今天的事情吧。”

耸着肩膀的布兰登耸着肩膀走到教堂门外,脸上还挂着一抹坏笑:“当然……是在他发现那些都是涂了金漆的铜板儿之前,所以我们得赶紧跑路了,时间不等人啊!”

一路以来早已习惯了他这幅德行的小个子巫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非常感谢您一路上的帮助,现在我们已经得和二位告别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贵族少年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可我们才刚刚到埃博登啊!”

“抱歉,但我们现在必须离开。”气呼呼的艾因勉强压制着内心升腾的怒火,她现在只想把某个黑头发的混蛋生撕活剥了:“有机会的话,下次……”

“在您离开之前,还请允许我再多说两句废话。”

挂着笑容的布兰登突然打断了小个子巫师的话:“我不清楚您来埃博登的目的是什么,但还请听我一句劝——这座城市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安全了,尤其是对巫师们而言。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在您找到您的朋友之后,还请尽快离开这里吧——虽然仅仅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旅程,看在我们共同的朋友鲁文·弗利德的份上,我由衷的希望您能够一切安好,不要遭遇什么不幸的事情。”

虽然对方依然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但艾茵依旧感觉到了他话里的含义,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谢谢您的警告,我一定会注意的。

同时也提醒您一声,不仅仅是对巫师,而是对一切来到埃博登的人来说,这里都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我们一定会注意的。”

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错愕,布兰登依旧是那副灿烂的笑容,目送艾茵和莉雅两个人离开。

“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名为菲特洛奈的“骑士少女”淡漠的开口道:“不准备追上去吗?”

“用不着,我已经知道他们准备去哪了。”耸了耸肩膀,贵族少年笑容依旧不减:“不过真没想到啊,鲁特·因菲尼特叔叔说的那两个人居然就是他们……而我们的洛伦·都灵阁下,这么快就和科罗纳家族勾搭上了。

怎么形容呢……他还真是擅长给人惊喜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相逢(上)

科罗纳家族的宅邸并不难找,即便小个子巫师第一次来到埃博登,在稍微打听了几下之后,很轻松的就这座精致如花园般的庭院。

此时此刻的艾茵·兰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金色的发梢倔强的上扬,气呼呼的面颊鼓了起来,狠狠的磨着牙,像随时会暴起咬人的“小狮子”。

就在一边大厅一边来的路上,她才刚刚从某个被打击到无以复加,歇斯底里自称叫‘贝利斯’的炼金术师口中听到了另一个传闻,那个该死的自大狂,艾萨克·格兰瑟姆居然也在这科罗纳家族的府邸?!

这两个没脑子的蠢货,我真是失心疯了居然想着要来救他们!一丁点儿戒心都没有,被漂亮的富家小姐可怜兮兮的,随随便便奉承两句居然就能全部乖乖上套,然后缴械投降了,他们是笨蛋吗?

没错,他们就是这种笨蛋!

反正小个子巫师才是绝对不会承认她是因为某些“嫉妒心”的原因才发火的,一切都是这两个笨蛋的错,还害的自己千辛万苦从深林堡赶到埃博登来。

但是真的等到了府邸门外的时候,小个子巫师才终于发现了一个很重要,但是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我们……怎么进去?”女精灵指了指门外那整整一排,还有周围正在巡逻,已经在用很警惕的眼光看着两个人的警卫们:

“虽然不太明白,但这些人是不会让我们轻易进去的吧?”

“……”

一瞬间,原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小个子巫师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确实是这样啊,如果自己直说是艾萨克和洛伦的朋友,那肯定会引起科罗纳家族的警惕;但如果不这样做,那应该用什么理由才能让警卫们放自己进去呢?

“要不要试试看?”女精灵突然提议道,目光灼灼的看向艾茵:“如果现在动手的话,我至少能缠住这些人,然后你就冲进去找到他们两个人我们再……”

“绝对不行!”

看到女精灵越说越激动,终于清醒过来的艾茵忙不迭的阻止她:“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不能就这么直接闯进去……更何况这里不是古木森林也不是深林堡,就算能把他们救出来,又该怎么从这座城市逃出去?”

“怎么逃出去?”女精灵确实犹豫了片刻,毕竟这里不是她熟悉的森林,而是人类的城市,鳞次栉比的楼房和狭窄的街巷让她很不适应:“洛伦不是在里面吗?那家伙肯定有办法的……”

“……”有那么一瞬间,小个子巫师真的很想问问这位女精灵,当初她是不是也靠着“洛伦会有办法的”这个念头,才义无反顾跟着那个混蛋远征永夜林的。

就在两个人犹豫的时候,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警卫已经走了上来,听到身后脚步声的女精灵几乎同时攥紧了长枪——只待对方靠近两公尺之内,就能取其咽喉!

“不好意思,请转告科罗纳家的家主大人,就说有萨克兰亲王领的客人到访!”

就在莉雅准备动手的前一刻,某个火红色头发的贵族少年突然挡在了二人前面,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经意间将警卫从枪尖朝向的位置推开:“您就这么转告,他一定会明白的,可以请您帮这个忙吗?”

“当然可以,还请诸位稍等。”虽然对方的话语有些模糊,但那身精致的浅紫色花边的华服和纯银的扣带斗篷却不会骗人,还算有些眼力见的警卫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身行头在萨克兰亲王领,也只有贵族才能穿戴。

待到警卫离开,站在后面的小个子巫师才赶紧走上前来:“不好意思,布兰登先生,又让您帮忙了。”

“哦,不用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迅速转过身的贵族少年,热情的好像随时都会被点着了似的:“而且,二位可是让我有些惊讶呢——没想到我们不仅目的地相同,就连要找的人也是同一个。”

要找的人也是同一个……这下不仅仅是艾茵,就连女精灵也警觉了起来,瞪着眼睛将小个子巫师护在身后:“您要找谁?”

“嗯,让我想想——黑头发,黑眼睛,巫师而且还是个施法者,维姆帕尔学院毕业的,不知道是不是洛泰尔人,还有个很特别的姓氏,曾经帮助过古木森林的精灵们,据说来到了九芒星巫师塔,和科罗纳家族的艾莉儿小姐关系亲密……”

布兰登一个一个掰着手指,苦着脸紧皱眉头,当着两个人的面嘟嘟囔囔了半天,然后猛然“啪!”得一声拍手,恍然大悟:

“哦……我想起来了,我要找的人是洛伦·都灵阁下!”

“……”

有那么一瞬间,小个子巫师差点儿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那个该死的混蛋,而她身旁的女精灵对此也有相同的看法。

但这一点不是最关键的,艾茵微微皱起眉头:“不好意思,但是能不能请您告诉我,您找洛伦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

没错,在遇到这个自称叫布兰登·萨利的家伙和菲特洛奈小姐的时候,小个子巫师就已经开始心生怀疑了。

按照女精灵莉雅的说法,洛伦是被某个家伙逼迫才不得不来到埃博登为其效力的——而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居然对洛伦如此熟悉,那他是不是也和逼迫洛伦的人有所关系呢?

“找洛伦·都灵阁下是为了什么事情?”

先是诧异,但随即一向没什么正形的的布兰登·萨利突然一板正经的挺起了腰板,表情郑重的看向艾茵和莉雅二人:

“当然是为了让他和我一起去拯救世界——!!”

“……”

“找我的?”花园里的洛伦挑了挑眉毛:“这是客人的原话?”

“不,是艾莉儿小姐命我向您转达的。”仆人开口道:“一共是四个人,两位来自萨克兰亲王领的年轻贵族,一位洛泰尔来的巫师,自称是深林堡的巫师顾问……”

仆人还没说完,突然瞪大了眼睛的黑发巫师就已经冲了出去,原本平静的表情不断的变换着,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之中闪过。

艾茵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跑到埃博登来的,所以肯定是出了某些状况——是鲁特·因菲尼特没有遵守约定,还是说莉雅把那件事告诉她了?

不,如果真是这样,她才更应该明白现在的埃博登究竟有多危险才对,而且洛泰尔和古木森林的关系还需要她来维持,所以肯定是出现了某些意外状况。

难不成真的是那个守夜人头子觉得自己“消极怠工”,所以想用这种办法督促提醒一下自己——真是个丑陋的家伙啊,还以为他即便一丁点儿的节操都没有,至少也会在明面上遵守以下约定的。

先是伯德莱尔这个中间线人,然后现在干脆直接上门,看来守夜人和科罗纳家族之间真是“关系匪浅”。

待来到府邸的大门前,看到某个瘦小身影的黑发巫师却停住了脚步,原本紧张中还带着几分惊喜的心情逐渐沉了下去,神色渐渐变冷。

因为某个一脸微笑的家伙,正在从小个子巫师的身旁朝他走了过来,而且仿佛还互相认识?

“洛伦·都灵阁下,我应该没有记错名字对吧?”贵族少年的脸上挂着无比灿烂的笑容,朝着黑发巫师伸出了右手:“很荣幸在这里见到您,在下布兰登,布兰登·萨利。

鲁特·因菲尼特叔叔向我介绍过你,我此次专程为您而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相逢(下)

永远保持冷静和理智,用理性而非感性去解决问题。这是巫师们的信条,尽管绝大多数的巫师都不可能真正做到。

而洛伦的“信条”只有一个——他讨厌突发状况,还有各种被蒙在鼓里耍猴戏的事情,而为了避免这种局面,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他绝对不会先动手。

但所谓“突发状况”也就意味着,你不可能真正完全避免,就比如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布兰登·萨利”阁下,一副对自己一清二楚的模样,但自己却只清楚两件事,首先对方和鲁特·因菲尼特关系匪浅,其次他或者守夜人之间有个交易。

至于是什么,一无所知。

张扬的火红色头发和一双赤焰般的瞳孔,在这个贵族少年的身上却完全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狂野,反倒让那张面孔多了几分俊秀,举手投足放荡不羁,但却是姿态从容,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从未褪色半分,不是阿斯瑞尔那般的妖邪,更像是……

午后时分的阳光,绚丽却非张扬,耀眼并且不会令人感到刺眼。

他就那么坐在那儿,仿佛他生来就改这么坐着一样……洛伦不相信什么“识人术”,但一个人的习惯和小动作确实能反应一个人的身份以及生活状况。

房间内相对而坐的二人,就这么互相打量着——从谦让到坐下,举杯,饮酒,放下空杯目光移向对方。

十分之一刻钟内,将另一个家伙参详完毕。

“从哪儿先开始呢,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问题。”笑着的布兰登·萨利先开口了:“还是由你开始问吧——比如说,我的身份?”

“还请说的干脆明了,最近我遇上的麻烦事够多了。”洛伦客气的笑了一个回敬过去:“还有,艾因和莉雅为什么跟你一起来?”

“我真的很想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既然你没耐心,那我们长话短说——布兰登·萨利,萨克兰亲王领人,代替鲁特·因菲尼特和您交涉,以上;至于那位小巫师先生和战舞者女精灵,您干嘛不亲自问问呢?”

布兰登一边笑着一边耸肩,摊开双手搭在扶手两侧,翘着二郎腿:“还是说您不敢开口或者……吃醋了?”

“您真会开玩笑,再努力一把,我就真的笑出来了。”黑发巫师双手搭在身前:“我和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有个约定,而且我们说好了不会干涉我的任何行动,只要圣血药剂的配方。”

“是吗?可现在这种药剂满大街都是,我听说还有商人在把药剂偷运出城。”贵族少年露出了一个很遗憾的表情:

“您瞧,我们不需要您帮忙了。”

布兰登话音刚落,洛伦·都灵的脸上立刻扬起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恕我愚钝,但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洛伦坦然道,身体微微前倾和贵族少年对视着。

那个瞬间,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了。

“为了让我们进展的快一点儿,所以麻烦稍微开诚布公一些吧——虽然不清楚什么原因,但你们肯定察觉到了这种药剂有问题,所以这是您来到埃博登的原因;而科罗纳家族是您的合作者,但他们对守夜人显然并不是百分之百的诚实,估计也仅仅是相互利用而已,所以……

请问,鲁特·因菲尼特先生的左手,是不是长得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结尾没头没脑的一句,却是洛伦一堆废话中唯一的关键——当初鲁特·因菲尼特的左手曾经被斩成两截,靠着圣血药剂才恢复如初的。

而洛伦真正想说的,是“我知道那个圣血药剂是怎么一回事。”

布兰登认真的看着他,眼神中仅有的一丝轻视也被抛之脑后。

鲁特·因菲尼特说的没错,即便是以守夜人的标准来看,这个黑发巫师的能耐完全不在道尔顿·坎德之下,甚至更甚于他的导师。

再考虑到他在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游走于科罗纳和贝利尼两个家族之前,甚至提前自己发现了圣血药剂的问题和科罗纳家族暗地里的行动,逼得贝利尼家族不得不和圣十字教会合作。

让洛伦·都灵到埃博登来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假以时日他会成为最顶尖的守夜人,甚至更甚于此!

“还请允许我道歉,没有开诚公布是我的失误。”仿佛跃动的烛火,贵族少年用那双红色的眼睛看着洛伦,十分诚恳的说道:“我保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真的?”对方这么一下子,洛伦还有点儿猝不及防:“你确定?”

“你不相信也没办法,但我会尽可能的争取你的信任,洛伦·都灵阁下。”布兰登无所谓的摊开手:“因为你是我们这一方唯一的王牌了呢,没有你的帮助,接下来的任务会缺失最重要的一环。”

“接下来的任务?”

黑发巫师眯了眯眼睛,对方的口气显然是不打算收手了。

“既然圣血药剂已经变成了一种很可怕的玩意儿,那么圣十字教会和贝利尼家族早晚得自食其果——但是在那之前,半个埃博登就会变成废墟。”

“半个埃博登已经变成废墟了。”洛伦向下指了指,淡漠的开口道:“早在我们来之前,阿尔托·贝利尼就一直在下水道做实验——现在的埃博登,完全坐落在一个数千头怪物的巢穴之上!

而用不了多久,剩下的城南平民区就会一点一点被那些怪物吞没,甚至更可怕,因为教会分发的圣血药剂早就不是原本的试验样品,而是效力更强力的货色,突变的速度和概率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但沉默不言就已经证明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换成是有人告诉洛伦,自己现在所处的城市即将有四分之三的人即将变成吃人的、张了爪子和触手、头盖骨和肩膀上有眼睛、没有脸、六条胳膊的突变“怪物”,而自己刚刚才和那些人打过招呼,聊过天……

大概,自己也不可能有多“镇定”。

“我们还来得及阻止他们吗?”

“应该不可能了。”洛伦说着叹口气:“虚空能量的侵蚀阻止起来的难度很大……最起码在我的认知当中,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顶多能够延长。”

“是吗……”布兰登有些伤感的长吁一声,然后抬头看向洛伦,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想想该怎么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吧?

比如说,将整个事件的责任全部挂在埃博登的教会和贝利尼家族的头上,在肃清城市之后扶持科罗纳家族和九芒星巫师塔****——对于你这样的巫师而言,应该是个很不错的结果吧?”

第一次,洛伦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对方说的没错,既然局面已经不可挽回那就应该最大程度的利用,或者借助其来完成自己的目的,或者达成原本不可能达成的目标……但是!

他是怎么心平气和,毫不在乎的说出这句话的?!

我们谈论的又不是一个两个罪该万死的黑帮混混,可是数万无辜生命的生死!

这些人不会一次性完成突变,因为身体素质和使用量会出现很大的不同,甚至有些人也许要等上半辈子才能有概率发生;但这位“布兰登·萨利”的口气,完全是将他们当成一群死人了!

“不过这样还不够,必须要确保科罗纳家族成为整个事件的主导力量,只有这样的条件才能让他们倒向我们。”

微笑着的贵族少年双手合十,用充满诱惑力的目光看向洛伦:

“那么洛伦·都灵阁下,如果我想请您帮我完成这件事的话,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打动您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渴求圣杯之徒(上)

“……您刚刚的话里有一处漏洞。”

在从对方话语带来的震撼逐渐消退,恢复了冷静的洛伦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是您自己解释,还是让我替您说出来?”

整个事件一开始,强势的贝利尼家族想要借用圣血药剂的配方,夺取九芒星巫师塔的话语权未果,又反向借助圣十字教会的力量企图彻底驱逐巫师们,并且最终掌握埃博登的大权。

潜伏在暗地里的科罗纳家族,似乎从头到尾都完全和整个事件毫无联系,甚至是受他们影响的九芒星巫师塔也自始至终保持沉默,没有对贝利尼家族企图夺权的行为作出半点反抗,甚至是采取了纵容的态度,

但如果从一开始,阿尔托·贝利尼的圣血药剂研究就和科罗纳家族有所联系呢?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清楚,贝利尼家族在发现九芒星巫师塔不支持他们之后,就会转而投靠圣十字教会呢?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明白,这个所谓的“圣血药剂”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呢?

郑伯克段于鄢——这是洛伦上辈子曾经看到过的故事,用在这里简直不能再合适。

本来整个事件应该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完全是埃博登这个自由城邦内两个大家族之间的权力纷争,没什么可说的。但问题就在于科罗纳家族想要的,难道仅仅就是埃博登的绝对统治权,不惜搭上半个城市化作废墟?

不,他们想要的更多。

布兰登静静的听他说完这些,微笑着开口了:“您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

“难道不应该是您告诉我,他们究竟想要什么?”黑发巫师耸耸肩膀:“毕竟,我现在基本上还是一无所知。”

“不不不,你已经知道了,只是你不敢相信——就像我一开始猜到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贵族少年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

“这还要感谢您的朋友,如果不是‘真正的’艾因·兰德巫师阁下抓住了他们的尾巴,我们可能永远都猜不到科罗纳家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洛伦沉默不言。

在走进房间之前,小个子巫师就已经偷偷用纸条告诉了他在深林堡发现的邪神神殿和有关鲜血祭祀的习俗,还有……科罗纳家族的商队从神殿的棺材里带走了某样东西。

越是得到更多的真相,洛伦就感觉自己距离危险更近了一步,这些细细小小的蛛丝马迹,就像是某个怪物所投下的影子,越是清晰越令人毛骨悚然。

“……九芒星圣杯。”

布兰登缓缓开口道:“科罗纳家族真正想要的,是九芒星圣杯。”

“那东西不是一直都在九芒星巫师塔里面吗?”

“不,真正的圣杯从来都没有被放置在巫师塔内。想来你也知道,那个所谓的‘圣杯厅’仅仅是幻象而已。真正的圣杯,在埃博登建城的时候就失踪了,任何人——即便是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而现在科罗纳家族万分迫切的想要得到它……”

“并且还希望不会被任何人提前察觉到,因为它实在是太重要了。”布兰登满意的点点头,赤红的眼瞳中多了几分欣赏:“作为一名巫师,应该不用我告诉你九芒星圣杯的意义何在吧?”

黑发巫师理所应当的耸耸肩。

以一言蔽之,那便是魔法之源——迄今为止一切巫师的学科,无论预言、符文、咒术、神秘、炼金……全部来自于九芒星圣杯,甚至就连“巫师”本身的词源也是从圣杯衍生而来。

至于“圣杯”究竟意味着什么,就洛伦所了解的来看绝大多数的巫师都不太清楚,而隐约知道一些的阿斯瑞尔,却自始至终都在含糊其辞,只是言语之中透露着巨大的兴趣,让洛伦确信它绝对不仅仅是巫师们的“精神支柱”而已。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科罗纳家族如此希望得到它,但他们最后会动手这是一定的。”贵族少年轻轻拍了拍手:“所以这就是您的任务了——无论如何,抢在科罗纳家族的前面夺下圣杯,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把危险从源头掐灭!”

“而如果您办不到……那么还请尽您的所能,不要让科罗纳家族有机会得到它,因为不论他们打算做什么都肯定所图非小,都必将会对我们亲爱的萨克兰帝国造成无法想象的影响——这样的要求可以吗?”

“这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洛伦皱着眉头:“而且难度似乎很高。”

“那当然,我从一开始就告诉您了。”布兰登·萨利笑的无比灿烂:

“我找您的目的,是为了拯救世界!”

………………………………“啪!”

轻轻打个响指,小个子巫师留给洛伦的字条在手掌中化作了飞灰。在他身后原本属于那位布兰登·萨利的椅子,却被一个淡金色头发的少年占据了。

“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很简单,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不过这个部分你已经知道了。”阿斯瑞尔翘起嘴角笑了笑:“而剩下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需要你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黑发巫师点点头。

不论这位布兰登·萨利阁下究竟是何等身份,同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的关系怎样,至少他们二人的目的是相同的——换句话说,至少现在他还不会做出坑死自己的打算,因为他还用得着自己。

再如何辗转腾挪,亦或者耍什么手段,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守夜人在埃博登的力量已经无限接近于零,并且已经被科罗纳家族彻底控制了,想要继续和科罗纳家族合作下去,他们依靠自己这个外人。

“至于九芒星圣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巫师会希望得到它,但无论如何这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绝对不能被一个人类得到,而且还是一个把注意打到邪神头顶上的人类!”

少年的嘴角露出几分讥讽:“你们这种生物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喜欢追逐外表艳丽的‘毒蘑菇’,即便有人被毒死了,后来者依旧趋之若鹜。”

“大概是因为‘毒蘑菇’的外表太诱人,比如说某种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座城市的力量?”洛伦眨眨眼睛:“我说对了吗?”

“一加一等于二,不用学过算数你也能知道是对的。”

对于黑发巫师的说法,无奈的少年选择了翻白眼儿,忍不住吐槽两句:“但是圣杯的‘力量’才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肤浅的东西,那不是什么特大号的引火剂瓶,也不是一点就炸的沼气池!”

“那究竟是什么?”洛伦故作无意的接着问道。

“那是……”话停在了嘴边,少年精致而苍白的面容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亲爱的洛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上当的!”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问下去而已。”洛伦满不在乎的起身,笑了笑朝门外走去:“而且我知道,你也很想得到那个圣杯。”

阿斯瑞尔再次翻了个白眼,在洛伦转身的化作一道烟尘,扇着翅膀的黑羽鹰轻轻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上。

门外的仆人看到洛伦走出来,刚要开口询问就被拦了下来:“转告您的主人……算了,直接告诉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就说我答应她的要求。”

“您是科罗纳家族的客人,并且科罗纳小姐对您没有任何的……”

略微有些吃惊的仆人还没说完,又一次被黑发巫师给拦了下来: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第一百六十六章 渴求圣杯之徒(下)

埃博登大教堂,祷告室。

护卫骑士目不转睛的守候着正前方跪在圣十字雕塑下的法内西斯,静默的等待,仿佛穿戴盔甲的石像。

从黎明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三个钟头了。双膝跪在冰冷石板上的法内西斯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低垂的头颅与合十的双手,肃然的气氛,映照在他面颊上的烛火,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滞。

“砰——!”

惊慌失措的仆人撞开大门,连跑带喘的冲进了这座静谧的神殿:“法内西斯主教大人,我有事情要转告法内西斯主教大……”

话和人都停在了半截,刚刚一条腿伸进门的仆人浑身发抖的留在了原地,雪亮的剑锋停在了他脖子前,狭长的剑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儿的抖动。

“主教大人正在为埃博登祈祷,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头盔下,护卫骑士的声音冷若坚冰:“是谁准你进来的?”

“我、我……”

“没关系,让他进来吧。”法内西斯缓缓起身,温和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祷告室中:“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凡人,仰赖圣十字的宽宥才能苟活于世,宽容是一种恩赐,更是圣十字教导我们的美德。”

低头颔首的护卫骑士收回了长剑,这才松了口气的仆人赶紧跑到法内西斯面前,一个“噗通”跪在地上:“对不起,但是……这件事非常重要,法内西斯主教大人,我拼尽全力才逃过一劫找您报信的!”

“而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在圣十字的光辉下邪恶无处藏身。”温文尔雅的法内西斯轻轻拍着仆人的肩膀,用手掌为他擦干了脸上的血迹:“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我们教堂的神父……”惊魂未定的仆人颤栗的狠狠咽了口唾沫,用那哀求般的目光看向面前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主教大人:“教堂里有两位见习教士,一名新来的修女,都是孩子,十二三岁大,其中一个是神父大人亲戚家的。

那小一点儿的教士平时不太听话,还喜欢欺负人,捉弄不肯捐钱的信徒,但其实是个好孩子;大一点儿的挺懂事的,神父大人也挺喜欢他的,还经常教他识字,给他讲关于教会圣徒的故事;

女孩儿是神父大人的侄女,附近的穷人们都认识她,有个好心肠,总是去救济所看望那些个无家可归的穷人,还经常让我们到处找她,神父大人叮嘱了好几次了,但她总是不听,被人打了也不愿吱声……”

“都是些好孩子,圣十字会庇佑着他们的。”微笑的法内西斯耐心轻抚着他的面颊,听他嘟嘟囔囔的说这些琐事:“有机会带他们来大教堂吧,我想见见他们。”

“您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法内西斯的微笑僵住,颤栗的仆人却还在说着:“他们都被神父大人吃掉了……被我们的那个胖乎乎的,有点儿贪财的,还总是喜欢喝红酒的神父大人给吃掉了!

而在那之前,他一个肚子上多了个满口獠牙的大嘴,满脸的眼珠子,还有了六个手臂……然后一口一口的,一块一块儿的,把孩子们全吃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他是怎么撬开那孩子的脑袋壳,像喝汤似的喝掉那孩子的……”

“不要再说了!你已经很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在仆人再一次陷入恐惧之前,法内西斯赶紧打断了他:“我会让人为你准备一处房间,安安心心的休息,然后向圣十字祈祷吧!”

“是,是!”快要被吓傻的仆人双眼无神的看向前方,怔怔的点着头。

“在此之前,告诉我,那位神父大人现在怎么样?”法内西斯轻声问道。

“我杀了他。”仆人有些失神的回忆道:“在他冲出来之前,用圣十字的雕塑砸烂了他的脑袋,还有那满脑袋的眼珠子!”

“干得漂亮,圣十字会奖赏你的勇敢——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有人。”仆人摇摇头:“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才敢进来找您报信,这样您就能……”

冰凉而疼痛的触感从心口传来,他的胸口多了把匕首!

“您、你为什么……”

“去向圣十字禀报这件事……不。”当仆人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面若冰霜的法内西斯:“你会带上这个秘密,一起下地狱去把!”

垂死的仆人举起颤抖的双手,似乎想要抓住法内西斯的喉咙,拼命的张大嘴巴,表情狰狞的叫嚷着:“你、你……你才应该下地狱!”

“我是圣十字的仆人,我的下场只能由他来审判。”

淡漠的法内西斯伸出右手,一掌将还在垂死挣扎的仆人推倒在了血泊之中,看着他愤怒的瞪着自己,身体逐渐瘫软,不再抽搐。

自始至终,忠心耿耿的护卫骑士始终守住大门,未发一言。

“你这次似乎出奇的安静。”拿出手帕的法内西斯擦干了手上的血迹,毫不在意的看向自己的护卫骑士:“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次那个流浪巫师,叫什么来着……”

“卡兰。”

“那次你曾经警告过我,不要相信他——为什么这次没有再劝谏,亦或者阻止我呢?我能看得出来,从一开始你就不太希望我和贝利尼家族合作,而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个圣血药剂,根本不是什么治愈一切疾病的奇迹。”

“是能够将人类变成怪物的诅咒。”护卫骑士缓缓抬头:“而您亲手将这个诅咒散布到了全城,早晚还会流落到更多的地方。”

“你认为我做错了,却还不打算阻止我?”

护卫骑士摇摇头:“您不是热衷于无谓杀戮的人,既然您不肯纠正自己的错误,或许是因为还有更为崇高的目的——我是您的骑士,我的任务就是侍奉您。”

法内西斯缓缓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中还带着几分疲惫。

“你说对了,整件事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大到无法挽回的错误。”恍若失神的法内西斯看向远处:“但事实上,是因为很多事情你们并不清楚。

在圣十字教会内部,有诸多真相并未被告知世人,甚至是普通的教士和神父们都同样一无所知,只有成为主教之后才能略微接触到一些。

就比如为什么在每一个公国的首府都必须修建一座大教堂——真的只是为了保证教会的权威,还是彰显圣十字的荣光?

不,不仅仅是如此,那些教堂并不仅仅是我们信仰的柱石,那是要塞,是战争的最前线,是保卫信仰和我们这些卑微的人类的最后避难所!

小教堂的砖石,城镇的围墙无法抵抗那些古老的邪神,钢铁铸就的刀剑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同样办不到这一点——只有那些真正倾注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被圣十字意志笼罩的大教堂,才能够挡住它们的脚步!

在我们眼中,传教只是一样神圣的事业;但对数百年前的教士们而言,这是一场战争!”

护卫骑士微微一震:

“那……那么现在,您也准备进行一场战争吗?”

“当然,既然是战争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法内西斯紧紧的盯着自己的护卫骑士:“科罗纳家族和九芒星巫师塔自以为很聪明,但他们忘了他们是从哪里带走的那样东西——洛泰尔的每一处教堂,都是圣十字的眼睛,监视着这些永远不知感恩的人!

既然他们有他们的小算盘,那么我们也趁他们得意的时候,将这座城市净化,然后趁机摧毁他们的圣杯!

我有很明确的预感,这个一定是巫师塔的真正目标!”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究竟想要什么(上)

“就是这里了。”

重新换上了一身巫师袍的彼得·法沙站在九芒星巫师塔的某扇门前,长吁一声微笑着看向身后的艾萨克和艾茵,仿佛重新找回了在大厅当接引人时的感觉:

“请允许我隆重为二位介绍,你们所看到的是遗迹图书馆的第六层,八大禁书区其中之一,收集了自萨克兰帝国之前,乃至其后的所有历史文献,甚至是许许多多的不传之秘!每十年还会有所增加,也是全部禁书区当中最庞大的一个,它还有另一个更具有传奇色彩的名字——‘永视之眼’!”

“我有一个问题。”艾萨克瞪大了眼睛,激动的像是准备去见心上人的小姑娘,拼命的咽了咽口水:“我们能在里面待多长时间?”

“半天整。”彼得·法沙微笑着回答道:“我知道这并不是个很能令人满意的时间,也不足以让您看完全部的藏书,但是……”

“半天?!”艾萨克瞪大了眼睛:“你一定是在小瞧我吧,让我告诉你,当初我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遗迹图书馆下三层全部的藏书都……圣十字他奶奶的妈妈呀——!!!!”

就在艾萨克还准备反讽两句的时候,彼得·法沙坏笑着打开了身后的大门——迎接着艾萨克的并非他想象中的图书馆,而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长廊!

这一次不仅仅是艾萨克,就连小个子巫师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叹的表情:“这、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三十八位精通神秘学的大师们,借助九芒星圣杯的力量所营建的‘幻境长廊’——传说这个走廊的长度,就是迄今为止历史的长度。”彼得得意而神秘的朝两个人比了个手势:“那么,就请我们一同漫步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吧!”

说罢,微微躬身的彼得·法沙便转身先走了进去,留下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两个人还在原地,震惊的看着眼前不敢置信的一幕。

“虽然从来到这儿之后我基本上没说他们什么好话,尤其是那些脑袋灌水的小土豆们,简直比维姆帕尔学院的还蠢!”

欣喜若狂的艾萨克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但是这次不得不说一句,他们可真够大方的!我还以为我得到四十岁才有机会到这里来呢!”

“这可不是他们的慷慨,是洛伦用和科罗纳家族的交易换来的!”小个子巫师不高兴的瞪着眼睛:“而且为什么是四十岁?”

“因为史上最年轻的九芒星巫师塔元老是四十一岁。”艾萨克理所应当的耸耸肩膀:“不过我们现在已经超越他了,至少已经提前了二十年走进这座图书馆。”

“是啊,靠着朋友用性命换来的!”艾茵闷闷不乐的嘟囔着。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但这是洛伦做的决定,他认为这样做是对的——更重要的是,某些经验让我认识到,有时候我们去插手反而会变成累赘,让原本应该活着的人不得不因为我们而死,那种情况我真的不愿意在经历一遍了,我发誓!”

还没说完,像是生气了似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大步走进了图书馆。

留在原地的艾茵摇摇头,她能听得出艾萨克的言语当中蕴含的愤怒,大也能隐约猜到这个自负到极点的家伙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自己不是已经和那个混蛋说好了吗?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危险,再也不会躲在他身后,不论在前面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

坚毅的神情重新回到了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就在她想要跟上去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您就是艾因·兰德对吧?”

错愕的小个子巫师回头,一位看起来无比娇弱的少女就这么站在她身后,灰白的长发下是一身深紫色的褶边长裙,毫无血色的肌肤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一样,那瘦弱的面颊让她的笑容都变得有些无力。

就在她心生怜悯的时候,湛蓝的瞳孔微微一怔——少女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纯银的戒指。

那枚戒指是洛伦的,为什么会在她的身上?!

“请问您是……”

“艾莉儿·科罗纳,您可以叫我艾莉儿,或者艾莉也可以。”弱不禁风的艾莉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小个子巫师的差异,微微笑了笑:“能和您稍微聊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心生警惕的艾茵故作镇定道:“但是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所以……”

“是关于洛伦·都灵阁下的。”少女微微一笑:“他也是您的朋友,不对吗?”

…………………………“这已经过去四天了。”

“然后……”

“然后如果不出意外……不,现在城南的平民区肯定已经开始出现吃人的怪物了。”洛伦理所当然的看着面前的布兰登·萨利:“您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自由议会已经开始组织人手调查,并且正在封锁出现事故的街道。”贵族少年温和的笑了笑:“我们人又在九芒星巫师塔里,那些吃人的怪物进不来。”

“您该不会是在指望巡逻卫队能够拦住它们吧?”

“拦住不可能,但至少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等到彻底盖不住,自由议会就会开始封锁整个平民区,虽然这样做依旧挡不住它们,如果真如你所说,下水道里已经有了几千个这样的怪物的话。”

“那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察觉到黑发巫师那些许不耐烦的情绪,贵族少年的笑容愈甚:

“鲁特·因菲尼特叔叔告诉我,洛伦·都灵阁下是个非常讲究效率的人——我觉得他的话根本不足以用来形容,您的高效完全是大师级别的艺术!

但是这一次我们必须等,因为按照科罗纳家族的说法,圣杯的出现是有先决条件的,而在达成那个条件之前,我们甚至都无法猜测它究竟在哪儿。”

“什么条件?”

“他们的形容词是‘献祭’,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鲜血祭祀。”布兰登眉目之间流露出几分愤怒,但却依旧保持着笑容:“要比那样更残忍,也更可怕!”

“九芒星圣杯……就像是一扇门,打开门的前提是钥匙,而所谓的钥匙就是某种极为强大的存在——他们企图使用大规模的‘鲜血祭祀’和蕴含在圣血药剂中的力量,‘创造’一个这样的存在。

就像是人造的食尸鬼或者吸血鬼那样……只不过更可怕!”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打败这头怪物?”有些困惑的黑发巫师皱着眉头问道。

“不,你的任务是在这头怪物出现的时候,去夺走或者摧毁九芒星圣杯,由我来对付这头怪物。”

布兰登理所应当的仰起头,笑容之中夹杂着一份高傲:“这才是为什么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头怪物应该很强大,对吧?”

“那是自然的。”贵族少年耸耸肩。

“所以您准备怎么对付它?”有些错愕的洛伦盯着他。

“这个嘛……”缓缓站起身,布兰登狡黠的一笑:

“我姑且保密。”

“……”

“洛伦·都灵阁下,我答应过你开诚布公,这次也一样——答案就藏在我的名字里,猜到其中的含义,你就能明白为什么。”

布兰登顿了顿,用那双清澈的赤瞳凝视着面前的黑发巫师:“但同样的,您是不是也应该开诚布公一下呢?”

“抱歉,但我听不明白您的意……”准备继续兜圈子的洛伦直接被打断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究竟想要什么(下)

“究竟想要什么?”

轻声喃喃低吟着,眼神中尽是困惑的小个子巫师茫然的看向身旁刚刚开口问询的少女:“您到底……”

“您觉得洛伦·都灵阁下究竟是怎样的人呢?”艾莉儿·科罗纳轻声开口道:“他会是那种乐于向他人妥协,并且愿意毫无底线付出的人吗?”

仅仅迟疑了片刻,艾茵·兰德便微微摇摇头。

不论用怎样的方式来评价,都很难说这家伙是个绝对的好人,但又的确经常会为了别人的事情拼上性命,而明明他原本不需要做这些的。

“洛伦阁下来到埃博登并不是心甘情愿,即便是现在也一样如此。”娇弱的少女轻叹一声:“他只是因为有无法拒绝的原因,才默默承受着罢了——肯定是因为某个原因,是他无法拒绝的。”

“您究竟想要说什么?”小个子巫师冷冷的开口道,一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模样。

原本对少女的几分怜惜早已在得知对方名字的那一刻消失无踪,虽然不确定是因为何种原因,这位“艾莉儿小姐”一定和洛伦很亲密,否则那家伙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戒指交托给她。

至于为什么会和洛伦那么亲密……肯定是因为想要借机利用洛伦,达成他们科罗纳家族不可告人的秘密!

艾茵·兰德自己都没发现,才仅仅过去一刻钟,她就已经将这个弱不禁风的病娇少女和“狐狸精”、“坏女人”之类的词儿联系到一起去了。

难、难道说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因为太瘦弱了,会让他很有保护欲吗?真是…真是……真是个大傻瓜!居然连这种陷阱都会上当!

“我要说的是,洛伦·都灵阁下将他的目的隐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他非常擅于将自己的野心埋藏在帮助别人的行为当中,这也是他的魅力之一呢,不仅仅是女人,秘密同样会令男人身上的魅力增色不少。”

艾莉儿优雅一笑,只是那毫无血色的薄唇让她连这个笑容都有些无力:“而如果能够窥探到一个男人的秘密,那就能让他永远无法离开你了。

而您就是洛伦·都灵阁下最大的秘密。您喜欢他,对吗?”

大惊失色!

湛蓝的眸子在颤栗着,强作镇定的艾茵死死攥紧了双手,掌心被指甲割破了也浑然不觉,一刹那间有些喘不上气来:“我、洛伦是我的朋友,而且我……”

“您掩饰的非常完美,几乎不可能有人可以察觉到,但……对我来说,这些伎俩是没用的。”微笑的艾莉儿轻扬食指,缓缓的,缓缓的按在了小个子巫师的脖颈。

“呀——!”

受到惊吓的艾茵本能的想要躲开,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动不了了,就那么任由艾莉儿的手指从她的喉咙缓缓游移到锁骨,仿佛很享受的将指尖放在她的鼻头前嗅着,然后优雅的……含下了整根手指。

“这种味道,我绝对不可能分辨错。”吮吸着手指的少女,仿佛是贪恋牛奶的猫咪,嘴角勾起享受的微笑:“您其实也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呢。”

自己被看穿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小个子巫师,那种赤裸裸的视线,让她感觉好像被关进了笼子里一样。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虽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但毫无疑问,洛伦一定也非常喜欢您,甚至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只用您的安全作为交换——所以您完全不用担心,为了洛伦·都灵,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您的。

一个女巫朋友,即便是在埃博登那也是不可能被宽容的存在。如果您的身份曝光,想必会让他十分的困扰吧?”

“你究竟是什么目的?!”

战战兢兢的艾茵终于按耐不住开口了,剧烈的喘息着,用愤怒掩饰着内心的恐惧:“我已经发现你们在深林堡做的事情——尽管威胁吧,洛伦和我都不是会在威胁面前屈服的人,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得逞的!”

“既然你见到了那个,就应该清楚我的目的和您是相同的,我们必须保护洛伦·都灵,不让他被某些不怀好意之徒伤害!”

看着依旧十分警惕的小个子巫师,艾莉儿轻笑了一声,双手抱住了她的脖颈,踮起脚尖贴到她的耳畔:“我很理解您,真的,您会感到害怕是应当的——任何人,只要是打算接触洛伦·都灵的家伙,您都应该心怀戒备,提防着他们。

毕竟您和我一样,都深深爱着这个从头到脚都是秘密的男人,对吗?”

…………………………“呃……抱歉,但我好像没听清楚?”

“那让我换个说法吧,我从来的时候就很清楚了,你并不是心甘情愿为守夜人办事的——从你的表现,还有鲁特·因菲尼特叔叔的形容来看,洛伦·都灵阁下,你也不是那种很容易忍气吞声的人。”

贵族少年说着,为自己和黑发巫师分别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借着递过来的机会站在了他面前,两双眼睛几乎贴到了不能更近的地步。

洛伦用力咽了咽唾沫,这个红发赤瞳的贵族少年都快贴到他脸上来了——原本从容的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

杀了他,这个人比鲁特·因菲尼特更有威胁……

“你愿意加入守夜人,只是为了让鲁特·因菲尼特叔叔对你保持信任。”布兰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着:

“然后……你才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

“我只是希望他能够遵守约定。”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答道:“不要再招惹我身边的人,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还请干脆直接点儿,别再耍这种恶心人的套路了。”

被发现了!

澄澈的红瞳打量着倒影在眼眶中的黑发巫师,布兰登轻声笑了出来:

“现在,究竟是谁没有坦诚相待?”

“……我真的不清楚您想要怎样。”事情到了一步,洛伦也只能选择装傻:“如果这就是您的猜测,不妨告诉鲁特·因菲尼特好了,听起来真的挺像那么回事的!”

布兰登将酒杯递到了洛伦手中,然后端起自己的抿了一小口:

“为什么?”

“……”

“事实上,如果这真的就是你的真实目的——当然,我觉得应该只是你目标的一小部分,那么我也不介意。”转过身背对着洛伦,贵族少年那依旧散发着阳光般的嗓音和身影,在黑发巫师的眼中已经变成了凌冽的冬日:

“甚至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们干掉鲁特·因菲尼特,然后让您成为守夜人的新首领,您觉得怎么样?”

片刻之间,仿佛隐约察觉到什么的洛伦微微眯起了双眼:

“您这是在开价吗?”

“开价?不不不……这个顶多算订金,而且还是暂时没办法兑现的那种,而且我相信您也没那么容易被收买。”

嬉笑着的布兰登孩子般的摆摆手,毫无架子的坐在了椅子上,仿佛在和某个玩伴儿开玩笑似的:“能够独自一人在古木森林中狩猎邪神麦兹卡的人,您的忠诚可比鲁特·因菲尼特值钱多了!”

什、什么?

邪神麦兹卡……

他从哪知道的这些,古木精灵们?!

他究竟还知道多少?!

“您想要得到我的忠诚?”洛伦故意用一副怔怔的表情看向他。

“不,我觉得那个暂时还不太现实,所以我想先和您达成一个同盟,一个互惠互利的联盟,帮助我们双方达成各自的目的。”

布兰登温和的伸出了右手,表情和言语之间却又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态度:

“不妨,就先从九芒星圣杯开始。”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灾难降临前的“戏剧”(上)

当太阳再一次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的时候,笼罩在埃博登上空的不再是盛夏的阳光,而是散发着腐烂和衰败气息的沦丧。

随着“食人怪物”的出现越来越频繁,这个“吓唬孩子”的流言也也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而自由议会也开始调集巡逻卫队前往城南平民区,封锁出现意外的街道和地点——但即便他们能够封锁街道,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到最后,就连南城门也不得不临时紧急关闭,并且四处追捕那些“造谣”的乞丐和流浪汉们,并且封锁了城南,用临时堆砌的围墙和各种栅栏将两边的道路全部堵死。

原本如果有九芒星巫师塔帮忙的话,自由议会原本是可以直接下令,让巫师塔的施法者们用“磐石意志”这个高阶魔咒将整个埃博登一分为二的,这样也最保险;但是因为强行通过的两个教会法案让巫师塔彻底退出了自由议会,并且封锁了九芒星巫师塔,他们现在连一个像样的巫师都指挥不动了!

自由议会也可以用“不遵法令”的名义,强行逮捕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但问题在于他们眼下全部都缩在巫师塔里,而九芒星巫师塔本身就是一座伫立了数百年的要塞,保养完善给养充足,而且常年雇佣着一支六百多人的精锐雇佣兵团!

当然,即便如此想打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然后呢?一旦做出这种“出格”的行为,双方就等于完全撕破脸皮,这绝对不是自由议会的贵族们想看到的——埃博登的历史上双方也曾经发生过多次冷战,集体退出议会也时有发生,但吵架闹别扭和开战是两码事。

更重要的是,这些埃博登贵族们也同样需要巫师——没有药剂师和草药师,他们的药行就得关门大吉;没有炼金术师,他们的工坊就是一堆摆设和只会制造零件的工人,也没有人懂得如何维护那些城市内的供水系统,失去了种种新奇的炼金产品,他们的商队再也挣不到一块金币!

知识和黄金,是维系埃博登生存的纽带;至于城南的那些平民们……那仅仅是“消耗品”和一堆麻烦而已——至少这些贵族们是这么认为的。

因此在突变怪物出现的时候,自由议会最先想到的依旧是封锁城区,等到和巫师塔之间的关系缓和一些,再和巫师们讨论怎么解决的事情。

但这个世界最大的魅力之处,就是从不让任何人称心如意……

“圣十字的信徒们啊,虔诚而善良的人们呐,看看你们的处境吧!看看你们现在究竟正在遭遇着什么,再看看可怜的你们究竟是怎样被对待的?!”

就在封锁线的后面,一个身着金红色教士服的神父正在对周围聚集起来的平民们大声呼喊,唾星飞溅,慷慨激昂的手舞足蹈着:

“这些野蛮的,为了金币向贵族和巫师们卑躬屈膝的佣兵们,难道可以被原谅吗?!”

“那些整天躲在高塔之中,琢磨着阴谋和各种可怕药剂的巫师们,难道可以被容忍吗?!”

“他们放任那些可怕的怪物在城市内横行,却将你们置之不顾,难道你们准备坐以待毙吗?!”

“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生活的地方,被邪恶的怪物所统治吗?!”

教士越说越激动,而周围看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热切,神情也越来越疯狂:“不,这绝对不行!所以作为圣十字的仆人,我必须告诉你们真相,为什么那些贵族们一定要封锁这里,不让消息传出去?是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些巫师们搞的鬼!”

“他们的药剂污染了城市的水源,制造的假药让那些可怜人变成可怕的怪物!知道为什么你们必须要遭受这些吗?因为贵族老爷们都得指望着这些渎神的巫师们帮他们赚钱!”

“他们没有一个人会说出真相,只有你们,只有你们才可以——所以冲出去,冲破这些巫师们帮凶的封锁,将真相带出去!不要惧怕死亡的痛苦,一切为了正义而牺牲的人都会被圣十字庇佑,荣升他的国度!”

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热切,聚拢在神父周围的穷人和流浪汉们也越来越多,看向封锁线后卫兵们的眼神也越来越凶残,气氛仿佛在这一刻也变得凝滞了。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卫兵们也在聚拢着,摄于最近声望越来越高涨的圣十字教会,他们并没有主动驱赶这些聚集起来的平民们,但也在栅栏和拒马后面列队,用盾牌和十字弓组成了防线,提防着这些随时可能变成暴徒的家伙们冲过来。

弦,已经绷紧!

………………………………“这些人都是傻瓜,还是已经彻底疯了?!”

拥挤的街巷,躲在某个阁楼里面的女守夜人瞪着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被神父轻轻松聚集起来的穷人们,起初似乎还只是想要宣泄一下不满,但现在完全是一副随时要准备冲击封锁线的架势!

“连我都能看出来,那个神父根本就是想利用他们去送死啊!”愤慨的薇拉忍不住喊道:“为什么连一个发现这一点的人都没有?!”

“因为那个神父说的都是事实……对他们而言。”冷漠的爱德华蹭了蹭脸上的伤疤,在监狱时那个给他疗伤的药剂师还是个学徒:“对平民解释是没用的,他们只能听得懂最浅显易懂的道理,他们只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即便是埃博登人,也都知道巫师都在和一些很危险的玩意儿打交道;但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那个神父在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深信不疑。”

“就算是这样,难道就要被这些该死的神棍忽悠着去送死?!”

“否则他们还能怎么样?”

曾经混迹于阴沟巷的爱德华冷冷看了她一眼:“自由议会已经将他们抛弃了,换成是你待在这样一个被封锁,还到处都是吃人怪物的街道里,难道你会选择继续坐以待毙?”

原本还想反驳的薇拉看到他的眼神,一时失语。

“……那我们怎么办?”女守夜人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问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被巡逻卫队屠杀吗?!”

“在他们冲击封锁线之前,巡逻卫队是不敢动手的——自由议会下达的也仅仅是封锁,而不是屠杀平民。”爱德华沉思了一下,做出最后的判断:

“先看一下情况,如果真的出现暴动……立刻从这里撤退,返回九芒星巫师塔汇报。”

“但是……”薇拉还是心有不忍。

“我们不是来拯救他们的!”爱德华瞪了她一眼:“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迫害他们的元凶!我们只是守夜人,没人指望着你去保护他们!稍微现实点儿吧,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然后保住你的小命!”

冷静下来的二人继续监视着街道下面气氛越来越紧张的街道。而薇拉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附近更远的几个地方,几乎每个教堂周围都聚集着这样一群穷人和闹事的流浪汉们,还有更多走上街头,向这些穷人们宣传“真相”的神父和教士。

而之所以爱德华会选择在这里监视,除了因为最靠近封锁线之外,也是因为这里是最容易撤退的地点之一。

永远,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活着才是第一位的——这就是守夜人爱德华的人生信条。

但这场灾难的残酷,远远不止于此……

第一百七十章 灾难降临前的“话剧”(下)

“……为了信仰,为了生存而战吧!圣十字将会庇护着我们所有人,纯洁的灵魂将会飞升天国,怯懦之徒只会掉进地狱折磨!”

神父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就像是火焰,点燃着气氛最后的“导火索”。

站在封锁线后面的巡逻卫队指挥官看着这个唾星飞溅的胖子,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撕烂他的臭嘴。但现在他要是敢这么干,这些暴徒们下一秒就会把自己生死活剥了!

惊恐万状的卫兵们死死举着盾牌,十字弓已经上弦撘箭,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些气氛越来越不对劲的穷人们,看着那一张张恨不得吃了他们的面孔,只能拼命抑制着心底的恐惧。

那根本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穷苦人,那是一群随时会扑上来的野兽!

“看看吧,看看这些卑贱的巫师走狗们,他们也只敢用武器对准你们,而不是他们的主子!”还在大呼小叫的神父高举着双臂,仿佛是圣徒般的姿态:“让他们看清楚,谁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你们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就在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的时候,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个身影。低垂着头,颤颤巍巍摇摇晃晃,仿佛是上了岁数的老者,又像是虔诚的信徒,在谦卑的颔首。

激动的人群纷纷为他让开一条道路,看到有人愿意走上前来,同样很高兴的神父直接大步上去迎接,双手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上:“看看,已经有一位虔诚的信徒愿意站出来了,这就是圣十字的力量,是圣十字赐予了他勇敢的心灵!”

躲在封锁线后面的巡逻卫队也安静了下来,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局势。指挥官朝弩兵们招招手让他们做好准备——要是这个蠢货真的敢冲过来,就立刻把他射成筛子,震慑一下这群该死的贱民!

就在这寂静的瞬间,这位“虔诚的信徒”猛然抬起头,张开了一张满是獠牙的嘴——诧异的神父还没反应过来,眼中的世界就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

在他还活着的最后一秒,看到的是自己无头的尸体抽搐着不断喷涌血浆。正在被一个没有脸的怪物大口大口的啃食着,两个爪子从怪物后背钻出来,撕扯的肌肉和淋淋鲜血四下迸溅!

这一刻,整个封锁线真的“寂静”了……只能看见,只能听见那怪物啃食着神父尸体,喷溅的献血不断的洒在周围人群的脸上,但他们却浑然不觉,像是傻了似的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快,快射箭!”

狠狠抽动着喉咙,指挥官开口道。周围的卫兵们没有回答,仿佛还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安静的像是一群雕塑。

“你们都聋了吗?!我说了快射箭,快射死这群该死的贱民和怪物!”同样恐惧的指挥官猛然转过身:“难不成你们想等他们变成怪物,然后都被……”

话停住了。

像被扼住喉咙的指挥官瞳孔颤栗,士兵们一个个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身体“抽搐”的向他靠近。

“你、你们都怎么了,怎么了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指挥官瞬间被撕得粉碎,变成怪物的士兵们越过封锁线,朝着还愣在原地的穷人们扑了上去,贪婪的追猎着每一个活生生的“肉”。

局面彻底失控了…………

埃博登城东,自由议会。

当“突变怪物冲击防护墙,封锁线崩溃”的消息传到这里的时候,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埃博登贵族们也终于坐不住了。

原本他们还以为能暂时拖下去,但现在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城南平民区可是很大的,他们能冲垮一个封锁线,就能冲垮第二个,这样下去迟早整个埃博登都会沦陷!

“这些愚蠢的巡逻卫队究竟是怎么办事的,平时花那么多钱供养他们,结果连这么一丁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究竟是谁出的馊主意,说只要拉起封锁线就能万事大吉了?!明明应该按照我的计划,先在港口雇佣几支佣兵团,把城南的那些窝棚全部清扫一遍才对!”

“你在鬼扯些什么?!那些雇佣兵团全是见钱眼开的货色,现在议会金库哪还有那么多钱?封锁线是对的,真正错的是那些把巫师塔赶出议会的蠢货,是谁说教会绝对可信的?!”

“这可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你不也投票了吗?!”

“我投的是反对票!”

“一派胡言!议会的第一法律,凡是宗教事务必须全票才能通过,你的反对票是什么时候投的?!”

“我、我在心里反对不行吗?!”

…………争吵,狡辩,推卸责任,自私自利,甚至大难临头也没有一个会站出来拿主意的。

这些人就是埃博登的“自由议会”,无能而贪婪的蠢货们。

坐在贝利尼家族的席位上,阿尔托·贝利尼带着鄙夷的神色看着还在吵闹,甚至准备大打出手的议员们,目光扫向了另一旁空荡荡的一排席位——那是原本科罗纳家族和巫师塔的位置。

只有在看清走狗们的愚蠢之后,才会让人想念自己的对手。

不过眼下已经无所谓了,埃博登的沦陷已经成为定局——这样下去身为“罪魁祸首”的自己绝对逃脱不了责任。想都不用想,那位法内西斯主教大人肯定已经发现圣血药剂有问题,到时候肯定会把一切责任推给自己。

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生路。阿尔托·贝利尼冰冷的目光看向那些已经打起来的贵族,还有身旁惊慌失措,蠢的像只狗的“导师”魏尔洛·贝利尼,露出了一抹残忍的微笑。

这些人,难道不是更好的替罪羊吗?

没错,现在唯一能够补救的,只有九芒星圣杯——这样大规模的虚空力量和死亡,肯定会引发鲜血祭祀,法内西斯肯定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会任由圣血药剂散布到埃博登的,他的目标肯定也是圣杯!

所以必须强在所有人的前面得到它!

“砰——!”

就在议会还在为了“究竟是谁的责任”而争吵不休的时候,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带着一整队全副武装的雇佣兵们,黑袍加身的伯德莱尔面若冰霜的走进了这里。

“自由议会不准任何一名士兵踏进这里,你想要造反吗,伯德莱尔?!”

看到昔日的老对头,魏尔洛第一个跳了出来:“你和你们巫师塔已经被自由议会除名了,这里没你的位置,滚出去!”

就在他还准备继续叫嚷的时候,转过头的伯德莱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叫嚣的“导师大人”立刻闭嘴了。

“我到这里,是作为九芒星巫师塔的代表,以及一名埃博登人的身份来的。”面无表情的伯德莱尔没有去看那些一个个长得像蠢货一样的贵族议员们,而是和坐在那儿的阿尔托·贝利尼对视着:

“并且以一名巫师的身份,代表诸多同僚向在座的诸位提出谏言!”

“您可以开口了。”阿尔托·贝利尼淡漠的回答道。

伯德莱尔微微颔首:“不论因为是谁的原因,这场暴动已经开始了。而九芒星巫师塔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等到整个埃博登化作废墟。

因此,我们准备进剿城南平民区并且向帝国求援,一支三千人的军团正在朝这里赶来,到时候……”

“你们向帝国求援?!”诧异的魏尔洛直接喊了出来。

“作为帝国忠诚的臣子,这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吗?”伯德莱尔冷冷的看他一眼:

“还是说尊贵的贝利尼家族,准备背叛帝国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被打破的虚幻(上)

平心而论,伯德莱尔所说的一切有理有据——作为帝国的公国之一,埃博登当然也是帝国的臣属,在出现民众骚乱,重大危机,敌人入侵和封臣叛乱的情况下,是有资格向帝国请求援军平叛的,维护境内封臣领地的稳定和秩序,同样也是帝国的义务。

但那仅仅是理论上!

没错,眼下的局面是到了可以向帝国求援的地步;但一旦将帝国军团请过来,再想要送走可就不太容易了!

哪怕这些自由议会的贵族们再怎么蠢,也能看到这一点——接下来帝国肯定会将整个军团屯驻在埃博登,并利用兵力优势进一步威胁和干涉埃博登的内政,这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情啊。

接下来他们会干什么?接收埃博登的港口和税收,还是干脆点儿直接将埃博登变成皇家的直属领地?到时候这些工坊和商铺、集市、还有远洋舰队是不是都要直接套上“皇家”的头衔?

不不不,到时候自由议会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都是问题啊!

不仅仅是那些贵族议员们,阿尔托·贝利尼同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说出这句话的伯德莱尔,哪怕他再怎么想表现得足够冷静都不可能了。

埃博登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和地位,完全就是因为保持着在帝国境内的绝对独立性,才能免于教会和帝国的直接干涉——否则巫师们凭什么在这里不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拥有和贵族相等的超然地位。

他们难道忘记这一点了吗?!

惊诧不已的阿尔托当然不会记得,真正第一个着手打破这份“平衡”和“虚幻”的人就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他突然倒戈圣十字教会,九芒星巫师塔也不会真的下定决心和科罗纳家族站在一起,等待帝国的最终审判。

不论那份结果如何,都肯定比让圣十字教会来统治埃博登要强上一万倍——在帝国的眼里,九芒星巫师塔和教会都是他的臣属,巫师们也仅仅是换个埃博登的统治者而已;但如果是圣十字教会,那就是生存和灭亡的问题了!

九芒星巫师塔和维姆帕尔的巫师绝对不是同一类人,骄傲如贵族的他们,绝对是宁死也不可能接受那样苛刻的条件的!

“这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对吧,你们这帮阴险狡诈的小人!”终于忍不住的魏尔洛再一次跳了出来,大声质问道:“从一开始你们就准备跳过自由议会出卖我们,等到帝国军团来的时候,再像个哈巴狗似邀功!”

阿尔托·贝利尼没说话,群情激奋的贵族议员们似乎也预见到了那份即将到来的毁灭,一个个大声嚷嚷着,朝站在会场中央的伯德莱尔喷唾沫。

“出卖你们?”

伯德莱尔的脸上闪过一次嘲讽,轻轻打个响指,身后的佣兵们立刻上前,将巫师围在中央,手中的十字弓和长矛指向了坐在席位上的“诸位大人”。

“你、你想要干什么?!”贵族议员们大惊失色:“这里可是自由议会,我们之间可是有默契的!”

“当诸位大人将圣十字教会纳入埃博登,当巫师塔从议会退出的时候,我们的默契就已经荡然无存。”

伯德莱尔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诸位大人,是到了考虑如何生存的时候了。

究竟是跟随着圣十字教会,将埃博登变成神的国度;

还是维系我们古老的传统,让知识与黄金的联盟维系到下一个纪元?

选择权在你们!”

………………“为什么一定要搞得这么苦大仇深呢?这不是完全将那些人推到了无可挽回的对立面,让他们立刻做出选择来吗?说实在的,这样逼人作选择的事情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布兰登·萨利困惑的嘟嘟囔囔着,一副不解的无辜模样,让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巫师表情发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就是面前的这位赤发红瞳的贵族少年帮巫师塔的元老们下定了决心,并且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秘密”——整编三千人的帝国军团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开拔,最迟还有一周就能抵达埃博登的边境!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早有预谋的。那支军团并不是被九芒星巫师塔邀请,而是为了这位布兰登·萨利而来。

洛伦对他的身份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来自萨克兰亲王领,和鲁特·因菲尼特关系熟络,并且和帝国军团有联系……

“他平时都是这样吗?”

瞥了一眼还在抱怨个不停的贵族少年,洛伦偷偷的询问着那位名叫“菲特洛奈”的骑士少女。

洋娃娃似的菲特洛奈小姐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颔首——虽然只有刹那,但洛伦确实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那一丝丝的无奈。

所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和这位菲特洛奈小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情人?姐弟?青梅竹马还是说……

“如果你在打菲特洛奈小姐的注意,为了你的生命着想,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转过脸来的贵族少年,红彤彤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无与伦比的真诚:

“相信我,她的恐怖是你根本不可能看得见的——娇艳的花丛中,往往不止飞舞着蝴蝶,还常常埋伏着凶残的钢牙剑齿虎。”

“…………您真的是想多了。”

黑发巫师非常确信,就在布兰登说完那句话之后,身后的的确确传来了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

菲特洛奈冷哼着收起长剑转身离开,还不忘猛地关上房门。

“砰!”得一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一脸诧异而后怕,还小心翼翼盯着房门的男人,仿佛在提防某个随时会从门后面冲出来的……呃,钢牙剑齿虎。

“咳咳咳……”

表情尴尬的布兰登先回过神来:“总之,最多还有两周的时间,帝国的军团就会抵达埃博登——到时候一切就会成为定局,所以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动手。

而且不论是教会还是科罗纳家族,他们都不会等到那一天的,让别人来决定他们的生死——所以,您有很多强有力的竞争者呢,洛伦·都灵阁下。”

两周之内吗?

“那么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鲜血祭祀?”

“科罗纳家族没有说,我猜他们可能也无法确定。”贵族少年耸耸肩膀,微笑着答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但只打算等到完成之后再告诉我们。”

“同样是为了生命着想,我同样不建议您只身一人前往,最起码您需要几个值得信赖的同伴才行——相信我,这一次的‘使命’和您在古木森林中那场‘远征’相比,只会更危险,而不会容易太多的。”

“那还真是感谢您的提醒了。”洛伦面无笑意的点点头。

“你不相信?”

“不,只是您说的完全和没说一样。”

“……”

开玩笑,现在的城南平民区已经完全被封锁,到处都是已经疯了的暴徒和四处逃难的流浪汉,突变或者即将突变的怪物们,就算是大树墙南方,食人魔遍地的森林也没有这么危险!

更何况在那个该死的下水道里,还藏着几千个已经完成突变的怪物——根据艾萨克的理论,时间越长突变的状况也就越完整,侵蚀度也就越高。

呃,这么说或许不太形象,所以用一种简单易懂的说法来解释一下,就是这种怪物还是会进化的!

所以现在的洛伦只能全心全意的祈祷一件事——甭管这个九芒星圣杯在哪儿,都千万,千万不要在下水道里!

第一百七十二章 被打破的虚幻(下)

“……让我总结一下,根据洛伦刚刚的说法,他现在准备前往已经被完全封锁,并且怪物横行的城南平民区,也就是另外半个埃博登,寻找一个鬼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镀金模型,并且这个玩意儿只有在鲜血祭祀完成,某个大怪物出现之后才能确定它在哪儿;

并且,就在我们寻找某个杯子的同时下水道里已经有几千头饥肠辘辘,看谁都像是三分熟牛排的突变怪物,路旁随便撞见个行人对方也可能会热情到上来咬你一口——呃,这可不是夸张,他们是真的会上来咬你一口,并且连脖子都能咬断的!

因此综上所述,我非常想问你个问题,洛伦——难道你就真的!找不到第二种更简单省事,没太多痛苦,并且能够尽可能让你自己保持完整的死法了吗?!”

长桌正前方的艾萨克双手撑在桌子上,嘟囔到最后都忍不住直接喊了出来,翻着白眼儿看向自己对面的黑发巫师:“答应这种条件,你是失心疯还是失了智?!”

坐在洛伦身旁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盯着他,换成平时艾茵早就把抓起桌子上的茶杯扔回去了,但这回……偷偷瞥向身旁的洛伦,居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个傻瓜,他真的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想起那位艾莉儿·科罗纳小姐说的话,到现在依然不敢告诉洛伦的小个子巫师死死抿着嘴,陷入深深的犹豫和纠结之中。

坐在位置上静静听他说完的黑发巫师无奈的轻笑一声:“事实上我很清楚,这次的事情非常危险……”

“非常危险?”艾萨克怪怪的看着他:“我一向觉得你这个家伙乐观的要命,在你的字典里非常危险和必死无疑之间的差距在哪儿?”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来向诸位寻求帮助——这已经远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在没有帮手的情况下,我是绝对不可能找到九芒星圣杯,并且还能活着回来的。”

从位置上起身,洛伦真诚的向屋内同样在看着他的几个人微微颔首:

“我知道这份工作很危险,并且也不是你们的分内事,甚至对某些人来说原本都根本不相干——但现在,请允许我向你们求援,我是非常认真的!”

艾茵、莉雅、彼得、薇拉、爱德华、艾萨克……现在整个埃博登城内,洛伦仅有的可以信任,或者说不会下一秒就把自己捅个透心凉的“朋友们”,已经全部都在这张长桌旁边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

女精灵第一个开口,目光灼灼的盯着洛伦:“敌人是谁?”

“数以千计的,突变的怪物们。”洛伦叹了口气:“当然还包括并不限于某些恶意阻拦我们的人,比如被贝利尼家族收买的佣兵和巫师,或者教会的……”

“那些怪物比食人魔还要厉害吗?”

“呃……没、没那么厉害!”被打断的洛伦摇摇头,还是多强调了一句:“但它们的数量……”

“数量是没有意义的。”自信满满的战舞者抱起了肩膀:“只要能躲开就好。”

虽然洛伦对女精灵的身手毫不怀疑,但莉雅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还是相当程度的“激励”了其他人,尤其是某个同样不用脑子而是本能思考的守夜人……

“说的没错!”薇拉猛地拔出匕首插在桌子上,示威似的瞪着黑发巫师:“只要够快就行了,反正到时候我们也只是夺走圣杯,又不用真的和那些怪物们打!”

洛伦深深的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真的非常不擅长和莉雅或者薇拉这种人打交道,尤其是在她们认定了某件事情之后,任何解释都是无用功。

有些尴尬的彼得·法沙扭过头去,始终保持沉默的爱德华轻轻咳嗽一声,面无表情的看向洛伦:“如果你真的准备前往城南,你至少需要一个熟悉地形,并且身手过硬的向导——在座的人当中,应该不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洛伦点点头,向这种熟悉地形并且能够头脑灵活,能够在危机情况下保持冷静的人才是这种任务当中的必备人选,更不用说他的身手也称得上过硬。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就把命卖给你了,只是尽一个守夜人的基本职责而已。”爱德华继续说道:“我不会故意害你,如果你真的准备送死,或者执迷不悟的话,我随时都会选择离开。”

黑发巫师眯起双眼,对方显然是把态度一开始就摆明了,这样的家伙不算可爱,但至少诚实,只是“诚实”的有些直接了。

但他还是微笑着回道:“可以理解,并且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保证不会阻拦你。”

冷漠的爱德华微微颔首,双方算是达成了合作意向。

“很好,没有一个人问我要不要去!”

坐在正前方的艾萨克突然瘫在椅子上,双手高举:“显然只要是智力正常的人都知道,我去了只能给洛伦添麻烦——顺便问一下,还没有没有不打算去送死的?”

房间内一片死寂,莉雅和薇拉两个甚至很不屑的用鄙夷的眼眶打量着这个大声嚷嚷的家伙——虽然种族不同,原因不同,但有时候意见和表现的方式都会出奇的相似。

“抱歉,但这次我可能去不了。”

彼得·法沙十分尴尬的举起手,旁边的薇拉完全是一副被震惊到的模样:“彼得·法沙,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啊?!”

彼得没有理会她,只是非常遗憾的看着洛伦:“我知道这么做可能有些过分,但这次真的是没有办法,我……”

“不用解释什么,这是我在向你们提出请求。”洛伦微笑着表示理解:“哪怕不愿意也是没关系,本来就不是什么强迫的事情。”

他没有解释,但洛伦也能隐约猜到可能和九芒星巫师塔,或者守夜人有关——彼得·法沙是现存的埃博登守夜人最高指挥官,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守夜人名下的所有秘密产业、外围成员和中立的线人,以及所有和守夜人有所牵连的势力。

简单来说,没有了彼得·法沙,剩下的守夜人就真的和打手佣兵没什么两样了。

“我去。”

一个轻微,但却无比坚定的身影从黑发巫师的身侧传来,一双双眼睛或是诧异,或是困惑的看着那个身材瘦小的洛泰尔巫师。

“都、都看着我干嘛,需要这么惊讶吗?”突然一下子被所有人盯着的小个子巫师十分的不习惯,面颊微微有些红晕:“我可是深林堡的洛泰尔人,天生就会用弓箭;而且我还会炼金术和一些艺术,需要的话还能帮你们包扎伤口什么的……”

似乎是隐隐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有些不信任,气呼呼的艾茵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夺走了洛伦身后挂着的手弩——阴沟巷之战的“战利品”。

她想干嘛?

就在一屋子的人脑子里都是这句话的时候,小个子巫师看也不看,对准艾萨克抬手就是一箭!

“啊啊啊啊啊——!!!!!”

呼啸声掠过,被吓傻了艾萨克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扯着嗓子尖叫,撕心裂肺:

“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们怎么都看着我?!”

屋内一片死寂,“好心”的爱德华朝他身前指了指,颤巍巍的艾萨克脸扭曲成一团,眼珠子一点一点的向下挪动,然后猛地瞪大了。

他面前的陶杯被弩箭刺穿钉在了桌子上,而杯子居然没有碎掉!

“这样可以了吗?”

得意的轻哼一声,倔强的小个子巫师看向表情同样诧异的黑发巫师。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了,绝对不会!

第一百七十三章 踏向深渊之前(上)

当所有人回去准备的时候,刚出门的黑发巫师就被彼得·法沙拦了下来。看到他那副严肃的表情,洛伦不动声色的朝外微微探头,确认外面没有眼睛之后,悄悄关上了房门。

“你有事情?”

彼得面沉如水,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咒语书打开。随着嘴唇的微微颤抖,带着“施法者”的左手伸出三根手指。

黑发巫师只来得及看清一道光影从面前闪过,半个房间像是被某个蓝色的透明液体覆盖住一样,将二人包裹在里面。

“一个很有意思的高阶魔咒,‘静默如水’——只要还在里面,没有人能听见你的声音。”彼得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精神力的消耗很低,并且能维持很长时间;缺点是一戳就破,和水球差不多,算是守夜人咒语的特点之一吧。”

洛伦点点头,不用想都能大概猜到这个咒语八成是用来审讯的,关在这个水球里面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还真是简单又实用。

“请允许我向你道歉,关于刚刚那件事情。”缓缓合上咒语书,低垂着头的彼得叹息一声:“但因为某些原因,我现在不能离开九芒星巫师塔,否则……”

“我说过了,不用太在意。”表情有些无奈洛伦坐了下来,摊了摊手:“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我拦下来,肯定也只是为了道歉吧?”

彼得·法沙抿着嘴,一声不吭的点了点头。

这里是九芒星巫师塔,巫师最多的地方,彼得·法沙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掩饰一个高阶魔咒带来的虚空痕迹——他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确保没有人能听到两个人的谈话,显然这件事很重要。

重要到可以赌上被发现的风险。

“在我们说这件事之前,我必须先问清楚一件事。”彼得·法沙目光灼灼:“你对科罗纳家族,九芒星巫师塔了解多少?”

“应该比你少,毕竟我才来了没多少时间。”黑发巫师如实回答:“但根据我的观察,科罗纳家族在巫师塔内应该有很高的话语权。”

“对,但也不对。”

“嗯?”

“事实上,这在埃博登只是最近才出现的局面;在此之前科罗纳家族仅仅是巫师塔一个比较重要的代理人,以及资助者而已;”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彼得·法沙的表情却阴沉得像老了几十岁:“他们的家主洛伦兹·科罗纳仅仅是十二位元老之一。”

“九芒星巫师塔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巫师组织,除了像洛泰尔这样特别排斥巫师的公国外,工会遍及整个帝国,很多巫师学院都是它分支。”说到这儿的彼得·法沙都忍不住笑了:“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吗?”

“记得,你说洛泰尔没有巫师学院。”洛伦也忍不住笑了。

“因为维姆帕尔学院其实是守夜人暗中创办的,和巫师塔没有任何联系。”彼得也很无奈的摊摊手:“我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只好说不知道了。”

“而科罗纳家族,他们之所以能够说服九芒星巫师塔站在他们这一边,不仅仅是圣血药剂,自由议会的背叛还有圣十字教会。”

彼得·法沙的表情逐渐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恐惧:“科罗纳家族之所以能够说服他们,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邪神!”

洛伦愣了一下,想起了艾茵告诉他的事情。

“你是指某个物品呢,还是……”

“不,就是以为邪神,货真价实……你是洛泰尔人的话应该也知道啊?”彼得的表情越来越紧张,声音越来越急促:“淡金色头发,穿着异域华服的少年,还总是彬彬有礼的模样……

没错,他们找到的就是那个洛泰尔传说中的,热衷于鲜血祭祀的魔鬼,阿斯瑞尔!”

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没错,阿斯瑞尔是一个邪神,是一种绝对不能用正常思维去揣测,去认知的虚空生命,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在同一维度的存在……

但这也太套路了!

彼得·法沙的表情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目光中的恐惧愈甚:“证据就在洛伦兹·科罗纳的身上——准确的说是在他的手腕上,有一个仿佛是烙印刻上去的蛇形符文!

为了九芒星巫师塔,为了能够得到圣杯,洛伦兹·科罗纳不惜成为了邪神阿斯瑞尔的走狗,这才是为什么巫师塔的另外十一位元老愿意相信他,并且让整个巫师塔和科罗纳家族同进同退的原因!

就算能够完成鲜血仪式,在虚空力量的扭曲之下用唤醒一个虚空怪物的方式召唤圣杯,我们这些凡人也不可能真的找到它的具体位置;但一个邪神就能办到这一点,因为九芒星圣杯的本质和它们是一样的!对任何一个邪神而言,唯一能够伤害并且造成威胁的,只有另一个邪神!”

能够伤害并且威胁到一个邪神的,只有另一个邪神……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为什么圣十字教会能够扩张到整个帝国的范围。”黑发巫师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发问:“他们凭什么打败了那些掌握着邪神力量的人类?”

“因为圣十字拥有更高层面的力量。”彼得的声音也很沉重:“圣十字的存在,远远高于一切曾经存在过的魔鬼,神灵,妖精和造物,那是更高层次的概念……这是伯德莱尔导师告诉我的,我也只知道这些。”

“但现在你需要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邪神——那已经不是一个巫师能够对抗的力量了,还有布兰登·萨利……”

黑发巫师双手绷紧!

彼得·法沙咬紧牙关:“我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但根据现有的情报,他的地位和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相比恐怕只高不低;不论他究竟为什么要和你合作,恐怕都要比科罗纳家族强得多,但你同样必须小心!只有在两边之间游走,才能保证任何一方都会因为忌惮另一边而不会选择除掉你!”

洛伦稍稍垂下头,消化掉刚刚得到的大量信息,让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根本就没必要不是吗?不……应该说彼得·法沙他这么做同样是冒了风险的。他是守夜人的成员,如果真的对鲁特·因菲尼特忠心耿耿,就应该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才对。

毕竟对那个守夜人首领而言,自己在最后变成死人才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任何人,尤其是科罗纳家族的人,如果知道他把这么重要的情报透露给自己,彼得·法沙甚至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座巫师塔——哪怕是冒着和守夜人为敌的风险,他们也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曝光。

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科罗纳家族的族长成为了邪神的走狗……圣十字教会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甚至可以将整个埃博登一网打尽!

彼得·法沙微微抬起头,神色依旧很复杂:

“爱德华曾经警告过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尽本分的活着就能很长寿,也不会变成其他人的眼中钉。

……但那不是我。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朋友不知道他即将面临什么,就冒然踏进一个深渊般的地域,去面对几乎不可能打败的敌人,争夺一件他拼上性命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所以,这是我最后的建议:不论到时候发生什么,一旦遇上那些你不可能打败的敌人,不要犹豫也不要有任何的侥幸,我会替你保护艾萨克·格兰瑟姆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也请你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明智的选择,将那些愿意百分之百信任你的人,完完整整的活着带回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踏向深渊之前(下)

“亲爱的洛伦,你不会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了吧?”

某个托着腮帮,趴在书桌后面的少年就像是猜到了洛伦何时会回到房间似的,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房间里,一汪清泉般的眸子中仿佛还有几分无辜的泪光:

“你难道宁愿相信一个才相识几天的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吗?你真的觉得真诚的,善良的阿斯瑞尔,会背着你和一个上了年纪,到一百七十四章——我是说到现在都还没出现的老头子有什么奇怪的关系?!”

“……当然,如果这个‘亲密的朋友’从来就不说实话,或者…完整的实话。”丝毫不被对方演技打动的黑发巫师理所应当的耸耸肩:

“更何况彼得也是我的朋友,那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我嫉妒了!”

洛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在麦兹卡那件事之后,这家伙就变得有些不太对劲,和传说中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形象……愈发的不太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嘛……”面色苍白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礼貌也好,样貌也好,不过是用来博取陌生人信任的工具——亲爱的洛伦,你应该对这一点很有经验才是。”

“确实。”黑发巫师冷笑着看向他:“那让我换个说法,就像上次在古木森林时的麦兹卡一样……

关于九芒星圣杯,你究竟能告诉我多少?”

“亲爱的洛伦,在那之前你必须先告诉我一件事。”吸血鬼少年的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你想得到它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沉默着却缓缓勾起了嘴角。

“很好,看来我们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少年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谦和又矜持的微笑,只是表情中多了些许的贪婪:“既然你真的想要,那么我也会尽我所能。”

“我猜你的帮助……应该不是免费的吧?”洛伦的表情依旧没有多少变化,仿佛在看一只狡猾的,准备和自己讨价还价的狐狸。

“你怎么能这么讲呢,朋友之间相互帮助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阿斯瑞尔笑的玩味:“当然,等到阿斯瑞尔需要帮助的时候,亲爱的洛伦,你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

“等到圣杯出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它的具体位置,并且也会为你扫除路上的障碍,不论挡在前面的家伙是谁!”

即便到现在,洛伦依然无法绝对相信阿斯瑞尔——没有太多原因,只是因为他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高了,高到下一秒背叛自己都都不会让洛伦有丝毫的怀疑。

所以他说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也是需要仔细甄别之后才能确定;当然,任何人说的话都有可能仅仅只是一部分的事实,或是有意或是无意,他们总会隐瞒一部分。

毕竟这才是人性。

“还是那个问题,关于圣杯……你究竟能告诉我多少?”

“关于这个,阿斯瑞尔觉得还是洛伦亲自去看看比较好。”精致的面孔闪过一丝的笑意,少年那猩红的眸子愈发的神秘起来:

“前提是你做好……知道‘真相’的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吗?”

满是担忧和问询的声音轻柔的打断了洛伦的沉思,才让他注意到身后突然出现的小个子巫师。

黑色的巫师长袍换成了罩衣和一套皮甲——甚至连臂甲、护肘、护膝、战裙……全部一应俱全,关键的部位用细密的链甲连接,略微提高了防护性还不会增加太多的重量,厚厚的亚麻兜帽将她整个小脑袋都藏在了里面。

虽然依旧有些瘦弱,但同样无比的干练,系成马尾的金发从帽檐的右侧伸出来,如肩饰般装点着朴素但却贴身的护甲。

小个子巫师身后背着一把崭新的洛泰尔猎鹰弓,守夜人的据点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武器,而埃博登这种地方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腰两侧挂着轻便的手弩和箭袋,肩膀的皮带上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药剂瓶,还很细心的全部贴好了标签。

再加上左手的“施法者”——现在的艾茵·兰德,已经完全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夜人刺客了!

“这是那个叫爱德华的先生借给我的,非常新奇的设计!”察觉到洛伦目光的小个子巫师抬起左手:“真不愧是埃博登,这种‘魔杖’已经超脱‘魔杖’这个概念了!”

惊叹之余艾茵还不忘了偷偷看洛伦一眼,她还记得洛伦很早就有过一个一模一样的“魔杖”,似乎是道尔顿导师给他的。

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被这些人勒索的吗?

但艾茵就是艾茵,既不是艾萨克也不是莉雅,她终究没有开口,只会把疑问和担忧放在心底,强做微笑让别人放心。

“很合身!”同样脸上挂着微笑的洛伦点点头,像是有些好奇似的认真:“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射箭的,我猜道尔顿导师都不知道吧?”

小个子巫师很是骄傲的挺起小胸膛,双手插在腰间:“洛泰尔的箭技举世皆知,鹰狩堡和深林堡尤其如此!”

“别忘了,我可是深林堡人,兰德家族有义务为伯爵提供七十名弓箭手,打猎和射箭是从小就要学会的东西!”

看着黑发巫师那满是戏谑的目光,面颊微醺的艾茵有些害羞的别过头去:“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其他人肯定已经在等着了。”

“说的是啊,不能让他们等急了。”洛伦很是夸张的比划了一下:“要是再让他们有些误会,那就麻烦了呢!”

没等小个子巫师反应过来,洛伦已经抢先一步离开,顺手把门关上——这点很重要,否则等待他的就不是某个傻乎乎的炼金术师,而是货真价实的,炸了毛的狮子:

“洛伦·都灵,你居然开这种玩笑——!!!!!”

……………………西城区的尽头,看着对面已经几近废墟的城南街道,还有只剩下断壁残桓的封锁线,十几名瑟瑟发抖的巡逻卫队。轻轻叹口气的洛伦转过身,手中攥着一瓶崭新的黑麦酒。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来自古木森林的晨星战舞者,深林堡的炼金术师,出身阴沟巷和港口区的守夜人……当然,还有某个藏身在阴影之中的洛泰尔邪神。

这些就是他所能招来的,所有能够心甘情愿的跟他踏进这片地狱一样的地方的朋友们,是真正值得将生命托付的人。

当然,某个少年邪神依旧是有待商榷。

不仅仅是黑发巫师,他们的表情同样很严肃,但却看不到一丝丝的恐惧,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利刃和长矛,等待着这个黑发巫师说出那个命令。

目光逐渐明亮而犀利,像是准备踏进密林的猎人。

他们清楚,走出这步就不能再回头;但他们依旧意志坚决,并且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

而自己绝对不能辜负了他们。

终于下定决心的黑发巫师举起手中的酒瓶:“在我的故乡有一个很古老的传统……”

“行了!同样的话说两遍肉麻不肉麻?”

皱着眉头的莉雅大跨步走上来,被抢断的洛伦还没开口手中的酒瓶就没了。

豪迈的咬掉瓶塞,女精灵扬起脖子一口灌下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整瓶黑麦酒喝个干净,精致的陶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轻轻长舒一口气,回过头的莉雅瞪着一双能杀人的眼睛,用力挥了下手中的长矛:

“出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开胃菜”(上)

破败的街道,燃烧的房屋,遍地的尸骨……这些是比较委婉的形容词。

从封锁线出现的那天开始,整个城南平民区就迅速从原本拥挤、肮脏、混乱但是繁荣而充满生活气息的社区,变成了人间炼狱。

胆战心惊,人人自危,这才是常态——没有人知道自己,或者谁边的任何一个人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变成吃人的怪物,死寂的街道被没有脸的、长着獠牙或是两根爪子,奇形怪状的怪物们占据,教堂长鸣的钟声平息,因为已经没有活着的教士可以去敲钟了。

至于他们去哪了?不是变成了怪物,就是被怪物吃了……

冷漠而无情的自由议会和袖手旁观的巫师塔,别有用心的圣十字教会……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被下了毒的埃博登平民们,在无时无刻的恐惧和死亡面前早已放弃了最后的希望,成群结队的冲击封锁线,而在一次次被镇压,或者变成怪物的“饲料”之后,彻底失去了神智,躲在家中没日没夜的向圣十字祈祷。

不是死亡,就是变成死亡的化身——相拥而泣的恋人,下一秒就会被心上人咬断脖子;喂奶的母亲被孩子撕烂胸膛;逃难的父子刚刚逃离怪物的魔爪,却躲不开亲人的獠牙……然而这远远不是最可怕的。

人心,人性……才是最可怕的。

亲人会为了下一秒的苟活将你推倒,逃难的人群会将地上你的践踏成泥,濒临死亡的人会拽上你同归于尽,即将突变的可怜人会将他的怨恨发泄在你身上……而与此同时,活人越来越少,怪物越来越多,尸体越来越多,惨叫声此起彼伏,像盛大的音乐剧,华丽的开篇用渐隐渐息的方式终结。

这个,才是人间炼狱!

当一行人越过封锁线走进城南平民区,比这还要残酷的多——因为活人越来越少,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冲在最前面的红色残影毫无防备挥舞长矛,在怪物惨叫的前一刻贯穿了它的血盆大口!

拔出长矛的战舞者没有停滞,另一个红发女孩儿也已经嘶吼着越过了燃烧的街道,从天而降扑到了准备偷袭的另一头怪物,两柄斩刀交错闪过。

斩首!

大概真的是因为头发颜色相同的缘故,女守夜人薇拉和晨星林来的女精灵莫名的合拍,甚至根本不用交谈,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二人就能完美的配合上另一个的步伐。

锋利的枪尖贯穿了怪物的躯干,被轮舞的长枪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惨叫,银落的刀锋就斩下了头!

街道中的怪物似乎比想象的还要多,横冲直撞的从接到的另一头扑过来,接踵而至都不足以形容它们的“热情”,后面的直接踩在前面的身上,和艾萨克形容的一模一样——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三分熟的牛排。

“噗——!”

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家伙还没有“接敌”,扑上来的怪物们就被身后射来的箭矢一个一个“点名”,像是撞到空气墙似的惨叫倒地。

哪怕面色苍白,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叫出来,小个子巫师拿弓的双手依旧沉稳如钢,不带半点犹豫的取箭、张弓、上弦……

然后命中!

刚刚拔出刺剑的爱德华看着几乎被两个女人和一个巫师(当然,他并不知道小个子巫师其实也是女的),叹口气又把剑收了回去。

“虽然我知道可能是白问了,但是这位莉雅小姐……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当然不知道!”女精灵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盯着这个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手中的长矛依旧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你不是向导吗,难道这不是应该你负责?”

“没错!”旁边的薇拉还在帮腔,不高兴的盯着这个总是话不多,还喜欢下命令的家伙:“莉雅姐姐第一次来埃博登,爱德华你怎么能这么为难她呢?”

……长长的叹口气,表情无奈的爱德华勉强保持着镇定:“那就请两位不要再擅自跑动,麻烦稍微服从一下命令可以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可以,应该还没有被怪物们攻陷,可以当成临时据点。”

“在哪?”

“嗯?”爱德华楞了一下,然后指着街道的右侧:“向前两条街道,从那里的阁楼应该就能……”

“那还磨蹭什么?!”

下一个瞬间,蓄势待发的女精灵已经从原地消失,呼啸的风中只能看见她的残影!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

捧着一本儿大部头的艾萨克突然放下书,瞪大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向对面的彼得·法沙:“就是总有些事情会出乎你的意料,而且还经常会超出你的常识,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选择专精神秘学的原因……前一秒的真理,在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堆垃圾。”

“这种东西……学起来难道不会很有挫败感吗?”

“因为很有趣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艾萨克有点儿不高兴的皱着眉头:“难不成你只是假装在听我讲?”

“……”彼得·法沙感觉自己不是已经疯了,就是快要疯了——听他絮叨上整一天,自己绝对可以少活二十年。

而看着面前这个巫师的一脸“傻缺样”,艾萨克同样也只能长长的叹口气,用看土豆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我就举个简单点儿的例子好了——就拿艾因来说,我和这家伙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好几年,从来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箭术!”

“你没见过?”

“当然,这个愚蠢的炼金术师也只有扔东西比较有准头——换成是你一天里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一个塔楼里面,你也不需要那么好的箭术。”艾萨克摊摊手:“所以甭管是从哪儿学的,都肯定是最近或者不久之前的事情,才不像那家伙吹嘘的那样,什么洛泰尔人都是天生的弓箭手什么的!”

“可据我所知,很多洛泰尔从小都学过射箭……”

“哦,是吗?我小时候还学过怎么干农活呢!”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你觉得我长得像个老农民吗?!”

“……那,艾因·兰德阁下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谁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反正只要是和洛伦有关,艾因就会特别上心——当然,我也差不多就是了。”耸了耸肩膀的艾萨克:“就比如……我就知道那个叫布兰登·萨利的家伙究竟是什么身份。”

什……什么?!

“你知道?!”

“当然了,我可是艾萨克·格兰瑟姆——只要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弄不懂的知识。”得意洋洋的艾萨克都快把下巴翘起来了:“更不用说某些‘凡人’的小聪明,根本就是手到擒来!”

“凡人的……小聪明?”

“那个叫布兰登的家伙,其实是故意把他的姓氏用古萨克语拼写的,但却用了现在帝国通用语的读法,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萨利’这个词在萨克兰帝国已经不存在了。

古萨克兰人分不清前音和后音,很多词汇的读法和今天都有很大的变化,所以‘萨利’这个词如果按照今天的拼写方式,应该写成‘萨利昂’才对。

我看过禁书区关于古萨克兰王国的记载,这里似乎是一个地名,并且曾经有过一个家族以这个地名作为自己家族的姓氏,按照萨克兰人喜欢在姓氏前面加赘称的习惯,应该拼写成……”

“德萨利昂?!”

等等……这,这也太?!

“嗯,我记得就是这个。”艾萨克点点头:

“萨克兰帝国的皇室,龙王家族——德萨利昂!”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开胃菜”(下)

“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安静到只能听见木板“吱嘎声”的阁楼,刚刚从街道突围抵达“临时据点”的一行人各自忙碌着手头的工作——蹲在窗旁,全神贯注监视着的爱德华和莉雅,面色苍白浑身冷汗,却还在拼命给弓上弦,修剪箭矢的小个子巫师……

而蹲在角落里无聊透顶的守夜人薇拉,也只好看向摆弄着什么,似乎同样很无聊的黑头发巫师:“我们不是还要找到九芒星圣杯吗?”

“没错,而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找到一处足够隐蔽,却又能观察周围的临时据点。”不无敷衍的黑发巫师随口回答着:“这里的位置很安全,而且还能监视半个城南平民区,可以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哦,接下来呢?”

“没了。”

唉?!

“九芒星圣杯的出现是有前提的,在它出现之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微闭双眼的洛伦,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左手的“施法者”上:“正因如此,除了等之外,根本没什么好办法。”

“既然这样,在哪儿等不都一样吗?”还是没有被说服的薇拉反驳道:“为什么非得闯进来?”

“那是因为虽然我们知道它一定会出现,但具体是什么时间,又是在哪里没人知道。”这次解释的人换成了爱德华:“如果不能抢在第一时间找到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第一时间?”女守夜人的表情更困惑了:“难道除了我们,还有谁要抢九芒星圣杯吗?”

“……正是如此。”

缓缓回答的爱德华回过头,深邃的目光却盯着洛伦·都灵,不乏深意的开口道:“想要得到九芒星圣杯的人,还有很多。”

直至出发前,爱德华才知道洛伦·都灵并不打算履行和守夜人与科罗纳家族的约定,替他们找到九芒星圣杯,而是准备抢在科罗纳家族夺走它!

这件工作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守夜人的本分,不论是帮助任何一方似乎都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但他依然选择了站在洛伦·都灵这边——相比较科罗纳这个野心勃勃,还十分不稳定的盟友,爱德华更倾向于切切实实在帮助他们的黑发巫师。

只是有件事情,让爱德华始终感到一丝怀疑:按照彼得·法沙告诉他的说法,科罗纳家族之所以会有想要抢夺九芒星圣杯,并且最终说服了巫师塔的一切凭仗,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邪神的帮助!

九芒星圣杯是属于上个纪元的造物,和古老邪神近似的存在,因此也只有邪神能够发现并且找到它的具体位置。

如果洛伦·都灵并不准备履行约定,那他又靠什么抢在科罗纳家族前面发现并且得到九芒星圣杯呢?

还有另一个问题,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下定决心和拥有邪神帮助的科罗纳家族选择决裂,却又不准备投靠圣十字教会的呢?

凝视着闭目冥想的黑发巫师,爱德华的额角留下一滴冷汗……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却又无法完全确信。

阁楼内一片寂静,无聊的薇拉蹲在角落里,双手仍在颤抖的小个子巫师还在咬紧牙关坚持。过于平静的气氛让爱德华忍不住想要开口:

“洛……”

“有人来了!”

紧张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趴在窗边的战舞者莉雅已经攥紧了长矛,死死盯着阁楼外的街道。

几乎同时,薇拉和艾茵从地上爬了起来,闭眼冥想的洛伦缓缓起身,朝女精灵摆摆手,示意她冷静下来。

原本想开口询问的爱德华也只好暂时放弃,拔出了腰间的刺剑,伏低身体做好了突袭的准备。

“安静,不要动。”

被围在正中央的洛伦慢慢蹲下来,目光闪烁:“有多少人?”

“大概三十个到五十个,不会更多。”女精灵的耳朵微微颤动着,表情严肃的看着他:“应该不是突变的怪物,而是全副武装的人类。”

“并且,身手都很厉害!”似乎是担心对方错判,莉雅还补充了一句。

“这个要怎么确定?”提问的是小个子巫师。

“他们的脚步声很沉,说明他们肯定穿着甲胄,而且武器也不会轻——但这么沉的脚步,却一点儿也不杂乱,甚至很有顺序。”

解释的人是洛伦:“证明他们接受过训练,并且训练有素。”

“他们正在穿过街道,朝这边过来。”女精灵皱着眉头,表情越来越紧张:“好像、好像就是沿着我们来时的方向!”

究竟是谁?

而当四十余名身影出现在街道尽头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再也没有意义了。

“洛伦·都灵阁下,请您自己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一身裁剪得当的花边长袍,穿的像是去参加一场宴会的阿尔托·贝利尼脸上挂着微笑,走在尸骨满地,流淌着血浆和臭水的街道上,端庄而儒雅,仿佛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

“您总该不会把我忘了吧?”

站在他身后的,是四十余名全副武装,穿着精良甲胄,手持重剑的流浪骑士。僵硬的表情就像四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死人。

显然,地上的尸体和一路上被破坏的痕迹已经将他们暴露了。

阁楼里的黑发巫师和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点点头之后独自走出了阁楼,抽出长剑和阿尔托·贝利尼对峙。

“很好,我还以为要请您出来呢。”轻笑一声,阿尔托继续开口道:“不知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我能不回答吗?”

“不能。”

“那还问什么?”洛伦耸耸肩膀:“您该不会不知道这是哪里吧——再继续拖下去,就算您身后有一百个雇佣兵,那些怪物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阿尔托的笑容僵硬,表情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怒火般咬牙开口道:“很好,您依旧是那么狂妄,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您来这里的目的,也知道您和科罗纳家族的关系。”

“所以……”洛伦轻哼一声。

“所以,我希望您能够转换门庭,为我,也就是为贝利尼家族效劳。”阿尔托·贝利尼的声音愈发的冰冷:“只要您可以找到九芒星圣杯,并且为我得到它——不论什么样的价钱,贝利尼家族都能出得起!”

“举个例子……您是一个巫师,一个巫师的毕生渴望的梦想是什么,得到一座属于自己的庄园和巫师塔?很容易,就在您的故乡洛泰尔,我可以为您在任何一个城堡修建一座属于您的巫师塔,并且为您打通和圣十字教会的关系,任何人都不敢找您的麻烦!”

“或者您觉得洛泰尔太偏僻,不如埃博登繁华?那也可以,只要一句话,贝利尼家族在城外的六座庄园,城内的两座府邸随您挑!我们也会全力资助您的研究,让您成为能够流传于世的咒术学大师!甚至说服九芒星巫师塔,为您和咒术学专门开设一个分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完,阿尔托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看着他,等待着这个黑发巫师最后的答复。

“真是慷慨啊,说实在的……到目前为止,您是所有向我开价的人当中,最慷慨的一个了。”

忍不住赞叹一声的洛伦微微笑出了声,眨眨眼睛:“那我要是说……我不肯呢?”

“不肯……”

阿尔托眼神狠厉,缓缓回首看向身后的流浪骑士们:

“我要活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道汤”(上)

随着阿尔托·贝利尼那冰冷的一声令下,十余名流浪骑士他身后走进了街道,不紧不慢的拔出腰间的佩剑,结成散阵迅速接近着。

脸上挂着笑的黑发巫师右手半握剑柄,剑锋垂在脚前,黑色的瞳孔冷静的从面前敌人身上逐一扫过。

分别老手和菜鸟的原则很简单,巷战中压倒性的人数能够赢得优势,但人太多又会给敌人可趁之机;一拥而上反倒不如逐步接近,缩小敌人的活动空间,一点一点“勒死”他们。

步伐,动作,还有接近敌人时的眼神,彼此之间的配合——这些流浪骑士,全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手,任何一个都不会比当初的莱昂纳多逊色多少。

如果洛伦还是当初那个初至古木镇的流浪骑士,如果他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现在除了转身逃跑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甚至……这也可能是对方留下的陷阱,光是从他们的身手来看,彼此之间留出的空间很可能也是陷阱,上当的下场就是同时被三柄长剑包夹。

必死无疑!

“我有一个问题。”看着逐渐聚拢,将自己包围的流浪骑士们,黑发巫师仍旧在拖延时间:“为什么您会想要杀死艾萨克·格兰瑟姆?”

“这就是你临死之前想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眼神中带着寒意的阿尔托·贝利尼冷笑着:“很好,就算是送你下地狱之前的最后一件‘礼物’——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洛伦挑了挑眉毛,多少有些意外: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样……呵呵,也只有你这种人才能说出这句话来了。”阿尔托的眼神冰冷,表情逐渐的扭曲:“你看不到的,看不到这家伙有多恐怖!”

“你知道我在圣血药剂的研究上投入了多少精力吗,又花费了多少资源,多少人力来完成这个宏伟的计划?!但结果是什么,一次次,一次次的失败!

从最初的设想,到每一滴心血……为了它我甚至曾经整整一年没有离开过实验室,为了破解最后的符文构建我花费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多年苦求而不得的答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他居然…居然只用一个晚上就解决了!

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吗?!”

“砰!”的一声,阿尔托·贝利尼踏碎了脚边一具尸骸的头骨。

“圣血药剂…我多年的心血,在他的眼里就是个乐子,是个玩具……你们这些愚蠢之人是不能理解那种挫败感的,你们看不到那么高的境界,在你们眼里这家伙顶多是个天才,所以你们永远都看不清这家伙的恐怖,他就是个魔鬼,魔鬼!”

“任何研究、计算、传承、知识、智慧……在这家伙那不讲道理的天赋面前,都是一堆狗屁和笑话!哪怕光是知道他还活着都让我寝食难安!

我才是真正的天才!我才是九芒星巫师塔,整个巫师世界的希望!至于这家伙……他只是个以摧残他人心血和研究为乐的怪物,他活着的每天都是对整个巫师世界的沉重打击!

艾萨克·格兰瑟姆……他必须死,而你们也一样!”

逐渐疯狂的阿尔托·贝利尼刚想要继续向前半步,却被身旁另一个流浪骑士拦了下来,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稳住。”

阁楼内,冷漠的爱德华向身后的几个人轻轻开口道,目光死死盯着被包围的黑发巫师,还有在层层保护之下的阿尔托·贝利尼。

“我们的人数劣势明显,唯一的机会就在阿尔托·贝利尼身上——如果不能一次性干掉他,那些流浪骑士不会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要怎么做?”女精灵绷紧了神经。

悄悄拔出刺剑的爱德华,目光一点一点转向了身后的小个子巫师:

“照计划来。”

街道正中央,被包围的黑发巫师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半个城南的人已经快死的差不多了,整个埃博登的虚空力量从未像现在这样庞大而繁杂过。

一切只剩下时间的问题了。

“您是不是在等什么?”

身旁的流浪骑士退下,从极度疯狂中逐渐恢复的阿尔托脸上笑的玩味:“该不会是想要这么一直拖到圣杯出现为止吧,洛伦·都灵阁下?”

“亦或者……您埋伏了什么后手?”

黑发巫师的面色一冷: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您不是一个人,对吧?”阿尔托死死盯着他:“至少还有三四个人,埋伏在周围等待接应您突围或者……突袭?”

“被发现了?!”

低声惊呼的薇拉咬紧了牙关,目光凶狠的瞪着街道正中央的阿尔托·贝利尼:“干掉这家伙,现在还不算晚!”

“冷静。”

爱德华抬起双眼,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的位置,只是知晓了我们的存在而已。

“我们仍有机会。”

“为什么不让您的朋友和我出来见一见,干嘛这么害羞呢,都已经很熟了不是吗?”阿尔托凌厉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之中:

“突袭宴会,意图行凶,绑架、刺杀……还接连几次破坏了我的计划,这么热情的一群人,到现在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这难道不太失礼了吗?”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女精灵同样忍不住问道。

“等到对方确信我们的位置的时候。”爱德华压低了嗓音,出鞘的刺剑缓缓举起:“按照他们所预料的,发起突袭。”

什么?!

薇拉和莉雅几乎同时表情一怔,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样。

……原来如此,就在那个阁楼上面吗?

阿尔托的目光从黑发巫师身侧的一座房屋上扫过——确实,从那个位置的话的确能够看清周围的动静,用来监和偷袭简直再好不过了。

不过耗子们,你们已经被发现了!

带着几分自信的,阿尔托·贝利尼扬起下巴,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盯着洛伦·都灵:

“还是那句话……我要活的!”

下一刻,十余名流浪骑士们几乎同时动手,冰冷的长剑如绞索一般,将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黑发巫师围在中央!

“动手!”

就在爱德华怒吼的瞬间,从天而降的长矛已经贯穿了第一个扑上来的流浪骑士!

配合默契的爱德华和薇拉同时动手,刺剑穿透了敌人的面颊,薇拉的身影从旁掠过,默契的挡下了两名偷袭的家伙。

当流浪骑士们合围的瞬间,那个黑发巫师已经不见了!

他在哪儿……阿尔托·贝利尼瞪大了眼睛,一个黑色的残影正在迅速朝他扑上来,双手紧握着刚锋!

刹那间,原本还信心十足的他一下子慌了神,一把拽过身旁的流浪骑士:“拦、拦下他,快拦下他!”

这些流浪骑士都是他花大价钱雇佣来的,是贝利尼家族最精锐,也最忠诚的雇佣兵们——不论忠心还是实力,都是无可挑剔。

一剑贯穿了扑上来的流浪骑士,洛伦没有再费力拔出长剑,而是取出了身后的“亮银”。

“愿虚空与你同在!”

在看到那灰蓝色光芒的瞬间,阿尔托·贝利尼几乎同时看到了洛伦的眼神,那完全是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拦下他——!!!!”

周围的流浪骑士们得到了命令,踏着被穿膛和腰斩的弟兄尸体上,朝孤身一人的洛伦·都灵发起了进攻。

他们的眼神冷漠,看不见黑发巫师嘴角多出的笑容,更不知道他等的就是这一刻——阿尔托·贝利尼身旁终于没有任何掩护了。

举弓,撘箭,上弦……半蹲在阁楼窗户后面的小个子巫师面色苍白,双手却沉稳如钢……

然后命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道汤”(下)

战斗结束了……

毫无预兆的一箭将阿尔托·贝利尼放倒在地,虽然艾茵已经刻意避开心脏这种致命位置,但光是那个出血量至少是贯穿了肺叶,绝对活不长了。

惨叫倒地的阿尔托在地上拼命挣扎着,尖叫着,遭到突袭的流浪骑士几乎是一个接一个被放倒在地——轮舞的长枪,疾风般的刺剑,凌厉的短刀,还有从阁楼顶端接连不断的箭矢……

依然不能扭转洛伦一行人的劣势!

明明瞬间遭受了惨重的伤亡,这些流浪骑士们依旧没有半点犹豫,仿佛那飞舞的鲜血、断掉的残肢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依旧在不断的逼近,压缩五个人的游走空间,一柄柄长剑如钢铁丛林般不可撼动!

挡在最前面的女精灵架起长矛,一次次挡下那突刺的长剑,但周围留给她的空间越来越小,甚至都没有腾挪的余地。

“铛——!”

刹那间的出神,身后刺出的细剑为她挡下了肩膀上的一记劈砍,冷漠的爱德华微微前倾,细长的剑身如毒蛇般“爬行”,拼着被对方近身的机会刺进了流浪骑士的眼睛!

阵亡的流浪骑士无声无息的倒下,随后的敌人接踵而至,甚至没有下喘息的余地——没有惨叫声,没有哀嚎声,甚至连疼痛带来的呻吟都听不见。

明明是惨烈厮杀,血溅五步的杀戮场,却安静的犹如坟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尔托·贝利尼不是已经被制服了吗?他们究竟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战斗下去?!

被围困的三个人看不清远处,只有站在阁楼上,面色苍白,冷汗直冒的小个子巫师,只有她知道就在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在阿尔托·贝利尼惨叫着倒地的一瞬间,这个“天才炼金术师”居然硬生生将箭镞拔了出来!

“啊啊啊啊——!!!!”

满是血浆的右手攥着箭杆,阿尔托的胸口被他扯得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见白骨下的东西……

疼得面颊都扭曲的阿尔托冷笑着,死死盯着同样表情诧异的黑发巫师,掏出一瓶药剂咬开了瓶塞,然后一饮而尽。

十几秒…不,仅仅只是转眼间,那伤口居然就开始愈合,而后恢复如初——甚至连一道疤痕,一个印记都没有留下!

圣血药剂……

这家伙疯了不成?不不不……他要是没有疯就不会来到这儿,也不会带着一群死士威胁自己,替他找到九芒星圣杯!

“如您所见,这是目前完成度最高的圣血药剂,只要一瞬间就能治愈任何伤势和疾病,但代价也很沉重……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狰狞的“微笑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阿尔托,依旧忌惮的盯着黑发巫师的身影:“两天之内,如果不能在两天之内得到九芒星圣杯,我就会变成那些贱民一样的东西——而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得到它,我保证,我会拖着您一起下地狱!”

“那您又凭什么那么确信,我一定能找到它?”洛伦冷冷的盯着他。

阿尔托没有回答,随手扔掉了箭镞,轻轻打个响指:

“那就让我再给您一点点“动力”怎么样?”

警觉的黑发巫师看向周围,刚刚被放倒在地……或是断肢,或被腰斩、开膛的流浪骑士们,居然也一个接一个从身上掏出了药剂瓶,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这世上最难缠的敌人是什么?

与目前来说有待商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杀不死”的敌人绝对是其中之一。

“你真的想知道?”

黑发巫师突然开口了。嘴角扯起一丝冷笑的阿尔托·贝利尼举起右手,仿佛一切都在他得问预料之中:

“所有人,都停下!”

话音刚落,原本正在接近中的流浪骑士们突然收起了手中的长剑,面无表情的向后退。

唉?

刚刚还被包围的三人诧异的看着这些面无表情的流浪骑士,像是活死人一样倒退两步。虽然依旧将他们包围在中央,但确已经收起了武器。

究竟发生了什么?

阁楼顶死死咬着牙的小个子巫师手中依然举着弓箭,冰冷的箭矢对准了那个叫阿尔托·贝利尼的家伙——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能做什么,她只清楚下一箭无论如何,必须贯穿这家伙的脑袋!

“我知道有个弓箭手躲在阁楼里,估计还在用箭指着我的脑袋吧?”

满不在乎的阿尔托冷冷道:“我说过了,在我死之前一定会拖上您一起下地狱,所以您最好尽快开口——九芒星圣杯究竟在哪?!”

黑发巫师没有直接回答他。

事实上从踏进封锁区开始,洛伦就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意识不停的在身体和精神殿堂之间来回交替,和某个黑羽鹰交换着信息。

你最好确定你这次说的是实话,否则……

“亲爱的洛伦,你怎么能对我有所怀疑呢?”少年懒洋洋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只是那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急促,没有了原本的从容:“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还有一刻钟……”洛伦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些:“鲜血祭祀就会完成,到那一刻,九芒星圣杯就会出现,我才能告诉您它的具体位置。”

鲜血祭祀?!果然是这个!

阿尔托惊讶的表情转身即逝,他曾经想到过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没想到这些人居然真的是为了这个目的。

悲天悯人的圣十字教会,袖手旁观的科罗纳家族,还有九芒星巫师塔,呵呵呵……原来都是一路货色!

“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已经相信了,不是吗?”洛伦叹了口气,开玩笑似的问道:“不然为什么您还没有动手呢,难不成是想留我一命?”

“少废话,我需要证据!”

“证据?”黑发巫师指了指身后:

“那就是证据!”

天才炼金术师眯着眼睛看向远处,下一个瞬间……

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尔托带着近乎杀人的目光转向黑发巫师,近乎一字一句的说道:

“洛伦·都灵阁下没如果您以为转移注意力就能让我绕您一命,那就大错特错……”

“轰——!!!!”

当巨响贯穿了所有人耳朵的瞬间,空气仿佛都震了一下!

一双双或是惊讶,或是恐惧的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向同一个方向,浑身上下都在颤栗,仿佛只是看着那个可怕的阴影,都会忍不住双膝下跪,去向它求饶!

果然是这样,就和在古木森林的时候一样……唯一没有被“惊吓”到的女精灵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再像上次那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对于爱德华,甚至是那些哪怕是面对死亡都能保持冷漠的流浪骑士而言,眼前的景象已经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

不仅仅是那巨大到将近三十公尺的体型——那庞然大的,痴肥而又步履蹒跚的怪物,居然完全是由大大小小的尸骨堆积而成的。

它的面、它的躯干、利爪、蹒跚的下体、满口的獠牙……全部都是已经化作脓血和骨头的尸骸。

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骨头碎裂,血浆流淌的声响!

这就是鲜血祭祀,鲜血仪式!

源自上个纪元,古老的,召唤邪神仪式——但实际上,却仅仅是为降临的邪神提供一个可以容纳它们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躯壳而已!

换而言之,那个庞然大物就是一个空有外表,但确确实实拥有堪比邪神力量的怪物。

“啊啊啊啊——!!!!”

刚刚还在惊讶的阿尔托·贝利尼,突然掐着脖子惨叫了起来,甚至不只是他,几乎所有的流浪骑士都哀嚎着倒地,拼命的挣扎,仿佛是溺水者般,身体不断的抽搐着。

“这才对啊……”

看着他那副狼狈样的洛伦轻轻叹息了一声:

“既然是鲜血祭祀的祭品,在‘被召唤者’的面前,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盛宴开始(上)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倒地抽搐的阿尔托面色狰狞,瞪着洛伦的双眼几乎能杀人:“原来如此,怪不得从一开始你就在拖时间!”

黑发巫师没有回答,默认了一样看向远处已经逐渐成型的“怪物”或者说……“伪造的邪神”……那庞大到近乎于实质的虚空力量,很难让人相信它只是个壳子。

当然,即便只是壳子,想要召唤它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食人魔为了召唤麦兹卡,成百上千的精灵和食人魔都变成了鲜血祭祀的祭品,因为这种怪物本身就是虚空突变的产物,所以才不需要像埃博登的这一次那么大费周章。

从这点而言人类还真是低等生命,连当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还没有找到吗?!

“就快了,你得给我时间!”阿斯瑞尔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几分无奈:“亲爱的洛伦,并不是说鲜血祭祀完成了,那个杯子就会自己蹦到你面前来……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

总而言之,圣杯并不是因为鲜血祭祀的而出现,它是被那牵引而出的虚空力量吸引出来的!”

所以说,我还得在怪物遍地的城南继续等待,直到那头“尸体怪物”的力量扩散到一定程度才能发现它?!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少年不紧不慢的回答道,那抑扬顿挫还带着几分礼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欠揍:“不过我相信这点小小的挫折对亲爱的洛伦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知道我现在非常想掐死你,对吧?

“怎么可能?”哪怕看不见,洛伦都能想象出这家伙一定是笑着回答的:

“如果可怜的阿斯瑞尔死了,谁能告诉洛伦九芒星圣杯的位置呢?”

真是……相信这个家伙,我还真是自讨没趣。黑发巫师忍不住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就在阿尔托抽搐不起的时候,周围的流浪骑士们也同样一个接一个的哀嚎着倒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光是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面色发白的女精灵和守夜人们聚拢在洛伦身后,警惕的盯着这些像是快要溺死的家伙们,躲在阁楼里的小个子巫师也颤巍巍的走下来,表情同样没有好到哪儿去。

“这、这些家伙会怎么样?”艾茵试探着开口问道。

“不管怎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黑发巫师摇摇头,看向身侧的爱德华:“附近还有没有那个能暂时落脚,还能监视到那个怪物的地方?”

面色发白的守夜人狠狠抽动着喉咙,默契的点了点头。

光是这些人濒死凄厉的惨叫声,他就一分钟都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是谁允许你们……现在就……离开的?!”

挣扎着,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来的阿尔托·贝利尼身体不自然的抽搐着,扭曲而狰狞的脸几乎脱形,充血的眼珠都快从眶里挤出来:“洛伦·都灵,我警告过你和我作对的下场!”

“如果我要下地狱,那一定会带上你一起!”

几乎就是他说话的时间,周围原本还在地上抽搐的流浪骑士们居然也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身形不断的扭曲,哀嚎声越来越近似于兽嚎,活死人一般瞪着一双双猩红的眼睛。

明明已经是濒死之人,却比怪物更令人感到恐惧!

这群家伙已经疯了……将冷汗直冒的小个子巫师挡在身后,面沉如水的黑发巫师眼神游离——按照某个家伙的说法,所有被圣血药剂感染的人,都可以算作是那个“尸体怪物”的祭品。

是不是如果自己把阿尔托·贝利尼这群人干掉,就能让圣杯更早一点出现呢?

反过来说即使自己不这么做,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的对吧?

浑身抽搐的流浪骑士们,竭力的握紧他们手中的剑,抽搐颤栗的身影仿佛是断了线的木偶,用冷漠的眼神死死盯着洛伦一行人。

只要身后的阿尔托·贝利尼一个命令,他们仍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送死。

明明只是被雇佣来的,这一刻的他们却像是侍奉主君的封臣,比许许多多为了荣耀而战的骑士们还要忠诚。

真是讽刺!

“我说过……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痛苦的嘶叫着,仿佛正在被怪物捏在掌心蹂躏的阿尔托,扯着最后的声音:

“告诉我,九芒星圣杯在哪儿?!”

疯狂的表情,抽搐的身影,还有周围那一个个同样在痛苦和濒死边缘挣扎着,也要握紧长剑的流浪骑士们……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洛伦皱着眉头,手中的“亮银”再一次喷吐出灰蓝色的剑芒:“你知道九芒星圣杯……究竟是什么吗?”

究竟是……什么……

阿尔托·贝利尼的表情怔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却依旧被黑发巫师捕捉到了。

果然是这样……其实他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认定了九芒星圣杯一定拥有着某种“强大的力量”。

“你们这种生物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喜欢追逐外表艳丽的‘毒蘑菇’,即便有人被毒死了,后来者依旧趋之若鹜。”

阿斯瑞尔那近乎诅咒一般的预言,似乎又再一次的被验证了。

这是一件非常稀有的宝物,历史上因为它才诞生了“巫师”这个职业,乃至如今的一切神秘、妖精、魔鬼和特殊力量,都隐隐和它有所关联,并且想要召唤它需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因此,所有人都认定了“九芒星圣杯”一定是某种近乎于“奇迹”的珍宝,拥有不可想象的力量和无穷无尽的知识,是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万金之釜。

洛伦现在只相信一点,不论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最后的答案一定是出乎预料的讽刺。

“诸位,我改主意了。”

洛伦冷冷的看着那个还在挣扎的阿尔托,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们必须把他们留在这儿!”

………………九芒星巫师塔。

城南肆虐的怪物就在窗外,依靠着窗户的布兰登·萨利……或者说布兰登·德萨利昂凝视着那头尸体堆砌而成的怪物,失去了笑容的精致面颊,只剩下一丝悲凉:

“真是丑陋。”

如洋娃娃般,名为菲特洛奈的骑士少女站在他身后,没有对这番话做出任何评价,脸上也没有流露出半点的悲伤或是喜悦,仿佛这座正在燃烧的城市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过了许久,赤发红瞳的少年才缓缓开口,向身后问询着:

“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那边,协商的怎么样了?”

骑士少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们有可能不同意吗?”

“也是啊。”听出了讽刺意味的布兰登无奈的笑了笑:“事情演变到这一步,除了乖乖想帝国求援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面对少年的无奈,骑士少女却冰冷的看了他一眼: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成为埃博登的救世主?”

“不,不是我,而是帝国所需要的。”布兰登纠正道:“没错,我们可以在一切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甚至是用‘与巫师勾结’的名义逮捕那位法内西斯主教——虽然代价是和教会发生矛盾,但依然是可以阻止的!”

“不过如果这么做,这趟埃博登之行就毫无意义了——自由议会的贵族和九芒星巫师塔依旧会桀骜不驯,帝国的政令在这片土地依旧是一纸空谈,那些原本属于帝国的税金和资源,依旧只会变成他们享乐的工具。”

布兰登·德萨利昂回首,赤瞳之中闪烁着名为“正义”的光彩:“我说过,我来这一趟的目的是拯救世界……

我是很认真的!”

第一百八十章 盛宴开始(下)

战斗比黑发巫师想象的还要快。

事实上这才正常——真正赌上性命,不顾一切的厮杀根本不可能太拖沓;一记劈斩,一次直刺就能了解一个人的性命,些许的躲避不及就会身陨当场!

对于贝利尼家族的流浪骑士们而言,这场战斗就是这样。

哪怕是一对一的局面,洛伦都不敢保证能够毫发无损的解决他们,论剑术和经验他们的水平丝毫不逊色于深林堡伯爵的骑士卫队,甚至犹有过之。

但现在的他们一个个都已经被体内的圣血药剂“反噬”,面对一个近似于邪神的可怕存在,那怪物的力量绝对不是凡人能够抵抗的,那是能够直接伤害到他们的意识和灵魂得问力量!

再如何的顽强,不屈不挠,面对摧残意志甚至近乎于实质化,足以扭曲现实的虚空力量,他们依然是脆弱的。

奋战至此,仅仅是求一死而已……

兵刃的撞击,甲胄的崩断,血肉被撕裂……声响此起彼伏,却依然听不见任何求饶和哀嚎的叫喊,只有尸骸倒地时,那沉闷的顿声。

徒劳的挣扎,换来的只有接连不断的死亡,深受折磨的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在进攻的同时,还能躲开或是挡下致命的一击了。

“噗——!”

灰蓝色的剑芒闪过,表情狰狞的阿尔托感觉到视野突然变高了,就在下个瞬间,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没有了头,鲜血淋漓的倒在那儿,无意识的抽搐着。

他突然想说什么但话却停在了嘴边,扭曲的表情逐渐定格,双眼变成了灰败的玻璃。

看着那双依旧疯狂的眼睛,黑发巫师深深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讨厌和这种偏执狂打交道,这种人的不确定性和毒瘾患者,精神病还有狂信徒差不多是一个级别的。

而洛伦讨厌意外。

而身后的女精灵和守夜人们则没有他那么多心思,半蹲在鲜血与尸骸之间一边喘息一边警惕的看着街道两侧,就连小个子巫师也靠着墙壁,拼命的擦着额头的冷汗,紧抿着已经发紫的嘴唇,不让自己露出半点怯懦和虚弱的样子来。

原本还打算宽慰几句的黑发巫师,最后还是没有走上去——这种时候嘘寒问暖,只会让艾茵觉得自己还是被照顾的那一个,除了打击她之外根本没有多余的用处。

“虽然知道现在说这话不切事宜……”平息着呼吸,女精灵突然开口道:“但按照我的经验,我们最好尽快从这里离开比较好。”

“为什么?”

“你们不是说那些已经变成怪物的人,也是靠着血腥味儿和声音来辨别猎物的吗?”莉雅看向两个守夜人:“我在古木森林的时候,那些食人魔也是靠着这些来……”

话没说完,尖耳微微摇晃的女精灵猛然一震,瞪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街道的另一侧,突如其来的表情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有怪物朝这边来了?”小个子巫师试探着询问道。

“不……”女精灵咬着牙,尽量让自己不太“紧张”:

“是那个东西,它在朝这边过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先是一愣,然后同样震惊的面面相觑着,发现那个巨大的阴影已经在朝自己靠近了!

“冷静……不要慌。”黑发巫师尽量平复着呼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爱德华。”

“什么事?”

“你说的那个据点,不是在‘它’来的方向吧?”

“不是。”

“很好……”强作镇定的洛伦干脆的点点头:

“跑!”

默契的一行人毫不犹豫的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那没有双脚的怪物似乎看起来步履蹒跚,只能缓慢的爬行——但那所谓的“缓慢”,是用它的身形来比较的!

哪怕它只是在“蠕动”,对比一个将近三十公尺高的“血肉泥潭”而言也足以吞灭周围大片的街道,将房屋压垮成废墟。

这种尸骸和血浆堆砌的“烂泥怪”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古木森林的麦兹卡还要可怕——至少对洛伦而言,他的“都灵之火”对付这种怪物的效果已经要大打折扣!

仅仅是一定程度的爆炸,对它而言根本无关痛痒;必须要足够强烈,甚至能够瞬间融化骨头的火焰才能伤害到它。

和它相比,那些突变的怪物甚至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狂奔,拼尽全力的狂奔,根本没有回头的时间,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几个人的体能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小个子巫师,面颊充血,呼吸越来越急促。

那绝对不是因为某些胡思乱想,从逃亡开始的那一刻,她能做的也仅仅是勉强跟上不掉队而已,甚至能够跟到现在都已经远远超越她的极限。

我绝对不要…绝对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我们约定好的,不论面对什么,都要两个人一起而不是让他单独背负!

涨红的小脸滚滚发烫,鼻子里似乎有什么就要涌出来了,肺像是快要炸开似的……死死咬着牙,眼角挂着泪花的艾茵·兰德依旧没有停下。

我是艾茵·兰德,洛泰尔深林堡的艾茵·兰德,我从维姆帕尔而来…我…我……

我才不是什么累赘!

“砰——!”

路旁的房门突然被撞开,走出了几头突变的“怪物”,或者说……曾经的一家三口。

没等到黑发巫师的“命令”,双膝跪地的艾茵借着惯性“滑行”笔直向前冲过去,左手已经熟练的取下了后背的射鹰弓。

张弓、撘箭、扯弦!

几乎冲到怪物面前的小个子巫师,几乎和战舞者同时放倒了敌人!

“就是这里。”

略带诧异的爱德华从艾茵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回首看向背对着自己的黑发巫师:“在这里的话暂时是安全的,但你不是要……”

刚想要询问的爱德华却发现他愣在原地,根本没有回答他,神色之中隐隐还带着几分震惊。

“洛伦……”

“没事!”

猛然清醒过来的洛伦立刻开口,表情有些阴晴不定:“我们可能需要更改一下计划了。”

“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们帮我个忙,把附近的敌人引开。”黑发巫师故作镇定的笑了笑:“最好不要让别人发现我,尤其是这里!”

爱德华皱了皱眉头:“你找到圣杯的……”

话没说完洛伦就伸手拦了下来,沉默的点点头。

爱德华明白他的意思,想要得到圣杯的人除了贝利尼家族之外肯定还有别人,继续下去肯定还会有更多人找上门,根本没完没了。

这样看来似乎分头前进是最理智的选择,但是……爱德华总觉得洛伦没有完全说实话,似乎还隐瞒了什么。

也对,原本双方就只是合作关系,哪怕当做朋友也不可能丝毫不提防一些,有所隐瞒也合情合理。

………………踹开房门,孤身一人的洛伦面沉如水的走进了屋子,重新幻化成人型的阿斯瑞尔已经在等他了。

“你最好告诉我你猜错了。”

“亲爱的洛伦,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是这样。”少年的表情看起来万分你的“为难”——当然,洛伦绝对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不幸的是被你猜中了——九芒星圣杯的真正位置,就在埃博登的下水道里面!”

“所以如果我还想得到九芒星圣杯的话,就必须前往下水道,然后在几千个怪物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来?”黑发巫师忍不住翻个白眼:

“你未免太信任我了!”

“事实上你并不需要这么做,这也是我劝你最好独自前往的原因。”少年精致的面孔上笑的很玩味:“已经有人替你完成了,而且恐怕就在等着你呢。

对,没错,就是她……

艾莉儿·科罗纳——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法内西斯的“虔诚”(上)

绽放着白光的“萤火咒”点亮了黑暗的下水道,紧攥着“亮银”的黑发巫师跟在背着双手,一身红黑色小礼服少年的身后,像是参观者般踏进了这座地下迷宫。

几乎刚走进甬道,洛伦就忍不住皱眉。

血腥味,浓郁到几近实质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惨白色的光照中,脚下的甬道、湍急的水流中,几乎遍布着突变的尸体——或是残肢断臂,或是狰狞的头颅,或是被倒挂在头顶,面色狰狞。

除了脚下粘稠到能让靴子打滑的血浆,剩下的就是令人作呕的尸臭,尸体淌出的脓液在湍急的污水中混迹,狰狞到奇形怪状的突变尸骸,则像是一个个模样挣扎的“人类”,如果那个样子真的还能被称为人类的话,简直……

“……就像圣十字经文中所形容的那样。”

走在前面的阿斯瑞尔突然开口了,轻笑声中还带着几分轻蔑:“我们是邪恶、残忍、痛苦、恶毒的化身,以折磨和虐待信徒为乐,热衷于各种形式的鲜血祭祀,将邪恶播撒世间,对吧?”

“在见识了麦兹卡,还有这些……非主流艺术之后。”耸耸肩膀的黑发巫师指了指周围,轻哼一声:“我突然觉得教会说的那些东西,还是挺有说服力的。”

“但可怜的阿斯瑞尔并不是这样的。”少年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轻佻:“我只是和他们做了一笔交易,然后开个小玩笑而已,怎么能和这些邪恶的家伙一概而论呢?”

“小玩笑?别逗了。”

洛伦冷冷道:“那些人对你而言也就只是找乐子的玩具而已——你做的事情,本质上和这些‘行为艺术家’没什么区别,顶多只是五十步和百步。”

“那洛伦你呢?”

阿斯瑞尔停住脚步,回首微笑着看向黑发巫师,毫无血色的面颊在白光下留下一片阴影:“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洛伦的表情有些复杂。

“从来到这个世界颠沛流离开始,除了生与死之外你本质上真正做过的决定,也只有成为一名巫师而已。”少年的声音轻柔,但却带着某种魔力:“我看得出来,你渴望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像所有远走他乡之人一样,你不会甘心顺从或者接受某种安排的,你更相信自己双手攥着的东西。”

“你的道德和行为准则受到了上一世记忆的束缚,称不上残忍但也绝非慷慨,你清楚自己并非圣徒,但也不会留下威胁自己的隐患。”

“正如你所言,我所做的也只是努力活着而已。”

漆黑的瞳孔和面前的“魔鬼”对视着,洛伦冷冷的开口道:“借用一句话,我现在能活着,都是天大的幸运!”

“苟活之人会选择和一个魔鬼做交易,在接触到些许力量之后,又会想要得到九芒星圣杯吗?”

少年无奈的看他一眼,带着笑容微微摇头:“不,你想得到的更多,你渴望知道一切的真相,你的心底同样在追寻着力量!”

“……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简直就是模子里刻出来的,最标准的魔鬼。”

“神不愿告诉人类的,只有魔鬼才会偷偷在你身旁耳语,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话音落下,阿斯瑞尔突然看向甬道的另一侧,表情还有些惊讶:“唉,好像有人过来了?”

“你确定是人?”

冷笑一声,攥紧“亮银”的洛伦,右手从背后拔出长剑,雪亮的剑锋在惨败的光下如镜面般,映照着黑暗中攀爬而出的身影:

“某个家伙不是告诉我,下水道的怪物已经都被绞杀殆尽了吗?”

“我只是说已经有人为你开路,应该安全了不少。”少年眨了眨那猩红的,“无辜”的大眼睛: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留在路上,用来充当门卫和路障的家伙啊。”

诡异的身影在黑暗中攀爬游走着,影影绰绰,像是群狼般一点点接近着它们的“猎物”——两个散发着香味的“三分熟牛排”。

至少有十……不,差不多有二十个了。

“只有一个问题。”紧盯着逼近自己的怪物,黑发巫师像是在随口询问着似的:“如果我在这里把它们干掉,我们会被发现吗?”

“从我们走进下水道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发现了——否则这些热情的‘先生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很好……”洛伦淡然的松口气:

“那就不用客气了!”

………………“我们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废墟般的街道,跟在爱德华身后的薇拉有些担心的开口问道:“扔下那个黑头发的巫师一个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吧?”

“这是他的计划,我也只是执行者而已。”

冷漠的守夜人解释道:“洛伦·都灵阁下说的没错,如果一起行动的话被发现的可能性很高,与其被找上门不,如由我们去做诱饵,被发现也无所谓——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圣杯的位置,更何况……”

“更何况?”薇拉的表情疑惑。

爱德华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走在前面侦查的女精灵,还有身后那位举着弓箭的巫师——在洛伦·都灵决定这么做的时候,这两个人居然问都没有问就同意了,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出事一样。

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还是说他们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这位洛伦·都灵阁下身上似乎有太多的秘密……

惊醒似的抬头,守夜人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明明都说好了双方只是合作关系,自己居然还会想这么多,难不成真的把他当成朋友了?

不过,有这样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似乎也不算太坏……

“停下!”

走在前面的女精灵突然横起长矛挡住了身后的一行人,两名守夜人本能的拔出武器在她身后,举弓撘箭的小个子巫师半蹲在地上,从莉雅身侧的空隙瞄准。

连半天都不用就碰上无数次“遭遇战”的一行人,逐渐开始有了些默契。

那是……谁?

当看清那两个身影的时候,连原本冷漠的爱德华眼神中也露出几分诧异——身着素色长袍,手持木杖和圣十字挂坠的教士步履矫健,跟在一位被铠甲和金红色斗篷包裹,手持长剑的骑士身后,朝他们走来。

戴着头盔的骑士看不见他的脸,那亮银色的盔甲遍布血迹,红色的长剑垂在身侧,尚未凝固的血浆不断从剑尖滑落,染红了骑士走过的地方。

但那位教士……爱德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方身上居然连一丁点儿的灰尘都没有,那一身朴素的教士服看起来像是崭新的一样!

“法内西斯……主教?”

举着弓箭的艾茵·兰德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微笑着的教士,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圣杯?”低声喃喃的爱德华,语气却无比的笃定。

“这不是维姆帕尔学院的艾茵·兰德阁下吗?”

骑士停下了脚步,法内西斯走上前来,温文尔雅的朝几个人笑了笑:“我们在学院曾经见过一面。诸位安好,在下洛泰尔的法内西斯,埃博登教会的主教,在这个被邪恶肆虐的日子里,愿圣十字庇佑着我们所有人!”

所有人绷紧了神经,只见这位洋溢着谦卑笑容的主教大人,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开口:

“现在,请诸位告诉我洛伦·都灵阁下在哪儿,否则……”

他表情一冷:

“就只能请圣十字宽恕你们的罪孽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虔诚” 的法内西斯(下)

“我猜,您想要找洛伦·都灵阁下,是和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有关?”

远处传来“尸体怪物”的咆哮,那足以震颤心灵的吼声让爱德华必须死死攥紧剑柄,才能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

居然连圣十字教会也在窥视九芒星圣杯……当然,这也没什么意外的不是吗?毕竟将圣血药剂散布到平民区,完成了鲜血祭祀的,就是眼前这位“虔诚”的主教大人!

凭对方的身份,挥挥手也有的是人愿意为他效死——为什么他非得要冒着危险,屈尊跑到这个怪物遍地,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地方?

而且只带了一个护卫骑士?

暂时先糊弄一下,假装不知道好了。

一边让身后的三个人保持冷静,冷漠的爱德华和这位主教大人交涉着。

被守夜人拦在身后的女精灵没去注意那个孱弱的“主教大人”,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全副武装的骑士上面,某个声音不断的告诉战舞者,这个骑士很危险。

她有预感,骑士也同样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手中滴血的长剑随时会变成死亡的呼啸!

“圣十字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的仰赖于它,切不可搬弄自己的聪明。”

法内西斯上前半步,轻声的叹息着:“切不可搬弄自己的聪明——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吗,爱德华先生?”

守夜人面色一冷,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

“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在圣十字的面前我们都是赤身裸体,毫无秘密的孩子;自以为是的智慧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孩子的玩笑。”法内西斯摇摇头:

“就像我很清楚,你刚刚在撒谎一样——您很清楚洛伦·都灵阁下去了哪里,目的又是什么,之所以故作迷茫,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既然您都知道,又何必问我?”爱德华冷冷道:“既然我们在圣十字面前无所遁形,那我在想什么您肯定也知道了。”

“因为圣十字总会给人机会去赎罪。”

饱含虔诚的微笑,法内西斯的双眼却愈发的冰冷:“我们皆是罪孽深重的卑微存在,但只要能向圣十字坦诚,就能得到他的怜悯。相反若是冥顽不化之徒……

……他同样需要赎清自己的罪!”

爱德华狠狠咽了咽喉咙。

“要打吗?”提着长枪的战舞者低声开口,面色沉重:“最好快点做决定,那个骑士……恐怕非常难缠!

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冷静,我们还在交涉。”守夜人压低了嗓音:“对方的身份不一般,真的干掉他会很麻烦的;他不可能就带着一个护卫,周围或许还有埋伏!”

“周围没有人。”

“你说什么?”

“周围没有人,甚至…连怪物都没有,如果有的话那至少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莉雅面色苍白,声音还隐隐在发抖:

“可能……都已经被干掉了!”

这次不仅仅是爱德华,原本不服气的薇拉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紧咬牙关的小个子巫师更是竭尽全力让双手不抖,箭镞指着骑士的面颊。

“请您稍稍退后,法内西斯大人。”头盔下传来护卫骑士深沉的声音:“他们并不是一般的佣兵,尤其是用长矛的女精灵,很可能是古木森林的战舞者。

若是动手,或许会弄脏您的长袍。”

“不用为我担心,他们都只是迷途的孩子,并不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只会害死自己的朋友。”法内西斯毫不在意的微笑着,回答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对面的几个人:

“更何况,若是圣十字需要我去献身,你又怎么可能阻止的了?”

骑士微微颔首。

“你、你刚刚说的…害死朋友…是什么意思?!”

带着颤音的艾茵突然松开弓箭,手足无措的看向法内西斯:“洛伦、洛伦他会有危险吗?!”

“别上他的当,傻瓜!”女精灵赶紧回头瞪了艾茵一眼:“他这是在骗你的,你们人类不是最擅长玩这种把戏了吗?!”

“欺骗,把戏?”法内西斯失笑了,表情无奈的像是在看几个不懂事的孩子:

“所以,你们其实并不明白九芒星圣杯……究竟是什么?”

“或许您可以告诉我们?”一边继续周旋,爱德华的右手同样攥紧了剑柄——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恐怕拖不了多长时间了。

“万金之釜、真理的钥匙、无穷无尽的智慧,天降的奇迹……这些,都只是渎神者们编造的谣言。

九芒星圣杯,是一把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让邪神降临的媒介!”

…………………………踏着被剑刃撕裂的尸骸和地上浓厚的血浆,收起了剑刃的洛伦继续跟着阿斯瑞尔向下水道的更深处走去。

浓重的尸臭味,漆黑的甬道,脚下的血浆,还有时不时会在“萤火咒”中微微显露出来的残肢断臂,狰狞的死尸,让气氛有些压抑。

而等待在前面的,又是完全未知的东西,也是洛伦第一次在根本不清楚敌人的情况下,冒然踏进对方领域。

敌人已经发现他了,也许就在前面,就在任何一个地方。

这种感觉比恐惧和意外还让他感到恶心。

“能不能稍微问一个问题?”双手交叉在身后的少年突然仰起头,猩红的眼睛眨了眨:“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九芒星圣杯有好奇心的?”

“和你一样。”

“唉?”

“一开始我圣杯其实并没有什么打算,但是某个家伙似乎对它特别有好奇心,却又始终遮遮掩掩,不愿意说实话。”

洛伦玩味的笑了笑:“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人类这种生物天生就热衷于追寻艳丽的毒蘑菇,哪怕明知道它很危险,依然趋之若鹜。”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我能感觉得到,你始终在害怕着什么——阿斯瑞尔,你很擅长掩饰,但只有这一次,你掩饰的不够好。”

“因为这一次,他的真害怕了。”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洛伦的脸上甚至露出几分了然的表情。

艾莉儿·科罗纳——这是她的声音。

“阿斯瑞尔,阿斯瑞尔,为什么你不肯直接告诉亲爱的洛伦,你究竟在害怕着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飘荡在甬道之间,根本分不清究竟从何而来,仿佛那声音是甬道的天花板上传来的一样。

阿斯瑞尔没有开口回答,精致的面孔染上一层冰霜,猩红的眸子在四下探索着。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占据的这个吸血鬼的身体还没有成长到足以发现我的地步。”少女突然“嘤”的停顿了一下:“嗯~差不多还要个一二百年吧?”

“真是可笑啊,阿斯瑞尔,虽然从以前你就喜欢捉弄人,但居然不得不靠着一个下等生命的身体才能行走;换成我是你的话,大概会继续等待下去吧?”

嬉笑似的少女话锋一转:“不,真正让你选择离开的原因恐怕不是吸血鬼,而是亲爱的洛伦·都灵阁下才对……阿斯瑞尔,阿斯瑞尔,为什么你会是第一个遇见他的人,我嫉妒了。”

默默的打量着始终不开口的少年,黑发巫师的表情一脸的狐疑——虽然阿斯瑞尔告诉他已经知道了艾莉儿的身份,但却并没有说清楚。

看来这两个人可不仅仅是认识啊……其中的纠葛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一身月白色长裙的艾莉儿赤裸着脚掌,双手在身前交叉,步伐优雅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微笑:

“好久不见啊,阿斯瑞尔。”

少年猩红的眼珠微微闪烁,微微抽搐的嘴角勾起了些许,歪着小脑袋:

“是啊,好久不见,冒牌货!”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个“阿斯瑞尔”(上)

冒牌货?

在阿斯瑞尔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洛伦首先回忆起的,就是关于“阿斯瑞尔传说”的两个不同的版本——在洛泰尔南方,他是个热衷于捉弄人的妖精;而在苦寒的西北,则成了喜爱鲜血祭祀的魔鬼。

在他的前一世有过一个所谓“神话雏形”的概念,指的是各个传说之间都有相似之处,甚至可以发自同一个源头,因为地域习俗和环境的不同,会演变成各自不同的模样。

尼伯龙根中的树中剑,亚瑟王中的石中剑,罗兰之歌中的杜兰德尔(永恒剑),就可以看成是近似传说的不同样貌,相互之间肯定也有些许的关联;甚至连同一个传说也会因为风俗和地域的转变,而被改变了原本的样貌。

“不,亲爱的洛伦,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所作的事情要比那可恶的多。”阿斯瑞尔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哪怕是在面对麦兹卡的时候都不曾这样,那猩红的眼珠之中是深深的厌恶:

“是她盗窃了我的名字,甚至妄图以此来顶替我的存在。”

顶替……洛伦注意到了少年的用词。

邪神之间,也是可以相互顶替的吗?

艾莉儿温柔的微笑着,含蓄而不乏优雅,彬彬有礼如淑女般站在原地,深情的眸子仿佛一汪深泉,静静的凝视着黑发巫师。

就像是……当初第一次遇见阿斯瑞尔时他的表情,二者简直找不到任何的不同。

“我们都是源自虚空的存在,这个世界的生灵不可能知晓我们的名字,那蕴含的力量足以摧毁你们。”少年的神色很复杂:

“但反过来对我们也一样,想在这个世界拥有一席之地,我们需要一个‘名字’,才能让你们知晓我们的存在;当你们知晓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们才能存在——这一点是相互的。”

黑发巫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大概可以理解为“传说度”一样的东西,没有人传唱的神话和英雄,就可以被看做是“死去”的神灵吧?

从之前的几次来看,这些家伙想要“降临”难度还是挺大的,而拥有了“名字”就无需再这么大费周章了。

所以两个人的矛盾就是阿斯瑞尔首先通过某种方式,让自己降临在洛泰尔,而当他的故事——或者说恐怖传说开始流传的时候,艾莉儿却盗用了他的名字和传说。并且用更恐怖的方式取而代之。

确实,相较于阿斯瑞尔那玩弄人性的故事,血腥而残忍的活人祭祀听起来更恐怖,也更有震撼力,容易深入人心一些。

“但是艾莉儿失败了。”少女轻抿嘴角,笑吟吟的摇头:“谁能想到最后居然两个传说变成了一个,还真是庆幸啊,阿斯瑞尔,阿斯瑞尔,不然我们都不可能这样见面了呢。”

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依旧是冷若冰霜。

洛伦倒是隐约知道为什么——洛泰尔地形崎岖,各个领地之间相对较为封闭,并不会对周围产生太大影响,恐怕这才是两个传说能够共存的原因。

“敢站在我的面前,还这样说话,真是有恃无恐啊,冒牌货。”少年精致的面孔多少有些狰狞,双手的指甲逐渐变成了短小却锋利的爪子:

“就不担心我把你附身的这具尸体……撕成碎片?”

尸体?!

“是啊,可怜的艾莉儿不像傻乎乎的阿斯瑞尔那样幸运,能够遇到亲爱的洛伦,还能找到一个被封印的吸血鬼。”少女温婉的表情露出几分无奈:

“真正的艾莉儿·科罗纳,在抵达我的神殿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临死前还不小心伤到了脚腕的肌腱,真是苦恼啊;人家不得不光着脚,不然走起路来会很奇怪呢。”

毛骨悚然!

怪不得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更听不到心跳声……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是个邪神。

而自己居然曾经毫无顾忌的让她和艾茵他们在一起,自己真的是太松懈了!

“光脚的那个纯粹是你的怪癖,丧心病狂的行为艺术家。”收回了爪子的少年还不忘了恶毒几句,但在洛伦听来怎么都像是虚张声势:

“敢这么出现在我面前,也证明你有恃无恐对吧?”

艾莉儿毫无血色的薄唇露出了可人的笑容:

“九芒星圣杯就在我的身后。真是难以想象啊,光是它的余波就让我恢复了不少力量,如果能够得到它……”

“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斯瑞尔的威胁令少女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黑发巫师:

“亲爱的洛伦,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艾莉儿已经帮助你得到了圣血药剂,也找到了你的朋友,现在是不是可以……也帮助可怜的艾莉儿一个小忙呢?”

这语气,和当初的阿斯瑞尔还真是一模一样。

还是说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和他们的“传说”也有所关联,为了维持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必须让自己的外貌和言行方式符合传说中他们的形象?

洛伦的沉默让少女有些蹙眉,让相对而视的阿斯瑞尔得意的笑了笑:“这种老套的把戏还是收一收吧,他已经在我这里习惯了;想要说动洛伦,你还得更无耻一点,一点点儿才行!”

“艾莉儿和阿斯瑞尔不一样,对于心爱之人,人家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隐瞒——只要是他想知道的,艾莉儿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他。”

少女微张薄唇,表情玩味:“倒是阿斯瑞尔……为什么你会那么恐惧,让洛伦接触到圣杯呢?你那遮遮掩掩的态度,很容易让人怀疑你在不怀好意哦。”

“因为‘真相’往往意味着危险,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才是,冒牌货!”少年轻哼一声“怼”了回去:

“你那所谓的真诚,只会害死你的‘心上人’——不过我猜到时候你还会装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模样,再挤出一两滴眼泪吧……哦,抱歉,我忘了,你这个身体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死人不会流眼泪!”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少女依旧是那么无辜。

“因为我们都是……阿斯瑞尔。”少年眼神冰冷:

“就这么简单!”

艾莉儿的表情微微一变,气氛似乎开始凝滞了。

“很抱歉打断你们的……呃,调情。”翘了翘嘴角,突然开口的洛伦微笑着看向他们:“虽然有些失礼,但从刚刚开始,我就一直在保持沉默来着。”

“所以我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

两个“阿斯瑞尔”的表情同时愣住了。

“我知道九芒星圣杯是什么,但‘真相’又是什么?”黑发巫师平静地开口道:“既然我们都准备得到它,不妨就现在说清楚吧?”

“当然可以,只要亲爱的洛伦想知道的话。”

少女温柔的微笑着,目光凝视着那双黑瞳:“正如你所知的,九芒星圣杯其实是一把钥匙,透过它能够打开虚空和物质两个世界的缝隙。”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也很可怕的力量——等于打开了两个重叠世界的阀门,剧烈互相影响之下,没有谁清楚最后会发生什么,但毫无疑问绝对是很可怕的事情!”

“但是这样可怕的力量同样可以来带来很多的好处,尤其是对巫师而言——无需再透过冥想,借用圣杯作为他们意识的承载就能进入虚空;圣杯力量的播散之地,一切咒语、炼金都不再受到物质世界的限制,当然,前提是得懂得如何使用它。”

越是说下去,阿斯瑞尔的表情就越是难看,仿佛正在提及某些令他恐惧的事情:

“至于所谓的的‘真相’…………”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个“阿斯瑞尔”(下)

打开地狱大门的钥匙…让邪神降临的媒介…究竟是什么意思?!

四个人表情各异,但眼神却都是同样的震惊。

他在撒谎,爱德华心底闪过一道念头,脸上的表情依旧诧异。既然对方想要解释,那正好借机会拖下去。

不过……守夜人的眼角隐隐瞥向举着弓箭的小个子巫师,那副惊慌失措,甚至像猜到了什么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奇怪,仿佛是……

“你们以为我所说的,是用来从你们口中诓出洛伦·都灵阁下的谎言,可悲至极——明明救赎的光芒就在眼前,却不愿意拥抱这份荣光,这就是我们这种卑微生命的原罪。”

微微一叹,法内西斯的表情无比的感伤:“如果你们能稍微了解一点,看到一点这个世界何等的残酷,就不会对我的话有任何的怀疑了。”

“就比如……艾因·兰德阁下。”主教大人转过目光,看向已经放下了武器的小个子巫师:“没记错的话,你和洛伦·都灵都曾亲眼见过,那些真正的邪恶,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

突然被问到的小个子巫师一下子慌了神,原本坚定的目光满是担忧之色:“洛、洛伦,洛伦他现在究竟……”

“艾因!”

皱着眉头的女精灵再次低吼了一声,回首用那双祖母绿般的眸子和小个子巫师对视着:“要相信那个该死的混蛋,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娇弱的身体猛然一颤,慌乱中的艾茵惊醒了过来。

“装模作样,说一堆根本不好笑的冷笑话,总是故作神秘,满嘴谎言,还一脸欠揍的模样——那家伙有什么好担心的?相信我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没人能杀死他!”

莉雅的声音回荡在小个子巫师的耳畔,低垂的缳首微微抬起,眼神中的恐惧一扫而光,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举起自己放下的弓箭。

没错,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那个总是满口谎话,一直都把自己当成需要照顾,需要保护的傻瓜,那个总是将自己扔在身后的笨蛋,才不需要自己去担心。

只要相信他就行了!

法内西斯皱起眉头,微微叹息着:“就是因为盲目和愚蠢,才会一次次的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往日的情感遮蔽了你们的眼睛,无法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危险。”

回馈他的,是女精灵不屑的冷哼。

看了看逐渐镇定下来的“战友们”,冷漠的爱德华目光重新变得凌厉:“抱歉,但恕在下直言,您所说的事情实在是难以令人相信,特别是在您和贝利尼家族合作让半个埃博登被圣血药剂侵染,亲手放出了那个怪物之后!”

“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法内西斯的表情无比的伤感:“但是当战争开始,一切无法挽回之后,我们能做的就是在眼下的局面之中,拯救更多的人——正如我所说,你们哪怕知道一点点这个世界的残酷,都不回拦在我的面前。”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不论对与错,墨已凝于纸,孰是孰非就让圣十字来判断;我们这般卑微的信徒们能做的,唯有竭力去侍奉而已。”

爱德华的眉头一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刻,面怀感伤的法内西斯神色一冷:“虽然我很想让你们得到救赎,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愿圣十字能够宽恕你们的罪孽!”

话音被身后的钢铁碰撞的声响打断了,甩开披风,双手挥舞着染血长剑的护卫骑士向前踏步!

“动手——!”

爱德华怒吼的同时,身后的弓弦依然崩响,呼啸着撕裂空气的箭矢正中面门!

“铛!”

护卫骑士的身影猛然一顿,箭镞硬生生被长剑荡开;狂风之中,三个残影几乎同时从他的头顶和左右两侧包夹而来!

一直坚持到现在的爱德华和薇拉几乎同时开启了“超越感知”,在高阶魔咒的强化下,护卫骑士缓慢的像是一个不会动的岩石。

但也像岩石一样无可抗拒!

瞪大了眼睛的薇拉眼睁睁的看着剑尖的血珠滴落在自己脸上,在那长剑的罡风将自己腰斩之前不得不向后躲开。

就在下一刻,钢剑和长矛撞在了一起,两个丝毫不退让的兵刃炸开一道绚丽的火花!

女精灵面色冰冷,她的战矛足足有两公尺长,这可是用来狩猎食人魔的兵刃,对方的剑再怎么锋利也不可能扭转距离上的劣势。

但他就是办到了!

在挥剑逼退薇拉的刹那,护卫骑士向前猛然一个跨步,悬停住的长剑横在了莉雅那天鹅般的脖颈上,她的长矛也顶住了骑士的头盔。

局面很不利……两公尺的长矛在这一刻反而成了累赘,这样近的距离即便是战舞者也不可能有把握穿透精钢打造的甲胄;但是那柄长剑只要微微向前,就能撕开她的喉咙。

举弓的艾茵,被逼退的薇拉……想要救下女精灵都需要时间,而不论是弓箭还是匕首,都不可能快过长剑到脖颈间的毫厘之距!

时间在这一刻,真的停滞了。

………………………………漆黑的甬道之中,裸露你的表情从未像这一刻那么震惊过!

或者说,某些长久以来的谜团终于被揭开,但却不是想象中的模样?

没错,从接触到虚空的时候洛伦就产生过怀疑——这个世界是虚空与物质所交叠的世界,突变的怪物,奇特的植物,魔法乃至炼金产物……等等一切,都是现实世界被虚空所侵蚀造成的结果,也因为二者的交叠,让阿斯瑞尔这样的存在可以通过某种方式,“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那么反过来讲,现实的世界同样会侵蚀“虚空”,并且程度一点也不比这个世界遭受的改变逊色多少!

简单来说,虚空中的一切都是“因为不存在而存在”,人们进入虚空所见到的不过是他们的梦境边缘,但这种种的“梦境”同样会对虚空造成侵蚀,让它不再是纯粹的虚无。

就像两个“阿斯瑞尔”,也是借由那些传说才拥有了如今的“存在”——当然,即便是现实世界的侵蚀,能够对它们产生的影响依旧是微乎其微的,毕竟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邪神”。

不过,那是曾经……

“当圣十字的光芒照耀整个大地的时刻,就是曾经虚空中的一切坠落的时刻。”阿斯瑞尔很是自嘲的轻轻勾起嘴角:

“要么坠落,要么灭亡,绝大多数都还是明智的。”

“还记得艾莉儿说过的吗?”温言细语的少女面色突然变得冷漠:“圣十字……它是世界上最可怕,最凶残,最无情的魔鬼;忠诚于他的,教会的愚蠢至极的信徒们,全部都是帮凶!”

“所以……因为圣十字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邪神不得不‘降临’或者坠落到这个世界上,否则就会被消灭?”

黑发巫师微微皱眉:“恕我直言,也没有任何针对你们的意思——但这个消息对人类来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不不……亲爱的洛伦,你实在是太低估这件事的危险了。想想看,当圣十字消灭了每一个能够威胁到,或者‘理论上’威胁到他的力量,当他的光辉照耀在两个交叠的世界,你觉得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巫师们的容身之处?”

阿斯瑞尔的声音幽然想起:“当然,即便真的变成现实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眼前的问题是,你觉得那些像麦兹卡一样的邪神们,为了维持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谈判破裂(上)

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所有学科当中,唯一被洛伦省略掉的是历史学,其余的哪怕是草药学他都接触过一些,只有这门他只是当成了“课外读物”,仅仅在闲暇的时候随便翻翻。

道尔顿·坎德将认为历史对巫师而言无足轻重,洛伦对此也表示赞同——历史是一个螺旋上升的梯子,如记忆一般,总有人认为只要从历史中得到一些教训,认为以史为鉴就能避免很多错误。

但他们错了,因为当历史再一次“重演”的时候,他们依旧会犯同样的错误。

因为当这个巨大的车轮开始转动的时候,除了绝望而无力的看着它将你碾成碎片之外,你什么都做不了。

亦或者,转而变成推动车轮的人之一,虽然无论哪一种似乎听起来都挺悲哀的。

而现在的洛伦就深刻的感觉到了这种“悲哀”,还有早已预料到的,浓浓的讽刺意味。

用“中二”一点的话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古老的邪神一个接一个坠落至世间,为了苟延残喘必将不择手段;圣十字的力量愈加强大,在久远但却可以预见的将来,将不再倚靠教会和凡人的力量,真正的“统治”这个世界。

可以想象的是等到那一天降临,不要说巫师们,整个世界乃至被圣十字所“照耀”的生灵们,都将趴伏在这位至高无上的神灵脚下,请求它的怜悯。

在知道了一切之后,他能做什么?

转身出去告诉全世界,你们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不过不用紧张,等到我们都死得差不多了,圣十字就会降下圣光拯救苟延残喘的我们,到时候只要满心欢喜,高声赞美伟大的圣十字就行?

洛伦很怀疑,等自己说完这些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洛伦兹·科罗纳,那个将我从棺椁中唤醒的巫师,甚至是九芒星巫师塔认为,想要度过眼下的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再一次召唤九芒星圣杯!”

艾莉儿的神情无比的沉重,眼角的光泽还带着几分伤感:“无论是对抗从虚空坠落的邪神和妖精们,亦或是在未来圣十字统治的世界,巫师们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就必须在眼下占据一席之地,拥有与之对抗的力量!”

“这正是他们召唤我的缘故——哪怕只是召唤出九芒星圣杯,光是它覆盖播散的力量就足以笼罩整个埃博登甚至是周围的土地,那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能够让巫师们不受限制的使用一切魔咒,诞生出更加强大,乃至更不可思议的炼金产物!”

“埃博登,将成为真正的巫师之城,成百上千的巫师们,将在这片土地上拥有他们难以想象的力量,甚至用这种力量将埃博登变成真正的巫师国度!”

少女一汪深泉的双眸,静静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所以,亲爱的洛伦,你所做的不仅仅是在帮助可怜的艾莉儿,你是在拯救整个巫师世界,你会成为被历史铭记的英雄!”

一声不吭的阿斯瑞尔抱着肩膀站在旁边,猩红的眼珠散发着异样的情绪。

“听起来挺有趣的,也很有吸引力。”黑发巫师淡漠的笑了笑:

“不过你所说的‘真相’,似乎有些漏洞。”

少女的微笑依旧,但那双眸子却逐渐冰冷了下去。

“您刚刚提到的,说实在比我过去从‘另一个’阿斯瑞尔口中得到的真相要多得多,并且说实在的,从一开始我也觉得你也许是真诚的……如果我没有遇到‘另一个’阿斯瑞尔的话。”

黑发巫师目光灼灼,表情逐渐变得玩味:“而从他的身上我得到的教训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一个魔鬼,真的会毫无保留的帮助你。”

“哦,亲爱的洛伦。”少年精致的脸上露出了要哭出来的表情:“我的心都要碎了。”

“别这样,我可是在夸你呢。”

微微垂下头,这一次洛伦近乎毫不掩饰的和艾莉儿对视着:“所以……艾莉儿·科罗纳小姐,你说了那么多的真相,但没有一个是和你有关的,这对一个魔鬼而言不是太奇怪了吗?”

“毕竟,你也是一个坠落的邪神,圣十字的力量同样在威胁着你,为什么你就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那么主动积极的站出来,表现出一副想要帮助我,拯救整个巫师世界的模样呢?”

“因为艾莉儿深深的爱着洛伦啊!”

“那真是太感谢了,可惜的是……我不相信。”

凝视着那双愈发冰冷的眼睛,洛伦的笑容同样的冷冽:“我相信您所说的确实都是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你之所以会答应帮助科罗纳家族,是因为你同样渴望得到九芒星圣杯!”

“曾经…应该说艾莉儿曾经想要得到圣杯。”

“嗯?”洛伦皱起了眉头。

艾莉儿……或者说另一个“阿斯瑞尔”突然笑了,真的笑了,只是那笑容之中不再是原本的温柔,而是充满了冰冷,愤怒,还有几分失望的笑容。

“洛伦·都灵,最早在洛泰尔边境遇到你的时候,我仅仅是把你当成一个威胁,那时的我很虚弱,甚至连这具身体都不能完全控制——因此当我感觉到你身上有阿斯瑞尔的气息的时候,艾莉儿害怕了。”

“可怜的艾莉儿知道,如果被完全降临的阿斯瑞尔发现我现在是这样的苟延残喘,他一定会怂恿你杀死艾莉儿的!

但是后来,后来艾莉儿就在想啊,为什么傻乎乎的阿斯瑞尔会将印记留在一个巫师的身上呢?

难道说他和艾莉儿一样,也是被迫坠落的吗?但傻乎乎的阿斯瑞尔一向都很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毫无防护的。

所以,一定是某样存在吸引着他,让他可以冒着被圣十字发现的风险也要这么做。

亲爱的洛伦,你就是那样的存在——虚空和物质的力量在你的身体之中是重叠而非分离的存在,你甚至可以让自己的身体踏进虚空之中,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在现实之中使用虚空的力量。

你就是活着的‘九芒星圣杯’……如果能够拥有你,谁还需要一个冰冷的‘容器’?”

“所以……你准备忽悠着让我去送死,然后顺便占据我的身体?”

少女低声叹息着,伤感的神色恰如鲜花的凋零。

“原本这一切,可以变得很温柔的……原本洛伦应该会爱上可怜的艾莉儿的。”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呢?”

“但是请放心,亲爱的洛伦,人家已经深深的爱上你了。”艾莉儿温柔的,如恋人般注视着已经拔出“亮银”的黑发巫师:

“绝对……不会让你感觉到一丝的痛苦,你会在宁静中享受永远的长眠!”

剧烈的震颤!

整个甬道,乃至整个埃博登的“地下迷宫”都开始剧烈的震颤,而原本站在洛伦面前的少女也逐渐透明,随着逐渐崩裂的甬道一起消失不见!

黑发巫师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个招数他已经见到过无数次了。

梦境世界。

“看来谈判破裂了啊。”

一旁的阿斯瑞尔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亲爱的洛伦我可得先提醒你,虽然只有一部分,但这个该死的冒牌货确实已经恢复了不少力量,也就是说……”

“放心吧,我就没有指望过你。”

握紧了手中的“亮银”,洛伦的眼神依旧沉寂如水:

“我可从来不会借助别人的力量,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六章 谈判破裂(下)

真的是……糟透了!

冷漠的爱德华心底忍不住暗叹一声,手中刺剑的剑尖和法内西斯主教的心脏,仅仅隔着一层单薄的教士袍。

所有人的表情,都难看到了极点。

仅仅只是眨眼间,那位看起来行动迟缓的护卫骑士先荡开了小个子巫师的箭矢,紧接着逼退薇拉,染血的长剑横在莉雅的脖颈前。

盯着那长剑,陷入迟疑的薇拉死死咬着牙;举起猎鹰弓的艾茵,始终没有松开弓弦;而原本四人当中的“王牌”——古木森林的战舞者,现在却成了对方手中的“人质”!

至于自己……守夜人的双眼眯成一条缝,面前的法内西斯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仿佛他身前的不是能刺穿胸膛的利刃,而仅仅是孩童们可笑的玩具!

他是认定了自己不敢杀他……没错,虽然埃博登的人从不把教会当回事,但如果一个主教在这里死了,那就会变成圣十字教会踏破埃博登大门最好的借口。

没错,自己只是个守夜人,埃博登人的死活早就和自己没关系了;可犯下这么大的过错,那位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真的会竭尽全力的保护自己?

不,他一定会朝自己笑笑,拍着胸脯保证一切都不用担心,为帝国效力的守夜人无需惧怕教会的威胁……然后,在时机恰当的时将自己当成筹码,卖给想要自己命的人。

“原来是这样…我以前仅仅是听说过些许传闻。”

毫无惧色的法内西斯抬起头,看着用剑指着自己心脏的爱德华:“不择手段,无所不在的狩猎者,为德萨利昂皇室效力的守夜人,居然真的存在!”

“您刚刚给了我一个不得不杀您的理由,主教大人。”爱德华面无表情。

“如果圣十字需要我的牺牲,那我将无所畏惧。”法内西斯的目光毫无波澜:

“动手!”

刹那间,女精灵翠绿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的决绝,绷紧的右手攥住枪杆——这距离不足以捅穿骑士的头盔,但可以为身后的艾茵争取机会。

她已经听见身后的弓弦声了!

“停下——!!!!”

守夜人竭尽全力的咆哮声回荡在街道中央——骑士的长剑贴住了女精灵的脖颈,顶住头盔的长枪在上面留下一道凹痕。

呼啸的箭矢从法内西斯的面颊掠过,裂开的伤口在白色的教士袍上滴落的血迹,无比的刺眼。

爱德华确认了一件事,面前这位主教大人,是真的不怕死!

“我是为了毁灭九芒星圣杯而来,为了摧毁巫师们的野心,死亡对我而言已经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了!”

法内西斯低声喃喃:“曾经的我也和你们一样,充满了野心和欲望,但是当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就明白了这将会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战争。”

“而圣十字,终将获得最后的胜利;阻止的人,都必将化作尘土!”

这一刻,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位烈士。

爱德华从未像现在这样头疼过。在埃博登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他见过疯子,赌徒,理智到可怕的巫师,以利益为标杆的贵族,满口经文的狂信徒和伪信徒……

但是一个理智的,野心勃勃却又疯狂,满口经文的狂信徒,真是第一次遇见!

“告诉我,洛伦·都灵在哪里,九芒星圣杯又在哪里。”法内西斯再次露出了他以往谦和的微笑:

“你要知道,你所做的不仅仅能够救赎你的灵魂,还能拯救你自己和同伴们的生命。”

真是讽刺……明明自己的刺剑顶在他的胸口,明明自己这边才是真正人多势众的一方;但这位法内西斯主教,依旧能毫无顾忌的威胁自己。

确实,一个根本不在乎是否活着,甚至周围一切的狂信徒,你还能怎么威胁他?!

目光颤抖的艾茵,犹豫不决的薇拉,还有已经准备赴死的莉雅……

该怎么办?!

“轰————!!!!”

碎石和尘土掀起的崩裂声响起,整个地面仿佛都开始震动起来;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轰鸣传来的方向,但看到的却是一个巨大的阴影。

不……那不是阴影,是堆砌的骸骨和流淌不止的血浆,巨大无比,轻而易举摧毁了半个街道的怪物。

邪神的躯壳!

激扬的烟尘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几乎就在尸体怪物的阴影接近的同时,街道的周围响起了如群狼般的嚎叫声。

“铛——!”

火花伴随着金属的撞击声,本该被长剑割喉的战舞者,不知跃至护卫骑士的头顶,冰冷的枪头砸开了头盔,露出了护卫骑士的面颊。

仅仅是下一秒,女精灵刚刚落地,全力劈下的长枪就被剑脊挡在了半空!

满腔怒火的莉雅盯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鲜红的血从护卫骑士的额头流下,依旧不能让他稍微皱一皱眉。

突变怪物的咆哮声越来越密集,已经接近了街道,远处的邪神躯壳也正在步步紧逼。

“要是没有这铁壳子。”女精灵咬着牙:“刚刚那一枪,就能扎穿你的脑袋!”

护卫骑士沉默的看着她,冰冷如岩石般。

“轰——!!!!”

又是一座房屋垮塌,数不清的突变怪物如砂砾般涌入了街道,却在下一刻被坍塌的瓦砾活埋。

挣扎着,嚎叫着的怪物们,如逃离监狱的囚徒们亡命的狂奔着,光是那嚎叫声就能听出它们对那个巨大的邪神躯壳,究竟有多么的恐惧。

但现在根本不是替这些怪物可怜的时候——等到它们涌上来,所有人都死定了!

就在这对峙的一刹,护卫骑士再一次听到了身后的传来的弓弦声。他果断逼退了战舞者,随即回身一剑,挡下了那致命的箭镞。

但是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原本应在自己身后的弓箭手却不见了踪影。

不好!

荡剑回身,女精灵早已不在他身后,地上甚至都没有下了任何的脚印,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空无一人的街道,只剩下护卫骑士和法内西斯二人,还有已经蜂拥而至的怪物们。

“他们跑了,但还跑不远。”骑士冷冷的开口道:

“法内西斯大人,我可以把他们抓回来。”

“你对圣十字的忠诚无可挑剔,但这一次不需要。”法内西斯扬起右手,轻轻抚摸着面颊的伤痕,揉搓着指尖的血迹:

“我已经知道九芒星圣杯的具体位置了!”

护卫骑士眼中既没有惊喜,更没有理所当然,反倒是露出了一丝的恐惧。而法内西斯则看着他,沉重的点了点头:

“没错,洛泰尔的魔鬼已经被洛伦兹·科罗纳彻底释放;我能感觉到那股邪恶的力量涌动,正在疯狂的膨胀着——在九芒星圣杯被他们夺走之前,必须阻止他们!”

话音将落,法内西斯的脚步就已经走向下水道的入口,护卫骑士却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不远处正在肆虐的邪神躯壳。

“你在犹豫?”

“那个尸体堆砌的怪物……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阻止它,会被毁灭的不仅仅是埃博登。”护卫骑士的表情挣扎,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难道要像上一次在维姆帕尔时一样,就真的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这是战争,战争就会有牺牲,就必须不择手段!你说的没错,如果不去阻止它整个埃博登会毁于一旦;但如果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我们就会失去唯一一次摧毁圣杯的机会!”

法内西斯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怜悯,却毫不犹豫:

“愿圣十字拯救他们的灵魂!”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中的九芒星(上)

维姆帕尔学院的塔楼,壁炉旁的洛伦和道尔顿·坎德相对而坐。

“巫师是什么?很好的问题……比以往的蠢问题要强,至少不用我再重复常识。”一如既往刻薄的道尔顿,言语依旧凌厉如刀锋:

“但……不该由我,而是由你来回答。”

“我?”

“你选择了咒术学,它对你的意义是什么;选择成为巫师,它对你的意义是什么?”道尔顿目光灼灼:

“认真思考这句话,告诉我答案。”

“我觉得这个问题太宽泛了。”

“不,是你拘泥于眼前,将巫师当成了职业。”道尔顿摇摇头:“你看到了知识和力量,却被二者迷住了双眼。”

“是为了探寻世界的真相,为了获得更多的知识?”

“对许多巫师而言,是的。”道尔顿的语气平淡:“但对你呢?”

“道路有很多,但终点只有一个;选择有很多,但结局只有一个;当成为一名巫师之后,这个名词不再是一个职业,而是身份;你是一名巫师,你的一生就是实现某些不可能的过程,但具体的手段是什么,并不是最关键的。”

“是谁规定巫师只能挥舞魔杖,而非刀剑?谁决定巫师遗世于高塔,而非统御一方?只需要永远记得,你是一名巫师,其次才是别的——这才是最关键的。

巫师既是九芒星,既是无穷尽的可能。”

“实现不可能的事情?我以为那些神灵才办得到。”

“神灵,那是另一种层次的存在。妖精、魔鬼、邪神……对与它们,你只需要知道他们很可怕,但作为一个巫师,你依然可以超越它们。”

道尔顿的突然直向窗外:“听见钟声了吗?学徒,你该醒过来了!”

钟声?

隐隐约约的,悠然的声响,如退潮的海水般从远处传来……

“啊——!”

猛然惊醒的洛伦睁开了眼睛,在一片漆黑中逐渐适应着周围的光线。

没有失重感,没有坠落,更没有天塌地陷的崩裂……自己像是从梦境中醒来一样,简直诡异的不正常。

紧紧攥着手中的“亮银”,洛伦轻声喘息着,额头冰冷的汗珠让他清醒了不少,本能的四下观察周围,确认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高大的塔楼,砖砌的围墙,隐约可见的雄伟建筑……

自己好像在某个……城堡里?

疑惑的黑发巫师抬起头,当他看清那塔楼顶端标志的时候,眼神中立刻闪过一丝诧异。

这里是九芒星巫师塔?!

黯淡的午夜,燃烧的黑色太阳高悬于穹顶,一片死寂的九芒星巫师塔就沉寂在这黑暗之中,自己就站在它的大门之外,身后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就和他第一次踏入的梦境相同。

“应该说……真不愧都是阿斯瑞尔吗?性格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审美观倒是出奇的相似啊。”

洛伦喃喃自语着,就在他忍不住想要笑出来的时候,那笑容却僵在了脸上,一种诧异的错愕感油然而生。

不对,这里不是梦境世界——不论是在大树墙,还是在永夜林麦兹卡的梦境世界,他都能感觉到那浓烈到化作实质的虚空力量,但是这里不一样!

既没有感觉到强烈的虚空残留,自己也能和往常一样的使用魔咒,就好像、好像……

“就好像是真实的世界,对吧?”

少女温柔的声音从耳畔响起,甚至还有淡淡的呼吸的触感,痒痒的。

没有任何预兆,猛然回身的洛伦左手捏住了那细嫩的脖颈,微笑的少女就这么被他提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

“亲爱的洛伦,想要杀了艾莉儿吗?”

“这要看情况。”黑发巫师已经是杀意毕露:“而且别装可怜了,你根本不害怕,甚至早就想好了一千种弄死我的办法不是吗?”

“所以不妨先回答我的问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艾莉儿说过,只要是亲爱的洛伦问的问题,都一定会毫无保留。”少女那毫无血色的脸上,流露着浓浓的眷恋:

“这里是九芒星巫师塔。”

“没错,我不是傻子,也没有瞎。”洛伦冷笑一声:“还需要我把问题说的更清楚一些吗?”

“不,是洛伦弄错了,艾莉儿说的很清楚,这里是九芒星巫师塔。”少女温柔的一笑,丝毫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是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

真正的?

“这里才是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数百年前巫师们建造的,用来保存九芒星圣杯的地方。天空中燃烧的黑色太阳就是证据。

没错,亲爱的洛伦,很惊讶对吧?你一定也在自己的梦境世界中见到过,但卑鄙的阿斯瑞尔却对你撒谎了,并没有告诉你那究竟是什么。

那并非你心中的风景,那是虚空与物质世界的‘阀门’——那就是你与生俱来的力量,能够让你踏足此地的力量!”

被掐住喉咙的艾莉儿缓缓抬起右手,随着她的手指,洛伦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胸口的衣服被焚烧殆尽,露出了心脏中央的疤痕……

漆黑的烙印,周围是如鲜血沸腾的火焰。

“果然……他已经将你的力量引导出来了,卑鄙的阿斯瑞尔。”少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厉:“就和艾莉儿想的一样,真是个心怀不轨的坏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面色冰冷的洛伦左手微微用力,甚至能听到少女那颈骨清脆的声响。

“真相已经在你眼前了,这就是九芒星圣杯的力量,这就是你的力量——让虚空和物质重叠,让梦境和现实交替,当你的力量被完全被释放,你就会成为活着的九芒星圣杯!

你真的认为阿斯瑞尔这么做,是为了帮助你获得力量?

你真的认为真如他所说,一切的邪神都是威胁?

他所作的只是为了他的野心,亲爱的洛伦,你只是他达成目标的一个工具,为什么要如他所愿呢?”

艾莉儿颤抖的,苦涩的笑着,眼泪不受抑制的从那双水晶般的眸子里流出:“不…绝对不行……艾莉儿不能看着洛伦去遭受那样的痛苦,那是不对的,亲爱的洛伦不应该去承担那些,就让这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艾莉儿保证不会让洛伦感觉到哪怕一丝的疼痛,一切都会很温柔的,将身体交给艾莉儿,平静的,毫无负担,毫无痛苦的沉入梦乡吧。”

“这一切,都是为了亲爱的洛伦……”

“苦难、疼痛、抉择……全部都交给艾莉儿就好。”

黑发巫师脸上的诧异和震惊,逐渐变成了同样温柔、真诚的笑容。

艾莉儿也微笑着,明明被掐着喉咙,却如恋人般伸出手,想要轻抚他的面颊。

然后,就听到那双水晶般的眸子中倒影的男人,念出了他心底最最真诚的话语:

“都灵之火——!”

“轰!”

犹如实质的烈焰瞬间将少女包裹。只眨眼间,娇小的身体随着炸裂的火光一起……变成了地上的一抔尘土。

灰飞烟灭!

“为什么……明明知道了真相,却还是执迷不悟呢?”

艾莉儿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还带着一丝的困惑。

果然她还活着的……干脆利索的拔出“亮银”和背后的长剑,黑发巫师转过身,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巫师塔的大门。

“亲爱的洛伦,你不可能赢的,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呢?”

“不可能?”

低声喃喃的洛伦停下脚步,错愕的表情变成了冷笑:

“抱歉,但你好像真的误会了。”

“首先,我和某个该死的家伙从来不是什么合作关系——嗯,严格来说更像是互相利用;

其次,你要是真的以为我们互相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只能证明你真配不上‘阿斯瑞尔’这个名字;

最后,我是一名巫师,

我要做的,就是让不可能……

变成可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中的九芒星(下)

大门之后是漆黑的长廊大厅,两侧廊柱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盆,焚灭的灰烬飘散在空中,直至尽头的天井。

一袭白裙,赤裸双脚的少女就站在那下面,仰望着穹顶的黑色太阳。

默然而宁静。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踏入长廊的黑发巫师同样不发一言,视线中只剩下那个瘦弱身影的少女,戴着“施法者”的左手已经攥紧了“亮银”。

“九芒星圣杯,就在这后面……”

声音飘荡在空中,却不像是从少女的位置传来的。

“但艾莉儿不会让洛伦得到它,因为那不是洛伦应该承受的苦难……”

不紧不慢的接近,黑发巫师的眼神逐渐沉寂,像是接近狩猎目标的猎人;镀银的短剑落入右手,在指尖上下翻飞,回想着踏入这里之前,某个少年最后的“警告”。

“亲爱的洛伦,到现在你应该就能明白,我们因为这世界的‘传说’而存在,借用那个名字的力量降临在这个世界;同样,我们的举动和形象也必须符合我们的‘传说’才行。”

“麦兹卡,使用了最最粗暴的方式,而它的传说也是同样的简单易懂——古木森林之中,它的形象和力量也就是吞噬生灵的狰狞野兽。

因此,它是可怕的,狰狞的,却愚蠢的。”

黑发巫师一步步的接近着,长廊的尽头,孤立于天井之下的少女缓缓转身,凄凉的表情像是刚刚哭泣过,眼角仿佛还残留着泪痕,即使她根本不可能流泪。

“但那个冒牌货,她就不一样了。

同样的血腥、恶毒、狰狞……但毫无疑问,她绝对不是麦兹卡那样愚蠢的野兽。

或者说,更加残忍的我?”

视线之中,艾莉儿悲怆的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薄唇微张,说出那深情的话语:

“抱歉了,洛伦,可能会有些疼。”

下一刻,刺耳的炸裂声穿透了洛伦的耳膜!

面色一冷的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立刻蹲下身将左手按在地面,张开魔法阵。

“磐石意志”——!

就在石墙出现的瞬间,呼啸声如期而至,大厅两侧的火盆被瞬间熄灭,躲在墙后的洛伦将钢剑插在脚下才不至于被吹飞,爆炸般的气浪震颤着整个长廊大厅。

颤抖的墙壁,石缝间的呼啸,仿佛是在颤抖的哀鸣!

眨眼间风声停歇,充当“挡箭牌”的石墙终于不堪重负垮塌下去,洛伦才终于看清了面前的艾莉儿。

或者说……曾经的少女。

水晶般的眸子如被墨水浸染,原本瘦弱的身躯不断的抽搐、扭曲,原本的一袭白裙也化作了黑色的宽袖长袍,不详的尖顶兜帽将雪白的长发遮掩。

“呃啊…啊……洛伦……”

双臂张开的艾莉儿低声喃喃,身体猛然前顶起,一双如人手般的骨翼从钻出她的身体,在背后缓缓撑开,不详的黑色烟尘,犹如实质般环绕在她的周围。

这东西洛伦只在一个家伙的身上看到过……

阿斯瑞尔。

曾经瘦弱的少女漂浮于半空中,赤裸的双**叠着,张开的双翼微微颤动,兜帽之下姣好的面容弥漫着悲痛的凄凉,被黑色浸满的眼睛似乎都带着一丝的怜悯。

天井投下的光束笼罩在她身上,黑色的烟尘环绕。

冰冷,而又孤高,宛若天使……

只可惜,这是一位告死天使。

漂浮于空中的艾莉儿双眼打量着抬头仰望着她的黑发巫师,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丝毫的恐惧,双手没有半点颤抖的痕迹。

那沉着而冷静的表情,早已蓄势待发的身影,仿佛自己才是被狩猎,才是应该感到恐惧的那一个。

果然……这才是洛伦·都灵,自己深爱的人应有的样子,哪怕面对必死的局面,依旧不会有丝毫退缩的杂念,依旧有拔剑的勇气。

更不用说,他确实有能够伤害到艾莉儿的力量……

少女的身影突然一阵微颤,像是短暂的失神,而随即那眼神又重新变得决然。

不……洛伦他不应该去背负这样诅咒的命运,变成阿斯瑞尔那个卑鄙家伙的玩偶,去承担那样多的痛苦。

亲爱的洛伦,不论你还有多少野心,多少追求和梦想,还有怎样的命运……

就在这里,让艾莉儿终结它。

她动了!

没再有半点迟疑,捏碎了蓝色符文的洛伦立刻开启了“超越感知”,滑步后撤的同时向前甩出一道火光!

“都灵之火”

“轰——!!!!”

烈焰炸开一片刺眼的金色,烟尘转瞬即逝,天井下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黑发巫师的瞳孔猛然骤缩,根本不敢停下脚步的快速向另一侧移动,强化过后的视觉不断搜索周围。

他没傻到以为区区一个高阶魔咒,就能干掉邪神的地步!

但是为什么不见了,明明自己……

“在这里哦”

左手的绽开灰蓝色的剑芒,毫不迟疑的洛伦回身劈斩!

然后……

落空了?!

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在那一刹那,艾莉儿再一次出现在了他身后。

“铛——!”

金属碰撞的声响回荡在耳畔,右手的骑士长剑在少女的翅膀面前瞬间崩裂!

黑发巫师立刻扔掉剑柄,一边后撤一边举剑迎敌——尽管少女似乎并没有立刻杀死他的意思,毫不在意的看着洛伦从他手中溜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立即反击,而是计算着双方的距离,等待着艾莉儿出手的那一刻,手中的“亮银”架在身前,剑尖对准了少女。

来吧,让我看清你的招数。

就在眨眼间,黑发巫师眯成一条缝的双眼,猛然睁开。

他看见兜帽下的少女,嘴角扬起的一抹笑容,仿佛视线出现了错觉,明明几步之外的艾莉儿,闪现般出现在了他面前。

甚至来不及举剑!

被强化的视觉甚至能看清那手掌般的骨翼朝自己抓来,下一刻自己就会人头落地,而在死前唯一能做的,仅仅是朝她刺出手中的长剑,同归于尽。

有可能吗?!

一瞬间的思考,甚至连挥剑都来不及的黑发巫师,轻轻弹了个响指。

“磐石意志”——!

“唉?”眼前的一幕让艾莉儿愣住了——非用来防御,而是让黑发巫师有了借力,整个人被猛然升起的石柱直接撞飞出去,像是破沙袋似的落在地面,狼狈的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你一直都在依靠魔法阵来使用的高阶魔咒,其实早就已经掌握了?”

“咳咳咳……总归要留两个后手的。”

轻声咳嗽的洛伦笑了出来。

“但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不就没有用处了,对吗?”右手食指轻点下唇,少女精致的面容流露出一丝“困惑”。

“这可不一定……别忘了,我还是个守夜人来着。”左手握紧了“亮银”,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边从衣服夹层拿出了一个黑皮的小册子:

“彼得·法沙的咒语书,我从他那里借来的——属于守夜人的高阶魔咒,可不仅仅只有超越感知而已!”

艾莉儿漆黑的双眸终于多出了一丝的触动,嘴角突然多出了一抹温暖的笑意:

“知道吗?洛伦,每次看到你这副表情的时候,都会让艾莉儿心动好久……明明毫无胜算,依旧能够如此的自信!”

“可惜的是,艾莉儿的心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不再跳动了。”

洛伦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不详……冰冷的触感席卷全身,四肢僵硬,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崩裂瓦解的骨翼漂浮在半空中,如活的一般组合在一起,化作了少女手中的双手镰刀。

“亲爱的洛伦,不用害怕。”

你很快就可以和这个冰冷的世界……

永远的告别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此刻即死!(上)

“……永别了。”

一袭黑袍的艾莉儿扬起骸骨镰刀的长镰,步伐优雅如冰上的舞者,向他袭来。

手脚冰冷,心跳加速,瞳孔扩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一刻洛伦确实感觉到了恐惧,切切实实的,死亡的恐惧,以至于身体都僵硬的不听使唤。

仿佛自己并非身处战斗而是被押解在祭坛上,在万众瞩目之中作为祭品被处刑人斩下头颅,再用利斧剖开胸膛,取出那颗还在鲜活跳动的,喷涌着血浆的心脏,当成赠礼献给神!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我…我就要…死了?

等等…不行,必须做些什么,哪怕身体动不了至少意识是清醒的,也就是说自己还能使用魔咒,快想起来…彼得·法沙曾经是…怎么说的……

“……就和你想的一样,洛伦,守夜人的魔咒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巫师咒语’了——其中最核心的三个,甚至完全为了战斗而设计,并且遵循简单,还有实用两大原则。”

“效果最明显副作用也最强烈的‘超越感知’,能大幅度提升反应和洞察能力;”

“最实用的‘原力冲击’——许多守夜人的战斗手段,稍加练习就能击飞敌人,熟练者甚至能够将力量附着在武器上,爱德华最擅长这个,他的刺剑能凭此刺穿最坚固的铠甲!”

“然后,是许多守夜人不曾掌握,但却同样实用的一个……因为光是名字就很难听了,加上多数守夜人的精神殿堂也只能刻印两个高阶魔咒,加上只能在濒死的时候才会有效果,所以掌握的人不多,它叫做……”

叫做…什么来着……

艾莉儿已经扑入怀中,冰冷的骸骨镰刀迎面落下!

“噗——!”

鲜血喷涌,劈斩的长镰几乎将黑发巫师完全斩成两截,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逐渐模糊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血浆飞舞。

一定很疼吧……反握镰刀的艾莉儿悲痛的凝视着倒下的洛伦,不论他有多强,这样的伤口和出血量,都足以夺走他的生命。

他依旧只是一个“人类”,身体依旧只是脆弱的血肉之躯,绝对不可能……

突然感觉到什么的艾莉儿,瞪大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不可能的!

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猛的一震,像是被巨锤重重的锤在了胸口,尚未灰败的眼睛骤缩着恢复聚焦,然后是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管……

那身体就像是一台最最精密的仪器,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完成着“调试”,以最完美的状态开始重新运转,逐渐被意识重新控制。

那道伤口,就像是不曾存在一样……不可置信的少女,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黑发巫师从自己的血泊之中爬起来,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吃力地抬头和她对视着:

“抱歉,我还有后手呢!”

上气不接下气的洛伦,死死的咬着牙。

“此刻即死”——!

这本应该是假死蒙骗敌人的手段,也的确可以在濒死之际救命,只是为了修补身体致命伤所带来的虚空侵蚀,哪怕是真正的巫师也绝对无法抵抗。

但对洛伦·都灵而言,这反而是他最不需要担心的一项!

艾莉儿的表情十分的难看,甚至能令黑发巫师切切实实的感觉到,少女正在死死地,用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盯着他。

就像突兀的音符,多余的注脚——原本完美和谐的一切,在他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这一刻,狼狈的洛伦·都灵笑的无比灿烂,明明连拿着“亮银”的右手都在打颤,明明才刚刚起来,连站都站不稳。

但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手段,亲爱的艾莉……不,阿斯瑞尔,你的能力果然就和你的传说一样。

鲜血祭祀!

从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睛,甚至是从踏进这座长廊大厅那一刻,发生的一切就是为自己精心准备的“鲜血仪式”:

降临的告死天使,是宣布仪式的开始;

耳畔低吟的声音,是行刑前的祷告;

当镰刀举起,自己就是献给神的祭品——而祭品,自然应是喜悦而又恐惧的,不出意外的话刚刚的那一刀,应该是连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剖出来了。

“可惜的是……未能成功献祭的祭品,是不能献祭第二次的。”艰难的踏出第一步,嘴角颤抖的洛伦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冷笑,左手的“亮银”指向面前的“阿斯瑞尔”。

少女死死的盯着他,静默不言,手中的骸骨镰刀已经再次扬起。

“作为回报,我把上辈子听到的最中二的一句话送给你。”黑发巫师轻声低喃,面颊下再一次浮现出灰蓝色的花纹,目光灼灼:

“逝者不死,必将再起!

其势更烈——!!!!”

怒吼的刹那,少女已经再一次挥刀而来,镰刀划开的地面掀起毒蛇般的黑烟。

洛伦轻笑着,“亮银”的剑尖再一次绽放出了灰蓝色的光芒。

他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左手轻弹响指。

“都灵之火”

“轰————!!!!”

黑色和红色交织,瞬炸的四分五裂!

不,更准确的说在那一瞬间,都灵之火完全被黑烟覆盖了,根本没有爆发出应有的威力——但这不是关键,这次少女并没有消失,而是选择了后退。

洛伦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灰蓝色的残影如猎鹰般扑上去,察觉到的少女立即用镰刀横扫,漆黑的烟尘如扇面般散开,被逼退的进攻者狼狈的翻滚躲开,从肩膀滑过的浓烟依旧如噬虫般,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撕咬的伤口。

但他依旧没停下。

一次的逼退仅仅只让他转变了进攻的方向,寻找着拉近距离的机会,用手中的灰蓝色“剑刃”和骸骨镰刀互砍!

艾莉儿收齐了笑容,看向洛伦的眼神只剩下惋惜和悲哀。

当他再一次站起来的那一刻,这早已不是她所预想的战斗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麦兹卡会败在洛伦的手上……哪怕自己真的能击败他,也只能阻止一次,甚至仅仅只能拖延他的步伐;当鲜血仪式失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失去了杀死他的唯一机会。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逝者不死,必将再起,其势更烈!

卑鄙的阿斯瑞尔,这都是你计划好的对吧?艾莉儿轻轻低叹一声,轮舞的镰刀随着瘦弱的身影飞跃,裹挟着黑烟如瀑而落。

黑发巫师向后滑步,急速躲开了从天而降的镰刀。但落地的少女却没有任何停顿,幽灵般倒拖着长镰朝他冲来!

若是后退,自己就会再次失去进攻的机会;若是进攻,扬起的镰刀瞬间就能将自己穿膛。

时机只有一次,自己没有迟疑的余地。

刹那间,挥舞着灰蓝色剑刃的黑发巫师,就这么笔直的冲上前来!

猛然冲刺的洛伦只留下一道残影,早已察觉的少女停下步伐,倒拖的骸骨镰刀横在身体右侧,只待那个身影踏入它的范围之内。

艾莉儿的眼神清冷,带着深深的眷恋。

亲爱的洛伦,不论怎样你终究会输的,可不论多少次,我都可以陪着你……

漆黑的长镰从她扬起一道优雅的圆弧,刀尖对准了即将踏进范围的黑发巫师,只待一刀,便将他腰斩而过。

“铛——!!!!”

艾莉儿瞪大了眼睛!

那一刹那,洛伦没有挥剑,而是硬生生用剑尖顶住了镰刀的长柄,几乎是擦着边缘躲过了长镰!

不,那不可能的,即使如此骸骨镰刀的长度依旧超过了“亮银”,他还是被伤到了,腰侧撕开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据。

但洛伦已经不在乎了——他已经踏进了骸骨镰刀的“盲区”,两尺之内不论长镰如何锋利,都不可能再逼退自己!

他举起“亮银”,一如当初模仿着流浪骑士莱昂纳多,只是一个小侍从的自己。

双手举剑,仰过头顶,然后……

斩——!!!!

第一百九十章 此刻即死!(下)

鲜血喷涌!

在“亮银”灰蓝色的剑锋下,少女被斩成两截。

犹自微笑的她安详的跌落在血泊之中,手中的骸骨镰刀也在半空中一点一点崩解,悄无声息的化作粉尘。

被斩断的尸体不断的抽搐着,不断的喷涌的血浆浸满了黑发巫师的靴底。

身体依旧保持着挥剑姿势的洛伦一动不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强忍腰身的伤口,死死盯着艾莉儿已经灰败的面庞。

太轻松了……甚至轻松得不正常。

一个几乎恢复全部实力的邪神,不可能会被这么简单的打败!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论用什么标准形容她都已经死透了,并且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自己斩杀的。

真的是这样吗?

脚下的血泊逐渐向周围弥漫。不知何时,那深沉的暗红色已经铺满了大半个长廊。

大厅内的火盆,再次被点燃了!

早有预料的洛伦立刻看向少女的尸体,被斩断的骸骨居然在融化,眨眼之间就被周围的血浆所吞没。

这究竟是……

“亲爱的洛伦,你对人家‘传说’的内容,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了解呢。”

艾莉儿轻柔的声音飘荡在长廊大厅之中:

“献祭结束了……而真正的鲜血仪式,才刚刚开始——!”

就在黑发巫师震惊的目光中,溢满长廊的血泊之中突然爬起了一个身影,挣扎着起身,右手握着锈蚀的长剑。

而在他的周围,在长廊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还在不断的有新的身影从血浆中爬出来,握着锈蚀的铁剑,一步步朝他接近。

那一张张狰狞扭曲但却莫名熟悉的脸,这些家伙……

全部都是疯掉的自己。

诧异的黑发巫师嘴角微微一颤,不经意的勾起。

熟悉的黑色幽默……不愧是另一个“阿斯瑞尔”,和某个家伙的恶趣味一模一样。

挥舞着锈蚀的铁剑,如活死人的“自己们”正在一步步的逼近。孤立无援的黑发巫师已经被团团包围。

他知道这些敌人会在什么时候扑上来,因为“它们”全都是自己,会用最安稳也最狂野的方式来战斗。

所以这些粗陋的“活死人”……

绝不可能不是自己的对手。

洛伦微微蹙眉——如果阿斯瑞尔都能明白,艾莉儿没理由不会猜到这一点,光凭几个血肉傀儡是不可能打败自己的。

这只是她用来拖延时间的手段,真正的“鲜血仪式”还在后面。

脚下的鲜血还在不断的翻腾,第一个爬起来的“活死人”缓缓抬头,双手用最标准的姿势架起铁剑,谨慎的接近。

洛伦冷冷的将“亮银”插回剑鞘,赤手空拳的和“自己”对视着,眼神充满了挑衅。

来啊!

活死人没有让他失望——在确认敌人“没有武器”瞬间,锈蚀的铁剑朝着洛伦的胸膛刺去!

黑发巫师的目光一闪,侧身闪躲的同时右手猛然扬起。

挥剑的手腕瞬间被托住,冰冷的铁剑就在下落的瞬间被改变了方向,硬生生捅进了“活死人”的腹腔!

周围同样察觉到敌人的活死人,立刻近乎疯狂的涌向那个身影,毫无保留的发起了进攻。

一脚跺开敌人的尸体,洛伦拔出铁剑,立刻转身招架!

“铛——!!!!”

锈蚀的剑身应声碎裂,但也争取到了空档,右手的断剑连剑柄一起,捅进了对方的喉咙!

踹向敌人的尸体撞开后面的敌人,黑发巫师滑步躲开了身后的偷袭,借势夺下长剑!

一剑割喉!

握紧长剑,洛伦看向四周,如林的铁剑如铁环般围在身旁。

已经没有闪躲的余地了……

就算再如何脆弱的不堪一击,但凭借着数量优势,这些“自己们”依旧能将他逼进绝路,让他没有辗转腾挪的机会。

活死人们冰冷的围在周围,在黑发巫师动手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动弹一下,甚至没有任何冲上去交战的意思。

它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给艾莉儿拖延时间。

洛伦的双瞳眯成一条缝,伏低身体,长剑横在眼前。

带着“施法者”的左手轻轻拂过,锈蚀的剑身震颤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怎么可能……会让你称心如意?!

察觉到黑发巫师攻势的活死人立刻逼近,洛伦却不退反进,踏着飞溅的鲜血迎了上去。

长剑轮舞——!

刹那间,悲鸣的铁剑突然掀起了一道看不见的气浪,所碰之处只能听见金属碎裂的声响。

踏步、转身、挥剑、劈斩——!

“来!啊——!!!!”

咆哮声中,黑发巫师被鲜血与碎尸淹没。

“再来啊——!!!!”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凶悍如失去理智的野兽,一如曾经的他一样,手中的铁剑如狂风掠境,所经之处只能看到鲜艳却深沉的红色。

周围的“洛伦们”依旧前赴后继的冲上去,那喷涌的血浆,飞舞的残肢,崩裂的断剑都不能让它们感觉到丝毫畏惧,如木偶般僵硬的举起手中的铁剑,向那个舞剑的残影进攻。

然后……被撕成碎片。

“轰——!!!!”

飓风骤停,飞舞空中的血浆如瀑而降,浑身浴血的黑发巫师如同披上了鲜红色的斗篷,身体保持着挥剑的最后一个动作。

手中的铁剑,早已不堪重负的碎裂。

但是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浸泡在血浆中的碎尸和少女的骸骨一样逐渐融化,而脚下的血浆仿佛是有了生命似的,逐渐朝着一个方向聚集。

甚至还有那些没有完全融掉的肢体、脏器、骨头、脊椎……仿佛是受到了某个声音的召唤,一起被淹没在了汇聚的血浆之中。

恐惧、恶心、混乱、怪异……曾经在麦兹卡面前感受过的情绪,令他又深刻的体会了一次。

这一刻,洛伦才确切的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可怕的魔鬼,一个真正的邪神!

汇聚的血浆逐渐化作了人形……被鲜血包裹的少女,或者说…阿斯瑞尔,握着属于她的骸骨镰刀,再一次站在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随手丢掉断剑,洛伦再一次拔出“亮银”,谨慎的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麦兹卡的教训告诉他,面对邪神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否则下场一定凄惨无比。

毫无疑问,拥有智慧的“阿斯瑞尔”一定比麦兹卡更危险。

“如此拼命,不顾一切的挣扎……真是顽强。”

艾莉儿静静的注视着他,表情复杂而深邃。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挣扎着,继续痛苦下去呢?”

“因为这是我从整个世界睁眼的第一天,就一直竭尽全力做的事情。”艰难的向前走一步,洛伦·都灵咬着牙笑了出来:

“活着。”

“就为了这个?”

“只为了这个!”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说实在的其实我很厌恶这里,因为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以至于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以至于每天都必须活的战战兢兢!”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因为……只有坚持下去,我才能有选择——艰难、痛苦、挣扎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付出代价我心甘情愿!”

看着面前如告死天使般的少女,洛伦的表情淡然,还有几分蔑视:

“你不会理解这些的,你们不会理解这些的……

你们太强大了。”

艾莉儿注视着他,没有任何的反驳。

“你说的没错,艾莉儿确实不理解。”少女摇了摇头:“但有一个人或许明白这些,另一个……

同样深爱着洛伦的人。”

洛伦挑了挑眉毛,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平静的艾莉儿微微闪开,在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洛伦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听我怒吼(上)

“你说什么——?!”

破败的街道,躲在废墟下的女精灵表情难看的瞪着爱德华,而后者的表情并不比她轻松许多。

“我只是根据你告诉我的信息,作出合理的猜测而已。”蹲坐在地上的守夜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喘息着,目光从面前的三张神态各异的脸上逐一扫过。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位主教大人和他的护卫骑士真的和你说一样,在我们离开之后就直接前往下水道的话,我们可以做个假设。”

“第一种解释,他没有找到圣杯——按照这个推论,他们前往下水道的目的可能是两个,要么是认定我们去了那里,准备继续追捕我们;要么就是想通过下水道逃离城南平民区。”

“首先第二个可能性已经可以派出了。”爱德华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从表现来看,这位主教大人不像是会中途退缩的人,他肯定没有逃跑。”

“会不会是另一个呢?”小个子巫师瑟瑟的挤过来,紧张的询问着。

“……很难说,有一定的可能。”守夜人摇摇头:“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下水道里的数以千计的怪物们,会帮我们解决他们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艾茵紧紧抿着嘴,心底却不忍的松了口气。

“我记得……圣十字教会和贝利尼家族,早就已经结盟了对吧?”一旁的薇拉皱着眉头,突然开口道:“那么他们会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就是我说的第二种可能了。”爱德华微微点头:“假设他因为某些原因…已经发现了圣杯的位置,那么他们就不再需要追捕我们了。”

“然后就像我刚刚说一样,按照这个结果继续推论下去——如果九芒星圣杯真的就在下水道之中,那么毫无疑问,洛伦·都灵阁下现在也正在那里!”

小个子巫师勃然色变!

女精灵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长矛,薇拉则迟疑的看向爱德华,等待着他的答复。

冷漠的守夜人再一次忍不住叹息。

“我知道下水道的全部道路,但这一次已经超出‘帮助’的标准了。”爱德华和女精灵的那双眼睛对视着,表情毫无惧色:

“顺便问一句,如果我拒绝帮忙的话,那柄长矛会不会刺穿我的喉咙?”

“你可以试试看。”女精灵没有半点退让。

惊诧的薇拉愣了一秒,然后立即挡在了爱德华身前——哪怕眼前这位女精灵曾经救过自己,并且还很崇拜她。

“爱德华先生,请您不要这样。”

微微叹息一声,主动站出来的小个子巫师强作镇定的将女精灵推到身后,轻轻哽咽着,目光平静的看向守夜人:“我知道,您和洛伦并不算是朋友;我也知道您和他之间是有过约定的。”

“但请允许我请求您,再帮助我们最后一次——只要找到洛伦,或者拦下法内西斯就可以了。”

“你准备为了朋友,杀死一位圣十字的主教?”爱德华面不改色的和艾茵对视着:“且不说是多大的罪过,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艾茵猛然一震,瑟瑟发抖站在原地。

就在守夜人以为这个小个子巫师要退缩的时候,那张满是害怕脸上却露出了决然的表情:

“只要是…没人看见的话,就没什么关系了,对吧?!”

不光是爱德华,这里就连薇拉和莉雅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刚刚那番话,实在不敢想象是艾茵说出来的!

“我答应了。”守夜人缓缓起身,被强行拽上让他有点儿不高兴:“不过我们也说好了,仅仅帮你找到……”

“轰——!!!!”

突如其来的震动,四个人险些被震倒!

还没来得及站稳身体的小个子巫师,就已经被女精灵一把抱住冲出了废墟,两名守夜人也连忙紧随其后。

“轰——!!!!”

又是一声巨响,身后的废墟已经彻底坍塌成了一片瓦砾,滚滚烟尘瞬间被从天而降的血雨淹没。

等等……血雨?!

四个人几乎同时抬头,不知是什么时候,蹒跚的邪神躯壳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巨大的阴影遮蔽了整个街道!

嘶吼着,这怪物扬起了它的“手臂”——那完全由骸骨和腐肉堆砌而成的触手。

“跑——!”

四个人立刻扭头狂奔!

“轰——!!!!”

就在他们撤退的一瞬间,身后响起了第三次轰鸣,半个街道瞬间坍塌,无数的碎屑随着那触手,从天空坠落!

那个怪物究竟为什么会追上来…还有,它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藏在四个人脑海中的疑惑,在这一刻已经不再重要了——眼下除了逃命之外,最关键的就是尽快找到下水道的入口。

拼命狂奔的爱德华咬着牙,明明不打算前往下水道的自己,现在却不得不赶紧钻进去逃命。

真是够讽刺的!

咆哮的邪神躯壳还在不断的甩动着它的手臂,毫无缘由的破坏着周围的一切,蠕动的身躯不断流淌着脓液和血浆。

巨大的响声不断的炸裂开来,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没有被邪神占据,仅仅只有躯壳的怪物完全遵循着它的本能——破坏、肆虐、蹂躏、摧毁……将一切生灵吞噬殆尽!

这就是它的本质。

“轰——!!!!”

尸骸堆砌的触手挥舞,再一次砸落地面,狂奔的四人几乎是“擦着边”躲过了一劫。

“还有多远?!”

殿后的女精灵扯着嗓子吼道。

“就快到了!”

爱德华同样吼了回去:“再坚持一会儿,到了前面那条街,就有一个……”

话音未落,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塌了一旁的房屋,险些将他们活埋。

“就在前面!”被打断的守夜人继续吼道:“看见那个木门了吗,那里就是入口!”

砖石与瓦砾从天空崩落,爱德华一个冲过去一脚踹开门:“快,薇拉!你负责带路!”

没什么谦让,狂奔的三个人立刻冲进了木门。

就在爱德华也准备跟过去的时候,巨大的黑影突然掠过,让守夜人本能的回首。

然后……

他就惊呆了!

那是一个…翱翔在空中,传说中的……巨大身影。

克制不住颤抖的守夜人,像是傻了一样呆呆望向天空,望向那个他只在许许多多酒馆老板和吟游诗人,那些自称见多识广的人口中听到的传说。

“黑翼遮蔽,暗无天日;

夏日惊雷,震耳欲聋……”

声音微颤的爱德华,轻声低喃着曾经听到的歌谣,目瞪口呆的紧紧盯着空中的阴影。

深色的鳞片,如钢铁不…仿佛黑色的白银般层层叠叠覆盖着巨大的身躯,宽阔的双翼张扬的伸开,将冰冷如刃的巨爪藏在身下。

流畅的身形、高昂的头颅、赤红的菱角……

都原本不应该…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布兰登·萨利…不,应该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才对吧?”惊诧的守夜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默默的自言自语。

下一刻,爱德华只感到一阵气浪迎面而来,呼啸的狂风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席卷了整个埃博登。

魔龙振翅——!

就在此时,盘踞在地面上的邪神躯壳,也终于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存在,突然升起的愤怒让它嘶吼着,嚣张无比的挥舞着巨大的触手,毫无克制的摧毁着一切它能够摧毁的。

然后,它的嘶吼就被被打断了——被挑衅的巨龙张开了血盆大口,预感到了什么的爱德华,立刻瞪大了眼睛!

天空中,降下了大火——!!!!

一瞬间整个邪神躯壳都在升腾的火焰中燃烧着,原本不应该感受到疼痛的怪物,此时此刻却在拼命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尸骨被焚烧的焦臭味。

“布兰登·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的第十三世代,萨克兰帝国的二皇子,以及这一代唯一的……

驭龙者——!!!!”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听我怒吼(下)

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处天台上,赤发红瞳的贵族少年正嬉笑着坐在一把躺椅上,手中的玻璃杯摇曳着杯中醇香的酒浆,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不远处的“战场”。

狰狞的尸骸触手,在巨龙的龙炎中化作浆水,痛苦的挣扎着。但很快那怪物又再一次长出了新的触手,撕心裂肺的冲向天空,发出愤怒的嚎叫。

“真是可怕。”

轻轻抿了一口,嘴角还挂着酒渍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微笑着,像在看一场精彩的角斗:“我还从没有见过能够在米拉西斯的龙炎前,还完好无损的怪物呢!”

“困兽犹斗。”

在他身后如洋娃娃般的少女,菲特洛奈表示并不赞同。

“呃……虽然我不太喜欢顶嘴的,但这一次您或许猜错了。”布兰登笑着看向身后的少女:“那并非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邪神——按照巫师塔的说法,只是一个躯壳罢了。”

“所以?”

“您好像不明白其中的意义。”红发少年遗憾的叹了口气:

“确实…我们拥有米拉西斯这样无可匹敌的巨龙,但又有多少?而这些狰狞的野兽…它们是可以被创造出来的,不存在上限这个概念。

这样的怪物可以轻易的摧毁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团,唯一能够击溃它们的,只有更加强大的巨龙而已。

与之为敌的我们,光荣的萨克兰帝国和荣耀的龙王家族,拥有多少可以匹敌它们的巨龙呢?”

菲特洛奈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眼神中闪过一丝的恐惧。

“令人胆寒啊,不是吗?”布兰登的笑容中多了些许的悲怆:

“更何况我们还要随时面临北方的威胁,东方的敌人……现在我们还能不紧不慢的消灭它们;可如果到了强敌入境之时,哪怕只是出现两三个,也会让看似强大的萨克兰帝国濒临崩溃!”

“……我们有军团,还有诸多富饶强大的公国,不可攻破的要塞。”菲特洛奈还是开口了,语气笃定:

“我们还有巨龙。”

“没错,您说的没错。”布兰登看着远处在巨龙的龙炎之中垂死挣扎,却始终没有崩溃瓦解的尸骸怪物:“但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若是帝国灭亡,绝不是因为弱小和愚蠢……

……而是源自傲慢。”

骑士少女沉默了许久。

“还要多长时间,军团才能抵达埃博登?”

“已经在郊区外,只要有命令就能进城,但他们没带攻城武器。”菲特洛奈依旧是那不易近人的冷淡口吻:

“所以你还必须让米拉西斯打败那个怪物,摧毁城门才行。”

“你们还真会使唤人……呃,好吧。”

看到少女变得有些不善,布兰登赶紧收回抱怨,从椅子上爬起了身,轻轻咳嗽两声低声开口,表情像是在和情人耳语:

“该解决它了,米拉西斯!”

………………埃博登下水道。

上层传来的撞击和轰鸣,让甬道也剧烈震动着,烟尘弥漫,还时不时的头顶掉下细小的碎石与砂砾,仿佛整个地下迷宫随时都会崩塌。

但对刚刚逃到这里的四个人,这反而不是他们最应该担心的——土石崩落之间,已经有数不清的突变怪物朝他们的位置涌来,狂暴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来不及思考的守夜人再次说出了那个他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词。

“跑——!”

巨大的烟尘之中,连咳嗽都没有时间的四人立刻拼命的狂奔了起来。

爱德华死死咬着牙。

下水道的布局非常复杂,并且道路繁多——只要没有迷路,他们完全可以很轻松的甩掉身后这些怪物。

烟尘虽然会遮蔽视野,但也会让他们身上的气味和身影难以被发现,一切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那些怪物就会追不上他们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轰——!!!!”

又是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滚滚浓烟中,守夜人又再一次看到了那些怪物的身影,疯狂的嘶鸣着冲他们扑上来。

“我们得甩掉它们——!”

女精灵的吼声从后面传来。

“这我也知道!”几乎快要失去冷静的爱德华同样吼道:“总之……绝对不能停下!”

“那就完了!”

不对…不对……自己确实已经刻意避开了,就算这些怪物的鼻子比狗还灵,也早就应该被甩掉了才对。

不对劲……

等等…难不成?!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守夜人的脑海,一个他都不愿意相信的念头,但在这一刻似乎又是唯一有可能的答案。

如果真的是这样……

“薇拉!你从旁边的甬道绕过去看看,在下一个接口和我们汇合,看看能不能引开一些!”

“知道了!”

答复的瞬间,女守夜人矫健的身影就已经先一步冲进了和三人相反的甬道——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在面对数量众多并且呈包夹之势的敌人,越是分散越有可能吸引更多的注意力,甚至是引来更多敌人。

但如果验证了这种猜测,接下来就好办了。

身后嘶吼的怪物们依旧犹如潮水般涌来,爱德华甚至刻意放缓了速度,为的就是在下一个转角和薇拉汇合。

就在即将抵达预定目标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入了他们的视野,狂奔的薇拉从另一个甬道扑了进来,但在她身后……

一个怪物也没有跟过来!

冰冷的触感瞬间浸满了守夜人全身,原本紧皱的眉头被恐惧替代。

“我们被发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薇拉不耐烦的开口:“我们肯定被发现了,不然为什么要跑?!”

但是某个女精灵却突然明白了。

在远征永夜林的时候,他们就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不间断的、长达数日的追击和大逃杀,即使一次次的逃脱成群食人魔的包围,还是会被追上。

也就是说这次也是,那个大骗子正在和某个麦兹卡一样的家伙战斗吗?

“我们得留下一个!”

“你在说什么?!”守夜人目瞪口呆的盯着战舞者的脸。

“上一次就是这么办的,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拦住它们!”莉雅将长矛横在身后,表情绝然:“听好了……”

“我留下!”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刚说完,就突然停下了脚步——狂奔中的三个人,甚至都来不及做决定!

“艾因——!!!!”

甬道之中,漆黑一片。

瘦弱的小个子巫师孤身一人站在甬道中央,面前是如潮水般涌来,准备将她生死活剥的怪物们。

“我、才不是什么小个子……”低垂缳首的艾茵轻声喃喃:

“我是来自洛泰尔,深林堡兰德家族,维姆帕尔学院的炼金术师,艾茵·兰德。”

身影瘦削的少女站得笔直,用力紧了紧左手上的“施法者”,张开手掌,里面已经多了两瓶炼金药剂: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战斗,不需要别人来帮我——!”

轻轻一个响指,甬道中央激流的地下水突然卷起一道水流,滴落的炼金药剂汇入其中,涌向扑来的怪物们。

不,

那已经不是水了…小个子巫师缓缓抬头,表情平静。

那是火。

激扬的水流在喷涌的一瞬间,变成了青蓝色的火舌,降落在一个个怪物的身上。

明明只是很弱小的火苗,在沾染上怪物的皮肤之后却像是胶水一般黏在了上面,急剧的燃烧——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数十头怪物化作浓水!

火焰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燃烧,直至将那些肉块彻底融化为止。

但仅仅是数十头怪物而已,随后那浪潮般的嘶吼声依旧前赴后继,根本没有被前面活活化作烂泥的怪物们所吓到。

少女轻轻抽动了一下喉咙,颤抖着打开了腰间短剑的扣带,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按住剑柄,镀银的剑身如流水般抽出,决绝的指向已经扑面而来的怪物们。

“愿…虚空与你同在——!!!!”

第一百九十三章 让我们站在一起(上)

“艾茵?!”

当小个子巫师出现的一瞬间,惊诧从洛伦的脸上一闪而过。

她那颤栗的双手紧紧握着银色的短剑,警惕而镇定的看向周围,眼神中是不可遏制的恐惧。

“洛、洛伦,是你吗?!”

听到黑发巫师声音的瞬间,害怕的小个子巫师立刻向周围喊道:“你在哪儿?!”

“这里太黑了,我看不到你…洛伦,你…究竟在哪儿?”

“告诉我好吗?还是说……这只是幻觉?”

黑发巫师浑身一震,不吭一声的将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仅仅相隔不到几步的距离,艾茵却看不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处摸索,寻找着黑发巫师声音的来源。

她当然看不见了……这里已经是艾莉儿的“梦境世界”,强行将她拽进来,唯一的下场就是将艾茵彻底逼疯掉。

“洛伦应该感谢人家呢。”

神色平静的少女轻声开口道:“如果不是艾莉儿,坚强的、可怜的艾茵,现在已经被怪物们吃掉了。”

死寂般的沉默。

即便不发一言,艾莉儿也能感受到面前的男人身体里升腾的怒火,正在不可抑制的燃烧着!

“亲爱的洛伦,请尽管放心,艾莉儿是绝对不会伤害可怜的艾茵的——她是那么的爱你,那样的深沉的、毫无保留的爱意,为了你甚至可以做一切事情,哪怕是她从未有过勇气去做的。”

“对于这样深深爱着洛伦的人,艾莉儿绝对不会伤害她……”

“因为艾莉儿,也是同样深深的爱着洛伦呢。”

洛伦没有回答一句话,能杀人的目光沉寂如水,冷冷的盯着她。

挥舞着骸骨镰刀的少女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还带着一丝的悲戚:

“艾莉儿想做的,仅仅是让洛伦明白,再继续挣扎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是你不可能赢的战斗,你所要奋斗的目标,注定是以失败、痛苦和悲哀作为结局。”

“心爱之人掩面哭泣……”

“珍视之物支离破碎……”

“即便是在艾莉儿的面前,你依旧无法保护爱着你的人,甚至会因此感到愤怒,绝望。”艾莉儿的声音越来越悲哀:

“当你面对更加可怕、残忍、无情的邪神的时候,你又会是怎样的无助?”

“当你不得不孤身一人,去面对圣十字的那一天,将会是……”

“够了……”

沙哑到近乎低吼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话,洛伦狠狠的咬着牙:“我已经受够了你这些废话了!”

“所以也麻烦你听我说两句!”

“也许真的有一天,我会沦落到你所说的地步,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我选的,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路。”

“这一点很重要!”

“然后…你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黑发巫师一如既往的……缓缓勾起了嘴角:

“是谁告诉你,艾茵·兰德是我的累赘,需要我去保护的?”

“你错的简直离谱!”

艾莉儿的神情一动,似乎感觉到了周围的一些不正常。

“艾萨克、艾茵…然后是我,其中里面最没天赋,最差劲的那一个……”洛伦·都灵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其实是我啊!”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的左手传来了轻轻的响指声。

清脆的龟裂声从周围传来,不可置信的少女瞪大了眼睛:“梦境入侵……究竟、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你拖延时间的那会儿。”淡漠的洛伦开口答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只是在那里按照你的计划,被血肉傀儡纠缠不得脱身吧?”

龟裂的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周围展开,属于艾莉儿的梦境世界正在迅速的崩溃,被“洛伦·都灵”的所替代!

只要意志和力量足够强大,那么虚假的梦境一样可以被扭曲和摧毁——没错,只凭借洛伦自己的或许还办不到,但如果加上阿斯瑞尔的力量,那就足够了!

“想要把我拖入你的梦境世界吗?”艾莉儿轻声开口了:“但很可惜,现在的洛伦还办不到。”

“没错,但至少可以粉碎你的那一个。”黑发巫师眯起了双眼:

“这就足够了。”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周围的一切如玻璃般迅速崩溃瓦解,将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显露了出来,虽然和之前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也正是最开始时,艾莉儿的狡诈之处——因为没有任何的区别,以至于洛伦在踏进长廊大厅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走入了她的梦境世界,以至于掉进了“鲜血仪式”的陷阱。

而梦境世界的崩溃,同时也有另一个目的。

“洛伦?!”

一瞬间,发现周围突然“变亮了”的艾茵立刻发现了浑身浴血的黑发巫师,还有手持镰刀,指向他的名为艾莉儿·科罗纳的少女。

没有犹豫的小个子巫师立刻跑到了洛伦的身后,只是震惊的眼神还在用余光打量着周围,没有询问发生了什么,或是周围是哪里。

只需要知道他还活着,需要她的帮助,这对艾茵而言就足够了。

至于眼前的艾莉儿·科罗纳……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毫无疑问,她是敌人!

“害怕吗?”

黑发巫师的问询声传来,死死咬着唇的艾茵用力摇了摇头,手中的短剑指向依旧一动不动的艾莉儿。

“还记得我们当初约定吗?”洛伦轻声说道:“就像是…像是……”

“马丁?”小个子巫师突然说出了某个强盗的名字。

“你居然还记得啊?”黑发巫师忍不住笑了出来,艾茵的面颊泛起了一抹红晕。

“但确实和那一次很像,我们必须同舟共济打败这位艾莉儿小姐,然后才能活下去。”洛伦诚恳的看向面前的小个子巫师:

“这一次不会骗你了,艾茵,我有一个计划,但光靠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我需要你。”

仿佛受到了触动的小个子巫师猛然一颤,凝视着那双“真挚”的眼睛。

真是的…明明已经不止一次被这家伙骗,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

还会那么心甘情愿的相信他呢?

“交给我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

甬道的某个转角,刚刚依靠艾茵·兰德的“牺牲”才甩掉了怪物追捕的三个人,此刻正在狼狈的躲在原地休息着。

而就是现在某个刚刚还十分反对的守夜人,现在却提出要回去!

女精灵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家伙了——有时候胆小的像是阴沟里的耗子,有时候又比最急躁的精灵还要冲动。

“我只是根据现有的条件,做出比较合理的判断。”爱德华淡漠的开口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发现了法内西斯主教和他身边骑士的踪迹,那么毫无疑问,他们是冲着九芒星圣杯和洛伦·都灵去的。”

“而我们的‘职责’就是拦下他们,不论洛伦现在正在做什么,都不能让他们过去!”

“你之前不还是不同意的吗?”莉雅轻蔑的冷冷道:“追击的话,我一个就行!”

“但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在下水道里,可能是最稳妥并且不会被发现的地方。”爱德华冷静的摇摇头,没有丝毫被女精灵激怒的样子:

“而面对那位护卫骑士,你也需要有帮手才能同时干掉他们两个不是吗?”

战舞者皱着眉头,眼神复杂的盯着他。

“我不是在要求您相信我,我是在提出一个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合作,精灵的战舞者阁下。”

爱德华盯着她,缓缓伸出了右手:

“和您一样,我们现在也必须确保这位主教大人死在这里,所以……不妨让我们再最后并肩作战一次!”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让我们站在一起(下)

“他们追上来了,法内西斯大人。”

漆黑一片的甬道,停下脚步的护卫骑士冷冷看向身后,右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法内西斯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静静的看向自己的护卫骑士:“邪神的封锁已经被打破,九芒星圣杯随时都会被别人夺走……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就请您先行一步。”

护卫骑士转过身,雪亮的剑锋如流水般淌出,在黑暗中依旧能看清上面复杂的纹路,指向自己的身后:

“不敬神的亵渎之徒,由我为您挡住他们!”

法内西斯的神色中流露出些许的悲悯:“只需要拦下他们,不要干扰到我就可以——这场战争就快结束了,没有必要制造更多的杀戮。”

“但如果执迷不悟……愿圣十字庇佑他们的灵魂!”

祷告声久久回荡,一身教士服的法内西斯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甬道尽头。滞留在原地的护卫骑士缓缓迈开脚步,双手举起了冰冷的长剑。

寂静的下水道,激荡的水流遮掩了脚步声和一切细微的声响。一片黑暗之中,两个悄无声息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的那位主教大人把你丢下了?”

倒提长枪的女精灵挑衅的开口道:“这里据说可是有成百上千的怪物,就不怕他被哪个当成点心啃了?”

“为圣十字的荣光而献身的圣徒,一切邪恶与黑暗都无法阻止他。”护卫骑士的语气冰寒,亮银色的长剑缓缓垂下,剑尖对准了战舞者:

“你们,也同样不行——!”

……………………“艾莉儿,还是不能理解啊……”

逐渐面无表情的少女将骸骨镰刀举起,如轻吟般低声喃喃:

“但如果这是洛伦的选择,那么艾莉儿也只能让你们一同沉睡……”

冷光一闪,骸骨镰刀已然挥下!

下一刻,裹挟在长镰上的黑烟犹如实质般吞吐着,朝黑发巫师迎面而来。

少女的跃动的舞步,让那黑袍下的瘦弱的身影随骸骨镰刀一起旋转着腾空而起。

面色发白的小个子巫师愣在了原地,而那黑烟已经逼近眼前!

“跑!”

洛伦的怒吼声惊醒了艾茵,连忙向后退——转眼间,她原本落脚的地方升起了一堵石墙挡在面前。

“磐石意志”!

掠过地面的黑烟瞬间将坚固的砖石融化,仅仅只有眨眼的功夫,升起的石墙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变成了一堆烂泥!

不过这样也就足够了……近乎同时,死亡的呼啸从天而降,垫着舞步的艾莉儿出现在他身后,横起长镰迎面劈下。

电光石火之间,黑发巫师就将落命当场!

“铛——!”

碰撞的火花在半空中绽放,堪堪荡开了少女挥下的镰刀——在他身后面色依旧苍白的小个子巫师,手中的猎鹰弓微微颤动。

惊讶从艾莉儿的脸上一闪而过,但她已经来不及惊讶了,优雅的身影迅速后退,同时挥出一道黑烟。

刹那之间,她已经看见了洛伦掌心燃起的火焰……都灵之火。

“轰——!!!!”

黑红色的“火光”在原地炸开,扑面而来的烟尘遮蔽了视野。

没有多想,黑发巫师已经冲了上去,灰蓝色的剑芒一剑劈开了烟尘,扑向快速后撤的艾莉儿。

在经历了两轮厮杀之后,他也开始逐渐认识到了这一点——和这些邪神打游走战是没用的,因为它们的速度和反应永远要强过自己这个人类,唯一的选择就是接连不断,潮水般的进攻,让它们疲于应付。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抓到机会!

察觉到他进攻的艾莉儿毫无表情,骸骨镰刀一记横扫,黑烟如扇面般涌向四周。黑发巫师的残影从她的视野中闪过,迅速的转变着进攻方向。

但这一次艾莉儿没有以逸待劳,黑色的浓烟再一次挥出。

刚刚落地的黑发巫师甚至来不及闪躲,无死角的黑烟就已经涌到了他面前。

但就在此时,洛伦猛然蹲下,扬起的左手用尽全力按向地面!

周围的黑烟猛然一顿,下一刻巨大的气浪从中央炸开,朝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守夜人的高阶魔咒之二,“原力冲击”!

艾莉儿似乎被这一幕惊吓到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漆黑的双眸眼睁睁的看扑上来的身影。

挥剑,斩——!!!!

灰蓝色的剑芒拦腰斩断,如瀑的血浆喷涌而出!

鲜血之中白发飞舞,少女被斩下的头颅,朝着黑发巫师露出了一抹优雅的微笑。

旋即那濒死的身躯瞬间溶解,化作了喷涌的鲜血流淌,翻涌的血水再一次充斥整个长廊大厅。

又是这一手!

神色冰冷的洛伦反手握剑,就在他转身的同时,脚下的血浆之中再一次接二连三,不间断的爬出了一个个颤抖着的活死人。

早有准备的洛伦收起了“亮银”,左手的“施法者”已经准备好了两个魔咒,迈开脚步转向敌人。

只是这一次,活死人们的目标并不是他……

就在黑发巫师猛然收缩的瞳孔中,挥舞着锈蚀铁剑的活死人们,蜂拥的朝着举着弓箭的小个子巫师扑了上去!

“艾茵——!!!!”

一瞬间,在洛伦的视野之中,小个子巫师的身影就被数不清的活死人们吞没了。

被团团包围的艾因面色苍白,冰冷的额头不住的流淌着冷汗,仿佛要冻僵的身体颤栗的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抽出了箭囊中最后的箭矢。

那是一枝有着蓝色箭翎的狼牙箭。

宝石蓝的瞳孔瞬间放大,伴随着响起颤音的弓弦,箭风呼啸!

被命中脑袋的活死人仅仅是微微一震,甚至都没能让他倒下。

然而就在命中的一瞬间,那被扎穿的部位却突然冒起了青烟,随即燃起了青蓝色的火星,微弱的火苗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迅速的吞噬着周围一切碰触到的血肉,顺着肌肤一路焚烧!

摇晃着的活死人终于开始惨叫了起来,甚至就连周围,但凡是被它碰触到的活死人也一同被那青蓝色的火焰点着了,哀嚎、挣扎、惨叫着接二连三的倒下抽搐!

仅仅是短短一瞬间,那火焰甚至蔓延到了地上的鲜血,大半个长廊大厅都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沸腾的青蓝色火光将小个子巫师环绕在中央,向周围迅速的扩散!

“这是用晨星林精灵们的草药,配上改良过的引火剂制造出的腐蚀性粘稠物——精灵们用这种草药对付食人魔,用来溶解它们太过巨大的身躯,让被虚空侵染的血肉滋润土地,修复被它们破坏的森林。”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这一刻却出奇的沉稳,平静的目光凝视着有些狼狈的从血浆中走出的艾莉儿:

“所以用来对抗被虚空侵蚀扭曲的生命……尤其是毫无生机,腐烂尸骨堆砌的怪物,有着非常好的效果!”

这一刻,艾莉儿的表情冰冷如霜。

“我知道你救我是为了作何打算,艾莉儿小姐或者……来自深林堡的邪神。”艾茵·兰德目光坚毅的盯着她:“你是想把我当成诱饵,让洛伦分心保护我。”

“很不幸,你错了——我不需要谁来保护,我也不是什么诱饵,我是艾茵·兰德,洛泰尔的炼金术师!”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非要伤害洛伦,也不清楚你究竟是不是和你说的一样,深深地爱着他;但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

小鼻子轻哼一声,站的笔直的天才炼金术师英姿飒爽的仰起头,用力紧了下左手的“施法者”:

“从现在开始,是一对二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寂静的黑色(上)

小个子巫师气势磅礴的“开战宣言”,在长廊大厅内久久回荡着。

艾莉儿微微抬起下巴,面若冰霜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嘴角微微勾起。

看到那副表情的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眼角的余光有些玩味的打量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艾茵,毫不示弱的眼神,高傲的仰起头,拂起的金色长发,纤细的身影笔直挺拔……

仿佛这才是她应有的样子。

这可真是…该怎么形容啊?

自己居然被艾茵给救了…要是让阿斯瑞尔…不,恐怕他已经知道了,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笑着打滚儿呢!

稍微有些丢脸……却又感到一丝心暖。

就连自己也真的小看了这个小个子巫师,自以为是的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对象,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从很早之前,就不再需要自己所谓的“保护”了。

和对艾莉儿自嘲时一样——相比较艾萨克那无与伦比的天赋,倔强坚强的艾茵……三个人当中最没有特点的,反而是自己这个“变戏法”的流浪骑士。

当初的在强盗面前,只能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小个子巫师,现在则是洛泰尔的天才炼金术师,艾茵·兰德!

“不要发呆啊,笨蛋!”

隐约察觉到某个家伙在盯着自己的艾茵扭头喊道,只是微醺的面颊让她的“咆哮”很没有说服力。

尤其是被“训斥”的对象还笑出来之后,气呼呼的小个子巫师,已经变成了一头真正炸了毛的狮子。

“抱歉,抱歉,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连连“求饶”的洛伦玩味的笑着,左手的“亮银”在指尖上下翻飞着:

“还是让我们赶紧打败亲爱的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吧——!”

………………冰冷的地下水从甬道中央奔流而过,放满了脚步的法内西斯缓缓迈开脚步,走向指引着自己的方向。

越是接近,法内西斯心中的疑惑也就愈发强烈。

为什么,当年的圣十字教会能够容忍巫师们带着九芒星圣杯逃离到埃博登,并且在这里建立属于巫师的城市呢?

难道他们就看不出其中的威胁——仅仅是在过去的两三百年间,这些渎神者就已经从一群毫无威胁的蝼蚁成长为如今的模样,他们的脚印几乎遍布了帝国全境!

甚至不仅仅在埃博登,富饶的南方和萨克兰亲王领的许多地方,贵族们也开始青睐巫师们带来的种种便利,甚至忘记了他们祖先承诺的誓言——为圣十字驱逐一切他的敌人!

就连对圣十字信仰最为坚固的洛泰尔公国,如今也已经拥有了一座巫师学院,公国的继承人,深林堡伯爵鲁文·弗利德,也对这些渎神者颇有些好感。

当年的教会不可能没有预料到今天的局面,所以必然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致使他们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圣十字的敌人发展,壮大。

究竟会是什么?

摧毁九芒星圣杯并不能完全消弭巫师们的威胁,但至少可以让他们失去一样足以威胁到教会的武器!

这一定就是圣十字引领自己成为埃博登教会的主教,看到“真相”的缘由!

那荣光的神,正等待着自己献身的那一刻……

……………………“轰——!!!!”

土石崩落,在砖石溶解的刺耳声响中,滚滚黑烟冲着洛伦和艾茵而来。

她变快了!

瞬间闪躲的黑发巫师脑海中只有这句话,甚至都来不及惊讶——片刻前身后的廊柱已经变成了一滩泥浆,仿佛在告诉他被命中的下场是什么。

“洛伦?!”

看到黑发巫师狼狈着翻滚,堪堪躲开浓烟的小个子巫师急切的叫喊着,

“不要靠上来,听清楚了没有?!”看到急切的想要接近自己的艾茵,黑发巫师连忙喊住了她。

“我来钳制她——!!!!”

现在的局势已经愈发的明朗,后继无力的艾莉儿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有耐心了,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的干掉自己。

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好事;但不幸的是这除了会让她更加疯狂,攻击的越往更加强烈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因为在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厮杀之后,自己和艾茵也差不多快要撑不住了!

从鬼门关硬生生夺回一条命的自己自然不用多说;而艾茵光是额头从未停止过的冷汗,就证明她现在究竟虚弱到了何等地步,只是在咬着牙硬撑而已。

而他们的对手,却是从不会感到疲倦,更不会因为困乏而变得缓慢,迟钝的邪神!

不…她已经每有一开始那么强大了,她的梦境世界已经被击碎,按说实力已经锐减——就算没有沦落到和阿斯瑞尔差不多的水平,也应该比一开始逊色很多了。

如果是完全降临的“阿斯瑞尔”,现在的自己肯定不可能打败她;但她是不完全的,所以也只有在九芒星巫师塔,在九芒星圣杯维持的,虚空和物质交叠的空间才能以如此的形态出现。

她的疯狂,只能证明此刻她的虚弱!

她的鲜血仪式,就是她用来恢复伤势的手段——但换而言之,在那种状态下的艾莉儿也是最虚弱的,她害怕自己会被再次逼迫到不得不使用鲜血仪式的地步。

为什么……答案不是已经近在眼前了吗?

视线中倒影着艾茵闪躲着黑烟,焦急万分的身影,洛伦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

到头来……真正能击败艾莉儿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被她,被所有人忽视,当成是人质的小个子巫师啊!

在看到洛伦微笑的瞬间,艾莉儿似乎同样有所察觉——骸骨镰刀再一次轮舞,浓烈的黑烟再一次从四面八方朝着黑发巫师激涌而来。

来不及了躲了……咬牙的洛伦右手按向地面,呼啸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朝周围张开,勉强冲垮了险些淹没他的黑烟。

为什么她会使用同样的招数,明明已经知道这个对自己没用了不是吗?

除了稍微拖延一下自己的行动之外……拖延自己的…行动?

等等!

就在他蹲下防御的同时,挥舞着骸骨镰刀的艾莉儿已经再一次跃至空中,冰冷的长镰劈向还留在原地的小个子巫师!

冰冷的刀锋从天而降,毫无预料的艾茵只能举起镀银的短剑,直至一面石墙突兀的挡在了她的面前!

“磐石意志”……瞪大了眼睛的黑发巫师脑海中一阵刺痛,那是精力严重消耗的副作用。

但至少赶上了!

“轰——!”

骸骨镰刀之下,石墙应声碎裂。面若冰霜的艾莉儿冷冷的直视着面前倔强的小个子巫师。

“我原本不想伤害你的,因为我们都一样,那样深深的爱着他……”

“但现在…你的爱,只能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和不幸……让我终结它吧!”

“铛——!”

火光炸裂,灰蓝色的剑芒挡下了骸骨镰刀的冷锋!

不,虚空剑的原理并不是真正的物质,而是不稳定的虚空力量形成的,接连不断的爆炸——于是说是被挡下来,倒更像是镰刀被“弹”开了一样。

艾莉儿惊讶的看着她,面色苍白的艾茵额头和太阳穴已经露出了青筋,她的精力早就已经消耗至极限;对一个巫师,这种精力匮乏的折磨简直比死亡还要痛苦。

但她依旧紧紧握着不断榨取她精力,摧残她精神殿堂的虚空剑,灰蓝色的光芒仍旧没有丝毫的黯淡。

“不要告诉我如何去爱一个人,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明白那种感受,那种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的心情!”

瞪着早已布满血丝的眸子,小个子巫师张开那毫无血色,还在微微颤抖的薄唇:

“你只是一个邪神罢了!”

“噗——!!!!”

长剑贯穿了胸膛。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寂静的黑色(下)

“怎、怎么会是这样……”

亮银的剑芒贯穿了艾莉儿,喷涌鲜血的伤口与血肉,还在被爆炸的虚空力量不停的撕扯;目光诧异的黑发巫师,甚至都能看见那长袍下不断抽搐的身体。

“为、为什么……”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同样惊讶,眼睁睁的看着骸骨镰刀在她的手中逐渐化作灰烬,前一刻还曾经冷若冰霜的少女,现在却露出了无比释然的表情。

为什么她没有使用鲜血仪式,更没有躲开?

为什么……她会毫不反抗的接下这一剑?!

“艾茵·兰德小姐,你说的很对,我不明白。”艾莉儿轻声开口,一缕红色从她的嘴角渗出:“但是,这并不等于我不爱他。”

“不论出于什么缘由…毕竟,爱…是没有理由的。”

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

两柄虚空剑同时黯淡了下去,艾莉儿颤抖着看了一眼伤口,吃力的转过身,深情的看向同样平静下来的黑发巫师。

“看来,这一次是艾莉儿输了呢。”轻声微笑着,少女那毫无血色的面颊愈发的苍白,灰败,仿佛正在逐渐的瓦解:“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些诗人们是怎么描述的…凡有一息尚存,就不会停下脚步;因为爱的盲目,造就了盲目而执着的我们……”

“你可以尽管试试看。”

洛伦平静的扶住了险些跌倒的艾莉儿,让那苍白而无力的面颊多出了一丝的惊喜。

“现在的洛伦,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艾莉儿?”

少女艰难的仰起头,已经冰冷的唇,缓缓的贴向洛伦。她的白发、长袍、身躯……都在慢慢的皴落、枯萎、瓦解。

在碰触到黑发巫师的前一刻,艾莉儿·科罗纳已经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灰烬,飘落的尘埃上,还残留着没有燃烬的余火,漫天挥洒……

如星空下的萤火虫。

“她……死了吗?”

脚步有些踉跄的艾茵怯生生的开口,试探似的询问着。

“应该没有…至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洛伦微微蹙眉,他还记得麦兹卡在被自己“毁灭”的那一幕,和刚刚发生的情况有很大的差别。

而且她自己也说了还会回来的,就证明现在的艾莉儿仅仅是失去了力量,并没有被“抹杀”她的存在。

“但暂时不会出现了……嗯,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看到小个子巫师那快要虚脱的面色,黑发巫师赶紧开口道:“所以不用担心她还会突然冒出来,然后吓人一跳什么的。”

艾茵稍稍松了口气,愣住的她突然“噗嗤”一下子笑了,只是那毫无血色的憔悴面容让人很难看得高兴起来。

“你又在糊弄我,对不对?”

“这次没有,以后也不会了。”低声叹了口气的洛伦还没等她回答,轻轻抱住了小个子巫师的肩膀:

“抱歉,是我错了,我再也…再也不会那么对你了。”

艾茵呆呆的看着他,看着这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还抱着自己,向自己道歉的“坏蛋。”

一滴萤光从面颊轻轻滑落。

“大骗子……”小个子巫师认真的盯着他:“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还有……

不准把我当傻瓜!”

片刻的沉寂,两个人都笑出声来。

“接下来要做什么?”看着周围地上的灰烬,艾茵的神情也多少有些伤感——不知道为何,对于刚刚那位险些杀死自己的少女,她始终恨不起来。

“当然是做原本该做,但是却被亲爱的艾莉儿小姐打断的事情。”黑发巫师回过头,这一刻的表情无比自信:

“我要得到九芒星圣杯,而且……我已经知道它在哪了!”

如果这里是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那么九芒星圣杯当然就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没错,就是“圣杯厅”。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

“要不然…我在这里等你?”艾茵有些僵硬的笑着开口道:“莉雅他们还在找你,说不定现在已经发现这里了,让我去……”

“不,我们一起去。”

黑发巫师缓缓摇头:“事实上…即便到现在,我依然不太明白九芒星圣杯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以为我知道,但可能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能陪我一起去看看,这个开启了‘巫师纪元’的九芒星圣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吗?”

……………………死寂的长廊大厅,除了火盆燃烧的声音之外,没有半点的声响。

“哎呀哎呀……真是有些过分呢。”

带着几分抱怨的声音在长廊回荡,摇曳昏黄的火光之中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一步一晃的走进了大厅。

依旧是黑红色的小礼服,羽翼般的后摆轻轻飘动着,搭配上披肩斗篷才不至于让少年的身影太过瘦弱纤细,不停抱怨的他嘴角挂着邪魅的微笑。

“自己带着小女朋友去找九芒星圣杯,却把可怜的阿斯瑞尔丢在这里,收拾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哎,真是没办法啊,谁让他是阿斯瑞尔的朋友呢?”

走到大厅中央的阿斯瑞尔嘴角的笑容愈甚。微微扬起了双手,黑色的浓雾翻滚着将地面的灰烬卷起。

“你说对不对啊?艾莉儿·科罗纳小姐或者……冒牌货?”

随着他话音落下,浓雾逐渐散去,原本消散的艾莉儿——另一个“阿斯瑞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紧闭着双眼躺在地上,安详的像是刚刚睡去。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什么。

“哦,抱歉,我都差点儿忘了。”少年露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表情,随即很是玩味的笑了出来:“现在的你已经虚弱到只能‘勉强’维持自己存在的地步,和在棺材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暂时来说,对阿斯瑞尔和亲爱的洛伦都没有什么威胁了。”

“但你始终是一个威胁,冒牌货……光是想到你几乎篡改了我的‘存在’,就让可怜的阿斯瑞尔感到害怕呢!”

一边说着,少年半跪在艾莉儿身躯旁,右手按住她的脖颈,猩红的眸子逐渐冰冷:“所以…也只能麻烦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黑色的浓雾弥漫在她的周围,一点一点的将她的身躯束缚,然后缓缓将其吞噬——就和他曾经对付某个吸血鬼的手段相同。

而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的对象是一个和他实力仿佛的存在…即便已经很弱小了,也必须尽可能的谨慎。耐心的,慢慢的……将她彻底抹杀掉。

阿斯瑞尔精致的脸上笑容愈甚。

可就在下一刻,情况骤变。

原本一动不动的艾莉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

震惊的少年吓了一跳,想要起身右手却猛然被艾莉儿死死抓住,按在她的喉咙上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跑呢?傻乎乎的阿斯瑞尔,心狠手辣的阿斯瑞尔。”苍白的面颊上,艾莉儿的笑容无比狡黠:“你不是已经准备杀死可怜的艾莉儿了吗?”

“你居然还能维持意识?!”

“当然了,为了给亲爱的洛伦一个足够深刻的诀别,让他不会忘记艾莉儿,并且永远记得人家……”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又怎么可能让濒死时的丑陋面孔,留在他的心底呢?”

“……”原本信心满满的少年一下子慌了神:“所以你早就做好准备,在这里等我了?!”

“当然了,因为人家也知道,卑鄙的阿斯瑞尔究竟有多胆小,只敢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才会出来。”

这一次,少女笑的无比得意:

“所以……你逃不掉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圣杯(上)

“我……跑不掉了?”

猩红的瞳孔倒映着少女得意的笑容,阿斯瑞尔精致的面容上却只有一丝轻蔑:

“亲爱的冒牌货小姐,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呢?还是说刚刚洛伦下手太狠,结果把你的脑子烧坏了?”

少年苍白的右手微微用力,黑色的浓雾已经将艾莉儿身体大半吞噬殆尽,甚至开始向内渗透,奄奄一息的少女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

“既然已经快完蛋了,就不要再做出一副‘故意引我上当’的表情好吗?”神色冰冷的少年语气无比的轻佻:

“你这个模样真是令人恶心……不不不,我收回这句话,是你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无比的厌恶。”

“因为我们太相似了,不是吗?”

面色痛苦的艾莉儿,依旧维持着优雅的微笑:“双胞胎总是很相像却又相互瞧不起,喜欢的东西也都一样:名字、颜色、打扮、物品……还有,同一个人。”

“我快没有耐性了。”阿斯瑞尔冷冷的看着她:

“麻烦你尽快去死行吗?”

艾莉儿紧紧攥着少年放在自己脖颈上的右手,哪怕半个臂膀都已经被黑雾吞噬,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

“艾莉儿还不能死,艾莉儿必须阻止阿斯瑞尔的阴谋。”少女坚强的开口道:

“艾莉儿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亲爱的洛伦,变成卑鄙的阿斯瑞尔利用的傀儡的。”

少女坚定的话语,让阿斯瑞尔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啊……真吓人!但是非常抱歉,你马上就要死了,所以你准备用什么方式来阻止?”故作思考的少年,在下一秒嘲讽的笑了:

“画个圈圈…诅咒我?”

“傻乎乎的阿斯瑞尔,真是个笨蛋呢。”

艾莉儿微笑着,逐渐灰败的瞳孔凝视着少年轻蔑的眼神:“我们都是‘阿斯瑞尔’,难道你忘记了?”

“不,我才是阿斯瑞尔,你只是个冒牌货。”

“我们的‘传说’维系着彼此,依靠着同一个‘存在’来维持自己的力量——就连你的身上,也有一部分力量属于我的‘传说’,知道吗?”

“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少年讥讽着翻个白眼儿:“感谢你,让世人以为我是个热爱血浆和碎肢的变态!”

“现在的你不正是占据着一个吸血鬼的身体?”少女轻柔的微笑着:

“据说吸血鬼的转化极为苛刻,因为特殊的虚空突变,所以只有孩童才能被初拥转化为新生的吸血鬼。”

“巧的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的艾莉儿·科罗纳在去世之前,也是一位纯洁的少女。”

刚刚还一脸轻蔑的阿斯瑞尔皱着眉头,紧接着想到了某个可能,突然一下子慌了神:

“喂喂喂…你、你该不会是想要……”

“阿斯瑞尔的初拥……应该还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吧?”

“我、我我我我……”目光呆滞的阿斯瑞尔一下子傻了,结结巴巴的嘟囔着:“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我拒绝,拒绝!求求你放过我,快点去死行不行?!”

“不行的哦,艾莉儿的力量可以控制血液,所以阿斯瑞尔是无法拒绝的。”

挣扎着,少女依靠着仅剩的部分缓缓起身,狡猾的微笑着:“干嘛要拒绝呢?这样一来的话,人家可是要成为你的下仆了呢。”

“下、下仆?!”少年狠狠咽了咽唾沫,脑海一片空白的看着起身的艾莉儿。

“对啊,可是任予任求的…下仆哟!”

艾莉儿露出了阴谋得逞的表情:“到时候你让人家做什么事情,艾莉儿都是无法拒绝的呢。”

“对、对对对……难道你希望变成那样?我可是会折磨你的,狠狠折磨你的,折磨到让你生不如死的地步,哭着喊着求我杀了你——与其这样还是现在结果了比较干脆,你说是吧?!”

阿斯瑞尔惊呆了,全身激灵寒毛直立,慌慌张张的抓狂道。

“为了洛伦,人家可以做一切事情。”艾莉儿微笑着::“更何况这样一来,阿斯瑞尔也不可能有什么瞒着人家的阴谋了呢,艾莉儿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

手足无措的阿斯瑞尔呆呆傻傻的愣在原地——因为正在吞噬状态下他也不能逃跑,而只要被艾莉儿碰触到一丁点的血液,她就会被转化成和自己一样的吸血鬼!

这一刻濒死的少女,才是真正的魔鬼“阿斯瑞尔”!

惊恐的血瞳倒影中,只剩下艾莉儿苍白无血的薄唇……

………………………………圣杯厅大门外。

没有鎏金、红绸、白蜡石,更没有任何装点奢侈之物的“圣杯厅”——如果不是记忆中对这个地方还有印象,洛伦都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那犹如实质般的虚空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令人忽视它的存在。

甚至光是站在这扇门前,都令人心怀敬意。

“开启‘巫师纪元’,并且创造了诸多学派的九芒星圣杯……就在这里?”神色憧憬的小个子巫师注视着面前的大门,低声喃喃的感叹着。

“没错,就在这扇大门的后面。”黑发巫师的神色却很复杂:

“神圣,贵重却也十分危险的一件东西。”

洛伦的话让艾茵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想起了之前法内西斯说过的,关于圣杯的一番形容。

“万金之釜、真理的钥匙、无穷无尽的智慧,天降的奇迹……渎神者们编造的谣言。

九芒星圣杯,是一把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让邪神降临的媒介!”

那个主教并没有理由欺骗他们,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洛伦会想要得到它呢?

“准备好了吗?”

“啊!”小个子巫师惊醒过来,猛地看向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已经准备好了。”

洛伦微笑着轻哼了一声,两个人的手一起各自按在了一扇门上:

“就让我们一起看看,门后面的究竟是什么吧!”

门被推开了。

两个人都没有冒然走进去,谨慎的站在门外。但是等到他们看清了门内的圣杯厅之后,却又同时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

“看到这里空荡荡的,想必二位一定很惊讶?”

一位个子矮小的年轻人缓缓转过身,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望着二人:“你们能来到这里,证明艾莉儿·科罗纳已经失手了。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一句,洛伦·都灵阁下。”

“我的名字叫做洛伦兹·科罗纳,欢迎来到九芒星巫师塔的圣杯厅!”

洛伦微微眯起了双眼。

面前的年轻人个子不高,却穿着一身略有些宽大,像是年长者样式的黑色华袍。神色悠然的望向自己。

“我猜你打算阻止我,对吧?”

“不,你误会了。如果你准备摧毁或者带走圣杯,我都没有任何意见,也不会阻止你。”科罗纳摇了摇头:“但是在两位离开之前,能否先听我闲谈两句——不需要很长时间,但或许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洛伦和艾茵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点了点头。

对方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意外,绝对是有预谋的;而面对九芒星巫师塔十二位元老之一,科罗纳家族的家主,保持谨慎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就请进吧,你们等了那么久,肯定会想看看自己想要得到的圣杯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和的年轻人缓缓做了个请的姿势,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哦,对了,请不要被我现在的外表感到惊讶——这只是被九芒星圣杯影响的结果,我其实比弗雷斯沃克还要大一岁来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圣杯(下)

金黄色的外表看起来甚至有些陈旧,只能依稀辨别上面的花纹和九芒星刻印,杯沿处还有一个缺口。

这就是九芒星圣杯,开启了“巫师纪元”的宝物——数百年前最早的巫师先贤们,就是依靠它建立起了第一座巫师学院,在埃博登扎下根基。

随后在帝国兴起的十三个世代,巫师们悄无声息的遍及了圣十字所照耀之国的每一个角落——或是忍辱负重的妥协,或是利益平等的交换,或是逐步控制权柄……在嫉妒、厌恶、压迫和世俗无法理解的眼光之中,他们生存下来,并且发展壮大了。

一切,都是从这个不起眼的器皿开始……

打量着摆放在高台上,和另一个假“圣杯厅”同样平淡无奇的圣杯,有些不安的黑发巫师目光始终没有从面前的科罗纳身上离开,看着这位自称“比弗雷斯沃克还要大一岁”的巫师塔元老。

他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面前的这个巫师和道尔顿,伯多禄甚至是自己曾经遇到过的所有巫师都不一样——哪怕他们聪明、狡猾、狠毒、善良、隐忍……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巫师”。

倒不如说他们都是从一个“巫师”的身份和角度来看问题,大多与世无争,只有到了容忍底线的时候才会奋起反抗,竭力维持一个较为稳定的局面,让他们能够潜心将精力放在研究和学习当中。

但是科罗纳不一样。

在自己抵达埃博登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不,早在自己来到这里之前,他的计划就已经开始了,而且步骤详细,结构精密,灵活多变;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埃博登囊括其中!

发现圣杯、和艾莉儿联手,说服巫师塔,坑害阿尔托·贝利尼,还利用了圣十字教会、守夜人、帝国乃至自己……几乎所有牵扯到这场纷争中的势力,都为了他所设下的同一个目标相互厮杀。

是他一手设计了这场“圣杯战争”!

这位科罗纳家族的家主,是洛伦遇见的第一个讲“谋略”的巫师。

也就意味着他比自己遇到过的一切敌人都要危险。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必须承认,我并没有料到来到这里的人是你——我在阿斯瑞尔的判断上失误了,没有想到它们居然是依靠同一个‘传说’存在的两个邪神。”

科罗纳自嘲的叹息一声:“在原本的计划里,来到这里的应该是那位法内西斯主教大人。”

“接着说,我猜您肯定很想聊一聊这个话题。”洛伦不禁冷笑了一声:“如此庞杂而严密的计划,却连一个可以炫耀的对象都没有——那种感觉肯定很难受。”

“我不确定是不是想要炫耀,不过你说的很对,我不可告诉别人——我甚至不能写下来,也不能多想,否则就有被察觉的风险。”

年轻的科罗纳谦和的一笑:“不过我想两个年轻人不会喜欢听一个老人絮叨的,所以我不会多讲原本最初的计划,反正那早就已经没了意义。”

“你被邪神夺走身体,而法内西斯则成功的找到这里,打败我之这座九芒星巫师塔也会随之崩解,来不及离开的邪神也会跟着一起跌入虚空,摧毁了圣杯的法内西斯主教大人,英勇无畏的在此献身。

这,就是我所设计的结局……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洛伦微微皱着眉头,而他身后的小个子巫师则死死抓住他的袖口,震惊万分的看着这个年轻人,用好像闲聊一样的口吻说出这么恐怖的事情!

黑发巫师沉默着,在等待科罗纳继续说下去。

“总之,整件事情非常的复杂,有很多巧合和意外,但最终的结局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坐在他们对面的科罗纳轻轻开口:“最早仅仅是希望能够打击贝利尼家族在埃博登的统治,但事情的变化却让我看到更多可能性,甚至是实现一个原本无法实现的目标。”

“那、那是什么?”

小个子巫师颤巍巍的开口道,洛伦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微微一紧。

对面的科罗纳露出了一个很苦涩,却又十分感慨的表情:

“就是让圣十字教会真正相信,巫师们已经不具备任何的威胁性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愣住了。

“这是一场,蔓延了数百年,从巫师纪元开始时就不曾停歇过的‘战争’,至少圣十字教会是这么称呼的,你们洛泰尔来的巫师应该更有体会——严苛的禁令,不近人情的逼迫,还有来自世俗的冷眼和鄙视。”

科罗纳的语气里流露着一股深切的悲哀:“在我父辈的时代,那可不仅仅是洛泰尔,而是整个帝国的常态!”

“不过这种情况在最近的几十年中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较为富裕和开放的地区开始不再有歧视和冷眼,而是将巫师当成是学者的一种类型;贵族们也开始青睐于巫师的智慧,就连帝都也拥有了属于皇家的巫师学院,整个巫师世界正在逐渐被接纳。”

黑发巫师点了点头,这种感受他在埃博登的体会最为深刻,巫师的身份在这里几乎形同于贵族。

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目的,但……为了让教会不再认为巫师们有威胁,就要摧毁九芒星圣杯?

这简直匪夷所思!

“圣十字教会将巫师看做威胁,其缘由是因为九芒星圣杯是虚空和现实世界的阀门,而这种力量对圣十字的存在是一种隐患——这种切实的‘威胁论’让整个教会团结一心,不分派系的抵制整个巫师团体。”

“所以您认为如果圣杯被摧毁了,教会就能因此分裂?”洛伦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还是说只要这么做了,他们就能和巫师和好,携手共创美好明天?”

“不,那绝不可能。”科罗纳淡淡的说道:“但是失去一个目标,却会让圣十字教会放松警惕,让他们忽视掉另一个‘威胁’。”

“什么威胁?”

“教会和巫师,两个整体之间的天然对立——这才是二者真正的矛盾所在,并不是因为九芒星圣杯或者巫师们不信神,这和那些无关。”

他缓缓摇了摇头:“二者之间的矛盾是天然存在的,一方的强势必然代表着另一方的弱势。很多巫师们都保佑着十分天真的幻想,认为可以让教会接纳我们;据我所知,教会内似乎也有类似天真的声音。”

“您刚才不也在说什么‘让教会不再把巫师当威胁。’吗?”洛伦不乏讥讽的反问道:“难道不是同样的天真?”

“而这就是我所说的,真正的威胁了。”科罗纳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你觉得,如果九芒星圣杯是一切的开始,那为什么当年的教会并没有毁灭最初的‘巫师塔’呢?”

洛伦怔住了。

“当年的他们无比的弱小,弱小到那样可悲的地步,为什么没有被教会毁灭呢?为什么能够苟延残喘,直至今日壮大到已经不会被轻易击溃的地步?”

气氛逐渐沉寂,三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了摆放在那里的九芒星圣杯——答案就在它的身上。

“很简单,因为当年的教会足够强大,自信到一小撮巫师根本不可能反抗——动用圣杯唯一的下场,就是让他们变成整个帝国的死敌,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是对的。

一件圣物,一个貌似强大的武器,并不足以让巫师们真正站起来;真正让我们站起来的,让我们变得强大而不可摧毁的,是我们自己本身。”

科罗纳开口了,他的声音突然开始变得衰老:“这才是巫师对教会的天然威胁,而真正察觉到这一点的,在教会内少之又少。”

“因为他们代表着过去,而我们代表着未来……

理所应当的,过去要给未来让路!”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属于巫师的时代(上)

烈焰焚尽,哀嚎的怪物在熊熊龙炎之中化作了脓水。

劫后的埃博登半个城市都变成了废墟——不是被邪神躯壳的触手碾碎,就是在龙炎中变成了飞灰。只剩下些许残破的矮墙和黑色的残骸,整个平民区几乎全部沦陷。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被摧毁的只有半个城市“而已”,埃博登最精华的西区的集市、巫师塔;北区的港口、炼金作坊、仓库等重要建筑都没有受到破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咆哮的巨龙米拉西斯张开双翼,高傲的孤立于埃博登的城墙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在瑟瑟发抖的埃博登人面前只一道龙炎,将看似坚固的城门变成了一堆燃烧的瓦砾。

于此同时,帝国的军团也已经出现在了远处的地平线,准备接管这座城市的城防了。

原本这一切本不会这么轻松——埃博登同样拥有自己的军队,虽然在封锁线和城南的动乱下,有大量的折损,但港口区还有数以千计的精锐雇佣兵。如果能动员起来,帝国的军团想不伤分毫的接管城市,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现在,自由议会虽然没有完蛋,但是贝利尼家族已经完蛋了——没有了执政官,他们甚至没有向佣兵们发号施令权力。”

端着酒杯的布兰登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笑的玩世不恭:“这就是信任佣兵的悲哀,他们的忠诚是用钱买来的,雇主倒台后他们不会再效忠于任何人。

直至……出现下一个付得起佣金的有钱人。”顿了顿,布兰登又多补充了一句:“不论其原本是敌人还是朋友。”

“佣兵不会忠于任何人。”

站在他身旁的菲特洛奈突然开口了:“他们只会忠于胜利者。”

布兰登愣住了片刻,随即无奈的笑了笑:“是啊。”

“但……谁才是这场动乱最后的胜利者呢?”

红发少年的疑问,只换来了少女一个不屑的眼神,无声的嘲讽着他这种自吹自擂的行为。

“我?不不不……我顶多只是一个参与者,好吧…应该也算是半个胜利者了。”在菲特洛奈能杀人的眼神下,布兰登摊着手败下阵来:

“但是真正的胜利者……其实是这里的巫师们。”

笑着摇了摇头的布兰登,注视着脚下的九芒星巫师塔,陷入了一种宁静的沉默,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也逐渐消退。

“说了你可能不信,但在来到埃博登之前,我曾经非常同情巫师们;可等到现在,我开始有些害怕他们了……我是说真的。”

骑士少女的表情有些困惑——在她的印象里,还从没见过这个少年露出过这么严肃的表情。

轻轻叹口气,布兰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闪烁着光泽的金币,随手扔给了少女:“这个……就是我恐惧的源泉。”

“钱币?”少女不解的皱起眉头。

“不不不,这可是最新的金币——来自帝都皇家巫师学院,十二位炼金术师的杰作,他们协助帝都的铸币厂改良了工艺。”布兰登说着还比划了一下:“从今以后,帝国的钱币就是这种有花纹、浮雕、周围还有一圈齿纹,漂漂亮亮的艺术品,并且各种金属的含量也有了绝对标准,永远和粗制滥造,成色不一的时代告别了!”

“……”少女还是摇摇头。

“这东西,不是只有一个——只要那十二位炼金术师制造的炼金锻造机还在,他们就能制造无数个一模一样,成色相同的钱币!”

布兰登凝视着钱币喃喃开口: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菲特洛奈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看着钱币的眼神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随意。

“在来到这里之后,我才进一步感受到那种氛围。”布兰登看向远处的目光,隐隐透着一股羡慕:“看到这座变成半个废墟的城市没有?用不了三个月,这些巫师们就能让它恢复原状!”

“还不仅仅如此——早在几十年前,南方的炼金术师就改良了老旧的锻造技术,萨克兰亲王领的草药师在每一个庄园都是不可或缺;任何一座帝国的城镇,你都能看见药剂师们的店铺;至于力量……”

布兰登默默的指向不远处,被龙炎烧成脓水的怪物尸骸:“在看见那个东西之后,你还认为他们真的人畜无害吗?”

“我们早就已经无法回到没有巫师的时代了,还有一些人认为巫师们软弱可欺,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军队,也没有掌握什么威力强大的‘魔法’……真可悲。”

……………………圣杯厅再一次变得寂静。

我们代表着未来?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洛伦却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巫师,那个总是疯疯癫癫,自鸣得意还天赋异禀的家伙。

艾萨克·格兰瑟姆…还有他近乎疯狂的“研究项目”。

“真正强大的是我们本身,是我们所掌握的知识以及对帝国,乃至整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当这些无法被抹杀的时候,巫师们就是不可战胜的。”

科罗纳默默开口道:“这就是我们的‘强大’之处——我们掌握的知识,让曾经未知而可怕的一切,在我们面前不再有秘密!”

“同样的道理,让巫师们不可能真正消亡——因为不论在任何时代,人类永远不会匮乏探索和求知的欲望,这是必然会出现的。”

“但是探索和求知,同样意味着危险。”洛伦接过他的话:“我们孜孜追求的,皆源自于虚空无尽的黑暗,但这黑暗不仅能予以所想一切,也同样能吞噬拥有的一切。”

科罗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是弗雷斯沃克告诉你的,对吧?”

黑发巫师微微点头。

“他说的没错,在巫师塔内也是少数拥有和我相同观点的巫师之一。”科罗纳和善的笑道:“所以当初我才会拜托他给你一些帮助,但结果却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所以,弗雷斯沃克大师会愿意帮助我,依然是您的计划?”洛伦眯着双眼,冷静的反问道:“我猜不是因为什么特别好的原因吧?”

“我承认自己是不怀好意,才让你“找到”那本关于洛泰尔传说的书籍——不过看起来是我弄巧成拙了,洛伦·都灵阁下,你身上也埋藏着许多的秘密。”

科罗纳并没有否认:“正如你所说,黑暗能给我们想要的,也会吞噬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九芒星圣杯,它从不是巫师塔可以拿来威胁教会的武器,而是一个不可控的灾祸。”

“不幸的是,即使是在巫师塔的内部,也不乏某些对力量和所谓‘真理’痴迷的疯子,狂热的认为我们可以凭借九芒星圣杯召唤和控制一位邪神,用来对抗圣十字教会。如果他们成功了,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科罗纳的语气沉稳到仿佛亘古不变的山峦:“所以,不妨用一点点小小的代价,既能够让教会对巫师放松警惕,消除这个隐藏的灾祸,同时还能激起巫师阶层的共同愤怒,让原本松散于帝国各地的组织与学院,重新团结于巫师塔的周围。”

“一举多得,何乐不为?可惜……我失败了。”

听着那淡然的叹息声,洛伦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恐惧如潮水般袭来。

换成是自己,费尽心血布置了这样一个计划却被破坏,会是什么心情?!

“不用害怕,洛伦·都灵阁下……正如我一开始说过的,我不介意你拿走或者摧毁圣杯,也不会因此而对你怎样。”

科罗纳依旧是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倒不如说…让你拿走它或许是更好的结果。

来自远方的异乡人小先生。”

第二百章 属于巫师的时代(下)

黑发巫师眼神复杂。

震惊、愤怒、诧异、,莫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

除了阿斯瑞尔,他只告诉过艾茵一个人。虽然小个子巫师完全把他说的话当成了自己糊弄她的谎言。

等等!

如果阿斯瑞尔能够发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么艾莉儿可能也……

“你…究竟知道多少?”

看着黑发巫师那仿佛胸口中箭的神色,紧抿着唇的艾茵担忧的注视着他,死死攥紧了洛伦的手腕,心底却升起一丝疑惑。

“我只知道一部分,真正了解一切的人不愿意告诉我许多。”科罗纳语气温柔,极其明确的“暗示”了那人的身份:“但也因为那人我才有这种打算,将九芒星圣杯交给你。”

“因为你拥有这种……前所未有的天赋。”

洛伦咽了咽喉咙,强迫自己尽快镇定下来——情况已经无法逆转,自己要做的不是抱怨和愤怒,而是弄清接下来会发生的。

比如说……他目的何在?

科罗纳缓缓扬起左手,口中轻吟着拗口的音符。在洛伦和艾茵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小个子巫师挡在了淡蓝色的“墙”外。

静默如水?黑发巫师微微蹙眉,回首朝身后的艾茵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刚刚还有些慌乱的小个子巫师微微点头,左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短剑的剑柄。

“抱歉,但这是最理智的决定。”面对“墙外”另一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科罗纳不以为意:“你也不希望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吧?”

“您可真是贴心。”洛伦“真诚”的微笑着:“我感动得都快哭了。”

“而我相信你这是在讽刺我。”

察觉到黑发巫师的一丝诧异,科罗纳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不用奇怪,我和弗雷斯沃克是老朋友,早就已经习惯了。”

回忆一下印象中那个“抽烟斗的老头”,洛伦不的不承认对方的嘴巴要比自己毒。

“你拥有的那种天赋,是许多巫师们可望而不可求的——但正因如此,所有的邪神都会垂涎你的身体,因为占据了他们就能完全降临到这个世界;同时他们也视你为威胁,因为拥有这种力量的你,能够确切的伤害到他们。”

科罗纳不带丝毫感情的说出这番话:

“所以我想你也就该稍微明白,九芒星圣杯究竟有多危险,特别是在这个‘邪神坠落’的时代。”

洛伦默默的点点头,仔细的倾听着对方的话,寻找关键点。

“因此…在任何一个巫师的手里,九芒星圣杯都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存在——这也是当年的先贤们,将它保存在这里的原因。”

“但是对你而言,也许会有一个不太一样的结果。”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他听到了一个很关键的字眼儿。

不太一样?

“即便是不认同那些疯子们的观点,我也同样不否认巫师们是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的——不论是面对即将坠落于世间的邪神,还有那根本无从抵抗的圣十字,我们都需要力量!”

“我记得您刚刚还说,这样可怕的力量应该尽早销毁。”洛伦很是刻意的反问道:“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任何计划都应该顺应形势,而不是盲目的执行——在有更好的结果出现的时候,尤其如此。”

科罗纳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更何况原本摧毁它就只是无奈之举,如果真的可以保留下来,那也未尝不可。”

“您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您是一位巫师,洛伦·都灵阁下——从您踏进维姆帕尔学院大门那一刻,这个事实就不容改变了。”科罗纳交叉着双手,目光真诚而且看不出一丝的虚假:

“一个巫师,又怎么可能背叛他所出身的阶层呢?”

洛伦咬着后槽牙,心底的情绪稍微有些不太稳定。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么一点点的“小感动”,虽然真的只有一丁点儿。

“我有过很多野心,洛伦·都灵阁下,这一点没什么可隐瞒的。”科罗纳继续说道:“但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整个巫师阶层拥有属于我们应有的地位。”

“你、你该不会是打算建国吧?”

“不,那既无必要,也不可能。”他摇了摇头:“巫师阶层天然的缺乏统治野心,这一点十分遗憾。大多数巫师追求的仅仅是受尊重的地位,稳定的生活和一个可供研究的空间,这一切……不需要我们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

“和骑士阶层不同,我们的天职不是统治和战争,尽管不少同僚精于此道——但是和骑士阶层不同的是,巫师阶层的维系需要一个繁荣而稳定,强盛的局面;从这一点上讲,我们才是帝国最忠诚的臣子。”

“至于九芒星圣杯……我可以交给您,但我建议您在做好准备之前,最好不要轻易使用它。”

“为什么?”洛伦微微蹙眉。

“因为九芒星圣杯的本质就和您自己一样,是两个世界交叠的‘阀门’——开启一个阀门,就能和邪神正面对抗,将虚空的侵蚀缩减到最小;开启两个,您将拥有全新的‘视野’,将会理解普通的巫师们无法理解的‘真理’,而开启第三个……”

看着黑发巫师紧张的表情,科罗纳却停住了,微微翘起嘴角:

“这可能就只能交给您去发现了。”

唉?!

“抱歉,但是在巫师世界的历史上,只有一位巫师曾经同时开启过两个阀门,所以记录也就到此为止。”这一刻,微笑的科罗纳却是那样的肃穆:

“正是那位先贤,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智慧’,编纂了通行于今天的‘古代符文’,开启了神秘学的研究,创造了最早的魔咒,开启了巫师纪元的大门。”

“无需惊讶,洛伦·都灵阁下。您没有猜错,我所说的正是‘第一位巫师’,那位在戏剧里代代传颂的‘戴帽子的’罗根!”

“那么……开启了第二个‘阀门’之后,他遇到了什么?”黑发巫师不禁问道。

关于“戴帽子的罗根”,巫师塔的历史中关于他的记载居然少之又少,甚至到了只能依靠“戏剧”这种形式,才能不至于令这个人被完全遗忘的地步,更没有多少“他开启了第二个阀门”这种记载。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不希望这些‘真相’为人所知。

“巫师塔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即便在浩如烟海的禁书区之中,关于罗根的史料也是少之又少,只有些许的残片可以供后人推测。”

科罗纳的笑容之中流露出淡淡的讽刺:“我相信这其中也有圣十字教会的‘帮助’——毕竟第一位巫师,居然是一位信奉圣十字的教士,实在是讽刺至极。”

“因此,关于‘开启两个阀门’之后的结果,除了拥有全新的‘视野’之外,巫师塔的记载中只留下了这句话……

……罗根,发现了窥探自己的眼睛!”

“窥探的…眼睛?”

黑发巫师低声喃喃着。然而就在下一秒,察觉到什么的他猛然抬头。

面前的科罗纳正在急速的衰老……下一刻,他的皮肤就开始迅速褶皱,温和的面庞上突生皱纹,迅速掉落的头发只剩下些许枯槁,身体也开始狰狞的伸展…驼背…直至将那身长袍完全撑满为止。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对他仿佛像是过去了几十年的岁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少年变成了一个看似命不久矣的老人!

只有那温文尔雅的微笑,依旧如昔。

朽木般的手臂托举着圣杯,递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这是一份礼物,更是一份希望…洛伦·都灵阁下,作为一名巫师我们能做的事情,不过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去迎接我们必将面对的命运——!”

第二百零一章 深渊的回响(上)

“艾茵,艾茵,听得见吗?!”

小个子巫师感觉自己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自己似乎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某个壁炉旁,严厉的道尔顿·坎德导师和自己说了很多很多,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提到了巫师的历史——“戴帽子的罗根”、“巫师塔”、“圣十字”、“阀门”……和她印象中的历史完全不同。

这些记忆就像是玻璃的碎片,但即便只是随便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那位曾经是圣十字教士的罗根,居然是第一位巫师,而且还找到了九芒星圣杯?最早逃亡到埃博登的巫师先贤,竟然是他的追随者和教会的叛徒?诸学派根基的古代符文,甚至最早源自于教会的刻印……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数百年前的埃博登和圣十字教会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艾茵?!”

不知何时,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从道尔顿导师变成了洛伦,还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真是的……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明明一直都是自己在担心他好不好?

“艾茵,快醒醒,要来不及了!”

快醒醒…我…究竟是在哪儿?

迷迷糊糊的小个子巫师缓缓醒来,第一个倒影进她视野的,就是黑发巫师那紧张到不行的表情。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下水道一处漆黑的甬道,更准确的说是被某个家伙抱在怀里。

“洛伦?!”

“感谢圣十字,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黑发巫师调笑似的话让小个子巫师苍白的脸上浮起些许红晕,但下一刻周围传来的震动声和掉落的尘土,让才刚刚睁眼的艾茵立刻清醒了过来。

“这、这是怎么了,我们究竟在哪儿?!”

艾茵记得很清楚,昏迷之前的自己应该是在九芒星巫师塔的圣杯厅才对!

“说来话长……总之我们已经被那位科罗纳先生从巫师塔里赶了出来,目前在下水道的一处甬道里。”洛伦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表情有些无奈:

“然后很不幸的是,因为某种原因,我们所处的区域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塌陷下去——不赶紧离开,我们都得被活埋在埃博登的下面!”

虽然这番解释就和糊弄没什么区别,但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失去了九芒星圣杯支撑而逐渐崩溃的巫师塔,连带着周围下水道一起发生了严重的塌陷——埃博登的下水道是借助“磐石意志”构建而成的“地下迷宫”。常年的日积月累,使得被圣杯所扭曲的这一部分也发生了一部分的改变,自然在圣杯消失之后便随之瓦解了。

至于科罗纳所说的内容,洛伦也同样不打算告诉小个子巫师……因为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论是巫师的历史,还是关于“第一位巫师”罗根的身份,那位科罗纳先生完全是用一种近乎聊天的语气,告诉了他这些足以颠覆认知的“真相”——光是知道其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让教会为此灭口。

虽然那位法内西斯主教已经恨不得将自己灭口了……

“轰——!”

像是为了证明他没有说谎,头顶的甬道立刻传来了巨大的震动!

抱着小个子巫师的洛伦立刻翻滚躲到一旁。两个人刚刚稳住脚下,原本站的地方就被塌陷的砖石燕麦。

两个人同时后怕的看了一眼,狠狠咽了咽唾沫。

“现在就离开,你说呢?”黑发巫师提议道。

小个子巫师拼命的点头。

就在起身的瞬间,突然想起什么的艾茵几乎本能的开口:“九芒星圣杯……你得到它了吗?”

回首的洛伦看到的是小个子巫师担忧和关心的表情,清澈如蓝宝石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

这是我在这个陌生世界当中,唯一一个可以绝对相信的人。

“就在我身上。”微笑着的黑发巫师递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这场‘圣杯战争’是我们赢了。”

愣了片刻的艾茵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那苍白面颊上的笑容实在是令人心酸。

“轰——!!!!”

崩裂的砖石在二人的头顶炸成了碎末,半个用到的墙壁成了巨大的陷坑,数不清的烟尘和瓦砾滑落下来。

在震动中连站都快站不稳的两个人,立刻朝着甬道的另一端狂奔而去!

…………………………当黑发巫师离开之后,九芒星巫师塔却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砖石碎裂的轰鸣回荡在逐渐崩塌的长廊大厅,周围的火盆也已熄灭,龟裂的痕迹布满地面,随时随地都将化作一片废墟。

但踏入此地的身影,却没有半点退缩的迹象。

走进了长廊的法内西斯近乎狂热的注视着天空中央逐渐暗淡的,那燃烧着的黑色太阳,震撼的表情仿佛正在亲身经历着某个只有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孤耸的高塔、不可见底的深渊、地狱般的黑暗……还有高悬于穹顶,燃烧的黑色太阳!”

法内西斯低声喃喃,原本镇定自若的主教此刻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就和记载中的一样……这里才是‘背神者罗根’一手建造,存放九芒星圣杯的‘亵渎教堂’——!”

记忆回溯到离开洛泰尔的前一刻晚上……

当法比昂主教告诉法内西斯,他不会继承自己的衣钵而是要前往埃博登担任主教的时候,法内西斯是无比愤怒的。

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太久,而现在居然要去一个教会势力最薄弱,几乎遍地巫师的地方担任主教——这简直形同流放!

然后,愤怒的他就在法比昂的引导下,看到了令他震惊不已的“秘辛”。

权势、野心、欲望、地位……在“真相”的面前完全失去了意义,他法内西斯自己,乃至整个教会,都不过是圣十字庞大计划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古老的传说并非哄骗信徒的故事,而是被掩盖的事实;

数百年的传教不是为了扩张教会的势力,仅仅是为圣十字的降临打下根基。

当神的光芒照耀世间,一切王权、统治、背叛……都将消弭于无形。

而自己,谦卑的法内西斯,将会成为一个为圣十字奉献的忠诚信徒!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噗——!”

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法内西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震惊的僵在了原地。

“怎、怎么会……”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了头,一柄细长的钢剑从心脏的位置,刺穿了他的胸膛。冰冷的剑尖还在不断的滴血,将素白的教士袍染成了红色。

漠然的爱德华站在他身后,右手攥着剑柄,猛然拔出!

又是一阵震颤,惊讶的法内西斯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一幕反应过来,捂着胸膛的伤口颤巍巍的转过身来,喷出的血浆已经流过他的喉咙,从他嘴里不停的涌出。

“我提醒过您,法内西斯主教大人。”守夜人的声音冷若寒冰:“您给了我足够的理由,去杀死一位圣十字教会的主教!”

“你、你这个叛逆…”口中吐血的法内西斯,说出的话也含糊不清:“圣十字请原谅…您无知的…信徒,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

又是一剑,刺穿了法内西斯的喉咙。

“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就和您一样。”

冷漠的守夜人拔出剑锋,将濒死的主教丢在了他的血泊之中,倒握剑柄:“阴影中的守夜人,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他们的名字!”

法内西斯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刺剑贯穿了眉心!

第二百零二章 深渊的回响(下)

埃博登地下,下水道的另一端……

战舞者的残影与护卫骑士交错而过,另一个呼啸的凌厉却已后发先至。

“铛!”

清脆的碰撞声,冰冷的长剑荡开了守夜人的飞刀;横起的剑锋又逼得女精灵不得不一跃而起,长枪只在那身盔甲上留下几道凹陷的痕迹。

眨眼间,守夜人的影子已经突袭到转身的护卫骑士身后,女精灵瞪大了眼睛,只来得及看见那柄剑垂在他脚踝。

“薇拉——!”

惊恐的守夜人身影已经跃至半空,拼尽全力躲开那柄突然从下而上挥来的凌厉剑风,咬着牙的战舞者抢在那一刹那,紧握的长枪向前突刺!

“铛——!”

转瞬即逝的火花没有荡开枪尖,钢剑和长矛招架对峙。

护卫骑士和战舞者几乎脸贴着脸,手中的力道分毫不让的顶住对方的武器。只是和女精灵那狰狞的表情相比,骑士平静的连眼神中都看不出半点波澜。

冷汗淋漓的薇拉靠着甬道的墙壁,左手死死捂住腹部的伤口,攥着短刀的左手无力的指向背对自己的护卫骑士。

“我听洛伦那家伙提起过你。”女精灵瞪着眼睛,说话依旧丝毫不客气:“不愧是教会的走狗!”

“信仰即是力量。”

护卫骑士的声音沉稳如刚,手中的力道没有分毫的松懈:“为圣十字而献身之人,将不可战胜!”

“不可战胜?”

女精灵不屑一顾的啐了一口,挑衅的扬了扬下巴:“谁告诉你的,小狗狗?我猜是你的那位主教大人,没说错吧?”

护卫骑士微微蹙眉:“不信神的精灵,你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莉雅抢先一句,手中的长矛缓缓发力:“对啊,在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眼里,我只是个从森林里来的精灵,怎么可能明白你们那些大道理?我也确实不明白,但也不想明白!”

“我有眼睛,我能去看;我有耳朵,我能去听;是非曲直,心中自有判断!”

不屑的女精灵轻哼了一声:“不像你们这些‘聪明人’,从纸上看了一两句鬼画符,听那个主教大人念叨两句,就以为自己懂什么大道理了!”

“法内西斯大人的智慧,圣十字的真理岂是你们能……”

话没说完,攥紧枪杆的女精灵耳朵微微一颤。

她听到了至少有两个熟悉的脚步声,刚刚从身后的甬道经过!

“铛——!”

抓住时机的莉雅一枪挑开剑锋,轮舞的长矛硬生生逼退了护卫骑士,长枪横在身后!

“薇拉,快走!”不等护卫骑士回身,身影轻盈已经从他头顶越过墙壁,一枪封死了他的反击:“他们回来了!”

负伤的女守夜人面露惊色,片刻之后,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甬道的黑暗中。

“今天就先到这儿,你肯定也想去找你的主人了。”反手握枪的战舞者退开几步,这一次的眼神反而郑重了许多:“我叫莉雅,晨星林的战舞者;教会的骑士,告诉我你的名字!”

片刻的沉寂,冷漠的护卫骑士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仿佛想起了什么,挣扎着缓缓开口:

“在法内西斯大人成为主教之后,我许下了‘守誓之剑’的誓言。”

“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名字了;直至…直至我背离法内西斯大人,或者……”

“法内西斯大人背离圣十字为止!”

下一刻,他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平静:“但只要我一息尚存,这两件事都不会发生。”

女精灵静静的看着他,那个瞬间她都忘记了面前的这个家伙是敌人。

“你真可悲。”莉雅嘟囔了一声:“但也算是个好人,赶紧去找你的主子吧!”

女精灵的话音在耳畔回荡,护卫骑士沉默着收回了剑锋伫立原地,直至那个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前往法内西斯的方向。

…………………………崩塌的九芒星巫师塔,倒在血泊中的法内西斯仍在濒死的边缘徘徊。

在钢剑刺入眉心的刹那,时间、知觉……都在离他远去。

那是踏入永恒与黑暗前的征兆。

他失败了……九芒星圣杯已经被夺走,自己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牺牲了半个城市的生命和埃博登的教会,换来的却是一个失败的结局。

而在不久之后,自己的意识也即将从这个世界消亡。

“你…就要死了……”

耳畔传来幽邃的风声,在黑暗与死寂中化作了声音。

“但或许…也并不会死……”

冰冷的触感刺入了法内西斯的意识,仿佛只是听到那个声音,都令人毛骨悚然!

谁?!

喉咙被撕破的法内西斯早已不能言语,只是心中的意识闪过这句话。

那个声音笑了起来,惊悚的笑声让法内西斯连残存的意识都在剧烈的颤栗!

“你召唤了我…却不知……我是谁?”

“不……不不不…你很清楚…你把成千上万的蝼蚁送下地狱…让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法内西斯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自己居然真的召唤了一个邪神,这个家伙非但没有占据那个躯壳,还一路跟踪自己到了这里?!

“当然了…蠢货才会在巨龙面前冒头……巨大的畜生…吐火的爬虫…我早晚宰了它们…但不是现在……”

那个恶毒的声音,再一次变得深沉而幽邃:

“现在…圣十字的狗…你召唤了我……作为礼物…我可以让你死而复生…我可以给你……你不可想象的力量……”

想都别想,下贱卑劣的邪神,我绝不会和你做交易!

“很坚决…很有勇气…不愧是圣十字的狗……但…你就要死了…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对吧…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圣十字的敌人…那些其它邪神的走狗们肆意的猖狂……”

“如果你死了…谁会去阻止他们……”

“如果你死了…谁能知道这里发生的真相……”

“即便忘记这一切…作为了一个圣十字的追随者…阻碍我难道不是你天生的使命……眼睁睁看着我离开…去寻找下一个堕落之徒…这样…真的好吗……”

“难道你就对自己的虔诚…如此的…没有信心……”

“不相信自己…可以抵制我的诱惑……”

死寂的黑暗中,法内西斯的意识陷入了永恒的沉默。

然后,他就再一次听到了那震颤灵魂的狂笑!

“知道我最喜欢你们哪一点吗…圣十字的狗……”

“就是你们这些低等生灵…为了苟活下去可以找到无数个借口…去抛弃你们原本珍视的一切…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下一刻,法内西斯就感到自己的意识回溯到了身体,剧烈的痛感连绵不绝的刺入他的大脑!

不,那不是痛楚——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全身上下的毛孔瞬间张开,迟钝的神经仿佛瞬间变得无比灵敏,灵敏到甚至可以感受到流淌的血液,悸动的心脏!

胸口、喉咙还有眉间的疼痛逐渐消失,一股不知名的能量瞬间流遍全身,让早已开始冰冷僵硬的身体,重新焕发了活力。

如同苏醒的溺水者般,睁开双眼的法内西斯猛然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

“法内西斯大人,您还活着?!”

一个激动的声音让法内西斯望去,忠心耿耿的护卫骑士正半跪在他身旁,

他活过来了…法内西斯喘息着,眼神中没有半点活下来的庆幸,只有无法遏制的恐惧。

“接下来去哪,法内西斯大人?”骑士没有询问圣杯的事情:“要返回大教堂吗?”

“不……不能回去。”尽管刚刚苏醒,法内西斯的意识却依旧明朗如昔:“埃博登教会已经沦陷,我们必须先尽快离开这座城市——在帝国军团和自由议会掌控整个埃博登之前!”

护卫骑士默默的点了点头,架起法内西斯离开。并没有注意到这位“主教大人”的眼神完全放在了他手腕上多出来的……黑色的十字印记。

“记住我的名字…圣十字的狗……或者你曾经听闻我…那就永远不要忘记……”

“我的名字…塞廖尔……”

第二百零三章 血红色的句号(上)

夜尽天明用这句话来形容逃出城南的一行人简直再合适不过。

因为他们确实够狼狈了——和护卫骑士鏖战的二人,薇拉腹部重伤,莉雅折了手腕;两个守夜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精力透支、肌肉痉挛并且严重的脱水,全部都是过度使用“超越感知”的后遗症。

而相似的情况,小个子巫师的问题甚至更严重,精力透支、盗汗、虚脱、身体过热伴随着少量的烧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全无恙的。

借用守夜人之间的暗号,勉强返回西区九芒星巫师塔的他们联络上了候命的彼得·法沙,找了一处比较隐蔽,也能让他们暂时休整下来的地方,精通药剂学的彼得也能为一行人疗伤。

看着床上死死攥着自己的右手,在确定自己不会离开才沉入梦乡的小个子巫师,洛伦实在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真的是……太多突发状况了。

科罗纳的“圣杯战争”终于告一段落,但遗留下来的问题却不减反增,除了让自己的境遇稍稍好转一些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不如说,更像是即将到来的,另一场“战争”的预演。

“第一法师”的真相、巫师塔和教会的纠葛、两个“阀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身份、科罗纳家族的拉拢、还有几乎摧毁了半个埃博登的巨龙……

原本应该是奖品的九芒星圣杯,现在越看越像是个不稳定的定时炸弹;和布兰登·德萨利昂之间的某些约定和关系,也随着对方身份的暴露变的微妙了起来……

当然,也不是一丁点儿好事都没有,至少法内西斯终于升死了——按照爱德华的说法,他至少刺穿了这位主教大人的心脏和大脑,还特地将其割喉以防万一,绝对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再也不用看见这位难缠的圣十字教士,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的自己需要去解决和面对的——哪怕科罗纳家族别有用心;那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约定,也只是钓出自己实话的幌子,至少都得过了今晚再说。

现在,自己得去解决另一件“遗留事项”。

轻轻叹息一声,小心翼翼的松开小个子巫师攥住自己的右手,黑发巫师悄无声息的推门离开,还特地小心翼翼的留下了一个“静默如水”的咒语,确保她不会被打扰到。

现在的她,比自己更需要休息。

完成了一切善后工作,黑发巫师才心安理得的离开,去见某个已经等候自己许久的家伙。

“现在……阿斯瑞尔,不觉得你好像还欠我一个解释吗?”

刚一进门洛伦便不紧不慢的坐下,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悠然开口道。

“呃…亲爱的洛伦,你得相信我,我…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总之它就这么发生…了。”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微笑的僵硬,气氛无比的尴尬——平时有无数种圆滑便宜话的阿斯瑞尔,现在却舌头打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我们有过一个计划。”洛伦挑了挑眉毛。

阿斯瑞尔尴尬的点点头。

“然后你保证过绝对万无一失。”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少年僵硬的微笑着,俊俏的脸上还有几分讨好的表情,不停的在揉搓着小手。

“那还请麻烦你解释一下……”黑发巫师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右手朝旁边一拱:“这……是怎么回事?”

笑容僵住的阿斯瑞尔,一点一点的回头,“悲痛欲绝”的看向那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位置,欲哭无泪的死死咬着嘴唇。

淡紫花纹的流苏长裙,素白胜雪的长发,精致小巧的身形,还有那葱白娇嫩的肌肤……

以及最重要的,一双猩红的眼瞳。

科罗纳家族的千金,洛泰尔的魔鬼“阿斯瑞尔”之一,原本应该死在九芒星巫师塔的邪神,艾莉儿·科罗纳小姐——现在正完好无损的坐在二人的中间,“深情”的注视着某个黑发巫师……

洛伦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要发麻了。

“亲爱的洛伦,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先跳过这段吗?”少年同样是欲哭无泪的表情。

“因为阿斯瑞尔是个笨蛋啊。”蜷缩在椅子上的艾莉儿突然开口了:“而且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傻乎乎的小笨蛋!”

“好吧,看来是不可能了……”

接下来的一刻钟,某个认命的少年用最无奈的口气,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边;哪怕只是旁听,洛伦都能从他的语气描述和表情中看到一个志得意满的“小人”,信心十足的冒头结果被敌人反杀……

虽然是站在同一立场,但洛伦还是忍不住在心底为艾莉儿低声念叨了一句。

干得漂亮。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艾莉儿得到了阿斯瑞尔的初拥成为了吸血鬼,并且因为双方共同占有一个“传说”,两个“阿斯瑞尔”算是合二为一了,并且都和自己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微妙联系”。

整个过程洛伦始终沉默不言,他在思考整件事对自己的究竟有什么帮助。

毫无疑问,虽然两个“阿斯瑞尔”都怀揣着某种目的,但他们的利益并不相同甚至存在一定程度的敌对关系,将艾莉儿留在自己身边,也有助于保证自己不会轻易掉进阿斯瑞尔的圈套,而阿斯瑞尔也能提防着自己不至于被艾莉儿干掉。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情况,自己眼下的这种做法无异于火中取栗,与虎谋皮——毕竟,这并不是一群可以用常理揣测的家伙。

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可以愚弄一个邪神,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

耍弄小聪明唯一的下场,就是自作聪明。

不过至少只是演戏的话,自己应该还能继续演下去,只不过……

目光看向失败落魄的少年,再游移到眸子眯成月牙的少女,黑发巫师实在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似乎正在朝着某个带孩子的“大哥哥”形象迅速转变中。

隐隐察觉到某些动静的洛伦,不着痕迹的起身离开房间,刚走出门就遇到了某个洋娃娃般的骑士少女。

跟在她身后的彼得·法沙一脸尴尬慌张的表情,显然是曾经试图阻拦过对方,但也仅仅是无用功罢了。

“洛伦·都灵?”

骑士少女冰冷的开口,只是那语气笃定的让人相信这询问也只是客套。

“正是在下。”黑发巫师不卑不亢的微微躬身行礼,嘴角挂着些许谦和的微笑:“我们在科罗纳家族的宅邸外曾经见过一面,菲特洛奈小姐。”

骑士少女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依旧被洛伦察觉了,心底突生疑惑。

自己和这位菲特洛奈小姐没打过什么交道吧?

“布兰登让我来提醒你,不要忘记你们之间的约定——我只是来传话的。”骑士少女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他说他很高兴你活着回来了,也希望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承诺。”

“我已经完成了。”洛伦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平静地开口道:“还请麻烦您转答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恳请他不要忘记他的承诺。”

“我只是替他传一句话,我不是他的仆人。”菲特洛奈冷冰冰的答复道:“不管你们背地里干什么勾当,要说的话自己去和他说!”

自己去?

“布兰登正在等你,就在埃博登的自由议会,你最好现在就过去——赶在军团士兵们封锁城市之前!”

第二百零四章 血红色的句号(下)

灰蒙蒙的黎明,巨龙的怒吼依旧在震颤着天空,让它威严下的埃博登瑟瑟发抖。

不,不只是那惊雷般的咆哮,还有数以千计整齐划一的,铁靴的声响……

一片废墟之中,搀扶着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停在了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迎面而来的一队巡逻士兵。

通常埃博登的巡逻卫队只有一身简陋的罩袍和还算结实的链甲衣而已,武器也只有阔剑和单薄的单体盾,一把匕首和一副十字弓,即使是队长也顶多能有个像样的头盔而已,更不用说护膝和臂甲了。

但是这些士兵们……护卫骑士微微眯起了双眼。

黑色的军服衬垫着的细密的复合甲,细密的锁子甲上不仅拥有护肩,甚至连胸口的部位也有铁片加固,看起来相当的沉重;几乎所有的士兵身后都背着将近一人高的筝形盾,手中是挂着燕尾旗的单刃长戟,腰间垂着一柄重剑。

沉重略显粗糙的甲胄,黑色并且略厚的军服,还有他们的长戟和重剑……护卫骑士缓缓抬头,看向“巡逻士兵”高举的旗帜——黑色的旗帜上,是被三头红龙托举的铁王冠。

那是龙王家族,德萨利昂的纹章,这些人是来自萨克兰亲王领的帝国军团士兵。

帝国的军团,居然这么快就抵达埃博登了吗?

就在这时,士兵们当中突然走出了一个披着斗篷,军官打扮的中年人,神色怀疑的看向面前的护卫骑士和法内西斯:

“这位骑士阁下,还有…圣十字的教士大人,可否告诉告诉我们二位的身份?”军官警惕的朝身后士兵一摆手:

“整个埃博登已经戒严,两位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已经被封锁的城南平民区?”

就在问话的同时,站在他身后的百人队已经封锁了街道,整齐划一的竖起盾牌挡在身前,冰冷的长戟在清晨的冷风中微微作响。

片刻的死寂,军官已经将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第一排的士兵们几乎同时举起了盾牌。

看着如林的长戟,护卫骑士缓缓回头看向身旁,尚未恢复的法内西斯面色苍白,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我们是埃博登大教堂的侍者…在下乃是埃博登主教法内西斯大人的贴身教士安东尼。”顿了顿,目光闪烁的法内西斯语气依旧如往常一般平和:“我身边的这位,是主教大人的护卫骑士。”

“我们带着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必须尽快前往帝都,送抵大主教!”

“什么消息?”军官依旧不依不饶。

“这是要送抵大主教的重要情报!”护卫骑士瞪了他一眼,话音冰冷。

“什么…消息?”军官拔出了剑,如林的长戟横过盾牌。

“埃博登的主教,来自洛泰尔的法内西斯大人……”法内西斯的嘴唇微微颤抖,表情依旧谦和如初:

“已经蒙受圣十字的召唤,荣登天国——!”

军官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惊诧,连忙朝身后打个手势,列队的士兵们立刻让开了一条通道,还不忘了朝二人行礼:“非常抱歉,帝国的军团都是圣十字的忠诚信徒——我以信誉保证,不会再有任何士兵阻拦你们!”

“虔诚的孩子,愿圣十字永远庇佑着你们!”

虚弱的法内西斯微笑着感谢道,教士的身份让他习惯性的为这些士兵们祈福。

“等等!”

就在二人即将离开同时,某个队列里传来了一声惊呼:“我认识他,他就是法内西斯大人——他曾经来我们家乡布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气氛突然凝固了。

驻足原地的法内西斯依旧面带微笑,护卫骑士默不作声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可否请您……”军官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解释一下呢?”

“圣十字的狗…你准备怎么办……”那个幽邃如风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法内西斯的耳畔,还略微带着某种玩味的调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要是在这里被发现…那样的下场…应该不用我来告诉你对吧……”

“不过…敌人似乎有些太多了呢……”

“就让我来帮个小忙如何…不会索求什么回报的……”

“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

法内西斯缓缓低下头,让周围的士兵们不至于看到自己的脸,颤抖的声音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恐惧,向自己忠心耿耿的护卫骑士轻声开口:

“动手——!”

……………………埃博登,自由议会。

这个曾经充斥着争吵,叫喊和各种杂乱声的房间,现在却只剩下一片哀号,一个个身着华服的自由贵族们面如死灰,甚至是趴在桌子和椅子上掩面而泣。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交头接耳,许多面如死灰的人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像是排队等待上断头台的死囚。

如果仔细去数的话就能发现,整个自由议会的大厅内只剩下了五分之一的“高贵议员”们,这点人数就算全票通过,也不够通过任何一项不值一提的法案。

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共同的身份——都是贝利尼家族坚定不移的狗腿子。

面对即将到来的帝国军团,巫师塔的支持者们自然乐见其成,而中立的贵族们则幸灾乐祸,平日里墙头草的小贵族们则望风而逃……

只有他们,自始至终都坚定的站在了贝利尼家族的身后,用财富和权势帮助贝利尼家族通过了一个又一个对他们有利,又能打击到那些该死的巫师们的法案。

如今贝利尼家族完蛋了,他们自然也成了陪葬——即便他们不想,那些急于和贝利尼家族脱离关系的小贵族们,也会迫不及待的将他们供出来,眼下的局面还不如躲在自由议会来的安全。

平日里的耀武扬威,全部都变成了倒台清算刻的失心落魄,寄希望于帝国军团的手段不会太强硬,至少还能允许他们花钱买个活路……

“砰——!!!!”

沉重的大门被粗暴的撞开,举着盾牌的军团士兵们踏着轰鸣而整齐的步伐声涌入了自由议会的大厅,冰冷的长戟指向了坐在席位上的“高贵议员”们。

前一刻还面如死灰的贵族们立刻变成受了惊的兔子,胆战心惊的看着那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往日的权力、财富和地位,在这些冰冷的刀剑和盾牌面前,变成了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你、你们要干什么?!”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壮着胆子颤巍巍的站起来:“这里可是埃博登的自由议会,是绝对不允许士兵踏足的禁地!就算是帝国的军团,也必须……”

“也必须如何?”

一个半开玩笑似的声音突然响起,被撞开的大门走进来一个红发赤瞳的少年,整洁而精致的华服,还有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完全就是个标准的贵族纨绔子弟。

如果,他身后没有跟着一位同样身着骑士罩衣的少女,和整整一个百人队士兵的话……

“按照我往常的习惯本来应该先和诸位客套一番,然后再进入正题的,不过很不幸的是今天我们都很忙,没什么时间,所以简单一些好了。”

嬉笑的少年挺起胸膛将右手背在身后,还十分刻意的咳嗽两声:“吾乃布兰登·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第十三世代,萨克兰帝国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之子,驭龙者。”

“而这一位……”少年连忙将右手摆向一旁的骑士少女:“此乃菲特洛奈·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第十二世代,萨克兰帝国先帝奥拓一世之幺女,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姊妹,帝国长公主殿下!”

话音落下,少年脸上的笑容逐渐冰冷:“现在,诸位大人,可以请你们……

下跪了吗?”

第二百零五章 欲言又止的休止符(上)

没有人料到毁灭了半个埃博登的浩劫,居然会在一夜之间收场;正如没有人能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强行军赶到埃博登仅有三千人的帝国军团,就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控制了埃博登的城防,所有曾经向贝利尼家族宣誓效忠的巡逻卫队全部被缴械关押,雇佣兵团原地解散,城南封锁线被拆毁。

一夜之间,这座拥有帝国数一数二坚固城防,巡逻卫队超过三千人,还能随时召集不下五千精锐和几倍于此雇佣兵团的自治城邦就被完全控制,并且立刻进入了戒严状态,街道上巡逻的军团士兵随处可见,铁靴声遍布大小街巷。

当然,还有那响彻云霄的“阵阵惊雷”——象征着“龙王家族”权威的巨龙米拉西斯,就盘踞在整个城市最高的一处尖塔顶端。

振翅魔龙之下,是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宛若废墟般的埃博登……

在经过了一番迅速的讨论之后,中立的自由贵族,控制着雇佣兵团的佣兵首领,九芒星巫师塔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的“劝说”之下相互达成了妥协,组建了新的自由议会,并且推举年事已高的科罗纳家族家主,巫师塔元老洛伦兹·科罗纳成为新的执政官。

而在统一口径之后,他们就将全部的罪责都推到了贝利尼家族…或者说阿尔托·贝利尼的头上。

“由于阿尔托·贝利尼刻意隐瞒了“圣血药剂”的真正功效,导致法内西斯主教大人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将药剂散发到了半个埃博登,并且致使了数以千计,乃至上万人的突变,最后引发了一场骇人的仪式,将亵渎的魔物从地狱召唤到了现实世界。

庆幸的是由于九芒星巫师塔的及时发现,让帝国军团和二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阻止了惨剧的进一步扩散,魔物也死于巨龙米拉西斯的龙炎之下。

在这场可怕的浩劫之中,阿尔托·贝利尼死于自己的实验之中,整个贝利尼家族和其余党尽数伏诛,在东区的广场被集体斩首示众,全部财产划归自由议会所有。

唯一的不幸,埃博登主教,虔诚的法内西斯大人为了补救过失而英勇牺牲,大半个埃博登教会也惨遭沦陷,濒临崩溃”——这是自由议会和布兰登对外宣传的“正式版本”。

至于这位主教大人的真正死因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不论布兰登·德萨利昂这个帝国皇子,还是作为巫师塔代言人的科罗纳,都非常不希望这件事情会引发巫师塔和教会之间的战争,索性引而不发。

就在当天夜晚,科罗纳已经以巫师塔的名义写了一封密信,送往帝都交给大主教,隐晦的暗示对方掌握了法内西斯的“证据”——如果圣十字教会准备寻衅滋事,巫师塔并不介意让帝国上下都知道,法内西斯才是整个“圣血药剂”事件的真凶。

一个虔诚的圣十字主教,亲手将成千上万的平民变成怪物,还试图召唤邪神……这对教会将会是无法想象的沉重打击!

但科罗纳并非真的希望利用这件事攻击圣十字教会,除了眼下巫师塔刚刚掌握埃博登的控制权,大半个巫师世界还并没有和圣十字教会对抗本钱之外,他的背后支持者,布兰登·德萨利昂同样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事实上,比起巫师们,某些狂信徒和对权力痴迷的教士的确很令人头疼;作为德萨利昂家族的成员,捍卫信仰是我的义务,不过可没有人能逼得我喜欢他们。”

空无一人的议会大厅,坐在主席席位上,翘着二郎腿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对着一旁的黑发巫师不停的唠叨着:

“但是这些……都不是足以向教会宣战的理由,因为圣十字教会…或者说对圣十字的信仰,才是维持整个帝国不至于四分五裂的凭仗!”

“即便是到了帝国建立的第十三个世代,她依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整体——洛泰尔人,萨克兰人,拜恩人,埃博登人……除了共同的信仰,和费尽心血十三个世代终于逐渐统一的文字和语言,完全是不同的民族。”

“除了对圣十字的信仰,除一顶代表承诺和权威的皇冠之外,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整整十三个世代都没有分裂?”

这同样是曾经令洛伦疑惑的事情——这样一个封建制度,拥有诸多不同民族和习俗,甚至在地缘上都存在分裂的庞大帝国,是不可能只凭借共同的信仰维持不至于分裂瓦解的。

“威胁?”

“没错,是威胁。”布兰登的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的无奈:“来自北方的,毁灭了古老巨龙王国,曾经一度逼迫萨克兰王国西迁,圣十字的宿敌,来自深渊的魔鬼们;来自东方的,铁骑踏遍绿海的半人马可汗们;”

“来自西方,越过迷雾海,和古木森林精灵同根同源,自称亚苏尔人的雄鹰王的精灵国度;来自东南,与拜恩公国接壤,如今和帝国缔结同盟的群山之子,被我们统称为‘矮人’的诸多山峦城邦!”

“他们的军队,都曾经踏足过帝国如今的疆域,都曾经毁灭过数个古老的古国——沦陷的北方巨龙王国,早已灰飞烟灭;半人马可汗的咆哮武士,一度饮马帝都之外;如今北方的洛泰尔人,身体里还残留着古精灵的血统;群山中的矮人,也曾经在拜恩烧杀掳掠,大半疆域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所有的人类都只能为他们当牛做马。”

“不团结,就灭亡!”布兰登撅着嘴摊了摊手:“要我说,这个理由可比圣十字庇佑德萨利昂家族,来的实在多了。”

若有所思的黑发巫师像是赞同似的点点头,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样东西。

语言与文字的融合,日渐集权而强大的皇室,来自外界的威胁……当这些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从封建到集权,一个真正的……帝国的诞生?

那个瞬间,洛伦突然想起了科罗纳曾经说过的话——

“他们代表着过去,而我们代表着将来!”

曾经洛伦以为他是想说巫师阶层所代表的是求知欲和对世界的探索,将逐渐替代人们心中对教义的盲从;现在看来恐怕他所期待的可能要多得多。

比如…当整个帝国真正融为一体,而不再需要教会去维系的时候,它还能拥有如今这样不可撼动的地位吗?

“理所应当的,过去应当为将来让路!”

这才是科罗纳的…不,不应该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九芒星巫师塔的终极野心——彻底取代圣十字教会的地位,让巫师们在萨克兰帝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一席之地!

还真是……大手笔。

黑发巫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好了,枯燥的历史课就到此结束,我猜你大概也不是那种喜欢听人念叨的类型。”布兰登耸耸肩膀,翘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还是让我们谈一些实际点儿的,比如……你的奖励,怎么样?”

“当然可以。”洛伦不卑不亢的站起来,同样露出一抹微笑:“一切听您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关于这件事我想了很长时间——如你所见,我可是堂堂二皇子,还是有不少东西拿得出手的,甚至是某些并非实物的东西,比如头衔和职务之类的,哪怕让你当上掌权一国的公爵也并非不可能!”

布兰登话音放缓,鲜艳如红宝石的眸子突然变的深邃:“但是在那之前,先告诉我另外一件事……九芒星圣杯,现在究竟在哪?”

“我把它毁掉了。”洛伦面不改色的答道:“当时法内西斯就在我身后,随时都会出现,根本来不及将它带走。”

刹那间的死寂,两双闪烁的眼睛对视着,仿佛在一瞬间就经历了无数次的交锋,企图从那每一次睫毛的颤动,扩散的瞳孔中找出对方撒谎的证据!

“原来是这样啊……”

布兰登最先开口了,俊俏的脸上露出了灿烂而真挚的笑容:

“我相信你!”

第二百零六章 欲言又止的休止符(下)

看着布兰登那灿烂到无比阳光的笑容,让洛伦非常怀疑,他究竟是真的相信自己?还只是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证据,所以故作信任?

但这不就是所谓的“信任”吗?黑发巫师忍不住在心底自嘲一声——对他,或者说对布兰登这种地位尊荣的“贵族”而言,“信任”这个词的另一层含义就是暂时找不到欺骗和背叛的证据,仅此而已。

反倒是他如果拍着自己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出“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这种话,洛伦倒是可能会更加的不适应。

“好的,既然九芒星圣杯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还是让我们赶紧回归正题吧!”布兰登笑着开口道:“还是刚才那句话,好歹是帝国二皇子,我能给的东西其实有很多,所以问题的关键是……你想要什么?”

“我不太明白。”洛伦故意装傻。

“据我所知,你拒绝过贝利尼和科罗纳两个大家族的拉拢,所以一般的奖赏大概对你也没什么吸引力。”二皇子殿下很无奈的摊了摊手:“所以我打算换个方式,比如说……做我的巫师顾问怎么样?”

嗯?

“这只是一个临时头衔,你不用担心鲁文·弗利德会因此找你的麻烦——虽然他更有可能找我的麻烦。”布兰登还不忘了自嘲一句:“权宜之计而已,至少这个身份可以让你和我一起返回帝都戈洛汶,然后我才好给安排。”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洛伦·都灵阁下。”布兰登很是得意的笑了起来:“你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身份,让鲁特·因菲尼特和整个守夜人都不敢轻易动你,也不敢轻易伤害你身边的人。”

“像你这样有能力还有实力的人如果不希望自己被人利用要挟,那么获得一个足够有分量的头衔就是你唯一的选择,而我可以给你。”

“容我斗胆猜一猜。”洛伦淡然的开口道:“殿下的承诺,并不是免费的。”

“我说过,我想和您达成一个同盟。”布兰登露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微笑:“埃博登和九芒星巫师塔只能算是开始。”

“……”洛伦沉思不语。

如果仅仅成为对方的巫师顾问,洛伦倒没什么顾忌,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问题的关键在于……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您想要什么?”

“我?”布兰登楞了一下,轻笑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没错,您说过了这是一个同盟,既然是同盟那我们一定是各取所需。”洛伦笑了笑:“但现在您只是开出了您的价钱,却还并没有告诉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片刻之后,诧异的布兰登突然轻笑一声:

“洛伦·都灵阁下……我们一定会相当处得来!”

“既然您问到了,那不妨就先从成为我的巫师顾问开始怎么样?”皇子殿下随口问道:“正巧,我现在很需要一个像您这样的助力!”

正当两个人互相对视的时候,议会大厅的门外走进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黑着脸停在了皇子殿下的面前,很是僵硬行了一个军礼。

“让我猜猜看。”打量着对方难看的表情,布兰登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是什么好消息,对吧?”

“我们在城南一处封锁线的百人队,遭遇了突袭。”军官重重的低下头:“全员遇难,无一生还!”

布兰登和洛伦对视着了一眼,嬉笑的表情收敛了下去:“是怪物们干的吗?”

“不像是怪物干的,也没有撕咬的痕迹,死者身上的伤口更像是被剑撕开的!”

“而且……”军官顿了顿,声音里还能听到一丝的恐惧:“杀死他们的很可能……

都是同一把武器!”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冷了……

笑容渐渐褪去,面无表情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黑发巫师:“得麻烦你跑一趟了,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

“乐意为您效劳,布兰登殿下。”

意味深长的答复,洛伦默契的微微颔首。

交易达成。

………………………………当洛伦抵达城南废墟的事发地时,已经快要到傍晚了。

巡逻士兵遇袭,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军团的指挥官第一时间将周围封锁,并且调遣了周围的部队加紧了城防和对南城门的监视。

这是非常合理的判断,如果凶手真的是在城南行凶,并且毫不留情的杀光了整整一个百人队,从军官到士兵无一活口,显然对方是不小心暴露了行踪,并且身份特殊;而后,其目的很可能是潜入或者离开埃博登,否则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平民区。

整个帝国军团只有区区三千人,戒严全城已经捉襟见肘,自然沦为废墟的城南巡逻兵力最为匮乏。

唯一可惜的是,既然到现在还没有再次发现对方的行踪,不论凶手目的是什么,都很可能已经或者即将得手。

走进已经变成废墟的街道,沉思的黑发巫师有些心不在焉的打量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感谢布兰登皇子殿下的特地嘱咐,除了最初发现之外,整个案发现场并没有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就连死去的士兵们也没有被搬走。

“瞧出什么来了?”

女精灵有些奇怪的打量他:“我怎么感觉你一直都在走神儿?”

连连咳嗽两声,表情有些尴尬的黑发巫师看了一眼身后跟来的莉雅——眼下的小个子巫师和两个守夜人都在巫师塔静养,彼得·法沙不得不留下来看护他们,于是“自告奋勇”的女精灵就跟着他一起过来了。

洛伦还记得刚刚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军官在离开的时候,那看向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大概……

“咳咳咳……首先是他们倒地的位置。”轻咳两声,洛伦走到废墟街道的中央,指向两旁士兵们的尸体:“从他们的站位来看,凶手是走到中央时才发难,所以我推测对方很可能是不小心被发现了身份。”

“被发现身份?”莉雅微微蹙眉:“难不成还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黑发巫师微微点头:“能够击溃整整一个百人队,即便是在突袭的状况下,对方的身手恐怕非同寻常;使用的武器是能够刺穿重甲的骑士长剑,但还有不少劈斩的伤口,这就有点儿吓人了。”

“最重要的是……”洛伦顿了顿,神情严肃:“他们有两个人。”

“两个人?可那些士兵们不是说伤口……”

“都是同一把武器造成的,没错,但这一点只能证明对方有一个用剑很厉害的剑士,并不能证明人数。”

黑发巫师转过身,按着女精灵的肩膀像是在推演当时发生的状况,被他“抱在怀里”的莉雅丝毫不以为意:“如果没猜错的话,当时那两个人可能就是这样的站位——其中一个负责应敌,另一个站在后面。”

“这么说的话,另一个人还是个会用魔法的巫师,就和你差不多?”

洛伦微微点头,这是他唯一费解的地方。

周围的废墟中确实有少量虚空痕迹的残留,但不太像是高阶魔咒,更接近于…阿斯瑞尔那种邪神的力量。

但这不应该啊…难道埃博登还潜伏着另一个邪神不成?可如果真是这样,它早就应该在邪神躯壳被召唤的时候出现了。

“等等!”

突然开口的女精灵打断了他的思路,黑发巫师抬头望去,莉雅正一脸凝重的蹲在一具尸体的旁边:“他们身上的伤口都是同一个人造成的,对吧?”

“准确的说应该是同一件武器,不过应该也可以这么说。洛伦微微蹙眉:“怎么了?”

“这种身手,还有能造成这种伤口的武器,我见过。”莉雅缓缓回过头,表情沉重的和他对视着:

“法内西斯身旁的那个护卫骑士,是他干的!”

第二百零七章 “阀门”(上)

法内西斯身边的护卫骑士?黑发巫师的心底泛起了一丝警惕和疑惑。

对于这个人他的了解并不多,在洛泰尔时也仅仅碰过几次照面,只记得好像是法内西斯的贴身护卫,并且算得上身手了得。

按照女精灵的形容,这位护卫骑士的剑术极为高超,莉雅和薇拉两个人联手都没能放倒他,甚至还隐隐胜过她们一截——虽然有利用地形优势和盔甲这种看似取巧的手段,但这本就是技巧和经验的体现。

不过……洛伦依旧不认为这位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拥有能将一整个百人队灭口的实力——至少,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办到的。

那样的话,他身边另一个人的身份就很值得怀疑了。

阿尔托·贝利尼被自己斩首,法内西斯死在了爱德华的手里;究竟还能有谁令他不得不在全城戒严的时候冒险离开埃博登,还屠戮了整整一支百人队的士兵?!

洛伦感觉自己快要很靠近答案了,但是始终找不到关键的地方——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干扰他的思考,仿佛遗漏了某个很重要的讯息和线索。

这位骑士是发下“守誓之剑”誓言的人,洛伦对教会的组织不太了解,只是知道许下这个誓言骑士们需要放弃头衔、称号和身份游走四方,在荒野和旅途之中寻找对圣十字的信仰。

在帝国尚未兴起的时代,这些人就是圣十字教会传教士中的尖兵,被称为“持剑者”。

所以,一定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这位护卫骑士不得不选择带一位“巫师”离开的地步。

至于是什么……半跪在地上的黑发巫师眉头紧蹙。

看来这场“圣杯战争”,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啊……

“请问……”

为洛伦引路的军官突然走上前来,表情有些难堪的开口道:“您发现什么了吗,巫师顾问…”军官突然语塞了,实在不清楚该怎么称呼这位皇子殿下的“身边人”。

“叫我洛伦就行。”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起身的洛伦指着周围的一片残桓:“该找的我已经找过了,还请您将死者们尽快入殓吧。”

“那凶手……”军官皱着眉头。

“不论他是谁,恐怕都已经从埃博登离开,至少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黑发巫师笃定的答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的。”

“那就交给您了,洛伦阁下!”面无表情的军官郑重的一点头:“我们很清楚这件事希望渺茫,但还请您务必抓住真凶!”

洛伦谦和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和军官告别之后,黑发巫师的表情才逐渐冷了下来,在得知了凶手身份之后,某个念头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有问题吗?”莉雅敏感的察觉到身旁的这个家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和那个护卫骑士有关?”

“需要确认一件事情,如果和我想的一样,说不定能证明某个推测——虽然非常,非常的不希望这是真的!”洛伦咬着嘴唇,刻意用了两个叠词:“但我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所以……”

“交给我吧!”

直截了当的莉雅,让洛伦诧异的看着她:“可…我还没说是为了什么呢!”

“无所谓,你知道不就行了?”女精灵理所当然的看着他,默默地注视他:“反正就算你说了,我大概也听不懂。”

愣住的黑发巫师,突然一下子失声笑了。

“干嘛?”看到他笑出来的莉雅立刻黑下脸。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当初之所以会前往晨星林,完全是因为你不相信我。”洛伦忍不住解释了一句,还没说完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现在某位战舞者小姐,已经完全信任我这个大骗子了呢!”

“哦……”表情突然冷下来的女精灵抱着肩膀:“你很得意是不是?”

片刻的安静,洛伦确信自己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杀气……

“绝对没有!”

“你刚才犹豫了一下子。”晨星林的战舞者眯起了眼睛:“知不知道你有两个‘小习惯’,大骗子?”

“呃…什么?”洛伦嘴角抽搐。

“第一,你得意的时候喜欢翘嘴角;第二,你只有撒谎的时候,才会这么义正言辞的装出一幅可怜样——顺便一提,第二个是艾因告诉我的。”

“……”

“我错了,请接受我诚恳的道歉,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好得意的。”举起双手的黑发巫师无比诚恳,闷闷的说道:“我保证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嗯……”女精灵轻哼了一声:“艾因也说过,你被揭穿的时候会这么说。”

“……”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比一个女人更难对付的,那一定是两个女人。

认真仔细的想一想,自己怎么可能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胜算呢?

终于“认命”的洛伦再一次诚恳道歉之后,心怀“怜悯”的女精灵才接受了他的请求——前往已经崩塌的下水道,寻找有没有法内西斯离开或者还活着的痕迹。

虽然爱德华十分确信这位主教大人已经死透了,但现在来看可能真的是唯一的可能,也是洛伦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抱着肩膀的女精灵看着郁闷离开的黑发巫师,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虽然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但能够看到这个大骗子束手无策,只能乖乖举手投降的模样,似乎也已经值了。

“这是返回晨星林之前最后一次帮你了,大骗子。”女精灵喃喃的低语着:“千万不要死在外面啊。”

………………没能听到女精灵悄悄话的黑发巫师,按照原先的记忆走到了一处街道的拐角,像是悠闲漫步一样在已经戒严的街道上穿行自如。

从自由议会到城南废墟的这段路程,洛伦已经将军团士兵们的巡逻次序和频率基本摸清,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即便是擦身而过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

脚步停在一处小巷,等待着一分钟后会经过的一队士兵,黑发巫师已经看到了对面那辆早已“恭候许久”的马车。

下一分钟,士兵们的铁靴声还回荡在街头巷尾,迈开脚步的身影就已经离开了小巷,小心翼翼的走到马车前,轻轻敲了两下。

车厢的门被打开了。

面无表情的洛伦朝里面看了一眼,登上一片漆黑的马车,还不忘随手关门。

“真没想到,您居然还会遵守约定,洛伦·都灵阁下。”坐在他对面的人露出了谦和的微笑:“事实上在听闻您成为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之后,我一度认为您不会来了呢。”

“这句话应该让我来说。”黑发巫师玩味的扬起嘴角:“在眼下全城戒严的时候,您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才真的是令人惊讶。”

自己成为布兰登的巫师顾问是今天下午才发生的事情。消息灵敏到了这个地步的真相只有一个——和自己一起来的军官,恐怕早就被对方收买了。

“我只是以防万一,毕竟如果在这种时候被发现和殿下的身边人私自联络,恐怕很容易遭人误会。”温文尔雅的笑容,令人怀疑他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番“寒暄”之后,话题终于进入了正文:

“那么,就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由我来教导您关于‘阀门’的一切知识,但您也必须保证不会有丝毫的隐瞒,并且在我们共同作出决定之前,不会将这些知识分享给任何一个巫师,可以吗?”

“当然,我很清楚它的分量。”洛伦神秘的一笑,像个学徒似的朝面前的人微微鞠躬行礼:

“洛伦兹·科罗纳大师!”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 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 meinvxuan1 (长按三秒复制)!!

第二百零八章 “阀门”(下)

就和布兰登一样,在离开那座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之前,洛伦和科罗纳也达成了一个小小的“约定”。

作为一名巫师,他会协助对方并且站在巫师们的立场,并且不会揭露科罗纳的计划;而与之相对的,他也要教导自己如何使用“阀门”的力量。

简单来说,面对过一个又一个邪神之后,黑发巫师十分的确信自己需要一位新的“导师”来给自己上课了。

他现在拥有两个“阀门”——但实际上除了被动的闯入邪神的梦境世界,或者通过艾萨克那粗糙的“入梦”方式构建自己的梦境世界之外,根本没有第别的用处。

当然,能够教导他如何使用“阀门”的人也并不仅仅只有科罗纳。洛伦很清楚从古木森林之战开始,阿斯瑞尔就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引导自己使用阀门的力量,否则早在大树墙的时候,他都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但是……那绝对不是毫无代价的。

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巫师想要掌握这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自然应该跟随另一个了解它的巫师学习才更加的稳妥,至少不用担心会被某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敲诈勒索。

至少一个巫师,是可以交易和谈判的对象。

阿斯瑞尔……即便是到现在为止,洛伦也从没有真正的相信过他。

“洛伦·都灵阁下,你…准备好了吗?”面前的老人突然开口问道,神情也不复之前的温文尔雅,异常的严肃。

黑发巫师郑重的点了点头。

“在开始之前,我必须先告诉您一件事。”科罗纳叹了口气:“您是巫师历史上已知的,第二个拥有两个‘阀门’的巫师,第一位则是‘戴帽子的罗根’——我不否认会将九芒星圣杯交给您,一部分是因为这一点。”

“我能理解。”洛伦神色平静,对方的答案也在他意料之中。

“同样,我对您的教导也基本仅限于第一个阀门,至于第二个……在圣杯厅的时候,我已经将所有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您了。”

打开第二个阀门将会获得全新的“视野”,理解常人无法理解之物;同时将发现窥视自己的“眼睛”——这就是“第一位巫师”戴帽子的罗根留下来的,全部的讯息。

三句话,其实都是同一个关键词,“新视野”。

究竟什么是“新视野”?

集中精力的黑发巫师一边沉思着问题的答案,一边紧张的看着对方。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科罗纳眨了眨眼睛,用那衰老却不减温和的声音开口道:“首先……您必须先扭转一个错误的认知,那就是‘阀门’这个词,其实是非常荒谬的。”

什么?

洛伦的表情微微一颤,并没有开口。

“我们沿用‘阀门’的概念,是因为这是第一巫师罗根传承下来的智慧。但您必须明白,罗根的思维已经超越了我们,所以他的观点很多是不适用的,因为我们根本理解不了。”

科罗纳沉声开口道:“以我对圣杯接触的经历,以及历史上巫师先贤们的记录来看,称之为‘钥匙’可能更加合适,也容易被理解。”

钥匙?

注意到这个词汇的洛伦,下意识的开口道:“您是说,巫师们的身上天生就带着某种‘枷锁’?”

“应该讲,所有的智慧生灵都是同样的情况——因为我们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的存在,是完全分离的状态,致使我们使用和接触虚空的力量会受到天然的限制,而无法像那些邪神们一样肆无忌惮的运用。”

科罗纳微微一笑:“我记得您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施法方式,叫做‘魔法阵’;弗雷斯沃克是不是曾经说过,您的这种力量和圣杯的原理很像?”

黑发巫师点点头。

“那您难道就没有发现所有巫师们的‘精神殿堂’的原理,就像是一个简化版的‘梦境世界’吗?”

那一瞬间,洛伦切切实实的愣住了!

“我们的身体天然的无法承受虚空的影响,所以我们在精神殿堂内刻印咒语;释放和实用虚空的力量会极大的消耗我们的精力,所以可以通过在精神殿堂内冥想来恢复;我们对虚空的理解每一次加身,都会改变精神殿堂的形态……”

“精神殿堂,就是枷锁之下的巫师们,不得已妥协的产物。”科罗纳像是对洛伦的表情早有预料,轻笑了一声:“而‘阀门’,就是打开枷锁的钥匙!”

黑发巫师抿着嘴,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让我猜猜看,精神殿堂就是模仿梦境世界的设计,而提出这个创意的人……”

“戴帽子的罗根。”科罗纳微微颔首,苍老的脸上多出了些表情:

“您学得很快,洛伦·都灵阁下。”

“虚空是因不存在而存在,讯息与情感组成,纯粹而毫无缘由的世界……《步入冥想》的开篇语,巫师们人手一本的入门书。”洛伦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之前你说过,有关罗根的一切几乎不是淹没在历史之中,就是被教会抹杀了……

我怎么觉得,这位大师的痕迹好像无处不在呢?”

“让罗根的智慧尽可能传承下去,就是我们这些后继者…或者说罗根信徒们的义务之一。”老人轻声开口,昏黄的眼珠里带着几分狡黠。

黑发巫师轻叹了一声。

“我们天生的局限,令我们无法到达本身智慧可以企及的高度;所以在之后的数年,许多巫师将目光放到了自身之外——于是炼金、药剂、草药…诸多实用的学科逐一诞生,而罗根开创的神秘学被束之高阁,咒术学则成了不入流,唯有古代符文还能尚且保持活力。”

“您认为这样的结果,很悲哀吗?”洛伦听出了老人语气里的叹息。

“不,承认自身的不足并转而寻找适合自己的方向,这本身就是一种弱小的智慧。”科罗纳和蔼的看向他:

“若是不能接受现实,恐怕如今的巫师还和数百年以前那样苟延残喘呢。”

“而‘阀门’却可以打开枷锁,让巫师们拥有和自身智慧相匹配的力量?”

“不,那绝对不是‘和自身相匹配’的力量,绝对不是。”科罗纳收起了之前的微笑,语气变得凝重了许多:

“洛伦·都灵阁下您必须记住这一点,之所以‘阀门’或者圣杯的力量会被巫师们如此孜孜不倦的追求,就是因为它的力量已经超越了我们自身!”

“事实上,你已经体会过了。”老人昏黄的眼珠变得深邃:“麦兹卡、阿斯瑞尔……‘阀门’为您解除了界限,可以毫无顾忌的使用各种强大的高阶魔咒,而威力更是可怕到难以置信,而您同样相信那就是您真正的力量。”

“但是……结果应该不太好,对吧?”

洛伦的瞳孔微微骤缩了一下。

麦兹卡之战的后遗症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痊愈…否则在面对艾莉儿时洛伦就不至于那么束手束脚的了。

“结合第一个阀门带给我们的答案,以及罗根遗留下来的智慧,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科罗纳默默道:“所谓的‘阀门’,应该也是逐步递增的——开启阀门的过程,就像是进化的过程一样。”

“第一步,是打破自身的枷锁,让我们的力量达到一定的高度——也就是所谓的‘超越本身’,也有巫师将这个步骤称之为‘超凡’。”

“第二步,则是智慧的提升,让我们的思维能够匹配我们的力量;”

黑发巫师陷入了思索。

“既然说到了这里,那么接下来我会结合自身的经验,慢慢教导您如何熟练的控制第一个阀门,不过在那之前……”

老人的嘴角再一次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下课!”

第二百零九章 新宠物(上)

黑发巫师站在巷子里看着马车悄悄离去,淡漠的表情下是愈发沉寂的眼睛。

科罗纳的解答为他解答了最初的几个问题,换来的却是更多的疑惑——虚空、现实、邪神、阀门,历史的“真相、“戴帽子的罗根”、圣十字的起源……

知晓愈多,困惑愈多;

越是接近真相,就越感到“危险”离自己更近了一步;

关于“阀门”,根据科罗纳的说法——这种力量更近似于打开枷锁的钥匙,而获得阀门的过程就像是进化的过程。

进化……为什么他会用这个字眼儿?

被虚空力量所侵蚀,肉体乃至精神遭到严重扭曲的人或者动物,称之为“突变”;

构建精神殿堂,通过古代符文,系统的学习接触虚空,掌握知识的过程,称之为“理解”。

而进化…是低等到高等,由简单到复杂的过程;从概念上就已经和“理解”与“突变”这两个词有了本质的不同。

尽管科罗纳掩饰的很好,但他那近乎傲慢的形容,简直就像是在说“人类也只是一种低等的存在”而已。

他这种表现让黑发巫师愈发的怀疑,科罗纳愿意和自己平等交流的理由并非如她所说“阀门”只是一部分,而应该是绝大部分的才对。

狮子不会和绵羊废话,人也不会将动物摆在和自己相同的位置。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一旁的身影让黑发巫师警觉的抬头,面无表情的侧过头。

那并不是一个人影,更准确形容的话,应该是一个背着双手恭候自己的少年,还有不知何时,已经依偎在自己脚边的猫。

个头小巧,黑色的毛发如绸缎般细腻润滑,“嘤嘤”的叫声慵懒又顽皮,还在微微用头蹭着自己的脚踝,似乎就和普通的月影猫没什么区别……如果没有那双猩红眼珠的话。

“唉……”嘴角弯弯翘起的少年拖了一个长音,故意侧过脸坏笑着:“对于特地在这里等候的阿斯瑞尔,亲爱的洛伦,你好像连一丁点儿的惊讶都没有呢!”

“没什么,只是习惯了某些不请自来的家伙而已。”同样冷笑一声的黑发巫师随口应付着:“你早就发现我在哪了,不是吗?”

“这还真是奇怪,难道亲爱的洛伦有什么事情,需要对他最好的朋友阿斯瑞尔保密?”

少年突然露出了非常哀伤的表情,叹息着摇摇头:“明明阿斯瑞尔也可以教导洛伦关于‘阀门’的知识,为什么非要去拜托一个来路不明的老爷爷呢?”

“也许是因为每次拜托某个家伙,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次不一样。”阿斯瑞尔猩红的瞳孔闪过些许诡异的光泽:“亲爱的洛伦,我可是刚刚帮助你得到了九芒星圣杯;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如何使用它,阿斯瑞尔是绝对不会……”

“不要相信他!”

突然被打断的少年脸上露出了几分恼怒和古怪的表情,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洛伦身后的少女;微微扬起下巴,面容苍白的少女同样用那双如血的瞳孔毫不退缩的对视着。

而原本蜷缩在他脚踝边的猫咪,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打断,这可不太礼貌。”咬牙切齿的阿斯瑞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狰狞而“绅士”的微笑:

“冒牌货小姐。”

“总比某个花言巧语,从不说实话的家伙强。”一边毫不留情的顶回去,少女还不忘了朝面前的黑发巫师款款行礼,顺便甩给少年一个不屑的“飞眼”:

“傻乎乎的阿斯瑞尔。”

少年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保持住不失风度,抽搐的表情带着最后的“希望”看向一旁的黑发巫师。

“亲爱的洛伦,你必须相信我!只有我才能实现你的一切愿望;想想看,只要我们互相信任彼此,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办不到的?!”

“哦,可怜的阿斯瑞尔,还在用几百年前的老把戏忽悠人。”一旁的艾莉儿根本不放过任何打击他的机会,优雅的眼神中都带着不用明说的轻蔑和怜悯:

“允许我多问一句,笨笨的阿斯瑞尔;当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否觉得自己在演话剧?”

“……你刚刚是为了讽刺我,才故意用的对仗句是不是?”少年精致的面颊上隐隐浮动着几道黑线。

“真的吗?”捂住下唇的少女面带“诧异”,然后戏谑的笑了出来:

“哎呀,好像是这样,真是失礼了!”

“……”

这是洛伦这段时间以来第二次见到这么浑身挫败感,一脸被打败了的模样——盗用了他“身份”的艾莉儿·科罗纳小姐仿佛真的成为了他克星一样的存在。

“现在……二位是不是该告诉我,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是科罗纳告诉我他会在这里等你的。”款款行礼的少女,带着几分歉疚的神情:“现在的埃博登依然不算安全,科罗纳他也有自己的担忧。”

“当然……”少女还不忘了补充一句:“笨笨的阿斯瑞尔是跟着艾莉儿一起来的,他才不知道洛伦在哪呢!”

艾莉儿的话让某个少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都差点儿忘了,第一个和这位艾莉儿小姐缔结契约的人是科罗纳来着……

无奈的洛伦撇撇嘴,心中不免对某个满心算计的老人家徒生怨念——还说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哪,担心会不遵守约定的鬼话,明明都已经从头安排到脚了。

怕是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逃出他的眼皮子底下。

“唉?洛伦生气了吗?”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的细微变化,少女立刻露出了几分惊慌:“非常抱歉,都是艾莉儿不好,如果洛伦不喜欢这样的话……”

“没什么,只是忍不住想抱怨几句罢了。”洛伦轻笑着摆摆手,意味深长的喃喃自语:“更何况他说的没错,现在的埃博登确实不安全……”

“哦……您的演技不也一样逼真吗,冒牌货小姐?”一旁的阿斯瑞尔还不忘了“挑拨离间”,苍白的脸上笑的优雅而奸诈:“居然还说我虚伪,可真是笑死……”

“吸血鬼”少年的笑容停在了脸上,洛伦也缓缓回首看向小巷的转角,那略微沉重的声响,绝对是骑士铁靴踏步的声音。

有人。

脚步声逐渐清晰,甚至从转角都已经看清来人的影子。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将左手放在了“亮银”的剑柄上,侧身等待对方接近。

来了…洛伦的眼角闪过一丝诧异,松开了剑柄。

“你怎么在这儿?”

打量站在巷子里,微笑着朝自己行礼的黑发巫师,骑士少女或者说…帝国长公主殿下,菲特洛奈·德萨利昂微微蹙眉:

“我听军官们说,几刻钟之前你就已经离开了。”

“还有一些线索需要证实,所以多花了些时间。”弯腰颔首的洛伦将右臂背在身后,看着那张精致如洋娃娃似得姣好面容,还是叹了口气选择“坦白招供”:“好吧,其实是太闲了,所以打算在周围逛一逛,菲特洛奈殿下。”

“只是在周围逛一逛,居然连一个巡逻的士兵都没有发现你?”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她满意,但似乎也不打算为此纠缠。而下一秒,这位长公主殿下再一次开口,而且还用上了不可置疑的命令口口吻:“不论你打算干什么,现在跟我走!”

“长公主殿下的命令,怎敢不从?”微笑着欠身,步伐从容的黑发巫师跟了上去。

“等等……”

菲特洛奈突然拦住他,目光转向黑发巫师肩膀上的黑羽鹰,还有跟在后面的月影猫,微微眯起了双眼:“你……

这么喜欢养宠物吗?”

第二百一十章 新宠物(下)

“呃…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空荡荡的街道,和长公主殿下并肩漫步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开口问道。

骑士少女侧着打量他一眼,那双和布兰登同样鲜红的眼睛,却带着某位皇子殿下没有的高傲,还有看透一切的锐利:

“你真的想问这个?”

洛伦的微笑有些僵硬,面不改色的悄悄背过手。

当然不是了……

从来到埃博登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他几乎已经将所有城区的道路全部都背了下来;二人在一刻钟之前转弯的时候,黑发巫师就已经清楚了他们的目的地——九芒星巫师塔。

至于为什么还要多问,只是想借机打开话题,旁敲侧击的从这位长公主殿下口中得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讯息而已。

现在看来,这可能是个错误。

“话说,菲特洛奈殿下还真是年轻呢。”隐隐猜到被拆穿的黑发巫师,很是从容的换了个问题:“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是布兰登殿下的姐姐。”

“但凡对德萨利昂家族有些了解,就知道这一代皇室直系当中没有女人。”菲特洛奈再一次拆穿了黑发巫师的“小把戏”却依旧如冷冰冰的洋娃娃,眼神中都没有些许波动:

“不过没错,我是皇兄最小的妹妹;皇兄的长子康诺德出生的时候,我也只有四个月大而已。”

“父皇奥托过世之后,皇兄继位;长兄如父,所以也可以说我是和康诺德,还有布兰登他们一起长大,也算是皇兄的‘半个孩子’吧?”

黑发巫师的眼神中掠过些许错愕,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当个听众。

“那你呢?”

菲特洛奈突然看向洛伦:“你又为什么会答应布兰登,成为他的巫师顾问?”

“那可是龙王家族的皇子殿下!”洛伦露出了很夸张的“惶恐”表情:“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师罢了。殿下有命,怎敢不从?”

“不对,你在撒谎。”

长公主看向他,眼神锐利:“你并不是被逼迫而是自愿的;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小小的巫师’,你是个‘都灵’——姓都灵的巫师,又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

唉?

洛伦楞了一下。

“怎么,你不知道?”菲特洛奈看出了他的困惑:“关于这个姓氏的意义,还有它的历史……你家里人没有告诉过你?”

“抱歉,但…在成为巫师之前,只是一位名叫莱昂纳多·都灵爵士的侍从。”想起那位老骑士的身影,洛伦有些怅然的苦笑了一声:“他没有告诉过我任何事情,我从他那里继承的也只有一把剑而已。”

“原来是这样……”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菲特洛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冰冷的面颊依旧毫无表情:“那我也不适合告诉你太多,不过既然你是都灵家族的血脉,知道那些事情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洛伦除了保持微笑之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难道他要告诉对方,自己只是个擅自继承了姓氏的“假都灵”,其实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满心疑惑的黑发巫师,就这么和明显对自己有些误会的长公主殿下回到了巫师塔,心里却不断的在思考对方说过的话,脑海中回忆着那位曾经是自己“主人”的莱昂纳多。

两个人相处了将近三年,在洛伦的记忆中他就和那些上了年纪的流浪骑士没什么两样,除了爱喝酒喜欢发脾气,有一手还算厉害的剑术之外,甚至都不怎么擅长和别人打交道。

也因为他的坏脾气和酗酒,让不少委托都黄掉了,两个人过的比一般的流浪骑士还要惨——最初的第一年印象中都是在荒野中过的夜,因为老骑士连旅店的房租都付不起,佣金全拿去喝酒了。

至于都灵家族……洛伦并没有找到关于这方面太多的资料,仅仅知道他们曾经是拜恩公国的公爵,据传闻也曾经显赫一时,只是在最近的百年间因为很多事情突然没落,连爵位也被帝国罢黜,只是还保留着家族传统的最后一块领地而已。

顺带值得一提的是,如今萨克兰帝国南方的拜恩公国也已经近百年没有一位公爵了,成了帝国境内唯一一处被诸多贵族联合统治的公国。

不过就算老骑士真的是“出身名门”,这样的大家族也同样是分支众多,有一两个“穷亲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原本不曾对莱昂纳多起疑的洛伦,从菲特洛奈的形容中隐隐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当心点儿,洛伦·都灵阁下。不要以为在布兰登身边,你就是安全的。”

“您是指什么?”黑发巫师镇定的回头,表情略有些惊讶:

“我不太明白。”

“就是我刚刚说的意思,没有别的。”长公主头也不回的答道,表情看不出一丝的波澜:“很多事情和看上去的并不一样,很多人也是如此……”

她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们到了。”

长公主突然停下脚步,右手朝不远处指了指,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跑过来,看的黑发巫师更诧异了。

艾茵?

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小个子巫师一路小跑,额头上布满乐虚汗:“非常抱歉,菲特洛那殿下,我……”

“没事,我也只是顺便路过。”菲特洛那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口吻明显柔和了不少:“遵照约定,我把这家伙带回来了,艾因·兰德阁下。”

说完,洋娃娃般精致的长公主转向大门,还不忘了意味深长的看了洛伦一眼:“您有不少很好的朋友,不要伤害他们,告辞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挑了挑眉毛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回过头,看向同样一脸诧异的小个子巫师:

“就为了找我,你还特地去拜托了这位长公主殿下?”

“没有,我只是无意中撞到她,稍微聊了一会儿……”艾茵摇了摇头,表情看起来比他还惊讶:“然后她就突然告诉我,你成了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

说到这里的小个子巫师突然露出几分害怕的模样,似乎还对那位菲特洛奈小姐心有余悸:“她的真好吓人,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一下子就能知道别人有没有说谎,或者在想些什么……有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快要被拆穿了!”

“是啊……”深有感触的洛伦,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对付这种直觉强烈的人,可能是洛伦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了——任何的技巧、欺骗、手段和“小把戏”,在那不讲道理的天赋面前,都和蹦跶的小丑没什么两样。

尤其是那番说辞,总让洛伦觉得这位菲特洛奈殿下似乎是话里有话,不明就里的想要告诉自己一些事情,而且还把自己“误会”成了都灵家族的后人。

“莉雅也已经回来了。”拍了拍胸脯镇定下来的小个子巫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微微蹙眉:“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该不会在故意瞒着我吧?”

“呃…关于这个……”在艾茵愈发怀疑的眼神下,黑发巫师努力维持的正常的表情,然后赶紧想个转移话题的好办法:“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你帮忙。”

“什么事情?”

“是这个!”洛伦突然蹲下身用双手抱起了地上的月影猫,讨好似的放在小个子巫师的面前晃了晃,迫不及待的想要缓解一下略微尴尬的气氛:

“你…喜欢养猫吗?”

一瞬间,他发现艾茵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阴影下的埃博登(上)

艾茵的惊喜让洛伦有些出乎预料,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那惊喜的表情,蓝宝石般的眸子绽放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一把将月影猫(艾莉儿)从洛伦的手中抢走然兴奋的举过头顶,跳舞似的在原地打转。

完全沉浸在喜悦和兴奋中的小个子巫师,第一次露出了犹如孩子般可爱甜美,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轻轻地将它抱在怀里,用面颊揉蹭着猫咪绸缎般细腻的毛发,仿佛她怀中的不是一只游荡山林,能够和鬣狗豺狼较量的月影猫,而是精雕细琢的洋娃娃。

更重要的是那根本不是一只猫,而是货真价实的邪神啊!

就在小个子巫师一边高举着猫咪,一边在原地欢笑着打转的时候,洛伦还能清晰的看到那双猩红的大眼睛,在朝自己眨呀眨的!

但惊讶过后,黑发巫师的嘴角却多了一丝有些苦涩,怅然若失的微笑。

从第一次的相识,到维姆帕尔学院、深林堡、古木森林、再来到埃博登……几乎所有自己经历过的磨难,艾茵也毫无保留,完完整整的经历了一遍。

她从不开口需要自己的解释,也没有向自己索取过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自己身后,尽她所能的给予自己一切帮助,甚至是压抑自己,去做她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自己却从来没问过她想要什么,甚至都忘记了这个“小个子巫师”除了是一位天才炼金术师之外,还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女孩儿。

或者说一直以来,艾茵·兰德都拼命的在掩饰这一点,让别人只能看见她坚强和天赋异禀的那一面——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周围的人更无法察觉到,这位“天才炼金术师”,其实是一位女巫。

“它有名字吗?!”

激动的小个子巫师将猫咪紧紧抱在怀中,姣好的面颊鲜红欲滴,仿佛一松手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残忍可怕的魔鬼)就会趁她一个走神儿,从她身边溜走似的。

“嗯…暂时还没有。”

少女可爱而不自知的表情,让洛伦尴尬的移开了目光,随手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黑羽鹰:“不如就叫阿斯瑞尔怎么样?它就叫这个名字……”

“阿斯瑞尔……”小个子巫师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撅着嘴摇摇头:“太难听了,而且一点儿也不可爱!”

“居然这么瞧不起?!”黑发巫师的脑海立刻响起了某个少年歇斯底里的泪奔:“我的心都要碎了——!”

“丽莎、塞拉、姬妮……”小个子巫师自言自语,念叨着一个又一个想到的名字,突然兴奋地将猫咪举过头顶:

“从今天起,就叫你梅琳——!”

“……”洛伦。

虽然只是“突然奇想”的念头,但洛伦特地将艾莉儿交给小个子巫师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首先,尽管黑发巫师并不能确定艾莉儿是不是真的放弃她的“计划”,但艾茵并不是她的目标,至少不是第一目标——在双方的利益再一次出现矛盾之前,有她在艾茵身边,甚至可以起到保险的效果。

而如果她真的想图谋什么……虽然平时的小个子巫师看起来有些单纯,但她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炼金术师,对危险的洞察力远超常人,想伤害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

“很多事情和看上去的并不一样,很多人也是如此”…菲特洛奈的话扔在洛伦的耳畔萦绕着,挥之不去。

“谢谢你,洛伦。”在兴奋之后,艾茵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怀中抱着“梅琳”,微笑着看向他:“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一件生日礼物。”

“没什么,我只是……”话说一半,黑发巫师突然瞪大了眼睛:

“今天是你的生日?!”

小个子巫师理所当然的撅着嘴,然而下一秒,她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早就已经过去啦,大笨蛋!”艾茵气恼的瞪着眼睛:“你,还有艾萨克,你们从来就没想过对吧?!”

“我…我只是……”语塞的洛伦愣在原地,让小个子巫师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算了,反正也没有对你们报什么希望。”

“还是赶紧去找莉雅吧,不要让人家等着急了。”

咬着嘴唇,表情尴尬的洛伦在原地手足无措,最后也只能郑重其事的看着面前的小个子巫师:“你放心,今年就先用这只月影猫凑合一下,明年!明年我绝对会记着,然后…反正…总而言之准备被吓一跳吧!”

看着黑发巫师已经离开的身影,小个子巫师用面颊轻轻侧着怀中的猫咪。若有若无的,嘴角多出了一抹名为“幸福”的微笑。

………………………………

“不可能!”

休息室内,刚刚听完女精灵叙述和猜测,守夜人爱德华断然开口:“这只是无意义的猜测,连佐证都算不上!”

“但我就是发现了,就在下水道里!”莉雅毫不犹豫的开口怼回去:“从我们离开的地方到下水道的出口,除了那个护卫骑士之外,的确还有另一个人的脚印——不信的话自己去看!”

坐在两个人中间的黑发巫师抱着肩膀,默不作声的在二人的争吵中沉思着,一遍一遍的思考着莉雅刚刚带回来的情报。

首先是团灭了军团百人队的剑士,已经可以证明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其次的确有另一个“人”和他一起离开,身份可疑。

事实上,就连洛伦自己都不愿意相信,那个逃出来,又协助护卫骑士干掉了整整一个百人队的“法师”是法内西斯。

“我没说你撒谎,我只说那个人不可能是法内西斯!”冷漠的守夜人微微蹙眉:“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似乎是隐隐有些不耐烦了,爱德华直接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洛伦:“我当时确实杀死他了,一剑穿心,一剑割喉,然后捅穿了他的脑袋——我亲眼看着他倒在血泊里,肢体抽搐的濒死模样!光是那个出血量都不可能还活着!”

“那你真的眼睁睁看到他死了?”莉雅抱着肩膀,怀疑的眯着眼睛:“亲眼看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没有,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我这么做。”爱德华微微摇头,目光冰冷的盯着女精灵:“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有圣血药剂这种玩意儿,那就说不定还有别的假死手段。”

听到这种荒诞的答案,守夜人强烈的克制着自己翻白眼儿的冲动。

平心而论,女精灵的推测不无道理,就连守夜人也有独有的高阶魔咒“此刻即死”,可以让自己逃过一次致命伤,甚至能够瞬间修补伤口。

“你的猜测毫无道理——没错,在已知的范畴内,确实有不少可以治愈濒死之人的道具——但首先我可以保证,当时法内西斯身上绝对没有任何可以帮助他‘复活’的东西!”

爱德华顿了顿,语气十分的肯定:“其次,如果是利用某种高阶魔咒——且不说一个教会人士接触魔法是何等的罪行,但任何魔咒的施法前提都是保持理智;我的刺剑搅烂了他的脑子,他怎么保持理智?!”

“血迹。”黑发巫师突然开口道。

女精灵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爱德华倒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如果真的是法内西斯,那么他的脚印旁应该会有血迹才对。”洛伦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但这也只能算是佐证,并不能当成真正的证据。”

莉雅皱了皱眉头,仔细想了想:“好像……并没有。”

黑发巫师面色一沉:

“那就更奇怪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阴影下的埃博登(下)

之后一周的时间,洛伦和埃博登的守夜人始终都在搜索下水道和城南的废墟,得到的线索却寥寥无几。

不,应该说几乎没有才对。

调查进行到了这一步,行凶者的身份早已昭然若揭,真正让他们继续孜孜不倦找下去的也只有“法内西斯是否还活着”这一危险的可能而已。

对洛伦而言他只是一个不稳定的隐患;而在守夜人的眼中,这位主教大人已经接触到了守夜人的秘密,已经是必须要尽快除掉的对象了。

即便在整个萨克兰帝国境内,真正知晓“守夜人”的人也寥寥无几,即便是隐约了解的人也只是听说过这样一个只向皇室,甚至是皇帝本人效忠的组织;能够接触到边缘或是有合作关系的……

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对于一个情报和刺杀为主的地下组织,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各种隐秘的资料,不仅是他们的本钱,更是他们的生命线。

藏在暗处的匕首无需炫耀;越是不为人所知,就越是锋利无比。

相较于守夜人们的尽职尽责,洛伦则更像是“应付了事”,借着调查的名义当幌子,不定期的和科罗纳联络,学习和掌握“阀门”的控制方法。

根据科罗纳的研究,一旦开启,“阀门”对巫师的影响几乎是不可逆的,但想要控制也并非不可能。

和任何一个巫师都不一样,洛伦并不需要像“九芒星圣杯”这样的外在力量,他本身就是一个“阀门”,过度使用对他造成的影响甚至还要超过其他的巫师——像是面对麦兹卡的永夜林之战,只能说他实在是太幸运。

“阀门”的存在交叠了虚空和物质的界限,让洛伦可以近乎无上限的使用远超平常威力的高阶魔咒,但所带来的负荷并不是就不存在,只是在那样的状态下感受并不明显而已。

因此,相较于“阀门”带来的力量,科罗纳对研究更多的放在拓宽精神殿堂的层面上。

简单来说,就是塑造属于自己的“梦境世界”。

对于像阿斯瑞尔这样的邪神来说,“梦境世界”是它们最强大的手段,也是最后的底牌——被拖入其中的巫师几乎没有在里面战胜它们的可能,既是能够维持理智保持清醒,也往往难逃一死。

但对于巫师们来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生存于现实世界的巫师,并不需要一个“传说”来维持自身的存在;限制他们的只有与生俱来的“枷锁”而已;一旦枷锁被打破,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梦境世界”……

那就意味着无数的可能性,以及近乎没有尽头的上限——其中蕴含的意义,远远要比圣杯或者说“阀门”本身要重要的多!

这才是巫师们渴求圣杯的原因,也是那个闪耀着灰蓝色光芒的“九芒星”所代表的真正意义。

无限的可能——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令巫师们孜孜不倦去追求的东西了。

…………………………

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巷子里,车厢内的洛伦稍微打开窗户上的百叶帘,静悄悄的观察着这座逐渐从废墟和死亡中恢复的埃博登。

但真正惊人的,还是被科罗纳主导之后的自由议会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高效率。

为了树立巫师塔的绝对权威和在底层民众当中的形象,科罗纳近乎不惜成本的将大量的资源投入到了城南的修复工作当中,光是为了这个巨大项目动员起来的巫师,就不下三百人!

学院派的炼金术师拿出他们早已设计过无数遍的图纸和规划方针;精通咒术学的施法者更是和学徒一起,直接参与到了建设工作当中;草药师和药剂师着手消灭大面积死亡带来的瘟疫和病症……

就连那些侥幸逃过一劫,居无定所的难民和城外周围的村民们,也在这场浩大的重建工作当中得到了饭碗,还有一份在城南修复之后可以拥有为容身之处,无需缴纳人头税的承诺。

而对于埃博登大大小小的作坊而言,修复工作还需要大量的材料、设备、物资……而这一切东西,统统都可以变成他们的订单!

总而言之,借助重建的机会,自由议会不仅扫荡了大大小小藏污纳垢的平民窟,同时还大大的刺激了因为破坏而跌落的经济,又在解决了难民隐患的同时,让城市重新恢复了活力,实在是一举多得。

至于整个重建工作的开支,虽然埃博登在全帝国都称得上富裕,但如此庞大的开支依然不是自由议会负担得起的,通常都是向城内的自由贵族们举债,而贵族们也相信自由议会的信用……还有信用之下的高利贷。

但这次因为查抄贝利尼家族和他们追随者的家产,科罗纳主导的自由议会不仅没借一分钱,还顺便还上了不少高额的债务。

悄然莫测之间,某位皇子殿下的“预言”似乎真的正在逐渐应验——只要三个月的时间,巫师们就能让埃博登恢复原状,甚至更胜往昔!

而办到这一切的,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缓缓放下百叶帘,黑发巫师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科罗纳的身上。

和一周之前的他相比,这位老人的脸上不仅没有增加多少皱纹,看上去还红润了不少,容光焕发一般。

“有人说权力是真正的青春之泉,我原本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洛伦忍不住和他打趣的开个玩笑:“不过您现在的样子,似乎证明我犯了个错误。”

“恰恰相反,这段时间以外是我这辈子最疲惫的一段时间,即便是当年昼夜苦读的学徒时代都无法比拟,感觉自己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不论用什么表情,科罗纳永远是那么温文尔雅,谦和的笑容更像是一位学者,而非执政官:“至于外表…当一个执政官和当一个巫师是不一样的,如果还是过去那副垂垂老矣的模样,那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洛伦表示理解——眼前的科罗纳毕竟上了年纪,若是再看起来颓废一些……又有多少人会愿意对一个行将就木,随时会蹬腿的老人家忠心耿耿?

换成是自己是那些贵族,看着这位执政官大人没几天可活了,心里想的恐怕更多的是如何抢到继承人的位置才更实际。

“不过,虽然执政官是一份苦差事,但还是有好处的。”科罗纳微微一笑,从袖口里取出了一份信笺,封面的印戳让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

三头龙托举的铁王冠……德萨利昂家族的纹章。

“这封信今天才到,是从帝都戈洛汶直接送来的。”老人家轻轻敲打着信封:“我们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特地派了一个使团前来埃博登前来会晤。”

洛伦挑了挑眉毛,他感觉科罗纳话里有话。

“虽然只是一封正常恭贺新执政官上任,并且商谈事后处理的信,但短短不到一百个字的内容,居然对布兰登殿下只字不提——要知道,眼下埃博登的局面几乎是殿下一手促成,特地避开难道不是太奇怪了吗?”

“你是说……”

“也有可能是陛下无意中的失误,但更有可能和皇储康诺德殿下有关,这只是猜测。”科罗纳看着洛伦:“如果布兰登殿下被召回帝都,作为巫师顾问你肯定也要同行,也就是说……”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课’?”洛伦半开玩笑的开口道。

“还没那么夸张。”科罗纳轻笑一声:“另外,我还得到了一个比较隐秘的情报,关于这次使团的成员,有一个很特殊的人……

守夜人的首领,鲁特·因菲尼特,他也在里面!”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他们的“信念”(上)

棕色灰白的卷发,皮质的长袖风衣,还有那一双好像……太阳耀斑的眼睛。

没错,洛伦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位鲁特·因菲尼特先生呢?他记得非常清楚——就算这个上岁数的中年人整了容,换身衣服,再打断一条腿,扮成街边随处可见的瘸子老乞丐……

自己也能一把将他揪出来!

身体猛然绷紧的黑发巫师,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的科罗纳——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告诉自己这个情报?

是出于“盟友”之间的示好?

不不不,比起这一点,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缓缓松开攥紧的剑柄,前一刻还面露杀意的洛伦放松似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打量着老人那一成不变的表情:

“关于这个情报…究竟是您查到的,还是说……鲁特·因菲尼特阁下亲口告诉的您?”

科罗纳只是和蔼的一笑,仿佛并没有看到黑发巫师刚刚的动作:“您反应的很快,洛伦·都灵阁下——没错,九芒星巫师塔和守夜人是互惠互利的盟友。”

“我好惊讶啊,科罗纳执政官大人。”洛伦冷笑一声:“要不是您告诉我这些,我还不知道守夜人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援助,才能训练出这么多身手过硬,还精通高阶魔咒的刺客呢!”

微微颔首的老人甚至没有半分气恼,看洛伦的眼神更像在看一个顽皮的孙辈。

“但是,您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巫师塔需要守夜人庞大的消息网和利益网,减缓教会带来的压力;守夜人则需要巫师塔的资源,培训他们的核心成员——药剂、场所、魔咒、资料甚至是生源和培训人员,同样代价不菲。这些才是我们的合作前提。”

科罗纳和蔼的看着他:“您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合作前提?

洛伦微微一顿,试探着开口:“您是想说双方合作是出于互惠互利,和谁是守夜人的首领并没有关系?”

“正是如此。那您是否还记得,鲁特·因菲尼特阁下让您来的原因呢?”

是因为守夜人在埃博登抢夺圣血药剂的行动失败,致使整个埃博登的守夜人折损大半,这才……

洛伦怔住了。

“我们和守夜人之间的合作是平等互助的,但那一次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显然是误会了。”老人的眼角的冰冷一闪而过:“没有事先通知,就把爪子伸进了埃博登——对于这种不老实的‘盟友’,当然要小小惩罚一下。”

这么说守夜人之所以失败,其实是巫师塔的中途反水?

所以鲁特·因菲尼特才不敢调派新的守夜人来埃博登,而是找了自己这个“不是守夜人”的守夜人吗……

“守夜人是直属于皇室的组织,即便作为盟友,我们能对他们产生的影响也十分有限。”科罗纳目光深邃,语气谦和:“但如果您认为有机会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换一个’新的守夜人首领上台……

我保证,巫师塔会不遗余力的支持您冒一次险!”

老人的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仿佛已经笃定自己成为布兰登的巫师顾问,就是为了杀死鲁特·因菲尼特一样。

当然,这确实是一部分原因……

“这么相信我?”洛伦轻笑一声耸耸肩:“您好像忘了,我也是一个‘守夜人’来着。”

“这才是最完美的地方,您也是一个守夜人,但同时又是我们的‘自己人’。”科罗纳不可置否的说道:“即便您这样的外人没有机会,推举一个您信得过,并且乐于合作的候选人,对巫师塔也同样有利。”

还真是信心十足……

“不论为何,鲁特·因菲尼特会亲自跑一趟,就证明绝对有什么重要的情报只能由他出面,很可能和布兰登殿下有关——这对您而言既是危险,更是机遇。”

老人缓缓开口道:“作为皇子殿下身边的巫师顾问,对别的巫师而言可谓是一生的巅峰和终点,但对您来说只能是跳板;抓住您能抓住的,攥紧您可以攥紧的——卑鄙歹毒也好,光明正大也好,方式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恕我直言,您不会是在怂恿我吧?”黑发巫师打趣道:“攥取声望,然后向上爬之类的……”

“但这正是您所需要的,也是我们需要的。”科罗纳不吝赞赏的注视着洛伦:“面对危险的敌人和势力,您除了力量之外同样需要足以令人敬畏的地位;而巫师塔也需要一个足够身份的盟友,为我们分担教会的压力。”

“我记得您说过巫师是未来,而过去注定是要为未来让路?”

“没错,但未来也是要我们亲手去争取的。”拂拭着苍老而满是褶皱的双手,老人默默的睁开眼睛:

“为了注定会降临的未来,更应该竭尽所能,确保万无一失!”

…………………………

漫步在巷子里,目送马车离去的黑发巫师盯着垂在天边的夕阳和火烧云般的晚霞,安静的欣赏着这并非每天都能有的景色。

街道周围没有人,最近的巡逻队也要半刻钟之后才能发现自己。在他们来之前,自己还有充足的景色,享受着难得的一人时光。

才怪……

“还不准备出来吗?”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洛伦轻声开口道:

“还是说…打算等到我站在你面前为止?”

巷子里依旧空荡荡,站在原地的洛伦仿佛在自言自语。

下一刻,原本洒满夕阳的小巷里多出了第二个影子,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你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爱德华的表情很难看,紧抿着嘴死死盯着洛伦的背影,眼神中仿佛还在挣扎。

“只是一个意外。”冷漠的守夜人喃喃低语,声音从洛伦的背后隐隐传来:“本来应该直接返回巫师塔,但中途突然想来找你一趟,结果……”

“出乎意料,对吧?”黑发巫师轻笑一声,爱德华的表情更难看了。

“是啊,出乎意料……”

守夜人发现除了这个之外,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洛伦·都灵并不是真正的守夜人,自己也没有资格用守夜人的标准要求他;而同样的,他也没有将所有事情都告诉自己的必要。

双方虽然勉强算得上是朋友,但这份友谊还没有坚固到可以敞露心扉的地步——更何况即便是真正的“朋友”,相互欺骗隐瞒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即使是彼得·法沙,也有从未告诉过他们的秘密;相对的,爱德华自己同样并不万泉河他说的那样,只是一个阴沟巷出身的小混混。

最起码,一个阴沟巷的小混混,又怎么可能会使用刺剑这种昂贵的武器呢?

洛伦只是笑了笑,侧过脸看向冷漠的守夜人,表情淡然:“能不能告诉我,你都发现了什么呢?”

漫长的沉默,时间正在慢慢流逝,巡逻队随时都会过来。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爱德华缓缓开口道:“只是在回去的路上,无意中碰到你了,仅此而已。”

不做多余的事情,办到分内事就好,尽量照顾朋友和信得过的家伙——这就是爱德华的“生存秘诀”,也是他从一个小混混变成守夜人的方法。

但如果为了帮助朋友,不得不以身犯险呢?

如果机会就在摆在面前,只需要自己做一点点多余的事情,多一点点“野心”呢?

“在我们回去之前,能不能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爱德华?”洛伦转过身,轻笑着开口道:“事先声明,这只是一个假设,假设…我能够提供这样的机会,让你顶替掉鲁特·因菲尼特,成为守夜人的首领……

你,会不会答应?”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他们的“信念”(下)

爱德华紧抿着嘴,并没有回答洛伦的“问题”。

如果是薇拉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大概都懒得回答;如果是彼得,或许对方是在检测自己对守夜人是否忠诚;但面前的这位黑发巫师……

守夜人下意识的去碰了碰剑柄。

他不担心洛伦会将自己的答案告诉彼得或者任何人,或者以此为要挟之类的;真正令他感到紧张的,是洛伦所说的“假设”……

也许并不是什么“假设”,而是他真的有这个打算。

洛伦微笑着看向神情挣扎的守夜人,并没有打扰他的思考。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直至不远处巡逻队的脚步声临近,微微一惊的爱德华下意识的回头,才清醒过来。

额头上已经是冷汗密布。

“抱歉,但我现在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守夜人再一次恢复了冷漠的表情:“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遇到巡逻队,恐怕还要再解释一番。”

“当然,我说了这只是个假设,你不需要回答。”洛伦意味深长的一笑,轻轻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但是,如果哪天突然想起来了,记得告诉我。到时候……

我们再认真的考虑一下这个想法,是否真的有可能*******德华没有反驳,只是默然的点点头,和洛伦一起从小巷离开了街道。而他那副冷漠的表情,在黑发巫师的眼中越来越像是一种刻意的伪装。

在开口之前,对于自己所认识的三个守夜人,洛伦是有切实考虑过的——彼得·法沙是小商人的孩子,并且有一定的巫师天赋;薇拉出生在码头,在她的父亲,一个远洋舰队的水手去世之前,生活还勉强温饱。

但爱德华和他们不一样——这个阴沟巷的小混混当过乞丐、小偷、抢劫犯……为了一小块面包屑可以钻进垃圾堆,能到臭水沟里捡骨头啃!

从勉强苟活,到成为一名守夜人…天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但这种从一无所有开始,靠着自己努力慢慢向上爬的人,不可能真的连一丁点儿的野心都没有!

这并不是洛伦的临时起意,而是在他开始接触这几名守夜人的时候,就已经在做这个打算——科罗纳给的保证,顶多算是让他更有底气而已。

自己的目标是鲁特·因菲尼特,而不是整个守夜人组织。如果真的做好准备要和他为敌,那么自己当然需要在守夜人的组织内部,找到一个确定可以相信的“同盟”。

不仅仅是为了提高成功的概率,更是确保之后的守夜人不会再继续对自己造成威胁和隐患。

目前而言,爱德华是自己能找到的守夜人当中,最好的潜在联盟对象。

“这次到访的使团,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也在里面。”

就在二人快要走到巫师塔的大门前,冷漠的爱德华突然头也不回的开口道:“记得小心。”

“诧异”的洛伦看了他一眼,然后凝重的点点头。

而守夜人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在洛伦嘴角闪过的那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亲爱的父皇和我那康诺德皇兄,都不想再看到我这个家里的次子整天没个正形儿,准备把我喊回去,然后赶紧找个笼子关起来!”

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临时住所,前贝利尼家族的“白银厅”,某个躺在地板上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可言的皇子殿下,正在拼了命,扯着嗓子的抱怨。

面对这么一位孩子气的皇子殿下,一旁的长公主却视而不见,右手托着如大理石般精致白皙的下颚,欣赏着白银厅墙上的壁画。

“要不再给亲爱的父皇陛下写封信,就说只要有您在,我保证不会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怎么样?”布兰登突然从地上坐起来,高举双手讨好似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反正只要是您的请求,父皇是绝对不会拒绝的,菲特洛奈小姑!”

“我倒是觉得,你差不多也到了该收敛的时候了。”

猛然回身的长公主,那一瞬间的眼神甚至让一旁的洛伦忍不住上前,以为她要一剑捅死岔开腿坐在地上的皇子殿下。

“从洛泰尔到埃博登……布兰登·德萨利昂,你还没有闹够吗?你父亲和皇兄也肯定想你了。”

“不,还不够,永远不够!”嬉笑着的布兰登眼睛里满是小星星,在哀求无果之后,又摆出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

“求您了,我发誓还不行吗?而且……你真觉得父皇陛下会喜欢他的丢脸儿子,经常在他身边用惹是生非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力?”

“居然还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检点?”菲特洛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是不是该考虑再为你找一位新的老师了?”

“怎么,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向小姑求婚了?”布兰登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还不忘了拍拍他的小胸膛:“尽管报上名来,我保证会让这位先生终生难忘!”

一旁的洛伦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从他五岁开始直至成年之前,皇兄前后为他找了十四位教师;身份各有不同——巫师学院的巫师、教会的讲经教士、新晋的骑士、游历四方的冒险者、饱读诗书的学士……”

看到洛伦眼神中的疑惑,菲特洛奈回过头为他解释道。

“而从第六位开始,这些教师就都有了些共同特点——年轻有为,还是菲特洛奈小姑的狂热追求者!”

接过话的布兰登脸上绽放着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然后…他们的下场都很惨。最倒霉的,我记得好像是从塔楼上被我不小心…推下去的那个?”

“还有被你用引火剂点着,险些让投石机送上天的那个……如果不是被侍卫长及时拦下来。”

缓缓回头,菲特洛奈面无表情开口道:“现在知道你侍奉的‘皇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吗?”

站在原地的洛伦根本没法开口,只能一脸尴尬的保持着微笑。

真的是……出乎预料啊,却又在预料之中呢。

完全不像个皇子该有的模样。

“我倒是觉得,洛伦阁下和我特别合得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似的,布兰登走上前来,用力拍了拍黑发巫师的肩膀,笑的更开心了:

“物以类聚,所以特别的人总是和特别的人在一起!您说呢,菲特洛奈小姑?”

不好,自己似乎被这位皇子殿下划到了奇葩的范畴,洛伦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僵硬的脸上还得保持微笑。

长公主殿下并没有理会,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高傲的姿态仿佛是在和这两个“奇葩”拉开距离……

只有布兰登自己依然笑得很开心……

“那么,洛伦·都灵阁下,现在您应该大概了解一些我现在的处境了吧?”

在菲特洛奈走远了之后,按着黑发巫师肩膀的皇子殿下,依旧保持着他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德萨利昂十三世代的二皇子,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丢人儿子,帝国上下众所周知的麻烦精以及……

一个到哪儿都会被时刻监视,没有自由可言的可怜虫!”

洛伦沉默不语,了然的看着皇子殿下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因为您是帝国龙王家族的‘驭龙者’吗?”

“不,比那样还要惨一万倍。”布兰登缓缓低头,很是无奈的耸耸肩膀:

“还因为我是这一代当中,唯一的一位‘驭龙者’——这一点对其他人而言有多不可思议,就有多少理由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使团到访(上)

唯一的……驭龙者?

沉默的洛伦,思考着这句话背后的涵义。

看到黑发巫师的困惑,布兰登的嘴角露出了几分“果然如此”的笑容:“您对龙王家族的历史恐怕没什么了解吧?”

“还有那个曾经弱小的,用步兵和城墙与半人马铁骑,拜恩骑士,洛泰尔的神射手这些……四面八方强敌鏖战的古萨克兰王国,是怎么在短短五六百年间,成为号令寰宇的天选之邦?”

“略知一二,维姆帕尔学院并没有多少历史类书籍。”洛伦挑了挑眉毛:“我的导师也认为历史学对巫师而言,并没有多少用处。”

“原来如此,这也就难怪了……”

嘴角挂着微笑的皇子殿下,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洛伦一眼,走到白银厅中央指着正北的方向:“如今的萨克兰人,尤其是那些从小出生在萨克兰亲王领或是帝都戈洛汶,所谓‘纯血’萨克兰人们,都喜欢自称‘龙王的子民’,并且为之深深的骄傲!”

“但他们很多人早就忘了,数百年前那还是一个近乎耻辱的称呼。”

“耻辱?”黑发巫师颇有兴趣的询问道。

“没错,就在不到六百年前,但帝国的学者们更喜欢称之为千年前的‘上一纪元’,在那时威慑四方的,还是在现如今帝国北方只剩残桓的巨龙王国——他们是强壮的诺森人和海外亚苏尔精灵混血的后代,这个曾经强盛无比的王国,还拥有狩猎巨龙的传统!”

“不浴龙血,不得为王——这是他们流传下来的古语,你能想象吗?不……应该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民族,这样强悍的勇士,能用一人高的大剑和三公尺长,手臂粗的标枪去狩猎巨龙吗?”

“而弱小,卑微且不值一提的萨克兰王国,在那个巨龙咆哮的时代只是一个为他们提供步兵、粮食和武器的仆从罢了。”

皇子殿下的笑容中突然多出了几分讥讽:“龙王的子民?嘿嘿嘿嘿嘿……”

“但是他们已经灭亡了,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剩下。”洛伦轻声开口,接下了布兰登的话:“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巨龙王国的遗民了。”

“对,因为魔鬼们来了。”

布兰登点点头,饶有兴致的继续说了下去:“骄傲的巨龙王国,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拒绝了一切外来的援助,独自迎战突然降临的邪神,还有被他们所转化突变的魔物大军。”

“巨龙的龙炎将邪神的躯壳焚烧殆尽,大剑和标枪将魔物撕成碎片;

而邪神永远猎杀不绝,死去的战士站起来和他们的同伴厮杀;

骄傲的勇士们赢得一场场的胜利,恐惧却一天天弥漫在北方;

终于,魔龙折翼,龙王命陨,他们方知越是恐惧,敌人越是强大;

如此,骄傲的巨龙王国,死在了他们的骄傲之下!”

听着这首狗屁不通,但在皇子殿下还算悠扬的嗓音中变得十分厚重的“诗歌”,黑发巫师的表情反而凝重了许多。

在文字尚未成型的古代,诗歌就是历史,历史就是诗歌——而自己正在追求的“真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荒诞可笑的“历史”之中。

布兰登拖着长长的音调,嘴角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每次听到这首长诗的时候,在感慨之余我都忍不住非常‘恶意’的揣测,当年那场惨烈的战争究竟真的是因为他们太骄傲了,还是说……

其余的王国包括萨克兰在内,都是故意…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毁灭呢?”

洛伦的神情微微一滞,完全没料到布兰登会这么……评价自己的祖先。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如果没有巨龙王国的毁灭,萨克兰王国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独立,并且用北方的威胁团结起周围的古老王国,成就一个曾经只能在幻想中出现的,独霸中央的帝国。”

布兰登依然灿烂的笑着,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欣赏:“倒不如说,我的卑鄙祖先们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为德萨利昂家族赢得了皇位。”

“还有巨龙。”洛伦耸耸肩膀:“我说的对吗?”

“没错,还有巨龙——那场战争虽然牺牲无数,但在被巨龙王国严重削弱之后,那些降临的邪神们终于和他们魔物大军被挡在了断界山以北。”

布兰登点点头,轻声笑着:“剩下的,则是一般人看不到的‘真相’——最后一位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一个七岁大的小女孩儿,在最后一位龙王战死前被送到了萨克兰王国,下嫁给了我那位…运气爆棚的祖先,一同的‘陪嫁’还有十二头残存的巨龙,以及和巨龙沟通的秘密。”

“从那天开始,德萨利昂家族就变成‘龙王家族’了。”

“按照德萨利昂家族和巨龙之间的‘誓约’,每一世代的德萨利昂都可以前往一次炬峰山,在那里他至少可以遇到一次巨龙,如果能够在沟通之后得到认可的话,这头巨龙将会为他效劳,直至此人死去的那一天。”

“一辈子?”洛伦挑了挑眉毛。

“不要用人类的观点来看待这些可怕的怪物,巨龙的寿命悠久的难以想象,迄今为止最长寿的更是活了将近五百年!”

轻笑的布兰登摇摇头:“根据我的了解,巨龙和人类的时间观念也完全不一样——绝大多数情况下,一整天对它们也只是眨个眼儿的功夫!”

“总而言之,每一世代的德萨利昂都会前往一次炬峰山,情况也略有不同——有时候六个人可能会同时得到六头巨龙的认可,有时候可能只有长子和某个同样运气爆棚的末子成功;无论如何,每一代的皇储几乎从未有过失败的情况。”

“但这一次……”布兰登很是玩味的笑了出来:“我是唯一一个。”

“哦?”

洛伦同样微微勾起了嘴角:“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空荡荡,只有两个人的白银厅,气氛却莫名变得微妙了许多。

“刚开始的时候,就和每一代的传统一样——亲爱的皇兄康诺德被送往了炬峰山的龙穴,我则被护卫随便丢在了山脚下,爬山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米拉西斯,也就是我的巨龙当成兔子给一口吞下去!”

“但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成为‘驭龙者’的人却是我,而不是我亲爱的皇兄大人。”

布兰登的脸上逐渐失去了笑容,那勾起嘴角越来越冰冷:“原本只是一项测试,到最后却变成了某种很可怕的,能够勾起别人野心的事情。”

“他们说…得到巨龙的认可,才是德萨利昂血脉的证明;他们说…某个从来不听话的,皇帝的丢人儿子,肯定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才让自己的哥哥,他未来的皇帝陛下颜面扫地,想用这种方式得到父皇的喜爱……”

“我说……统统都是狗屁!”

洛伦微微一笑。

确实是这位皇子殿下的风范。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也不打算为了别人去活……太累了,也太没意思。但你知道哪个最令人心寒,最令我害怕吗?”

“就是我的亲哥哥,皇储殿下,帝国未来的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开始这么觉得了。”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洛伦压低了声音,和布兰登对视着:“您现在这副模样,其实是为了避嫌?”

“嗯…十几年如一日的装疯卖傻,四处游荡,从不结交一个像样的贵族朋友,还无时无刻不在被监视着。”布兰登摊摊手:

“还能是为了什么?”

洛伦面无表情,他已经快要猜到答案了。

但他还是想听这位皇子殿下亲口说出来。

“而现在呢……我开始厌倦了。”微微一笑的布兰登,同样和洛伦对视着:“而我觉得,他们也应该开始厌倦了。”

“所以,让我们一起去迎接父皇陛下的使团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使团到访(下)

黎明前的埃博登被弥漫的薄雾笼罩,直至海风吹散,这座孤悬于海岸的城市才显露在人们的眼前。

和自由贵族所预计的不同,艾克哈特陛下的使团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前来,仅仅提前知会了一声,就连负责全城戒严的帝国军团,也没有提前做出任何准备。

如果没有提前送到议会的信笺和通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使团的马车已经抵达城外,等待迎接了。

这样过分的“低调”实在是让贵族们有些突然,甚至手足无措——为了在封臣和属国保持绝对的权威,德萨利昂皇室从不放过任何一次能够展现帝国实力的机会,眼下封锁全城的帝国军团和依旧翱翔于天际的巨龙,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少历史悠久的埃博登贵族曾经读到过埃博登正式建城,成为帝国臣属的记载:三面军团的旗帜,六头巨龙同时驾临!

而他们的祖辈,就在巨龙们的咆哮声中一个个趴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亲吻皇帝陛下的戒指,宣誓永远忠于萨克兰帝国和德萨利昂家族。

每一次皇帝的使团到访埃博登,隆重程度堪比盛夏节庆典——毫不吝啬的封赏,奢侈到极点的排场,连续四天的狂欢,以及在大教堂举行的盛大仪式……

全部的流程都旨在一个目的:让这座城市的臣民和贵族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位置”,他们是帝国的臣子,皇帝是他们的主人。

对于忠心耿耿的臣子和仆人,帝国也绝不吝啬封赏。

正因如此,如此“反常”的低调却让不少埃博登的自由贵族们人心惶惶,担心这会不会是某种“预兆”,惴惴不安的在自由议会的大厅中等候,紧张的盯着被两名军团士兵挡在身后的房门……

“……以帝国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名义向您和埃博登致以真挚的哀悼,如此可怕的灾难,实在是令人遗憾。”

坐在科罗纳对面的克罗·瑟伊思面带悲痛,微微颔首:“希望这座古老而充满活力的城市能够尽快恢复,否则对帝国的贸易和巫师阶层,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位帝国的使者面颊消瘦却身材挺拔,看上去也仅仅四十出头,精致的深色华袍用深蓝色绸缎装点,衣领上是一枚猫眼石纯银别针,墨绿色的瞳孔仿佛能说话一般动人。

用帝国最常见的说法,这是一位在萨克兰亲王领降生,帝都戈洛汶长大的“纯血”萨克兰人。

“您和陛下的真挚情感,都令整个埃博登为之深深打动——也请您转告陛下,今年的税金和皇室的贡品,埃博登会一分不少的缴纳。”

科罗纳点点头,开口答道:“运金船已经准备开拔,可以和使团的诸位一同前往帝都戈洛汶;至于贡品……远洋舰队正在返航的途中,还请稍待几日。”

“不过,我想陛下特地派遣使者来到埃博登,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些事吧?”

“我还带来了陛下的祝贺,恭喜您成为埃博登的执政官,科罗纳大人。”

克罗·瑟伊思脸上的悲伤转瞬即逝,化作了如沐春风的微笑:“陛下一向尊重各个臣属公国的传统,对于由自由议会选举出来的执政官,我向您保证,绝对可以得到帝国的认可!”

笃定的语气,还有那令人无可置疑的真诚——如果不是第一次见面,恐怕都会被当成是科罗纳的老朋友。

换成别人恐怕不是被他的“真诚”打动,就会忍不住猜测这位使者是否别有用心。

但科罗纳不同,这位老人仅仅是轻笑了一声,甚至看不出多少表情的变化:“那么不知道了得到‘陛下’的认可,我们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呢?”

“比如说……接受一个帝国满编军团的永久驻扎,并且承担他们的军费?”

“绝对没有这样的必要,更何况帝国的军团还有更多重要的使命——待到埃博登恢复秩序和稳定,军团自然会撤离,这一点您可以尽管放心。”

克罗·瑟伊思含蓄的笑道,双手架在了桌子上:“当然,我们也必须面对现实。这场动荡对埃博登确实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也改变了许多——比如,让九芒星巫师塔成为了埃博登实际上的掌控者。”

“巫师塔本就是埃博登的组成部分之一,这是被自由议会认可的。”老人平静的反驳道:“一位议员巫师成为执政官,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没错,但那仅仅是理论上,但实际上我们都很清楚,自埃博登建城以来您是第一位巫师执政官。”

帝国使者意味深长的看着科罗纳:“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一定会令全帝国的巫师学院和流浪巫师,都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和鼓舞。”

“也会引来圣十字教会和所有虔诚信徒的强烈反对。”科罗纳当然清楚他想说什么。

“您一定清楚为了埃博登,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承担了多少压力。”克罗·瑟伊思不紧不慢的说道:“作为圣十字的捍卫者,陛下必须尊重教会的意见,维护帝国的信仰不至于崩塌。”

“那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这件事可以稍后讨论,届时圣十字教会将派遣专门的使者与您会晤。”帝国使者稍稍摆手,半推脱的表示这件事和他并没什么关系:

“至于这次的到访,也只是例行公事;并且按照陛下的嘱咐,目前埃博登百废待兴不便铺张,请不要因为某些原因造成诸位大人们的困扰。”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为我这个老人解答一个小小的疑惑呢,克罗·瑟伊思阁下?”

突然开口的科罗纳,让原本准本站起来的帝国使者重新坐了下来,微笑着颔首:“当然,请问有什么问题?”

“关于埃博登的事情,我们已经说了很多。”科罗纳微微抬头,目光和面前的中年人对视着:“为什么…就连一句都没有提到那位皇子殿下呢?”

克罗·瑟伊思依旧微笑着,只是那笑容正在逐渐冰冷下去。

“啊…这件事很令您困扰吗,科罗纳大人?”

“还请您告诉我缘由。”老人算是默认了。

如果没有布兰登出面保证,并且将帝国军团带到了埃博登,巫师塔同样可以从贝利尼家族的手中夺权,但绝对没有眼下这样顺利,至少不会被帝国和教会轻易的默许。

而同样是因为有一位皇子殿下加入他们,才让巫师塔达成共识并且团结起来,推举了他洛伦兹·科罗纳成为埃博登的执政官——不然眼下这座城市恐怕还是一片混乱,别说恢复稳定,就连一个能被多数人信服的执政官都选不出来。

巫师塔有十二位元老,贝利尼家族身后有众多支持者,再加上那些中立的自由贵族和小商人,到时候就是几方混战的局面了。

但现在,帝国却在拼命的将布兰登从这件事情当中撇出去,实在是不免令人怀疑和担忧……

“我唯一能够告诉您的,就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和整件事情毫无关系,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只是无意中途经此地,并没有牵扯其中。”

帝国使者的表情凝重,言辞恳切:“还请您,和诸位自由议会的大人们,牢记!这一点!”

与此同时,布兰登和菲特洛奈下榻的白银厅,守在门外的洛伦·都灵面色冰冷的看着这位“奉克罗·瑟伊思大人之命”前来,负责和两位殿下交代事宜的“随从”,左手已经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真是…好久不见了,洛伦·都灵阁下。”面前的“随从”用仿佛老朋友般的口吻打着招呼。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了。”黑发巫师低声喃喃:

“鲁特·因菲尼特!”

第二百一十七章 风暴将至(上)

“好久不见了,鲁特·因菲尼特……”

棕色的卷发鬓角有些灰白,依旧坚毅的面庞,如太阳耀斑似的眸子…神色冰冷的洛伦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鲁特·因菲尼特,就像在动手前观察目标的刺客。

下一秒,黑发巫师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您看上去气色真不错!”

错愕的鲁特·因菲尼特一瞬间就明白洛伦的意思。

他的左臂,已经不见了。

守夜人首领的眼神令人发寒,声音低沉而阴冷:“不得不承认,洛伦·都灵阁下你确实是道尔顿·坎德的学徒——恰到好处的讽刺,还有更胜一筹的幽默感。”

“嗯……道尔顿导师恐怕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洛伦调笑着“打趣”道,故作好奇,还特地指了指那空荡荡的袖子:“顺便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小问题——究竟是您亲自下的手,还是别人干的?”

鲁特·因菲尼特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如果您打算激怒我,这种手段也未免太低级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阴冷:“和我对您的评价比起来,不免有些令人失望啊,洛伦·都灵阁下。”

“被守夜人首领如此高看,实在是在下的荣幸。”黑发巫师的脸上扬起一副公式化的微笑:“我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守夜人呢。”

“有您这样的属下,才是我最大的幸运呢。”鲁特同样虚以为蛇的“恭维”了两句,让洛伦不免在心底冷哼两声。

幸运?

我看是最大的不幸吧……

互相试探的两个人,目光一刻都没从对方的身上离开。

“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最先开口的,依然是洛伦:“你来埃博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守夜人首领轻轻眯起双眼,耀斑似的眸子散发着诡异的色彩。

“你在埃博登的行动很成功,洛伦·都灵阁下。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局面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想——原本以为你能找到令贝利尼家族垮台的证据,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鲁特·目光灼灼,轻声开口道:“当然,没能看透圣血药剂这个陷阱,是我最严重的失误——没有想到科罗纳居然有这样的‘勇气’,将半个埃博登作为巫师塔崛起的祭品!”

“正是因为这样的失误,损失了埃博登绝大部分的守夜人,让埃博登的局面一度失控,演变成了后来的惨剧,还令我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不得已采取了一些‘应急措施’,这可真是……”

“太遗憾了。”

鲁特轻轻叹息了一声。

黑发巫师眉头紧蹙,他能清晰的察觉到对方言语之中那浓郁而冰冷的杀意,却又一丁点儿都没有显露出来。

因为鲁特·因菲尼特很清楚,守夜人还不能失去巫师塔这个盟友,而对方动手的前提也是因为自己“踩过了界”,并且手里没有半点证据可以证明,惨死的守夜人和他的断臂是因为科罗纳家族。

所以,他毫不介意的咽下了这份苦果。

但正因为这份隐忍,才让他更加危险——这是条被斩断了尾巴,也能浑然不觉的躲在草丛中等候猎物的蛇。

“圣血药剂的事情令人失望,但您为守夜人带来了一个更加强大,掌控了整个埃博登的盟友——愈发强大的巫师塔想要真正控制埃博登,就必须和教会周旋达成协议,他们会非常需要守夜人的情报和关系网援助的。”

面无表情的鲁特重新露出了笑容:“所以,正如我一开始所说,您的任务执行的非常圆满,确实没有辜负我一开始的期望。”

“因此,对于您私下里和科罗纳家族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以及您擅自向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效忠,成为他的巫师顾问这件事情,我也就既往不咎了。”

“特地跑一趟就为了说这个,未免太令人失望了吧?”

洛伦的嘴角扬起一抹讽刺,漆黑的瞳孔盯着那张和道尔顿相差无几的僵硬面孔:“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恕我直言,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来…埃博登?”

黑发巫师咬着字眼儿,一字一句的开口问道。

“那么洛伦·都灵阁下,也请恕我直言……”

守夜人首领的笑容愈发微妙了起来:“您也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一个洛泰尔来的流浪骑士,冒牌守夜人,巫师塔认可的施法者,二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还没有令我特地跑一趟解决他的资格。”

“那为什么到现在您还在和我这个小小的…巫师顾问聊天,而不是去觐见两位殿下呢?”

黑发巫师冷笑一声,继续挑衅似的问道。

“告诉我,洛伦·都灵阁下,您对北方有什么了解?”

“有多北?”洛伦闪烁其词的反问一句。

“当然是帝国的最北方,冰雪覆盖的断界山的另一侧,巨龙王国的断壁残桓,世界的尽头,降临邪神与魔物大军所占据,被风暴和火山统治的古老土地…您知道对吗?”

“嗯,知道一点儿。”黑发巫师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都被你说完了。”

“那就是我不得不来一趟的原因,已经重要到不能假任何人之手,必须由我亲自转达的地步了!”

鲁特·因菲尼特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这件事已经超越了权力、利益和一切帝国之内的纷争,威胁着我们的存在并不在断界山以南,而是那北方的凌冽风暴!”

“一群曾经毁灭了已知世界最强大王国的敌人;”

“一支绝对不会有任何妥协和谈判,所到之处只有虚无的军团;”

“他们…亦或者它们,已经回来了。”

守夜人首领微微低头,神色严肃:“而不幸的是,我们还毫无准备。”

“容我再提醒您一遍,洛伦·都灵阁下,这不是什么圈套和陷阱,而是真正发生在我们眼前的危机——这是帝都戈洛汶的大主教,在向圣十字祷告的时候得到的启示。”

“而与此同时,在断界山守卫要塞的现任指挥官,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同样发现了魔物大军再次出现的痕迹。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帝国可能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或者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面对洛伦的再一次提问,鲁特·因菲尼特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微笑:

“因为我需要得到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信任——拉拢他最新的巫师顾问,可能是最快的捷径了。”

“既然成为了殿下的巫师顾问,恐怕你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内幕,因为殿下的特殊身份以及帝国内某些小人的挑拨,致使布兰登·德萨利昂始终没有得到一位皇子应有的尊重,甚至不得不时刻处于监视之下。”

“非常不幸的是,守夜人就是负责殿下监视工作的人之一,再加上这是来自他皇兄康诺德的请求……恐怕布兰登殿下很难不怀疑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

“所以说……你们真正需要的,其实是布兰登·德萨利昂?”

“更准确的说,是殿下的米拉西斯——面对邪神和他们的魔物大军,只有曾经击溃过它们的巨龙才有绝对的胜算,而布兰登殿下是如今的十三世代当中唯一的驭龙者,也是艾克哈特陛下之外,唯一拥有巨龙效忠的人。”

沉吟了片刻,表情凝重的鲁特·因菲尼特再次强调了一句:

“我们需要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第二百一十八章 风暴将至(下)

“嗯……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白银厅会客室内,斜靠在椅子背上的布兰登·德萨利昂舒服的将双手垫在脑后,毫无形象的翘着二郎腿,脸上是惊喜而又玩味的笑容:

“我亲爱的兄长,萨克兰帝国的皇储殿下,居然也会有求于我,这可真是…呃,帮忙想个词儿,怎么形容比较好?”

“不可思议?”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巫师翘着嘴角,手中还端着一杯桃红葡萄酒,心中多出了几分念头。

如果让任何人看到他居然坐在帝国皇子殿下的正对面,而且还不是毕恭毕敬的正坐,恐怕会被直接吓晕过去吧?

光是对皇族不敬,毫无尊卑两条,就能让洛伦·都灵在帝都戈洛汶的皇家监狱得到一份雷打不动的“铁饭碗”,直至牢底坐穿。

当然,更有可能是被他们直接无视掉——毕竟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在帝国上下都是出了名的“奇葩”,为了赶走长公主殿下的爱慕者,险些让某位伯爵家的少爷坐了“土飞机”。

相较之下,这点小小的“罪名”又算什么?

“不可思议!”

清脆的打个响指,布兰登的脸上是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圣十字在上,我真的特别想看看,他在说出那句话时候的表情,让我付出多少代价都行!那一定……非常非常的有趣!”

洛伦耸耸肩膀,不可置否的抿了一口葡萄酒:“那么,您准备怎么答复他——我指的是您的兄长,康诺德皇储殿下。”

布兰登目光一滞,微微沉吟了一声:“嗯……确实是个问题,而且很难办。”

黑发巫师同样点了点头。

就像鲁特·因菲尼特所说,这已经不是内部的纷争与矛盾,而是涉及到帝国安危的事情了。

哪怕只有一个来自圣十字的启示和在边境发现的些许蛛丝马迹,也必须严肃对待——毕竟那些北方的敌人,是曾经摧毁了巨龙王国,又险些灭亡了整个人类世界的邪神!

洛伦是有过切实体会的。

在古木森林的麦兹卡,还只是一个不完全降临的个体,另一个“阿斯瑞尔”艾莉儿甚至只能依附在一个死人身上,依靠九芒星圣杯的力量才能维持她的梦境世界。

即使如此,这些只能苟延残喘,勉强保持自身“存在”的邪神,依旧不是普通人可以对抗的——就连一具空荡荡的邪神躯壳,也能轻而易举的摧毁一支全副武装的精锐军团,只有巨龙才能与之抗衡。

那么如果是一个真正的,完全降临的邪神呢?

假设的想象一下,如果被困在山洞的梦境世界中的麦兹卡,那巨大的、腐朽溃烂的身躯出现在古木森林当中的时候……

究竟谁能够阻止它?

光是想一想都令人感到绝望,不是吗——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位康诺德皇储殿下,会愿意低声下气的向布兰登求援了。

巨龙米拉西斯,是他唯一的希望。

布兰登依然还在犹豫着没能做出决定,迷离的眼神仿佛想起了别的事情。

“要不让鲁特·因菲尼特和您解释一下?”黑发巫师试探着反问道:“也许他还有更多的情报没有告诉我——毕竟他才是负责这件事的人,难道不见他一面?”

皇子殿下愣住片刻,随即失声笑了出来:“我亲爱的巫师顾问,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他会告诉你这些对吧?”

“有什么特殊原因吗?”洛伦微微蹙眉。

“很简单,只有一个。”布兰登的笑容中闪过一丝的轻蔑和嘲讽:“因为守夜人的首领,父皇最忠诚的狗腿子鲁特·因菲尼特大人很清楚,但凡是他说的话,我一个字儿都不会相信!”

“……所以,他很清楚就算他再怎么声泪俱下,慷慨激昂,哪怕跪倒在我面前向我忏悔他有多后悔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亲爱的哥哥康诺德现在又有多么需要我的帮助,兄弟情义、家族责任、皇室的义务、帝国的安危巴拉巴拉巴拉……”

布兰登翻了个白眼儿,双手托着下巴撅着嘴毫无形象可言的嘟囔着,然后不屑一顾的耸起肩膀。

洛伦叹了口气,好似在为某个守夜人首领惋惜,心中却微微一动。

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什么故事。

“所以,与其白费功夫,还不如找个我能信得过的人来说服我,或者…让我不会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当成是坑我的陷阱,幸运的是他正好认识一个能让我信得过的家伙。”

露出一副惋惜模样的布兰登歪着头,苦着脸看向对面的黑发巫师:“而不幸的是,那个人就是你,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

“这样的话……那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您了。”眨了眨眼睛的洛伦将酒杯放下,微笑看向面前的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您的决定是什么?”

“唔……”托着腮帮的皇子殿下嘟囔着嘴,再一次陷入了犹豫的苦恼之中。

就在下一刻,原本微笑的黑发巫师猛然绷紧后背,感觉像是被什么给盯上了似的,诧异的回过头……

他发现布兰登正狡黠的盯着自己,红彤彤的眼睛看得让人发毛。

“您、您想干什么?”

“我刚才突然想到…不如就由你来替我做这个决定吧?!”

“我?”

“没错,就是你!”布兰登兴奋的笑了起来:“这就是我的决定——洛伦·都灵阁下,我将这件事的选择权交给你!”

“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洛伦·都灵阁下,就在现在,就在这一刻,我把我的命运托付在你的手中。”布兰登难得的一本正经起来:“因为你是我的巫师顾问,不论我将要去面对什么,那也是你即将要面对的。”

洛伦面露诧异的看向赤发红瞳的布兰登·德萨利昂。

而在惊讶之后,他便陷入了沉思。

问题永远不会简单,但是答案永远出乎意料的精悍。

所以关键不是在选择,而是做完选择的后果是什么。

“我有一个小问题。”洛伦若有所思的抬头,和布兰登对视着:“如果您不答应的话,结果会是什么?”

布兰登笑了。

“首先最最毫无疑问的,就是肯定会被抓回帝都戈洛汶,然后宣布禁足——不过这不会是最关键的,毕竟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然后,就是北方的邪神和它们的魔物大军……”皇子殿下沉吟一声,有些出神:“这是一场赌博。”

“如果一切安然无恙,自然所谓的求援也就不了了之了——自然皇兄会因此更讨厌我,但那没什么关系;北方的军团和那些贵族、教会的骑士会认为我是个胆小鬼,但那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

“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黑发巫师默默的点头。

“然后邪神的大军兵临断界山,帝国不得不再一次面对它们的时候。”布兰登平淡的看向自己的巫师顾问:

“我就是萨克兰帝国的罪人,德萨利昂家族的耻辱——大概半个帝国都会群起而攻之,让父皇将我斩首吧?”

“仁慈的,贤明的,睿智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会在这件事上替他的丢脸儿子犹豫几秒钟呢?”

“自然,如果这件事是个陷阱,您同样是要承担风险的。”黑发巫师平静的看向面前的幌子:“但是某位殿下曾经和我说过,他已经厌烦了继续这样下去,准备做出改变了。”

“所以……他真的会做出什么改变吗?”

“他会的。”

布兰登·德萨利昂言辞凿凿,认真的看向洛伦:“就和我说过的一样,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拯救世界……

而我是很认真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踏向北方的步伐(上)

没有品尝过盛夏时节的蓝鳕鱼,就不算到过埃博登。

这可不仅仅是已经死去的阿尔托·贝利尼的调侃和炫耀,而是所有到访过埃博登的贵族们,乃至德萨利昂皇族公认的事实。

来自迷雾海的深海海底,在盛夏季节被捕捞上岸,膘肥体壮,肉质上乘而鲜美无比的蓝鳕鱼,是只有在埃博登的贵族餐桌上才难得一见的美味珍馐。

一条刚刚打捞上岸,活蹦乱跳的蓝鳕鱼,首先将它洗净拨鳞,去腥之后再配上海盐、新鲜柠檬汁,黑胡椒粒,迷迭香腌制两刻钟,直至彻底入味为止。

准备些许筛干净的小麦粉,在已经腌制好的鱼肉上洒满薄薄一层;这时候煎锅已经烧热,倒入埃博登城外的本地橄榄压榨的橄榄油,若有来自南方拜恩公爵领的葡萄籽油则更好。

在埃博登的上流阶层,那种真正“充满花草气息”的拜恩葡萄籽油其实更受欢迎,以至于成为了一种新的“时尚”。

待到油温热之后,只需稍稍煎熟便可盛盘——再配上夏季的新鲜时蔬、洋葱、红椒、玉米和仙女果制成的沙拉,按照个人口味适量放些香料,一份原汁原味的埃博登蓝鳕鱼就算是完成了,配上埃博登本地的桃红葡萄酒,更是能让口感更上一个层次。

埃博登的美食既不同于洛泰尔的简易和粗糙,也和萨克兰繁琐复杂的美食有着明显不同——他们和南方的拜恩公国一样得天独厚,坐拥无穷无尽的美食宝库,极致鲜美的食材只需要稍微收拾,就能征服所有人的味蕾。

至少洛伦是这么想的。

轻轻的用餐刀切开柔嫩的鱼肉,极致的嫩滑仿佛能弹开刀刃,用叉子送到嘴边,浓厚粘垂的酱汁在肉块的表面肆意流淌,在纯洁的白瓷盘子上滴落了几滴。

最先碰触的,是那优雅的迷迭香,混杂着清新的橄榄油和时蔬的气息——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少女,正局促的双手背在身后,眼神迷离的躲在花丛中,面带羞红,垂垂欲滴。

浓郁的酱汁先肉块一步碰触,丝滑般的味道犹如鲜花怒放,势不可挡的打开了全部的味蕾,将那无可比拟的味道从舌尖一只扩散到脖颈、胸膛。

略微的凝滞,稍稍的用力却又必须万分小心,才能将那柔滑的肉块从叉子上咬下来,还不至于伤到自己——让肉块弹开,以至于咬到舌头或者叉子。

之后,才是品尝的“顶峰”——每一次的咀嚼,撕咬,品尝的过程,都充满了第一次的新鲜感和刺激,兴奋而令人激动……

因为那是只有来自迷雾海深海的海底,才能带来的优雅和体贴,让人沉醉在无尽的温柔之中。

还未咽下的嫩肉和葡萄酒一起滑入温热的喉咙——在最后的最后,用最有风度的方式,迎来一个温柔的终末,因为那是无可比拟,犹如荣升天国般的幸福。

“虽然我知道这么说依然太过苍白,但……的确无与伦比!”

表情回味无穷的黑发巫师不吝赞美的开口说道,双眸紧闭微微摇头,仿佛还在感受着最后的余味,甚至都忘记了放下手中的餐叉。

“我吃过一次贝利尼家族的大厨做的蓝鳕鱼,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果然只有我们的艾茵·兰德,才能将埃博登蓝鳕鱼的美味彻底的发挥出来!”

“哪有这么夸张啊……”

坐在餐桌对面的小个子巫师红着脸微微低头,怀中还抱着“嘤嘤”瞄叫的月影猫“梅琳”(艾莉儿),蓝宝石似的眸子闪烁着害羞的光泽。

“夸张?不不不不……”洛伦连连摆手,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

“我这可是发自内心,由衷的赞美!”

小个子巫师又脸红了一下,怀中的梅琳“嘤嘤”的用她的小肉垫揉弄着艾茵的脸蛋。

“所以……你要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一起去北方的断界山?”

“看起来是这样了,如果那位皇子殿下不会改主意的话——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黑发巫师开玩笑似的打趣道:“所以我们也有可能中途折返,前往帝都戈洛汶,然后去觐见伟大的帝国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乌拉,皇帝万岁!”

“噗——”艾茵笑出了声,随即白了他一眼:“你又在骗我是不是?”

“呃……我觉得应该是一半一半,谁知道布兰登殿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虽然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洛伦其实很清楚布兰登·德萨利昂尽管看上去一副很不可靠,热衷开玩笑和装傻,擅长各种不正常的“突发奇想”。

但越是这种人,越是不会反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而洛伦也不会。

“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和皇子殿下一起前往断界山,还是有不少其他随从的。”黑发巫师耸耸肩膀。

“比如说……”小个子巫师眯着眼,一副怀疑的表情。

“比如说爱德华,你应该还记得这家伙吧?比如说长公主菲特洛奈殿下,比如说……”洛伦突然扯起嘴角:“我们的天才炼金术师,艾茵·兰德阁下?”

小个子巫师猛然瞪大了眼睛!

“我给过你一个承诺,我向你保证过绝对不会再一个人把你扔在身后,而我会遵守我的约定。”

艾茵的惊讶让洛伦得意的笑了出来:“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次你都得和我一起走了!”

“我得先提醒一句,这绝对不会是什么有趣的旅行——我们要面对的,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还有最危险的敌人,它们摧毁了人类已知世界当中最强大的王国,才造就了如今的萨克兰帝国。”

“它们沉寂了数百年,而现在我们却即将踏足它们的领地……”

“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气氛变得严肃了起来。

“正因如此,你们才需要一个博学的,天赋异禀的天才来带领你们——走出困境,迈向成功!”

某位不请自来的天才巫师,艾萨克·格兰瑟姆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两个人中间,让小个子吓了一跳:

“艾萨克,你也要一起去?!”

“别露出一副‘怎么回事’的惊讶表情,该惊讶的人是我好吗?”

天才巫师瞪着眼睛,毫不客气的一把将桌子上的蓝鳕鱼抢过去:“厨艺、箭术、宠物……圣十字他祖奶奶的,我和你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洛伦这个学弟了解你——说真的,艾因·兰德,不觉得你身上的变化实在是有点儿迅猛吗?”

“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女巫,本天才也不会有任何奇怪了!”

说完的艾萨克像是发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口蓝鳕鱼,也就没看到洛伦和小个子巫师表情尴尬,十分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简单来说,虽然有艾萨克主动请求的成分,但带上他也是布兰登殿下的决定。”尴尬的笑了笑,洛伦为小个子巫师解释道:“而且殿下确实很需要他。”

“为什么?”

“因为他需要一个了解巨龙王国历史,魔物大军、降临邪神还有断界山要塞巴拉巴拉所有的讯息和细节,包括断界山以北的地图,而这些在巫师塔的禁书区都有记载。”

“然后……”

“然后…我全部都背下来了,一字不落。”骄傲的冷哼一声,端起酒杯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打量了两个人一眼,缓缓扬起下巴:

“此处应有掌声!”

第二百二十章 踏向北方的步伐(下)

在和鲁特·因菲尼特达成协议之后,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就要准备出发,正式前往北方的断界山了。

既没有什么欢送仪式,也没有向那些从他手中侥幸活下来的自由贵族们告别,甚至连在“圣杯战争”的城南废墟中幸存下来的平民们,也不知道救了他们的二皇子殿下已经离开,正如他们同样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是专属于“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诅咒——但凡他曾经到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情,都会被后续赶来的人统统抹杀,不让这位皇子殿下有任何凝聚他个人声望的机会。

他的血统和他“驭龙者”的身份,就是他最大的原罪。

之所以还要达成协议,是为了确定皇子殿下的随从成员以及行进路线——鲁特·因菲尼特的建议是坐船先抵达帝都戈洛汶,但是被布兰登直接否决了。

其一,是他现在真的不想回去觐见他“敬爱的父皇陛下”;其二,是那样的话速度就太快了,甚至能赶在盛夏结束之前就抵达断界山,布兰登自认为他对“皇兄”的爱还没有到如此迫切,急不可耐和他相见的地步。

当然,最最关键的——但凡是鲁特·因菲尼特的提议,布兰登都会直接否决掉,一个字儿也不能信他。

所以他们的行程计划是先沿河前往西萨克兰,然后在抵达帝都戈洛汶之前转道前往萨克兰亲王领,途径路上所有的城镇和城堡之后,再取道皇家大道北上,横跨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之后抵达断界山。

但凡不是个傻子,就能看出来布兰登的“小心思”——眼下盛夏节已经到了中旬,如果真按照皇子殿下的说法,等他们抵达断界山的时候,哪怕一路不停,冬天也该来了。

简而言之,布兰登在用他的“特殊方式”,表达自己对这件事情有多么的不情愿,以及一点点小小的反抗。

但鲁特·因菲尼特还是同意了,守夜人首领似乎打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位皇子殿下是不会乖乖同意的。

而他的任务也仅仅是让布兰登·德萨利昂前往断界山,支援在那里驻防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

至于过程和两位十三世代皇子之间的矛盾,那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参与的,也绝对不是艾克哈特二世希望看到的。

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看到自己的“情报总管”参与到皇家事务当中,即便他真的相信自己这位狗腿子的绝对忠诚,那依然是不可容忍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而某个“出主意”的执行者,此时却正背着他效忠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和埃博登的执政官坐在一辆正对着城南城门的马车里。

正对着城门的街道中央是连绵不绝的车队,还有负责与之随行的军团士兵们——帝国使者的离开时间被刻意和布兰登的离开安排在了同一天。

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也是为了掩盖皇子殿下离开痕迹的“小手段”,负责的人当然是某位守夜人首领阁下。

“看起来这就是我的‘最后一课’了,科罗纳大师?”

洛伦靠在椅子背上,双手抱着肩膀没有半点儿“学徒”的模样——如果是在道尔顿·坎德面前他绝对不敢,但科罗纳是不会介意这个的。

“别这么悲观,埃博登永远欢迎您的到来,洛伦·都灵阁下。”老人会意一笑,安慰着即将远行的“孙辈”:“而且我相信,您一定可以断界山安然无恙的回来,回到这座巫师之城。”

“再陪您玩一次‘圣杯战争’吗?”黑发巫师扯着嘴角,忍不住打趣道。

老人只是和蔼的微笑着,摇了摇头。

“在离开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提醒您,洛伦·都灵阁下。”科罗纳淡淡的开口道:“虽然您已经初步掌握了‘阀门’的力量,能够稍微控制一部分——实话实说,您进步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或许真的是因为那是您与生俱来的,而非像我们一样依靠外力得到的力量。”

“但是在抵达断界山,尤其是离开了要塞保护的话,在没有绝对必要的前提下,切不可轻易显露——请记住,我说的绝对必要是建立在您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的!”

洛伦微微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原谅我到现在才告诉你,但这也是因为我也才刚刚知晓,您要前往的目的地居然是断界山。”老人颇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那座位居萨克兰亲王领北方,帝国的北方,世间与地狱的交界之地……”

“是一座属于圣十字的圣地!”

黑发巫师花了一秒钟理解其中的涵义,挑了挑眉头:“所以…会有很多的教士?”

“还有狂信徒、教会骑士——他们都是为了圣十字可以不惜献身的人,坚守断界山的主力;如您所知,‘阀门’的力量其实已经很接近邪神们了,如果被他们发现您身上的‘阀门’印记……”

“会怎么样?”洛伦缓缓问道,面色平静:“被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

“不,你不会……”科罗纳再一次摇摇头:“在北方,火葬是虔诚信徒的特权——为了防止邪神的使徒危害帝国,会将他们先削成人柱,然后挖眼、割鼻、钢钉灌耳,确保这个使徒无法使用任何魔咒,或者借助梦境世界逃脱……”

“最后置入陶缸,灌入泥浆凝结封死,然后挂上铁锚沉到海底!”

直至老人说完最后一句,黑发巫师仍旧面无表情。

“那么如果您幸运的骗过了所有的狂信徒,让他们也相信您是一位信奉圣十字的巫师。”科罗纳表情神秘,微微眯起了眼睛:

“您就要小心北方的邪神们了,还记得那句话吗?”

洛伦当然记得。

罗根,发现了窥视他的眼睛……

“哪怕只是开启一次,您在它们的眼中也会如黑夜的月亮一样扎眼。而如果很不幸的被它们察觉到您并非在要塞的保护之下,而是远离要塞的地方……”

“我不觉得它们会对您表示出多少友善。”

洛伦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郁闷的抬头看他一眼:“真照你这么说,我就不应该前往断界山?”

“如果一开始知道您要去那里,我也会竭力阻止的——但现在好像已经太迟了。”

略微有些犹豫,但老人还是抬头开口道:“不过正如人们所说——机遇总是放在最最危险的地方,北方对您而言确实充满了危险,但同样并非一无所有。”

“您是否还记得,那里曾经是什么地方?”

“曾经…你是说巨龙王国?”黑发巫师突然反应过来。

“不仅仅是巨龙王国,那里也曾经是巨龙们的故乡——虽然和那个王国一样,早已变成被邪神统治的废墟了。”

科罗纳的表情愈发神秘起来:“而传说中,‘戴帽子的罗根’就是在那里找到了九芒星圣杯,还有另一个‘阀门’——曾经在他还是个信奉圣十字的,虔诚教士的时候!”

九芒星圣杯,巨龙王国的断壁残桓,巨龙的故乡……

黑发巫师猛然抬头:“你该不会是想说……”

“没有人知道罗根究竟是在哪里发现的九芒星圣杯,但毫无疑问那一定是曾经属于巨龙王国的珍宝,也是引来了邪神窥伺的关键!”

“所以,九芒星圣杯,还有另一个‘阀门’,巨龙王国的遗产当中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老人轻轻的为洛伦打开了车厢的门,却还在用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而按照我们所发现的可能性,那应该就是古老的,巨龙王国的都城……”

“尼德霍格!”

第一章 第一“站”(上)

沿着从埃博登几乎横穿了半个帝国的宝石河,再穿过皇家领地,就能抵达他们此行的第一站——

萨克兰亲王领

这片土地的名字实际上是在帝国建立之初才得到的称呼,并且一直以来都是作为皇储的封地,以及帝国军团士兵的重要兵源存在。许多人依旧称呼它为“旧萨克兰”或者“古萨克兰”,来提醒自己的后代或者说他们自己,不要忘记这里才是萨克兰人的发源地。

而被宝石河一分为二,坐落着帝都戈洛汶的皇家领地,也经常会被人们冠以“西萨克兰”,或者“新萨克兰”的称号,以此和亲王领区分开来。

在经历了整整十三个世代之后,两片同样以“萨克兰”冠名的土地的确也早就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但又无法分割了。

如果帝都戈洛汶宫殿,那么亲王领就是它的围墙和屏障;

若再将戈洛汶比作一位睥睨天下的女王,亲王领就是她的骑士。

这片纯粹而朴实的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从农庄、堡垒、城镇中走出来的军团士兵,他们扔下锄头和作坊里的工具,披上全帝国最沉重的士兵铠甲,拿上盾牌、重剑和萨克兰长戟,组成不可撼动的方阵军团,变成移动的“城墙”,去迎战帝国的敌人。

洛泰尔的猎鹰射手、拜恩的重装骑士、东方的半人马……乃至在数百年前,踏足这片土地的邪神和他们的魔物大军,都曾经是这些“移动城墙”的敌人。

萨克兰不是一片贫瘠的土地,但同样称不上富饶,没有剽悍的山民和精锐的骑士为她而战——只有农民,在田地里苦耕,在战场上拼命,双手和双脚都是污泥与鲜血的农民在保卫这片土地。

然后用他们泥泞的双脚征服他们所征服的,将肮脏的双手所高举的铁王冠旗帜,插在他们看得见的土地上。

即便是在信奉圣十字之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依旧没有改变过他们的作风;甚至是建立在这里的巫师学院,也同样保持了那乡土气息的“风格”。

经历了一整天的跋涉之后,北上的车队终于在黎明时分抵达了他们的驻地,一处在萨克兰亲王领鼎鼎大名,并且九芒星巫师塔也同样登记在册的巫师学院,以及围绕学院而生的城镇——熔炉镇。

据传闻这里的炼金学非常发达,甚至称得上帝国一流,并且从院长到每一个学院的每一个导师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最标准的炼金术师。

听起来似乎很奇怪,但实际上这才是整个帝国巫师学院的“普遍现象”——并非每一个地区,都有能力资助并且建立一个拥有所有学科的巫师学院,既不可能也无必要,绝大多数都是专攻某一项,能有两三个学科都称得上闻名遐迩了。

反倒是维姆帕尔学院才是真正的“奇葩”和另类,这种虽然弱小但居然拥有完整学派的学院在别的地方绝对是闻所未闻,也只能是因为有道尔顿和伯多禄两位的原因了。

但是等到黑发巫师真正亲眼看到这座“炼金术师学院”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代表熔炉学院的全体导师和学徒,以及本地帝国忠诚的子民们,欢迎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殿下到访我们熔炉镇,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说话的人是一位身穿长袍,长得比巫师更像个铁匠的熔炉学院的院长,哪怕他穿了件大一号的长袍,黑发巫师也能看到袖子下面那绷紧的腱子肌,板寸头下是一张坚毅无比的面孔,声音铿锵有力,洪钟似的大嗓门连车队的最后一排都听得一清二楚。

“熔炉镇的人民和学院的学徒们,都非常期待能够迎接德萨利昂家族的成员!我们都是最纯正的萨克兰人,但在过去几个世代里,真正到访过这里的皇室成员却少之又少,才让可怜的熔炉镇人更加珍惜这次机会!”

“那真是…太遗憾了。”

面对如此热情的院长阁下还有他惊喜又怨念的表情,让布兰登也只能尴尬的微笑着:

“请熔炉镇的人民放心,我定会向父皇禀明此事,一定会有所改观的。”

哪怕是在后面没有看到布兰登的脸,黑发巫师也能听出这位皇子殿下只是敷衍应付两句而已——但就在下一秒,那位院长大人几乎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砰!”得一声用力锤了一下胸口:

“真的是万分感谢,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整个熔炉镇的帝国子民都会为您虔诚祈祷的,一切就都拜托给您了!”

“我们还为您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和洗尘宴,请务必赏光!”

说完,这位“院长大人”就兴高采烈的转身朝着城镇大门的方向走去。在确认他没有回头之后,布兰登才收回了僵硬的微笑,疲惫至极一脸无奈的看向身后的洛伦:

“现在你知道我那些…正儿八经儿的萨克兰老乡们,都是什么样的家伙了吧?”

“印象深刻。”洛伦打趣似的翘了翘嘴角,带着几分讽刺的口吻开玩笑道:“不愧是天选之国,真真正正的帝国子民,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圣十字的教义最早是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了。”

“没错,谁让我们萨克兰人那么淳朴憨厚,太好骗了,不像埃博登巫师和洛泰尔山民一样精明狡猾呢?!”

立刻“领会精神”的皇子殿下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但如今被这群老实人统治的,正是你们这群‘聪明人’啊!”

这一点倒是不能否认,洛伦耸耸肩膀:“大概就是所谓的…老实人不好欺负吧?”

一边轻笑着回答,黑发巫师的目光已经重新游移到了眼前的这座熔炉镇上面。

他和布兰登特地选择这里休整,是有特殊原因的。

熔炉镇和熔炉学院,是萨克兰亲王领重镇之一,拥有某种意义上连亲王领的首府都不能取代的重要性——因为聚集在这里的工坊和工匠,乃至所有炼金术师和整个学院,都是专门负责为帝国军团制造武器的后勤!

而根据帝国可谓“四海承平”的现状,唯一会需要大量武器、物资、军械乃至各种修理工具、运载器械的就只有断界山要塞而已。

换一种说法——也只有即将面临入侵的断界山要塞,才会需要源源不断能够杀人的刀剑,重弩、十字弓、盔甲、投石机、引火剂、弹药、箭矢以及一切能够将敌人变成尸体的“好东西”!

但是,如果熔炉镇并没有得到来自断界山的,堆得和小山一样高的补给勒令呢?

如果熔炉学院和整个城镇,并没有日日夜夜接连不断的赶工,为断界山提供军用物资;或者他们只是装装样子?

即便真的努力工作了,如果那些武器和装备根本没有送到断界山,而是一转手就被“不小心丢掉”,流入埃博登或者某个地方的黑市……

那么有关“入侵”的流言,还有康诺德皇储殿下的求援,不就变得非常可疑了吗?

这才是洛伦·都灵和布兰登两个人计划好的,在整个萨克兰亲王领兜上一大圈的真正“目标”之一,调查眼下断界山要塞的军备状况,判断这究竟是个“假”的求援,还是“真”的陷阱!

之所以要在每个城镇都停留一次,就是为了让还在监视他们的人麻木下来,放松警惕的把戏而已。

“那么,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布兰登微笑着看向身旁的黑发巫师,还不忘了微微颔首:

“准备和我一起进城了吗?”

第二章 第一“站”(下)

围绕着熔炉学院而兴盛的熔炉镇,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城镇。

从踏入城镇的那一刻开始,一股浓浓的铅灰味儿就经久不散。街道、墙壁、房屋乃至一切能看到的地方,都被染上了铁灰色和炭黑色,漆黑的浓烟从城镇的每一个角落升起,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听到铁砧和铁锤碰撞的“交响乐”。

大街小巷,几乎所有地方都能看到炼金术师的身影,不是蹲在某个坩埚或者烧炉旁,就是在工作台边和另一个人激烈的争吵什么,似乎还准备大打出手。

不愧是帝国的军工重镇,和洛泰尔甚至埃博登都是天壤之别,已经完全将炼金术师变成了战争机器的一部分了。

看着脚下街道布满的煤渣和铁屑,洛伦的表情多少有些触动。

从地形上看熔炉镇是一座建立在丘陵上的城镇,以山顶的学院为中心,山腰处则是居民区,最边缘则是工坊和大型仓库,附近则连同了皇家大道和其余的贸易道路,距离横穿半个帝国的宝石河也不算太远,称得上交通便利。

与之相比的,是这里贫瘠的矿产——作为一个要生产大量武器、盔甲和军械的城镇,除了还算可以煤矿和丰富的木炭资源之外,居然没有最重要的铁矿和其余的矿藏,几乎完全仰赖和拜恩公国以及南方的贸易。

不过另一层面上,也证明如今的帝国确实拥有足够的权威,否则也不可能压制南方公国的领主们,用低廉的价格大量购入各种矿产来喂饱这座“钢铁怪兽”一样的炼金城镇。

“熔炉镇的建立,能够追溯到德萨利昂皇室的第二世代,您的祖先艾克哈特一世陛下为了应对北方的威胁,建立了这座城镇——随后在您的第六世代祖先,‘贤者’布兰登一世陛下的应许之下,熔炉学院应运而生。”

“从那天开始,我们学院的炼金术师们便开始夜以继日的工作,为帝国军团锻造盔甲,研制更有效,更加强力的引火剂,改良锻造技术;扩大生产规模,提高效率和矿石的使用率……”

走在两侧布满作坊的街道中央,那位像铁匠多过像巫师的院长大人,还在得意洋洋的口若悬河,不停的为布兰登介绍着熔炉镇的“辉煌历史”:

“现如今的已经可以自豪的说,我们熔炉学院已经达到了连亚苏尔精灵都无法企及的水准!”

“噗——”

跟在洛伦后面一脸随意的艾萨克,突然笑出了声——如果不是小个子巫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甚至都不会记得捂住嘴。

但很可惜,还是被听到了。

“这位是随我同行的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巫师塔来的神秘学巫师。”微笑着的布兰登立刻为某个“自大狂”开脱道:“我相信他只是有一些不同的意见罢了。”

看在皇子殿下的脸面上不好发作的院长大人,也只能表情难看的盯着他:“那不知道这位艾萨克阁下,究竟对我们有什么‘意见’?”

“哦,请不要误会了,我对炼金学这门学科没什么偏见——至少挺实用的。”自认为已经很克制的艾萨克,还是忍不住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据我所知,亚苏尔精灵的铸剑大师们,往往需要数年才能完成一柄真正的亚苏尔长刀,能像劈开黄油一样劈开钢铁,甚至撕裂龙鳞!”

“请注意,我是个很骄傲的帝国人,虽然打从乡下来,但依然为帝国而骄傲——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武器也这么厉害了?”

被某个“自大狂”盯着看的院长大人表情更难看了,局促的甚至憋红了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这二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哦,可您刚刚不是说……”

“没错,但他们要好几年才能完成一件武器,这时间我们熔炉镇都已经可以铸造成千上万件了!”暴躁的院长大人急切的解释道:“光在数量上就是绝对的压制!”

“看看我们的规模,这接连成片的工坊!还有技术熟练的工匠和造诣精深的炼金术师们——我们拥有完整而严密的生产线路,每一步都是严丝合缝,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轰——!”

突然,不远处传来的轰鸣声就让整个队伍停下望去,一个明显可疑的浓烟正在缓缓升起,伴随的还有隐隐闪烁的火光,以及某些惊慌失措的叫喊。

“布、布兰登殿下,我保证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看到皇子殿下投来的目光,满头大汗的院长大人连忙解释道:“这种事情在熔炉镇并不多见,只是偶尔难免……”

就像是还嫌没闹大似的,还没等他话说完,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再一次响起。滚滚热浪直接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接连成片陷入火灾的工坊。

“小小的…意外?”

指着不远处被气浪炸上天的马车碎片,黑发巫师忍不住翘起嘴角,微笑的看向院长大人。

而皇子殿下也难得抱着肩膀,看话剧似的欣赏着眼前的“景色”。

“请您不要用这种引发误会的口气,洛伦·都灵大人!”院长面色阴沉的看向黑发巫师,他已经知道这家伙是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了:“我们熔炉镇都是土生土长的萨克兰子民,货真价实的实在人,从不撒谎!”

确实能看得出来……洛伦颇有些讽刺的打量着周围,忍不住在心底暗笑一声。

明明都已经发生了爆炸,但周围的人脸上居然连一丁点儿慌乱都没有,也没有看到惊慌失措的逃难人群,甚至都听不到警钟的声响。

所以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

“那么,请问诚实的院长阁下能否告诉我们,熔炉镇一年究竟能锻造出多少武器和器械呢?”

“这、这要看当年的申请数额,还有我们的储备数量来决定!”院长大人理所当然的开口道“总不能制造出一堆武器和铠甲,然后扔在仓库里慢慢锈蚀坏掉吧?”

“这么说…所有武器只要被生产出来,就是有档案的?”

“当然!”

“那么能不能稍微满足一下,我这个外乡人的好奇心呢?”洛伦回过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问道:

“就当是像我们证明一下,熔炉镇确实是帝国忠诚的子民?”

“洛伦,这已经有些过分了!”布兰登突然板起脸,表情严肃的看向自己的巫师顾问:“你怎么能用这种口吻质疑院长大人呢?”

“一个为帝国军团效力,兢兢业业了半辈子的院长,他的荣誉和名声已经超越了他本人,乃至于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质疑这样一个帝国的忠臣子民,哪怕只是走漏风声,再被某些人别有用心的传播,你也是要承担责任的知道吗?!”

“非常抱歉,布兰登殿下,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黑发巫师立刻“惶恐”的颔首,神色诚恳:“完全是无心之失,还请您原谅。”

突然道歉的洛伦让小个子巫师忍不住回头,就连艾萨克,也在盯着一唱一和的黑发巫师和皇子殿下,表情困惑到了极点。

这两人在干嘛?

“不!萨克兰人的荣誉绝对不允许质疑!”涨红了脸的院长大人突然激动的开口道,瞪着牛似的眼珠看向布兰登:“感谢您捍卫我的荣誉,皇子殿下!但萨克兰人永远都是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

说完,他就猛然转身大步朝学院走去。默契的洛伦立刻回过头——果然,布兰登同样正侧着脸打量着他,精致的面庞笑的活像只狐狸。

洛伦心底突然多出了某种奇怪的念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乡骗老乡?

第三章 熔炉学院(上)

一番款待之后,作为客人的布兰登以及同行的洛伦等人被安排在了整个熔炉镇丘陵的最上层——布兰登被安排在了熔炉镇的教堂,而剩下的随从们则是在熔炉炼金学院。

自然,作为“殿下随从”的一员,洛伦也被安置在了熔炉学院的某个客房内。

至于某位“性情耿直”的院长阁下,不论他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本就如此,都用行动证明了他是个“特别实在”的萨克兰人。

要问为什么,眼前着堆积如山的账簿和档案就是“证据”。

随手打开一份印泥封盖的档案,洛伦轻轻的叹了口气,侧着脸打量着窗外的风景。

入夜的熔炉镇,天空中依旧飘荡着铅灰色的尘埃,白天爆炸留下的残骸只剩下一片瓦砾,如果不是有一栋房屋没了,恐怕洛伦都会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看见一整个店铺都被炸上了天!

但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故,甚至有两名铁匠和一个巫师学徒被当场炸死,这座城镇里的人脸上都没有半点惊讶,一如既往的完成他们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麻木到习以为常的地步。

简直毛骨悚然!

“麻木到习以为常吗……倒不如说以这样一座小镇的规模,就能提供数个军团的军备武装,才是真的令人毛骨悚然啊!”

翻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档案,写满了大到投石机,运载马车这样的重型军械,小到一个木锤,剑柄这样的零件儿,黑发巫师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数以千计的熟练工匠加上造诣精深的炼金术师,全部都被安置在这么一个拥挤的小镇当中,组成严密的生产线路,再加上产研结合,只要有充足的燃料和原材料,就能源源不断的出产标准统一的军械武器。

不论那位布兰登一世陛下究竟是灵光一闪,还是说仅仅是为了最大化的将那些炼金术师们发挥用处,或许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件多么伟大,又多么可怕的事情!

将炼金术师和工匠集中在一起,制造武器的同时,就近提供给北方的断界山要塞作为后勤支援,节省了大笔开支和无谓的浪费,还顺便让炼金术师们有了试验场。

新型的十字弩和投石机好不好用,改良了锻造技艺的刀剑是否锋利,扔到北方要塞的战场上试一试就知道了。

说到底,这世上有比战场更完美的“试验场”吗?

用不了多久,这些麻木的工人和“理智”的炼金术师们就会发现,比较让一个技术精湛的工匠完成一件武器,还不如分开让更多的学徒去制造更多的零件效率更高;然后就是再用机器去替代掉重复的简单步骤……

“这样下去,诞生流水线和血汗工厂也只是早晚的事呢。”

低声喃喃的洛伦,又忍不住想起了之前科罗纳说过的话,轻颤的嘴唇如吟诗一般自言自语着:

“他们是过去,而我们是未来;理所当然的,过去要给未来让路……”

“你在说什么?”

冷漠的强调突然从身后传来,却没有听到开门和脚步的声音。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缓缓回过头,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角:

“我是不是该夸您一句真不愧是守夜人呢,爱德华?”

冷漠的守夜人愣在了原地,面无表情的叹口气:“不好意思,已经是改不掉的老习惯了——走进屋子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蹑手蹑脚的。”

在阴沟巷当小混混,还是在成为守夜人之后留下来的习惯呢?

忍不住在心底猜测的黑发巫师摇了摇头,一边做随意状的翻看着档案,一边用余光盯着坐在了自己面前的爱德华。

这位特地随布兰登前往北方断界山的守夜人,肯定不会因为是“洛伦的朋友”这种无聊借口才跟来的,一定有他的目的。

而根据鲁特·因菲尼特接受了布兰登“近乎无理”的要求来看,最后可能的答案就是……

“我知道白天你和布兰登殿下争吵是在演戏,洛伦,你瞒不过我的。”

来了……故作诧异的洛伦微微抬头,挑了挑眉毛:“哦?”

“别装傻,我是很认真的来和你谈这件事情的。”冷漠的爱德华微微蹙眉:“你和布兰登殿下应该都清楚,之所以我会出现在队伍里,就是替守夜人监视殿下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我想就连鲁特·因菲尼特可能也被你们骗了,原本以为殿下只是想拖延时间,但其实目标是熔炉镇!”

“真的?”洛伦继续装傻,瞪大了眼睛咧嘴问道:“怎么发现的?!”

“你们那场表演,实在是太拙劣了。”守夜人压低了声音:“借口倒是不错,让那位院长没有反驳的余地——但就算他真的那么蠢,事后想一想也该明白自己被骗了。”

爱德华摇了摇头,冷漠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特地跑到熔炉镇调查这里的档案,你们想确认的是康诺德皇储殿下的求援,是不是陷阱对吧?”

“那么……”

扔掉手中的档案,洛伦刻意向前探探身子,盯着那双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究竟是不是陷阱呢?”

“我不知道。”爱德华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真的?”

“真的,而且我可以保证鲁特·因菲尼特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一个只负责监视的小角色。”

爱德华回答的干脆利索:“更重要的是,工作之外的事情我是不会碰的,和那些大人物的门阴谋牵扯到一块儿,只会让我死的更快。”

这倒是和自己挺像的,讨厌意外和各种突发事项。

“如果我真的准备调查熔炉镇的真相,你会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鲁特·因菲尼特呢?”黑发巫师晃了晃手中的档案:“甭管是不是真的,如果被康诺德殿下知道自己弟弟居然这么干,一定很‘伤心’吧?”

“我说过了,工作外的事情我不会碰。”冷漠的守夜人再一次摇摇头:“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交给我的任务是监视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一举一动,仅此而已。”

洛伦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爱德华说的已经很明显了,他所监视的是“布兰登的一举一动”,至于自己或者其他人有什么“小动作”,都会假装看不见,选择性忽视掉。

当然,前提是没有把事情闹大。

洛伦现在只想感慨当初的决断果然没错,如果监视布兰登的守夜人换成彼得·法沙,他可没把握让对方瞒着鲁特·因菲尼特给自己打掩护。

就算真的这么做了,按照“看门狗”彼得的性格怕是最后还是会被揭穿的吧?

在最关键的一步下对了最关键的棋,我果然是单抽出奇迹的幸运儿……

咳,扯远了。

“爱德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鲁特·因菲尼特会特别安排这个任务给你,而不是彼得·法沙?既然这个任务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他没有亲自执行而是委托他人?”

“究竟是什么状况,令他不得不改变了想法,让在埃博登守夜人当中不起眼的你…还和我多少扯上关系的你负责监视?彼得是不会隐瞒的,他肯定将整件事都完整的禀报给鲁特·因菲尼特的,所以肯定有什么……”

“打住吧!”

冷漠的守夜人死死盯着黑发巫师:“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不会接受的!”

“我只是在述说事实。”洛伦轻描淡写的应对道:“同时提醒你,我的‘假设’依然有效,只要你……”

“这些档案……你准备怎么处理?”

被逼无奈的爱德华只好再一次生硬的转变话题:“我们只在这里停留两天,最多三天!光是看一遍都来不及,你根本没有机会找到熔炉镇的破绽,即便真的存在!”

“这些啊……我根本就没打算自己看。”

愣了愣神,黑发巫师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我有秘密武器!”

第四章 熔炉学院(下)

“全部的档案都给他了?”

炼金学院内,表情阴沉的熔炉学院院长盯着面前向自己汇报的巫师,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怨恨。

“是的,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把从四年前到现在的档案和账簿,全都交给了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

炼金术师照实回答道,只是表情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是这样真的好吗?院长大人,那上面可是有全部的记录,要是真的被他发现什么……”

“有什么关系,让那个黑头发的小子尽管去找好了,真以为他能找到什么‘证据’来?”院长的嘴角撇出一抹冷笑:“那可是四年,整整四年的全部档案,就算给他半个月他也绝对来不及看完!”

“这可不是什么艰难晦涩的高阶魔咒,这是巫师们在学院里绝对学不到的东西——冷冰冰的数字,统计的学问!”

“就当是给这个狂妄的小子一点教训好了。”院长冷哼一声,眼神中的怨恨更加深重:“真正的问题不在他,而是那位布兰登殿下的态度!”

“殿下的态度?”炼金术师更困惑了:“可布兰登殿下白天的时候,不是还为了维护您的名誉,训斥了自己的巫师顾问……”

“那是演给我们看的,没脑子的蠢货!”粗暴的吼了一句,院长瞪着自己的这个属下:“要是没有殿下的意思,难道那个巫师顾问会开口质疑,会这么热心的帮我们‘清查’账目?”

“我们被怀疑了,明白了吗?!这位布兰登殿下,甚至有可能是他背后的那位‘陛下’,怀疑我们在账目上做了手脚!”

听到院长回答的炼金术师惊诧的目瞪口呆,肩膀微颤,手中的卷轴都掉落在了地上。

“怎、这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康诺德皇储殿下忠心耿耿的臣子,一直都在执行殿下的……”

“不想死就闭嘴!”

“是、是的!”

院长的表情愈发的沉闷,再看到下属瑟瑟发抖的模样心情更加糟糕了:“总而言之,那小子绝对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要小心谨慎。”

“您是说……”

“找人盯住这个黑头发的小子,要是看到他在镇子里闲逛就直接抓起来——事后解释不小心把他当成盗贼就行了,一个咒术学的巫师而已,顶多是个变戏法的!”

“再派个信得过的去一趟断界山要塞和康诺德殿下联络,看看殿下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长相酷似铁匠的院长,却比他看起来的要谨慎多了:“还有,那些其他和布兰登殿下随行的巫师呢?”

“全部都在学院内,没有离开的迹象。”炼金术师赶紧回答道:“我已经委托两个学徒带他们在学院内四处参观了,现在应该在地下实验室。”

“非常好。”

铿锵有力的点头,院长还是不放心的站起来:“不,你亲自去看住他们。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

…………………………………………

“这可真是…太惊人了!”

熔炉学院地下实验室,在两名学徒陪伴下走进大门的小个子巫师,惊愕而兴奋的看着这个不下一个足球场大小,用梁木、砖墙和各种金属支架俢砌制成而起的巨大地下空间。

即便是埃博登的炼金实验室,也最多只有一个书房大小,最多工具和零件比较齐全罢了;而这里光是工作台就已经近百个,坩埚被直接安置在两侧的壁炉上;零件、工具、药剂、原料……

放在瓶子里的,放在盒子里的,放在陶罐里的……放满了这些东西的橱柜架,居然像图书馆的书架一样多!

不!这里才是属于炼金术师的“图书馆”;

这里,就是炼金术师的“天国”!

“您看起来十分诧异啊,艾因·兰德阁下?”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接近:“是我们的大实验室吓到您了吗?”

“唉,是的!”兴奋的小个子巫师转过头,主动伸出了右手:“炼金术师艾因·兰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奥尼就可以了。”微笑中还带着几分讨好的炼金术师轻轻握了握小个子巫师的手,很随意的打发了身旁的两名学徒,热情的招呼道:“不介意的话,就由我带您参观这里吧?”

“当然!”

激动的小个子巫师用力点点头,跟在炼金术师的身后走进了这座炼金术师“图书馆”。

“我们熔炉学院,和帝国境内的任何一个巫师学院都有本质上的不同;在这里我们不是为了探索真理,寻找自然世界的真相,甚至是像其他巫师们污蔑的那样,寻找将铅变成黄金的秘诀。”

炼金术师一边向前走,随手指着两侧的工作台上还在挑灯夜战的学徒们:“我们所进行的,不是那么细致的工作。我们不苛求理论,不寻找真相,不探索真理,而是自第六世代布兰登一世陛下开始,就不断重复着的同一件工作。”

“同一件工作?”小个子巫师困惑的歪了歪脑袋。

“没错,并且自学院创立至今从未停止。”炼金术师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那就是永不停止的实践!”

“熔炉学院和熔炉镇所制造的武器和军械,会被直接送到断界山要塞的军团手中——那是数以千计,乃至上万名士兵,一场战斗就会有数以百计的武器报废,消耗成千上万的箭矢,物资勒令随时会送来,所以我们没时间太过精雕细琢!”

“但同时,熔炉学院还必须保证武器和盔甲的质量——正因为直面战场,所以实用性才是最重要的。此外,还必须不断推陈出新。”

炼金术师停下了脚步,指向地下实验室的正前方。顺着他手指望去的小个子巫师,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

那是一柄常见的锻造锤,炼金术师们在淬炼稀有金属,或是为炼金制品打入符文时用的工具——在埃博登的时候,小个子巫师还从巫师塔那里得到了一个挂坠大小的迷你版,作为她得到了巫师塔认可的证明。

而熔炉学院的这个…这个造型酷似“锻造锤”的“大型机械”,光是体格就有寻常锻造锤的百倍大小!

“这是第六世代的布兰登一世陛下,在和拜恩公国南方的矮人们签订联盟条约时得到的赠礼——‘撼地者’,矮人们是这么称呼它的。作为熔炉镇和学院的象征被安置在了这里。”

炼金术师微微仰头,像是在表示敬意般:“当年的‘撼地者’对炼金术师们而言,几乎等同于神器!需要数百次敲击淬炼,乃至更加复杂的工作,在它的面前也只是‘一锤子’的事情,不愧是矮人的智慧!”

“但现在……它已经是过时的设计了。”

“过时?!”艾茵惊呼出声。

“没错!就在一年之前,我们和帝都皇家巫师学院的炼金术师联手合作,完成了一件超越了‘撼地者’的‘新型锻造锤’——体型是它的两倍,力度是它的三倍,并且还能进行更加复杂而精密的工作。”

“如今萨克兰帝国的每一枚新钱币,都是由它锻造出来的!”炼金术师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艾因·兰德阁下,既然您也是一位炼金术师,想必也有很多全新的理论和创意吧,不如我们相互交流一下怎么样,说不定双方都能有所收获?”

“当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艾茵当然能听出对方的意思,激动到双眼都不停地绽放无法直视的光芒。

“话说回来,您的另外一位朋友呢?”突然察觉到少了个人,炼金术师立刻紧张起来:“就是白天的时候,曾经和院长大人发生过口角的那位。”

“那家伙就是个讨厌的自大狂。”一想到艾萨克就头疼的小个子巫师摆了摆手,很无奈的笑了出来:“而且他是专精神秘学的巫师,一向都对炼金学有偏见,您不用在意他的!”

“哦…原来是这样……”

第五章 扑朔迷离(上)

午夜,熔炉镇教堂。

这座不大不小的教堂就建在炼金学院的正对面,就和整个城镇一样,墙壁和砖瓦都被空气中的尘埃染成了铅灰色,反倒是教堂最顶端的圣十字雕塑,依旧还是无暇的纯白。

圣十字的教堂和巫师学院遥遥相对,在帝国境内也称得上“奇观”了。

不过,这不等于熔炉镇的教士对外来巫师们的态度,能够有多客气……

“这里是圣十字的领域,闭门期间不得任何人踏进。”一个表情坚毅的教士手中举着蜡烛,挡在了黑发巫师的面前:“想要祷告还请明早,信徒!”

“非常抱歉,但我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有约定,只要一刻钟就好。”

“祷告还请明早,信徒!”教士板着脸重复了一遍。

“我是殿下的巫师顾问,您只要传达一声事情就清楚了。”在古木镇“经验丰富”的洛伦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半威胁的上前一步:

“或者,我们也可以在这里吵一架,直接把殿下吓醒?”

教士的额头滴落了一滴冷汗,咬着牙还在硬挺着不后退:

“这里是……圣十字的领域!”

“如果,我非要进去呢?”

黑发巫师再次上前一步,绷紧神经的教士下意识后退,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洛伦,还有这位…教士阁下?”一身宽松长袍,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布兰登诧异的打量着两人:

“你们在干嘛?”

“无意冒犯,布兰登殿下!但是您的巫师顾问,居然要在午夜教堂已经闭门之后……”

“祷告!”黑发巫师立刻抢断了有些激动的教士,微笑着解释道:“只是有些睡不着,所以打算趁这个机会向圣十字祷告一下,仅此而已。”

“唉……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虔诚?拖着长长的尾音,咧开嘴角的皇子殿下瞥他一眼,随即打着哈欠摆了摆手:

“算了,不管是什么赶紧进来吧,我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

“遵命,殿下。”微微颔首,洛伦微笑着向还愣在原地的教士点点头,随即跟在布兰登的身后穿过大门,顺着长廊走进了教堂。

“可、可是布兰登殿下!这、这实在是……”激动的教士喊了两句,已经走远的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装聋,将这位“虔诚的信徒”晾在了外面。

午夜的教堂空无一人,只有透过窗沿的月光勉强照亮了长廊,让二人不至于抹黑回房间。

“好了,打发掉那位过于‘热心肠’的教士,有什么想说的吗?”边打哈欠边问话的布兰登睡眼惺忪的走在前面,弓着背双手垂在两侧,火红色的头发也耷拉着:

“大晚上特地上门,总不会是来看我睡姿有多难看的——让我猜猜,你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了?”

“比那些要强得多,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走在后面的洛伦耸耸肩膀,慢慢将双手背在身后:

“关于熔炉镇近四年的档案,有些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

“假的!”

突然高举双手,艾萨克面前的档案被他向后一抛,精准的掉进了椅子后面的木桶——如果还能塞得下的话。

“什么意思?”抱着肩膀的洛伦瞥了一眼椅子后面,大大小小的账簿和档案像废纸似的,被艾萨克这家伙扔得满地都是。

“呃…不明白?”

某位天才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撅着嘴蹙起眉头:“我用了什么特别高深的语法吗?行,那我换种说法——这些档案中所记录的数据,在现实依据和常规理论中存在明显漏洞,并且无法通过正常的描述证明它们的合理性,试图使用结果和大数据来混淆过程,通常学者讲这种行为称之为‘欺诈’,一种明确违背了帝国法律的行为。”

“……”

“……意思是说,这劳什子档案就是一堆废纸。”

“但是你并没有看完,基本上就是扫了一眼。”即便知道这家伙非常人,但洛伦还是难以置信:“整整四年的记录——我记得你没怎么学过数学吧?!”

“没错,我是没怎么学过,但我们今天也不需要做什么高深的计算题,就只有加减乘除而已啊。”

抽了抽鼻子,艾萨克理所应当的摊了摊手:“更何况,这些所谓的档案真的用得到什么高深的数学知识吗?”

“……好吧,我也换一种说法。”强忍着吐槽欲望的黑发巫师,咬着牙开口道:“就在这些档案——我是说废纸里面,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这个账本还有档案,几乎全部都是流水账,入账多少,开销多少,最多再加上结果,一眼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艾萨克挑了挑眉毛:

“我不太懂账簿这种东西,不过光有结果应该是很片面的对吧?”

“但是?”抱着肩膀的洛伦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等待对方的表演。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大有文章可做。”艾萨克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故作平淡:“像他们这种大作坊一样的地方,都会有所谓的‘预定指标’和‘结果指标’——并不是买多少铁锭就要锻造多少把长剑,只有傻子才这么干!”

“但如果‘预定指标’被订的非常高,‘结果指标’很低,并且还能通过库存来维持二者之间的均衡,让它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呢?”

“就像同时和十个人借钱,然后互相还贷,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法来维持现状?”

“比那厉害,说不定还能让钱下崽呢!”指了指身后的那堆档案:“流水账的好处就是只要保证结果,即便账簿和实际数据有出入,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黑发巫师继续“挑逗”着艾萨克,一脸好奇的问道。

“其实很简单啦,如果你经常接触神秘学这种‘不能用常理解释’的玩意儿,那么平时那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就会看起来特别扎眼。”

耸耸肩膀,艾萨克缓缓抬起头:“所以哪怕是拿在手里,我都知道这些档案不对劲——就像我从来都不问,也知道你和艾因两个人有什么事情一直在瞒着我,尽管我不知道究竟是啥。”

一瞬间,洛伦脸上的“好奇”完全凝滞了。

“我原本是想借你求我帮忙的机会,让你告诉我究竟是啥,不过我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很感兴趣——虽然你们两个之间有小秘密这件事确实让我很别扭,但是……这样是不是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了?”

“呃……”黑发巫师面颊微微抽搐:“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但我在来之前确实看了很多关于断界山的资料。所以如果有机会去一趟巨龙王国的都城尼德霍格…我是说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就这么定了!”

想都不想,洛伦直接答应了下来:“只要有机会离开断界山前往北方,不管是为了什么,我保证我们都会从那里经过一次——而且只有我们俩!”

“只有我们?连…艾因都不带?”

“不带,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咱们瞒着…艾因!”

“我就知道,我们俩才是关系最好的那一对儿!”

艾萨克笑的像个孩子:“这是咒术学和神秘学的狂欢,智力低下的炼金术师们统统没门儿!”

我只想确定自己没有做一个错误的决定……心里嘀咕的黑发巫师,脸上依然还挂着僵硬的公式化笑容。

………………

“所以,熔炉学院的院长大人,在档案上面动了手脚,做假账?”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无比精彩,前一刻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现在却灿烂的像是正午的阳光:“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皇兄大人怎么解释了——能找到证据吗?”

“数据可以作假,言语可以欺骗,但捏造的东西可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突然消失。”

微微颔首,洛伦的目光转向窗外午夜下的熔炉镇:“进入城镇的时候我数过,熔炉镇的大型仓库一共有十个,所以……”

“绝对有一个,放着他做假账的证据!”

第六章 扑朔迷离(下)

“如果做假账的人是我,那么‘我’会把东西藏在哪呢?”

监视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仓库,还有周围隐隐绰绰的来回巡逻的“火把”,蹲在某处房顶的洛伦闲聊似的自言自语着。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熔炉镇一共有十个仓库,其中五个负责囤积备用库存,五个负责收货和出货——做假账的人肯定不希望那个“假”的仓库经常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所以只能是收容库存的那一个;但是又不能弄得太显眼。

他必须降低被发现的概率,同时在出事的时候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来弥补,即便被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也可以拆东墙补西墙。

“所以,答案是每一个仓库都有问题——只要找不到流水账上面的猫腻,即便真的被人发现有什么,也不知道证据藏在哪里,完美!”

轻轻打个响指,黑发巫师的眼角露出一丝的怜悯:“很可惜,谁让你撞见了艾萨克·格兰瑟姆这种逆天到不讲道理的家伙呢?”

“今晚圣十字可不会保佑您了,熔炉学院的院长阁下。”

话音刚过,漆黑的身影从屋顶凌空坠下。

仓库的周围一共有十二名举着火把的守卫,四个在仓库顶层的天台角落,四个在周围来回巡逻,两个监视仓库的大门,不被发现进入的办法只有两个:

第一个——屋顶天台的楼梯,但只要自己发出动静,剩下三个肯定能发现自己,放倒四个人的同时,剩下的绝对会招来援兵,自己就暴露了;

第二个——仓库大门,但屋顶的守卫和门口的两个都不是瞎子,正面闯进去还不如一发“都灵之火”暴力拆迁来得方便;

看起来两条路似乎都会引起骚动,但是……

“唉,那边儿是不是刚刚有什么动静?”

领头的守卫用力揉了揉眼睛,举着火把拼命的看向远处漆黑一片的街巷。

“没看到什么动静啊。”跟在后面的一个年轻人笑了笑:“可能是老鼠什么的,您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大惊小怪?这是院长大人的命令。”领头的冷哼一声:“一帮蠢货,布兰登殿下驾临熔炉镇,这是多大的荣幸?谁敢让院长丢脸,我先把他给吊死!”

“你、还有你们俩,都过去看一眼,然后留一个人在那儿守个一刻钟!上面的那个呆子,别发愣了,给我朝那边儿看一眼!”

不情不愿的三个年轻人只好举着火把走了过去,听到命令的天台守卫也趴着栏杆,拼命朝着远处张望着。

外围的暂时解决,接下来是正门。

一次吸引了五个守卫的注意力,心底暗自庆幸的黑发巫师趁机移动到仓库的正前方,趴在小巷的围墙后面,一脚踹掉墙上的火把,先保证不会有人影被发现。

很意外的,两个门口的守卫并没有交头接耳的聊天,也没有靠着墙角打瞌睡,反而聚精会神的站在原地,充当“活人雕塑”。

“等等!我记得前面的巷子里是有个火把来着,怎么突然灭了?”

一个门卫瞪大眼睛,指着黑发巫师藏身的小巷大声说道:“刚刚巡逻的家伙,好像也说有什么动静来着!”

不愧是脚踏实地的萨克兰人,和阴沟巷的黑帮完全是两个级别。

虽然察觉了动静,但两个守卫并没有离开门的意思,依旧警惕的守在仓库的大门外,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小巷,不过这样一来,洛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准备从正门“突破”——再怎么抢时间,也不可能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打开仓库大门,然后一声不吭的走进去。

所以真正要做的,是保证这两个站门口的守卫不会四处观察,然后再无意中发现自己这么闹心的事情。

巡逻的守卫留在了原地,正门的门卫盯着正前方,两个天台的则被刚刚的动静吸引了过去,接下来就是等天台剩下的两个家伙回头的一瞬间。

三、二、一……机会来了!

顺着两名门卫的视线盲区,一道身影迅速移动到仓库的边缘,停留在原地的巡逻队已经在朝这边接近,不过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十五秒之后,黑发巫师已经爬到了仓库天台的边缘,只要没有哪个家伙忍不住想低个头,卡在视线死角当中的他就不可能被发现。

但是洛伦最讨厌的永远都是意外,没有之一。

不依靠直觉和运气,刻意的引诱,让敌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动才是最佳方案。

仓库外围的巡逻队正在慢慢接近,站在天台边缘的守卫听到下面的脚步声,本能的低头扫了一眼——他等的就是这个瞬间!

洛伦几乎贴着守卫的身沿翻上了天台,随手朝下面扔了一粒石子。领头的守卫不出意料的被命中了天灵盖,皱着眉头扬起头:“喂,发现什么动静没有?!”

“嗯?”守卫本能的回头张望一眼,空荡荡的天台上只有另外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家伙,耸着肩膀,朝下面的人摇摇头。

从头到尾,完全没发现某个黑发巫师正蹲在他身后……

再三确认没有人回头之后,脚步轻盈的洛伦顺着楼梯进入了仓库——在古木森林和战舞者们并肩作战之后,他就学会了这种不发出声音的“技巧”,虽然和女精灵比起来还略逊一筹,不过够用就行。

仓库内一共分为三层,中央是一个封顶的长方形的天井,两侧和周围则是货架,墙壁看起来非常坚固,并且应该还有很好的隔音效果。

非常好,但有一个问题——就是整个仓库的空间大的超乎想象,并且完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找到“证据”,怕不是要找到天亮为止……

才怪。

“让我想想看看……”

努力回想着某个“自大狂”告诉他的内容,放缓了脚步的黑发巫师在仓库当中小心翼翼的移动着——坚固的墙壁确实有隔音的效果,但他不想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比如某个守卫突然“想进来转转”之类的……

“首先是前往第二层,在楼梯的边缘右转,顺着货架一直向前走…呃…第二个出口右转到第二个货架…然后再掉头…再左转……”

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儿和莫名腐烂的味道,一片漆黑之中的洛伦边向前走,一边喃喃低语着,眼前仿佛还能看到艾萨克·格兰瑟姆那自命不凡的身影。

“最后…在第六个货架的第三层…第四个武器箱…就是这个!”

轻轻打个响指,洛伦伸出右手在上面摸了摸……果然,箱子上面刻着一个九芒星,虽然只有指甲盖儿大小,寻常人即便是被发现也不可能察觉到什么。

微微眯起眼睛,洛伦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对炼金术师而言最重要的材料无异于白银,因为只有这种金属可以承担虚空力量的负荷,但在帝国南方的矮人境内,他们拥有一种异常轻盈,延展性堪比青铜,又可以像是玻璃一样抛光的金属。

秘银——按照艾萨克的说法,这个仓库里至少有整整三箱,哪怕只是一箱的提炼好的秘银矿,都能在南方买下一座城堡,修一座巫师藏书塔,或是三个堪比白银厅的庄园!

而现在,这三箱秘银矿在熔炉镇的账簿上,都已经是“不存在”的东西了,黑发巫师忍不住翘起嘴角。

“那个…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空荡无人的货架前,神色悠然的黑发巫师缓缓扬起双臂:

“没有人知道我潜入了!”

“啪!”轻轻一声闷响,打断了洛伦的微笑。

一柄钢剑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七章 “老朋友”(上)

“不好意思,请问…我们认识吗?”

打量着肩膀上冰冷的剑刃,洛伦“乖乖”举起双手,闲聊似的向“伏击者”问道。

对方没有立刻攻击说明第一目标并不是杀死自己,而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某些讯息,但从方式来看应该并非事先早有预谋的,否则就不是剑刃而是直接突袭了。

再考虑到熔炉镇有十个仓库,光是囤积货物的就有五个,直接抓到自己的概率最高五分之一,也就是说自己就那么不幸的撞上了原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难道说之前在爱德华身上把运气全用光了?那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别再装了,你知道我是谁!”身后的声音冰冷冷的传来,剑刃贴住了洛伦的脖颈。

“刚刚才发现。”黑发巫师轻笑一声:“如果您没有开口说话,或者少少掩饰一下的话……”

剑刃微微一晃,在他肩胛上留下一道红色,毫不在意的洛伦微微将左手大拇指和中指并拢,嘴角的笑容愈甚。

他当然知道来的人是谁,不如说从那柄剑刃搭在他肩头的那一刻就发现了。

满是崩口却异常锋利的骑士长剑,剑刃搭在肩膀上的力道,稳健如一的脚步声,当然还有最关键的…对方毫不掩饰的嗓音,能够凭一己之力干掉整个军团百人队的男人,洛伦怎么敢轻易忘记?

“自维姆帕尔那一夜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呢,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大人。”洛伦不紧不慢的说道:“还感谢您在埃博登的时候,没有对我的朋友痛下杀手——就当是…我欠您一个人情。”

“圣十字照耀好人,也照耀恶人。”护卫骑士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十分冷静,没有被黑发巫师干扰到:

“我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但如果你再动一下或者兜圈子,我会杀了你!”

黑发巫师微微向后仰头,算是表示诚意。

按照莉雅的形容,这个护卫骑士的反应和洞察能力都可怕到惊人的地步,力量和速度甚至和战舞者,乃至使用了“超越感知”的守夜人相比也不落下风,即便她和薇拉两个人联手都险些落败,再加上对方有过正面一边倒屠杀整个百人队的记录……

嗯,还是先和他虚以为蛇一下,看能不能套出点儿东西来。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会出现在熔炉镇?”

“这是两个问题。”无奈的黑发巫师刚想要耸耸肩,钢剑立刻敲在了他的肩膀上,护卫骑士只吐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字眼儿:

“说!”

“我是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跟随殿下到访熔炉镇。”洛伦翻了个白眼儿,不紧不慢的说道:“殿下得到了很可靠的情报,熔炉学院的院长一直以来都在做假账,我是来找证据的。”

“就是这个箱子?”

“如果您知道‘这个箱子’装的是什么,就不会说的这么轻松惬意了——那可是满满一箱的秘银原矿!需要我再解释一下什么是秘银吗?就这一小箱子至少能换十倍重的黄金,提炼成秘银,这个价钱还能再乘以十……”

“我知道什么是秘银!”

打断黑发巫师的话,护卫骑士的声音透着一股不信任的味道:“仅仅是为了抓一个做假账的,需要皇子殿下亲自出面?”

“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故作无辜状的洛伦提高了嗓音:“我只是个巫师顾问好吧,您觉得我有资格过问一个皇子殿下想干什么?”

“不,我觉得你在撒谎——也许有一部分是真相,但你隐瞒了最重要的内容。”

“证据,要不您直接告诉我究竟我想干什么怎么样?”

洛伦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语气也加重了许多。

“在圣十字的光辉下,一切的邪恶与魔法都将无所遁形。”护卫骑士突然低声喃喃自语,黑发巫师忍不住轻轻挑了挑眉毛。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古木镇见面时,对方说过的话。

“我曾经警告过你,但你根本没有理会,反而在某个危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巫师。”身后的声音当中带着些许的遗憾:

“也许还不太晚,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抱歉,您刚刚在说什么?”这次他是真的愣了。

“你和布兰登·德萨利昂的目标是北方的断界山要塞,甚至是更北的地方。”护卫骑士突然沉声说道:

“尼德霍格,对吗?”

洛伦的表情僵住了。

不是因为他居然能推断出自己此行的目的,而是对方居然知道这个地方——即便是在九芒星巫师塔确切了解巨龙王城的,也只有十二位元老;即便是德萨利昂家族第十三世代的布兰登,也仅仅是知道巨龙王国的历史而已。

难道说教会私藏的‘历史’,亦或者那个和他同行的人告诉他的?

等等!

如果护卫骑士不是专程为了偷袭自己,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熔炉镇?他知道断界山,巨龙王国和尼德霍格,不论他是从哪里得知这一切的,对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躲在这个仓库里。

所以他也准备通过断界山前往北方的巨龙王城,还是说来到熔炉镇仅仅是一个意外的巧合?

就像在埃博登的时候一样,自己的视角依旧存在着盲区。

不不不…眼下如何从对方手里逃命,顺便挖出点儿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必须先想办法干扰他的注意力,让他分神儿才行。

什么事情,是这位护卫骑士特别在意的?

“在被您继续‘盘问’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小问题?”洛伦试探着开口问道:“就一个,一个就行,我发誓!”

一动不动的洛伦微微松口气:

“那位和您一起来的大人,是不是也在这个仓库里?”

一瞬间,肩膀上的剑刃被猛然抬起,扬起嘴角的洛伦同时打了个响指,半个仓库瞬间被白光覆盖!

“萤火咒”——!

……………………………………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熔炉镇小教堂,刚刚得到消息赶来的院长神情激动,身后还跟着冷汗津津的教士,手中还端着来时的烛台。

“抱歉,但我好像不太明白。”斜靠在椅子上的布兰登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一副疲惫的模样: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明天说吗?我赶了一天路现在非常需要睡眠,院长阁下。”

“但是看起来却不是这样啊,殿下!”

院长咬牙切齿,却还恭恭敬敬的低下头:“白天时您部下对我们的怀疑也就罢了,我们都是最忠诚的萨克兰人,我们敢于接受一切质疑,不论审问还是调查都可以!”

“但是!对于来自德萨利昂,对于来自我们熔炉镇全心全意效忠的皇室,竟然也会怀疑我们的忠诚,这个实在无法接受!”

院长慷慨激昂的吼道:“殿下,什么时候德萨利昂家族的血脉,也开始怀疑萨克兰人的忠诚了?!”

“唔……看来我的巫师顾问的一些小举动,让院长阁下有了些烦恼啊。”扁了扁嘴,布兰登很没干劲的瘫在椅子上:“请您放心,我绝对没有怀疑过熔炉镇和熔炉学院对帝国的忠诚。”

“调查档案和当铺,午夜的私下会面,还让部下偷偷溜进城镇调查!布兰登殿下,恕我很难相信您刚刚说的话!”

“相信不相信是您的事情,我依然可以向圣十字发誓,我从未怀疑过熔炉镇和学院的忠诚。”

双手撑着身子从椅子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的布兰登扬起下巴,俯视着面前这位慷慨激昂的院长:

“我只是在怀疑您,阁下!”

第八章 “老朋友”(下)

看着眼前这位身材瘦小,毫无威压和形象可言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院长却感到一股冰冷的触感,正在不断沿着自己脊背爬上来。

“不、不相信我?”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殿下!我是个土生土长的萨克兰人,一辈子都待在萨克兰亲王领,我和所有萨克兰人一样都对德萨利昂家族忠心耿……”

“没错,您就和每一个我亲爱的萨克兰老乡们一样,老实踏实,这是萨克兰人身上最完美的优点。”

皇子殿下冷哼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请告诉我院长阁下,您学过算数吗?”

“不敢称得上精通!”

“是啊,萨克兰人的算数都不怎么好,没有耍小聪明的脑筋嘛。”布兰登耸耸肩:“但作为熔炉学院的院长,您应该是一位极其优秀的炼金术师吧?”

“我、我只是帝国忠诚的臣子,您家族忠诚的臣子!”院长拼命擦着额头的汗。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锻造一柄秘银合金剑,需要多少磅的原矿?”皇子殿下冷冷的开口问道:“这么珍贵重要的材料,您一定非常清楚吧?”

“我……”

“让我告诉你吧,你在档案上写的是五十磅,一件镶嵌了秘银甲片的铠甲则是六十磅,六十磅!”赤红色的瞳孔猛然睁开:

“六十磅秘银,原矿!这已经接近整整一千磅黄金了,市价还能再翻三倍!熔炉学院的院长阁下,您真的清楚这种稀有矿藏在萨克兰境内根本不存在,全部都是帝国借助协约,才从矮人的手中高价购来的吗?!”

“请您原谅,但这种矿藏的提炼确实非常就艰难,我们没有矮人那么优秀的提炼技术!”院长只能硬着头皮答复道:“我们已经尽可能的节省了,但这需要大量的实验和数据,需要一次次的冶炼才能提高使用效率!”

“嗯……所以说,这些都是必要的开销?是为了让帝国掌握一种重要技术,所作出的不得已牺牲?”

“正是如此,布兰登殿下!”院长赶紧说道:“我们很清楚,这样大量的实验帝国是不可能批准的,所以只能把成本平坦到每一次军团的物资勒令,还有帝国贵族的订单里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没有办法的办法……”轻轻叹了口气,布兰登走近到院长的面前,举起右手的食指,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看在您为萨克兰帝国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给您最后一次在圣十字,在我面前忏悔,并且彻底坦白的机会;我保证可以给您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以及安享晚年的机会。”

“安享……晚年?”院长震惊了:“殿下,我…我今年连五十岁都不到啊!”

“如果您拒绝,并且等到我的巫师顾问找到那些‘不该存在的秘银’的话……”布兰登盯着他,晃了晃右手:“瞧见我这根手指没?”

“我会就用这根食指,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或者说,抠出来?我不太清楚措词,但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院长…阁下?”

…………………………………………………………

“铛——!”

萤火咒的白光照亮整个仓库的瞬间,洛伦猛然转身拔剑,那夺命的一剑堪堪撞在了他的剑脊上!

面对这种直觉强悍的敌人,三步之内闪避除了把自己送到他的剑刃下等死之外,并没多少用处,尤其是对方早就对自己有所防备的情况下。

强光消散,仓库重归黑暗。

堪堪架住的剑锋和他的面颊也只有毫厘之距,若是慢上半拍整个脑袋都会被削掉,黑发巫师的脸上没有半点恐惧,嘴角微微勾起了笑意。

终于看见你的脸了,护卫骑士阁下……

眼前的护卫骑士依旧是一副冰冷如雕塑般的表情,只是和曾经的他比较之下实在是落魄了许多——身上的甲胄不翼而飞,只剩下一身普通的流浪骑士打扮,有些泛黄的面色和乱糟糟的头发,也说明对方这段时间过得并不怎么样。

唯一没什么变化的,可能就是这柄满是崩口的骑士长剑了。

原来如此…舍弃了沉重的甲胄换来了灵活性,加上自己一时大意,才导致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这运气可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不过反过来说,对方也并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加上他现在的状态恐怕也大不如前,要不然……黑发巫师用余光瞥了一眼面颊右侧的剑锋。

刚刚那一剑自己就死定了吧?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护卫骑士阁下。”堪堪架住对方的攻势,洛伦轻笑着开口问道:

“那位和您一起来的大人,究竟在不在这个仓库里?”

护卫骑士神色一冷,回答他的是凶厉的一剑!

荡开洛伦的格挡,空中划过一道银色轨迹的剑锋从右侧肋下袭来,货架之间狭窄的空间不允许他滑步闪避,只能举剑招架。

“铛——!”

火光四溅之间,洛伦明确听到了剑脊上传来的哀鸣和崩裂的声响,指关节和虎口也能感受到一阵震颤的剧痛——这可是刚刚在埃博登新铸造的精钢长剑,从离开之后他就一次也没用过。

对方的力道究竟强的有多不像话?!

带着那一剑的力道,护卫骑士踏步直接向上横扫;招架的长剑直接应声而断,完全是要将黑发巫师活劈的架势!

即便在地形狭窄的货架之间,洛伦依然抓到了闪避的空隙,随即反手将断剑甩向护卫骑士的面门。

不出意外的,双手持剑的护卫骑士立刻改变了剑锋的轨迹,将断剑打飞到了一旁。但洛伦也同样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延长到了三步之外。

“形势逆转啊……”洛伦一边调整着让自己找回状态,右手按住了腰间的亮银:“这恐怕不是您希望的结果,对吧?”

他能感觉到,面前的护卫骑士对自己的浓浓杀意。

这正好,如果在这里干掉护卫骑士,某个躲在暗处的“大人”应该也会露头了吧?

那就在这里干掉他!

护卫骑士再次挥剑逼退黑发巫师,明明已经满是崩口的长剑却锋利无匹,冰冷到三步之外都能听到那空气撕裂的凄厉呼啸。

下蹲闪避,凶厉的剑锋从黑发巫师鼻尖不到两公分的空中掠过,看也不看的洛伦左手反握住亮银,右臂当支撑,一脚将货架上的木箱踹向护卫骑士。

“轰!”

下一秒,木箱应声而碎,连带着木屑和箱内的几柄铁剑一起崩裂。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无视了空中还未落下的铁剑,猛然仰头!

黑发巫师眼神冷静,一边后撤一边寻找阻拦物,装满了盾牌和铁剑的木箱不断抛向护卫骑士。

一个接一个木箱碎裂,短剑和盾牌的残骸在空中腾舞,钢剑劈斩的炸裂声犹如凶兽咆哮,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扑向还在不断后撤的洛伦!

三步、两步、一步……被铁剑割破,被木屑划过,横冲直撞的护卫骑士已经来到面前,长剑高举。

就在眼下!

瞳孔猛然骤缩,猛然转身双手握住亮银剑柄,灰蓝色的剑芒如巨龙吐焰,不留半点余地横劈向踏进三步之内的护卫骑士!

火光炸裂!

满是崩口的骑士长剑由上而下的劈斩,硬生生遏制了亮银的剑芒,碰撞的剑脊不断喷吐火花,却无法再近半步!

挡下来了…居然挡下来了…不不不,亮银不是普通武器,与其说劈斩更像是爆炸,所以只能是虚空力量的爆炸不足以撕裂对方的武器!

原来如此……

“怪不得您的剑能够撕裂军团士兵的甲胄……”惊诧的洛伦忍不住喃喃自语,死死盯着那双眼睛:“护卫骑士阁下,您的剑……

掺了秘银对吧?”

第九章 不太友好的“交流”(上)

熔炉学院,地下实验室。

“就是…这个?”

趴在桌子上的小个子巫师用颤抖的嗓音询问着,如穹顶般湛蓝剔透的眸子仿佛快要溢出眼泪,表情仿佛是亲眼目睹了奇迹的信徒。

那是一个被放在绒垫中央,八角形状的银白色金属,即便在阴影中也仿佛闪烁着莹莹光辉,光滑洁净犹如镜面,又更像是不透明的水晶。

“秘银,并且是提炼纯度最高的秘银。”站在她身后的炼金术师神色中带着几分骄傲:

“全帝国仅有两处炼金学院有能力锻造,熔炉学院正是其中之一。”

“真漂亮……”

艾茵的眼神像是看到了精致珠宝的少女,除了低声喃喃之外只剩下感叹:“我在洛泰尔,甚至是埃博登都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秘银,这样一块应该超过两磅重了吧?”

“三点二磅,没错。众所周知它的提炼非常困难,即便矮人也只能从纯度最高的原矿中获取五分之一的秘银,而我们的技术要远远逊色许多,十分之一都是极其难得的成就了。”

炼金术师表情很是无奈的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忍不住感慨一句:“再加上教会阻挠,所以……”

突然惊醒的炼金术师赶紧闭上嘴。

“所以什么?”但小个子巫师已经听到了。

“呃,没什么——你也知道,这种金属非常稀有,完全依靠和矮人的贸易才能得到。”炼金术师只好回答:“再加上它对虚空的中和力,运用得当可以起到很强的抑制效果,所以教会一直都在限制秘银流入其它公国,尤其是巫师们的手中。”

“从第七世代之后,圣十字教会几乎就控制了帝国一半的秘银,而且他们还……”

“他们还?”艾茵看着他,表情疑惑。

“不,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炼金术师的脸上满是冷汗,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瞪大眼睛盯着小个子巫师:“听到没有…不不不,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们刚才…刚才只讨论一些…学术方面的问题!”

“您没事吧?”起身的艾茵看着他额头不断滴下的冷汗,担忧的想要上前,却被炼金术师给躲开了,激动到不能自己:

“我没事,我非常好!”

“可您看起来确实生病了,也许…是因为实验室不太通风的缘故?”

“对,您说的太对了!我得休息一段时间,不能总是熬夜啊,哈哈哈……”尴尬的笑了两声,眼神颤栗的炼金术师一把拿起盒子里的秘银,直接塞进了艾茵的怀里:“这个,这是我的收藏品;送给您了,当是您到熔炉学院的纪念品怎么样?”

“不行,这太贵重了!”小个子巫师诧异的看他一眼,摇摇头:“三磅重的秘银?我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这么沉的一块!”

“您实在是太小看自己的才华了,艾因·兰德阁下!”炼金术师硬生生塞在她手里:“要不然,您就当成是我们友谊的见证,一个珍贵的见面礼怎么样?就当是为了我收下它的。”

“行不行,艾因·兰德阁下?就当是…当是为了我,求您了!”

………………………………

“掺入秘银的骑士剑?不愧是圣十字教会,难不成每一个许下誓言的教会骑士都有一柄?”

一边打趣似的开口问道,黑发巫师不断后撤,计算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额头已经落下这场战斗的第一滴冷汗。

早就该有所预料的洛伦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对方武器的异样实在是自己的疏忽,结果让这场战斗变得异常艰难了。

亮银的剑芒每一次最多只能维持十秒,然后就会冷却一次——这短短的一瞬间自己会失去一切反击手段,除了保持距离之外就只能尽可能的闪避了。

至于高阶魔咒……对方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的;施咒只能用左手的“施法者”,但只要自己毫无防备的亮出左手,护卫骑士一剑就能把它变成儿喷血的烂肉!

护卫骑士似乎察觉到什么,更加不顾一切的朝黑发巫师扑来。

该死!

灰蓝色的剑芒再一次绽放,就在举剑的瞬间,火花猛然炸裂在他眼前;猛然瞪大眼睛的黑发巫师硬生生荡开护卫骑士的长剑,猛地蹲下身一记横扫!

亮银擦身而过,护卫骑士似乎并不适应不穿铠甲战斗,躲闪的瞬间明显慢了一拍,扫过的剑芒将罩衣撕得粉碎,血浆喷涌而出。

好机会!

抓住这一刻的洛伦直接舍身冲上去,完全是有去无回的势头!

瞬间的破绽让沉着冷静的护卫骑士也出现了片刻的惊诧,但一瞬间的分神已经让洛伦欺近三步之内,左臂受伤的他此刻只能单手举剑应敌。

“铛——!”

满是崩口的长剑架住了亮银吞吐的剑芒,火光四溅之间的护卫骑士还来不及松口气,突然浑身一震。

洛伦握剑劈砍的,是他的右手!

“不好意思啊,先生。”如凶兽般扑上来的洛伦嘴角咧开了笑,猛地张开的左手,一巴掌按在护卫骑士脸上:

“原力冲击!”

“砰——!!!!”

护卫骑士整个人如炮弹般倒飞出去,接连撞塌了四个货架;轰鸣声和烟尘散尽,那破布似的身影就瘫在一堆货箱和倒塌的架子当中,地上也多了一大片血迹。

洛伦没有直接追上去,他的第一目标并不是杀死这位护卫骑士,而是弄清楚那个和他一起来的人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熔炉镇,为什么会知道尼德霍格……

总而言之,哪怕只是为了结束埃博登的百人队遇害事件,再加上某个令人担忧的可能,他也必须知道真相。

更何况,光是那个出血量他也暂时爬不起来,肋骨至少断了一半,脊椎和其它骨头也不会完好无损。

换成洛伦自己,要是真的用脸接下一发“原力冲击”断几根肋骨就太轻松了,不是半死也得残废。

咳咳咳……

倒在血泊中的护卫骑士连连咳血,挣扎着握紧手中的骑士长剑,哪怕被从原地撞飞也没能让他松开些许。

是我输了吗?

没错,自己的疏忽了心底的怜悯,让自己手中的剑也变得迟钝不堪——不是它不够锋利,是自己挥剑的手慢了。

而自己现在的苟延残喘,也只是因为对方的怜悯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身为许下“誓言之剑”誓约的教会骑士,会输给一个毫无信仰,渎神的巫师?!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被无限的延长,黑发巫师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手中的亮银还在耍着剑花,漆黑的瞳孔中没有半点胜利的快感,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自己自以为是的突袭,只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吗?洛伦·都灵,我总算能明白为什么法内西斯大人会如此看重你,甚至将你当成是他的敌人了。

因为你确实就有那么危险!

你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巫师,你是真正的渎神者,是圣十字最可怕的敌人!

“这…这家伙?!”

洛伦停在了原地,表情像是惊呆了一样,目不转睛死死盯着那个从血泊中艰难站起来的身影。

这位护卫骑士大人,他的体格究竟有多强悍啊?!

神情严肃的护卫骑士半跪在地,双手扶剑,低声祷告:

“圣十字啊……

我的剑就是您的经文,我的血就是您的礼赞;

请您聆听我的祈祷,

向不信神的亵渎之徒……

降下惩戒——!!!!”

第十章 不友好的“交流”(下)

“铛——!!!!”

撞击的钢剑激奏出炫目的火光,满是崩口的长剑被亮银的剑芒挡下,硬生生拦在了黑发巫师面前五公分的位置。

此刻的护卫骑士已经全身是伤,罩衣和下面嵌了铁片的甲胄也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被灰蓝色剑芒挡下的长剑还在喷吐火花,吱嘎作响的声音犹如厉鬼哀嚎。

几乎面贴着面,相互对视之下的洛伦被冰冷的触感席卷全身,一种不祥的念头油然而生。

怎么可能?!

就在前一刻还苟延残喘的家伙,仅仅念了一段祷文还是首诗就能像没事人似的爬起来,而且看起来比刚刚更厉害了。

这什么狗屁剧情?或者…他是个圣骑士?!

如果真是本儿,我也很想要这样的待遇啊!

就在护卫骑士扑上来的那一刻,满心震惊的洛伦已经抢在他挥剑之前开启了“超越感知”,否则短短的一瞬间,凭他自己的反应能力根本来不及招架。

激荡的“洪流”从心脏涌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无数的讯息瞬间冲进大脑,为他打开了全新的视野,仿佛原本黑白的世界恢复了应有的色彩。

荡开剑锋的洛伦硬生生逼退了护卫骑士,猛然闪避躲开了迎面挥下的银光,反手劈下亮银压制落空的长剑,向上横扫!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犹如护卫骑士在配合他的表演——也只有在开启了“超越感知”之后,洛伦才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反应能力。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掌握了“阀门”的力量之后,他才能勉强做到这一点,让自己不在阿斯瑞尔的配合下,也能让“超越感知”达到不逊于和邪神麦兹卡厮杀时的水准。

无视了横扫的剑芒,表情狂热的护卫骑士不顾露出的破绽,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再次扬剑挥来!

“铛——!”

洛伦只得举剑招架,咬着牙一边闪避一边应敌。

自己可没有对方念首诗就能痊愈的本事,即便是“此刻即死”这个高阶魔咒也不是毫无代价,弄不好就会送命的!

“吾主啊……”

护卫骑士的瞳孔骤缩,双手举剑,用剑脊挡下了刺向面门的亮银,猛然向前跨步,不给黑发巫师半点喘息的余地,就这么迎面劈了下去!

“以圣十字的名义……”

洛伦果断后退,闪避着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剑风,纠缠的同时已经腾出了左手,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预判提前量、魔咒准备、滑步的距离,双方武器的最大半径……很好!

护卫骑士横起长剑,带着凄厉的呼啸向洛伦袭来。毫无退缩之意的黑发巫师这一次没有闪避,举剑迎战!

“降下荣光吧——!!!!”

剑刃在咆哮,激扬的火花几乎挡住了视野,同时发力的二人嘶吼着。

在那一刻,护卫骑士突然伸出了右手抓向洛伦的脖颈,黑发巫师瞬间的恐惧让他的露出了更狂热的笑容。

同样的把戏你没机会用第二遍了,渎神者!

就在被他抓住的刹那,招架对剑的黑发巫师突然顺着剑脊,从护卫骑士的左侧滑步到了他身后,肩膀被剑锋留下一道血痕。

血浆飞舞,洛伦嘴角的恐惧变成了笑意。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玩第二次呢?

上当的人,是你!

来不及转身的护卫骑士只能震惊的回首,就看到那个露出恶意满满笑容的黑发巫师,左手跃动的火光。

一瞬间,那小巧的火球已经流星般冲到他的面前,视线充斥着刺眼而炫目的金红色!

“轰——!!!!”

寂静的午夜,巡逻的守卫们震惊的看着传来巨响的仓库。

那好像是什么……爆炸的声音?

惊讶的他们已经来不及多想,几个慌不迭的守卫连忙跑去警钟的方向,剩下的则连忙朝着熔炉学院的方向狂奔而去,虽然这么大的动静也已经不需要再有谁报信了。

崩裂的火光卷起滚滚浓烟,呼啸的气浪将洛伦直接撞飞出去,直至砸到了两个货架才勉强停下来,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倒在一堆木箱子中央。

没办法,就算是自己用的咒语,也不可能让自己“豁免伤害”啊——连连咳嗽几声,挣扎了两下,黑发巫师在一片呛人的浓烟中站起来。

因为爆炸,周围几个木架已经烧了起来,整个仓库二楼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几乎找不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地方了。

估计就算告诉他们自己是潜入进来的,恐怕也没谁会相信了吧?

等到烟尘散去,无奈苦笑的洛伦嘴角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在爆炸的正中心,也就是护卫骑士刚刚所站的位置,居然什么也没有?!

不,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除了一滩血迹之外什么也没有——但这不对,即便是刚刚爆炸的威力也不可能真的把他炸成灰,即便如此地上也应该有残留的痕迹才对!

感到一阵莫名恐惧的黑发巫师默默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手中的亮银。

……………………………………

警钟长鸣。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和警钟声,让深夜中沉睡的熔炉镇从睡梦中惊醒。

虽然对这座城镇而言,爆炸和大火,甚至警钟声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事情——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这次的爆炸是从仓库传来的。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

如果仅仅是一两处作坊爆炸还只是小事,但仓库里可全部都是预存的各个帝国军团的物资,一旦出意外,那绝对不是赔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夜空下惊慌失措的守卫们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朝着出事的仓库。被惊动的的居民们躲在家中,透过窗户看着那些手忙脚乱,脸上都写着慌张的守卫们,心中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

既然连普通的居民们都已经看见了,此时此刻还在小教堂内的众人,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唉……动静还真不小,至少半个熔炉镇都应该发现了吧?”

微微勾起嘴角,拖着长音“感慨”的布兰登目光游移瞥向一旁,原本还镇定自若的院长此时此刻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目瞪口呆的盯着夜空下被无数火光点亮的仓库。

“猜猜看,我的那位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究竟发现了什么,才会用这么‘惊喜’的方式,向我们传达信号呢?”

“希望是什么猛料才好,毕竟……”走到院长面前,盯着那双满是恐惧的瞳孔的皇子殿下,带着令如沐春风的微笑缓缓开口,缓缓扬起右手,刻意的露出食指轻轻触碰着他的眼眶:

“我可是特别…特别的期待呢!”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猛然喊出声的院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皇子殿下的面前,恐惧让他变得比刚才更加激动了:“请您务必要相信,我真的是德萨利昂家族忠诚的臣子,我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遵循康诺德殿下,您哥哥的命令才这样做的!”

“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证明我的忠诚!一个萨克兰人的忠诚……”

说着,满怀希冀的院长颤巍巍的伸出双手,仿佛是祈求宽恕般的颤栗着。

还没等碰触到布兰登的衣角,就被猛然冷下脸的皇子殿下挥手打落了。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叛徒!”

表情冰冷的布兰登甚至懒得看他一眼,直接转过头去:“至于你刚刚指控的罪名,等到我见到了亲爱的皇兄殿下,相信他自会有一番解释。”

“把这个家伙带下去,让卫队的人做好准备,我们现在就前往仓库一探究竟!”

绝望的院长瘫在地上,被两名走进来的军团士兵直接拖了出去。背对着他们的布兰登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扭转,甚至更难看了。

不对劲…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原本不应该闹出这么大动静的。

出什么事了吗?

第十一章 远远没有结束(上)

凌晨,天亮之前的熔炉镇。

没有得到任何事先通知,连反应都来不及的熔炉镇守卫就被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卫队——或者说半监视性质的“卫队”控制,被迫打开了熔炉镇全部的仓库,等候清点。

他们当然不敢反抗——不论熔炉镇在萨克兰亲王领有多么重要的地位,这些守卫也依旧只是一群城镇警卫而已,反抗皇子殿下的卫队在他们心里,和反抗帝国无异。

如果那位院长大人事先私下吩咐过的话,也许会有一个不太一样的结果;不过他现在人都被抓了起来,自然不可能再下什么命令。

但这并不等于一切都结束了——布兰登只是借用他帝国皇子的身份,临时扣押了熔炉学院的院长,强行打开了仓库而已,如果找不到关键性的证据,等到第二天就麻烦了。

毕竟这里是萨克兰亲王领,真正的萨克兰亲王是他的皇兄,帝国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熔炉学院的院长也是康诺德的封臣,从法理上讲布兰登是没有资格绕过他哥哥,强行逮捕熔院长并且定罪的。

当然,这也仅仅是法理上——相较于其他公国,康诺德的“萨克兰亲王”头衔更多象征着他皇储的身份,毕竟东萨克兰是帝国数百年来的核心领地,一直都在帝国的绝对控制之下,这才给了布兰登借着皇子头衔强行抓人的机会。

换成是在洛泰尔,就要看那位大公阁下愿不愿意卖他这个面子了。

按照布兰登的预计,虽然他和洛泰尔继承人鲁文的关系不错,但照着弗利德家族一向强硬的态度,除非父皇开口,否则多半是不给……

洛泰尔好勇斗狠的山民,就是没有老实巴交的萨克兰人好欺负呢。

决定性的证据,现在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决定性的证据而已。

不过现在这个似乎并不是什么问题……

夜空下,布兰登仰头看向面前的仓库,似乎还残留着刚刚事发时的痕迹。周围的守卫也已经全部都被控制住,周围的道路也已经封锁,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某个意料之外的家伙,眯着眼的布兰登在心底默念着。按照原本的计划,洛伦·都灵原本应该是在得到证据之后就离开,本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这样惊动了整个熔炉镇,哪怕只是为了找个台阶下,自己除了直接逮捕熔炉学院的院长之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否则就没办法解释了。但结果就是会冒犯到“敬爱的”康诺德皇兄,毕竟这位院长大人在法理上,还是他的封臣。

哪怕并不介意和兄长来一次小小的“家庭纠纷”,布兰登也不愿意这么快就和他闹到当面对质的地步。毕竟康诺德是皇储,闹到最后肯定还是自己吃亏。

所以一定发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比如说遇到了不得不动用魔咒才能解决的敌人之类的……那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一定要弄清真相。

“所有人在外监视,确保周围的安全。”布兰登神情严肃的看向其中一个卫队的侍卫:“在得到我的命令之前,谁也不准进入仓库,明白了吧?”

“遵命,布兰登殿下!”

安排妥当,深吸一口气的布兰登·德萨利昂,不紧不慢的走进了被封锁的仓库。

………………………………

在已经一片混乱还残留着打斗痕迹的仓库二层,某个黑发巫师正坐在一个木箱子上面,左手的亮银还在指尖翻飞,右手支着脑袋,难看的表情像直接把“无奈”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话音的脚步,皇子殿下从阴影中走出来,精致的面孔上同样写满了不高兴,像是个没有称心如意的孩子。

“呃…没什么,我已经找到证据了。”

洛伦反手握刀,指了指自己正坐在上面的木箱:“这箱子里面装着的就是证据——两百磅的秘银原矿,在熔炉学院的账目上原本应该是已经不存在的东西了。”

“这样的箱子在仓库里至少还有两个,再另外加上其它四个仓库,恐怕总计不下三千磅——全部都是那位‘老实巴交’的院长大人,在四年里攒下来的不义之财。”

“真不是个小数字,我得对他刮目相看了。”随口应付着,布兰登那双赤红的眸子依然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还只是冰山一角呢——如果真的按照账目上的记录,整个熔炉镇‘黑名单’里的秘银原矿应该不下六千磅,外加四千副‘不存在’的盔甲和配套的武器、军械、车辆、消耗物资——至少能把一个军团武装到牙齿!”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么就是您的兄长,萨克兰亲王康诺德殿下养了一支空有军械和武装,一个人都没有的‘幽灵军团’和满编制的‘鬼魂骑兵’;要么就是这支不存在的军团全部都变成了某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黄金?”布兰登试探着开口问道。

“还能是什么?”洛伦耸耸肩膀。

“但是这样说不通——我敬爱的皇兄康诺德可是萨克兰亲王,半个东萨克兰的财政税收都是他的,他怎么可能缺钱呢?”

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在看到洛伦意味深长的表情之后,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敬爱的皇兄康诺德并不是真的“缺钱”,而是有些不能见光的开销,否则会被人发现账目上的问题。

“地下交易吗?”

“嗯,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有可能的结果了——严格意义上说,那位熔炉学院的院长阁下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是个忠贞不二的臣子,做假账也只是替您哥哥背了黑锅。”

“忠贞不二的臣子……是对我敬爱的皇兄大人,还是对德萨利昂家族?”

“说不定对他来说这两样…其实是同一件事。”洛伦表情玩味,略有深意的看向布兰登:

“毕竟,康诺德殿下才是萨克帝国的第十三世代至高皇帝——向未来的皇帝陛下效忠,有什么不对的?”

“说的一点也没错……”微笑的布兰登,同样意味深长的低声喃喃:

“那么,另一件事呢?”

“另一件?”洛伦眨了眨眼。

“我的巫师顾问阁下别装傻好吗?就算你不说,我也得替你把后事料理了。”

布兰登扁了扁嘴,像是在看一个净给他惹麻烦的朋友;尤其是在他自己就特别喜欢惹麻烦的情况下,指了指周围那一地的狼藉:

“别告诉我你这是不小心弄的!”

“如果我真的这么告诉您……”

“你就这么希望被我解雇吗?”布兰登笑的无比灿烂。

为了保住眼前这个看起来还很有“赚头”,而且前景光明的“工作”,摊了摊手的黑发巫师只好“坦白”了:

“我遇到了一个人,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那个干掉了整个百人队的凶手——他就一直在这,而且看起来似乎已经躲了很长时间了。”

“就在熔炉镇?”布兰登眼前一亮,微微蹙眉:“会不会是……”

“不,他是在我们前面抵达的,而且他也不可能提前得知我们会来这里。”洛伦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所以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和我们的目的地,至少方向上是一样的。”

“他想去断界山要塞,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但…您也看到了。”洛伦指了指狼狈的自己,还有周围遍地的废墟:“人家并不是那么乐意告诉我。”

“所以,我们并不是唯一想要前往断界山要塞的人。”布兰登一副了然的表情,嘴角的微笑愈加的浓厚:

“看起来这趟旅行不会很无趣啊!”

第十二章 远远没有结束(下)

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胸口还在不断传来痉挛般的阵痛,一次一次的刺激神经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撕裂开来。

“你醒了。”

冰冷的声音不像是在询问,更近似于平静的叙述一个事实。

护卫骑士努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到面前的人影。确认对方身份之后便转移目光,看向周围。

枯黄的杂草,还有几棵逐渐凋零的树,附近是一片开阔的荒野,不远处还能看见一座围绕山丘建立的城镇。

这里是…熔炉镇的郊外?

法内西斯正坐在他身旁,捧一本摊开的《圣十字》,右手食指压在那泛黄的书页上,似乎正在做清晨的祷告。

此时的这位主教大人早已脱下那身金红色的主教服饰,换上了一身破旧褪色的纯黑教士服,胸口挂着一个木制圣十字吊坠,宽大的兜帽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孔,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兜帽下看不出表情的脸。

轻轻叹息一声,护卫骑士挣扎着爬起身,记忆仿佛还停留在昏迷的前一刻:

“我输了,法内西斯大人;即使拥有圣十字的赐福,我依旧输给了那个渎神者。”

“那不重要。”法内西斯头也不抬,目光依旧盯着手中的《圣十字》:“洛伦·都灵是一个很危险的敌人,一个擅长欺骗和伪装的敌人,面对他多小心都不过分;但他不是我们的目标——至少目前,他不是。”

“但他认出了我,并且还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在一起,他们也准备前往断界山要塞。”

护卫骑士微微蹙眉:“如果这是真的,这个危险的渎神者一定会成为您的阻碍,像在埃博登时一样。”

“那么,他会成为圣十字对我们的考验。”法内西斯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没有经历挫折与磨砺的信仰,一文不值。”

“再休息一会儿,待到天亮就上路吧。”法内西斯轻声开口道:“从熔炉镇到断界山要塞还很远。凛冬将至,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护卫骑士沉默不语。

“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从未对您的虔诚和抉择有任何怀疑,法内西斯大人。”护卫骑士缓缓开口:“一次都没有。”

“但这一次,您要去的地方是……北方。”

法内西斯合上了手中的《圣十字》,缓缓抬头:

“你害怕了?”

“绝不会。”护卫骑士眼神依旧坚毅:“我是许下了‘誓言之剑’的誓约者,随时随地都做好了为圣十字牺牲的准备!”

“那你应该害怕,因为圣十字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们,考验着我们——有时这种考验并不仅仅是牺牲那么简单,而会让你直面自己的信仰。”

“直面…信仰?”

护卫骑士咬着这两个字眼儿。

“即使是死亡,在这样的考验面前依旧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当你不得不借助邪恶力量的时候;当你所见到的,所听到的和你的信仰完全违背的时候;当你甚至无法证明,自己所信仰的,是一个绝对超然的存在,甚至也许并非如你所想那样,是正义与光明的化身……”

“你还会全心全意的,毫不介怀的捍卫自己的信仰吗?”

法内西斯的语速无比的缓慢,意味深长的眼神久久凝视着护卫骑士的双眼——那绝对不是质问和引导,更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片刻之后,迟疑的护卫骑士还是郑重的点点头,无言的做出了答复。

“不论何时,我都会做好为圣十字牺牲的准备。”护卫骑士顿了顿,同样陷入了某种思考:“但恐怕不是所有的信徒都会这么想,尤其是那些…普通人。”

“所以才不能告诉他们全部的真相——信仰必须是盲目的,过多的知识只会让他们在无知和傲慢当中迷失方向。”

“正因如此,一切会引起困惑和混乱的源头都必须尽可能的抹杀,过多的仁慈只会让圣十字的荣光被质疑,被反对,被他们自以为是的理解。”

“抹除这些混乱,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缓缓起身,目光转向远方已经逐渐明亮的地平线,兜帽下法内西斯的嘴角微微颤动着:

“该出发了。”

看到他准备离开的身影,想起什么的护卫骑士猛然抬头:“法内西斯大人!”

默默回头的教士,等待着他的提问。

“关于刚刚的问题。”护卫骑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您是否也曾……直面过自己的信仰呢?”

面无表情的法内西斯停顿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在护卫骑士看来非常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右臂,凝视着缠满了绷带的右手腕,灼灼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我的考验…从未停止过!”

……………………………………………………

对于熔炉镇和熔炉学院来说,昨天的一夜比一年还要漫长。

在院长被布兰登·德萨利昂强行逮捕之后,借助艾萨克从账簿和档案中找到的线索,卫队的士兵们从仓库中找到了大量“不存在”的物资,数额巨大到足以武装整整一个军团,令人瞠目结舌。

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并不是院长大人居然贪污——许多工坊的工头,还有学院的导师们似乎对这一点都没有感到半点的惊讶,甚至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并不清楚具体的数额究竟是多少而已。

真正可怕的,居然是这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居然仅仅在一夜之间就从那堆积如山的账目和档案之中找到了证据,甚至是所有“黑名单”物资的具体位置!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艾萨克·格兰瑟姆这种天赋强悍到逆天,只用一天就能记住整个图书馆全部书目的神秘学天才,更不可能想到这位布兰登殿下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他们。

信息的不对称加上有心算无心,熔炉镇这些老实巴交的萨克兰人就这么被他们的皇子殿下狠狠的“坑”了一把。

至于那位院长大人,布兰登并不真的打算把他怎么样——毕竟对方在法理上还是皇兄的封臣,如果真的把人家的眼睛挖出来,恐怕就很难说得过去了。

但这仅仅是布兰登按照他眼下的境况做的打算而已,毕竟这位殿下曾经把大活人点着坐土飞机,世上他干不出来的事……确实不多见。

自然,审讯和让他招供的工作就落到了洛伦的身上。

“首先允许我声明一下,这并不是我要求,而是布兰登殿下硬塞给我的工作。”

看着面前被镣铐锁着的院长,坐下来的黑发巫师“善意”的提醒道:“相信你也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准备的计划,而现在我们也已经有了足够充分的证据给你定罪,所以再纠缠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干脆点行吗?”

院长冷冷的盯着黑发巫师,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为什么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心里感叹一声,洛伦右手一翻掌心多了把匕首,刀尖稳稳的停在了他右眼前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请不要消耗我的耐心,院长阁下。”洛伦逐渐压低了声音:“我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招供吧!”

“如果您真觉得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不敢杀您,那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他在埃博登吊死那群自由贵族的时候,我可是亲眼所见,需要我告诉您那群人的死相吗?”

“招供,我是德萨利昂家族忠心耿耿的臣子,为什么要招供?!”院长冷笑着,甚至丝毫不畏惧那对准了眼珠的刀尖:“我看出来了,布兰登觉得我在帮着他哥哥对付他,是吧?!”

“布兰登…殿下。”语气冰冷的洛伦缓缓收刀:“请注意您的措辞。”

“措辞?你们就是一群蠢货!”院长依旧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我可以保证,熔炉镇一直都是德萨利昂家族的忠臣,我们从未协助任何一个德萨利昂家族的皇子对付另一个。”

“那你们的敌人是谁?”洛伦死死盯着他。

院长冷笑了一声:

“是圣十字教会!”

第十三章 再次启程(上)

洛伦看着面前神情激动,甚至有些失态的院长,沉默良久。

对方的答案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甚至在看到那数额庞大的物资“黑名单”的时候,黑发巫师就想到了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断界山要塞的帝国军团确实在积极备战,作为军械提供地的熔炉镇也得到了大量的订单;这证明康诺德·德萨利昂并没有撒谎,或者说看起来不像是撒谎了。

至少在这件事上,熔炉学院的院长阁下确实像他表现的那样无可指摘,甚至是相当的敬业——从布兰登出发到抵达这里为止,熔炉镇已经完成了断界山要塞两个军团的物资供应,各种弹药、刀剑和箭矢至少能坚持四场战斗。

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要求下,出现各种意外和工坊爆炸事故,似乎也就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不光是熔炉镇,自从三个月前整个萨克兰亲王领就开始应召康诺德殿下的命令,开始为断界山要塞备战。”院长的表情十分严肃:“如果您和殿下继续向北就能看到了——几乎所有的城镇都在囤积物资,小村庄的村民也正在集中到附近的村镇和城堡里。”

“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的人都知道,那些魔鬼的大军就要来了!”

“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洛伦微微蹙眉:“如果那些敌人真的入侵,不应该是整个萨克兰帝国都要准备迎战了吗?”

“整个萨克兰帝国?呵呵呵……”院长只是阵阵冷笑,摇了摇头:“也只有你们这些个南方人,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洛伦·都灵阁下,您听好了——从断界山要塞被立起来的那天开始,魔物大军的入侵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或是几百,或是上千,不停的越过断界山入侵萨克兰的边境,光凭一座要塞可挡不住它们;不然为什么还要在边境上驻扎整整两个帝国军团?!”

“原来是这样……”黑发巫师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会要集结全帝国的兵力,才能击退北方的敌人呢。”

“也不是没有过,第六世代的布兰登一世殿下就曾经统御六个帝国军团和两头巨龙,外加四个公国的兵力总计五万大军,在断界山要塞以北的冰荒谷迎战南下的魔物。”

想起了以前的故事,院长忍不住唏嘘一阵:“整整五万大军,等他们回家的时候只剩下两三千人了;两位大公留在了战场上,一头巨龙死在了那儿,就连布兰登一世陛下侥幸活了下来,两年后病死了。”

“冰荒谷,也改名成了血骸谷。”

“驾崩之前,奄奄一息的布兰登陛下制定了最后一项律法,让帝国的诸公国必须定期派遣军队前往断界山要塞服役。但这个命令是布兰登一世在行将就木之时制定的,也就没有被当回事,只有洛泰尔的弗利德家族和艾勒芒的维尔茨家族始终在坚持。”

“还有您那位‘鼎鼎大名’的祖先,拜恩公国的罗兰·都灵公爵也曾在断界山效力。”

说完,院长还冷笑了一声:“不过究竟是鼎鼎大名还是恶名远扬,那就不太好说了——你们都灵家族就是因为这位了不起的‘黑公爵’,才丢了公国的!”

一言不发的洛伦就坐在那儿,静静的看着这位神情激动的院长阁下絮絮叨叨唾星飞溅,等待他表演结束。

“说完了吗?”看到他停下来,黑发巫师冷冷的开口道:“既然说完了,是不是该为您做假账的事情解释一下?”

院长的表情很难看——原本以为能用断界山要塞的事情博取些同情,希望渺茫之后又想用罗兰·都灵的事情刺激这个家伙,让他给自己个痛快。

但很可惜,两个都失败了。

就像答复布兰登时的一样,院长的答案和洛伦所料基本没有什么不同——之所以会有数额如此庞大的假账除了康诺德的“黑金”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另一个势力。

圣十字教会。

就像院长和熔炉学院的每一个炼金术师所吹嘘的那样,熔炉镇的熔炉学院是帝国仅有的两处,可以冶炼和锻造秘银的炼金术师学院。而这种稀有并且十分珍贵的金属已经被证明,对各种因为虚空力量引发的突变有很好的克制效果。

既然如此,作为秉持着正统理念的圣十字教会,又怎么可能会任由这种稀有的金属脱离自己的掌控呢?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秘银大量的落入普通人,尤其是巫师的们的手中——因为秘银所具有的中和特性,这种稀有金属同样可以作为炼金物品的核心,或者用来纂刻符文制作魔杖,这是教会绝对无法接受的。

首先第一步,就是针对秘银的绝对禁运;

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毕竟秘银本身就很稀有,德萨利昂家族同样希望将它控制在皇室的掌控下,至少不能大量流出帝都帕拉汶和东萨克兰;因此即便埃博登的巫师们愿意开出天价,能得到的秘银依旧少之又少。

但光是这样依然是不够的,毕竟秘银矿在矮人手中,教会无法说服帝国为了秘银向一个友好的盟邦开战,特别是在四面环敌的情况下;而从矮人到帝都帕拉汶,肯定会经过南方的拜恩公国,肯定会被揩油。

所以第二步,就是将秘银神圣化或者说“贵族化”——只有得到圣十字教会的赐福,或者想圣十字许下誓言的骑士,才有得到一件秘银武器的“资格”;

如此就提高了得到秘银的门槛,考虑到几乎整个帝国的贵族阶层都是圣十字的信徒,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同时还几乎完全断绝了巫师们得到秘银的可能,毕竟没有谁会相信一个巫师的虔诚。

不过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控制,那就只能从根源上下手了。

没错,就在熔炉镇,甚至就在熔炉学院——这里的教堂被建在学院对面,根本上就是为了监视这里的炼金术师们的一举一动。

在东萨克兰这片圣十字信仰浓厚的土地上,一旦被认定为伪信者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尤其对这里的巫师们而言更是如此。

更不用说这里教士们对巫师的态度,还有他们的贪婪——洛泰尔的基层教会是什么嘴脸,萨克兰亲王领的神父们只会变本加厉。

面对圣十字教会数十年如一日的盘剥,熔炉学院的“反抗手段”就是做假账。

借由流水账这种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账目,熔炉学院顺利的瞒过了本地教会的眼睛,在他们毫无察觉的状况下,让原本大量会流入教会手中的秘银原矿全部都被截流下来,封存在了仓库当中。

当然,就算再怎么隐瞒他们也是不可能瞒过断界山要塞的,因为到手的物资数量不可能作假;于是这位看似粗野实则心细的院长阁下选择和康诺德合作,蒙骗了教会的同时为这位皇储殿下提供大笔不会被人追查的“黑金”。

作为“回报”,康诺德也为熔炉镇带来的更多的订单——这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毕竟断界山要塞驻扎着两个军团,哪怕只是巡逻和定期搜查的任务都会需要大量的物资和后勤。

当然,还有一个更轻松的办法,那就是这些物资全部都“不小心”丢失了。

按照熔炉学院的院长所说,他利用北方入侵的消息向断界山要塞前后输送了两批物资,并且最后都“不幸失踪”,考虑到萨克兰亲王领的北部现在一片混乱,这种物资被劫也是时有发生。

但实际上,那些武器或者军械也好,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熔炉镇的仓库,只要周转得当,随时都能变成令人眼热的黄金。

这就是院长最后的坦白,详细阐述了他犯罪的经过,加上账簿和档案也是他一手炮制,任何人看到这份供词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他就是罪魁祸首。

而一切有关康诺德和圣十字教会的内容,全部都被抹掉了……

第十四章 再次启程(下)

洛伦写完手中的证词,又交给院长自己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让他自己在上面签了名字。

“很好,院长阁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抬起头的黑发巫师将他的证词收起来,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说不定,这就是您最后的遗言了。”

院长的脸上没有半点的颓丧,表情依旧坚毅而有些激动,坐在椅子上久久的注视着他:“洛伦·都灵阁下,可以这么称呼您的吗?”

“您请随意。”对于这位上了年纪的炼金术师,洛伦还是保留着几分敬意的。

“虽然一开始确实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但后来再迟钝我也看出来了。”院长的眼神有些晦暗:“布兰登殿下,是不是终于准备试着挑战他哥哥了?”

“我没法告诉您,因为我也不知道。”黑发巫师很是警惕:“但您的罪行铁证如山,可不是因为谁投靠了谁!”

“您不用这么激动,德萨利昂家族历史上兄弟闹矛盾的多了去了,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贤明如第六世代的布兰登一世陛下,也不免最后杀死自己的弟弟和他的儿子们,毕竟至高皇帝的椅子不可能有两张!”

“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但是……”洛伦扯了扯嘴角:“您该不会是想劝我‘弃暗投明’,为康诺德殿下效力吧?”

看着他略有些讥讽的眼神,院长第一次笑着摇摇头:“您不要再开玩笑了,我是个土生土长的萨克兰人,最清楚忠诚的分量——既然您选择了为布兰登殿下效力,那就不可能再投靠康诺德殿下。”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有几句话想告诉您。”

“请说。”洛伦重新坐了下来。

“我们分别效忠着两位皇子殿下,但我们也忠于同一个德萨利昂,这个十三世代屹立不倒的萨克兰帝国,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论哪一位殿下成为未来的至高皇帝,这个帝国都必须屹立不倒,并且永远屹立下去!”

“……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请您分清楚布兰登殿下的命令,哪些是理智而冷静的,哪些又完全是为了对付自己哥哥,冲动之下的结果。”院长死死盯着他:“尤其是现在的帝国正在面临入侵,更是如此。”

“洛伦·都灵阁下,您能够只用不到一个晚上就找到账簿的漏洞,甚至能在丝毫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潜入仓库发现证据,对此我心服口服;但拥有这种力量的您更应该把眼光看得更长远,而不是只为了某个人挥舞您的魔杖和剑。”

院长眼神灼灼,表情真挚的没有一丝一毫谎言和引诱的迹象,完全像是一个长者在教导自己的晚辈,对方的口气也让洛伦隐隐想起了维姆帕尔学院的伯多禄院长。

那同样是一位为了自己的学院和学徒们可以忍辱负重,不顾一切的老人。

微微颔首,起身的洛伦表情郑重的朝门外走去。

“洛伦·都灵阁下!”

院长的声音再一次拦住了黑发巫师的脚步,死死盯着他的后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我刚刚本来不想说这些的,但考虑到您的姓氏…或许还是提醒您一下比较好。”院长的声音沉重:“为德萨利昂皇室效劳确实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尤其是这份荣誉往往还带着更多的机会。”

“但请您切记,这条道路同样非常凶险——您为他们忠心耿耿的效力,永远不会得到相应的忠诚,因为他们是德萨利昂,是帝国的主人,在他们眼中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切记您的祖先,那位‘黑公爵’罗兰·都灵的下场,有时候…忠诚和虔诚,并不能为您换来相应的回报——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为自己着想,否则您早晚会追悔莫及!”

对方这番和前面完全矛盾,却同样是真心实意的一番话,让洛伦忍不住回头看过去:“谢谢您,我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这句话他说的同样真心实意,而看到洛伦那郑重的目光,院长也露出了十分坦然的表情,微微颔首,等待自己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而洛伦心底却在不断念叨着对方提到的那个名字。

罗兰·都灵…百年前鼎鼎大名的“黑公爵”,拜恩公国的统治者,也是最后一位统治者——自他以后,都灵家族和整个拜恩公国都一蹶不振,一盘散沙。

但如果传闻属实,这位“黑公爵”还活着的时候正是拜恩公国的鼎盛期,甚至一度左右了帝国东部和南部的格局。

对于这位近乎传奇的“祖先”,洛伦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

………………………………………………

做完了这一切,离开审讯室的洛伦立刻前往教堂。这一次门外的教士没有再阻拦,虽然态度依旧恶劣,但也仅仅只敢在背后冷眼了。

毫不在意的黑发巫师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径直走进了布兰登的房间,将熔炉学院院长的证词放在他面前,然后抱着肩膀在一旁等待这位皇子殿下的反馈。

“你相信他吗?”布兰登很是随意的打量了一眼,反过来询问着洛伦。

“我倒是觉得和相信不相信没关系,而是他已经没有说谎的必要了。”黑发巫师耸耸肩膀:“况且和我们找到的证据基本上也大致负荷,几个学院的炼金术师也提供了佐证,圣十字教会确实一直都在监视这里。”

“况且,这不也是我们现在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吗?”

歪了歪脑袋,表情犹豫的布兰登最后还是赞同的点点头。

确实,按照院长的供词他几乎把所有的罪责全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样既不会惹恼教会,也能避免光明正大的和他敬爱的皇兄正面对峙,同时还抹掉了康诺德在熔炉镇的忠诚走狗。

即便真的很不想承认,布兰登也不能不接受现实——现在的他别说对抗,甚至连站在康诺德面前违背他的本钱都没有。

毕竟对方是皇储,萨克兰亲王,眼下还是断界山要塞的指挥官,拥有两个精锐军团的指挥权,权势滔天;他布兰登则仅仅是一个皇子而已。

而且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也不怎么喜欢他这个“丢脸儿子”——即便他真的抓到了康诺德贪污腐败的证据,对这位皇储殿下来说也只是一个“很头疼”的小问题,根本不足以打垮他。

正如洛伦所说的那样,这是他们在熔炉镇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敌人是人多势众,想要打垮康诺德必须一步一步来。

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战斗,必须要有充足的耐心。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洛伦试探着问道。

“明天吧,越早越好——既然皇兄康诺德没有撒谎,再继续拖下去只能延误时间,说不定还会给他更多借口把我关起来。”

头痛似歪歪脑袋,这个赤发红瞳的少年盯着手中的供词叹口气,精致的面孔露出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鲜红如宝石般的瞳孔愈发难以捉摸的闪烁着:

“知道我和我敬爱的康诺德皇兄的差别在哪吗?”

“抱歉。”洛伦皱着眉头:“您是准备问我,还是打算直接告诉我?”

“很简单,他从他一出生就能得到他一切想要的,而他也确实表现的能让周围人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即便是要背黑锅也毫无怨言。”布兰登晃了晃手中的证词。

“而我,布兰登·德萨利昂,我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别人给我的,即便是我的巨龙,亲爱的米拉西斯当初也是差点把我吃掉;所以我和他不同,我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想得到什么就得用另一样去换。”

“所以,亲爱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你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落到这位院长的下场——在得到你的忠诚之前,我会先把我自己的送给你!”

第十五章 亮银(上)

对于皇子殿下的“深情告白”,洛伦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懒的应付,“感激涕零”的表一番忠诚。

在埃博登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了布兰登换脸的速度,这是个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超越自己的骗子,当真了才是真的傻。

倒不如说如果真的这么做,布兰登反而会更不相信自己。

双方的默契一部分是出于信任,更多的是建立在利益上——布兰登需要一个身手过硬,并且能够信任的“巫师顾问”;而洛伦需要得到他皇子身份的“庇护”,带来的种种便利,以及双方约定好的,一个让守夜人不再能轻易对自己动手的头衔。

越是多疑的人,忠诚的代价也就越昂贵,人性就是这么可悲。

信任,可真是一种奢侈品。

“只待一天?!”

趴在桌前的小个子巫师尖叫出声,苍白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噩耗,猛地扑到洛伦面前,一根“倔强”的头发直接在头顶竖了起来。

“呃…是这样没错,明天清晨我们就得出发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黑发巫师挠了挠头,抽了抽嘴角:“原本确实是准备停留三天的,但…出了些意外。”

“这样啊…我明白了。”低声喃喃着的艾茵缓缓的坐回了位子上,失望两个字都快直接写在她脸上了。

“抱歉,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可以的话……”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的。”尽管依旧带着几分失落,小个子巫师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满不在乎”的摇摇头:

“我们是要前往断界山要塞的不是吗?不能在这种地方耽误太多时间,况且冬天就快到了。”

看着艾茵那充满了理解,失望但还是不在乎的微笑,洛伦的心情有些沉闷——刚才那些话本来是他准备用来劝说小个子巫师的,反倒被她安慰了。

两个人似乎同时陷入了沉默中。

“呃…那个……”似乎某种本能的,尝试着打破这种尴尬的洛伦支支吾吾的开口,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好说的:“我是想说……”

“噗——”小个子巫师一下子笑了出来。

“抱歉,但我还没说呢,能等说完了再笑吗?”

“好啦,我又没有怪你。”轻轻握住黑发巫师的双手,艾茵双眼眯成了月牙,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还是说些开心的事情吧,你的那柄剑还在吗?”

“那柄剑?”

“亮银,我们共同的成果。”小个子巫师眨了眨眼睛:“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完成的吗?”

“当然,艾萨克提出了一种全新的符文构建方程——但其实他最后失败了,真正完成最后一步的人是伯多禄院长。”洛伦还不忘了提醒一句:“哦,对了,千万别和艾萨克说这件事。”

“用不着,他自己就发现啦!”似乎每次只要提到艾萨克,小个子巫师的脸上都会露出几分无奈和纠结的表情:

“总之,当初我们虽然完成了,但实际上那种结构是十分不稳定的——最多只能维持十秒钟左右,然后就要进入冷却状态;每次再次使用都会消耗大量的精力,负荷也很严重。”

“但那已经很完美了,真的,我被它救了不止一次。”

耸耸肩膀,黑发巫师颇有些感慨的说道:“而且艾萨克自己不也说了吗,虚空的力量很难被稳定下来,所以……”

注意到微笑的艾茵已经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洛伦突然停了下来:“你、你该不会是要说…不太可能吧?”

“我们可是巫师啊,洛伦。”小个子巫师的笑容中,同样带着几分骄傲:

“我们生来就是要创造不可能的!”

……………………………………………………

“众所周知的,我们这个世界是现实和虚空所交叠的存在,一切的突变现象和魔法、乃至无法理解的常理,都可以被解释为两个世界的互相影响。”

“将古代符文组合排列,按照某种规则去使用魔法也好;利用虚空侵蚀的特性,制造出具有特殊能力的炼金物品也好——我们所做的,都是在间接的使用,利用虚空本身‘侵蚀’和‘欺骗’的特性来达成我们的目的。”

“那么,是否真的有一种可能,将虚空的力量真正为我们所用,并非间接而是直接的让这种可怕的力量,像狂风、火焰和水流欧一样成为一种‘力量’呢?”

“我听过不少关于这方面的言论,绝大多数都认为我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哦,对于那些可怜的,脑袋灌水的土豆们,也许也只有用这种诽谤才能让他们继续活在‘我有脑子,我很聪明,我不是个傻瓜,那家伙疯了’的梦里!”

“我们是巫师,我们的确需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理智;但我们同样需要超越常识的理解能力和思维能力,被规则、潜意识、常理所束缚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自称为巫师!”

“正如我所言,他们就是一群变戏法的、卖药的、算命的、跳大神儿外加修车轮和疏马桶下水道的行家——没有任何不敬,因为‘巫师’这个称呼挂在他们身上实在是非常不合适。”

“我们是巫师,我们生来就是要创造不可能的!”

熔炉学院的地下实验室,站在一张桌子上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缓缓抬起双臂,高傲的扬起下巴,小手一甩指向身后的黑板:

“洛伦·都灵、艾因·兰德还有这位……奥尼炼金术师阁下,请做好准备五体投地,被本天才的无上智慧彻底吓哭吧!”

坐在他面前的三个人根本来不及吐槽,默默地看向那个写满了符文的黑板。洛伦和小个子巫师还好,因为已经有所预料所以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状况。

一秒之后,这位熔炉学院的奥尼炼金术师就被彻底惊呆了:

“你想出了一个可以让虚空力量稳定释放的办法,这、这怎么可能啊?!”

“对啊,这不可能,从没有人办到过,完全闻所未闻!”艾萨克走下去,背着双手翘起嘴角:“除了我!”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想鼓掌的人已经可以开始了!”不过下一秒他就嫌弃的拜拜手:“还是算了吧,我们可是在地下呢——要是你们鼓掌鼓的太热情,说不定还会让我患上耳鸣之类的……总之,本天才准你们暂时压抑一下你们的无与伦比的憧憬之情,等到离开这个地下实验室再告诉我你们有多崇拜我吧!”

虽然艾萨克还在那儿滔滔不绝,但惊呆了的奥尼炼金术师已经直接趴在了黑板上,瞪大的眼睛都在微微颤栗着:

“这、这…如果这种设计真的具有一丝半点的可行性,现行的一切炼金技术都会被推翻重来——圣十字在上,这完全是在创造历史啊!”

“创造历史?”听到对方这番话的艾萨克砸吧砸吧嘴:“呃……这种事情还是留给那些土豆们吧,听起来好像挺麻烦的。”

“咳咳咳……”连声咳嗽的艾茵打断了准备念叨下去的艾萨克,走到还趴在黑板上“持续震惊”的奥尼炼金术师:

“就和您看到的一样,我们有一种全新的符文构建方程,可以让虚空力量稳定释放,并且能够在炼金物品当中传导。”

“只是……这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麻烦。”

“没错,想要实验这种全新的构建,一般级别的锻造锤和工具已经不足以办到的,必须得是撼地者那样的级别,才能让纯银被冶炼到足以承载的地步。”

依旧惊魂未定的奥尼默默地点头,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三个人:

“熔炉学院会全力以赴支持你们的。说吧,还需要什么?”

第十六章 亮银(下)

从提出建议到双方达成合作意向,奥尼这位熔炉学院地位仅次于院长的炼金术师,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立刻答应了下来,并且动员起半个熔炉学院所有的炼金术师和学徒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全部投入到这个近乎不可能的项目当中。

但在这之前最基本的合同还是要签的,来明确双方的义务和权益,常年为帝国军团效力熔炉学院,可能是最具有“契约精神”的一群巫师了:

长篇累牍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由洛伦、艾萨克和艾茵三名巫师提供一种全新的,可以稳定释放虚空力量的符文构建方程;由熔炉学院提供实验的设备、资源和人力。

作为交换,艾萨克他们三个人必须保无保留的将这种构建方程授予熔炉学院,双方都必须确保在没有另一方的许可之前,不得将这种构建方程授予外人,或者擅自使用。

这合同多多少少有些不公平,毕竟最后三个人真正能拿到手的只有最后实验结果的样品而已,但熔炉学院却得到了一份全新的构建方程。

但考虑到全帝国只有两所巫师学院拥有“撼地者”级别的锻造锤,眼下熔炉学院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何况接下这种毫无把握,纯粹尝试性的高难度实验,熔炉学院也要承担很高的风险。

就这样,一场成功率无限逼近零,毫无把握,时限一天之内的试验就在熔炉学院开始了。

代号“亮银”。

……………………………………………………

正午,熔炉学院,地下实验室。

原本宽敞的空间已经是人头攒动,四周的壁炉和坩埚照亮整个实验室的同时,也让气温变得酷热难耐,像是滚烫泛红的熔炉,甚至让周围的光线都变得扭曲了。

原本被固定在墙壁一侧的“撼地者”,此时已经用安置在穹顶的滑轨和牵引轮移动到了地下实验室的正中央,三四名穿着长袍的炼金术师,正带着他们手底下的学徒们进行最后的调试。

按照奥尼炼金术师的解释,这是因为“撼地者”的威力已经超过了常规的锻造锤,如果不安置在正中央的话,贸然使用很可能会让整个地下实验室解体崩塌。

而且千万别忘了,熔炉学院和熔炉镇的教堂都是建在丘陵顶部的。一旦塌陷……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

整个实验被被分摊成了几个部分,再由每一位熔炉学院的炼金术师们带领他们的学徒负责各个小步骤,最后共同完成。

每一张工作台前,每一个坩埚旁,挥汗如雨的炼金术师们忍耐着高温、噪音、脏污,一边擦掉额头冒烟蒸发的汗液,一边在手中的羊皮纸上用随时都会干涸的墨水记录数据和步骤,每一个巫师的态度都认真到了不可理喻的态度。

那认真的眼神,几近疯狂的表情,还有激动到微微颤抖的双手,仿佛这并不是一次成功率无比低下的实验,而是…就像一次朝圣

一次只属于狂信徒们的朝圣!

“所有熔炉学院的导师,还有学徒们抓紧你们手中的工作,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丝一毫的懈怠,疲倦还有任何的失误!”

“听清楚没有,我!不准看到!任何!失误!”

原本应该在熔炉镇地牢里的院长,此时却站在实验室的一张工作台上,洪钟般的嗓门成了回荡在实验室内唯一的声音:

“一天,我们只有一天!明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是这场实验的结束时间——在那之前,谁也不准停下!”

没有任何一个巫师或者学徒开口回答,除了坩埚和壁炉的熊熊烈焰,零件打磨之外,整个实验室依旧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事实上如果有一个人肯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位院长大人身上的细节:原本的巫师袍已经被换成了粗麻的囚服,双脚的脚踝上也铐着铁链,哪怕走路也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就有可能被自己绊倒。

将院长找来并不是学院的巫师们求情,而是洛伦主动和布兰登商量之后的结果——毕竟这样庞大繁杂的一次实验,光是想要将所有的学徒和炼金术师们组织起来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可能还没等到整理完时间就到了。

因此,这位院长大人就成了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人选。

而看过艾萨克的构建方程之后,院长的表现就和奥尼一样,根本想都不想就立刻答应了——这次不是半个,而是整个熔炉学院都全部投入到了实验当中!

对于为什么会答应这一点,院长倒是很坦诚。他现在已经是戴罪之身了,即便是实验失败,再加上一个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还能保全不让学院的其他巫师们承担责任;

同样,如果成功了,即便只有非常低的可能性,那也将会是划时代的壮举,对他本人乃至整个熔炉学院的意义都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他准备赌一把!

“锻造锤准备的怎么样了,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

“还要十刻钟。”一个捧着羊皮纸卷轴的学徒慌慌张张的回答道:“我们还有最后的预热工作,另外安置也要时间……”

“八刻钟,不要给我找理由!一刻钟之内完成安置,剩下的是调试和预热时间,听到没有?!”

“听到了!”

“怎么有气无力的,你没吃饭吗?!”

“没、没有!”

“那就忍住,等到实验结束你想吃多少都行!”院长大手一挥:“再回答我一遍,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很好,保持这个势头!八刻钟之内,我要看结果——!!!!”

这可真是…萨克兰人的作风。颇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黑发巫师走向正看着自己的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身旁。

一旁的艾茵还好,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的景象;但原本没当回事的艾萨克,此时此刻却像失神了似的看着那些忙碌的学徒、沸腾的坩埚、还有正中央那巨大的锻造锤。

“我还真是第一次……这…简直就像蚂蚁一样。”

“而他们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因为你——你的发现和设想,让他们找到了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相信自己可以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创造奇迹!”

微微勾起嘴角,洛伦侧着脸打量着这位总是一副不在乎表情的朋友,这个从不在意周围的“自大狂”:“所以,艾萨克·格兰瑟姆……”

“改变世界的感觉如何?”

“不知道,我…我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好像很假,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我、我是说,他们真的愿意为了我的一个发现,就做到赌上一切的地步?”

艾萨克的表情很纠结,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我很不想承认,但……我现在确实很害怕。我真的害怕了。如果我错了怎么办?如果我不小心漏算了一步,或者有哪里不对,这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

“噗——”怀抱着月影猫(艾莉儿)的小个子巫师一下子笑出了声:“我才是第一次听到呢,自大狂艾萨克居然也会害怕?”

一边说着,艾茵抱起怀中的猫咪,轻轻抚摸着她绒绒的小脑袋,肉肉的小耳朵,痴痴笑着:“是不是啊,梅琳?”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羡慕那只猫的洛伦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这个嘛……不论如何,如果没有你的成果,也许我们,也许所有的巫师都不可能有这样一天,想象到能够真正驾驭这种力量。”

“不,不是我。”

艾萨克很认真的回过头:

“是我们,‘亮银’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智慧。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第十七章 萨克兰人(上)

“实验?”

布兰登难以置信的转过脸,脑袋歪在肩膀上,赤红的瞳孔中充满了疑惑:

“我还以为洛伦特地让我把院长放出来是想……等等,究竟是什么实验?”

“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明白。”

冷漠的爱德华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仅仅从几名炼金术师的口中听闻,应该是一种能够稳定释放虚空力量的设计。”

“很特别?”

“应该是这样,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激动。”

“……”皇子殿下沉默了片刻,右手顶在下巴上,微微撅着嘴:“那…会影响到我们的出发时间吗?”

“据他们说,不会。”爱德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实验会在凌晨结束,并不会耽误殿下的行程——届时不论失败还是成功都会宣布结束,这是洛伦·都灵的原话。”

“唉……我还准备用这个当借口,再在熔炉镇拖两天呢。”赤发红瞳的皇子殿下失望的拖了一个长音,双手轻轻拍打着白皙的面颊:

“不过既然都到这里了,那也就容不得我们再挑三拣四的。辛苦你了,卫兵!”

“很荣幸为您效劳,殿下!”

爱德华微微躬身行礼,然后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

被身后声音喊住的爱德华微微蹙眉,回身后立刻恢复了原样,恭恭敬敬的低下头:“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我的卫队都是从驻扎在埃博登的帝国军团临时借调的。”布兰登嘴角挂着阳光般的笑容,活像个好奇的大男孩儿:“你也是萨克兰人吗?”

“不,殿下。”爱德华低下头:“我是埃博登人,但我也是帝国的子民,您的子民。”

“哦,原来是这样,抱歉…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离开了。”

“遵命,殿下!”

用眼角的余光监视着“卫兵”离开的身影,布兰登嘴角的笑容愈甚,只是那温暖的阳光却逐渐变得冷冽。

加入帝国军团的埃博登人,混进自己的卫队,滴水不漏的履历——亲爱的鲁特·因菲尼特叔叔,你为了监视我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特地把眼线埋在身边让我察觉到,是为了提醒我不用害怕吗?

要是果真如此,那还真是体贴的令人感激涕零啊,我都要哭出来了。

…………………………………………

熔炉学院地下实验室此刻已经是一片死寂,所有的眼睛都在死死盯着实验室正中央的锻造锤“撼地者”,等待它完成最后的调试工作。

艾萨克就蹲在这巨大无比的“撼地者”面前,不停的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儿,眼球神经兮兮的抽搐,不停地重复着扩张收缩运动:

“借助原先亮银的设计原理,通过两层叠加式的构建,让虚空力量本身运动而非出于静止的状态,然后再借助高强度的锤炼篆刻作为承载体……没错,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成功,我是个天才,我果然是个天才…我…我才不会在这种小儿科的地方失败!”

无奈的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歇斯底里的艾萨克,洛伦遗憾的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院长:“可以开始了吗?”

“已经可以了!”院长的声音同样无比的激动:“今天,熔炉学院就将创造历史!”

“全员做好准备,预热和调试已经完成了吗?!”

“已经完成了!”一旁早已饥肠辘辘,明显有气无力的学徒扯着嗓子回答道:“实验代号‘亮银’,‘撼地者’已经做好准备!”

“那还等什么?!时隔多年,让我们再听一次撼地者的怒吼吧!”

“轰——!”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洛伦只来得及听到一个巨大的响声,像是被巨锤砸中般浑身猛然一震!

下一秒,齿轮转动的轰鸣声连绵不绝,地下室四面墙所有的壁炉同时被点燃,跃动的烈焰犹如火柱般升腾,原本就燥热难耐的地下实验室,瞬间掉进了酷热地狱!

这已经不是炎热,而是连周围的视线都变得模糊,抬起手都能看见身体表皮的水汽在缓缓蒸发,变成白色透明的薄雾!

在扭曲模糊的视线当中,正中央的“撼地者”也逐渐变成了黑色的狰狞怪兽,咆哮着扬起它沉重的巨臂。

“洛伦·都灵阁下,祈祷吧。”院长突然开口说道:“这个时候,也只有圣十字才能保佑我们万无一失。”

“祈祷?不…圣十字不会保佑我们的。”死死盯着低吼的“撼地者”,洛伦一把抹掉嘴角的汗,眼神前所未有的关注:

“眼下正在创造奇迹的人,是我们自己!”

“你说的对。”上了年纪的院长嘴角突然露出了笑容,下一秒就变成了怒吼:

“四分之一强度,第一轮锤炼,开始——!”

仿佛是听到了“主人”的命令,这漆黑的钢铁怪兽发出一连串沉闷的低吼声,扯拽铁链转动齿轮的每分每秒都在发出响声——它正在缓缓蓄力。

“轰——!!!!”

巨响的瞬间,洛伦看到了那黑色巨臂的前端变成了金红色!

就在下一刻,犹如墙壁般的狂风扑面而来,顶压的呼啸声带起空气中的“白雾”席卷四周!

几个学徒已经倒在了工作台下面,面不改色的院长再一次咆哮着下令:“二分之一强度,第二轮锤炼,开始——!”

“轰——!!!!”

这一次没有了白雾,黑发巫师已经可以清晰的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高温下的金红色,而是锻造锤落下的瞬间向周围喷吐的火焰!

“四分之三强度,第三轮锤炼,开始——!”

巨响伴随着刺耳的轰鸣,整个地下实验室都开始震颤;周围的壁炉已经彻底熄灭,实验室几乎漆黑一片。

“满强度,第三轮锤炼,开始——!”

这次已经没有人听见响声了——火焰照亮的瞬间,整个地下室都开始剧烈的颤抖,仿佛是大地的哀鸣声。

撼地者,名不虚传!

“四分之五强度,第四轮锤炼……”

“别听他的!”

刚刚还神经兮兮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突然喊道,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尖叫着:“直接上两倍强度,听到了没有?!两倍强度,一锤定音——!”

“你在胡说什么?!”奥尼炼金术师赶紧拦住他:“撼地者两倍强度?那会让整个山丘都塌下来!”

“不,他说的没错!否则达不到强度我们就白白浪费这次机会了!”

“院长?!”奥尼不可置信的盯着他,双眼瞪大:“如果失败,整个熔炉学院就都会塌下去!”

熔炉学院的院长仅仅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迟疑的举起了右手:

“两倍强度,第四…最后一轮锤炼……

开始——!!!!”

………………………………

一片死寂。

推开倒在身上的工作台,黑发巫师挣扎着爬起来,环顾着漆黑一片的周围,原本的地下实验室已经在刚刚的巨响中变成了废墟。

除了,那个黑色的钢铁怪物。

感受着周围隐隐约约的余震,洛伦小心翼翼的接近着废墟中央的撼地者——即便在那样的震动当中,这个巨大无比的锻造锤依旧没有半点损伤。

一片黑暗中摸索的洛伦走到它面前,用力推开了上面的顶盖,就在里面凹槽的中央,一柄银色的短剑正静静的躺在那儿。

刚刚经历锻造,还未冷却的短剑完全是一个滚烫的铁块儿,一把握住了剑柄的洛伦丝毫不在意手掌上炙热的痛楚,将短剑举起:

“愿…虚空与你同在!”

瞬间,一道灰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地下实验室。

久久没有消散。

第十八章 萨克兰人(下)

晴日当空,纯洁如镜的穹顶万里无云,只能听到远处啸鹰长鸣。

从熔炉镇出发的第七天,沿着大道一路北上的车队逐渐远离了靠近宝石河的南部,来到了萨克兰亲王领的北方;寒风也如期而至,雪花纷落,将周围的一切染成了一片纯白。

冬天到了。

湛蓝的天穹,银色的大地,视线尽头地平线上,几棵落叶凋零的松树犹如枯骨般伫立在一片白茫茫的素雪之中——这就是所能看到的一切。

越是靠近北方,村落和城镇的数量就在急剧的减少,看不见尽头的大地上只剩下一片荒凉,加上漫天飞舞的大雪和越来越刺骨的寒风,飘荡着铁王冠旗帜的车队不得不在一处缓坡停下驻扎。

根本不需要任何命令,布兰登的卫队——来自埃博登驻扎军团的三百余名军团士兵们,就用最快的速度修建了一个简易的野营营地,并且用周围捡来的树枝搭建了几个篝火堆。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的比往年的更早,嗯…好像也更冷了。”

趁着卫兵们还在搭建营地的时候,布兰登已经就近找到了一处篝火舒舒服服的坐下来,顺便将一瓶扔给对面的黑发巫师,噫吁戏的长叹一声:

“最多五天最少四天,我们就能看见那个‘鼎鼎大名’的断界山要塞了!”

无视了对方语气中的生无可恋,接过酒壶的洛伦灌了一口——冰天雪地的地方,没有比有酒喝更幸福的事情了:

“你来过?”

“我当然来过。每一世代的德萨利昂都会在十一二岁的时候被送到断界山要塞,看看我们祖先的丰功伟绩,顺便瞻仰一下巨龙王国的断壁残桓……所谓的皇家教育,嘛…就是这么回事。”

布兰登百无聊赖的抓起一把积雪,在手里捏成球拨弄着:“我是和敬爱的皇兄大人,还有菲特洛奈小姑一起被送来的;自然而然的,我们三个人的表现会被那些大人们相互比较;”

“敬爱的皇兄大人那会儿就很喜欢发号施令了,虽然也只有小姑一个人会听他的;至于我……嗯…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洛伦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座断界山要塞当年没被他拆了,足以证明是有多么的坚固。

“别指望断界山要塞‘忠心耿耿’的守卫们,会像之前萨克兰的城镇那样对我这个‘丢脸皇子’有多热情;事实上他们当年没有把我开膛剖肚,就能证明他们对德萨利昂家族的忠诚了。”

“所以……”看着面前这个委屈的眨了眨眼,仿佛正在忏悔自己“过失”皇子殿下,太阳穴猛跳的黑发巫师咬着后槽牙,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下来:

“您当年究竟做了什么?”

“呃…”布兰登纠结了一下,托着腮帮子严肃的盯着洛伦:“你能保证我说完之后,不会跳起来打我吗?”

“……我保证。”

“嗯唔…那我还是不说了,反正等到了断界山要塞你自然会知道——别忘了,你刚刚可是答应过我的!”

“……”

洛伦现在真的想打人。

“哦,对了!”

看到自己巫师顾问的表情,皇子殿下明智的使用了“转移话题术”:“关于‘黑公爵’罗兰·都灵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您这是在转移话题,布兰登殿下。”洛伦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当然不!”赤发红瞳的男孩儿给出了他最甜蜜的微笑,在白雪的倒映下这阳光的笑容甚至有些过于刺眼了:“我只是在商量一件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还和我们会遭受的待遇息息相关。”

下一秒,布兰登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也许你也知道,你这位鼎鼎大名的祖先曾经在断界山要塞效力过?”

沉默了一会儿,黑发巫师微微蹙起眉头。

对于这位祖先他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多数人只知道罗兰·都灵是百年前赫赫有名的“黑公爵”,一度将拜恩公国带入强盛,并且是一位相当虔诚的人,曾经在断界山要塞效力并且战功显著,并且最后丢了爵位,让都灵家族和拜恩公国衰落百年。

然后…没了。

简直匪夷所思——从罗兰·都灵去世到现在也不过刚刚百余年,最多三代人的时间,但这位“黑公爵”的生平就已经听的像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

也就是说…有人在故意掩盖某些事情?

“其实没什么,但在断界山要塞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位‘黑公爵’,以及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布兰登眯着眼睛,赤红色的瞳孔无比的深邃:

“所以尽量不要提起你的姓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默不作声的洛伦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至少布兰登说的没错,这种紧张的局面下,还是尽量不要引起什么意外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在此时,不远处帐篷上的黑羽鹰突然扇动飞起来,稳稳的落在了洛伦的肩膀上,刚刚还表情平淡的黑发巫师猛地站起身!

“有动静?”面不改色的布兰登喝了一口麦酒,右手却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黑发巫师点点头,漆黑的瞳孔死死的盯着远处苍茫的飞雪。

阿斯瑞尔……你最好不是在开玩笑。

“哦……你知道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大意的。”某个少年委屈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还带着几分调侃:

“倒是你居然如此懈怠,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察觉——亲爱的洛伦,你好像忘了自己是在哪儿对吧?

这里可是北方,而那些‘坏蛋们’已经开始入侵了!”

“敌袭——!!!!”

不远处的卫队队长一声咆哮,随即吹响了号角;三百多名卫队士兵立刻集结在营地四周,沉重的筝形盾组成了严密的盾墙,竖起长戟,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从命令下达到集结,仅仅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原本空旷的营地瞬间多了一道黑色的“围墙”,飘扬在飞雪中的铁王冠旗帜猎猎作响。

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声音。

拔出亮银的黑发巫师飞身跃到马车上,漆黑的瞳孔极目眺望远处,白色与湛蓝色交界的地平线上,只有空中飞舞的雪花。

敌人在哪?

洛伦缓缓张开左手,漂浮在掌心的符文被瞬间捏碎,瞬间面颊下多了两道灰蓝色的简易花纹。

很好,这次终于看见你们了。

在强化过的视力之下,原本白茫茫的世界中,成群结队的影子逐渐被显露了出来——细腻如绸缎般的洁白毛发,轻盈的爪子还有那寒冷如冰的眸子,正在迅速的接近着;两百、不!至少不下三百个!

这些迅猛而无声的白色影子并没有直接扑上来,而是在周围不断的徘徊,像是在进行一场愉快的围猎活动。

而洛伦一行人就是“它们”的猎物。

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已经看清了——凶厉的磨牙声,粗野的低吼,还有藏在雪地当中的一双双湛蓝如冰的瞳孔。

“它们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被发现?”

“那是因为它们知道我们已经有所察觉,否则这些怪物早就扑上来把我们撕成肉酱了。”

布兰登走到他身后,用一种无比厌恶的口吻说道:“冰原狼人,魔物大军的先锋兵——哪怕是没有魔物入侵的时候这些怪物也经常越过断界山,在萨克兰北方的土地上四处劫掠屠戮,把整个村子甚至是城镇变成它们的血肉磨坊!”

“相较之下,洛泰尔的食尸鬼简直是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当然,和断界山北方的怪物们比起来,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呢。”

摊开双手,咧嘴笑出来的布兰登·德萨利昂脸上洋溢着无比玩味的笑容:

“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

欢迎来到北方——!!!!”

第十九章 “欢迎仪式”(上)

“盾墙——!”

踏步的声响也无法掩盖卫队长的怒喝声,如林的长戟随着他挥下的重剑架起,冰冷的黑色戟刃从盾牌的缝隙间伸出。

“准备迎战——!”

卫队长呐喊声响起的瞬间,犹如狂舞风暴般,数以百计的冰原狼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朝着缓坡上的营地发起了冲锋。

营地的栅栏,冰冷的长戟,坚不可摧的盾墙……都不可能遏制它们进攻的步伐,迅猛的速度甚至堪比冲锋的重装骑手,只是它们的武器并非长枪和刀剑,而是冰冷的獠牙和利爪!

卫队士兵们紧紧攥着手中的长戟,身体倚靠着盾牌,将底部狠狠卡在脚下的积雪和泥土当中,血腥的嘶吼和咆哮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回荡在耳边。

就要接近了,就要接近了……

低声嘶吼的冰原狼人已经跃过了缓坡,冲在最前面的怪物们甚至用它们强健有力的后退直立,扬起了前爪!

站在盾墙后排的黑发巫师全神贯注,背在身后的右臂让腰杆挺得笔直,鲜红色的符文漂浮在左手的掌心中央。

等等…等等…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还要再过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逼近营地的缓坡前犹如卷起暴风般,无数雪花飞舞着,气势汹汹的扑向严阵以待的阵线。屏住呼吸的洛伦甚至连身后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刻。

“帝国万岁————!!!!”

战鼓般整齐的呐喊声响彻云霄,瞬间洛伦的左手“燃烧”了起来,跃上马车朝着正前方猛地一甩!

“都灵之火!”

“轰——!!!!”

崩裂的轰鸣成了开战的信号。雪花弥漫的“黑色盾墙”之下,是刀剑、战戟、嘶吼和咆哮的回响。

是喷涌的血浆、撕心裂肺的惨叫、碎裂的盾牌、折断的长戟、肢解的躯体……哀嚎着,倒下的军团士兵!

爆炸的“都灵之火”只能短暂的暂时阻碍怪物的冲锋,平举的战戟犹如切肉般瞬间将撞上来的的冰原狼人撕开,但在那前赴后继的冲锋下同样将第一排的军团步兵们几乎撞飞。

但是这些怪物们还没有停下,而黑色的盾墙同样屹立不倒。

直至这一刻,洛伦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军团一定要配备长戟和一人高的筝形盾,外加全帝国最厚重的步兵铠甲了。

只有冰冷如半月镰刀般的长戟,才能撕开这些怪物的皮毛;只有能护住全身的筝形盾,才能组成牢不可破的盾墙。

最后……只有又厚又沉的铠甲,才能让士兵们不至于被怪物们一爪子撕成碎片,血肉模糊的飞出去!

在这些直立两公尺开外的怪物们面前,人类……实在是太弱小了。

“稳住阵线!稳住阵线——!”卫队长声嘶力竭的喊着,一个军团士兵就在他面前被狼人硬生生扒开盾牌,一爪子掀飞了天灵盖,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尸体笔直的倒在了地上。

想都不想的卫队长一把抢过身后士兵的长戟,怒吼着挥下,黑色的戟刃直接砸穿了狼人的脑袋!

“填补缺口!把这群畜生推回去,推……”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黑影让卫队长猛然扬头,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轰——!”

十几头冰原狼人趁着阵线出现缺口的机会,直接一跃而起突破了盾墙。咆哮的怪物张开獠牙狰狞的大嘴,将卫队长的脑袋从身上拔了出来!

下一秒,没了脑袋的“卫队长”被直接抛飞,砸翻几名围堵上来的军团士兵;惯性加上那可怕的力量,直接将盾牌撞碎!

仅仅是刹那之间,原本坚不可摧的“黑色盾墙”,在冰原狼人们的突袭和数量优势下,硬生生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盾墙被撕裂了,而被纠缠住的卫队根本来不及阻拦突破的怪物,拼命冲上来围堵的军团士兵们在一拥而上发起突袭的狼人面前,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失去了阵型和配合,一对一的情况下,普通的士兵根本毫无胜算!

一声长啸,突破了阵线的怪物朝着营地正中央发起突袭。

然后,那双冰冷的兽瞳之中就多出了一个人影,手中挥舞着灰蓝色的光芒。

“愿虚空与你同在!”

“噗——!”

从头顶到胯下,喷涌的血浆连带惯性将狂奔的冰原狼人变成了“两瓣”。被污血喷溅了一身的黑发巫师却毫不在意,反倒是惊异的盯着手中灰蓝色的“长剑”。

如果是以前的亮银,刚刚那头怪物碰触的瞬间就该被炸成碎肉,绝对办不到“切开”这种情况。

原来如此,除了延续性之外,还强化了稳定性吗?

下一秒,嘴角微微翘起的洛伦就挥舞着亮银,扑向了被冰原狼人撕开的缺口!

………………………………………………

“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德萨利昂家族的纹章。没错,是布兰登殿下的车队。”

距离营地的不远处,一位骑在战马上全副武装的骑士眯着眼睛,低声自言自语着。

数以百计的重装骑兵簇拥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犹如雕塑般,只能听到他们手中长枪的燕尾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骑兵们已经修整完毕,随时可以出发。”身后的副官低下头,开口询问道:“若您同意,还请允许属下前往救援!”

“不。”

轻轻一个字,让副官诧异的猛然抬头,困惑还有些震惊的盯着他。

“再等一会儿,不用着急。”悠悠然的骑士,冰冷的注视着那在冰原狼人们围攻下,已经开始出现动摇的营地:

“从出发开始算,我们已经追击这群畜生们四天了。这一路上它们可没时间休息,没时间捕猎,更没时间吃东西,无时无刻不在逃跑。”

“现在的这群冰原狼人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群狼狈不堪,饥渴难耐而又落魄的鬣狗罢了,根本没什么威胁性,哪怕数量上占据劣势,殿下身边的卫队也至少是势均力敌才对。”

“可是……”看到骑士不太高兴的目光,副官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属下听说狼人这种怪物越是饥渴,就越是凶悍!”

“哦,那不是正好吗?”

“正好?!”

“就让这些丧家犬稍微发挥些余热,给我们不听话的小殿下一点点教训,让他不至于和上次来到断界山时一样的猖狂无忌!”骑士的嘴角滑过一抹冷笑:

“等到他身边的卫兵们都死得差不多了,估计那些狼人也应该没力气逃跑,正好被我们一网打尽,顺便再让布兰登殿下亲自检阅断界山骑兵的骑枪冲锋,这样的景象难道不是更好吗?”

“恕属下直言,您这样做简直是在拿殿下的生命当赌注!”副官死死皱着眉头,攥着缰绳的掌心都开始冒汗了:

“万一布兰登殿下不小心死在了那里,我们该怎么解释?!”

“这里已经是断界山的范围,魔物入侵在即而且怪物横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骑士淡然的答复道:

“更何况我们就在旁边,根本不可能出什么意外——最多最多,也只是救援不力而已。下手的人又不是我们,难不成这也能算是意图行刺皇族?”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是殿…我的决定!”打断了副官的骑士长吸一口气,目光紧盯着战场:“必须让布兰登殿下明白,我们需要他并不是他猖狂的借……”

突然愣住的骑士让副官微微一怔,困惑的看着他:“大人,怎么了?”

“不对,米拉西斯在哪儿?”骑士猛然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巨龙不在布兰登殿下的队伍里面?!”

下一刻,突如其来的惊雷声告诉了他答案。

震惊的两人同时抬头

那是一个翱翔在穹顶之下的……巨大身影!

第二十章 “欢迎仪式”(下)

夏日惊雷!!!!

就在一双双震惊的瞳孔中,振翅的魔龙突然出现在了碧蓝的穹顶之下,一望无垠的大地突然卷起狂风,遮天蔽日的雪花凌空飞舞!

骑士和他的副官两个人完全愣住了,完全忘记了刚刚的打算,惊诧的凝视着哪翱翔的巨大身影在天际徘徊,仿佛就连空气都因为那翅膀的震动而颤栗着。

下一刻,天空中咆哮的米拉西斯极坠下降,张开了那令人恐惧的血盆大口,巨大的威势犹如实质般,风云骤变!

被士兵们簇拥着的骑士瞳孔颤栗,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幽幽叹息一声,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我们…我、我可能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现在前往救援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补救。”副官赶紧提议道,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局面:“即便拥有巨龙,布兰登殿下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冰原狼人消灭掉追击逃亡的怪物,用这个理由的话应该……”

“没可能的。”

骑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小看这位布兰登殿下了,你真的以为他是故意没有让巨龙保护着车队前进?”

“您的意思是?”

“他是个德萨利昂。”

骑士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丝异样的情绪:“永远都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德萨利昂,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巨龙的血脉。”

“所以……下次如果我再犯这种低级错误,记得直接一拳打在我脸上。”

“这、这也太……”

“这是命令。”

“遵命!”副官用力低下了头。

就在下一刻,骑士和他身边簇拥着的重装骑兵们,都目不斜视的眺望着远处厮杀声回荡着的营地。

还有从天而降,那金红色的“火雨”。

“圣十字保佑,幸好及时赶上了!”

营地正中央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拍了拍胸脯,虽然是一副庆幸的口吻,脸上灿烂的笑容却丝毫未减,甚至还有愈加耀眼的趋势,咧着嘴角犹如对情人般喃喃低语着:

“你可真是个坏女孩儿,我亲爱的米拉西斯,让你最好的朋友差点丢了命!嗯…简直坏透了!”

回应他的,是凶猛若狂风暴雨般的大火!

挥舞着亮银的黑发巫师死死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在空中中降下“火雨”的巨大身影上一次在埃博登的时候他仅仅只看到了怪物的残骸,只是远远的眺望了一下,并没能亲眼目睹这头洪荒巨兽的身影。

所以,这还真的是第一次。

肩膀上的阿斯瑞尔,在巨龙出现的一个时间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否则他真的很想和他聊聊关于巨龙的事情。

没错,货真价实的……巨龙。

流线型的身躯,明如镜般的鳞片,赤红色的菱角……这一切都奇幻的让人感觉非常的不真实,甚至有种坠入梦境般的质感。

当然,还有另一个特别不可思议的地方在开启了“阀门”之后,洛伦总算拥有了通过精神殿堂和阿斯瑞尔这种存在直接对话,而不是让某个吸血鬼正太读心的交流方式。

所以他也勉强能听懂某些怪物的语言。嗯,比如说面前的这头龙。

这头龙……

怎么是母的?

……………………………………………………

随着巨龙米拉西斯的突然出现,“营地遭遇战”立即出现了根本性的逆转。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烧焦的气息,冲在最前面的冰原狼人们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就被从天而降的龙炎和周围的白雪一起变成了“冰水”。

而凌空振翅的米拉西斯依旧没有停下,而是在营地的周围盘旋,嘶吼着张开血盆大口,让金红色的火柱一遍一遍的在冰原狼人们冲锋的阵线中横扫而过!

惨叫、哀嚎……这些字眼儿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景象了,那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冲击的烈焰在大地上不断的飞溅起混杂着鲜红色的“冰雪浪花”。

突变的冰原狼人,全身上下都是厚厚的毛皮这让它们可以在人类无法忍耐的寒冷当中,依旧可以从容不迫在冰原和暴风雪中狂奔,同时也能抵御箭矢的射击。

但在面对龙炎的时候,原本保护它们的毛皮却成了最要命的地方:因为它们太容易被点燃,却又太过厚重所以它们不像人类一样直接被龙炎变成灰烬,而是被自己燃烧起来的毛皮活活烫死的!

哀嚎的冰原狼人们有的还在不怕死的扑向挡在面前的盾墙,或是拼了命的逃亡但是在会飞的巨龙面前,它们的下场并不会有什么差异可言。

“帝国万岁!”

一个卫队的军团士兵怒吼着,用手中断裂的长戟敲打着盾牌,身边躺着一具冰冷的无头尸骨那是卫队长的尸骨。

周围的军团士兵们默契的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像他一样用力敲击着盾牌。铿锵有力的声响回荡在营地四周,犹如擂擂战鼓,绵延不绝。

“帝国万岁!!!!”

整齐的呐喊声让黑发巫师微微一愣,但很快军团士兵们的动作就让他明白了所有人纷纷将盾牌背在身后,平举战戟向前踏步。

这是反攻的信号。

“冲啊!”

没有人知道第一声呐喊是谁的声音,但下一刻整个盾墙瞬间“分裂”,犹如绽放的黑色鲜花,朝四周发起了冲锋。

噗!

战戟撕裂的声响,冲在第一排的军团士兵们撞上了正准备仓皇逃窜的冰原狼人,冰冷的战戟从身后刺穿了敌人的身体,拔出的戟刃立刻将敌人开了膛。

这才是帝国的军团士兵们人手一柄长戟的原因长矛或许能刺穿敌人,但面对比自己巨大太多的怪物,不痛不痒的刺伤是不够的,你必须得一击就能撕了它!

杀戮还在继续,但结果已经是注定了。

轻轻叹了口气,刚刚回头的洛伦就看到空中的巨龙正收起双翼,稳稳的降落在了营地的正中央。

“轰!”

大地的颤抖,见证了这头洪荒巨兽的分量。

落地的巨龙再没有像刚刚那样耀武扬威,而是将那巨大的头颅伸向正在微笑着的皇子殿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做出了和它那狰狞身影完全不相符的,无与伦比的亲昵。

虽然是某种“亲昵”,但体型的差距让这位皇子殿下都快被撞散架了。

“抱歉抱歉,我知道错了,米拉西斯是听话的好孩子,才不是什么喜欢惹麻烦的坏女孩儿呢!”

“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不可能,我是个非常言而守信的男人,我尊贵无比的米拉西斯女王陛下,你不该总是对你的仆人心存怀疑的。”

“什么,我是个满嘴谎话的大骗子?我的女王,您如此的小心眼儿该不是到了更年……疼疼疼,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风中凌乱”的皇子殿下正在竭力弥补之前自己的“语误”,谄笑着安抚这头“闹别扭”的巨龙,还被那血盆大口叼着飞来飞去的模样,实在是让洛伦有些心有余悸。

主人和仆人的身份经常相互颠倒这大概就是养宠物人的通病吧?

看着从龙背上衣衫不整爬下来的布兰登,洛伦怜悯的摇了摇头。

“刚刚米拉西斯…咳咳咳,我的巨龙告诉我在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队骑兵,就在距离我们营地的不远处。”轻轻咳嗽一声,竭力挽回“尊严”的皇子殿下,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他们的旗帜和我们的一模一样!”

洛伦微微眯着眼睛,他已经猜到布兰登想说什么了。

“我们的运气还真不错。”布兰登冷笑着哼了一声:

“用不着等到断界山,就能先向皇兄麾下的断界山守军表示感谢了呢。

感谢他们…给我们准备了如此盛大的欢迎仪式!”

第二十一章 断界山要塞(上)

高耸入云的雪峰,接连成片的山峦,划过天穹的苍鹰——在萨克兰亲王领一望无际的北方平原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够看到这些。

断界山要塞。

这座帝国北方唯一的屏障并非是一座犹如骑士般屹立的孤堡,而是沿着整个断界山山脉修建的大型要塞堡垒群,以最中央的断界山要塞为“核心”向东西两侧延展,横断着挡住了北方的冰天雪地。

从断界山最高的螺旋峰,到西面靠近迷雾海的灰水湾,断界山要塞拥有整整七座堡垒和二十座瞭望塔,这些堡垒构成了一个严密的防御体系用来确保对北方的监视。

无论任何一个年代,北方的威胁始终是帝国最为致命的敌人——东方的半人马,有波伊公国的约拿家族和他们的弯刀骠骑兵枕戈待旦;东南山岭的矮人,时刻都被都灵家族的重装骑士们严密监视着;

西北洛泰尔的弗利德家族和西南阿尔勒的厄德家族,已经有上百年没有遭遇巨怪和食人魔的入侵了;就连海外的亚苏尔精灵,在埃博登的远洋舰队面前也没有半点优势可言。

正因如此,面对唯一致命的威胁,帝国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靡费重金和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的人力物力,打造了断界山要塞这个坚不可摧的“大门”!

原因无他——若东萨克兰北部沦陷,剩下的平原再无缓冲可言;越过宝石河就是帝都戈洛汶。到时候就要在都城的城墙下,和邪神的魔物大军打一场生死攸关的帝国保卫战了。

当然,即便如此。断界山要塞也并不是一堵封死了北方的墙,依旧可以绕过层层堡垒,入侵帝国的北方。

但事实上,真正广义上的“断界山要塞”还远远不止这些——萨克兰亲王领的北部平原上根本没有多少城镇,而是一个个坚固的城堡,犹如晨星般散落在北方的大地上。

这些城堡在平时负责为断界山要塞训练新兵,驯养战马和驮兽;一旦北方遭受入侵,周围村落的村民就可以躲进城堡避难,并且一边尽可能抵抗拖住入侵的魔物大军,一边用烽火台和游骑兵向要塞求援。

这时,常年驻扎两支军团总计六千重装步兵,外加两倍于此的辅兵,一千重装骑兵的要塞,就成了入侵者背后的一柄利剑,随时能一剑穿心!

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早已不为人所知,但在许许多多关于“北方”的传说之中,是那个古老的王国运用某种特殊的力量,塑造了这个南北方天然的分界线,将他们的古老王国与南方分割开来,令外人无法轻易踏足他们的领地。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流传于酒馆诗歌当中的说法,类似的还有魔鬼们变出来的,从天而降的,德萨利昂家族的某位先祖驱使巨龙修建的……

在帝国的正统纪年中,是“圣十字为人类帝国修建的屏障,将魔鬼的地狱和人世间分割开来”,也最为世人所信服。

当然,随着帝国境内巫师们越来越兴盛,质疑的声音也越来越多,许许多多的疑问让这个说法越来越站不住脚。

“大概就在十几年前,我记得那还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呢。”舒舒服服躺在马车里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用十分怀念的口吻和坐在他对面的“巫师顾问”打趣道:

“有个埃博登来的巫师——嗯,我记得好像叫魏格纳?就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突然跑到帝都戈洛汶的大教堂告诉大主教,断界山的形成并不是因为外力,而是两个大陆漂移碰撞的结果。和‘圣十字的劳什子神力没啥关系’,这是他当时的原话。”

“嗯,我猜这位巫师的结局恐怕不太好。”洛伦挑了挑眉毛。

绞刑、斩首、要不就是十字架?

“英诺森大主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和善的人,即便是对很多巫师也是宽宥有佳,很少生气。”皇子殿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那还是他第一次因为‘渎神罪’,把一个巫师送上了火刑柱——可怜的老疯子,挺有意思的家伙。”

“我亲眼看到他被活活烧死,看到他身上的衣服变成焦炭,皮肉被烧化,像是一根大蜡烛似的,扯着嗓子尖叫不止,直至他的喉咙也被火焰吞噬,彻底叫不出来为止。”

“……然后,变成了一堆碎渣。”布兰登的笑容愈发的讽刺,在马车的车厢里扭动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魏格纳和英诺森大主教展开了一场辩论,魏格纳被送上了火刑柱,魏格纳变成了一堆黑乎乎的柴火——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从这段故事当中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什么?

看着冲自己眨了眨眼的布兰登,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露出了想笑却又拼命抑制的表情:

“人被杀……就会死?”

“……”

瞬间,车厢里尴尬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嗯…咳咳…你这个理论确实无懈可击。”布兰登撇撇嘴,像是故作不屑一顾似的表情:

“但我看到的却是另一样东西;我看到了圣十字教义当中的‘箴言’和‘奇迹’,究竟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即便是英诺森大主教这样仁厚的信徒,也绝对无法接受一个巫师告诉他我们活着,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都是因为某些原因,某些巧合,不是因为圣十字的奇迹,更不是因为圣十字的怜悯我们才得以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害怕了。”洛伦意味深长的轻轻低声道。

“对,他们害怕了——圣十字和圣十字教会塑造了一个美妙的,神圣而充满意境的美梦,让那些平凡大众们无需思考,无需多想的生活在这个美好的梦境当中;因此当巫师们出现的时候,他们才会如此的愤怒,因为巫师们戳破了梦境,告诉他们这一切并没有那么美好。”

“我一直觉得,这才是教会自始至终都在敌视着巫师们的真正原因——因为只有他们会质疑,会提出问题;而圣十字的信徒们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能去解释。”洛伦默默的看着皇子殿下:“也许是因为真相太过残酷,让他们不敢开口!”

回想起在埃博登和第一巫师“戴帽子的罗根”,洛伦就愈发的怀疑所谓“巫师起源”和圣十字之间所存在的联系。

还有那个传说中罗根曾经造访过的,巨龙王国的都城尼德霍格……真的存在吗?

如果是的,自己在那里又会找到什么?

想到这儿的洛伦忍不住在心底自嘲的轻笑了一声——就算知道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先不说自己一个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怎么可能离开断界山要塞前往北方,即便是成功了又能如何?

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巨龙王城究竟在哪儿,而这位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在断界山要塞也是出了名的不受待见。

自己不会受到牵连就已经……不,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应该是绝对会被牵连才对。

在这一点上面,洛伦对布兰登有着绝对无与伦比的“信心”。

“砰!”

就在两个人享受着难得惬意安静的时候,马车外传来一个声闷响。一位身披重甲,灰发蓝眼,约摸四十多岁的骑士推开了车厢门。

看到来者的洛伦和布兰登默契的勾起了一丝笑容。

就是这位断界山要塞的骑兵队长大人,为他们准备了那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

“向您致敬,皇子殿下!”骑士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自己不受待见,灼灼目光直接无视了旁边的黑发巫师,盯着躺在那儿的布兰登:

“我们已经抵达断界山要塞了!”

第二十二章 断界山要塞(下)

红日西陲。

雄伟的螺旋峰下,飘扬着铁王冠旗帜的队伍终于抵达了断界山要塞的脚下。

骑在战马上的洛伦打量着脚下厚厚的积雪——就在之前营地雪还仅仅是薄薄一层,眼下已经快到小腿的位置,呼啸的寒风也越来越刺骨。

这才刚刚过去几天,已经不能用“冬天来得太快”形容,更像是直接掉进了冰窟!

“第一次见到这么深的雪,很好奇吗?”

一个不太友好的声音传来,一旁骑在战马上的中年骑士缓缓开口道,言语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轻蔑。

黑发巫师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原本应该和这位中年骑士骑马并行的布兰登,在经历了那场堪称意外之喜的“欢迎仪式”之后,就始终自称着凉了躲在马车里,除了偶尔透透气之外几乎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车厢。

当然,真正的原因其实人尽皆知。这位负责接应的中年骑士也非常识趣,没有强行要求皇子殿下和他并行。

于是,某位巫师顾问身为“殿下的亲信”,不得不顶替布兰登和这位中年骑士顶着呼啸的暴风雪,骑马并行在队伍的最前面……

“我曾经在洛泰尔的深林堡待过,还经历了一次难得一见的严冬。”洛伦当然明白对方的话里是什么意思,耸了耸肩膀:

“所以您不需要告诉我北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一清二楚。”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真正的北方”中年骑士冷冷道:“真正的凛冬还要再等上一个月,到时候就算你躲在城堡里拼命的往壁炉里填多少柴火,也只是让你冻不死而已。”

“和断界山比,洛泰尔的冬天简直就像在过家家!”

“我很期待。”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假笑:

“如果真的和您所说的一样。”

中年骑士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亦或者根本不在乎。平静的盯着黑发巫师:“我看见了,你在营地时的表现——像你这么能打的巫师顾问,还真是我认识的头一个!”

“可以说如果不是你,那区区不到一个旗团的军团步兵根本扛不住将近两倍数量的冰原狼人——就算真的能撑到巨龙赶来,也应该伤亡惨重才对。”

“确实伤亡惨重——大半个百人队没了,卫队长也被咬断了脑袋!”

“但没有你,现在顶多只剩下大半个百人队了。”

“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算是承认了?”侧过脸,洛伦冷笑着斜视着中年骑士:“在我们和那群怪物厮杀的时候,您和诸位‘忠心耿耿’的要塞将士们就在不远处看戏?”

“恩斯特·德雷西斯,断界山要塞的副司令,兼任康诺德殿下的骑兵队长。”中年骑士主动伸出了带着铁手套的右手。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叫我洛伦就行!”黑发巫师不苟言笑的和他握了握手,并不打算同这位副司令大人有什么深交。

“洛伦阁下,我敬重你是因为你的实力;在断界山,我们永远缺能拿剑的人。”中年骑士恩斯特默默的开口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但你也得明白,在断界山要塞没有人喜欢你侍奉的那位皇子殿下——正好相反,巴不得他赶紧死的才是大多数!”

洛伦微微蹙眉,对方好像话里有话。

这算是在劝我谨慎行事吗?

下一秒,恩斯特冷着脸回过头,僵硬的表情好像不曾和他交谈过。

……………………………………………………

随着城墙上放下吊桥,长途跋涉的车队穿过了巍峨的第一道城墙,之后是森罗密布的哨塔、木头堡垒、插满削尖木桩,数尺深的壕沟、一排排的拒马桩,从一处铁索吊起,仅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过铸铁闸门下进入堡垒内部。

“我现在要暂时离开一下,去向康诺德亲王汇报布兰登殿下的消息,还有冰原狼人已经被消灭的事情。”

恩斯特·德雷西斯沉声说道,意味深长的看了黑发巫师一眼:“还请布兰登殿下稍等片刻,我们一会儿见,洛伦阁下!”

说罢,护送着队伍前来的骑兵们就跟着这位中年骑士前往要塞的内城,留在闸门的洛伦翻身下马,默默的观察着周围。

一座比看上去还要壮观的军营,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这是洛伦在踏进大门时的第一印象。

或是在通道和城墙上来回走动着巡逻,或是在据点哨塔上站岗的军团士兵;

押送货物,站在仓库大门外一堆木箱旁清点记账的后勤官员;

来来回回的急速走动,在武器架、军需仓库和马厩之间来回忙碌的辅兵;

在他们的脸上,洛伦看不到的只有冷漠,除了命令的呼喝声外根本听不到半点说话的声音,每个人都在一丝不苟的忙碌着手头的工作。

从入口的闸门向左看,还有一处用栅栏围起来的训练场。就在这样严冬的时节,那些挥汗如雨的军团士兵们居然裸着上身一对一的厮杀。

没错,虽然他们拿的是训练武器,但那下手的力气和狰狞的表情完全是往死里打的架势!

黑发巫师亲眼看见一个被撂翻在地,盾牌都被打碎的士兵被按在地上暴揍,只能用剑招架;另一边某个不小心“出圈”的家伙,被担任教官的老兵一记藤条抽倒在地!

而他们和其他人的共同特点,依旧是“不说话”——哪怕被揍得血肉模糊,疼到倒在地上抽搐昏迷过去,也听不到半点声音。

就像是一个个钢铁打造的齿轮组成的机器,有条不絮的执行着每一个命令,而执行命令是不需要说太多话的。

北方的…大门吗?

喃喃自语的黑发巫师目光从周围的人和物上逐一掠过,仿佛想从这些这些表面的东西上看到某些更深层次的意味。

刚刚离开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的一句话让洛伦相当在意,他说的是“康诺德亲王”而不是“殿下”,当然这只是一个称呼上的不同措辞,但反应的问题同样值得人关心。

“萨克兰亲王”是帝国皇储的附加头衔,让其有和其余公国之主并列的资格;但听他说话的口气,可不像是什么“虚衔”,仿佛康诺德就像其他公爵和他们的公国一样,是这座要塞真正的领主。

恐怕这位皇储殿下的势力,远远要比布兰登形容的还要强势啊……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手!”

小个子巫师的惊呼声突然传来,黑发巫师猛然回头——就在距离闸门的不远处,布兰登的卫队们居然已经架起了盾墙,和附近巡逻的要塞士兵迎面对峙!

等到走过去之后,眼前的画面更是让他无比的诧异。

攥紧了拳头的艾萨克和一个倒在地上,瘦瘦小小的士兵怒目相对;挡在他身前的艾茵举着猎鹰弓,张弓搭箭对准了另一个面色难看的老兵。

两边的身后都是穿着同样甲胄,用着同样武器的军团士兵,面无表情得的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相互对峙。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这位是随我前来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和艾因·兰德巫师……然后…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原本躲在车厢里“养病”的布兰登,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洛伦身后,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开口询问道。

看到皇子殿下出现的老兵脸色更难看了,非常僵硬的微微躬身:“布兰登殿下,您这位巫师刚刚意图从我手底下的士兵身上抢夺西,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人所以准备抓起来,然后……”

他指了指小个子巫师:“这位艾因阁下就准备在军营行凶!”

“他撒谎,那戒指不是他的东西!”艾萨克瞪大了眼睛,激动的像是饿极的野兽。

“这就是我的东西!”倒在地上的士兵面色发青,:“我从那个逃兵身上扒下来的,已经按军规买下来……”

“你祖姥姥的再说一遍——?!!!!”

第二十三章 不意外的“意外”(上)

“冷静,艾萨克,把事情解释清楚!”

一步踏进对峙中央的洛伦,先按下了艾茵的弓箭,将小个子巫师护在身后,而后眯着眼睛盯着这个面色不善的老兵,不紧不慢的和身后某个惹上麻烦的“自大狂”缓缓说道。

没错,他们惹上麻烦了。

而且还是个大麻烦!

在走进断界山要塞之前黑发巫师对有可能遭受的“冷遇”就有所准备,毕竟名义上他们都是布兰登皇子的随从,而这位殿下在断界山要塞的“恶名”确实不是一般的臭。

这里是康诺德·德萨利昂的底盘。他们一行人已经不能像之前的城镇那样,顶着皇子殿下的名号不用怕任何人了。

“没错,冷静,然后说个清楚!”狠狠咬着牙,一贯冷漠的艾萨克此刻却激动的浑身颤栗,凶恶的目光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场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对峙的双方纹丝不动,犹如暴风雪中的冰雕。

“这事儿艾因知道的最清楚,但还是让我来解释吧。洛伦,还记得我是怎么到的维姆帕尔学院的吗?”

“伯多禄院长提过,你是从格兰瑟姆村来的。”平静的洛伦表情纹丝不动,漆黑的瞳孔不断的在老兵和地上那个面色发青的士兵身上扫过:

“他还说过你父母都是农民,还是圣十字虔诚的信徒。”

“哈,农民!伯多禄院长真喜欢替人说好话——让我告诉你,我们格兰瑟姆村儿的庄稼人就是群一辈子没见过几个铜板的穷光蛋,黑面包都吃不起,只配住窝棚,喝烂麦粥替河湾堡领主老爷卖命的佃农!”

“别的就不多说了,那戒指是我到学院第二年和艾因一起替灰林镇解决麻烦挣来的。嘿,纯银的戒指,我这辈子都是头回见;就直接带回了格兰瑟姆那个大窝棚,有这么个东西,多少能抵一年的租子,算是我离开家的补偿。”

“但我那个守财奴的爹居然自己私藏了!结果那一年我们家没交上租子,这死鬼老爹就被河湾堡的领主老爷送到公爵那儿,和其他倒霉蛋一起送到北方充军。”

艾萨克像是咧嘴嘲讽的哼笑一声:“怎么样,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一旁的小个子巫师沉默着,几次想开口最后依然紧抿着嘴。

“那戒指上面有记号吗?”洛伦没说什么,只是又淡然的问了一句。

“那戒指是从鹰狩堡来的,外面有个弗利德家族的纹章。”满眼怒火的艾萨克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我那死鬼老爹可喜欢了,碰都不敢碰一下!”

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倒在地上的士兵,面色苍白的军团士兵心有不甘的张开攥紧的手掌,掌心那枚银色的戒指上,确实有一个双剑交叉的标志。

滴血交叉的两柄十字剑,弗利德家族的纹章旗帜!

“非常好,艾萨克。”洛伦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老兵,淡然的开口道:

“证据确凿,我觉得这件事已经非常清楚了。”

“等等!这枚戒指是我从那个逃兵尸体上扒下来的!”慌慌张张的军团士兵理解辩解道:“我已经向后勤仓库付过戒指的钱,按军规这枚戒指就算……”

“等等等等…不要打架,影响多不好?还容易坏了心情,特别是在这个晴朗的…天气里!”

寒风呼啸而过,让突然站出来的布兰登表情有些尴尬,脸上灿烂的微笑却丝毫未减:“让我们和平的解决这件事情——告诉我,士兵,你这枚戒指花了多少钱买的?”

“二、二十五个银币!那可是成色十足,七成新的……”

“二十五个金币,今年帝都新铸的,十成新!”没等他话说完,布兰登直接把钱袋摔在他脚前:

“你这戒指我买了!”

在周围一圈人冷冰冰的目光当中,军团士兵颤巍巍的捡起了脚边的精致的丝绸钱袋,哪怕是老兵那都快能杀人的眼神,也没让他犹豫半分。

那可是二十五枚十成新的金币,不算折旧也是整整三十倍的差价——有这么一大笔钱,就算被踢出军团他后半辈子也有着落了!

“非常好,完美化解了一次小小的争端!”

笑容丝毫未减的布兰登无视了老兵冰冷的凝视,将戒指放在了艾萨克的衣服兜里,还不忘为自己的“热心举动”鼓鼓掌。在发现周围根本没人理会之后,尴尬的挥了挥手:

“散了吧散了吧,都挤在这儿干嘛呢?卫队士兵们去闸门那儿集合,剩下的人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还有这位……我不知道叫啥的士官也可能是军官阁下,非常抱歉给你带来的一些小小的麻烦,但好在已经被完美的化解了,所以也就让我们忘了这件事怎么样?”

“哦对了,顺便说一句,其实你去敬爱的康诺德皇兄那儿通风报信的告小状,我也完全没啥意见;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

“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殿!下——!”

老兵近乎用吼的打断了布兰登的发言,满是厉色的目光和面前的黑发巫师对视着,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这件事还没完呢——!”

确实,老兵身后的军团士兵们依旧保持着盾墙,和布兰登身后的卫队对峙着,双方甚至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想法。

“什么意思?”淡然的洛伦替布兰登开口了。

“从一开始这件事就和什么戒指没关系,而是两个外来的巫师居然在军营,在断界山军营手持武器,意图行凶!这在军团的军规当中,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老兵冷冷的说道:“您可以带自己人离开,我们管不了您;但这两个巫师必须严惩!”

“帝国的军规说的很明白,先动手者挨十五鞭,以示惩戒;持械者以绞刑示众——!”

小个子巫师的面色瞬间惨白,还在气头上的艾萨克不屑的啐了一口在地上。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在威胁我?”

“你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分文不值贱命一条的老兵油子;居然敢威胁帝国第十三世代的皇子,一个留着德萨利昂血脉,你发誓要誓死效忠的龙王家族的子孙?”

“谁给你的胆子?!”

在突然愤怒的皇子面前,老兵明显面色一颤,失血的肤色灰败了几分。但还是咬着牙站在原地,依旧不后退。

“帝国的军规……”老兵死死捏着拳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没错,您是皇子殿下,是我们这些士兵们效忠的对象,照理说我们该绝对服从您的命令……”

“但是!这里是军营,是断界山要塞,谁的命令都不好使,一切都由军规说的算!”

“在外面您可以随意的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横行霸道,欺压我们这些普通人。但在军营里就不行——这里不是您可以肆意撒野的地方,这里要的只有规矩!”

看到越说越慷慨激昂的老兵,默然不作声的洛伦打量着周围。

气氛……有些不太妙。

不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番话确实让对方占据了上峰——现在这些士兵们恐怕不会去在意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又是怎么变成这副局面的“真相”了。

他们只能看见一位帝国的皇子殿下和他的“走狗们”,凭借自己的身份横行霸道,肆意欺辱他们这些平民出身的普通士兵。

再折腾下去,闹不好所有人都得陷在这里。

必须尽快想个办法!

“您刚才说…不论什么,都必须按照军规照章办事,对吧?”黑发巫师冷冷的盯着那个越说越兴奋的老兵,表情变得冷漠了许多:

“很好,那就照着军规办吧。”

一片哗然!

不止是老兵,就连他身后的人和布兰登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

只有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依旧波澜不惊。

“但是……”冷漠的洛伦走进两步,直至自己和老兵脸贴着脸,盯着对方那个越来越发散的瞳孔:

“我要求换个方式!”

第二十四章 不意外的“意外”(下)

老兵的面色微微一变,原本惊诧的布兰登愣了一瞬间,赤红的眸子玩味的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嘴角勾起些许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们都明白所谓“另一种方式”是怎么回事。

帝国的军规非常严苛,动辄就要强制劳役,盗窃者鞭刑,抗命者即死——正因严苛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就有了相应的“抵罪”和“特权”的存在。

如果一个军团士兵不愿接受强制劳役,就必须拿出两倍的钱来“抵罪”。因此很多老兵直至服役期结束,不仅没多少余钱还背了一身的债,只能继续在帝国的军团中效力;等待某位军团司令或是皇帝陛下的“特赦”,免除他们的身上的债务。

而另一种“特权”则是某种古老骑士信条的“延续”,如果一名骑士不得不接受惩罚,那他则有权提出决斗审判,用手中的剑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但实际上,这所谓的“特权”只是一个更残忍的处刑方式而已:

首先,受刑者不得佩戴任何多余的护甲和武器,并且他所谓的“剑”根本连剑都不算,只能是一根木棍而已。

其次,想要通过决斗审判,他必须要战斗到审判的军官喊停为止——可想而知,在受刑者彻底脱力而死或者奄奄一息之前,是不会有人喊停的。

所以这根本就是个假的决斗,披上了“骑士风范”的皮,依旧只是一种更残忍,一边倒屠杀的刑法而已。

局面僵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清楚这件事已经不是能用钱解决的了,所以洛伦说的“另一种方式”,是也只能是“特权”。

“不可能!”毫不客气的老兵冷笑着,直接在洛伦的脚边啐了一口:“就凭你们这些巫师也想使用‘特权’?那是只有骑士和贵族才能……”

“我被圣十字教会授予过骑士的银戒!”洛伦直接从右手上把戒指摘了下来,砸向老兵的脸:

“这枚戒指证明我有权得到一切帝国骑士应有的待遇,不论是公国的领主还是帝国的军团,我都有这份资格!”

“好好看清楚,然后还请记得还给我——诸位是帝国的荣耀,北方的守卫,别都把自己弄上一副奸贼的嘴脸!”

要塞的守卫士兵们一片哗然,而布兰登的卫队士兵们却几个惊讶的。在营地那场战斗,这位殿下的巫师顾问就已经向他们证明过自己了。

“就算是这样,触犯军规的也是那两个巫师,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按照帝国的军团条例……”

“按照帝国的军团条例,如果部下出现违背军规,战场抗令甚至对长官使用武力的行为,则由其直属长官负责,没错吧?”

语气冰冷的洛伦漠然的盯着他。

既然对方想要“照章办事”,那自己就和他照章办事——在埃博登的时候洛伦就和那里的军团打过交道,否则也不可能知道有这种“特权”的存在。

“我才是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他们两个人只是和我一起来的。按照帝国的军规,他们的一切行为由我负全责,和别人没关系,和您更没关系。”

“先弄明白了再叫唤!”

“你?!”双目燃火的老兵死死咬着牙,双手攥拳青筋崩出,眯着眼睛的洛伦依旧是那副不屑一顾的漠然面孔。

他在等,等这个老兵挥拳头。

只要是对方先克制不住引起骚乱,那他们就是占理的一方——这点尤其重要,他们现在是在康诺德的“地盘”,哪怕再无辜只要扯上事情也会被打压,占据道德制高点至少能让布兰登身后的几百名卫队不至于动摇。

这才是他能争取的对象,只要还有这几百人在,布兰登和自己就不至于被孤立,任由他们拿捏!

正义从来都不是对付敌人的武器,而是团结自己人的标杆。

现在对方已经有了撑不住的迹象,多半也和事情超出他的预料有关——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想尽办法打乱对方的阵脚,让局面对自己这一边更有利。

比如说,再刺激他一下。

“行——!”

几乎是从牙缝间崩出的这个字眼儿,老兵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全身像是泄了气似的险些摔倒,也就没看到洛伦眉宇间闪过的一丝失望。

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半刻钟,半刻钟之后决斗审判开始!”讽刺般的冷哼了一声,老兵阴骘的瞪了洛伦一眼:

“我劝您趁早写封遗书,免得临死前写的太难看,巫师顾问阁下——!”

………………………………………………

对峙的双方已经散开,那个拿了钱的军团士兵也早早的不见了踪影。

“很好,在讨论之前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必须被证实,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布兰登默默的看着洛伦,哪怕是他脸上的笑容也不能掩盖语气里的冷酷:

“你刚刚那个究竟是一时冲动想要救你的朋友,还是在深思熟虑之后,理智做出的决定——这个很重要,所以请立刻回答我!”

“一半一半。”黑发巫师耸耸肩膀。

布兰登微微歪嘴,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确实很想救我的朋友,但这不是什么一时冲动,否则刚才那两个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洛伦直截了当的说了:

“但眼下这个局面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给我们挖好的坑!”

“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意外……嗯,果然是我看上的巫师顾问,就知道我们特别合得来!”

“能麻烦别用‘看上’这个字眼儿吗,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没可能!”

兴奋的小手一挥,高高咧起嘴角的皇子殿下笑的特别开心:

“这是个陷阱,没错,这当然是个陷阱——那种人我见多了,没人撑腰他绝对不敢给我找麻烦,而且还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所以说,是谁给他在背后撑的腰呢?”嘴角勾起,布兰登笑的非常愉快:

“请注意,此处是反问句不是疑问句。”

赞同的洛伦微微点头,到了这一步对方“出格”的举动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既然你不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那就证明这次我们想的一样——他们准备闹,那就让我们陪他们好好的闹一场!”

“为了达到目的,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你绝对不能输,必须得赢,而且要一直赢下去,还得赢得够漂亮,够精彩,把他们全都吓傻了,趴在地上没人再敢挑战你才行,这是我们计划的前提!”

“别把它当成是一场决斗,就是一场表演,所有人都是戴了面具的角儿,而你就是最核心的那个!”

“这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不过既然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就证明你很有信心对吧?”

“咳咳咳…其实‘决斗审判’只是我拿来忽悠那家伙的备选计划,一开始是准备激怒那个老兵让他先动手的。”

漫不经心的洛伦摊了摊手,很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谁知道他到了那一步,居然还是不敢打我,于是就不幸失手了。”

“嗯…这一点很值得怀疑,估计之前某个人提醒过他。”布兰登眨了眨眼,显然也注意到了老兵当时举动的反常:

“说不定他也想趁机促成这场决斗,看看你本事如何?”

“我?”瞥着这位皇子殿下,洛伦的语调意味深长。

“哦,拜托!”

布兰登翻了个白眼儿:“没错,你现在是我手上唯一的一张王牌!当然是除了米拉西斯之外的——还非得要我说出来才行吗?!”

“嗯,也许吧,不过有一点您说对了。”洛伦的眼角闪过一丝杀意:

“我确实很有信心!”

第二十五章 以命相搏(上)

闸门旁的小型训练场已经被清空,要塞守卫和布兰登的卫队纷纷退到旁边用盾牌围成一圈,只在中间留出了一人宽的缝隙,双方仍旧毫不退让的对峙着。

站在审判台上的老兵冷冷的抱着肩膀,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盯着那个被人墙围在中央的黑发巫师。

此刻的洛伦还不忘了朝人墙后一脸担忧的小个子巫师挥挥手,轻松自得的笑意根本看不出半点紧张来。

临到死了都还不自知…那过分的从容和反常让老兵忍不住皱眉。

而一旁的布兰登·德萨利昂也同样笑的无比灿烂,表情兴奋的像是还有几分期待——仿佛接下来要被处刑的人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只是来看热闹的。

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也能得到别人的效忠,甚至还是德萨利昂家族的正统血脉,康诺德亲王的亲弟弟……

真是该死!

只要顶着一个“德萨利昂”的名号,就能在帝国胡作非为吗?!

而且居然连这样的渣滓也能得到巨龙的青睐,而真正继承了龙王家族血脉的康诺德亲王却是十三世代以来,唯一一个不是“驭龙者”的皇储,甚至还险些因此遭人非议,被怀疑是私生子……说这话的人真是其心可诛!

康诺德殿下亲率骑兵前往北方巡视,和魔物们浴血厮杀,在暴风雪中忍冬挨饿,和士兵们一起在长夜苦熬的时候……

那些贵族老爷们在干什么?

那些帝国的大公,巫师和贵族们在干什么?

这娇生惯养的,皇帝陛下的小崽子又在干什么?!

既然康诺德殿碍于兄弟关系不能对自己的亲弟弟动手,那就让自己这样忠心耿耿的属下来背负这个骂名好了……

没错,就从这个狂妄的黑发巫师开始!

“真的要这么干?”一旁负责行刑的军官有些犹豫,尴尬的看了“老兵”一眼:“要我说布兰登殿下出格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不至于非得这样;真要是弄死了他的巫师顾问,闹不好……”

“就是因为我们都这么想,才给了他肆无忌惮的勇气!”老兵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可是断界山要塞,帝国北大门!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哪里能让狠狠打压他的嚣张气焰?!”

“说的真轻巧,那可是个德萨利昂,帝国的皇子殿下——你孤身一人,我还得为家里考虑呢!”

“那你就更应该坚持下去,别忘了我们侍奉的大人是哪一位!”老兵冷冷的警告道:“不用我告诉你,如果布兰登殿下成了帝国的继承人,我们断界山要塞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吧?”

“到时候两个军团好几千人,说不定从头到脚都得被清洗一遍——哪个皇帝也不会信任一群不忠于他的士兵,甭管是谁都一样!只有康诺德殿下顺利继位,我们才有前途可言!”

“还是说,你已经准备背叛殿下了?”

“你胡扯什么东西?!”军官有些慌了,赶紧辩驳道:“我誓死效忠康诺德殿下,绝不后悔!”

“光说有什么用,倒是证明看看!”

冷哼了一声,抱着肩膀的老兵不再理他。急得跺脚的军官只好转身离开,去安排接下来的决斗审判。

……………………………………………………

洛伦站在场地中央,游移的瞳孔始终用余光扫着审问台上的老兵。

从军团士兵到刚刚负责审判的军官对他的态度来看,这人绝对不仅仅只是个“老兵”而已,身份恐怕不低——军营是最看重身份的地方,能让周围的士兵和军官都怕他,恐怕不仅仅是头衔高而已。

难不成是个类似监军的人物?

一边在心底揣测着,黑发巫师手里把玩着那根被当成“剑”丢给他的木棍,也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一件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施法者、亮银、骑士长剑、皮甲、厚斗篷、匕首短刀、引火剂、戒指徽章……甚至连靴子里侧的匕首都没放过,等到他走到训练场的时候,只剩下一件单衣,裤子外加长筒靴而已。

要塞的军团士兵们对他的搜查非常严苛,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是个巫师的关系,他们总觉的自己身上哪个缝里可能藏着一根魔杖……

所以这就是认知差距造成的失误。如果这里真的有一个巫师在,那就会提醒搜查的士兵即便没有魔杖,一个状态正常施法者也能毫无影响的释放低阶咒语,甚至是用一两次高阶魔咒。

但很可惜,他们并不知道。

在他还在满心思猜测的时候,负责审判的军官已经站在了审问台上,目光凶厉的盯着他,高声喝道: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洛伦,你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决斗审判,直至所有人宣判你无罪了吗?!”

洛伦面无表情的举起了右手的“剑”:

“随时都可以。”

“以圣十字之名,我凭自己帝国的北大门,断界山要塞审判官的身份,在此宣布——决斗审判,正式开始!”

“愿圣十字捍卫正义的一方——!!!!”

呼喝声还在空气中回荡,一个漆黑的身影已经走进了训练场。

洛伦微微眯着眼,这是个标准军团士兵打扮的家伙,沉重的步兵甲胄、筝形盾、长戟、重剑,连脑袋在内全身都裹在黑铁壳子里。只是那身装备看起来比普通的士兵强不少,头盔的样式也略有不同。

“二等留用军士,里坎!”士兵闷声闷气的说道,用长戟狠狠敲了下盾牌,头盔下的一双眼睛盯着洛伦。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洛伦。”黑发巫师笑了笑,不忘躬身行礼。随手把木棍插在了右侧的腰带上,悠悠闲闲的完全不像是准备战斗的。

下一秒,里坎动了——顶着盾牌平举战戟,怒吼着向黑发巫师发起了冲锋——架盾的姿势和冲锋的步伐,完全是一名久经战阵的娴熟老兵。

简直蠢透了……

如果是在战场上,成百上千名军团士兵如浪潮般发起冲锋,那绝对是不可抗拒的力量;但这是一对一的决斗,那就是犯傻了!

微微侧步的黑发巫师,几乎是贴身闪避了对方的进攻。气势凶猛的里坎猛然停下,攥住长戟的尾部。

一记横扫!

“铛——!”战戟的刃尖在地上砸开些许火花,毫不意外的被洛伦躲开了。留在原地的里坎几乎门洞打开,根本没有半点招架的机会!

洛伦轻笑着,闪避着躲开到三步之外,并没有趁机偷袭。

果然……就在下一刻,里坎手中的盾牌立刻向身侧一挥——如果刚刚黑发巫师在他身后,就这一下也该被撞飞了!

但这不是关键,而是对方那一身的铁壳子……就凭这根木棍,连破防都不可能。

看着三步开外的黑发巫师,意识到自己小心思被察觉的里坎恼羞成怒的咆哮了一声,如黑色野兽般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来!

“去死吧,巫师——!”

大跨步冲锋的军士里坎,手中的战戟不断的向前突刺,但每一次都被这个狐狸似的巫师给躲了过去,仿佛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刺向那个地方一样。

该死的,这是什么魔法吗?!

一瞬间,再次躲开战戟锋芒的洛伦却没有后退,而是拔出了腰间的木棍迎面扑来,老练娴熟的军士里坎立刻架盾防御。

“就等你这么干呢,铁壳子。”轻蔑的声音让军士脊背一凉。

因为那是从身后传来的!

“砰——!”

等到军士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被这个该死的巫师踩在脚下,手中的筝形盾也被对方夺走,冰冷的金属边缘卡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脖子上?

等等,他该不会是想……

“一路顺丰,里坎军士。”黑发巫师冷冷的声音传来:“然后,谢谢你的好心,特地跑来送武器给我!”

“等等、住手…住手——!”

装作没听见的洛伦握紧了盾牌扶柄,将横着一侧的边缘卡在了军士头盔和护甲的缝隙间,然后三、二、一……

“噗——!”

第二十六章 以命相搏(下)

军士无头的尸静静地倒在地上,戴着头盔的脑袋滚到了一旁。

鸦雀无声……

皇子殿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像是看到了一个精彩开场的观众,在耐心等待着接下来的演出。

小个子巫师紧紧攥着双手,掌心满是冷汗;一旁故作轻松,毫不在意似的艾萨克紧紧攥着右手掌心的银戒指,目光始终没有从洛伦的身上离开。

审判的军官瞪大了眼睛,表情不能更惊讶,张开的嘴说不出话来,不停的发出“吱吱呜呜”,喉咙抽动的声响。

一旁观战的老兵死死抱紧了肩膀,嘴角的冷笑已经变成了更复杂的表情,沉默着一言不发,无神的双眼简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次噩梦。

训练场周围的军团士兵们,全部都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一幕。

在断界山要塞服役了整整十年的老兵,合格的二等军士,居然被一个巫师如此轻松的击溃,还被对方用盾牌斩首……

眼前的画面已经超乎他们的想象,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这到底是个瘦弱的,躲在高塔中的巫师,还是不知道从哪儿跑来,长着人脸黑发黑眸的魔鬼?!

如果他只是碰巧打败了里坎军士,或是经历一番苦战才获得胜利,也许他们还不至于惊讶到现在的地步,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仅仅才过去两分钟,里坎军士就被这个巫师斩首虐杀了!

不仅仅是实力,还有那残忍的手段……哪怕是对断界山要塞的军团士兵们,刚刚那一幕也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停下来了?”

场地中央的洛伦轻描淡写的扔掉了手中的盾牌,将军士的重剑挂在腰上,不紧不慢的捡起了地上的长戟,冷眼横向审判台上的军官:

“刚刚赢的人是我,这场审判还有结束呢。”

他根本毫发无伤,甚至连粗气都没有喘一下。

黑发巫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意,让军官咽了咽唾沫,忍不住将目光瞥向一旁,看到老兵同样冷冷的盯着他,点点头暗示他继续。

这场决斗审判,恐怕会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带着些许颤音,军官开口了:

“第二轮…决斗审判,开始——!”

这次的对手是一名年轻的要塞骑兵,在看到了刚刚里坎军士的下场之后便扔掉了身上多余的武器和甲胄,仅仅穿着胸甲,手持重剑走进了训练场。

但这并没能多让他坚持一分钟,甚至比刚刚的里坎军士死得更快——没有了烦人的铁壳子,洛伦甚至不需要再考虑“破防”的问题了。

“铛——!”

厮杀的瞬间,失手的年轻骑兵被黑发巫师用长戟砸掉了手中的长剑,惊慌失措的骑兵还来不及闪避,就被猛然扑上的洛伦一巴掌攥住连,直接按倒在地,手中的长戟直接甩落在地!

反身、按倒、扬臂、锁喉!

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从身后顶住了骑兵的后背,右臂卡在了他的喉咙上!

“咳咳咳…咯咯咯……”头部充血的要塞骑兵拼命的挣扎,在剧痛和恐惧之中双手死死的扣在洛伦的肩膀上,脸上尽是临死前惶恐的表情,突出的双眼像是要掉出来了!

“住手…松手…快松手…我认输、我认输了!”

“你认输?”黑发巫师毫无感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带着几分轻蔑:“你有什么资格‘认输’?”

“咯咯咯……”反锁的手臂缓缓发力,让骑兵彻底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场审判,一场自己赌上了性命的审判,而起因纯粹是因为你们这群人无礼闹事的挑衅。

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问题,非得要让事情最后不可收拾,肆无忌惮的越界试探别人的底线……

临到死又知道害怕了,知道自己错了,想认输?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不不不不……没有得到充足的教训,没有付出代价的你们不会明白谁能惹,谁不能惹。

这次的挑衅,我接下了!

肘部继续发力,骑兵的脖颈间不断的发出骨骼碎裂,肌肉崩断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面颊变成惨紫色的骑兵撕心裂肺的嚎叫着,逐渐耗尽了最后一点点儿空气。

毛骨悚然的声音回荡在训练场的上空!

“等等、洛伦,洛伦阁下——!”审判的军官立刻大声呼喊道:“这个骑兵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第二场审判结……”

“咔——!”

在军官说出“结束”这个字眼儿的前一刻,洛伦右手猛然发力,掰断了骑兵的脖子。抽搐不止的尸体软软的倒在了训练场的雪地当中。

张开嘴的军官没有再说出半个字,硬生生被那双冰冷的,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把最后一个字堵了回去。

全身僵硬的他,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起在北方时,被暴风雪中的怪物盯上时的情景,双手不住的颤抖。

他是故意的……

如果真的只是想杀死这个骑兵,在制服的那一刻这个巫师就能直接扭断脖子。他就是故意等到自己开口的前一刻再下手。

这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依旧是一片死寂,围在外圈的要塞士兵们默不作声,但是表情明显已经有了变化,气氛逐渐肃杀……

“来啊……”

捡起地上的长戟,黑发巫师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训练场的上空。

“怎么停了?!”

“我还活着呢——!”

抱着肩膀的老兵不为所动,几个站的最近的军团士兵忍不住捏紧了自己的长戟。

布兰登脸上的笑意愈来愈盛。

没错,就是这样——你们以为自己要对付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巫师,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对手。

但你们错了,而且错的厉害,错的离谱。

我敬爱的康诺德皇兄,你究竟找了一群什么样的蠢货?还让他们以为我布兰登·德萨利昂会毫无准备的踏进这座满是陷阱的断界山要塞,任由你拿捏?!

你身边的都是忠心耿耿的骑士、忠狗和奴才;而我这边只有用信任和利益换来的“朋友”。

这就是我们二人眼下的分别。

也许以前的我,只能用无理取闹的方式继续装傻吧?

但真的很遗憾……毕竟,我们都回不到以前了。

第三轮……

第四轮………

第五轮…………

审判就这么继续着,钢与血、厮杀与惨叫、死寂与沉默。

围观的军团士兵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之后的麻木,呆滞的目光看着那个黑发巫师不断的用最干净利落的手段,干掉了一个又一个上前决斗的审判者,甚至摸出了某种“规律”。

三分钟…这个简简单单的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魔咒——任何一个只要有胆子走进训练场的人,都会在三分钟内被干掉。

狡猾的、愤怒的、勇敢的……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坚持超过这个时间。

审判台上的军官表情扭曲,手脚都在不止的颤栗着。

他是真的怕了。

这个巫师根本一点儿没有个巫师该有的样子,手段老辣狠毒,招式迅猛,就连要塞当中的老兵都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再继续下去,恐怕结果还是没什么区别,只是不断的让一个又一个康诺德殿下麾下的老兵去送死而已!

他并不是担心洛伦,继续这么车轮战下去这个巫师死是早晚的事情,但为了弄死这么一个家伙,自己却要不断的拿人命填……恐怕等不到审判结束,这些军团士兵们里面就有人准备干掉自己了!

帝国的军团确实很忠诚,极少有抗命者出现;但为了任务和使命去牺牲是一回事,而因为长官的蠢命令白白送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些死去的老兵,他们在军营和要塞里也有自己的关系,人脉,也有他们的朋友和过命的弟兄——只有一两个或许还不用担心,但要是自己敢继续下去……

害怕的军官再一次侧目,老兵冷冷盯着他不出声,右手的大拇指在脖子上轻轻一划,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第、第十轮审判,开始——!”

随着审判军官强作镇定的怒喝声,原本站在后排,整整一列十六名全副武装的军团士兵,踏着步伐走进了训练场。

第二十七章 “失控”(上)

“轰——!”

十六名军团士兵踏步走进训练场,发出整齐的轰鸣声。【风云阅读网.】架起盾牌组成了赫赫有名的“黑色盾墙”!

被围在中央的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手中的长戟横在了身后,右手轻轻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汗水混杂着淤泥和血浆浸满全身,明明是北风呼啸的冬季,却让他始终感觉到浑身燥热,仅有的一件单衣也已经变成被血浆浸透的烂布条。

而他的对手们,则是全副武装,气势如虹的军团士兵们。

战斗,一触即发。

“洛伦——!”看到军团士兵们出现的小个子巫师面色一变,尖叫着就要冲进训练场,却被身旁的艾萨克一把攥住了她的右手,死死不肯松开。

“你在干什么?没看到那些士兵吗?!”艾茵焦急的看向身后的艾萨克,愤怒中还带着几分慌乱:

“开松开,再拖下去就太迟了!”

“你不能进去。”艾萨克的语气很平静:“审判还没结束呢。”

“这根本不是什么审判,他们是打算杀死洛伦!”

“这就是审判。”艾萨克依旧没有松开,固执的盯着小个子巫师:“你看到洛伦投降了吗?”

“”艾茵愣住了一瞬间,然后更加愤怒的吼道:“洛伦什么时候认输过,你是第一次认识他吗?!”

“嗯这应该是我的台词:艾因兰德,你是第一次认识这家伙吗?”艾萨克反问道:“即便没有那一大堆的武器,即便只能赤膊上阵,他依旧是洛伦都灵,相信这家伙,他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你?!”

“虽然不应该插嘴,但我还是建议您听一听自己朋友的劝,艾因兰德阁下。”

“皇子殿下?!”看到皇子殿下的身影,焦急慌乱的艾茵也只能暂时抑制自己的心情:“可是洛伦他”

“他一直都在赢,难道不是吗?”

不知何时出现的布兰登开口道,抱着肩膀嘴角还挂着一抹和善的笑容:“顺便说一句,我也没有见过洛伦都灵认输会是什么模样,但绝对不会是那副表情。”

目光狡黠的皇子殿下,右手扬起指向训练场的中央。小个子巫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瞪大了那双如宝石般湛蓝清澈的眸子。

洛伦他居然还在笑?

被困死在场地中央,毫发无伤的黑发巫师,冰冷的眼神始终没有从那个“老兵”的身上离开。

整整两个小队,十六名军团士兵——即便是断界山要塞最优秀的战士,也绝不可能在没有任何武装甚至铠甲的前提下,毫发无伤的将他们全部都干掉。

这个巫师,他死定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来,为什么自己还是会有这种隐隐的,不太好的预感?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居然还在害怕?!

恐惧冰冷的触感不可抑制的流入老兵的心脏,甚至不敢直视洛伦的眼睛,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像是在说

你,就是下一个!

“噗——!”

第一个发起冲锋的军团士兵被洛伦用长戟扒开盾牌,一枪捅穿了面门。

戟刃拔出,死尸应声而倒!

两侧的士兵几乎同时扑上来,架盾举剑发起冲锋。面色冰冷的洛伦一脚踹向其中一面盾牌,用战戟长柄架住了另一侧劈下来的重剑。

“铛——!”

被踹开的士兵和尸体挡住两侧后面敌人进攻的步伐,为黑发巫师争取了短暂的一秒钟,但一秒钟就足够了。

盾牌后的士兵瞪大了眼睛,被挡住的重剑硬生生被压倒,双手握住长戟的洛伦毫不犹豫的向下一挥,单刃的战戟从上而下砸穿了士兵的头盔!

第二个了

长戟拔出,洛伦毫不犹豫的向后滑步闪避,扑空的军团士兵们再一次展开了阵型,从三面夹攻。

如果同时被夹击三面,手中只有一根战戟的自己根本施展不开,只能被盾牌硬生生夹死在中央!

再次挥舞长戟,逼退了正前方的敌人,低头闪避让开了另一侧刺来的重剑,剑锋几乎贴着面颊刺了过去,头也不回的黑发巫师双手握柄轮舞,反手一戟!

和长枪相比,战戟这种武器最大的优点就是那单面的戟刃,让它既能像战矛一样挥舞,也能和战斧一样卡住敌人的武器,或是干脆越过盾牌,直接攻击后面的敌人。

冰冷的戟刃直接将身后敌人的脑袋砸个对穿,瞬间杀敌的洛伦立刻转身闪躲,直接无视了冲上来纠缠自己的四名军团士兵,气势如虹的扑向另一个敌人。

说到底,以一敌多的关键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就是快速走位和移动,闪避敌人的纠缠,然后无限的创造一对一或是一对二的局面,再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敌人。

就像现在这样!

转身躲开刺向自己的另一根长戟,洛伦猛然跃起,手中的战戟犹如圆月般在空中轮舞,由上而下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落下!

“噗——!”

筝形盾应声碎裂,长戟直接从肩胛骨砸进了士兵的心脏,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洛伦半张脸。

“那、那不是莉雅的?!”

始终都在紧张观战的小个子巫师失声喊了出来——刚刚的情景她在古木森林见过无数次,简直不可能更熟悉了。

滑步、侧身闪躲,跳跃进攻、轮舞、反手刺流畅而优雅,就像是某种古朴的舞蹈。

洛伦使用战戟的动作,完全就是古木森林精灵战舞者们的招式!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精灵们的枪术看来我的巫师顾问阁下除了巫师流浪骑士这些身份之外,还是个战舞者呢!”

喃喃自言自语的布兰登真心实意的称赞道,盯着那个不断在军团士兵之间游走的身影,鲜红色的瞳孔当中某种光泽越来越闪亮:

“洛伦都灵阁下,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我感觉越来越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了!”

“铛——!”

钢刃碰撞的音符响起,黑发巫师猛然瞪大了眼睛——被砸穿了肩胛骨的士兵没有倒下,用重剑硬生生卡住了戟刃,面颊涨红死死盯着他:

“我制住他了!”嘴角涌血的士兵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死死不肯松手:

“就是现在——!”

下一刻,两柄长戟几乎同时朝洛伦刺来!

立刻松开长戟,先闪开第一个刺来的战戟,翻身跃下用肩膀夹住了另一杆,然后一脚踹向敌人的盾牌。

“咔——!”

骨裂声传来,惨叫的士兵肩膀直接被洛伦暴力踹断,不甘的被夺走了长戟。身后早已奄奄一息的士兵应声倒下,更多的军团士兵直接踩着他的尸体冲了上来。

洛伦再一次被逼近绝路——失去了闪避的空间,他就死定了。

没错,他死定了,这个巫师死定了!

这一刻的老兵甚至忍不住想要咆哮,想要怒吼,甚至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和那些负责审判的军团士兵们一起将他撕成碎片。

然后再提着他的脑袋,那一脸不甘痛苦的脑袋,看看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表情是有多难看。

去死吧,去死吧——向布兰登德萨利昂宣誓效忠,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洛伦——!”眼睁睁看着被十几名士兵围住,心头一悸的小个子巫师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彻云霄,金红色的火光瞬间将包围的军团士兵炸飞,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直接在烈焰中变成了焦炭。

半蹲在地的洛伦死死咬着牙,露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右手半张着伸向正前方,上面隐隐残留着被烧伤的痕迹。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巫师来着。”

第二十八章 “失控”(下)

强撑着险些因为精神恍惚倒下的身体,洛伦拼命的咧着嘴忍住不让自己喊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不借用魔杖的前提下使用“都灵之火”。

和“超越感知”这种直接作用于全身的高阶魔咒不同,“都灵之火”虽然是自己纯原创的高阶魔咒,但对精力的消耗和直接的虚空负荷刺激是不可能少的了的。

哪怕近乎“逆天”的体质可以让自己无视其中的影响,但脑袋依然像是被无数根钢剑扎穿了一样疼,让他到现在都不敢动弹一下。

“这可不是说好的,已经是超出预计范畴的义务劳动了。”太过剧烈的疼痛,让洛伦只能自言自语的分神,稍稍减轻脑袋的疼痛。

“一定要从他身上狠狠敲一笔才行!”

在战斗中分神,无论实力强弱都是绝对找死的行为,一分钟之前的黑发巫师哪怕疼死也不敢这么干,但是现在……

残存的六名军团士兵架着盾牌缓缓逼近,将洛伦围在了正中央——明明他们才是人多的一方,却缩手缩脚的躲在盾牌后面。

没有一个敢先动手。

这对帝国的军团而言简直形同耻辱,战场上任何一个军官都不会等到战斗结束的绞刑,直接在战场上一剑捅死这群怯战的胆小鬼!

但现在……哪怕是围在训练场四周的军团士兵们,也绝对不会嘲笑这几位袍泽的“胆小”,头盔下一双双或是麻木,或是惊恐的眼睛,全部死死盯着那个依旧半蹲着,向前伸手的黑发巫师。

未烧尽的火焰依旧散布在他四周,空气中一股焦臭的气味儿,淡淡的烟尘伴随着降下的白雪,弥漫在那个身影的周围。

就好像是犹如实质的杀气。哪怕是这群多年在边境和魔物死战的老兵,也忍不住咬着嘴唇,狠狠咽下一口唾沫。

“来啊…继续啊…怎么又停了?”

“你们不是来审判我的吗,怎么能停下?我刚刚可是连最后的底牌都掀开了,看我这样子就知道不可能再来一次了,对吧?”

“来啊…多好的机会啊…来杀我啊……”

“来啊——!!!!”

猛然奏响的怒吼声,让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士兵本能后退了半步。

下一刻意识到自己怯懦的军团士兵不甘的呐喊着,挥舞着重剑发起了冲锋,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朝巫师扑了上来。

“汉克斯,回来,不要莽撞——!”

后排的队长连忙开口提醒,但是已经太晚了——仅仅几步开外的距离,年轻的军团士兵已经冲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看着那张恼羞成怒的脸,洛伦眼神欣慰。

真是个乖孩子啊……

“啊啊啊啊——!!”

咆哮的长戟不断突刺,在洛伦的身前不断的留下一个又一个残影,闪躲的黑发巫师还得拼命忍住头痛,嘴角咧开的笑容越来越抽搐,简直比哭的还难看。

侧步旋转闪开了刺来的战戟,黑发巫师犹如残影般正面扑来,毫无准备的新兵汉克斯做了和死去的里坎军士一样的选择,原地站桩然后一记横扫。

就在被戟刃劈中的瞬间,洛伦没有和之前一样闪避,而是直接在汉克斯惊恐的眼神中一跃而起。

他居然跳起来了?!

根本毫无准备的汉克斯本能的举盾,正好给了洛伦一个完美的借力点。

翻越、旋转、扣住、锁喉!

“咔!”

清脆的骨裂声,年轻士兵歪着头应声倒地,不甘心的眼神终于变成了绝望,逐渐灰败了下去。

看到那个新兵倒地的身影,队长的眼角滑过了一滴晶莹。

那还是个刚刚加入军团三个月的孩子,还经常管自己叫叔叔。

肯吃苦,能耐练,是个有天赋也踏实的老实人,这样的新兵已经好几年都看不见了,自己被圣十字保佑,让这孩子成了自己手底下的兵。

自己没有家人,光棍儿一个,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肯管自己叫“叔叔”。

本来还答应等过两天巡逻的时候,偷偷带上他去螺旋峰顶的哨塔看个新鲜景的。

本来……

“杀了他——!!!!”

随着队长怒不可遏的咆哮,剩余的五名军团士兵步伐整齐的发起了进攻。

已经察觉到黑发巫师战术的士兵们不再分开,而是始终相互保持着两步左右的距离,让他没有抓落单的机会。

挥舞着长戟的洛伦,只能在五个人的包围网当中横冲直撞。即便是脱离也根本甩不掉——原本臃肿的十六人两个小队,在精简到五个人之后终于发挥出了配合的优势。

这才是真正的“围殴”,一个人再能打也只能同时对付两侧的敌人,最多再加上正面。所以一旦四面被围住就是死路一条。

超过这个人数,即便再多也只能在后排“看戏”,或者被抓住落单的干掉而已。

不过即便是最完美的配合,也绝对是有破绽的,而且往往很明显……

“铛——!”

猛然砸下的战戟硬生生敲碎了筝形盾,连忙后退的队长双手握住长戟想要逼退扑上来的黑发巫师,却被对方躲过,鬼影般接近着自己。

手中一沉,队长猛然瞪大了眼睛——战戟的长杆被对方抓住了!

洛伦直接扔掉了武器,沿着战戟的长杆扑了上来。

双方已经近在两尺之内,身后的军团士兵也在赶上来,但绝对来不及,再被对方抓住就完蛋了!

一瞬间,队长本能的用左手去拔剑,生死攸关之下居然抢在了黑发巫师的前面,但就在同时也被对方攥住了左手的手腕。

剑锋一扬,重剑顶在他自己的脖颈上!

慌乱的队长想要求救却都看不见人影,紧张的眼球剧烈的颤抖:

“我认输,我认输…放过我,我还不想死——!!!!”

就在他喊出来的瞬间,原本要冲上来的四名军团士兵立刻停住了脚步。审判台上的军官立刻抓住了这最后一次保住自己小命,不被那些死了战友的士兵暗杀的机会:

“第十轮审判结束,结束了——!”

洛伦静静的看着那个扯着嗓子嚎的审判军官,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抽搐的脸。

他知道周围上百名要塞守卫们都在盯着自己,看他们紧绷的表情就知道随时随地都准备扑上来。

忐忑不安的小个子巫师紧紧咬着下唇,被故作镇定的艾萨克攥紧的手腕也浑然不觉。

一旁的布兰登也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冲动,洛伦·都灵。这场审判你已经赢了,犯不上再为一条人命激怒他们。

没错……

继续激怒康诺德当然没问题,布兰登绝对不会反对。但既然现在占理的人是自己,又何必再往身上泼污水呢?

看着面前一副死相的队长,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夺走长戟的同时松开了攥着他重剑的左手。

跌落坐在地上,队长大口大口喘气。

我…活下来了。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

因为周围弟兄们的死,因为审判的军官喊的及时,因为自己最后拔剑的动作抢先了一步……

不,自己是被面前这个巫师,这个可怕的黑色怪兽给饶了一命——否则他完全可以像之前那几个人人一样,抢在最后一秒刺穿自己的脖子!

垂着头,失魂落魄的队长牙缝间吱嘎作响。

真是,耻辱至极……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轻声喘息的洛伦微微咧着嘴,朝着一脸担忧的小个子巫师走去。身后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他本能的停在原地。

“洛伦,后面——!”

艾茵的惊呼声让浑身一怔黑发巫师猛抬头,毫不犹豫的转身,双手握紧长戟反手就是一记横劈!

“噗——!”

冰冷的戟刃没入了队长的脑袋,颅骨被打穿的队长还在拼命刺出手中的剑,瞪大了眼睛的死死盯着那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剑锋,从对方的手中跌落在地。

审判台上的军官已经惊呆了……

利刃拔出,队长的尸体也缓缓倒地。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军官颤栗着举起了右手,嘴唇突然变得干燥了许多:

“断界山要塞的士兵们……

抓住他——!!!!”10

第二十九章 康诺德·德萨利昂(上)

“抓住他——!!!!”

负责审判的军官扯着嗓子嚎,就像是在掩盖心底的恐惧。而事实上就连旁边始终冷眼旁观的老兵也是一样。

那狰狞扭曲的表情,就差把“害怕”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巫师居然真的能连番获胜,更没想到他还能在数轮搏杀之后,还能击溃整整两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队。

于是他们就发现,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老兵不敢想象康诺德殿下得知这件事的结果会是什么,而军官更不敢面对那些死去袍泽的战友,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们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彻底抹杀掉“恐惧的源泉”。

不论怎样先将他抓起来,等关进了牢房还是任由他们拿捏——十字架、水刑、烙铁……有的是办法让这个巫师彻底低头认罪!

眼下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跟着布兰登殿下而来的卫队在营地之战中损失了大半个百人队,卫队长也已经战死;而自己这边的要塞闸门光士兵人数就是两倍之多,即便殿下准备闹事,他们也有足够的办法将其制服!

所以说……人在恐惧、愤怒等等过于情绪化的状态下,确实会失去一定的理性和智力——就像现在的老兵和军官,已经完全忘记为什么康诺德殿下一定要将布兰登招来,让他出现在断界山要塞了。

“轰——!”

围在训练场周围的要塞士兵们已经架起了盾牌,长戟平举,整齐划一向前踏步的声音犹如敲响了战鼓!

打量着周围一圈将自己团团包围的军团士兵,表情玩味的洛伦勾起嘴角,黑色的战戟在他手中抖了一圈枪花,脚步侧转,枪杆轮舞上下翻飞,在暴风雪中骤然而起,骤然而停。长戟平举,横于身后。

就在所有人紧盯着他的瞬间,刚刚耍了一遍的洛伦蔑然一笑,仿佛在嘲弄着台上只敢指挥士兵,不敢亲自近前的军官和老兵,攥紧长戟的右手微微松开,然后……

丢掉了。

他居然把武器…丢掉了?

“那个大傻瓜,他是特地来即兴表演的吗?!”

焦急万分的小个子巫师扒开两侧的人群,看到黑发巫师扔掉武器的瞬间,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这个犯蠢的混蛋踹倒在地!

扔掉了武器,不就等于放弃抵抗了吗?!

同样看傻的军官和老兵,则立刻想到了黑发巫师的反常很可能是在拖延时间——目光立即转向布兰登的方向。

两侧布兰登的卫队并没有趁机上前抢人,甚至都没有动一下,仅仅是列成盾墙,和准备扑上来的要塞士兵们对峙着。

而那位皇子殿下居然还站在原地,一点儿偷偷溜走的意思都没有,笑得无比灿烂的他居然还在……

鼓、鼓掌?

“啪啪啪啪啪……”饶有兴致的布兰登激动的拍手,挑了挑眉毛,脸上的笑容简直兴奋得不能更兴奋了。

“真是精彩的表演——不过接下来,是该我出场的时候了。”

“哦,不对,应该是该‘她’登台亮相的时候了。”

惊心动魄的整齐踏步声,数百名军团士兵们犹如浪潮般,朝着已经“缴械投降”的黑发巫师扑了上去。

孤身一人站在训练场中央的洛伦,犹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卷起的浪花彻底吞没……

“轰隆————!!!!”

下一刻,要塞的上空突然传来惊雷炸裂般的声响,前一刻还在发起冲锋的军团士兵们本能的停下了脚步,仰头望去。

不,那就是惊雷……布兰登的嘴角笑意愈浓,鲜红的瞳孔中带着几分得意。

属于龙王家族,属于布兰登·德萨利昂自己的“阵阵惊雷”。

米拉西斯!

怒吼的巨龙米拉西斯从天而降,在坠落的前一刻稳稳的踏在了大地上,巨大无比的体型将整个训练场都笼罩在了它(她)的阴影之中,双翼隆起犹如乌云,遮天蔽日。

“轰——!”

四爪落地,巨响的轰鸣声和微微的震动让目瞪口呆的军团士兵们,见证了这巨龙的力量和威严。

原本还准备一拥而上的要塞士兵们,在巨龙落地的瞬间立刻后撤,在审判台前组成了严密的盾墙,绷紧神经保持着警惕。

巨龙微微垂下龙首,微张的眼睛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盾墙上扫过。站在前面的洛伦明确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蔑视。

黑发巫师嘴角露出些许无奈的弧度。

也只有巨龙这种一次龙炎顶得上十几个高阶魔咒,一尾巴就能扫塌城墙的洪荒巨兽,才有资格对帝国的精锐军团不屑一顾了吧?

看着审判台上同样惊恐到说不出话的军官和老兵,洛伦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轻蔑的微笑——看起来他们也很清楚,从巨龙米拉西斯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人敢动自己了。

或许有人可以也敢这么干,但绝对不会是他们两个。

这场突如其来的审判,已经可以画上句号了。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几乎是强顶着头顶的巨龙和心中的恐惧,站在盾墙后排的老兵扯着嗓子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打算现在就拆掉断界山要塞吗?!”

“拆掉断界山要塞,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有意思。”布兰登挑了挑眉毛,抚摸着身侧那巨大无比的龙首,米拉西斯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了“舒服”这一情绪:

“这原本就是皇兄康诺德的意思,如果你有什么不满的,为什么不直接和皇兄讨论讨论呢?”

“但您现在的做法,完全就是想要阻止这场审判!”

满脸狰狞的老兵狠狠吐出一口气:“这里是断界山要塞,是帝国的北大门——即便是您,也不能妨碍这里的军规!”

“这话听起来就更有意思了,我什么时候想要打断审判了?”

布兰登嘴角的笑容愈发玩味,很是认真的和这个老兵对视着:

“从第一轮开始到刚才,你有看到我喊‘停’吗——但凡有一次,我现在就以德萨利昂家族的身份向在场诸位忠心耿耿的帝国士兵们道歉!”

语塞的老兵愣在了原地。

“更何况,刚刚这位军官就已经宣布审判结束了对吧?”布兰登右手指向审判台上的军官,眨了眨眼:

“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结果了呢?”

“我…我…”台上的军官语塞的愣在原地,颤栗的目光不敢看向一旁的老兵,更不敢看向台下的黑发巫师和布兰登。

“军官阁下,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遵命!”浑身一绷,猛然挺直腰杆的军官在台上行了一个军礼:“在下韦洛·多弗,断界山要塞二等军士,兼后备审讯官!”

“很好,韦洛·多弗审讯官,既然你宣布审判结束了,还告诉我们结果——关于我的巫师顾问,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

一片死寂,浑身冷汗的军官死死咬着嘴角,不敢开言。

“布兰登,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我清闲啊——!”

闸门处传来阵阵哗然声,台上的老兵和军官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面色一变。

原本相互对峙的军团士兵们,不论是要塞的守卫还是布兰登的卫队,立刻举起长戟单膝跪地,犹如被翻滚的海浪被从中央劈开。

皱起眉头的洛伦好奇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和布兰登酷似的赤发红瞳,只是不论那双眼睛还是精干的短发都带着浓浓的侵略性,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焰般。

这是个岁数不大,但却过分沧桑老成的年轻人,赤红色的大氅和精致的黑色甲胄让他威严尽显,大跨步在跪倒的士兵们中央走来,随布兰登一行人前来的中年骑士恩斯特,此时犹如副官般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表情几经变化的布兰登下意识的眨眨眼,咧着嘴露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灿烂笑容:

“哦…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您呢,我敬爱的……

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兄——!”

第三十章 康诺德·德萨利昂(下)

就在康诺德·德萨利昂出现的瞬间,整个气氛都不太对劲了。

哪怕没有去看他们的眼睛,洛伦也能深切的从那一个个单膝跪地的士兵身上感受到浓浓的狂热与激动的情绪,那简直是只有在狂信徒身上才能存在的“力量”。

这些军团士兵们……不论是担任布兰登卫队的旗团还是断界山要塞的守卫,都是恨不得立刻去为了这个男人而死的表情——恐怕就算康诺德下令向巨龙冲锋,他们大概也会悍不畏死的,顶着龙炎前赴后继扑向米拉西斯!

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就让局势立刻逆转,让布兰登和洛伦一行人瞬间被孤立……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在帝国的军团当中,究竟拥有何等不可仰视的崇高威望?

不管怎样,肯定比布兰登形容的还要高……

洛伦斜着眼瞥向已经满脸冷汗的皇子殿下,此时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了刚刚的从容自得,从头到脚都是一副讨好的架势。

“嗨,康诺德老哥,这身斗篷真适合你!火红色的大袍子配上德萨利昂家祖传的红毛,还有黑色的铠甲,嗯…成熟的颜色和象征,永远不过时…哦,菲特洛奈小姑让我给你带声问候,希望你在断界山要塞顺风顺水……”

讨好着微笑的走上前两步的布兰登,比划着周围一片跪倒在地的士兵们,死寂的气氛让人都快喘不上气,让皇子殿下的笑容愈发尴尬:

“看来你早就顺风顺水了……”

“布兰登……”

皇储殿下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像是已经对自己胡闹的弟弟彻底无奈了。

“呃…想听我讲一讲这件事的经过吗?”

康诺德走向前,站在原地的布兰登灿烂的微笑着,扬起头看向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哥哥。两个德萨利昂就这么一左一右,同时出现在了洛伦的视线之中。

怎么说呢,硬要形容的话就是某种莫名的微妙感——两个人的长相几乎完全相同,只是常年在北方风吹日晒,加上大了几岁的康诺德要比布兰登更成熟,也略微沧桑一些,不过差距还没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地步。

真正的区别,在于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气场。这一点让哪怕是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两个德萨利昂的人,也能一眼区分出他们的身份来。

“我已经从恩斯特那里大概了解了一些,虽然一点儿都不意外——怎么能指望布兰登·德萨利昂会乖乖听话,那也太不现实了!”

“不愧是康诺德的皇兄。”布兰登笑的更灿烂了:“你可真了解我!”

“我不是在夸你。”

康诺德的声音犹如钢剑磨锋,虽然是在和布兰登说话,可那双满是厉色的眼神从踏入训练场的一瞬间,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站在那儿的黑发巫师。

“嗯,意料之中。”依旧微笑的布兰登背起双手,淡淡的说道。

康诺德瞥了布兰登一眼,大跨步的走向训练场的审问台,身后的中年骑士恩斯特赶紧跟上。

“那个从我弟弟手里拿到了一大笔钱的士兵呢,把他带过来,我要见他——!”

“那小子跑了,”跪在地上的军团哨兵站起来,鄙夷的冲地上啐了一口:

“我们来的时候看见他偷偷溜了,刚刚离开要塞。”

康诺德眯着眼睛,目光冰冷。

“恩斯特。”

“殿下?”忠心耿耿的中年骑士赶紧走上前。

“那个杂碎…用不着审讯了直接绞刑,我的军团不需要垃圾!”

“已经派骑兵去追了,今晚就能把他抓回来。”恩斯特面色一冷:“属下会让其他士兵们明白,违背军纪的代价是什么。”

“非常好,剩下的你看着办,我得先解决皇弟留下的一堆麻烦。”朝身后招了招手,康诺德的目光移向一旁的训练场。

断界山要塞的暴风雪十分迅猛,即便是在这初冬时间,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地上就已经重新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将尸骨染成了白色。

在看到那些死去的军团士兵的时候,康诺德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些许的变化,带着一丝怒火的眼神缓缓移向训练场中央的黑发巫师:

“这些,都是你干的?”

“如果您所指的,是这些在决斗审判上原本准备杀死我,却被我干掉的军团士兵的话……”

洛伦语气平静,不卑不亢的向康诺德微微躬身行礼:“没错,就是我干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

“你杀了他们,而且还不止一个。”

“我是在决斗审判当中,公公正正一对一打败了他们!如果说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和荣誉,甚至是自保都都是错误的,那我真的无话可说了,康诺德皇储殿下。”

“……你知不知道,光凭这句话我就能以对皇族不敬的理由吊死你?”康诺德表情更难看了。

“这些士兵…全部都是我麾下最精锐的军团,而现在你杀了他们,还指望着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从这儿离开?”

“他们也准备杀了我。”洛伦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平淡的目光冷冷的和这位皇储殿下对视着:

“而且您说的没错,我通过了决斗审判——按照帝国的军规,我现在就能离开!”

“康诺德殿下——!”

皇储身后的骑士已经走上前,怒不可遏的拔出了佩剑:“请允许我向这个狂徒发起挑战,让他知道触犯您尊严要付出多少代价!”

康诺德没有理会,而是依旧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跪下,然后为你刚刚的言行道歉,我就不再追究你的无礼。”

“然后,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我可以让你毫发无伤的离开这里。”

凝视着这位皇储殿下的表情,洛伦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不,不能下跪,这是个圈套。

他这是借机向自己施压,也是在向布兰登施压——如果自己点头答应,自己和艾萨克他们就必须立刻离开断界山要塞,自然而然布兰登就会再次孤身一人。

自己和布兰登只有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对这位皇储殿下造成威胁,一旦被强行分开就任由他拿捏了。

布兰登自己不用多说,至于自己——这世上敢忤逆帝国皇储殿下,尤其还是为了自己一个外人的地方真的不多。

洛泰尔深林堡的鲁文大概可以,但如果弗利德公爵受到压力这位年轻的伯爵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难不成要隐姓埋名躲到埃博登,或者去晨星林找女精灵莉雅避风头?

洛伦绝对不期待这种“美好生活”。

“敬爱的康诺德皇兄,可以不要欺负我的巫师顾问吗?”嘴角挂着微笑,布兰登出现在黑发巫师的身后:

“特别还是在断界山要塞这种地方,肆无忌惮的向一个都灵家族的后代施压,这样真的好吗?”

几乎就在布兰登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军团士兵一片哗然,惊呼声不绝于耳!

仅仅一瞬间的事情,洛伦发现周围骑士和军团士兵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原本的愤怒、恐惧和怨恨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非常复杂的……

敬意?

台上的军官和老兵瞬间面色苍白,一副惊诧不已的表情死死盯着站在那儿和康诺德对峙的黑发巫师。

康诺德眼角微微颤了一下: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布兰登?”

“我只是没有告诉别人,我的巫师顾问的身份而已。”布兰登的嘴角再次扬起笑容:

“不过就算是计划好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我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是吗,康诺德皇兄?”

“非常好……”

周围的士兵们呼喊声越来越响,康诺德表情越来越难看,冷哼一声:

“把这位洛伦·都灵阁下关进要塞的地牢,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唉?”布兰登面色一怔……

这和他想象的可不太一样。18610

第三十一章 漫漫长夜(上)

月入中天。

凛冬将至,即便是在原本应该晴朗的午夜,断界山要塞的上空依旧是北风不止,永不停歇的暴风雪在窗外不断的嘶吼咆哮。

断界山要塞司令官的房间并不算宽敞,但至少温暖舒适——厚厚的兽皮地毯,熊熊燃烧的壁炉上架着已经“咕嘟”冒泡的汤锅。

房间里唯一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富有“东萨克兰传统特色”的美食——各种粗糙的大锅炖菜、洒满椒盐的烤面包、烤鹿肉外加闻一闻就能醉倒的烧酒。

对吃惯了帝都戈洛汶精致美食,并且热衷寻找美食的布兰登来说,光是看到这些就让他浑身不自在。

当然,更令他不自在的还有坐在对面,一边用匕首切肉一边盯着他的康诺德·德萨利昂。

严冬的暴风雪在窗外呼啸,更让这场难得的“兄弟聚会”气氛更肃杀了许多。

捧起一杯热水,布兰登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实在是喝不下那要命的烧酒:

“几年不见,康诺德皇兄似乎比上次碰面时沧桑了许多,要多注意身体啊。”

康诺德没有理会布兰登的故意搭茬,锋利的匕首将切下来的鹿肉送进了嘴里,缓缓开口道:

“你比以前更理智,也更从容了。”

“我记忆当中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在他的巫师顾问被逮捕的一瞬间,会毫不犹豫的让米拉西斯杀死在场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然后将半个断界山要塞砸个粉碎。”

“是啊,这才是我的风格。”布兰登勾着嘴角,笑容灿烂:

“哦…顺便多说一句,即便现在我也非常想这么干——你不会想知道,我有多少次希望看到你的走狗们被活活烧死时是什么模样的!”

“另外,你也别否认有多少次希望当年的米拉西斯没有接受我的邀请,而是干脆利索的把我当点心啃了。我知道的,你肯定这么想过。”

“当然,我们都是德萨利昂的后裔。巨龙王族的血脉在我们的身体里奔流不息,愤怒和暴虐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性。”

康诺德的平静的回答道:“但越是如此,我们越应该想起自己的身份。用我们的理性去驾驭自己的怒火,而不是被它控制或者吞噬。”

“你今天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了,布兰登。”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敢杀他——除非你疯了,才会在断界山要塞当着上千名士兵的面杀死一个都灵家族的后裔。”皇子殿下扯了扯嘴角,刚刚的一块烤面包差点把他噎死:

“当然,也请你稍稍体谅我一下。虽然我们都明白你只是在平息矛盾,但想要劝说我巫师顾问的朋友,让他们尽量暂时忍耐不去劫狱,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呢!”

“他在决斗审判里杀死了将近二十个人,这些士兵也是有袍泽,有亲人和弟兄的。如果他们真的想复仇,我根本无从阻止。”康诺德冷冷的横了他一眼:

“你觉得现在放他出来,你的‘巫师顾问’会更安全?”

布兰登耸耸肩膀。

“更何况,这位‘巫师顾问’可不仅仅是在断界山要塞挑衅而已。”康诺德缓缓开口:“即便是为了他给我造成的麻烦,我也不可能就这么轻饶了这个都灵家的后裔。”

“呃…你是指什么?”布兰登僵硬的勾起嘴角。

一瞬间,康诺德的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布兰登·德萨利昂,你以为我是瞎子还是聋子?”这位萨克兰亲王竭力压抑着自己话语里的怒火:“我可以包容自己的弟弟胡作非为,但并不等于我会视而不见!”

“你在埃博登就和这个洛伦·都灵一起彻底摧毁了当地的教会和自由贵族势力,让九芒星巫师塔彻底掌权,险些毁灭了半个城市!”

“在熔炉镇,你明显知道熔炉学院的院长是我的人——不得不承认,你的巫师顾问确实厉害,否则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找到足以整垮他的证据,险些让断界山要塞的后勤供应毁于一旦!”

“这些事情,你全都要否认吗?”

“不,当然不。”布兰登笑的更灿烂了:

“毕竟面对亲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坑害,身为弟弟的我又怎么可能不用点儿小手段反抗呢?”

“首先是埃博登——圣血药剂的事情是鲁特·因菲尼特叔叔拜托的,但只要是有脑子的就知道他是你的人,但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该死的药剂居然能把人变成怪物还能召唤邪神!”

“然后是来断界山要塞的路上,在我的士兵们被冰原狼人屠杀的时候,你麾下的恩斯特和骑兵们,居然就眼睁睁的看着——如果不是米拉西斯,我都不知道卫队的士兵还有几个活下来的;”

“还有那个闹事的老兵,别告诉我他不是你的人,没有人在背后撑腰他怎么敢这么无礼,甚至还用帝国的军规来威胁我?真的,我差点儿就信了!”

“所以,这一切是你的选择,是你逼我的——敬爱的皇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让我不得不选择了在最大限度的范围内反抗。”

气氛逐渐变得紧张了。

“原来是这样。”

康诺德放下了手中切肉的匕首,一口喝光了他杯中的烧酒,低声喘息着默默看向面前的布兰登: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会就此罢手,再也不试探你,甚至劝说父皇解除对你的监视呢?”

布兰登的笑容僵住了。

“抱歉但、但我…好像没听清楚?”

“那我就再说一遍。”康诺德坚毅的面孔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是敌人,而是并肩作战的亲兄弟——我会尽可能在父皇面前为你说好话,告诉他你在断界山要塞是何等的英勇,我会让你,我的亲弟弟,布兰登·德萨利昂得到一个皇子应有的一切!”

“不仅仅是应有的财产,甚至是头衔,领地和真正的实权!我记得皇子在帝国御前会议任职是有前例的,这会成为你的突破口。”

布兰登的表情别扭的不能更别扭了。

拼尽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布兰登长长吐出胸口的闷气,双手拼命拍打面颊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然后瞪大了眼睛,用最理智清醒的头脑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因为断界山要塞和帝国非常需要你,布兰登。”康诺德叹了口气,赤红色的双瞳目光沉重:

“北方的敌人,随时入侵断界山要塞;但非常不幸的是,我们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虽然敌人依旧是以前的敌人,但帝国却不是当年的帝国了!”

“你也很清楚,百年前的那场混乱让帝国上下都伤亡惨重,至今都没能完全恢复过来;而各个公国的公爵们除非是魔物大军彻底摧毁了断界山要塞,否则他们是不会像过去那样,为了帝国的一个召集令就集结军队,自愿向北方进发的!”

“北方的威胁已经迫近,但只要我们拿不出证据来,没有人会相信这一切——满心阴谋算计的他们,只会当成是帝国对他们军队和领地的侵蚀!”

“我现在真的需要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布兰登——德萨利昂家族需要你,帝国更需要你!”

听着亲哥哥的哀求,赤发红瞳的皇子微微垂下目光,仿佛陷入了深思。

“哦…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康诺德的语气更恳切了一份,表情坚毅。

“没错,再清楚不过了。”抬起头,布兰登的脸上再次绽放无比愉悦的笑容:“你需要的不是布兰登·德萨利昂……”

“而是‘替死鬼’布兰登才对吧!”

“布兰登……”

“得了,得了,我敬爱的康诺德皇兄,再把刚刚那番话说一遍我都替你肉麻,求你了,别再玩‘兄友弟恭’的把戏了好吗?”

端起桌上的烧酒,布兰登直接洒进了壁炉里,眼神玩味:

“想让我去送死当然可以,但前提是你开得起价钱,然后……

还得做好我会反水的准备才行!”10

第三十二章 漫漫长夜(下)

“进去!”

在牛油火把那昏暗的火光下,一脸冷漠的军团士兵替双手反绑的黑发巫师解开了手腕上的镣铐,然后一把将他推进了牢房。

“咣当——!”

身后传来一阵铁栅栏的被锁死的声响,松了松手腕的等到士兵离开,才一边缓缓坐下顺便打量着这漆黑的地牢。

坚固的石头墙壁和粗铁打造的房间,除了牢房外的牛油火把之外漆黑一片;虽然没有床铺,但身下却有一层厚厚的杂草。

没有渗水,没有漏风,更没有拷住自己固定在墙上的手铐和脚镣,甚至不用担心取暖问题,并且还是个“单间”——作为一个监狱,这里已经算得上是“五星级豪华”套房了。

特地把自己关在这种“好地方”,证明那位康诺德皇储殿下并不准备把自己怎么样,顶多只能算是软禁起来。

所以他当时的态度,只是为了平息事态……

还是说……和自己“都灵”这个身份有关系?

微微勾起嘴角的洛伦陷入了沉思,虽然在这种地方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也根本无事可做。

“又来新人了吗?”

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从身后的墙壁传来,让洛伦挑了挑眉毛。

“喂,说你呢,就是对面那家伙!”墙后的家伙似乎有点儿不耐烦了:“别装傻,我知道你正贴着墙偷听呢——为了到这儿来花了不少钱吧,断界山要塞狱卒的价钱可不便宜!”

声音很年轻,预计大概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有些偏中性但应该是男的,依旧默不作声的洛伦不断的分析和推测着这位“狱友”的身份。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是男的……嗯,这还得感谢小个子巫师艾茵,告诉了他变声药水的某些“局限性”,以及如何从声音中分辨性别。

“喂,我都说了好几句了能不能稍微回应一下,话说……你别是个哑巴吧?”

“好吧……”反正也无事可做的洛伦耸耸肩,慵懒的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花了很多钱?”

“嘿…这还用说吗?”墙后的声音非常得意:“这里可是断界山要塞的顶级套房——冬暖夏凉外加一日三餐,除了没有床铺,待遇比军团士兵的宿舍还要好;在这里蹲监狱,简直和度假没什么两样!”

“等等,听你的口气…你不是要塞军团里的成员。”墙后的声音突然警惕了起来:“而且似乎也不像是花钱进来的,难道说是什么大人物?”

“大人物就只能蹲监狱啊?”洛伦差点儿笑出声。

“这可说不一定,毕竟世事无常,在诸多天生的幸运儿当中总会有一两个倒霉蛋的。”那个声音突然感慨了起来:

“比如说我,我就特别的不幸!”

“为什么,你有什么可不幸的?”洛伦继续试探着开口问道:“刚刚你不也说了吗,这里可是断界山要塞的顶级套房。”

“那只是因为敬爱的康诺德皇储殿下,不愿意为了我惹恼我的家族。”墙后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闷了许多:

“等到这个幌子被拆穿,我就该上绞刑架啦!”

黑发巫师微微侧耳倾听,他感觉身后这个人可能就要说到某些重要的地方了,而且似乎和自己并非不无关系。

“而且这一切不幸的开始,居然是因为我这个从来不做多余事的倒霉蛋的一次‘热心’举动,一次没有补助的额外任务,就让我从断界山要塞军团中最年轻的旗团长……

变成了最年轻的倒霉蛋,外加可耻的逃兵!”

“什么任务?”洛伦挑了挑眉毛,继续追问道:“和北方的入侵有关吗?”

那个声音突然轻笑了两声。

“所以…你真的不是断界山要塞的人。”墙后的人听起来真的很意外:“那你怎么会被关进牢房里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怎么知道……别逗了,好吗?”虽然用的是反问句,但这个人听起来似乎非常的笃定,还带着一丝隐隐的得意:“如果你真的是断界山要塞的人,在几分钟之前就该知道我是谁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断的想办法套我的话!”

洛伦突然觉得自己这次坐牢恐怕不会太无聊了。

就在他准备继续把这次“有意义”的对话继续下去的时候,外面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瘦长弓背的身影顺着楼梯走进了地牢。

而且还有…烤肉和烧酒的味道。

“晚饭来啦~。”

一个弓腰驼背的老狱卒一手提着一盏灯,外加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在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他明显听到了墙后的家伙暗暗吞咽口水的声音。

“您就是洛伦阁下吧?”

在黑发巫师默默点头之后,老狱卒将托盘从铁栅栏的下面推了进去——烤的焦香的面包,一整块烤鹿肉,还有一壶烧酒。

“断界山要塞的冬天可不太好熬,请您务必多吃点儿,撑不住了就喝几口烧酒。”老狱卒的脸上尽是笑容:“等明天我再给您送条毯子过来,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没什么,这已经非常好了。”洛伦神色平静的看着老狱卒,微笑着点点头:“您实在是太热情了。”

“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老狱卒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笑的无比殷勤

“喂,那边儿那位‘热情’的老埃达,能别继续傻笑了吗?”

墙后的声音突然抱怨着喊道:“晚饭呢,我快要饿死啦!”

听到那声音的老狱卒突然拉下脸来,冷哼一声,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块黑乎乎的咸肉和半个梆硬的面包,随手扔进了隔壁的牢房:

“你的晚饭!”

“就这些?不公平,我要和他一样的!”

“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老狱卒冷冷的瞧了他一眼:“要不上仗着家族,你早就被康诺德殿下给绞死了,逃兵!”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们不是逃兵!”那个声音立刻愤怒的喊道:

“我们是临时接到的任务,否则也不可能和巡逻队分开——该死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刚离开两刻钟,那群倒霉蛋就撞上魔物大军了?!”

“喊啊,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用!”老狱卒不屑一顾的摆摆手:“好好多活两天,等着上绞刑架吧!”

说罢,他走到黑发巫师的牢房外,带着几分恭敬的微微颔首:

“请您暂时忍耐一下,洛伦·都灵阁下,有布兰登大人和我们这些军团的老人在,康诺德殿下不敢把您怎么样的,不用多久您就能重获自由了。”

“黑公爵的后人,永远不会在断界山要塞得到任何不公的待遇!”

几分钟后,老狱卒像是什么也没说过似的,提着灯转身离开了地牢。

“洛伦·都灵……你是那个黑公爵的后代,都灵家族的人?!”

就在老狱卒离开之后,墙后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光是听上去就能让人想象到他的表情:

“该死的,怪不得那个老埃达这么殷勤……话说,你怎么惹到康诺德皇储的,和布兰登·德萨利昂又是什么关系?!”

“在提问之前,不准备先介绍一下自己吗?”洛伦若有所思的勾起了嘴角,刚刚老狱卒的“热情”让他也多少有意外,但并不算出乎预料,毕竟来之前布兰登就告诉过他一些。

一边说着,黑发巫师顺着栅栏的缝隙将烧酒推到了两座牢房的中间:

“比如说……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叫你逃兵,你又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好吧。”

墙后的人长长叹息一声,从洛伦手中接过了装满烧酒的酒壶: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某个意外,让我们不得不离开了北上巡逻的队伍,结果在他们遭遇突袭全灭的时候,我们这群倒霉蛋反而活下来了。”

“某个意外?”洛伦微微挑了挑眉毛。

“是啊,真是个天大的…意外,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墙后的声音变得更沉重了:

“我们发现了一条道路……

一条通往巨龙王城,尼德霍格的道路——!”210

第三十三章 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上)

漆黑一片的地牢,墙后传来一声心情复杂的叹息。

“真是…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墙后年轻人狠狠灌了一口烧酒,辣到舌头似的大口哈气:

洛伦沉默不言,身旁的烤肉和面包已经逐渐冷了。

“对了,干脆就从我们出发那天开始——前往北方巡逻的游骑兵在预定期过了一个月依旧没有归来,于是康诺德殿下派遣了一个搜索队去探查情况。”

“这种事在断界山不怎么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现在回想当时我就应该感觉到不对劲了。”

墙后的年轻人声音非常平静,就像在叙述另一个人的故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整个搜索队有将近一百名游骑兵,全部都是军团当中的老兵组成,而我则是队长的副官。”

“我们向北行进了整整十天,期间还不小心撞上了两次暴风雪,直至越过血骸谷也没有找到那名游骑兵的踪迹,于是我们的队长,一位南方来的教会骑士开始犹豫了。”

“越过血骸谷,就等于越过帝国和北方的天然分界线,也将远离断界山山脉和要塞的保护——用教会的话说,我们就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的大门!”

“于是,我提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搜索队的主力驻扎在血骸谷附近的山坡上,然后分批派出游骑兵去周围搜索,同时向最近的哨塔求援,让他们帮忙一起找。”

洛伦微微颔首,这确实是非常明智的判断。冒然踏入不了解的区域是非常危险的,少量的精锐部队应该时刻保持警惕和索敌的准备。他自己在古木森林远征永夜林的时候,用的就是差不多的战术。

“我们在附近搜索了七天,携带的物资已经消耗过半,但就连那个游骑兵的痕迹都没发现——说实在的,如果不是那位教会骑士的队长始终坚持,我们早就已经放弃,准备替他报个失踪了!”

说到这儿的年轻人突然顿了顿,闷声喝了一口火辣的烧酒:

“然后…就是第八天。”

洛伦缓缓绷紧了神经,全神贯注。

“第八天,有个从洛泰尔来的,名叫曼德勒·格兰瑟姆的老兵突然告诉我,说他发现了一些非常古老的痕迹——不像是几天,而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一条非常古老的羊肠小径,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曼德勒·格兰瑟姆,听到这个名字的洛伦立刻察觉到了什么——那个被当成“逃兵”处死的,艾萨克的父亲。

“如果是往常,我根本都不会理会这种情报,北方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实在太多了,但这次不一样。”年轻人轻声说道:“就在那条羊肠小道上,我们居然真的发现了要塞游骑兵留下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那些痕迹和标志……简直就像是被刻意留下来的。”

“于是,那位教会骑士队长立刻认定这是‘圣十字的意志’,那位游骑兵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情报才没有回去,并且故意留下了线索让我们去找他——听起来就很像那么回事对不对?”

“最有趣的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察觉很多不对劲的细节,比如说痕迹太过老旧,过于偏僻的道路——还有最重要的,断界山要塞最近的哨塔就在一天的路程之外,那个游骑兵为什么蠢的非得自己一个人去?”

“这么说…那个线索并不是游骑兵的?”洛伦反问道。

“不,我们后来在那条路上找到了一柄断剑,确实是游骑兵的东西。”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

“只不过,那柄断剑至少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我们这群傻瓜,就这么被一百多年前某个撞了大运的前辈留下的记号,冥冥之中引上了不归路!”

黑发巫师突然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

“等等!你刚刚说百年前,难不成……”

“你猜对了,洛伦·都灵阁下。”墙后的声音轻笑了一声:“如果所料不错,那位游骑兵应该就是您的祖先黑公爵罗兰·都灵的麾下。”

“而当初找到这条道路的,应该就是罗兰·都灵他本人!”

“大概……这件事和他后来的反叛也不无关系吧?当然我只是猜测罢了,还请不要介意。”

“当然…没关系。”洛伦怔怔的凝视着牢房外的火把,喃喃低语着。

“总之,最后那位教会骑士队长决定,他带领主力部队先行返回最近的哨塔向断界山要塞求援;而由我率领一支小队沿着羊肠小道搜查,寻找更多的线索。”

墙后的年轻人冷哼了一声:

“后来的事情,您应该能猜到了。”

虽然对方看不见,但黑发巫师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撤退到哨塔的搜索队立刻遭遇了突然出现的魔物大军,近百名游骑兵连带整个哨塔全灭;而由这个年轻人率领的小队则因为中途离开得以幸免。

而随后赶来的援军自然发现了这一情况,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因为整个搜索队无一生还,自然也就没人能证实那个命令,援军看到的只有主力被突袭的情况下,他们带着物资离开了。

但凡是个智力正常的军官,都能立刻“脑补”出年轻人发现大批怪物军队,没有返回汇报而是带着自己人逃跑,致使搜索队全灭的“剧情”!

但是对方这番话里依旧存在着某些漏洞……

“你刚刚说,你们发现了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如果把找到的情报告诉康诺德,不就能证明你们不是逃兵了吗?”

“证据?”

那个声音突然轻笑了一声,然后淡淡的开口道:

“洛伦·都灵阁下,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断界山要塞——但还请你如实告诉我,关于巨龙王城…你究竟知道多少?”

“巨龙王国的都城,数百年前在帝国还未兴起的时候,是他们和巨龙最先挡住了入侵的邪神。”洛伦默默回答道。

“很好…知道这些你就已经超越很多蠢货了,绝大多数的帝国贵族只是把尼德霍格当成是骗人的传说而已,更多的甚至都不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很是抱怨的叹息道:“所以你就该清楚,除了再一次将他们带到那个地方之外,我根本不可能拿出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来!更何况想要抵达尼德霍格也绝对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我们几乎是九死一生,才亲眼见证了它的存在!”

“尼德霍格,巨龙王城,古老的,被邪神毁灭的巨龙王国……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地牢重归死寂。

“……所以,你真的去过那里,亲身站在尼德霍格的大门外?”

“不,我是说我真的亲眼看到了——但当时我们的位置,距离尼德霍格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想抵达那里并没有那么容易。”

年轻人幽幽叹息到,喝光了酒壶里最后的一口:“那是孤耸于悬崖之上,犹如层层叠叠山峦高塔般的城市——想到那里,除非你能飞过去。”

“飞过去……”黑发巫师缓缓勾起了嘴角:“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能想办法让你重获自由,你有没有把握再次找到那个地方?”洛伦轻声微笑着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诱惑。

“你能说服康诺德殿下,让他不绞死我?!”

年轻人的声音简直比刚刚还要诧异,洛伦甚至都能听得出他在颤抖:“洛伦·都灵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嘛,暂时保密。”洛伦的笑意越来越浓,简直像是在引诱小朋友:

“但是首先……你得先告我你的名字。”

他现在觉得,自己“蹲监狱”的这个决定简直无比的正确!1910

第三十四章 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下)

“我们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洛伦到现在都还在监狱里,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断界山要塞的一处客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小个子巫师猛然坐下来,瞪着对面还在心不在焉翻书的艾萨克。

有那么一刹那,艾茵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维姆帕尔学院,自己、洛伦还有艾萨克三个人,在道尔顿导师的塔楼里度过每一个漫长又短暂的白天夜晚。

但窗外北风的呼啸声,却在告诉她这些仅仅是自己过度紧张之下的臆想。

“你说对了一半。”翻书的艾萨克头也不抬的答道。

“一半?”

“在我们两个当中,只有你想把洛伦从监狱里救出来。”艾萨克淡然的开口道,摇了摇头:“不是我。”

“艾萨克·格兰瑟姆——?!”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震惊,湛蓝的眸子里已经燃起了愤怒的火光,简直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家伙一样。

“还是一如既往啊……”

“你说什么?!”

“一如既往的,只要谈到洛伦,你就会失去一个巫师应有的理智和冷静判断的能力,情绪失控并且变得非常不稳定。”

“我……”顿时语塞的艾茵僵住了,面色红涨却依旧不肯低头:

“我才不要被一个刚刚情绪失控,还惹了大麻烦的家伙教训呢!”

“你说的没错,我失控了并且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耸耸肩膀,艾萨克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还有几分别扭的不高兴:“不得不承认,洛伦表现的比我这个天才更像个巫师——尽管我…非常不乐意承认这一点,但这是事实。”

“你在说什么?”

“哦,艾因·兰德!你在情绪波动情况下的迟钝和傻缺以及明显的智力减退,让我越来越觉得你和女巫有颇多相似之处了!”艾萨克直接翻了个白眼儿,很是不屑一顾:

“你觉得洛伦·都灵故意和那个老兵挑衅,特地用‘决斗审判’这种明显会引发问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以及后来当着那个皇储还是什么劳什子亲王的面激怒他不肯服软这些……全都是意外吗?”

小个子巫师露出了明显意外的表情,甚至忽略了艾萨克的某些“刻薄言论”:

“你是说……他这么做都是故意的?”

“也许吧,可看起来更像是有恃无恐——不仅仅是因为那位布兰登殿下和他的龙,而是指洛伦他自己的身份,让他有资格在这里有恃无恐。”

艾萨克叹了口气:“他是个都灵……艾因,你知道这个姓氏对断界山要塞的意义吗?”

“黑公爵罗兰·都灵和圣女的故?大概知道一些。”小个子巫师皱着眉头:“不过都是在巫师塔的禁书区,外面关于罗兰的传说只剩下他最终的堕落,并且被教会审判的那部分了。”

“即便如此,黑公爵在断界山要塞的影响力依旧根深蒂固——只要顶着这个姓氏,就没有人敢明着伤害他。”

艾萨克艰难的挑选词汇,似乎拼命的从脑海中找到最合适的形容词:

“总之,他今天所作的一切有可能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洛伦随机应变的结果,事实上我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或许能猜到自己会被挑衅,但应该不可能未卜先知的知道一切。”

“但是……即便真的都是他计划好的,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预言学派的占卜师们有一句话,‘世间是一张巨大的网,洞悉了丝线之间的颤抖与不可捉摸的风向,便可窥探未来’,所以并非不可能。”

小个子巫师看着面前从容不迫解释的艾萨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才听到的那些话。

过了半响,她才缓缓颤抖着开口:

“艾萨克,你是……从哪学到这些的?”

一向自负的天才面色波澜不惊,眼神平淡:

“你觉得我这样孤僻,无趣,自负而且特别自私的人,就不应该懂这些人情世故对吧?”

“我不是……”艾茵咬着嘴唇。

“你猜对了。”艾萨克烦躁的摇摇头:

“哪怕到现在,我也觉得这些东西简直无聊透顶,而且特别的恶心。那些算计、谋划、揣摩别人的想法、刻意的讨好、套近乎……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叫做‘人心险恶’的大泥坑里面!”

“但是…我相信洛伦同样不喜欢这些,而且他帮助过我很多次,艾因你也是,你们都做过一些牺牲,妥协,我是说…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总是要相互付出的,这就是‘朋友’这个词儿的意义。”

“我知道我很自私,不怎么惹人喜欢,我也不打算让别人喜欢我;但光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然后还心安理得的享受……”

“那也太自私了。”

………………………………………………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被关在哪个牢房?”

一身罩袍的中年骑士,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冷冷的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老狱卒:“带我去见他,立刻。”

老狱卒当然不敢怠慢,赶紧打开地牢的大门,提着灯走在前面为中年骑士引路。

急促的铁靴声回荡在地牢的楼梯里,靠着墙壁休息的黑发巫师立刻被惊醒,吹入地牢的寒风让牢房外的火光纷乱的摇曳着,犹如魔鬼狰狞的舞蹈。

下一刻,某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火光,站在一片漆黑的牢房外。眯着眼睛的洛伦打量着对方的身影,还有那张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表情。

“洛伦·都灵阁下,我们又见面了。”中年骑士恩斯特冷冷的看着他:

“只不过没想到,居然会是在地牢里,看来你并没有把我的警告当回事。”

“我也没有答应过你什么,要塞副司令阁下。”

洛伦的脸上依旧是公式化的假笑,毫不退缩的和恩斯特对视着:“特地跑一趟,应该不是来和我说‘你好’的吧?”

要塞副司令的表情非常难看,甚至还隐隐的有几分意外——甚至没想到康诺德殿下居然真的会妥协,接受他弟弟布兰登的“勒索”。

没错,那就是勒索。布兰登殿下就是看准了他哥哥现在根本无法拒绝他,才会提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条件逼迫他答应自己!

为了断界山要塞,为了帝国的存亡,殿下真的是赌上一切了……

“我来这里,是为了执行康诺德殿下的意志。”恩斯特用最冰冷而充满杀意的语气开口道:

“洛伦·都灵阁下,以断界山要塞副司令的身份,我宣布你…自由了。”

“……哈?”

洛伦差点儿被闪着腰。

“意思就是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从监狱里走出去没有人会阻拦你。当然……”恩斯特眯着眼睛:“如果你想离开断界山要塞,同样没有人会阻拦你。”

“就现在?”

“就现在。”

“可我今天下午才被关进来!”黑发巫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也太神速了!

“那我们就只能寄希望于你已经得到教训了。”恩斯特死死皱着眉头: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可能,但是…算了,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离开。”

一瞬间,洛伦的眼神闪过一丝玩味——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毫无疑问肯定是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人,向康诺德皇储殿下施压了。

“等等。”黑发巫师的脸上挂着十足得意的微笑:“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眯着眼的恩斯特眸中杀机已现,话语无比的缓慢:

“洛伦·都灵阁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隔壁牢房的那一位。”洛伦盯着恩斯特,毫不退缩的开口道:“你认识吗?”

他知道墙后面的那个年轻人正拼命竖起耳朵听着。

“第四军团第二旗团的旗团长,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陆斯恩,一个逃兵。”恩斯特沉声道:“有问题吗?”

“有。”没有丝毫迟疑,洛伦站起来扒着牢房的栅栏,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火花:

“告诉我康诺德殿下,如果不赦免他,我也不会从这儿离开!”10

第三十五章 交易(上)

“……洛伦·都灵阁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眯着眼的恩斯特瞳孔中杀机已现,迟缓的语气几乎咬住了每一个字眼儿,犹如藏在鞘中的剑:

“再重复一遍,我就杀了你。”

洛伦毫不犹豫开口道:“告诉康诺德殿下,如果不赦免他,我就……”

“铛——!”

昏暗的火光下闪过一道银芒,站在后面的老狱卒刚刚长大了嘴,冰冷刺骨的长剑已经顶在了黑发巫师的喉头,淡淡的凉意渗入衣领。

刃尖已经刺破了他脖颈的肌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告诉康诺德殿下,如果不赦免他,我就不从这里离开。”洛伦神色平静,面颊上看不到半点恐惧的颤栗。

漫长的沉默……

中年骑士没有开口,也没有收回手中穿过铁栅栏,顶在洛伦喉头的剑锋,站在他身后的老狱卒死死攥着那盏灯,像是提着一柄剑,随时准备冲上来。

“你不敢杀我。”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丝不屑,故意学着恩斯特的语气说道:“而且…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我说错了…剑在你手上,你尽管可以试试。”

地牢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能拦住恩斯特的人只有老狱卒,但在洛伦·都灵被一剑穿喉之前老狱卒绝对来不及拦下他,而这个都灵家的后代似乎还十分的确信恩斯特不敢动他。

他哪来的勇气?!

该死,该死,该死……墙后的年轻人脑袋越来越混乱,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不论是缓和气氛也好还是打破这份死寂,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让恩斯特把剑收起来!

这不是为了救隔壁那个混蛋,而是因为他是自己眼下仅有的,唯一可以攥在手心里的救命稻草,是自己最后活下去的希望。

等到前往艾勒芒的使者回来,再没有后顾之忧的康诺德殿下肯定都不会想第二次,直接把自己绞死的!

“如果你以为都灵家族后裔的身份,就能让你在断界山要塞横行无忌的话,那你就真的猜错了。”

恩斯特冷漠的开口道,握剑的右手甚至没有丝毫的颤抖:“对‘黑公爵’罗兰·都灵的敬重,也仅仅是一分‘敬重’而已,现在的断界山早已不是百年前了——即便在当年,黑公爵也没有让都灵家族在这里得到分毫的特权。”

“不要让你的傲慢玷污了你的姓氏,洛伦·都灵阁下。”

面对中年骑士的警告,黑发巫师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凝视着他,沉默中无形的透露出几分蔑视。

这一次恩斯特的脸真的青了。

墙后的年轻人绷紧了心弦,攥着酒壶的右手甚至不停的冒冷汗——时机只有一瞬间,如果不能在恩斯特刺出长剑的同时砸中他的脑袋,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年轻人真不愿意这么干,因为下场肯定是让康诺德殿下有了更多整死自己的理由,在断界山要塞和军团内的前途也彻底完蛋了;但如果有那么一丝,一丁点儿能活命的可能……

他都不准备放弃!

“看在布兰登殿下和‘黑公爵’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火光的背影下,恩斯特的表情完全隐藏在了阴影中:

“洛伦·都灵……你究竟是离开,还是下地狱?”

答应他,快离开这里!年轻人心底拼命的喊道——该死的,看在圣十字的份上,麻烦就先忘了我好吗?!你活着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是因为替我说情死在这儿,那我岂不是也死定了?!

那一瞬间,洛伦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轻轻开口道:

“告诉康诺德殿下,如果不赦免他,我也不会从这里离开。”

令人窒息的死寂,漫长到犹如时间的尽头……

年轻人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壶,灰败绝望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始慢慢回想自己曾经还算一切顺利的人生,其实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居然自己都没有发现,甚至还幻想过按部就班的晋升,有朝一日能成为某个军团的军团长……

他现在只确信两件事——首先,这个叫洛伦·都灵的家伙死定了。

其次,自己也死定了。

恩斯特盯着黑发巫师的脸,没有收回手中的剑,但也没有刺进他的喉咙。

“为什么不让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来决定这件事呢。”洛伦轻轻挑了挑眉毛:

“我知道他究竟为了什么才让布兰登殿下来到断界山,而现在我有一个非常关键的情报!”

沉默的中年骑士手腕轻扬,冰冷的剑锋拍在了黑发巫师的下巴上:

“…你会为此后悔的。”

……………………………………………………

恩斯特并没有骗他。

十分钟后,洛伦和那个墙后面的年轻人一起被粗暴的军团士兵扔进了一处比地牢更像是审讯室的地方,冰冷的铁链将两个人牢牢的锁在漏风的砖石墙壁上。

直至此时,洛伦才真正看清这个“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墨蓝色的及鬓短发,银灰色的眼珠,白皙的肤色,外加……过于稚嫩的面庞和瘦小的身材。

对方那才堪堪到自己下巴的身高,让洛伦完全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判断——这家伙顶多十二岁!

“你那是什么眼神?”

隐隐察觉到面前这个黑发巫师“诡异”的表情,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帝国最年轻的旗团长路斯恩不太高兴的挑了挑眉毛:

“看到我长什么样至于这么惊讶吗?”

“不得不承认,多少是有那么点儿震惊。”并不否认的黑发巫师耸了耸肩膀:“顺便还很好奇…你是怎么成为旗团长的?”

“你以为呢?就因为我岁数小,所以肯定是家族托关系走了军团的后门?还是说你觉得康诺·德萨利昂是个‘喜欢玩后面的’,就让他走了我的‘后门’?”

路斯恩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副近乎不可理喻的表情,还翻了个无与伦比白眼儿。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副表情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脸上,实在是过于鬼畜了。

“……”

“这里是断界山要塞,帝国最精锐的军团驻扎地——在这里,一切看实力看水平;只要你能让三百个新兵和老兵死心塌地听你的,只要你能把敢挑战你的蠢货放倒一万遍,谁管你究竟是谁又多大了!”

“就算你是个女的,他们也能把你当男的看!呃…先问一句,你不是个‘喜欢玩后面’的吧?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交个朋友,但……你都懂的!”

很好…推翻第二个结论,这家伙也不是个“过于早熟的年轻人”,而是单纯的性格恶劣。

沉默了半天的洛伦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了不起,了不起。”

“我知道自己很了不起…该死的,这是现在的重点吗?!”

刚刚扬起头小骄傲的路斯恩,立刻激动的咆哮道——虽然他咆哮的模样简直比小个子巫师还没有杀伤力: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恩斯特副司令不敢杀了你?!”

愣了一下子,黑发巫师轻笑一声: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路斯恩的表情充分诠释了什么叫难以置信:“那你居然还敢当面顶撞他,不要命了吗?!”

“等等…这么说其实不太对,应该是‘我有五成的把握’恩斯特不会杀了我。”洛伦微笑着耸耸肩:“另外,我也很确信自己至少能躲过第一剑。”

“那如果他杀了你呢?!”

“这是一场赌博,有赢自然会有输;碰巧这次赢的人是我,仅此而已。”洛伦理所当然似的开口道:“不过就算他选择杀死我,那也不代表他赢了——我依然还有后备手段,虽然会有…很不好的结果。”

少年旗团长眼神震惊的盯着黑发巫师,干裂的嘴唇颤抖了半天才缓缓开口:

“所以…你为了救我出去,不惜赌命?”

“又不是没有代价的。”洛伦淡然的勾起嘴角:“你还得为我找到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否则我们两个还是死定了。”

路斯恩的喉咙抽动了一下,缓缓的,却非常决然的抬起头,银灰色的眸子无比郑重的注视着洛伦·都灵:

“无论最后如何,我欠你一条命,洛伦·都灵阁下。”

“呃…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说。”

“啥?”

“我刚刚提了个备选方案,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

“呃,没什么——把责任全推到你身上,告诉恩斯特我是被要挟之类的,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4510

第三十六章 交易(下)

“铛——!”

就在路斯恩准备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站岗的守卫拔出了半截利刃,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

“来自恩斯特大人的命令。”守卫犹如机械重复般,却带着杀意的开口道:

“安静——!”

面色难看的少年旗团长张张嘴,还是在守卫的威胁下把头扭了过去——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这些“忠心耿耿”狱卒可不会讲道理,也有的是法子把自己痛扁一顿之后还看不出半点痕迹。

他还不想在见到康诺德之前就被抽个半死。

审讯室重新陷入了死寂,被锁在墙上的洛伦嘴角勾起微笑,开始静静的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面对那位萨克兰亲王,康诺德皇储殿下。

想要对付一个人,首先需要弄清楚他究竟需要什么,目的何在……或者说,真正的目的何在。

比如说,他为什么非得要让布兰登来到断界山要塞?

整件事的开始依然和那个巡逻的游骑兵有关,北上的搜索队和一处哨塔全对断界山要塞而言无疑是魔物入侵的征兆,而且应该是一次极其强大的入侵,否则坐拥两个军团和断界山的康诺德不会紧张到“请求”他弟弟布兰登的援助。

但同时,出于某种理由的康诺德又对外界隐瞒了入侵的事实——这并不是洛伦的猜测,而是他们一路走来根据所见到的情景而搜集到的结果。

结果除了熔炉镇这样的军工重镇,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也只有北方得到了些许情报,多数地区的城镇仅仅像往年冬季一样筹备着过冬计划。

而越过宝石河,甚至就连帝都戈洛汶附近的城镇都根本一无所知!

于是洛伦得出了两条结论——要么,是康诺德无法预料是否会和他想象的一样,断界山要塞即将遭遇入侵,不愿意因为一个小小的征兆就兴师动众,向后方告急,动员整个帝国的力量兴师备战。

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萨克兰亲王领和断界山要塞二者都对帝国有着不可估量的重要性——前者是萨克兰帝国的传统领地,也是帝国最最重要的军团兵源和缓冲区;后者则是帝国的北大门,一旦沦陷,直至宝石河之前帝国无险可守!

所以只能是第二种,也就是康诺德很清楚,一旦北方遭受入侵的消息传到南方,将会对帝国带来无法想象的动荡和危险,让他必须冒着断界山要塞有沦陷可能的情况下也必须隐瞒这个消息。

换而言之,眼下的萨克兰帝国并没有如今看上去的那么四海承平,一片祥和;危险依然存在,甚至有可能比能够致使帝国濒临灭亡的外敌更可怕!

这一点在之前埃博登的那场动荡就已经初见端倪——为了平息一个公国级别的自由城邦内乱,帝国的反应未免过于迅速了;整编三千人的精锐军团居然能在一个月之内赶到埃博登,还外加一位拥有巨龙的皇子从中协助,甚至不惜摧毁当地的圣十字教会也要在最短时间内让整个埃博登恢复秩序和对帝国的忠诚。

当时的洛伦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但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在刻意的向其余公国彰显帝国的力量,以达到震慑和宣扬权威的目的。

作为统治者的帝国,需要拔出利剑甚至“杀鸡骇猴”才能抑制属国的不臣之心,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了。

所以说,如果这就是康诺德不得不隐瞒的理由,那么他不得不让布兰登来到断界山要塞的原因,也就一目了然了。

他很清楚自己面临的风险是什么,但如果真的是强大到足以摧毁半个帝国北方的入侵,那么他就需要一个切实乃至血淋淋的证据,让整个帝国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即将临的是一场足以亡国灭种的战争!

只有这样的威胁面前,怀有二心的诸多公国才能毫不迟疑的站在帝国身后,像当年第六世代的布兰登一世陛下那样,整合整个帝国的力量组成数万大军远征北方,用一场气势磅礴的决战重新恢复萨克兰帝国在人们心中的威望!

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康诺德势必不能率领断界山要塞的两个军团向北进军;且不提这样动作实在是太过明显,他同样不可能用要塞的存亡来冒这个险;

所以北上的搜索只能是少量而精锐的部队,但却又必须拥有一个身份非同寻常,足以让全帝国都相信他不会说谎的人。

布兰登·德萨利昂,既是皇子又拥有一头巨龙的他,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

“是谁……告诉了你这些?”

冰冷刺骨的地牢,听完这番“阐述”的康诺德·德萨利昂怒目圆睁,死死瞪着这个黑发巫师,沉稳的表情下心中已经是雷霆炸响!

他为什么会知道?!

“是您,萨克兰亲王殿下。”洛伦平静的抬起头,直接无视了一旁同样一脸诧异的路斯恩,目光犀利的凝视着面康诺德。

哪怕再怎么刻意掩饰,因为心跳加快和过度震惊带来的瞳孔扩散,面颊抽搐是无法遮掩的……从他的表情上来看,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您通过鲁特·因菲尼特传递消息,一路上种种对布兰登殿下的试探,在遭受殿下报复之后的克制和容忍,都足以证明殿下对您的重要性,还有……”

解释的洛伦突然笑了出来:“到现在为止您依旧还在听我讲话,而不是让恩斯特干脆利落的把我绞死或者斩首……我觉得答案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一瞬间,康诺德本能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洛伦·都灵,这个黑发巫师…居然凭借这些就能断定自己不敢杀他,而且还猜到了自己的计划。

哪怕仅仅是一部分,也已经足够恐怖了!

更重要的是,他究竟还知道什么?!

一个狡猾,手段高明且极具效率,洞察力极强的,完美且合格的守夜人——这是鲁特·因菲尼特对洛伦·都灵做出的评价。

起先康诺德对这番结论并不在意,仅仅以为黑发巫师和他导师道尔顿·坎德是同一种人,但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这个黑发巫师,真的非常危险!

“您没有杀我,证明布兰登殿下已经和您达成交易了,对吗?”就像是没有注意到康诺德的变化一样,洛伦继续微笑着开口问道:

“据我所知,这是我目前唯一还活着的可能。”

“您真是太小瞧自己,也太小瞧都灵这个姓氏在断界山要塞的意义了。”

康诺德表情冷漠逼人,言辞之间带着刺骨的阴寒:“如果让一个通过决斗审判的都灵不明不白死在地牢里,半个要塞的军团士兵都会掀起叛乱!”

“我觉得那对您,对帝国的皇储殿下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被锁在墙上的黑发巫师语气平淡:

“而且…您也许非常期待这样的局面,对吧?”

康诺德攥紧剑柄的左手在剧烈的颤抖。

彻底抹杀罗兰·都灵在断界山要塞的影响力?他当然这么想过!

“洛伦·都灵,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冒着被杀死的危险,就是要逼反大半个要塞向我发起叛乱吧?”

“当然不是,我拼上被恩斯特一剑捅死的风险,是想让您知道我们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可以让整个帝国毫无芥蒂的团结在帝国的铁王冠旗帜之下,或者说…团结在您的旗帜之下。”

“什么选择?!”

没有去注意那双要杀死自己的目光,洛伦回头看向一旁已经惊呆了的路斯恩,缓缓开口:

“尼德霍格!”10

第三十七章 以血为证(上)

“尼德…霍格。”

康诺德皱起了眉头,那刀削斧刻般冷峻的面庞上流露出淡淡的…蔑视:

“洛伦·都灵阁下,你是不是有所误会?我的宽容和忍耐,让你以为可以用这种荒谬的借口来糊弄我?”

一旁面色苍白的路斯恩不自然的开口:“康诺德殿下,我……”

“在我需要你开口的时候,自然会让你开口的。”萨克兰亲王那血色的双瞳掠过路斯恩的面颊,那份蔑视和鄙夷简直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现在给我安静,逃兵!”

感受到羞辱的少年瞬间涨红了脸,愤怒的火焰在银灰色的瞳孔中升腾,吱嘎作响几近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无视了少年的怒火,表情越来越难看的康诺德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微笑着的黑发巫师身上:“如果你也准备告诉我你发现了巨龙王城什么的,那就请闭嘴吧——现在的我,现在的断界山要塞不需要这些,我真正需要的……”

“我知道您需要的是什么,那正是我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不是吗?”洛伦稍稍勾起了嘴角,表情愈发的玩味:

“所以我才会说,尼德霍格是一个完美的选择——可以让您无需再考虑和您的弟弟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交易,甚至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最终的目的是让整个帝国的力量都团结在德萨利昂的铁王冠之下,或者说…团结在您的旗帜之下,那么北方是否真的有敌人入侵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个让帝国不得不团结起来的理由,才是最重要的!”

“尊贵的,萨克兰亲王,帝国的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打从一开始您需要的就不是什么‘证据’——而是一个完美的借口,而且是所有人都无法反驳,无法抗拒的借口!”

康诺德沉默不言,但就连一旁的路斯恩都能感受到殿下已经开始动摇了。

该死的,这个黑发巫师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那才不是什么动摇…洛伦心底的冷笑愈甚,平静的微笑愈发的玩味——自己的第一目标是离开断界山要塞,这个完全笼罩在康诺德阴影下的领地;

第二个目标则是前往尼德霍格,寻找“第一巫师”罗根的遗迹,并且在整个北方之行中尽可能确保布兰登活下来,才能从他手上得到那份答应好的“报酬”。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自己必须继续忽悠这位皇储殿下……或者说,让他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攥住一个人想要的,你就能让他对你任予任求——老套的把戏,但永远好用。

“要前往传说中的尼德霍格,势必难如登天,甚至会遭受重重无法想象的阻碍,很有可能遇上大批的敌人和突如其来的袭击;即便拥有巨龙和卫兵的保护,也无法确保布兰登殿下一定能安然无恙,小小的“疏忽”也许殿下就会惨遭不幸,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康诺德皇储殿下,你真的…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目光凝视着那张和布兰登酷似的脸,语速异常的缓慢。

萨克兰亲王,断界山要塞司令的面色一阵青白,死死盯着洛伦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就会冲上来一剑捅死他。

但就和恩斯特一样,他并没有这么做。

漫长的,犹如时间静止般的死寂,一旁感受着这份煎熬的路斯恩死死咬着牙,注视着面前这场比刀剑更胜一筹,言语和心灵的厮杀博弈,一刻都不敢松懈。

一个眼神,就是一次刀光剑影;一次沉默,就是凌厉的反击;

命悬一线!

“……你准备背叛我弟弟,你所效忠的主人布兰登?”康诺德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压低了嗓音说道:

“为什么?”

“如果没猜错,您应该是从鲁特·因菲尼特的口中了解到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巫师的,对吧?”洛伦很是玩味的笑了笑:“难道他告诉您我是什么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主人的老实人吗?”

“恕我直言,如果他真的是这么说的,那您倒是应该怀疑一下这位守夜人首领对您是否足够忠诚了。”

回答洛伦的是康诺德不屑一顾的冷哼,显然这种低劣的“挑拨离间”对他并没有什么涌出,但至少略微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惑。

“在埃博登的时候,迫于当时的局势和选择,我不得不和巫师塔与布兰登殿下站在了同一阵营,并且通过向他效忠换来保护和一个还算美好的前景。”

被拘束的黑发巫师微笑着:“不过等到事态平复,我就发现很多情况和这位殿下所讲的并不一样,他同样骗了我,并且让我不得不成为他的巫师顾问,以此来交换所谓的‘保护’!”

康诺德略微低头,垂下了目光:“也就是说…你并不是主动愿意来到断界山要塞的?”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鲁特·因菲尼特,我甚至都不会出现在埃博登——但现在说这个也已经晚了,毕竟我已经到了这里,而布兰登殿下已经无法为我提供任何庇护,连他自己也岌岌可危了!”

“所以你就打算趁机改换门庭,出卖你原本的主人?”康诺德冷哼一声,犀利冰冷的赤瞳死死盯着洛伦的脸,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我也问一句——为什么我要相信你这样三心二意,随时会出卖主人的家伙?”

“很简单,您并不需要相信我。”洛伦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的说道:

“您只要把这当成是一场交易就可以了,就像您和您弟弟布兰登一样;而我的开价绝对要比他合理,并且可以让您减少很多后顾之忧。”

“最起码的一点,像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这样的聪明人,是绝对不会亲身犯险的;至少他不会主动做这种事情,即便遇到了敌人第一时间应该也是保命逃跑,对您的价值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

“但是…如果是不幸陨难的第十三世代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尸体,难道对您而言不是更有用处吗?”

笑容逐渐从洛伦的脸上失去,说出这句话对他同样是一次赌博,甚至能听到一旁的路斯恩那愈发急促的心跳…还有洛伦自己的心跳。

这是最后一搏!

康诺德皱着眉头,目光从未离开过洛伦的脸。

“……非常好的演技,洛伦·都灵阁下,我差一点就要上当了。”康诺德的声音不仅沉重,更带着一分的阴冷:

“如果不是鲁特·因菲尼特提醒过我,绝对…绝对不能相信你的话——顺便一提,他对你的评价可谓是相当的高。”

“你呢?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洛伦·都灵阁下为了拯救你这条贱命可是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不准备说点儿什么吗?”

“我……”路斯恩刚刚开口,就再次被打断了。

“算了,我看你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吧,逃兵——对洛伦·都灵而言,你也只是他碰巧发现的‘工具’罢了!”

萨克兰亲王的表情就像是抓住了老鼠的尾巴,冷笑中带着一丝轻蔑:“尼德霍格……洛伦·都灵阁下,你提到这个名字绝对不会是没有意义的,我猜…那里肯定有你想要的东西对吧?”

“在完成既定目标的同时,完美的隐藏自己的目的,鲁特·因菲尼特和我强调过,并且让我着重小心你这一点——你加入巫师塔,成为布兰登的巫师顾问,不惜一切救出路斯恩,目的只有一个……

前往尼德霍格,我说的没错对吧?!”

第三十八章 以血为证(下)

凛冬的冷风灌入鼻孔,让不知道在地牢里浑浑噩噩度过了多久的大脑瞬间清醒;无数次只能在老狱卒送饭时窥探到些许的白昼,现在却犹如利剑般刺入自己银灰色的瞳孔。

艾勒芒公国公爵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帝国所有军团中最年轻的旗团长,外加致使搜索队和前线哨站全灭,大名鼎鼎的“逃兵”路斯恩……

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断界山要塞地牢里,活着出来了。

站在地牢的大门外,打量着周围视线中的一切,略显稚嫩的面颊上仍有几分呆滞,到现在还无法相信的路斯恩依旧感觉自己如坠梦中。

但凌厉如刀的寒风,还有自己略微能感到僵硬的身体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整个北上的搜索队,除去在哨塔全灭的教会骑士,以及返程之后被当成逃兵绞死的上百名军团游骑兵……

自己居然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冰雪覆盖下的断界山要塞还是一如既往,不停的有巡逻的军团士兵、骑兵、圣十字教会的狂信徒、教士、骑士还有忙碌的军团从路斯恩的面前经过;虽然都是面无表情,但路斯恩依旧能从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掩饰的非常好的鄙夷。

逃兵…吗?

路斯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苦笑,在看到一个接一个跟着自己回来的战友被绞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过这样的准备,甚至早已丧失了斗志,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命运。

十一岁加入军团,十二岁来到断界山要塞,同年成为康诺德殿下亲兵,十三岁孤身遇袭,击溃逃散的冰原狼人成为一等军士,十四岁成为第二期团的中队长,同年成为旗团长……

荣誉、光环、尊重、未来……原本曾经存在的一切,在自己被关进地牢一瞬间烟消云散,哪怕是原本认识自己的人现在看自己眼神里,最多也只有些许的怜悯而已。

逃兵就是这么下贱卑微的渣滓。

再次忍不住自嘲的轻笑一声,攥紧双拳的灰瞳少年非常清楚,自己在断界山乃至整个帝国的军团内都不可能再有什么出路可言,在这种荣誉和军规高于一切的地方,一次逃兵就是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哪怕自己还能凭本事重新爬起来,光是顶着“逃兵”名头的自己的未来也被彻底封死了,别说有朝一日成为军团长,能否在三十岁前重新成为旗团长都很难说。

如果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贵族那说不定还有机会,但自己只是个逃家的私生子,更何况到现在维尔茨家族都没有给自己正名;一个不受承认的私生子,比普通的军团士兵也就稍微好那么一丁点儿。

“重获自由的心情如何?”

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斯恩回过头,黑发巫师就抱着肩膀站在地牢大门的另一侧,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难以置信…路斯恩不敢想象就在昨天晚上,这个叫洛伦·都灵的家伙还和康诺德皇储殿下针锋相对,甚至几度险些被杀。

“不知道…实在是不清楚。”路斯恩表情复杂,死死咬着下唇:

“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还可以站在这儿,还活着。”

“这个可以理解……”洛伦微微点了点头,在古木森林他昏迷后醒来时,状态并不比眼前的路斯恩强多少,甚至因为过度消耗和长时间开启阀门,状态还要更差一些。

察觉到路斯恩那眼神中那一丝怅然若失,黑发巫师也只能耸耸肩膀,他一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桌子:

“你的东西都在那儿了,康诺德殿下特地派人找回来的;并且他说如果你想的话,随时可以回到你的旗团去,第四军团第二旗团长的位置依然是你的,绝对不会有人……”

“我不会回去的。”

冷下脸的路斯恩打断了洛伦的话,墨蓝色的头发下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还有他……最后一丝的尊严:

“我知道自己活着出来不是因为康诺德殿下相信了我的话,也不是因为维尔茨家族的威名,更不是因为他对袍泽和属下的‘珍惜’。”

“我才不要他的施舍!”

说出最后一句时的路斯恩几乎是用吼的,瞪大了眼睛迎向黑发巫师的目光,攥紧的双拳已经崩出了青筋,咬牙切齿的像是择人而噬的凶兽。

洛伦微微垂下目光,并没有要干涉对方的意思,仅仅是习惯性的问了一句:“那你准备去哪,离开断界山要塞吗?”

“应该会的,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了。”明明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路斯恩的表情却成熟的像是二十岁一样,眼睛一刻也没有从黑发巫师的身上离开:

“但是…我们两个有过约定的,我会带你去尼德霍格——我是艾勒芒人,艾勒芒人说到做到!”

“你确定?”

洛伦玩味的扯了扯嘴角:“我和康诺德殿下之间的对话,那些该说不该说的你应该全都听到了才对。”

“没错。”路斯恩吹了吹额头的发梢:“你们准备合谋在前往尼德霍格的路上做掉布兰登殿下,作为代价康诺德要保证你的安全和前程外加一大笔钱,让你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但我觉得你可能真的只是在撒谎,其实根本不打算背叛布兰登殿下;或者你就是个两头骗的双料间谍,看那边给的价钱高你就向谁效忠!”

“……你可以这么理解。”

黑发巫师的笑容有点儿僵硬:“既然知道和我在一起很危险,那你还愿意?”

灰瞳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没错,不是康诺德的怜惜,也不是家族的庇护,而是面前这个叫洛伦·都灵的黑发巫师,用赌命的方式从康诺德的手里救下了自己这条贱命。

哪怕自己早就准备去死了。

路斯恩很清楚他救自己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但那又怎样;对方能为了自己这个刚刚谋面的人付出这么多,自己还能要求什么?

他可以为自己赌上性命,这就足够了——哪怕死在他手上,也只是把这条命再还给他。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都灵……

“洛伦·都灵阁下,可以把你的匕首借我用一下吗?”

洛伦挑了挑眉毛,对方的表情变化让他有些好奇,随手拔出腰间的“亮银”递到了路斯恩的手中。

“不错的武器。”打量着手中的亮银,路斯恩眼前一亮:“上面的纹理还有手感,错不了……里面肯定掺了秘银!”

下一秒,灰瞳少年毫不犹豫的攥紧了刀刃,锋利的“亮银”立刻割开了他右手的掌心,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

诧异的洛伦立刻瞪大了眼睛,面前的路斯恩直接单膝跪倒在地,用染血的右手攥住刀刃,将“亮银”递向黑发巫师,灰色的瞳孔中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

“我,路斯恩,艾勒芒的维尔茨家族私生子,从今天开始向洛伦·都灵宣誓效忠!”

迎着那双灼灼的目光,洛伦有一瞬间犹豫了,他确实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是…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下一刻,黑发巫师用力攥紧了那染血的“亮银”。

“我只是个私生子,但同样流着维尔茨家族的血,‘以血盟誓’就是维尔茨家族的信条!”

个头只到洛伦下巴的路斯恩扬起头,严肃的看向黑发巫师:

“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而我说到做到!”

第三十九章 驭龙者的决议(上)

“那个,我早上没吃早餐…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开始了吗?”

宽敞明亮的屋内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长桌,上面铺着的赫然是断界山要塞的北方地图;长桌的一头一尾坐着如今要塞内现有的两个“德萨利昂”,两边则站着要塞内军团的指挥官以及二人的臣属和卫队长。

就像康诺德的身旁,那位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就像个副官一样,自始至终都在萨克兰亲王的椅子后面一动不动。

而某个还在打哈欠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刚刚出狱”的洛伦·都灵就站在布兰登的左侧。嘴角微微抽搐的黑发巫师目光始终忍不住瞥向一旁,原本应该属于死去卫队长的位置,却被某个熟悉的家伙给占据了。

爱德华……

这个守夜人在卫队长惨死在营地突袭战之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一跃成为了这个旗团的指挥官,也就顺理成章的肩负起卫队长的职务。

冷漠的爱德华背着双手,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身旁掠过的视线;而坐在椅子上打哈欠的布兰登依旧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右手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子。

这是一行人抵达断界山要塞的第三天,康诺德紧急召集的一场会议——到场的人除了布兰登这一方,几乎全部都是断界山要塞内最顶层的指挥官们。

北上搜查队全灭的消息,在断界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绝大多数士兵们所不知道的是一同被摧毁的还有血骸谷的哨塔——如果这真的是魔物入侵的征兆,很可能就证明它们的兵锋以至血骸谷。

从血骸谷到断界山要塞,少量精锐只需十天,而一支大军也只需大半个月,沿途除了哨站几乎是不设防的状态;如果魔物大军真的即将入侵,帝国必须立刻做好迎战的准备。

但在场的人都清楚,答案是没有。

出于某些不可直言的缘故,康诺德并没有向后方汇报入侵的情况,整个帝国得到的消息依旧只是当成像往年冬季一样,在荒野上游弋的怪物们成群结队的南下侵扰,而不是一支很有可能攻陷要塞的大军。

与此同时,因为哨塔的沦陷加上搜索队全灭,要塞的骑兵又在马不停蹄的四下围剿成群流窜于萨克兰北方,骚扰要塞补给线的冰原狼人。

换而言之,对于血骸谷以北的情况他们一无所知!

这就是为什么康诺德不得不紧急召开会议的原因——哪怕布兰登能够提前半个月,甚至是十天抵达要塞,他都能更游刃有余的处理眼下的局势。

至少…不会因为要塞内人心惶惶和越来越无法隐瞒的“真相”,使得他不得不向自己的亲弟弟求助,将自己逼到了无可选择的地步。

康诺德十指交叉双臂撑在桌上,表情依旧严肃而坚毅,完全无视了布兰登的抱怨:“后方的消息怎么样?”

“在消灭了流窜的冰原狼人之后,我们的后勤补给线已经被重新打通,萨克兰北部的十二座堡垒随时都能向断界山要塞提供充足的兵源和物资供应。”

微微躬身,站在后面的恩斯特走上前来,右手指着萨克兰亲王领和断界山要塞之间的领地:“当然,还不能排除有少量怪物仍在流窜当中,要塞半数的骑兵正在南部巡视,并且提醒各个城镇和堡垒严加防范。”

“如果遭遇围攻,要塞可以坚持几天?”

“一旦遭遇包围,凭我们的储备物资可以坚持三个月——但也就意味着要抛弃其余的要塞和堡垒,各自为战的情况下,他们坚持的时间不可能超过一个月;当然,这些都是最坏的情况,实际应该可以坚持更久。”

“让各个堡垒和要塞随时保持联络,定期派出游骑兵通禀情报,一旦遭遇敌袭立刻点燃狼烟派出信使;留在要塞的骑兵们必须随时待命。”

“是。”恩斯特微微颔首,目光在长桌边周围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几乎每个都在抑制着自己焦躁而急迫的心情。

“北方的消息怎么样了?”康诺德冷冷的开口问道。

“在血骸谷的哨塔被破坏之后,始终没有新的情报——附近哨塔的士兵仅仅发现了少量冰原狼人流窜,但并没有发动进攻。”恩斯特立即开口道:“根据过去的经验,极有可能是魔物大军的尖兵,在侦查我们的守备情况。”

“通禀下去,从今天开始所有堡垒要塞的哨兵加倍,夜晚轮值加倍;一旦有接近要塞和哨塔的冰原狼人,数量较少可以无需上报,直接展开猎杀!”

“遵命!那么,接下来是今天的议题……”

“康诺德皇储殿下——!”

近乎是惊雷般的吼声打断了恩斯特,整个地图室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隐隐有些好奇的黑发巫师眯着眼睛,目光移向声音的来源。

这是一位身披重甲的骑士,那魁梧的身材甚至连恩斯特在他面前都算得上瘦削,胸口挂着那大到夸张的圣十字挂坠,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断界山教会,教会骑士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缓缓抬起冰冷的双眼,恩斯特不带感情的念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里是军团会议,向殿下通禀之前应该先提出请求,难道教会的骑士都像您一样无礼吗?!”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教会骑士纳泽身后数个同样身披白袍,挂着圣十字挂坠的骑士同时起身;而长桌另一侧几名同样全服武装的军官也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看来断界山要塞,同样不是什么铁板一块啊…看着这幅景象的黑发巫师,在心里默默的暗念道。

“正是因为对殿下的尊敬,对帝国和圣十字荣光的尊敬,我们才会站在这里,用满腔热血回报殿下。”教会骑士纳泽一挥手,拦下了身后的骑士:

“因为我们坚信皇储殿下,是时刻将帝国和圣十字放在心中的!”

“这么说,您无礼的打断会议是因为教会认为我不够虔诚?”

赤红色的瞳孔目光冷冽,注视着对方的康诺德缓缓开口道:

“亦或者…您认为我对帝国不忠?”

洛伦的嘴角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副景象,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以圣十字的名义我向您担保,圣十字教会绝无此意——!”

教会骑士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模样不用想都知道他是个萨克兰人,铜铃般的眼珠瞪圆:“但眼下的断界山要塞除了整军备战之外,难道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吗?!”

说带此处,教会骑士纳泽右手猛然伸出,直至坐在那儿还在打哈欠的布兰登:“我想在座的人都应该十分清楚,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到断界山要塞的!”

“唉…怎么突然扯上我了?”

布兰登一愣,嘴角滑过一抹狡黠的笑容:“你们刚刚一个个不都装得挺像回事的吗?我差点儿还真以为你们都看不见我呢!”

“没有人无视你,布兰登。”低声叹口气,康诺德严肃的盯着他:“之所以没有提及你,是因为还有更多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

“抱歉,还请允许我再一次打断您!”

教会骑士纳泽再一次站出来,近乎狂热而虔诚的表情打断了康诺德话:“但是眼下对断界山要塞而言,已经没有比血骸谷的情报更重要的事情了!”

“既然布兰登殿下已经来了,那就请让我们尽快开始讨论何时派遣新的巡逻队北上探查情报,避免……”

“等等!”布兰登突然举起右手。

“等等,等等等等等……”只见布兰登从椅子上软绵绵的站起来,看了看教会骑士,又看了看自己哥哥康诺德,还有那一群军官们,懒洋洋的开口道: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们,说我愿意去北方巡逻了?”.

第四十章 驭龙者的决议(下)

地图室内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壁炉内柴火爆裂的声响。

除了康诺德和布兰登身后的洛伦,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刚刚说出那句话的皇子殿下。

尤其是他的表情,那么的理所当然!

“怎么,这让你们很惊讶,非常的难以置信?”布兰登狡黠的眼睛不停的左顾右盼,轻轻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在敬爱的康诺德皇兄命我前来的时候,难道你们就真的没有猜到这种可能性?觉得我肯定会乖乖配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要我来讲…你们要真以为我会这么听话,乖巧的像是个好孩子或者说像‘真正的德萨利昂’一样,那才叫非常的难以置信!”

“说真的,谁给你们的这种错觉?”

周围的教会骑士和军团的指挥官们纷纷低下头去,不是掩面就是装傻——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现在开口根本就是自找没趣。

面色冷峻的康诺德依旧坐在那儿,只是铁青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一言不发的看着布兰登在那里肆无忌惮的破坏这场无比重要的会议。

始终旁观的洛伦轻轻勾了勾嘴角,看着这位皇子殿下的表演。

原本严肃的气氛从布兰登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彻底被打断变得无比尴尬,并且似乎还有愈演愈烈下去的倾向。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猛喝一声,教会骑士纳泽似乎彻底看不下去了,面色铁青的转过头来怒目圆睁的盯着这个“捣乱”的皇子殿下:“现在不是您胡闹的时候!这里是断界山要塞,我们正在和您的兄长讨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关于……”

“关于如何把我这个‘丢脸皇子’送到北方送死,顺便给你们帮个小忙——嗯,是的,我知道这个,用不着您告诉我。”

不耐烦的挥挥小手,布兰登一脸嫌弃的瞥着表情更难看的教会骑士纳泽:“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您以为我特地从帝都戈洛汶跑到这儿来,是干嘛来的?”

“那您就更应该清楚您的使命!”教会骑士纳泽的表情僵硬,浑厚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地图室内:

“您是德萨利昂家族的后代,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之子;还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让您的姓氏因您而蒙羞!”

“这句话我也原封不动的还给您,教会骑士的首席骑士长纳泽。”布兰登缓缓抬起下巴,刻意垂着眼睛俯视对方:

“不要再继续装疯卖傻,让圣十字教会的骑士都显得像个弱智。”

“你?!”

咬牙切齿的纳泽面色猛然一寒,右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我什么?”布兰登故意挑了挑眉毛:“怎么,您还准备一剑捅了我不成?”

“来啊,可以啊,我保证我不会还手,而在您动手之前我身后的两个人也绝对不会阻拦,——杀死我,这样您就可以回去和您的同僚们吹嘘了!

您,教会骑士纳泽,亲手杀死了一个德萨利昂——这可是圣十字教会在数百年来,没有一位曾经完成过的‘丰功伟绩’;我敢保证您一定会名留青史!”

纳泽的表情无比的难看,按在剑柄上的右手露出了青筋,剧烈的颤抖着。

“布兰登——!”

始终沉默的康诺德终于开口了,目光复杂的盯着自己的亲弟弟:“你究竟想说什么?”

萨克兰亲王的话语让纳泽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剑,安静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而周围的教会骑士和军团指挥官们,也同时看向那位玩世不恭的皇子殿下。

洛伦缓缓睁开眼睛,逐渐凝重的目光注视着布兰登的表情。

没错……

接下来,才是这场会议的关键。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布兰登·德萨利昂开口,这也是他们抵达断界山要塞之前的计划——不论“决斗审判”,还是营地突袭战,以及刚刚那一幕…都是为了最终目标服务。

简而言之,即便是在康诺德的地盘上,不论用什么手段和方法,绝对不能完全丧失主动权。

“啪!”布兰登轻轻打了个响指,缓缓张开双臂。

“我知道诸位大人们,在我来的时候你们都在想什么,甚至可能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我一到断界山要塞,随便找个人通知我一声然后就可以出发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非常抱歉,也非常遗憾……”布兰登再一次露出了那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

“布兰登·德萨利昂,绝对不会如你们所愿。”

“就像我说的那样,你们不能把我想象成什么乖乖听话的好孩子,只要吩咐两句就能按照你们事先安排好的剧本儿走;抱歉,那不是我的风格!

即便你们再告诉我一千遍‘德萨利昂家族的使命’,‘帝国兴废存亡’之类的废话,我还是会带上我的人掉头就走……千万别怀疑,我说到做到!”

“那…你想要怎样?”

冷峻的康诺德死死盯着面前的亲弟弟,交叉的十指扣住手背。

“很简单,也很容易。”布兰登的笑容愈盛:“既然你们打算让我去北方送死,那么就请给我绝对的自主权,除此之外一概免谈!”

“也就是说包括路线的安排,人员的配置,装备和补给还有一切的职务安排,全部必须按照我的意愿而来,并且这支搜索队必须全权听命与我,而不是某个我压根儿都不认识的家伙!”

扬起嘴角微笑的布兰登摊了摊手:“这不是什么非常过分的请求吧,考虑到我是整个断界山要塞唯二的德萨利昂,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才对!”

“咳咳……”

椅子背后面的恩斯特咳嗽两声,打断了布兰登的话语:“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我们非常欣赏您为帝国效忠的人情,也愿意相信您是真心实意,事实上我们也听说过一切您的冒险经验。”

“但请恕我直言,和单打独斗的冒险相比,率军远征是一件难度颇高的事情,对于毫无从军经验的您来说,我们非常怀疑您是否真的清楚自己在干什……”

“只有这些?”

康诺德不带感情的声音回荡在地图室内:“还有别的吗?”

“当然,还有必须保证我的安全之类的——不过那些应该都是废话,所以干脆不提了。”微笑的皇子殿下轻描淡写的挥挥手:

“没错,就是这些。”

“何时出发?”

“三天之后,我需要一点点的准备时间,米拉西斯和我的朋友们也需要修整一下。征召能参加这场行动的士兵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三天刚刚好。”

话音落下,布兰登将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等候兄长的答复;而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也在一瞬间聚集到了长桌的另一头,萨克兰亲王的身上。

“可以!”

康诺德果断的答应道,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三天之后,就由你率领搜索队北上,寻找魔物大军的动向;一旦发现任何情报,必须立即返回断界山要塞向我汇报,不得延误!”

“放心吧,敬爱的兄长,哪怕为了这条小命我也不会和几千头怪物死磕的!”摊了摊手,脸上挂着笑容的布兰登应声答道。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位皇子殿下要离开的时候,刚刚转身的布兰登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哦,对了,虽然没有任何不尊重在座各位的意思,但如果可以的话除了我的卫队之外,我由衷的希望可以让教会骑士加入我们!”

无视了纳泽那张难看到铁青的脸,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布兰登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开口问道:

“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请问……

我可以相信您的忠诚吗?”10

第四十一章 可以托付的人(上)

“真的,什么时候?!”

趴在桌子上的艾萨克两眼放光,那急切的追问让人实在是招架不能,黑发巫师耸耸肩膀:“大概就在三天后吧,等到三天后队伍集结完毕,我们就和布兰登殿下一起离开断界山要塞,然后前往北方。”

“然后……”艾萨克双手攥拳,嘴角咧的笑容都快僵硬了,激动的浑身发抖。

“然后如果一切顺利…”看到旁边眉头已经皱起来,一脸凶巴巴模样的小个子巫师,洛伦无奈的笑了笑:

“我们将会在血骸谷发现一条道路,可以让我们前往尼德霍格的大门!”

“不愧是我的学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激动的艾萨克看起来甚至恨不得直接冲上螺旋峰的峰顶山呼万岁——只不过他喊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圣十字保佑我”之类常见的内容,“我艾萨克果然是个天才”倒是更有可能。

“那等我们到了尼德霍格大门外的时候,能在那儿留个纪念碑什么的吗?”艾萨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道:“这么重要的场合,如果不能永久保存的话那就太遗憾了。”

“呃…应该可以吧?”洛伦嘴角抽了抽,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如果真的能有这么顺利,最起码肯定不会有人反对。”

“好极了。那到时候你能不能和那位布兰登殿下沟通一下,纪念碑上就写‘最伟大的天才巫师,神秘学的骄傲艾萨克·格兰瑟姆与他的朋友以及随从以及不相干人等若干,在失落的数百年后首次踏足此地,愿古老智慧的光辉永远照耀人类’,你觉得怎么样?”

“……会不会太长了?”

“哦,好像是有点儿。”艾萨克撇撇嘴:“就把‘与他的朋友’后面的都删掉吧,前面那部分才是重点。”

“……”

“艾萨克·格兰瑟姆!”

肩膀不停的颤抖着,终于按耐不住的小个子巫师皱着眉头开口了:“你究竟明不明白,这根本不是一场探险,洛伦和布兰登殿下前往北方也不是为了尼德霍格,而是为了寻找魔物入侵的踪迹!”

“我知道,但这是我们仅有的一次可以找到尼德霍格的机会了!”艾萨克两眼放光,根本直接把“危险”两个字给屏蔽了:

“你也在九芒星巫师塔的禁书区看到过有关尼德霍格的内容,你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呢?!”

“如果我们真的能找到那个地方,我们就有机会揭开巨龙王国被毁灭的真相,我们能追随第一巫师罗根的脚步,找到巫师和魔法的起源,这些……难道你就一丁点儿都不激动吗?!”

“我当然也想亲眼看到,但是……”艾茵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摇摇头:“这样做是不对的。”

“不论传说中的尼德霍格究竟在哪儿,既然数百年来没有一个巫师能够再次发现它,就证明想要到这个地方是一件极其困难,并且极其危险的事情;”

“如果只有我们三个人,或许可以;但这一次我们是肩负着使命的,如果真的因为我们的缘故致使最后没能发现入侵的敌人,那我们就是帝国的罪人了!”

更重要的是…洛伦他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不能再因为别的缘故将他拖入到更加危险的境地当中。

在心底暗念这句的小个子巫师死死咬着嘴唇,坚毅的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总之,我坚决反对这场行动——因为这是不对的!”

“是我们,不是你。”

艾萨克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

“我是说,要离开断界山前往北方的人,是我和洛伦两个。”艾萨克平静的看着她:“你会留在断界山要塞,和那位布兰登殿下受伤的卫兵们在一起。”

“这是我们两个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是我的提议,但洛伦最后答应了。”

难以置信的小个子巫师回头看向黑发巫师,得到的却是一个无比肯定的答复。

“为什么?”湛蓝的双瞳死死盯着洛伦,用颤抖的声音质问道:“我们不是说过,不管面对什么都一定要并肩作战的吗?为什么这次……”

“这是因为……”

“洛伦,拜托这次让我来解释行不行?”叹了口气,艾萨克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

“这是我的想法,必须由我来讲清楚,不然我担心自己以后可能都会因为这件事睡不好觉!”

沉默了片刻,洛伦微微颔首,带着些许歉意的目光离开了房间。

………………………………………………………………

“您有一群十分在意您的朋友呢。”

刚刚走出门,一个带着微笑的声音拦住了黑发巫师的脚步,抱着肩膀的皇子殿下就站在门外,狡黠的红瞳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阁下,真心实意的赞叹着:

“知道吗?在你被抓的那天晚上,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他们冷静,并且保证会把你救出来之后,他们才没有直接冲进断界山要塞的地牢!”

“为了你,他们可能连我这个皇子殿下都不当回事……真是一份令人感动到落泪的友谊!”

洛伦深深的看他一眼,布兰登的脸上依旧是那阳光般人畜无害的笑容,却已经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你都听见了?”

“当然,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耸耸肩膀,皇子殿下背着双手挺起胸膛,嘴角的微笑愈发的玩味:

“否则的话,你又为什么非得要赌上性命,也要救出那位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呢?”

“就像我也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忽悠了敬爱的康诺德皇兄,才让他不得不将你们两个都放了出来。”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也逐渐严肃而冰冷,带着刺骨的冰冷。

黑发巫师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早就熟悉这位皇子殿下的“套路”了。

别的不多说,如果他真的准备杀了自己那绝对不会是这幅表情。

而是带着那最最温暖人心的笑容,用最柔和的声音,无可奈何的语气,然后……

用米拉西斯的龙炎,将自己挫骨扬灰!

这才是布兰登·德萨利昂的手段。

“喂…我的这副表情了,能不能麻烦你也配合着害怕一下,装的也行啊?”

果然……连一分钟都没到,布兰登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冷冰冰的表情瞬间“垮塌”:“看来康诺德皇兄的那一套还真是学不来啊…真奇怪,明明我们俩都长得差不多,为什么就没人会害怕我呢?”

看着皇子殿下无奈的表情,洛伦真的很想吐槽一句“那样你的人设就崩了”,但现在这个局面下显然是很不合时宜,所以也就忍住了没开口。

摊了摊手,“十分不满”的布兰登挠挠头走到走廊的扶栏处,看向北风呼啸中白雪皑皑的断界山要塞,瞳孔中倒映着那面在薄雾中猎猎作响的铁王冠旗帜:

“总而言之,到现在我们至少已经打乱了康诺德皇兄的节奏,控制了搜索队的领导权;虽然我也很讨厌那群教会骑士,但他们确实非常优秀,而且也能避免其中有对皇兄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这帮狂信徒只会对圣十字效忠!”

“但…这还远远不够。”

微微蹙眉的洛伦,也默然的点了点头。

康诺德是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的,他还有别的后手。

“即便到了现在,我也相信敬爱的皇兄一定是无时无刻不在为了帝国着想的——或者说,他已经将自己带入到父皇的位置上了。”布兰登凝视着远处的旗帜,轻佻地挑挑眉毛:

“但就像我永远不可能拥有像他那样的风范;康诺德·德萨利昂…他永远不会相信任何人!”

第四十二章 可以托付的人(下)

“康诺德·德萨利昂…我敬爱的皇兄,萨克兰帝国的皇储殿下从小就被当成是未来的皇帝陛下培养,也被所有人如此期待着;风范、礼仪、气量、言行举止乃至思考的方式——全部都与父皇无异。”

凝视着远处的铁王冠旗帜,布兰登低声叹息着喃喃自语:“即便再不愿意,也必须承认他确实会成为一个合格的至高皇帝——最起码,比我看起来要像样多了。”

尽管已经有所掩饰,但他的口吻中依旧带着些许的不甘。

微微蹙眉的洛伦思考了片刻,默然颔首。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如果两个德萨利昂交换一下的位置,布兰登绝对不会给康诺德任何机会,甚至可能一开始就会想尽办法让他人间蒸发;但康诺德却可以为了某个目标容忍布兰登,即便最终很有可能是以布兰登的死作为结束。

但仅仅这一点,就体现出了两个人的不同——布兰登在气量上,要比他哥哥康诺德稍逊一筹。

或许和以严厉治军,手段残忍的康诺德相比,布兰登这样随和的皇子殿下更好相处;但衡量一个人是否有资格成为统治者永远不都是以仁慈作为标准,身为皇帝的气量才是决定一切因素的关键。

在这方面洛伦自恃也不算有多宽广——没错,他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成百上千和自己无关的人去死,可以任由身边相信他的人去为了最终目标牺牲;但他依旧无法接受那些对他很重要的人,成为别人要挟自己的工具。

对一个统治者而言,这是致命的要害。

“但正是因为他‘生而为皇’,那一双双期待的目光让他至今都谨小慎微,甚至在最有机会杀死我的时候都不敢亲自动手,因为那会让他在别人的眼中沾染污点。”

布兰登的嘴角挂着微笑:“因为这份小心谨慎,所以他才无法相信任何人,并且怀疑周遭的一切——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

“而他的这份多疑,就是我们利用的关键!”

“您是说…借机行事?”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抱歉…但我不觉得有多大的可能性。”

“你真的是太小瞧自己了,我的巫师顾问阁下。”缓缓转过身,布兰登微笑着看向他:“不论之前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康诺德答应了你的请求,这都一定和他多疑的性格有关。”

“换句话说,多疑的皇兄大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百分之百的忠诚的。”布兰登的笑容越来越冷:“他从你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让我死在北方的好机会!”

“幸运的是这不仅仅是对他,对我而言也是同样——所以我们要做的绝对不光是找到魔物大军的踪迹,更要找到终结这场入侵的方法!”

“在埃博登,康诺德皇兄可以用各种方法抹杀我的痕迹,让那场动荡和我毫无瓜葛;但这一次我以圣十字的名义发誓,他绝对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

“这种装疯卖傻,常年被监视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了!”

……………………………………………………………………

“现在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洛伦离开的背影,强忍怒火的小个子巫师坐了下来,率先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为什么你会让洛伦同意把我留在断界山要塞?!”

“艾因你先冷静,我知道你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但麻烦听我慢慢解释。”艾萨克摊摊手:“这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我需要时间。”

“那你最好快点儿说!”小个子巫师的表情非常烦躁,甚至还有几分不甘。

“……好吧。”

艾萨克盯着她,然后不得不在那双倔强的湛蓝色眸子下选择了屈服,微微叹了口气:“首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次要去的地方简直称得上是地狱的大门口,回不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很危险。”

“应该是非常的危险!”

不屈不挠的艾茵立刻反驳道,但是被艾萨克直接无视了:

“但这些不是最主要的——在埃博登,我们同样经历过生死关头,我曾经亲眼看到两个人为了保护我,结果惨死在弩箭和匕首下面;相信我,经历过这些之后死亡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真正令我感到害怕,或者说令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什么?”

顿了顿,咬着嘴唇的艾萨克很是艰难的开口道:“还记得我们在熔炉镇的时候吗——那天晚上,我们用我最新推演出来的公式,借助熔炉学院炼金术师们的帮助完成了全新的‘亮银’,证明了虚空力量是可以在短时间内保持稳定的。”

“没错,一次非常成功的实验。”艾茵的表情逐渐平复下来:“我记得你一开始还不是很上心,到最后反倒成了最在意的那一个。”

艾萨克没有开口,沉寂了半晌,很是烦躁的挠了挠头。

“你说的没错,因为那一次我发现了一些过去自己…从未体会过的事情。”

从未体会过的事情…小个子巫师微微皱着眉头;这个自大狂难道也会惊讶吗?

“你瞧,过去的我一直专注于发现虚空世界当中的秘密,或者说专注于神秘学;带来什么结果倒是其次,探究和寻找才是最关键的。我从未察觉到自己的发现究竟会给这个世界,或者说我身边的一切带来什么变化。”

“但是那一次,我真真正正的意识到了——这种全新的技术,将会对整个神秘学和炼金学,乃至整个巫师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但既然是一种新技术,那就早晚会有被人利用的那一天。”

“我们利用这种技术完成了‘亮银’,但这其实仅仅是最粗糙的那种直接利用,它实际能做到的事情要更多——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借此改进,将它转化成火焰或者某种动力的能源,就能替代原本效率低下的人力。

到那时,也许一天就能俢砌一座城墙,盖起一座城堡;也能改造成可以抛射三百公尺的超级投石机,一瞬间从你根本看不见的地方将一座城镇夷为平地——这不是说笑,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只要技术够成熟,这都是可行的!”

艾茵看着他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你是说…我们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小个子巫师艰难的开口问道:“把一个非常危险的技术,随便交给了他们?”

“不,你怎么就抓不住重点呢?”艾萨克一副费解的表情:“难道我说了什么很难理解的词汇吗?这么直来直去的脑子,真受不了你们这帮炼金术师低效率的思维模式!”

果然…这才是艾萨克·格兰瑟姆,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种——艾茵发现自己现在特别想一拳打在他那张满是嫌弃的脸上。

“我的意思是,任何一种发现都必须有人去尝试和实验,才能真正变成可以改变世界的技术;而我在埃博登的经历告诉我,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必须非常的谨慎,否则就是不负责任的!”

艾萨克突然落寞的摇摇头:“不论洛伦怎么讲,圣血药剂的真正研发者都是我;是我…间接害死了半个埃博登的人!”

“艾萨克,你不应该把这种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这也太……”

“所以我们两个人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将我们共同的研究成果——当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的成果……全部都交给你来保管!”

艾萨克郑重的看向面前的小个子巫师:“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谨慎的决定,由你来决定如何使用这些内容,由你来决定进行什么样的实验,选择权全部在你。”

“如果我注定死在寻找古代知识的道路上,艾因·兰德,我唯二最好的朋友,你就是我唯一可以托付的,运用我的智慧去改变世界的人!”

“所以…你必须活下去!”

第四十三章 凛冬的远征(上)

根本就没等到第三天,就在天还没亮,整个游骑兵旗团就已经整装待发。

就像军团会议的时候一样,整个断界山要塞的军团是由两个满编制的重装步兵军团,以及数量庞大的辅兵组成,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圣十字教会名下的教会骑士,以及来自帝国各地,自愿加入的轻装步兵。

用布兰登的话说,叫这群人“狂信徒”其实更合适——在断界山要塞的历史上经常能读到他们高呼着“为了圣十字”的口号,挥舞着造型不一的武器,用血肉之躯向魔物大军发起潮水般的进攻,并且坚信自己的虔诚能让他们荣升天国。

在经常会遭遇突袭战的北方,这些“狂信徒”简直是最好不过的兵源,并且可以忍受一切艰苦的环境,极少出现溃败的情况,悍不畏死。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们经常不听指挥,看见敌人就高喊口号冲了上去,造成大量无谓的伤亡——只有圣十字教会的教会骑士们能稍稍约束一下他们。

数量庞大且悍不畏死的狂信徒加上稀少但精锐的教会骑士,就是圣十字教会在断界山要塞乃至整个帝国话语权的凭仗。

这也是布兰登会特地挑选教会骑士加入自己,而不是更加高效且服从性强的军团士兵——在断界山要塞的圣十字教会就和别的地方一样,是个近乎半独立不受控制的组织,康诺德很难插手进去。

所以就算再怎么厌烦圣十字教会,这些人都是布兰登最好的选择——总强过被一群暗中向康诺德宣誓效忠的军团士兵,在半路夺走了队伍的控制权要强。

最重要的是,那位教会骑士的首席骑士长泽纳,既然他敢在军团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顶撞康诺德,证明他不是这位萨克兰亲王殿下的狗腿子…或者说,至少明面上不是。

这就足够了。

“皇子殿下,您的队伍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候命!”

北风呼啸的要塞城墙上,全副武装胸口挂着圣十字挂坠的教会骑士纳泽伫立在布兰登的面前,身后跟着依旧冷漠,却已经成为布兰登卫队长的爱德华。

顺着所有人的目光,黑发巫师也缓缓回头,看向城墙的下面——在托举铁王冠的三头巨龙旗帜下,站着整整齐齐三百名全副武装,目光坚毅的士兵们。

最前列依旧是布兰登从埃博登调集来的卫队,经历过营地遭遇战依旧完好无损的一百三十名军团士兵;

而在其后的,则是将近两百人的教会“轻装步兵”们;虽然用这种称呼,但他们依旧拥有相当精良的防护,配备的武器也是与军团士兵仿佛的长戟和重剑,只是巨大的筝形盾换成了较小的蒙皮圆盾;此外还有不少人装备了战弓。

有熔炉镇这样的工坊在,断界山要塞当然能大批量配备重弩,但问题在于这么冷的地方十字弓这种机括弩根本派不上用场,用不了几次扳机就会冻住,坚硬到绝对掰不动的地步——相较之下虽然战弓的射程短,但至少能完美的适应北方的环境。

此外还有随从教会骑士纳泽前来的十二名装备精良的教会骑士,作为此行的中坚力量。

就洛伦知道的,整个断界山要塞也只有不到五十名教会骑士,对方直接派出了十二名加入布兰登,整整四分之一的精锐,也足以证明圣十字教会对此行的重视。

猎猎作响的铁王冠旗帜之下,目光坚毅的士兵们自始至终一动不动,飘荡的飞雪几乎将他们全身上下都染成了白色;如果不是口中呼出的雾气,简直都令人怀疑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活人。

城墙上的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这样的素质和纪律不用说埃博登的雇佣兵团,就算是洛泰尔鲁文的骑士卫队也比不了。

那,如果是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呢?

确实,古木森林的战舞者同样勇敢而不畏牺牲,甚至一对一乃至一对十的情况下,都绝对能轻松的蹂躏这些只能凭借军阵和盾墙推进的普通士兵。

但如果数量上升到一百对一百,乃至军团对垒的地步……那就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蹂躏了。

况且整个东部森林能凑出的精灵战士,最多也就三千人;而帝国不算各个大公的军队,光是常备就有十个军团。

“在听闻布兰登殿下即将离开断界山要塞前往北方,这些勇敢虔诚的信徒们无不欢欣鼓舞,纷纷想要加入您的麾下!”

察觉到布兰登和周遭其他人眼神中的惊叹之色,隐隐有些得意的教会骑士纳泽涨红了脸,慷慨激昂的用那洪钟般的声音开口说道:

“在经过我的仔细挑选之后,剩余的两百余人全部都是要塞当中的精锐,至少经历过一场战斗并且活下来的老兵,绝对不会比帝国的军团士兵逊色!”

“即便遭遇魔物大军的意外突袭,也有十二名教会骑士保护您,他们已经发下誓言,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要让您安然无恙的回到断界山要塞!”

说罢,教会骑士纳泽高傲的挺起胸膛,后退半步犹如雕塑般立在原地,沉重的低下了那板砖似的脑袋。

“真的是…太感谢您了,纳泽阁下——有诸位教会骑士在,相信此行一定能一路顺风,高奏凯歌!”感受到对方那“萨克兰老乡”般的热情,布兰登还是一如既往的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另外,如果在军团会议的时候对您有所冒犯,还请多多谅解我这个年轻人的无礼,对圣十字教会和虔诚的诸位我还是十分尊重的!”

“这并没有什么,您也是第一次见我,有所疏远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话语非常的宽慰人,但纳泽的表情却十分的严肃:

“不过还请恕我无礼——您的队伍当中似乎有很多‘不相关’的人士,很可能会对此行造成很多麻烦!”

站在后面的黑发巫师依旧面不改色,歪了歪脑袋的布兰登“好奇”的看向教会骑士:

“不好意思,您对我的巫师顾问和他的朋友有什么顾虑吗?”

“对于一位都灵家族的后代和他的朋友,我们当然不会有任何的疑问——虽然他的祖先曾经背叛了圣十字的光辉,但无人可以质疑罗兰·都灵对帝国的忠诚!”

“至于这位艾萨克……虽然巫师们都是不虔诚的信徒,但至少他们掌握的知识能给您提供不少帮助!”

“那您要说的是……”

“我要说的是这个逃兵!”

没等布兰登开口,纳泽就猛然抬手指向黑发巫师一旁的路斯恩,被指着的灰瞳少年微微咬住了嘴唇,没有开口。

“就是他,害死了前一个北上的搜索队和一位忠诚勇敢的教会骑士,并且导致哨塔遇袭被灭!”教会骑士纳泽的口气毫不客气:“您怎么能带这种人北上?!他一定会再害死您,甚至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咬着嘴唇的路斯恩瞪着不甘心的眼神,不经意间碰见了洛伦瞥过来的目光,连忙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也没资格开口。

“路斯恩是无辜的。”

耸耸肩膀的洛伦上前一步,将这个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挡在了身后,正视着面前的教会骑士纳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康诺德殿下已经正式宣布他自由,那也就证明了他的清白——他不是逃兵,只是临时执行了一项特殊的命令而已!”

“一派胡言!”

激动的纳泽愤愤不平的急促开口道:“请您不要装傻,洛伦·都灵阁下!全要塞的人都知道,是您站出来给他担保,康诺德殿下才把他……”

“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

一旁的布兰登微笑着打断了他:“我想我的巫师顾问刚刚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路斯恩阁下是清白的。”

“但是……”

“没有但是,我已经同意让他以洛伦护卫的身份加入队伍了,而我作为一名德萨利昂家族的后裔,必须言而有信。”

“还是说您忘了…谁才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第四十四章 凛冬的远征(下)

“恩斯特。”

康诺德一袭戎装,坐在长桌前的扶手以上凝视着断界山要塞的地图,头也不抬的向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司令开口道。

“殿下?”

“你看起来很忧虑,是我的哪一个命令让你感到不满了?”

不满?

“绝对没有!”中年骑士立刻转身,重重的低下头,声音铿锵有力:“我可以向圣十字发誓,整个要塞军团上下,绝对没有任何一名士兵对殿下的命令有任何的不满!”

见到自己的要塞副司令这副表情,缓缓抬头的康诺德嘴角流露出一丝的无奈。

“每次碰上这种局面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羡慕布兰登,发自内心的嫉妒他。”

没能察觉到的恩斯特·德雷西斯抬起头,愕然的看到这位萨克兰亲王叹息了一声:

“永远不用担心身边的人会因为他的身份,宁可撒谎也不愿意说实话——至少他周遭的人都是真心实意对待他的,不论好还是坏。”

“不,殿下,我真的是……”

“不用解释了,恩斯特,我并不是在怪你。”神色冷峻的康诺德伸手将他拦下:

“就像我同样清楚,你并不同意让布兰登担任这支游骑兵旗团的指挥官一样——你,还有其他的军团指挥官们都认为这是我一时心软,任由弟弟胡闹的结果;而非在绝对理智和冷静下做出的判断。”

“不要反驳,因为我们两个相互之间再了解不过了——就像你一直把我当子侄辈看待关照,甚至主动成为我的副手;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是我的叔叔,恩斯特。”

“殿下……”

恩斯特轻声开口,几乎要将头埋在地底。

“而我也知道,你并不同意让我放了洛伦·都灵和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路斯恩。”康诺德缓缓说道:“你认为我不应该信任他们。”

“正是如此,康诺德殿下!”

毫不犹豫的,中年骑士立即开口道:“这两个人只是无名小卒,放了他们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您绝对不能相信一个巫师和一个逃兵,即便他们分别是都灵家族和维尔茨家族的后代,光荣的姓氏并不能证明什么!”

“你说的没错…不能相信一个巫师和一个逃兵,而我也的确并不相信他们。”康诺德冷哼一声,赤红的瞳孔无比的冰冷:

“但这不妨碍让他们得意洋洋一阵子,觉得自己猜中了我的心思。”

这是什么意思…恩斯特的眼神中一阵困惑。

难道说释放洛伦·都灵和路斯恩只是殿下故意为之,其实还有别的后手?

亦或者布兰登殿下在抵达断界山要塞之后的种种举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以后也不要讨论了。”康诺德打断了恩斯特的话,像是在故刻意隐瞒什么似的:“既然路斯恩已经决心离开军团,而维尔茨家族也表示不会深究下去,那就让他走——勒令军团内的士兵,任何人不得继续提起此事!”

“遵命,我这就去吩咐。”

虽然点头称是,但恩斯特并没有要离开的动静,依旧站在原地艰难的开口道:“但是布兰登殿下那边,是不是……”

“虽然布兰登一直喜欢胡闹,但其实他还是很有能力的——埃博登的事情足以证明这一点,就算会出问题也有教会骑士纳泽在,至少能让他平安归来。”

康诺德皱着眉头:“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但我说过了,讨论到此为止。”

“但我要说的也不只是您的弟弟能否完成这项使命,康诺德殿下!”恩斯特死死咬着后槽牙,表情十分的激动: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种…那种非常重要,但您绝对不能参与,甚至不能有丝毫牵连的事情——那才是这次搜索队最重要的使命不是吗?!”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且绝对只有一次!看在圣十字的份上您必须把握住,否则的话……”

“恩斯特叔叔!”

康诺德叹了口气:“之前布兰登说他在营地遇袭的事情,应该就是你安排的对吧——故意没有直接剿灭冰原狼人让它们顺着向南的大道逃窜,为的是撞上布兰登的卫队。”

“我没有……”

“告诉我,你是不是担心如果这是我下的命令会脏了我的手,所以如果布兰登真的出事的话,你准备自己把全部的责任承担下来——而年事已高的父皇除了把你绞死之外,也不可能把我怎么样,因为他没有第三个儿子了。”

“告诉我,你当时是不是这么想的?!”

“……是。”

恩斯特艰难的回答道。

“我感谢你的诚实。”康诺德口气一转,肃然看向面前的中年骑士:

“但我不会用身边的人去当自己的牺牲品,布兰登必须得死,但他将会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可如果很不幸的,让他活到了最后……”

“我也绝不会介意脏了自己的手,因为这是一个皇帝才能背负的罪!”

………………………………………………………………………………

“那个…我知道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是谁,但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应该都是第一次见到我,而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你们,所以……就来一次自我介绍吧!”

猎猎作响的铁王冠旗帜下,露出孩子般灿烂笑容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张开双臂,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游骑兵们:

“我,布兰登·德萨利昂,帝国第十三世代的二皇子外加一名驭龙者,你们当中可能不少人都听说过我的名字,不过我猜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至于为什么我这个臭名昭著的‘丢脸皇子’会站在这儿,你们应该多少也知道——没错,我即将和你们一起北上,前往那片被冰雪覆盖,被邪神和怪物所统治的土地,寻找它们是否有入侵的迹象。”

“这必将是一场艰苦的远征,我们要在我们熟悉但同样陌生的土地上四处游荡,去寻找任何的蛛丝马迹;甚至是和入侵的魔物大军正面相遇,也并不是不可能!”

在场的士兵们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回应。

“我就知道……我没什么演讲天赋,但这没关系。”布兰登自嘲似的笑了笑:“因为我也不打算说什么‘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们任何一个人去送死’或者…‘我会和你们同生共死’之类的空话,因为说多了就太没劲了!”

“原因很简单——就算你们全都死在了北方,也比不上我一个人死在那儿来的重要;南方的贵族们不会知道为了让他们度过一个温暖舒适的下午,你们有多少袍泽死在了北方冰冷的大地上。”

“而如果我死在了那,帝国就会有一个十分好的借口集结大军,向北方发动一场真正的远征,那些贵族老爷们才会真正清醒,愿意睁眼看看这片冰冷的土地!”

“所以,诸位勇敢而无畏的士兵们,我不管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片土地上,但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任务就只有一个——在我死之前,竭尽你们所能的活下去。”

“如果你们准备为圣十字献身,这只是一场不值得夸耀的前哨战,没有人会铭记的战争当中的战争;”

“如果你们还有家人,切记他们还在等着你们回去,就算要成为英雄也至少死在一场值得你去死的战役里!”

话音落下,随着铁链和齿轮的摩擦声,要塞大门被缓缓打开,北风呼啸的大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精彩无比的笑容:

“现在,诸位勇敢无畏的先生们…让我们一起去见识一下地狱的模样,然后……

再一起活着回来!”

第四十五章 北上的路(上)

如果说断界山要塞就是帝国的北疆,那么断界山以北的土地就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被暴风雪和严寒“统治”的地狱。

凌厉如刀锋般呼啸而至的北风,夹杂坚硬无比的冰粒;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若隐若现的雪山和浓浓的白雾,壮阔而无比凄凉。

沿着数百年来一代又一代要塞军团走过的道路,高举着铁王冠旗帜的队伍踏进了这片古老的巨龙王国的“遗骸”。

不论这片土地上曾经诞生过何等伟大的文明,又曾经崛起过君临整个世界的强大王国;如今的它仅仅是一片荒凉到只剩下一片白雪,枯槁到甚至连一颗雪松都无法生存,死亡的寒冰之土。

跟在列队行进的军团士兵们一侧,拽住缰绳的洛伦骑着身下步伐稳重的北方马,穷尽目光打量着周围,尽情的欣赏眼前这难得一见的景观。

当然,前提是绝对听不见身后那两个“噪音”才行。

“我还是不相信,你居然十一岁来过这儿了,而且才两三年的光景就当上了旗团长?”

哆哆嗦嗦骑在马上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死死攥着缰绳,却还依然不老实。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身旁悠闲自得,只用左手勒住缰绳的路斯恩:“说真的,就凭你现在这个头,当初你还没有一把剑高吧?”

“哦,抱歉,差点儿忘了你是艾勒芒人,咱们重新来过——当初你应该还没有一把艾勒芒短剑高吧?”

听到他这句话,立刻反应过来的路斯恩不怒反笑:“呵哈哈哈…没错,和你们这群猴子一样的洛泰尔山民比起来,我们艾勒芒的城里人确实都是小个子!”

“哟吼…接的漂亮!”艾萨克眼前一亮:“了不起,我开始有点儿明白为啥洛伦要费这么大的劲儿把你救出来了。”

“嗯…您是洛伦阁下的朋友而我是他的护卫,所以我不想扫您的兴致。”路斯恩耸耸肩膀,灰瞳少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其实您说对了,我刚来的时候确实还没有一把骑士剑高。”

“这没什么,不用在意,你毕竟还小嘛!”艾萨克连忙“安慰”道:“在你们艾勒芒人的平均身高里,你也算是早熟长得快的了。”

走在前面的洛伦强忍着回头吐槽的冲动,本能的翻了个白眼儿。

“不过虽然我没有一把剑高,但一年之后我就是军团的二等军士了。”灰瞳少年继续打趣道:“紧接着就成了第二旗团的旗团长!”

“真的?”艾萨克的表情很费解:“那一个个五大三粗,脑子灌浆的彪形大汉看到你这么小不点儿,就没有不服气的?”

“当然没有,他们很快就认同了我的指挥才能和与生俱来的威望,驯服他们不比驯服几头山猴子困难多少。”路斯恩嘴角勾起一个很是得意的弧度:

“特别是在我赤手空拳放倒了二十个脑子灌浆的彪形大汉之后,他们就更服气了——容我特别提醒一句,他们每个人都能放倒至少两打儿您这样的!”

“一打十二个,他们每个人能放倒二十四个艾萨克·格兰瑟姆,你能放倒二十个他们,换算一下……你…能同时干掉四百八十个我这样的?”

艾萨克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盯着路斯恩:“别逗了,行吗?四百八十个我找个土坑都能用唾沫星子把你填了!”

“……”路斯恩。

“……”洛伦。

“等等,让我稍微理解一下。”艾萨克微微蹙眉,很是不屑的撇撇嘴:“你刚刚是不是在试图威胁我——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番话可相当没有威慑力,你最好换一个。”

“……好吧,这是您自找的。”路斯恩脸上的微笑无比的僵硬:

“让我换个说法,您知道为什么洛伦阁下会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吗?”

“不太清楚,因为你特别能打?”艾萨克故意挑挑眉毛:“能打四百八十个我这样的?”

“不,因为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灰瞳少年俊俏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容。

“……”艾萨克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片刻的安详,走在前面的洛伦甚至都能听到北风呼啸的声音。

“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讽刺你们艾勒芒人的身高,我也不是故意看你年纪小就特别的想欺负欺负你一下,因为看起来特别有意思……你觉得这样和你道歉你能接受吗?”

“……”路斯恩。

“……”洛伦。

先前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还感觉不到,但现在洛伦倒是发现这两个人还真合得来。

“还有四天,我们就能抵达血骸谷了。”路斯恩稍微加快了速度,骑到前面和黑发巫师并行,指向远处那白蒙蒙的一片:

“前面就是断界山要塞的最后一处哨塔,也是最后一处可以供我们修整的地方,队伍应该会在那里停住一天,顺便让游骑兵们到附近侦查情况。”

在灰瞳少年话音落下的瞬间,洛伦很明确的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伤感。

等等,他刚刚说最后一处哨塔,难不成……

“没错,您猜对了。”察觉到一旁黑发巫师表情的变化,面色沉重的路斯恩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咬住嘴唇:

“上一次的搜索队,就是在那里遭遇入侵的魔物结果全灭,也是我为什么会被要塞当成逃兵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洛伦面色一变,目光瞥向身旁低下头去的路斯恩:“那…我是说在他们遇袭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这场意外的袭击才是一切开始的源头,那么如果能进一步了解发生的经过,也许就能看到事情背后的真相。

“……我是在一切结束之后才赶到的,比之后前来增援的军团晚了一天的时间。”

面对黑发巫师的提问,路斯恩的表情很复杂:“但我可以保证,不论究竟发生了什么,围攻哨塔的都绝对不是什么小股流窜的冰原狼人,而是一支魔物大军!”

“一支魔物大军?”

“断界山要塞的哨塔——尤其是像血骸谷哨塔这么重要的据点,一般都有非常好的防护措施和充足的储备,至少十名游骑兵外加半个百人队的编制;如果再算上临时赶来的搜索队,哨塔内至少有将近两个百人队的老兵。”

“如此严密的守备,没有三倍的兵力是不可能轻易攻下的。”

“但就是这样,在遭遇突袭的时候竟然毫无察觉,甚至都没能有任何一个送信的游骑兵逃出去,无声无息之间惨遭全灭!这根本就……”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洛伦同样皱起了眉头。

“哨塔几乎被毁,到处都是经历过惨烈血战的痕迹,到处都是袍泽的尸骨,还有那些怪物们的残骸,就像是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并且毫无预兆的围攻战。”

“惨烈到…我们甚至不能把所有的碎尸都拼起来!”

轻叹一声,路斯恩神色淡然的喃喃说道:“于是赶来增援的援军就认为,是我们这些逃兵没有及时向要塞汇报,才害死了所有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派出求援的游骑兵。”

确实…这是非常一目了然的事情,如果真的和他们所想一样的话……

但实际上路斯恩当时并不在血骸谷,而是在发现尼德霍格的道路上返回途中,根本不可能发现突然出现的敌人,也就无从所谓侦查了。

也就是说…哨塔遭遇全灭另有隐情,并且出于某种缘故使得他们甚至没能发现突然出现的魔物大军,连反应都来不及?

洛伦捏紧了缰绳,眯着眼目光眺望远处已经临近的血骸谷哨塔。

他还需要了解更多!

第四十六章 北上的路(下)

在当天的傍晚,前行的队伍终于顶着暴风雪抵达了他们最后一处休整地——那座在突袭中惨遭全灭被毁的哨塔。

凛冬的寒风中,厚厚的积雪将哨塔覆盖在下面,却依旧能让人从那仅存的痕迹中看到曾经发生的事情。

没有群鸦的哀嚎,没有腐烂的气息,血浆早已冰冷干涸,冰封的尸骨被积雪覆盖——在极北之地,一切失去生命的存在都会在风雪中被掩埋化作虚无,只剩下冰冷的躯壳和仅剩的残骸。

还有永恒的死寂。

骑在马背上的洛伦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仅存的断壁残桓,一旁的布兰登也逐渐失去了脸上的笑容,挑了挑眉毛默不作声,一同打量眼前这片人间炼狱,或者说…被尸骸堆满的废墟。

从破败坍塌的哨塔,到死去士兵的姿势和“形状”,还有那些和他们纠缠在一起,已经无法分开的怪物的骸骨……光是看着,就令人心寒。

“我们可以在此地休憩一晚,明日清晨再继续北上,皇子殿下。”教会骑士纳泽勒住缰绳,停在了布兰登的身侧:

“就在这里,断界山要塞的最后一处哨塔也是帝国最靠近北方的据点,无数位虔诚的信徒和勇士们曾经到访过的地方,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失职的逃兵,令它和数以百计的英雄变成了一片埋骨地!”

说话的同时,纳泽还不忘了冷冷的瞪一眼黑发巫师身侧的路斯恩,言语中尽是鄙夷痛恨之色。

面色微微一变的路斯恩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的垂下了目光,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让士兵们稍微清理一下周围的废墟,尽量不要惊动这些阵亡勇士们的尸骨吧。”布兰登轻轻叹了口气,直接无视了纳泽的后半句话: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在哨塔外面找片空地扎营就可以,还是尽量保持这里的原样——等到冬天结束,再让要塞的人来将他们的尸首带回南方。”

“在空地扎营?”纳泽皱起眉头:“恕我直言,殿下。您可能忘记了我们现在正在断界山的北方,怪物横行;一旦遇袭的话……”

“一旦遇袭还没等那些怪物冲到我面前,米拉西斯就能从天而降,把它们变成活烤的野味儿,根本用不着担心什么。”

“但要是……”

布兰登摆摆手,嘴角挂着些许慵懒的笑容:“要是怪物多到连巨龙都束手无策的地步,我觉得一座变成废墟的哨塔也没法挽回多少局面——您觉得呢,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

“……遵命,殿下。”

接连两次被打断的教会骑士面色沉闷的冷哼一声,重重点下头便离开了原地,带着两队士兵前去安排行营。

直到把他“赶走”,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才微微松弛然后长舒一口气,还不忘了朝教会骑士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让洛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看着布兰登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一旁的卫兵,洛伦也趁机朝着哨塔废墟的里面走去,四处观察着周围的断壁残桓。

艾萨克似乎对那周围的景色更感兴趣,欣赏着远处即将垂入地平线的夕阳;而察觉到什么的路斯恩,则悄无声息的跟在了黑发巫师的身后。

从哨塔的入口,直至两侧的长廊、栅栏和拒马桩,中央的空地……冰封的尸骸遍地皆是,相互纠缠。

倒在拒马桩上被贯穿胸膛的军团士兵,手中还紧紧攥着断裂的长戟;

手持战弓的年轻人被冰原狼人咬断了脑袋,手中的箭矢也戳瞎了它的眼睛;

昂首挺立的号手;只剩半个身子被冻住在瞭望台上,伸手去触碰他再也碰不到的号角;

纠缠厮杀的两队军团士兵,和他们敌人的尸骨一起堵住了哨塔内堡的大门;

…………黑发巫师微微眯起双瞳,眼前的景象似乎让那一夜发生的事情重现在了他面前,耳畔冷风的呼啸也变成了凄厉的怒吼和厮杀的声响。

“洛伦…阁下?”站在后面的灰瞳少年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打扰,试探着伸头看向黑发巫师的表情:

“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洛伦本能的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外面。

最开始发生战斗的地点在大门。

从雪地里残留的箭矢可以看出,哨塔的守军们直至怪物接近之后才发现它们的存在,并且毫无预料和准备。

临时冲上来的弓弩手们慌忙中向敌人射箭,但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而且他们也并不清楚敌人有多少——因为到此为止,哨塔都没有派出任何一个求援的游骑兵。

怪物们的攻势非常的猛烈,甚至在哨塔内的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就攻破了大门,让军团士兵和精锐的游骑兵们只能依托着门洞和周围的栅栏拒马防守。

“然后,他们就不得不撤退到了中央的空地,并且在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下节节抵抗;于此同时更多的怪物爬上了木墙,一边倒的屠杀着弓弩手们。”

喃喃自语着,洛伦不由自主的走向中央的空地,目光从周围的护栏上逐一扫过——旁边的路斯恩看他的表情有些发愣。

面前这位黑发巫师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他此时此刻正身处那突袭发生时一样。

洛伦没有理会他,低着头继续四下探索着周围残存的,还未被冰雪彻底掩埋的痕迹。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明明有很多求援机会的哨塔始终没有派出向后方报信的游骑兵,周围倒下的尸骨几乎全部都是朝向大门,没有一个是逃跑中被杀的。

这非常的诡异,简直就像……

“就像是他们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于是奋力一搏竭尽所能的在拖延时间。”黑发巫师低声开口道。

“您是说…他们不是没有,而是发现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很是犹豫的路斯恩难以置信的开口问道:

“那究竟是为什么…这不可能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绝对是最有可能的结论之一。”洛伦摇了摇头:“之前的一次我也遇到过类似超乎想象的情况,而我的经验告诉我在找到证据之前,哪怕事实再不可思议,那也是最后和唯一的答案。”

看了一眼表情诧异的灰瞳少年,洛伦伸手指向哨塔的最顶端:“而那个号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号手?”路斯恩看向他所指的位置,瞭望台上那位只剩下半截身体,早已被冰封的尸骸,还在伸手去碰触那永远碰不到的号角。

“如果不是陷入了最后的绝望,到了最最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们都有时间派出游骑兵,点燃狼烟或者做任何有机会做的事情,向后方通报最后一次消息。”

洛伦默然的看着那位号手,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敬意:“但他拼死也要爬上高塔去吹响号角,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能让赶来的援军听到……我觉得这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因为这是仅存的可能…吗?

路斯恩如此猜测着。

“总之,这场突袭中肯定发过很多意外,但肯定和侦查不力没什么关系。”回过神来的洛伦摇摇头:“而且这里是那些怪物们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继续搜查下去肯定能找到更多的线……”

话说一半的洛伦突然停住了,让路斯恩有些好奇的回过头看见他正半蹲在地上,拨弄着一处角落里的篝火堆。

“一个小问题。”背对着路斯恩的洛伦轻声开口道:“最近…会不会有游骑兵曾经来过这里?”

“应该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面无表情的洛伦回答道,右手还未从篝火堆中拿出来。

这个篝火堆…居然是新的。

第四十七章 怪物的脚印(上)

“一派胡言!”

午夜营地中央的帐篷内,听完黑发巫师汇报的教会骑士纳泽猛然一拍手,整个桌子都随之一阵巨响,瞪着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

“我不知道您究竟发现了什么证据,但我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您,洛伦·都灵阁下一直都在拼命给那个该死的逃兵洗脱罪名,让他不仅能够逃过军法的严惩,还能让他在圣十字面前也挺起胸膛,告诉所有人他不是个逃兵!”

“我所说的,仅仅是我所看见的。”

洛伦双手撑着桌子,面无惧色的和这位教会骑士对视着:“并且根据我所看到的事实作出推断——如果您不相信,尽管可以拿出更加切实有力的证据。”

“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这就是事实!”教会骑士纳泽涨红了脸,唾星飞溅喷得到处都是:“即便在任何人面前,在圣十字的面前我也能告诉您,这就是事实,板上钉钉的事实!”

“以圣十字的名义我可以作证,那个叫路斯恩的逃兵害死了他们所有人——就算您让他逃脱了最后的惩罚,找到再多的伪证也没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纳泽身后的几名教会骑士也一同点头表示认可。

洛伦的眼底闪过一丝的烦躁,他真的很讨厌和这种固执的狂信徒交流,因为他们根本就听不进半句他们不想听的。

如果可以他当然更希望直接和布兰登商量,但整个队伍半数都是教会的人,而且他们还是在北地常年征战的老兵,加上十二名教会骑士就组成了队伍的主力。想不和他们商量就直接行动根本不可能。

最麻烦的是,到现在这群人都还在揪着路斯恩是个逃兵这件事不放,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也是那些怪物们最后曾经出没的地方。

容忍这群固执到不可理喻的教会骑士,也是他和布兰登愿意让队伍被康诺德掺沙子不得不承担的代价。

但现在洛伦有点儿后悔了。

“……好吧,就先让我们不要争执这件事情,把目光重新放在我们的任务上面。”洛伦叹了口气:“我在哨塔的残骸里,还发现了一个……”

“不,我知道您想干什么;您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然后找机会让那个逃兵立功,就能让他将功折罪了!”

教会骑士纳泽立刻开口打断他,直接无视了黑发巫师的白眼儿,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脸:“如果不能让路斯恩为此事付出代价,我们就不能继续讨论下去——这无关好与坏,而是正义与邪恶,而正义绝对不能迟到!”

半个营帐都激动的在发抖,教会骑士们纷纷鼓动着;而一边“卫队长”爱德华身后的军官们,则一个个沉默着始终没有开口。

气氛越来越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着。

这是一群无法用语言说服的人,就算是洛伦把铁一般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的眉头也绝对不会多皱一下,甚至依旧瞪大了眼睛反驳自己。

相较之下,那位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的“宽容程度”,简直称得上是个异类!

虽然他一直想杀了自己……

“到此为止。”

坐在正中央的布兰登模仿皇兄,十指交叉手肘撑在桌上,嬉笑着看向两边的纳泽和自己的巫师顾问:

“我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让我们继续讨论关于那些怪物们行踪的事情怎么样?”

“殿下,这和军规或是世间的任何律法无关,而是正义与邪恶的问……”

“抱歉,相比于正义和邪恶,我更在乎的是萨克兰帝国的存亡;除此之外我不需要任何意见,如果有,请保留到我们回到要塞之后;在那之前我们讨论的任何问题都必须和魔物入侵有关,除此之外一切搁置!”

“殿下……”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讨论正义与邪恶,大可回到要塞之后向帝都的英诺森大主教上书,指控怀疑我对圣十字的忠诚!所有人都可以联名控诉我,说我一意孤行不顾你们的建议,你们可以干脆写一封告罪信,我保证会在上面签名怎么样?!”

一边说着布兰登已经站了起来,挺起胸膛和教会骑士纳泽对视:

“不要再让我提醒您一遍,这里谁才是真正的管事人。”

片刻的四目相对,沉默的教会骑士纳泽默默的坐了下来,选择了服从。

他不可能反抗一个萨克兰帝国的继承人,哪怕…只是第二顺位的继承人。

营帐内恢复了平静,看着一脸威严坐下来的布兰登,和周围那一张张诧异的表情不同,洛伦的脸上只有一份古怪。

没错,刚刚布兰登的表现非常的有气场,甚至比他上一次在埃博登的自由议会表现的还有气场;但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就好像在刻意的模仿某个特别熟悉的家伙。

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在模仿自己的哥哥。

察觉到自己巫师顾问的眼神,布兰登的眼角闪过一丝的狡黠,不经意的瞥了洛伦一眼。

下一秒,布兰登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搓了搓手看向在座的军官和教会骑士们:“好了诸位先生们,请问我们有什么计划吗?”

教会骑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那面面相觑的表情让洛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显然除了面对敌人的时候,这帮狂信徒是不可能有任何计划可言的。

“我们可以展开搜索网,向周围四处派出游骑兵侦查。”

就在同一刻,自始至终沉默的爱德华突然站了起来,神色冷漠的看向坐在正前方的布兰登:“既然这里是那群怪物们最后停留的位置,那么附近肯定有它们的踪迹——只要找到线索,我们很快就能发现它们。”

“您想要将我们不多的兵力分散开来,散到周围各处吗?”

皱着眉头的教会骑士纳泽再一次站起来,盯着刚刚开口的爱德华:“这种冒失的行为你知不知道会造成力量的分散!一旦遭遇敌人的袭击,殿下身旁甚至可能连足以保障他安全的兵力都没……”

“殿下身旁有一头巨龙,这正是布兰登殿下不得不亲自来到北方的原因不是吗?”冷漠的爱德华反驳道:

“作为帝国的驭龙者,难倒这世上还有能打败一头巨龙的怪物吗?”

“就算是巨龙,那也不是绝对无敌的!”纳泽厉声反驳道:“血骸谷之战就是最好的证明!整整两头巨龙陨落在了那里,当年那场战争的惨烈程度,甚至是……”

“如果真的遭遇到如此强大的敌人,殿下完全可以骑乘巨龙离开;”爱德华不紧不慢的反驳道:“而散开的我们也能在看到殿下离开之后,紧急向南疏散——事实上,面对数量众多的敌人,分散反而能提高存活的概率。”

“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至少…听上去不错”布兰登“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眨眨眼看向其他人:“谁准备再说两句?”

“殿下,请允许我最后再提议。”

冷漠的爱德华再一次站了出来:“如果可以,我提议由诸位教会骑士们负责向周围搜查,让您的卫队在哨塔驻扎——和我们这些南方的士兵相比,诸位圣十字教会的老兵显然对北方更为熟悉,也更容易发现怪物们的踪迹和线索。”

布兰登点点头,看向自己的巫师顾问:“洛伦?”

黑发巫师没有回头,困惑的目光始终盯着面无表情的爱德华,缓缓开口道:

“我赞同卫队长阁下的观点。”

这家伙…有些不对劲。

第四十八章 怪物的脚印(下)

会议结束之后,黑发巫师并每有任何留下来的意思,转身离开营帐朝自己的帐篷走去——作为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他当然有权拥有一个单独的帐篷,而不用和军团士兵们去挤那八人一顶的“窝棚”。

萨克兰帝国的军团编制,每个军团由六到十个旗团不等组成,每个旗团至少两个中队,中队下辖两到三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十个小队,每个小队一般五到八个人。

所以如果很不幸的分到了人比较多的小队,你就能在不透风的防水羊皮帐篷里,享受浓郁芳香的脚臭和汗臭味了。

当然,更不幸的是如果哪个弟兄还有狐臭和淌脚汗的毛病……

真的很难想象路斯恩那个看起来挺爱干净的家伙,是怎么熬过参军第一年的。

“恶意满满”的黑发巫师一边遐想一边微微勾起了嘴角,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了某个人的人影,却依旧故作不知的继续向前走。

“你的演技还是那么拙劣……”

一声轻轻的叹息,某个站在阴影中的人走了出来,眼神中还有些复杂:“发现我了就尽管说出来,至于用这么别扭的方式吗?”

“爱德华?”故意装傻的洛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开口道:“你误会了,我刚刚绝对没看见你,话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如果你打算装傻,我们可以在这里站一个晚上,然后等到明天被布兰登殿下盘问我们在干什么。”

冷漠的守夜人背起双手,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洛伦·都灵,用你的话来说——我们可不可以都对各自信任一些?”

“不。”

“你说什么?”

“如说是之前的爱德华,我或许可以毫无顾忌的和他交流一下感情,不对他有任何的隐瞒。”洛伦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

“但现在的情况是,你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在熔炉镇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的任务仅仅是监视布兰登·德萨利昂的一举一动;但很明显,现在情况已经有所改变了。”

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洛伦就曾经怀疑过,既然康诺德不可能相信自己,那么他肯定就把暗杀布兰登的任务交给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他可以绝对信任或者相对信任的人来执行。

正因如此,在得知爱德华成为了布兰登的新任卫队长,而康诺德没有拒绝向布兰登的队伍里派人掺沙子之后,黑发巫师觉得答案已经近在眼前,只是他是否愿意相信而已。

“你得到的任务是监视布兰登殿下。”洛伦冷冷道:“只是暗中监视的话,应该不需要成为‘卫队长’这么显眼的目标吧?”

一瞬间,爱德华的眼角闪过了一丝无奈。

“而我当时说这些,也是真心的——我不想掺和到两位殿下之间的矛盾当中,但就像和你一起去争夺九芒星圣杯一样,这是身不由己的事情,由不得我多想。”

一向冷漠的守夜人皱了皱眉头:“还是说你觉得康诺德殿下能给我第二种选择?”

“真的?”洛伦挑了挑眉毛:“他这么信任你?”

“不,他根本不相信我,或者说他不相信所有人。”爱德华摇了摇头:“所以他……”

守夜人顿了顿,似乎非常的犹豫,还谨慎的看了周围一眼才缓缓开口道:“所以康诺德殿下‘收买’了一位不可能被收买的人,来达成这项使命!”

收买了一位不可能被收买的人……洛伦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诧。

“该、该不会是……”

“很不幸,你猜对了。”守夜人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打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布兰登殿下是绝对不会让要塞的军团士兵加入他的;你们那天看到的军团会议,只是这位殿下自导自演的一场话剧而已。”

“很简单,他都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让教会骑士纳泽主动站出来,三言两语的挑拨足以使得布兰登殿下把整个会议变成一场闹剧,最后成了殿下主动揽走队伍的指挥权。他特地安排好的人也顺理成章的加入到队伍当中。”

“从头到尾,你都绝对看不到和康诺德殿下有关的半点痕迹。”

爱德华微微蹙眉,表情非常凝重:“我不知道康诺德殿下安排的人究竟是谁,但既然他就在教会的人当中,那么至少要让他们不会有正当理由接近布兰登殿下。”

“总而言之,绝对不能小觑任何一个德萨利昂。”

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直至爱德华说完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阵冰冷的触感从脊背升起直冲头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康诺德·德萨利昂…不仅仅是我的想法,就连我们接下来会做什么都猜到了吗?

不…不不不,这可不像是猜的,而是他确切的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甚至是我们能够想象到的选择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从踏入断界山要塞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进入了他的节奏。

现在回想一下,自己之所以会遇上路斯恩也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幸运与否的问题,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和这个灰瞳少年关在了同一个地牢里。

这些都是他安排好的?

不论是布兰登还是自己,对这位萨克兰亲王殿下的判断都出现了严重的低估!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放倒的对手,而是足以随时将他们逼入死境的强敌!

“他是怎么收买了一个圣十字教会的狂信徒,愿意替他杀死布兰登的?”

本能的开口问道的洛伦,下一秒立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拦住了守夜人:“不用解释,我已经知道了。”

没错,还是那个原因。

如果真的如康诺德所料,北方的魔物即将发动一场足以危及萨克兰帝国的入侵,那么以为帝国皇子的死就是最好的战争号角,兵器能够让整个帝国都毫无间隙满腔怒火的团结在一起。

只要用这个理由,他就能说服任何一个愿意为圣十字去死的狂信徒。

所以洛伦才会这么讨厌这群家伙。

“能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吗?”

“我告诉你了,他不信任我。”爱德华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他只命令我利用职务的便利,在那人行动的时候为他准备好‘充足的条件’,仅此而已——我猜你重获自由时应该也得到过类似的命令。”

洛伦默然的点了点头,脑海中回想起离开地牢前,那位康诺德殿下说过的话。

“我不指望你的忠诚,洛伦·都灵阁下;但我也相信,你对我的弟弟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忠心耿耿;所以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不准插手。”

“作为朋友,我会在职责范围内尽可能的给你提供便利。但是洛伦·都灵,前往不要把这个当成是理所当然。”冷漠的守夜人压低了声音:“我不会参与到任何涉及两位殿下矛盾的事情,但你也休想指望我会帮忙。”

“我也绝对不会提出这么过分的请求。”

洛伦微微一笑,至少知道爱德华并没有背叛他,这就是自己眼下能得到的最好的情报了——虽然康诺德的布局还是让他忍不住打冷战,但起码自己并不是腹背受敌。

“那么…作为朋友,能不能麻烦你帮一个小忙呢?”

“什么?”

“哦,只是一个很小的请求,不用太刻意的…只不过这件事和你也有所关联。”洛伦勾起嘴角:“我在哨塔的废墟内发现了一处还很新的篝火堆,结合之前的经历来看,很可能是那位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还有……”

“……他身边那位疑似法内西斯的先生。”

第四十九章 来自“地狱”的线索(上)

第二天清晨,占据了半个营地的圣十字教会军队很快完成了集结;在教会骑士纳泽洪钟般的训话结束之后,就在各个教会骑士的率领下以哨塔废墟为中心,向周围展开扩散式侦查,寻找任何一处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区。

尽管有不少人对布兰登的命令颇有怨言,认为这是“殿下排斥异己,让非亲信的军队冒险”;但更多的教会军队依旧忠心耿耿的执行了任务,冒着猛烈的暴风雪向远处的荒原进军。

不管布兰登或者洛伦再怎么反感教会的固执,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虔诚的信徒”确实是非常优秀的士兵,甚至可以抛弃一切只为了向圣十字献身而加入断界山要塞的军团,执行任何一个看起来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命令。

对他们来说,人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圣十字对自己的考验,死亡才是生命真正的开始——越是惨烈悲壮的牺牲,就越能证明自己对圣十字的虔诚。

这样的想法和动力,用“狂热”形容都简直太过苍白无力。

对洛伦而言,这样做的唯一好处就是让教会的军队暂时远离了布兰登的周围,并且让那位教会骑士纳泽无法再继续干预自己的行动。

而这些狂信徒们的自律和虔诚,也能让他们毫无保留的执行搜查任务,替自己寻找线索;而不用担心他们会像佣兵混混们那样敷衍甚至坑骗自己和布兰登。

与此同时,哨塔废墟的一百五十名军团士兵们也在周围展开了搜查工作,逐步清理那场血战留下的断壁残桓,并且在某位守夜人的指挥下极其细致的寻找任何有可能的蛛丝马迹。

对军团士兵们,爱德华宣称的是“调查哨塔遭遇全灭的真相”,而实际上他真正要找的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曾经到过这里的证明。

不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北方,这位拥有正面屠戮整个百人队实力的护卫骑士都实在是太危险了。

更重要的是,爱德华无法相信那位法内西斯主教居然真的有可能还活着!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亲手刺穿了法内西斯的心脏和头颅,割开了他的喉咙,就算命再怎么硬也必死无疑才是;

但问题在于,眼下的各种情报都在证明他很有可能没死。

在埃博登和护卫骑士一同离开的痕迹;而后是熔炉镇暗中保护了重伤护卫骑士,甚至将他带走的“神秘人”,以及哨塔废墟尚且未冷的篝火堆……

一个圣十字教会的主教,更何况是在逃主教并不会对守夜人造成多少影响;但问题是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而且很可能从已经被灭族的贝利尼家族手中,掌握了埃博登守夜人组织遭受重创前后的情报!

到现在鲁特·因菲尼特都还对此一无所知,可一旦守夜人组织因此蒙受损失,爱德华他自己,外加薇拉和彼得这几个仅存的埃博登守夜人,都肯定不会有任何与“美好”两个字有关的结局。

鲁特·因菲尼特的凶名,可是建立在累累尸骸之上的!

…………………………………………………………………

哨塔废墟的空地,在搜查行动开始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临时安置尸体的地方;忙碌的卫兵们开始清理周围战斗的痕迹,并且将所有还能找到的尸骨全部堆放在临时搭建的木架和空地周围。

这是一项极其艰难的工作。

不光是人手和资源匮乏,绝大多数骸骨早已在暴风雪和严寒中彻底冻僵,用力掰扯甚至会直接碎成肉块;北上的搜索队并没有携带多少干柴,让这些尸骨恢复原状。

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将这些死去的袍泽暂时放置在这儿,等待冬季过去,要塞的援军能够赶来将将他们火化后的骨灰带回南方。

面无表情的守夜人站在空地中央,用一个又一个简单而有力的命令指挥协调着周围的士兵,搜查细致的程度连一块碎尸,一根断箭都不放过;整个搜索工作都在一种有序而井然的氛围下不断的进行中。

站在他后面的黑发巫师微微颔首,不得不承认爱德华能够成为卫队长确实是有原因的——这样的效率,换成是自己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埃博登的守夜人三人组,彼得·法沙是后勤和首领,薇拉是刺客和尖兵,而冷漠的爱德华则是最优秀的执行者;

那尽本分和尽量不惹事的性格,也让他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高效率。

“有什么新发现?”洛伦站在他身侧,漠然的看着那堆砌的冰冷尸骨。

冷漠的守夜人瞥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基本上都被你猜中了。”

“基本上?”

“没错,正如你所说,哨塔内的士兵们完全没有料到会有敌人突袭,仓促迎战之后不到半刻钟就被攻破了大门;随即他们就陷入了绝望,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是垂死的挣扎,我想他们可能自己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派出游骑兵。”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派出去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洛伦平静的开口道:“出于…某个我们可能不知道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没有点燃狼烟,很可能是因为当天正好是极为严酷的暴风雪天气——尸体的伤口都被冻住了,证明那天晚上的风雪一定很严重,以至于柴火都湿透了;慌乱之中也不可能弄干它们。”

点了点头,爱德华继续开口道:“然后…就是关于那位护卫骑士的事情,我们在哨塔内堡找到了不少线索。”

“他至少在这里停留了五天左右,并且还想办法搜集了不少储备;而且你又猜对了,绝对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并且他们就在我们前一天刚刚离开。”

“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很抱歉,不能。”爱德华摇摇头:“即便真的有过什么痕迹,也早就被暴风雪吞噬了。”

“护卫骑士和那位疑似‘法内西斯’的神秘人几乎和我们同时抵达断界山要塞,并且抢在我们之前离开并且到过这里——更准确的说,他们几乎每次都抢先了我们一步。”

“不,不是这样的。”洛伦意味深长的看了爱德华一眼。

“什么意思?”

“我们只能证明他们来过,但并不能证明他们已经离开。”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管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这位护卫骑士的实力已经增长到了一个堪称可怕的地步。”

“我在熔炉镇的仓库里和他打过一次,虽然当时是我大意了,但他确实悄无声息的走到我身后,甚至等到那柄剑落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我才察觉到自己被人监视了。”

“在洛泰尔的时候,他绝对办不到这一点。”

“关于这个…你可能对教会骑士不太了解。”爱德华皱着眉头:“所有真正虔诚的教会骑士都会许下一个誓言,而这些‘誓言’本身就具备强大的力量,让他们可以施展‘圣十字的神迹’。那位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

“不,不是那种强大——虽然那份‘誓言’的力量同样很惊人。”洛伦摆摆手:“这件事暂且搁置,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基本上’都被我猜中了,什么意思?”

爱德华缓缓转过身,在确认周围没有人看他之后才了然的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尸骨堆:“你数过这里有多少具尸体吗?”

“有不对劲的地方?”

“按照要塞的说法,当时这里至少有将近两百多名军团士兵,但我们找到的才刚刚一百出头。”

洛伦目光一滞,他知道爱德华要说什么了。

要么是卫兵们的搜查不力,或者遗漏了什么地方;要么……

就是这里并非搜查队第一次遇袭的真正地点!

第五十章 来自“地狱”的线索(下)

没错,就是人数……洛伦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儿了。

从一开始,他就被路斯恩“蒙骗”了——当然这个词用得不好,因为实际上灰瞳少年自己也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所见到的仅仅是一个遭遇突袭全灭的哨塔而已。

先入为主的观念使得他们都没能察觉到这一点——没错,在离开之前搜索队确实给了路斯恩和后方他们会向哨塔后撤的命令,但实际上他们真正撤退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遭遇了突袭。

不是在血骸谷就是在前往哨塔的路上,整个搜索队就已经遭遇了毁灭性的重创,按照爱德华在废墟内发现的遗体数量来判断,真正撤退到哨塔的恐怕屈指可数!

黑发巫师不用闭上眼睛都能联想到,那些在猛烈的暴风雪中拼死赶回哨塔的残兵面对一脸茫然的哨塔守卫们,还没等解释清发生了什么就遭遇了第二次突袭;哨塔瞬间失守,绝望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吹响号角,将最后的消息送给即将赶来的援军。

很可惜,他们失败了。

换句话说整件事的过程根本就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是因为某些突如其来的怪物袭击了哨塔;这是一起计划严密,步骤详细的突袭——从袭击游骑兵到围剿和追捕搜索队,最后利用暴风雪天气和援军的麻痹大意,发动了突袭。

哨塔才是的目标,搜索队只是诱饵。

不仅仅是要摧毁断界山要塞的眼睛,更要让要塞毫无察觉甚至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摧毁这座哨塔!

……………………………………………

“可以确定吗?”

哨塔营地的营帐内,坐在篝火堆旁烤火的布兰登听着巫师顾问的汇报,背对着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基本上都是推测,没什么直接证据。”洛伦皱着眉头,语气沉稳:“但应该和我们推测的结果相差无几——搜索队不是撤退,而是被围剿追杀,逃窜到哨塔的!”

“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吗?”

“目前还不知道,用不了多久圣十字教会的军队就能在周围找到他们慌忙撤退——或者说被追杀的证据,换句话说我们就能有确凿的证据证实,北方的确有一支即将南下入侵的魔物大军!”

“也就是说,理论上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

“没错……”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开口道:“就算康诺德殿下不相信我们,凛冬将至,入侵的敌人会替我们‘作证’的。”

出乎预料的,在说完这句之后皇子殿下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安静的凝视着篝火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状态。

这个状态的布兰登实在是不多见。

过了很久,在洛伦平静的目光中布兰登一脸纠结的站起来转身看向他,赤红的瞳孔瞪得很大,双手叉腰还咬着牙:

“我很犹豫,应该说…非常犹豫!”

看的出来…洛伦不着痕迹的挑挑眉毛。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该收手了——他说布兰登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继续下去就是冒险之举,就算有一支军队和几位忠心耿耿的骑士和一头巨龙,也不可能保护一个主动送死的大傻瓜!”

“最主要的是,这就是我敬爱的兄长康诺德最希望看到的一幕。”

纯净如红水晶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洛伦的脸,那里面有复杂、困惑和迟疑,缓缓开口:

“但这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吗,或者说…这就是我来到北方的原因?”

迟疑片刻,黑发巫师勾起嘴角,依旧是那意味深长的语气:“您这句话究竟是疑问句,还是反问句?”

一秒钟,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最最阳光的笑容。

“如果说在过去一年中我做过什么特别明智的决定,那就是让你成为我的巫师顾问——我们还真是一对儿亲密无间,相互了解的组合!”

“回去?不不不不…怎么能回去呢,这才哪到哪?!我甚至都能想到等我回到要塞,我敬爱的兄长还有他那一帮狗腿子们不屑一顾的鄙夷嘴脸,把我当成逃兵然后继续让我在帝国臭名昭著下去!”

“在以前我才不会当回事,他们想笑就笑好了;但现在…我得吓的让他们半张脸掉地上才行——我得让他们知道,是谁终结了这场入侵!”

张开双臂,皇子殿下耸耸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死在了这个该死的地方,或者说那样最好——因为就算皇兄再怎么恶心我,为了萨克兰帝国他也得把我说的像是个英雄!”

“所以说…有什么可怕的?”

洛伦忍不住扯扯嘴角,这位皇子殿下勇敢起来,还真是有点儿…混不吝的味道。

“既然他们是被追杀的,那么敌人是从哪来的?”

没等巫师顾问回答,皇子殿下直接摆摆手打断:“没错,还用得着问吗?”

“除了血骸谷还能是哪——这倒是正好,顺便可以去瞻仰和吊唁一下那位和我同名的祖先战斗过的地方,看看那场第六世代的‘北方大战’究竟有没有书中描写的那么惨烈悲壮!”

洛伦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开拔?”

“明天吧,还得等教会骑士们搜查证据完毕赶回来,加上他们修整也需要时间,我们明天傍晚出发。”

根本想都不想,布兰登立刻做出了决定:“卫队长!”

听到命令的爱德华立刻走上前来,就看到皇子殿下一脸微笑摆摆手:“别那么正式,就让你帮忙去送个信——派几名游骑兵去通禀外出侦查的教会骑士,让他们在明天清晨向营地集结!”

“遵命!”

冷漠的守夜人和黑发巫师对视了一眼,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去。远远的还能看见他朝几名军官招手,呼喝着下达命令。

洛伦长长的吐了口气。

接下来就要等教会的军队了,一旦队伍完成集结就继续向北挺进前往血骸谷——护卫骑士的踪迹,北方魔物的线索,当然还有最重要的……

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

寻找魔物军团的线索,然后再和布兰登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前往尼德霍格,并且甭管他们想干什么,都不要让那位护卫骑士继续阻挠自己。

洛伦真的是由衷的希望接下来能有这么顺利。

就在此时,一个游骑兵从他的视线中冲入了营地,焦急的将一封卷轴交给了爱德华;同时察觉到的布兰登也好奇的瞥了一眼。

下一刻,一向冷漠的守夜人突然面色剧变,猛地转身朝洛伦和布兰登的方向狂奔而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情绪涌入洛伦心口,背起的双手死死攥紧;皇子殿下脸上的笑容张艳红也多了一丝的凝重。

直至布兰登面前,爱德华才停下脚步并且一脸严肃。像是准备缓解下气氛的布兰登还不忘了耸耸肩膀:

“我猜…不是啥好事?”

“我不敢妄加形容,但…您说的没错。”爱德华重重的低下头,但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肃杀的气场:“就在两刻钟之前,教会骑士的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在靠近血骸谷的一条道路上找到了一具尸体,是上一次搜索队的队长,那位教会骑士。”

“而且…只剩下脑袋。”

“真不幸,不过这算好事吧?”布兰登笑了笑:“不光洗清了路斯恩的罪名,还找到了入侵的线索,接下来……”

“他们没有回来,而是继续向北挺进了!”爱德华厉声打断道:“半数的教会军队都加入了他,剩下的恐怕还没有得到消息,现在纳泽阁下已经在营地一天的路程之外!”

“如果他找到了线索,当然是好事;但如果他撞进了魔物的伏击…就像上一个搜索队一样。”

洛伦冷冷的开口道:

“那我们的下场,也不会比哨塔好多少!”

第五十一章 血骸谷(上)

冰荒谷,萨克兰帝国的最北方,地狱和人世间的大门,也是最后的交界处。

或者说它另一个更为帝国所铭记的名字——“血骸谷”。

萨克兰帝国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亲率五万大军北上,抛弃了断界山要塞的防守优势,出其不意的在这里和入侵的魔物大军打一场近乎于赌博的战争。付出了一条巨龙和两位大公的代价,数以万计的大军仅存两三千人,甚至连他自己也身负重伤,以至于晚年不幸。

但不论付出了多少,结果都是他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并且是一场令他载入史册,永远被后世铭记于心的胜利。

不论在他执掌帝国的时代出现过多少错误,又因为他种种鲁莽的举动造成过多少纠纷,一场无与伦比的胜利改变了一切,所有正确活错误的举动全部都被归为了英明之举,留下了足以让一个世代的人去追溯的回忆。

也铸就了他“贤者”的威名。

不是仁君也不是暴君,而是“贤君”——被后世永远赞美贤明,可谓一个皇帝能够得到的最高礼赞,萨克兰帝国的开国君主也未曾得到过的荣誉。

甚至因此连血骸谷也变成了朝圣之地,每年都会有些许狂热的信徒一路北上,在盛夏季节跟随巡逻的游骑兵来到此处附近向英灵礼拜,或是干脆加入了断界山要塞的军团。

但实际上血骸谷就像它原本的名字“冰荒谷”一样,只是一处北方冰原上略微出现的突起而已——就像当年的布兰登一世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有多特殊,只是刚好可以将全部军队展开,又能限制敌人的进攻方向,才选择将它作为最后决战的地点。

而在这片冰冷肃杀的荒原,铁王冠的旗帜再一次飘扬在凛冽的暴风雪当中。

沿着旧时留下的古老道路,一路不断收拢分散出去的军队一边前进的队伍终于在两天之后抵达了血骸谷的附近。

之所以说“附近”,是因为这片地区很小,但却也很大——严格意义上的“血骸谷”仅仅是那片突起,但实际上通常这个地名还囊括了周围所有的地区。

因为教会骑士纳泽突然离开,也让布兰登瞬间失去了选择;如果他不想立刻回头走人或者落到和哨塔守卫们相同的下场,就必须尽快北上和教会的军队汇合,才能避免双方有被分头击破的可能。

布兰登不能冒着失去半数军队和教会骑士的风险,这些人是他军队当中为数不多的精锐——更重要的是,他们才是真正熟悉北方的老兵,剩余的半数主力都是南方的军团士兵。

为了掩护地面的队伍,甚至连原本经常“失踪”的巨龙米拉西斯也紧跟着前进,行进中的士兵们经常能看到巨大的阴影从地面掠过,虽然那身影巨大到可怕,但有一头巨龙保护着自己也让士兵们十分的安心。

毕竟,这里已经是血骸谷,即便立刻有成百上千的冰原狼人或是腐尸怪出现也一点儿都不值得惊讶。

……………………………………………………

“虽然各种文献史书将北方描述的犹如地狱,但实际上自断界山要塞建立之后,帝国就再也没有面对过真正的‘邪神入侵’——即便是第六世代布兰登一世陛下的北方大战,他也并没真正和那些邪神们正面对峙,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回得来!”

前行的道路上,布兰登一边在马驹上来回别扭,一边向身旁的巫师顾问介绍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

“就像我们之所以将他们称呼为‘魔物’,也是为了和南方诸地的邪神区分开来,除了实力之外二者应该不存在什么区别,全都是传说中狰狞可怖的魔鬼!”

使徒?

回想起手腕上被阿斯瑞尔留下来的蛇形符文,洛伦警觉的皱了皱眉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在帝国现存的文献当中,当年摧毁了古老巨龙王国的邪神们同样付出了巨大而且惨重的代价,所以他们只能将各自的力量寄托一部分在某个确切存在的生灵身上,而他们当中每一个都拥有极其特殊而强大的力量!”

皇子殿下耸耸肩膀:“某种意义上说…真正会给帝国造成威胁散播恐惧的,其实是这些所谓的‘邪神使徒’们——每一次的入侵也都是由他们主导,而不是像许多帝国贵族认为的一样,真的是所谓的邪神。”

“那么,这些所谓的…使徒们。”洛伦平静的问道:“究竟有多少个?”

“摧毁巨龙王国的一共是四位邪神,书上是这么说的。”布兰登眨了眨眼睛:

“所以应该也就有四位使徒…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

四名邪神,四名使徒…听起来就像是自己和阿斯瑞尔之间的一样。

洛伦皱着眉头,一时间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让他实在是有些茫然,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在维姆帕尔的时候没有选修历史学。

“其实就算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倒不如说如果你知道这些,才是真的会吓死我!”

察觉到自己巫师顾问的表情,皇子殿下嘴角勾起些许的微笑:“刚刚我告诉你的这些即便在帝都戈洛汶,也是只有德萨利昂家族和极少数的权贵外加教会顶层才了解的‘真相’,绝大多数的史书是不会记载这些的!”

“哪怕是在断界山要塞坚守的士兵也不清楚?”黑发巫师反问道。

“应该说…正因为他们坚守于此,才更不能让他们真正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布兰登的表情难得严肃了一次,指了指身旁经过的一队军团士兵:

“不管再怎么勇敢无谓,他们依然是普通人,他们依然会恐惧会害怕,会因为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感到茫然——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敌人只是突变的怪物,总比告诉他们敌人是一群邪神要强得多!”

洛伦微微皱起眉头,他隐约想起了之前在古木森林中发生过的情景——晨星林的精灵长老们,也做过类似的决定。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告诉那些勇敢奋战的精灵战舞者们,他们真正的敌人其实是一个坠落的邪神,仅仅是将那场大战当成了又一次食人魔的入侵。

“既然如此,这些所谓的‘使徒’又是如何诞生的?”洛伦继续追问道:“还有他们或者说…它们的军队,那些数以千计的魔物们,又是如何出现的?”

“不知道,也没人知道——就像千年前的巨龙王国,他们也同样不知道为他们降下灭顶之灾的邪神究竟从何而来。”

布兰登耸耸肩膀,淡然的微笑道:“我们所知道的仅仅是这些魔物们徘徊在断界山以北的冰原,并且无时无刻不想着重复他们在千年前曾经完成过的丰功伟绩,将整个萨克兰帝国乃至全世界毁于一旦!”

不,并不是这样。

这些所谓的邪神们并不是无脑的屠戮,它们仅仅是在圣十字的光辉面前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用恐惧和威慑来维持自己在世间的存在,不至于彻底消亡。

并不是降临,而是“坠落”到了这个世界,二者之间存在着非常明显的差距。

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这些魔鬼和邪神们能够做出一切超乎想象的举动。

“而对我们来说,要做的也仅仅是一次次将它们的入侵击溃,不论付出多少代价——就像那位和我同名的第六世代先祖一样。”

微笑着开口道,布兰登举起右手指向正前方,那荒原之中出现的突起正好形成了一片较大的缓坡:

“血骸谷,我们到了!”

第五十二章 血骸谷(下)

“这里就是血骸谷……那位‘贤者’布兰登一世和北方入侵的魔物大军血战的地方?”

使劲浑身解数才没从马鞍上摔下来的艾萨克,一分钟后就立刻忘记了自己之前差点儿摔断脖子的教训眺望着远处那一览无遗的缓坡,向一旁的路斯恩开口问道。

“没错,就在这里,当年力排众议为断界山要塞修葺了哨塔和驰道的布兰登一世陛下,利用狼烟和游骑兵提前得到了入侵的情报,并且立即送往帝国所有的军团长和大公的手中——三个月内,五位大公率兵与布兰登一世陛下在萨克兰亲王领汇合,五万大军即刻北上。”

翻身下马的灰瞳少年半蹲跪地,捧起了一把脚下的雪,混杂其中的泥土似乎稍稍带着些许红色。

“而后,拒绝在断界山要塞坚守的布兰登一世陛下一路向北,经历了二十天的征途后终于在冰荒谷,和入侵的魔物大军正面相遇。”

路斯恩回过头,墨蓝色发梢下的双眼目光深邃,看向仍旧一脸茫然的艾萨克:“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贤者’布兰登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催使他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

“于是…那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北方大战’,就在这里开始了。”

说着,路斯恩很用力跺了跺脚:“我们脚下所站的地方,就是当年五万大军的行营,也是‘贤者’布兰登一世陛下指挥战斗的地方。”

“那是…绝无仅有的大战。”

谈到那场战争的历史,路斯恩的眼神中多了一种莫名的眷恋,表情就像是想起了某些埋藏在心底的回忆。而一旁的艾萨克却只是盯着远处的荒原,神色中还带着几分好奇。

“十个军团的士兵们在缓坡上组成‘黑色城墙’,一次又一次的抵御魔物们的冲击,一次又一次,就像在用血水洗刷他们的身体。”

“艾勒芒的剑盾手就在军团士兵的身后,每一次盾墙轮替的间隙发动一次冲锋,每一次的冲锋都不会有人活着回来;”

“洛泰尔的长弓手和他们的骑士们,在埃博登的雇佣兵和教会狂信徒们组成的左翼方阵崩溃之后,立刻顶替了他们的位置;数以百计身着皮甲的轻步兵瞬间被撕得粉碎,后排的弓手要踩在袍泽的身上,把魔物放倒二十码内才能让箭矢穿透它们的头颅;”

“阿尔勒的披甲猎手,随他们的厄德大公一起和洛泰尔的骑士挡在了最前面,为长弓手们的最后一次‘箭雨’和两头巨龙争取了时间;”

“波伊的骠骑兵一次又一次的在外围游弋,如凛冬的狂风般在阵线上来回横扫;可当中央阵线崩溃的时候最快赶来的却是他们,几乎不穿甲胄的骑手们如扑火的飞蛾,让布兰登一世陛下有了一刻钟收拢阵线的机会;”

“待到战时焦灼,‘贤者’布兰登便放弃了拖延战,率领拜恩的重装骑士发动了最后的冲锋,在无数士兵和两头巨龙的掩护下向敌人的阵线反击。”

“一天一夜,他们奋战了一天一夜!”

“两位大公和一头巨龙留在了这片土地上,还有数以万计对‘贤者’布兰登忠心耿耿的士兵们。”

路斯恩凝视着冰原尽头的地平线,那接连成片被白雪覆盖的黑色峰峦,轻声喃喃自语着:“而这里,就是他们的埋骨地。”

艾萨克挑了挑眉毛,歪过头看向一脸感慨的灰瞳少年:

“这些事情为啥你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而且…我总觉得你语气怪怪的!”

“当年那位维尔茨家族的艾勒芒公爵同样是我的祖先,和阿尔勒的厄德公爵一起战死在了血骸谷——这些在我小时候,都是听到耳朵长茧的。”

“你小时候?”看了看身旁头发被雪花染白的少年,艾萨克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儿:“你是说你还没断奶的时候吧?”

路斯恩没有反击,反倒很是自嘲的笑了笑:“你说的对——也只有还没断奶的时候,我才能觉得自己和其他维尔茨家族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忘记自己其实是个私生子。”

听到路斯恩的这番话,反倒是换成艾萨克心里不好受了。

“其实…当私生子也没什么不好,也有不少人巴不得呢!你比如说我——如果我是个私生子,那我逃到维姆帕尔当巫师学徒的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得惦记着家里;而且你还是个贵族的私生子,也就是又是贵族又有自由,鱼和熊掌全是你的,我要是你早就高兴坏了好吗?!”

面色愕然的路斯恩,微微翘了翘嘴角,尚且稚嫩的面孔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谢谢你,艾萨克。谢谢你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某位天才摇摇头,反而瞪了灰瞳少年一眼:“我这是由衷的在表达我有多嫉妒!”

灰瞳少年也只能无奈的耸耸肩。

一边说着,走到一旁的艾萨克准备翻身上马。就是一次无意识的回头,挑了挑眉毛指向不远处的一片荒野:

“我说…那边那片白色的雪花,怎么好像会动的样子?”

会动?

略微有些诧异的路斯恩皱着眉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下一秒,灰瞳少年突然瞪大了眼睛。

远处的冰原上,一片白色的“身影”正在缓缓的朝它们所在的方向接近过来。

是冰原狼人!

“敌袭——!”根本不容多想的路斯恩无视了艾萨克的抱怨,直接将他拽上马鞍;等到他是自己骑上战马的时候,急促的号角声已经从队伍的最前列的传来。

一声号角,是集结的命令!

路斯恩的眼中闪过一次诧异,按说在血骸谷遇上成群的冰原狼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大多时候巡逻队也只是尽量避开他们,完全没有必要与之交战。

但就在下一刻,灰瞳少年立刻明白为什么了。

就在突起缓坡的下方,一面铁王冠的旗帜被数以百计的冰原狼人们团团围在中央!

“是教会的军队,他们被围困了!”攥紧缰绳,右手按住剑柄的路斯恩看向身后的艾萨克:“快去找洛伦,战场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那个圣十字教会的狂信徒骑士,叫…纳泽什么的?”

艾萨克的眉毛都快要褶皱到一起了:“你们不是要准备去救他吧?我不是说信了圣十字的都是没良心的坏蛋,但这个家伙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最起码换成是你要是遭难了,他肯定也不会去救你,所以干嘛……”

“但他是教会骑士的首席骑士长,也是布兰登殿下半数军队的指挥官,我们还得指望这个‘混蛋’呢!”

路斯恩叹了口气,苦笑着回答道:“这完全是两码事。”

“好吧,反正我也不懂这些;顺便一提,我觉得就算你救了他这家伙应该也不会感激你的。”

“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艾萨克“啪”的一声按住了路斯恩的肩膀,另一只手用近乎能勒死人的力气抱住马脖子:“所以答应我一件事,甭管他怎样保住你的小命——重复一遍,我不是在关心你的死活,而是你死了我就去不了尼德霍格了明白吗?!”

“我不会忘记的,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灰瞳少年扬起嘴角,用握剑的右手朝他行了个军礼。

下一秒,长嘶的战马就朝向血骸谷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就在号角声吹响之后,缓坡上数以百计的军团士兵们也如黑色的潮水般,在巨龙米拉西斯的阴影下向山坡发动了冲锋!

第五十三章 圣十字的誓言(上)

撕心裂肺的狼嚎响彻整个血骸谷,扑向犹如一叶孤舟般的教会骑士们。

或许早有预料,或许没有;一路追踪线索至此的教会骑士纳泽目光灼灼,盯着那些狂吼着向他们扑来的冰原狼人们,脸上没有半分的惧色和凝重,只有无法抑制的狂热。

教会的轻装步兵们在最外围组成了两条单薄的阵线;手持战弓的射手们站在了第一排,他们的长戟就插在身旁的雪地里随时准备着举戟冲锋,身后则是架盾列阵的袍泽。

随从而来的六名教会骑士就站在阵线之后,双手举起闪烁着银色光辉的长剑,火焰般的战意从剑锋后的瞳孔中不断涌出。

“所有人,做好准备!”

低沉怒吼的教会骑士纳泽大步向前,手中的秘银大剑插在了身前的雪地里,环顾身后高举右拳:“向圣十字……

证明你们的信仰——!!”

“为了圣十字——!!!!”

仅有百余人的队伍却爆发出毫无惧色的咆哮,甚至默契的向前跨出了一步!

嘶吼的冰原狼人犹如潮水般用来,凝视着手中剑锋的纳泽却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向圣十字许下“捍卫之盾”誓言的那一天。

许下这份誓言的教会骑士必须永远止步于帝国的北方,永远担任断界山要塞的守卫并且不得南下,也必须和家人和过去的一切断绝关系,不能生育后代也不能继承和传承头衔,作为圣十字的骑士战斗到最后一刻,流光最后一滴血。

而坚守这份誓约的骑士,将获得施行“神迹”的力量——吟诵圣十字的威名他必然战无不胜,再可怕的力量也很难造成致死的伤害;而越是流血,他便愈战愈勇!

就像他所许下的誓言一样,他将成为捍卫信仰的坚盾。

教士们用经书传经布道,而骑士们用誓言捍卫信仰;依靠着这样的体系,圣十字教会的势力才会在整个萨克兰帝国不可动摇。

纳泽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那个不听话的小儿子最终选择成为了一名巫师,在帝都戈洛汶的皇家学院进修炼金学。

他还记得在自己正式许下誓言的那天,小儿子戴恩那遗憾而嘲讽的眼神,认为自己这个愚昧迷信的父亲彻底抛弃了家庭,宁可躲到北方也不愿意接受巫师们洞察世界发现的“真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让孩子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而守护着帝国让他们不受伤害,则是圣十字和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使命;他们只需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就够了,永远都不需要知道魔鬼、邪神和怪物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因为他们永远都不需要,也绝对不会面对这一切——这才是自己的信仰,自己的使命!

“圣十字啊,我由衷的赞美您;请您赐予我惩戒的威能,向您的仇敌……”

首席骑士长纳泽从雪地中拔出了大剑,双瞳绽放着狂热的光芒:

“降下神裁——!!!!!”

…………………………………………………………………………

第一个冲上来的冰原狼人刚刚跃起,就被迎面而来的大剑瞬间劈成两瓣,散乱的碎肉和血浆喷涌着洒在教会骑士纳泽的身上,让首席骑士长的咆哮犹如鬼神!

剑锋横扫,被撕扯的空气凄厉的咆哮甚至盖过了凛冬的冷风,将阵线的正中央浸染一片血红。

更多的冰原狼人发起了进攻,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扑向教会军队单薄的阵线,犹如白色的暴风雪般掠向那单薄的阵线。

“为了圣十字——!!!!”

在狂热的呐喊声中,冲在最前面的冰原狼人纷纷中箭,哀嚎着倒在被血水浸染的雪地之中;

但他们也只有射出第一箭的时间;下一秒这些弓弩手们便扔掉了战弓,拔出插在雪地里的长戟怒吼着发起了冲锋。兵刃的撞击和怪物的嘶吼交织在了一起,绽放着娇艳鲜红的花朵;

后排举盾的士兵们随即迎上,用单薄的蒙皮圆盾为袍泽挡下第二轮的进攻;咆哮的冰原狼人们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撕扯着阵线。

不断的有人倒在血泊中,也不断的有人冲上来顶替倒下的士兵;毫无惧色的狂信徒们高呼着圣十字的名号,视死如归的进行着这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拖延时间的战斗,高声呐喊的他们甚至放任阵线一次次的被撕裂,然后再在之后重新集结,视死如归的挥舞着手中染血的黑色长戟!

“圣十字啊,请赐予我与您仇敌战斗的力量——!!!!”

后排的六名教会骑士纷纷拔出长剑,义无反顾的从步兵阵线中冲了出去;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术更没有所谓精妙的步伐,身披重甲的就像他们手中的长剑,无情而决绝的刺向面前的敌人!

劈斩、直刺、挥舞……所谓战场厮杀的剑术,也就仅此而已;但不论有多少冰原狼人嘶吼着,咆哮着发起进攻,他们仍旧佁然不动,挥舞着融入秘银的长剑,犹如切开黄油般无情的撕裂怪物们的血肉。

原本因为突变而生长出来的强壮身躯,在秘银的力量面前反倒成了它们最为致命的弱点——就和那常见的形容词一样,教会骑士们撕开它们的皮毛并不比切开黄油困难多少。

但是不论教会骑士们有多么强大,圣十字教会的士兵们有多么的悍不畏死,信仰的力量有多么顽强……事实依旧无比冷酷。

他们只有一百余人,而敌人却是四倍以上的冰原狼人,再怎么顽强挣扎被消灭也都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噗——!”

大剑顺势劈砍,将正面冲上来的冰原狼人撕碎;教会骑士纳泽猛然踏步,横起的剑锋向身后一记轮舞,几乎就差半步能咬断他脖子的怪物被瞬间腰斩!

嘶吼着张开血盆大口的上半身直接腾空而起,在冰冷的地面上摔成了一滩散发着热气的烂肉。

仅仅一次转身的功夫,身后紧随而来的一名轻步兵就被刚刚的怪物斩落了大腿,混杂着哀嚎的呐喊,拼尽最后一口气投出了手中的长戟。

并没能命中,而是被另一个扑上来的狼人一爪子撕成了碎片。

纳泽紧紧皱着眉头,他知道自己麾下的士兵们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一切都是自己的决断,是自己决定要抢先一步北上而没有等待布兰登殿下的命令,因为自己认为那位殿下并没有统御这支搜索队的资格。

即便他是德萨利昂家族的后代,即便他拥有一头无可匹敌的巨龙——布兰登·德萨利昂依旧只是个胡闹的孩子,而不是能够守护帝国北方的士兵,更不是一名合格的统帅!

荣誉和责任感让自己选择了最冒险的方式,纳泽和他麾下的战士们不惧牺牲,死亡本就是他们誓言的终点;但最关键的是必须将最后的情报带回去。

上一次的搜索队并不是在哨塔,而是在血骸谷,就在自己所站的地方遭遇了突袭并且全军覆没,整个事件就是一个诱饵,它们的目的是摧毁哨塔让要塞无法继续监视北方!

必须冲出去,即便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突围也也行,然后将情报送到布兰登殿下的手中让康诺德皇储殿下知晓,否则断界山要塞根本无从准备抵御这一次的入侵!

就在那一瞬间,一声突如其来的集结号角响彻了整个山坡,猛抬头的纳泽立刻看到了那面从地平线上涌出的铁王冠旗帜。

布兰登殿下,他居然真的赶上来了?!

第五十四章 圣十字的誓言(下)

“突围,向山顶突围——!”

教会骑士纳泽高举大剑,向身后猛喝一声:“跟紧我,向山顶的铁王冠旗帜冲过去!”

下一秒,原本还停留在原地,依靠阵型和周围冰原狼人厮杀的教会战士立刻抛下了面前的敌人,跟随在首席骑士长的身后义无反顾的发起了冲锋。

冲在最前方的教会骑士犹如利剑的尖锋,凌厉的大剑在他的手中不断的撕扯着凄厉的呼啸,成群结队的冰原狼人犹如雪崩般,扑向这已经伤亡惨重的队列。

最前列的五头魔物几乎同时盯上了这位身披重甲的首席骑士,四肢着地从上向下狂奔而来,凄厉的狼嚎凄厉如风!

“吾主,若有荣幸知晓您的威名……”

瞪大双眼的纳泽用洪钟般的声音吟诵着,拖在身后的大剑在雪地上不断卷起白色的“烟尘”,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正面撞了上去。

最前面的两头狼人已经从原地跃起,张开血盆大口从上空扑来;狂奔的教会骑士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向前大步前进。

刹那间,狂奔的首席骑士长和身后的队列脱节;跃起的狼人出现在了他身后,和正面的另外三头将纳泽包围在了中央,冰冷的利爪和凄厉的咆哮从四面八方而来!

“砰——!”

一记沉重的踏步崩起无数的雪花,全副武装的教会骑士纳泽犹如猛然停步的钢铁战车,飞舞的白雪瞬间遮蔽了所有的视野。

“我必将高声赞美——!!!!”

巨大的银色大剑以身为轴,血红色的圆弧瞬间将崩起的白雪“腰斩”,惨叫的狼人变成了永远叫不出声的肉块!

血浆迸溅,再一次被染成红色的纳泽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咆哮着继续向前发起冲锋。

紧随两侧的教会骑士们仅仅只比这位首席骑士长“晚”半步,在扑向队列两翼的狼人撕开阵线之前,挡下它们。

而位居阵线正中央的主力轻步兵们也早已抛弃了累赘的蒙皮圆盾和战弓,平举长戟和重剑犹如翻滚的浪花般不断的“逆流”涌上。

那就是一道血红色的逆流!

漫长的缓坡,每前进半步都会和从上而下扑来的魔物们正面相撞;悍不畏死的狂信徒们高呼着圣十字的名号,用长戟和他们的血肉之躯为身后的袍泽铺路!

每一步都要倒下一个士兵,每一次的呐喊都是最后一次;

伤痕累累的士兵刺出了自己手中的长戟,贯穿了怪物的同时也被揪断了脑袋;身后的袍泽毫不犹豫将阵亡的弟兄和魔物一同刺穿!

没有呼喊更没有命令,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首席骑士长纳泽的背影,拼尽全力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滚烫的血浆泼洒在地,脚踏弟兄尸骨的狂信徒依旧瞪大了眼睛,即便右臂已经被冰原狼人硬生生撕开,仅存的左臂还是拼尽全力挥舞那冰冷的长戟,硬生生用戟刃砸穿了怪物的脑袋,喊出了最后的口号:

“为了圣十字——!!!!”

………………………………………………

山坡上,急行军的布兰登卫队已经列阵进发,朝着教会骑士纳泽的方向冲锋准备接应,少量的游骑兵也已经疾驰赶来救援。

但他们是来不及的,从血骸谷的突起到缓坡的这段距离将,就是教会骑士们的死地——没等到双方汇合两面夹击,他们就会被四倍于己的冰原狼人彻底绞杀!

身旁的教会骑士们一个接一个被周围蜂拥而上的冰原狼人们拖住了脚步,这些怪物们终于察觉到他们的目的,不再直接接触而是转而选择了围困的方式不断的纠缠,让他们应接不暇而无法掩护身后的士兵们。

而与此同时,还在不断前进的轻装步兵们,却遭到了无比迅猛的攻势,疯一样的狼人们嘶吼着从四面八方冲入阵线,一次又一次的撕开血淋淋的口子,将任何一个落单的士兵瞬间变成一滩碎肉!

“冲过去,跟随纳泽大人一起冲过去,为了圣十字——!”

高声呼喊的士兵冲出了阵线,拼尽全力将手中的长戟砸向面前的扑来的怪物,却没有注意到另一头冰原狼人已经等待了他太久。

刹那间,高声呐喊的士兵就只剩下了半个身子倒在血泊里,被狼人的血盆大口死死咬住的上半身不断抽搐,直至流干了血彻底断气。

就在那士兵的身后,还有更多士兵义无反顾的重复着他刚刚的举动,咆哮着呐喊着发起猛烈的冲锋,但在蜂拥而至的狼人面前除了付出更多死亡和鲜血的代价之外,根本无法让他们继续前进半步!

已经到尽头了,教会骑士纳泽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他还能有一个百人队供自己调遣,如果不是在缓坡的正下方……没有那么多如果,因为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鲁莽而且毫不理智的决定。

自己可以死在这儿,但情报必须送到布兰登殿下的手中!

“噗——!”

大剑拦下了即将捅穿头颅的利爪,带着淋漓的血浆将狼人的爪子连带脑袋一起斩落!

下一刻,两只怪物几乎同时从左右两侧扑向那钢铁战车般的身影,最迅猛的一头甚至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铛——!”

刹那间,身上的护甲为纳泽挡下了最致命的一爪,迎头落下的大剑瞬间将狼人腰斩,腰间的甲胄却被另一侧的攻击瞬间撕裂,鲜血从盔甲的裂缝中喷涌而出。

面不改色的教会骑士猛然转身,横起的大剑从那张开的血盆大口捅穿了狼人的脑袋!

拔剑的同时,垂死挣扎的怪物又在他的大腿上留下了两道伤痕;从头到脚被染成红色的纳泽身上同时混杂着怪物和自己的血,却依旧无法遮掩那双狂热的目光。

但睁眼所见,残存的教会军队已经遭到了灭顶之灾!

喷涌血浆的残肢断臂;嘶声力竭呐喊的垂死士兵;染血的断戟旁倒下的尸骨,还有正在大口咀嚼,被血水染红的冰原狼人……

再有不到两分钟,他们就要被全部杀光了!

“宛若圣光的奇迹,让朝阳带来新生……”

伤痕累累的教会骑士纳泽低声喃喃,身上的甲胄已经是破烂不堪,胸口和后背都留下了被撕咬和利爪的痕迹;

“照亮这黑暗如地狱的世界……”

手中的大剑被击飞,那魁梧的身影只用双手拦下了扑向身后袍泽的怪物!

“唤醒愚昧盲目,卑微弱小的我们……”

身后的怪物一口咬住了肩膀,却被厚重的肩甲硬生生磕断了獠牙;浑然不觉的纳泽和面前角力的狼人四目对视,右手一把攥住了它的喉咙!

“待圣十字降临之时,不信神的狂徒们……”

右手猛然发力,哀嚎的狼人垂死挣扎着,锋利的爪子在纳泽的脸上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必将齐声赞美吾主——!!!!”

瞬间,喷涌而出的血浆迸溅在纳泽的脸上,冰原狼人倒下的瞬间,六头怪物几乎同时从正前方向他扑了上来。

“轰——!!!!”

沸腾的火焰就在教会骑士的面前崩裂开来,甚至来不及惨叫的六头冰原狼人瞬间变成了焦炭,炸裂的金红色光芒让纳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就在那一刹那,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刚刚被崩了牙的怪物,已经在一次扑了上来!

“噗——!”

听到声响的纳泽猛然回头,倒在雪地里的狼人脑袋上赫然插着一柄雪亮的艾勒芒短剑!

“我告诉过您,也不介意再告诉您一遍。”

冲入阵线的灰瞳少年翻身下马,盯着教会骑士的脸从牙缝里崩出这几个字:

“我不是逃兵!”

第五十五章 写作“线索”(上)

赶在夜晚的暴风雪降临之前,军团士兵们终于搭建好了简陋的临时营地——没有足够的木材,就用积雪和冰水俢砌了临时的围墙,随意找些还算干的树枝撑起帐篷,仓促中还不忘了搭建几个取暖用的篝火堆。

战斗已经结束了。

依偎在一处篝火旁的黑发巫师眺望着不远处的战场,军团士兵们已经陆续返回军营,只有教会的士兵们还在继续打扫战场,将袍泽们的尸骨…或者说碎块搜集起来。

但洛伦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

在洛泰尔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和教士们打交道;在古木森林和埃博登的时候,他从阿斯瑞尔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他们对“圣十字”的恐惧;在九芒星巫师塔,他能够体会出巫师们对教会势力的深深忌惮……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圣十字的力量可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对于圣十字教会…洛伦仅仅将它当做一个势力庞大,并且资本雄厚的宗教组织,就和上辈子的种种势力庞大,资本雄厚的教会组织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己完全没有考虑过如果没有展现过真正的“神迹”,如果没有足以捍卫他们地位或者说证明圣十字存在的力量,圣十字教会又凭什么成为帝国境内唯一的信仰,并且让阿斯瑞尔这种根深蒂固的魔鬼消亡到几乎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誓言骑士,就是圣十字的“力量”。

熔炉镇与护卫骑士的战斗中,洛伦已经见识过了一次,而这回则是第二次。

只需要“祈祷”,他们就能恢复伤势,挡下魔咒甚至是愈战愈勇——这种简直称得上“不讲道理”的力量完全超乎了黑发巫师的想象,甚至感到严重的匪夷所思。

仅仅就靠着所谓“誓言的力量”,七名教会骑士就能率领着一百余名轻装步兵抵御四倍于他们的冰原狼人,在鏖战之后还有余力突围和前来的援军汇合。

还有比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吗?!

当然,得到这份力量的教会骑士们并不是不毫无代价的——“誓言之剑”需要永远放弃身份,“捍卫之盾”需要一辈子坚守在北方,都需要付出牺牲。

所以与其说是力量,更像是一种“身份”,一种“枷锁”;禁锢着这些得到了力量的教会骑士,让他们一辈子必须全心全意的完成“圣十字交付的使命”。

不过毫无疑问,这依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并且比任何高阶魔咒或者炼金术都要强大——魔法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誓言”则不需要。

或者说他们本身信仰的坚定程度决定了他们力量的强弱,那么信仰是否坚定又该如何判定呢?亦或者……

“洛伦·都灵阁下!”

洪钟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黑发巫师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没有询问他的意见,面色沉重的教会骑士纳泽直接坐在了他身旁。

故作惊诧的洛伦用目光的余角打量着这位首席骑士长——在战斗结束的时候,他亲眼看到纳泽浑身是伤,腰部、胸口还有肩胛骨和面部,全部都是深可见骨,稍微偏一点点就足以致命的伤势,而现在……

完好如初。

“你们赶来的很及时,差一步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纳泽凝视着远处还在打扫战场的教会骑士,缓缓开口道:“是因为你向布兰登殿下进言,才让他立刻开拔的吗?”

“不,是替您送信的游骑兵及时赶到了。”

洛伦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平静的瞥了他一眼:“至于让我们北上急行军的人,是您——我们不可能冒着半数军队尽灭的风险。”

“您冒失而不考虑后果的举动,让我们别无选择!”

纳泽皱起眉头,但随即却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你知道…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相信你们——即便这是康诺德殿下的命令,我依然将这看成是一个错误。”

“然后,我们就付出了代价。”

“那是个意外,没有人能猜得到。”洛伦淡淡的开口道:“而且圣十字的战士们的确战斗的非常勇敢,否则也不可能坚持到我们赶来。”

“我知道这么说或许非常的不合适…但是如果没有他们的牺牲,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坐在对方面前,相互理解,并且让我们真正的合作起来,而不是各自为战并且不断的给对方找麻烦!”

“让我再重复一遍,纳泽阁下,我们并不是来给您找麻烦的;我们来到北方唯一的目的,就是解决这场随时会威胁到帝国安危的入侵!”

“您这么说的确非常不合适,洛伦·都灵阁下!”

抬起头的纳泽面色阴沉,冷眼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但至少有一点您说对了——为了圣十字的信仰和帝国的安危,我们必须摒弃双方的矛盾和嫌疑,并且真正的携手合作;即便是…即便是我们各自依旧厌恶对方。”

洛伦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相信这些狂信徒?那根本不可能…尤其是在他们当中很有可能埋藏着某个定时炸弹的情况下。

为了圣十字的信仰和帝国的安危,他们可以选择与自己和布兰登合作;那么为了同样的理由,在痛下杀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有片刻的犹豫,甚至丝毫的怜悯。

话说回来,为了圣十字的信仰和帝国的安危……

永远都是“圣十字”在前面呢。

“说的没错,纳泽阁下。”嘴角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洛伦主动伸出了右手:“我向您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尽可能听取您的建议,并且会尽量劝说布兰登殿下不再继续为难您的。”

“劝说布兰登殿下?”

教会骑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的不明所以,摇了摇头:“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可能劝说一位德萨利昂家族的后代,这是他们的天性如此。”

“只有一点,您必须让布兰登殿下相信,我们圣十字教会并不是他哥哥的走狗,断界山要塞也不是他哥哥的领地;我们为康诺德皇储而战,是因为他对圣十字,对帝国忠心耿耿。而他也的确为了守护帝国赌上了一切!”

“所以我希望您这么告诉布兰登殿下——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坚定的捍卫我们的信仰,捍卫这个来之不易,强大而又脆弱的帝国,圣十字教会也绝不会介意向他递上我们的忠诚!”

缓缓站起身,纳泽漠然的指向那一片染血的焦土:

“如果您能够做到这一点,他们的牺牲才不是被白白浪费了!”

片刻的安宁,篝火堆中崩出些许璀璨的火光,犹如圣十字的形状。

扬起头的黑发巫师,依旧用那双平静的黑瞳凝视着对方:“我会尽我所能。”

“但愿如此。”

转过身的教会骑士猛然回头:“还有…您的那位护卫,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叫路斯恩的小子。”

“他确实不像个逃兵,也的确不是个逃兵——等回到断界山要塞,我会作为您的证人为他担保这一点,让康诺德殿下恢复他的军团职务并且给他升职;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断界山要塞需要他这样的战士!”

“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但这样的好兵不应该只当一个巫师的护卫。”

“感谢您的好心,但路斯恩已经不再需要证明什么了。”洛伦淡然的回答道:“他决定离开断界山要塞,再也不会回来。”

“是么,太可惜了。”

等到黑发巫师再次抬头的时候,纳泽已经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走向那片染血的战场,只在黑夜中留下一个无比落寞的背影……

第五十六章 写作“线索”(下)

“嗯……虽然出了这么多乱子,但至少还算一切顺利呃…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你们说呢?”

坐在营帐的地图桌前布兰登翘着二郎腿,颇有些打趣的看向面前自己的部下们——盯着地图沉思的黑发巫师,挺起腰杆“练军姿”的教会骑士,还有那个永远一脸冷漠的“卫队长”爱德华。

一片死寂,没有人开口。

敲着二郎腿的皇子殿下眼珠在他们三个身上来回转,放在桌子上的脚尖“哒哒哒”的敲打着桌子。

“我们顺利抵达了血骸谷,而且还找到了充足的线索;虽然这里的冰原狼人和断界山要塞南边的一样热情,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问题,米拉西斯随时招呼它们一顿烧烤;真正麻烦的遭到全灭的搜索队,如果他们还能有活着的话那就再好……”

“布兰登殿下!”

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旁的教会骑士纳泽就用洪钟般的声音打断了他:“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我们早就可以开始了。”

布兰登的脸上依旧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轻佻的打了个响指:“只不过我发现在座的诸位似乎对当‘木头人’更感兴趣,所以实在是忍不住话痨了两句——你瞧,这下问题立刻就解决了。”

一时气结的纳泽瞪大了眼睛,一旁的洛伦微微眯着眼睛,他非常确信自己刚刚的确看到了教会骑士本能按住剑柄的动作。

不过他忍住了。

“我们在来的路上发现了搜索队撤退的痕迹和阵亡袍泽的骸骨——可以确定,他们是在血骸谷遭遇了突袭,情急之下撤退的途中逐渐被消灭的。”

皱着眉头的教会骑士纳泽深深吐了口气,平静的开口道:“之前的情况是援军判断错误,哨塔被灭和侦察不力并没有任何联系。”

“我们在哨塔废墟附近也找到了类似的线索,搜索队的残部刚刚撤退到那里就立刻遭遇了突袭,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洛伦点点头:“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有组织有规划,并且步骤严谨的突袭,目的就是要在摧毁哨塔的同时,让断界山要塞不知道究竟发了什么。”

教会骑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便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很有可能,这件事必须尽快向康诺德皇储殿下汇报,让他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我相信敬爱的皇兄已经很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了,否则为什么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每次只要纳泽提到“康诺德”,布兰登的脸上就会露出十万分的不耐烦:“话说您特地一路追踪到血骸谷还撞上了数百头冰原狼人,不会就只发现这点儿东西吧?”

纳泽的表情立刻难看了下来,洛伦轻轻咳了一声:“那个…布兰登殿下,我们在哨塔废墟发现的仅仅是线索,还不能称之为证据……”

“当然不仅仅是这些。”教会骑士伸手拦下了黑发巫师的“好意”,目光灼灼的看着布兰登:“虽然并未到达,但我们已经发现了上一次搜索队全灭的具体位置。”

“而且…还有那位失踪的游骑兵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营帐内的气氛突然凝重了许多,再也听不到布兰登脚尖的“哒哒”声。

布兰登沉默了片刻,挂着微笑的嘴角却不再玩味:“情报属实吗?”

“这是两名士兵拼死带回来的情报,其中一位已经死在之前的战斗当中,我绝对相信他们。”教会骑士侧着脸,表情严肃:

“唯一的问题是,不能确定准确的地点。”

布兰登眨了眨眼睛,眼神充满了困惑。

“什么意思?”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替布兰登说出了这个问题。

“根据您的护卫也就是路斯恩带回去的情报,那位游骑兵最后一次得到消息的地点是在血骸谷东面断崖山。但那位阵亡的士兵声称在血骸谷的西面找到了一处明显临时搭建的营地,应该是那位游骑兵曾经停留的地点。”

一旁的布兰登没有开口,只是瞥了一眼自己的巫师顾问。

教会骑士纳泽摇了摇头:“这已经不是远近的问题,而根本就南辕北辙了——不过既然路斯恩是无辜的,那么我也尊重他的判断和他发现的证据!”

洛伦微微皱着眉头:“有没有可能是两个地方那位游骑兵都曾经出现过,只是时间前后的问题?”

“也只有这个答案能解释为什么会有两处地点,而且距离如此之远了。”泽纳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洛伦的说法。

放下二郎腿的布兰登站起身,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三柄匕首,打量着摊开的地图桌。

“咚!”的一声,第一柄匕首钉在了地图上:“这是断崖山,在血骸谷的东面!”

“咚!”第二声,“这是废弃营地,在血骸谷的西面!”

“咚!”第三声,“这是搜索队遇袭全灭的地点,在血骸谷东北!”

三柄匕首钉在了地图上,心满意足的布兰登抱着肩膀,勾起嘴角看向自己的属下们:“现在目标已经有了,接下来就是我们要怎么做!”

“一个地点一个地点的排查?”教会骑士最先开口。

这是最安稳的策略,换成是正常的情况下洛伦绝对举双手赞成;但…也仅仅是在正常情况下。

“不,那就太慢了;凛冬将至,我们也要抢时间。”洛伦顿了一下,右手在三柄匕首上来回摸索,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最关键的在于,我们并不仅仅是调查他们出了什么事,还要以此为证据找到入侵的线索和痕迹——拖得越久线索就越少,我们等不起的!”

布兰登立刻明白了洛伦的意思:“你是说要分兵前进,同时调查三个地方?”

“怎么分兵前进?”教会骑士纳泽沉声问道:“我们的游骑兵并不多,如果将剩下的两百多名士兵分成三队,那每一队的兵力还不足百人!一旦遭遇和今天相仿的突袭战他们都来不及撤退,更撑不到援军抵达!”

洛伦和布兰登对视了一眼,相互默契的点点头。

他们必须找到一个足够安全,而且又能将教会骑士调派出去的计划。

对布兰登,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些狂信徒的军队,选择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对洛伦来说,一个埋了定时炸弹的队伍当然是不在身边最好。

他并不清楚康诺德的计划是什么,不过只要让教会骑士们无法待在布兰登身旁他就没有动手的可能性。

这种“离得远远的”办法确实很无奈,但面对康诺德这样的对手洛伦也的确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任何的冒险最后都有可能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我有一个计划。”

始终默不作声的爱德华再一次站了出来,冷漠而平静的看向三个人:“如果目的是分兵的同时并且保证每一队的安全,办法其实有很多。”

“比如说……”冷漠的守夜人意味深长的缓缓开口道:“由我率领卫队前往上一次搜索队遇难的地点,再由纳泽阁下带领教会的军队前往临时营地,这样就能保证各自的兵力了。”

“并且…我不是在说我们双方之间有矛盾,但分开行动至少更有效率。”

“最后,布兰登殿下可以骑乘巨龙米拉西斯前往断崖山——有巨龙在,殿下的安全绝对是有保证的,同时在我们任何一队遭遇袭击的时候,身处山顶的殿下也能第一时间发现,然后和另外一队汇合,前往营救!”

“如此两个条件就能同时满足,殿下觉得怎样?”

第五十七章 读作“陷阱”(上)

“你怎么看?”

会议在紧张的气氛当中结束了,前后离开的教会骑士泽纳和爱德华立刻前往各自的部队,准备连夜动员,在黎明时分正式开拔前往目的地。

两人刚刚前后脚离开,绷着脸的布兰登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废人似的瘫在了椅子上,歪着脑袋颓废着打量自己的巫师顾问。

洛伦十指交叉手肘放在桌上,漆黑的瞳孔陷入了深思,完全将皇子殿下无视掉了。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德萨利昂,这是爱德华的原话。

毫无疑问到现在为止,自己和布兰登所有的决定和动作全部都在这位萨克兰亲王的预料之中——他不可能知道地点一共有三处,但肯定能预料到布兰登会选择分兵。

原因无他,康诺德肯定很清楚自己弟弟对圣十字教会有多么的反感,而且一向谨慎的布兰登也不会轻易将自己放在一个危险的坏境中。

但这样一来他不就等于白白浪费了这个计划?而且面对拥有巨龙米拉西斯的布兰登,这名“刺客”又能用什么办法才会让这位殿下主动离开护卫和巨龙的身旁?

如果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康诺德肯定有所准备。

这是洛伦目前遇见的第一个视野和科罗纳大师一样远,却又深不可测的敌人

不仅如此,像鲁特·因菲尼特还有科罗纳,这些真正的“人精”年龄都不小,不论是思维能力还是行动能力都十分低下;但是康诺德·德萨利昂…考虑到对方只比自己大四五岁,洛伦不得不放弃熬死他的可能性。

看着深思状态中的黑发巫师,察觉到自己被无视的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起身,转身,缓缓下蹲,然后……朝洛伦扔了把椅子。

就在椅子腿儿和洛伦面颊“亲吻”的瞬间,黑发巫师右手“啪!”得一声响指,完美的“悬停咒”挡住了落下的椅子,本能抬起左手猛地攥住了椅子背。

感受到左手分量的洛伦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目光转向布兰登:“怎么了?”

“没什么。”布兰登笑的让人如沐春风,红宝石似的眸子弯成了月牙:“我的巫师顾问阁下,能不能将我刚刚的问题重复一遍?”

“呃…给个提示?”

“你真的非常不想在我这儿干了对吧?”

“……”

花了一分钟缓和气氛,还不忘将椅子放下来的洛伦耸耸肩膀,叹了口气的同时还不忘组织一下语言:

“爱德华的提议没有问题,目前来看也是最合理的办法——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换成是我恐怕也只能提出类似的建议,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但他是守夜人,鲁特·因菲尼特的手下,也就是我皇兄的手下。”布兰登微微勾起嘴角,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冷冽:

“仅凭这一点,不论他提出什么都是值得怀疑的。”

洛伦选择了保持沉默,并没有解释什么。

爱德华和自己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双方心照不宣,并且绝对不能暴露的秘密。更何况他也并没有选择倒向自己或者布兰登,严格意义上说依旧是康诺德的部下,只不过并不情愿罢了。

如果自己直接告诉布兰登不仅有可能会因此出卖了爱德华,更有可能是让布兰登误会自己和他的关系,认为守夜人当中有自己人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不过就算他是皇兄的走狗也没关系——有巨龙米拉西斯在,一两个刺客根本不可能把我怎么样。”布兰登倒是很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挂着微笑的嘴角轻声开口道:“真正令人担心的,依然是北方。”

“如果我们发现的线索真的无误,那么恐怕这场入侵的背后很可能站着一位使徒,否则就凭那些低等的恶魔和被虚空扭曲转化的魔物,不可能拥有这样细致严密的计划。”

“而且我始终有一种,正在一步一步走进某个陷阱的错觉——哨塔的废墟,游骑兵的线索,覆灭的搜索队…就像是在不断的用诱饵引诱我们自投罗网!”

歪着脑袋的布兰登咬着指甲,脸上的笑容逐渐凝重;黑发巫师也缓缓皱起了眉头。

确实有这种可能,否则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他们依然没能找到那些魔物的准确位置。

沉默仅仅维持了一分钟,绷紧脸的布兰登就再一次塌了下来,长长吐了口气:

“算了吧,甭管是不是陷阱,做出了决定就不应该反悔;更何况…也并没有多余的选择不是吗?”

“反正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或早或晚我们都会和那位使徒阁下相遇的——不论他究竟是那四个邪神当中哪位的走狗!”

在那一瞬间,布兰登赤红的瞳孔中闪过了一丝的决然:“明天清晨,我就和米拉西斯一起直接飞往断崖山!”

飞往断崖山?

“抱歉,但我必须要问……”洛伦抽了抽嘴角:“您要是乘着巨龙飞过去,我怎么办?”

巨龙也可以超载吗?

“至于你嘛……”布兰登突然露出了一副坏笑的表情:“我倒是很想让米拉西斯载你一起去,但是你懂的,巨龙非常讨厌陌生人,我很担心你会被米拉西斯从两百公尺的高空直接扔下去!”

“所以…我得骑马去断崖山?”

“不,你不去断崖山。”

“什么?”洛伦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已经和爱德华吩咐过了,让你和他一起前往上次搜索队遇难的位置,然后放你和你的朋友们偷偷离开。”

“然后……嗯,等你到尼德霍格的时候,记得别忘了帮我在纪念碑上刻个名字!”

看到自己这位还是目瞪口呆的巫师顾问,布兰登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怎么,难道说你以为我会反悔不成?”

“确实有些意外。”这个洛伦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截了当的开口了:“我以为至少会等到这场任务结束,你才会放我走。”

“没错,但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线索,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追踪到那个该死的使徒和它麾下的魔物大军,最关键的任务已经结束。”

布兰登翘起食指轻轻摇了摇:“无意冒犯,我的巫师顾问阁下;但接下来的工作有没有你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分别——面对一支能够摧毁断界山要塞的大军,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冷静的沉默片刻,洛伦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布兰登的说法。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条件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双手托着脑袋的布兰登“啧啧”开口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不论你是否成功抵达尼德霍格,一个月内就是最后的期限,三十天之内必须归来。”一边说着,布兰登走到黑发巫师的面前,澄澈的赤瞳和那双漆黑的眼睛四目相对:

“如果到了时限你没有返回或者仍然失踪,我就算认定你已经死了——我会告诉兄长和鲁特·因菲尼特叔叔你死在了北方,不论是不是真的。”

“而你也必须答应我,如果你真的侥幸活了下来却没能如期归来,你必须永远隐姓埋名的活下去,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你的存在;自然,我们之前所有的约定都全部作废,我也不会为你的朋友担保什么,但至少你不用担心守夜人还会继续追杀你了。”

“答应这些我就会让你离开,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

洛伦目光灼灼,表情严肃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一个月,很好……

我和您赌了!”

第五十八章 读作“陷阱”(下)

黎明时分,血骸谷营地。

教会骑士和军团士兵们一声不吭的收拾行装,极有默契的朝着各自的方向离开了行营,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留下了一处空荡荡的废弃营地。

即便是并肩作战过,双方的隔阂依然不会因为双方指挥官的和解而缓和多少——撮合几天就能绝对信任彼此,这世上还没有这种好事。

圣十字的教会骑士们依旧瞧不起南方来的士兵,而萨克兰帝国的军团也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想让双方低头简直比登天还难。

踏着脚下冰冷刺骨的积雪,在清晨呼啸冷风中艰难行进的军团士兵们背着行囊,一口一口咬着比冰块还坚硬的黑面包,排列成整齐的队形向着血骸谷东侧行进。

攥着手中的缰绳,冷漠的爱德华看了眼身侧同样一声不吭沉思着的黑发巫师,心底十分的犹豫,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就是正确的。

永远不要做多余的事,永远不要干预自己无法挽回的局面,最后……

永远不要犯傻。

“我还以为你会和布兰登殿下一起去断崖山的。”守夜人平静的开口道:“殿下在吩咐我的时候,不得不承认难免有些吃惊,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能改变什么。”

“没错,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能改变什么……”

沉思失神的黑发巫师低声喃喃自语:“但如果他有成千上万的人愿意替他送死卖命,那就另当别论了。”

爱德华扭过头刻意避开那双漆黑的眼瞳,他当然知道洛伦说的人是谁:“你发现什么了?”

“是,也不是…不对,应该说只是有种预感。”回过神来,洛伦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我们似乎忽略了某些很重要的线索——还有那位康诺德殿下,他真正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像是本能般的扭过头,洛伦皱着眉头看向冷漠的守夜人:“你真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你提了两个问题,究竟想问哪一个?”

“两个都回答当然最好。”

这样近乎“耍无赖”的态度让守夜人叹了口气,平静的目光直视正前方:“首先第一个他不可能告诉我,因为我这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只能知道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至于第二个…我已经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洛伦——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但如果有选择,我真的不想插手到这件事情里,你明白吗?”

洛伦了然的耸耸肩,显然爱德华是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所以他有的仅仅是手头上的情报——洛伦讨厌假设,但眼下的局面却不得不让他自己这么做。

假设,从他们抵达断界山要塞之后的一切都在康诺德的预料之中,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或者说那位被康诺德“收买”的刺客,那位狂信徒又会是谁?

可以肯定这个人绝对不是首席骑士长纳泽,因为他的身份和位置都太扎眼极其容易暴露,况且如果由他行凶出现意外也不好收场——最重要一点,像纳泽这样地位的人已经不太容易被这种“中二”的借口说服了。

所以,凶手是那十二位教会骑士当中的某一位?

洛伦仅仅在脑中思考了一遍,就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而且这些许下“誓言”的骑士也的确拥有在巨龙面前刺杀布兰登的可能,那种不讲道理的力量,一对一洛伦都很难说是否能赢他们。

但实际上教会骑士只有十二人,一旦有人离开纳泽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结果就是康诺德要承担和圣十字教会为敌的可能性;他这样的人才不会让自己去背这个黑锅,否则为什么不干脆点儿在断界山就动手?

不,一定有更隐秘的人选,一定有某个不为人所知却又能被他蛊惑和利用,事后还不会被发现的“刺客”。

一个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存在。

“您想到什么了?”冷漠的守夜人试探着开口问道。

“只有一点……”洛伦微微眯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许我还是小看了这位萨克兰亲王殿下!”

爱德华用目光的余角瞥了他一眼:“这没什么,‘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德萨利昂’——这句话可不是没有来由的,在龙王家族吃亏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况且…你真的有必要为这些事情担心吗?”

听到这句话的洛伦警觉的抬头,缓缓看向身旁的守夜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似乎太在意布兰登殿下了,和你在埃博登时的表现非常的不符。”爱德华摇摇头:“你已经来到了北方,距离尼德霍格只剩一步之遥;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命运和死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黑发巫师没有回答,看向爱德华的表情越来越困惑,甚至带着几分诡谲。

“爱德华,我需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在哨塔的时候,你说康诺德曾经命令你给那位‘刺客’提供一切行动上的便利。”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照做了没有?”

守夜人没有看他,冷冷的开口道:“洛伦,我已经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这样的答复已经和默认没有区别了!

“所以说…你提的分兵建议,其实是康诺德的计划?”

对视了一眼,爱德华干脆选择了沉默。

下一刻,洛伦脸上的诧异逐渐退去,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无比讽刺的弧度,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守夜人的表情。

“啪!”头也不回的爱德华按住了洛伦的肩膀:“不要做傻事,我告诉过你康诺德殿下有多危险,该放手了,洛伦。”

“说的没错,有你的帮助他肯定是战无不胜!”

“就好像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一样。”毫不恼怒的爱德华依旧冷静的开口道:“更何况,我们并不知道那个刺客究竟是谁,所有教会的军队都被调走,他们不可能接触到布兰登殿下的!”

洛伦微微低下头,面色极其的难看。

冷静,冷静…爱德华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他已经在尽最大可能的帮自己了,这种时候再去埋怨对方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还需要一些线索,一点点的提示就好。

强作镇定的洛伦抬起双瞳看向守夜人:“你有什么推测吗?”

“如果是现在,就和你一样——我只能猜到那名刺客可能并不在教会的军队里,或者说他埋得很深。”

爱德华平静的开口道:“但如果并不是那十二位教会骑士当中的任何一个,那又可能是谁?或者说他刻意隐姓埋名,躲在了教会军队里?”

“不,要真是这样那他早就被察觉到了。”洛伦摇摇头否决了守夜人的猜测,低声喃喃道:“一定是某个早就出现的家伙,一个能够和康诺德合谋被我们忽略的人,而且……”

话还没说完,洛伦猛地瞪大了眼睛!

没错,不就有这样一个,却又总是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人吗?

抢在自己之前抵达了断界山要塞;

对布兰登殿下和自己极其的熟悉;

拥有誓言的力量,实力不可小觑,并且是对圣十字忠心耿耿的骑士;

并且绝对不会被圣十字教会的任何人发现,因为他们完全不认识,甚至可能都从未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洛伦微微一怔,瞬间好像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他就是那个与康诺德合谋的‘刺客’——!”

第五十九章 只是打个招呼(上)

血骸谷,断崖山西侧。

护卫骑士缓缓抬头,眯着眼从兜帽和发梢下眺望远处。

凛冬将至,风雪也比前几天更猛烈了。

凌厉呼啸的狂风,即便是换上了厚实的冬衣依旧冰冷刺骨;夹杂在风雪中的冰晶犹如刀锋般在裸露的面颊上留下了数道伤痕,也让他的身体愈发的僵硬麻木。

寒风拂面,护卫骑士伸手攥住了胸口的纯银挂坠。如果没有圣十字庇佑,早在两天之前他就应该冻死在这片冰原的某处。

濒死前的记忆他还有些许印象——饥饿、疲惫、痉挛,就连从伤口流出的血液都是凉的,那一刻的自己和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的意识。

火花熄灭的前一刻,自己向圣十字祈祷,然后得到了“回应”。

刹那间,逐渐放缓的心脏再一次剧烈的跳动,滚烫的血液犹如奔流般涌入四肢,昏沉的意识立刻清醒!

然后…自己活下来了。

虽然自始至终护卫骑士都对圣十字的信仰无与伦比的坚定,从未有过任何的怀疑——但是那一刻,就在他生机苏醒的一瞬间……

他从未感觉到自己和“神”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

护卫骑士瞬间“顿悟”到了真理——没错,自己还不能死,自己的身上还背负着圣十字赐予自己的使命,不论那使命究竟是什么。

在完成那使命之前,他都必须要活下去,直至命运降临在自己的面前!

暴风雪还在呼啸,护卫骑士突然停下了脚步,僵硬麻木的右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眼神中掠过一丝的凝重。

有人来了。

凛冬的北风从断崖山的山间掠过,那高耸的山峦挡住了太阳,让冰雪飞舞的穹顶看不到半点的阳光。

护卫骑士一动不动,只有目光微微向右侧偏移。

目光扫过空旷的荒野,暴风雪遮蔽下能见度恶劣到了无法正常行动的程度,但就算没看到他非常清楚来的人是谁。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护卫骑士淡然的开口道。

“一些很明显的线索,再加上…那么一丁点儿的运气。”

声音从背后响起,面色严肃的护卫骑士转过身,黑发巫师的身影暴露在了他面前。

护卫骑士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攥紧剑柄的右手更用力了。

“知道吗?即便到了最后一刻,我都没能猜到康诺德殿下的‘刺客’居然是您,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阁下。”

洛伦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还特地在“刺客”这个字眼儿上着重用力:“真的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我们不算是朋友,但我还是尊重阁下您的——您对圣十字的信仰毫无指摘,对圣十字教会也是忠心耿耿;虽然信教之人未必是良善之人,但…至少也应该是有原则的人。”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究竟向您许诺了什么,才能让您这样一个虔诚的人愿意违背‘正义’的原则,变成打手为他杀死自己的血亲?!”

黑发巫师几乎毫不掩饰的讥讽,却丝毫未能在护卫骑士的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怒意,冰冷的就像是耳畔呼啸回响的暴风雪,感觉不到任何的情感。

“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护卫骑士沉声道:“据我所知,你也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辈!”

洛伦抽了抽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呃…如果我说,我只是来和您打个招呼的,您会相信我的话吗?”

护卫骑士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拔出了腰间满是缺口的秘银长剑。

很好,那就是不相信了。

长长吐了口气,黑发巫师的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开始之前,能不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放心,我对您和康诺德殿下之间的交易内容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您究竟要怎样杀死布兰登·德萨利昂——他的巨龙米拉西斯您在埃博登应该也看到了,就连邪神的躯壳都不是那洪荒巨兽的对手!”

洛伦平静的开口道,亮银已经从腰间落入了左手掌心,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自己的步伐“我不是怀疑您的实力,但是我一丁点儿都不相信圣十字的庇佑能让您拥有屠龙的力量!”

“你猜对了,我并没有那样的力量,没人可以。”

护卫骑士沉下右手,冰冷的剑锋贴在雪地的边缘步步逼近,默然的开口道:“但即便是拯救了萨克兰帝国的洪荒巨兽,也不是绝对无敌的。”

“巨龙也会流血,也会哀嚎,折翼的魔龙和鸟儿一样会从天空坠落,骨断筋折体无完肤——在这个世界面前,它们也只是强大一点的蝼蚁,并不是能够凌驾一切的力量。”

“当然,而我们则是更渺小的蝼蚁。”洛伦撇撇嘴,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方那满是缺口的长剑。

那是一柄能够和“秘银”一较长短,甚至更胜一筹的武器。

……曾经。

护卫骑士停下了脚步,扬起剑锋指向身侧的断崖山:“知道布兰登一世陛下和血骸谷的来历吗?”

“略有耳闻。”

“在那一次的‘北方大战’中,两头巨龙当中较为年轻的‘奥弗尼尔’就陨落并且永远长眠在了血骸谷,再也没能翱翔。”

护卫骑士的语气依旧冰冷,还带着几分厚重和肃穆:“而我们脚下所站的地方……

就是奥弗尼尔的埋骨地!”

黑发巫师猛然瞪大了眼睛。

“根据教会的记载,奥弗尼尔在血战中遭受了一次重创,右翼受伤的情况下从天空急速迫降,为了不砸到地面的军队,布兰登一世陛下命令它向东飞行;结果却不幸撞上了断崖山。”

缓缓扬起剑锋,沉声诉说着的护卫骑士继续向前,二人已经逼近到了十步之内!

“但是真正杀死奥弗尼尔的并不是这次撞击,而是随之降临的,北方的雷鸣。”

北方的……雷鸣?

黑发巫师愣了片刻然后猛然抬起头,望向断崖山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是雪崩!

“铛——!”

护卫骑士剑锋落下的刹那,洛伦右手的亮银再一次绽放出灰蓝色的剑芒,激烈的碰撞砸出一片耀眼的火花,在洁白的风雪中转瞬即逝!

洛伦面色一寒。

护卫骑士的剑比之前更快…不,是他的反应已经强到自己勉强才能跟上的地步,已经是超乎于人的水准了!

一瞬间黑发巫师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方案——面对这样实力毫不逊色,并且体能远远超越自己的敌人,速战速决才是最佳选择。

还有那不讲道理的誓言!

身披大氅的护卫骑士垂下手中的剑,眨眼间已经再次逼近洛伦三步之内,冰冷的剑锋犹如长枪般凌厉的刺出。

洛伦微微勾起嘴角,显然护卫骑士对自己判断还在熔炉镇的时候。

之前的“亮银”因为时长的限定,除了继续滑步闪避之外洛伦并没有多余的选择;但现在……

护卫骑士的瞳孔猛然骤缩——那灰蓝色的长剑并没有消失,直接沿着剑脊犹如雷霆般刺向他的面颊!

刹那间,他做出了和曾经某位骑士长相同的决定:猛然向前踏出一步,刺出的动作硬生生变成了横向的劈斩,交错的剑锋在半空中组成了圣十字般的形状。

“铛——!”

“亮银”的剑锋并不是真正的实质,而是不断出于爆炸中不稳定的虚空力量——护卫骑士的一击横劈直接将两个人撞开!

二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次延伸到了三步之外。

“圣十字啊……”

面色冰冷的护卫骑士双手握剑,将那冰冷的剑锋举过头顶:

“请准许我制裁您的仇敌——!”

第六十章 只是打个招呼(下)

“我可以进来吗?”

虽然是一句客气的问语,但门外等候的男人却是一副根本不容置疑的口气,礼节性的扣门也像是被敲响的警钟。

小个子巫师警觉的趴在门边,从缝隙盯着门外那个耐心的男人,紧抿着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康诺德·德萨利昂…他来要做什么?

门并没有上锁,面容冷峻的康诺德再一次敲了敲门:

“艾因·兰德阁下,我知道您在里面——如果您不想让我进去大可直接告诉我,没必要装傻。”

门后依旧没有反应。

“好吧…”萨克兰亲王没有半分恼怒的表情:“艾因·兰德阁下,祝您心情愉快,打扰了。”

门后的小个子巫师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的深呼吸。坚定的攥紧把手然后推开了门。

“抱歉,康诺德皇储殿下。”

“没什么需要抱歉的,艾因·兰德阁下。”刚刚要转身离去的康诺德停下了脚步,冷峻的面孔露出一丝的温和,依旧是那不容置疑的语气:

“可以让我们进屋聊吗,断界山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小个子巫师当然不可能拒绝,尤其是面对萨克兰亲王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威严、气势还有那副表情,和平易近人好说话的布兰登完全是正反两面。

房间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阅览室,断界山要塞也同样有着数量不少的炼金术师和药剂师,作为军团辅兵为断界山要塞效命。其中多事受临时授命从东西萨克兰征召而来,也有一些巫师学院的学徒,因为付不起高昂的学费不得不参军入伍。

尽管圣十字教会抗议反对了无数次,但一个优秀的药剂师能够拯救成百上千的伤兵,而技艺精湛的炼金术师更是军团后勤不可或缺的人才。

捧着手中的水杯,小个子巫师低垂着头坐在康诺德的对面,目光的余角不停的从对方的脸上扫过,每一次视线触碰的刹那都让她紧张到坐立不安。

就算再怎么迟缓,艾茵依然知道这位皇储殿下和布兰登关系不和,而洛伦却是布兰登的巫师顾问——她又不是艾萨克,当然清楚这中间意味着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艾因·兰德阁下;我只是顺便路过,突然想和您打个招呼而已。”

康诺德平静的开口道:“您也无需担心我会把您怎么样——没错,我和布兰登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但我不是我那个喜欢胡闹的弟弟,也不会刻意的却伤害他身边无辜的人。”

“事实上,除了顺便打个招呼之外,更多的是想要来谢谢您。”

“谢谢我?”小个子巫师的脸上闪过一丝的困惑,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说,愣愣的看向他。

不对…应该是这位威严十足的萨克兰亲王居然也会向别人表示感谢?

“抱、抱歉,但我不太明白……”

“要塞的炼金术师,他们已经告诉我了。”

康诺德缓缓开口,打断了艾茵的话:“您帮助他们完成了一种简易的配方,让要塞在后方断绝供给的情况下也能使用仅有的材料制作引火剂,虽然威力和效果稍有逊色,但至少的确有效。”

“对此,作为断界山要塞的司令官,我必须向您表示最真挚的感谢——并且我可以向您保证,断界山要塞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功绩,我们会用您的名字来命名这种新型的引火剂!”

“用、用我的名字?!”

刚刚喝口水的艾茵,差点直接喷在康诺德脸上:

“不不不…您、您实在是太客气了!这真的没什么,我只是随手帮了帮忙;要塞的炼金术师们其实已经快成功了,就算没有我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没有您,他们至少得再过四五年才能成功,至少。”康诺德神色不变的看着有些局促的艾茵:

“艾因·兰德阁下,您一个人四天的成果超越了十二名炼金术师十年的工作,您绝对当得起这份荣誉。”

“谢谢您的夸奖……”略微有些激动的小个子巫师微微涨红了脸,却还保持着最起码的理智——她没有忘记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在营地的时候险些害死了他们所有人。

也是他的命令让无辜的洛伦入狱,还将艾萨克的父亲当成逃兵吊死了。

这个人是洛伦的敌人,不值得自己去信任。

“我是个虔诚的圣十字信徒,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你们炼金术师的敬佩和尊重。”

康诺德轻声开口道,右手轻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你知道是什么让德萨利昂皇室顶着圣十字教会的反对,也要在萨克兰境内大力发展炼金学和药剂学吗?”

小个子巫师礼貌性的摇摇头,等待对方的答案。

“因为不像其他的巫师们那样,你们脚踏实地,你们做的每一次实验都有着准确而无误的目标,不论失败还是成功,你们所作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都能切实的对周遭的一切,对方方面面产生影响。”

“你们的务实征服了脚踏实地的萨克兰人;而对目标的明确和执着,则是炼金术师们真正的伟大之处!”

听到这里的小个子巫师哪怕明白对方是在故意的示好,但还是忍不住挺直了后背,微微点了点头。

“务实,而且有明确的目标…了不起的品质。”康诺德近乎感叹的缓缓说道:

“很不幸的是,这种品质越来越难看到了——就比如说我的弟弟,布兰登·德萨利昂;还有他的巫师顾问,您的朋友……

洛伦·都灵,他们的身上就看不到这样的品质。”

艾茵脸上的微笑渐渐逝去,瞳孔一点一点的扩散:“您、您在说什么?”

“他们都很聪明,都很擅长避免自己犯错,利用周遭的环境和仅有的资源争取优势,并且让局势变得对他们有利,这一点来说即使是我也很佩服他们。

所以或许他们很务实,但他们真的有明确的目标吗?

或者说…他们真的清楚自己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吗,我非常怀疑这一点。

因为和自己的哥哥作对添乱赢取一场胜利,或者追寻失落的知识同时寻找复仇的机会——这些不能算明确的目标,因为你找不到成功的标准在哪里。

我了解过您的朋友洛伦,确实他很擅长把控局势,在完成某项任务的时候效率极高;而布兰登也很类似,失败的次数屈指可数。

人的一生,应该有一个‘终极目标’,其余的一切都是必须为此而服务的。

但他们都不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就像…就像逆流而上的鱼,竭尽全力寻找能够乘势而起的浪花,越过一个又一个险滩,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当中求生,并且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他们并不知道目标在哪儿,终点在哪儿;只是逆流而上;他们的‘目标’是近在眼前的,能够迅速达到并且获得的。

那称不上目标,至少不是一个你需要花费至少四十年去追寻谋划的目标——所以,只能看到眼前的人,永远不能明白看到四十年后的人是什么心情,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就像布兰登和您的朋友洛伦永远无法理解,我想要杀死我亲弟弟却又尽可能保护他的矛盾心情。

对帝国而言一个‘驭龙者’的价值无法估量;但同样布兰登的潜在破坏因素也是无法估量的。

他们看不到,所以他们不会明白我是如何动手的,不会猜到我的计划,这就是他们的弱点。”

放下手中的水杯,默默起身的康诺德冷峻的看着强作镇定的小个子巫师:

“如果您的朋友能够活着回来,请您务必将我今天的话告诉他。”

第六十一章 北方的雷鸣(上)

“铛——!”

剑锋的碰撞激奏着炫目的火花,护卫骑士面无表情,曾经的记忆犹如碎片般汇入脑海,耳畔仿佛再一次想起了法内西斯的话语。

“知道为什么‘誓言之剑’必须要剥夺你的名字,你的身份吗?

因为这份誓言不是一个骑士,甚至不是一个人能承受的重担;这是来自圣十字的使命,许下这份誓言的同时,就意味着你的命运维系在你的使命当中。

你不是在为自己,而是在为了圣十字挥剑。

背负这份誓言的你就是在执行圣十字的意志,圣十字是战无不胜的;

所以,你就是战无不胜的!”

猛然睁开双眼,狂热犹如火焰般从护卫骑士的眼角掠过。

滑步闪避的瞬间,黑发巫师猛然一阵颤栗!

面前的护卫骑士挥舞剑锋的动作越来越狂暴,逐渐失去了章法,犹如苏醒的凶兽般疯狂而不顾一切,横冲直撞的扑向自己,用尽全身一切的力量去劈斩,去挥舞那柄满是崩口的长剑。

无论怎样的闪避撤步,用尽全力的躲闪都无济于事,护卫骑士都死死咬住了自己不肯松开,双方的距离始终被限制在三步之内,稍有迟疑狂风暴雨般的剑风就会迎面扑来!

如果不能拉开距离,那么都灵之火的威力就必须限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上,否则就有同归于尽的风险,而熔炉镇一战足以证明那种威力的伤害根本无济于事;

同样的道理,三步之内的极杀距离他根本用不出“原力冲击”——没等自己抬手,那柄能斩断钢铁的秘银长剑就会把左臂撕成一块烂肉!

剑锋轮舞,洛伦只能凭借着手中的亮银一次次招架,一次次的碰撞、交织、迸溅的火花在暴风雪中转瞬即逝,而又一次次的闪烁!

灰蓝色的剑芒不断的从剑脊滑过,一次次在护卫骑士的身上留下伤口,但没有一处是要害,而对方也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喷涌的血浆也无法阻挡他的步伐。

这样下去根本无济于事,必须改变策略!

对方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技巧和手段,也看透了自己不会和他拼命,熔炉镇的伎俩不可能再用第二次,洛伦可不相信这位还能再次上当。

果然,对付巫师最好的办法就是拉近距离然后不断的突进,不给任何喘息时间的三步之内硬功夫……

厮杀中还不忘了自嘲的洛伦扯扯嘴角,用一记横劈挡下了刺向面颊的长剑,炸裂的剑芒弹开了护卫骑士的剑尖,但也仅仅是一瞬……眨眼间凌厉的剑风犹如实质般突向胸膛。

等等,一瞬间?

没错,“亮银”的本质并非是所谓的金属武器,它并不是实质的,说是爆炸倒更贴切一些——所以想要挡下自己的攻击,对方必须使用更多的力量,而在弹开的同时必然会因为惯性有一瞬间的“失重”。

这是不可能避免的,而且必然会因为力道的强弱更明显。

一瞬间,眨眼的功夫而已。

剑风呼啸,疯狂的护卫骑士已经双眼赤红,犹如狂风暴雨逼近洛伦足三步之内,亡命的触感比暴风雪还要冰冷刺骨!

面无表情的洛伦本能的格挡,剧烈颤动的瞳孔中不断寻找对方身上的机会——横冲直撞的护卫骑士从头到脚简直破绽百出,但那狂风暴雨的剑风会在自己得手的瞬间把自己也砍成碎片。

所谓的格挡、挡反还有闪避,都只是说起来简单;但是当一个悍不畏死的凶兽挥舞着利刃冲向你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是一个悖论,能攻击到对方就证明对方也能攻击到你,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同归于尽;洛伦非常确信,面前的这位护卫骑士肯定很乐意这么干。

但他可不想!

灰蓝色的剑芒迎头劈下,疯狂突进的护卫骑士都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双手握剑一记横劈,冰冷的剑锋撕扯着空气扫向黑发巫师的脖颈。

刺骨的寒意逼近,几乎让洛伦以为自己的脖颈已经被斩断了!

“铛——!”

剧烈的撞击声,灰蓝色的光束从剑脊擦过,连带着爆炸般的惯性砸偏了长剑的轨迹;护卫骑士无法抵御这股力量,剑锋被荡开了。

机会来了!

洛伦松开了右手,在对方的视线中轻轻“啪!”的一声响指,瞳孔猛然收缩的护卫骑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但这一次不是“都灵之火”,也不是“原力冲击”。

只是一个小小的,悬停咒……

面色冰寒的护卫骑士这才察觉到手腕的冲击,长剑已经在不知觉的瞬间被彻底带偏,哪怕只有一瞬间,他已经是空门大开!

没错,一瞬间就足够了……

洛伦双手攥紧亮银的剑柄,喷吐的灰蓝色剑芒犹如燃烧的长枪,向着护卫骑士的胸口笔直的捅去。

这次是谁要后退了?!

招架已经太迟,闪避则会直接被剑芒斩断脖颈…但护卫骑士没有选择任何一种,而是照旧横冲直撞的扑向刺向他的剑芒,攥紧被弹开的剑锋向前横扫:

“啊啊啊啊——!!!!”

护卫骑士拼尽全力的怒吼着,感受到刺骨剑风的黑发巫师双眼眯成一道缝,在那一刹那蹲下了身体,刺出的亮银改为劈挑,灰蓝色的剑芒对准了护卫骑士的右臂。

交错、转身、闪避、挥剑!

犹如蜻蜓点水般,回想起晨星林精灵们招式的黑发巫师一气呵成,眨眼间仿佛连时间也随之静止了。

待到护卫骑士剑锋落下,面无表情的洛伦已经站在了身后五步开外。

“噗——!”

皮肉和肌腱被撕裂的声响,带着喷涌而出的血浆从护卫骑士的右臂传来。

面色冰冷的护卫骑士表情瞬间扭曲,转过身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身影,被染成红色的右臂还死死攥着手中满是崩口的长剑。

但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肌肉被撕开或许能勉强支撑,但连筋腱都断裂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举剑的。

一个骑士失去了挥剑的右手,他已经不足为惧。

黑发巫师没有再次上前的意思,手中的亮银也收回了腰间,面色平静的看向距离自己五步开外的护卫骑士。

那表情,就像胜利者在审视着一个失败者。

“洛伦·都灵,你以为赢了吗……”护卫骑士面色晦暗,狂热的嘶喊到:

“你以为已经结束了吗?!”

“不是我以为。”黑发巫师平静的轻声喘息着,刚刚那一下他也不好受:

“就是结束了。”

“不,还没有结束,不会这样结束!”

满是崩口的长剑插在了脚下的冰雪之中,半跪在地的护卫骑士用仅有的左手攥住剑柄,眼神中的狂热丝毫未减:

“吾主,请赐予卑微的我救赎,请准许我为您而战……

让圣十字的光辉,再一次照耀我们——!!!!”

拔出长剑,高声吟唱的护卫骑士再一次站起身,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不顾一切的向近在咫尺的黑发巫师发起了冲锋!

伫立原地的洛伦完全没有闪避的意思,倒映着对方身影的瞳孔中,还有那么一丝的敬佩。

即便对教会再怎么恶心,这种人也实在是无法令人感到讨厌……

微微抬起右手,赤红色的符文再一次漂浮在了掌心——从一开始,洛伦的战术就是要将双方拉开足够的距离,这里不是熔炉镇的仓库,只要在安全距离之外就不用担心“都灵之火”会波及到自己。

所以说,真的结束了……

烈焰从掌心喷涌而出,金红色的光束在暴风雪中一闪而过。

瞬间,无数的火光在护卫骑士的身旁炸裂!

第六十二章 北方的雷鸣(下)

“轰————!!!!”

剧烈的崩裂声回荡在耳畔,冲锋高喊的护卫骑士瞬间就被无数的火焰和爆炸吞没,夹杂着灰烬的浓烟在狂舞的北风中无比的刺眼。

面无表情的洛伦凝视着那刺眼的火光,眼角流露出一丝的疲态——在没有开启“阀门”的前提下,毫无保留的“都灵之火”也是相当严重的负荷,他已经能感受到太阳穴和脖颈位置的刺痛了。

那是精力即将耗尽的预兆。

这就是所有“施法者”的缺陷…即便可以想办法解决虚空力量的腐蚀,但人类的精力却是极其有限的,任何一个高阶魔咒都必须慎重,根本没有挥霍的余地。

接触虚空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举动,而像施法者们一样尝试直接使用虚空的力量简直就是在钢丝绳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被精力榨干,彻底陷入疯狂;或者被虚空力量影响而扭曲突变。

相较之下,直接把脑子炸掉似乎都是非常“理想”的死法。

沸腾的火焰逐渐散去,在冰冷的暴风雪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熄灭着。

黑发巫师轻轻叹了口气,表情多少有些无奈…毕竟这里是极北的严寒之地,“都灵之火”的威力锐减在他预料之中,否则也不会拼尽全力连一丁点儿的后备手段都没有留下。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干掉了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顺便还解决一个隐患,彻底摧毁了康诺德的计划,总的来说还算……

下一秒,洛伦的表情从叹息逐渐变成了惊愕,扩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将近四秒钟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失神了!

寒风呼啸之中,烟尘逐渐褪去……火光炸裂的残骸的中央多出了一道巨大的空隙,简直就…就像是……

就像是被劈开的一样!

单手拄剑的护卫骑士低垂着头站在缝隙的中央,左手平举着剑锋笔直的指向五步之外的黑发巫师,剑身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火焰,散发着犹如熔岩般的亮红色!

洛伦的瞳孔中只剩下了惊诧,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劈开火焰的利刃,拼命的想要寻找答案。

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混入了秘银锻造的骑士长剑,最多也只能是将被虚空扭曲的力量中和掉,稍微抵御些许伤害而已——绝对不可能像护卫骑士这样,直接将“都灵之火”从中间劈开!

“你在熔炉镇的时候,猜错了一件事情……”护卫骑士缓缓开口,厚重回响的就像是从地狱发出的声音:

“我手中的剑,并非是混入了秘银锻造的骑士长剑,它也并非我曾经的武器。”

洛伦面色一冷,强作镇定的攥住了腰间亮银的剑柄。

“而是法内西斯大人在前往埃博登授命之前,从英诺森大主教亲手赠与的‘礼物’,曾经属于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陛下的佩剑。”

“它的名字,叫‘璨星’!”

护卫骑士缓缓抬头,狂热的目光与黑发巫师的双瞳直视:“用来锻造它的唯一材料,则是秘银!”

“在它面前,不存在斩不断的东西!”

耀眼的红色逐渐褪去,满是崩口的长剑再一次恢复了它的原貌,那朴实无华的冰冷剑身。

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惊诧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某种无奈的自嘲。

在巫师塔的记载中整个帝国的秘银武器都屈指可数,而且基本上都是诸位公爵的家传之物,想要见到任何一柄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自己却遇到了,并且还是‘贤者’布兰登一世曾经的佩剑,大名鼎鼎的“璨星”;居然就这么好巧不巧的落入了护卫骑士的手中……

这运气可真是无人能挡了——!

震惊的瞬间,黑发巫师已经拔出了亮银架在身前,冰冷的剑锋吞吐着灰蓝色的光焰。

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护卫骑士的每一个细小动作,每一次呼吸。

染血的右臂依然垂在身侧,证明他身上的伤势依旧没有恢复;但只要那柄“璨星”还在,自己仅有的几个“高阶魔咒”就如同被封印了。

更不用说就自己现在这干涸的精力,维持“超越感知”和手中的亮银都很勉强。

在不得不放弃魔咒之后,最后的手段依然是面对面的厮杀……

黑发巫师的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的苦笑。

早知道结果如此,刚刚那一剑就该瞄准他的心脏。

下一个瞬间,黑发巫师毫无征兆的动了;一道灰蓝色的残影犹如光束般,突向站在烈焰中央的护卫骑士。

双手攥紧了剑柄,洛伦毫无保留的刺向他的胸膛!

“吾主啊,请赐予我战胜您仇敌的力量——!”

高声吟唱的护卫骑士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愿,仅剩的左臂挥舞着冰冷而朴实无华的璨星——没有躲开黑发巫师的剑芒,而是对准了他的头颅迎面劈下!

断裂的右臂让护卫骑士失去了身体重心的平衡,偏移的剑锋让黑发巫师比他的剑更快,灰蓝色的光焰捅了进去。

“噗——!”

侧身的瞬间让护卫骑士躲开了要害,剑芒捅进了他的身体右侧,撕裂了皮肉、肌腱、血管、肋骨、将半个肺叶搅得粉碎!

一瞬间,滑步错位的让洛伦躲开了护卫骑士拼尽全力的一剑,只在左肩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就在护卫骑士狂热的眼神当中,侧身闪过的洛伦面无表情的举起亮银,伴随着剑脊滑过的火花硬生生荡开了他的手中的璨星。

长剑脱手!

终于,率先不支的护卫骑士被黑发巫师一脚踹倒在地;同时洛伦右手已经拔出了背后的骑士长剑——落下的剑锋砸穿了护卫骑士的肩胛骨,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看起来这次圣十字没有回应您的祈祷啊,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阁下!”

毫不客气的洛伦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还咳出了几口血水:“要是像上次您在熔炉镇时那样瞬间痊愈,我可能就真的会死在这儿!”

“不过很可惜,这样的结果肯定和您想的不太一样对吧?”

面色冰冷的护卫骑士没有回答,眼神中依旧只有狂热和决然;平躺在地的他如果不是身体的微微抽搐,甚至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虽然很遗憾,但我并不准备让您从这儿活着离开。”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用“闲聊”似的口吻开口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开始说您的遗言了吗?”

护卫骑士缓缓仰头,看着那双狂热的眼神即便是对方已经躺了,洛伦还是会感到毛骨悚然。

“洛伦·都灵,你又错了。”他的声音无比的决然:

“圣十字已经回应了我的祈祷!”

洛伦叹了口气,他可不想和快死的人争什么,只是耸耸肩——虽然这个动作让他疼得嘴角抽搐了几下。

“我答应过那位康诺德皇储,会制造一场可怕的意外为他解决掉他的弟弟;因为他给了我一个虽然罪恶但的确正当,无懈可击的理由!”

“但在察觉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放弃了。”

“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洛伦冷冷的开口道。

“因为相比于布兰登·德萨利昂,你才是必须被终结的那一个!”

瞬间,护卫骑士猛然起身,任由长剑撕开了他的肩膀,一把攥住了洛伦的左手:“北方的雷鸣,已经对你降下了审判——!”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洛伦瞬间头脑空白,下一秒才猛然回头看向断崖山的山顶。

白色的巨浪,已经席卷而来!

第六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起点(上)

震动,没有停止的震动!

在被雪崩吞噬的最后一刻,也是洛伦意识彻底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唯一的触感,那冰冷刺骨的麻木简直不像是真的!

我居然…上当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逐渐麻木僵硬的大脑在一片漆黑中迅速完成思考的过程,回忆在雪崩前最后发生的一幕:

受到康诺德唆使的,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原本准备用一场雪崩终结布兰登和他的巨龙,但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使得他计划改变,转而选择了和自己同归于尽。

他还清楚的记得在那无可匹敌的力量面前,完全失去了计划的自己是怎样的拼命挣扎,冰冷的黑暗瞬间将整个世界吞没,视觉、听觉和触觉一点一点的被剥夺,颤抖的眼珠逐渐失去了焦点。

记忆开始出现了混乱,越来越多的碎片甚至是上辈子的记忆不断的涌入脑海,然后瞬间失踪,头脑中甚至出现了无比真实的幻觉。

心脏疯狂的搏动敲打胸腔,那颤栗的声音即便明明已经听不见了,却还是那样的清晰!

挣扎、挣扎、挣扎……全都是徒劳。

再强大的魔咒,再强大的武器,再完美的计划和无数种备选方案……当这种根本不可抵抗的力量降临的那一刻,也不过是垂死前的最后一搏。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安静。

无与伦比的安静,就连周围的黑暗也是如此的清晰,仿佛自己已经摆脱了肉体的束缚踏入了另一个领域;再也没有过去的拖累感和麻烦,思维和身体完全融为了一体。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奇妙的就像是洛伦第一次构建自己的精神殿堂时一样,周围的一切都不再是实质,而是…更像是某种信息一样的存在。

痛苦、快乐、杯子、椅子、天空、大地……这些,全部都变成了某种“符号”一样的存在,仿佛只要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就能变出一片蓝色的土地,塑料的城堡和紫红色的天空。

好奇心驱使着洛伦伸出了“手”,去触碰面前的黑暗;

但就在快要碰到的一瞬间,震动再一次开始了。

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天空”同时开始剧烈的颤动,崩裂、塌陷,耳畔不断的传来各种各样的巨响。

自己的意识,正在急速的坠落!

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洛伦只感觉到那“吵闹”的心脏再一次剧烈的搏动。

一瞬间温暖的血液流入了身体的四肢,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张开来,意识又重新归入到了身体,冰冷刺骨的触感再一次传入了自己的大脑。

洛伦猛然起身,拼尽全力吸了做了一次漫长的深呼吸,瞪大的眼睛从一片模糊的黑暗中逐渐聚焦。

掌心渗出的汗水,被冰雪浸透的衣服,微微抽搐痉挛的四肢,不断起伏的胸腔……活着的触感,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样清晰而明朗。

刺眼的篝火堆让洛伦稍微恢复了视力,自己好像是掉进某个洞穴里面了。

“亲爱的洛伦·都灵,我最好的朋友。”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传来:

“欢迎回来。”

干净整洁的小礼服,白金般柔顺的发丝下是一双猩红如血的双瞳,毫无血色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

黑发巫师的视线缓缓聚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阿斯瑞尔正坐在篝火堆的对面;少年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目光却一刻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

“虽然知道是在浪费时间,但我很明确的记得留给你的任务是在断界山要塞保护艾因·兰德。”

洛伦眯着眼睛,刚刚恢复的身体让嗓音也多少有些沙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而且…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你?”

“唉……对救了自己一命的救命恩人,亲爱的洛伦就只有这样的态度吗?未免也太无情了吧,阿斯瑞尔会很伤心的。”阿斯瑞尔右手支撑着脑袋侧身躺倒在地,微笑中多了一丝玩味:

“至少试着说一声‘谢谢你,亲爱的阿斯瑞尔’怎么样?一句就可以了!”

洛伦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毛——本来是打算耸耸肩的,但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这么做。

“……真是没办法啊,谁让阿斯瑞尔是洛伦最好的朋友呢。”

仅仅坚持不到一分钟,少年就彻底放弃了,摊了摊手还很孩子气的哀叹一声“没错,我并没有遵循你的要求,原因也很简单——您那位可爱的同伴艾因·兰德在断界山要塞绝对安全,至少比您要安全的多。”

“而且还有那位精通欺诈、蒙骗、诱导以及种种血腥残忍野蛮手段,杀人时也能面带微笑如沐春风,随时准备出卖任何人的冒牌货小姐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她身边,真是安全的不得了啊,亲爱的洛伦你说呢?”

……我只感觉到了你心底深深的怨念。

“更何况,如果没有可怜的阿斯瑞尔……”少年一点一点勾起了嘴角:

“亲爱的洛伦,无意冒犯…但半天前,你就应该已经死了。”

“而且,说不定比死亡更危险。”

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目光凝视着阿斯瑞尔嘴角那讽刺满满的微笑:

“什么意思?”

“亲爱的洛伦,千万不要忘记了你和别人不一样——正常的巫师遭遇到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是肉体毁灭,意识在精神殿堂中逐渐消散,最多会有些难以磨灭的执念流入虚空的混沌;但你不同,你的物质和精神是完全融为一体的。

更不用说你已经逐渐掌握了‘阀门’,也就意味着如果你被杀死,你的精神就会强制将你带入‘冥想’状态然后透过‘阀门’进入虚空!

你会成为…类似我们的存在,但是要弱小很多;如果不是可怜的阿斯瑞尔在最后一刻把你重新拽了回来,眼下恐怕你已经被某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发现了吧?”

“知道吗…我一直有这种猜测。”面色虚弱的洛伦轻笑一声:

“也许在野狗村神殿时的我已经死了,然后又被某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发现了。”

片刻的寂静……

愣了一秒的阿斯瑞尔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亲爱的洛伦,你怎么可以怀疑可怜的阿斯瑞尔呢?”

洛伦冷笑了一声:

“你这话说的真奇怪;我就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你,又怎么谈得上怀疑?”

“……”

“别误会,开玩笑的。”洛伦很勉强的笑了笑:

“不过‘亲爱的阿斯瑞尔’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没能察觉到你?”

“就不能让我也稍微有点儿小秘密吗?”少年精致的面庞上露出了几分委屈,猩红的眸子无比澄澈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究竟要怎样才能让洛伦忘记这件事情?”

“哦……那你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而且是很大很大的诚意。”洛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算是…欠我一个人情的级别怎么样——前完别忘了上次我欠你人情的时候,可是拼着会死的风险为你打败了一个吸血鬼呢!”

“可我刚刚救了你一命啊!”少年更委屈了:“难道就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吗?!”

“我们可是朋友,保护对方是应该的。”黑发巫师理所当然的笑了笑:“而故意欺骗和欠人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在敲诈勒索方面可真是日益精进了,亲爱的洛伦。”

“彼此彼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那不知道……这个诚意如何?”

少年缓缓起身,毫无血色的面孔上笑的无比狡黠,“啪!”的一声响指,将身后山洞的岩壁让了出来。

在那冰冷的岩石上,刻着一行字,是用古萨克兰语刻的,换而言之上面的内容至少能够追溯到帝国刚刚建立,第三世代还未降临的时代:

“以吾主的名义,我将前往北方的地狱之地考验我的信仰,寻找真正的奇迹;

传说中的巨龙王城已经近在咫尺,愿圣十字的光辉庇佑我;

罗根

第六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起点(下)

“您为什么要和那位炼金术师说那些?”

断界山要塞的地图室,中年骑士恩斯特·德雷西斯背着双手,默默的注视着康诺德的背影,厚重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困惑。

“预感。”

“预感?”

“并不是突然想到,而是隐约有所察觉。”站在地图桌前的萨克兰亲王缓缓开口道,摸索着断界山要塞的地图,赤红色的瞳孔逐渐聚焦在了某处地名上。

血骸谷。

“恩斯特,你经历过几次魔物入侵?”

“一次,还是在您父皇艾克哈特二世的麾下,当年陛下方才刚刚继位。”恩斯特果断的沉声道:“历代出现的魔物入侵情况都有所不同,但都声势浩大!”

“和布兰登一世陛下相比呢?”

“这…当然无法和‘北方大战’相提并论——那次的帝国同时面临了四位使徒,否则‘贤者’布兰登也不会如此急迫北上;而当年那场入侵也只有一位使徒而已。”

“但毫无疑问,这些掌握了可怕力量的异端们在聚集起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之后,就立刻向断界山要塞进军了对吧?”康诺德缓缓开口,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问:

“否则它们用什么向赐予它们力量的邪神奉献,证明他们那可怕扭曲的信仰并且得到更多的关注?”

恩斯特的目光眯成一条缝隙:“您的意思是……”

“这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入侵,否则它们没必要摧毁我们的哨塔;但在让我们无法确定它们动向的同时还有别的目的——它们很清楚的,拖延时间只会让断界山要塞的准备更充分,更难啃!”

康诺德坐下来,慢慢回答要塞副司令的问题:“所以血骸谷肯定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让这些异端和魔物们有了别的目标——拔掉哨塔,是为了保证不会被我们发现!”

“没错,肯定出现了意外,而且是从未有过的意外!”

恩斯特的眼神越来越难以置信:“如果是这样,您真的认为布兰登殿下…您的亲弟弟能够完成这项使命?!”

萨克兰亲王双手十指交叉,冷峻的面孔阴晴不定,仿佛陷入了沉思:

“也许吧…他也是个德萨利昂,倒不如说越是危险的境地,局势越是不利于他就越是能让他发挥自己的真正水平——布兰登·德萨利昂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就算他终究会死在北方,那位洛伦·都灵阁下肯定也会发现什么的——因为他绝对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去寻找传说中的尼德霍格!”

恩斯特惊诧的表情中多出了几分了然:“您是想说……如果洛伦·都灵真的能够发现什么珍贵的线索,他就是值得被收买的吗?”

“鲁特·因菲尼特看上的人才,就算他一无所获也是值得被收买的——洛伦阁下以往的功绩足以证明他的实力和能力,这样的人当然要为我所用!”

恩斯特沉默不语。

康诺德微微侧目:“你认为我做错了?”

“我只是认为洛伦·都灵这种人…可能根本没有所谓的忠诚可言。”中年骑士如实回答:“而且,即便您收买了他,洛伦·都灵也不会成为您的属下而是认为他和您是平等关系!”

“理所当然,即便混迹于洛泰尔他依旧是个拜恩人,更何况他还姓都灵。”康诺德缓缓摇头:“恩斯特,你见过一个不傲慢的都灵吗?”

“……从未有过。”

“既然十三世代以来的每一位至高皇帝都能忍受拜恩公爵和都灵家族的傲慢,我觉得多一个洛伦·都灵也并不是什么问题——倒不如说,一个不懂得戒急用忍的至高皇帝,才是萨克兰帝国的致命死穴!”

康诺德右手轻点着地图上的“血骸谷”,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困惑:“恩斯特,我有一个问题。”

“殿下?”

“你觉得…尼德霍格有没有可能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路斯恩并没有说谎?”

“有没有可能当年入侵巨龙王国的邪神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那样,或者说我那位第一世代的祖母,最后一代‘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所说,早已被毁灭了?”

“有没有可能其实是被巨龙王国的遗民们,藏了起来?”

……………………………………………………………………………

尼德霍格,传说中的巨龙王城当然是存在的,至少在数百年前那个帝国刚刚建立的时代,绝对是依然存在于世的。

因为眼前石壁上的刻字,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换而言之眼前这个古老的洞穴,就是传说中第一巫师“戴帽子的罗根”就是从这里开始,一路踏向寻找尼德霍格的征途的。

自然当时的他还不是后来的“第一巫师”,还只是圣十字教会下辖的一个小小传教士罢了。

不过为什么在那个圣十字教日渐兴盛,一步一步扫平了各个公国境内异端邪神信仰的时代,作为传教士的罗根没有去散播圣十字的信仰,而要前往巨龙王国的遗迹考验自己的信仰呢?

难道说他看到了什么违背他信仰的事情,亦或者是教会内部的种种机制和对异端的残忍令他无法承受?

传说中的“戴帽子的罗根”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可能是他的性格上的孤僻致使他被其他教士排挤了?

“亲爱的洛伦,恕我稍微打断一下。”

一旁的阿斯瑞尔诧异的瞥了瞥黑发巫师那专心致志的表情,微笑的嘴角抽了抽:“这不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吧?”

“当然不是,我要找到的是藏在巨龙王城内那个没有被罗根带走的‘阀门’。”洛伦理所当然的回答:

“但如果可以弄清当年罗根北上的真正目的,我就能得到更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待在这个破洞穴里面,在身体彻底恢复之前除了想这些之外我还能干什么?”黑发巫师说完还不忘了翻个白眼。

少年目光闪烁,勾起的嘴角带着些许狡黠:

“借口。”

“什么借口?”

“亲爱的洛伦,你只是想花点时间确定自己现在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儿,是否安全,以及你的那些朋友们目前的状况以及眼下血骸谷的形势而已——你醒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顺便多说一句,其实最早在哨塔废墟的位置你就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只是故作不知的装傻而已;就连遇上雪崩没有用‘此刻即死’这个高阶魔咒自救,也是因为你清楚我始终徘徊在你周围不到五十公尺外。”

“单纯的笨蛋护卫骑士怎么可能猜得到,他唯一能够杀死你的只有雪崩落下的一瞬间;同归于尽…我猜你在心底差点儿都笑出声了对吧?”

“从不相信任何人的洛伦·都灵,怎么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替一个互相利用的盟友解除危机呢?”

“因为你非常确信,可怜的阿斯瑞尔绝对不可能让你这么轻易的死掉——并且这也是事实,就和你怀疑我对你不怀好意一样,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也请原谅我撒了个小谎……因为对于传说中的巨龙王城,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所以请让我成为这场惊心动魄大冒险的旁观者,当然…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就要欠我人情了,所以还请务必这么做!”

片刻的沉默,洛伦的脸上微微勾起一抹冷漠:

“亲爱的阿斯瑞尔,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有点儿想你了。”

少年像个贵族般起身,右手背后,左手微扬,优雅流畅的躬身行礼,嘴角挂着淡淡邪魅的微笑:

“欢迎回来,洛伦。

欢迎回来——!”

第六十五章 圣徒的赎罪之路(上)

“铛——!”

用力将短剑捅进冰层,攥紧剑柄的灰瞳少年咬紧牙关拼命的踩住峭壁的边缘,右手还死死攥着某个瑟瑟发抖到半个身子都悬空,几乎挂在他身上的“自大狂”!

“虽然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巫师都不是什么练过的,但也麻烦用力爬一下让我知道你努力过了行吗,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

“我当然在努力,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你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了!”

“那你更应该心怀感激才是,因为这说明我有多重视你;就像人类的颈椎和脊椎骨也只是为了支撑大脑而存在的!”

“你知道我一松手你就死定了吧?!”

“你为啥觉得我下去之前不会捎上你?!”

“闭嘴!不要再给我更多弄死你的理由了!”

“我觉得你这种思想非常的危险,很容易出事情的!”

……“咔——!”卡住短剑的冰层突然多出了一道裂纹,刚刚还在争吵的二人一瞬间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狠狠咽了下口水。

“刚才,是不是……”

“闭嘴。”

“好。”艾萨克立刻不说话了,比灰瞳少年足足高两头的身体紧紧抱住他的肩膀,乖宝宝似的紧咬下唇,表情惊惧。

“咔——!”第二声,这次路斯恩明确感觉到了固定的短剑开始松动!

灰瞳少年狠狠咽了咽口水,缓缓抬头;还好,距离顶端只剩下不到半公尺,这个距离跳也能跳得上去。

“艾萨克。”

“嗯?”

“做好准备,然后开始倒计时。”

“哦!”已经缩成一团的艾萨克连连点头,几个深呼吸之后开始倒数:

“三、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还没喊完的瞬间,咬紧牙关的路斯恩几乎是拼尽全力将他甩向上方!

一路惨叫号蜷缩成一团的艾萨克在空中连续翻转,以标准的狗啃泥的姿势扑倒在了峰顶的雪地里!

“咔——!”

下一秒,短剑应声脱落;路斯恩几乎同时在空中转身,借着惯性再次将短剑捅进了冰层,翻身起步,一脚踏中剑柄,跃上峰顶,然后……“啪!”的一声躺倒在艾萨克身旁。

“我现在真的很想一剑捅死你!”灰瞳少年面无表情:“圣十字怎么就不来惩罚你这个混蛋呢?”

“你们艾勒芒人可真有意思,连我们洛泰尔山民都不相信善有善报那一套了。”吓得腿软的艾萨克嘴上依旧不饶人:“现在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像你这样的岂不是可以终生不老,青春永驻?”直喘粗气的路斯恩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姑且当是祝福收下了。”

片刻的宁静,呼啸的峰顶只剩下暴风雪吹拂的声响;险些喘死的二人挣扎着爬起来,眺望着一条从脚下向远处延伸,狭窄到只能让两三人同时经过的冰原峭壁。

一条通往传说中巨龙王城的道路。

虽然某个黑发巫师因为“某件特别”的事情前往断崖山,但艾萨克和路斯恩两个人还是连夜离开卫队的营地,向着血骸谷更东的位置进发。

就在两人出发的第二天黎明,断崖山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巨大的雪崩,并且连带周边的几处雪山和峭壁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崩塌,卫队的营地惨遭沦陷,所幸没出现什么人员伤亡,但损失了大量的物资。

万不得已的爱德华不得不放弃了搜查,率领卫队的军团士兵向断崖山方向和布兰登汇合;而提前了一天离开的艾萨克和路斯恩也就恰好错过了那场雪崩,一无所知的踏上了寻找尼德霍格的征途。

当然,他们更想不到的是某个黑发巫师不仅没有迟到,而且已经走在了他们前面……

“这里就是上一次搜查时,我和我的弟兄们出发的地方。”灰瞳少年一边开口自言自语着,一边用手中的短剑在峭壁的岩石上刻下记号:

“本来这一切都可以避免的,但是那位教会骑士队长却说这可能是什么‘圣十字予以的启示’,就算是一无所获也要追查下去…从头到尾都是毫无根据的推测。”

“但就是因为他这个蠢到没边儿的命令才让我发现了传说中的尼德霍格,也让所有愿意相信我的袍泽们被当成逃兵吊死在了绞刑架上。”

“但是你活下来了。”艾萨克眨眨眼睛,双手抱着肩膀:“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没错,我成为了整个搜索队唯一活下来的人——如果当时的我选择抗命,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在哨塔战死而已。”

路斯恩的嘴角露出些许自嘲的情绪,拨开岩石旁的积雪捡起一柄早已锈蚀的断剑,递给身后的艾萨克:“这就是我们上次在这里发现的,曾经某位游骑兵的佩剑;当然,是将近百年前的某位游骑兵!”

“注意看剑柄上的花纹还有尾部的配重块,全部都是将近百年前的样式而且还有都灵家族的徽章——如果我真的所料不错,恐怕这位早已逝去的游骑兵就是当年‘黑公爵’的麾下!”

灰瞳少年的表情十分严肃,好奇的艾萨克打量着手中的剑柄,无意中瞥到什么似的突然愣住了。

紧接着这个“自大狂”就在路斯恩无比费解的目光中,再次用狗啃泥的姿势直接趴到了一旁的岩石上,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上面某个毫不起眼的,十字形状的雕刻。

“怎、怎么了?”

“我不知道那位‘黑公爵’是不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曾经来到过这里;”艾萨克低声喃喃,从喉咙里直接发出的生意那犹如呻吟一般: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

“就因为那个刻痕?”灰瞳少年皱着眉头:“我猜可能是当年某个游骑兵刻上去的吧,当个记号方便回来什么的。”

“不对!你根本就不明白——这个雕刻绝对不可能是‘哪个游骑兵’刻上去的,绝对不可能!”

激动的艾萨克几乎是跪在地上,用无比虔诚的表情盯着路斯恩:“这个圣十字的雕刻,是将近五百年前圣十字纹章的标准图案,在那个时代圣十字教会还没有扩张到如今的规模,仅仅在萨克兰地区拥有绝对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所以当年的圣十字纹章也被称为‘古萨克兰十字’,和如今的圣十字完全不是一回事——除了都是十字形状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相同点,一个百年前的游骑兵绝对不可能刻下这种符号!”

“能刻下它的只可能是一个人——抛下了愚昧信仰,数百年前唯一认知到‘真理’的人,曾经的教会传教士,后来的第一巫师,‘戴帽子的罗根’。”

“你们找到的,就是他当年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

戴帽子的罗根,背弃了信仰的传教士,第一巫师……听到这些的路斯恩表情比艾萨克还要难以置信,也更加的匪夷所思:

“艾萨克,你…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我是说关于‘戴帽子的罗根’就是第一巫师,而且还曾经是圣十字的信徒这些事情?”

“这些都是九芒星巫师塔的绝密,理论上只有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有资格了解的真相——为了寻找尼德霍格我当然会尽可能的搜集资料,不然你以为我是来打毛线的吗?”

挺直腰杆的艾萨克·格兰瑟姆高傲的扬起下巴;下一秒,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皱着眉头看向峭壁的另一侧:

“我说,那边儿好像有什么动静?”

“怎么可能,这里已经是血骸谷的最东侧了,就算是冰原狼人也绝对无法在这种地方生……”

话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的灰瞳少年额角渗出一滴晶莹的汗珠,滑过颤栗的面颊坠落在雪地上,毫无痕迹:

“那、那是……”

第六十六章 圣徒的赎罪之路(下)

“腐尸魔?”

斜靠在岩壁上的黑发巫师窥视着洞穴外经过的“身影”,微微勾起嘴角轻声低喃着。

身材异常接近人类却十分高大,犹如冰雪般枯槁腐败的身躯,没有“脸”的头颅却能发出近乎于嘶吼的叫喊,不具备视觉但却拥有极其优秀的听觉,行动较为迟缓但力量几乎是人类的两倍。

还有那酷似冰晶的甲胄和长矛……洛伦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某位皇子殿下没有胡乱开玩笑,硬度恐怕比黑曜石也毫不逊色。

或许是因为积雪堵住了入口的缘故,徘徊在洞穴外的十几头腐尸魔并没有察觉到潜伏的黑发巫师,彼此之间用某种近乎“嘶吼”的刺耳叫声交流着什么。

漆黑的瞳孔倒影中,这些近乎于“丧尸”般的怪物步伐缓慢的移动,犹如“士兵”般排列成整齐的队形,在洞穴外的小径来回巡逻着。

光是看到这一幕,就令人忍不住心底发寒!

“毛骨悚然啊…这种怪物,和食尸鬼乃至食人魔都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阿斯瑞尔趴在黑发巫师身旁,微微勾起嘴角:

“不过…才不过十几个而已,亲爱的洛伦,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没错,一个两个或是十几个这样移动缓慢还很迟钝的怪物,确实不是什么问题。”黑发巫师渐渐露出了有些冰冷的表情,凝重到不能更凝重的地步:

“但如果是成千上万个呢?”

“成千……上万?”少年“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那位布兰登殿下曾经告诉我说,每一次的北方入侵这些好像丧尸似的腐尸魔才是真正的‘主力’,看不到边际的‘枯白浪潮’,只要一刻钟就能将半个军团吞没殆尽!”

“最重要的是这些腐尸魔和断界山以北冰原上的其它魔物,有着根本性的区别!”

“根本性的区别?”

“不论是冰原狼人也好,牛头怪也好……它们不过是被虚空力量影响而扭曲的怪物,本质上和食尸鬼没什么区别,顶多是因为在邪神的领域受到的影响更为强烈罢了。”

洛伦缓缓开口道:“但这些‘腐尸魔’却是入侵巨龙王国的邪神们捏造出来的玩物,完全是依靠虚空力量而存在的,真正意义上的魔物!”

“而邪神永远猎杀不绝,死去的战士站起来和他们的同伴厮杀……”少年吹了吹额头的白金色发梢,表情中带着一丝的嘲讽:“直接将虚空的力量运作于物质世界,还真是意外的大胆呢!”

“你竟然会感到意外?”黑发巫师“诧异”的瞥了少年一眼:“这种‘把戏’难道不是你们这些邪神们惯用的套路吗?”

“绝对不是,善良的阿斯瑞尔才没有这种难以理解的恶趣味!”

阿斯瑞尔撅着嘴,一副非常不高兴的表情:“请不要把我和这些又没品又土气的家伙联系到一起好吗?就算真的要毁灭全世界,也绝对不是用这种无脑的怪物来完成我的杰作!”

“像你们这种大魔头一样的邪神,不都喜欢躲在幕后指挥没脑子的小喽啰为你们卖命吗?”黑发巫师继续打趣道。

“说的真过分啊,虽然能听出来洛伦你只是在故意嘲讽,但这种说真的很让阿斯瑞尔受伤的。”少年很是“委屈”的瞪着眼睛。

“真的吗,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你利用了呢!”

“亲爱的洛伦,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要好也最亲密的朋友,朋友之间绝对不是相互利用的!”

下一秒,委屈的阿斯瑞尔咧开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不过朋友之间,也是可以相互欠还人情的。”

“所以你不明白它们是怎么办到的?”

“一丁点儿都不明白!”阿斯瑞尔猩红的瞳孔中流露出些许的厌恶:“也许某位热衷鲜血祭祀和尸体,以至于近乎病态的冒牌货小姐对此更有发言权!”

不再理会某个好像受到巨大羞辱似的少年,叹口气的黑发巫师倚靠在洞穴的边缘,继续窥视那些怪物们的动向,尽量不发出任何会把它们引来的声音。

“确定好接下来的计划了吗?”

“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目标尼德霍格,其余的事情都是其次的。”面色凝重的洛伦视线始终没有移动: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些腐尸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冷静,不要轻举妄动!”

一把将身旁露头的艾萨克按在雪地里,趴在峭壁边缘的路斯恩惊诧的窥视着下面腐尸魔的身影,强作镇定的急促呼吸着。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虽然立刻反驳了回去,但艾萨克还是压低了嗓音:“再说腐尸魔又没有眼睛,从头到脚也只有听觉非常灵敏罢了——根本不可能发现在它们头顶将近十公尺的咱们俩!”

“跟这个没有关系!”灰瞳少年紧咬着牙关,死死盯着身旁的艾萨克:“你还不明白吗?腐尸魔不是原本就存在的怪物,而是被那些邪神们召唤出来的!”

“它们的出现,就是魔物即将入侵的最好证据——康诺德皇储殿下没有猜错,断界山要塞真的危险了!”

这次艾萨克的表情终于稍微严肃了一点儿:“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先隐蔽起来,绝对不能被发现了——这可不是冰原狼人那种没脑子的怪物,一旦纠缠上是很难逃脱的。”路斯恩狠狠抽了抽喉咙,警惕的盯紧着怪物的一举一动:

“腐尸魔通常是集体行动,就像是一支军团——下面的那支很可能只是负责前线侦查或者巡逻的小队,如果所料不错它们的‘主力’恐怕就在附近!”

“所以说,我们就先躲在这儿?”

“基本上就是这样,就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做什么。”路斯恩点点头:“更何况洛伦阁下还没有赶上来,等到他和我们汇合之后再决定下面的计划吧。”

“不过话说回来…从断崖山到这里最多也就是半天的路程;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动静,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洛伦·都灵是不需要别人替他担心的家伙!”艾萨克爬起来耸耸肩膀,摸了摸鼻子:

“当然,某个笨蛋炼金术师就特别喜欢自顾自的替他瞎担心,还总以为别人不知道;一说到洛伦就心神不定,完全没有一个巫师该有的样子,有时候我都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个……”

“啪!”

没等他说完,趴在雪地里的路斯恩一把将他抓住猛地按在了地上。

“怎么了?!”

“你没有发现?”路斯恩紧张的看着他,瞳孔微微颤抖着:“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北风呼啸,紧张的二人趴伏在峰顶的积雪当中,一动不动的用余光偷偷瞥着四周。

“咔——!”

“我也听见了!”艾萨克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皱紧了眉头:“好像是……”

“是什么?”灰瞳少年精致的面孔无与伦比的凝重。

“咔——!”

猛然想到什么的艾萨克僵硬的回头,表情无比的难看:“好像是…是冰层裂开的声音。”

“咔——!”听到声音的二人几乎同时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应该是我猜错了…吧?”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伴随着炸裂般的巨响整个峰顶瞬间崩塌!

第六十七章 遇袭(上)

血骸谷以西,荒冢地。

肃杀的寒风中,荒芜的冰原被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上百名全副武装的轻装步兵和教会骑士们在积雪中艰难跋涉,不论人马都已经开始面露疲态;但他们依旧咬牙坚持,带着近乎狂热的目光眺望着更远处的冰原。

这是出发之后的第三天,在血骸谷的缓坡前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他们没有做任何修整,就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命令下朝着血骸谷最西面,也最严酷的荒冢地进发,寻找最后一名游骑兵失踪的地点。

“停下!”

走在最前方的教会骑士纳泽突然举起右臂,示意身后的队伍停止前进,坚毅的面颊一片铁青——并不是因为凛冬的冷风或者身体上的任何疲倦,对于这位首席骑士长来说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真正让他沉默的是又一具倒在积雪之中,早已冻僵的游骑兵尸骨。

游骑兵的身旁还倒着两头冰原狼人的尸骸,手中紧紧攥着仅剩木杆的长戟,身上除了衣物外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显然在突围的时候,这位游骑兵已经扔下了一切能减重的负担,但还是没能逃过魔物们的追捕。

从血骸谷向西的路途中,这不是第一个。

教会骑士纳泽不忍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回荡着的却是遭遇突袭的搜索队,在惨败之后分散撤离,最后各自被追捕围猎的情景。

过去北上的游骑兵也曾经遭遇过类似被围攻的情况,但像这样好似猎物般遭受追捕的却前所未有——究竟他们发现了什么,才让这些入侵的魔物们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将所有人彻底歼灭,不放过一个活口?!

纳泽不知道,他能做的就是继续沿着这一个个尸骨向西挺进,同麾下的士兵和教会骑士们一起寻找线索,同时搜索生还的游骑兵——尽管这希望已经无比的渺茫。

“纳泽骑士长。”身后的一名教会骑士走上前来,瞥了一眼身后暴风雪中的队列,然后沉声开口道:“又有两名士兵昏倒了,还有六名伤兵伤口恶化,恐怕很难再继续坚持。”

“距离情报的目的地还有多远?”纳泽面不改色的问道。

“一天左右。”教会骑士如实回禀。

“他们本人的意见呢?”

“昏迷者还未清醒,六名伤兵求请继续跟随队伍前进——眼下的暴风雪,这样做几乎等于让他们寻死。”

“继续前进,我们没有时间拖延。”教会骑士纳泽果断的开口道:“昏迷者上担架,伤兵找人搀扶,实在不行就扔下一部分辎重。”

“纳泽骑士长……”

“这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命令,他在断界山要塞承诺过的!”纳泽转过身,扫了一眼在雪中佁然不动的士兵和教会骑士们:

“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布兰登殿下答应过你们,在他死之前所有人都要尽最大的可能活下去,你们所有人也都听到了!

我是断界山教会的骑士长,但现在我也是布兰登殿下的部下,所以我现在执行的是他的而不是康诺德殿下的命令。

所以你们也都要尽可能的活下去,然后和殿下一起回去;这不是胆小、怯懦或者软弱——因为今天,绝对不是你们向圣十字献身的日子。

我们一定会找到入侵的魔物,抓住它们的尾巴!我们也一定会为搜索队的弟兄袍泽报仇雪恨;但那之前,所有人都要顽强的活下去!”

风雪中的队伍依旧是一片死寂,沉默的士兵们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架起了伤兵,咬着牙将昏迷的袍泽扛上了担架。

“骑士长。”一旁的教会骑士突然开口:“刚刚有一名布兰登殿下卫队的士兵赶过来,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剩下的人就在接近我们的路上。”

“向我们这边赶来?”纳泽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但据说血骸谷东面出现了一场雪崩,卫队士兵们险些全灭!”教会骑士低下头:“而且,前来汇合的也不只是他们。”

教会骑士的话音刚刚落下,冰雪覆盖的天空中一声雷霆般的巨响突然传来;纳泽猛然抬头望去,巨大的一应已经逼近眼前。

…………………………………………………………………………

“轰——!!!!”

冰雪与岩石从山顶滚落,整个峭壁都在那山间回荡的巨响中不断的震颤!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黑发巫师根本来不及思考,立刻躲到了岩壁后面,漆黑的瞳孔猛然收缩着。

几乎是第一时间洛伦立刻想到了某位很可能依然活着,而且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护卫骑士!

究竟只是意外,还是说自己又被他发现了?!

轰鸣的巨响接连不断,整个山体都在雪崩中不断的颤抖。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攥紧了腰间的“亮银”,屏住呼吸让自己尽可能保持住镇定。

眼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完全恢复,如果现在和那位护卫骑士正面对峙,开启“阀门”就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但这样做的后果,科罗纳大师也已经告诉过他了——在北方使用“阀门”,简直就像是在漆黑一片的森林中点亮火把,潜伏在阴影中的邪神们几乎立刻就能发现自己!

洞穴外的腐尸魔们似乎同样没有察觉到雪崩的到来,站在山壁旁的几头魔物瞬间就被掩埋在崩塌陷落的岩石和积雪当中,残余的也不断在剧烈的震颤下一个接一个从峭壁上坠入看不见底的冰川裂缝。

“轰——!!!!”

耳畔的震颤与响声依旧没有停歇,犹如山峰的嘶吼般哀鸣不止;攥紧剑柄的黑发巫师掌心不断的冒汗,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封堵了洞穴的积雪。

“真的准备好了?”

明明是担忧的语气,阿斯瑞尔的表情却透露着某种兴奋的情绪:“一旦开启了阀门,亲爱的洛伦,你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那种‘机会’,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低声喃喃的黑发巫师,原本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我也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少年“老成”的无奈一笑,在一阵黑烟中化作了黑羽鹰,稳稳的落在洛伦的身旁。

“轰——!!!!”

崩裂般的巨响声中,封堵的积雪瞬间塌陷,等到黑发巫师再次抬头的时候,整个洞穴完全暴露在了外面;

该死的…这次可不是一般的倒霉!

还是说自己在之前就把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光了?!

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巨响的缘故,洞穴外的腐尸魔们还没有察觉到它们身后的黑发巫师,“惊慌失措”的躲避着从天而降的岩石和雪崩,冰裂般的吼叫声也被掩盖在了那天塌地陷般的声响当中。

这是个好机会!

伏低身体,放轻脚步的洛伦反握亮银,一点一点的从背后接近上去,尽可能的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声让黑发巫师的脚步猛然一滞——不仅仅是被吓了一跳,更是因为那声音特别的耳熟,就好像是……

僵硬的转过头,眉头都快凑到一起的洛伦,就看到了某个还在雪堆里“扑腾”,好似在表演溺水的家伙。

“救命,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雪堆里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狼狈到了极点,而且拼了命嚷嚷叫喊着,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下一秒,发现自己还活的好好的艾萨克像是雪貂似的抬起头,两个同样诧异的人四目对视:

“唉?洛伦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你不是……”

“艾萨克,趴下——!!!!”

第六十八章 遇袭(下)

在黑发巫师喊出那句话的瞬间,还没弄明白究竟发什么事的艾萨克毫不犹豫的一头栽进了雪堆中。

下一秒,突然出现的冰晶长矛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向正前方刺出!

挥舞着亮银的洛伦不再犹豫,踏下脚步,灰蓝色的残影犹如流光般扑向突然出现的腐尸魔。

“铛——!”

犹如金属碰撞般的激奏声,嘶吼的腐尸魔用冰晶的盾牌挡下了亮银的剑芒;没有火花,无数细小的冰晶四散在空气当中。

瞬间一滞的洛伦皱紧眉头,感受着从手腕处传来的阵痛——自己是连带冲锋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这怪物居然还能挡下自己的劈砍?!

看来腐尸魔的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这已经堪比小个头的食人魔了。

感受到冲击的腐尸魔发出冰裂般的嘶吼声,架起冰晶长矛刺向黑发巫师的面门,枪尖从洛伦面颊右侧堪堪掠过。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脚踹开盾牌,灰蓝色的剑芒一剑挑翻长矛,双手攥住剑柄的黑发巫师猛然跃起,以斩金断铁的气势,反手一剑!

“砰——!”

腐尸魔那苍白的身躯猛然一颤,被剑芒命中的头颅瞬间炸得粉碎;残余的肢体也像是冰块般四分五裂的崩解,倒下。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微微舒张着有些颤抖的右手——才不过一个腐尸魔,居然就硬到让自己手腕挫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然,意外之喜是知道了它们的弱点:只要击碎了头部就会直接崩溃;考虑到这种怪物是被邪神直接捏出来的,似乎也并不足以让人感到意外。

简单来说这种怪物并不难对付,一对一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都能完胜,所以真正的问题在于它们的数量……

反握“亮银”的黑发巫师向四周扫了一眼,视野中至少有五六个白色的身影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动静,争先恐后的向自己这边靠近。

“抱歉了,艾萨克;我们可能得待会儿再聊了。”

轻轻碰了碰身旁雪堆里的好友,面无表情的洛伦目光始终没有从周围的“白色身影”离开,左手的亮银的剑芒垂在脚踝:

“后面有个洞穴,在那儿稍微等我一刻钟行吗?”

“没有问题,洛伦学弟!”艾萨克用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打了打身上的雪花还不忘高傲的扬起下巴:

“赶快搞定这群大号棒冰,咱们还要赶路呢!打个赌半刻钟怎么样?”

“乐意之至。”黑发巫师微微翘起嘴角:“半刻钟之内,你得在纪念碑上加上我的名字!”

“一言为定!”

下一刻,身后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已经不见了踪影;六个腐尸魔同时架起盾牌,平举长矛,犹如军团士兵般向黑发巫师扑来!

站在原地的洛伦只是微微扬起手中的亮银,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自己的对手——它们的速度并不快,但战场上的步兵也不需要有多快的速度,只要能在骑兵冲锋前完成集结就可以了。

巨大无比的力量,无需下达命令,没有士气可言……这样的“步兵”还真是一切骑兵和轻装步兵的噩梦,怪不得每一次的魔物入侵帝国都是伤亡惨重。

能够和它们正面交锋的,恐怕也只有号称“黑色盾墙”的军团士兵而已。

冰裂般的嘶吼声已经逼近面前,黯淡的“亮银”再一次喷吐光焰。

“愿虚空与你同在——!”

下一秒,灰蓝色的光弧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从其中一个苍白的身影掠过。

“砰——!”

崩裂般的破碎声在洛伦身后响起,还未来得及招架的腐尸魔已经被一分为二,在亮银的剑芒下炸的粉碎!

“很好,第一个!”

轻声低喃的洛伦从容闪避,躲开了剩余五头魔物的包围,迅速向下一个“猎物”逼近,灰蓝色的光芒只在原地留下转瞬即逝的残影。

确实,作为一种怪物腐尸魔简直强大的不像话,拥有超越体格的力量和强悍的听觉,又不像其它的突变怪物一样毫无秩序,超过一定数量就会自相残杀,也没有“眼球”这样几乎所有生物都有的弱点。

作为一种杀戮机器,它们简直堪称完美!

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没有弱点的东西——腐尸魔是邪神们利用虚空的力量捏造出来的怪物,所以在秘银锻造的武器,亦或是同样利用虚空力量的炼金造物面前就非常脆弱,一旦被直接碰触,甚至有直接崩解的危险。

比如说洛伦的“亮银”,护卫骑士手中的“璨星”,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非常不起眼,但特别实用的小玩意儿……

引火剂。

“轰——!”

没有惨叫声,更没有死前的哀鸣。被烈焰融化的怪物在爆炸声中轰然碎裂。

炸裂的火光逼退了两头即将扑到面前的腐尸魔,给黑发巫师争取了片刻的时间;灰蓝色的剑影滑步向前,刚刚反应过来的魔物立刻回头,举盾招架。

但是来不及了!

剑光闪过,腐尸魔的半个身子已经被亮银炸裂,坠落在地的头颅还没有发出叫喊,就被黑发巫师一脚踏成粉碎。

灰蓝色的剑芒无情的挥舞,冰裂般嘶吼的腐尸魔们在尖叫中步步后退。

它们已经感觉到了,面前的这个“生物”非常的危险,并且拥有将它们毁灭的力量!

狂风从山间掠过,冰川的裂缝中回荡着犹如地狱般的呼号。仅存的两头腐尸魔却发现面前的“生物”并没有攻上来。

挑了挑眉毛的黑发巫师停驻在原地,手中“亮银”的光芒逐渐黯淡,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然的微笑。

下一刻,崩落的积雪当中一个身影猛然暴起!

“铛——!”

金属碰撞般的巨响,一柄锋利的艾勒芒短剑从后面刺穿了腐尸魔的头颅,惨叫的魔物头颅瞬间爆碎,颤抖的苍白身躯瘫倒在地,崩裂成一地的碎片。

同一瞬间,那突然出现的瘦小身影松开了剑柄,猛然蹲下躲开了刺向面门的冰晶长矛,犹如变戏法般的左手再次多出了一柄短剑!

抢在魔物举起盾牌的刹那,那身影已经攥住了它的枪杆,右手一撑跃上了腐尸魔的头顶;

下一刻,腐尸魔的头顶已经多出了一柄短剑。

在他的身后,是崩裂的怪物倒下的身影。

“漂亮!”

微笑着的洛伦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洛伦阁下,我…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时候才看清对方样貌的路斯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黑发巫师:

“怎么会是你,不…应该是您怎么会在这儿?!”

“艾萨克刚刚也是,你们怎么都好奇这个……”抽了抽嘴角的洛伦无奈的开口道:“说来话长,多少和那场雪崩有点儿关系。”

“雪崩?”灰瞳少年的表情更费解了。

“还是边走边说吧,这里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黑发巫师耸耸肩膀:“艾萨克就在山洞里面,我们先稍微休整一下,然后再考虑接下来……”

话音中断的洛伦猛然瞪大了眼睛,浑身寒毛直立!

几乎就在同时,灰瞳少年也突然呆住了,惊恐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

“您刚刚…也听见了吗?”路斯恩的表情无比的紧张。

面色凝重的洛伦微微颔首——不只是刚刚,那声音到现在都还是一清二楚,犹如闷雷般的,接连不断的轰响声。

那是只有军队行进才能发出的声响——!

“这声音…绝对不是几十上百个。”路斯恩的表情无比难看:

“恐怕是…成千上万——!”

第六十九章 “失踪”的痕迹(上)

漫天飞舞的白雪,深不见底的冰原裂缝,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有狭窄到只能同时通过两三个人的峭壁——这些就是血骸谷以东唯一能够看到的景象。

呼啸的狂风,夹杂着冰冷刺骨的冰霜几乎遮蔽了整个天际,漫天的白雪预兆着死亡的凛冬已经降临在了断界山。

最寒冷的严冬,已经开始了。

对帝国的军团而言,在断界山以北作战最艰难的问题永远都不是补给和后勤,也不是兵源不够充足,而是每当第一场最大的暴风雪开始之后,整个北方就会掉进冰窟地狱!

在这样的严寒当中不要说是调遣一支军队,就算是少量精锐的游骑兵都很难在行动;以至于每年的冬季断界山要塞都不得不收缩兵力,才不至于出现非战斗的减员现象。

更不用说在血骸谷以东,那早已不是活的生命能够生存的地方——即便是生活在冰原上的狼人和牛头怪以及其余的魔物群落,每年的冬季都会选择南下。

尤其是冰原狼人们几乎每年都会翻越断界山,在萨克兰亲王领的北方劫掠扫荡,将一个又一个暴露荒野的村落或是简易堡垒夷为平地,肆意的屠戮手无寸铁的农夫们。

当然,更多的时候没等到它们开始劫掠,就会先被断界山要塞的游骑兵们四处围捕追杀,绝大多数都会被剿灭殆尽,只有极少数能够逃回北方;然后在来年再一次南下劫掠。

剿灭不尽的怪物,杀不光的冰原狼人,始终都是断界山要塞的心头之患。

但就是现在,在这冰窟地狱般的血骸谷东部,却有一支庞大到数千之众的“军团”正在沿着那山间狭窄的道路行进!

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道灰白色的“河流”缓缓经过,连绵不绝的声响让山间两侧的冰壁和积雪也为之震颤。

而在视线不可及的地平线尽头,还有更多的“溪流”正在逐渐汇入——没有吵杂、没有交谈,呼啸的狂风中只能听到它们那僵硬迟缓,犹如洪流般滚滚而来,连绵不绝的踏步声响。

这死寂般的洪流,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沿着北风呼啸的大雪山,向着血骸谷的东方缓缓前行着。

一声嘹亮的长啸回荡在大雪山的上空,暴风雪中一只黑羽鹰从天空中盘旋落下,稳稳当当的立在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上。

面色凝重的洛伦趴在峭壁的边缘向下俯瞰,视野当中不仅仅是山峦之间,就连那些狭窄的峭壁上也全部都是排列成整齐队形的腐尸魔们,列阵行军的情景!

趴在他身旁的艾萨克几乎头都快伸出去了,目瞪口呆的盯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象;一旁的路斯恩表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自始至终都紧咬着牙关,墨蓝色的发梢下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可能”三个字。

“圣十字他祖姥姥的……”废了好大劲才爬起来的艾萨克狠狠哑了咽口水:“我…我说,这究竟有多少个怪物?”

“不知道。”

灰瞳少年死死咬住下唇,腰间攥着剑柄的右手不停的颤抖:“就算是按照最少的数字来算,恐怕…也不会低于一万!”

“一万个?”艾萨克倒吸一口凉气:“我记得断界山要塞的全部守军…差不多也是一万人吧?”

面色难看的路斯恩沉重的点点头。

虽然在腐尸魔出现的时候路斯恩就猜到入侵恐怕是真的,但只有亲眼所见才会感到什么叫做触目惊心!

“洛伦阁下!”

灰瞳少年“啪!”的一声按住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严肃的看着他:“我知道我发过誓,并且也不再是断界山要塞的守卫了——但这个情报真的非常关键,我们必须立刻返程将这件事情转达康诺德皇储殿下!”

犹豫了片刻,黑发巫师冷静地摇摇头:“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您知不知道断界山要塞……”

“我知道断界山要塞眼下的力量,很可能不足以抵抗一场北方的魔物入侵!”洛伦打断了路斯恩的话,叹了口气说道:

“从搜索队遇难,哨塔被灭的那一刻开始,康诺德殿下就察觉到入侵已经逼近,而且很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但问题在于他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也不清楚血骸谷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斯恩不禁一愣。

“更何况,就算我们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首先,没有人会相信我们三个;其次,如果我们真的如是所说,告诉他们一支魔物大军正在向东行进,恐怕还会起到反效果!”

灰瞳少年微微蹙眉,显然是明白过来了。

就算他们真的信了自己的话,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认为这支魔物大军的目标并不是帝国,而是其它什么地方,最后的结果绝对是不堪设想……

一旁的洛伦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瞳孔中闪过一丝忧虑。

现在看来那位萨克兰亲王也许早就有所预料,这次的入侵极有可能和过去的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所以才会让布兰登北上寻找线索。

更重要的是如果布兰登死在了北方,既是没有魔物入侵康诺德也有了充足的理由“复仇”,集结整个萨克兰帝国的力量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远征”。

如果最后布兰登足够命硬而且找回了线索,作为断界山要塞司令的萨克兰亲王同样能有足够的理由,让整个帝国的力量集中在他的手中。

换而言之不论结果如何,对康诺德·德萨利昂都是绝对有利的结局——布兰登乃至整个北上的队伍能否活着回来,从一开始对他来说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既是一无所获对他也没有任何损失可言,这根本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等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根本说不通啊!”

一旁的艾萨克皱着眉头突然“插嘴”道:“我看过巫师塔的记载,从帝国的第一世代到现在为止一共有九次魔物入侵——当然,算上这个应该是第十次。”

“九次入侵,全部都毫无例外的发生在血骸谷和断界山附近,而且都是在严冬开始之前——如果和以前一样,这群大号棒冰们早该去攻打断界山要塞了!”

“什么意思?”灰瞳少年警觉的反映了过来。

“艾萨克的意思是,这次的‘入侵’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如果北方的魔物真的已经完成了集结,它们早就该在严冬降临之前向断界山要塞发起入侵!”洛伦把话接了下来:

“这样做的结果除了给断界山要塞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让要塞更加难啃之外,对它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优势可言!”

感受着北风刺骨的冰寒,面色凝重的黑发巫师微微攥紧了手掌。

没错,如果它们的目标真的是断界山要塞的话自己和布兰登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拖到现在还没有向南方进军的魔物们,已经不可能轻易攻下要塞了。

但如果,它们的目标并不是断界山要塞呢?

如果说,从一开始某个集结起这支魔物大军的某个邪神使徒,其实另有所图呢?

“路斯恩,我有一个问题。”

“您请说。”察觉到黑发巫师凝重的表情,灰瞳少年丝毫不敢怠慢。

“我需要你判断一下。”洛伦缓缓抬起右手,指着魔物大军们消失的尽头:“按照那些腐尸魔们的‘行军路线’来看,它们最有可能的目的地是哪儿?”

“最有可能的…目的地?”路斯恩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下一秒,银灰色的瞳孔在惊惧之中不断的收缩着:

“尼德…霍格——?!”

第七十章 “失踪”的痕迹(下)

“尼德霍格…它们的目标是尼德霍格?”

片刻的沉默,路斯恩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银灰色的瞳孔颤栗着,那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那是“恐惧”。

寒风呼啸下,冷汗淋漓的灰瞳少年竭尽全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攥紧剑柄的右手已经绷起了青筋,急促的呼吸甚至都快跟不上自己的心跳了!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怎么会是这样?!

脑海中快速闪现着上一次前往尼德霍格时的记忆,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路斯恩精神恍惚的大口大口喘息着,只是内心的最后一丝理智才没有让他彻底陷入疯狂之中。

一旁的艾萨克察觉到了路斯恩有些不太对劲,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洛伦拦了下来,默默的点了点头。

现在这个灰瞳少年的精神状况明显不太对劲,很可能是察觉到了某些他不敢相信的事情——这种时候如果冒然打断他,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阻止了艾萨克,黑发巫师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山崖下那绵延不绝的魔物大军上面,轻轻的深吸了一口气,眯着双眼陷入了沉思。

突如其来的命令,血骸谷的谜团,还有…出乎意料的魔物大军。

每当黑发巫师以为自己终于弄清了一个谜团之后,很快就会有另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抛向自己,就像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迷宫,永远找不到出口。

没有线索,没有思路,没有答案,只有一个又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

一个又一个的“意外”。

气氛越来越凝重,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的路斯恩表情逐渐稳定了下来,死死咬着牙关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些了吗?”

一旁的黑发巫师突然开口道。

灰瞳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咬着下唇点点头。

“那就好,因为我们现在都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洛伦“啪!”的一声按住他的肩膀:

“我最讨厌意外和任何出乎意料的事情——但是既然它发生了,那我们就必须去解决,去处理这些糟心事——冷静,明白吗?!”

茫然的点点头,路斯恩看了一眼黑发巫师,又看了看旁边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神情有些无措。

看到灰瞳少年面颊上的茫然,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终究还只是个十四岁大的少年而已,遇到超乎想象的事情变成这副模样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吗?

既然已经可以基本确定魔物们的目标是巨龙王城,最开始的计划基本上可以宣告作废了;整件事情超越了自己的能力范畴,已经达到了帝国安危的级别!

而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弄清楚为什么它们会在这里,而没有向断界山要塞发动进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亦或者…它们找到了什么?

问题的关键究竟在哪儿,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失踪的游骑兵,搜索队遇袭,哨塔遭到全灭……如果说这就是那个“邪神使徒”早有预谋的计划,那么在血骸谷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掩盖它的真正目标。

换而言之,如果它们的目标真的是巨龙王城,那么搜索队和哨塔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即便明知这样做会引起断界山要塞的警惕,那位邪神使徒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发现它们真实目的的存在。

只是它们没能想到,居然有一支不起眼的小队在它们突袭的前一夜离开了,而且还抢在了它们前面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尼德霍格。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太“巧”了!

“我有一个问题!”

艾萨克突然举起手:“那个,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儿不合适,但是…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路斯恩看向洛伦,神情复杂。

黑发巫师沉思了片刻,决然的开口道:

“不,我们继续前进。”

“但是…这不再只是一场寻找古老文明的冒险;显而易见不论这些魔物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它们宁可放弃入侵帝国的机会也要前往巨龙王城,就说明那里有某样更有价值的东西。”

“不论那东西是什么,都不能让它们得手!”灰瞳少年猛然拔出短剑,全力插在身前的雪地上。

…………………………………………………………

血骸谷以东,某处冰原峭壁旁的山洞。

怀中抱住“璨星”的护卫骑士一言不发的坐在篝火堆旁,静静的凝视着从木柴中迸溅而出的火花,目光闪烁。

身上的伤势早已恢复,但被撕裂的衣服却不会复原…残破不堪的罩衣和斗篷就像是无言的“遮羞布”,告诉他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从他身旁经过,在护卫骑士的面前盘腿坐下;察觉到的护卫骑士想要起身,却被对方拦了下来。

“伤势好些了吗?”

虽然是关心的话语,但法内西斯却始终面无表情,紧皱的眉头上还留下了一滴冷汗,仿佛在拼命按捺着什么。

“…已经痊愈了。”护卫骑士回答道:“随时可以出发,法内西斯大人!”

“不用太着急,目标已经近在眼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随手翻动着经文,法内西斯轻轻喘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再休息一天,我们明天出发。”

“遵命。”默默开口的护卫骑士头也不回的低声说道。

眉头一挑,法内西斯放下了手中的经文:

“你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我只是认为法内西斯大人您亲自涉险,也许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在这片邪神笼罩的地狱,即便是圣十字的威力也会有所削减。”护卫骑士默然道:

“更何况还有突然出现的腐尸魔……如果教会内的文献记载没有出错,如此庞大的魔物大军出现,就是北方入侵的开始!”

护卫骑士的话音还在洞穴中回荡,神色冷漠的法内西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认为我应该返回断界山要塞,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

“这只是属下的一个愚见,只有圣十字能够向您下达旨意。”护卫骑士摇摇头:

“但我始终认为,帝国的安危即是信仰的根本——若是让邪神的大军侵犯帝国的疆界,教会将会遭受重创,必然会引起对圣十字信仰的动荡!”

“康诺德·德萨利昂。”

“大人?”

“是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康诺德·德萨利昂私下中告诉你的对吗?”法内西斯缓缓开口道:“帝国的安危即是圣十字信仰的根本,这不是过去的你能说出的话。”

护卫骑士陷入了沉默。

“永远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德萨利昂,尤其是这位康诺德皇储殿下——超越年龄的心智和成熟,还有令人感叹的手腕和才能,应该会成为不逊色于‘贤者’布兰登一世的至高皇帝吧?相较之下的布兰登殿下,在他的面前根本毫无胜算。”

法内西斯低声喃喃:“如果真的有魔物入侵帝国,被这位殿下利用一次也无妨;但这一次不会有什么‘入侵’的,它们的目标也不是萨克兰帝国或者圣十字教会。”

“不会有入侵?!”护卫骑士的语气里突然出现了诧异:“您是如何知晓的?”

“因为这是圣十字的旨意,这是圣十字的意志……是圣十字的意愿,将我带到了世界的尽头!”

法内西斯低头喃喃自语,呼吸越来越急促,死死攥着自己的右臂:

“这是圣十字的意愿……

是我自己的意愿——!”

第七十一章 先贤的启示(上)

“虽然算是半个南方人,但我知道一个关于在北方尤其是严寒天气旅行的小知识——在最寒冷的地段,因为天气过于干燥其实是没有雪的;而之所以断界山以北冷的像掉进了冰窟窿,是因为它正好靠近迷雾海,外加有大量的火山存在。”

“哦,对了!断界山最高的螺旋峰就是一座火山来着,不过很不幸是个死火山,要不然那个鬼冷鬼冷的鬼地方就能靠熔岩取暖了呢!”

走在三个人最后面的艾萨克·格兰瑟姆一脸的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两个家伙已经彻底把他无视了。

“顺便一提,有谁知道这里的风速有多快吗?你们肯定都猜不到——八十公里每刻钟,差不多就和帝国最好的投石机,或者让一屋子的引火剂瞬间炸上天一样快!”

走在最前面的灰瞳少年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回过头:

“洛伦阁下,能问您个问题吗?”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黑发巫师的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名为“怜悯”的光泽:

“和当年在学院的时候相比,他现在已经收敛多了……某种意义上。”

相对而视的二人愣住了一秒钟;下一刻,路斯恩的脸上也露出了名为“同情”的眼神。

“您当初…是怎么忍受他的?”

“……我真的不太想聊这个。”

“呼~~~,真是冻死个鬼了!”做个了浑身打哆嗦的深呼吸之后,眺望着远处冰崖峭壁的艾萨克一脸兴奋瞪大了眼睛,浑然不觉还一脸好奇的看着两个人:

“你们怎么停下来了,我们还要赶路呢——尼德霍格已经近在眼前了,艾萨克小队,前进——!”

兴奋的招呼着,昂首挺胸的艾萨克已经独自一人走在了最前面。

这是三人北上的第四天,沿途走走停停,一边要避开崩塌陷落的冰崖峭壁,还有随时会出现的暴风雪;按照路斯恩记忆中的路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会在傍晚就能抵达他曾经亲眼看到巨龙王城的地方。

当然,还有那如影随形的魔物大军。

从白天到黑夜,这支庞大到看不见尽头的军队就从未停歇过,自始至终都在朝着和洛伦一行人同样的放行前进。

毫无疑问,它们的目标和自己一样都是那座失落近千年的古老王都,尼德霍格。

完全没心情“欣赏”山川两侧严酷风景的黑发巫师沉默着继续向前,在暴风雪中眯成一条缝的双眼渐渐陷入了沉思。

按照路斯恩的说法,整个巨龙王城是一座“升起来”的孤岛,周围全部都是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除了飞跃之外根本没有第二种方式能够进入它。

但是…的确有人成功过,而且就在数百年前。

那位曾经的圣十字传教士,“第一巫师”罗根,他就曾经走进了那座巨龙王城的大门,并且找到了两个“阀门”,并且其中之一的九芒星圣杯带回了埃博登。

九芒星圣杯是“巫师纪元”的钥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由此开始。

如果当年仅仅是一个传教士的罗根都能有办法进入尼德霍格,那么已经是巫师而且开启了一个“阀门”的自己肯定同样可以。

当然还有另一种极有可能的原因——数百年间桑海沧田,很可能就连尼德霍格周围的地形也发生了变化,当年可以通过的道路早就没影了。

“提心吊胆”的黑发巫师叹了口气,迈开的脚步更加用力的向前进发。

走在最前面的灰瞳少年仍然一言不发的赶路,刚刚因为艾萨克的“笑话”而勾起的嘴角很快便逐渐失去了笑容,阴晴不定的面色完全是悔恨的表情。

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入侵”…那位教会骑士的判断其实是正确的,却也正因如此害死了他自己和哨塔的袍泽们,像是猎物般被追捕,被围剿,直至死亡还不为人知晓。

反而活下来的…却是本该送命的自己,却因为他们而苟活了下来。

康诺德殿下没有说错…自己就是个逃兵……

紧抿着嘴唇,路斯恩加快了脚步,竭尽全力忍耐着心底的煎熬。

“该死的,我受够你们两个了——!”

艾萨克猛然转过身,一副歇斯底里,快要气疯了的的表情嚷嚷着;瞪大了眼睛看向停下脚步还面带诧异的洛伦和路斯恩:

“嗨,你们两个,就能不能好好想想看我们现在究竟在哪吗?!”

“这里可是曾经巨龙王国的遗址,是全世界所能知晓的最伟大文明的残桓;而就在前面,就在我们所站地方的不远处,是已经失落了数百年的巨龙王城,曾经只存在于故事画本儿里的地方!”

“全帝国…甚至是全世界,有多少人能够看到我们即将看到的一切?继古圣先贤之后,我们将是第一个踏进那座大门,见证这一切的人——知道这有多了不起吗?!”

“所以我不管你们一个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劳什子,另一个又在自怨自艾个什么劲儿;话说…现在谁能告诉我,从这里到尼德霍格还有多远?!”

气氛尴尬了片刻,嘴角抽了抽的路斯恩缓缓抬起右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右手的食指:

“巨龙王城…就在你身后。

这里就是我们上次抵达的地方!”

楞了一下的艾萨克皱起眉头,然后猛然转过身,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

“哦~~~~~,圣十字他祖姥姥的!”

当暴风雪停歇的那一刻,黑发巫师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风雪散去,一个高耸入云的参天巨塔出现在出现在冰雪荒原的尽头。

不,不不……那不是什么巨塔,而是一座连言语和修辞都变得苍白无力的城市,一座孤悬于天际的巨大城市!

巨大的高墙将整个城市囊括其中,数之不尽的尖塔拱卫四周,犹如群山之巅。

尼德霍格是巨龙王国,那个曾经驯服了巨龙的,君临整个世界的古老王都……布兰登的话回荡在黑发巫师的耳畔。

但就在这一刻,一切的形容词都无法用来形容洛伦所看到的一切。

断界山要塞、埃博登九芒星巫师塔、古木森林大树墙……曾经在他眼前宏伟壮丽的一切景观,在尼德霍格的面前都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参天的巨大古木,尚且还未有那冰蓝色的高墙挺拔高耸;

深邃而神秘的巫师塔,简直就像是孩童堆砌的玩具般可笑;

这就是尼德霍格,早已失落的巨龙王城!

“不论看到几次这样的景象,都很难不令人感慨啊。”灰瞳少年走到洛伦身旁,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也正是我们上一次止步的地方——除非能够飞过去,否则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走到那座王城的大门前。”

“我们不需要‘飞’过去,路斯恩小傻瓜;我们只需要找到当年第一巫师‘戴帽子的罗根’走过的道路就可以了。”

翘着食指的艾萨克“啧啧啧”的走到二人面前:“毫无疑问,当年的第一巫师肯定也遇到过和我们相同的问题,但最后依然找到了进入巨龙王城的准确方法——而答案就在这里!”

“墓碑?”

“没错,这玩意儿还能是什么?”艾萨克朝路斯恩翻了个白眼儿,右手拇指捅了捅身后的一块“石碑”:“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们上次没看见这东西。”

“没错,但我们还以为是……”

“你们以为这只是某个游骑兵的墓穴,这个你在来的路上就和我说过了——但就和上次的理由一样,它不可能是属于某位游骑兵的!”

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艾萨克轻轻的在石碑上比划了两下,指向正中央的位置;

“古萨克兰十字,这是罗根留下的东西!”

第七十二章 先贤的启示(下)

“吾名罗根,圣十字卑微的仆从;

在吾主的感召和引导之下,我终于抵达了地狱的尽头;

我将由此踏上自己的赎罪之路;

如有后来者,请切记罗根已死,我必将在圣十字的注视下重获新生;

假若尔等也是寻求救赎之人,请高声吟诵圣十字的箴言,背负自身的罪孽;

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寻找真正的信仰!”

抑扬顿挫的念完墓碑上的铭文,黑发巫师微微皱紧了眉头,像是在向这位数百年前的第一巫师致以真挚的哀悼之情。

“然后呢?”路斯恩突然开口道。

“什么然后?”

“就是说下面的。”灰瞳少年瞥了洛伦一眼,指着墓碑后面的一大串内容:“我虽然看不懂古萨克兰文,但我也知道这上面的肯定不光你刚刚说的那么点儿!”

“呃…这个……”

“别难为洛伦了,他能读出来古萨克兰文就证明他历史学的还不赖。”一脸骄傲的艾萨克走过来,背着双手还挺着下巴:

“后面的内容全部都是圣十字教会的‘原初经文’,也叫‘旧经’——据传说是圣十字亲口所述的箴言,即便在数百年前也只有教会的传教士和极其虔诚的狂信徒才懂这个。”

“旧经?”路斯恩歪歪脑袋:“和现在的经文有什么区别?”

“嗯…简单来说,如今圣十字教会向信徒们传授的是他们的‘改良版本’,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传说中圣十字曾经展现的神迹,后者某些曾经为了圣十字殉教的圣徒之类的故事。”

“但是‘旧经’不一样——按照巫师塔内保存的文献记载,上面内容是圣十字所降下的‘箴言’,每一句都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神力;据传说教会骑士们的‘誓言’就是从‘旧经’当中摘录的片段。”

“但最终要的还是没人懂这个——旧经的书写格式和你认知当中的任何一种语言都不一样;硬要靠的话,反而更接近古代符文一点儿。”

洛伦挑了挑眉毛……也就是说当年还是个教士的罗根也很清楚尼德霍格的价值,所以寄希望于只能被同样虔诚的信徒所发掘。

“所以如果我们想弄懂上面的内容,还要去找个传教士才行?”路斯恩有些沮丧的皱着眉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办法当~然有!”

艾萨克猛地打断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且不说圣十字的‘旧经’早已封存多年,能够接触到其中核心内容的必须是主教级别,一般的教士和神父现在已经没有阅览的资格了!”

“但是……你们也不需要一位主教来帮你们解读这个,只要有一位天赋异禀而又博学多才的人就可以了;然后碰巧的是…我就是三个人当中最最博学多才的那个,并且也精通圣十字‘旧经’!”

“瞧,你们多幸运,一下子同时符合两个条件的人就站在你们面前,是不是感觉好极了?!”

“……是啊,我们可真是太幸运了。”尴尬的黑发巫师勉强露出了一抹微笑,类似的情景一路上似乎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那么博学多才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先生,您是不是该告诉我们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样不遗余力的请求我,那天才绝伦又乐于助人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又怎么可能拒绝你们呢?”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神色变化的艾萨克装腔作势的探口气,一副学究模样的打量着眼前的墓碑:

“上面的内容大概的记录了那位‘戴帽子罗根’在这场冒险所有的经历——当年的他似乎也遭遇了我们相似的情况,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回头。”

“相似的状况?”洛伦回过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灰瞳少年。

“萨克兰帝国第二世代,艾克哈特一世陛下的‘伟大远征’;那也是新生的帝国在开启了‘新纪元’之后第一次遭遇北方的入侵。”面对洛伦的提问,叹了口气的路斯恩默然回答道。

“当时的萨克兰帝国刚刚完成领土的基本统一,艾勒芒早已宣誓效忠,洛泰尔和阿尔勒向萨克兰称臣;但拜恩公国却和波伊公国联合了起来,要求得到王国级别的礼遇。”

“双方一直僵持到半人马大举进犯波伊公国,同时面对北方和东方入侵的萨克兰帝国,在艾克哈特一世陛下的指挥下,先向东进军击溃了半人马;然后集结了波伊和拜恩两个公国的力量北上,在断界山击败了入侵的魔物大军。”

“断界山要塞,最早正是为了纪念艾克哈特一世陛下的‘伟大远征’而建;帝国也终于得到了拜恩和波伊两个公国的效忠。”

“行了行了,没人想听这些没劲的历史故事好吗?!”一脸烦躁的艾萨克再次打断了他,轻轻咳嗽了两句:

“总而言之,他和我们来到了相同的地方,并且耗费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有找到尼德霍格的真正入口,几度险死还生但最终还是在圣十字的指引下,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尼德霍格并不被巨龙王国的遗民藏了起来,而是利用某种力量‘升’了起来——这是一座‘立于山峦之巅,根系植于大地’的传奇之都!”

“说重点!”艾萨克的话让洛伦微微蹙眉。

“他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尼德霍格的地道。”艾萨克有些不满意的哼了一声:“而那个地道就在附近的某座雪山的山顶,只要找到那里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那座雪山在哪儿?”这次开口的是灰瞳少年。

“我不知道。”艾萨克摊了摊手。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因为这上面根本就没写!”艾萨克张大了眼睛,理所当然的瞪着他:“墓碑上的最后一句话‘圣十字照亮地狱之路’——你觉得我一个巫师能明白这种狂信徒们才能明白的梗?!”

语塞的路斯恩耸耸肩,看向一旁的黑发巫师。

没有理会两个人的争吵,洛伦独自一人走到悬崖旁打量着这座粗糙无比的墓碑,眯着一条缝的双瞳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圣十字照亮地狱之路?

当年的罗根还只是一个虔诚又单纯的传教士,更何况他希望后来的圣十字信徒能够找到那里,就说明这句话并不是什么谜语,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提示。

究竟什么,才是罗根真正想要告诉他们的?

唉…等等。

这个古萨克兰十字的标识,怎么是镂空的?

猛然察觉到什么的洛伦“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罗根的墓碑前,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样双手合十于身前。

“你在干什么?”察觉到不对劲的艾萨克回过头,诧异的看向他。

“圣十字照亮地狱之路…我觉得罗根已经告诉我们最后的答案了。”黑发巫师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毕竟,这是只有虔诚的信徒才能找到的地方!”

缓缓拉开距离,举起合十的双手,再让视线和双手指尖、镂空的圣十字之间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最后……

“我知道那座雪山究竟在哪儿了!”

“那真的是太感谢您了!”

浑身猛然颤栗的黑发巫师第一时间转身,落入左手的“亮银”吞吐着灰蓝色的剑芒;一旁同时察觉到的路斯恩立刻将艾萨克挡在了身后,反握双剑!

寒风吹过,雪山的顶峰空荡荡毫无痕迹。

人在哪儿?

就在三人同时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一个诡异的人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微微一怔,洛伦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第七十三章 死亡的“引路人”(上)

那是一位老人,一位看上去行将就木,早就该奄奄一息倒在病床上的老人。

破烂不堪四面漏风的灰色长袍,凌乱到不剩几根的惨白色头发,昏黄的瞳孔,活死人般褶皱松弛的肌肤,额头上布满了老年斑,拄着一根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杖才让那身体不至于立刻到下。

乍一看,起码也有百岁的高龄了。

从头到脚,洛伦根本无法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反倒是那几乎断绝生机的躯壳居然还能站着,简直都是一个奇迹!

但是对方右手的手腕上,却有一个黑色的骷髅符文……

那绝对不是画上去或者纹上去的,洛伦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因为他自己身上也有一个类似的,某个恶意满满的少年留下的“蛇形符文”。

来自邪神的标记……

绷紧心弦的黑发巫师双瞳眯成一条缝,手中的亮银喷吐着灰蓝色的光焰。

只见这位老人满是褶皱的嘴角微微露出些许的弧度,昏黄的眼珠迟缓的打量着三人,用沧桑到犹如深渊般传来的声响开口道:

“无意冒犯,在下名为法欧达,用你们的称呼和说法……

我是伟大的…‘亡骸者’谦卑的仆人;

一个被世人憎恶、厌恨和恐惧的邪神使徒,代表伟大的‘亡骸者’,向三位…鲜活的生命……

致以真挚的问候!”

老人的语速无比的缓慢,平缓到把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字符都说的一清二楚的地步。

但就在一刹那,惊惧的三人甚至感觉到心跳似乎都暂停了片刻。

灰瞳少年几乎第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精致的面孔上写满了恐惧,惊魂不定的死死盯着老人的脸:

“法欧达…那个传说中的‘死亡使徒’法欧达?!”

“难道…世间的生灵还给老朽起了第二个称谓?”老人缓缓开口,表情犹如梦呓:

“真是…令老朽惶恐。”

“你应该已经死了!”

无法控制心底恐惧的路斯恩直接吼了出来,急促的喘息着:“就在几十年前第九次魔物入侵的时候,你已经被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一剑斩首了不是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但显然并非如此,对吧?”不动声色的按住了灰瞳少年的肩膀,冷静的黑发巫师缓步上前,左手的亮银垂在脚前:

“否则您又怎么能站在我们面前,和我们这三个…鲜活的生命侃侃而谈?”

“哦……”轻叹一声,法欧达的声音依旧冰冷:“犀利的言辞,看来是位健谈的小先生。”

“承让了,实在不敢当。”黑发巫师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

“不知道尊敬的法欧达阁下远途至此,又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还请您尽管吩咐。”

“很简单。”

只见这位垂垂老矣的“死亡使徒”轻轻开口,声调犹如寒风般冰冷刺骨:

“告诉我,尼德霍格的入口在哪儿;

然后再请你们…永远的……

长眠于此!”

几乎是在同时,数十个步履迟缓的身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举着冰晶盾牌和长矛的腐尸魔们,秩序井然的排成阵型,犹如冰裂般的嘶吼声回荡在雪山之巅。

被包围了。

“喂…这样不太对吧?”

躲在二人身后的艾萨克忍不住开口道,心惊胆战的偷偷瞥了对方一眼:“一般的桥段儿不都是只要告诉反派秘密,然后就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巴拉巴拉巴拉之类的……”

冷笑的老人并没有回答他,迈开步伐的腐尸魔们正在缓缓逼近。

手持双剑的路斯恩强作镇定的看向周围的魔物,而洛伦的目光则自始至终都没有从那位老人的身上离开。

他自称是“亡骸者”的使徒,如果没记错的话……

“莱曼特斯……那个恶心、下贱,而且无比难缠的家伙。”某个少年的话语突然回荡在黑发巫师的脑海中,声调中带着难以描述的厌恶:

“真是没想到啊…这个早就该死上一万遍的家伙,居然还能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立刻意识到到什么的洛伦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你的‘熟人’?”

“如果说认识就算‘熟人’的话,那么亲爱的洛伦的确是这样——你知道虚空之中是不存在时间和空间概念的,任何一个新的‘存在’出现都会被立刻知晓,所以我们各自之间都非常熟悉彼此。”

即便看不见,黑发巫师也能想象得出阿斯瑞尔现在的表情:

“但即便是在最令人恶心的那一群当中,莱曼特斯…哦,你们管这家伙叫‘亡骸者’来着?都是最最不可理喻,也最令人从头恶心到脚的存在!”

“无法理喻的审美、矫揉造作的别扭言辞、诡异的思考弧线……相较之下,绝大部分热衷杀戮和鲜血祭祀的家伙们都比莱曼特斯要单纯可爱一万倍!”

“但是……”光是这个停顿,黑发巫师都能感受到阿斯瑞尔语气里的某些无奈:

“莱曼特斯,你们口中的‘亡骸者’的确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存在;亲爱的洛伦,我建议你至少目前还是不要被它盯上最好。”

“比你和麦兹卡还要强?”洛伦挑了挑眉毛。

“现在的你即便是麦兹卡完全降临,凭借‘阀门’的力量也有一战的机会;但是莱曼特斯……”少年轻叹了一声:

“非常遗憾…那个恶心的家伙甚至不可能给你自杀的机会——玩弄、蹂躏、虐杀、羞辱…在你低声下气祈求他终结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停止的。”

了解了……紧抿着嘴唇,黑发巫师的目光逐渐变得凝重。

“要怎么做?”路斯恩微微靠近上来,强作镇定的环视周围:“入侵的邪神使徒就在这儿;杀死它,这场魔物入侵就会被终结!”

洛伦听得出来,灰瞳少年的心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在想让他保持冷静已经不太现实了——这也理所当然,换成是谁都不可能想象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干掉它之前,我们得先找到从这里安全撤退的办法才行。”冷静的观察着周围,语速平缓的洛伦轻声开口道:

“而且我觉得一个邪神使徒,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被干掉。”

面色苍白的路斯恩微微颔首,目光一刻不停的从逐渐逼近的腐尸魔身上扫过。

“诸位鲜活的生命们,悄悄话可以结束了吗?”面色冷漠的法欧达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向前走了一步:

“老朽在等待你们最后的答案——看在伟大的‘亡骸者’的份上,我可以让你们自己选择死法。”

“请务必珍惜,因为这是许多可怜的生灵可望而不可求的特权!”

“总共有二十六头腐尸魔,进攻的瞬间至少有七个会直接阻拦到我们。”洛伦冷静的开口道,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虽然几率大概微乎其微,但我可以给你争取到一次机会。”

“成功当然最好;但如果失败了…我们得做好撤退的准备。”

灰瞳少年点点头,急促的呼吸让他涨红了脸。

始终躲在后面的艾萨克盘算着什么,目光不停的在那位老人和身侧的墓碑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做某个非常重大的决定。

“让一位老人等候许久,难道是南方的帝国最近才有的习俗?”法欧达缓步上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却给人无比的压力:

“若是老朽或许无碍,但是伟大的‘亡骸者’不能继续等下去了——生灵们,你们已经做出了决定……”

“老朽会让腐尸魔将你们四分五裂!”

话音的瞬间,洛伦左手的掌心猛然捏碎了红色的符文!

“都灵之火”——!

第七十四章 死亡的“引路人”(下)

“轰——!!!!”

金红色的火光崩裂,逼近的腐尸魔在烈焰中瞬间被撕得粉碎,翻滚的气浪席卷开啦,连带着两侧的魔物也被纷纷撞开。

“路斯恩,就是现在——!”黑发巫师的咆哮声响起。

面色狰狞的灰瞳少年没有片刻的迟疑,毫不犹豫的一头撞进了还在沸腾翻滚的浓烟和烈焰之中,锋利的艾勒芒短剑在寒风中发出撕扯空气的呼啸!

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法欧达冰冷的微笑,步履蹒跚的“老人”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

他只是那样冰冷的…注视着三个人。

挥舞双剑的路斯恩从浓烟和烈焰中冲出,冰冷的剑锋撕破暴风雪,同时对准了老人的面门和脖颈。

再强大、再可怕的怪物,失去了头颅也必死无疑!

“真是个…可笑的想法。”

“对于死亡和消逝这些…老朽有和你们完全不同的想法。”

“砰——!”冰晶碎裂般的声音传来。

路斯恩瞪大了眼睛,就在碰触到法欧达的一瞬间,手中的艾勒芒短剑就像冰块般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细小的冰晶消散在空气中。

下一刻,那苍老的右手瞬间攥住了灰瞳少年的脖颈将他提到半空,拼命挣扎的路斯恩在这一刻脆弱的就像个真正的少年般,憋红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你们所以为的死亡,在老朽眼中简直错的厉害。”法欧达的声音犹如地狱传来的回响:

“死亡是生的反面,是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终止;

伟大的‘亡骸者’是死亡的化身;

而老朽法欧达,‘亡骸者’谦卑的仆人……

则是死亡的‘引路人’!”

痛苦的路斯恩竭尽全力的挣扎,双腿在半空中来回伸蹬,无法抗拒的窒息用濒临死亡般的痛苦不停的折磨着他,不论怎样的反抗都无济于事!

银灰色的视线之中,仅剩下法欧达那张衰老而又冰冷的面孔,低沉的声响在窒息的灰瞳少年耳中犹如死神的呼唤:

“墨蓝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哦,想起来了,老朽见过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卑微的生灵,艾德·维尔茨是你的什么人?”

“我…父…亲!”面色肿胀的路斯恩怒目而视,用细微到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开口道。

“没记错,当年的他也是用这副表情盯着老朽的;就在…我亲手为伯顿·维尔茨,他的父亲,你的爷爷带去死亡,化作飞灰之后。”

法欧达冷漠的盯着灰瞳少年的眼睛,缓缓开口:“他也像你一样,不顾一切的冲上来——但老朽并没有为他带去死亡,仅仅剥夺了他站起来的力量。”

“因为痛苦、绝望、悲伤…是你们这些弱小卑微而不值一提的生灵们,能够带给伟大的‘亡骸者’唯一的慰藉!”

“除此之外,你们一文不值!”

窒息的路斯恩挣扎的力量逐渐变得软弱无力,双瞳开始翻白……死死咬住的下唇不住的流血。

他在用这种方式保持最后一丝的意识,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愚蠢的顽强,令老朽印象深刻…明明终究为迎来死亡,但还是在恐惧中拼命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老人的表情中突然多出了一丝的“怜悯”:“安详的迎接死亡吧,生灵;这是你们必将到来的命运,因为世界万物终有一死,万物终将结束。”

“噗——!”

灰蓝色的光芒在半空中划开一道圆弧,瞬间将法欧达的右臂撕成两截!

在老人昏黄眼珠那诧异的目光下,不知何时黑发巫师已经扑到了他面前,左手的“亮银”吞吐着毁灭一切的光焰。

就在那一瞬间获救的路斯恩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接过了洛伦扔来的骑士长剑!

“直接利用虚空的力量?有趣的玩具。”打量着指向自己脖颈的灰蓝色剑芒,被斩断了右臂的法欧达言语中没有半点的恐惧,反倒意味深长的看向面前的黑发巫师:

“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能够‘杀死’老朽?”

冷静的洛伦与他对视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那是不可能的,对吧?”

“哦?”诧异的老人缓缓举起断掉的右臂:“你知道?”

就在说话的同时,那右臂断口的横截面,犹如抽动的枝桠般迅速的长出了一只新的右手!

枯槁、泛黄、长着老年斑的褶皱松弛的皮肤,和之前的那只手臂没有任何区别。

“我当然知道,因为您不是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吗?”微笑的洛伦话语里带着理所应当的口吻:

“您是‘亡骸者’莱曼特斯的使徒…死亡的‘引路人’自然不可能是活着的生灵。”

“既然是死者,又怎么可能被‘杀死’呢?!”

在那一刹那,法欧达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的寒意:“你居然知道‘亡骸者’在世间的名号?!”

带着公式化的轻笑,洛伦摇摇头:

“如果我是您,我现在就不会在意这些无聊的事情;而是赶紧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昏黄的眼珠一扫而过,法欧达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整整二十六头腐尸魔,全部都在刚刚爆炸的瞬间被无声无息的干掉的!

死死攥着引火剂的艾萨克就趴在罗根的墓碑上,有些后怕的瞅了一眼身后的悬崖,不停游移的目光快速计算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和悬崖的高地落差。

他现在只弄清楚了两件事——首先,不论那个一把年纪还精力旺盛的老爷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都绝对不想死在这儿;

其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位老爷爷发现墓碑上的秘密,因为就在刚刚他也已经发现了!

察觉到洛伦眼神中的嘲弄,老人的微笑中却只有冰冷:

“卑微的生灵…你居然在威胁老朽?”

“我只是在告诉您一个事实,一个对您来说很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在这一刻,您没有继续威胁我们的底牌了!”洛伦故作镇定的轻笑道,攥紧亮银的掌心不停的在流汗:

“你的怪物们已经被我干掉,所以我给您一次组织语言,重新向我们提条件的机会;比如说告诉您如何前往尼德霍格,然后您就放过我们之类的?”

一句话从头到尾,洛伦几乎是拼尽全力的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对方只是一个邪神使徒——按照某个少年的说法,法欧达虽然强大但仅仅拥有莱曼特斯一部分的力量,除此之外最多和全盛期的吸血鬼差不多。

如果赌上全身“家当”,自己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是洛伦并不准备在这种地方赌命,尤其不愿意在一个邪神使徒的面前开启“阀门”,那简直是找死;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介意和对方做一笔“交易”。

在那之前,必须先把对方忽悠住才行。

“健谈的小先生,看来你也并不清楚‘死亡’的真正含义。”法欧达的嘴角闪过一丝的冷冽,在洛伦微微颤栗的瞳孔中,缓缓抬起双手……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

三人几乎同时望去——只见周围地上原本变成碎片的腐尸魔们,正在一点一点的拼接在一起,然后站了起来!

“复活”的腐尸魔们重新集结起来,排成整齐的队列向三人逼近……

“健谈的小先生,我也在给您一次组织语言,重新向我提条件的机会。”法欧达的微笑无比的冰冷:

“比如…你们想清楚自己的死法了吗?”

瞳孔颤栗的黑发巫师长长叹了口气,头皮发麻的回首望向身后的艾萨克,目光决绝:

“动手——!”

第七十五章 逃离死亡(上)

呃…先暂停一下。

以下的内容,是这一刻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写给若干年后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尼德霍格探险日志”。

当然最后会不会写没人知道,因为全部都是这一瞬间我脑子里立刻想到的——更重要的是,在我那位洛伦学弟喊出“动手”的那一瞬间……

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他要我干嘛。

很奇怪吗?一点儿也不奇怪;我们又不可能猜到这位叫法欧达还是其它劳什子的白胡子大爷突然冒出来,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有交流的机会……所以压根儿就没有啥“商量好的计划”,全是一拍脑门来的灵感。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我是知道洛伦学弟想让我干什么的;仔细想想除了摧毁墓碑之外,估计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摧毁墓碑,用尼德霍格的入口来要挟这位白胡子大爷,最后趁机跑路——没猜错的话,这大概就是洛伦学弟的全部计划了,反正我也只猜到这个地方。

但是,他的这个计划有一个很明确的漏洞!

那就是他并没有一个准确的逃跑路线。

嗯…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并不能责怪洛伦学弟,在费尽心思扭转局势之后还能想到这一步,作为一个施法者他已经尽力了;没办法,这是智力上的先天缺陷啊。

就像本天才总是容忍另一个智力并没有随年龄增长,反而还有下滑趋势的笨蛋炼金术师一样。

但作为一名神秘学的巫师,我当然必须得做的比他更好——限时三十秒,先解决困局、再找到路线、最后…顺利跑路。

在确定这位白胡子大爷的老胳膊老腿不可能健步如飞,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或者半空中变鸟人的情况下,既然前路已经被封死,那么“向下走”就是唯一的选择。

幸运的是,在白胡子大爷和他俩嘚吧嘚吧嘚吧嘚的几分钟里,我已经找到了两条能顺利抵达那座雪山山顶的安全路线。

根据我的观察,这座雪山和上次那座吓死人不偿命的地方一样,绝大部分都是积雪和冰块组成的,也就是说想要破坏它比想象中的更容易。

更不用说洛伦学弟已经使用了一次“都灵之火”严重破坏了它的结构,再来一次肯定就完犊子了吧?

剩下的就是想办法如何制造一场小型的雪崩,在摧毁墓碑的同时彻底破坏这里的地形,让我们三个人能够顺利掉到正下方的一处山间平台上,顺便再把这些死了又活的大棒冰儿扔进万丈悬崖去。

完美的战术。

嗯,为了纪念我这一刻的聪明才智,就起名叫“艾萨克掀地板战术”好了——这种绝地大反杀必须得写进我的《尼德霍格探险日志》里,如果以后我真有闲心思写这本书的话。

最后,想清楚这么一大堆东西居然只花了四分之一秒,我果然是个天才……

…………………………………………………………

“轰————!!!!”

当那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卷起滚滚雪花的时候,洛伦的脑海甚至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不可思议的身后引爆了引火剂的艾萨克。

他究竟在干嘛,我只是想让他炸碎墓碑而已啊!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整个山顶的岩石和冰层都在那一声巨响中开始崩裂,坍塌,犹如纸糊的般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法欧达似乎同样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连忙向后躲开;两侧周围的魔物们则在震颤中接二连三的倒下,但还是拼命的扑向山顶的三人。

震动,还有无休止的响声,崩裂的山顶上连站都站不稳的黑发巫师还来不及收回手中的亮银,就和另外两个家伙,外加几十头腐尸魔一起从山顶跌落!

雪崩——!

等到洛伦终于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已经太迟了,三个人已经随着崩裂的积雪和冰层一起跌入冰川裂缝的无底深渊。

耳畔还能听到路斯恩和艾萨克的惨叫声,黑发巫师死死咬紧牙关——该死的,难道到最后还是要开启“阀门”了吗?

“砰——!”

一声闷响,震动停止了,冰冷的触感告诉黑发巫师他正趴在地上。

嗯,怎么…这么快?

睁开双眼爬起身,洛伦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冰川裂缝的最低端,而是山间的一处凸起的平台上;向上还能看见断崖的位置,粗略估计高度不会超过五公尺……

“这是…怎么回事?”

同样清醒过来的路斯恩同样诧异的看向头顶的断崖,还有身旁仍未停歇的雪崩;事情发生的太快让他感觉不太能反应过来。

“这叫智力决定命运。”得意洋洋的艾萨克背着双手起身:“如果你们打算听的话,我可以花上几分钟解释一下原理,但是……”

就在他刚刚开口的瞬间,三人脚下的平台突然一震!

连绵不绝的震颤从山壁的另一端传来,就在黑发巫师的视线尽头,无数的腐尸魔已经沿着雪山的小径爬上平台,铺天盖地犹如洪流般朝他们席卷而来!

那不是几十头上百头,而是货真价实的数以千计!

一旁的灰瞳少年也面色发青,而刚刚还洋洋得意的艾萨克直接吓傻了。

目光沉稳的洛伦强作镇定,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快跑——!!!!”

立即反应过来的路斯恩直接背起还傻愣的艾萨克,跟着洛伦掉头亡命狂奔——!

身后是魔物大军席卷而过的轰隆声响,头顶还在不断的掉落碎裂的冰块和积雪,剧烈的颤抖冰壁仿佛整个雪山都要崩塌了。

但三个人早就顾不上这些了,头也不回的拼尽全力在山间的小径上飞奔而下!

山顶的法欧达拄着手中的木杖,步履蹒跚的挪动到断崖的边缘,昏黄的眼珠打量着在无数腐尸魔追杀下的三人,嘴角流露出一丝的冰冷:

“没错,逃吧…尽管逃吧,竭尽全力的在死亡面前苟且偷生吧;只有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你们这些脆弱卑微的生灵们,才会告诉老朽尼德霍格入口的真正地点!”

“巨龙王城终将重现人世,当‘阀门’开启之时,你们的恐惧、绝望、愤怒、悲伤、痛苦……会是‘亡骸者’莱曼特斯大人降临世间的开胃消遣!”

“轰——!”

剧烈的轰鸣声,整个雪山犹如承受了一次重击般开始无休止的震颤,两侧的冰层尽数炸裂!

积雪倾塌、冰层断裂、土石飞溅——!

背着艾萨克的路斯恩和洛伦依旧头也不回的竭尽全力狂奔着,身后追赶上来的腐尸魔们不断的从山间坠落,然后又有更多的魔物从后面继续赶了上来。

就在峭壁之前,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苍白枯槁的身影,正沿着逐渐崩塌的冰层向上爬,犹如附墙之蚁般,蜂拥而至!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判断,甚至没有时间去想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竭力跳动的心跳和舒张的肺不断的为身体供给着能量,让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飞奔在逐渐解体的雪山之间。

崩落的冰块和土石从天而降,直接砸落在了他们狂奔的道路正中央猛然炸裂开来。

道路被切断了!

惊魂未定的黑发巫师就站在断裂的悬崖边缘,一旁的路斯恩则剧烈喘息着扭过头,惊恐的眼睛看向他们的身后。

数以百计的腐尸魔们正在急速接近,那苍白枯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跳,快跳——!”被灰瞳少年背在身后的艾萨克竭尽全力的嚷嚷道,因为个头问题被路斯恩背在身后的他看起来相当可笑。

但这一刻谁都没有笑的心思:“第二条路线就在这个位置的正下方,我们现在跳下去至少有十分之六的概率掉落在准确位置,整整两公尺深的积雪可以充当缓冲物!”

“赌一把,怎么样——?!”

第七十六章 逃离死亡(下)

尼德霍格外的荒野冰川上,三个身影正在不顾一切的狂奔不止。

没有停歇,没有止步,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早就气喘吁吁,心脏狂跳的二人死命的大口大口喘息着,在仅仅能让三人同时经过的山路和冰川小径当中疾驰而过。

尤其是紧跟在黑发巫师身后还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眼下已经是涨红了脸,感觉全身都要沸腾融化掉了,但还是紧紧抱住那个“自大狂”始终没有松手,咬紧牙关寸步不离的跟在洛伦的后面。

“轰——!”

连绵不绝的震颤,让山间的积雪和冰层不断的崩落,在身后和眼前激扬着一次又一次的炸裂开来。

最近的一次甚至就在他们的头顶,但这只让二人跑得更快。

绝对不能停下,这是三个人目前唯一的共识!

从出发到目的地之间仅仅只有半天不到的路程,只要半天的时间就足够了——早已竭尽全力的黑发巫师死死咬着牙,急速跳动的心跳几乎快要从胸膛冲了出来。

就算对方真的拥有数以万计的腐尸魔,也不可能全部用来追击自己三个人;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还有别的事情在干扰那位法欧达白胡子大爷,让他不能用全部的兵力来包抄自己。

希望渺茫,但这也是唯一的机会,否则数万魔物大军涌上大雪山他们无论如何都死定了!

“轰!轰!轰!轰——!”

整齐有序的踏步声接连不断的从身后响起,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苍白色的“洪流”已经从几近垂直的冰壁蚁附而上,队列齐整的从身后向三人冲上来。

不论速度有多么的缓慢,不论它们和三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多远;光是那从开始就没有停下,不断坠落却又不断有新的魔物加入的,堪比最精锐军团的踏步声,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说…我们真的跑得掉吗?”

丝丝扒住灰瞳少年的肩膀,声音颤抖的艾萨克几乎是强忍着不去向身后看一眼的冲动:“就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怎么想都感觉是希望渺茫啊!”

“现在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吗?!”

面颊已经开始涨红出血的路斯恩忍不住朝身后吼道:“继续跑还有一线希望,停下来岂不是绝对死定了?!”

“我觉得你这完全是谬论,即便我们继续逃跑被追上也是早晚的事情——还是说你觉得这些怪物也需要中场休息,或者它们跑累了还得在补一觉才行?!”

“我觉得你才是特别想让我把你扔下去对吧?!”

“之前已经说过了现在我再重复一遍,你这种僵化的思维是很容易出事情的!”

“闭嘴——!”

一边争吵一边狂奔的三人在山间不断的加速、急转、翻越…用尽一切手段甩掉身后追上来的腐尸魔们;但无论跑得再快,这些步伐迟缓的怪物依旧会不紧不慢的跟上来,直至……

一道悬崖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跳——!”

闭上眼睛的艾萨克扯着嗓子吼道;退无可退的三人这次没有丝毫的犹豫,从山崖边缘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了白色的暴风雪中!

………………………………………………

剧烈喘息的三个人步伐踉跄的爬进了山洞,看着从悬崖上不断坠落的苍白色枯槁身影,微微松了口气。

面色凝重的黑发巫师扶着山壁紧盯着洞穴外;而早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路斯恩和艾萨克直接瘫倒在地,有气无力的慢慢恢复着体能。

“我、我说…是不是把它们甩掉了?”有气无力的艾萨克趴在地上,一副快要死了似的表情:“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呢,我可不想等到尼德霍格大门的时候连兴奋的力气都没有。”

“明明是我全程背着你跑的,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累啊!”

虚弱的灰瞳少年忍不住抱怨道,喘了口气缓缓开口道:“这只是暂时的——整个大雪山当中至少有上万头腐尸魔,如果那个‘亡骸者’的使徒真的准备抓住我们,被发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而且,我怀疑法欧达很可能是故意放我们离开的!”

“故意的?”艾萨克不相信的瞥了路斯恩一眼。

“路斯恩说的没错。”

黑发巫师的声音突然传来,让躺在地上的二人同时抬头;微微蹙眉的洛伦转过身,平息着快要冲出胸口的心跳:

“这也是我的判断——对方很可能一开始就猜到我们不会告诉他实话,所以用这种方式找到尼德霍格的真正入口。”

“只要…不停的追踪下去,那里就肯定是我们最后止步的地方!”

一句话的功夫,刚刚还松口气的艾萨克和路斯恩重新紧张了起来。

没错,即便没有艾萨克的急智,恐怕法欧达也会故意用某种方式让三个人当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逃掉”;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计划逃跑路线的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选择而已。

这是一场“猫抓耗子”的游戏,逃跑是唯一的选择,巨大的劣势下赢已经是不可能了。

和拥有一支庞大军队还是邪神使徒的法欧达相比,自己手中的牌实在是太少了——可怜到想要杀出重围,保住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都难以实现。

既然如此,那么至少要跳出对方规范好的“游戏规则”,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新的底牌,才能有赢的胜算!

布兰登和他的军队还在血骸谷的荒冢地,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位置;断界山要塞的军团更是千里之外,康诺德也绝对不会为了自己而北上;

但是…至少还有一个人,现在肯定就在尼德霍格附近。

“再这么继续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引开法欧达的魔物大军。”扶着岩壁的路斯恩缓缓起身,虚弱的开口道:

“我去当诱饵,洛伦阁下和艾萨克就趁机前往入口吧!”

“艾勒芒的臭小子,你在胡扯些什么?!”

“我没有胡扯——这就是一场战争,为了达到目标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目光灼灼的灰瞳少年低头看向艾萨克,自嘲的轻笑一声:

“…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我就该被绞死了才对;活到现在已经是圣十字庇佑,早就赚到了。”

“更何况…三个人当中我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入口在哪儿的,就算被抓住也它们也无济于事;二位也不用担心我会泄密然后……”

“跟那个没关系!”

粗暴的打断了灰瞳少年的话,头也不回的黑发巫师看向山洞外:“我们兵分两路——你和艾萨克走第二条路线,我走第一条;在那之前我会尽可能的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是我的计划!”

“洛伦阁下……”

“路斯恩!”再次打断他的洛伦回过头,表情漠然的盯着灰瞳少年急切的表情:“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护卫,不是断界山要塞军团的某个旗团长——而我现在也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而是在向你下达命令!”

“顺便说一句,在古木森林的时候我曾经为了赢,让近百名对我死心塌地的精灵们去送死——所以不需要你告诉我牺牲的必要性,我一清二楚!”

无言的路斯恩一声不吭的注视着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被身后拍拍尘土站起来的艾萨克默默抓住右手,带着不容反抗的力气拖着走向洞穴的更深处,将洛伦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直至人影离去,黑发巫师肩膀上的黑羽鹰才在一阵黑烟中消失,化作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少年,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看向他:

“准备好了?”

“这还用你说?”面色毫无波澜的洛伦微微颔首:

“该去和死亡赛一场了——!”

第七十七章 在圣十字下,吾等宣告……(上)

巨龙王城之外,冰川荒原的某处。

伴随如白浪般崩落的积雪坠入冰川裂缝,震颤的巨响从远处接二连三的传来,连绵不绝回荡在群山之间。

而就在暴风雪之中,还有数以万计的“灰色”浪潮在雪山之间不停的“涌动翻滚”着;犹如溃烂的腐败物,一点一点的将洁白的雪山吞噬、破坏殆尽。

“我们可能必须绕路了,法内西斯大人。”

一身破烂罩衣裹着斗篷的护卫骑士面无表情的开口道,眯成一条缝的双眼眺望着远处的“灰色浪潮”:

“魔物们几乎封锁了全部的道路,前方根本无法通行!”

神情冷漠的法内西斯手捧经文,只是注视着暴风雪中巨龙王城的阴影,寒风中那双眼睛除了虔诚的寂静之外,还多了一丝狂躁的喜悦。

默然观察着这一切的护卫骑士微微蹙眉,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法内西斯刻意的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了。

在埃博登的下水道那一天……法内西斯大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我们不能绕路。”法内西斯微微抿着嘴,刺破了手掌的肌肤后总算暂时控制住了自己情绪:“既然邪神的使徒已经先一步抵达,那我们决不能让他们抢在我们前面进入尼德霍格!”

“更何况,尼德霍格的周围是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即使绕路结果也是一样;除了当年的‘叛教者’罗根曾经走过的‘救赎之路’外,已经没有所谓的‘其他途径’了。”

“强行通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既然如此,我们就要面对邪神的魔物大军和它的使徒。”眼神复杂的护卫骑士回过头,再一次看向远处的“腐败物”们:

“请原谅属下的冒犯,但在这样数量的魔物面前;即便是拥有圣十字的庇佑,即便是再如何不畏牺牲,不惧死亡……”

“我们也毫无胜算——!”

面容冷峻的法内西斯微微回过头,伫立在暴风雪中的身影已经落满了雪花,脸上还残留着被冰晶划破的伤痕: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诚实可靠,我稍微开始明白为什么英诺森大主教,会将布兰登一世陛下的‘璨星’赠与你了——非常惭愧,身为你的主人却在大主教之后才发现这一点。”

“您无需向我道歉。”

“但这次需要,因为我们将要为圣十字而战,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挥剑的人。”

法内西斯的表情无比的严肃:“尼德霍格已经近在眼前,我们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因为恐惧邪神的力量而止步。”

“一个卑鄙可耻的‘叛教者’都能走完这条救赎之路,那么作为圣十字追随者的我们更应该去完成它!”

护卫骑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攥紧了“璨星”的剑柄。

“更何况,伟大的圣十字已经予以我启示。”法内西斯默默开口道,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某处崩塌的雪山山顶:

“我已经知晓拦住我们去路的邪神使徒,究竟是谁了——为了圣十字的荣光,吾等必将彻底摧毁这等违背信仰的狂徒!”

直至这一刻,护卫骑士的瞳孔中才终于燃起了狂热的火焰。

没错,名誉、金钱、权力、仇恨、执念、赌注、代价……圣十字的剑从来都不是为了这些而挥舞的。

许下了誓言的教会骑士,仅仅只为了心中的信仰而挥舞手中的剑!

“誓言”是圣十字赐予人类保护自己的力量,是在倾塌濒危的世界中立起的一座不倒的城墙;不分南北、国度、人种……

只要是真心信仰圣十字,被阳光照耀的土地,都是这份力量守望的地方。

这才是“誓言之剑”——!

在圣十字教会尚且衰微的第二世代,那些许下了这份誓言的教会骑士们远走他乡,用手中的剑为还未归入圣十字怀抱的人们斩杀魔物;没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早已舍弃了自我,一心一意的追随心中的信仰。

为信仰而战,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才是一名“誓言之剑”骑士应该做的事……

正在此时,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打断了护卫骑士的思考;警觉的二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震颤传来的方向,旋即瞪大了眼睛。

因为群山…在颤抖——!

成千上万的腐尸魔们发出冰裂般的咆哮声,回荡的声响震荡着整个冰川荒原,犹如奔涌流淌的洪水,朝他们所在的这座雪山冲来!

崩塌的山间小径、倾泻而下的雪崩、被无数魔物经过,在那整齐划一的踏步下而支离破碎的冰层……剧烈而尖锐的响声如雷贯耳,经久不息的震颤让山顶的二人甚至都无法站稳脚下。

“法内西斯大人!”

护卫骑士立即将“璨星”深深捅进了脚下的冰层,然后一把抓住了法内西斯的左手稳住二人的身形。

即使在这一刻,护卫骑士依然能敏锐的感觉到法内西斯在刻意的躲避自己的右手……

面色铁青的法内西斯死死盯着山崖的某处,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震颤究竟是因为什么,锐利的目光闪过了一丝的冰寒。

而根本无暇他顾的护卫骑士则时刻警惕着周围,以防山下的腐尸魔们趁机爬上山顶。

但仅仅是一秒钟的光景,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因为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真是好久不见啊,护卫骑士阁下——再次见到活的我,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小惊喜呢?”

带着打趣的口吻,出现在二人视线当中的洛伦·都灵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意味深长的看向那个“印象深刻”的身影:

“还有您…法内西斯大人,您果然没有死。”

无数腐尸魔们狂呼嘶吼的情景下,三个人再次“友好”的碰面了。

“没猜错的话,那些腐尸魔们就是被您引来的对吧,洛伦·都灵阁下。”

法内西斯用难以抑制的冰冷口吻开口道:“怎么,准备借用邪神使徒的力量除掉我们?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风格,您还真是一位巫师的典范!”

“岂敢岂敢。”

洛伦冷冷的微笑道:“和为了铲除埃博登的巫师们,不惜使用圣血药剂摧毁半座城市害死数以万计的无辜平民,最后放出邪神躯壳险些酿成大祸的法内西斯大人相比,在下还是太嫩了!”

默然无言的法内西斯眼角闪过一丝杀机,护卫骑士拔出了璨星;危机的气氛已经是箭在弦上!

“但冒着被腐尸魔撕成碎片还被追杀了两座雪山我来到您面前,不是特地来挑衅的。”

黑发巫师话锋一转,微笑逐渐缓和:“虽然好奇为什么您会在这儿,但毫无疑问也是想要进入巨龙王城对吧?”

“……那又怎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您不可能找到准确的路线的——因为‘第一巫师’罗根留下的线索,已经被我毁掉了。”

一瞬间,法内西斯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语气冰冷:“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不不…您弄错了,我毁掉线索不是为了阻止您,而是为了不让那个邪神使徒找到真正的入口。”

看到护卫骑士举剑招架,警觉的黑发巫师微微后退了半步,双手背在身后:“话说回来——相比较于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巫师,‘亡骸者’的使徒才更应该是您的目标吧?”

“碰巧的是因为各种原因,他现在也非常想要干掉我;您也看到了,它甚至不惜动员整个魔物大军不计代价的追杀,一旦我被抓住入口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第七十八章 在圣十字下,吾等宣告……(下)

夜色渐深,但依旧看不到暴风雪停息的迹象。

呼啸的寒风中,落下黑幕的冰川雪山之间已经听不到腐尸魔们那冰裂般的嘶吼声;群星之间唯一还能清晰看到的,只有远处尼德霍格巍然屹立的阴影。

而在魔物大军追杀下逃亡了一整天的黑发巫师则就躲在崩落雪山的一处不深的山洞里,拼死的大口喘息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快要冲破胸腔,将整个身体撕成两半!

紧紧攥着手中的“亮银”,呼吸紊乱的洛伦依靠着山壁瘫坐在地上,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的盯着洞穴的入口,目光没有一刻的偏移。

他在等,等那个已经追杀了自己整整一天的家伙自己找上来。

而对方一定会来的。

没有别的原因,身为莱曼特斯的使徒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亡骸者”的走狗,自然也和它的主人拥有相同的“癖好”。

走投无路的绝望、陷入困境的心灰意冷、重重围困之下的苟延残喘……

变态疯子们就好这口,不是吗?

山洞外的风雪已经没有停歇,冰冷刺骨的寒风让身体逐渐僵硬、麻木,一点一点的将疲惫身躯中残存的热量吞噬殆尽,攥住剑柄的左手要不停的活动,才不至于失去知觉。

凌乱发梢下漆黑的眼珠已经布满了血丝,在光源黯淡的黑夜中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冻的牙关打颤的黑发巫师轻轻舔舐着皴裂的嘴唇,竭尽所能的让自己保持镇定。

模糊的视野中,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了洞穴外。

“健谈的小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次相遇。”

拄着拐杖的法欧达走进洞穴,温和而不失含蓄的话语里却透着冰冷的气息:“受伤了,还是说你的朋友们把精疲力竭的你抛下了?”

“法欧达阁下,见到您可真高兴。”

呼啸的寒风让身体逐渐麻木的洛伦一阵毛骨悚然,勉强露出了些许微笑:“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不准备继续逃跑了。”

“非常好……”

老人的语气愈发的冰冷:“之前的提议依旧有效——将尼德霍格的入口告诉老朽,之前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老朽也会让你毫无痛苦的拥抱死亡。”

微微喘了口气,黑发巫师挣扎从地上爬起来,漆黑的瞳孔散发着灼灼的目光:“事实上,我也有一个提议给您……”

“哦?”

法欧达的表情非常微妙,眼前一亮:“还准备继续垂死挣扎下去…真是太不幸了!”

“如此顽劣的生灵,老朽必须代替‘亡骸者’予以惩戒!拷打、拷打、拷打!钢钉灌耳、挖眼割鼻、撬颅取脑、开胸掏脏、斩做人棍、扒皮拆骨……”

刚刚还冷静的老人突然犹如嗅到血腥味的狰狞凶兽般低声喃喃,喉咙里不停的发出破风般的声响。

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另一个脚步声,出现在了洞穴外。

还有剑锋出鞘的声响。

仅仅一瞬间,激动的法欧达恢复了原本的冷漠,头也不回的老人微微颔首,咧开的嘴角露出了森森白牙:“这卑劣低贱的恶臭味儿,老朽可记得一清二楚……

没错,只有圣十字的狗身上才会散发这种味道!”

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拔出利刃,不急不缓一步步接近着法欧达的身后;布满是缺口的璨星倒拖脚下,地上的积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缓缓起身的黑发巫师垂下了手中的亮银,皴裂的嘴角轻声低喃着,灰蓝色的剑芒在一片漆黑的午夜中绽放着幽邃的光辉,犹如冰冷的烈焰不断吞吐着火舌。

法欧达攥紧了手中的拐杖,用近乎蔑视的眼神打量了一眼身后的护卫骑士,冷冷的注视着黑发巫师的眼睛。

“一个巫师和一个教会骑士……你费劲周章冒着必死的风险将老朽引到此处,这就是你的陷阱?”

“没错,这就是我的陷阱——也是我最后的,仅有的底牌。”洛伦缓缓开口:“而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荒谬,老朽的力量……”

“邪神莱曼特斯——也就是所谓的‘亡骸者’,亲手缔造了腐尸魔这种恐怖怪物的罪魁祸首,掌控着‘死亡’这一终结形态的魔鬼,换而言之只要是‘能够被杀死的活物’,在它的面前就绝对不堪一击!”

突然开口的洛伦冷冷的打断了老人:“但凡‘亡者’皆为莱曼特斯的仆役,即可夺走生命也能将其赐予,甚至是在二者之间不断转化。”

“所以仍旧是肉体凡胎的我们,在莱曼特斯面前绝对没有丝毫胜算。”

“但…您并不是莱曼特斯;法欧达阁下,您仅仅是莱曼特斯的使徒罢了……所以,您所拥有的力量是有限的,或者说‘极其’的有限。”

“难道不是吗?如果是邪神莱曼特斯,那么即便是数十万的腐尸魔也能如臂使指,即便是接连成片的大雪山在它面前,顷刻间便会化作灰烬!”

“倒不如说,原本这片荒芜之地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正是因为莱曼特斯的力量所造就的结果不对吗?”

冷静的洛伦语速飞快,在法欧达越来越难看的表情下接连不停的说道:

“如果您也拥有堪比莱曼特斯…不,哪怕仅仅是接近的力量,在下区区一个施法者早就化作灰烬了;之所以拖到现在并不是因为在下有多聪明,也不是因为您的故意放水。”

“若要形容的话,如果莱曼特斯是月亮,您顶多就是一块荧光石;看似可怕的力量实则不过是粗劣笨拙的模仿,和水平粗劣的施法者不相上下而已!”

“所以真正的答案很简单,您的力量并不足以杀死我,因为您实在是……

太!弱!了——!”

话音在山洞中久久回荡,从后方接近的护卫骑士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睛看着身形微微颤抖的“老人”。

在黑发巫师的视线中,法欧达那冰冷的面孔不停的扭曲,阴晴不定的脸色不停的变化;紧绷心弦的洛伦用力咽了咽口水,攥紧剑柄的左手已经开始流汗了。

阿斯瑞尔…你这次最好没有骗我,不然我下地狱的是一定会拖上你!

“唉…真是的,亲爱的洛伦又开始怀疑可怜的阿斯瑞尔了。”某个少年唉声叹息的声音浮现在洛伦的脑海中:

“至少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撒谎——正如我所提到过的,每一个邪神都对彼此非常的熟悉;而莱曼特斯这个变态疯子,或许思维诡异、行为猎奇、恶心而且醉心于各种鬼畜的献祭仪式……”

“但是,就和所有的变态与疯子们一样,最受不了的就是言语上的挑衅和刺激!”

没等到洛伦察觉过来,眨眼的转瞬间,法欧达就如同凶兽般狰狞的嘶吼,颤栗着高举起带有黑色骷髅的右手!

那一刻,洛伦仿佛看到了在大树墙第一次开启“阀门”的自己。

一道道黑色的细线从骷髅标记中涌出,沿着那枯槁的臂膀、脖颈逐渐涌上面颊,直至最后布满全身,让嘶吼的法欧达声音听起来犹如撕心裂肺的惨叫!

微微变了变脸色的护卫骑士和黑发巫师对视了一眼,二人几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利刃,缓缓挪动步伐,蓄势待发。

浑身布满“黑线”的法欧达长啸一声,猛的低下头!抽搐的四肢犹如某种怪物在他身体里不断的游走爬行者。

“卑贱地下的生灵们,圣十字肮脏的狗们……”

缓缓抬头,法欧达昏黄的眼珠已经被黑线完全浸透,张开的嘴角不停的溢出粘稠的脓液:

“准备好…面对死亡了吗——?!”

第七十九章 使徒(上)

法欧达猛然抬头的一刹那,浑身一震的黑发巫师几乎是本能的从原地闪开。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洛伦的视线中清晰的看到那从老人手中的“木杖”,已经在“黑线”的包裹下化作长枪,犹如残影般向自己刺来!

“砰——!”

被命“枪尖”中的岩石瞬间炸裂,化作了无数细小的冰晶散落在地,仿佛就像是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黑发巫师的面色一寒——碰触到岩石的根本不是什么“枪尖”,而是包裹在木杖上那犹如实质般,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黑色光芒!

明明是在午夜,明明周围完全是一片黑暗,但是那漆黑的光却依旧犹如实质般在法欧达的身体周围缓缓流动,将周围一切能看得到的颜色尽数吞没其中。

没错,从一开始激怒对方,让法欧达失去理智就是洛伦和阿斯瑞尔商量好的战术,毕竟对付一个疯狗总比对付一个理智的疯子要容易;

但黑发巫师突然有些后悔了,自己很可能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快闪开,不要被它碰到了——!”

看到护卫骑士高举“璨星”径直扑向法欧达,瞪大了眼睛的洛伦连忙拦住他。

警觉的护卫骑士立即扭转步伐,调转方向的同时手中落下的剑锋改为横劈,但依旧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糟了——!

没等到黑发巫师来得及掩护,黑色的光束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侧,犹如吞噬万物的黑洞般悄无声息的向护卫骑士的身影扫来!

积雪、冰晶、岩石、山壁……任何被那黑色的光芒碰触到的一切,尽数化作了四散的冰晶和灰尘,消失不见。

“圣十字啊,若能翱翔于天际,吾等必将拥抱您的光辉……”

低声吟唱的护卫骑士甚至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完全凭借着速度将那漆黑的光束甩在了身后!

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超越感知”的强化,自己的真实水平其实是完全比不上这位护卫骑士的——即便是处于强化状态,也仅仅是略微稍微强过一线而已。

“枪尖”喷涌的黑色“光束”不停的咆哮着,始终紧紧锁定着狂奔闪避的身影;而每一次都是被护卫骑士勉强甩在了身后,但也始终被挡在法欧达五步之外无法接近。

直至…那道身影停在了断崖前……

糟了——!

漆黑的“光束”已经逼近,险些一脚踩空的护卫骑士已经来不及躲闪;情急之下一脚踏向身旁的岩壁,面无表情的他再一次挥舞“璨星”,正面扑向已经状若疯魔的法欧达。

没时间犹豫了!

电光石火之间,洛伦再一次举起了左手,凝聚成型的火球在半空中甩过一道金红色的残影!

“轰——!”

崩裂的声响震颤着整个洞穴,甚至在外面的护卫骑士,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能够摧毁一切的爆炸声。

然后……

什么也没有。

时间似乎凝滞在了这一刻,洛伦那漆黑的瞳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色彩。

并不是“都灵之火”的力量被抑制,也并非咒语失败——就在碰触的那一瞬间,他是清晰的看到了金红色的火光炸裂的情景。

而是就在那一瞬间迸裂而出的火焰,被法欧达轻而易举的“抹杀”了!

仅仅是食指的轻轻一触,那金红色的火光就犹如拥有生命的脆弱生灵一般,在老人指尖覆盖的黑色光芒下挣扎、哀嚎、嘶吼、最终……消散。

就连一丁点儿的痕迹,也不曾留下!

这就是…“死亡”的力量?

不仅仅是剥夺“生命”,而是但凡确切存在的物质,都能被抹杀掉吗?

冰冷的触感涌上黑发巫师的身体,恐惧的触感一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阿斯瑞尔说的没错,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莱曼特斯的对手。

眉头紧皱的洛伦,死死盯着法欧达的身影。

下一刻,势不可挡的护卫骑士已经冲到了法欧达的身前,满是缺口的“璨星”带着撕扯空气的呼啸声从容落下!

第一剑,斩断了法欧达的双臂,带着狰狞表情的头颅已经飞到半空。

第二剑的横劈,将老人腰斩,失去头颅的上半身在势不可挡的剑锋下被从中央撕开,接连断裂的肋骨露出了胸膛,疑似心脏的“肉球”在碰触剑脊的瞬间炸裂,残余的肢体也支离破碎。

在这近乎残忍的杀戮下,面不改色的洛伦依旧眉头紧锁;

不对…不应该的……

但黑发巫师依旧遵循了一开始的计划,几乎同时和护卫骑士冲出了山洞,燃烧的左手朝着身后的方向将火球猛然甩出。

“都灵之火”!

“轰——!!!!”

爆裂声席卷着烈焰,本就摇摇欲坠的山洞瞬间塌陷,无数的冰雪和碎石将法欧达的残骸掩埋在了最深处。

结束了…黑夜再次重归寂静。

就这样?也未免太过顺利了……

仿佛过去了很久,愣在原地的黑发巫师被身旁的护卫骑士猛拍一下惊醒过来。

“法欧达没有死,他还活着。”

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微微眯着眼睛,神色冷峻的看向黑发巫师;旋即又摇了摇头:

“不,应该是他的身上早已不存在生与死的概念了——我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困住他而已,而且…是暂时的。”

“这个可悲的人,早已不知生命为何物。”

可悲的人?察觉到什么的洛伦回过头看向护卫骑士,目光意味深长:“您知道它…他是谁?”

像是犹豫了片刻,护卫骑士微微点头,但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能告诉我吗?”

护卫骑士又摇了摇头。

好吧,看来是不能指望了……黑发巫师无奈的耸耸肩膀。

至少到现在为止,整个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法欧达这个邪神使徒暂时没办法阻止他们,也不可能找到巨龙王城的入口了;

所以唯一遗留的问题,就是突然“复活”的法内西斯和这位护卫骑士;虽然洛伦非常希望对方的目标和自己不同,但根据埃博登的经验来看,这种几率的希望恐怕极其的渺茫。

一同对抗邪神使徒,可能是双方仅有的合作底线了。

“砰——!”

就在洛伦和护卫骑士都准备分道扬镳离开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警觉的二人同时回头。

漆黑寂静的午夜,哪怕是最细小的声响在暴风雪中也变得无比的清晰!

“砰——!”

冰雪和土石覆盖的地面下突然伸出了一只苍白枯槁的手臂,一把攥住了护卫骑士的右腿!

护卫骑士的脸上闪过一丝的诧异,旋即拔出璨星一剑将手臂斩断。

面色凝重的二人接连向后退去。或是诧异或是惊恐的目光死死盯着周围的地面——就在同时,周围的地面上接二连三的又冒出了更多苍白枯槁的手臂,犹如爬虫般钻出了地面。

不、不仅仅是手臂,两腿、头颅、下半身……几十头、上百头乃至更多的腐尸魔们,正在从地底钻出来!

还没等到他们来得及惊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被深埋在坍塌洞穴之中法欧达的残肢断臂,竟然像“活物”般奋力从地底钻了出来,缓缓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着。

四分五裂的“心脏”、支离破碎的胸腔、断裂的四肢、翻滚的头颅……伴随着周围腐尸魔们冰裂般的嘶吼声,被护卫骑士亲手粉碎的肢体再一次“拼接”到了一起!

“难道你们真的认为,老朽会在知道这是个陷阱的情况下依然毫无装备的出现?”

犹如牵线木偶般的法欧达,嘴角机械的闭合着开口道,被黑线浸满的眼珠散发着异常不详的光芒:

“现在…你们准备如何‘杀死’老朽?”

第八十章 使徒(下)

检测出盗版!“我们找到了…圣十字祖姥姥的,我们居然真的找到了?!”

被黑夜笼罩的雪山下,一座巨大无比,明显有人工砌凿痕迹的入口在暴风雪中巍然屹立,被周围的冰层、山体完全遮掩在了积雪之下,即便是身处附近也很难发现这里的准确位置。

更重要的是,就在一旁的岩石上同样刻着痕迹早已模糊不清的萨克兰十字,还有一小段来自圣十字“旧经”的铭文。

“愿圣十字的光辉穿透黑暗,让地狱之路上的罪人重获救赎……”

表情呆愣,一身泥泞的艾萨克缓缓回过头,看向比他还惨十倍,蹲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喘息的灰瞳少年:“你觉得这是什么?”

“第一巫师留下的痕迹。”路斯恩竭力呼吸着,皱着眉头:“还有…古萨克兰十字?”

“是啊,特地告诉我这些真是太感谢你了。”扁扁嘴的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直接指向自己身后:

“拜托,还要我说得更明白点儿吗——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这次翻白眼儿的换成了路斯恩,无奈的摊了摊手:

“巨龙王城尼德霍格…的入口,我们找到了。”

“尼德霍格——!”

兴奋的艾萨克激动的双手握拳举过头顶,满是泥泞和血污、冻伤的面颊笑的像个孩子:“失落数百年,传说中的巨龙王城,在萨克兰帝国第十三世代重见天日,而本天才艾萨克·格兰瑟姆就是她的发现者——!”

“还有……”看到一旁毫无喜色的路斯恩,“抛媚眼儿”的艾萨克拖了一长长的一个尾音:“还有他两个碰巧随行朋友——来自同一所学院,智力稍逊一筹的学弟;以及某个早熟过头,能一个打四十八个他的艾勒芒臭小鬼!”

听到这一句,疲惫的路斯恩轻哼一声,微微勾起了嘴角。

“好好享受这一刻吧,剩下的等我们到了尼德霍格大门的时候再想办法庆祝——我真希望洛伦的包裹里还能有两瓶埃博登的葡萄酒,虽然我是不喝酒的,但在巨龙王城城墙上看日落,顺便再喝一杯似乎也不错。”

“葡萄酒?就算真的带了也不可能还在的。”

“啊,那就太遗憾了。”

有些失望的艾萨克耸耸肩,随即又重新兴奋到手舞足蹈的跑向入口处,亲切的抚摸着冰冷刺骨的封门石:

“没错,就在这后面了——这里肯定就是当年罗根进入尼德霍格的位置,只不过时过境迁,上面的石块掉落下来了;

路斯恩,你快来看看我找到了,这里就是石头断裂的横截面;看起来还挺新的样子…大概也就是最近几十年内的事情吧?因为冰川变动让上面的横梁失去了承重点之类的;

能过来帮把手把这个大玩意儿搬开吗?不是谦虚,我觉得我真的非常不适合干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能一个打四十八个我的你比较合适,你觉得呢路斯恩臭小鬼?

路斯恩,唉?路斯恩你…坐在那儿干嘛呢?”

自言自语了半天没反应的艾萨克这才察觉过来,回过头的时候灰瞳少年依旧坐在原地,轻声喘息的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脚下,迷离的双眼也在疲惫中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是太累了吗?呃…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跑了这么远的路。”皱着眉头,依旧自言自语的艾萨克坐在了他身边:

“要不我们就休息会儿?当然不是因为体谅你什么的,我也累了,真的;而且这只是入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那么兴奋过头……”

“……本来应该让我去当诱饵的。”

表情消沉的灰瞳少年默默的开口道。

“嗯?”

“法欧达……那个‘亡骸者’的邪神使徒,它实在是太强大了——如果连当年艾克哈特二世陛下都没能将它毁灭,单靠洛伦阁下一个人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仅仅是不想让我去白白送死,才主动成为诱饵还说什么‘计划’之类的骗人话。”

越是说下去路斯恩的表情越是消沉,死死咬住的下唇在滴血。

“嗯……我明白了。”眨了眨眼睛,艾萨克直起身子开口道:“你是觉得自己太弱了,所以洛伦才不愿意让你去当诱饵,免得你太快被抓住让我们都来不及逃跑?”

路斯恩张开嘴,微微颤栗的身体让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难道…不是吗?”

“当然啊,否则呢?”艾萨克理所当然的看向他。

灰瞳少年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而又自嘲的笑容:

“就是啊,否则呢……”

“但是…难道我们不都是这样子的吗?”艾萨克话锋一转,继续说道:“魔物、鬼怪、使徒、雪崩、邪神……不只是你,在这些可怕的鬼玩意儿面前,我们人类都是渺小、软弱而且非常不值一提的东西。”

“可正是我们这些弱小的,不值一提的,无能到自卑的生物们统治了已知世界的绝大部分的地方,把这些该死的神神怪怪们赶到这种冰天雪地里去;你觉得能办到这一点,是因为我们比它们的拳头硬吗?”

路斯恩愣了愣,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毫无疑问,当然是因为我们比它们的拳头硬,否则呢?”艾萨克撅着嘴耸耸肩:“反正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别的。”

一个踉跄,灰瞳少年差点儿摔倒在地;一脸崩溃的看向艾萨克: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力量’是一个非常空泛的概念,而你对它的理解太过狭隘了。”艾萨克继续说道:“什么叫力量——把一个东西移动到另一边去叫力量吗?”

“懂得更多的知识,更聪明算是力量吗?”

“能指挥一支军队,或者打败四十八个我算力量吗?”

“……这个绝对是力量。”路斯恩插嘴道。

“好吧,那能让别人笑的像个傻子算不算力量?!”

“呃…这个应该不算?等等!应该算是吧?我已经不知道了……”

“总而言之——去计算你所谓的‘力量’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绝对’的东西,即便是‘真理’也是一个在不断变动的存在,没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

艾萨克摆摆手:“当然,除了某个笨蛋炼金术师喜欢看的骑士——里面的主人公肯定能赢得所有的决斗,睡遍书里所有性别‘女’的角色,然后再和那个第二漂亮但第一有钱的公主之类的结婚巴拉巴拉巴拉……有的没的,反正只有这个是绝对的。”

“……”

“所以与其唉声叹息的自怨自艾,不如继续按照洛伦的计划走下去——反正眼下我们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计划了。”

沉默了片刻,缓缓抬头的灰瞳少年目光平静的看向他:

“……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搬走那些堵住入口的石头,对吧?”

“还能是因为什么?”艾萨克突然笑了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抱着肩膀:“还是说你依然准备继续自怨自艾下去?没关系,只要你不嫌烦我还能继续说下去,直到某个早熟还老气的小鬼愿意开始干活为止!”

“真是…拿你没辙!”

路斯恩轻笑了一声,原本黯淡的银灰色瞳孔重新散发出异样的光泽,犹如重获新生般看向入口的方向:

“那我们就按照洛伦阁下的计划,一起去看看尼德霍格真正的样子吧!”

寒风渐冷,疲惫不堪的两个人重新状态满满的站在了入口的面前。

直至…某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原来就是这里,真是…

太感谢你们了!”

第八十一章 “失控”的计划(上)

断界山要塞,北城墙。

“康诺德殿下,您真的下定决心了?!”

刚刚得到命令的要塞副司令,中年骑士恩斯特急匆匆的赶来,站在萨克兰亲王的背后慌不择的喊道:

“以要塞副司令的身份我请求您收回成命,重新考虑!”

神色冷峻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眺望着冰雪荒原的地平线,那一望无际,被暴风雪所统治的寒冰地狱,也曾经诞生过制霸寰宇的强大王国。

“这就是我再三考虑之后的结果,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康诺德双手微微握拳,神色凝重:

“我将亲自领军,北上血骸谷——!”

“康诺德殿下,这个命令我绝对不……”

“为什么当年‘贤者’布兰登一世会抛弃断界山要塞的防守优势,在血骸谷和入侵的魔物大军决一死战?”

突然提问的康诺德打断了中年骑士的话语,目光凝视着他的面庞;

恩斯特微微蹙眉,很是犹豫的开口道:

“因为和魔物大军的战力与数量相比,断界山要塞防线太过狭长没有足够的纵深,一旦某处沦陷……”

“不!恩斯特,不对…这是帝国史书上写的东西,是一群完全不懂战略和战术的史官的事后之言!用你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告诉我,为什么!”

面色肃穆恩斯特被萨克兰亲王的一番话语塞了,哑口无言。

轻轻叹口气,中年骑士抬起头艰难的看向他:

“我不知道。”

康诺德微微颔首,眼神中的凝重微微缓和,

“我也是,曾经的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几乎赌徒般的举动——所谓的纵深薄弱,四位使徒同时出现,信心……吹捧的奉承话而已,他们根本不清楚布兰登一世的真正理由。”

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康诺德冷静的答道:“真正的答案可能真的很简单,布兰登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错误的…判断?”

“没错,而就在不久前,我也曾经犯过类似的错误——认定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路斯恩和他的部下是一群逃兵,这是我当时的判断;而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我可能真的错了!”

“不论是哪个邪神使徒,如果真的被它找到了那座失落的巨龙王城,结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猛然转过身,康诺德的表情犹如发怒的巨龙般狰狞:“仅仅是四名邪神使徒,就让帝国必须全力以赴才能避免毁灭的下场;换做那些真正的邪神觉醒,再多的军队再多的要塞,也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它们!”

“那可是圣十字的死敌,让群龙折翼,将巨龙王国化作灰烬的魔鬼……”

“但如果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误,那么我也会亲手去弥补——!”

微微攥紧剑柄,萨克兰亲王看了自己的副司令一眼:“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只有一个。”恩斯特叹了口气:“艾因·兰德,那位随布兰登殿下而来的炼金术师,自称希望可以和您一起前往血骸谷。”

“告诉艾因·兰德阁下,我不会同意的——我答应过布兰登会保护他的朋友,在北方的我可办不到这一点。”康诺德淡淡的开口道:“让游骑兵和军团做好准备,暴风雪一停就正式出发。”

神色肃穆的恩斯特毕恭毕敬的鞠躬行礼:

“遵命——!”

……………………………………………………

冰裂般的嘶吼声,暴风雪的呼啸,金属碰撞的哀鸣,冰晶粉碎的音符……

无名的雪山之巅,被上百头腐尸魔围攻的黑发巫师和护卫骑士正在拼尽全力的苦苦支撑。

法欧达的力量确实让黑发巫师有些意外,能够在自己和护卫骑士两个人同时警戒下将数百头腐尸魔埋伏在周围;但另一方面,这也说明对方依旧是个疯子,只不过是个稍微“经验丰富”点的疯子而已……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第一时间放出腐尸魔,而不是搞这种“从地里钻出来”的噱头的话,在洞穴里的时候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折腾到现在,还故意搞什么“死者复生”的把戏,完全就是画蛇添足,纯粹是为了满足所谓的变态恶趣味罢了。

即便是有数百头腐尸魔的阻拦,这个距离上洛伦依旧有九成把握一次击溃对方,然后再用“都灵之火”将它炸成飞灰。

但…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既是“击杀”成功,法欧达还是会复活;冰川荒原内的数万魔物大军依旧还会牵制他们的行动。

更何况还有那位被割喉穿心然后利剑穿脑,死而复生的法内西斯……

“铛——!”

就在洛伦思考“走神”的片刻,护卫骑士手中的“璨星”为他挡下了从右侧刺来的冰晶长矛,崩裂的冰块在黑发巫师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现在是走神的时间吗?!”

面色冷漠的护卫骑士低声吼道,将满是缺口的璨星当成战斧一般的挥舞,嘶吼的腐尸魔在剑锋面前瞬间支离破碎。

“抱歉!”微微翘起嘴角的洛伦滑步闪避,灰蓝色的剑芒犹如光束般从三头腐尸魔的头颅掠过,一个轻巧的侧翻身躲过了另一个从背后险些贯穿胸膛的冰晶长矛。

数以百计的腐尸魔们,就在两个人“无间”配合下不断支离破碎,惨叫着接二连三的倒下。

而法欧达只是微微冷笑,枯槁如柴的手指仅仅是微微张开,轻轻抬起;

眨眼间,早已粉身碎骨的苍白身影又再一次站了起来,发出冰裂般的嘶吼继续扑向他们。

“有时间道歉,就赶紧再想想办法!”目光始终死死盯着法欧达的护卫骑士沉声吼道,冰冷的剑锋再一次将刚刚“复活”的魔物击碎:

“继续下去,败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灰蓝色的剑芒贯穿了腐尸魔的头颅,随即光焰偏转,抢在长矛刺中护卫骑士之前挡了下来。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确实有一个办法。”黑发巫师神色凝重:“只不过可能需要您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说——!”

“法内西斯大人的护卫骑士阁下,请问……”洛伦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可否让我这个不信神的伪信徒,亲眼见证一次圣十字的奇迹呢?”

护卫骑士的表情微微有些松动,眼角闪过了一丝的决然。

“铛——!”

沉重的撞击声,朴实无华的璨星插进了脚下的泥土;

神色肃穆的护卫骑士单膝跪倒,双臂平举攥住璨星剑刃的尾部而非剑柄,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圣十字”的形状。

看到这一幕的法欧达本能的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惊恐,全身密布的黑线似乎也在那熟悉的标志下微微颤栗。

“吾主啊,请许我箴言,令我洗涤罪孽……”

“傲慢如我、贪婪如我、嫉妒如我、暴虐如我;”

“请以圣十字之光辉,照亮心中之黑暗”

“以宽恕代以暴戾,以赐福代以羞辱……”

神色一惊的法欧达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中的木杖再一次聚集起深邃的黑色光芒,对准了那单膝跪地的身影。

冰裂般的嘶吼声从周围传来,原本有序进攻的腐尸魔们突然像疯了似的抛下一旁的黑发巫师,转而扑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待朝阳升起时,此世必将宛若天国……”

“您的旨意将行走于地上,正如其行走于天上……”

“轰——!”

涌向护卫骑士的腐尸魔们被突如其来的气浪瞬间崩开,在空地的中央留下一个圆弧般的形状。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罪孽深重而皈依之徒,必将得以救赎……”

“此为……誓言之剑——!!!!”

第八十二章 “失控”的计划(下)

护黑夜的暴风雪中回荡着护卫骑士的吟诵声,冰冷的璨星在他的脚下激扬起一片洁白的雪花。

下一刻,护卫骑士的身影动了,犹如从沉睡中醒来的凶兽般,睁大的双瞳散发着狂热的气息。

冰冷的剑锋横向猛扫,三名同时扑上来的腐尸魔瞬间化作了碎片;脚下一踏,对准法欧达的方向笔直的横冲直撞而来!

法欧达面色一惊,粗糙枯槁的双手微微抬起;周围的腐尸魔们立即蜂拥而至,连绵不绝的踏步声振颤着脚下的大地。

第一排单膝跪倒,盾牌架于胸前;枪尾固定在雪地中;

第二排半蹲而立,盾牌平举,长枪抵在前排肩膀上;

第三排站于原地,赌牌护住左侧,长枪从缝隙伸出……

仅仅是眨眼间,腐尸魔们就在狭窄的山顶组成了严丝合缝的盾墙方阵,如林的冰晶长矛对准了发起正面冲锋的护卫骑士。

但护卫骑士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高声吟诵着举起手中的璨星,将那朴实无华的剑尖对准了正前方的敌人。

第一排的魔物已经起身,数十根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冰晶长矛已经抢先一步,刺向护卫骑士那毫无防护的身躯……

但就在那一刹那,护卫骑士猛地抬头,挺起胸膛发出了势不可挡的怒吼:

“誓言之剑————!!!!”

数十根长矛刺向他的身躯,数十根长矛瞬间崩裂成无数的碎片;神色肃穆的护卫骑士高声呐喊着,挥舞“璨星”将两头腐尸魔斩成两截,踏着尸骨朝“方阵”更深处杀去!

怒吼、劈斩、咆哮、冲锋——!

这就是圣十字的誓约,“誓言之剑”的力量——所有依靠虚空所扭曲的存在,或是魔物、或是突变的怪物、或是强大的魔法……在碰触到“誓言之剑”骑士的瞬间,都会遭受到极其强烈的抑制,甚至是瞬间瓦解。

在那个没有巫师,荒野中遍布怪物与魔鬼的时代;“捍卫之盾”们肩负着保卫教堂的职责,而深入旷野之中和魔物们厮杀的则是抛弃了身份,将自己彻底献给信仰的“誓言之剑”!

在护卫骑士不计代价一往无前的冲锋下,原本密不透风的盾墙方阵竟然出现了一丝的松动,甚至还有即将崩溃被冲垮的迹象。

法欧达的表情微微一颤,阵线两翼的腐尸魔们开始朝着中央的方向包夹,原本的方阵逐渐变成弧形的圆阵,密密麻麻的冰晶长矛从四面八方刺来。

早已遍体鳞伤的护卫骑士依旧没有停下,冲锋的势头甚至没有受到些许的遏制;就像即将熄灭的余火,在最后一刻绽放着最为耀眼的光!

涌向护卫骑士的腐尸魔一个接一个的被碾碎,随即又被法欧达重新“复活”,接连不断的扑向那个永远不会停止的身影,竭尽全力遏制着他的脚步。

越来越近,已经越来越近了——!

冷哼一声,毫无惧色的法欧达依旧不紧不慢的召唤更多的魔物们,从左右两翼包夹突击的护卫骑士,死死遏制着他前进的速度。

就在雪山的山脊上,已经有数以千计的腐尸魔正在不顾一切的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赶来——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活着抵达,他们两个也死定了!

对人类而言可怕的魔物,对“亡骸者”莱曼特斯和他的使徒却不过是玩物和消耗品而已,只要时间足够随时可以召唤更多。

至于制造更强大的虚空怪物?没有那个必要。

工具这种东西永远是够用就好,过于强大反而是累赘和风险;数以万计犹如浪潮般的腐尸魔,再加上少量扭曲怪物作为点缀,足以对抗人类世界的所谓的“军团”,再将他们的要塞和城堡统统夷为平地。

“轰——!”

崩裂的轰鸣声传来,挡在正前方的数十头腐尸魔瞬间化作碎片!

被巨响惊醒法欧达猛然抬头看向正前方,原本挡在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的腐尸魔们已经统统不见了踪影,而自己和护卫骑士之间只剩下不到十步的距离了。

对一名许下“誓约”的教会骑士,眨眼间就能跨越——!

“就是现在了,机会只有这一次——!”

灰蓝色的光焰在空中轮舞,还保持着刚刚使用过“都灵之火”姿势的黑发巫师扯着嗓子向护卫骑士吼道:

“给我冲!过!去——!”

就在洛伦将腐尸魔们炸飞的一瞬间,护卫骑士已经跨越了包围圈;此刻的他表情犹如圣徒般肃穆庄严,双手高举着璨星,竭尽全力一往无前的扑向那个已经孤立无援的身影!

“为了圣十字的意志——!!!!”

竭尽全力咆哮的护卫骑士,双眼撒发着狂热的光辉扑来——换成任何一个浑身是伤的战士早就应该倒下了,但在圣十字“奇迹”的加持下,护卫骑士双手攥紧了剑柄,犹如离弦之箭般扑向法欧达。

“老人”身上的黑线不断的翻涌着,苍老的双手攥紧木杖对准护卫骑士的身影,幽邃的黑色光束带着能吞噬一切的力量朝他“刺”来!

“啊啊啊啊啊——!!!!”

咆哮着,这一次护卫骑士甚至没有躲闪的意思,狂奔着用“璨星”那满是缺口的剑脊挡在了正前方;一瞬间,光束将他彻底笼罩。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怒吼停止的瞬间,法欧达那昏黄的眼珠中再一次出现了护卫骑士的身影,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来自“亡骸者”莱曼特斯大人的力量……

名为“死亡”的力量……

竟然被挡下…不,不不不……

是被这个卑贱低劣的,圣十字的狗用那柄剑劈开了!!

“璨星,居然是璨星?!圣十字的狗,布兰登的武器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硬生生顶着“死亡”的黑色光束,狂奔的护卫骑士朝向法欧达笔直的冲来。

该死!该死!该死!

难怪那柄剑在碰到自己的瞬间没有受到死亡力量的影响,难怪他能够将自己的身体劈开,居然是那柄该死的璨星!

萨克兰帝国的秘银剑,不都应该在皇族和公爵手中吗?!

五步、四步、三……黑色的光束在哪朴实无华的剑锋面前支离破碎,直至法欧达的面前。

“为了圣十字的意志——!!!!”

随着护卫骑士最后的一声怒吼,手中的璨星从胸口将法欧达捅了一个对穿!

老人浑身一颤,长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儿的声响,身上的黑线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直至彻底不见踪影。

周围的腐尸魔们失去了指挥,有的瞬间支离破碎,其余的则像是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的在周围不断的游荡开来。

护卫骑士轻轻松了口气,眼中的狂热转瞬即逝。

就在疲惫的他准备拔出剑刃的时候,一只枯槁的手掌突然攥住了护卫骑士的右臂!

护卫骑士猛然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无比狰狞诡异的脸。

“圣十字的狗……还记得老朽的问题吗?”

法欧达的表情无比的扭曲,昏黄的眼珠中仿佛潜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怪物:

“你们准备如何…‘杀死’老朽?”

下一刻,苍老的手掌猛然攥紧!

面色一冷的护卫骑士毫不犹豫的拔出长剑插入腋下,硬生生斩断了自己的臂膀;“砰——!”的一声,被斩断的右臂化作冰晶,消散在了夜空中。

神色冰冷的老人“欣赏”着眼前的画面,满是褶皱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微笑”。

没错,挣扎吧、绝望吧……

然后去死吧。

卑微的生灵们,这就是你们的宿命……

法欧达诡异的笑脸上猛然一变,像是察觉到什么回首望去。

犹如鬼魅般的黑发巫师出现在他身后,带着“施法者”的左手“啪!”的一声,轻轻打了个响指。

“我们准备‘这样’杀死您,邪神使徒…法欧达阁下!”

第八十三章 一路向地狱(上)

燃死寂的城堡大厅,熊熊燃烧的火盆,紧闭的大门,堆砌如小山般高的羊皮书卷。

目瞪口呆的邪神使徒法欧达看着周围的这一切,昏黄的眼珠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面前一个穿着红黑色小礼服,有着白金色头发的少年。

老朽…这是在什么地方?!

印象中最后一个记忆是那个巫师,难不成这里就是他的精神殿堂?不对…这样的级别已经不是“精神殿堂”,而是达到了梦境世界的水准了!

“难道说…他是一个开启了‘阀门’级别的巫师?!”

老人颤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露出森森白牙的笑容无比的扭曲狰狞,甚至都完全无视了面前少年那犹如看臭虫般的眼神。

“教士、骑士、贵族、皇族、老人、圣徒……自以为圣洁的亚苏尔精灵,自以为百折不挠的矮子们,但是一个开启了‘阀门’的巫师…真是…令老朽欣喜若狂!!”

“好的,好的,我们都知道了,高兴了吗?”双手背在身后的阿斯瑞尔百无聊赖的扁扁嘴,猩红的眼珠甚至不想去看那张满是褶子的脸:

“呃…这位自言自语的老爷爷,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半个忙?”

“何事?”

“我这里有根绳子而且打好结挂在房梁上呢,能麻烦你受累把头伸进去吗?”少年非常假的笑了笑: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介意亲手把你干掉——虽然这会脏了我的手,但是…毕竟这是洛伦的请求,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满足他这个小小的‘要求’。”

“哦…你觉得自己能杀死老朽,伟大的‘亡骸者’谦卑的使徒……”法欧达的表情愈发狰狞,步履蹒跚的走向少年,右手手腕的骷髅再一次涌出了黑线:

“狂妄的生灵,虽然不知你究竟是谁,但你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衰老又枯槁的右手缓缓伸出,“轻柔”的抚摸着阿斯瑞尔苍白的面颊,大拇指按在了少年右眼的眼眶上,老人轻声感慨着:

“多精致可爱的孩子啊……

老朽已经忍不住想看到你的面颊、你的身体一点一点溶解,尖叫挣扎,哀求一死然后化作枯骨的模样了——!”

苍老的手指微微用力,那一瞬间法欧达的表情扭曲到了抽搐的地步!

下一秒…什么也没有发生。

怎、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他身上什么事情都没有?!

“虽然感觉很恶心,但还是姑且自我介绍一下吧。”表情冰冷的少年举起左手,捏住了法欧达的手腕:

“我的名字叫做阿斯瑞尔,是洛伦·都灵最亲密的朋友。

本来阿斯瑞尔是不打算插手的;但是因为洛伦答应说可以‘欠我一个人情’,嗯……真的是很难拒绝这样的请求呢,各种意义上的。

话说…你是莱曼特斯那个变态疯子的使徒对吧?

虽然几乎所有的邪神当中我没有一个喜欢的,但是会让我恶心厌恶到如此地步,莱曼特斯也算是特例了。

明明拥有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但却沉醉在这种恶心作呕,疯狂而愚昧的兴趣上,真是很难让阿斯瑞尔对这个疯子有哪怕一丝的好感呢。”

“你、你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究竟是什么人?!”

察觉到二者之间差距,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对少年毫无作用的法欧达终于有了一丝的慌张失措。

甚至就连自己的右腕也被那看似软弱无力的小手死死扣住,怎样挣脱都是纹丝不动!

“哦…害怕了吗,感觉到恐惧了吗,手足无措了吗……顺便告诉你一句,当初莱曼特斯发现自己的力量对阿斯瑞尔无效的时候,这个疯子的表现也就比你好上那么一丢丢而已。”

“而为了回馈你的这份恶心,阿斯瑞尔也让你稍微清楚一点好了。”

“你以为自己掌握了局势,拥有一支数万腐尸魔的大军和‘无法被杀死’这个绝对强势的底牌,但实际上在你第一次傲慢的展示自己底牌的时候,你就已经必败无疑。”

“因为‘不死’也好,‘魔物大军’也好,全部都是建立在你的意识绝对清醒的前提下的;”

阿斯瑞尔的手指微微攥紧,法欧达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暗淡下去,面孔抽搐,原本清晰的意识逐渐变得无比模糊……

“坠入无边的梦境,然后在世界终焉的尽头醒来吧——哦,对了,记得替阿斯瑞尔和那个变态疯子问个好。

就说……阿斯瑞尔又想他了!”

苍白的手指微微用力,梦境世界中法欧达的“意识”眨眼间烟消云散……

……………………………………………………

毫无抵抗之力的法欧达,在洛伦触碰的瞬间就开始崩落,犹如冰晶铸成的雕塑般,从头颅到躯干,再到脚下逐渐支离破碎。

眨眼之间,这个恐怖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神使徒,已经变成了一地碎裂的冰晶,散落在脚下的雪地之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不远处的腐尸魔们,纷纷像是行尸走肉般四处游荡;而雪山下的魔物们也同样作鸟兽散,不少直接从山峦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

洛伦大口大口喘息着,疲惫的目光看向远处巨龙王城的阴影——经历了整夜的暴风雪,终于开始有些放晴的迹象。

这场战斗也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是暂时的,而且还不得不欠了那个家伙一个“人情”。

但这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自己底牌有限,在不开启“阀门”的前提下这可能是唯一安全的选择了——当然,欠阿斯瑞尔一个人情也许更危险,但至少目前是安全了。

毕竟和必死的战斗相比,一个形同高利贷的人情已经足够划算了,自己不可能要求太多……

黑发巫师缓缓转过身,断臂的护卫骑士左手持剑,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那个邪神使徒,被你击败了?”

“怎么可能?”叹了口气的洛伦摇摇头,很是疲惫的摊了摊手:“我只是用了点儿小手段让他暂时不会醒过来,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护卫骑士缓缓开口道:“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

“因为这个小手段和您的‘誓言之剑’一样,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如果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可能,我都不打算这么干。”

撇了撇嘴,黑发巫师故意回过头不去看他;护卫骑士默默颔首,他知道这是对方不愿意告诉他的意思。

毕竟双方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到“朋友”的地步,说是生死仇敌还差不多。

缓缓平复着心跳,回过头的洛伦看向护卫骑士的断臂——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伤口已经不在流血,但还能看见明显渗出的暗红色:

“您的右臂…还能恢复吗?”

护卫骑士的面色微微一动,淡然的摇了摇头:“应该不能了;这是被莱曼特斯的力量抹杀,已经彻底‘死亡’——即使是的圣十字的力量,也无法令死者苏生。”

“就如同被莱曼特斯所‘复活’的魔物们,它们所谓的生命根本就是虚假的存在,空有躯壳的活死人而已。”

“……我很遗憾,真的。”

转过身的洛伦郑重的看向对方,目光无比的认真:“虽然您无数次想要杀了我,但不可否认…您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人,之前在断崖山说的也都是我的真心话。”

护卫骑士的表情略微有些松动,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趁我们还都不打算杀死对方,在下还想问您一些事情。”黑发巫师突然开口道:“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冒犯但是…在法内西斯大人离开埃博登前后,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片刻之间,护卫骑士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漠然:

“没有。”

第八十四章 一路向地狱(下)

“……它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

漆黑的坑道深处,一身黑色长袍的法内西斯站在拐角旁扶着岩壁,双眼眯成一条缝凝视着远处四散游荡的腐尸魔,淡淡开口道。

他转身回首,伤痕累累的艾萨克和路斯恩正蹲在坑道的一旁,死死屏住呼吸,疲惫而又涨红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们安全了,暂时的。”

就在法内西斯那轻描淡写般的话语落下瞬间,路斯恩立刻张大嘴拼了命的喘粗气,浑身上下抽搐的像是快要溺死的鱼一样;

一旁的艾萨克更是不堪的直接躺倒在地,犹如一滩烂泥般,只有胸腔在不停的起伏。

“您是怎么办到的?”灰瞳少年剧烈的喘息着,疲惫而又微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口吻:“让那些腐尸魔,没能发现我们的存在……”

回过头的法内西斯轻哼了一声,冰冷的表情让路斯恩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腐尸魔这种怪物,终究只是粗劣的魔物傀儡而已,只要稍有了解就能知道方法。”法内西斯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更何况这是通往尼德霍格的地道,蕴含的强烈力量足以抵消我们本身的气息。”

“剩下的,就是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默默颔首的路斯恩轻声咳嗽着,搀扶着身旁的艾萨克靠在岩壁上坐下来,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和这位“法内西斯阁下”碰到一起。

作为断界山要塞最年轻的旗团长,路斯恩当然了解腐尸魔的习性——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带着艾萨克这么一个累赘四处逃窜,躲过无数次魔物们的追杀来到这里。

之所以还要问这种问题,只是他为了掩盖自己惊讶表情的伎俩。

时间,退回到差不多七八刻钟之前……

就在这位法内西斯阁下突然出现的那一刻,数以千计的腐尸魔浪潮也如期而至;三个人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从入口冲进了漆黑的坑道之中。

整个地下坑道四通八达,还不止有一条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而且似乎还有许多因为地形变化而出现的断口和堵住了坑道的碎冰。

但就是在这样漆黑而又陌生的坑道之中,走在前面的法内西斯却好像分外熟悉这里的构造,一次次带着他们两个人躲过了身后穷追不舍的魔物大军,甚至还接连几次故意将它们引入陷阱和裂缝中。

不,那样的程度已经不仅仅是熟悉了,简直就…就好像……

就好像他曾经来到过这里无数次,每一条道路都曾经走过一样!

剧烈的喘息着,难以置信的灰瞳少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推测出的结果。

对方应该是从洛伦阁下口中得知的入口准确位置,否则也不会在自己两个人身后才能抵达这里;

照理来说就算是教会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秘辛,应该也不至于让他能对这里熟悉到了若指掌的地步。

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一切?!

一旁的法内西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灰瞳少年的表情变化,依旧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坑道的另一侧;左手死死攥着缠满了绷带的右腕,动作用力到半个臂膀都在微微颤抖的地步。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路斯恩一边照顾半死不活的艾萨克,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偷偷窥视着法内西斯的一举一动,紧绷的心弦从遇见对方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松懈过。

据艾萨克所说,这位“法内西斯主教”很早之前就已经死在了埃博登,而现在对方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但对方身上的诡异气息始终令他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

“我知道你究竟想问什么,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

幽邃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让灰瞳少年微微一颤,瞪大了眼睛的他全身犹如僵住般一动不动,甚至都不敢回头。

“不论你最终是否决定开口,都最好不要触碰你不该碰的东西。”

“路斯恩阁下,不论你相信与否,你存在的意义都远远超越了你生命的价值。”

半蹲下的法内西斯缓缓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因为…你本该死在断界山要塞的。”

“你的死导致了康诺德·德萨利昂错过北上的最佳时机,法欧达找到了尼德霍格的入口令‘亡骸者’重见天日;毫无防备的断界山要塞。在数以十万计的腐尸魔浪潮下如摧枯拉朽般毁于一旦;”

“萨克兰帝国于第十二世代宣告终结,世界重归混乱的古王国时代……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原本……”

灰瞳少年惊恐到瞳孔颤栗,身体猛然一震!

法内西斯的表情阴沉的可怕,深邃的瞳孔即便没有对视也令路斯恩胆寒。

下一刻,法内西斯缓缓起身,直接无视了倒在地上的二人朝着坑道的更深处走去;刹那间反应过来的路斯恩险些叫出声,连忙伸手:

“请、请等……”

“外面的魔物们并没有继续追上来,说明洛伦·都灵的计划已经成功,‘亡骸者’的使徒应该暂时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也永远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入口了。”

“如果所料不错,这应该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头也不回的法内西斯漠然开口道,声音里带着森森寒意:

“至于正确的道路……这里到处都是‘叛教者’遗留的痕迹,稍微细心就能找到那些古萨克兰十字标记的位置和旧经的铭文——即便你找不到,你身旁那个早就醒过来故意装死的巫师也应该能发现!”

诧异的路斯恩一扭头,躺在旁边的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一副无可奈何还有些后怕的表情。

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对地道如此的熟悉,察觉到自己的行动,发现故意装死的艾萨克……灰瞳少年镇定自若的伪装下,是已经恐惧到了极点的内心。

咽了口唾沫,路斯恩立刻又想到了另一件惊悚的事实。

法内西斯…如果他真的是根据洛伦的提示找到了这里,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艾萨克看得懂古萨克兰十字和旧经的?!

难道说,对方拥有一种可以预知未来,或者窥探人心的能力…可他不是圣十字教会的主教吗,怎么会有这种力量?!

漆黑一片的坑道中,垂下头的灰瞳少年仿佛能感觉到法内西斯的身上,还有另一双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们的眼睛……

毛骨悚然——!

“听清楚了,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等到洛伦和你们汇合之后,将这句话告诉他。”

法内西斯幽然的声音从坑道的另一端传来,黑暗中他的身影似乎在微微颤抖,平静的话语中隐隐能听到他咬紧牙关,再忍耐什么的声响:

“告诉洛伦·都灵,我很清楚他在找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不惜一切代价来到尼德霍格;”

“但是…他注定会徒劳无功,就像数百年…年前的‘叛教者’,被卑贱的巫师们奉为‘第一巫师’的罗根一样,永远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如果他像在埃博登的时候一样执迷不悟……

尼德霍格…就是他的终点!”

下一刻,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了坑道的尽头。

惊魂未定的艾萨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躲在路斯恩的身后死死攥住他的衣服:

“他刚刚说的那些…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

灰瞳少年呆呆的望向对方消失的位置,混乱的脑海中全是数不清的问题。

也许这一次寻找巨龙王城的冒险,从一开始就远远不是自己能够想象的……

第八十五章 站在大门前(上)

的“永远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什么意思?”

漆黑的地底坑道,紧皱眉头的黑发巫师自言自语着,一边和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一起摸索着向前深处前行。

结束了雪山顶的厮杀,费尽周折才找到坑道入口,和二人汇合的洛伦·都灵已经是精疲力竭,几乎耗尽的精力一遍又一遍的刺痛大脑,握剑的右手和带着“施法者”的左手都在不自觉的打颤。

死寂一片的黑暗,时不时呼啸而过的冷风,迷宫一般的坑道……更是让他有种身处梦境的错觉,仿佛自己的意识依旧停留在精神殿堂,并没有回到身体中。

“我不知道……”

路斯恩的模样看起来比黑发巫师还要疲惫,眼神中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强作镇定的咽了咽唾沫:

“我只知道这位法内西斯大人,绝对不像他看上去那么‘普通’——这只是直觉而且没什么证据,但我非常确信这一点!”

不普通…洛伦的嘴角不禁微微露出些许冰冷的弧度。

当然不普通了。

虽然不清楚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一个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圣十字教会教士,原本早就应该死去的人,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世界尽头的冰寒地狱……

即便是拥有那位护卫骑士的保护,能做到这一点的他也早已不是什么“普通”的教士了。

更何况,对方还能孤身一人在黑夜的冰川荒原之中,凭借一个小小的线索就找到入口的准确位置,真是令人……

“洛伦阁下。”路斯恩的表情非常犹豫,银灰色的瞳孔不停的闪烁着纠结的意味:

“有件事我非常想要问问您……”

“那是啥——?!”

突然嚷嚷一声的艾萨克打断了灰瞳少年的提问,头也不回的朝着前面跑过去;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的二人也只好跟在他的身后。

等到两人追上艾萨克的时候,这家伙正眯着眼睛趴在一块岩石上;“啪!”的一记响指,“萤火咒”苍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岩石上的痕迹。

洛伦挑了挑眉毛,依旧是“第一巫师”罗根留下的痕迹:

“若有人远行至此,请不要在黑暗中绝望;

因为在这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当你进退维谷,胆怯滋生之时;

那便是救赎降临之时;

谦卑铸就高尚;虔诚铸就高尚;

所以,请谦卑的祈祷吧;

圣十字将照亮于你——!”

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的洛伦和身旁的灰瞳少年四目相对。

“又是什么文字游戏,或者罗根故意留下来的提示?”路斯恩眨了眨眼睛,摊着双手看向黑发巫师:

“和上次一样,只要我们跪下来祈祷就能发现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之类的……”

洛伦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趴在岩石上摸索什么的艾萨克;这家伙还以为没有被发现,是不是的偷偷扭过头撇自己一眼……

果然,这才是艾萨克·格兰瑟姆的风格…洛伦的嘴角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无奈苦笑。

他八成是猜到路斯恩可能会问自己一些非常尴尬的问题,所以才故意大声嚷嚷的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然后借着“第一巫师”留下的痕迹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艾萨克从来不是什么低情商的“傻子”,他只是不屑于,或者说不乐意在这些人情世故上费心思而已;而那与生俱来的天赋,也让他有的是骄傲和狂妄的资格。

一个既单纯,又别扭的家伙……

“洛伦阁下?”

察觉到黑发巫师“走神儿”的灰瞳少年眨眨眼,有些莫名的试探着开口道。

“哦!这应该不是什么文字游戏之类的,而是更加准确的信息——如果真的有人来到这里,以传说中罗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用猜谜来刁难对方的”

清醒过来的洛伦立即开口道,指着岩石上的刻痕:“为了确保其他人能找得着,他甚至都没有用‘旧经’而是标准的萨克兰语,说明他已经不在乎来者的身份,只希望对方也能像他一样。”

“得到‘救赎’…吗?”灰瞳少年喃喃自语,略微有些失神。

“正是如此。”

黑发巫师微微点头,“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所以最后一句就是关键——‘圣十字将照亮于你’,试问……圣十字会从哪里‘照亮’你呢?”

话音降落,三个人同时缓缓仰头;黑发巫师指尖的“萤火咒”化作一团白光,轻盈的飞向上空。

一个螺旋形状的上升井道,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

尼德霍格,已经近在眼前——!

“我上去看一下。”洛伦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你们等我的消息,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这次的路斯恩没有再开口阻拦,而是默默的点点头,注视着他的身影轻盈的跃上石阶,顺着井道的边缘一点一点的爬上去。

虽然故作轻松,但黑发巫师身上的伤痕却是不可能作假……灰瞳少年默然低头,用力攥紧了拳。

虽然成为他的护卫只是双方达成的约定,但看到作为自己“巫师主人”的对方为了保护自己伤成这副模样,真是……

“你知道…如果我是你,刚刚就不会问那种蠢问题。”艾萨克疲惫又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路斯恩不禁回首:

“我们就姑且假装那个教会的神棍没撒谎好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洛伦这家伙永远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说服他?”

灰瞳少年一愣,猛地抬头:“这么说…原来你是故意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不想看到你们在这种鬼地方掐起来!”

艾萨克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鼓起嘴“噗!”了一声:“算了吧。”

“你是我第四个朋友,排在弗雷斯沃克那个老头儿后面——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几个朋友,所以有可能的话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路斯恩抬头看向黑发巫师的背影,神情愈加的复杂……

而与此同时的洛伦也已经快要爬到井道的顶端,疲惫的身体几乎将每一个疼痛的信号全都放大十倍,原本还算清晰的视线也有些微微扩散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透明物。

等等…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在坚持一会儿,一小会儿就行,就快要到了……

不停的在心底自言自语,喘息有些发颤的黑发巫师强咬着牙终于爬到了接近顶端的一处凹陷,似乎是因为过去了太久,让井道的一部分塌陷了。

伸手扣住一处借力点,洛伦本能的朝凹陷的位置望过去;仅仅是瞥了一眼,有些愣住的黑发巫师瞳孔猛然睁大。

只见在哪凹陷的岩壁上,有一个圣十字的图案——并不是最原始的古萨克兰十字,而是现如今圣十字的徽章!

就在那圣十字徽章旁,还刻着一个很模糊的,狮子形状的图案。

在帝国境内尤其南方,使用狮子作为纹章的家族数不胜数;但在全帝国最顶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爵们当中,只有一个家族的纹章是狮子……

拜恩公国的都灵家族。

难道真的就像路斯恩说的那样,那位百年前的“黑公爵”也曾经来到过尼德霍格?

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洛伦克制着自己的诧异,本能的继续向上爬;用尽全力推开了挡在井道上方的一块石盘。

就在那一瞬间,一缕柔和的白光从缝隙穿过井道,同时洒在了三个人的身上。

“喂……洛伦!”下面的艾萨克立刻抬头,激动的嚷嚷着:“你看到什么了?!”

惊讶的表情凝固在了黑发巫师的脸上,轻轻开口:

“天国……”

第八十六章 站在大门前(下)

柔和的淡金色光芒分开穹顶铅灰色黯淡的云层,让呼啸的暴风雪烟消云散;在极东的地平线,在晦暗的苍穹和冰川大地的交汇之处,一轮金日正在缓缓升起……

远方是连绵不绝的,雄伟高耸的冰雪山峦和一望无垠的荒原大地,皑皑白雪与寒冰峭峰映射着灿金般的黎明;

狭长绵延的荒原之径,两侧是深不见底,幽深莫测的冰川裂缝。呼啸的寒风下,是掠过裂缝间的凄厉之声;空洞深邃的回响,是山间的积雪与冰岩坠入其中;

而就在这寂静冰冷的世界当中,一座雄伟高耸的古城巍然屹立——;飘散的冰雾笼罩其间,让这座近乎纯白的城市披上了一层薄纱。

周围的冰川裂缝将古城与整个大地分隔开来,被冰雾所笼罩的城墙尖塔,更是让它犹如一座天空之城,孤悬于这冰冷而又荒凉的世界正中央。

数以百尺计的城墙、林立而高耸的尖塔、重峦叠嶂不见尽头的楼宇宫殿……即便只是眺望,也会令一切看到它的人感到无法言喻的渺小。

这里就是天上的国,就是远离尘世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穷尽思想,也无法在梦中窥探的领域。

薄雾在阳光中熠熠闪烁,纯白的墙壁与积雪倒映着清晨的黎明,宏伟的尖塔与宫殿将光芒遮蔽,沉寂在阴影与冰冷之中……

宏伟、高贵、典雅、冷峻。

这……就是巨龙王国的都城。

尼德霍格。

爬上城墙的黑发巫师将挡在井道上方的圆盘推开,再和路斯恩一起合力将艾萨克拽了上来;然后,三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家伙不约而同的走到墙垛旁,从边缘处向外俯瞰。

整个巨龙王城,一时间尽收眼底!

“欢迎来到失落的古老王城,尼德霍格!”

情不自禁的洛伦咬了咬下唇,身体的疲惫在这一刻完全被眼前的惊喜彻底吞没,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嘴角:

“曾经统御世界的巨龙王国最后的,也许还是仅有的一处遗迹……”

“简直…宛若天国一般……”

惊呆了的灰瞳少年同样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张开的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扶住面前洁白的墙垛,生怕一碰眼前的景象就会消失了似的:

“太壮观了…这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的国度!”

“也许吧。”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轻轻的抚摸着那洁白如玉的城墙,黑曜石般的瞳孔眺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还有那犹如高架水渠似的长廊走道。

越是看到更多,他就越是感到“语言”这种东西在真正的“奇迹”面前,真的是苍白无力。

“我在很久…呵呵呵,其实就是几年前的事情,从那个应该算是我‘父亲’人口中听到过无数遍关于‘尼德霍格’的故事。”

轻声自嘲的笑了笑,路斯恩长舒一口气,微笑着双眼迷离:“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

“所以说…当个私生子还是有点儿好处的,对吧?”洛伦轻笑着,“啪!”的一声按住了灰瞳少年的瘦小的肩膀:

“想想看,那些贵族王公们就算活上一辈子,也绝对无法想象你现在所见到的这一幕——你活的比他们所有人都要精彩,也更真实。”

“对他们来说尼德霍格也好,邪神使徒也罢,都不过是故事里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对而言,这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存在,你见过了也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意义的?”

“是啊……”

疲惫的路斯恩只是耸耸肩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涩;让一旁的洛伦长出一口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自己真的是不会安慰人……

路斯恩挠了挠头,银灰色的瞳孔四下打量着周围,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才回过头看向身旁的黑发巫师:

“洛伦阁下,您觉得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

洛伦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朝周围扫了一眼——毫无疑问,他们现在肯定是在巨龙王城的某处城墙上,从坑道入口的位置来判断很可能是正南方向左右;再联系上那个相当隐秘,几乎贯穿了整个城墙的坑道……

“大概是某处比较隐秘的后墙之类的地方吧?从位置上说肯定不是尼德霍格的大门,连通那座大门的桥梁很可能早就被毁掉了,所以……”

“好了好了好了……工作的话题到此为止,你们有的是时间说这些!”

被抢断了话头让黑发巫师无奈的耸耸肩,看着一脸悠闲的艾萨克倚靠城墙坐下,嬉笑着打量着他们俩:

“我说你们两个…不是人的家伙,就不能稍微坐下来休息会儿吗——我们可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来站在了尼德霍格的城墙上,难道不应该好好享受一下?”

洛伦和灰瞳少年面面相觑,苦笑着摇摇头然后直接在艾萨克的身侧坐了下来。

尼德霍格的大门就在自己脚下,最碍事的邪神使徒法欧达暂时不会出现,自己和布兰登的约定还有二十多天……

确实,是到了稍微松口气的时候了。

“洛伦,有酒吗?”艾萨克突然开口道:“我发现自己现在特别想喝一杯。”

“呃…你觉得跑到这种地方我能……”

“埃博登的桃红葡萄酒,配上浸泡过蜂蜜和撒上碎果粒的樱桃,再来层糖霜——没错,就是上次在九芒星巫师塔的时候,艾因特地给你做的那杯。”

“……”

“我当时都已经把杯子端起来了,结果被艾因一把抢了回去;后再来想要的时候这个笨蛋炼金术师说什么都不肯给我也做一杯,特别小气!”

沉默的洛伦从背囊里拿出一只空的羊皮水囊,站起来从城墙上随手抓把雪塞进去,用力晃了两下然后走过去递给了艾萨克:

“给,你的桃红葡萄酒配糖霜。”

“……”路斯恩。

“真的?”半信半疑的艾萨克把鼻子贴了上去,一脸莫名的看向黑发巫师:“这个和你的那杯闻起来好像不大一样。”

“本来…就应该不一样来着。”

“哦…原来是这样!”艾萨克恍然大悟,举起水囊一脸小得意的朝两个人比划两下:“这杯是我的所以我就不客气了——敬‘第一巫师’罗根和尼德霍格!”

说完,他就举起水囊一饮而尽;还没等喝完脸就扭曲的不成模样,浑身上下不停的打颤,忙不迭的把水囊扔回给了黑发巫师:

“不、不行…这个葡萄酒喝起来太刺激了,而且我受不了这个砸牙的味儿!”

“……”路斯恩的嘴角抽了抽,犹豫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道:

“那个…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出发了?”

“等等!”艾萨克一把拦住了他,浑身一哆嗦从地上起身,似乎还没有从“酒劲儿”缓过来:

“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嘴角高高的翘起,艾萨克的目光偏向一旁的黑发巫师:“亲爱的洛伦学弟,你还记得要刻什么吧?”

最伟大的天才巫师巴拉巴拉巴拉……当然记得了,而且绝对印象深刻!

随手拔出腰间的“亮银”,走到护墙边的洛伦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我有一个不太一样的注意……”

“嗯?”一脸小骄傲的艾萨克挑了挑眉毛。

十分钟后,抱着肩膀的黑发巫师翘着嘴角:“感觉怎么样?”

这次面面相觑的换成路斯恩和艾萨克了。

“我觉得还行……”路斯恩。

“一般般吧……”艾萨克撇撇嘴,但还是耸耸肩:“不过也不算太差,最起码本天才还是第一个!”

望着远处已经近在咫尺的尼德霍格,微微眯起了眼睛。

“艾萨克·格兰瑟姆,艾德·维尔茨之子路斯恩,洛伦·都灵

延续‘第一巫师’罗根的道路,我们来到了尼德霍格并以此留念

不论是追寻信仰,亦或寻求智慧与知识,净化灵魂

愿‘尼德霍格’能够予以你渴望的一切!”

第八十七章 “蝴蝶”扇动翅膀(上)

凛冬的寒风让周围的冰雾微微散去,只留下远处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墙垛的积雪上,让荒原中的冰川和雪山一览无余。

“真是…壮观的景象。”

独臂的护卫骑士走到城墙边缘,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景观;冷峻的面孔也微微松弛柔和了些许,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你活下来了。”

法内西斯的声音很慢,无声的走到护卫骑士身侧,同时打量着对方空荡荡的“右臂”。

“幸不辱命,法内西斯大人。”

突然开口的护卫骑士让法内西斯不禁转过视线,那高大屹立的身影正单膝跪倒在他的面前,表情严肃,眼神中都带着浓烈的狂热:

“但非常遗憾…我们仅仅是暂时让邪神使徒陷入昏迷之中;也许几十年甚至十几年之内,它就能再次苏醒重返世间;如此,最多只是拖延了魔物入侵的期限!”

“这就足够了。”

法内西斯微微合眼,表情严肃而庄重:“邪神使徒的身上拥有一部分原本属于邪神的力量,称之为‘化身’也毫不为过,尤其是像法欧达那样延续了数个时代的使徒,已经不是寻常者可以比较的了!”

“更何况…在所有的既定结果之中,这已经是最完美的一个了。”

护卫骑士沉默无言,作为一名“护卫骑士”他无法反驳自己效忠之人,只是依然跪在法内西斯的面前。

“失去了右臂,你还拥有继续挥舞‘璨星’的力量吗?”睁眼的法内西斯意味深长的开口道:“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不是一段轻松惬意的道路,或许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你已经证明了你对圣十字的信仰,已经无需什么‘救赎’了。”

“为了圣十字,也为了您……”护卫骑士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暗示,依旧像过去那样严苛死板的答道:

“我将战斗致死——!”

法内西斯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坚毅的面孔上,仅仅犹豫了片刻便转向了远处耸立的尖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了许多:

“洛伦·都灵和他的两个朋友已经先行一步,朝向高墙之内前进了;这个卑劣的巫师终究没有听从我的劝告,依然选择了一意孤行。”

“要去追他们吗?”

“不,没有那个必要——因为他们所走的依旧是当年‘叛教者’走过的道路,也是他们唯一知道的路线。”

“但实际上,那其实是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死亡已经降临在了他们的头顶,而愚昧之徒依旧浑然不觉。”法内西斯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微笑:

“至于我们,只需要沿着真正‘正确’的路线,前往‘龙王高塔’就可以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切都是既定的结局!”

护卫骑士起身,忠心耿耿的站在了法内西斯的身侧;低垂着头,竭力的掩饰着自己意欲开口的冲动。

“你其实还有一个疑问,对吧?”

“法内西斯大人……”

“不用开口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背对着护卫骑士的法内西斯面色冰冷,用近乎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

“没错,虽然法欧达暂时陷入了昏迷,但是应他召唤而来的腐尸魔并不会就此烟消云散;相反,它们还会继续存在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它们的目标……”

……………………………………

就在法内西斯和他的护卫骑士抵达高墙的同时,洛伦一行人还在继续沿着耸立在尼德霍格城内的“高架走廊”更深处的“内城”进发。

而与此同时,从桥上经过的二人也能将整个外城的景观一览无遗。

壮观华丽的高架走廊,光是宽度就至少能让至少二十两四轮马车并排前行;脚下是和和城墙与高塔一般无二的纯白石砖,雕刻着复杂而又带有某种寓意的花纹;

即使是在上千年后的如今,上面的花纹依旧清晰,甚至看不到半点磨损的痕迹。

而在这座宏伟长廊的两侧是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石碑,篆刻着长篇的铭文——虽然巨龙王国的“文字”早已和国度的破灭一起失传,但从书写格式上来看似乎很接近古代符文,充满了古朴的典雅和神秘。

但…尽管宏伟、壮观、典雅,这却是一座早已失落的城市。

在“高架走廊”之下的街道上,原本的建筑物早已坍塌,留下的只是一堆堆白色的瓦砾和废墟;残缺的廊柱和被冰雪覆盖的雕刻,依旧还在诉说着往日的辉煌;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回响,让她不至于完全坠入一片死寂。

这里早已不是什么“城市”,而是断壁残桓与依旧耸立的宫殿组成的巨大废墟,一座属于昔日“巨龙王国”的纯白墓碑……

“我始终有个疑问。”

走在最前面的艾萨克一边打量着走廊两侧的石碑,一边用好奇的口吻向身后的洛伦开口问道:

“我记得那个叫法欧达的白胡子大爷说过,他是‘亡骸者’莱曼特斯的使徒,是不可能被杀死的——所以既然他死不了或者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你们究竟是怎么打败他的?”

一旁的路斯恩同样“不经意”的侧脸竖起了耳朵,显然对这件事也很好奇。

“准确的说不是打败它,而是让法欧达暂时失去了意识。”洛伦很是不当回事的耸耸肩膀,解释过一遍的事情他真的很不愿意再说第二遍:

“当然,做到这一点非常不容易;护卫骑士丢了右臂,我们差点儿被腐尸魔群殴致死,能活下来就已经十分庆幸了!”

灰瞳少年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但艾萨克已经明白了——对巫师而言使用和操控虚空力量的前提都是保持意识的理智和清醒,如果暂时失去了意识……

就算是被邪神“保佑”的使徒,应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路斯恩稍微放慢了脚步,这种巫师间的谈话他一点儿都不想插进去;只是依旧忍不住试探着问了一个问题:

“可是那些腐尸魔呢?”

“啥?”

灰瞳少年话音还没落下,走在前面的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同时转头,让他不禁怔了一下:

“呃,我是说那些魔物……”

“对,外面的腐尸魔们,成千上万的。”艾萨克皱着眉头:“怎么了?”

“在历代的入侵当中一旦邪神使徒被击败,通常这些腐尸魔们也会随之崩溃瓦解。”路斯恩眼神微动,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但现在它们依旧还在外面,而且并没有消失的迹象。”

诧异了片刻,黑发巫师的目光微微闪烁,轻轻抿住嘴角。

确实…自己居然遗漏了这一点。

但这也和这次的情况有所关联,仅凭自己和护卫骑士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打败法欧达,而虚弱到极点的阿斯瑞尔也仅仅只是使其陷入昏迷而非击溃了它的意识。

那么失去了主人却又依旧数量庞大的腐尸魔们,究竟会做什么?自己还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仅仅是想着不要干扰到自己的行动就好了。

难道说……

“没错,亲爱的洛伦,就是那个‘难道’……”阿斯瑞尔那轻柔圆滑的腔调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刻意放缓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狡黠:

“失去了主人的指挥,这些愚蠢而又无用的怪物们又会做什么呢?身处北方的它们,似乎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呢。”

洛伦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冷,抑制着自己突然暴起的杀意: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吧?”

“否则呢,可怜的阿斯瑞尔可是提醒过你了——我会答应你的请求,因为‘各种’意义上的原因。”

少年轻笑一声,甜蜜的轻声开口说道:

“除了断界山要塞,难道它们还能去另外一个地方?”

第八十八章 “蝴蝶”扇动翅膀(下)

“没错,可爱的冒牌货小姐,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监视我,惊喜吗?”

洛伦的精神殿堂内,阿斯瑞尔苍白无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微笑,还有某种隐隐的,孩童般的得意表情:

“你总觉得阿斯瑞尔不会发现的你那些‘小动作’对吧——利用亲爱的洛伦对我的不信任成功的混了进来;不得不承认,确实让我当初有那么一点点小惊讶。”

“现在,是考验你对洛伦‘忠诚’的时候了。”

少年懒洋洋的翘起了下巴,挑挑嘴角:

“数以万计的腐尸魔南下,毫无防备的断界山要塞已经危在旦夕;对依然还留在那里的艾茵·兰德小姐而言,她现在已经是命悬一线并且浑然不觉。”

“而你也肯定非常清楚,如果让她受到半点伤害的‘后果’是什么。”

轻轻打了个响指,阿斯瑞尔的身下多了一个扶手椅。翘起二郎腿的少年右手撑着面颊,露出了一副看好戏似的表情,猩红的瞳孔微微闪烁:

“为了保护对洛伦十分重要的她,你的选择并不多——强行带艾茵离开?这样你的身份就暴露了,而且只会让她陷入更多的危险之中。”

“或者,独自面对数以万计的腐尸魔们,我很怀疑你能坚持多长时间——但是话又说回来,展现对某人的‘爱’有多少,不就是要看能为他牺牲多少吗?”

阿斯瑞尔露出了一个非常暧昧的微笑,轻声低语:

“那么‘冒牌货小姐’,你能为亲爱的洛伦牺牲多少?”

…………………………………………………………………

断界山要塞,北城墙防线。

裹着一身的小个子巫师在两名守卫的陪同下走上了北防线的城墙;大概真的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甚至都没有发现她的“月影猫”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

猩红的大眼睛微微闪烁着,被紧紧抱在怀中的艾莉儿扭了扭毛茸茸的小脑袋,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阿斯瑞尔这个卑鄙阴险的坏家伙,当初真的应该想办法除掉他!

完全没有注意到猫咪“表情”的艾茵感到下巴痒痒的,微笑着轻轻挠了挠猫咪的小脑袋,表情温柔:“小梅琳(艾莉儿)不要怕冷哟,等会儿回屋给你准备碎面包配煮鱼。”

似乎是因为美食的“魔力”,被摸头的艾莉儿真的像猫咪一样蜷缩在艾茵怀中,小脸上还露出了一副惬意又舒适的表情。

而就在下一刻,走在前面的两名守卫停下了脚步。微微一怔的小个子巫师连忙抬起头,有些紧张不安的站在原地。

“没有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深沉而又厚重的声音传来,带她来的两位军团士兵毕恭毕敬的颔首,转身离开;墙垛旁只留下一个全副武装的中年骑士,在眺望着断界山北方的荒原。

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那位萨克兰亲王的副官…小个子巫师在心底默念道。

扶在城墙上的中年骑士右手还攥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笺,凝重的表情像是在担心着什么,目光始终没有从远处的荒野离开。

是出事了吗?

“艾因·兰德炼金术师阁下,突然将您招来非常抱歉。”头也不回的恩斯特突然开口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而又沉重:

“但请您相信,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我们是不会特地找您的。”

小个子巫师赶紧站直身体,瞪大了眼睛仔细听着。

“如您所知,因为非常特殊的原因,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已经领军北上和布兰登殿下汇合,寻找北方骚动的真正原因。”恩斯特叹了口气,哪怕到现在他也无法接受康诺德的判断:

“但如此一来也就遗留很许多问题——为了组织这场远征,康诺德殿下几乎抽光了全部战力,致使整个断界山要塞处于一个十分空虚的状态!”

艾茵微微一怔:“是后勤出现缺口了吗?”

“不,那倒不至于;断界山的储备可以让供给两万大军一年的消耗。”中年骑士摇摇头:“但问题在于,这里仅有三个旗团不到一千人,驻守一个至少需要五千兵力才能正常运转的要塞。”

“而如今殿下远征,南方的补给线又因为暴风雪无法北上;在这样的局面下如果真的有魔物入侵,我们必须至少做好充足的防御工事和筹备!”

微微点了点头,小个子巫师终于明白过来了。

低叹一声,转过身的恩斯特表情非常的纠结——如果有可能,他也同样不愿意借助这位炼金术师的“帮助”:“我和要塞驻守的炼金术师们商谈过,他们说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无法在预定期限内完成足够配额的引火剂和医药剂。”

“这不是具备法律效力的证调令,而是我的私下请求;虽然我们之间相处不算愉快,但也请您不要忘记自己是帝国一份子的事实,为这座帝国的北方大门尽一份力!”

即便是低声下气的恳切请求,恩斯特·德雷西斯的话语里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急切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催促的意思。

换成艾萨克遭受这种“非人待遇”多半是甩手而去,但小个子巫师不是他;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便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请您放心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一定竭尽所能!”

“不,是即便您办不到的事情,也必须办到!”中年骑士的神色凝重到了极致,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恐惧:

“您是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帝国人,不曾亲身经历过魔物入侵的可怕——没有牺牲的觉悟,没有赌上一切的决心,绝对不可能打败那些比我们强大的敌人——!!!!”

艾茵被对方突然变化的脸色吓了一跳,本能的倒退了半步。

看到小个子巫师的表情,意识到的恩斯特面色微变,最终才控制住了自己突然暴怒的情绪:

“对不起…我…突然就……”

“没什么,我能明白。”还有些后怕的艾茵很是勉强的微笑了一下:“您一定经历过许多…非常可怕的事情,我也一样。”

“在深林堡的时候,我曾经和洛伦一起帮助精灵们抵挡食人魔的入侵——或许不能和断界山相比,但那个情景…真的也同样可怕!”

“那就是地狱,活生生的地狱……”恩斯特放缓了语气:“而我们所能作的,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人在地狱里活下来。

一切拜托您了,艾茵·兰德阁下。”

“嗯。”

转身的瞬间,突然想起什么的小个子巫师停下脚步,好奇的看了一眼恩斯特的右手:“无意冒犯,但您手里的…是康诺德殿下送来的信笺吧?”

有些诧异的中年骑士扫了一眼,信笺的印泥上确实有德萨利昂家族的铁王冠印记。

“只是后方补给线的文书,您看错了。”

头也不回的恩斯特生硬的答道。本能的直觉让小个子巫师仍有些不安,但还是彬彬有礼的向他告别,离开了城墙。

直至那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了城墙,沉默的中年骑士才缓缓打开了信笺,明显是匆忙中写下的书信映入了他的眼中:

“至忠诚的恩斯特·德雷西斯:

军队已经抵达血骸谷,并且找到了布兰登曾经于此扎营和两处厮杀过的痕迹,显然他们在这里有过一次遭遇战;

但除此之外,我们的游骑兵再也没有找到布兰登更多的踪迹和线索,一切都被暴风雪掩埋了;同时血骸谷的东侧还发生了大规模的雪崩;

一切都在应证我的猜测,布兰登很可能已经遇难…虽然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暴风雪就要来了,做好准备吧,恩斯特;

阅后即毁,

康诺德·德萨利昂。”

第八十九章 王城“正门”(上)

一尼德霍格,高架走廊。

当满心疑虑和不安的黑发巫师和随行的二人一路前行,终于穿过了巨龙王城外围的“废墟”之后,一座酷似教堂正门的建筑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原本紧闭的大门只剩下些许断壁残桓,周围遍布着积雪和冰封的痕迹,显然曾经遭遇过极其强烈的破坏,亦或是在千年的岁月中彻底腐朽瓦解。

而就在这座“正门”的后方,远处的层峦叠嶂的高塔和宫殿也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犹如山峰一般层层叠叠,阶梯状的依次递进。

在这“山峰”的顶端,是一座宏伟的螺旋形高塔——酷似九芒星巫师塔的形状,但却华丽壮观的超乎想象,以至于三人从最底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纯白的高塔,被四头黑色的“巨龙”环绕中央,而那四个狰狞的龙首张开了血盆大口,就像是在互相撕咬一般……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在这座纯白的城市中显得无比醒目。

就像是…刻意要令人注意到一样。

“感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路斯恩眺望着远的高塔,低声开口道:“我们是不是来到尼德霍格的‘王宫’大门了?”

“正好相反,真正的大门在尼德霍格的北面,而我们是在南侧。”一旁的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用一副很是不以为然的口吻说道:

“按照巫师塔的记载,这里其实是王宫后的‘小门’,专门供王城内的‘骑士’和军队通过的地方——顺便一提,‘骑士’这个词其实是错译;真正的称呼应该是‘驭龙者’或者‘猎龙者’才对,据说巨龙王国的语言中这两个是一个意思。”

“小门?!”

灰瞳少年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堪比大教堂的建筑,然后指着身后他们一路走过来的长廊:“你管这个叫小门?!”

“不然呢,或者你觉得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座连通外围城墙的长廊?”艾萨克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向路斯恩:

“摆明了就是为了不让军队和下面的平民区接触——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将最核心的王城与平民区分离开来;就像领主老爷们也会把自己的城堡和领民的茅屋分离开来一样。

哦……这么一说虽然看起来挺壮观,但感觉巨龙王国和帝国也没什么区别嘛;都是一群自以为神圣高贵的贵族老爷,和比他们多千百倍的平民奴隶组成的国家而已;这都过去一千年了也没进步多少的样子……”艾萨克嘟囔着比划道。

“再过一千年也不会进步多少的……”耸耸肩膀,洛伦低声喃喃自语着。

掌权者和无权者、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富有和贫困、高等与低等…无论披上多少华丽、神圣或是一视同仁的外衣,也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但洛伦现在真正关心的并不是这些有的没的。

失去了法欧达的约束,冰川荒原内数以万计的腐尸魔们必然会一路南下,进攻帝国北方的大门断界山。

说不担心艾茵肯定是假的,但…考虑到现在的情景,恐怕也只有让小个子巫师待在那里才能让他放得下心来。

虽然腐尸魔的数量的确很多,不过失去了邪神使徒的指挥也就和普通的怪物相差无几;断界山要塞可是整个帝国最坚固的要塞,还有皇储坐镇,外加两个精锐军团和数倍的辅兵与教会骑士,充足到不能更充足的物资保障。

如果连这些都不能挡得住它们,那至少还有艾莉儿这个最后防线——虽然在洛伦眼中邪神都不可信,但这次恐怕不得不信一回了。

“亲爱的洛伦,尽管放心吧。”阿斯瑞尔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还带着几分得意的韵味儿:“有那个冒牌货小姐在,你可爱的小女朋友绝对是万无一失。”

“还真是信心满满啊……”黑发巫师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究竟是哪个家伙一直都对艾莉儿小姐心怀戒备,拼了命的诋毁和还想要杀死她来着?”

“当然是可怜的阿斯瑞尔。”少年毫不掩饰的承认了,腔调愈发的玩味了许多:

“可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清楚冒牌货小姐对亲爱的洛伦有多看重——因为和她不一样,阿斯瑞尔从未欺骗过洛伦。”

“真的?”洛伦绝对是一万个不相信。

“没错,千真万确。”阿斯瑞尔笑的犹如顽童一般:

“因为冒牌货小姐总是拼了命的掩饰她的谎言,而阿斯瑞尔从不这么做。”

黑发巫师冷哼了一声,自己就不该对这个家伙抱有什么期待。

就在洛伦陷入“沉思”的时候,艾萨克还在为一旁的路斯恩解释道:“按照‘第一巫师’罗根留下的线索来看,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在那座‘巨龙高塔’内。

如果九芒星巫师塔留下的资料无误,如果我们所经过的道路真的是当年‘罗根’的救赎之路——那么我们就能在那座高塔之中,找到我们真正的目标!”

“那是……”第一次看到表情严肃的艾萨克·格兰瑟姆,路斯恩也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许多。

“真理,智慧,还有……”顿了顿,像是在放松似的艾萨克瞳孔猛然锁紧,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

“罗根所看到的‘真相’,他背叛了圣十字教会,开启‘巫师纪元’的真相——这才是我来到这里仅有的,也是唯一的目的!”

听到他的话,灰瞳少年的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就为了这个,我还以为……”

“知识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我解不开的疑问,那最能让本天才痛恨的就是告诉我答案的那个混犊子!”

艾萨克耸耸肩膀,撇撇嘴说道:“相较之下,能让原本对圣十字无比虔诚的‘第一巫师’转变思想,并且开启了‘巫师纪元’的东西,那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东西。”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超越他能够理解,甚至是超越了整个时代思维和思考方式的‘理念’,才能诞生出‘巫师’这样的全新的,根本不曾存在过的‘身份’。”

“我要亲眼到罗根曾经看到的东西,我想知道那是什么——不然我就永远只是‘巫师艾萨克’,永远只是罗根的后继者并且永远达不到和他同样的层次!”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路斯恩回首看向面前的“正门”,眼神中若有所思。

艾萨克是为了“真相”,洛伦是为了“某样东西”……

那来到这里的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真的和洛伦所说的一样,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逃兵,证明自己这个私生子可以比真正的“维尔茨”更优秀……

各怀心思的三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了“正门”的更深处。

“让谨小慎微见鬼去吧,龙王高塔已经近在眼前了!”突然涌起无限自信的艾萨克站在了最前面,兴奋的举起了右手:

“一口气冲到终点,去见证千年前的真……”

没等艾萨克话说完,他身后的二人表情同时一惊;下一刻,灰瞳少年一把将他拽到身旁然后按住了艾萨克的嘴,躲在了长廊的石雕后方;

拔出了“亮银”的黑发巫师也同时闪现在了正门的后方,从仅有的缝隙朝远处眺望,表情愈发的凝重。

窥探着那门后隐隐绰绰的“身影”,洛伦微微蹙眉。

这里是尼德霍格王城的后门,是专门让‘骑士’和军队通过的地方,也是王城最外层的关卡……

攥紧了剑柄,神色严肃的洛伦向身后惊魂未定的二人轻声开口:

“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第九十章 王城“正门”(下)

一诡异的踏步声从正门的后方传来,而且不止一个。

绷紧心弦的黑发巫师微微探头,从缝隙边缘窥探而去;一旁的路斯恩也死死捂住艾萨克的鼻子和嘴,忍不住稍稍侧过面颊,银灰色瞳孔的视野穿过大门的缝隙。

会遭遇守卫和抵抗这种事情三人也并非毫无预料,失落千年的巨龙王城,即便是已经化作废墟也必然会有阻挡外界入侵者的防御措施。

更何况,这里是王城的后门,身后就是连接外围城墙的高架长廊——即便是遭遇上传说中的“猎龙者”,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传说中,使用“大剑”、“长枪”和“重弓”狩猎巨龙的洪荒战士…黑发巫师死死攥住剑柄,止住掌心的汗。

但是等到那远处的身影出现在眼线前的时候,洛伦和灰瞳少年几乎同时愣住了。

那是两个看起来异常瘦削的身影,甚至要比寻常的人类士兵还要瘦弱,并排朝着高架长廊的方向走来,像是在机械的巡视着周围。

但真正令他们诧异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两名“守卫”的“打扮”。

黑色而沉重的甲胄不断的传来金属的摩擦声,下面垫衬着黑色略厚的军服和斗篷,挂在腰间的重剑还有右臂的筝形盾,还有那手中高举的单刃长戟……

从头到脚完全是断界山要塞,军团游骑兵们的装束!

在对方身影出现的一瞬间,激动的路斯恩几乎本能的要冲出去,却被身旁的黑发巫师猛然按住了肩膀。

看着对方那双心神不定的银灰色双瞳,洛伦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紧张。

怔住的灰瞳少年盯着对方,最终还是死死咬住了下唇,潜伏在石雕的后面,等待时机。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甲胄的摩擦回响在耳畔掷地有声,一步一步的逼近正门的位置。

黑发巫师挑起眉毛,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在战斗之前必须先做好充足的准备和详悉的计划——不论这两名“守卫”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绝对不可能是王城仅有的“防线”。

至少要做好即将迎战数倍,乃至数十倍敌人的准备。

引火剂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用光了,魔杖“树心”还在小个子巫师的手里;手边仅有的只剩下“亮银”和“施法者”,外加一瓶副作用强烈的镇静剂。

道尔顿导师是怎么形容的来着……半个盎司就能止痛,一个盎司彻底麻醉神经,如果用两个盎司…死了都不会有半点知觉。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喝这个,但考虑到接下来的战斗…洛伦用大拇指挑开瓶塞,轻轻的抿了一口。

一瞬间,大脑像是瞬间被冲洗过一般的清爽;不仅仅是精力匮乏的阵痛,就连之前战斗留下的伤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精力十足!

该死的…自己肯定迟早有一天会迷上这种东西。

石雕后的路斯恩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始终没有开口;不用问他也能猜到洛伦阁下喝的,恐怕是那种用来止痛或者保持兴奋的药剂。

就是因为自己这个“巫师护卫”的不称职,无能到连保护自己都已经十分勉强……

一言不发的灰瞳少年,握住剑柄的手更加用力了。

“砰——!”

巡逻的两名守卫停下了脚步,黑发巫师和路斯恩几乎同时绷紧心弦——对方只要再向前两步,三个人就暴露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屏住呼吸的二人等待着那刹那的时机。

止步的守卫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返回;二人的表情微微一动。

就是现在——!!!!

刹那间,冰冷的骑士长剑和亮银吞吐的光焰从空中掠过;几乎同时暴起的二人,分别扑向左右两翼的守卫。

下一刻,两名“游骑兵”突然转身,犹如机械般将一人高的筝形盾举在身前,黑色长戟从头顶猛然挥下!

顷刻间的动作完美到了极点,即便是真正的军团游骑兵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下,也不可能配合默契到这样的程度。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已经逼近了三步之内,就在那黑色戟刃落下的刹那,被亮银挡在了距离肩膀五公分不到的距离。

就在同时,灰蓝色的剑芒贴住长戟,在半空中留下一道炫目的残影。

逼近、跃步、转身、横劈——!

颈骨和肩胛骨碎裂的声响回荡在耳畔,被斩断了头颅和右臂的守卫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没有再发出半点声响。

一旁的灰瞳少年几乎同时解决了战斗——长戟落下的瞬间,守卫手中的盾牌就被他一剑挑开,冰冷的剑锋直接从腭下捅穿了颅骨。

一瞬间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甚至连十秒钟都没有用到。

微微喘息的路斯恩将长剑重新背在身后,在看清了倒在地上敌人的“真正面目”之后,难以置信的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黑发巫师:

“洛伦阁下,这些人都是……”

“没错,全部都是货真价实的军团游骑兵,而且盾牌上也有德萨利昂家族铁王冠的标志。”

叹了口气,半跪在原地的洛伦将盾牌扔到一旁,随手将遮挡的斗篷掀开,露出的是早已腐朽到不成模样的骸骨和骷髅。

这就是刚刚和他们厮杀战斗过的“敌人”!

“只不过腐朽成这副模样,最起码也得是十几年前,乃至几十年前的‘游骑兵’们了。”

留在原地的二人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灰瞳少年的话语在正门大厅内回荡,半跪在地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缓缓地站了起来。

“很显然,我们并不是‘第一巫师’,那个戴帽子罗根之后最早来到这里的人。”轻轻拾起地上掉落的头骨,眼神复杂的洛伦看向依旧难以置信的路斯恩:

“甚至,有可能都不是第一波——也许在很久之前,尼德霍格就已经被发现了;狂热的教士、北上巡逻的游骑兵、追寻信仰的骑士、追寻智慧的巫师……”

“也许我们脚下所踏足的地方,血骸谷、冰川荒原、大雪山、坑道、城墙、高架长廊、正门…已经有无数先人,无数北上寻找巨龙王城的人曾经到访此地。”

其中就包括那位传奇的“黑公爵”,罗兰·都灵阁下…黑发巫师在心底默念道。

“这、这怎么可能?!”路斯恩的眼神里依旧满是诧异和惊愕:

“如果真的已经有无数人寻找过尼德霍格,那为什么巨龙王城依旧还只是个传说,甚至还能有这么多人都不相信它的存在,这岂不是太……”

灰瞳少年本想说这“太荒谬了”,但话开口之前自己却愣在原地,惊恐不已的打量着整个大厅内遍布了所有角落的,大大小小的尸骨。

没错,这一点也不荒谬。

如果所有北上的人都没有回去,如果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并且被某种“力量”束缚此处,成为尼德霍格“守卫”的话,又有谁能够知晓这里的存在?

“我猜…如果我们回不去或者死在了这里的话……”黑发巫师淡淡道:

“他们的下场,很可能就是我们的下场。”

路斯恩默默的看向洛伦,本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张口无言。

气氛有些低落。

“我们出发吧。”

低叹一声,黑发巫师郑重的将那颗被自己斩落的头骨放在一旁。

就在他抬头准备将艾萨克喊过来的时候,原本躲在石雕后面的自大狂却主动跑了出来,还拼了命的指向他的身后,表情一脸的惊恐:

“你们两个,快跑——!!!!”

第九十二章 篝火(上)

一血骸谷以东,冰川荒原。

原本的道路因为雪崩的缘故被彻底破坏,连日连夜的暴风雪让原本就艰难的道路变得更加寸步难行,甚至于连十步之外的景象都无法看清的地步。

凄厉的暴风雪中,一名躲在某块岩石后面的军团游骑兵哈着冷气,顶着迎面扑来刺骨的风雪和比刀子更锋利的冰晶,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艰难前行着。

即便是如此艰难,这个叫雷米的新兵也不打算放弃——如果不是因为康诺德殿下临时决定北上,再加上人手不足的缘故,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晋升为一名游骑兵。

丝丝咬紧牙关,游骑兵雷米裹紧了厚重的斗篷,趴在冰壁的断崖旁眺望远处希望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过去几天的经历。

这已经是北征军团抵达血骸谷哨塔的第二天,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再加上布兰登殿下的失踪,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然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持续不断的暴风雪下根本无法建立补给线,而荒凉的北方显然也不可能提供任何补给;幸好早有准备的康诺德殿下在出发前从要塞调集了大量的物资,总算是不用担心后勤方面的问题。

饶是准备已经非常充足,但整个军团还是不断的出现减员状况——伤寒、冻疮、腹泻、遇袭……类似情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原因,作为新兵的雷米也不可能得到“侦察”这么重要的职务。

艰难的趴在悬崖旁,睁大眼睛的雷米在这白茫茫的一片当中仔细搜寻着;只可惜和昨天一样,除了暴风雪和死寂的荒凉之外,什么也没有。

当雷米皱着眉头准备离开的一刹那,某个“会移动”的白色让他停下了脚步,拼命的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一秒钟,十秒钟,半分……雷米脸上的茫然逐渐开始惊诧,随即又变成了惊恐,目瞪口呆浑身颤抖的看向暴风雪中那接连成片,绵延不绝的“白色浪潮”,从雪山和荒原朝血骸谷涌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白色浪潮”,那是成千上万的魔物大军——!!!!

过度惊惧的雷米直接愣在了原地,整整五分钟之后才回过神并且弄清楚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

不、不行,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必须立刻返回军营把这件事告诉康诺德殿下,告、告诉他…他……魔物就要入侵断界山要塞,它们就要来了!

惊慌失措的转过身,还险些从断崖上摔下去的新兵手忙脚乱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转身狂奔,却一个不小心跌倒在了积雪之中。

就在雷米忙不迭爬起来的同时,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那是一只苍白、枯槁而又无比冰冷的手。

“不、不要咬我!放开、放开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数不清的腐尸魔迟缓的爬出积雪,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朝断界山要塞的方向“游荡”而去。

……………………………………………………

“你们两个,快跑——!!!!”

艾萨克叫喊的瞬间,一道黑色的残影毫无预兆的从洛伦身后刺来!

“铛!”

金属碰撞的声响回荡在大厅内,猛然拔剑的路斯恩飞跃而起,硬生生荡开了黑色的长戟,杀气凛然的剑锋发出空气撕裂的尖啸,挥出一记劈斩。

眨眼间,崩塌的骨架和甲胄武器散落一地!

微微喘着气,双手握剑的灰瞳少年站在黑发巫师背后,仍有些稚嫩的面孔表情有些扭曲——就在那一瞬间他背后多出了一道血痕,被撕开的皮肉还在不断的流血。

“现在不是互相道谢的时候,洛伦阁下。”神色严峻的路斯恩打断了想要开口的黑发巫师,长剑架在身前:

“我们已经被围攻了!”

洛伦微微一怔,漆黑的瞳孔仔细的在整个大厅内扫了一圈,手中的亮银再一次吞吐着灰蓝色的光焰。

确实……

仅仅只是片刻间,原本散落在大厅内大大小小的,游骑兵们的尸骨几乎是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机械的举起盾牌,平举的长戟散发着熠熠寒光。

除此之外还有举着投枪,挥舞着双手剑或是长柄战斧的,各自组成看似零散,却互相依靠的阵型从大厅的角落朝正中央的二人缓缓逼近。

“它们用的,是百年前断界山要塞的游骑兵中队基本配置和战术。”表情凝重的灰瞳少年低声开口道,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已经逼近的敌人:

“在那个时代,北上的游骑兵们时刻都有可能遭遇强大的怪物,一个中队十六人是最小规模的战力,用于围剿遭遇战的魔物;而两个中队则是常见的规模。”

洛伦微微蹙眉,眼神中带着杀意。

“首先是十二名名戟盾手,组成盾墙封锁去路,并且挤压猎物的移动空间;”

踏着机械的步伐,架着盾牌平举长戟的“守卫”们已经移动到了二人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并且还在不断的向中央逼近着。

“其次,是投枪手和弓箭手,负责牵制和骚扰敌人;洛泰尔公爵曾经建议游骑兵使用和古木精灵一样的投枪,来对付比寻常人类要强大的怪物们;”

就在大厅的几个角落里,几名“守卫”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投枪,在周围不断的来回游移不定。

“最后是,是负责猎杀魔物的双手剑士,他们会在怪物们彻底走投无路,并且被投枪不断干扰的情况下发动突袭;虽然这么说,但因为要塞中有不少阿尔勒人,比起双手大剑他们更喜欢长柄斧;”

就在不断逼近的盾墙之后,举着双手大剑和战斧的“守卫”也正在逐渐逼近,像是在等待着三人露出破绽的间隙发动突袭。

“完美的战术……”点点头,打量着“守卫”们的洛伦微微勾起了嘴角:“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不用了呢?”

“那是因为…这种战术有着一个近乎致命的缺陷。”灰瞳少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架起的长剑缓缓高举,低声开口道:

“配合。”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周围四面的守卫们突然朝着洛伦和路斯恩发起了进攻!

呼啸声迎面而来,黑发巫师近乎本能的闪避,锋利的长戟从耳畔不足十公分的位置掠过。

机械的守卫已经没有放弃,轮空的戟刃立刻挥出一记下劈;但就在那一瞬间,灰蓝色的残影已经冲到了三步之内。

劈斩——!

盾牌应声碎裂,斩断了盾牌的光焰也将整个守卫击碎,碎裂的骨头迸溅而出,同时将躲在盾墙后的双手剑士一齐弹开!

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滑步从原地离开;果然就在他闪避的那一刹那,撕裂空气的投枪已经呼啸而至,从他面前笔直的划过。

就在下一刻,被荡开的双手剑士已经迎面扑来;但“欢迎”它的不再是灰蓝色的剑芒,而是洛伦张开的左手,还有一句轻声的低喃:

“原力冲击。”

“砰——!”

炸裂的气浪犹如实质般一闪而过,将扑上来的双手剑士瞬间轰成了碎片!

没错,如果刚刚挡在面前的是一名普通游骑兵,这一招肯定会被对方闪掉…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它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仅仅是一群被某种虚空力量操纵的骷髅傀儡而已!

“狩猎魔物的游骑兵?从这一刻开始,你们是猎物!”洛伦的嘴角多出了一抹残忍的微笑:

“而我们…才是猎人!”

第九十二章 篝火(下)

一不论这些军团游骑兵们曾经是何等的骁勇,配合是何等的默契——但在黑发巫师眼中的,仅仅是几十个被虚空力量控制的傀儡罢了。

而就算再强悍的傀儡,也不可能拥有他们曾经无比默契的配合,所剩的仅仅是那残存的战斗意志和机械又迟缓的骷髅。

而傀儡,不值得被畏惧!

“铛——!”

灰蓝色的剑芒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激奏的碰撞声中,“守卫”的长戟应声而断!

失去武器的守卫本能的扔掉长戟,举起盾牌的同时右手伸向腰间的剑柄;但就在那一瞬间,撞开盾牌的黑发巫师双手攥住剑柄,以斩金断铁的气势,反手一剑!

“砰!”

守卫的头颅应声碎裂。

洛伦应声闪避,躲开战斧手劈砍的同时手中的亮银已经扬起;脚步转动,灰蓝色的光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扑上来的战斧手被瞬间腰斩!

踹开敌人的尸骨挡住刺来的长戟,黑发巫师反手一击劈斩荡开飞来的投枪,掠过的剑芒只留下一道残影……

然后一剑斩首!

从开始到终结,犹如行云流水般毫不停歇的厮杀,依旧不能掩饰二人被敌人包围的事实。

但洛伦真正在意的,是王城的更深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再这样拖下去,很可能会出事的强烈预感。

“铛——!”

长剑荡开早已锈蚀不堪的投枪,冷汗淋漓的灰瞳少年再一次背对着站在黑发巫师的身后,坚定不移的为他挡下所有从背后袭来的敌人。

没有一次出现纰漏。

背对背的二人缓缓举剑,但各自的剑锋却不是护在胸口,而是笔直的伸向正前方。

下一秒,两个人几乎同时抬手!

“铛!”

激扬的火花在半空中炸裂,黑发巫师几乎毫不闪避的扑向已经原地跃起的双手剑士——就在利刃碰撞的瞬间,灰瞳少年手中的剑硬生生挡下了呼啸而至的投枪。

感受着手腕传来的阵痛,面色狰狞的路斯恩已经挥出了第二剑,冰冷的剑锋没有丝毫的凝滞,刺向迎面而来的战斧手。

“噗——!”

戛然而止的声音传来,灰蓝色的剑芒将战斧手腰斩,路斯恩的长剑刺穿了双手剑士的面颊。

流淌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些许。

握住剑柄的双手似乎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但路斯恩那双银灰色的瞳孔中已经看不到半点的惊惧之色。

那漠然的表情中,透着犹如狩猎者般的威压。

一轮进攻的回合结束,遍地皆是骸骨与散落的甲胄兵刃;周围的敌人们再一次散开重新集结,机械的排列成新的阵型。

就像是某种…牵线木偶一样。

看着周围的敌人再一次逼近,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

“路斯恩?”

“洛伦阁下?”灰瞳少年试探着问询道。

“就在下一轮吧。”带着轻松的语气,洛伦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似的:

“下一轮,我们就结果了它们。”

冷着脸的路斯恩横起剑锋,墨蓝色的发梢下是一双杀意密布的眼:

“遵命。”

……………………………………………………………………

拼命的甩了甩脑袋,昏昏沉沉的艾萨克从石雕后面小心翼翼的爬出来,打量着大厅内散落了一地的骨头架子和各式各样的武器盔甲,狠狠咽了咽唾沫:

“那个…咱们这算是安全了吗——因为像某个白胡子大爷那样的家伙,我真的不想再认识第二个了!”

轻笑一声,有些疲惫的洛伦耸耸肩膀看向还远在“山顶”的巨龙高塔,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真的和自己推测的一样,从失落的千年前到如今已经有无数人踏足尼德霍格并且都被留在这里的话……

恐怕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北上的游骑兵、寻找失落遗迹的巫师、踏上救赎之路的教会骑士和虔诚的教士……也许曾经的他们在来到这里的时候,根本从未想过这会是他们的结局。

这些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来,就消失在“历史”当中的无名英雄们,就是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敌人。

打败他们,自己才能将他们没走完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就像刚刚那些死去的游骑兵们一样。

还真是…莫名的就伤感了,洛伦忍不住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一旁的艾萨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挑挑眉毛看过来:“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呢,有感而发罢了。”疲惫的叹口气,收起亮银的洛伦将目光瞥向一旁的灰瞳少年,刚要开口话就停在了嘴边,神色陡然凝重。

半跪在地上的路斯恩神色紧张,像是在拼命寻找着某样东西。

“怎么了?”

“刚刚突然想起来,如果是两个中队的话这里还少了一个人。”灰瞳少年紧缩眉头:“号手,负责指挥的号手不在这里!”

号手?

“呜————————!!!!”

就在他们愣住的一瞬间,一个悠扬而沉重的号角声从远处突然响起,犹如闷雷一般在王城的上空久久回荡!

下一刻,三人的表情陡然一变!惊愕的几乎同时朝着王城的方向望去。

视线中依旧是纯白的一片,但脚下的大厅却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连绵不绝的响声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就连身后的高架长廊也开始摇摇欲坠!

“这、这是什么情况?!”

艾萨克几乎是第一时间躲在了灰瞳少年的背后,死死拽住他的衣服不松手:“该不会还和上次一样吧?!”

“不、这个号角声……”面色苍白的路斯恩表情有些僵硬,喃喃低语的回答某个自大狂的问题:

“是军团的集结号,它们要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啥?!”

手足无措,面色惨白的二人几乎同时将目光看向身旁的黑发巫师;同样惊愕的洛伦几乎是强作镇定,在接连不断的巨响和震动中看向远处的王城:

“艾萨克,前面还有路吗?”

“应、应该有吧?”就在这一瞬间,紧张的艾萨克都有点儿不太自信了:“从正门进入之后会有一处螺旋高塔,可以让我们直接抵达王城顶层——如果罗根没有撒谎的话!”

“那还等什么?”洛伦再一次拔出亮银,灰蓝色的剑芒划破长空:

“突围——!”

就在三人都已经做好准备的时候,表情凝重的黑发巫师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一处早已燃尽的篝火,看起来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残骸了。

然后他就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下,做了一个非常令人费解的事情——转身走过去,“啪!”的一记“都灵之火”将篝火点燃。

下一刻,黑发巫师从地上随手拾起了一柄锈蚀的重剑,用力插在了篝火堆的正中央。

非常好,完美!

轻笑着的黑发巫师打量着篝火堆,

“你……在干嘛?”

目瞪口呆的艾萨克和灰瞳少年面面相觑,表情很是费解的看向洛伦。

“没什么,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仪式。”表情严肃的黑发巫师看向傻站在那儿的二人:

“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我突然觉得很有这么做的必要!”

“……”路斯恩。

仅仅是片刻之后,绵连不断的响声已经扑面而来,十几名“守卫”已经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正门发起了进攻!

灰瞳少年面色一冷,一把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艾萨克背在身后,出鞘的长剑已经贯穿了第一个敌人的头颅!

近乎同时,灰蓝色的残影从一旁掠过,将进攻的队列直接从中央撕开了一道口子。

突围开始——!!!!

第九十三章 突围(上)

一狂奔,不顾一切的狂奔!

在亮银撕裂阵线的瞬间,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没有片刻的犹豫,竭尽全力紧紧跟在那灰蓝色的残影,手中长剑挥舞,为黑发巫师挡下了所有从侧面袭来的攻击。

就算自己这个“巫师护卫”再怎么差劲,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办到的!

而再也不用提防身后的洛伦更是不顾一切的向前冲锋,灰蓝色的光焰不断喷涌闪烁,犹如流星般在层层叠叠的围攻下撕开了一条道路!

察觉到他们人数劣势的护卫们很快就停止了突击,转而开始用盾墙和长矛来阻拦他们突围的步伐。

即便是枯骨化作傀儡,蕴含在他们灵魂中的战斗本能依旧存在;果断放弃了骚扰的围攻夹击战术,将矛头对准了洛伦这个绝对的刀尖。

无论剑术的精湛与否,无论剑刃锋利几何,数量和配合永远都是压倒性的绝对优势——仅仅是两层盾墙和数十根长矛,立刻就让突击的洛伦不得不放缓速度,肋骨和肩膀立刻多出了两道伤口。

“路斯恩,给我撑住一秒!”

听到命令的灰瞳少年没有丝毫的犹豫,无视了后背艾萨克要死了的惨叫,全速从后背冲了上来。

“铛——!”

面色冷峻的路斯恩挡在了正前方,长剑从半空掠过,数十根早已锈蚀腐烂的长矛在剑锋下齐齐断裂。

墨蓝色发梢下的银瞳漏出杀机;又是一剑,连盾牌带敌人一齐贯穿!

但他也仅仅来得及挥出两剑而已…片刻之间下一轮长矛已经刺出;但路斯恩没有任何闪避的意思,拼尽全力架起长剑,用身体掩护背后的艾萨克和洛伦。

冰冷的枪尖已经映入眼帘,银灰色的瞳孔中看不到丝毫惧色。

但就在一刹那,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脚下突然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灰蓝色“符文”……

“磐石意志——!”

转瞬间,一堵巨大的石墙猛然升起挡在灰瞳少年身前,将整整一排的“守卫”撞成碎片!

猛然一怔的路斯恩和艾萨克几乎同时看向背后,半跪在原地的黑发巫师露出了一抹“得逞”似的微笑,淡然的再一次举起左手,鲜红色的符文漂浮在掌心。

道路被石墙封锁,守卫们举起盾牌,犹如攻城车一般成排的向石墙撞来。

“咚——!咚——!咚——!咚——!”

撞击、摇晃、崩裂……声响不断,在一排排守卫的冲击下,看似坚固的石墙摇摇欲坠,而墙后的

很好,数量差不多了…面色一冷,洛伦捏碎了掌心的符文。

都灵之火!

“轰——!!!!”

一声巨响,脚下的长桥不断的剧烈晃动,冲天的火柱在三人的眼中炸裂出金红色的光焰。

即使是在阳光之下,那烈焰依旧无比的耀眼!

刺眼的光和烟尘散去,石墙和石墙后的守卫们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发巫师的面色露出一丝不自然的惨白,想站起来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但立刻就被镇静剂的药效完全抑制住,恢复了正常。

“发什么愣?!”一把推开了想要扶住自己的路斯恩,黑发巫师手中的亮银再一次喷吐出灰蓝色的光焰:

“等什么呢,快跑——!”

惊魂未定的灰瞳少年立刻反应过来,抱紧了背后的艾萨克再一次跟在狂奔的黑发巫师身后。

仅仅是片刻之间,被“都灵之火”清空的道路尽头再一次被“涌来”的守卫封锁——不仅仅是死去的人类尸骸,还有被虚空扭曲的怪物!

足足三公尺高的冰原狼人发出一声长啸,四肢着地朝着被无数守卫围攻的黑发巫师扑来;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发出了凄厉的咆哮。

尽管它也仅仅是一具早已冰冷,仅剩骸骨和残肉的尸体傀儡。

咆哮的冰原狼人一跃而起,就在扑向洛伦的瞬间突然硬生生被打断,失重感传来,硬生生将长桥上的几名守卫砸的粉碎。

一柄锈蚀的长戟从背后刺出,几乎贯穿了它的身体!

不远处的路斯恩还保持着刚刚抛动的姿势,还来不及后悔自己的失误,手中的长剑已经荡开了另一柄险些刺中艾萨克的长戟。

手忙脚乱的巨型骸骨狼人挣扎着爬起,嘶吼着想要拔出卡在它身体里的长戟。

就是现在!

灰蓝色的剑芒的残影越过无数守卫,近乎是笔直的冲向冰原狼人。

“噗——!”

喷吐光焰的亮银从下颚刺入了狼人的头颅,灰蓝色的“剑锋”从头顶刺出。

头颅炸裂,狼人的骸骨随之崩落;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滑步闪避,在守卫们一拥而上的前一刻躲开了围攻。

“洛伦阁下!”

“我没事!”稳稳落地的黑发巫师反手一记“悬停咒”荡开侧面飞来的弓箭:“别停下,继续突围——!”

原本危险的局面,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扭转——尽管还有成排成排的守卫挡在前面,但螺旋高塔已经近在咫尺,按照艾萨克的说法从这里就可以直接抵达王城的顶端。

胜利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狂奔的三人速度不减,不顾一切的朝着正前方的螺旋高塔冲过去。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毫不停歇的洛伦手中剑芒连闪,不知何时眼角已经浮现出了灰蓝色的花纹。

“超越感知”!

在强化的洞察力下,傀儡守卫们的动作、空中飞驰的箭矢与投枪、身后艾萨克歇斯底里的叫喊……全部都被延迟到了极其缓慢的速度。

一切都被放慢了速度,一切似乎都变得无比清晰明朗,却又粘稠停滞起来。

已经近在咫尺了,

螺旋高塔就在前面,从那里就能直接抵达王城顶端,然后前往龙王高塔——“第一巫师”罗根所遗漏的第二个关键“阀门”,就在那里!

双眼布满血丝的黑发巫师低声喘息着,视野之中长桥下还有源源不断的守卫朝着长桥上涌来,密集的队列之中还有更多被虚空扭曲的怪物朝三人扑来,还有不少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它们已经挡不住自己了,因为……

就在那一瞬间,在“超越感知”作用力下的洛伦猛然瞪大眼睛,大脑像是被电流刺穿一样。

接下来的三秒钟,近乎本能的黑发巫师先一脚踹开了扑上来的守卫,而后即刻拦住身后背着艾萨克狂奔的路斯恩。

正准备冲过去的灰瞳少年只感到腰间一紧,就被黑发巫师死死抱住按在长桥护栏上,某个依旧惨叫的“自大狂”则被二人的身体挡在了最下面。

“这是怎么……”

“轰——————!!!!”

就在惊慌失措的艾萨克把话说完之前,一道惊雷般的巨响,就已经在王城的穹顶炸裂!

惊雷般的声响……

等等,难不成?!

诧异的三人下意识的抬头,但还没等他们看清是什么,金红色的火光犹如瀑雨般从天而降,整个天穹似乎都在那刺眼的光辉中沸腾了起来。

“轰——!!!!”

艾萨克和路斯恩长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那无数拥上来的守卫在火雨中化作灰烬,骸骨和甲胄融化、蒸发、直至烟消云散。

崩裂的巨响声传来,高耸的螺旋高塔完全沦陷于火海之中,纯白色的巨石高塔一点一点的分崩离析,支离破碎;片刻之间便倾塌瓦解,化作废墟。

唯一的捷径,就这么被斩断了!

终于火光散去,金红色的天空重新被呼啸的暴风雪所统治。

紧皱眉头的洛伦凝视着穹顶,但仅仅是一秒钟,凝重的眼神就逐渐变成了惊愕,难以置信的盯着那个视线中掠过的巨大阴影,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那个是……

龙吗?!”

第九十四章 突围(下)

一黑翼蔽日,惊雷阵阵!

这就是目瞪口呆的三个人,在看到王城穹顶那巨大的黑影时所露出的表情。

遮天蔽日的宽阔双翼,庞大到不可想象的身躯,高昂狰狞的头颅,锋利如刀剑长矛的利爪獠牙……

空气中蔓延着难闻的焦土气息让洛伦紧锁眉头,不可置信的凝视着那个依旧盘旋在上空的阴影,攥住剑柄的右手不住的冒冷汗。

在埃博登和萨克兰,他已经无数次见过布兰登的米拉西斯,原本如果仅仅是巨龙的话并不足以令他惊惧到这种地步。

这里可是巨龙王城尼德霍格,猎龙者和驭龙者的传奇国度,就算在失落王城出现一两头巨龙也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局面……

但那却是一头仅有骸骨,眼眶中还燃烧着灰蓝色火焰的“巨龙”……

这难道也是什么正常现象吗?!

一瞬间,紧锁眉头的洛伦死死盯着那个恐怖的阴影,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

这头怪物究竟是和那些死去的人们一样,变成了王城守卫阻止自己继续前进;

亦或者…是被某个“存在”召唤而来?!

支离破碎几近废墟的螺旋高塔还在不断有砖石崩落,翱翔的“骸骨巨龙”还在不断的发出惊雷般的咆哮声,嘶吼着展开双翼,再一次从高空俯冲而下。

“跑!”

黑发巫师话音落下的瞬间,三人就已经立刻扭头狂奔!

“轰————!!!!”

轰鸣和崩塌的响声从身后传来,烟尘弥漫之中,那个可怕的阴影已经降临在他们的头顶。

惊雷炸响——!

……………………………………

狂风呼啸,神色肃穆的法内西斯孤立于王城正前方一座高塔之上,寒风中漆黑而瘦削的身影显得脆弱而又渺小;冰冷的眼神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视线尽头,那已经近在咫尺的龙王高塔。

这里是大门正前方的白石巨塔,巨龙王城之内仅有的两条可以直接通往龙王高塔的道路之一,面前的正前方就是直达的长桥和阶梯,通过了这里一切都将近在眼前。

没错,一切都将近在眼前了!

对法内西斯而言,没有比这一刻更令他激动,彷徨,不可置信甚至是多出一丝“惶恐”感觉的时候了。

他即将抵达圣十字第一次降临人世,向世间传达箴言的地方!

即使是在圣十字教会内部,也仅有极少数的主教和大主教真正了解这些秘辛——没错,第一位圣十字教会的大主教,那位向世人传达圣十字意志的圣徒,其实是巨龙王国的遗民。

骄傲的,自豪的萨克兰人并非圣十字所钟爱的子民,也并非如神话和传说中的天选之国,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仅仅是因为那位圣徒最先到访的国度是萨克兰……这些,都是教会难以开口,也竭力隐藏的“真相”。

但这些都过去了,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我,法内西斯,一个充满信仰而忠心耿耿的信徒,却得以再次踏足圣十字降临的土地,这简直…犹如梦中!

缓缓张开双臂,法内西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狂热而兴奋,即便是因为头部传来的剧痛令他的表情完全扭曲,也无法抑制这发自心底的激动。

而就在长桥的另一端,数以百计,乃至千计的守卫正朝他扑来;箭矢和投枪的呼啸声划破长空,嘶吼的冰原狼人在长桥上留下一道道残影我,步伐整齐的守卫们传来整齐而轰鸣的踏步声……

孤身一人的法内西斯却毫无角色,冰冷的视线凌厉的打量着那些守卫,佁然不动。

密集如暴雨般的箭矢和投枪凌空落下,刹那间甚至连天空都被阴影遮蔽——!

法内西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就在箭矢落地,即将把法内西斯万箭穿心的瞬间,所有的箭矢和投枪都像是碰触到了某个透明的“墙壁”,化作飞灰,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并没有结束……咆哮的冰原狼人从长桥上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法内西斯那瘦削的身影。

“砰——!”

剧烈的响声传来,凶残的狼人在半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瞬间崩裂,凌乱的骸骨从半空中散落在了长桥上。

无声的守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发起突击,一排、两排、三排……成群结队的用盾墙、长矛、战斧、大剑发起冲锋。

但最终,全部都止步于法内西斯三步之外,不是被莫名其妙的弹开,就是成建制的被击碎成一地的骸骨。

无一幸免。

而冷笑的法内西斯也自始至终站在白石巨塔上,始终没有踏入长桥半步。

“呵呵呵…没错…真是讽刺啊……”

耳畔传来幽邃的低吟,让法内西斯的表情瞬间冰冷。

“抵抗入侵者的‘屏障’却成了消灭守卫的道具…这群卑贱的家伙…肯定从未想到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沉默的法内西斯紧紧攥拳,身体的抽搐愈发的明显;被剧痛折磨的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你究竟想要什么,塞廖尔……”

“我想要什么…这个问题可真是有意思……”幽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些许调侃和讥讽的意味:

“自始至终不都是我在为你实现愿望吗…圣十字的狗……”

“想想看吧…在你即将死去的时候…是谁复活了你……”

“有是谁告诉了你…巨龙奥弗尼尔的埋骨地…并给了你御使它的权力……”

“是谁的力量…让你通过了冰川荒原…在无数必死的威胁下抵达尼德霍格……”

“又是谁…让你找到了通往龙王高塔的正确路线……”

“是…圣十字吗?”

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结尾,让法内西斯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意识中的某些东西正在逐渐被侵蚀,消散;而某种更加强大的脓瘤正在逐渐占据那些地方。

“少废话!”

强咬着牙忍住痛楚,法内西斯冷冷的开口道:“我要你完成的事情呢?!”

“南面的螺旋高塔已经被摧毁…至于那些人……”那声音同样在冷笑着:“就算没有被烈焰化作灰烬…也不可能抵达龙王高塔了……”

“剩下的就是摧毁屏障…又需要借用我的力量了吗…圣十字的狗……”

“我很乐意这么做的…也不需要任何的回报……”

“住嘴!”猛地打断那声音,法内西斯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没错,这一切都只是必须的——不论是利用洛伦·都灵那些人,亦或者利用邪神的力量,都只是完成最终目标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而已。

即便是圣十字传播福音的时候,不也是借助凡人的力量吗?

我没有做错,我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最终的结局,一切都是为了圣十字的福音;我没有向卑劣的邪神低头,我的信仰依旧坚定无比!

我没有……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而歇斯底里的惨叫,表情痛苦的法内西斯终于忍耐不住,双膝跪倒在了冰冷的石板上,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自己的身体。

从右臂的黑十字符文到整整半个身体已经布满了黑线,并且还有继续侵蚀的迹象;而饱受折磨的法内西斯仅仅凭借着清醒的意志在竭力的挣扎抵抗。

耳边再一次传来了那震颤灵魂的狂笑——!

“终于感觉到了吗…圣十字的狗…你很快就不再是‘人类’了……”

“但尽管放心好了…我不会这么快就彻底吞噬你的……”

“我要等到你亲眼见证‘真相’的…那一瞬间……”

第九十五章 使命(上)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血骸谷哨塔,康诺德营地。

营帐外的暴风雪仍没有停歇的迹象,营帐内的气氛更是冰冷到了极点;正中央的篝火堆火烧的正旺,也无法让那刺骨的寒意有一丝一毫的锐减。

“……把刚刚的事情再重新叙述一遍。”

坐在长桌旁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神色冷峻,阴寒的赤瞳倒映着正对面那个同样表情冷漠的身影:

“布兰登的卫队长兼守夜人…爱德华阁下。”

冷漠的守夜人缓缓抬起头,轻轻喘息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冷颤,疲惫的双眼十分无力的和面前这位萨克兰亲王对视着,舔了舔皴裂的唇角:

“我…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您了,即便让我再说一遍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此刻的爱德华无比的落魄——身上的甲胄完全变成了废铁片,斗篷和衣服也也破烂的没有了样子;从头到脚更是遍体鳞伤,明显被扭断的左臂还用一根破麻绳挂在了脖子上。

对守夜人而言,自己现在居然还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事情会不会有所改变,应该由我来确认。”冷峻的萨克兰亲王再一次开口,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而你要做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执行我的命令!”

话音落下,康诺德的双手轻轻摩擦着椅子的扶手——这是他开始不耐烦的迹象。

“……”沉默的守夜人叹了口气,缓缓低下头:“遵命。”

“在前往血骸谷以西的荒冢地之后,布兰登殿下和我以及教会骑士泽纳大人正式汇合。

但实际上…那是一个错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你们找错了方向?”康诺德微微蹙眉:“亦或是太迟了,所有的线索都已经被破坏?”

冷漠的爱德华摇了摇头,淡漠的注视着萨克兰亲王:“不,错的人是‘您’,康诺德殿下。”

一瞬间,康诺德的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那个营地并非如我们所想象的,是被追杀的搜索队所留下的营地。”守夜人沉声道:“而是一切的开始,那位失踪的游骑兵——!”

“他遇到了数以万计的魔物大军,但这群魔物们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向南入侵,而是掉头往东——紧随其后追踪的他终于在荒冢地被发现,随即惨遭杀害。”

“没错,打从一开始这支突然出现的魔物大军目标就不是断界山要塞;而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布兰登殿下就下令让整个队伍原路返回。”

“结果很不幸——我们在返回血骸谷的路途中不幸碰上了极其可怕的暴风雪,并且前后遭遇三次腐尸魔和冰原狼人的突袭,整个队伍损失惨重,减员过半,回来的人只有出发时的五分之一!”

“纳泽骑士长重伤,本人轻伤,所有幸存的士兵无一人完好,并且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得到给养和修整了。”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情报。”

话音落下,疲惫的爱德华轻轻喘了口气。

紧皱眉头的康诺德敲打着扶手,意味深长的看向他:“守夜人,你还在含糊其辞。”

“含糊其辞?”

“你很清楚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却始终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康诺德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他:

“布兰登·德萨利昂…他现在究竟在哪?!”

爱德华的瞳孔微微收缩,漠然开口道: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和巨龙的咆哮不断的从外面传来,但黑发巫师三个人却没有一丁点儿回头的打算。

此刻的三人正在拼命的喘息着,没有一个人还有余力去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仅有的也只是无法名状的疲惫和冰冷刺骨的恐惧。

疲惫的洛伦勉强挣扎着爬起来,打量着狂奔逃命的他们所来到的地方。

这是一座极其宏伟的大厅,绵延不绝的廊柱几乎遍布了每一处角落,排成整齐的阵列分布其间——并且和之前他们所见到的纯白雕刻不同,几乎每一根廊柱上都有着色彩鲜明的壁画,并且雕刻着极其精美华丽的雕饰,而非简单的浮雕。

事实上用正常的观点来看,称之为“宫殿”更为合适…只不过在见识了宏伟的尼德霍格王城,壮观的高墙和绵延不绝的纯白长桥之后,洛伦已经很难再被眼前的景象所打动,也就一时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是一个不错的预兆,从长桥到宫殿说明他们并没有走错方向,而的确是继续再朝着王城的顶层前进的。

“那个…有谁想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吗?”艾萨克疲惫还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就这点儿用处了,所以不论你们俩谁都好,麻烦开口问一句行不行?”

“我猜……”同样遍体鳞伤的路斯恩试探着开口道:

“这里应该是某处宫殿?”

“没错,这下我们都知道这里是一座宫殿了,真是谢谢你啊。”尽管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艾萨克还是不忘了翻个白眼儿然后看向黑发巫师:

“廊柱、大厅、宫殿……洛伦你难道没发现,这里和某个地方特别像吗?!”

特别像?黑发巫师微微一怔,紧接着猛然惊醒过来:

“九芒星巫师塔?!”

艾萨克耸了耸肩:

“我看过巫师塔建立前后的记载,虽然并没有十分确切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但毫无疑问,这里绝对曾经给‘第一巫师’罗根留下过极其深刻的印象。”

“虽然这么说非常没有根据,但…按照九芒星巫师塔的构造,这座宫殿是那座‘前厅’的话,再将巫师塔比作龙王高塔……”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的目标应该就在这座大厅之后——当年的第一巫师罗根也是从这里前往的龙王高塔,而非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是从螺旋高塔直接前往的最顶层!”

“这里,才是真正的‘救赎之路’——!”

话音落下,艾萨克和灰瞳少年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表情;唯有黑发巫师依旧紧锁眉头,漆黑的瞳孔陷入了沉思。

艾萨克的推断应该没有出错,换而言之这里才应该自己一行人应该走的正确路线,而非一开始三人所以为的螺旋高塔。

既然如此…为什么?

为什么那头骸骨巨龙还要特地将螺旋高塔破坏,并且将所有阻拦自己的守卫们全部尽数消灭掉?

明明只要冷眼旁观就行了,特地“帮助”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原本明朗的一切突然变得匪夷所思,而且处处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还有那个已经先自己一步的法内西斯,不论对方是不是已经抵达了龙王高塔,都绝对会在那里等着自己“自投罗网”,绝对不会让自己活着从这座失落的巨龙王城离开的。

灰瞳少年并不清楚埃博登的巫师塔是怎么回事,但至少也大概听懂了艾萨克所说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通过了这里,我们就能抵达龙王高塔了对吧?”

“呃…大概吧。”

“大概?”

“这里又不是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我也只是推测而已——从长桥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找到过罗根留下的遗迹了!”艾萨克叹了口气,用一种十分抱怨的口吻说道:

“更何况在那些该死的骑士里不都有这样的套路吗?高大上的主角运气爆棚的找到了宝藏,但旁边一定的有个特别厉害的家伙守着,不然的话……哦。”

说到一半的艾萨克突然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向大门的方向:

“我可真是个乌鸦嘴!”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 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 meinvmei222 (长按三秒复制)!!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九十六章 使命(下)

洛伦猛然一惊。

艾萨克话音落下的瞬间,热水翻腾般的声响突然在空寂的廊柱宫殿内响起,原本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开始有些凝滞和粘稠了。

不,并不是这样……

黑发巫师依旧紧锁眉头,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

就在下一刻,一滩犹如脓液般的灰蓝色液体沸腾翻涌着,十分突兀的出现在了廊柱宫殿的尽头。

沸腾的脓液还在不停的翻滚,空荡荡的廊柱宫殿内不断的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看到那脓液的一瞬间,强烈的呕吐感让灰瞳少年猛地捂住了嘴巴;而艾萨克却只是呆呆的注视眼前的情景,像是已经被彻底吓傻了,表情中似乎还有几分莫名的恐惧。

凄厉的风声呼啸而来,冰冷刺骨,转眼间,整个宫殿都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迟缓的,吱嘎作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近乎本能的三人同时回首望去——来时他们通过的大门,不知为什么正在一点一点的闭合。

“砰——!”

沉重的关门声打破了死寂,也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这滩脓液中猛然伸出,竭尽全力一样按住了地面,犹如溺水者般拼命的从脓液里“爬”出来。

那好像…是一个人。

瞪大了眼睛,三人面色各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被灰蓝色脓液覆盖了全身的“人影”,奋力挣扎着,从当中爬出来。

双臂,紧接是头颅、肩膀、上半身……沸腾着的脓液似乎非常不愿意放开它,但在那“人”的力量面前却也不得不逐渐屈服,被逐渐挣脱挣脱了束缚。

那是一个相当高大的身影,从头到脚几乎完全被包裹在了青铜色的斑驳甲胄之中,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相貌。

魁梧的身影单膝跪倒,将右手再一次伸进了沸腾的脓液之中;缓缓的,十分吃力从里面拔出了一柄十分巨大,满是缺口和锈蚀而且将近一人多高的双手大剑!

看到那柄大剑的瞬间,洛伦的目光微微凝滞。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民族,这样强悍的勇士,能用一人高的大剑和三公尺长,手臂粗的标枪去狩猎巨龙吗……”

布兰登曾经说过的话突然回响在耳畔,黑发巫师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魁梧的身躯、覆盖全身的甲胄、一人高的大剑……

自己可真是不走运,竟然在一千年后的尼德霍格,也能遇见传说中的猎龙者!

“那是…什么东西?!”

目瞪口呆的路斯恩指着面前那单手举起大剑的身影,银灰色的瞳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颜色:

“敌人吗?!”

“没错,就和艾萨克刚刚所说的,三流骑士中的故事一样……”紧紧咬着牙关,黑发巫师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的凝重和不安:

“挡在最终宝藏和关卡之前的…看门犬。”

话音降落,魁梧的身影猛然扭头;被突然注视的三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

“话说…如果我们可以和它好好聊一聊,稍微解释一下,表达些善意之类的。”哆哆嗦嗦的艾萨克已经是面如土色,苍白的脸上全都是汗:

“你们觉得它有没有可能……”

话音未落,猎龙者突然提起大剑,暴起扑来——!

“轰——!”

青铜色的斑驳大剑猛然砸落,塌陷的地板砖石和周围的浮雕尽数化作碎片,整个宫殿都为之一颤!

烟尘散去,一击未中的猎龙者猛然转头看向躲到一旁的三人,势大力沉的斑驳大剑再一次被它单手握住;冰冷的剑锋高高竖起,犹如刽子手的斩刑台。

“好吧…我猜是没有和平谈判的可能了对吧?”

“没错。”黑发巫师冷冷开口道,灰蓝色的剑芒双手平举于身前:“要命的谈判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是厮杀的时间!”

就在此时,一抹银光横在了洛伦的眼前……强作镇定的路斯恩横剑将二人挡在了他瘦小的身影后,银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猎龙者的身影。

“这是个无礼的请求,但…洛伦阁下,请把这个敌人交给我。”灰瞳少年微微喘息着,但手中的剑却纹丝不动:

“龙王高塔已经近在咫尺,您不能被那位法内西斯大人抢先了!”

“你……”艾萨克愣了一下子,然后相当愤怒的咆哮道:“路斯恩你在干什么?!”

“做一个‘巫师护卫’应该做的事情,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路斯恩头也不回,淡淡的开口道:

“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我就该已经死了,艾萨克。”

艾萨克怔住了,看着这个自以为了解的朋友,一个和自己同样的早熟小鬼。

“洛伦阁下。”

“嗯?”

“你曾经问我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灰瞳少年声音逐渐平静,已经听不出喘息声:“我想,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答案很简单,没有为什么。”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沉默无言。

“我,路斯恩,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用我的血向你宣誓效忠;以血盟誓,我发过誓说我欠你一条命,而我是个艾勒芒人,艾勒芒人说到做到!”

“由我来挡下这头看门犬,洛伦阁下您带着艾萨克,抢在法内西斯之前抵达龙王高塔——这就是我的计划。”

“就请让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巫师护卫’,替您打通前往龙王高塔的去路吧!”

洛伦没有开口,瞥了一眼身旁的艾萨克,却发现这家伙也同样在看着他。

仅仅犹豫了片刻,黑发巫师将艾萨克背在身后,默默的看了灰瞳少年的背影一眼,无比郑重的开口道:

“愿虚空与你同在——!”

神色决然的路斯恩微微勾起了嘴角,轻轻抖了个剑花,剑尖垂于脚踝。

下一秒,灰蓝色的残影从原地消失,急速冲向廊柱宫殿的大门!

突如其来的响声令猎龙者猛然回头,立刻注意到了那个正在“逃跑”的身影;挥舞着斑驳大剑暴起扑去。

身后接连不断的传来利刃破风的呼啸,面无表情的洛伦根本头也不回,笔直的朝向紧闭的大门狂奔而去。

“砰——!”

大剑击中了一侧的廊柱,崩落的碎石间整个柱身也随之倾塌。

从半空借力的黑发巫师一跃而起,硬生生躲过了大剑的第二击劈斩。

整个廊柱宫殿为之一颤,灰蓝色的残影依旧没有止步,依旧毫无遮掩的在廊柱之间狂奔着。

没错,不需要躲闪,不需要止步;只要笔直的冲过去就可以,只要笔直的前进就足够了!

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都灵之火——!”

伴随着洛伦的咆哮声,金红色的“流星”准确无误的命中了宫殿的大门。

“轰——!”

支离破碎的轰鸣声回荡在宫殿廊柱之间,金红色的烈焰和滚滚浓烟之间,一束阳光从炸得粉碎的大门正中央投入其中。

“就是现在,冲过去吧——!”紧紧抱住洛伦后背的艾萨克同样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身后追杀的猎龙者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体力不支似的半跪在原地,大剑扛在了肩膀上。

下一个,那魁梧的身影猛地一跃而起,犹如出膛的炮弹般飞到半空中!

在灰蓝色的残影即将抵达大门的时候,从高空急速坠落的猎龙者举起了手中的大剑,带着撕扯空气的尖啸声凌空而落。

“抓住你了!”

就在这一刹那,另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猎龙者的头顶,一抹银光迎头劈下!

“轰——!!!!”

土石迸溅之间,两个身影几乎同时坠落在地板上;烟尘四起,连胜咳嗽的路斯恩挣扎着爬起来,墨蓝色的发梢下是一双满是杀机的眼睛:

“准备好再来一局了吗……

看门狗?!

第九十七章 龙王高塔(上)

穿过廊柱宫殿的大门,门扉之后是一座和之前别无二致的长桥,绵延不绝的白色阶梯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平台,其中之一还能看到其和被摧毁的螺旋高塔相连,相汇聚的道路一直延续到王城的最顶端。

龙王高塔。

艾萨克愣愣的站在原地发呆,而黑发巫师则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打量着眼前宏伟壮丽的景象。

高耸的塔楼、纯白的砌石台阶,壮丽的雕饰……所有的一切,仿佛千年来都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永远的保持着它最开始的样貌。

尼德霍格,耸立于云巅之上的永恒国度。

呆住的艾萨克惊叹之意简直溢于言表,而洛伦的眼角同样流露出了一丝的诧异,完全是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因为就在这里,从长桥到阶梯再到龙王高塔外……居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当然,也有可能本应如此——按照整个巨龙王城的分布,高架长廊之外是‘平民区’,抵达第一道门之后才算是进入王城,其后是大大小小的尖塔和宫殿楼阁…最后,才是眼前的这座龙王高塔。

按照整个巨龙王城的格局分布来看,这里的“等级”甚至超越了王室宫殿;如果用萨克兰帝国作比较,大致相当于圣十字教会的大教堂。

如此神圣之地,本就不应该允许外人踏足。

身后的宫殿传来剧烈的打斗和震动的声响,洛伦回过头,平静的看向自己的朋友:

“艾萨克,我们该出发了。”

“啊,是啊,该出发;吃了这么多的苦,从埃博登到血骸谷,再到尼德霍格……漫漫长途,就是为了这短短的一小段儿阶梯。”

嘟嘟囔囔的艾萨克自言自语着,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洛伦:“你觉得路斯恩能活下来,然后和我们汇合吗?”

洛伦沉默了片刻,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打败那个猎龙者守卫然后活下来,但…如果我们现在掉头回去帮他,才是真的辜负了他。”

“他选择在这里面对自己的命运,那就应该让他去面对。”

艾萨克缓缓低下头,双目灼灼却一动不动。

“才不是什么狗屁命运,才不是这样。”艾萨克突然低声开口道:“那家伙…他只是个单纯的傻瓜,拼了命想要报答你的恩情而已——亏我还以为这个早熟小鬼很聪明呢,最后也只是个脑袋注水的土豆!”

“说实话,在最初知道我那个老爹是因为这个小鬼才被当成逃兵吊死的时候,我其实是恨不得杀死他的——虽然这种毫无理智的情绪化思维,根本不应该在本天才的身上发生。”

“但…虽然时间还很短,不知不觉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已经把这个小土豆当成朋友了,洛伦。”

“路斯恩,是我的,我们的朋友。”

洛伦微微颔首,他能感觉到艾萨克话语当中的分量。

“我们该出发了,洛伦。”艾萨克低声开口道。

“嗯,走吧。”黑发巫师的表情同样凝重:

穿过长桥,并肩而行的二人踏上了层层叠叠的阶梯——和之前所经过的高架走廊相比,这段路并不算长,甚至可以称得上轻松惬意了。

但不知为何,两个人的脚步都走得很慢。

抵达至龙王高塔大门的那一刹那,黑发巫师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强烈的虚空力量的波动,犹如浪潮般的朝二人涌来,而且是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就仿佛在召唤着他们一样。

莫名的诡异和冰寒的刺激涌上心头,让洛伦本能的警惕了起来——这样强大的虚空力量,他只曾经在一个地方亲身感受并且经历过。

埃博登下水道,那个依靠九芒星圣杯塑造的,“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

道路的尽头,是龙王高塔的大门——和金杯厅一般无二的华丽大门,光是站在其面前就能感受到那纯粹的,不断涌动的虚空力量,交杂着狂乱与宁静这完全互相矛盾的气息。

洛伦走上前去轻轻按住了其中一扇门,一旁的艾萨克则按住了另一扇;此时此刻的艾萨克表情前所未有的肃穆,简直就像是准备去朝圣的信徒一样。

“做好准备吗?”黑发巫师开口问道。

艾萨克郑重的点点头,扶在门上的右手甚至在微微颤抖:“无论即将出现的是什么,这都是我们自己选的。”

“去见识一下千年前,让罗根开启巫师纪元的‘真相’吧!”

………………………………………………………………………

白光,纯白的光芒瞬间笼罩了黑发巫师的视野。

甚至连思维,精神和意识这一切都变得无比空白,刹那之间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永恒。

直至悠然的钟声再一次从“远处”传来,波涛般绵延不绝的声响才逐渐将他从沉寂中逐渐唤醒。

没有失重感,没有坠落,更没有天塌地陷的崩裂……自己像是仅仅经历了一次冥想,甚至连意识都没有和身体真正的分离过。

脚下是坚硬的地面,周围的空气感觉不到流动,似乎也没有温度差异的变化。

而就在睁眼的刹那,眼前的景象令黑发巫师猛然一颤——!

没有墙壁、没有屋檐、没有螺旋的阶梯和一切本应该有的东西……空寂的周围,只有看不到边缘的浩瀚星空!

至于自己所站的地方,似乎是这片“星空”正中央的一座黑色高塔,在周围璀璨星辰的映衬下犹如黑曜石般熠熠闪亮。

在见到这副情景的一瞬间,洛伦几乎立刻就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阿斯瑞尔的异端神殿——两相对比之下,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也就是说,这里也已经被虚空的力量完全扭曲了吗?

洛伦下意识的尝试着和某个少年联络,结果却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似乎这里的力量还能将自己和阿斯瑞尔之间的联系完全隔断开来。

等等…如果这里真的是被虚空所扭曲的空间,那说不定可以……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冒险做这种无谓的尝试。”

一个无比空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阻止了想要朝高塔边缘踏出去的黑发巫师,话语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叹息的口吻。

不动声色的转过头,洛伦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死人的身影。

更准确的说,一个披着破烂长袍的,身上仅剩下最后一丁点儿皮肉,眼眶中闪烁着灰蓝色火光的骷髅。

“你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那空灵的声音传来,仅剩骨头的双手交叉在身前: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类似的情景?”

“算是吧,可以这么说。”

微微眯起眼睛,黑发巫师用最快的速度仔细打量着对方——无论如何,那近乎于空灵的声音绝对不是从对方脖颈间仅剩的几块溃烂皮肉里发出来的。

“在下洛伦,洛伦·都灵,是一名追随先贤的脚步到访此处的巫师。”洛伦平静的开口道:

“在您绝对如何处置我这个‘不揣冒昧登门拜访的入侵者’之前,能否先稍微介绍一下,至少让我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呢?”

骷髅停顿了一下,那一瞬间洛伦似乎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犹豫”的情绪,不知道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很合理的要求。”

漂浮在半空中的骷髅微微上前:

“我曾经也拥有自己的名字,某种意义上说也曾经是一名‘巫师’…虽然和你理解的应该有所偏差。”

“但是现如今…你还是称呼为我‘守墓者’吧。”

第九十八章 龙王高塔(下)

守墓人?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他能理解对方的寓意——如果将失落的尼德霍格比作巨龙王国的坟墓,对方自称为“守墓人”确实是个恰当的称呼。

但是……

“你还活着?”洛伦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就要看你如何理解‘死亡’了。”虽然仅剩一副骸骨,但对方那空灵的声音很难令洛伦感觉到恐惧,更像是在和一位温和的长者交谈:

“在物质的层面上我的身体已经彻底腐朽,甚至连维持最基本的样貌都无法做到;但我的意识却和虚空相连,虚空是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的,所以我的意识始终没有彻底消散。”

“按照你们的历法,我已经差不多存在一千年左右了——作为巨龙王国断壁残桓的守墓人,保护‘最后的知识’不至于彻底遗失。”

一千多年……黑发巫师夸张的挑了挑眉毛,很是谦逊的开口询问道:“您是…巨龙王国的遗民?”

“嗯…略微有些不同,但你可以这么理解。”骷髅沉思了片刻,轻声回答道:“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确是‘最后的’巨龙王国遗民。”

“在巨龙王国彻底沦陷之时,出于某种目的我们决定将尼德霍格彻底隐藏起来,并且将‘最后的知识’彻底封印,直至它应该重现于世的那一刻为止。”

对方顿了顿,那双空灵而又燃烧着灰蓝色火焰的双瞳“看”向洛伦:“我已经将自己介绍完毕,该你了,洛伦·都灵阁下。”

“你又是为了什么才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个早已毁灭的地方?”

“是出于某种信仰,为了救赎自己的‘灵魂’?

是为了追寻前人的脚步,找到隐藏于过去的真相?

为了某种珍贵无比的知识,增长自己的智慧并且开拓自己的视野?

亦或是寻找某种强大的力量,让自己不可战胜?”

骷髅轻声开口道,“咧开”的鹗骨似乎露出了一个非常期待的表情。

“听您的口气,在下好像并不是您见过的第一个外来者。”黑发巫师微微皱眉,背着双手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当然,千年来尼德霍格的外来者简直数不胜数,但真正和你一样走进龙王高塔的仅仅只有些许,而绝大多数的到访者……”守墓人突然顿了一下,缓缓抬头:

“在进入王城的时候,你应该已经‘亲眼见过’他们了。”

洛伦微微眯起了双瞳,一阵寒意从背后涌起。

等等,有些不太对。

“如果您是尼德霍格的守墓人,保护这里和‘最后的知识’不受外来者的侵犯。”黑发巫师很是刻意的反问道:“那您见我的目的又意义何在?”

“保护?不……洛伦·都灵阁下你理解错了,并非如此。”守墓人摇摇头,暴露的颈骨吱嘎作响:“我得到的命令仅仅是保护‘最后的知识’不至于遗失,你或者其他外来者是否窥伺完全没有关系,也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至于那些倒下的外来者…绝大多数并不是被我杀死的,仅仅是他们的力量不足以抵达龙王高塔才倒在了外面;我只不过利用他们的尸体,作为尼德霍格的‘守卫’而已。”

“而洛伦·都灵阁下…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您有足够的资格。”

“资格?”

“没错,从第一位抵达龙王高塔的那位先生之后,您是这里的第三位到访者——算上您的朋友的话,应该是第四位。”守墓人平静的说了下去:

“但准确的说,您应该是第一个‘有资格’接触到这一切的人。”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他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愿意详细的解释一下吗,守墓人阁下?”

心中的困惑愈发的增加,但至少确认了对方并非对自己抱有恶感或者敌意……当然,前提是这个已经变成骨架的家伙,真的能有“敌意”这种负面情绪的话。

“当然可以。”骷髅缓缓点头,然后突然问道:

“洛伦·都灵阁下,您相信神的存在吗?”

唉…洛伦一下子愣住了。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并非那些虚空中名为‘邪神’的存在,而是您是否相信一种力量能够决定您的生死、灵魂甚至是命运,并且无所不在全知全能?”

空灵的声音平静的开口道,那眼眶中燃烧着的灰蓝色火焰“凝视”着黑发巫师诧异的表情:

“您不需要回答,因为在您进入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而这份答案,也正是我决定见您的前提。”

“在您的思维模式当中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决定自己的命运是很荒谬的,这在龙王高塔之中被认为是一个较为高等的认知水平;但是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还未能达到这一层次,即便是最不虔诚的人也认为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

“没错,并不是您的天赋异禀或者‘被某种力量所选中’,而是您思维层次的认知程度远远高于他们,这是先天性由周边的环境和受到的教育所决定的,很难再被改动。”

“不具备这样的条件的人一旦接触到龙王高塔内的知识,将会对他们的认知产生不可逆转的破坏,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所以,我才说您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接触到这些的外来者。”

黑发巫师眼神复杂。

“你知道…我来自何处?”

强作镇定的洛伦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用最平静的口吻问道。

“不,我并不具备那样的力量。”守墓人平静的摇了摇头,仅剩骸骨的右手指向黑发巫师的眉心,话锋一转:

“但龙王高塔可以。”

“这里本就是巨龙王国最高的研究机构,在您进入它大门的那一刹那就会检测出您的认知程度从而将您分配到合适的位置——您的认知程度是目前为止最高的一个,远远超越了整个时代,所以……答案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洛伦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对方究竟知道多少他无法确定,但最后的答案肯定超乎想象——而且按照守墓人的说法,巨龙王国曾经大力发展过“魔法”,一个专门研究虚空力量的机构居然在整个王城的最顶端,那么掌控这里的巫师们是什么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且洛伦有种预感,虽然和从布兰登口中了解到的“真相”不符,但说不定巨龙王国“巫师”的研究恐怕已经远远超越了如今的九芒星巫师塔。

也许历史这东西…永远都和它看上去的模样大相径庭。

“按照我最后得到的命令,龙王高塔内的一切只能交给巨龙王室的后代或者拥有其血脉之人,毕竟这一切都是王国的最高机密,也是最高成果——虽然一定程度上,王国就是因为这些‘成果’才走向了灭亡。”

守墓人顿了顿,空灵的声音逐渐不再那么平静:

“但巨龙王国已经毁灭了,并且再也不可能重现世间,至少那四个摧毁她的邪神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这一幕的发生;而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有可能得到它的人,所以…或许也未尝不可。”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虽然理智告诉他自己在接触一个非常麻烦的东西,但毫无疑问也是自己唯一一次接触到巨龙王国失落的真相,以及“第二个”阀门和阀门秘密的机会了!

为了这些,他愿意赌一次!

“看起来您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请问,您对巨龙王国的灭亡了解多少?”

“微乎其微。”

“很好……”守墓人点点头:

“那我们就从这里开始。”

第九十九章 圣十字(上)

萨克兰帝国所记载的历史,巨龙王国是在其极盛时代因为邪神的突然降临而毁灭的——在那个时代,巨龙王的意志就是整个王国的意志,这个强大的北方王国用近乎不可战胜的力量,君临整个世界。

就在那时,四名邪神降临了;强盛至极的巨龙王国也无法抵御四名邪神的联手攻势,并且随之烟消云散。

“亡骸者”;“暴虐者”;“无信者”;“末影者”——四名邪神的称谓,至今仍旧被萨克兰帝国所深深恐惧着。

根据阿斯瑞尔所说,四名邪神降临的原因是圣十字力量的不断壮大,致使它们不得不从虚空“逃离”,用最深刻的恐惧和破坏世间对圣十字的信仰来维系自身的“存在”。

姑且不谈阿斯瑞尔的话中是否有漏洞,至少这是一个完整的理论——圣十字的威胁,邪神降临,巨龙王国灭亡,帝国建立,一切合情合理。

看起来是这样。

“一个强大的王国就像是一座宫殿,它的崩塌永远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不可抵御的外力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守墓人轻声说道,骷髅的样貌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平静,用这种十分隐晦的方式否定了洛伦的答案:

“对于巨龙王国尼德霍格而言,她的毁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邪神的降临仅仅是加速了这个进程,甚至一定程度上还有所减缓,否则萨克兰帝国的建立也不会那么顺利。”

什么?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丝的愕然,用一秒钟的时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您是说…萨克兰帝国的建立是…巨龙王国的计划?!”

“计划这个词并不准确,将其形容为‘无奈的妥协’比较好。”守墓人十分淡然的指出了他的错误:

“但是你说的没错,当时的王室准备将布伦希尔德公主嫁给了萨克兰王国的国王,并且扶持其拥有统一周边国度的力量来保住最后的血脉……从之后来看,他们成功了。”

洛伦微微皱眉,听起来就像是巨龙王国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即将毁灭并且找好了“后路”一样。

“那么…如果邪神的降临仅仅是诱导因素,真正令巨龙王国毁灭的原因又是什么?”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就诧异的发现面前的这个“骷髅”,居然做出了一个叹息的动作——尽管它已经再也不需要“叹气”了!

“洛伦·都灵阁下,您在进入尼德霍格的时候有仔细观察过她的构造吗?”守墓人眼眶中的灰蓝色火焰忽隐忽现:

“如果我告诉您,那就是巨龙王国灭亡的原因呢?”

洛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了然,微微颔首:“平民与王室的对立?”

“远远比那要更严重,也更恐怖。”守墓人摇摇头:“如果仅仅是王室与平民两个阶层,通过强化君权的手段尚可缓解,而巨龙王国的情况则是完全的分裂。”

“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就是一群拥有了超前智慧和力量的人组成了新的种族,并且完全将自身和原本的普通人分隔开来。”

“更形象一些,应该是‘神’与‘奴隶’的对立。”

黑发巫师的面色一凝,他能想象得出这样的画面;而处在这种状态下的巨龙王国又会混乱成何等情况。

充满反抗心理的奴隶,和几乎将自身“神话”的奴隶主们水火不容的关系——除了暴力和暴力以及暴力之外,洛伦想象不到任何能够维持这个国家完整,甚至只是表面完整的手段。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真的是因为我们过早的接触了虚空的力量并且加以运用,让这力量完全变成了统治的工具,才导致了之后整个王国阶层之间的崩塌。”

守墓人摇摇头:“因其而繁荣昌盛,因其而纷争不断,因其而支离破碎,并最终走向末路……待到回过头的时候,才明白这一切并非某个人或某件事的错误;毁灭了巨龙王国的,正是身为王国子民的我们。”

洛伦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

简单来说,就是尚处于文明早期的巨龙王国,因为过早得到了虚空力量而将整个王国的发展因引向了一条歧路,诞生了一个奴隶制社会背景下的“巫师王国”,最终走向了自我毁灭。

不过,这样的巨龙王国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略有不同……

“等等……这么说巨龙王国真正的掌权者和拥有力量的人,其实是巫师们?”黑发巫师冷静的开口道:“那‘猎龙者’和‘驭龙者’又是什么?”

“洛伦·都灵阁下,你其实可以想象到的…所有的高等知识和研究全部都在龙王高塔之中,底层的‘平民’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些知识。”

守墓人轻轻摆了摆手:“那么…他们又是凭借什么力量,才能和居于王城上层的‘巫师’对抗呢?”

洛伦微微蹙眉,猛地抬起头:“巨龙?!”

“您反应的速度令我印象深刻,阁下。”骷髅微微颔首,似乎还在为了曾经发生的事情而叹息着:

“在邪神降临前的近百年中,巨龙王国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的内战——在巨龙面前,当时的王国也并没有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双方的斗争延续了很多年。”

守墓人的声音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平静:“从斗争到妥协永远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更何况势同水火的双方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就我所生活的时代,整个巨龙王国都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完全是大厦将倾,奄奄一息的模样了——既是没有邪神的入侵,王国的毁灭也早已是既定的事项。”

“而就在那时,尚且懵懂的我成为了龙王高塔之中巫师的一员,并且有幸接触到了当时最顶尖的研究,一项在当时被称作‘能够拯救王国’的最高成果。”

“当然,现在来看那更像是‘为帝国敲响丧钟’的致命一击!”

守墓人空灵的声音变得凝重,似乎非常不愿意回忆起那件事情。

洛伦心头猛然一颤,隐隐的像是猜到了什么。

“过程非常复杂,而且我真的不想回忆那件事情——当时龙王高塔的研究已经达到瓶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同时也为很有可能要面对的,来自虚空邪神的威胁,我们开启了这个计划。”

“如你所知,世间的邪神能够维持其在物质世界的存在,必须有一个足够稳定的‘形象’,而这种形象也会反馈到虚空之中,无论强弱皆是如此。”

“那么,如果有一种‘全新’的存在,能够将其余邪神的‘存在’完全包容进自身,并且通过不断的兼容其余的‘存在’来达到‘全知全能’的地步呢?”

“如果其既可以是‘秩序’,也可以是‘混乱’呢——它的存在甚至不需要形象,一个无名的王,统御着不存在的国度;凌驾于众生之上,其王国高悬于苍穹之顶。”

“不论如何变化,智慧生命的灵魂之中永远潜伏着服从性,敬畏心……这些从一开始就诞生在灵魂深处,并且随时都会彻底侵占其内心——我们所要做的,仅仅是通过这样一个‘至高而神圣’的形象,将其唤醒而已。”

“在一次次的推演之中,我们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方式并且逐步完成了这个研究——按照我们的推演,只需要通过系统化程序化的传播,就能利用这种方式让‘平民阶层’彻底放弃反抗,甚至还能凭此统治全世界。”

“这份研究的最终代号……

叫‘圣十字’。”

第一百章 圣十字(下)

什、什么……

圣十字…他刚刚说的那样计划,真的、真的是圣十字吗?!

浩瀚的星空下,黑发巫师惊愕的盯着守墓人,仅剩骷髅的眼眶中的蓝色火焰无比的平静。

冷汗从面颊滑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答案已经超出他一切的预料和想象了。

阿斯瑞尔、艾莉儿、麦兹卡、莱曼特斯……

法内西斯、护卫骑士、布兰登……

道尔顿、科罗纳、伯多禄、弗雷斯沃克……

这些名字,这一切。

被邪神们所畏惧的,被教会所信奉的,被巫师们所鄙夷并且不屑一顾的,自巫师纪元开启,萨克兰帝国整整十三个世代所发生的一切……

全部都是巨龙王国的“巫师”们研究成果的集合体,所诞生的最高杰作?!

有那么一刹那,洛伦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儿精神恍惚,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你们…成功了?”

话还没说完洛伦就后悔了——如果他们失败了,之后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要看‘成功’的评判标准,以及整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骷髅很是冷淡的说道:

“当年的我仅仅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助手,按照你们的标准应该只有‘巫师学徒’的级别,所以事实上我对这个项目的了解同样非常浅薄。”

“不过,严格意义上讲你说的没错;研究进展的非常顺利,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的难关都被攻破,计划圆满的成功了。”

“或者说…太成功了。”

就在那一瞬间,洛伦明确察觉到那骷髅眼眶中的火焰黯淡了许多。

慢慢平复着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的黑发巫师试探着开口道:“怎么,那‘东西’太过强大,结果超出了你们的控制?”

“还是说因为这个‘威胁’,让邪神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巨龙王国彻底毁灭掉?”

守墓人微微颔首,仿佛是在打量着面前的黑发巫师:

“二者皆有。”

“虚空当中绝大多数的邪神,其实对物质世界是没有什么欲求概念的——就像我们也并非都会乐于去接触虚空一样;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终结虚空的混乱,最终达到消灭邪神的目的。”

“但在之后的情况来看,我们是大大低估了这件事令那些存在所感受到的威胁。”

那一瞬间,守墓人空灵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无比,还带着几分叹息:

“之后发生的事情…洛伦·都灵阁下,你应该能猜到。”

邪神入侵开始了……黑发巫师在心底默默的开口道。

“而此时的巨龙王国呢?”

骷髅像是在自问自答一样:“纷争不休,动荡不断;驱使着巨龙的‘平民阶层’和掌握着龙王高塔的‘巫师和王室阶层’还在相互内战,谁也没有顾及到更可怕的敌人和对手,已经降临在了我们头顶。”

“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我们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名为‘圣十字’的威胁。”

“另一方面,尽管‘圣十字’确实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不断的让混乱波动的虚空逐渐平复,有了一定的‘规则’可寻,同时还在不断的消灭虚空中所存在的邪神,或是逼迫其降临或者陨落于物质世界。”

“但非常可惜的是,这份力量并没有消除王国两个阶层的纷争——虽然我们确实借助这计划让一部分的平民阶层向我们效忠,但反抗的火种始终没有灭绝。”

“理所应当,而且一点都不令人惊讶。”

洛伦打断了守墓人的话,默然开口道:“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智慧生命的灵魂当中永远存在敬畏和服从心里……同样的,不屈和反抗也从未消失过;一个人会倒下,但一群人还会源源不断的站起来。”

“因为我们,就是这么的矛盾。”

守墓人的模样很平静,至少黑发巫师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怒火,空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说的很对。”

“我有一个问题。”洛伦淡淡的开口道,表情很是疑虑:“按照到目前为止我所了解的来看,圣十字几乎是一切使用虚空力量存在的天敌——不仅仅是邪神,同为巫师的我们也在其中。”

“创造了圣十字的你们,就从未担心过会反噬自身吗?”

“从未有过。”守墓人很是轻描淡写的否定道:

“无意冒犯,洛伦·都灵阁下,你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顾虑,是因为你们对虚空的研究还处于一个非常原始的层次。”

“在你抵达尼德霍格之后我,我曾经非常仔细的观察过你和你的朋友们——不论是你们的冶金技术、神秘学研究和咒术研究,都只能算是较为初级的水平;在我所处时代的巨龙王国,已经没有哪个巫师会凭借自身力量施法了。”

“那简直是自杀之举,和全身洒满火油冲向对手没什么两样。”

虽然守墓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但洛伦确实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很是难堪的抽了抽嘴角。

这种“现代人看古代人”,“城里人看乡下人”一样的口吻虽然自己也犯过,但自己成了被“鄙夷”对象的时候,确实很不舒服。

“虽然并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效果,但整个计划依旧在有条不絮的进行——按照你们的历史所记载,基本上在邪神入侵的前后圣十字的信仰就被传播到了南方,并且以萨克兰王国为中心向周围扩散。”

守墓人继续说道,眼眶中的火焰微微闪烁:“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

“特殊的目的?”

“正如你所知的,圣十字能够抑制虚空的力量——通过大面积的传播其教义,我们就能进一步削弱邪神们的力量;当然,也是依靠圣十字你们的帝国才得以建立,并且在四名邪神的力量衰弱之后,抵挡住了后来的入侵。”

等等…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削弱邪神,萨克兰帝国的建立,抵挡魔物的入侵……这些都不会是巨龙王国的本意,更不可能是龙王高塔的巫师们的本意。

一群能够将血脉相连的同胞当做奴隶的人,当时弱小的南方王国对他们来说恐怕是连牲口草木都不如的存在。

又怎么可能“好心”的…伸出援手呢?!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守墓人空灵的声音,变得意味非常:“没错,这些并非龙王高塔的本意。”

“借助圣十字教会的‘神圣性’,让下嫁的布伦希尔德公主和其后代维系对南方的绝对统治,才是最初的目的。”

“同时,因为圣十字能够抑制虚空的力量,和其教义内容对一切接触虚空的人和事物的排斥性,也能最大程度的抑制南方王国对虚空的研究进度。”

“这…才是龙王高塔的本意。”

漫长的沉默,守墓人只是默默的看着表情变化的黑发巫师,一言不发。

“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长长的做了个深呼吸,强作镇定的洛伦用最平静,镇定的语气问了他最后一个特别想知道的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那您为什么又要告诉罗根真相?如果没有他,在教会统治下的萨克兰帝国再过几百年也不会有一个巫师!”

话音落下,守墓人微微颔首:

“因为我认为…是时候了。”

嗯…什么意思?

“因为当那个教士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想要彻底封锁你们对虚空的研究,是不可能的——刻意的抑制,最后也只能让你们走上另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既然如此,那由我这个‘失败者’去为你们启蒙,至少……”

“轰——————!!!!!”

第一百零一章 信仰与誓言(上)

“轰——!”

飞过,身影像炮弹般重重的撞在了廊柱上,瓦砾崩溅,烟尘四起。

“咳咳咳…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猎龙者,比老爹故事里的还要吓人咳咳……”

狼狈不堪的灰瞳少年半跪在地,右手拄剑,连声咳嗽着。

一道伤口划破了甲胄,裂开的链甲被染成了暗红色——这是在刚刚不小心被崩裂的碎石撕开的,只差半公分那块石头就能将自己捅个对穿。

“铛——!”

冰冷的斑驳大剑砸落在地,烟尘对面的猎龙者将视线缓缓转向依然半跪在地的路斯恩,无情的架势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毫无悬念的狩猎。

自以为是的家伙……

紧皱眉头的路斯恩咬着牙,右手攥紧了剑柄。

自己的体力消耗的太严重了,光是要跟上对方都非常吃力;勉强招架已经是极限,甚至都找不到可以反击的空隙。

而且,还是用这种不趁手的骑士长剑…灰瞳少年忍不住叹口气,如果自己的短剑还在就好了。

仅剩的两柄,也在冰川雪山上被邪神使徒变成了碎片。

缓缓站起身的路斯恩将长剑横在身前,持剑的双手没有一丝的颤抖。

全身覆甲的猎龙者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右手缓缓提起那柄青铜色的斑驳大剑,沉重的剑锋抵在肩膀上,在肩甲上擦出一丝火花。

“来吧,大个子。”狼狈的灰瞳少年轻笑一声,吹了吹眼前的发梢:“还记得这是第几回合吗?”

话音刚落,猎龙者的身影毫不迟疑的向前扑来,听到的尽是撕扯空气的尖啸!

路斯恩吃力的闪避了对方的第一次攻击;砖石迸溅之间,耳畔却传来了第二声刺耳的声响。

“该死——!”

没等他开口,猎龙者就已经挥剑近身,斑驳大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一记横扫!

没有再次闪躲的灰瞳少年一跃而起;长剑藏于胸前,灵巧的身影直接扑向了猎龙者的面门!

跃步、起身、举剑、突刺——!

短短的一瞬间,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秒去思考战术的路斯恩完成了全部的步骤;堪堪闪避了毁灭一切的剑风,一抹银光从手中刺出,剑尖和对方的面门间只剩毫厘,只剩……

灰瞳少年的瞳孔猛然收缩——就在那一刹那,猎龙者的左臂挡住了他的剑锋!

“铛——!”

激奏的剑锋拽出一连串火花,拼尽全力的路斯恩强咬牙硬生生撕开了猎龙者最坚固的臂甲,连同手臂一起被长剑扎穿!

但这也就是全部了…强弩之末的剑尖仅仅碰到了猎龙者的头盔,在距离面颊仅剩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差一点点!

猎龙者猛地起身,扬起左臂撞向身后的廊柱;千钧一发之际,咬紧下唇的灰瞳少年拔出长剑,果断一脚踹在对方的臂甲上,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飞冲出去!

势大力沉的剑锋从身旁掠过,狼狈不堪的路斯恩重重的摔落在地,连着翻滚了两圈才让勉强站稳了身体。

果然…就和自己所想的一样——这个猎龙者和之前那些守卫们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都只是被虚空力量所控制的,仅剩骸骨的傀儡罢了。

头部就是它们唯一的弱点,只要将那里彻底破坏,甚至仅仅只是捅进去,这个看似强大的“怪物”就会瞬间支离破碎,崩坏瓦解!

但换个说法…它们也会拼尽一切手段保护那脆弱的头部——就像刚刚,如果那柄斑驳大剑直接从身后捅过来,无论如何自己也死定了。

猎龙者没有继续攻来,被路斯恩劈开的臂甲下面,仅剩骸骨的左臂已经支离破碎,已经不可能再用来握剑和攻击了。

倚靠着廊柱的灰瞳少年艰难的喘息着,用力捂住胸口的伤口;从高墙到宫殿的这一段路程已经让他到了极限,到现在完全是在倚靠毅力勉强维持而已。

视线逐渐模糊,过度失血产生的强烈眩晕感让路斯恩险些跌倒,只能拼命的咬紧牙关,用攥住剑柄而绷紧的手臂不让自己倒下,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幻觉般的声音

“路斯恩…你本该死在断界山要塞的……”

“…洛伦·都灵,他救你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的死亡是注定的,是不可更改的既定事项……”

“闭嘴……”灰瞳少年死死咬着牙。

“…你…注定会死在这里……”

“我说!闭!嘴——!”路斯恩咆哮道。

耳畔再次传来呼啸,猎龙者的身影和斑驳大剑已经已经冲到了五步之内!

瞬间恢复了视力的路斯恩瞪大了眼睛,本能的双手握剑拼尽全力向前一挥。

“铛——!!!!”

银光闪过,骑士长剑和猎龙者大剑撞在了一起,激扬的火花砸开一片;烟尘四起,灰瞳少年的脚下倒拖出两条长长的轨迹。

碰撞的剑锋不断传来刺耳的哀鸣,路斯恩死死按住剑柄,绷紧的双臂露出了青筋——对方的力量简直强的不像话,居然凭一只手就能将自己完全压制住。

感受着从臂膀传来的可怕力量,咬紧牙关的路斯恩已经是满脸狰狞之色,银灰色的瞳孔看向猎龙者垂在身侧的左臂。

机会只有一次…虽然是个很危险的计划,但只要成功的话就等于赢了。

没问题的,我一定能办到…我一定能打败它…我一定……

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铛——!!!!”

哀鸣的长剑终究没能支撑住如此强大的负荷,在猎龙者大剑的威能下从剑脊的正中央断成两截,崩裂的剑尖凄厉的哀鸣着,飞至半空。

那瞬间,灰瞳少年握剑的手猛然一颤,全身不自然的绷紧。

用洛伦阁下的话说…就是现在!

毫无情绪和意识可言的猎龙者,在长剑断裂的刹那本能的借助惯性挥向那瘦小的身影,青铜色的斑驳大剑迎头劈下。

路斯恩没有闪躲,反而借助个头的“优势”乘虚而入,再一次扑进了猎龙者的面前,手中的断剑笔直的刺出。

猎龙者立刻抽剑回防,狰狞的猎龙者大剑架在身前,挡住了灰瞳少年的进攻路线;但就在同时,那柄断剑并没有按照它“预料”的那样刺向面门。

面色狰狞的路斯恩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

没错,这就是“短剑”的优势——没有了过长的累赘,完全平衡的剑身能够随时改变进攻方向,出现在敌人最难预料的地方。

北方的猎龙者?见识见识艾勒芒小个子的短剑吧!

“去死——!”

随着火花迸溅的激奏声响,路斯恩手中的短剑从侧面硬生生捅进了猎龙者的腰间!

那魁梧的身影猛然一个踉跄,半跪倒地;就在那一刹那,手中的猎龙者大剑从身后劈向已经手无寸铁的灰瞳少年。

“砰——!”

下一刻,斑驳大剑劈在了廊柱上;土石崩裂之间,闪过了死亡剑锋的路斯恩,却被猎龙者扬起的臂肘正中头部。

糟了!

眼前骤然一黑,失去了意识的灰瞳少年像是坏掉的布娃娃似的,飞出足足四五米才摔落在地。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如果是平时的路斯恩或许很快就能爬起来,但现在的他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连着挣扎了两次身体都不听使唤的倒在了原地。

直至第三次,依旧精神恍惚的灰瞳少年才勉强爬起来,拼尽全力才攥住了小腿上绑着的匕首,反握着架在身前。

模糊的视线中,被断剑砸穿了脊椎骨的猎龙者同样瘫倒在地,用大剑支撑着上半身,勉强爬动。

“我不会死在这儿,我一定能打败它……”

低声喃喃的路斯恩握着匕首,踉踉跄跄笔直向前;而只剩上半身的猎龙者,也在缓缓的爬向那个瘦小的身影。

十步、五步、四步、三步……

脚步停下,二者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剑锋。

“我才不会死在这里!”

第一百零二章 信仰与誓言(下)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守墓人的话,剧烈的震颤让黑发巫师警觉地抬头,左手本能的攥紧了腰间的“亮银”。

“那是什么声音?!”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震动,周围的整个星空似乎都随之黯淡了许多,原本密集的“星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只是一个和您同行的迷途之人,正在攻击龙王高塔的界断墙——龙王高塔最后,也是仅存的防护手段。”守墓人淡然的开口道,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紧张的情绪:

“看起来,他已经找到断界墙正确的节点位置了。”

和我同行的迷途之人…法内西斯?洛伦皱紧眉头,虽然这位“主教大人”确实是个麻烦,但他怎么也不觉得对方拥有这种……

等等!难不成……

“看来您已经有所察觉,不需要我过多解释了。”守墓人平静的侧过头,空洞的瞳孔从黑发巫师的脸上扫过: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您的这位‘朋友’的确获得了某种近似于‘邪神’的力量,而且还控制了一头死去的巨龙。”

“无需紧张,洛伦·都灵阁下——龙王高塔的断界墙本就是为了提防巨龙空袭而设计的,即便是经历了千年岁月,节点被摧毁,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攻破。”

注意到洛伦面色的守墓人开口“安慰”道:“在这里彻底被他攻破之前,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完成接下来的事情,您一点也不用担心。”

“接下来的事情?”洛伦挑了挑眉毛,紧绷的心弦没有丝毫的松懈。

“就是您来到这里的目的。”守墓人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打破两个世界隔阂,无限制使用虚空力量关键的……阀门。”

那一刻,洛伦不动声色的将亮银藏在了身后,面无表情的眯起双眼盯着同样在看他的守墓人。

“我说过的,洛伦·都灵阁下,您无需紧张——从您走进龙王高塔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您的目的了。”

震颤的轰鸣声再次传来,周围的星辰再次黯淡了些许。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您的答案呢?”轻轻吐出一口气,挺起腰身的洛伦将双手背在身后:“是同意我带走它,亦或者……”

“消灭我这个不揣冒昧…登门拜访的客人?”

守墓人摇了摇头:“我觉得如此重大的决定,并没有那么简单做出。”

“那就拜托您简单些,因为外面那个人绝对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干掉我。”洛伦耸耸肩:“而等到我死了,哪怕将尼德霍格化作灰烬也无法阻止他夺走‘阀门’!”

“即便您能够打败法内西斯,也已经有一个邪神使徒发现这里了——用不了多久尼德霍格就不再是一个秘密,为了让它们的邪神主子复活,这些家伙们也会蜂拥而至!”

也许是理解了黑发巫师所说的严重性,守墓人陷入了沉默;洛伦则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这个世界上最能说服别人的,果然还是“事实”啊……

“确实,这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问题。”守墓人微微点头,声音温和而平淡:“但是…据我所知,您似乎也和某个邪神有所联系不是吗?”

“既然如此,让‘阀门’落入您的手中和其他邪神使徒的手中,区别又在哪儿?”

面不改色的洛伦背着双手,不停的把玩着亮银;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死死盯着守墓人。

坏了……

巨响接连不断的从外面传来,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应该知道在多年之前,我曾经将其中一个‘阀门’交给了罗根,并且将我所知道的一切知识教给了他。”守墓人轻声说道:“那是为了引导下一纪元的巫师们,不至于走上错误的道路……”

黑发巫师心头一凉,这种说法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既然如此…为了弥补我,或者说弥补龙王高塔所犯下的错误,我自然也可以第二个‘阀门’交给你。”

“哈?”洛伦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圣十字……龙王高塔的最高成就,也是最错误的决定。”守墓人的表情似乎是在叹息:“你们的判断没有错误,如果让它的力量继续膨胀下去,一个不可撼动的‘神圣天国’必然会就此诞生。”

“神圣天国?可你不是说……”

“按照龙王高塔的水平,当然完全有能力将局面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虽然这样说非常自私,但最初的我们就是打算圣十字打造一个被我们所绝对掌控,没有反抗声音的国家。”

守墓人摇了摇头:“但非常不幸的是按照现在你们的发展速度,在圣十字彻底将整个虚空泯灭,降临于现世之前,应该不会有足够遏制它的力量——至少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你们绝对不可能是龙王高塔智慧结晶的对手!”

“作为一名巫师,我的理性和感性都不允许自己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但在这之前,我还需要你的帮助。”突然,守墓人那空灵的声音变得严肃了起来:“如果尼德霍格的存在再也不是一个秘密,那么它就不能再继续存在下去了。”

“洛伦·都灵阁下,我需要你将尼德霍格彻底摧毁掉!”

那一瞬间,洛伦的表情完全僵住了:“等等,可你的使命不是……”

“保护‘最后的知识’——我已经完成了。”守墓人放缓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的解脱:“您难道没有发现,您的那位朋友去哪了吗?”

“艾萨克?!”

“哦,他叫艾萨克?似乎是个不错的名字。”面前这个骷髅突然感叹了一句:“就在我们刚刚交谈的时间当中,他已经完成龙王高塔的初等虚空研究——即便在我的时代,这也是惊才绝艳的水平。”

“对于这样拥有超强记忆力和远超常人思维能力的天才,龙王高塔有一种很特殊的方式,可以将大量他还没能理解的知识事先储存在他的精神殿堂内,以供其可以更快的完成学习和研究。”

“思维图书馆,至少我是这么命名的。”

这次洛伦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挑着眉毛,满脸惊愕。

“…其实在很久之前,我就有过类似的想法;碍于使命不得不苦苦等候。”守墓人轻声叹息道:“最关键的是,作为‘守墓人’的我完全和龙王高塔维系在了一起,并没有所谓的‘自毁’选项。”

“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宣告巨龙王国的终结了。”

沉默了一阵,缓缓抬起头的黑发巫师眼神无比的认真,对着面前的骷髅肃然起敬:“我不知道您的名字,阁下。”

“但您的确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伟大的巫师!”

………………………………………………………

“轰——!!!!”

伴随崩塌的轰鸣和骸骨巨龙那惊雷般的怒吼,龙王高塔附近的最后一座尖塔也已经彻底支离破碎,在烟尘之中化作了废墟。

张开仅剩骸骨的双翼,那巨大的阴影在尼德霍格的上空盘旋着,带有浓重压迫感的阴影不断的从高塔上掠过。

成功了…我成功了。

已经是冷汗淋漓的法内西斯艰难的用四肢支撑起身体,精神恍惚的站在长桥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龙王高塔,漆黑的双眼中充满了狂热的情绪。

没错,漆黑的双眼……此时此刻的他整张脸上都已经被黑线布满,从头到脚只剩下心脏位置的胸口还没有被侵蚀掉而已。

精神恍惚的法内西斯,在骸骨巨龙的阴影下犹如行尸走肉般漫步于长桥之上,低声喃喃:

“吾主,我已经走过荆棘之路;

我已满身污浊,精疲力竭,命垂一线;

我已别无所求……

吾主圣十字啊,请给我救赎——!”

第一百零三章 龙城末日(上)

“喂,艾萨克,艾萨克快醒醒,能听得见吗?!”

隐约有些耳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艾萨克根本不打算理会那个。

就在刚刚,他才听道尔顿·坎德导师用那张刻板且一成不变的表情讲完一场精彩的课程——不,应该说是相当的精彩且超乎寻常,很大程度上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理解范畴的地步……甚至是和现有的神秘学体系截然不同!

当然,天赋异禀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可不是什么脑袋注水的土豆,或者某个笨蛋炼金术师——他非常清楚之所以自己会出现这种幻象记忆,是因为精神殿堂在本能的保护自己的意识,用一种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来接触这些完全陌生的知识。

“艾萨克,喂,你听见没有,快醒醒!”

能够再次见到道尔顿导师确实是很高兴啦…但如果可以,其实艾萨克更希望给自己上课的人是‘第一巫师’罗根……毕竟一个伟大的天才永远只有另一个伟大的天才能够理解对方。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埃博登看到罗根故事的时候,就有种特别的亲切感…惊才绝艳的天赋,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最重要的是炼金、药剂、草药…这些不入流的学科,和罗根半毛钱关系没有。

真正的天才只会着眼于问题的核心,哪会去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小儿科啊……

“喂、艾萨克你还活着对吧?我都看见你笑的口水流出来了!再不醒就……”

“吵死了!你究竟烦不…呃,路斯恩?!”

被扰了好梦的艾萨克狂躁的爬起来,诧异的看着这面前映入自己视线的这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家伙,激动的一把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灰瞳少年紧紧抱在了怀里:

“圣十字他祖姥姥的,路斯恩你居然还活着,居然真的还活着!”

也不用惊讶成这样吧…遍体鳞伤的灰瞳少年扯了扯嘴角,很是无奈的苦笑一声,轻轻拍打着艾萨克的后背。

虽然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自己能打败那个猎龙者就是了……

在最后挥剑的那一刹那路斯恩的意识已经彻底陷入昏迷,等到自己醒来时面前的猎龙者仅剩下一堆被残破盔甲包裹的骸骨,还有一柄仍旧锋利无匹的猎龙者大剑。

曾经能够狩猎巨龙的“骑士”,最终却被自己这个不起眼的艾勒芒小个子用一柄更不起眼的匕首打败了,不得不说真是无比的讽刺。

也许这也是对方的意愿…路斯恩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印象中这位猎龙者的确和其它守卫不同,各种表现都不像是一个被控制的傀儡,每一次的进攻都是在自己站立的状态下,从未趁自己倒地的瞬间偷袭自己。

以骸骨和傀儡的形式存活了上千年,失去了巨龙的猎龙者;最终的愿望可能也仅仅只是希望能够有一个像战士一样,倒在敌人剑下的死法而已……

“等等!等等等等……”刚刚还一脸激动的艾萨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儿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吧?!”

灰瞳少年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是和洛伦阁下一起去龙王高塔了吗,怎么又倒在廊柱宫殿外的长桥上?”

“还有洛伦呢,他现在究竟在哪儿?!”

“不要问我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艾萨克瞪大了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路斯恩:“硬要说的话,我只记得自己在龙王高塔的最后一个记忆是某个声音。”

“某个…声音?”

“没错,很奇怪而且我解释不清楚,我…总之龙王高塔内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艾萨克露出了十分局促的表情:“我接触到了大量从来没有接触到的知识,完全不同的神秘学体系,感觉和一切从头开始学没啥两样!”

“然后还有那个声音…我真的记不清它究竟说过啥了,但它好像在我的精神殿堂里留下了一个很奇怪的玩意儿,就好像…好像是一个不存在的图书馆,或者说一份完全不属于你的记忆——等一下,你能明白什么是精神殿堂吧?”

“不明白,也不打算明白。”

疲惫的路斯恩没好气的回答道,皱着眉头:“总之我们得尽快找到洛伦阁下,然后从这里离开,返回血骸谷和布兰登殿下他们汇合。”

一边说着,灰瞳少年警惕的打量着周围——从刚刚开始,原本喧嚣不断的巨龙王城就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不仅仅是周围,就连身后也再也没听到守卫们的声音。

这诡异的死寂,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还处在将醒未醒状态的艾萨克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两个人相互搀扶朝着龙王高塔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轰————————!!!!”

就在此时,一道惊雷般的巨响从天空中传来!

已经伤痕累累的路斯恩猛然一震,本能的将艾萨克按倒在地挡在身后;右手攥着仅剩的断剑,银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天空中那个巨大的阴影。

该死,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紧咬牙关的灰瞳少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艾萨克,心中的压力愈发沉重;按照现在的状况,如果那头骸骨巨龙扑下来,自己带着艾萨克是绝对逃不掉的。

嘶吼的巨龙仍旧在上空盘旋,似乎是正在窥伺着自己的“猎物”;长桥之上孤零零的二人,完全被黑色的阴影笼罩其中。

所以也只能这么做了…沉重的叹息了一声,断剑架在身前的路斯恩微微侧过头:“艾萨克你听我说过,我有个计划。”

“等一会儿我会想办法吸引那个大家伙的注意力,然后你就立刻去龙王高塔找到洛伦阁下,然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里。”

“机会只有一次,所以我们必须成功!艾萨克,一切全都靠你了明白吗?艾萨克…艾萨克?”

路斯恩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的家伙已经彻底呆住了,一动不动的盯着龙王高塔的方向,抬起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我说…那个家伙,你有没有觉得特别眼熟?”

嗯?

愣住的灰瞳少年本能的转过头去,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疲惫的身影,步履蹒跚的站在那儿,仰视着巍峨的龙王高塔。

震颤如惊雷般的龙吼声中,路斯恩猛地瞪大了眼睛!

“法内西斯——?!”

下一秒,天空中巨大的阴影从头顶掠过,张开双翼的骸骨巨龙长吟一声,飞向龙王高塔的方向。

那一瞬间,震惊的灰瞳少年突然想到了某种很可怕的可能,一个他原本从未想到过的可能。

难不成…那头骸骨巨龙并不是和猎龙者或者其余的傀儡们一样,仅仅是尼德霍格的守卫;

而是被这位名叫法内西斯的教士召唤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究竟……

就在他还没有彻底想清的时候,对方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路斯恩答案。

伴随着又一声震颤穹顶的雷鸣,盘旋于高塔之上的骸骨巨龙张开了那血盆大口——下一刻,整片天空都被刺眼的金红色遮蔽!

刹那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炙热了;沸腾的龙炎从天而降,犹如燃烧的瀑布般涌向高耸屹立的龙王高塔!

轰鸣和崩塌的响声传来,沐浴于火海之中的龙王高塔一点一点的支离破碎,纯白的砖石逐渐变成了“炫目”的金红色。

长桥上已经惊呆了的二人面色苍白,瞪大了的眼睛瞳孔猛然收缩:

“洛伦——!!!!!”

第一百零四章 龙城末日(下)

龙王高塔。

接连不断的震动声从外面传来,原本璀璨的星辰已经全部黯淡了下去,仅剩下幽邃的黑暗。

沉默不语的黑发巫师只是背着双手,攥着亮银的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看来他已经攻破了最后一个节点,发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依旧平静的守墓人看了周围一眼,闪烁着灰蓝色火光的“眼睛”默默注视着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阁下,是时候了。”

黑发巫师点点头,沉重的面色中露出了一丝的决然,轻轻吐了口气。

“接下来为了避免万一,我会先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分解,然后让我的意识彻底融入尼德霍格的根基部位,将那里用来维持平衡的核心破坏掉,确保万无一失。”

守墓人淡淡的说着,从自己那仅存的骸骨当中掏出了一根酷似魔杖的“朽木条”,轻轻的抚摸了两下才递给了黑发巫师。

就在接过来的一瞬间,洛伦十分确信对方确实流露出了一种名为“怀念”的情绪。

“这是……”

“很久之前,我从导师手中得到的‘巫师证明’——只是个纪念品,我那个时代的巫师很早之前就不再用魔杖施法了。”

守墓人双手交叉合十,平静的注视着洛伦:“我将自己意识的一部分分离并且保存在了里面,破坏它就能彻底将我抹除——连锁关系下,整个尼德霍格也会随之瓦解崩坏。”

“如此,一个伟大而充满耻辱的文明,也终于能不失体面的拉上帷幕。”

洛伦没有评价什么,只是郑重的将那根“魔杖”放在了怀中。

“洛伦…不,还是称呼您为‘异乡人’吧,这似乎是个更合适的称呼。”

就在洛伦离开的那一刹那,身后那空灵的声音突然拦住了他,语气也变得比刚刚要更加沉重了:

“来自远方的异乡人阁下,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警告您。”

转过身来,微微蹙眉的洛伦看向他:“您请讲。”

“我曾经亲眼见证一个伟大的思想和理论,对世界能够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我也亲身经历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做法,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守墓人那空灵的声音突然有些微微颤抖:

“一个自认为正确的决定,最终也许会引发无法预料的灾难!”

洛伦的表情更困惑了:“抱歉,但您究竟要说什……”

“您来自一个文明层次远远高于这个时代的世界,异乡人阁下。”守墓人顿了顿,平静的说道:“即便不是有意为之,也必将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

“而我的经验告诉我——先进的、有远见的、优越的、合理的……有时候,未必是正确的。”

“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巫师们,让巨龙王国拥有了能够击溃一切敌人的力量,建造起超越想象的城市,让每一个人都吃饱穿暖,巨龙也为我们所驱使…甚至做好了完美的,统一全世界的计划。”

“但最终,我们也只是一群自以为是,掌握了强大力量的‘奴隶主’,被和我们血脉同源的‘奴隶’们视若死敌。”

“不可一世的巨龙王国,也只是个可悲到了极点的国家——我们亲手建造了她,然后亲手摧毁了她。而我由衷的希望,您做出的决定不会和我们走上相同的道路。”

“所以…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建议,当您准备做出某些重大决定的时候,请您至少思考一遍——我所做的一切,是否会令我悔恨终生?”

洛伦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守墓人诚恳的“请求”,心中一片沉重,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只是不知所措的回答道:

“我会的,我答应你,我会的。”

“那我也没有任何需要遗憾的了,谢谢您。”守墓人的神态无比的安详,空灵的声音当中甚至多出了一丝的欣慰:

“终于可以安心的离开这个充满困惑和矛盾的俗世,在圣十字的天国当中与我的亲人和朋友们相聚。”

楞了一下,洛伦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轻笑一声。

“当然,我很清楚自己意识消散后自己就不存在了,但是……”

“这也并不妨碍一个永远理性的人用善意的谎言,在垂死之际让自己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缓缓开口的守墓人,身体一点一点的化作砂砾,飘散在空气之中。

“一路走好,巫师阁下。”洛伦郑重的将右手按在胸口,微微躬身:

“愿今晚…您能和自己的亲朋好友相聚!”

……………………………………………………

“洛伦————!”

支离破碎的龙王高塔不断的崩塌陷落,穹顶之上的骸骨巨龙长吟一声,张开双翼离开了这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土石崩裂,摇摇欲坠的龙王高塔不断的传来轰鸣和崩塌的巨响;瞪大了眼睛的艾萨克和路斯恩,从头到脚都在不住的颤抖着。

“轰————!!!!”

震颤的轰鸣声,震惊的路斯恩瞪大了眼睛;

那火海中的巨塔,化作了废墟!

洛伦…阁下……

怎、怎么会这样?!

刹那间,血丝染红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瘦小的身影猛地起身扑向火海!

就在同一瞬间,一只手按住了灰瞳少年的肩膀。

暴怒中的路斯恩本能的拔剑挥向身后,锋利的剑刃带着刺耳的尖啸!

“放松,是我。”

一个带着几分打趣的声音,让灰瞳少年猛然一僵,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剑,横断的截口停在那身后那人的脖颈前。

“我说…你这是打算一剑劈死我吗?”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黑发巫师翘着嘴角,还有几分“后怕”的瞥了一眼脖颈间的剑锋。

路斯恩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完好无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洛伦·都灵!

“洛、洛伦阁下…你、你不是应该在……”结结巴巴的灰瞳少年,还下意识指了指身后的一片火海:“你、你是怎么……”

微笑着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的洛伦先挪开了卡在脖子上的断剑:“解释起来有点儿复杂,但…总而言之,不用担心,我还活着。”

“另外…路斯恩,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片刻之间恢复过来的灰瞳少年挺直了腰杆,表情严肃:“请您吩咐!”

“我需要你带着艾萨克立刻原路返回,前往高墙那里的入口。”耸耸肩膀,黑发巫师指着瘫倒在地的某个家伙:“我刚刚把他打晕了,所以你可能还得背着他走一段路。”

“听清楚,巨龙王城就快要塌了——所以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绝对不要回头,否则等到这里彻底完蛋,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明白!”

毫不犹豫的将昏迷的艾萨克背在身上,愣住的灰瞳少年猛然抬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洛伦阁下你……”

“我暂时还不能离开,有一件事必须解决掉。”无奈的摊摊手,黑发巫师轻笑一声:“你们就在高墙的入口那里等我,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就行。”

“放心,我会追上你们的。”

路斯恩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伤痕累累的他背着昏过去的艾萨克,一瘸一拐的朝着廊柱宫殿的方向离开。

默默的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

“很好,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麻烦的家伙了……”

视线的尽头,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从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走了出来,踉跄的步伐却带给人无比庄严而沉重的压迫感。

法内西斯。

第一百零五章 塞廖尔(上)

一身黑袍的法内西斯越过火海,仿佛就连烈焰和砖石也特地为他让开了道路。

挑了挑眉毛,洛伦打量着眼前这位瘦削的“主教大人”——凌乱的头发、苍白的面色、黑色的长袍早已残破不堪,伤痕累累的赤脚就那样踏在纯白色的砖石上。

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看起来虚弱无力的法内西斯,却给他一种无比神圣而肃穆的压迫感;紧紧皱眉的黑发巫师同样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两个同样孤零零的身影,各自站在龙王高塔废墟前的长桥两端,在沸腾的火海与呼啸的暴风雪中,静静的相互对视着。

“中午好啊,法内西斯阁下…您看起来气色还不错。”轻轻叹口气,洛伦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呢,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洛伦·都灵……”

缓缓抬头,神色冰冷的法内西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深沉的声音简直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特别的得意?”

黑发巫师心头一冷,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微笑:“绝对没有。”

不知不觉间,额角已经流下了一滴冷汗。

彻底摧毁尼德霍格的前提是“守墓人”留给自己的魔杖,但这个东西必须要靠近整个王城的核心位置,也就是龙王高塔才能发动。

而现在,面前的法内西斯和他的骸骨巨龙就是整个计划最大的变数……

在守墓人传来信号之前,自己都必须留在原地不能离开,同时还要尽量稳住他而且不能被对方发现整个计划。

洛伦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怀中的魔杖——只要在信号传来的一瞬间摧毁魔杖,所有的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不管法内西斯上次是怎么复活的,从千尺高空跌入冰川裂缝,就算是吸血鬼和誓言骑士也死定了。

法内西斯缓步向前,阴冷而深邃的眸子自始至终直视着黑发巫师的双眼,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威压。

就好像那双眼睛后面…还有别的东西在看着他。

毛骨悚然!

“没有?你要告诉我你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巨龙王城,在重重包围之下进入了龙王高塔,而最后…居然一无所获?”

“你撒谎,洛伦·都灵…你肯定也已经看到了那些东西,那些令‘背神者’罗根背叛了圣十字的真相!”

表情淡然的洛伦微微点头,不甘示弱的和法内西斯对视着:“没错,我‘也’看到了,法内西斯大人,圣十字背后的真相。”

“所谓的‘圣十字’,仅仅是巨龙王国的巫师们创造出来用来对抗虚空邪神,控制奴隶们的工具,一个既不神圣,也毫无正义可言的,虚伪的‘神’。”

“天国、地狱、恶魔……全部都是毫无意义的谎言,‘教化世人’的旧经也好,‘普世救赎’的箴言也罢,全都是洗脑和控制思想,抑制反抗和强化服从心里的工具。”

叹了口气,原本只是想借此打击对方心里的话语,让洛伦自己也忍不住心生感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神’,不存在救世主和拯救灵魂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拯救我们。”

“有的,仅仅是弱小而不值一提的我们;和游荡在虚空之中,狰狞、恐怖、令人作呕的虚空生物而已。”

“真抱歉,法内西斯阁下,这就是真相,一个被邪神笼罩,暗无天日的世界;你口中的圣十字只是另一个被‘渎神’的巫师们,创造出来的更加恐怖的‘邪神’罢了!”

话音落下,法内西斯冰冷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和黑发巫师四目相对。

“你以为…这些,就能彻底击溃我,打垮我,让我放弃自己毕生所坚守的一切,为了证明信仰,为了圣十字所付出的一切?”

阴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杀意,令人浑身打颤。

“我并没有这么说。”洛伦放低了语气,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我只是想告诉您…为什么罗根会背弃自己的信仰;一起迄今为止您为了自己的信仰所付出的一切……究竟有多么的不值得。”

“这并不是一个会将我们从地狱中拯救出来,只要虔诚信奉就能荣升天国的神;这只是一个将所有人变成它的奴隶,比邪神更恐怖的魔鬼!”

“恰恰相反!”

法内西斯缓缓向前,一步一步逼近着黑发巫师,深沉的声音无与伦比的狂热:“在见到这一切之前,我曾经心存怀疑;而现在的我豁然开朗!”

“在龙王高塔,在圣十字诞生的地方,我终于得到了救赎!”

法内西斯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动:“没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谎言,都是欺骗世人的谎言,一个弥天大谎!”

“但是,它也终于为我解开了身上的最后一个枷锁!”

曾经有着温和微笑令人敬仰的教士,此时此刻却歇斯底里的嚎叫着,布满白丝的头发和消瘦苍白的脸上再也没有半点温文尔雅,血红的双眼只剩下疯狂:

“如果连这个世界上仅有的神都是虚假的,那还有什么是需要顾虑的;我为了心中信仰所坚守的那些白痴的,愚蠢的,该死的条条框框,全部都将不值一提!”

“敬畏?怜悯?宽容?全都是一堆狗屁,什么也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法则只有一个,那就是强权!”

“只有强权才能带来救赎,秩序和天国,只有强权能够拯救这个该死的世界!”法内西斯歇斯底里的嚎叫着:

“既然圣十字是假的,既然救世主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为什么我不能成为救世主?!”

该死的…还没有准备好吗?

面前的法内西斯步步逼近,紧盯着远处的洛伦表情越来越难看——他已经听到远处骸骨巨龙的咆哮了,再拖下去…那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局面。

那一瞬间,黑发巫师怀中的魔杖突然一震!

“既然手段不再重要,那么只要能拯救世界便诸行皆可。”

“洛伦·都灵…我知道‘阀门’就在你身上,交出来。”法内西斯的声音无比的阴冷,缓缓伸出了右手:

“如果你拒绝的话……”

“我同意。”

出乎意料的,黑发巫师突然点点头,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根“朽木条”递过去。

诧异的打量了他一眼,法内西斯很是怀疑的缓缓抬起右手,准备从洛伦的手中接过来。

“啪!”一声脆响,“朽木条”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

“哎呀,抱歉。”面无表情的洛伦淡淡开口道:“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脆弱。”

“你?!”

“轰————!!!!”

话还没说完,身下的白石长桥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法内西斯先是一惊,紧接着怒目看向对面依旧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你究竟做了什么?!”

“做了一个巫师应该做的事情,法内西斯阁下。”洛伦平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透着一丝怜悯和悲哀:“第一个建议,您最好看一眼身后。”

身后?!

就在法内西斯回头的瞬间,一声长吟般的哀鸣从远处传来——停驻在某座尖塔顶端的骸骨巨龙还来不及张开双翼,就和崩塌的高塔一起从高空跌落。

“噗——!”

身体猛地一颤,灰蓝色的剑芒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惊愕的法内西斯还来不及回头,洛伦就已经挥出了第二剑——那颗表情狰狞的头颅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鲜红的弧线,自长桥跌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渊!

“第二个建议,最好不要相信我说的话。”

第一百零六章 塞廖尔(下)

震颤不断的白石长桥上,倒在血泊之中的“法内西斯”还在微微抽搐着。

轻声喘息的黑发巫师收回了手中的亮银,警惕的打量着那具尸体。

法内西斯他…应该已经死透了吧?

就算是吸血鬼,被斩首也绝对是必死无疑。

整个龙王高塔,不…应该是整个尼德霍格都在解体;按照守墓人的说法用不了半天时间,巨龙王城就会彻底崩塌,变成无数的碎片跌入冰川裂缝的深渊。

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离开这里,首先要和艾萨克他们汇合,然后还得想办法通知断界山要塞魔物入侵的事情,如果一切都还来得及的话,那就……

“洛伦·都灵……”

一个无比虚弱,却又阴冷到了极致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刚准备离开的黑发巫师猛然一僵,颤抖着转过头,漆黑的瞳孔当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血泊之中那抽搐的“尸体”,竟然从脖颈断口中重新长出了一颗脑袋!

“你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的,出现在你这个卑劣的渎神者面前?”浑身浴血的法内西斯睁开双眼,表情扭曲到了极致。

一边说着他缓缓举起右臂,手腕上的黑十字符文涌出一道道“黑线”,沿着臂膀逐渐布满了法内西斯全身,从面部渗入他的眼眶,将那双血红的眼珠染成了黑色。

“等、等等…这该不会,该不会是……”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阿斯瑞尔的声音,非常意外的是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太妙,就像是害怕的浑身发抖一样:

“是塞廖尔,‘黑十字’塞廖尔?!洛伦,快跑——!”

话音落下,没有片刻犹豫的黑发巫师转身朝向廊柱宫殿的方向狂奔,张开翅膀的黑羽鹰紧跟在他身后。

“轰————!!!!”

伴随着脚下传来的震动,血泊中的法内西斯歇斯底里的疯狂大笑着。

连绵不绝的震颤声摇动着整个王城,高塔倾覆,砖石塌陷,龟裂的纹路在地面不断延伸,将脚下的大地撕扯成无数块分隔开来的碎片。

“逃吧,逃吧,拼上你吃奶的劲儿,像条落水狗那样没了命的逃吧,这才是你们该有的模样……”

如同触电般的法内西斯浑身抽搐,脚下的血泊开始沸腾,就像是拥有了生命般涌入他的身体,双眼翻白的扬起脑袋,口中喃喃低语,仿佛在诵读圣十字的经文:

“洛伦·都灵…你、还有那些渎神的罪人,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最终的惩戒!”

步履蹒跚的法内西斯踉踉跄跄的前进,在纯白的砖石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脚印。

“以吾主之名,以圣十字之名,以世间一切正义、光明、秩序、公正与仁慈之名……”

暴戾嘶吼的低吟声在周围回荡,法内西斯缓缓抬起右手,凝聚的黑烟犹如实质般在他的身上流淌。

“轰——!!!!”

轰鸣声中,白石长桥化作碎片坠入了深渊,周围的楼阁不断倾塌,脚下的大地也开始四分五裂!

“卑微的罪人们啊,哭泣吧,叫喊吧……”

“然后去死吧——!!!!”

………………………………

黑暗的廊柱宫殿内不断传来崩裂的响声,神色越来越难看的黑发巫师只是拼了命的狂奔。

身后的廊柱接二连三的倾塌,震动中的宫殿也摇摇欲坠起来;还有轰鸣、碎石、烟尘、龟裂……犹如一幅斑驳抽象的末日油画。

“塞廖尔,你说的那个‘黑十字’塞廖尔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一刻不停的洛伦咬着牙:

“又是什么邪神,还是什么突变的怪物?!”

“该怎么比较呢…真的很难解释啊,其实我对这家伙也不是很了解……”

“那就麻烦简单点儿,直接告诉我它的能力就行了!”黑发巫师吼了出来:“因为我们现在真的没时间!”

“再拖下去,我们就被尼德霍格彻底活埋了!”

“亲爱的洛伦,我只能告诉你那家伙真的很恐怖…和塞廖尔比起来,莱曼特斯那个疯子简直就像个熊孩子一样顽皮可爱,麦兹卡更是连一条落水狗都不如!”

即便是到现在,阿斯瑞尔的声音依旧还有点儿发抖:“我从没有真正见识过塞廖尔的力量…有些类似于控制时间但又不太一样…说的更具体一些,就像是…另一个圣十字!”

“另一个圣十字?!”

“没错,另一个圣十字。”声音颤抖的少年顿了顿,似乎在拼命咬紧牙关:“不仅如此,就连最初莱曼特斯和那些疯子们降临,计划毁灭巨龙王国的‘幕后黑手’……”

阿斯瑞尔突然停顿了,面色凝重的洛伦咬紧牙关。

就是…那个“黑十字”,塞廖尔吗?

“还真是狼狈的像条落水狗啊…洛伦·都灵。”

一个冰冷阴森的声音突然回荡在廊柱宫殿之中,浑身一颤的黑发巫师猛然抬起头。

仿佛是在低声讥笑着,狰狞而扭曲的脸上双眼只剩下混乱和疯狂,从头到脚都被无法名状的黑烟包裹,低垂着头的法内西斯表情完全隐藏于黑暗之中。

虚空力量“实质”化的黑雾,是邪神们惯用的攻击和防御手段——不论是阿斯瑞尔和艾莉儿,亦或是莱曼特斯都是如此。

没有半点犹豫,就在那身影出现的一瞬间,笔直狂奔的洛伦左手立刻挥出一记“都灵之火”!

“轰——!!!!”

伴随着金红色的烈焰,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在瞬间汇聚在一起,只剩下最后毁灭性的巨响!

成功了?!黑发巫师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就在火光炸裂的瞬间,拔出亮银的洛伦挥舞着灰蓝色的剑芒,笔直的冲向爆炸的正中央。

都灵之火是他自创的高阶魔咒,相较于“超越感知”和其它魔咒也就更加如臂指使——只要精力充足,控制爆炸威力留出“安全通道”这种事也并不是不可能。

就算是他变成了邪神使徒,也只是再多斩杀一次而已!

“洛伦,小心——!!!!”

阿斯瑞尔惊呼声响起的瞬间,刺骨的杀意让黑发巫师猛然遏住步伐,本能下蹲的同时刺出了手中的亮银。

“铛——!!!!”

碰撞瞬间的激奏声,黑发巫师心头一冷。

爆炸的烟尘与火光散去,半蹲在地的洛伦瞪大了眼睛——被亮银挡下的,是从法内西斯右手刺出,化作“长枪”的黑雾。

如果刚刚稍稍慢半拍,或者没有挡下来的话……

“很好,就是这个…这才是狼狈逃窜的落水狗该有的表情!”法内西斯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怪笑,不停抽搐的嘴角似乎是在颤栗着:

“怎么…无计可施了吗,不准备逃跑了吗?”

“你可以尽管的逃,到天涯海角,掘地三尺将自己藏起来不被我发现…”

“但只要被我抓住……”

“我就会将你打进绝望的地狱,然后尽情的蹂躏你,虐杀你——!!!!”

心脏急速跳动,洛伦的表情无比的难看。

邪神的力量,不死之身,完全未知的能力,还有连阿斯瑞尔也恐惧无比的黑十字……

相较之下和“亡骸者”使徒的厮杀,简直要轻松不知凡几!

“噗——!”

狞笑的法内西斯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中一松的洛伦愣住了,目光立刻看向他的胸口。

那是一柄满是崩口,朴实无华的骑士长剑。

颤抖着摸向剑刃,难以置信的法内西斯缓缓回头:“……是你?”

“就是我,法内西斯大人。”面若冰霜的护卫骑士冷冷答道,目光移向还半跪在原地的黑发巫师:

“快离开这里,洛伦·都灵阁下。”

“我今天的对手不是你!”

第一百零七章 圣十字的意志(上)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独臂的护卫骑士面无表情,仅有的右臂平举起手中的璨星,冰冷的双眼凝视被黑雾包裹的法内西斯在那儿歇斯底里的狂笑:

“你在笑什么?”

“一个可悲的,没有主人的野狗。”神色癫狂的法内西斯身体还在剧烈的抽搐着,沙哑的嗓子不断的发出嘶鸣声,讥讽的打量着眼前的护卫骑士:

“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特别像正义的化身,圣十字的代言人;而且还准备心怀怜悯的将一个背弃信仰的人拯救回来,或者给他一个公正的裁决?”

“这种优越感,占据道德制高点,自以为是还目中无人的想法…是不是让你感觉好极了?”

“说话呀,野狗?”

护卫骑士微微一顿,凝视着那张癫狂而狰狞的脸,手中的剑微微扬起。

“并没有,法内西斯阁下;和您一样,我只是感到很可悲。”护卫骑士收回了目光:

“为一个曾经将信仰当做一切的人,最终却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法内西斯的狂笑僵住了,身体却还在不住的抽搐着。

可悲……

“你居然说我可悲,你这个愚昧无知的凡人——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一个从小就被无数谎言洗脑的傻子,真的将所谓‘信仰’当成了毕生的使命!”

低吼着,沙哑的嗓音发出诡异的声响,法内西斯一步一步的走向挡在他面前的护卫骑士:“你那双混沌不堪的眼睛,从未真正的看清过这个世界!”

“让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在那个看似繁荣昌盛,一切皆有可能的萨克兰帝国——却不会允许一个卑微的,来自贫穷乡下的孩子得到任何向上爬的机会。”

“而当你稍微展露出一丁点儿会对他们造成‘威胁’,或者没有顺从他们意愿的时候,他们就会不顾一切的消灭你这个‘威胁’!”

“你觉得你活的像个人吗?你觉得那些渎神的巫师,士兵,农夫,工人…他们活的像个人吗?”

“他们就是工具,就是换了个好点儿称呼的‘奴隶’,从那些一生下来就享尽一切的人手中挣得些残羹剩饭。”

法内西斯嘶吼着叹息一声:“只有加入圣十字教会,才能让这个乡下孩子摆脱这一切,让他能向上爬。”

“只有教会,只有超脱于俗世的圣十字才能将整个世界上一切的不公、阶级、歧视和压迫通通抹平;只有一个超越一切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切!”

“曾经的我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我将一切都奉献给了圣十字。”法内西斯低声喘息着,抽搐的面孔越来越扭曲:“曾经……”

“而现在的我…豁然开朗!”

“没有人能够给你带来正义,没有人能够让这个世界尊重你…想让她彻底的尊重你,敬畏你,恐惧你,在你面前瑟瑟发抖…你就必须彻底碾碎她,蹂躏她,征服她!”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这才是我想做的事情!”法内西斯暴戾的嘶吼声回荡在崩塌的廊柱宫殿之中:

“我…法内西斯,从未背叛过任何东西!”

“明白了吗,你这条狗?!”

微微颔首,护卫骑士眼神中最后一丝的怜悯彻底消失,不见了踪影。

“明白了,您并非背叛了信仰,法内西斯大人。”斑驳的剑锋微微挑起,对准了那张狰狞的脸:

“您的信仰…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剑脊一横,毫不犹豫的护卫骑士势不可挡的扑向法内西斯;无数的黑雾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犹如触手般刺向那个笔直冲锋的身影!

已经是遍体鳞伤的护卫骑士,用仅存的右臂挥舞着璨星,银色的剑光将一道又一道挡在面前的黑雾撕裂,在空气中接连不断的炸开刺耳的声响。

迸溅的黑雾,在那势不可挡的身影上撕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刹那间,浑身浴血的护卫骑士在法内西斯的眼中已经是近在咫尺,满是崩口的璨星已经扬起,刺破空气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啸。

“吾主啊,请给忤逆之徒降下惩戒——!”

震颤的祈祷声中,带着毁灭一切气势的“璨星”笔直的捅进了法内西斯的面颊,狰狞的面孔和整个头颅一起炸开,混杂着眼珠、脑浆的血水和骨头一起四分五裂开来。

怒吼的护卫骑士没有停下,刺出的剑身在他那恐怖的臂力和腕力下硬生生止住了惯性,随即一记竖劈,将法内西斯整个劈成了两块烂肉!

曾经让他赌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人,如今却亲手被自己肢解。

那一瞬间,护卫骑士突然有些精神恍惚……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被他撕开的“烂肉”,正在以极其疯狂的速度重新糅合到一起。

就在护卫骑士猛然转身的瞬间,犹如实质般的黑雾化作刀锋,从他的胸口掠过。

“噗——!”

撕裂的声响传来,崩开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间——就差最后一点,那黑雾就能将护卫骑士整个人都撕成两半!

“铛!”

用剑身支撑着身体,浑身浴血,精疲力竭的护卫骑士紧咬着牙关:“圣十字啊,您的光辉将照亮卑微的我们……”

“闭嘴!”

面色冰冷的法内西斯神色狠厉,凝结于右手的黑雾化作长枪,瞬间穿透了护卫骑士的大腿!

“噗通!”左大腿骨断裂的护卫骑士单膝跪倒,右手依旧死死攥着剑柄支撑着身体,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您的旨意必将行走于地上,正如同行走于天上……”

“给我闭嘴!”

法内西斯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右手挥舞着犹如实质的黑雾,从正中央的位置刺穿了护卫骑士的胸膛。

“咔嚓!”肋骨断裂的声响让护卫骑士浑身一震,深红色的血浆从口中不受控制的涌出,被染成红色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法内西斯的身影。

正是这个人,教会了自己什么是“救赎”,什么是“信仰”;还让自己拥有了亲手去守护信仰的资格。

是他,让一个卑微到不值一提的“护卫”,成为了一名教会当中屈指可数的“誓言之剑”,甚至拥有继承“贤者”布兰登一世佩剑的资格……

“愿光芒照耀大地,穿透黑暗与阴影,让不信神者相拥而泣……”

“我说闭嘴,没听见吗?!”

愤怒的咆哮着,法内西斯伸出右手,化作长枪的黑雾捅穿了护卫骑士仅有的右臂,硬生生将那个遍体鳞伤的魁梧身影吊在了半空中。

小臂被穿透,肌肉被撕裂……被吊在半空中的护卫骑士身体痉挛着,从伤口源源不断的涌出新的血浆,从头到脚都被染成了深沉的红色。

那绝对不是人类可以忍受的痛楚…即便足够强大的心里能够承受,身体也无法遏制剧痛产生的痉挛,大量失血所带来的虚弱和冰冷麻木,以及逐步丧失的生机。

面无血色的护卫骑士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疯狂的身影——就像是盯着那个曾经一次次拯救了自己,给自己希望和前进目标,理想的……

法内西斯。

“那时…众生必将高声赞美吾主之名……”

声音戛然而止,化作长枪的黑雾从喉咙刺穿了护卫骑士的脖颈,将颈骨砸的粉碎!

坚毅的双眼逐渐黯淡,身体也不再挣扎,只是还时不时的抽搐;满是崩口的璨星从他的掌心滑落,稳稳的插在了宫殿的地板上。

“轰——————!!!!”

剑锋落地的瞬间巨响传来,伴随着如雷般的轰鸣声,整个廊柱宫殿瞬间崩塌,

顷刻之间,只剩一片废墟!

第一百零八章 圣十字的意志(下)

深夜,断界山要塞。

孤身一人的小个子巫师趴在城墙上,精致的面孔上满是担忧之色,蓝宝石似的眸子眺望这被黑夜笼罩的冰川荒原。

一个月了,从那两个笨蛋离开这里寻找尼德霍格,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在康诺德·德萨利昂率领军团北上之后,那些家伙们就彻底杳无音信——当然,艾茵也很清楚在暴风雪肆虐的,荒凉死寂的冰川荒原,想要传递消息究竟有多么的艰巨。

有时候,没有消息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轻轻揉搓着冰冷麻木的小手,怯怯的小个子巫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圣十字挂坠——这是在为断界山要塞后勤帮忙的时候,那个看起来特别“清廉”的军需官兼教士偷偷塞给她的谢礼。

打量着上面的古萨克兰铭文,月光下的纯银挂坠泛着亮白的“光辉”,小个子巫师轻轻咬着下唇,将挂坠抵在额头上。

“我知道我不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吾主,如果您的光辉真的能够穿越黑暗照亮我们,请您保佑那两个没脑子的笨蛋。”

“不需要别的,只要能让他们回来就好…我真的,真的不敢想象没有艾萨克,没有洛伦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您能够听见我的声音吗…您会听见我的声音吗?”

“拜托…无论怎样都好…拜托了,让他们回来吧。”

“我已经…已经没有多少亲人了……”

轻声低喃的小个子巫师微微颔首,瘦削的肩膀不停的颤动着。

“喵~”依偎在艾茵身侧的月影猫轻轻揉蹭脚踝,忽闪忽闪的红宝石双瞳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你也在替他们担心吗,梅琳(艾莉儿)?”小个子巫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半蹲下身将月影猫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那丝绸般柔顺的黑色毛发:

“不用害怕,人家只是想太多了,那两个笨蛋才不会出事呢。”像是在对猫咪,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艾茵低声细语着:

“在维姆帕尔的时候也是,在深林堡的时候也是,还有古木森林、埃博登……这些家伙就是喜欢让别人白白替他们担心,自己却连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自觉都没有。”

淡淡的微笑浮上艾茵的面庞,不知为何,只是将梅琳(艾莉儿)搂在怀里就让她感觉到很温暖…就像是某个笨蛋正在自己身边,一脸慵懒的调笑着自己一样。

真是的,怎么又去想那个家伙了?

但那仅仅是幻觉,只是突如其来的臆想罢了…耳畔传来的只有暴风雪的呼啸,还有远处举着火把,在要塞城墙上来回巡逻的士兵。

自从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拜托自己之后,断界山要塞北面城墙的守卫,尤其是负责夜间巡逻的士兵就被增加了三倍。

所有的守卫,就连负责后勤的辅兵们也被全部集中了起来,按照最标准的军团士兵的装束武装和训练,要塞内为数不多的军士长和服役超过五年的老兵被临时提拔为百夫长,负责率领这些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人。

就连小个子巫师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炼金术师们,每个人也得到了一柄军团士兵的重剑——虽然艾茵更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副弓箭。

箭矢、盔甲、战戟、盾牌、弓弩、投石机、弩炮、引火剂、火油……各种各样的大型军械和物资被安置在了原本就固若金汤的北面城墙上。

小个子巫师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那位叫恩斯特的中年骑士一天就调集了五百桶沥青,随后又下达了一百桶引火剂的任务;没有形制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在一天之内放在他面前。

一天又一天,为了维持高强度的训练和武装,恩斯特·德雷西斯几乎是毫无底线的挥霍着断界山要塞的库存…甚至有炼金术师偷偷告诉她,这位副司令阁下甚至有用冰水和钢筋彻底封死要塞大门的计划。

当然,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按照这位中年骑士告诉她的原因,是为了保证在萨克兰亲王北征期间的安全,提防有可能出现的魔物入侵。

但小个子巫师知道,那仅仅是个借口……在古木森林,在大树墙她亲眼见过战争是什么样的,或者说应当是什么样的。

仅仅是为了抵御数以千计的食人魔,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就已经拼尽全力,并且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换来了最终的胜利……那么,面对邪神和魔物们的断界山要塞又会怎样呢?

恩斯特·德雷西斯他并不是在提防北方的魔物入侵,而是他十分的确信那些魔物们即将入侵北方,数以万计的怪物们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呜——————————————!!!!”

悠扬的号角声突然从身后的要塞传来,让还在眺望着冰川荒原的小个子巫师愣住了。

而等到她回头的那一刹那,看到的是被无数火光照亮下一片肃杀的战争堡垒!

片刻之间,一队又一队军团士兵举着火把在城墙上下快速的通过;弓弩手们背着箭囊半蹲在垛口旁;工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操纵着弩炮和投石机,操纵机括装填弹药;火光照耀下,列阵的军团士兵们迅速在城墙下的操场上组成方阵。

没有表情,没有命令,没有惊声呼喊和任何说话的声音——只有呼吸间的白雾,整齐有序的踏步声和齿轮机括转动的声响。

待到小个子巫师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巨大的“战争机器”已经全副武装,几乎所有的塔楼顶端都竖起了铁王冠的旗帜,在暴风雪中猎猎作响!

一瞬间,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军团士兵们,艾茵突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和自豪感,紧紧抿着嘴角,蓝宝石似的眸子里多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这就是萨克兰帝国引以为豪的北方大门,在十二世代数次魔物入侵下从未被攻破,永远屹立不倒的断界山要塞——!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全副武装的恩斯特·德雷西斯骑在一匹北方战马上,手中还高举着一面铁王冠旗帜,神色凝重的和每一个城墙下的军团士兵们对视着:

“整整十二世代,自艾克哈特一世陛下之后北方的军团坚守断界山要塞过去了整整十二世代,历经九次入侵也从未失手!”

“在血骸谷和断界山,在螺旋峰上我们打赢了那些该死的怪物们九次入侵!而今夜我们同样要打退它们!”

“而现在,和你们的先祖,你们的父辈们正面厮杀过的怪物们就在这城墙之外,就在近在咫尺的冰川荒原上。”

“就在当年,我曾经在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麾下和你们的父辈并肩作战,他们的名字和样貌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你们会让自己的先祖蒙羞吗,你们准备让自己的父辈们蒙羞吗——我不会同意,也绝不同意,就算有成千上万,我们也要血战到底。”

“这里是断界山要塞,而我们是断界山的守卫;它们进攻多少次,我们就打垮多少次!”

恩斯特拔出了佩剑,朝着士兵们怒吼着:“让它们记住,只要断界山的主峰还没有倒下,只要还有一个士兵站着,只要还有一面旗帜,它们就永远不可能越过我们的城墙——!!!!”

“在圣十字光辉的照耀下……”中年骑士扬起了手中的剑锋,回应他的是无数刀剑出鞘,弓箭上弦的声响。

“告诉我,你们究竟为何而战?!”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第一百零九章 英雄总在最后(上)

“不对……”

全副武装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眺望着一片黑暗中的冰川荒原,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隙。

冰冷刺骨的暴风雪犹如刀锋,让中年骑士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紧绷的心弦让他像是又回到了当年,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自己,跟随在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抵御魔物入侵的时候。

就是在同一个地方,就是在这面北城墙上,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寒风呼啸,黑夜和暴风雪让远处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模糊。

“怎么了,德雷西斯大人?”身后年轻的侍从赶紧开口问道,紧张兮兮的探过头来:“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什么。”头也不回的中年骑士冷冷答道,看似镇定自若的表情下,握住剑柄的左手一直都在不住的微微颤抖。

这个气氛不对…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

至今恩斯特还清楚的记得上一次的魔物入侵,成千上万的怪物犹如潮水般从荒原中涌来,苍茫雪白的大地和天空都被它们所吞没;耳畔呼啸的不是暴风雪,而是怪物们尖锐如冰裂般的嗜血嚎叫!

那一天,要塞的士兵们甚至都没能像今天一样准备就绪,就要再成千上万的怪物面前坚守北城墙。

一个又一个百人队被打垮,一个又一个教会骑士和陛下的卫队骑士们被数不清的怪物吞没,看似坚固的防线就像是脆弱的纸片一样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惨叫成了他唯一能听见的,从人类口中发出的声音。

他当时就站在这儿,而年轻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也站在这儿——当年的陛下年纪和康诺德殿下相仿,而自己…自己也就同身后的侍从差不多,只是个满脑子荣耀、家族、为了圣十字光辉的半大孩子。

阵线一次又一次被撕裂,浑身浴血几乎快要被包围的陛下头戴皇冠就站在原地,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后备军团们不断补充空缺,将涌上城墙的魔物们击溃。

甚至有几次情况危急,突破了防线的怪物们直接扑到了御前,傻愣着的自己直接被陛下一把提起扔到身后,亲自挥舞着佩剑和魔物们厮杀。

那个身披血红大氅,头戴皇冠挥舞着秘银长剑的身影……恩斯特轻轻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才重新睁开。

虽然不清楚敌人的数量,但这些魔物们是不会轻易给自己争取时间的机会的。

是陷阱吗?中年骑士忍不住推测着…故意用少量的魔物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坚守要塞不敢轻举妄动;而被邪神使徒统领的主力则去歼灭康诺德殿下的北征军团。

但如果自己猜错了…断界山要塞的失守对帝国同样是毁灭性的打击……进退两难的恩斯特紧皱眉头,攥住剑柄的右手更用力了。

如果,如果是康诺德殿下,或者陛下在这里的话……

中年骑士叹息了一声…自己不是德萨利昂,没有康诺德殿下那样的才能,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凭借以往的经验勉力维持而已。

但是面对邪神这样的敌人,“经验”又能有多少意义?

“那位炼金术师呢?”

“啊!”突然被问到的侍从猛地一抬头,连忙开口:“已经派人将艾因·兰德巫师安排在靠近南面城墙的塔楼里了,还有两名军团士兵在外面看守,绝对万无一失。”

恩斯特微微点头:“务必确保艾因·兰德阁下的安全——这是康诺德殿下向他的亲弟弟做出的承诺,我们不能让殿下言而无信!下去吧。”

“遵命!”挺直腰杆的年轻人右手捶胸,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才转身离开。

默然注视侍从消失的身影,始终没有开口解释的恩斯特表情愈发的凝重……留住这位炼金术师,可不仅仅是因为康诺德殿下的一个承诺。

对康诺德殿下而言,一个艾因·兰德的价值甚至比得上半个军团!

超乎寻常的天赋,极其可怕的效率,还有前所未有的创意……这位炼金术师一人就能抵过整个断界山要塞所有的巫师;

恩斯特很了解康诺德,如果对方没有这样的价值,殿下是绝对不会特地登门拜访,用尽可能的资源来保护一个小小的巫师的。

这就是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即便是布兰登殿下的随从,只要能成为帝国的助力他一样会尽可能帮助对方。

这就是恩斯特所看重的地方,也是布兰登殿下所没有的胸怀。

一个皇帝应有的胸怀……

…………………………………

“就是这里了,艾因·兰德阁下。”

门外的军团士兵面无表情的看向房间内的小个子巫师,冷冷开口道:“请您留在这里不要离开,这是恩斯特·德雷西斯大人的命令,由我们负责您的安全!”

“等等,我还有……”

没等小个子巫师开口,对方便毫无预兆的“砰!”一声关上了门,还从外面将房门反锁。

面色苍白的艾茵愣在原地,轻轻叹息一声在角落,紧抱着双腿蹲坐下来,紧咬下唇。

外面的魔物随时都会攻进来,而自己只能在这里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小个子巫师心里其实很明白,那位德雷西斯先生绝对不会放自己离开的。

等等…如果入侵帝国的魔物已经到了断界山要塞,那么前往北方的萨克兰亲王,还有更早之前就离开的洛伦和艾萨克他们……

小个子巫师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瞳孔不断的颤抖着。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想…洛伦他们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刚刚那些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喵~”

愣住的艾茵抬起头,看向角落里同样在看着自己的月影猫,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不用害怕啦,梅琳(艾莉儿),有断界山要塞和那么多精锐的士兵,外面的魔物绝对不可能伤害到我们的。”

“如果真的被攻破的话……梅琳(艾莉儿)一定要保护艾茵哟,艾茵也会保护梅琳的!”

猫咪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眨着忽闪忽闪红宝石似的大眼睛,默默注视着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的小个子巫师。

这就是你的计划吧,满脑坏心眼儿的阿斯瑞尔……

没错…眼下的断界山要塞或许真的是数百年来最脆弱的时候;一旦沦陷,仅凭艾茵·兰德自己绝对不可能幸存。

如果艾茵出事…洛伦一定会怒不可遏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艾莉儿彻底抹杀的地步吧?

真是个坏到了极点的家伙。

但如果是为了亲爱的洛伦…艾莉儿当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凡有一息尚存,就不会停下脚步;因为爱的盲目,造就了盲目而执着的我们……因为这本身就是没有理由的。

不懂何为“爱”,只是热衷于玩弄人心的你,当然无法明白为什么艾莉儿可以做到这一步,也永远不会得到洛伦的信任。

为了洛伦·都灵,也为了和艾莉儿同样深爱着这个男人的她…月影猫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蜷缩进小个子巫师的怀里。

“轰————!!!!”

巨响声下,整个塔楼动随之震颤;紧紧搂着梅琳(艾莉儿)的小个子巫师猛然起身,趴在门边,从那仅有的缝隙向外窥视着。

就在轰鸣之后是一连串急促的号角,然后远远的传来一片轰鸣和炸裂的声响。

艾茵的心弦立刻绷紧,全身从头到脚都在微微颤抖着…那个声音她简直不能更熟悉。

是悬臂式投石机投射和引火剂爆炸的声音,也就是说……

战争,已经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章 英雄总在最后(下)

咆哮的暴风雪,撕扯一切的劲风,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在崩塌的塔楼和长桥之间快速穿梭着,身后不断塌陷的地板和砖石,像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怪兽想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直至这一刻,路斯恩才彻底明白了黑发巫师所说的“巨龙王城就快要塌了”并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甚至这么轻飘飘的一句都不足以形容自己现在所看到的一切!

高耸的塔楼和宫殿就在他眼前轰然坍塌,像是纸糊的一样被粉碎成一地的废墟,整个王城都在剧烈的摇晃,龟裂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扯着脚下的大地。

天塌地陷——!

这是灰瞳少年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词汇了,甚至就连这个原本很夸张的形容,在他眼前的情景面前都变得无比苍白无力。

洛伦·都灵阁下…您在那座龙王高塔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啊?!

紧咬着牙关,狂奔的路斯恩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不管不顾,竭力全力的笔直向前冲过去。

“轰——!!!!”

就在越过楼梯的瞬间,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砖石崩落的声音,半个阶梯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狂奔的灰瞳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巨大的阴影就已经笼罩了整片天空,猛然抬头的路斯立刻瞪大了眼睛!

在轰鸣声中倾覆的高塔正朝着他们狂奔的方向倒塌,无数崩裂掉落的巨石如雨而下,挡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坠落的巨石砸落在长桥之上,不断撞击的轰鸣让整个长桥都摇摇欲坠,而倒塌的高塔已经出现在了二人的头顶。

灰瞳少年咬紧了牙,“铛!”的一声拔出了鞘中的断剑。

“路斯恩,记住,你可不光是个艾勒芒人,你身上同样流着你母亲,阿尔勒人的血。”

父亲艾德·维尔茨曾经说过的话,像幻音般回荡在耳旁。

“豪勇的阿尔勒人是身披甲胄,用战斧和重弩狩猎巨怪的民族;而天生小个子的我们则是全帝国顶尖的轻步兵,驯鹿、野兔、森林狼……都追不上迈开腿的艾勒芒人。”

“记住,路斯恩,如果不想被别人小瞧,你就要像挥舞战斧那样挥剑,要像骏马那样奔跑。”

“艾萨克,抱紧我!”路斯恩朝身后吼道:“接下来可能有些颠,千万不要掉下去,也别把舌头咬断了!”

“不要说这种废话好吗,不然你以为我会特地松手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的一瞬间,双腿猛然绷紧的路斯恩就已经猛然跳起,身影从长桥飞跃到了半空!

“砰——!”

银光闪过,迎面落下的巨石被断剑击碎崩落,森森的杀意随剑锋泼洒,在半空中划开无数个银色的光弧。

艾萨克的惨叫声还在半空中回荡,头顶已经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巨响,漆黑的阴影已经将二人彻底笼罩。

下一刻,那个身影再次跃起!

身影瘦小的灰瞳少年沿着倾倒的塔楼一路向上方狂奔,尖锐的呼啸声从耳畔不断掠过,惨叫的艾萨克几乎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艾萨克!”

“又干嘛?!”这次他是真的快要吓得哭出来了。

“做好准备,然后开始倒计时!”

“不,我不干了!”哭丧似的艾萨克“严词”拒绝:“你肯定又打算像上次那样,还没等到我喊完最后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高塔倾覆的前一刻,右脚猛然在塔顶蹬起一跃,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飞起来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狂风迎面而来,身后的艾萨克还在歇斯底里的惨叫,表情凝固的路斯恩却下意识的勾起了嘴角。

意识一片空白,被云雾笼罩,逐渐崩塌的巨龙王城就在自己的脚下……

那真的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情感。

原来…这就是翱翔于天际的感觉吗…迷茫的灰瞳少年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一瞬间仿佛有种坠入天国的错觉。

但也只有一瞬间,因为下一秒他就真的要“坠”入天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2

从高空坠落的两个人惊慌失措的惨叫着,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狂乱的气流不断从二人周围掠过,除了惊慌失措之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就连巨龙王城的高架长廊和城墙也已经尽在咫尺了——唯一可惜的是那并不在他们前面,而是在下面。

两眼一黑,惨叫的二人干脆闭上眼睛,准备等待最后的“一下子”……

“轰——!”

剧烈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那巨响甚至超越了耳畔呼啸的狂风。

急速坠落的路斯恩下意识的睁开眼睛,银灰色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那并不是巨龙王城崩塌的声响,而是烈焰的爆炸声——入眼之处,高架长廊两侧耸立的高塔正一个接一个在爆炸声中朝着长廊的方向倒塌。

一个接一个,由远及近鳞次栉比,倾覆的高塔不断的从两侧向中央靠拢,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高塔阶梯。”

而整站在长廊之上,被烈焰包围的人……洛伦?!

不可置信的灰瞳少年眼神中闪过难以遏制的诧异,一瞬间就明白了黑发巫师的意图——他这是在用倒塌的高塔为他们充当落脚点!

机会只有一次……咬紧牙关的路斯恩背着已经昏过去的艾萨克,瘦小的身影在一个又一个倾塌的高塔上飞跃着,右手的断剑不断将沿途挡在面前的瓦砾击碎。

像挥舞战斧那样的挥剑……

像骏马那样的奔跑……

比驯鹿、野兔、森林狼…比世间的一切都要跑得更快,直至冲上云巅……

路斯恩骤然睁眼,眼前的一切瞬间涌入脑海。

狂奔、跳跃、飞身、踏步……灵巧多变的身影,在半空中犹如闪电般疾驰着。

那是完全不同于精灵们穿梭于森林大树之间的优雅步伐,每一次踏步的爆发力甚至能将脚下的砖石击碎!

即是艾勒芒人,也是阿尔勒人…但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因为我是路斯恩——!!!!

仿佛只是一瞬间,还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就已经冲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洛伦阁下,我……”

“别说话,快跑!”直接打断对方的洛伦头也不回的转身向高墙:

“这里就要塌了!”

刚刚站稳的路斯恩还来不及反应,立刻跟在黑发巫师的身后狂奔了起来。

“轰——!!!!”

就在他们逃离的瞬间,身后的高架长廊终于不堪重负的彻底崩塌。

天塌地陷般的声音响彻耳边,龟裂的纹路不断的在脚下的长廊延伸着,亡命狂奔的二人突然面色苍白。

但并不是因为整个长廊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彻底垮塌……而因为那个巨大的声响,是从前面传来的。

就在巨响传来的瞬间,大片大片的烟尘和冰雾陡然升起,伴随着砖石崩裂的轰鸣声——巨龙王城的城墙,正在迅速崩塌。

身后的退路已经断绝,如果仅有的高墙也倒塌的话,唯一的密道也肯定会彻底断掉,他们就彻底没有能够从巨龙王城逃走的路可走了……

都已经到这一步,该怎么办…面色难看的黑发巫师和路斯恩互相对视了一眼,加速朝着高墙的方向狂奔而去。

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抢在高墙倒塌的前一刻逃走就行,只要……

“轰——!”

又是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狂奔的二人几乎同时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那是巨龙的咆哮!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巨龙之巅(上)

『点击章节报错』

飞沙走石,冰雪迸溅!

倾覆的高墙之上,背着艾萨克的路斯恩和黑发巫师面色苍白,震惊的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咆哮声传来的方向。

糟了!

虽然料到那头骸骨巨龙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干掉,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的话……

真的极其非常无与伦比的不想在这个情境下和这个怪物战斗啊!

握住亮银的左手不断的渗出汗水,紧蹙眉头的洛伦心弦紧绷,压力愈发沉重。

“洛伦阁下……”喉咙用力抽动了一下,灰瞳少年将断剑横在身前:“您带着艾萨克赶紧离开这里的吧。”

“虽然没资格这么说,但我应该是最适合负责去牵制那头怪物的人,而且我个子很小,逃跑的话……”

“等等,先别说这些。”伸手拦住对方,摇摇头的黑发巫师打了个哆嗦,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太对劲…如果是那头骸骨巨龙刚刚可是在龙王高塔跌落的,怎么会从城墙的南面飞过来?

就在这时,风雪掩盖的穹顶再次传来阵阵惊雷,轰鸣般的咆哮声回荡在上空,夹杂着猛烈的狂风向高墙扑来!

暴风雪呼啸的高墙之上,路斯恩和洛伦二人甚至要半蹲着拄剑才能站稳身体,手臂捂面眯着眼睛,白茫茫的风雪之中,那隐隐绰绰的巨大阴影已经是近在咫尺。

半蹲在地的灰瞳少年将艾萨克安置在一旁,反握断剑横在身前;

挑了挑眉毛,抬起左手的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打个响指,金红色的火光跃动于指尖之上,散发着炙热的温度。

要来了……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高墙都为之一颤!

洛伦只感觉脚下不稳,整个人差点儿从高墙上跌落;还没等站稳又是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尖啸着从身侧掠过。

攥紧了剑柄的灰瞳少年将自己固定在墙上,一只手死死抱着艾萨克抵御着迎面而来的狂风。

狂风掠过,冰雾散尽,终于能抬起头的黑发巫师睁开眼睛看向那个巨大的阴影。

然后他就愣住了。

修长的双翼,巨大而狭长的头颅,流线型的身躯,利刃长矛般的爪牙……还有那标志性的,令人为之震慑的威压。

没有错,这就是一头巨龙…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一个——那一刻,洛伦的表情简直要多诧异有多诧异。

“米拉…西斯?”

就在洛伦念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巨龙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吼声,十分优雅的主动向前靠了过来…当然这是相对而言的。

站在灰瞳少年的视角,那简直就像是巨龙准备把洛伦一口吃下去!

琥珀色的眼瞳倒映着黑发巫师那诧异的表情。

【你…能听懂龙语?】

突如其来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被吓了一跳的洛伦浑身一颤!

【别害怕…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能力,我记得当年有个叫罗根的巫师也无师自通了…唉,这么说你也是个得到了尼德霍格传承的巫师?】

洛伦麻木的点点头,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了!

【算了,今天我们都有些忙…时间有的是,还是另找机会吧……】

另找机会?什么意…等等,如果米拉西斯在这里的话,那就表明……

“我尊敬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见到我意外吗?!”

伴随孩子般的笑声,赤发红瞳少年潇洒的从龙背上一跃而下,双手抱在胸前嘴角还高高的扬起:

“没想到吧,我居然能顺着你走过的地方一路找过来——当然也多亏了有我们敬爱的米拉西斯小姐,如果不是她我也没可能这么顺利。”

“看你刚刚和她相处的不错嘛,这么讨姑娘喜欢,我都有点儿嫉妒你了!”

黑发巫师耸耸肩,脸上除了无奈就是无奈……毕竟对这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他真的想不出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看起来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就快要塌陷了…真遗憾,我亲爱的皇兄大人和菲特洛奈小姑要是能看到这一幕绝对会大吃一惊的——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把你经历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利索的打了个响指,脸上还挂着笑意的布兰登却突然严肃了起来:“但是现在,我们必须立刻赶回断界山要塞!”

“皇兄和他的军团被雪崩和魔物大军堵在了血骸谷,数以万计的腐尸魔已经兵临城下——我不管你是不是快死了或者已经只剩半口气,巫师顾问阁下。”

“现在,我需要你帮助我拯救世界!”

……………………………………………

龙王高塔外,廊柱宫殿。

面无表情的法内西斯站在已经化作废墟的宫殿之外,身上的黑线尽数消失,冰冷的眼睛打量着那废墟瓦砾之中的一滩血迹,双眼眯成一条缝隙:

“作为圣十字的奴才,死在这种地方真的是非常适合你啊,野狗。”

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蠕动着,法内西斯的表情依旧无比的狰狞,浑身上下都是粘稠腥臭的血浆。

为了躲过护卫骑士同归于尽的临死一击,他几乎连续“死”了四次才从那堆废墟之中爬了出来,甚至有两次直接变成了一滩烂泥。

“你至死都没明白的道理,就让我告诉你吧……越是神的仆人,就越不能心怀虔诚。”法内西斯喃喃自语着:

“坚守了誓言的你,只能作为被通缉的叛逃者,一个可悲的叛教徒留名于世……甚至因为誓言都不能留下姓名,只能被称作‘叛逃者’。”

“而我…我将摧毁那些虚伪的教堂,蹂躏整个世界,摧残一切代表着信仰的事物,在其之上重新构建只属于我的‘宗教’……千年之后,我将流芳万世,无数教士和修女都会高呼我的名字,称我为‘再造圣十字’的圣徒。”

“这就是你我的差距,这就是你会被我抛弃的原因——我在真理面前豁然开朗,而你只能沉醉在渎神者编织的谎言之中。”

“呵呵呵…呵呵呵……”

冰冷的讥笑声从脑海中传来,面带寒意的法内西斯微微蹙眉:“有什么可笑的?”

“没什么…只是真的太有意思了…”幽邃的声响如幻音般回荡在耳畔:“虽然嘴上尽是不留半点情面的讽刺…但内心还是蛮诚实的嘛……”

“甚至…还不忘了特地留他一命……”

冷峻的法内西斯眼露凶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断臂、穿喉、腰斩…还被瓦砾活埋,又是在这个即将崩塌的巨龙王城之内——你倒是告诉我,他一个小小的誓言骑士要怎么才能活过来,从这里逃出去?”

“没错…你说的都没错…圣十字的狗…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塞廖尔“调笑”着,幽邃的腔调中带着森森寒意:

“想要让这样一个人死而复生…必须得是圣十字亲自降下的‘奇迹’才行吧……”

冷哼一声,法内西斯不再理会对方的“挑拨”,淡然的开口道:

“我们该出发了。”

“哦…不准备寻找‘阀门’了吗……”

“不,没有那个必要了。”法内西斯摇摇头:“如果‘背神者’罗根都没能找到它…或许,真正的阀门从一开始就不在尼德霍格,而是别的地方;而眼下唯一有可能知道具体位置的人…”

“洛伦·都灵……”

“答案就在这个渎神者的身上,他一定会再次寻找阀门…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

“而在那之前,要先尽可能的破坏圣十字教会的根基!”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震颤苍穹的长吟,咆哮的骸骨巨龙从深渊中张开双翼,飞跃而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巨龙之巅(下)

冰川雪山,尼德霍格上空。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骑坐在巨龙米拉西斯龙背上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冷眼眺望着远处笼罩在冰雾与烟尘之中的巨龙王城。

夕阳西下,烈日的余晖穿透乌云和暴风雪,将崩塌中的尼德霍格披上一抹油画般的金红色;轰鸣声中,传说中的王城逐渐化作废墟,无数高塔宫殿倾塌,跌入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

这大概就是守墓人所说的,体面的终结吧?

摸了摸腰间那断裂的“朽木条”,洛伦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就和自己猜的一样,打从一开始最后一个“阀门”就不在尼德霍格,而是早在巨龙王国毁灭之际就被带到了南方——留在王城之内的只有那最宝贵,却也无法带走的遗产,那些“最后的知识”……

而洛伦身后的艾萨克和路斯恩可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情”——冻得浑身发抖,全身都趴在龙背上死死扣住龙鳞,生怕这头洪荒巨兽一个摆动就把自己甩下去。

虽然这只是因为二人“龙骑士生涯”的第一次,但由此可见那些骑着巨龙还能在三百尺高空挥舞长枪弓箭的“龙骑士”究竟是何等的扯淡……

且不说在巨龙高速飞行的状态下弓箭能不能射的出去,有这么个能一头撞烂城墙,光凭吐息就能烧毁高塔的洪荒巨兽,真的需要再有个人在上面战斗吗?

按照布兰登的说法,甚至就连德萨利昂家族历代的“龙骑士”当中,喜欢骑乘巨龙战斗的也是极少数;尤其是他本人,因为从龙背上掉下来的几率太高了……

“我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洛伦?”面不改色的布兰登突然回过头:“你那位大名鼎鼎的祖先,‘黑公爵’罗兰·都灵也曾经来过这里。”

“就在他…呃…背叛了圣十字教会之后。”

“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不多。”挑了挑眉毛,洛伦淡然的回答道,很是困惑的看着面前的皇子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很可能有人会特别想知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布兰登突然小声嘟囔了两句。

“嗯?”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好奇!”皇子殿下换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咧着嘴露出了一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换个问题吧…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罗兰曾经抵达过巨龙王城的证据?”

“你这是两个问题……”

黑发巫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打量着那张在寒风中依旧能保持微笑的面孔:“前一个很难说,至于后一个…应该是的。”

布兰登突然眼前一亮。

“我在尼德霍格的城墙上发现了罗兰留下的标识,而且在王城之内还有不少游骑兵的…骸骨,应该都是曾经追随过‘黑公爵’的士兵和随从们。”

“那个位置距离整个尼德霍格的最中心已经很近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罗兰肯定也曾经抵达过那里。”

看着对方那副突然有种“明悟”的表情,微微皱眉的洛伦忍不住开口道:“顺便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断界山要塞的士兵会对罗兰那么尊敬,甚至愿意为了我这个‘都灵家的人’违背康诺德的命令?”

“呃…这件事比较复杂,直接讲的话很难讲清楚。”

布兰登突然有些为难的扯了扯嘴角:“主要是因为‘黑公爵’曾经在断界山要塞服役过,到现在还有不少旗团是在他那个时期组建的呢!”

“不对,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黑发巫师摇摇头:“如果只是在断界山服役,洛泰尔公爵和艾勒芒公爵都曾经担任过断界山要塞的司令,但地牢里的狱卒们可没有因为路斯恩的身份给他什么‘特别’优待!”

“关于这一点…其实是另有原因啦,主要是因为当初……”

“当初如果不是‘黑公爵’罗兰·都灵,断界山要塞早就已经在第十世代陷落了!”

趴在龙背上的灰瞳少年突然抬头,银灰色的目光直接无视了布兰登那尴尬的表情:“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打赢了第八次魔物入侵的并不是‘狂龙女皇’夏洛特·德萨利昂陛下,甚至正好相反,那原本应该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

“原本…如果‘黑公爵’罗兰·都灵没有出现的话,也许那一天……”

“就该是萨克兰帝国走向毁灭的日子!”

………………………………………………

“铛!”

用尽全力将旗杆重新插在垛口的正中央,喘着粗气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甚至来不及休息,看着城墙上一片的狼藉,死死咬着牙,狠狠一圈砸在城墙上。

就在他的身旁,固若金汤的北城墙染上了一层厚厚的“暗红色”,密密麻麻的尸骨堆砌在垛口旁、楼梯前、走道内……死人的味道混杂着硝烟,令人浑身颤栗。

值得庆幸的是来袭的魔物大军只有腐尸魔和少量的怪物,甚至没有能够攻城和远程打击的手段——断界山要塞的工兵们能毫无顾忌的站在城墙上,用投石机和弩炮成排成片的消灭它们。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即便拥有城墙的掩护,要塞内的守军实在是太少了——成千上万的腐尸魔甚至能用尸骨堆满壕沟,源源不断的爬上城墙。

一天一夜,才坚守了一天一夜要塞的守军就阵亡了三分之一!

这还仅仅是魔物大军的第一轮进攻,它们只是被打掉了势头,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卷土重来。

经历过上次入侵的恩斯特·德雷西斯很清楚——这是一群不需要休息、后勤、给养、传令……等等任何一支军队所需一切的敌人,那成千上万的怪物们只会做一件事,就是将挡在它们面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就算是再精锐的军团,面对这样的敌人也不可能感觉不到一丝的恐惧…即便是当年,也有不少军团士兵们在魔物连绵不绝的进攻下,成建制的崩溃。

越是这样惨烈的战斗,就越是需要指挥官站出来鼓舞气势稳定军心,让守军保持旺盛和充足的斗志,不能被这样接连不断的血战打光了士气。

但非常可惜的是,那个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在断界山要塞……重重的叹了口气,恩斯特·德雷西斯疲惫的抬起头,穷极目光看向被暴风雪所统治的冰川荒原。

恩斯特现在真的是万分后悔,为什么当初的自己没有拼尽全力阻止康诺德殿下北上——否则的话现在殿下就不用被雪崩困在血骸谷,而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终结这场突如其来的入侵。

也许…是因为自己真的没有陛下和康诺德殿下那样的才能,才会没有阻拦殿下的胆量吧……

突然,中年骑士瞪大了眼睛,双手不自觉的攥紧成拳!

城墙在剧烈的颤抖着……在那暴风雪之中,在那苍茫的地平线上,一道连绵不绝的灰白色“洪流”正在逐渐逼近,如乌云般在大地上翻滚着,整齐而沉重的踏步声犹如战鼓般声声作响,轰鸣不息!

显然这些魔物们并不打算给断界山要塞任何喘息的机会,甚至还没有等到上一轮的厮杀结束,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发起了新的进攻。

急促的号角声从塔楼的顶端传来,猛然睁开双眼的恩斯特·德雷西斯拔出佩剑,猛地转身看向那些还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军团辅兵们,像凶兽般的咆哮着:

“断界山要塞…………

准备迎战——!!!!”

第一百一十三章 咆哮(上)

“弓弩手准备——!弩炮投石车准备——!一分钟!一分钟内我要所有的军团士兵在我面前待命——!”

寒风凌冽,恩斯特洪钟般的咆哮声回荡,久久不决,雪亮的剑锋犹如旗帜般在城墙上竖起:“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嘹亮的呐喊声响彻在要塞的上空,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瞪着眼睛,刀剑出鞘,秩序井然列阵前行的身影。

作为断界山要塞最关键的北面城墙,这里拥有整个要塞体系当中最坚固的防御——不仅每一座塔楼的顶端都有固定的重型投射弩炮,城墙还有两条宽阔的梯形缓坡,可以通过铺在上面的轨道,借助滑轮系统向城墙上运送任何需要的军械设备。

不仅如此,巨石砌城的缓坡还能作为承重墙为城墙分担负荷;一旦城门被攻破,还能利用两侧的防护和轨道系统封堵大门,抛下装满沥青和引火剂的木桶将敌人炸上天。

在固若金汤的要塞和森严的防护下,断界山要塞才能凭借少量的新兵抵挡数倍乃至数十倍的魔物大军,甚至是坚守了一天一夜也没有落败。

数百名军团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密密麻麻的站在要塞的闸门后方;工兵和弓弩手们则半蹲在城墙的各个垛口后,点燃了身旁的火把等候命令,神色不一;或是视死如归,或是双瞳涣散,或是拼命忍住吐出来的冲动……

真正的军团老兵都被康诺德带走了,留下的也只是一群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半大孩子。

“它们就在外面,就在我们的城墙外——!”

咆哮的恩斯特指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神情坚定的看向士兵们:“但是我不怕它们,我们都不用怕它们,因为昨天我们已经把它们打败过一次了!”

“十三世代,数百年,一次次的入侵,一次又一次全部都倒在了这面北城墙下!”

“所以该害怕的是它们,而不是我们!”中年骑士的眼睛从那一张张脸上扫过:“而今天我们将和昨天一样——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随时都会赶回来,当他归来之时我们要送给他什么?!”

“胜利——————!!!!”

“那还等什么?!”双瞳怒张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盯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灰白浪潮”,奋力挥剑:

“碾碎它们——!”

发出冰裂般嚎叫声的腐尸魔们排列着整齐的阵型,密密麻麻犹如方阵军团般向城墙推进着,震颤着脚下这片被白雪掩埋的冰封大地,这片古老而荒凉的大地。

城墙上突然升起一道耀眼的弧线;下一刻,腾空而起的火矢和燃烧的石砲将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红色,如狂风掠境,从天而降——!

沉闷的轰鸣声,迸溅飞扬的雪花,炸裂的火光,箭矢飞掠的尖啸……绵延不绝的“灰白浪潮”不断被炸开一片又一片的空白,嘶吼的腐尸魔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没有瞄准,甚至都没有看——歇斯底里的弓弩手和工兵们只是拼尽全力,将箭矢、石砲和火油远远不断的倾泻在魔物们的头顶。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仅仅是这样,甚至都不能遏制住它们前进的脚步,最多也只能为自己争取一点点时间罢了。

必须要有足以决定性的力量,哪怕只是能够打断它们进攻的节奏也好——上次的防御战已经让要塞内仅存的老兵伤亡惨重,一旦让腐尸魔涌上城墙,仅靠这些新兵绝对是一边倒的屠杀!

“转轴两周半,底盘向左转,升起支架,固定,装填发射!”

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塔楼顶端传来,还没等中年骑士回头,一道火光就已经从塔楼顶端飞出。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灰白浪潮”中迸溅——不同于其它被工兵们胡乱抛射的石砲,炸点稳稳的落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猛然回过头,不喜反怒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瞪大了眼睛,冲上塔楼朝着那个身影愤怒的咆哮着:

“艾因·兰德阁下,你究竟在干什么?!”

“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毫不退缩的小个子巫师直接瞪了回去,蓝宝石似的双瞳散发着坚毅的光辉:

“它们攻不破这座要塞的,只要我们并肩作战——这难道不是您的原话吗?!”

“我原话不是这说的,而且这和您没关系!”中年骑士低吼着:“康诺德殿下发誓要保护您的安全,而我也一定会做到这一点!”

“如果断界山要塞失守你就做不到了!”艾茵依旧没有让步的意思,正面和这位中年骑士对峙着。

“断界山要塞永远不会失守!”

“前提是你有足够的兵力——这里的工兵和弓箭手全部都是没有经验的新兵,而我作为一名炼金术师,计算射程本来就是我的专长!”

说着,骄傲的小个子巫师还翘起了下巴:“更何况我还是个洛泰尔人,你能找得到比洛泰尔人更懂得射箭的人吗?!”

“顺便告诉您,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阁下,您派去监视我的两个军团士兵是自愿把我放出来的——因为就算他们两个一起上,都不是我这个炼金术师的对手!”

语塞的中年骑士愣在原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围,发现那些工兵们也在愣愣的,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看着他。

“你们都还在等什么,等着那些怪物们爬上城墙将我们都给撕成碎片吗?!”猛回头的恩斯特咆哮着:

“从现在开始,断界山要塞的所有投石机和弩炮全部听从艾因·兰德阁下的指挥——这是我的命令,听清楚了没有?!”

“明白——!”

霎时间,整个城墙所有塔楼上响起一片井然有序的机括声响,慌慌张张的工兵们将弹药装填完毕,等候那个有些弱气,但却坚定不移的命令。

“准备…三、二、一……发射!”

漫天的火光犹如流星般掠过长空,尖啸的箭矢骤如雨下,在小个子巫师的命令声中一段一段的收割着城墙之外的腐尸魔们;烈焰之中,接连成片的怪物们在冰裂般的嘶吼声中,化成碎片。

但这些怪物们却完全没有感到半点恐惧,那一个个灰白的,举着冰晶盾牌和长矛的腐尸魔们依旧踏着整齐的步伐,不紧不慢的向断界山要塞逼近。

碎裂的骸骨、跌入深坑……死亡的阴影再一次笼罩在了断界山要塞的城墙上,成千上万的腐尸魔们再一次硬生生填满了最外围的壕沟!

面无血色的小个子巫师紧咬下唇,依旧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工兵们向城外倾泻烈焰……而城下的怪物们已经踏着无数冰晶“尸骨”,硬生生逼近城下。

“铛——!”

长剑出窍,神色凝重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站在墙垛的最前方,在他身后是密密麻麻,数百名架起盾墙的军团士兵。

数以百计的腐尸魔们爬上了城墙,下一刻,中年骑士猛然扬起那银色长剑,浑厚的吼声再次响起: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前进——!”

随着恩斯特的一声怒吼,盾墙前横起了整整一排的战戟,举盾的军团士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和爬上城墙的魔物们正面撞在了一起!

黑色的盾墙和灰白色的潮水绞杀在一起,竭力举盾的军团士兵惨死在冰晶长矛之下,嘶吼的魔物被战戟劈成碎片,怒吼的弓弩手们倾泻着源源不断的箭雨……

“呜——————————————!!!!”

就在战况僵持的刹那,从远方传来了悠扬的号角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咆哮(下)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声嘶力竭的呐喊回荡在天际,暴风雪撕扯着每一个还在奋战的要塞守卫们,脚下是早已冰冷的尸骨和血,面前是还在嘶吼的怪物,手中是斑驳的长戟和破碎不堪的盾牌。

弓弦的绷动、利刃劈斩的呼啸,飘扬的战旗猎猎……

涌上城墙的灰白浪潮不断的拍打着“黑色盾墙”,每一次的抵抗,每一次的厮杀都让这单薄的防线像是被无数血浆洗过一样。

腐尸魔是邪神们所捏造出来的“魔物”——对它们而言疼痛、伤残乃至死亡都是毫无意义的……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亡灵,除了杀戮之外根本不知道第二件事。

烈焰和箭矢在冰川荒野中不断的“绽放”晶莹的白色雪花,骤如雨下的箭矢一刻也没有停歇过——但很快就被更多灰白色的身影彻底淹没;嘶吼的魔物大军甚至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依旧机械的扑向断界山要塞的城墙。

燃烧的烈焰,炙热的浓烟…紧紧咬着牙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盯着那黑压压的一片,双手已经满是冷汗,额角的汗珠从面颊滑落都没有半点知觉。

不论再多的武器、再多的箭矢和石砲,在成千上万的怪物面前也根本是无济于事,甚至仅仅只能稍微拖延一下它们进攻的步伐和数量而已……

艾茵甚至回想起了曾经在埃博登的那一幕,同样是毫无退路,同样是数不清的怪物…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我是来自洛泰尔,深林堡兰德家族,维姆帕尔学院的炼金术师,艾茵·兰德。”

仿佛催眠一样,垂下缳首的艾茵低声喃喃:

“这座要塞,我绝不会让你们通过;”

“因为我答应过他们,答应过那两个笨蛋……”

“我会等他们回来!”

“石砲准备,引火剂准备……”缓缓抬起右手,小个子巫师的猛的吸了一口气,挺起那小小的胸膛: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吼出来:

“发射————!”

回应她的,是数十个金属碰撞的机括发出的,最最深沉的咆哮。

在几十名军团士兵的代价后,城墙上的守卫们终于夺回了这场要塞守卫战的主动权,硬生生将数百名扑上来的腐尸魔绞杀殆尽。

利用城墙的防守优势和盾墙的交替推进,老兵带领下的新兵们终于尽可能的遏制扑上城墙的敌人。

但这也就是最后的极限了…除了足够多的资源和城墙,兵力匮乏的断界山要塞甚至连反击都做不到,只能在魔物大军的一轮又一轮进攻当中被动挨打,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撑过这一轮的进攻而已。

继续战斗下去,断界山要塞也许能坚持一个星期甚至是半个月,一万甚至三万头怪物会倒在要塞的城墙下,甚至在它们攻破城门之后还能继续利用墙内的防线周旋……

但最终断界山要塞…必将陷落!

“呜——————————————!!!!”

就在厮杀焦灼的同时,悠扬的号角声几乎让所有人都下的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甚至是手足无措的看向被暴风雪笼罩的天空。

号角声并不是从城墙上传来的,而是螺旋峰峰顶的哨塔,也就是说……

等等,难不成?!

没等他彻底或过神来,一声长长的龙吟就已经撕裂长空,在断界山要塞的穹顶炸响!

瞪圆了眼睛的小个子巫师惊愕的片刻,随即激动的死死咬住嘴唇。

虽然并没有看到那两个笨蛋的身影,但不知为什么…发红的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两个笨蛋…他们果然还活着!”

下一刻,张开双翼的魔龙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狂风呼啸之中,朝着冰川荒原的大地急速坠落!

随即降下的,还有金红色,铺天盖地的火雨。

整个断界山要塞所有的守军都愣在了原地,惊愕的长大了嘴巴看着那望着那从天而降的洪荒巨兽和焚尽一切的烈火。

冰川荒原的尽头,咆哮着喷吐烈焰的米拉西斯振翅凌空,朝着断界山要塞的方向俯冲而来!

耀眼的金红色火柱从整个魔物大军的正中央横穿而过,无数腐尸魔在那熊熊烈焰之下粉身碎骨,变成碎裂的冰晶然后和周围的冰雪一起,在无情的龙炎中彻底蒸发!

漆黑的焦烟、凝固的血浆、冰冷的尸骨……各种各样的气味混杂在空气中,升腾着翻滚着,愈发浓重。

城墙上的士兵们瞪大了眼睛,弓弩手甚至都忘了射箭,军团士兵们也忘记了回防,只是死死盯着那嘶吼。

冰裂般痛苦的嘶吼声回荡在冰川荒原之上,原本不可战胜的腐尸魔如今却在肆虐的龙炎之下被燃烧,被蹂躏。

落地的火焰不仅没有停歇,甚至朝着两侧不停的燃烧,在巨龙的身后留下了一道燃烧着的,遍地焦黑的“烈焰通道”!

“德萨利昂万岁——!”

一个军团士兵突然喊道,激动的用斑驳的重剑敲打着盾牌。

“德萨利昂万岁——————!!!!”

下一刻,几乎整个城墙上所有的士兵都激动的吼了起来,犹如战鼓声般,连绵不绝!

在士兵们簇拥下的恩斯特·德雷西斯却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皱着眉头的他表情难看到了极点,紧紧攥住手中的剑。

因为就在巨龙出现的那一刹那,某个非常可怕的猜想突然钻进了他的脑海,而眼前的现实却又让他无法回避那种可能。

但最终,伤痕累累的中年骑士也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大地轰动,整个断界山要塞的城墙都为之一颤;卷起的狂风吹散了无数的烟尘冰雪,一股犹如实质的气浪从正中央朝周围四散开来!

巨大的身影落在了断界山要塞的塔楼顶端,让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究竟是怎样可怕的洪荒巨兽。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龙背跃下,让小个子巫师绷紧了心弦。

直接无视了两旁的惊讶看着自己的军团士兵们,疲惫不堪的黑发巫师耸耸肩膀,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身后下来的是遍体鳞伤的路斯恩,一瘸一拐的灰瞳少年搀扶着还在吐个不停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很是艰难的从龙背上下来。

至于本来应该第一个下来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此时此刻却毫无形象的被米拉西斯叼在嘴里上下甩动,似乎是在抱怨对方一次让她驮这么多陌生人…虽然她看起来相当的乐此不疲。

一步一步向前走,嘴里还哼着小调的笔直的向前走,穿过身旁的士兵们,穿过了要塞的墙垛,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装满火油的木桶和布满灰尘的弩炮投石机。

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那个自己曾经无数次担心过的身影,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看起来很疲惫,头发也乱糟糟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但…她还活着。

原本还能强作镇定的小个子巫师此时此刻已经满脸都是泪水,死死咬着牙关,泣不成声的她微微耸动着肩膀,溢满水光的大眼睛委屈的看向那个她担心了那么多天的家伙。

微微翘起嘴角,黑发巫师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下一秒,洛伦主动走上前,还没等小个子巫师反应过来就将她抱在了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怀中的人没有反抗,甚至主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紧紧地搂着,生怕他会一下子就不见了似的。

洛伦弯起嘴角:

“抱歉……

我们回来晚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算是赢了吗(上)

暴风雪终将会过去,这句话不太适合断界山以北的地方。

至少在黑发巫师看来就是如此,从自己来到断界山之后这里只有过一场暴风雪——比较可惜的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停的意思。

断界山要塞攻防战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或者说当米拉西斯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可以算是结束了,要塞内的残兵甚至不用打扫战场,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待残余的魔物们被龙炎扫荡干净。

在没有邪神使徒,没有强大到“攻城”级别的魔物,没有任何五十尺以上的远程攻击手段,巨龙就是战场的绝对主宰。

不仅是因为那超越高阶魔咒的龙炎和能够与巨怪媲美的强大身躯,更是因为巨龙的翅膀——当它展翅高飞的时候,它就是天空唯一的霸主。

翱翔于天际的巨兽,那是连巨龙王国的巫师和虚空中的邪神们都忌惮的,站在这个世界顶尖的生命。

倚靠在墙垛后躲避暴风雪的洛伦轻声喘息着,慵懒的双眼眺望着墙外的冰川荒原,仿佛自己的视线能穿透茫茫暴风雪,看到那座陷落的巨龙王城尼德霍格,手中不由自主的掏出了那根“朽木条”。

轻笑一声,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

“……异乡人阁下,我知道你究竟为何来;非常可惜的是…那样东西并不在这座巨龙王城之中;”

“在巨龙王国的时代,巫师自身的‘阀门’和能够打开两个重叠世界的‘阀门’完全两种不同的概念;前者是评判一个巫师水平的标准,后者则是能够威胁到邪神的力量;”

“你已经得到了一个,一旦暴露,隐藏在暗处的‘它们’必将如影而至;”

“至于第二个‘阀门’,早在巨龙王国毁灭之际就已经被带到了南方;虽然很危险,但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而且…我也很期待你们能走上和我们完全不同的历史轨迹;”

“最后一个‘阀门’,它就在……”

“看什么这么高兴呢,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带着浓浓的调侃意味,狼狈不堪的皇子殿下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走过来,毫不客气的坐在黑发巫师身旁抢走了他手中的“朽木条”,好奇的来回打量着。

“这是什么,纪念品吗?”

看着对方那双人畜无害,还一闪一闪红宝石似的大眼睛,黑发巫师除了长长叹口气之外还能干什么?

“我这场冒险的全部收获!”没好气的洛伦翻了个白眼,把守墓人的遗物抢回来小心翼翼的塞进了衣服里。

“就一根破木棍?”布兰登的表情从里到外透着一股“不相信”,仿佛很无奈一样摊摊手:“你知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早晚还是会用尽法子让你说出来的对吧?”

“所以为啥不现在就告诉我呢?”

“……”

强忍住再次翻白眼的冲动,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这根魔杖是一位伟大的巫师留下的遗物,距今差不多得有一千年了。”

“魔杖?”布兰登挑了挑眉毛,貌似不经意的问道:“是…巨龙王国巫师的魔杖吗?”

“哦对了,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在尼德霍格的事情呢,不打算聊一聊——反正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有的是时间。”

故作镇定的洛伦只是耸耸肩膀。

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应该说真不愧是布兰登·德萨利昂吗?

双眼迷茫的黑发巫师,在那一瞬间眼前闪过了无数个画面:

断崖山下和护卫骑士的交锋,还有那天崩地裂的“北方雷鸣”;

越过血骸谷,跋涉于冰川雪山之间,寻找“第一巫师”罗根留下的蛛丝马迹;

爬上雪山之巅,第一次见到那云雾之间的巨龙王城;

困顿于冰川,在成千上万的腐尸魔围攻下与“亡骸者”莱曼特斯的使徒对峙;

高墙之上,尼德霍格的黎明……

“……我们在‘龙王高塔’找到了一位死去多年的巫师;而这根魔杖就是他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洛伦有气无力的将手中的“魔杖”比划了两下:“然后…我们好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结果…嘛,你也看见了。”

“整个巨龙王城就随之崩塌了……”低声喃喃的布兰登瞳孔微缩,似乎在沉思,自言自语着:

“所以说从一开始这场魔物入侵的目标就不是帝国,而是巨龙王城的遗产……原来如此,这就是它们费尽周折也要掩饰踪迹,甚至不惜被断界山要塞察觉到…那这家伙究竟要找什么?”

“不知道,而且我猜也没有人会知道了。”洛伦撇撇嘴,“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考虑到巨龙王城已经彻底不复存在,这或许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侧过脸,满脸微笑的皇子殿下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的巫师顾问。

“或许吧…虽然我总觉的你没有完全说实话。”布兰登扁了扁嘴,歪着脑袋打量着黑发巫师:

“不过没关系,我有信心,你早晚会告诉我的!”

你这种古怪的自信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虽然洛伦真的很想这么说,但还是有些心虚的把头转了过去。

“刚刚…恩斯特·德雷西斯来找过我了。”

布兰登突然开口道,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但声音中却听不出半点高兴的意思,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别样的光泽。

黑发巫师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北上的康诺德·德萨利昂,被雪崩和魔物大军困在了血骸谷。

“……这不就是您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吗?”沉默了片刻,洛伦淡然的开口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您才是那个拯救了断界山要塞的英雄,想必整个帝国对您的看法都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吧?”

“至于您的兄长康诺德·德萨利昂…如果您去救他,您就是拯救了兄长和断界山军团的英雄;如果您没有而他有非常不幸的出了意外……”

洛伦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两个人都清楚那个所谓的“意外”究竟是什么。

布兰登·德萨利昂将成为萨克兰帝国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皇子殿下的表情非常奇怪,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高兴的模样,笑容之中更多的是某种冷静到异常的神色。

为什么…明明只要待在断界山要塞就可以,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冒险北上,甚至不惜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康诺德·德萨利昂这样冷静到极点的人,会做出这种蠢货一样的举动?

换成是自己的话,绝对不会离开断界山要塞——反正有个替死鬼替自己去寻找线索,又何必亲自冒险。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

如果连自己都能看到其中的风险,那么“敬爱”的兄长大人不可能看不到。

“最关键的是,当恩斯特·德雷西斯来找我的时候,他‘竭力’劝阻我不要离开断界山要塞——虽然我能看出来,相比较于我的死活,他绝对更在乎我那位敬爱的兄长。”

摇了摇头,布兰登叹了口气:“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这是康诺德·德萨利昂的命令……命令他不准派一兵一卒北上,前去救援自己。”

洛伦表情凝重,逐渐皱起了眉头。

“所以…如果我们想做的事情,我们的野心,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康诺德的预料之中,甚至从头到尾都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

布兰登胡乱猜测着,挠了挠乱成一团的头发:

“我们…真的赢了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算是赢了吗(下)

冰川荒原,血骸谷某处。

“铛啷——!”

锋利的刺剑掉落在一旁,满口鲜血的守夜人单膝跪地,右手陷在深深的积雪中支撑着身体,逐渐模糊的视线挣扎着看向面前的人影。

该死……

艰难的挣扎着,一向冷漠的爱德华此时此刻眼神中只剩下惊恐,还有眼前那人狰狞的“微笑”。

那摇摇晃晃的步伐,苍白瘦弱不堪一击的模样,散发出的气息却是如此的令人浑身颤栗!

法内西斯抬起头,抽搐的表情狞笑着看向绝望的守夜人,喉咙里不断的发出幽邃而又低沉的嘶鸣。

“你…在害怕吗?”虚浮的步伐,甚至不能在雪地上留下多深的脚印,但每一步仿佛都像是一柄利剑,扎穿了爱德华的胸口。

“能在数以万计的腐尸魔进攻下发现我的气息…不愧是恶名昭彰的守夜人,德萨利昂家族的忠诚走狗…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夸奖你一下!”

肺部好像被扎穿了,右臂挫伤,后背好像还有两处伤口…真是糟透了。

倒在雪地中的爱德华死死摁住被贯穿的胸口,身体的颤栗让他连站稳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朝自己走过来。

虽然洛伦曾经提醒过法内西斯很可能还活着的,但是……

“身为圣十字教会的主教,居然也会成为邪神的走狗。”奄奄一息的爱德华冷哼一声:“您可真是一位虔诚的神之仆。”

“那你呢,野狗?”

顿下脚步的法内西斯不以为然的瞥他一眼,很是不屑:“你们这些所谓的‘守夜人’不也在觊觎虚空的力量…只不过就凭你们,也只能掌控非常微弱的力量罢了。”

“无需挣扎,无需受苦…我这就来赐你一死。”

倒下的爱德华浑身颤栗,计算着自己距离刺剑和法内西斯之间的距离——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偷袭,机会只有一次。

“已经想好遗言了吗?”

缓缓漫步,法内西斯的手掌再一次凝聚起犹如实质的黑雾,在掌心化作锋利的长剑;沙哑的嗓音犹如从地狱中传来的呼唤。

“向圣十字祈祷了吗?”

颤抖的爱德华微微颔首,好似临终前的祷告;陷在雪地当中的右手已经微微抬起,全凭借膝盖和双腿保持身体的平衡。

“不回答我吗?”法内西斯微微眯起眼睛,紧绷的右手猛然攥紧,化作利刃的黑雾猛然挥下:

“那…就去死吧!”

就在黑雾劈下的刹那,猛然暴起的守夜人夺回了刺剑;闪避的瞬间剑尖已经对准了法内西斯的身影。

下一刻,精钢锻造的剑身突然作响,无形的气流凝聚成一束从剑尖刺出!

“原力冲击”——!

雪地里,法内西斯的胸口突然炸开;爱德华立刻抓住机会,犹如残影般扑向对方。

那一瞬间,两个身影交错而过。

“噗——!”

滚烫的热血从爱德华的口中涌出,无力的双臂垂在身侧,双膝跪地扑倒在大雪之中。

“这是回赠给你的礼物——后背穿心,还记得吗?你在埃博登的时候曾经用过同样的招数,让我与九芒星圣杯失之交臂!”

“穿心、割喉、灌脑,我可是一个都没有忘记。”

冰冷的话语传来,法内西斯的阴影笼罩在爱德华的身上,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守夜人挣扎着抽搐:

“你得感谢我避开了要害,没有直接赐你一死。”

口吐鲜血的爱德华除了抽搐之外,根本无力反击,只能用那依旧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对方。

“因为我会尽情的蹂躏你,虐杀你!”

陷入疯狂之中的法内西斯表情扭曲到了极致,兴奋的笑容变得恐怖而怪异,无数的黑雾已经将守夜人残破的身躯彻底包裹。

动弹不得的爱德华已经猜到了自己即将的“下场”,万念俱灰的叹息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

我果然…还是怕死的。

犹如实质般的黑雾逐渐缠绕在他残破的身体上,那感觉是刺骨般的冰寒…并不是体表的寒冷,而是另一种层次的…从意识中传来的森森寒意。

就在这一瞬间……

“铛——!”

奄奄一息的守夜人听见一声刀剑相碰的声响,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法内西斯的面色一变,猛然回过身。

下一秒,缠绕在身上的黑雾突然撤去,甚至连半点预兆都没有,法内西斯的身影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等一下……”

话音中断,双眼一黑的守夜人彻底昏死了过去。

…………………………………………………………

眩晕、寒冷、饥渴、麻木、疼痛……昏迷中的爱德华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究竟有多难受,只能确定自己的确还活着。

因为死人是不会感到饿肚子的。

他突然想起了在埃博登的阴沟巷讨生活的日子;自己在酒馆后面捡到了一根掉在污水沟里的肉骨头,结果被帮派里的另外几个人发现了。

饿极了的自己奋起反抗,结果自然不用说…当时倒在臭水沟里的自己差不多就是现在的感觉。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道理”——只有不做多余的蠢事,才能活的长久。

竭力睁开眼睛,守夜人突然愣住了。

自己的面前,正放着一根肉骨头。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但似乎烤的人并不太懂得怎么做饭,整根肉骨头的表面烤的焦黑;浓烈的味道不断的钻进自己的鼻子,让胃部一阵阵的痉挛。

“吃点东西吧,你肯定饿了。”

只愣了一下,毫不犹豫的爱德华立刻抱起拼命的啃——短短不到一分钟,整根烤焦的肉骨头就只剩下骨头了。

直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面前的篝火堆上还架着大半个没有烤熟的肉块,外面是还在呼啸的暴风雪。

当视线逐渐聚焦,抬起头的守夜人呆呆的看向眼前人的长相。

那是一张冷峻的面孔,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空荡荡的左臂上挂着一柄斑驳的长剑。

“我在来的路上碰到的这头冰原狼人,费了些力气才杀死它…虽然肉不好吃,但至少能果腹取暖。”

此人一边念叨着,一边摆弄着篝火堆上的烤肉;这时候爱德华才发现自己刚才就躺在一张冰原狼人的皮毛上。

“很意外吗,守夜人?”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看着他:“我们又见面了。”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一言不发的爱德华呆住了半晌,过了将近五分钟才清醒:

“怎、怎么会是你?!”

他不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吗,为什么会救自己?!

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出了他惊诧的护卫骑士同样沉默着,面色阴沉:

“我也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法内西斯大人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信仰,完全变成了追逐野心的恶犬,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护卫骑士的表情愈发落寞:

“休息好了就赶紧走吧,这里距离你们的营地并不算太远,一刻钟就能走到地方——回到营地你就安全了,眼下的法内西斯大人还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

“但是!无比要记得你看见的事情…我知道你们守夜人的职责,你一定要提醒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和圣十字教会的大主教,让他们清楚如今的法内西斯是多么危险的存在!”

停顿了片刻,面色苍白的爱德华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呢?”

“我?”

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站起来,看向外面还在呼啸的暴风雪:

“我有我的使命!”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为真理(上)

“难吃。”

嘎吱嘎吱的嚼着嘴里的面包,艾萨克毫不客气的评价着盘子里的食物,表情皱巴的好像是在行刑一样:

“面包硬的能咯断牙,土豆汤里居然连盐都没有,鸡蛋糊的像块碳饼,野菜和洋葱拌在一起,还有这块咸肉…你瞧瞧,都臭了,怪不得我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子馊味儿!”

翻着白眼儿,艾萨克用叉子插着一块咸肉在小个子巫师面前晃来晃去:“我在埃博登被人关起来的时候吃的都比这个好,敢问我这是在坐牢吗?”

“不想吃就别吃!”气呼呼的艾茵瞪了他一眼:“这里可是断界山要塞,又是在没有后方补给的严冬,能有这么丰盛的晚餐已经很奢侈了!”

“说什么鬼话呢,我都看见了!”

摇了摇头,艾萨克摆出一副“你瞒不过我”的表情,直直的盯着小个子巫师的脸:“一瓶烧酒,两块烤羊排,烤面包、炖兔肉浓汤和黑布丁——没想到吧,你悄悄溜进洛伦房间的时候我就在你后面!”

愤慨的抱着肩膀,艾萨克将盘子推到艾茵面前:“作为你的朋友之一,我拒绝这种区别对待!”

“这、这怎么能一样呢?!”

局促的小个子巫师红着脸,只是支支吾吾的低着头:“他受了这么多伤,而且疲惫成那个样子…稍微吃点好的东西补充营养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知道我也差点儿就在巨龙王城没命了…对吧?”

艾萨克瞪大了眼睛,诧异的不能更诧异:“简直不可理喻……我们三个人都到了尼德霍格,都是一次次的死里逃生,都差那么一丁丁点儿就没命了——为什么在你眼里就只有洛伦需要被‘特别照顾’,我和这个早熟小鬼呢?!”

片刻的沉默,两个人几乎同时将目光看向一旁还在大口吞咽,嘴里还嚼着咸肉的灰瞳少年。

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的路斯恩侧过脸,同时被两个人盯着看的他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那个…羊排要是还有的话,可以分我一些吗?”

“……”艾萨克。

“……在后厨。”艾茵。

默不作声的端起盘子,一脸歉意笑容的灰瞳少年起身,转身离开。

轻轻叹了口气,小个子巫师默默地将整整一沓羊皮卷轴堆在桌子上:“这是你委托我的,你目前所有提出的设想和研究计划,我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

“这可是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还有这么多的羊皮纸……断界山的炼金术师们甚至特地将一部分库存送给我了,要不然根本弄不完!”

“那个啊……”

把玩着手里的叉子,像是才想起来的艾萨克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没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就是我们日后要完成的成果——按照你的说法,我们要让这些东西变成真正有用的。”小个子巫师很是认真的点点头。

“把它们都烧了吧。”

“什、什么?”

“烧掉,毁掉,砸了扔了撕了或者送人东西,随便你,留着当个纪念也不错。”摇了摇头,艾萨克叹了口气:“反正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你…你在说什么?!”艾茵惊愕的看着他:“这些可都是你全部的心血…也是我和洛伦两个人全部的心血,怎么能……”

“就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以前’的研究成果,所以它们已经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未来!”

艾萨克非常用力的“强调”道:“这些东西…视野太狭隘了,我们不能被它们挡住自己前进的方向!”

“我不明白!”

“好吧,哪个地方不明白?”一副很无奈的模样,艾萨克耸耸肩膀:“是‘视野’还是‘狭隘’?”

“都不明白!”小个子巫师没好气的盯着他,一副“不说清楚就要让你好看”的表情。

真不相信自己居然为这个家伙担心过!

“看来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啊……”艾萨克小声嘟囔着。

“那还麻烦您稍微说的简单些,‘天才’的艾萨克·格兰瑟姆!”

冷哼一声,抱着肩膀的艾茵不高兴的撅着嘴:“没办法,谁让我们没有您那么聪明呢!”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艾萨克的表情非常别扭…甚至比以前更别扭,硬要解释的话过去自己还能和艾茵正常的聊天,像欺负低龄儿童一样欺负小个子巫师和别的土豆们……

那现在的他,简直就是连调侃对方的兴致都没有了。

“艾因,你还记不记得道尔顿导师和伯多禄院长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虚空因不存在而存在’,没有规则更没有常理,一切都是最纯粹的虚幻,你不能凭借经验去接触和了解它的力量。”

“记得,怎么了?”小个子巫师挑挑眉毛:“难道他们说错了吗?”

“不,这一点很正确,但关键在于…我认为他们其实也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艾萨克叹了口气:“或者说,他们仅仅是理解了‘没有规则’这个很浅显的部分。”

“最关键的是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如何跟你解释!我以前以为自己明白,事实却是我其实根本就不明白,我就和道尔顿导师或者埃博登的弗雷斯沃克大师一样,只是‘以为’我明白!”

越说越激动的艾萨克语速越来越快,额头上也是冷汗弥补,一副紧张的快要昏过去的表情,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但艾茵却隐隐有些明白了:“你是不是在尼德霍格发现了什么非常高端的‘神秘学知识’?”

“应该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巫师体系,一套远远比我们现在所接触的对虚空力量运用方式高效无数倍的体系;相较之下,我们所用的方式简直愚蠢且效率低下到了极点!”

“我看到了…真理,艾因,你能明白吗?我看到了真!理!”

“曾经我以为前往尼德霍格是为了找回失去的知识,找到第一巫师罗根之所以会开启‘巫师纪元’的原因;但是当我真正到达那里的时候,我找到的却不是这些,我看到的不是这些!”

“我看到了属于我的使命…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办到的事情,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命运,一件也许我耗费一生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以前我不会说这种话,但这次艾因你可以尽情笑话我……我这辈子就没有相信过任何命运、或者‘使命’之类的玩意儿,只有圣十字教会的教士们才会不厌其烦的和别人说这些鬼话,好让那些倒霉蛋儿们心安理得的相信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现在我明白了…时间这个概念有时候也许并不是笔直向前的,它更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网,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在触及身旁的丝线;当你能看清每一根丝线的颤动,每一次自己选择的结果,你就会真正领悟到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罗根开启了‘巫师纪元’,那么我的使命就是那个将其带入‘下一纪元’——告别低效的施法和对虚空无穷无尽的恐惧,真正让这个世界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他们所本应掌握的力量!”

“艾萨克……”

“所以这些,还有这些…继续研究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甚至会让我再一次走进死胡同的泥潭当中。”摆弄着桌子上的卷轴,艾萨克很是疲惫的叹了口气:

“所以我要将一切都忘掉,然后从头开始!”

“而我们终将革新这个世界!”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何为真理(下)

浓郁的奶油味,混杂着新鲜出炉面包的小麦气息,还有烤羊排一股淡淡的焦香,汇聚成足以让人垂涎三尺的诱人味道,幽幽然飘荡在鼻尖。

安心享用着小个子巫师为自己精心准备的美食,总算放下心来的黑发巫师很是慵懒的拨动着自己的勺子,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虽然依靠各种各样的方式,自己总算避免了被邪神们察觉到自身存在的可能,但也埋下了“法内西斯”这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

巨龙王城的陷落,就是自己和他互为死敌的开始。

为了“阀门”的力量,为了他的野心;只要自己还活着,法内西斯和他背后的“黑十字”塞廖尔就会尾随而至。

黑发巫师唯一能想到对方不会直接杀死自己的理由,也只有他希望能够一次得到两个“阀门”这个原因了。

根据守墓人所说,真正意义上的“阀门”和巫师本身的“阀门”是完全两种意义上的概念。

在巨龙王国时代(虽然他更乐意称之为‘龙王高塔时代’),能否开启自身的阀门被看做是否具备成为“巫师”的资格;只有跨过了“物质与虚空的界限”,才能真正成为一名得到所有人认可的巫师。

如果是按照这个标准,整个萨克兰帝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巫师都是“不合格”的……

而九芒星圣杯,则是能够打开两个世界隔阂的“大门”……

对于想要彻底完成自己的野心,甚至是将圣十字“取而代之”的法内西斯,这是他必须得到的力量。

“有人关心真好呢。”

慵懒至极的腔调还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让洛伦微微侧目看向一旁同样在看着自己的某个少年,正趴在床上晃着小腿,猩红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孔。

一身紫色流苏长裙的艾莉儿就坐在一侧,安安静静的“深情”注视着黑发巫师,让洛伦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同时摊上两个邪神,还被另一个给盯上了…自己究竟该说是“运气好”还是命太苦……

“虽然我知道很可能问了也是白问……”轻轻放下手中的勺子,洛伦默默的皱眉注视着这家伙:“不觉得我们应该继续之前那个没有说完的话题吗?”

“呃…什么话题,阿斯瑞尔怎么不知道?”少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装傻怔怔着问道:“我们之前曾经说过什么吗?”

“塞廖尔……”洛伦的眼角抽了抽:

“关于‘黑十字’塞廖尔…你究竟知道多少?”

“关于这个嘛…亲爱的洛伦,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阿斯瑞尔很是无奈的摊了摊手,轻轻的叹息一声:“虽然理解,你是不会相信可怜的阿斯瑞尔的,可是,唉……没办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肯说实话!”

始终安静的艾莉儿突然开口了:“就是因为你满口谎言,洛伦才不会相信你的!”

少年的嘴角不停的抽搐着,猩红的眸子翻了又翻,很是无奈的摊了摊手。

“但是……”艾莉儿顿了顿,平静的目光看向面带疑惑的黑发巫师:

“笨笨的阿斯瑞尔这次所作的事情是正确的,至少…这次他没有故意欺骗洛伦。”

“哦…哦!天呐,我刚刚听见了什么?!”猛地回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阿斯瑞尔看向身旁的少女,目瞪口呆:

“尊敬的冒牌货小姐,你刚刚说你…同意我?”

轻哼一声,艾莉儿把头扭过去,对他不屑一顾:“人家才没有那么说…但是你可以这么理解。”

阿斯瑞尔都惊呆了,洛伦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他诧异成这副模样。

根本不屑于理会某个傻乎乎的笨蛋,一脸忧虑的艾莉儿回首看向黑发巫师:“亲爱的洛伦,‘黑十字’塞廖尔…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如果可以的话艾莉儿同样不希望你会知晓它的存在。”

“阿斯瑞尔之所以会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它的力量…非常的特别。”

“关于这个,阿斯瑞尔已经和我说过一些了。”洛伦微微颔首,凝重的开口道:“是涉及到时间的,对吗?”

那一刹那,洛伦很确定自己面前的两个邪神对视了一眼,随即少女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洛伦只知道这些,不幸中的万幸。”轻轻低叹一声,艾莉儿缓缓抬起头:“洛伦能这么理解真是太好了,看来阿斯瑞尔总算是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面对‘黑十字’有多么谨慎都不算过分,尤其是几乎注定与它为敌的情况下。”少年理所当然的瞥她一眼,但很快就灰心丧气的瘫了下去:“但如果有可能,还是不希望碰上那个家伙啊!”

“等等,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亲爱的洛伦,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先开口的是阿斯瑞尔,扁着嘴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塞廖尔的能力非常特殊,你对它的了解越深,就越不可能战胜它,所以你只需要知道它的能力涉及到时间就足够了,知道的越多反而会害了你!”

“非常抱歉,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细微的变化,艾莉儿面带歉意的款款上前:

“但还希望洛伦可以明白,‘黑十字’塞廖尔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甚至于几乎不可能被战胜的敌人,艾莉儿也只是希望能够尽量让洛伦远离这种危险的家伙……”

“越是了解,就越是不可能战胜吗……”

不自觉的自言自语着的洛伦陷入了沉思。

“准确的说就算一无所知,战胜塞廖尔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少年精致的面颊甚至在微微抽搐,仿佛陷入了某种恐惧之中: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寄希望于‘坠落’的他和我们一样,已经虚弱到连维持梦境世界都非常困难的地步了。”

片刻的死寂,直至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嗯…伙食不错嘛;休息的怎么样了,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带着几分打趣的口吻,笑的比阳光还灿烂的皇子殿下不请自来的走进了房间,双手插着腰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空荡荡的屋内只有洛伦一人……外加床头上的黑羽鹰,和一只始终“不怀好意”盯着那只黑羽鹰的月影猫。

“有问题?”挑了挑眉毛的洛伦,手中还端着盛满浓汤的勺子。

“没什么,只是随便过来转一转,然后聊一聊关于你的‘报酬’问题。”不停的左右而言他,眼神忽闪的布兰登堂而皇之的坐在了洛伦对面,拿起一块面包小口吃着。

察觉到对方表情的洛伦眼角闪过一丝警觉…他绝对有别的事情。

但现在还是不要说破比较好…擦了擦嘴角,黑发巫师平静的看着他:“请讲。”

“我是这么安排的…你先和我返回帝都戈洛汶给你弄个正式的‘顾问’头衔,然后我再想办法安排,给你找个能立功的差事——我相信凭你的本事,绝对能让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老爷刮目相看!”

“你对我可真是信心十足。”

“别太小看自己了,你可是我钦定的巫师顾问。”布兰登嘴角微微扬起:“等到有了理由,想给你弄个伯爵头衔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了。”

“虽然不该这么说…但我非常怀疑您有没有这个能力……”

“也麻烦给我点儿信心好吗,洛伦。”一拍桌子,笑的灿烂的布兰登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洛伦在心底默默倒数:

三、二、一……

“哦,对了!”停在门口的布兰登突然回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挠挠头:

“那个…康诺德回来了…活的。”

“……”

“没问题的话能陪我一起去一下吗,我…有那么点儿害怕。”

“嗯…就一点,一点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灾(上)

北风呼啸,断界山要塞的北城门外。

要塞内仅存的数百名军团士兵们站在城门两侧,顶着呼啸的暴风雪在寒风中巍然屹立,每一个人都是右手持戟架盾,左手怀抱头盔;犹如钢铁铸造的雕塑般一动不动,任由风雪吹打。

能让他们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值得他们自愿这样做。

帝国的皇储,萨克兰亲王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回来了。

没有一个人开口,更没有交头接耳的人…死寂的城门外压抑非常,气氛肃穆到了极点。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一脸不高兴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抱着肩膀站在暴风雪之中——作为断界山要塞地位最高,同时也是康诺德的血亲,于情于理他都必须亲自在这里“恭迎”兄长返回。

虽然他极其非常万分的不情愿。

当然,同样不情愿的还有被他强拉上的黑发巫师,“迫不得已”顶着严冬的寒风一动不动的站在皇子殿下的身后。

“放松,都已经到这里了就别不高兴了。”嘴角挂着微笑的布兰登,还很无所谓的朝一旁的恩斯特挥了挥小手很是宽心的“安慰”着自己的巫师顾问,让洛伦忍不住翻了白眼儿。

这种耍无赖一样的嘴脸,简直都快变成布兰登的“独有标志”了!

皇子殿下慵懒的开口:“更重要的一点…这里是断界山要塞,康诺德的态度几乎可以决定一切——如果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好点儿的结果,我觉得我们也需要拿出更多的诚意来。”

“……”

“你是我的巫师顾问,你发现的尼德霍格可是关键性的证据;即便敬爱的皇兄大人不会可以为难我们,总得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对吧?”

“……”

“你可以尽管放心,我敢保证皇兄大人绝对不会轻易对你动手——当然,如果他决定对我动手的话你也要尽可能保护我才行…呃,问一下,我这么一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重要了?”

“……没有。”面无表情的洛伦僵硬的转过头,用近乎杀人般的目光看向这位皇子殿下:“但是我都在这儿了,难道现在还能回去?”

“嗯…就是嘛。”

布兰登扬起嘴角,朝洛伦竖起了大拇指:“我就知道,我们果然很合得来!”

“……”

洛伦非常希望拔出亮银直接给这位皇子殿下来个透心凉,然后就地焚尸——不过代价太过高昂,会让自己的脑袋变得比等重的黄金还要值钱。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几乎同时,洛伦和布兰登的目光看向那白茫茫一片的冰川荒原。

虽然还不明显,但已经能看到地平线上缓缓出现的火光和人头攒动的黑影;风雪之中铁王冠的旗帜在迎风飘扬,还有那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和踏步声。

布兰登长出了一口气,一改刚刚嬉皮笑脸的模样,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双手交叉于身前,一举一动有板有眼,就像是一位皇子殿下该有的风范。

疲惫的黑发巫师也只好回过头来,凝重的看向那已经从远处疾驰而来的一队骑兵,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北风呼啸,从未停歇。

一身戎装的康诺德翻身下马,随手将背后的大氅扔给了侍从;在十几名同样全副武装的骑士陪同下向他们走来。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就在那一瞬间他明确看到了布兰登有想后退的意思,下意识按住了他的后腰,皇子殿下浑身一颤,立刻恢复了正常。

“看来断界山守住了……”

面带冷峻的康诺德·德萨利昂声音苍劲有力,神色中的疲惫也不能掩盖那份威严,犹如火一般的双瞳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布兰登:

“你……做的很好,那是个正确的决定!”

布兰登倒吸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那个“正确的决定”究竟是什么。

自己没有前往血骸谷去救援被雪崩困顿的北征军团,而是选择返回了断界山要塞。

拍拍身上的积雪,脑子迅速转起来的布兰登赶紧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我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快结束了,就那些个腐尸魔还不够米拉西斯做个饭后运动什么的…呃……”

康诺德身后的骑士们一个个神色肃穆,那冰冷的眼神简直能让人瞬间窒息而死;剑身上的血迹,残破的盔甲,皴冻的面庞…都证明他们究竟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

布兰登非常确信,要是继续这么“毫不在乎”的吹下去,除非皇兄出手阻止否则绝对会有人站出来一剑捅死自己。

“哦对了…既然皇兄毫发无伤的回来了……”看着那一张张面色不善的脸孔,布兰登赶紧换了个话题:“那一定在血骸谷赢的很漂亮吧?”

他话音刚落,黑发巫师就看到康诺德的手臂猛然绷紧!

“赢的漂亮?”

康诺德眯起了眼睛,皱紧了眉头:“光是在血骸谷扎营,我就在暴风雪中损失了将近一个旗团的兵力!”

“紧接着雪崩不断,营地接连垮塌…幸好都只是哨站,后勤的辎重没有受到波及,不然我身后的士兵们,得有四分之三都要活活冻死在冰川荒原!”

“至于赢的是不是漂亮,你也亲眼看到了,看到那些怪物究竟是怎么战斗的了!”

叹息一声,康诺德的声音很平静,却透露着一股森森的寒意:“和我们相比,它们不需后勤,没有辎重,可以不计伤亡;既是全数阵亡,剩下的怪物依旧会毫不犹豫的扑向我们,撕咬我们。”

“和这样的敌人作战,真的有可能‘赢得漂亮’吗?”

语气沉重的萨克兰亲王低声喃喃,话语中都带着一股悲凉。

“为了牵制住它们,我让两千名军团士兵堵住了从冰川到血骸谷的出口,我亲眼看到他们组成的盾墙,在数不胜数的怪物面前一点一点被绞杀成血肉!”

“就是这样,我才为工兵争取到架设弩炮的时间,才让骑兵能够有机会迂回到两侧的山坡上,和弓弩手轻步兵从两翼围堵封锁……用尽了所有的火油和石砲,将魔物们碾成碎片!”

“你不妨问问他们,问问那两千名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军团士兵,是不是也觉得‘赢的漂亮’?”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了,周围的军团士兵们默默颔首,尴尬的布兰登扯了扯嘴角,半天才说了一句:

“抱、抱歉,我…不知道居然是这样……”

“不!布兰登·德萨利昂,你做的很好!”

语气沉重的康诺德两步上前,一把按住了布兰登的肩膀,没反应过来的皇子殿下差点儿瘫倒在地!

“我不会过问原因或者任何别的,我只看结果,你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颇有些感慨的康诺德注视着自己的血亲弟弟:

“无论如何,萨克兰帝国都不能承受失去断界山要塞的结果!”

相互对视的二人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直至康诺德主动松开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不再小看了你了,布兰登。”

“你是个真正的德萨利昂。”

“毫无疑问,你也应该获得一位德萨利昂应有的待遇——我会写信向父皇呈明整件事的全部过程,我会告诉他你…才是拯救了断界山要塞的那个人!”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些惊疑的布兰登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康诺德就就已经转身走到黑发巫师的面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至于您,洛伦·都灵阁下……

有个人要见您。”

第一百二十章 天灾(下)

“我们有麻烦了。”

这是洛伦走进房间时,爱德华的第一句话,强咬着牙关很艰难的说出了第二句:

“很大的麻烦。”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眼前的守夜人状态非常不好——光是能看到的伤势就不下三处,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

但是…相较于这些能够愈合的皮肉伤,精神上的创伤明显更为严重……尽管他一直都在刻意掩饰,但洛伦仍旧能察觉到守夜人有些恍惚不定的眼神。

这个一直以来冷静到极点,甚至一度让洛伦怀疑他是不是个面瘫的守夜人爱德华,居然…也会害怕?

“你遇到法内西斯了?”虽然是试探的询问,但黑发巫师的语气却非常的笃定。

沉默的爱德华没有言语,只是郑重的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句话说的很直接也很冒犯,甚至会让不知内情的人摸不着头脑——但有过“亲身经历”的爱德华非常清楚,洛伦的问题不无道理。

面对一个几乎拥有不死之身的邪神使徒,就算是逃命也依旧胜算渺茫。

“我运气很好。”躺在床铺上的爱德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喘息着。

洛伦可以理解…能从如今的法内西斯手中逃出来,除了“运气好”之外可能真的没有更多充足的理由了。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一言不发的守夜人只是冷冷的盯着洛伦。

就在气氛愈发凝重的时候,爱德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是我的过失…如果在埃博登的时候没有那么固执己见,也许就不会……”

“自我检讨也不是现在,以后你有的是时间后悔。”洛伦抬抬手打断了他:“眼下我们有个更严重的问题——就像你说的那样,很大的麻烦!”

法内西斯……

冷漠的爱德华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纠结。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这件事几乎完全是因为埃博登的守夜人“失误”所造成的后果——先不谈鲁特·因菲尼特是否会相信这番说辞,假定他相信了结果又会如何?

教会的丑闻,帝国的耻辱,守夜人的失职……若是法内西斯的事情彻底曝光,对萨克兰帝国而言都是一记无法接受的重创,作为失职者的守夜人难辞其咎。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爱德华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了,但这样做的结果必然会牵连到彼得·法沙他们…按照鲁特·因菲尼特的处理方式,下场是不言而喻的。

但如果隐瞒…这样一个近乎定时炸弹般的存在,而且是拥有不死之身的邪神使徒,一旦他决定不计后果的释放力量……

那将会是天灾般的存在…数以万计,乃至十万计的生命将会白白枉死;埃博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将会以更猛烈,更残忍也更恐怖的方式,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不断上演!

如果不尽快做好准备,谁又能有这份能力去阻止这个天灾的疯狂?

一方面是成千上万的无辜者,和一个对帝国知根知底且不择手段的疯子;

一方面是朋友的性命,以自己即将背负的代价;

黑发巫师很清楚,爱德华现在究竟是何等的痛苦纠结,那张僵硬的表情下掩盖的并不是惜命的恐惧,而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小疏忽”造成的后果。

“这件事…绝对不能被鲁特·因菲尼特知道,绝对不行。”沉思了片刻,洛伦轻声开口道:“不仅仅是你和彼得他们,也是为了帝国。”

看到爱德华眼中闪过的一丝困惑,黑发巫师叹息一声:“想想看,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鲁特·因菲尼特,结果会怎样?”

“圣血药剂,还记得吗?”

守夜人心头一沉,表情僵住了。

没错,如果按照这个守夜人头子的思维方式,他肯定还会用和夺取圣血药剂同样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鲁特·因菲尼特也很清楚一旦法内西斯身份曝光的后果是什么,又会对帝国产生何等可怕的动荡!

教会和信仰是维系帝国和诸公国的唯一纽带,信仰的稳定就是帝国的稳定,信仰的崩塌…就是帝国分裂的开始。

洛伦仍然记得上辈子的一些残余印象,记忆里那些史书中关于不同信仰,甚至是不同教派之间的争端;无一不是以战争和暴动开始,以屠戮和血祭为结束。

鲁特·因菲尼特肯定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一定会尝试用非常隐蔽的手段来解决掉法内西斯…但这样做是绝对不会成功的,连一丁点儿的可能都没有!

“黑十字”塞廖尔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如麦兹卡那般无脑的邪神;那是连阿斯瑞尔也要为之忌惮非常,甚至一手策划了巨龙王国毁灭的天灾!

漫长的死寂和沉默,二人面面相觑。

“那我们应该告诉谁,谁又会相信我们,并且拥有对抗一个邪神使徒的力量?”冷漠的爱德华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答案。

“圣十字教会的大主教,会相信我们吗?”

“埃博登的九芒星巫师塔,那十二位巫师元老们会伸出援手吗?”

“亦或者我们应该直接告诉康诺德殿下,或者他弟弟布兰登?”

“还是说…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守夜人微微颔首,藏在阴影中的面庞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双眼眯成一条缝隙,黑发巫师微微摇了摇头。

“只有一个人我们能够绝对相信,并且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洛伦平静的开口道:“除此之外,一切的后果都不是我们可以接受的。”

“谁?”

“你。”洛伦微微翘了翘嘴角。

冷漠的爱德华缓缓侧过头,看了黑发巫师一眼:

“我记得刚刚某个人还说,我们没有时间耽误了……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而我也没有在和你开玩笑。”理所当然的洛伦摇了摇头:“想想看吧,你是唯一一个曾经和法内西斯正面对峙过的守夜人,你很清楚他有多危险。”

“除了你,还有谁最适合做这件事?”

慢条斯理的语调,洛伦淡淡的开口道:“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埃博登的时候聊过的那个‘假设’…我说过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们再商量一下这个想法是否具有可行性。”

“你不觉得…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吗?”

爱德华紧抿着嘴,额头布满了冷汗,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我…我……”

就在守夜人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洛伦再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淡然的开口道:“不用立刻就回答,我也不打算用这件事情来要挟你;这仅仅是我的一个想法,彼得·法沙同样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们出事。”

“同样,不论法内西斯打算干什么…我都不想看到他得逞。”

深深地看了爱德华一眼,洛伦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向门走去。

现在的爱德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继续逼迫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要等到他彻底冷静下来,然后再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除掉鲁特·因菲尼特…这是洛伦从前往埃博登之后,始终没有放弃过的目标之一。

“等一下!”

身后的守夜人突然开口,拦住了即将出门的黑发巫师。

“救了我的人…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他在离开前留了一句话让我转告你。”爱德华死死盯着没有转身的洛伦,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后背,看见他的灵魂:

“无论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无论你在寻找什么……

千万…不要变成法内西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断(上)

轻轻关上身后的房门,站在走廊之中的黑发巫师阴沉着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

护卫骑士还活着…很难说这个结果究竟算好还是不好;虽然如今的他不会再继续为法内西斯效忠,甚至可能会在必要的时候成为自己的助力;

但另一方面,对方的存在同样是隐患,双方别说盟友甚至连朋友都不算;一旦被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九芒星圣杯和邪神标记,后果同样严重。

不过无论如何,目前来看依旧是对自己有利的——有他去追踪法内西斯的下落,至少会让这位“教士大人”不会善举妄动,极大的降低了“黑十字”所带来的风险。

对自己而言,眼下最直接的问题依旧是鲁特·因菲尼特……布兰登会知道自己的存在,完全是因为这位守夜人头子,洛伦才不会相信这是什么“善良慷慨”的示好举动。

能够威胁利用自己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而自己绝对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而要在他准备动手之前,先拿下他。

埃博登,法内西斯,守夜人,巫师,教会……接连不断的名词流入黑发巫师的脑海,就像是一个个节点一样张开巨大的网。

这些,还只是刚刚开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没人能知道,即使是自己也不知道。

而在一切开始之前,自己要先积蓄足够的力量,一点点的攒集筹码——魔法也好,地位也好,头衔也好,金钱也好……

自己不会再任人摆布,不会被堵在悬崖峭壁上进退两难,甚至眼睁睁的看着连身边的人也无法保护,再落得一个凄凉悲惨的下场。

沉思的洛伦背对着走廊叹息了一声,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自己刚刚离开爱德华的房间就出现,来的可真巧啊……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平静的转过身,就看到恩斯特·德雷西斯正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僵硬的神情甚至让他想起了道尔顿导师。

“德雷西斯大人?”洛伦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故意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今天是康诺德殿下率领军团返回断界山要塞之后,第一次的军团会议——作为要塞副司令,您现在不应该在殿下身旁吗?”

“当然,不过会议取消了。”

阴沉着脸的中年骑士冷冷道:“为了打赢这场魔物入侵,北上的军团和断界山要塞都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伤亡和大量的物资,后勤需要清点核算,军团需要修整——眼下这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铛——!”

黑着脸的恩斯特侧身按剑,雪亮的剑锋露出森森银光。

“洛伦·都灵阁下,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中年骑士眼带杀意,一字一句的开口道:“你最好也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我也知道守夜人的事情,我还知道布兰登殿下的卫队长就是安插在他身旁的守夜人,而你和爱德华明显关系匪浅。”

“告诉我,为什么他这么着急要和你见一面?”

黑发巫师眼神微微闪过一丝警觉。

作为康诺德身边的亲信,会知道这种秘密并不奇怪;但关键在于…他究竟知道多少?

这可能是个试探……

“为什么…因为我也曾经为守夜人效力过,而且我身上至今还带着守夜人标志的萤石戒指。”洛伦故意上前一步,表情凝重:

“恩斯特·德雷西斯阁下,您就没有奇怪过为什么我会突然决定,前往冰川雪山寻找巨龙王城吗?”

中年骑士目光闪烁,那表情告诉洛伦他明显是知道什么了。

很好,他要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那就难办了……

“你是说巨龙王城…真的存在?”

“不是真的存在,而是这次魔物入侵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那里——它们打算寻找那个古老王国的遗产,企图从中得到能够毁灭断界山要塞的力量!”

洛伦的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要是让我来说您真的应该感到庆幸,机缘巧合才没有绞死路斯恩,这个最后一个曾经到过尼德霍格的人,也是诸位口中的‘逃兵’。”

“恕我说的夸张些,这位‘逃兵’才是真正拯救了萨克兰帝国的英雄!”

恩斯特的目光停在黑发巫师的脸上,和那双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四目相对:

“是吗,那请问您是如何拯救了帝国,没有让巨龙王国的遗产落入魔物的手中?”

“很简单。”洛伦同样看着他:“只要让所有人都拿不到,就可以了。”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您……那个传说中的尼德霍格已经跌入冰川裂缝,只剩一片废墟!”

中年骑士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竭力的让自己保持镇定——因为那双眼神让他十分确信,对方并没有说话。

过了将近一分钟,他才缓缓开口:“也就是说,您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

洛伦轻轻一笑:“我也不需要证明什么。”

“顺便再多说一句,恩斯特·德雷西斯阁下;您是亲身经历过上一次魔物入侵的,难道您就没有发现这次的入侵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

眉宇间微露诧异,恩斯特意味深长的看了黑发巫师一眼:“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提醒您…顺便也提醒一下那个特地让您来试探我的人,这场入侵远远不能称之为‘入侵’,甚至连原本应有的十分之一的水平都没有;”

“拼尽全力浴血奋战的我们,仅仅是清理了对方随手扔出来的一群杂鱼罢了,连前哨战都称不上。”

“我只是布兰登殿下身旁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当然不应该在您面前多嘴;但既然您开口问了,那也就请我提醒您一句,千万不要将这场‘胜利’当成是胜利,否则只会让断界山要塞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沉默不言的中年骑士始终没有多说一句,只是将腰间的剑重新放进了鞘中。

“我明白了…洛伦阁下,您认为是康诺德殿下派我来试探您的对吗?”

难道不是吗?

洛伦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这只是您的猜测,我并没有那么说。”

“不,您就是这个意思。”

恩斯特依旧没有放他走的想法,魁梧的身影拦在走廊的正中央:“洛伦阁下,我敬重你是因为你的实力;因为在断界山我们永远缺能拿剑的人。”

“但是…也同样因为您的祖先,罗兰·都灵——也许您已经知道了,没有那位‘黑公爵’,断界山要塞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您究竟想说什么?”

“康诺德殿下已经同意了——送往帝都戈洛汶的信使已经派出去,待到凛冬结束,布兰登殿下就可以返回帝都,觐见陛下。”

恩斯特·德雷西斯慢慢开口:“但是,这不是结束…康诺德和布兰登,两个德萨利昂之间,永远不可能结束;而帝国十三世代的历史已经证明了无数次,参与到皇子相争,帝位之争的人,永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您的祖先罗兰·都灵就是如此,在他之前的人同样如此……难道您就没有得到一点点的教训,还觉得自己很特殊吗?”

“这次我没有得到任何命令,是私下里过来想给您一个提议。”中年骑士深深的看着他:

“您和您的朋友可以留在断界山要塞,为帝国的军团效力;皇子殿下能够许诺的任何前途,您在军团当中同样可以得到。”

“请好好考虑一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决断(下)

“亲爱的洛伦,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纯白的精神殿堂之内,托着腮帮,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一脸郁闷扁着嘴,看向黑发巫师忙碌的背影,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某些异样的光泽。

“说真的,先抛开别的不谈,难道你不觉得那位别有心机的中年老男人说的很有道理——你完全没必要去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一个皇子的身上,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做你最擅长的事情,难道不是很好吗?”

“更何况你才刚刚找到了一处巨龙王国的遗迹…既然连尼德霍格都能幸存,那么说明冰川荒原之中还有许许多多并没有被发现的角落——埋没的遗产,上古时代的武器,闻所未闻的知识……”

“莱曼特斯也好,其它的邪神也罢…它们的力量已经衰弱数百年,即便发现你也不可能将你怎样……更何况你还拥有可爱的阿斯瑞尔,冒牌货小姐以及对你忠心耿耿的朋友们,无数的冒险在等着你啊!”

“究竟是什么让你愿意放下这一切,也要前往南方的萨克兰帝国?难道说……”

“难道说超越了九芒星圣杯…被巨龙王国用来创造‘圣十字’所用的‘阀门’并不在冰川荒原,而是在南方的萨克兰帝国?”

勾起嘴角的黑发巫师微微侧过面颊,挑起目光瞥向身后表情僵住的阿斯瑞尔:“我说…‘亲爱的’阿斯瑞尔,这才是你特别想知道的对吧?”

“怎么可以这么怀疑可爱的阿斯瑞尔呢,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啊!”

一瞬间,那双猩红的眸子无辜的就像两颗璀璨的红宝石般纯洁,泪眼婆娑好像被冤枉似的少年一脸委屈,表情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当然,对如今的黑发巫师而言他已经都懒得翻白眼儿了。

不留在断界山要塞,是因为如今的自己完全没有背叛布兰登的必要——经历过这场北方的动荡,布兰登·德萨利昂在帝国的地位和声望虽然还没有彻底改观,但绝对会出现很多不一样的声音。

地位、实力、权势、财富……都是力量的一种;恩斯特说的没错,留在布兰登身边一定会参与到这场权力的争斗之中;但这同样是篡取力量最方便,也最快的方式了。

即便是为了身边的人,自己同样不能放弃——不论是得到了巨龙王国“最后知识”的艾萨克,还是在炼金之路上日益前进的艾茵…他们的研究都是需要大笔的金钱和很多花钱也得不到的援助。

在回到断界山要塞之后,洛伦已经从小个子巫师口中得知她和康诺德的事情了……虽然只是有这种可能,但对方拉拢自己的同时,未必没有拉拢艾茵的意思。

任何一个人只要能稍微了解他们,就不难发现他们所蕴含的巨大价值。

哪怕只是为了不让他们被别人,尤其是科罗纳和康诺德甚至是阿尔托·贝利尼这种人利用,自己也绝对不能停下脚步。

“好吧…既然这是洛伦的决定,那么可怜的阿斯瑞尔也只好答应了。”金发少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右手扶着苍白无血的面颊,嘴角滑过一抹轻魅的笑:

“没办法,谁让洛伦是阿斯瑞尔最好的朋友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在干什么啊?”

猩红的眸子疑惑的眨个不停,看着坐在那儿的黑发巫师身边摊开的无数本羊皮纸书卷,在他的身旁摆放成一个诡异的螺旋形状。

与其说是书卷,更像是洛伦本身记忆的“具象化”——借助阿斯瑞尔的力量,黑发巫师自身的精神殿堂已经越来越接近于“梦境世界”,可以通过“翻书”这种方式快速的阅览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很简单,就和之前一样。”随手将一本卷轴扔在一旁,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开口答道:

“我还要自创一个高阶魔咒。”

“我还是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金发少年摇了摇头,表情无比的困惑:“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都灵之火’这种威力强大的咒语了吗?”

耸耸肩膀,洛伦轻轻叹了口气:“没错…作为最直接的攻击手段,‘都灵之火’甚至是‘原力冲击’都已经足够了,而且非常实用。”

“但是,这仅仅是针对‘普通’的敌人而言——在邪神甚至是邪神使徒面前,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破;同样…拥有秘银武器的敌人也可以办到这一点。”

“威力强大,手段直接,是这种咒语的优点;而容易被破解和躲闪,就是这种咒语的缺点。”

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若有所思,淡然的开口道:“我极其讨厌面对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既然以后肯定还会遇上这种敌人,那么就必须有可以限制他们的底牌。”

阿斯瑞尔眨眨眼,脑袋一歪:“所以……”

“我发现自己以前的思维被‘某种东西’局限了…魔咒最终的原理都是依靠虚空力量欺骗物质世界,那么为什么一定要用最直接的方式体现出来呢?”

转过身来的洛伦让阿斯瑞尔怔了一下,脸上挂着十分狡猾的笑容:

“想想看,既然可以无中生有的出现土墙、气浪、火焰和爆炸……”

“那么想来折射光线、感知翻转、制造幻觉…应该也是可以办到的。”

“以此类推,甚至可以扭曲一定范围内的法则,让大地能够融化,影子变成实体,水能够燃烧……”

“甚至是设定全新的法则…就像游戏一样,猜拳、木头人、二十一点……也不是不可能的,对吧?”

没有察觉到阿斯瑞尔的表情,洛伦平静地开口道“在这样被扭曲的法则之下,对规则完全知晓的我就能占尽优势…即便对方可以强行突破,我也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匆忙逃命……”

“当然,这还只是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要完成的话绝对不可能只靠我自己——我已经和艾萨克提过这个想法了,他非常感兴趣……所以我也想问问你,是不是…嗯,阿斯瑞尔?”

挑了挑眉毛,洛伦看向突然呆住的少年:“怎么了?”

“哎…呃,啊、啊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像是突然惊醒似的阿斯瑞尔拼命晃着小手,脸上挂着讨好似的微笑:“只要是能够帮助到洛伦的事情,阿斯瑞尔绝对不会有任何推脱。”

“真的?”洛伦一脸不相信。

“真的!”少年猛的点头,生怕他会怀疑似的。

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过去的阿斯瑞尔即便是惊讶,也绝对不会露出这种明显失态的表情…即便是艾莉儿,他那种表情更像是装出来的,而非像现在这样。

也就是说…他刚刚突然想起了某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回忆,以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难道……

沉默下来的黑发巫师故意装作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样,准备将这件事掩盖过去,继续从自己的记忆当中寻找可以借鉴的知识。

而清楚自己失态的金发少年也没有自讨没趣的开口,继续像刚刚那样打量着黑发巫师,嘴角依旧挂着狡黠的微笑。

就像是…已经看穿了洛伦的“小心思”,故意不愿意说破罢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嗯…好像是午夜了吧?”阿斯瑞尔耸耸肩膀。

“我问的不是天色。”洛伦头也不抬,淡然的开口道。

金发少年撅了噘嘴:“从血骸谷开始算的话…大概是月末。”

“是吗,已经到月末了吗?”洛伦自言自语着:

“冬天,就快过去了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严寒之末(上)

自断界山要塞之战一个月后。

呼啸的暴风雪终于间歇,黑色的铁王冠旗帜依旧飘扬在断界山要塞的螺旋峰峰顶。

带着随从们的萨克兰亲王身披大氅,站在断界山要塞的南城门外;与他站在对面的布兰登·德萨利昂脸上依旧挂着无比灿烂的笑容,毫不示弱的和“敬爱的兄长”对视着。

在他身后,是经历了血骸谷大战之后硕果仅存的百余名军团士兵和洛伦一行人。

就在他身侧的黑发巫师偷偷瞥了一眼,嘴角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表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布兰登,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直都在抖个不停。

“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也是父皇的意愿…今天你就必须离开断界山要塞,离开冰川北境,渡过宝石河返回帝都戈洛汶。”

神色严峻的康诺德冷着脸,沉顿的嗓音犹如钢剑磨锋:“毕竟…让帝国仅有的两名继承人都在断界山要塞,实在是过于危险了。”

“这点我举双手赞同……北境的风雪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

布兰登故意咬重了字眼儿,脸上灿烂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需要让我替你给父皇和菲特洛奈小姑带句话吗?我猜我可能就这么点儿作用了——而且有你的嘱托,也能让他们对我这个‘丢脸皇子’稍微有那么一丁丁点儿的期盼之情呢!”

“我觉得不必了,你随便应付两句就可以。”康诺德很是不以为然。

突然一下子,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暧昧的笑意,还很刻意的比划了两下:“我说…就算父皇那里没有,菲特洛奈小姑那里总不会也没有吧?要知道我来之前可是被她嘱托了我好几遍要……”

话还没说完,看到康诺德那冰冷的表情,布兰登就很知趣的乖乖闭嘴了。

萨克兰亲王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会在傍晚前离开,在那之前需要筹备一些路上的必需品,不介意吧?”布兰登耸耸肩膀。

康诺德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然后……”

布兰登拖着一个长音,笑容愈盛:“没有问题的话,从断界山要塞到宝石河这段路,可不可以派遣一队断界山要塞的守卫护送我一下?”

“你有自己的护卫。”康诺德淡然开口拒绝:“你还有巨龙米拉西斯,不需要另外护送了吧?”

“没错,但就这样我来的时候不还是差点儿死在了北境的荒原里?”布兰登歪了歪脑袋,有些挑衅的看向康诺德:“有断界山要塞的军队在,至少能让我放心不少。”

“敬爱的兄长大人,我可是差一点点就死无全尸了。”

康诺德微微皱眉,冷哼一声。

“这次不会了。”

萨克兰亲王眯着眼睛,压低了嗓音:“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还在萨克兰亲王领境内,就不会再遇到任何一支会袭击你的军队!”

“但是…你也得保证熔炉镇的事情不会再次上演!”

“我、我尽量!”

面色一阵青白的布兰登踮着脚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轻轻的叹息一声,呼着冷气的康诺德·德萨利昂踏步向前;布兰登几乎本能的想要向后躲一下,却被他直接按住了肩膀。

康诺德看着他,看着那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又毫不相同的赤发红瞳;四目相对的二人几乎是脸贴着脸。

忐忑不安的布兰登瞪大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用力咽了咽喉咙。

“布兰登,你想要夺回属于你的东西我不反对,甚至我很敬佩这一点——这证明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德萨利昂了,而不是那个胡作非为的布兰登。”

“挣脱了束缚在身上的枷锁,有时候并非完全是件好事。”康诺德颇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将你看做是我的弟弟。”

“而是布兰登·德萨利昂…能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皇子殿下很僵硬的朝兄长笑了笑,只是嘴角一直都在抽搐。

“愿圣十字庇护你一路顺风…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一举一动。”

“记住,你是一个德萨利昂…但,也不仅仅是一个德萨利昂!”

不等布兰登开口说什么,扯起大氅的康诺德就已经转身,独自一人朝着要塞的方向走去,两侧的卫兵犹如被劈开的波浪般整齐划一,为萨克兰亲王让出了道路。

站在卫队前列的恩斯特·德雷西斯却没有一同离开,回过头看向布兰登身后的黑发巫师,眯成一条缝的目光有些冰冷。

沉默不言的洛伦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背着双手朝中年骑士露出了一副公式化的微笑,带着几分歉意的微微颔首。

显而易见,他并不打算听从自己的“建议”……恩斯特遗憾的摇了摇头,但也没有过多纠缠的打算,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走向黑发巫师身后站着的灰瞳少年。

“真的准备离开吗?”中年骑士轻轻蹙眉,看着这个甚至都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的灰瞳少年:

“康诺德殿下已经在军团会议上主动坦诚自己的错误,为你和那些被绞死的士兵们洗刷了罪名——你还是帝国最年轻的旗团长,在军团里,在断界山要塞依旧拥有远大的前程。”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再过十年我的位置也许就是你的…现在就这么离开,真的对得起对你寄予厚望,提拔重用的殿下吗?”

头也不抬的路斯恩面色冰冷,死死咬着牙。

“我感谢殿下的看重,但我也发过誓了。”路斯恩一个字一个字崩出来:“洛伦·都灵救了我一条命,我会尽我所能去报答他。”

“对不起了,德雷西斯大人,我终究是个艾勒芒人…我们说到做到!”

“就当一个巫师护卫…我记得你来到断界山要塞的时候,说再也不会让别人小看你。”

“如果我食言了,那才会让别人小看我!”

中年骑士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突然朝身后招了招手;始终站在后面的一名侍从走上前来,将两柄短剑递到了灰瞳少年的面前。

路斯恩一惊,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沉默的恩斯特。

“这是和艾勒芒的回信一起送回来的,你那位哥哥,艾勒芒公爵尤利·维尔茨。”恩斯特目光意外的复杂:

“他写了封将近一千字的长信,从头到尾把你骂的一无是处;告诉我们对你会被当成逃兵这件事毫不意外,如果一切属实,维尔茨家族不会对你被绞死这件事有任何意见,也不会向皇帝陛下抗议。”

“但是……”中年骑士顿了顿,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灰瞳少年。

“他也请求我们不要妄下决定…并且告诉我们整件事情当中有很多疑点,如果就这么冒然对你行刑,你肯定会心有不满;所以请求我们一定要调查清楚,务必要拿出足够的证据让你心服口服,只有这样才能向其他人以示帝国的公正!”

“为了让我们重视这件事,他还特地把自己的佩剑一起送了过来。”恩斯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始终站在旁边的黑发巫师微微侧目,从那封密密麻麻,字迹公正的信笺上扫了一夜,忍不住摇了摇头。

艾勒芒公爵尤利·维尔茨,路斯恩的哥哥,真是…好别扭的一个人啊。

“好好保管这两柄剑,这是你应得的。”面无表情的中年骑士将武器递给了还愣在那儿的灰瞳少年:

“本来是打算等你恢复职位之后才告诉你这件事,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话音落下,恩斯特·德雷西斯迈开沉重的步伐,只留给路斯恩一个落寞的背影。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严寒之末(下)

“所以…终于结束了。”

长长吐了口气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站在要塞的城门外,看着那些城墙上对自己眼神复杂的守卫们,还不忘了朝他们笑着摆摆手。

没有一个理他的。

不以为恼的皇子殿下耸耸肩…他还没指望凭一次“救命之恩”,能让这些军团士兵们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在他们的眼里,康诺德·德萨利昂才是帝国真正的继承者,未来的第十三世代至高皇帝陛下。

而自己…只是多余的那个。

不远处,随行的卫队正在爱德华的指挥下收拾即将离开的马车和行礼;捧着那两柄短剑的路斯恩则坐在原地发呆,像是陷入了回忆的状态中。

艾萨克还是在一如既往的和小个子巫师斗嘴,似乎又是为了某件事吵了起来…这种事情在维姆帕尔的时候洛伦就已经见怪不怪。

“没错,终于结束了。”在他身旁的黑发巫师很是坦然,淡然的开口道:“虽然过程和想的不太一样,但至少结果还是好的。”

当然…只是表面上,洛伦在心底暗暗说了一句。

未能真正被打败的“使徒”法欧达,隐藏在冰川荒原之中的邪神们,死而复生的法内西斯,守墓人临终前的嘱托……洛伦突然感到一阵心累。

以后的道路,还真是一片黑暗啊。

上辈子看过那么多的,每次成功完成一次冒险主角们都能得到不少好东西,或者走上人生巅峰,不是神器就是宝具……

可为什么只有自己得到的是一大堆空口许诺的白条,外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原地爆炸的定时炸弹?

这样细想,原本因为结束了北方之行的好心情立刻变得沉闷了不少。

“喂,我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看着表情无奈的黑发巫师,一歪过头的布兰登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们可是要去的地方可是戈洛汶,帝国的都城,萨克兰的心脏——这么比喻可能有点儿夸张,但也应该是全世界最有意思的地方之一了,至于这么不开心吗?”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这儿了吧?”皇子殿下的表情活像是在看一个傻子,红彤彤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怜悯般的光辉。

“咳咳咳……”嘴角抽搐的洛伦连连咳嗽几声,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只有这个我可以保证,没有,绝对没有!”

点点头,还有些不太相信的布兰登拍了拍小胸口:“这就好,我还以为你在冰川雪山把脑子都冻坏掉了……除了那帮狂信徒和某些精神不正常的疯子,谁会喜欢上这种鬼地方?”

“酒馆、剧院、音乐厅、咖啡馆、集市、餐馆、赌场、竞技场、赛马场……我是说整个文明,什么都没有!让我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还是杀了我比较干脆。”

“……”

看到黑发巫师那嘴角抽搐的尴尬模样,轻轻咳嗽两声的布兰登终于严肃了起来:

“但是,回到了帝都戈洛汶不等于我们就绝对安全了…接下来的威胁只会比在断界山要塞更甚,也更加凶险。”

“在萨克兰亲王领,在断界山要塞——哪怕只是明面上的,我也很清楚敬爱的兄长大人绝对不会,也不敢背负弑亲的骂名。”

“但是那些贵族们,对皇兄忠心耿耿的臣属还有居心叵测之徒,他们为了达到目的绝对不会顾及自己的手段…皇室成员遭遇暗杀,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而我们在断界山要塞的所作所为,也给了他们动手的借口和一个绝佳的机遇。”

面色凝重的洛伦看着一脸严肃的布兰登,默默的点了点头。

没有人能够预料的北方入侵,原本不应该出现的“丢脸皇子”成为拯救了断界山要塞的英雄,这样的结局可能比魔物更难令人能够预料的到。

原本局势稳固的帝国必定会出现动荡,即将返回戈洛汶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必定会成为所有人的目标;或是投靠效忠,或是献媚求助,或是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就和在埃博登的时候一样,只有小心稳妥的谨慎才能让我们不至于落水。”洛伦平静的开口道:

“甚至是利用这种局面,让原本一丁点儿希望都没有的殿下您能够左右逢源,甚至成为一个别人眼中合格的帝国继承者。”

“咳咳咳…那个‘一丁点儿’是多余的。”

翻了个白眼儿,布兰登没好气的看着他:“我没指望他们会因为这么一场胜利就对我改变看法…观点这种东西,一旦确定就很难被改动了。”

“就像是…标签,就像教会总说巫师是邪恶的,所以绝大多数人就认定巫师是邪恶的,而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确认一下。”

深以为然的洛伦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非常遗憾的是…布兰登殿下您身上的‘标签’实在是有些多,而且每一个都和‘正面评价’无缘,想要让他们扭转观点简直比登天还难。”

“基本上除了向圣十字祈祷,您的巫师顾问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改变这一点了。”

再次翻了个白眼儿,一脸无所谓的布兰登摊了摊双手:“那敢问我的巫师顾问阁下,除了这种绝对没用的办法之外,就没有任何别的方法了吗?”

抿了抿嘴,犹豫片刻的黑发巫师转过身来,郑重的看向布兰登:“只有一个办法。”

“既然您的形象已经在帝国境内‘深入人心’,那么我们再怎么弥补都是多余的,反倒会显得很扎眼,甚至会让对您有成见的人嗤之以鼻。”

“对萨克兰帝国的贵族和那些平民们来说,萨克兰亲王康诺德·德萨利昂是一位完美的继承者,几乎符合所有人心目中帝国皇帝的形象。”

“您要做的,您能做到的就是表现的和他截然不同甚至是正好相反!从现在开始树立一个和康诺德完全不一样的,帝国继承者的形象!”

那一瞬间,布兰登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能够符合所有人心愿的人,也不相信一个人能够满足所有人——当满足一部分人利益的时候,肯定会要牺牲另外一群人,这是必然的。”

洛伦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愈发沉重:“所以在帝国境内,肯定还有另外一群人会对康诺德心生不满;只不过也许是数量太少,也许是因为没有话语权,也许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不得已,选择了屈服。”

“您要做的,将这一群群少少的人集中起来,给他们充足的话语权,让他们看到希望…让他们看到一个能够让他们绝对信赖和支持的继承者,看到帝国的十三世代还有另一种可能性,结果尚未可知!”

脸上挂着笑容的布兰登又歪了歪脑袋:“真的有可能吗?”

“我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没有。”耸耸肩膀,洛伦轻笑了一声:“不过但凡是人,就会有赌徒心理;特别是在他们觉得自己还有赢面,还能一把定胜败的时候。”

“我们都是赌徒,都在拿未来做赌注…只不过我们手里没有本钱,该去担心输赢,患得患失的人是那些有本钱的人,不是我们!”

话音落下,怔怔的布兰登突然抱着肩膀,很是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特别像那种处心积虑,想尽办法坑蒙拐骗的大坏蛋?”

“不过…我喜欢!”

第一章 万城之女王(上)

在萨克兰亲王领以西,越过奔流不息的河水,那片被宝石河所环绕的土地就是萨克兰帝国最为繁荣也最为富饶的土地,也被萨克兰人称之为“新萨克兰”,或者“西萨克兰”的地方。

同样,也是帝都戈洛汶所坐落的地方。

如果帝都戈洛汶是宫殿,那么亲王领就是它的围墙和屏障;

若再将戈洛汶比作一位睥睨天下的女王,亲王领就是她的骑士。

对于萨克兰帝国,或者说尤其是萨克兰人而言,这片最早被命名为“新萨克兰”的土地不仅仅是他们的新都城,更是寓意着一个在“北方巨龙”的威严下俯身盘桓数百年的古老王国,第一次走向了他们征服世界的脚步。

就在十三世代之前,被布兰登·德萨利昂称之为“运气爆棚”的德萨利昂家族的祖先,为了迎娶“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在当时圣十字教会的建议下在这片新征服的土地上修建一座新的都城。

戈洛汶,寓意为“伟大的胜利”。

帝国,由此开始。

沿着奔腾不息的宝石河是一条绵延不绝的道路,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麦田、果园和篱笆沟渠组成的,大大小小的教堂、庄园在这片土地上星罗棋布;墨绿色的常青树犹如屏障一般,耸立在道路的两侧;

艳阳高照的穹顶之下,北国的肃杀在这片土地上销声匿迹;只有裹挟着水润的暖风从宝石河上源源不断的涌来,吹拂着两岸的常青树。

断界山要塞之战十数日之后,前往帝都戈洛汶的大道上,一支不大不小的队伍正在缓缓前行着。

“至尊贵的德萨利昂十三世代,帝国第二顺位继承者,被圣十字庇佑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啧啧啧,能为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家伙想出这么多个头衔来,真是委屈这群家伙了!”

马车里,一边打趣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巫师顾问,手里还在翻看着信笺的布兰登连连摇头,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

“我们很荣幸…这地方用错了,他们应该想写很遗憾才对…得知您已经抵达西萨克兰的皇家领地境内,并且已经在前往帝都戈洛汶的路上;”

“在您之前十五日,北方的战事已经传到了帝都;听闻您凭借一己之力抵御魔物入侵,帝国的贵族们无不惊喜非常…嗯,我已经能想象到他们下巴掉地上了。”

“得知您毫发无伤,您卑微的臣子们皆是喜极而泣,举杯欢庆…这句要是换成嚎啕大哭,或者咬牙切齿什么的我可能会更高兴一点儿…并且衷心的祝愿您此行无比一路顺风;”

“愿圣十字庇佑着您…刚刚不还说我是被‘圣十字庇佑的’嘛,前后矛盾这是精神分裂了吗…我们怀揣着激动非常的心情,恭候着您的到来…嗯,怕不是脸上笑嘻嘻,心里……”

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很是无力的伸手打断他:

“你真的每一句都要吐槽一次吗?”

“生活的乐趣就在于能够寻找到乐趣,不然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理所当然的皇子殿下耸耸肩,很是不在意的随手将那封信扔出了窗外:

“总而言之,就是说上到敬爱的父皇陛下,下到随便哪条街头的流浪狗都知道我已经到哪了——这么备受瞩目,还真是让我这个‘丢脸皇子’受宠若惊!”

看着满脸笑容的布兰登,神色淡然的洛伦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虽然在来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但只有真正踏上西萨克兰这片土地之后,才能真正感受到断界山要塞之战所带来的变化。

从宝石河下船之后收到的信笺开始,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不少人在营地附近徘徊游荡,小心翼翼的观察和跟踪着他们。

根据爱德华所说,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是帝都戈洛汶的守夜人在确保布兰登的行踪;但更多的则是各个势力,尤其是那些贵族们的密探。

虽然不能确认每一个,但其中的确不乏好手,即便是遇上了也不确定一定能赢的家伙——如果不是因为有阿斯瑞尔,洛伦甚至都不能确定他们的存在。

鲁特·因菲尼特的守夜人,行踪诡异的刺客、身手了得的杀手、疑似巫师的密探……几乎帝都之内所有的势力,都已经在默默等候着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到来。

原本默默无闻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突然如此“备受瞩目”,真的很难讲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让布兰登·德萨利昂成为整个事件的核心,自己置身之外…这应该就是康诺德一开始的计划,除此之外洛伦也想不到任何其它的可能。

“人的一生,应该有一个‘终极目标’,其余的一切都是必须为此而服务……

但他们都不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就像就像逆流而上的鱼,寻找能够乘势而起的浪花,越过一个又一个险滩,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看不到,所以他们不会明白我是如何动手的,不会猜到我的计划,这就是他们的弱点……”

洛伦已经不记得当小个子巫师告诉自己这些的时候,当时的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

究竟什么…才是康诺德·德萨利昂的“终极计划”?

作为几乎十拿九稳的帝国继承者,他能够得到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即便布兰登真的会尝试着挑战他的位置,概率也是微乎其微。

让萨克兰帝国更进一步?确实有这种可能,但应该不是他现在会去想到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尚且建在,以后的事情尚未可知;

现在就去想以后的事情,似乎也只是在做无用功,像康诺德这种人怎么会去做无用功?

就在两个人一个苦思冥想,一个悠然自得的时候,行进中的队伍突然停下;冷漠的爱德华突然走了过来:

“布兰登殿下,有人来了!”

警惕的黑发巫师率先离开了马车,漆黑的瞳孔微微眯成了条缝,倒映着远处的地平线。

就在道路的尽头,艳阳下的烟尘之中一队骑兵正在朝快速的接近着。

而在那最前面的,是一位举着旗帜,轻装前进的骑士。

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

长舒了一口气,黑发巫师朝身旁的爱德华摆了摆手——这个冷漠的守夜人大概是还记得在前往断界山要塞时候发生的事,才会紧张成这副模样。

骑兵们在队伍的最前列停下,走在最前面的骑兵将手中的旗帜扔给了身后的侍从,而后翻身下马,两翼的卫兵们纷纷为他让开了道路。

站在马车一侧的洛伦挑了挑眉毛,打量着来者的身影。

对方的个头不高,甚至称得上有些瘦弱,但肤色和走路的样子却证明他身体十分健康;年龄不大脸上却有些皴纹,明显是那种常年在外饱经风霜的旅者。

最重要的一点…虽然他举着德萨利昂皇室的旗帜,但却穿着一身标准的圣十字教会的长袍,举手投足间也明显是一位教士的模样。

而且洛伦总觉得这个家伙…看得有点儿眼熟。

面容清瘦的教士带着和气的笑容走到黑发巫师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很是刻板的微微颔首:“以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名义,向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及诸位先生们致以真挚的问候。”

“在下是圣十字卑微的仆人,添为大教堂的一名新晋教士,诸位称呼我为韦伯就可以,还请不用多礼。”

说完这些,年轻的教士抬头微笑的走向还在一脸莫名的黑发巫师:“洛伦·都灵阁下,自晨星林一别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您不会已经把我这个古木镇的小教士给忘了吧?”

第二章 万城之女王(下)

“真是万万没想到,相隔了那么长时间,又是境遇完全不同的我们居然还能再次见面……洛伦·都灵阁下,这一定是圣十字的意愿!”

和煦的暖风之中,骑着马并行在黑发巫师身侧的小教士韦伯表情莫名的兴奋,眼睛里仿佛都闪烁着虔诚的光芒:

“我原本是打算祝贺您能够取得如此显赫的功绩,但…等我真正清醒过来之后,我只想感谢圣十字,没有让我失去您这位朋友。”

“您真是太客气了。”洛伦只是淡然的笑了笑,语气平静:“一切都是圣十字的意愿。”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连洛伦自己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讽刺。

没能听出来的韦伯点点头,一副当真了似的表情:“吾主永远注视我们,在前进的道路上为我们准备了诸多阻碍;因为不曾经历怀疑和磨难的信仰,是没有价值的!”

实在是不想回答这句话的洛伦笑容有些僵硬,只是应付着点点头。

对于这位小教士韦伯洛伦还有点儿印象:自己在学院时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前往古木镇时,就是他主动站出来帮了自己;

之后也是因为他及时将道尔顿导师被鲁特·因菲尼特所抓的消息送来,自己才会前往埃博登寻找圣血药剂,并且发生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

会对小教士韦伯有印象,主要还是因为他对于信仰的观点和绝大多数教会成员截然不同——相信虔诚的信徒不会受到身份和地位的影响,同时也很排斥强迫他人信教。

根据莉雅所说在自己离开之后一段时间,小教士韦伯就阻止了洛泰尔的教会强迫精灵信奉圣十字的举动。

非常有意思是,因为韦伯的宽容和那副无与伦比的好脾气,已经有一些晨星林的年轻精灵愿意主动信仰圣十字,在晨星林修建了一个很简陋的礼拜堂。

这可真是……

“话又说回来,你不是古木镇的见习教士吗?”眺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丘,和鳞次栉比的庄园宅邸,洛伦轻声问道:

“怎么会从洛泰尔的圣十字教会,来到帝都戈洛汶呢?”

对于教会成员的人事调动,最起码也得是誓言骑士和主教一层才有资格才对。

“为什么…因为我原本就是戈洛汶的教士啊。”小教士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又突然苦笑了一声:

“在正式晋升的那年,我尝试着帮一位十几年前受火刑而死的魏格纳巫师平反,结果英诺森大主教极为震怒,才离开帝都前往洛泰尔。”

就是那位提出断界山不是圣十字的奇迹,而是两块大陆相撞形成的巫师吧…黑发巫师眯着眼睛,隐隐想起了布兰登曾经说过这个。

“实事求是的讲,我并不觉得那位巫师是对的——但是,只因为有不同的看法就将其火刑,打在叛教的耻辱柱上,实在是有些太过了…虽然英诺森大主教并不这么想。”

“原本没有想到还能回来,是法比昂主教在他卸任之前为我求情才换来了这次机会。”说到此处,韦伯的眼神一暗:

“法比昂主教…他已经蒙受吾主的召唤,荣升天国。”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轻轻摇了摇头。

大概是察觉到气氛太过沉重,小教士连忙挤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还是不说这些了,您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帝都戈洛汶吧?”

“确实是第一次。”

“那你一定会不虚此行的,我的朋友。”韦伯很是认真的看着他:

“虽然这么说有自傲的嫌疑,但我认为任何一个帝国的子民今生今世至少应该到访戈洛汶一次——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明白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伟大的国度之中!”

“自古王国时代的山间堡垒,至帝国时代的皇家行宫,再到如今的戈洛汶……整整十二世代,数百年计,发生过的传奇与故事数不胜数。”

“她见证了帝国的建立,见证了圣十字的兴起,见证了艾克哈特的‘伟大征服’,见证了布兰登的宏图伟业,见证了‘狂龙女皇’夏洛特与‘黑公爵’罗兰·都灵的怨恨情仇……”

骑在马上的小教士缓缓抬起目光,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戈洛汶既是萨克兰帝国的心脏与源头,萨克兰帝国…既是戈洛汶的骄傲与荣光!”

微微怔住,顺着韦伯目光的洛伦也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

就在下一刻,黑发巫师脸上的表情凝滞了。

就在道路尽头的方向,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曜石雕像——几乎就在看到那雕像的同时,道路两侧的人群也开始变得稠密了。

或是打扮朴素,衣衫简陋的平民;或是乘坐马车,穿着精致绸缎服装,前呼后拥的贵族;还有轩车满载,匆匆忙忙的商队……熙熙攘攘的人流,在那座巨大的雕像下来回穿梭,人山人海。

那是一座十公尺左右的女性雕像,下身是宽大而优雅的拖地长裙,上身却是一件看起来十分繁琐精致的铠甲,头戴着雕刻着龙纹的小巧冠冕。

这位仪态非常的“少女”就这么背对着身后的帝都戈洛汶,双手合十于身前眺望北方——也许是材质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工匠精湛的技艺,她那双眼瞳之中几乎能看出一股思恋的韵味。

察觉到洛伦的表情,侧过脸来的小教士韦伯轻笑一声:“见到布伦希尔德女王,就说明我们已经距离戈洛汶不远了。”

“你…你说什么?”

“布伦希尔德女王,也就是古萨克兰王国末代国王,萨克兰帝国第一位至高皇帝陛下的皇后啊!”

小教士还以为黑发巫师不知道,于是只好赶紧解释:“布伦希尔德女王…那可是一个古老的传奇——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方,但据传说正是因为她,当年的德萨利昂家族才会得以和巨龙签订下永恒的契约,成为如今的龙王家族。”

“也正是因为她的建议,圣十字教会才能在此地兴起,让古萨克兰王国成为了如今的天选之国,创立了延续至今的萨克兰帝国!”

颇有些感慨的韦伯轻轻摇头:“为了纪念她,第二世代的艾克哈特一世陛下才会特地修建这座雕像,永远纪念他的母亲眺望着父亲北上,抵御魔物入侵时满怀担忧的身影。”

看了一眼目光深沉的小教士,凝视着那少女那份“眷恋”的黑发巫师不禁摇了摇头。

布伦希尔德,末代的巨龙女王…她不是在担忧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她是在为自己那在邪神和内战中灰飞烟灭的故国,那个奉她为王却从未能统治过的王国而哭泣……

倚身他国,惴惴不安,心怀思恋…这位布伦希尔德女王心中的悲凉,在黑曜石雕塑上仿佛还能依稀看到些许影子。

而她怀念了整整十三世代的巨龙王国,在自己的手中正式宣告了终结……

穿过黑曜石雕像,途径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长途跋涉的队伍终于看到了远处绵延不绝的城墙,还有在哪视线尽头的一座雄伟城池。

直至这一刻,黑发巫师才突然想起曾经在见到尼德霍格时,为什么路斯恩会突然说“感觉有些眼熟”,还一副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表情了。

因为他现在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眼前的帝都戈洛汶,和那座冰川荒原之中的巨龙王城相比,除了是坐落在大地之上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欢迎来到萨克兰帝国的心脏,戈洛汶。”不失时宜的小教士走上前来,面带微笑:

“万城之女王!”

第三章 拜访(上)

当队伍真正抵达高墙之下的时候,洛伦才真正得以窥探到帝都的全貌。

虽然戈洛汶明显是一座仿照尼德霍格修建的都城,同样是宏伟的白石高墙还有高耸入云的塔楼,但相较之下却没有巨龙王城那壮丽的神圣,而是更加的恢弘。

尼德霍格是孤立于冰川之上的云中之城,恢弘大气的戈洛汶则盘桓与山丘与沃土之间。

自高墙之后,队伍又行进了将近十里地才抵达帝都的北大门;沿途全部都是大大小小的集市和穿着打扮各式各样的行人,一个挨一个的商铺几乎贴着城墙营业,路两旁的树干和墙壁上还都挂着大大小小的招牌。

酒馆、旅舍、商铺、集市、楼房、赌场……稠密的人群慢慢涌动着,人挨人人挤人,坐在马车里的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已经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我、我们应该还没有进入城门吧?”一脸费解的艾萨克狠狠吞咽着口水,眉头不停的抽动着:“怎么感觉今天见到的人…比我这辈子见到的还要多!”

“不愧是帝都…光是城外就已经这么繁华了吗?”艾茵的表情倒是很期待,目不暇接的看着外面川流不息,满载着货物的马车,忍不住感叹着:

“真是难以想象,整个戈洛汶究竟生活着多少人?”

“如果要算上整个皇家领地,也就是西萨克兰的话…差不多三百万人;只是戈洛汶城区的话,应该是五十万到八十万之间,不固定的。”

坐在他们一旁的灰瞳少年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手里还在擦拭着雪亮的佩剑:“而且艾萨克刚刚说错了——严格意义上讲,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戈洛汶境内。”

“嗯?”不太高兴的艾萨克抱着肩膀。

路斯恩突然很是讽刺的轻笑了一声:“用那些贵族老爷们的话讲,帝国既是戈洛汶,戈洛汶既是帝国——戈洛汶的秩序,就是帝国的秩序。”

“那些最贫困的,各个庄园的佃户、贫民、小商贩、外来者这些人,是没有资格在高墙之内拥有一席之地的,所以只能生活在帝都的郊区附近;”

“而后就是那些普通的市民,大多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开酒馆的老板、教会的教士、贵族议院的基层小官吏、巫师学徒、铁匠、佣兵……诸如此类,能够生活在高墙之内。”

“再在城内也有不同…各个行会基地,大大小小的教堂、巫师学院、小贵族……这些是帝国的‘中流砥柱’,可以算是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之间吧?”

“最后…是围绕着戈洛汶核心山丘的豪奢宅邸和宫殿,生活着西萨克兰土地上最有权势,也最为富裕的显赫贵族们——只比较财力和权柄,当中甚至有些还不在诸公爵和埃博登的执政官之下!”

摇了摇头,灰瞳少年轻轻低叹一声:“这就是帝都的‘秩序’,一个巨大的,显而易见层次分明的金字塔!”

“等等…你说的我头都快晕了。”一脸不耐烦的艾萨克翻了个白眼:

“说简单点儿吧,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早就习惯这家伙的灰瞳少年只是歪了歪脑袋,指了指身后:“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肯定要前往戈洛汶山丘上的天穹宫。”

“作为随从而来的我们,应该是安排在皇家行宫——通常各个公爵派遣的使者和皇室亲信就是这个待遇;或者就是和外来的使臣一样,在天穹宫城内的庭院;不过一般不可能。”

话音落下,隐隐好像察觉到什么的小个子巫师转过头来:“你…为什么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低垂着头的路斯恩突然眼神一暗,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而且…像戈洛汶这样的地方,来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了对吧?”

很是不以为然的艾萨克只是耸耸肩膀……见到过巨龙王城的他对这样宏伟的城市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艾茵却是非常的好奇,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我在埃博登的时候就听说过,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炼金学是全帝国最顶尖的,甚至连九芒星巫师塔也要逊色不少…等到布兰登殿下觐见结束,能去那里参观一下吗?”

小个子巫师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位熔炉学院的炼金术师说过的比“撼地者”还要先进的,帝国炼金学的骄傲,全世界最顶尖的锻造锤就在帝都的这所学院之中!

熔炉镇的熔炉学院已经令她目瞪口呆,那么比那里还要更上一层楼的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又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参观?灰瞳少年微微蹙眉:“这个…很难说,虽然名义上也是巫师塔的下属学院,但实际上这所学院的巫师只对皇室负责,承担的大多也是军团和皇家事务安排的研究和工作。”

“虽然有布兰登殿下在也不是不可能,但…应该不太容易。”

“就是,再说了那只是炼金学而已。”艾萨克在旁边“帮衬”着。

面无表情的小个子巫师撅着嘴的横他一眼:“……什么意思?”

“旁枝末节、无关紧要、无聊透顶、零头琐碎…你还准备让我说几个?”艾萨克“噗嗤”一下差点儿笑出声:

“一群炼金术师组成的‘巫师’学院,想想就没劲透了好吗…而且我严重怀疑凭他们的智力,是不是真的能把‘巫师’这个词儿拼出来!”

“艾萨克·格兰瑟姆……”咬牙切齿的艾茵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崩出来:“你可能没发现,但我也是一个炼金术师!”

“而我也相当敬佩这一点!艾茵·兰德你是我的朋友,我是绝对不会故意中伤朋友的。”

艾萨克很是认真的看向她:“更何况能够在一个如此无聊透顶的,又麻烦又琐碎的行当里做出成绩,本身就证明你十分的了不起了!”

“……”

不管斗转星移,时过境迁,这家伙永远都能让别人恨不得打死他!

一旁的灰瞳少年叹了口气,双手托着后脑勺靠在车厢旁,沉浸在儿时和父亲兄长一起来戈洛汶时的情景。

顺着穿越城门的衢道,一行人顺延着这座“大金字塔”前往帝都的核心;沿途不断的经过新旧贵族们的府邸,大大小小的剧院、集市、教堂、浴场、竞技场等等。

直至曜日偏西,傍晚将近的时候,整个队伍才挤过了无数汹涌的人潮,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

孤立于山丘之上的天穹宫,已经近在眼前。

………………踏着脚下坚硬的石砖地,从马车上下来的皇子殿下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眺望着那座气势恢宏的宫殿,表情要多抽搐有多抽搐:

“嗯……天穹宫。”

“还是…回来了。”

走在前面的小教士韦伯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站在布兰登面前:“布兰登殿下,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您的父亲,已经在正殿当中等候您整整一天了。”

“陛下他…正期待着您的到来。”

不远处绵延的阶梯上,已经能看到全副武装的侍卫们从上面鱼贯而出,举着盾牌和长戟分列在阶梯两侧,“恭迎”这位远途而归的皇子殿下。

“嗯…我已经感觉到了。”突然一下子,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嬉笑着瞥了一眼身后自己的巫师顾问:

“稍微等一会儿,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一旁的小教士没有说什么,只是和洛伦站在一起,看着这位被侍卫“簇拥”在正中央的皇子殿下一步一步,走向那酷似巨龙王城的天穹宫。

第四章 拜访(下)

“这里是夏暮庭院,戈洛汶山丘下的皇室行宫——在布兰登殿下结束觐见之前,就是诸位暂时的居所。”

站在一座精致的花园门外,面带笑容的韦伯朝洛伦一行人微微颔首:

“院内有侍卫和仆人,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尽管提;如果想要游览帝都的话还请提前告知;”

“另外,这里虽然是皇家行宫,但其实经常被用来招待外臣和等待觐见的人,帝都的贵族大多还是很有礼貌而且热情的,不妨和他们聊一聊。”

抬起头,目光虔诚的小教士和黑发巫师四目相对:“在下已经完成了任务,即刻就要前往大教堂向英诺森大主教复命。”

“我的朋友,愿你们此行一帆风顺…我会为你们向圣十字祈祷的。”

也许吧…没有说出来的洛伦面露微笑:“谢谢,也祝你一帆风顺。”

小教士的脸上闪过一丝的错愕,但随即便微笑着转身离去;直至目送他走远,黑发巫师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淡去,目光的余角不时的瞥向山丘顶端的天穹宫。

接下来的计划如何,就要看布兰登此行觐见的成果了…不论是好还是坏,这都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干涉的。

至少…眼下还是如此。

带着或是期待,或者沉重的心情,黑发巫师一行人走进了夏暮庭院的大门;在穿过一片喷泉和常青花草组成的泉水花园之后,一座精致的三层楼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顺着脚下的红毯推门而进,大厅内正对着大门的是前往二楼的楼梯和两侧的长廊;拱顶吊挂的九盏郁金香水晶吊灯下,五颜六色的抛釉地砖流光溢彩;墙壁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理石雕刻,与墙壁上的油画和金银壁灯一起装饰其间。

而就在正对着大门的楼梯墙壁上,悬挂着一副无比巨大的肖像画。

画面上一位穿着银色甲胄,身披黑色大氅的年轻女性;她头戴宝冠,手持长剑,骑在一头赤色巨龙的龙背上,火红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神色壮烈;

而在她身后的则是一片燃烧着火焰的冰雪大地;狰狞的巨龙还在喷吐着龙炎,大地上能看到无数举枪冲锋的骑士身影,在向着无数狰狞的怪物发起冲锋。

赤色巨龙、冰雪大地、头戴冠冕的女“龙骑士”……黑发巫师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毛,他已经知道画上的人是谁了。

“萨克兰第十世代,也是唯一一位以女性之姿成为天穹宫主人的德萨利昂,‘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陛下。”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个非常和善的声音从大厅长廊的另一端缓缓而来;身后的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他们纷纷好奇的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和那声音相仿,这是位看起来相当和善的中年人;棕色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墨绿的眸子却还依旧明亮;

穿着一身精致绛紫色华袍的中年人左手拄着一根榉木魔杖,站在油画前仔细的端详,突然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帝国的臣民们,只能记得‘狂龙女皇’在第八次魔物入侵时骁勇善战的身影;却从未察觉到这也是一位热爱音乐、美酒和诗歌的少女…昔日最喜欢的花园,也成了招待臣子们落脚休息的地方。”

“若她知晓,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应该是…很开心吧?”始终沉默不言的小个子巫师突然开口道。

“我听说,快乐的定义在于分享,而不是占有。”洛伦立刻接下了艾茵的话,侧过脸看向这位有些诧异,不请自来的中年人,淡然的开口道:

“相信如果夏洛特一世陛下能够看到她的花园没有被荒废,而是能让更多的人欣赏到其中的美…想必肯定是很开心才是。”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小个子巫师;被发现的艾茵面颊微微一红,扭过头去不再看这个家伙。

“在下洛伦·都灵,很高兴认识阁下。”洛伦主动朝那中年人伸出了右手,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和您交个朋友?”

“格雷·萨尔,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一名导师。”中年人非常热情的自我介绍道,和黑发巫师握了握手,和善的打量着一行人:

“诸位来此,想必也是为了觐见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吧?真是遗憾,你们可能来晚了;听说今天布兰登殿下刚刚回……”

话还没说完格雷·萨尔就僵住了,猛然攥住黑发巫师的手:“等等!你、你说你叫洛伦…洛伦·都灵,布兰登殿下的那位巫师顾问?!”

“是、是啊,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我半个月前刚刚从埃博登回来!”这位中年巫师突然激动的不成样子,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在颤抖抽搐:

“请问!那位…呃,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对方突然非常不好意思的讪笑两声,然后又猛地抬起头:

“那位大名鼎鼎的天才巫师是和您一起来了吗?!”

大名鼎鼎的“天才”巫师…表情僵住的黑发巫师侧着脸,不光不由自主的游移向身后。

一脸茫然的灰瞳少年,神情惊愕的小个子巫师,还有…不知道跑哪去了的爱德华……

至于艾萨克·格兰瑟姆…那已经连下巴都翘起来,完全是一副等着自己介绍他的表情,还故意转过身装得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情况有些不太对……

就算对方是从埃博登会来的,会了解到艾萨克的几率也应该是微乎其微——真正清楚他的,只有科罗纳和弗雷斯沃克两位巫师塔元老。

既然如此,对方又是怎么会知道艾萨克的存在?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面不改色的洛伦,这一刻的心情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是彼得·法沙背叛了自己……

是鲁特·因菲尼特……

亦或者…对方的身份不仅仅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一名学院的导师?

仔细想想;这种突然的碰面的确太过巧合了;也许是他事先就安排好,在这里等候自己的也说不定……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黑发巫师注视着这位格雷·萨尔巫师,一字一顿的开口道:

“可以的话,还望说明。”

“啊!我真是…真是太失礼了!”被吓了一下子的中年巫师连连自嘲苦笑,满怀歉意的开口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下了解过这天才的研究之后实在是感慨不已…毫不留情的说,那这等高层次的思维方式比较,本学院的绝大多数学徒们简直就和脑袋灌水的土豆没什么两样!”

“我在离开埃博登之前,曾听闻他和您一起随从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前往断界山要塞…所以在知晓您的身份之后才会如此失态,真是万分抱歉!”

格雷·萨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所以实在是希望您可以为在下引荐,只希望能够向他请教…实在不行写封信也可以啊!”

面不改色的洛伦紧绷着心弦,嘴角还在不自然的抽搐……他已经能感觉到艾萨克那能刺穿一切目光,无数次的从自己背后掠过。

“呃,不知道您要找到的……”

“请问!”

没等到洛伦说完,兴奋若狂的中年巫师就猛然转过身,看向黑发巫师背后的三人:“请问哪一位是……

艾因·兰德阁下?!”

那一瞬间,气氛突然僵住了。

还是一脸茫然的路斯恩身旁,站着比他表情更加茫然的小个子巫师,下意识的伸手指了指自己:

“就…就是我…”

“啊!原来刚刚就是您回答了我的问题,真是太荣幸了!”

激动的格雷·萨尔快步上前,从石化的艾萨克身旁经过,一把握住了艾茵的双手,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写满了害怕:

“在下格雷·萨尔,以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第一导师的身份,恳请您亲临到访本学院做客!”

“我们所有人,随时恭候您的光临!”

第五章 “盛情”邀请(上)

“喂,我说…你没事吧?”

在那位激动到不能自已的中年巫师离开之后,回到房间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像是猫咪一样,十分“乖巧”的蜷缩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帝都的夜景。

呃…乖巧这个词用在艾萨克身上,本来就是见奇葩到极点的事情。

“哦,我,我怎么可能有事呢?我可好了,好得很!”一脸浑浑噩噩的艾萨克回过头,轻哼一声:

“毕竟人家眼里的‘天才’又不是我,被邀请去学院参观和演讲的人也不是我,我对他们而言就像是掉在路旁的大韭菜……有我没我都一样。”

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艾萨克,惊愕的小个子巫师嘴角一点一点的露出了笑意:

“你…你在嫉妒我?”

“嫉妒你?不好意思,但艾因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挑起眉毛的艾萨克转过身来,很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敢问在下嫉妒你什么?是去见一堆脑袋灌水,一脸傻笑的土豆,还是说去一个居然也能把炼金学当宝贝的三流巫师学院…就凭他们的智力水平,换成是我去演讲恐怕不比教会大猩猩说人话容易!”

“就是就是,只不过是炼金学嘛!”打趣着的艾茵耸耸肩膀,蓝宝石似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才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嫉妒呢!”

“没错,想想看我有什么值得嫉妒的?”艾萨克又是冷哼一声:

“受到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邀请?”

“被一群脑袋灌水的土豆们的热情追捧,一言一行都被他们无比敬仰,好像神一样供着?”

“全新的实验室,充足的研究条件和被当成研究对象也无所谓的实验助手?”

“随手扔出几个成果,然后被载入史册,或者干脆著书立传让后来的土豆们都来研究自己的理论…哼!”

“……”小个子巫师不开口,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没错,我嫉妒你,非常嫉妒简直嫉妒的都快要死了!”

气呼呼说出这句话,长出一口气的艾萨克半死不活的瘫在椅子上,不高兴的瞥向小个子巫师:“高兴了吧?我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丢脸…要是再被道尔顿导师知道那就更丢脸了!”

“那如果道尔顿导师不知道呢?”

“什么意思?”

艾茵微微一笑:“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参观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还有洛伦和路斯恩他们。”

“真的?!”艾萨克猛地一下子,像小狗似的探出脑袋。

“当然是真的,我们是朋友嘛。”说着,艾茵伸出右手的食指:“而且…如果你能答应我不会不会故意讽刺,或者挖苦炼金学的话…我可以把演讲的机会让给你。”

“我保证我保证!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只要能教这群大猩猩说人话…我是说,向一群误以为自己是巫师的人教授真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看着艾萨克那双眼发亮,急不可耐的表情;小个子巫师也只能疲惫的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希望帝都的巫师们脾气够好…呃……大概吧?

………………………………………………………

“没想到真是…弄巧成拙啊。”

客房的另一端,同样坐在窗户旁的洛伦自嘲的苦笑了一声,漆黑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窗外移开。

如果不是这位格雷·萨尔巫师提醒,黑发巫师都忘记了自己在埃博登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故意用了小个子巫师的名字。

过程非常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因为科罗纳和巫师塔为了掩盖圣血药剂的真相,抹去了“艾萨克·格兰瑟姆”这个名字留下的所有痕迹,极少数他在巫师塔公开发表过的内容,也被按在了“艾因·兰德”这个名字下面。

而之后来到埃博登,却又浑然不知的小个子巫师为了加入九芒星巫师塔,拿出了她迄今为止全部的研究成果——尤其是关于“亮银”,外加两种在古木森林精灵帮助下改良过的炼金药剂。

能够得到巫师塔的认可,作为一名被帝国承认的巫师可以说是一份不可多得的荣誉……但问题也就来了。

虽然现在巫师塔的花名册上已经同时有了三个人的名字,但不知道科罗纳究竟是无意造成还是有意为之,让“艾因·兰德”的名下揽括了三个人全部的研究成果!

所以那位格雷·萨尔先生会惊讶成这副模样,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

身后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黑发巫师依旧坐在窗边没有回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窗外。

片刻之后,表情凝重的灰瞳少年在他面前坐下,叹了口气。

“发现了吗?”洛伦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

路斯恩微微颔首:“门外有两个,从我们进来开始就没有离开过。”

“而且…我怀疑隔壁房间可能也有。”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的…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宅邸外站岗的守卫,始终都在下意识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个客房的窗户;

花园中的女仆,有意无意的瞥向身后,手中拿着的画笔想必应该不是在临摹夜景;

庭院的围墙外,有两张匆匆而过面孔洛伦至少已经看过不下三次,每次的打扮都有些区别;

还有走廊中的警哨,每次换班时都要交头接耳一次,应该不止是在偷偷闲聊……

从里到外,整个夏暮庭院当中几乎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眼线,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自己一行人的一举一动,警戒程度已经是超乎想象。

而且还有突然离开的爱德华…很可能在自己没有发现的地方,还潜伏着几名守夜人在监视着自己。

重返帝都的布兰登没有在外面有任何停留,就直接前往了天穹宫;无法监视这位皇子殿下所以就只好从自己这些“随从们”身上下手了吗?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夏暮庭院是德萨利昂皇室专门用来招待觐见臣子和外来者的行宫,从这里的管事到最底层的女仆和侍卫,几乎全部都是各个王公贵族们的眼线。”

叹了口气的灰瞳少年摇摇头,表情中还有些无奈:“只要我们还在这里,想要躲开这些‘监视’就是不可能的。”

“而且…说实话,我并不太同意艾因·兰德阁下答应那位巫师,前往皇家学院参观的事情。”

“为什么?”

“虽然名义上艾因阁下只是您的朋友,但对于那些王公贵族们而言并非仅仅是这样——他们会把布兰登殿下身旁的所有人,都看成是他势力的一部分。”

路斯恩的表情非常严肃:“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在帝都之内也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这么说也许不合适,但我们这么做形同于告诉那些监视我们的眼线,殿下正在向巫师阶层的人示好。”

“这也许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没错,而且太巧了。”

“太巧了?”灰瞳少年不太明白。

“就在我们抵达这里的同时,就在我们进入宅院之后,就在我站在那幅画前的一瞬间……那位格雷·萨尔巫师,真的只是碰巧和我们相遇的吗?”

“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谁,也很清楚我们是因何而来——他在那里,就是在隐晦的通过我们,向布兰登·德萨利昂提出一个邀请。”

微微勾起嘴角,洛伦的表情非常玩味:

“碰巧的是,这也正好是我们需要的。”

第六章 “盛情”邀请(下)

天穹宫。

踏着脚下冰冷坚实的地砖,表情僵硬的布兰登一步步向前。

粗犷大气的门廊…精雕细琢的穹顶…挂满壁画的墙壁……

和自己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过去一百年是如此,未来一百年也会是如此——品味独特的德萨利昂家族,永远和时髦风雅绝缘。

在心底吐槽自己祖先和家族的布兰登翘了翘嘴角,继续向前走去。

“我听说你清晨就已经抵达,居然让皇兄等你到现在?”

廊柱后冰冷的声音让布兰登止住了脚步,微微侧过满是笑容的面颊,打量着对方。

干练却不乏优雅的骑士罩衣,白皙的肌肤,和自己相仿的火红长发…还有那双颜色相同,却冰冷如霜的赤色双瞳。

“才几天不见,菲特洛奈小姑真是愈发美艳无双了。”带着几分讨好之意的布兰登嬉笑着打趣道:

“特地留在这里,难不成就是为了见我?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布兰登耸耸肩,歪着脑袋:“父亲应该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吧,这样可不太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好好聊聊…这趟北方之行可比埃博登要有意思多了!菲特洛奈小姑…你绝对想象不到,我在冰川雪山之中发现了什……”

“布兰登·德萨利昂。”菲特洛奈冷冷的打断了他:

“你找艾克哈特皇兄…究竟要做什么?”

“我找他做什么?是他把我喊回来的。”布兰登撅着嘴,很是不明白的耸耸肩:“再说了,我觉得许久不见的儿子和父亲见一面也无可厚非对吧?难道…还必须得有什么目的码?”

“哪怕是我这个‘丢脸’儿子。”

表情冰冷的菲特洛奈目不斜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气氛愈发的冰冷,二人四目相对。

最终还是布兰登先败下阵来,瘫着肩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菲特洛奈小姑,您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和父亲说些什么?”

“因为我担心,担心你会做傻事。”

悠扬而平缓的声音传来,骑士院呢?”

第七章 皇家巫师学院(上)

“这儿就是…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嘛,比九芒星巫师塔差远了,顶多就和熔炉镇那个大作坊是一个级别的。”

宏伟的拱顶门和两根大理石圆柱前,很是不屑一顾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撇撇嘴打量着眼前的巫师学院,一副失望透顶的表情:

“我们在来的一路上看了皇家宫殿、皇家行宫、皇家竞技场、皇家剧院……和那堆大的出奇,又丑又没用的建筑比起来,这个学院里皇家俩字儿究竟体现在哪…啊——!”

撕心裂肺惨叫的艾萨克话还没说完,就被跺了他一脚还不解气的小个子巫师用力推开,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看向那位名叫格雷·萨尔的中年巫师,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嘴唇:

“实在抱歉,来的时候已经教训过他很多遍了,没想到还是……”

“没关系,实际上…这也是很多来到帝都的巫师们共同的观点。”苦笑的格雷·萨尔摆摆手,无奈的叹了口气:

“作为圣十字的圣地和大主教所在,戈洛汶的巫师阶层一直都深受其打压…即便拥有皇室在财力和物力方面的援助,但地位和许多应有的权力始终得不到保障,还经常因为某些巫师的罪名深受牵连。”

“我在埃博登时曾经听说…诸位都是洛泰尔的巫师,想必应该也是深有同感的。”

看到对方那无可奈何的表情,想起洛泰尔教会嘴脸的小个子巫师郑重的点了点头。

“哎呀,看我都在做些什么;扫了诸位的兴致真是不好意思,还望原谅。”

转过身来,重新露出微笑的中年巫师连忙向洛伦一行人热情的招手:“大家请随我参观学院吧,不论那里都行。”

“而且,已经有两百名学徒在学院的礼堂等候诸位的大驾光临了!”

“您真的是太客气了。”

谢过对方,回首一把攥住艾萨克耳朵的艾茵微笑着走在了最前面;面面相觑的洛伦和灰瞳科组成了本学院的基础,也是我们能够在帝都戈洛汶立足的重中之重!”

话音落下,神色骄傲的中年巫师完全没有注意到艾萨克的表情已经僵住了:

“那…神秘学呢?”

“神秘学?呵呵…本学院早就已经放弃这种没什么用的学科了。”轻笑着打趣一声,格雷·萨尔摆摆手:“据说现在巫师塔依旧对神秘学非常看重,但务实的我们不同…只需要学徒们有最基本的了解就行。”

“说真的,学这门课程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言?既不能产生任何的实际利益,也无法对帝国的建设有任何帮助,而本学院是不养闲人的。”

话音落下,尚未察觉的中年巫师依旧乐呵呵的走在前面带路;隐隐察觉到不太妙的黑发巫师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还一动不动的艾萨克已经激动到浑身抽搐的地步了!

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个长长深呼吸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瞪大了眼睛,看向表情同样尴尬到极点的小个子巫师,的开口了:

“艾因,之前我们好像有过什么约定对吧?”

“艾萨克,我们今天可是被邀请来的,你不能……”

“真不好意思,我反悔了!”咬牙切齿的艾萨克一字一句的崩出来:

“我要活撕了这群脑子灌水的土豆们!”

第八章 皇家巫师学院(下)

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中央礼堂。

不大不小的演讲厅内,满满当当坐着两百余名巫师学徒,穿着统一的制服,眉头紧锁,默不作声。

“我还是觉得,让艾萨克上去演讲可能不是个好主意。”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趴在洛伦耳畔的艾茵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有些害怕的看着那些黑压压一片的人头。

虽然那位格雷·萨尔一直在描述他们学院究竟有多么热情,但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热情”的方式。

“都到这一步了,你觉得还能阻止他吗?”翘着嘴角,叹口气的黑发巫师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不断的在人群当中扫来扫去。

而在演讲厅的另一端,已经换上了巫师袍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精神抖擞,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嘴角抽搐,完全是一副准备要去吃人的架势。

“更何况,让艾萨克这么闹一次说不定…还会对我们很有帮助。”

“唉?”

一脸困惑的小个子巫师看着眼神中颇有深意的洛伦,歪了歪脑袋;倒是一旁的灰瞳少年隐隐明白了什么,目光瞥向坐在台下的学徒们。

没错,为了拉拢皇家巫师学院洛伦必须要尽可能向对方示好……但是,示好不等于示弱,甚至恰恰相反,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让对方看到自己这一边的实力。

否则,又凭什么让对方认为有和自己这一方联盟的必要?

“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诸位,大家下午好啊,我是九芒星巫师塔神秘学的巫师艾萨克·格兰瑟姆!”

就在小个子巫师还在一脸害怕的时候,面带“微笑”的艾萨克已经登台亮相,用最最“和善”的目光看向台下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瞧见你们,不禁让我想起了自己当年刚刚踏入学院时,也曾在导师的指引下挑选自己未来的进修目标。”

“当然,那年我才六岁…即便我刻意拖延了正式成为巫师的年纪,所获得成就也是在座诸位望尘莫及——更不用说你们当中已经有不少人比我岁数还大,仍然带着‘学徒’的名头晃荡呢!”

看着脸上笑容越来越“狰狞”的艾萨克,就连原本有所计划的黑发巫师也忍不住心头“噔”了一下。

但愿…不会出事吧。

“我相信诸位在成为学徒的时候,你们的导师都告诉过你们,你们将来一定能够有所建树,对虚空的研究做出巨大的贡献巴拉巴拉之类的……”

“相信我,那些全部都是在忽悠你们的!”

面无表情的洛伦和小个子巫师,几乎同时“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脸上。

不是可能,而是绝对会出事啊!

“接下来是问答时间,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台下的学徒们面面相觑,整个演讲厅内就是一片死寂。

“啊…当然没有了。”很是理所应当的耸耸肩,故作姿态的艾萨克还叹了口气:

“真替帝都巫师的未来感到悲哀啊;现在大家如果没意见的话,那我就……”

“等一下!”

耀武扬威的艾萨克还没等走下台,一个面色冰冷的学徒突然站起来打断了他:

“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我有话要说!”

“学徒,坐下!”神色紧张的格雷·萨尔立刻上前呵斥:“艾萨克·格兰瑟姆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你这样的态度……”

“那他这样的态度就合适了吗,格雷·萨尔导师?!”一身黑袍的学徒猛然回头,表情不甘的看向演讲台上的“自大狂”:

“更何况,刚刚阁下也允许我们提问了…不是吗?”

始终默不作声的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很是诧异的看向那个和路斯恩差不多大的巫师学徒;原本就担心的小个子巫师更是左右为难的看向对峙的那两个人。

艾萨克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没错,我是说过……有什么尽管问。

感受着周围传来的目光,满头冷汗的学徒轻舒一口气:“您是专攻神秘学的巫师,如果没猜错的话您似乎非常瞧不起炼金学…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我绝对没有瞧不起炼金学。”艾萨克连连摇头,吊着眼睛一副反派脸看向那位学徒:

“我只是非常可怜这些先天智力缺陷,不得不从事这一行当的巫师们;并且非常明确的认为绝大多数从事炼金学的巫师都不能称之为‘巫师’而已…‘瞧不起’的前提是放在同一个层次的类比,但炼金学和神秘学完全没有可比性!”

“简直一派胡言!”

强作镇定的学徒紧紧攥着拳头:“和只懂得理论的神秘学巫师相比,明明炼金术师才应该是对巫师世界贡献更大的那一方!”

“学徒!”格雷·萨尔大声呵斥,瞥向身后黑发巫师的目光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如果没有我们,没有三百年来无数位前辈们的辛勤努力,没有那些真正愿意勤勤恳恳做事的炼金术师们努力,巫师阶层绝对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

“您说我们没有可比性?没错,确实没有可比性…但那也是神秘学和炼金学——想要看到炼金学的成就,您只要走出去,到外面亲眼看看就能看见了啊!”

“铸币厂、建筑、药剂、冶金……几乎在帝都每行每业都能看到为之辛苦奋斗,流血流汗的炼金术师们,在用他们的智慧和心血去切切实实的改变着这个帝国,这难道不是成就?”

“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用眼前所见的一切去做一些真真正正能够帮助到别人,让自己生活富足的事情,难道不比蜷缩在塔楼里,整天去钻研那些危险又没什么用的知识更能做出贡献?”

说的口干舌燥,喉咙沙哑的学徒义气凛然,无视了身后格雷·萨尔的目光,和台上的艾萨克四目对视:

“我知道您是从九芒星巫师塔来的天才巫师,瞧不起我们这些庸俗之辈……”

“但也请您看清这一事实:真正能够代表整个巫师世界,并且在创立至今三百年来始终作为中流砥柱存在的,是我们炼金术师们!”

话音渐息,整个演讲厅内死一般的寂静,鸦雀无声,只有那名巫师学徒依旧毫不示弱的和台上的艾萨克四目相对,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

台下的中年巫师紧张到连面颊都在抽搐的地步,显然出现这种情况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并非事先安排好的。

“帮助别人,帮助自己,再挣到能让一家人都过上富裕生活的钱……”突然冷静下来的艾萨克,连声音都变的不太一样了:

“这就是…你眼里的‘巫师’吗?”

“难道不是吗?!”学徒丝毫不示弱。

“当然不是!绝对不是!绝对不是!”

艾萨克的表情严肃到了极点,原本尖锐的嗓音突然听起来变得极其有气势:

“巫师…绝对不是为了这种愚蠢到极点的原因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想要造房子,有建筑师就好了;想要铁器,有铁匠就好了;想吃面包,有愿意卖力种田的农夫就好了。”

“要巫师做什么?!”

“都给我听好了,因为我原本不打算说这些的…你们这群说话没脑子,智力堪比鸽子,从头到脚都被浆糊给灌满了的大土豆们!”

“巫师这个身份,才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让不可能变成可能,让这个世界上的秘密不再是秘密,赋予一切事物以价值——你们眼中瞧不起的,没办法帮你们变成富翁找到工作,在贵族和教会面前屈膝谄媚换来金钱和地位的‘智慧’,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才是我们的尊严!”

“懂了吗,你们这群脑子灌水的大土豆——!!!!”

第九章 会面(上)

“真是万分抱歉,您好心好意的邀请我们,结果最后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礼堂演讲厅外,听着艾萨克那“慷慨激昂”的嚷嚷声,黑发巫师十分为难的看向同样手足无措的格雷·萨尔,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艾萨克·格兰瑟姆是我们三人当中成就最高的一个;原本希望能够由他先打开局面,让诸位能够接受我们这些外来的巫师,没想到……”

“总之责任全部在我,和他们二人无关;请您千万不要怀疑我们此行的诚意,真的是……”

中年巫师很是无力的摆摆手,同样忍不住叹息一声:“洛伦·都灵阁下您不用说了,如果真的怀疑您的诚意,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更何况我们这边同样有错——回想一下,很可能是我来时的那番话激怒了他,才会让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做出这种过激的事;再加上学徒挑衅,错并不完全在您。”

“而且艾萨克阁下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一番话也让我们大开眼界;有这样一位神秘学巫师愿意到访本学院,同样是我们的荣幸。”

很好,对方看来是真的有结盟的意愿…如果真是这样反而好办了。

黑发巫师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微笑,脸上却仍旧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和握有一公国的实权,并且能够感受到明确威胁的九芒星巫师塔不同,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完全处于皇室的庇护之下,并且受到帝都贵族的追捧;没有实权却拥有极其庞大的财富。

能够为贵族阶层效力,凭借一己之力和学到的知识养活家人;至于那些鄙夷,嫉妒和敌视的目光……忍忍就能过去了。

反驳了艾萨克的仅仅只有那一位学徒,但是…他的想法绝对不是个例。

说到底就像科罗纳曾经形容的那样,巫师们天生就不是什么暴力团体,即便集结成了一股势力,在对权力的渴望上面甚至都不如商人们——否则,埃博登又怎么会被自由议会,而不是九芒星巫师塔所主导?

连一贯有远见的巫师塔都能容忍和自由贵族们联合统治埃博登,身处帝都又是圣十字教会势力大本营的戈洛汶巫师们,又会怎样?

如此安于现状的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洛伦本以为想要争取过来会费很大一番功夫,结果居然这么容易,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中。

看起来,他们也并不是真心乐意,而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安于现状”呢……

“如果可以,能不能让艾因·兰德和艾萨克·格兰瑟姆两位阁下,留在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担任‘临时导师’呢?”

“嗯?”黑发巫师怔了一下,诧异的看向表情诚恳的格雷·萨尔。

“哦,这只是一个提议…如果两位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中年巫师谦和的笑了笑:“我也只是刚刚因为艾萨克阁下的那一番话,突然想到的。”

“为了尽心竭力的侍奉皇室和诸多显赫的贵族,本学院已经放弃了神秘学很长一段时间。”

“我想…也许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话音落下,目光平静的格雷·萨尔意味深长的看向黑发巫师。

微微勾起嘴角,洛伦扬起双眉:“这种事情,我不能为他们擅作主张;但我觉得他们俩应该会很乐意的…尤其是艾萨克这家伙,极其的爱炫耀。”

“天才们都是一样的,喜欢掌声和别人惊叹崇拜的目光。”倒是很理解的中年巫师失笑一声,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那位和艾萨克正面对峙的学徒,您认识吗?”

“当然认识,他叫瑟兰·科沃,是戈洛汶药剂师行会首席药剂师,吕萨克·科沃大师的儿子。”

中年巫师点点头:“吕萨克·科沃大师不仅是一位优秀的炼金术师兼药剂师,也是一位出色的医生,在戈洛汶非常有名——就连艾克哈特陛下也曾经邀请他成为皇家御医,但被他拒绝了。”

“哦,为什么?”

“其实没太多原因…科沃大师很讨厌政治,成为御医必定会受到宫中势力的牵连。”格雷·萨尔像是开玩笑似的说道:

“当然,也有嫉妒他的人说大师是不愿意放弃药剂师行会——毕竟他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会长了,凭这个头衔和他的名声,挣到的钱肯定比一个御医要来的多。”

洛伦瞪大了眼睛,心中却终于了然。

怪不得他会在众目睽睽下站出来…想必是很为给家族带来富裕生活,又帮助过无数人的父亲骄傲吧?

“洛伦阁下,您突然想知道这个,该不会是……”

“不,您误会了。”知道对方想法的黑发巫师连忙摆了摆手:“故意刺激对方是艾萨克的不对,他这么做也仅仅是在维护炼金术师和他父亲的荣誉,我们绝对没有和他为难的心思。”

“而且…能在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时候站出来,本身就很值得敬佩。”

“那真是太好了。”中年巫师欣然一笑,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诸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有什么看法,其实瑟兰·科沃这个学徒非常……”

“格雷·萨尔跟下,还是不要继续兜圈子了。”

面带微笑的黑发巫师轻声打断了对方,和中年巫师四目相对着:“我知道您特地邀请我们前来皇家巫师学院的目的是什么,也清楚您会出现在夏暮庭院并不是什么‘巧合’,对吧?”

这次,中年巫师终于色变:“洛伦·都灵阁下,我们……”

“我奉劝您不要这么心急;从夏暮庭院到学院之间,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我……也在盯着天穹宫中的那位。”

格雷·萨尔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终于多出了一丝的认真:“这是您的想法,还是…天穹宫中那位的想法?”

缓缓扬起嘴角,就在黑发巫师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学徒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神色慌张:

“格雷导师,有个外人说想要见洛伦·都灵阁下——是从天穹宫中来的!”

天穹宫?!

洛伦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学徒:“那个外人,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没见过,说话冷冰冰的;哦对了,好像是个埃博登人……”

“谢谢了!”

没等学徒说完,黑发巫师就直接扔下了中年巫师转过身,朝着学徒来时的方向狂奔额入侵。

“格、格雷导师,我……”

“没什么,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同样表情凝重的格雷·萨尔摆了摆手让学徒离开;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山丘上的天穹宫;

果然……还没等洛伦走到学院大门,冷漠的爱德华就直接闯了进来,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紧张:

“洛伦·都灵,你怎么会有心情来这里?!现在整个帝都到处都是盯着布兰登殿下的眼线,要是……”

“先别说这个,我之后会另行解释。”一手拦住对方,黑发巫师的表情严肃:

“第一个问题,布兰登殿下回来了吗?”

冷漠的守夜人微微颔首:“觐见已经结束了…我没能进入天穹宫,但是从守夜人的内线消息说,整个过程十分的顺利。”

“但…是?”洛伦挑了挑眉毛。

虽然对方没说,但光是爱德华的那个表情加上对方匆匆忙忙跑来找自己,就证明绝对是有问题。

“……还是让布兰登殿下亲自告诉你吧。”不知为何,黑发巫师从爱德华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困惑:

“殿下此刻就在夏暮庭院,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继续耽搁下去。”

第十章 会面(下)

夕阳斜照,曜日下的戈洛汶重归黄昏之时。

在将艾萨克他们嘱托给爱德华之后,洛伦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向回赶——和与巫师学院相比,布兰登的觐见是否成功才是重中之重。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这件事是他完全不可控的;而众所周知,布兰登·德萨利昂可以按部就班,认认真真办完一件事,并且能够得到他人认可的几率……

……那是无限的接近于零啊。

急匆匆的回到夏暮庭院,皇家行宫的仆人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独自一人回来而感到惊讶,甚至还“贴心”的提醒自己皇子殿下正在他们的套房等候,三刻钟之后他们会将晚餐送到门外。

夏暮庭院是接待觐见臣子的地方,甚至就连大大小小的仆役都是各方势力的眼线,往来的贵族王公们不胜枚举…各种私下交易,觥筹之间的阴谋交错,联盟或是背叛,在他们眼中可能早就已经实属常态了。

那从容的表情,毫无波澜的目光,仿佛都在告诉黑发巫师他和过去一百年,以及将来一百年所有在这里住过的人都没什么区别,也不过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阴谋诡计,权力游戏的参与者……

这种感觉…真是莫名的恶心。

走在有些阴暗的长廊中,思绪不停的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就在快要接近房门的时候微微一怔,放慢了脚步。

房间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洛伦的脚步停在了距离门还有一段距离的灯下…夏暮庭院的墙壁全部都是有夹层的,甚至就连站在门后都很难听见屋内的声音。

虽然作为这种阴谋交织的中心似乎是理所应当,但考虑到当年曾经是那位夏洛特女皇的行宫,很难说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搞的这么…咳咳咳。

就在黑发巫师还在犹豫是不是要进去的时候,门开了。

洛伦猛然抬头,推开门的是一位少女……精致的纯白百褶裙,胸口别着一枚纯金的百合花装饰;身形修长,优雅的面孔上眉宇如剑,看似文静的面孔却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微卷的黑发如瀑般倾洒。

“你就是那个洛伦·都灵?”

十分悦耳的声音,干脆利落吐字清晰,只是不知为何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微微颔首的洛伦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

“在下就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请问您……”

还没等他话说完,就听到少女冷哼一声,骄傲的扬起缳首,眉宇之间似乎还有几分不满:“你的主人就在房间里等你呢,赶紧去找他吧!”

“洛伦…都灵。”

用力念出这个名字之后,突然出现的少女便从他身旁匆匆离去,甚至都懒得再看他一眼;终于抬起头的黑发巫师脸上写满了费解。

我…刚刚说错话了?至于对我这么不屑一顾吗?

倒是没有感觉到被“羞辱”,而是莫名其妙……没弄懂发生了什么的洛伦无奈的摇摇头,转身走进了房间。

坐在窗前的布兰登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进来了,无比乖巧的坐在窗前,摆弄着盘子里的樱桃蛋糕,一副像是做了坏事却又不愿承认的表情。

再联想到刚刚那位…咳咳咳。

“唉,洛伦,你什么时候来的?”

对着后知后觉的皇子殿下翻了个白眼儿,上前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巫师直截了当的开口了:“刚才出去的那位是谁?”

“唔…你好像很好奇啊?”布兰登歪了歪头:“告诉你是你可以,但你得帮我个小忙。”

“没问题,说吧。”

“很简单,别问。”

“……”

坏笑的布兰登耷拉着肩膀,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看向不愿理他的黑发巫师:“好啦…等两天我就告诉你;现在就不想知道我觐见的结果吗?”

“你还能活着坐在这儿,吃着蛋糕喝着薄荷茶就说明一切顺利。”

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不吝讥讽的说道:“但我觉得布兰登殿下应该不止是为了炫耀自己成功觐见,就在众目睽睽下派一位守夜人将我从皇家巫师学院抓回来吧?”

“你这样做,恐怕全帝都的人都知道你肯定和艾克哈特陛下达成了某个协议。”

“没错,但是很有必要…因为等到午夜就来不及了。”

布兰登叹了口气,随手将一个羊皮纸卷轴扔给黑发巫师;接过来的洛伦打开卷轴,瞳孔微微骤缩:

“洛伦·都灵,拜恩人,祖父莱昂纳多·都灵;父亲盖约·都灵,母亲未知,疑似洛泰尔人或阿尔勒人。

第十二世代初年,莱昂纳多·都灵因家族仇怨,意图刺杀拜恩贵族遭受除名,仅保留骑士头衔;一同离开的还有他唯一的长子盖约,成为流浪骑士;

约二十年前,盖约·都灵于一次护送商队途中遭遇强盗围剿身亡,仅存留一子…洛伦·都灵,即为洛伦·都灵。

此人为拜恩公国,赤血堡伯爵领,都灵家族旁系;莱昂纳多·都灵死后继承其骑士头衔;在维姆帕尔学院接受教育后成为一名施法者巫师。

曾担任鲁文·弗利德伯爵的巫师顾问,在古木森林协助精灵击溃了食人魔入侵,此后……”

“啪!”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将卷轴扔到一旁,抱着肩膀看向布兰登:

“假的。”

“真假无所谓…这是由帝国纹章院为你出具的身份证明,从今天开始这就是真的。”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布兰登看向他:

“我好歹也是个帝国皇子,十三世代直系…如果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身份,那些家伙是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成为我的巫师顾问的。”

“为了说服那些上了年岁的老家伙们认同这份证明,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我亲爱的巫师顾问阁下,你就不能稍微露出一点儿感激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这个身份证明…和你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很大的关联,对吧?”没有理会布兰登,洛伦挑了挑眉毛:

“他们在怀疑我?”

“更像是…对一个来历不明家伙的必要警惕。”布兰登摊摊手,无可奈何的假笑:

“别在意,连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帝国皇子都被这群家伙监视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也不可能放松对我身边人的防范——话说回来,你还得谢谢鲁特·因菲尼特呢。”

“谢他?”

“没错,别忘了名义上你这家伙也是个守夜人…如果不是清楚怎么回事,我差点儿就把你也当成是那家伙放我身边的间谍了。”

“总而言之…正是因为这个身份的关系,守夜人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持对你的监视;有了这个前提条件,他们才能同意你成为我的巫师顾问…更准确的说是帝国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巫师顾问。”

洛伦当然明白其中的区别……前者仅仅是自己和布兰登私下达成的约定,后者则是让自己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正式成为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臣属。

松了口气,布兰登大口大口吃光了盘中的樱桃蛋糕:“不过虽然因为有鲁特·因菲尼特的帮助——鬼知道这家伙想干什么,反正绝对不是好事——但是,我也仅仅是说服了他们而已,还有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

“对你来说很简单啦……”布兰登故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们打算见见你,看你有没有这份资格。”

“只是…见见?”洛伦眉头皱紧。

“呃…原话好像是‘觐见’来着。”

心底倒吸一口凉气,面不改色的洛伦微微眯着眼睛:“什么时候?”

“就在今晚!”

第十一章 对峙御前(上)

黎明,天穹宫。

紧闭双眼的黑发巫师坐在冰冷的石椅上,左右两侧是全副武装还配备了塔盾和长戟的皇家侍卫,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言语的意思。

这个状态,已经维持了将近四个小时…差不多从他们在搜身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

事务繁多,废寝忘食的至高皇帝陛下当然不会因为见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就浪费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

所以觐见的准确时间是在御前内阁的朝会之前…但按照萨克兰帝国的律法,所有接受觐见的臣子必须提前半日入宫……

因此,洛伦必须从午夜一直坐在这里等候,直至至高皇帝陛下准许他觐见为止。

自己必须做好准备。

一边闭目养神,洛伦一边尽快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思索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对萨克兰帝国的至高皇帝陛下…还有整个御前内阁的王公贵胄。

虽然布兰登说他已经争取到了同意,觐见不过是走个形式的过场,但是…对一切预料之外,超出计划的可能性,洛伦都是深恶痛绝。

最完美的理想模式,应该是一切“惊喜”可以提前三天告知,所有意外都有完整的准备方案。

没有人是神明,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但我们可以抽丝剥茧,借助眼前看得到的事物,去推演出还没有看到的。

一位皇家侍卫走到他面前,欣然领会的黑发巫师起身;在对方的带领下,被身后另外两位侍卫“护送”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穿过无数的门廊、宫殿、台阶…在一个长廊的尽头,洛伦和身后的侍卫们停在了一扇大门之前,通体纯黑的门面上雕刻着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

这就是萨克兰帝国的权力中枢,核心中的核心,决定着帝国政令、军团调遣、税收征集、头衔委任……所有一切事物,一切权利的…小小的房间。

御前内阁。

身后的两名侍卫走上前去,将大门打开;背着双手的黑发巫师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脑海中开始回忆起布兰登在来之前对御前内阁的形容:

“……名义上出于高效和责任集中两个目的,我父亲的内阁可能是历代皇帝当中最小的一个,几乎精简到了不能更精简的地步;而实际上嘛…就是为了专权……”

“……所以你也就能想象的到,凡是有资格进入我父亲内阁的,要么是能力出众,必须让他进入的那一种……”

“……要么,就是不得不让他进入的那一种……”

快步走进房间,大门在黑发巫师的身后轰然闭合;一张披着红毯的长桌正对着大门,就在整个房间的中央。

而在长桌的两侧,则有六把形制不同的扶手椅,也坐着六位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人,一双双情绪各异的目光,投向了走进房间的黑发巫师。

“这就是那位…被科罗纳大师称为‘天才’,还在断界山要塞立过功的施法者巫师,洛伦·都灵阁下对吧?”

最先开口的是坐在长桌末尾的一位身穿绛紫色巫师袍的长者,苍白的脸上带着很是和善的微笑,甚至还主动起身向黑发巫师点了点头。

抬起头的洛伦连忙向对方致敬,言语中还多出了几分崇敬:“艾尔伯德大师,您真是谬赞了,在下实在是当不起如此褒奖!”

“……艾尔伯德·塔罗,御前巫师顾问,皇家巫师学院的荣誉院长,巫师塔元老之一,精通预言、星相、神秘三门学科,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对你抱有好感的家伙,甚至用不着讨好他都会为你说话的……”

“……当然,这位大师也是出了名的软,有一副十足的好脾气,常年被人无视的存在;所以虽然他会站在你这边,但千万别指望能帮上什么忙……”

相对微笑的二人话音刚落,就在艾尔伯德还未坐下之际,另一个无比沉重的声音传来了。

“守住断界山要塞的,是那数以千计在冰天雪地中为圣十字献身的信徒们!”

说话的是坐在对面另一个嘴角留着胡子的中年人;冷冷的扫了这位御前巫师顾问一眼,而艾尔伯德却好像没有看到似的依旧保持着微笑,让他冷哼一声将目光对准了洛伦:

“我问你,巫师!在那些为了信仰而战的信徒们与魔物厮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背在身后的双拳用力攥紧,黑发巫师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圣十字教会首席审判官,特勒斯·卢复;专职负责涉及宗教事务的案件判决,以及教会骑士们的调动。英诺森大主教是一位不重世俗的圣徒,所以真正在教会内握有实权是这一位……”

“……另外,这位特勒斯大人其实是位好人,但比较死心眼儿;所以千万注意不要和他正面对峙,被责难的话只要顺着他的话说就行了……”

在对方的目光下,洛伦微微颔首:“我在做我能做的事情…随布兰登殿下北上之后,在下先前往血骸谷调查,随即又深入北方的冰川雪山寻找魔物们的动向,曾和几位教会骑士并肩作战过。”

“就在那冰天雪地荒无一物的冰川荒原,我和另外两名与我同行的伙伴,在没有任何增援和补给的情况下,深入大雪山……冰川崩塌,大雪封路,被成千上万的魔物追杀,饥寒困顿之中几度险遭不测……”

“但是…正如您所言,真正守住断界山要塞的是那些不计牺牲和流血的士兵们,而并非在下一个人的功绩。”

说完洛伦便朝对方深深鞠了一躬,冷哼一声的教会审判官侧过脸去,显然对洛伦这种讨巧的回答并不怎么感冒。

摆平了这两位,洛伦将目光转向后面的另外四位未曾开口,却在默默注视着他的内阁大臣们,目光眯成了一条缝:

坐在教会审判官的老人,对自己冷眼旁观;

“……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也就是那种不得不让他进入内阁的家伙……”

“……查恩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萨克兰王国,而西斯科特老爷爷更是帝都‘守旧贵族’当中最强力的一个,非常难缠…记得几年前他还曾经发起过将帝都重归东萨克兰的议案,虽然最终失败但也声势浩大……”

艾尔伯德大师右上手的中年男人,目光锐利如锋;

“……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父亲提拔的‘新人’,但也快五十岁了;虽然判案时容易被情绪引导,但却是一位难得公正的法官;最重要的一点这家伙是平民派的,被父亲拿来对付那些守旧贵族们……”

一位身披甲胄,留着胡子的壮年,焦急的敲打着椅子扶手,看也不看他一眼;

“……御前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我们家族的旁支;和断界山要塞的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一样,都是当年被父亲提拔上来的;能力有而且忠心耿耿,你最不用指望的就是他,因为父亲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来自洛泰尔的‘趣闻’,是关于那位洛泰尔公国继承人,鲁文·弗利德伯爵的。”

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洛伦暗自握拳,看向开口的那一位…面带皱纹,头发花白却无比精神,墨绿色的瞳孔清澈如水。

“……梅特涅·利奥波德,御前掌玺大臣,内阁之中父亲最信任也最有实权的一个,有摄政和对一般事务独断的特权,也是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对付的一个……”

“两三个月的光景,这位年轻的伯爵借助一场贵族叛乱收回了深林堡的土地和实权,甚至还与古木森林的精灵达成了同盟;据说…这都是一位巫师顾问谋划奔走的结果,是这样的吗?”

梅特涅·利奥波德的声音很轻,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五个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在了洛伦的身上。

一触即发!

第十二章 对峙御前(下)

“能不能请鲁文伯爵的前巫师顾问,仔细为我们这些人讲一讲他在深林堡是如何掀动贵族叛乱,并且借机‘夺权’的经过……”

梅特涅·利奥波德声音低沉,明亮的双眼看向黑发巫师;就在同时,剩余的五位内阁大臣同时表情一变。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了,就连一直在焦躁着敲打扶手的军务大臣也已停下,看向黑发巫师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冰冷。

该死…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洛伦暗自咬牙,放在背后的双手暗自攥拳。

这位掌玺大臣是在下套…要是承认整个深林堡全部都是自己一手谋划——虽然事实上的确如此——等于给自己身上挂了个“阴谋家”的标签,对自己和布兰登都是极为不利;

试问,为什么布兰登会希望让一个有过帮助领主夺权“履历”,而且经验丰富的家伙成为他的巫师顾问呢?

但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强行洗白自己,说这一切都是鲁文·弗利德伯爵的“英明策划”……那不光显得非常假,自己这个伯爵亲信会对这种计划一无所知;还会让自己显得像个喜欢推诿责任的小人。

两种,都是梅特涅·利奥波德希望得到的答案……

内阁大臣们一个个默不作声,而直视着自己的掌玺大臣表情冷漠而麻木,清澈的眸子仿佛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本质。

抬起双瞳,洛伦用力吐出了两个字:

“荒谬!”

利奥波德双眼一亮,涌现出某种异样的神采。

“啪!”的一声,猛然拍桌的教会审判官瞪大眼睛:“大胆,你怎么敢……”

“请特勒斯审判官大人息怒,让我把话说完。”沉声打断他,突然换了张脸的洛伦平静的看向皱着眉头的大法官:

“还请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大人,为我解答一个问题。”

看了一眼黑发巫师那灼灼的目光,微微怔住的中年男人目光转向身后,面无表情的利奥波德微微颔首:

“请讲。”

“按照帝国律法,封臣是否有责任遵循主君调遣,在外敌入侵时御敌?”洛伦淡然开口道:“是否应当在严冬时,救济领地内的贫民?”

维克托·修斯沉思片刻,然后点头:“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也是帝国封臣体系中的核心要求。”

“感谢您的解答,大人。”躬身向对方行礼,洛伦一字一句崩出来:“但就连这些,深林堡的贵族们都没有做到!”

“甚至刚好相反…早在我陪同鲁文伯爵前往深林堡时,就曾遭遇食人魔袭击;在抵达的第一个月,当地贵族不仅没有对伯爵的警告引起重视,反而依旧在聚众械斗,争夺土地!”

“直至严冬到来,我们从精灵口中得知食人魔入侵情报为止,依旧如此…再其后,就是洛泰尔数年来,最严酷的一次冬天。”

“数以千计的贫民倒满大雪之中,田地抛荒,尸横遍野也不闻不问;勾结城堡守卫焚毁粮仓…直至最后计划失败恼羞成怒,聚众叛乱!”

洛伦长舒一口气,像是不忍回忆这些,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道:“请原谅我一开始过激的措辞,因为掌玺大臣得到的情报…很显然是偏向于‘某些’人的。”

话音刚落,财政大臣西斯科特突然冷哼一声,仿佛是在对黑发巫师的回答不屑一顾。

利奥波德扫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转向洛伦:“那么…在这场‘叛乱’之种,你又做了什么?”

“与精灵的使者交涉,核查深林堡的土地和账目。”洛伦如实回答。

“不觉得你这么做…这就是那些贵族叛乱的真正原因吗?”

洛伦愣住了,瞪大眼睛像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掌玺大臣,像是彻底哑口无言了似的;五位内阁大臣的目光各异,在二人之间不停的来回。

“咳咳咳…那个……”

最末首的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突然讪笑着咳嗽两声:“这么严肃的问题,洛伦他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想想,我觉得也没必要逼问的这么紧……”

“还有一刻钟,陛下驾临时内阁会议就要开始;我们没有时间,他…也没有。”

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尴尬的艾尔伯德,目光澄澈的掌玺大臣依旧盯着黑发巫师一动不动:

“告诉我,洛伦·都灵,在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时…有没有考虑过自己行为的后果?”

梅特涅·利奥波德的话语回荡在大厅之内。

在六双情绪各异的目光注视下,面色沉重的黑发巫师叹息一声,弯下腰向面前的内阁大臣们躬身行礼:“实在是…非常抱歉,掌玺大臣阁下。”

“因为我实在是没想到,您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六位内阁大臣同时怔住了。

死一般的寂静,梅特涅·利奥波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作为一名巫师最重要的品质之中,首当其冲就是理性…在没有考虑到结果之前,我是不会做任何事情的。”

缓缓起身,挺直了腰杆的洛伦神色坚定,和面前的六位内阁大臣正面对峙:“而作为一名巫师顾问,我的首要职责就是为我效忠的人做出我认为最合理的决定。”

“鲁文伯爵被架空形同傀儡,我能做的就是帮助他争取一名领主应有的一切;”

“领地遇难,我能做的就是为贫民们寻找出路,从贵族手中征集粮食以此救济;”

“贵族叛乱,我能做的就是联合精灵,以援助为条件达成同盟;”

“在下虽然能力浅薄,但也在尽心竭力的侍奉我所效忠的人——不论是鲁文·弗利德伯爵,还是如今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试问为什么在您的口中,我就变成了一个试图谗言领主,引发叛乱夺权,勾结外敌而且丝毫不顾及自己行为后果的…无耻之徒呢?”

“洛伦·都灵阁下,你这真是大胆的做法。”掌玺大臣沉声道:“你这是在批判我,还是说整个御前内阁对你的态度不够公正?”

“不,恰恰相反,我认为诸位到现在都没命令守卫将我这个嚣张之徒拖走,就已经足够公正宽容了。”

黑发巫师扫了一眼周围表情各异的内阁大臣们,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也对之前布兰登所说的话有了另一层理解。

“……不过,虽然这些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内阁大臣们对你态度不一,但他们都不可能凭借自己的看法对你下达最终决定……”

“……他们会检测你,会针对你,甚至会故意激怒你…这些,就是他们的手段;每一位内阁大臣都是帝国境内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派系,也是有资格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关键原因……”

“……他们要看清你的嘴脸和你能力的上限,认真分辨是该与你为敌或是与你交好…千万记住了,我的巫师顾问阁下,他们不在乎你能不能当上巫师顾问;而是于我们,这个名为‘第二皇子’的派系是否有与他们交涉的资格……”

所以…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讨好他们的必要,这场审问也仅仅是在演戏,演给那位真正有权力决定一切的人看。

那么自己也不用和他们继续周旋下去,到了该请出“主角”的时候了……

“还请宽恕在下刚刚的狂妄和无礼;但是…既然都到了这一步,想必诸位已经决定了对在下的判决吧?”

瞪大眼睛,黑发巫师一副视死如归表情看向愣住的六个人:

“恳请代表了帝国至高无上的御前内阁中的诸位,凭诸位的权力来告诉在下……”

“是否有成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巫师顾问的资格?!”

话语落下,六人无一开口。

正如黑发巫师所预料的那样…没有人敢开口,没有人可以下达这个决定。

一分钟过去了。

“砰——!”

大门打开,侍卫闯进了大厅:

“陛下驾临——!!!!”

低下头的洛伦,终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第十三章 吾皇艾克哈特(上)

“古萨克兰王国继承者,龙王家族血脉;

圣十字的捍卫者,智慧与真理的庇护者;

埃博登人的领袖,阿尔勒人的大统领,艾勒芒人与洛泰尔人的主君,拜恩人与波伊人的共主,萨克兰人的王;

御剑骑士团之首,帝国的军团统帅;

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驭龙者;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二世陛下——!”

伴随着皇家侍卫浑厚的声音,一个更加沉重的步伐声从门外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比起战鼓,更像是远方传来的雷鸣。

坐在椅子上的六位内阁大臣同时起身,在长桌畔整齐的单膝跪下。

片刻间,反应过来的黑发巫师也连忙原地跪下;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那个走进大厅的身影,默默攥紧了右手。

虽然逼迫对方出面是自己的计划,但是真的要面对一位皇帝陛下……说不紧张,那简直是就是在自欺欺人。

“起身吧。”

随着这简短的一句,整个大厅都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气氛;轻轻抽动着喉咙的洛伦,重新站直了身体,轻轻抬起头,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长桌的尽头。

威武刚毅的面孔,让洛伦难以判断对方的年纪,只能看到鬓角的头发已经花白;一身红黑相间的精致华袍,漆黑冰冷的铁王冠居于头顶,赤红的瞳孔明亮如电。

他双手平放默然不语,只是在长桌的尽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睛,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有些惴惴不安的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

低沉而无比缓慢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

“从现在开始,一分钟。”

嗯?洛伦微微蹙眉。

“一分钟之内,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让你成为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巫师顾问。”艾克哈特二世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你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落下,洛伦猛然抬头看向他。

但皇帝陛下已经双目微合,不再看他。

一分钟…要一分钟之内说服他?

这怎么可能?!

那个瞬间,洛伦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艾克哈特二世的话说的很慢,从他开口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五秒钟,只剩下半分钟多一点,没有时间了!

漆黑的瞳孔猛然骤缩,放在后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表情诧异的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冷眼旁观的教会审判官特勒斯;

不屑一顾的财政大臣西斯科特,颇有几分期待的大法官维克托;始终无视自己的军务大臣瑟维林……

当然,还有那位御前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

他们都在看着,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和他们对话;就像布兰登·德萨利昂说的那样,或是为敌,或是为友的资格;

慢着……

布兰登·德萨利昂说过的话再次回荡在洛伦的耳畔:

“……我父亲的内阁可能是历代皇帝当中最小的一个,几乎精简到了不能更精简的地步;而实际是为了专权……”

“……这些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内阁大臣们对你态度不一,但他们都不可能凭借自己的看法对你下达最终决定……”

长舒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的洛伦·都灵,在大厅内所有目光的注视之下,十秒钟内,大跨步走到艾克哈特二世的椅子前;

三秒钟内,整理衣襟;

五秒钟内,用最标准的姿势单膝跪下,右臂架于膝上;

一秒钟内,垂下头颅,微微颔首;

……时间到。

六双眼睛盯着黑发巫师,大厅内鸦雀无声。

“走到我面前,然后跪下……”艾克哈特二世淡淡的开口道:“洛伦·都灵,这就是你说服我的方式?”

“并非如此。”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黑发巫师平静地说道:“在下从一开始就清楚,我不可能改变陛下的意愿。”

“你放弃了,就用这种自暴自弃的方式来回报布兰登对你的期待?”

“不,我非常清楚布兰登殿下为这件事情花的心思,也非常乐意效忠于他。”洛伦毅然抬头,斩钉截铁的开口道:

“但我绝对不会用刚刚和诸位内阁大臣争辩的方式,来改变您的意愿!”

不给他们思考这句话语病的时间,洛伦立刻继续开口道:

“之所以要与诸位内阁大臣们争辩,是因为我作为一名巫师,也作为一名教会认证的骑士,必须要在自己的荣誉被质疑之时,要用行动来捍卫我,以及我所效忠之人的尊严。”

“但是…在这里我不需要,也不能这么做。”

“能够决定我命运的人,能够决定我是否有资格的人是您;而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外力任何言语和作为…都不可以,更不可能动摇一位皇帝陛下的决心!”

“至高皇帝的意愿,就是至高的旨意——这无可动摇的权威,正是萨克兰帝国的根本!”洛伦的表情严肃非常,目光灼灼的看向面前的至高皇帝陛下。

艾克哈特的面容与康诺德更为相似,冷峻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多了花白的鬓角和些许皱纹。

还有,那双略微诧异的眼睛……

“因此,尊贵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最后的关头,洛伦几乎是用尽全力让自己吼出来:

“请您告诉我,您最后的决断是什么——?!”

局势逆转!

没错,这才是关键,这才是一切核心——如果艾克哈特二世真的如布兰登所说,是一个极其专权,大权独揽的皇帝陛下…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几句话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既然自己做什么都是无用功,那不妨就干脆蒙上眼睛将选择权直接扔给对方…毕竟,选择和裁决,才是“权力”这个词的真正意义所在。

军务大臣瑟维林倒吸一口凉气,紧盯着艾克哈特二世,等待着他的决定;

财政大臣西斯科特和梅特涅·利奥波德对视一眼,一旁的大法官维克托又靠上来,在掌玺大臣的耳畔轻轻说了些什么;

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的教会审判馆似乎依旧没有改变心思,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咳咳咳…陛下……”

宽厚的艾尔伯德大师再次讪笑着,站出来打圆场:“时间不早了,如果您不打算立刻决定,不妨……”

艾克哈特二世缓缓举起右手,阻止了他再继续说下去。

他看着洛伦·都灵,目光意味深长。

“艾尔伯德·塔罗大师,能否麻烦您做一件事?”艾克哈特用那沉重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开口道。

“当然可以,请陛下尽管吩咐。”御前巫师顾问连忙起身。

“通知下去,命令天穹宫…不,干脆正式布告吧。”艾克哈特二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黑发巫师的身上移开,抚摸着椅子的扶手,沉吟一声,仪态威严:

“从今天开始,正式任命洛伦·都灵为帝国十三世代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的顾问,一切规格按照皇室标准,通禀纹章院让他们尽快出具文书和徽章。”

“洛伦·都灵,和艾尔伯德·塔罗大师一起去接受你的正式任命吧。”

一瞬间,内阁大臣们表情各异,面面相觑;

这样就…结束了?

这么简单?

还没反应过来的洛伦呆愣愣的起身,被和蔼的艾尔伯德大师牵着右手走向大门;坐在一旁的梅特涅·利奥波德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等一下——!”

黑发巫师即将离开的时候,再次被喊住了。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洛伦清楚的在这位艾克哈特二世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酷似布兰登的“狡诈”微笑,用他那厚重的嗓音说道:

“洛伦·都灵阁下,确实如传闻所言……

你的口才不错!”

第十四章 吾皇艾克哈特(下)

御前内阁大厅,清晨的朝会刚刚结束。

双臂支起的艾克哈特二世敲打着桌子,沉默的看着空荡荡的大厅;不发一言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坐在他身侧,手捧羊皮纸卷抬起头,看向皇帝陛下。

“梅特涅…你好像对这个人选不太满意?”

“不,虽然有些突然,可不论是布兰登殿下的意愿,还是为了奖赏他在断界山要塞的功绩,这份任命都都非常合适。”掌玺大臣恭敬的回答道,却还是叹息一声:

“但…还是太嫩了。”

“嗯,确实是这样。”微微思索一阵,艾克哈特二世点了点头。

掌玺大臣微微颔首:“虽然看穿陛下的计划,但做法却冒失至极…看似在这场觐见之中得到了全胜,也让诸位大人们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潜在威胁。”

“洛伦·都灵这样做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帝都的贵族们不会轻视他;但作为布兰登殿下身边仅有的亲信,等于将自己暴露无遗。”

艾克哈特嘴角微微露出些许笑意:“你是说,既然他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同意…就应该尽可能的收敛,配合我装装样子对吗?”

梅特涅·利奥波德恭敬的低头颔首,沉默的表情显然是赞同了皇帝的答案。

“不过,也有可能这就是他一开始的计划。”艾克哈特二世微微眯眼,沉吟一阵:“毕竟这可是个都灵,那位‘黑公爵’的后代…又怎么可能是个浅薄的家伙?”

“陛下……”

“说起装样子…今天财政大臣西斯科特大人倒是异常的安静啊。”艾克哈特二世突然调转话锋,敲打着桌子看向那张空荡荡的椅子:

“这位查恩家族的后裔,不一向都以反对我的政令为己任,与维克多抗争到底吗?突然默不作声…太异常了。”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为您解答。”恭敬的掌玺大臣微微点头:“虽然查恩家族还在竭力掩盖消息,但我在今天清晨路过时,曾见到吕萨克·科沃大师从查恩家的府邸悄悄离开。”

“他病了?”

“恐怕是这样。”掌玺大臣头微微一点:

“历代查恩家族的直系从未有过超过六十岁,西斯科特大人是百年来唯一的例外,已经有七十六的高龄了…即便是普通人,到这个岁数身体不佳也是很正常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西斯科特居然已经七十六了……”艾克哈特状似无意的感慨一声,语气平淡到了极点:

“关于下一任财政大臣的人选,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陛下?!”

梅特涅·利奥波德突然瞪大了眼睛,若是仔细看甚至能发现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您、您该不会已经在计划……”

“只是以防万一,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敲打着桌子,艾克哈特的语气依旧十分的平淡:

“帝国也好,御前内阁也好,一个称职而又合格的财政大臣都是必要的…我只是说‘万一’他身遭不测,我们要提前有所准备。”

“先列好一份后补名单吧,梅特涅,这件事我只交给你;在时机真正成熟之前,不准让任何人知晓。”

惊愕的掌玺大臣愣住片刻,但最后还是低下头,没有开口。

………………………………………………………………………

紧跟着艾尔伯德·塔罗的脚步,黑发巫师又穿过了不止多少个宫殿与长廊;和善的御前巫师顾问似乎腿脚不太好,让这场“散步”足足持续了半个早晨。

对于这位艾尔伯德大师,洛伦的了解仅限于布兰登告诉自己的那些;并且他的表现也几乎和皇子殿下所说的一模一样:和善而且脾气软,两度被他人打断也丝毫没有怒气,完全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架势。

除此之外,他还是皇家巫师学院的荣誉院长……按照格雷·萨尔所说,他们没有真正的院长,而是由各分院的导师们联合管理学院的;因此这位御前巫师顾问大人,就成了名义上学院地位最高的一个。

之所以想到这一点,是洛伦突然有些怀疑那位格雷·萨尔阁下会找上自己,很可能就是得到了艾尔伯德的授意。

毕竟…如果是御前内阁的成员,会知道布兰登抵达帝都的准确时间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终于,在一个不大的衣帽间内,艾尔伯德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带和善的取出一枚纯金的龙首胸章:

“恭喜您,洛伦·都灵阁下…从今天开始,您就正式成为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巫师顾问了。”

这位老人的脸上满是笑容:“这一切,都是您用自己的诚意打动了陛下!”

“您实在是谬赞了,艾尔伯德大师。”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十分“诚恳”的向对方躬身行礼:

“还要感谢您几次仗义执言,为在下力争…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的。”

“几乎场面话而已,不值一提……”自嘲的苦笑两声,艾尔伯德摇了摇头:“算了…还是说些让您高兴的事情吧。”

“作为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您拥有出入天穹宫不接受检查的特权…当然,一般的程序还是会有,并且这份特权只属于您一个人,不得转让;”

“同时,您还会得到一份皇家奉金…普通的皇室高级随从大概在一千金币左右,但布兰登殿下把您的奉金订的特别高,至少是这个数字的两倍;”

“并且作为皇室的巫师顾问,您的身份等同于帝国子爵;这是一份荣誉头衔,即便您日后被殿下解雇,头衔也将会在纹章院保存——当然,仅仅是终生制,无法继承。”

艾尔伯德笑了笑,表情中带着几分赞赏:“不过…作为一名巫师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看到您的作为再想想年轻时胡闹的自己,真令人汗颜啊。”

“您实在是过奖了。”洛伦目光灼灼,表情丝毫未变。

对方特地将自己带到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

“看您的表情,似乎是已经明白了。”艾尔伯德和善的面容露出一丝微笑,目光灼灼:

“洛伦·都灵阁下,您今天的做法实在是非常的唐突!”

“作为布兰登殿下身旁唯一的助力,隐藏实力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戈洛汶或许是圣十字的圣地,但这个地方对巫师们并不算友好,还请您以后务必要小心谨慎行事!”

“抱歉,是我太过焦急了。”听完对方的话,洛伦十分刻意的叹息了一声:“原本只想着希望能够得到内阁大臣们的认可,没想到……”

“好了好了,这些都没关系…毕竟你已经成功了。”看到黑发巫师有认错的意思,微笑的艾尔伯德立刻开始打圆场:

“我也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您帝都和其它公国不同,在这里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谨小慎微,毫厘之差就是万丈深渊。”

“昔日的朋友,明日未必就不是敌人……”艾尔伯德的目光颇有深意,仿佛在暗示什么。

洛伦暗暗警惕。

对方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御前巫师顾问突然抬起头,警觉的看了周围一眼,然后快步走上前将房门紧闭;才缓缓转过身,借着为洛伦扣上胸章的机会附耳低喃:

“洛伦·都灵阁下请您千万切记——康诺德殿下的信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真正让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返回戈洛汶的人……

是我们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第十五章 婚约?(上)

在交代完毕之后,艾尔伯德大师才带着洛伦前往另一处宫殿,接受正式的任命——虽然仅仅是一名皇室随从,但也不可能就这么草草了事,自有一套完整的规章典礼。

等到所有流程完成,洛伦返回夏暮庭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小个子巫师已经被兴致勃勃的艾萨克一起拽上,前往皇家巫师学院担任临时导师;

尽管在离开维姆帕尔学院之后,艾萨克的性格一直都在潜移默化中不断的改变,但龙王高塔也许真的是令他改变最深的一次。

如果在以前让他给一群“土豆们”授课,这个自大狂绝对是嗤之以鼻,然后用能够逼疯老实人的口吻将对方讽刺的一无是处,然后十分惋惜的告诉他们,以他们的理解能力和智力水平,根本不可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现在的艾萨克好像依旧如此,而且还变本加厉了……

至于原本对成为临时导师这件事兴趣缺缺的小个子巫师,她愿意答应对方的唯一原因就是皇家巫师学院先进的炼金学水平;最前沿的研究,顶尖的设备,近乎挥霍不尽的资源……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能让一个炼金术师为之兴奋?

当然,按照洛伦的理解,艾茵此行恐怕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那就是看住艾萨克这个自大狂的一举一动,不让他继续惹是生非。

对于这一点,黑发巫师持悲观态度……

“这么说,从一开始康诺德的‘推荐’就只是个幌子,其实从一开始安排整个计划,甚至让我去断界山送死的人,其实是我那位永远光明,伟大,正确的‘父皇’陛下?”

双手托着脑袋的布兰登翘起嘴角,灿烂的笑容看起来莫名的讽刺,双瞳凝视着窗外戈洛汶山丘上的天穹宫:

“呜……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干掉自己的亲手儿子,还真是让人颇感意外呢!”

“或许吧。”疲惫的黑发巫师靠在椅子上,慵懒的端起手中的薄荷茶:“说到底,这也只是那位艾尔伯德大师的一面之词,究竟是不是真的很难判断……”

“而且也多亏你的推荐,让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些‘内阁大臣’们究竟是何等人物!”

回忆着那一刻的场景,不论是艾尔伯德的和善,还是西斯科特的不屑…那种表情真的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是在看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感觉如何?要知道,你以后说不定会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呢。”侧过脸来,布兰登拿起盘子里的一块桃酥饼干吊在嘴里:

“不是盘踞帝都数百年,实力雄厚人脉众多的豪门;就是能力过人,老奸巨猾的狐狸…和他们周旋,也许会比你在尼德霍格的冒险更为精彩纷呈!”

“这也不一定吧?”洛伦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比如说,如果我们不在帝都了呢?”

“唉?”

布兰登愣住了一下子,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看来你早就知道啦。”

“应该是半个戈洛汶的贵族早就知道了。”黑发巫师忍不住翻个白眼儿,扯了扯嘴角:

“差不多…也该告诉我那天的那位小姐,究竟是谁了吧?”

“我的巫师顾问阁下,你可真是心急啊!”

不知为何,布兰登那孩子般的笑容在洛伦眼中越来越显得心虚,眼睛不停的打转:“哦对了,说起来…她还是你的亲戚呢!”

我的亲戚?

这次怔住的人换成了黑发巫师,足足思考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都灵家族?!”

“拜恩公爵领,都灵家族现任家主,赤血堡女伯爵,夏洛特·都灵。”皇子殿下笑的非常开心:

“如果你真是莱昂纳多孙子的话,按照辈分,她应该是你的堂姐或者堂妹…怎么样,一下子突然有了个堂姐妹是不是很兴奋?”

就算真的是,你那欣喜若狂的表情又是闹哪样?

实在不能理解布兰登那诡异脑回路的洛伦耸耸肩,强忍着再次翻白眼的冲动:“所以,她就是你的联姻对象,未来的皇子妃?”

“嗯…不一定。”

布兰登摇摇头,表情有些玩味:“确实…因为百年前的‘黑公爵’,不仅拜恩公国,就连都灵家族也处在一个低谷期,仅剩下赤血堡一处封地而已。”

“如今的拜恩公国完全归于帝国委派的总督,和一个‘贵族议会’联合管理…尽管如此,都灵家族虽然没落了,但依旧拥有一定的支持者和威望,公国之中支持都灵家族重新掌权的声音不在少数。”

“那岂不是正好吗?”洛伦托着下巴,微微蹙眉:“只要你和这位女伯爵联姻,再借助这些势力重建拜恩,就能借用这位女伯爵的头衔和你们继承人的身份统辖一个公国了!”

“才没那么容易……”

无奈的摊了摊手,布兰登长舒一口气:“你应该还记得当年的艾克哈特一世陛下‘伟大征服’,是怎么让拜恩公国俯首称臣的吧?”

洛伦皱着眉头:“好像是帮助波伊公国抵御了半人马入侵,顺带着让拜恩公国加入帝国的?”

“正是如此!”布兰登抬起头,目光闪烁:“严格意义上讲当年的帝国除了巨龙,并没有让拜恩心甘情愿低头俯首的实力,而强大的拜恩公国在帝国境内实力也是数一数二。”

“如今没落仅仅是因为当年‘黑公爵’而元气大伤,加上之后惨遭肢解而已…这么一个又骄傲又强横的公国,即便夏洛特为了公国的统一有这个意愿,公国的其余伯爵也绝不会让一个‘外人’来统治他们!”

“更不用说还是亲手取缔了公国封号,让拜恩一蹶不振的‘狂女龙皇’的后代…从这点来说,他们和我们德萨利昂几乎是血海深仇。”

“再加上帝都内康诺德兄长的势力,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拼命阻挠…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还有翻船的风险!”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

“不过,还是有试一试必要的。”耸耸肩,一副无所谓表情的布兰登轻声说道:“上次被你碰见的时候,我们俩就在试着商量这件事…虽然她对我是相当的不屑一顾,就好像嫁给我是多大的牺牲似的!”

“在夏暮庭院?”洛伦挑了挑眉毛:“这里到处都是帝都贵族的眼线,一次两次碰巧还说得过去…再来一趟绝对会被察觉到吧?”

“没错,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光明正大的和夏洛特女伯爵见面!”

“光明正大?”

布兰登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十天之后,皇家巫师学院会举办一场宴会,目的是拉拢各个帝都内各个行会和世家贵族;毕竟想要维持学院的研究和正常开销,光靠学费和皇室可远远不够!”

“届时到场的贵族绝对不在少数,想来还是有不少希望和巫师交好的家伙;更何况他们现在想要对我们示好,那么弄到几张请柬应该还不是什么难事!”

“借助宴会和学院的帮助,私下里和这位女伯爵交涉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洛伦微微颔首,觉得这个计划还有点儿可行性:

“所以…到时候由我为你打掩护,你去和夏洛特女伯爵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不,正好相反。”

“嗯?”

“尊敬的巫师顾问阁下,我已经失败一次了,也不打算自找没趣的被她羞辱两遍。”布兰登唉声叹气着,却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用力拍了拍黑发巫师的肩膀:

“所以这回是我为你打掩护,再由你去和你‘亲爱’的堂妹商量接下来的计划,怎么样?”

“……”

第十六章 婚约?(下)

十天之后,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宴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每年春季的招待宴会,早已变成了一项重要传统——不仅仅是为了款待那些和学院有着密切往来的贵族和帝都的各个行会,也是许多学徒们即将完成学业,成为一名巫师的重要日子。

正因如此,在“务实”的皇家巫师学院,这不仅仅是一场盛大的招待宴会,更是诸多学徒们竭力“推销”自己的场所。

他们会在宴会大厅中当众展示自己的最高成就,或者是某项实验的结果…以此来吸引到场贵族的目光,或是某个行会的注意。

华灯初上,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让整个宴会厅恍若白昼,窗外却又是初春无月的星空之夜,美不胜收;

衣着华服的贵族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酒桌旁闲谈,或是围绕在某位学徒的身旁,满怀兴致的打量着那些正在滔滔不绝的“小巫师”们……各式各样新奇的发明,实验交相辉映,让大厅内热闹非凡。

那些交谈的吵闹,大声的欢笑,舞步的碰撞,觥筹交错……构成了一支让人目眩神迷的鸣奏曲。

凡此种种,让踏入这里的夏洛特·都灵一阵神情恍惚…仿佛自己并非是在帝国的都城,而是赤血堡的盛夏宴会上。

但随即想到今天赴宴的目的,她又立刻恢复了原本庄重而严肃的表情,只是那双紧张的眸子还在私下打量着,紧攥着那张从天穹宫送来的请柬。

特地打扮过一番的女伯爵换上了一身拜恩式的蓝色长裙,乌黑的秀发挽在头顶,还挂着一枚精致的红宝石胸针。

进门时她就察觉到了周围不少的目光,试探、好奇、欣赏……全都是一些样子货的帝都纨绔子弟,和拜恩的游侠骑士们相比差远了!

当然,还有那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想到双方第一次见面时那家伙傻笑的模样,夏洛特真的很难对这家伙能有什么好感。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心急了些?她微微蹙眉,攥着请柬的掌心都在微微发汗…能否和这位最近得势的皇子殿下结成联盟,可是都灵家族能否夺回爵位的关键!

虽然仅仅是初来乍到,但她也能清楚的感受到皇位继承人康诺德在第国内的强大势力——对方是萨克兰帝国未来的继承人,那个和自己同名女人的后代,绝对不可能愿意帮助拜恩复国的。

对他们来说,只有一个弱小的,被肢解联合统治的拜恩公国,才是能够乖乖臣服于他们,将一切都奉献给德萨利昂家族的拜恩公国!

再给他一次机会,看看他会怎么说,就当是为了家族和拜恩公国……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夏洛特在心底不停的暗自言语。

正当心情焦躁的女伯爵,准备寻找某个皇子殿下身影的时候,目光突然停在了一件精美的摆设上面。

那是一柄结构十分精致小巧的手弩,两旁的束带证明它可以直接固定在小臂上面…夏洛特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么扁平小巧的造型,如果套上袖子甚至都无法被轻易察觉。

“夏洛特女伯爵,您可真是有眼光!”

立刻转过头来,女伯爵就看到那位给自己送请柬的格雷·萨尔巫师,正和蔼的在旁边看着自己。

“失礼了,我只是……”

“不必如此,如此精巧的手弩,即便在今天的众多展品当中都是数一数二的。”格雷·萨尔含蓄的摆摆手:“更何况,还是出自一位外来巫师的手笔。”

“外来的巫师?”

“没错,我们皇家巫师学院的学徒们,可没有这么巧妙的手艺可以将手弩做到餐刀盒大小。”中年巫师含蓄一笑,微微颔首:

“不仅如此,这副手弩所用的也不是普通的弩箭,而是五寸左右长度的利刃,用硬度十分优秀的炼钢锻造,需要的时候可以当成短刀匕首使用…对于您这样身份高贵的女士而言,是在合适不过的防身武器了。”

“非常感谢,我很感兴趣。”

夏洛特礼貌的微笑着;对方如此热情的讲解和推荐,而且还不是陌生人,如果自己再推辞就十分失礼了。

而且有这样一件武器也确实很方便,万一那位看起来特别混账的皇子殿下打算强迫自己…也可以用这东西来威胁他一下。

宴会大厅的某个角落,满脸傻笑的“混账皇子”突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我正打算为您引荐这位外来的巫师呢。”格雷·萨尔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而且…据说你们还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是我认识的哪个拜恩炼金术师吗?

当那个人出现在她视线中之后,夏洛特诧异的目光陡然一变,从好奇变成了惊愕,直至最后的面若冰霜:

“好久不见了,洛伦·都灵阁下。”

黑发巫师无奈的轻笑一声,耸耸肩膀:

“好久不见了,夏洛特·都灵小姐。”

被夹在中间的格雷·萨尔没等其中任何一个人开口,便已经十分明智的悄悄转身离开。

周围还是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热闹景象,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已经降至冰点…对方眼神让黑发巫师觉得,就算她立刻拔刀捅死自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真的很奇怪啊…我究竟哪里得罪她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洛伦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十分“礼貌”静静地等待对方先开口。

也许是周围的气氛“救了”他一命,按耐住心情的夏洛特冷冷的开口道:“对了,还没有恭喜您正式成为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呢。”

“这点小事,根本无足挂齿。”洛伦一副不在意的表情摇了摇头:

“倒是您愿意接受邀请,实在是令在下颇感意外…经历过上次的事情,我们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是啊,但是为了拜恩,为了都灵家族…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夏洛特的表情无比严肃,却还忍不住冷哼一声:“和某些人完全不同!”

这个…应该不是在说我吧?

愈发莫名其妙的黑发巫师在心底嘟囔着,联想起之间从布兰登口中得到的情报,隐约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定……

“算了,布兰登·德萨利昂在哪里?”夏洛特突然冷冷的开口道:“特地让你这个亲信等候,应该不止是为了这么一件玩具吧?”

“我可以和他谈谈,但必须…是私下里。”郑重的说出这句话,她的表情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你们应该也不希望这种事情过早的曝光才对。”

“虽然这里是皇家巫师学院,但谁知道有没有那个巫师早就被‘那个人’收买了?”

不愧是女伯爵,虽然气愤却还是能保持如此理智,而且明白事理…忍不住在心底悄悄称赞对方一句,洛伦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

不看那张冷脸的话,还是蛮漂亮的嘛!

“宴会厅的二楼,左转第一个房间…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正在那里等您。”面不改色的洛伦随口鬼扯道,顺手将那柄手弩递给了她:

“这个东西送给您,就算是上次的赔礼。”

接过手弩,冷哼一声的夏洛特转身走进了宴会的人群之中;

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她把某位皇子殿下的锅也甩在我头上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确认周围没有人在盯着自己的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略微收拾一下,随即朝着那位女伯爵离开的方向走去。

浑然不觉的他,完全没注意到某个躲在人群里,清澈透明如蓝宝石般眼睛……

第十七章 “攻心”(上)

“铛——!”

就在黑发巫师踏进房门的刹那,那柄他亲手制作的“手弩”征地在他自己的脖颈上,锻钢铸造的利刃冰冷刺骨。

当然,还远远不及面前少女那足以杀人的目光……

“狂妄之徒,你居然敢骗我!”夏洛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压抑的声音里包含怒火,紧绷的脸反而是无比的平静:

“你们!你们居然敢欺侮一个拜恩人…赌上都灵家族之名,我绝对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呃…您好像忘了,我也姓都灵来着……”

“闭嘴!”夏洛特的目光更凌厉了:

“洛伦·都灵,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现在仅仅是个巫师顾问而已…那位皇子殿下究竟以为他是谁,可以只派亲信和一名拜恩伯爵交涉?!”

“告诉我,他所谓的诚意究竟在哪?!”

洛伦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夏洛特:“正是因为让我来,才更显得布兰登殿下为这次的会面付出了足够的诚意。”

尽管心底将某个躲在暗地里看戏的混蛋骂了一万遍,但明面上洛伦还是不得不站在他那一边,尽可能让这位夏洛特女伯爵能够心平气和的与自己交涉。

“是吗?”夏洛特讥讽一笑,对黑发巫师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看着她紧绷脸,咬牙切齿却又强作忍耐的样子,洛伦也只能放缓了语气:“恕我直言…您和布兰登殿下上次的交涉,恐怕不太顺利?”

“你究竟想说什么?”

“很简单,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双方很显然有些误会,在解除这些误会之前继续之前的交涉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洛伦十分含糊的解释着:

“但毫无疑问,我们两边都需要对方的帮助,而这份联盟也都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还请您把刀子拿开,耐心的听我说完。”

“都需要的?哼!”女伯爵不屑一顾的横了他一眼:“话说得真好听,明明是你们更需要拜恩公国的援助才对吧?!”

虽然如此,她还是收回了利刃,面色如霜的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

“不,是互惠互利。”黑发巫师强调道。

抑制着心底的愤怒,夏洛特冷冷的看着这位“亲戚”:“虽然布兰登回到帝都,但依旧只是个空有头衔,毫无实权的皇子而已…我虽然之前有过打算,但现在的你们似乎根本不值得我联盟!”

虽然她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冰冷口吻,但黑发巫师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松了口气。

很好,只要她还愿意谈下去就有戏……

记忆中,自己处于如此不利地位而且完全不占理的情况还真是头一遭…这位皇子殿下还真是喜欢甩手不干,然后把善后的麻烦事扔给自己。

“正因为布兰登殿下如今一无所有,才是您愿意和他结盟的前提不是吗?”洛伦的嘴角流露出淡淡的微笑:

“假如换成康诺德殿下,恐怕拜恩公国的未来就不仅仅是惨遭肢解,而是被萨克兰帝国彻底吞并了!”

“您非常清楚,我绝对不是在信口开河,而是完全可以预见到的事实…您牺牲自己来到帝都,不就是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吗?”

夏洛特攥住扶手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绷紧,衣襟下的胸口微微起伏着。

“更何况,现如今的布兰登殿下也不是一无所有。”走到女伯爵的面前,洛伦用目光打量着周围:“您手中的请柬,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夏洛特的目光闪过一丝明悟,但还是绷着脸冷哼一声:“仅仅是一个巫师学院,还远远不够吧?”

“正是,远远不够。”看到她的表情,黑发巫师忍不住轻笑一声:“但借助学院,殿下就能和帝都内的行会有所联系,甚至还有许许多多乐意与巫师们结交的贵族。”

“明面上,掌握了戈洛汶绝大部分财力和权力的,是传承悠久的世家贵族、代表信仰的圣十字教会,以及被陛下提拔的新贵们。”

“但实际上真正控制着各行各业人员流动,物资调配,商品进出和税收来源的,却是这些平民、小贵族和巫师们组成的各大行会…他们才是戈洛汶的中流砥柱,能够为这座城市源源不断提供新鲜血液的势力。”

“控制了他们,就是控制了戈洛汶…控制了帝都,就是控制了萨克兰帝国!”

夏洛特不禁微微蹙眉,思考着黑发巫师所说内容的含义。

“当然,毫无权柄的布兰登殿下处境十分艰难,想要和这些人周旋同样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情。”轻声开口,洛伦平静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坚强的女伯爵,叹了口气:

“不过和您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夏洛特的表情猛然一僵。

“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夏洛特·都灵伯爵,您是绝对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到帝都来碰碰运气,乃至委身于一位德萨利昂家族的皇子。”

“换而言之,不论是您、都灵家族亦或者拜恩的未来,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话出口的瞬间,原本平静的女伯爵肩膀不停的颤抖,双瞳之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

“之所以和您说这些,是因为我必须要让您弄清楚一件事…我并不是得到了布兰登的准许才来和您会晤,恰恰相反,他并不知道今天的事情。”

“为什么?!”夏洛特绷紧了脸。

“某种意义上说,和您的理由相同。”黑发巫师继续含糊其辞,面不改色的鬼扯道:“为了布兰登殿下,为了我自己…为了拜恩公国和都灵家族。”

“没错…不管您认可与否,我也姓都灵,我也是拜恩人——即便我这辈子都没有在拜恩生活过,但并不等于我在看到一个姓都灵的少女在落难之时也视若无睹…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话音落下,洛伦面无表情的向她躬身行礼。

原本面若冰霜的夏洛特,也在他这突如其来的诚恳和开诚布公面前变得不知所措。

那个表情,还有他说的话,好像…并不是在哄骗自己?

更何况…他的确是都灵家族的血脉。

片刻的沉默,让她的目光重新变得澄澈而又坚定,抬起头和面前的黑发巫师对视着:

“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在夏洛特激动的目光下,洛伦显得无比平静:“您请讲。”

“我可以忘记布兰登带给我的羞辱,还有他所作的那些毫无尊重的举动,就像…像你所说,拜恩和都灵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即便他是这样的混账我也只能接受……”

虽然夏洛特是强压怒火,但黑发巫师依旧能听得出这位女伯爵“磨牙”的声音。

布兰登·德萨利昂,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啊……

“但至少,他必须拿出足够的实力,证明他的确有能力让拜恩复国,让都灵家族夺回爵位;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也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的更改!”

“如果他做不到,或者胆敢再欺侮我一次……”

“我会让他见识到,一个拜恩人究竟会有怎样的信念和决心!”

女伯爵激动的情绪确实在洛伦的意料之中,真正让洛伦感到意外的反而是她的冷静…威严的气势和不因情绪而摇摆的决心,实在很令人敬佩。

当然,对方也确实没什么选择,这也是洛伦有恃无恐的原因…然后又在心底将某个把锅甩给自己的混账皇子骂了一万遍……

“那不知道…您要怎样的证明呢?”

“不如,就和你之前说的一样。”夏洛特微扬嘴角,带着冷冷的笑:“让戈洛汶的巫师和行会们向布兰登效忠,怎么样?”

沉默了片刻,终于露出微笑的洛伦向这坐在椅子上娇小可人的女伯爵躬身行礼:

“如您所愿!”

第十八章 “攻心”(下)

时间还在一分一分的流淌,大厅的气氛也是愈发的热闹非凡。

闲谈的贵族和诸多富商们在享用美酒餐点之余,也开始围绕在那些最为出色的学徒周围,带着期待的表情欣赏着那些或是稀奇古怪,或是惊艳非常的成果。

就在此时此刻,换上了一身导师长袍的小个子巫师就站在一堆人群里,欣赏着台上那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巫师学徒,推荐他所研制的安眠药剂。

正是那位曾经和艾萨克正面对峙,丝毫不落下风的瑟兰·科沃。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艾萨克突然开口道,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台上那个曾经让他差点儿下不了台的家伙:

“那个什么劳什子安眠药剂我都快听睡着了…从催眠的角度讲,他的口才比药剂还成功呢!”

“我现在是这里的临时导师,而导师们帮助自己的学徒获得他应得的赞助,也是皇家巫师学院的传统之一。”

艾茵翻了个白眼,很是没好气的开口道:“倒是某些人,不是说什么‘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才不肯来这么无聊的宴会吗?”

“没错,而现在我依旧觉得这个宴会简直无聊透顶,纯粹是浪费时间!”

艾萨克理所当然的哼了一声:“但是一想到所有的赞助和资源,全部都被炼金学或者草药学的家伙抢走,我就觉得自己应该为尚处萌芽状态的神秘学做点儿什么。”

“哦,那请问到现在为止你说服了几个人?”小个子巫师的嘴角勾起了狡黠的笑意。

“暂时……只有我一个。”艾萨克昂着头,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却很快把话题转到了那位还在滔滔不绝的学徒身上:

“话说回来,我都有点儿佩服这个家伙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艾茵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惊诧,随即很是揶揄的笑了出来:

“哦……没想到某个自大狂居然也会有能让他认可的人呢!”

“别误会,我可没说我认同他了…那套毫无逻辑可言,完全违背了巫师原则的理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认同这种家伙!”

“真的是这样?”小个子巫师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不太对吧,某个家伙好像是主动申请成为瑟兰·科沃神秘学导师来着……”

“那是为了进一步羞辱他,然后让他明白自己坚持那些东西究竟是何等的荒谬可笑!”扁了扁嘴的艾萨克强调道: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月就正式结业了,哪怕这个臭小鬼想成为我的学徒也没机会……”

“如果能成为艾萨克·格兰瑟姆导师的学徒,我是绝对不介意延后自己结业的时间的。”

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学徒把艾萨克吓了一跳,但还是一如既往的翻白眼儿挖苦对方:“不要觉得这样就能讨好我了,也别指望我能认同你那套理论!”

“彼此彼此,艾萨克·格兰瑟姆导师。”瑟兰·科沃整理了一下衣襟,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

“我也觉得您对其它学科的鄙视态度,也应该被某个人纠正一下。”

“哦…狂妄的臭小鬼,你觉得你能办到?”

“我有这份决心。”

“那我就帮你把它变成绝望好了!”

四目相对的二人“友好”的握了握手,嘴角的微笑好像恨不得将对方脑子扒开,然后掏心穿肺似的。

还真是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啊……被夹在中间的小个子巫师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某个倩丽的身影突然映入了她的视野。

警觉的小个子巫师千分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是那位和洛伦交谈过的女人。

她还是那副严肃而紧绷的表情,但眼神中似乎还多出了几分轻松的愉悦,高傲的从人群当中穿过,华美的白色长裙仿佛天鹅的羽毛,乌黑亮丽的秀发光是看上去就让人艳羡不已。

正当小个子巫师有些气短的时候,另一个家伙紧随着那女人之后,悄悄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还十分谨慎的打量了一眼周围。

某个黑发巫师就在那双蓝宝石似的眸子注视下悄悄走下楼梯,一边摆弄着衣襟一边谨慎的确认周围没有人在监视自己,然后装成一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表情,悠悠然的走进了人群。

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足足愣住了一分钟。

然后她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冷着脸抛下艾萨克,悄悄的跟在了黑发巫师的身后……

…………………………

目不斜视的黑发巫师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在宴会大厅的人群之中穿梭着,感受着偶尔会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或是试探或是好奇,不一而足。

对于这些帝都的贵族而言,会让他们想要注意自己仅仅因为皇子殿下“巫师顾问”的头衔而已,而且还是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子,自然不可能过多注意自己这种小角色。

这样的结果当然再好不过,最好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布兰登的身上…看到面前朝自己走来的格雷·萨尔,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

“看您的神色,想必是一切顺利?”和善的中年巫师微微颔首,非常含蓄的微笑着:“不愧是能够得到御前内阁和陛下认同的巫师顾问,确实非比寻常。”

“只是运气太好罢了。”

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洛伦很是无奈的耸耸肩:“那位殿下可是给了我一个了不得的任务;不过多亏您的出手相助,还算圆满。”

“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您不用如此客气。”中年巫师轻轻点了点头,双方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了。

“更何况我们双方本就是朋友,大家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说不定哪天,我们可能也会有需要您不吝援手的时候呢。”

虽然格雷·萨尔完全是用打趣的口吻开的玩笑,但洛伦很清楚对方说这句话,绝对是非常认真的。

看起来,帝都的巫师们的确非常希望能够和布兰登结成同盟关系…而且已经迫切到明目张胆的地步了。

先是在御前内阁主动帮助自己的御前巫师顾问,然后又是皇家巫师学院和这位格雷·萨尔巫师……

说服布兰登和他们结盟并不是难事,但对方那过于热情的态度实在是令洛伦心存一丝警惕,不得不小心提防着对方。

埃博登的教训实在是过于深刻,洛伦可不想再给另一位“科罗纳大师”当枪使,亦或者和其它邪神们扯上关系了。

“请您尽管放心,只要是皇家巫师学院需要,我都会竭尽所能。”双目看向对方,洛伦很是郑重的点点头:“绝不会有任何推辞。”

得到这个答复的中年巫师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显然在对方看来这句话已经是一个强有力的暗示,证明布兰登·德萨利昂确实有结盟的意愿。

“感谢您的答复,皇家巫师学院绝对会铭记在心。”同样严肃的低下了头,格雷·萨尔轻声开口:“在下还要去接待一位今天来的贵宾,十分抱歉不能继续陪您了,还请您尽情享受这场宴会,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吩咐。”

“您真是太客气了。”

带着几分公式化微笑的洛伦送走了这位“热情过头”的中年巫师,轻轻松了口气…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挑选联盟的对象了。

能否拿下帝都的巫师们,同时关系到布兰登能否获得足够的支持以及拜恩的联盟,无论哪一个都绝不能失败。

一想到这里,黑发巫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尊敬的巫师顾问阁下,您还真是个大忙人啊!”

第十九章 诡谲之宴(上)

“真是个大忙人啊,了不起的巫师顾问大人——!”

一转头,洛伦就看到气呼呼的小个子巫师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抱着肩膀用揶揄的口吻讽刺道。

那一瞬间,黑发巫师的表情简直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先是夏洛特,然后是艾茵…自己今天是不是就不应该出门?

“我只是在为了那位布兰登殿下才来的,又不是真的喜欢。”有些无奈的耸耸肩,洛伦扯了扯嘴角:

“虽然没有艾萨克那么极端,但这种纯粹利益形制的宴会也实在没什么能吸引我的地方。”

“哦…真的没有吗?”面无表情的艾茵故意拖了长长的尾音,小鼻子轻哼一声:

“就连某位‘黑头发’的美女也不行?”

“当然,光是应付那些虚以为蛇的家伙就够累了…等等,黑头发的美女?”

突然愣住的洛伦挑了挑眉毛,下意识的开口:“你看见了?”

“只是无意中发现的,看起来你们好像挺亲密的嘛…还故意装出一副不认识对方的样子。”有些心虚的艾茵红着脸躲开他的目光,薄唇撅着:“明明就是来见人家的,还非要说什么工作,搞得好像…”

小个子巫师想说“偷情”,但始终没说出口,只是娇哼一声。

“喂喂喂,你该不以为我和她……这也太离谱了吧?!”

“难道不是吗?”不知为何,莫名气愤的艾茵贴上去质问道:“不准撒谎,我可是亲眼所见!”

“当然不是!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了……”苦笑的洛伦无奈叹口气:“该怎么说呢,严格意义上讲这位夏洛特小姐可能是我的堂妹,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接下来,洛伦花了两分钟小声和艾茵说明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当然,仅仅提到了双方联盟的事情,联姻什么的为了避免误会就故意省略了。

小个子巫师先是不相信,紧接着露出了几分诧异,最后则是惊讶…不可思议的看着黑发巫师:“这么说,她是为了让拜恩复国才……”

还没说完,她就紧张兮兮的捂住了嘴,警惕的打量着周围才敢缓缓松开。

虽然还是感觉洛伦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艾茵已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对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又是后怕,又是好笑。

幸好当时没有追上去,不然的话…小个子巫师忍不住在心底庆幸。

而且就算是真的,自己又干嘛生气;这个大笨蛋顶、顶多是个比较要好的朋友罢了!

就在两个人各自松了口气的时候,宴会也已经临近了尾声;

“西峰山领主,萨克兰帝国伯爵,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到!”

在某位耀武扬威的仆人喝声下,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双双惊讶的目光面面相觑;有些愣住的黑发巫师,立刻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格雷·萨尔说的“尊贵的客人”就是这位……

宴会厅两侧,所有到访的贵族和富商们纷纷列于大门两侧,在正中央留出了一条道路;人群之中的黑发巫师也将目光瞥向正门,目光意味深长。

大门缓缓打开,一位头发和胡子早已花白的长者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来宾们;一身黑色镶金扣的长袍华服,左手的金边螺纹手杖让老人威严尽显。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之下,这位老人陪同搀扶着他的一位俊俏的年轻人走进了宴会厅;而在大厅的另一端,不知何时出现的御前巫师顾问,那位和善的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已经早早在此恭候。

对于这位财政大臣,洛伦仅仅残留着御前内阁时的一点点记忆。

“……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家族历史可追溯至古萨克兰王国,‘守旧贵族’中最强力的一个,非常难缠…几年前曾经发起过将帝都重归东萨克兰的议案,最终失败但也声势浩大……”

略微沉思了片刻,洛伦就明白了学院邀请他的意图:

首先对方是帝国的财政大臣,作为附庸于皇室的皇家巫师学院,大半赞助和资源都需要对方的帮助和扶持,自然不可能主动和这样一位握着财权的内阁大臣交恶;

更何况这位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身后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查恩家族,还有整个帝都大半的“守旧贵族”势力;也是巫师们另一个重要的资助来源。

因此在“务实”的学院看来,拉拢对方几乎是必须的…尤其是在戈洛汶这样一个被圣十字教会完全控制的“信仰之城”,没有盟友的巫师根本无法维持自身的存在。

身处于一双双充满了畏惧、憧憬和艳羡目光之中的老人,似乎也很清楚自己今天的来意,故意将脚步放的很慢,尽情的享受着周围人的敬畏。

台上的艾尔伯德·塔罗大师似乎完全没有被怠慢的感觉,依旧和善的站在那儿,等候这位大权在握的老人朝自己走来。

这就是权柄,这就是威严…同时御前内阁的大臣,身为守旧贵族领袖的西斯科特·查恩就能如此傲慢,也不会有任何敢于指责。

就在西斯科特·查恩走到宴会厅吊灯之下的那一刻,突然停下了脚步。

搀扶他的年轻人没有察觉到,还拽了一下老人的袖子;才发现西斯科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根手杖上面。

周围的宾客们丝毫没有反应,只当是这位老人又在彰显他的威严;台上的艾尔伯德依旧保持着和善的微笑,耐心等待着。

不对…黑发巫师微微皱起了眉头,绝对不是那样。

隔着人群,眯成一条缝的黑瞳注视着对方——额头的冷汗、微微颤抖的右臂、抽搐的唇角还有那双不停收缩的瞳孔……

难道他那副不屑一顾和傲慢的表情只是装出来,仅仅是个掩饰?

下一刻,傲慢的老人身体猛然一怔,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仅仅愣住半秒钟,洛伦下意识抓住小个子巫师的手,将她抱在身后。

“噗——!”

还没等所有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口吐鲜血的老人浑身一颤,在搀扶他的年轻人惊愕的目光中,仰倒在地。

精致的手杖,也掉落在血泊之中。

被无数腥咸液体喷了一身的年轻人颤抖的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双眼已经灰白。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中,整个宴会厅乱作一团;前一秒还曾经衣冠楚楚的贵族和富商们立刻失去了原本的优雅风范,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着,还有不少人想趁机从宴会厅溜走,结果却互相挤在了一起,互相推搡,惨叫声此起彼伏!

“安静——!”

站在台前和善的艾尔伯德大师突然喝声:“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准离开宴会厅!”

没有哪个客人理会这位御前巫师顾问,但宴会厅内的巫师们已经主动站出来维持秩序,一个又一个“萤火咒”将整个大厅照的通量,在正中央和大门处组成人墙,挡住了混乱的宾客们。

表情凝重的艾尔伯德快步上前,一把推开那个已经精神恍惚的年轻人,蹲伏在了财政大臣身旁。

片刻之后,叹息了一声的御前巫师顾问缓缓起身;身后的年轻人连忙上前:“大、大人,祖父,祖父他怎么样了,求求您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艾尔伯德的脸色闪过了一丝的犹豫,但随即还是缓缓开口:

“尊敬的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大人,您的祖父……

已经荣归圣十字的怀抱——!”

第二十章 诡谲之宴(下)

深夜,天穹宫。

当急匆匆的梅特涅·利奥波德踏入寝宫的时候,换上一身宽松长袍的艾克哈特二世已经在书桌后静候他多时,上了年纪的掌玺大臣连忙躬身行礼:

“陛下,您的御前内阁成员,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就在刚刚前往皇家巫师学院赴宴时,不幸身亡,回归了圣十字的怀抱!”

“巫师学院…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艾克哈特二世的脸上看不到半分震惊,用平淡到极点的口吻说道:

“情况如何,有眉目了吗?”

“还未查明,已经派遣一支卫戍军团前往勘察,并且通禀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大人负责调查此事。”表情凝重的梅特涅·利奥波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道:

“另外,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人以及…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殿下皆在场。”

“梅特涅……”艾克哈特二世冷冷的抬起锐利的眼:

“你该不会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吧?”

“绝无此意!”

看着语气坚定的掌玺大臣,艾克哈特二世仅仅是摇摇头:“到这一步,再慌张也于事无补…无论如何,务必弄清真相。”

“遵命。”掌玺大臣立刻应下。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身后的皇帝陛下又开口了:

“另外…我让你准备的名单,希望已经有所眉目了。”

梅特涅的身影一怔,背对着皇帝陛下开口道:“关于下一任财政大臣的名单…明天清晨就能交付您过目。”

“还是在等几天,看看有哪些跳梁小丑主动请缨。”艾克哈特二世的声音无比低沉而深邃: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做好准备。”

…………………………………………………

黑发巫师死死盯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双手将小个子巫师护在身后。

一刻钟,偌大的宴会厅死寂了整整一刻钟,一双双瞪大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那位耀武扬威的“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已经开始冰冷的尸体,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

那个哆哆嗦嗦的,浑身是血的查恩家族的年轻人跪在血泊中,紧紧攥着老人掉落的手杖……

堂堂帝国贵胄,御前财政大臣,守旧贵族的领袖,一头活了七十六个年头的老狐狸……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皱起眉头,洛伦立刻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格雷·萨尔,但这个中年巫师同样面色苍白;甚至就连那位主动站出来的艾尔伯德·塔罗大师也是强作镇定的表情,目光无神,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对真正的巫师而言,失去理智是危险的前兆…就算真的是学院,这场动乱应该也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黑发巫师想到了另一个更可怕的情况。

堂堂御前财政大臣死在了皇家巫师学院…不论是谁动的手,只要和学院牵扯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整个宴会厅乱成一团的时候,大门再次被强行打开;踏着整齐步伐的士兵们闯进了大厅,粗暴的将挡在外围的巫师学徒们推开。

紧皱眉头的洛伦抬起头看向来的人,是帝都戈洛汶的卫戍军团。

“奉御前内阁的命令,从现在开始这里由我们负责接管!”走在最前面,一脸严肃表情的军团大声喝道:

“我们接到了举报,有刺客在学院内杀害了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大人!”

“在整个事件调查完成,找到确凿证据和凶手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话音落下,大厅内几乎所有人陡然面色一变;洛伦的眼角闪过一丝惊愕,转头看向那位神色凝重的军官。

不对……

从西斯科特身死到现在为止,连一个钟头的时间都没有,而且还是午夜时分;卫戍军团居然能神速到在几刻钟内派出调查的人手?

而且听他的口吻,似乎像是已经给整个事件定性为“凶杀案”了一样。

一脸严肃的军官径直走到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面前,根本看也不看那位倒在地上,尸骨未寒的西斯科特大人,冷冷的开口道:

“非常抱歉,御前巫师顾问大人——还请您开放整个学院,让我们立刻开始搜查和逮捕犯人!”

虽然是用的客气口吻,但对方根本没给艾尔伯德抗议的机会;手中长剑一挥,两侧的卫戍军团士兵们立刻上前,整齐划一的拔出长剑,杀气四溢!

惊颤的小个子巫师下意识的按住了腰间的“亮银”,却被身旁的黑发巫师拦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动手,否则就说不清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凭什么……”

面色苍白的格雷·萨尔站了出来,还没说完就被艾尔伯德·塔罗不动声色的拦住,御前巫师顾问依旧和善的轻声开口:

“这位军官大人,如果我们答应了您的条件…恐怕不用过了今晚,皇家巫师学院就会变成杀害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凶手了吧?”

面无表情的军官双眼冷冽:“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西斯科特·查恩大人,是在一个钟头之前才抵达了皇家巫师学院;他今晚本就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根本没有参加宴会。”

艾尔伯德大师瞥了眼地上的遗体,遗憾的叹息了一声:“换句话讲,即便在场的巫师和所有的宾客们,即便真的想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更何况西斯科特大人此行,本就是来宣布帝国今年对学院的资助款项‘’我们又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特地’选在在学院内刺杀帝国的财政大臣?”

军官的表情一愣,明显是语塞了。

“反倒是那位特地去向您通风报信,提供了有明显误导言论的家伙,似乎更加可疑才是。”

话音落下,和善的艾尔伯德大师双手放于身前,目光平静:“军官大人,您觉得呢?”

军官紧抿着嘴,似乎被堵得说不出话了。

他确实是得到了上面的暗示,要尽快给出了答复……皇家巫师学院的宴会,到场的全部都是贵族子弟,显赫富豪,各个行会和家族的首领,全部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想要扣住他们找到认证和物证,也只能是现在!

看着这位貌似和善,但实际却寸步不让的御前巫师顾问,军官心情无比的沉重…本以为找到了能够向上爬的大好机会,结果却掉进了爬不出去的深渊。

“既然如此……”突然感到口干舌燥的军官,拼命抑制着心底的烦躁:“那能否请您配合我们,对在场的诸位宾客们逐一调查,也好早日找到杀害御前财政大臣的凶手。”

看到对方终于放低姿态的艾尔伯德大师微微颔首,神情肃穆:

“当然,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让尊贵的客人身亡于宴会,皇家巫师学院责无旁贷!”

“也请在座的诸位配合这些忠于职守的卫戍士兵们——西斯科特·查恩大人身亡,是御前内阁乃至整个萨克兰帝国的损失,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给痛失亲人的查恩家族,乃至帝国和皇帝陛下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艾尔伯德大师拍了拍那位查恩家年轻人的后背,叹息着转身离开;而在座的宾客们也开始按照卫戍士兵们的命令分列两排,等候问询。

就在黑发巫师也准备随人群离开的时候,袖子突然被拽了一下;目光微动,才发觉格雷·萨尔正站在身后:

“有事?”

“洛伦·都灵阁下,请您务必转告殿下。”中年巫师压低了嗓音,咬着牙面色惨白到了极点:

“如果皇家巫师学院能够顺利度过这次劫难……

全帝都上下所有的巫师,都将毫不犹豫的站在他的身后!”

第二十一章 哀求(上)

初春的阳光很是清冷,却也为漆黑的夜晚带来了黎明,沉浸了一夜的黑暗终于烟消云散。

伴随着最后的问询结束,卫戍军团再也无权羁押宴会厅内的贵族和富商们,只得草草了事;仅仅是在每个人离开的时候告知一声案件还未结束,正式审理的时候将会通知他们前往作证。

不过,洛伦眼下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格雷·萨尔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思考着是不是应该相信对方。

显然皇家巫师学院也已经发现这次的事件绝非偶然,而是故意陷害…而能够做到这一点且天衣无缝的,绝对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个隐藏在幕后的势力……

对巫师阶层心怀不满的掌权者,圣十字教会的暗箱操作,守旧贵族势力内争权夺利的派系…无论和哪一个正面对峙,都是如履薄冰。

但也正因如此,才能让皇家巫师学院如此低声下气,毫不掩饰的请求和布兰登结盟…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究竟该怎么办?

眼下黑发巫师正和小个子巫师还有艾萨克坐在返回夏暮庭院的马车上,随同的还有夏洛特·都灵女伯爵。

洛伦三人坐在车厢一边,而表情冷漠的女伯爵则坐在另一边;困死的艾萨克上车就睡着了;小个子巫师也趴在洛伦身上眯着眼,结果车厢里就只有两个人是醒着的。

看着这位明明惊魂未定却又装出一幅冷漠状的女伯爵,洛伦只感觉气氛尴尬的要死。

想了想,洛伦觉得还是自己先开口比较合适:

“夏洛特·都灵女伯爵,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不会妨碍到我们的约定。”她冰冷的眼神目不斜视,直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

“依旧是那个条件——只要你们能够让皇家巫师学院心愿诚服,都灵家族和赤血堡伯爵领就会站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身后;您不用担心我会借机违约,都灵家族的人说到做到。”

“在下丝毫不怀疑这一点。”黑发巫师温和的微笑道:

“毕竟,我也是个都灵。”

“现在还很难说…在我印象中,姓都灵的巫师您还是头一个。”夏洛特的言语里多了一分讥讽:

“身份也好,性格也好…都和真正的拜恩人,真正的都灵家族大相径庭,异类中的异类;不像个骄傲自豪的拜恩人,反倒更像德萨利昂家那些狡猾的骗子!”

“您似乎精神不错,气色也很好。”不以为意的黑发巫师笑笑,随即转移话题:“原本还在有心担心您,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不劳您挂念,洛伦·都灵阁下。”夏洛特丝毫不吝嘲讽,骄傲的冷哼一声:

“这么一点点挫折,还不可能打垮我。”

“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等候我们成功将皇家巫师学院招致麾下吗?”

“怎么可能?别太自以为是了,你们只是我看中的其中一股势力罢了;圣十字教会,德萨利昂皇室的旁系,戈洛汶的世家豪族……为了都灵家族,为了拜恩,即便要我走遍整个戈洛汶,将最后一丝可能榨干,我也心甘情愿!”

夏洛特语气决然,坚毅的神情仿佛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犹如从容赴死的烈士般不屈不挠。

“是吗,那就先预祝您早日成功了。”

不可置否的洛伦微微颔首:“愿圣十字庇佑您,我们将拭目以待。”

相互对视了一眼的二人,不约而同的装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将目光转向了相反的窗外。

马车终于停下时,已经是在离夏暮庭院不远的一条空荡荡的街道;面色冷漠的夏洛特仅仅扫了黑发巫师一眼,便先行下车离去。

夏暮庭院到处都是帝都贵族们的眼线,如果被发现她和布兰登的亲信坐同一辆马车回来,那就再也谈不上“保密”两个字了。

直至女伯爵走远,洛伦才有些无奈的勾起了嘴角:

“好啦,她已经走远了,别再装睡啦。”

“才不是装睡呢,是、是真的睡不着罢了。”面色微醺的小个子巫师“强调”道,表情十分的复杂:

“洛伦,你会帮的她对吧?”

“哦……某个家伙不是之前才对人家敌意满满的吗,怎么突然又开始帮她说话了?”这次揶揄的人换成黑发巫师了。

“那些都是误会啦,你这个大坏蛋!”咬牙切齿的艾茵,轻轻叹息一声:“只是觉得她真的很可怜…明明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却要独自一人去支撑自己家族的一切。”

“家族,公国,荣耀,责任…这些东西从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是不是真的太……”

小个子巫师没有说完,但洛伦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真是个太容易心软的家伙。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看到洛伦没有回答,艾茵面色一暗:“也对,这种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还有布兰登殿下。”

黑发巫师表情有些忐忑,摇了摇头:

“正因为还有布兰登殿下,我们才必须尽心竭力的让这位夏洛特女伯爵和我们结成同盟。”

“毕竟,眼下在戈洛汶如履薄冰的人…可不仅仅是都灵家族。”

“唉?”

“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轻笑一声,黑发巫师耸耸肩膀:“反正都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只要做自己该做的就行了去,其它的我们也管不了。”

不明白洛伦究竟在说些什么的小个子巫师只是歪了歪脑袋,最后只是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小憩着。

不论事情再怎么危险,这个大坏蛋都会说成是“小事”吧?

从维姆帕尔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变过…这个大骗子。

一旁的艾萨克依旧睡得死沉,连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过了很长时间,将近正午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夏暮庭院……为了不被人怀疑,“假扮车夫”的灰瞳少年还故意在周围转了一圈,从和那位女伯爵相反的方向返回。

然而就在一行人要下车的时候,却发现庭院的大门外正有一个人站在那儿等他们,而且看样子已经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愣住了片刻洛伦,有些微微蹙眉。

是瑟兰·科沃…那天和艾萨克对峙的巫师学徒,药剂师行会吕萨克大师的儿子。

年轻的学徒失魂落魄的站在大门外,一副神色恍惚的模样;直至看到马车朝夏暮庭院驶来时,那双空洞的眼睛才略微露出了些许神采。

看到他的表情,洛伦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皇家巫师学院到夏暮庭院之间的路程还是不短的…记忆中这个学徒应该是在自己一行人之前离开,考虑到对方不可能知道自己离开的准确时间,也就是说……

他从凌晨开始就在这里等着了?

果然,还没等到马车停下,急不可耐的瑟兰·科沃就已经冲了上来;驾车的灰瞳少年已经先行拔剑!

“路斯恩,等一下!”

就在黑发巫师话音出口的瞬间,冰冷的短剑已经顶在了瑟兰·科沃的脖颈间,只差毫厘就是血溅当场!

险些身死的巫师学徒依旧浑然不觉,失魂落魄的趴在马车上,焦急的盯着灰瞳少年身后的车厢。

“洛伦阁下,求求您,求求您帮帮我吧!”

还没等黑发巫师从马车下来,一副神情恍惚的学徒就直接喊出了声,沙哑的嗓音凄厉到了极点:

“我父亲,吕萨克·科沃被那些人给抓走了!”

“他们、他们还说他就是杀害了杀害了西斯科特大人的凶手!”

第二十二章 哀求(下)

『点击章节报错』

在安抚了失魂落魄的瑟兰·科沃之后,洛伦一行人也只得带上他一起返回夏暮庭院,并且交由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暂时照看。

眼下这个巫师学徒显然是一宿未眠,精神状态已经抵达崩溃的临界点;除了偶尔还会像说梦话似的呓语之外,就是不停地请求三个人救救他的父亲,再无其它。

虽然只有三言两语,黑发巫师也大致了解了情况——就在昨晚出事之后,除了那支前往皇家巫师学院的巡逻队之外,整个卫戍军团至少出动了半数以上的兵力,封锁了戈洛汶山丘附近的全部城区,大肆逮捕嫌犯。

而他父亲吕萨克·科沃,因为曾经是西斯科特·查恩聘请的医生和药剂师,自然也在嫌疑犯的名单当中,被强行囚禁了起来。

虽然吕萨克·科沃是鼎鼎有名的药剂大师,但毕竟不是每个巫师都有拘捕的胆量;而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师,也不可能保护帝都内每一个巫师的安全。

而回到家中发现父亲被捕的瑟兰·科沃,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跑到夏暮庭院向洛伦一行人寻求帮助……

确定乐巫师学徒已经躺下,小心翼翼关上房门的黑发巫师才离开,转身走进了隔壁…某个皇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

“西斯科特·查恩,堂堂的御前财政大臣,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真令人毛骨悚然……”

轻轻叹了口气,布兰登的脸上甚至看不到多少笑意:“现在整个帝都到处都是各种流言蜚语…怎么样,你们没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吧?”

“没有,”洛伦间接的回答,眼神中多出了几分疲惫:“但是前来调查的卫戍军团明显有备而来,如果不是艾尔伯德大师,今晚巫师学院的人就说不清楚了。”

“虽然还没弄清来龙去脉,但这绝对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预谋的刺杀和陷害!”

“那是自然……”布兰登双手托着下巴:“西斯科特虽然傲慢,但他可是守旧贵族的领袖,想要刺杀他…难度仅次于刺杀我那位敬爱的父皇陛下!”

“而且,这老家伙的死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洛伦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西斯科特·查恩,他不仅仅是查恩家族,更是整个萨克兰境内所有守旧贵族的领袖,又是御前财政大臣…突然暴死必定会引发一系列的动荡,血仇厮杀争权夺利。

从古萨克兰王国时代遗留下来的拥有上百年乃至千年岁月的家族们,他们的势力几乎根植于这片土地之上,也是帝都之内最为庞大的集团和中流砥柱。

在西斯科特还活着的时候,凭借这位老人的威望还能让他们团结一致;但眼下必定是群龙无首,为了争夺西斯科特留下的位置相互厮杀。

“对了,那个叫瑟兰·科沃的学徒怎么样了?”

洛伦摇了摇头:“就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即便我们去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还是让他先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想办法套出点东西来。”

“不,你理解错了,洛伦。”布兰登微微勾起嘴角,笑容中还有几分阴寒:“我是想说…究竟是谁告诉他,到这里来找‘你们’帮忙的?”

话音刚落,黑发巫师的表情僵住了。

在这个时间点上,如果不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那就只能是…皇家巫师学院?

“夏暮庭院到处都是密探,而你又是我的巫师顾问…瑟兰·科沃跑来向你求助,就等于是来找我,皇家巫师学院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布兰登脸上笑容愈盛,赤瞳中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换句话说…从你们把他带进夏暮庭院的那一刻开始,就等于告诉别人我会帮助那位意外被捕的吕萨克·科沃大师了。”

“明明知道这件事危险至极,还拼了命的想把我们拖下水…为什么?”

黑发巫师缓缓摇头:

“大概是为了自保吧?”

“自保?”布兰登歪了歪脑袋。

“不论究竟是谁刺杀的西斯科特,都很有可能打算找巫师学院背这个黑锅;所以他们打算借吕萨克大师被捕这件事试探一下我们,究竟是真心结盟,还是说只是想要利用他们。”

想起临走前那位格雷·萨尔巫师的嘱托,黑发巫师就愈发的确信自己的判断。

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所以能否救出这位吕萨克大师,也关系到您的信誉问题。”

撅着嘴,布兰登沉默了半天:“所以如果我们救不了这位吕萨克大师,不仅巫师学院不会与我们联盟,那位夏洛特女伯爵说不定也会弃我们而去?”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的。”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而且我觉得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话又说回来,你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聊的…有几次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想要掐死我了!”

“……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怎么样?”讪笑两声的布兰登直接无视了黑发巫师,试探着问了两句:“这么说…我得想办法把这位吕萨克大师从监狱里捞出来?”

布兰登的表情明显有些犹豫,很是为难的挠了挠头发…他显然是不大希望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的,但面对皇家巫师学院的主动求援,又不可能见死不救。

对于这一点,洛伦也表示赞同…虽然这么说很冷血,但眼下布兰登还只是个有名无权的皇子,在真正从艾克哈特二世手中得到某份任命之前就冒然参与到这种权力斗争中,显然是不明智的举动。

“那…要不干脆将瑟兰送回去?”洛伦试探着问一句。

实话实说,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都已经到这里了,再送回去合适吗?”烦躁的皇子殿下扁了扁嘴:“你也说了,这涉及到我的信誉问题!”

黑发巫师叹息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有个提议。”

“说说看?”

“如果说…你不插手,完全由我出面来替吕萨克·科沃大师洗清罪名怎么样?”洛伦脸上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凝重的和布兰登四目对视:

“这么一来,整件事就是我作为一名巫师,接受学徒的祈求去帮助另一位前辈…完全不需要你来出面,这样一来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与此同时,皇家巫师学院和夏洛特女伯爵也会也不得不履行他们各自的约定,被揽入你的旗下,成为我们最坚定的盟友!”

话音落下,和黑发巫师四目对视的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表情愈加的凝重:

“但是这样一来,你就不得不独自一人去找到西斯科特之死的凶手,同时还让我失去了保护你的借口。”

“和守旧贵族周旋,面对查恩家族的怒火,被幕后黑手盯上……”

“同时还得用铁一般的证据,去说服那位从不徇私的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

“洛伦·都灵…你觉得你真的能办到吗?”

黑发巫师默然颔首:“不知道。”

“但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听到这种等同于没有回答的回答,反而让布兰登微微笑了出来:“这样吧,我们干脆打个赌怎么样?”

“如果你成功了,我就尽我所能,让你成为帝国的伯爵。”

“唉?这个我记得我们好像说好了的……”

“不不不…我知道我们有过约定,但这次不是像巫师顾问这种荣誉的爵位,仅仅有个庄园和名义上封地的终生爵位。”

布兰登勾起嘴角,笑容中充满了诱惑:

“而是一个真正握有土地、财权、军队,代代世袭的伯爵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十三章 蒙冤之人(上)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戈洛汶山丘以南,和天穹宫遥遥相对的山脚坐落着一个座斑驳沧桑的旧堡垒;因为年岁已久,原本纯白的高墙已经脏污不堪,就像是帝都荣光之下的一处黑色的污点。

虽然陈旧,但堡垒四周却遍布塔楼,到处都是面无表情,全副武装的守卫;单论防守的严密程度,甚至不在天穹宫之下。

堡垒的名字早已被遗忘,如今帝都的贵族们将其称之为“黑牢”——专门用于关押重刑犯的监狱。

足足等了一个钟头才得到准许的黑发巫师,在塞给了狱卒满满一袋银币之后,终于得以踏进那座锈迹斑斑的铸铁大门。

名义上洛伦一个普普通通的巫师当然没资格进来;但作为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那个不敢得罪皇室还贪财的狱卒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大门后是一个阴暗的走廊;没有门窗,照亮长廊的只有尽头墙壁上的火把;走廊的两侧尽是狭小无比的方洞,还带着满是锈蚀的铁栅栏。

幽暗泛黄的火光、阴冷潮湿的墙壁、弥漫四溢的尸臭、在地板渗水间不断穿梭的老鼠…还有一个个从栅栏后伸出来的,形若枯槁的手臂。

但这些都还能忍受……

洛伦死死皱着眉头,从踏进长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感觉到一股极其明显的压力,仿佛有两根锥子不断的从耳朵刺入自己的大脑。

这座监牢居然还能抑制虚空和意识的联系…不要说使用魔咒,黑发巫师发现自己居然连冥想都办不到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赶在那位御前大法官抵达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黑发巫师加快了步伐,朝着目标走去。

“……吕萨克·科沃,帝都著名的炼金术师,精通药剂学、医学和古代符文学,药剂师行会内定的下一任会长;

大约两个月之前,被查恩家族聘请为西斯科特·查恩的私人医师……名义上是替这位已故御前财政大臣调养身体,并且还负责了全部的定期检查;

昨晚午夜,前往皇家巫师学院赴宴的西斯科特·查恩在走进大厅内突然身体不适,吐血倒地,一分钟后暴毙身亡;

随后经调查,发现西斯科特大人并非暴毙,而是中毒身亡…而在西斯科特大人从傍晚直至午夜期间并未有过任何进食情况,唯一吃过的东西就是吕萨克大师准备的,用于保养身体的药剂;

而这份药剂经过调查,也被发现是蕴含了极强虚空力量的炼金药剂,对于一位上了年纪又从未接触过巫师知识的老人而言,足以达到致死的地步;

因此,担任私人医师的吕萨克·科沃被认定有重大嫌疑,收监于黑牢等候审判……”

念完了手中卷轴上的最后一个字,黑发巫师缓缓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中年人。

他被绑在刑柱上,从头到脚遍体鳞伤,凝固的血痂和破破烂烂满是血污的囚服已经看不出任何区别了。

“很荣幸认识您,吕萨克·科沃阁下,在下洛伦·都灵,您的儿子瑟兰·科沃是我的朋友。”

“我是来帮您脱罪的。”

精神恍惚的中年人拼尽全力睁开眼睛,艰难的抽动着嘴角:

“脱罪?”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脱罪?”

洛伦楞了一下,微微蹙眉:“您没有听清?我刚刚说了,我也是个巫师,而且还是您儿子的朋友……”

“我没问你这个。”伤痕累累的吕萨克垂着头,低声呻吟着打断了黑发巫师:“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给我脱罪…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嗯…因为您明显是被人陷害,当成了替罪羊才……”

“年轻人——!”

怒喝一声的吕萨克喉咙里传来破风声,布满血丝的双瞳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不要以为…我和我儿子一样好骗;这里是黑牢,普通的巫师怎么可能来得了这里?!”

“而且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

“你这样一个皇室的亲信,费尽周折跑到这里来找我,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巫师学徒的祈求?”

“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被铁链束缚的中年人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瞪大了眼睛扑向黑发巫师。

面无表情的洛伦沉默了许久,嘴角露出了一抹淡然的微笑。

不愧是戈洛汶首屈一指的炼金大师,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打发的小角色……

“真是失礼了,吕萨克大师;您猜的不错,我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帮您脱罪。”洛伦诚恳的向对方鞠了一躬:“或者应该说,这仅仅是我的目的。”

奄奄一息的中年人倚靠着刑柱,目光却十分的清醒。

“您应该有所察觉了,整件事情表面上貌似是为了追查杀害西斯科特大人的凶手,给帝都贵族和皇帝陛下一个交代;但实际上,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针对整个戈洛汶的巫师阶层!”

终于认真起来的黑发巫师沉声说道:“就在昨晚,帝都的卫戍军团在不到一个钟头之内居然就赶到了皇家巫师学院——如果不是有艾尔伯德大师在,恐怕半数的学徒都已经入狱!”

“所以不论您也好,皇家巫师学院的学徒们也好…都只是那些人的借口,用来对付整个巫师阶层的理由。”

“因此…您绝对不能和这个案件扯上关系,甚至是任何一个巫师都不可以!”

叹息一声,洛伦站起身来:“更何况,我也相信吕萨克大师的信誉和尊严,绝对不会是那种为了利益或是任何一样东西,协助凶手毒杀自己的病人。”

“那绝对不是一个曾经拒绝了御医头衔,以巫师为傲的医生会干出来的事情!”

洛伦故意说得大义凛然,无比诚恳的看向奄奄一息垂首的中年人:“即便您不考虑这些,不在意自己的个人尊严和荣誉,那瑟兰怎么办?”

“您真的忍心看到自己的儿子,失去那个他为之骄傲和依靠的父亲,还要活在别人鄙夷蔑视的目光中,被看做杀人凶手的血亲?”

吕萨克猛然抬起头,连声咳嗽嘴角尽是血沫。

“我告诉您,吕萨克大师……”洛伦直接半跪在他面前,四目相对:

“您可以认为我心怀叵测,您可以认为我别有用心,这些都无所谓。”

“但是!我一定会弄清这件事情的真相,抓到那个真正的幕后真凶,还您一个清白——以此来保住整个帝都所有巫师的安危!”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需要您将您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丝毫不差的告诉我。”

吕萨克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扯动着身上的铁链,有气无力的看着黑发巫师,表情无比的复杂。

“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洛伦郑重的点了点头:“为了您,为了瑟兰,也为了帝都的巫师们。”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中年人终于肯开口了:

“杀害了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

“就是我!”

一瞬间,黑发巫师的表情僵住了。

洛伦瞪大了眼睛,喉咙不停的抽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吕萨克大师,我刚刚难道没有说清楚吗,我想知道的是……”

“你想知道的是,凶手另有其人——那我也再告诉你一遍,没有什么所谓的‘幕后凶手’,从头到尾只有我和西斯科特两个人而已。”

吕萨克·科沃冷冷的开口道:

“是我,亲口看他喝下了那瓶毒死他的炼金药剂!”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十四章 蒙冤之人(下)

牢房之中一片死寂。

“还有…什么问题吗?”遍体鳞伤的吕萨克垂着头,破风般的声音从他的胸腔中传来。

黑发巫师强作镇定,攥成拳头的双手微微颤栗着,无比艰难的开口了:

“为什么?”

他实在找不到任何吕萨克会毒杀西斯科特的理由,更不愿意相信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即便是“凶手”亲口告诉他的“真相”……

“您…是被强迫的吗?”

奄奄一息的吕萨克只是疲惫的摇摇头:“你知不知道,查恩家族的后代,很少有能够活到六十岁的?”

洛伦微微抬头,目光中多出了些许异样的光泽。

没记错的话,那位西斯科特·查恩大人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

“我是在两个月前得到的邀请,当时他们告诉我只是为西斯科特大人保养身体。”吕萨克目光黯淡,嗓音沙哑:“当时艾尔伯德大师也来劝过我,说接受这份工作能拉近巫师和贵族们的关系。”

“为了艾尔伯德大师的人情,也为了能让家族里宽裕些,我答应了。”

“但当我真正见到西斯科特大人的时候,情况并不是那样。”吕萨克有气无力,绝望的仿佛浑身都在颤抖:“甚至正好相反,他已经病入膏肓!”

“依靠查恩家族庞大的财力,各种稀有的草药和炼金药剂,才勉强让这位老人控制住病情,看起来就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但实际上,他每天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希望我能够治好西斯科特大人的病,或者至少能够维持原状。”

闻言的洛伦微微一怔,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眯成缝的双瞳若有所思。

“如果是身体强健的成年人,或许我还有所把握;但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是经不起任何风险的,维持原状都很勉强。”

目光黯淡的吕萨克猛然抬头,像是绝望的野兽:“直至那天晚上!”

“为了参加皇家巫师学院的宴会,西斯科特强行要我准备一种能让他保持清醒的药剂,说他绝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软弱,必须能够坚持到宴会结束为止。”

“我照办了,然后亲眼看着他喝下了那瓶炼金药剂,祈祷圣十字至少能庇佑我这么短短一个晚上,但是结果却……”

“是我亲手毒死了他!”

吕萨克双目颤栗,带着痛苦和不甘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又是片刻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将近两分钟。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低声幽幽然的开口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没有,我为西斯科特担任医师的事情始终都是私下中进行的。”垂首的吕萨克悲凉的摇头:“查恩家族内的一些人或许知道隐情,但他们绝对不会说出来。”

洛伦挑了挑眉毛,依旧还在沉思。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我知道您想干什么…没用的。”吕萨克绝望的声音幽幽传来:

“没错,如果真的是有心人或许能够发现一两条线索,但在帝都之内还没有哪个贵族敢为了我一个炼金术师去招惹查恩家族,您最终只能是无功而返。”

“而致使查恩家族历代少有活过六十岁的真正原因…那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旦您去尝试着揭开真相,哪怕只是有这个念头被发现了……”

“您都要面对一个历经千年的古老家族,不死不休的追杀!”

“所以,我劝您放弃吧。”

带着极其悲凉的口吻,倚靠着刑柱的吕萨克缓缓闭上了眼睛。

洛伦泽看着他那绝望的表情,抿了抿皴裂的嘴唇:

“吕萨克·科沃大师…但是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您。”

“请您认真考虑过再告诉我,您究竟……”

“想不想要活下去?”

气氛有些凝滞,恶臭的牢房里只能听见老鼠们的叫喊。

紧闭双眼的吕萨克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微微点了下头。

“这就足够了,无需其他。”

紧咬牙关,面色冰冷的洛伦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崩出来:“查恩家族也好,守旧贵族也好,幕后黑手也好…他们不重要。”

“您能否活下去,帝都的巫师们能否带着尊严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可以保证不论用什么手段,您都绝对不会死在这里,更不会以杀死了西斯科特的凶手这个罪名而死。”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您可以从这个牢房,从黑牢大门骄傲的走出去!”

吕萨克颤抖着紧闭双眼,黑发巫师没有继续逼问,静静地等待对方最后的答复。

他是唯一一个真正清楚西斯科特病情和身体状况,有可能知晓查恩家族秘密真相的人;除他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

不仅是为了救他,更是为了皇家巫师学院,洛伦都必须从吕萨克口中得到“西斯科特之死”的真正原因,整个案件才能有所转机。

前提是…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活下去。

一瞬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目光的余角瞥向监牢的入口,轻微却又十分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中传来,每分每秒都在缩短距离。

没有时间了!

一滴冷汗从黑发巫师额角滑过,紧抿着嘴角屏住呼吸。

浑身颤栗的吕萨克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面色苍白的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犹如一个死人,嘴角不停的抽搐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洛伦的左手抵住了小臂上的手弩,以备不测。

“致使查恩家族历代以来几乎少有活过六十岁,并且令西斯科特死亡的‘诅咒’。”牙关发颤的吕萨克,声音轻微到几乎无法听清的地步:“它的真正面目,其实是……”

“铛——!”

入口的门被强行打开了,一个面色苍白的身影走进了牢房,缩着脖子一副惊惧无比的模样。

洛伦目光微微一缩…他就是那个放自己进来的狱卒,这么说……

“抱歉,打扰两位了。”紧随其后进来的人带着温和的声音,但那彬彬有礼的口吻但在洛伦的耳中却无比酷煞: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为什么会特地跑到这种地方?”

在黑发巫师复杂的目光下,这位走进门的中年男人——维克托·修斯,以刚正不阿,公正且不留情面著称的御前大法官背着双手,嘴角没有半分笑容:

“可以请您解释一下吗?”

洛伦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了一抹公式化的微笑:“维克托·修斯大人,我……”

维克托伸手拦下,静静的看着他:“洛伦·都灵阁下,如果你再敢露出这副表情,还请不要怪我。”

“贿赂狱卒,私下会见重犯……仅此两条罪名已经足以将你流放到东萨克兰,到某个深不见底的坑洞里当苦力了。”

“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见一见瑟兰的父亲,没有别的意思。”黑发巫师收敛了笑容,平淡的和维克托对视着:

“而且…我觉得这次的案件应该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吕萨克大师绝不可能是杀害西斯科特大人的凶手!”

“那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洛伦·都灵阁下——陛下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御前内阁,究竟是谁的责任我自会判断。”

“而我,也会根据证据和事实,作出最公正的判决。”

冷淡的御前大法官微微蹙眉:“只有这一次,洛伦·都灵阁下,我会假装你没有来过并且不会将这件事情通禀御前内阁和陛下,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不要忘了,你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而已!”

第二十五章 线索扑朔迷离(上)

在和“热情”的维克托法官和吕萨克大师告别之后,洛伦即刻离开了黑牢,一分一秒也没有停留的意思。

自己的“不请自来”已经彻底惹恼了这位御前大法官,继续待下去和对方纠缠也只是自取其辱,如果真的撕破脸,倒霉的是自己。

更何况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得手,也已经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至于现在……

不紧不慢的黑发巫师走进了一个无人的深巷,目光的余角瞥向身后,双手十分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微微摆动。

不对劲,应该说很不对劲…没有脚步声也听不到呼吸声,但自己后背始终冷的发毛,像是被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身后没有,也不在头顶,所以只能是在脚底…下水道?

“砰——!”

就在踏出脚步的瞬间,身后的某个井盖被猛然顶翻;某个身影犹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的三步之内,冰冷刺骨的剑锋顶在洛伦的后颈。

“向您致敬,尊贵的洛伦·都灵子爵。”

声音听起来非常诡异,声道像是被刻意扭曲过似的;背后彻骨的冷意让洛伦瞳孔微缩,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

哦,差点儿都忘了,自己在得到任命的时候还有个“荣誉子爵”的头衔呢。

“为了安全着想,您最好不要轻举妄……”

“我很好奇。”

后颈的剑尖已经撕破了脆弱的肌肤,黑发巫师依旧毫不紧张,闲聊般的打断了对方。

对方刚刚埋伏的很好,却没有直接扑上来,证明他的第一目的是威胁和恐吓,或者代表某个势力给自己一个警告。

碰上这种喜欢废话还挺“客气”的刺客,自己运气不错。

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没有半点动作,很自然的松弛着。

“我来到帝都还是不久前的事情,应该还没有招惹上哪位大人;当然如果是有什么误会,我相信应该可以解释……”

“不想死就住口!”

刺客狠厉的打断了他,剑锋纹丝不动:“你应该很清楚!”

“是指我到黑牢的来意吗?我只是来见一位朋友的父亲而已。”洛伦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了我可以解释……”

“少废话!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触碰何等可怕的秘密,不要去窥探不该知道的事情…这次最后的忠告,明白吗?!”

“抱歉,明白了。”黑发巫师嘴角的弧度愈发的深刻:“真是太感谢您了。”

“嗯…谢我?”

“没错,非常感谢您如此舍己为人的崇高精神!”

戴着“施法者”的左手“啪!”的一声响指;声音落下的瞬间,两道石墙瞬间封住了深巷的两端。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不好!

就在洛伦转身的刹那,冰冷的剑锋已经贴着脖颈刺出…在那瞬间,洛伦才看清了对方武器的真面目。

那是柄细长的刺剑!

就在洛伦惊愕的片刻间,一击失手的刺客没有犹豫,凌厉的剑锋狂风暴雨般向袭来;黑发巫师右手一翻,闪烁着光泽的亮银落入掌心。

金属碰撞的声响犹如跳动的音符,炫目的火花转瞬即逝;全神贯注的黑发巫师眼角闪过厉色,片刻的疏忽就是命丧当场!

“铛——!”

亮银的剑锋与刺剑一划而过,眼神骤变的刺客残影般闪开了迎面刺来的匕首,两个身影几乎贴面而过,转身突入了洛伦后背,细长的刺剑在手中翻转。

没有犹豫,就这么直接刺出。

机会!

“啪!”的一记响指,“悬停咒”撞偏了剑锋,“亮银”从右手落入左手;在刺客没有收剑的瞬间,黑发巫师的嘴角已经微微勾起:

“愿虚空与你同在——!”

灰蓝色的光焰绽放,在无人的深巷中闪过一道炫目的光弧!

“噗——!”

洛伦的瞳孔猛然骤缩——剑芒触碰的瞬间,眼前的刺客犹如黑影般“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被亮银撕得粉碎。

什么情况,路边撞见的刺客都能一声不吭的瞬发魔咒…该说不愧是帝都吗

“铛——!”

黑影袭来,挥剑击碎的黑发巫师转身,手握刺剑的刺客已经站在了自己五步之外;脸上的符文面具让人看不清他(她)的脸。

“传言布兰登殿下身边的巫师是一位剑术高超的施法者,还有一柄能斩断钢铁的虚空剑。”面具下传来诡异而扭曲的声音: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没想到?”黑发巫师脸上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乡巴佬。”

刺客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意思,手中刺剑对准了洛伦面门:“最后警告,我们不想与布兰登殿下为敌,您最好……”

没有听他废话的意思,脚下一蹬,吞吐剑芒的“亮银”闪过一道炫目光影。

灰蓝色的光束划过,再次落空。

又是和刚刚一模一样的情况……洛伦瞬间瞪大了眼睛,就在黑影融化的瞬间,他明确看到剑尖击碎了某个非常小的东西。

那个好像是…铜板?

“惊讶吗?”诡异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嘲弄声中夹杂着狂风暴雨般凌厉的攻击:

“现在谁才是那个乡巴佬?!”

短短数十秒内,黑发巫师无数次和那细长的刺剑擦身而过,凌厉的剑风撕破了身上的巫师罩袍;不时袭来的黑影每一次都瞄准着关节和面门,让自己无暇反击。

“再来啊,巫师顾问阁下,您不是还有很多花样吗?”攻击不断的刺客还在继续用那诡异的声音挑衅着疲于招架的黑发巫师。

“您那种能够瞬间炸开空气的招数哪去了?”

“您和吸血鬼一对一的勇气哪去了?”

“听说您还曾经和精灵战舞者学过枪斗术,为什么不用出来?”

“据说您还有一种自创的高阶魔咒,能够制造大范围的爆炸,不用出来是担心距离太近把自己也炸飞?”

不断反击的洛伦面无表情:“您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远超您的想象,甚至可能比您自己还要了解您。”

“是吗,但我觉得您好像还不太了解。”突然扬起嘴角,黑发巫师露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冰冷笑容:

“想来点儿惊喜吗?!”

话音响起的同时,戴着“施法者”的左手已经燃起烈焰,金红色的火光愈发耀眼。

不好,这家伙是个疯子吗?!

刺客脑海中刚刚闪过一丝闪避的念头,黑发巫师的左手就已经攥住了他胸口,燃烧的烈焰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对,不是消失了!

“轰————!!!!”

沸腾的热浪瞬间崩裂,被炸飞的刺客重重的摔在了石墙上;还没来得及惨叫,整个人陷在了石墙里面。

等到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一道灰蓝色的剑芒已经对准了他的额头。

这东西能撕裂钢铁…刺客可不觉得自己的脑袋能比钢铁硬。

死死盯着那能瞬间杀死自己的光焰,刺客本能的抽动着喉咙,事情似乎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可……”

“没什么不可能的,或者说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单手持剑的洛伦耸耸肩膀:

“怎么,没有像刚刚那样‘一溜烟’跑掉,所以这种招数也不是没有限制的对吧?”

“顺便…虽然我已经大概猜到了,但能不能请你也告诉我,究竟是谁这么迫不及待想得到我的脑袋?”

“休想!”

颤栗的刺客却毫不犹豫的反驳道,原本诡异的声音听起来也多了几分恐惧:“我还没有烂到出卖雇主的地步。”

“是吗,那就只好对不起了。”无所谓的洛伦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嗯,午时已到!”

第二十六章 线索扑朔迷离(下)

“呃…亲爱的洛伦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把那个人放了?”

直至厮杀结束才出现的某个金发少年眨眨眼,一副好奇宝宝似的模样,翘起的右手食指按在唇下:

“就算不准备杀他也可以抓起来对吧,说不定是重要的情报来源呢!”

“这种雇佣杀手能有多少情报?他顶多能告诉我动手的人是谁。”

一副无所谓表情的洛伦耸耸肩,手里把玩着“亮银”:“而那个我已经知道了。”

除了查恩家族,他真的想不到第二个——西斯科特身亡是在三天之前,瑟兰·科沃来向自己求助是昨天早上的事情,今天清晨自己才下定了决心。

短短一天之内就能知晓自己的动向,对方的眼线人脉和财力都令人毛骨悚然,这种庞大的势力在帝都之内也是屈指可数。

当然,还有守夜人和那位始终未能谋面的鲁特·因菲尼特……

“真的只是这样,没有别的原因?”背着左手的阿斯瑞尔故意帖上前,冲着黑发巫师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柄刺剑……对吧?”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瞥了他一眼;阿斯瑞尔眨着纯洁无暇的大眼睛,双手放在身后像个“好孩子”似的乖乖站在那儿,一副任凭发落的架势。

洛伦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

没错,在看到那柄刺剑的瞬间他就想到了某个冷漠的守夜人……爱德华曾经很隐晦的提起过,在成为守夜人之前他一直都是埃博登阴沟巷的小混混,最底层的那种。

但是为什么他会流落到阴沟巷,为什么一个小混混会懂得使用刺剑这种明显非同一般的武器?

这可不是什么短刀匕首之流随处可见,锻造一柄合格的刺剑需要最顶尖的锻钢,价格是等同骑士剑的三倍,会用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最重要的一点,那个刺客的招数套路和“某个守夜人”简直一模一样。

这两个人身上一定有所联系,说不还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看着洛伦陷入沉思中的表情,阿斯瑞尔的嘴角划过一抹优雅的弧度,狡黠的目光像是在打着某个坏主意似的,最后却只是一闪而过。

“所以说…你现在知道了西斯科特的真正死因,也知道了谁才是那个想要将你灭口的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继续追查下去,也许下次就没那么简单了,说不定真的会被灭口哦。”

“唉,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出事吧?”洛伦很是意外的冷笑一声:“真是令人感动啊。”

阿斯瑞尔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耸耸肩,猩红的眸子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刻意拖着长长的尾音叹息一声:

“亲爱的洛伦,你可是阿斯瑞尔最好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背叛你的。”

“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这句话你说了不下一百遍了…有句话叫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相,要再接再厉啊。”

“……”

“既然已经见过了吕萨克大师,又知道了是谁想灭口……”

无视了少年充满“怨念”的目光,洛伦摊了摊手,将亮银收回了鞘:

“当然是要去见一见,那位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的先生啊。”

…………………………………………………………………………

查恩家族的府邸在帝都内并不难找,或者说非常显眼——就在戈洛汶山丘下,和通往天穹宫的阶梯只有一街之隔。

在告知了身份之后,穿着红蓝相间色常服的仆人甚至没有通禀,立刻将黑发巫师放了进来;

跟在仆人身后的洛伦穿过了花草繁茂的石板小径,前庭的花园中遍布着高大耸立的枫木和白杨木,明明还是初春却红绿如茵。

推门走进,早已在门口恭候的另一名仆人将黑发巫师引入宅邸,再穿过铺满红毯的楼梯和长廊之后,洛伦来到了一处偏厅。

仅仅一刻钟之后,那位领自己进来,带着单片金边眼镜和一身黑色滚边蓝礼服,管家模样的老人再次回到了偏厅,翩翩有礼的向黑发巫师鞠了一躬。

“尊贵的客人,非常抱歉;西斯科特老爷刚刚过世,家族中很多事物还未处理完毕,少爷不方便见客,还请见谅。”

是不方便见我,还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找上门来?

心底冷笑的洛伦微微一笑,只是摇摇头:“不必客气,如果实在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改日再来拜访,多谢了。”

黑发巫师便要起身离开,仪态优雅的老管家却伸手阻拦:“请您稍等。”

话音刚落,偏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故作困惑的洛伦好奇的观望了一眼;在黑发巫师诧异的表情下,推开门的仆人走进来,将一个狭长的盒子放在了他面前,然后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房间。

洛伦已经隐隐猜到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老管家半跪在地,轻巧的打开了盒子。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这个魔咒可以将观察者的视角提高到一个超越想象的程度,您不再是用五官,而是用精神力量直接‘看到’或者‘听到’周围的一举一动。”

“不论是清风吹过,或是脚下的蚂蚁爬动,都将在您的掌握之中,全部一目了然。”

看着盒子中那盛放在红布中央,用绸缎包扎的陈旧羊皮纸卷轴,洛伦微微蹙眉。

“查恩家族是一个非常古老,也非常庞大的家族,曾经也涌现过许许多多极其优秀的巫师,尤其是施法者和炼金术师,都有过超乎寻常的成就。”

老管家起身,推了推自己的单片眼睛:“这个高阶魔咒正即便在查恩家族千年间种种藏品之中,也属于非常稀有的那一类。”

“同样作为一位杰出的施法者,我觉得这件礼物对您而言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想来如您这般拥有高超成就的巫师,若是奉上庸俗的财物和地产…反而是莫大的讽刺。”

“您真的是太高看我了。”

自嘲的轻笑一声,洛伦平静的看向对方:“为什么我给我这个?”

“仅仅是为了弥补您今天的损失…洛伦·都灵阁下,您会上门拜访应该并非偶然吧?”

泰然自若的老管家,谦卑的向黑发巫师鞠了一躬:“不论查恩家族对您有任何怠慢,或是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见谅。”

“顺便,也恳请您一件事。”

“哦,说说看。”洛伦故意装傻。

“有关吕萨克·科沃大师和西斯科特老爷之间的事情,还有整件事情背后的种种……”老管家叹息了一声:

“看在布兰登殿下和查恩家族并无仇恨的份上,恳请您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我们…真的无意与布兰登殿下为敌!”

偏厅内非常安静,甚至能听到钟表走动的声响。

洛伦敲打着手指,轻声打破了这份沉默:

“原来如此,你们是认为我…或者布兰登殿下想要与查恩家族为敌吗?”

老管家并未开口,但那表情显然是默认的。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没有!”

洛伦刻意抬高了音量…虽然偏厅内只有自己和这个老管家,但傻子都能猜到那位“少爷”肯定正躲在某个地方偷听:

“但我也是个巫师,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位前辈白白丢了性命,还要背上杀人的罪名!”

老管家面色骤变,微微皱眉:“这么说,您是真的想要……”

“不,我想要的仅仅是找到杀害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真正凶手,为吕萨克大师洗清罪名!”

洛伦看着他,冷冷的反驳道:

“另外……

难道查恩家族就不希望吗?”

第二十七章 黑幕之后(上)

黑发巫师离开之后,老管家默默关上了偏厅的房门。

空荡荡干的窗帘旁突然浮现出一个提着手杖的身影,犹如水珠般逐渐凝聚;年轻的现任查恩伯爵面色苍白,坐在了刚刚黑发巫师的位置上,神色疲惫。

“你说,他刚刚发现我了吗?”

“他的最后一句故意提高了嗓音,也许是意有所指。”老管家淡淡的回答道,走到壁炉的酒架旁,倒上了满满一杯的香草酒,不动声色的放在了查恩伯爵的手边:

“洛伦阁下是埃博登有名的施法者,被布兰登殿下选中应该不止是因为他的剑术高超。”

仆人要做的是回答问题,而不是为主人做出判断。

“对于他那个级别的施法者,这种小玩意儿恐怕和没有是一样的。”随手将手杖扔给老管家,年轻的查恩伯爵疲惫的端起了酒杯:

“故意不捅穿,也是为了双方的面子吧?”

“这样对双方都好,少年您刚刚继承爵位,一旦被人得知和布兰登殿下的亲信密谋后果是很严重的。”

老管家沉声开口,默默的提醒着自己的主人:“不论这位唐突的洛伦·都灵阁下想要做什么,您都不能受他的牵连——家族内外,看着您的眼睛有很多。”

凝视着杯中颜色醇厚的酒水,查恩伯爵的脸上闪过一丝的厉色,攥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西斯科特的死对查恩家族的打击空前绝后,不仅仅是让家族失去了团结,更是让原本围绕在查恩家族周围的守旧贵族们离心离德。

回想起他们在前来告慰时谄笑的表情,还有在那张脸下埋藏的祸心,查恩伯爵就感到无与伦比的恶心。

原本对家族忠心耿耿的追随者,眨眼之间就变成了随时准备扑上来的嗜血凶兽!

“……难道查恩家族就不希望吗……”

在洛伦·都灵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年轻的查恩伯爵险些暴露了自己!

他想起了在巫师学院的宴会厅时,倒在血泊之中的祖父……

想起了当时满脸鲜血的自己……

想起了在祖父倒下时那些对自己,对查恩家族敬畏有加,毕恭毕敬的宾客们,没有一个向奄奄一息的祖父伸出了援手……

那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回想起来似乎每一个都是无比的嘲弄,讽刺还有幸灾乐祸,仿佛他们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让负责动手的人回来吧,告诉他们计划取消。”查恩伯爵沉声道:“至于洛伦·都灵阁下——不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由他去吧。”

“查恩家族不会帮助他,但也不用刻意阻止他,静观其变即可。”

“少爷,吕萨克·科沃大师或许真的无罪,但很多人在盼着他死。”老管家面色一变:

“而且能否为西斯科特老爷复仇…也关系到您在家族中的地位,可不能在这种时候……”

抬手拦住了老管家,端起酒杯的查恩伯爵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一饮而尽!

酒入深喉,火辣的气息渗透内腑。

“我知道…虽然祖父身亡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但我现在已经完全清楚了……那些人,是想借查恩家族的手来开刀。”

年轻的伯爵抬头,偏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正是前一任查恩伯爵,他的祖父西斯科特·查恩。

通常的画师都会刻意美化自己的雇主,让他们看起来就像圣十字教堂里的圣人一样,悲天悯人,或是仁慈仁爱,德高望重…没有人不喜欢看到这样的“自己”或者先人。

但西斯科特·查恩是个例外,他给了那位画师两倍的价钱,油画中的他神情傲慢,下巴高扬;目光狠辣,翘起的胡须和蕴含愤怒的眉头……

犹如一位暴君。

强大如查恩家族,早已不需要装腔作势来维持权势;但只有能令人感到恐惧,令人望而生畏的查恩伯爵,才是一位好的查恩伯爵。

这样一位令所有人恐惧,敬畏的老人,自己的祖父…居然是如此下场。

查恩伯爵的目光愈发阴狠,牙关紧咬:“堂堂御前大臣,堂堂查恩家族的领袖,贵族派系的领袖……”

“居然被他们当成可以随意摆动的棋子!”

“真是…岂有此理!”

咔嚓!

一声脆响,精致的玻璃酒杯多出了一道裂纹。

老管家垂首,不再附言。

“至于我是不是有资格成为下一任查恩伯爵,不需要靠这种构陷的卑鄙手段。”查恩伯爵面无表情,幽幽然开口道:

“我会亲自证明给他们看!”

话音将落,屋内的气息愈发沉重。

“找个机会,将吕萨克·科沃大师为祖父开的所有药剂配方,全部交给这位洛伦·都灵阁下。”

“但绝对不要让别人发现,这份情报是我们提供的,找个机会…看能不能漏出去。”

“务必要让他明白,只要他不继续探究查恩家族的秘辛,我们绝对不会过多干涉,更无意与布兰登殿下为敌——能否为吕萨克大师翻案,结果与否还要在他身上!”

疲惫的叹息一声,年轻的伯爵将手中的酒杯放下:

“希望他足够聪明,能够明白我们的意思。”

“少爷,这样真的合适吗?”老管家平静地问道:“如此一来,西斯科特老爷就……”

“祖父大人,是因为身体过于疲惫,突发身亡的…对于这样年纪的老人而言,并不应该感到奇怪!”

查恩伯爵死死皱着眉头,攥紧成拳的双手青筋紧绷:

“我很清楚,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和那些人厮杀的本钱…至少现在不行!”

“但不论如何,我也绝对不能让那些人轻易如愿——居然敢把查恩家族当成棋子,他们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我是查恩家族的伯爵,这就是我的决定,也是最后的决定,不会再有任何的更改!”

“您是查恩家族的伯爵,也是西斯科特老爷唯一合法的继承人。”老管家默默颔首,提醒着自己的主人:

“但家族中的长辈们不会这么看,更不会这么想。”

“如果长辈们发现您违背了他们的意愿,这些人就不会再顾忌您的颜面,而是主动跳出来动用他们的人脉和资源,将吕萨克大师打入地狱。”

“现在的您对他们,只是可有可无的傀儡,只有顺着他们的意愿您才是查恩伯爵,否则…就和路边的乞丐无异!”

“所以…如果洛伦·都灵阁下真的成功为吕萨克大师翻案,帝国贵族们对查恩家族的敬畏之心就会一落千丈,但同样那些人的人脉和资源也会一落千丈。”

查恩伯爵面无表情,目光愈发深沉:“到那时,我就是唯一一个能够站出来,重新拯救并且挽回查恩家族颜面的人。”

“我会成为…查恩家族的救世主,也是唯一的主人!”

“前提是,这位‘巫师顾问’阁下真的能够活着为吕萨克大师翻案。”老管家再次提醒道。

“就算他失败了,我又能有什么损失?”年轻的伯爵冷哼一声:“我是祖父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最多不过是那些长辈们用来装点门面的傀儡罢了!”

如果最终只是傀儡,那为什么不能赌一把?

敬畏也好,尊重也好…不过是外人的眼光,和家族势力毫无关联,舍弃了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只要,只要能让我拥有足够的权力成为真正的查恩伯爵,那就足够了!

看到伯爵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多言的老管家躬身行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你说,如果我们愿意帮他……”年轻的伯爵突然开口:“布兰登殿下,会不会有机会?”

表情难辨的老管家转过身:

“绝无可能!”

第二十八章 黑幕之后(下)

帝都天穹宫,正午。

虽然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但布兰登就从从未觉得这里舒服过——太巨大也太空旷,为了符合德萨利昂家族,或者说萨克兰人那种“朴素”的审美,正正方方标准规格,恨不得每个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绝对对称的。

相较于陵墓似的天穹宫,反倒是历代皇帝修建的皇家行宫更具特色,也能看出每一世代的特色和当时的潮流风尚…比如第十世代夏洛特女皇的夏暮庭院。

不仅如此,除了寝宫、贵族议院和御前内阁之外,整个天穹宫内甚至没有几处真正像样的宫殿,全部都是犹如堡垒般的塔楼,伫立在平缓的戈洛汶山丘顶端。

其中就包括御前大法官的的“办公”地点。

“维克托叔叔,你找我?”

嘴角挂着孩子般的笑容,走进房间的布兰登很是不客气的直接坐了下来,冲着桌子后的中年男人眨了眨眼。

面对皇子殿下的“热情”,维克托·修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依旧埋首伏案,洁白的羽毛笔在散发着古朴香味的羊皮纸上挥舞,发出令人无比舒适的声音。

被无视的皇子殿下没有任何不满,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着。

这副“乖孩子”似的脸孔让维克托·修斯的表情有了一丝的扭曲,但手中的羽毛笔依旧没有停下,片刻之间已经将超过五百字的案件叙述御写完毕,郑重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以往的法官会在写完后盖上私人印章以示批阅,但平民出身的维克托·修斯却有一手难得的好字,刀削斧凿般的字迹旁人根本无法伪造,即便是批阅一整天字迹也不会有丝毫潦草。

“漂亮!”

布兰登衷心的赞美——如果说整个萨克兰帝国有一位字如其人,那么肯定就是眼前的这一位。

公正严明,却又不刻板,并且始终如一从不轻易更改,维克托·修斯的字几乎就是他字迹的写照。

御前大法官依旧是面无表情,他看着面前一脸无辜人乖孩子似的皇子殿下,嘴角不经意间再次微微抽搐。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曾经为布兰登料理过多少麻烦,尤其是差点儿将一位帝国伯爵继承人送上天那次,那人畜无害的表情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魔鬼的微笑……

圣十字在上,为什么陛下会有这么一个儿子?!

“殿下,今天找您来是因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维克托僵硬的开口道:“您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私下前往黑牢和某位重刑犯会面,这件事您知道吗?”

“哦,当然。”布兰登很是乖巧的点点头:“吕萨克·科沃对吧?他儿子来找洛伦的时候我还见到他了,怎么了?”

“能不能告诉我,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么说太麻烦了,直接点儿吧。”勾起嘴角的布兰登提议道:“您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件事究竟是我的授意,还是洛伦·都灵私自决定的,我说的对吗?”

“我并没有那么说。”

维克托的表情依旧很严肃:“但你可以这么回答。”

“我知道这件事,但并没有参与。”布兰登摊了摊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就是我的回答。”

“你的回答?”维克托刻意重复了一遍,微微摇头:“但很多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会认为是你在背后指使自己的巫师顾问,去完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哦,是吗?”

“干预司法,挑衅法庭乃至御前内阁,即便是对皇室也是无可赦免的重罪!”维克托加重了语气: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您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御前大法官将手中的羽毛笔放下,轻轻叹息一声。

如果可以他的真不想和布兰登说这些,但这位皇子殿下已经碰触到他的底线——擅自调查,私下勾结乃至干涉司法,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最重要的一点,一旦布兰登这样的皇室直系牵扯到西斯科特遇害的案件中,原本就一头乱麻的凶案就会迅速演变成几个势力之间的斗争角逐。

将案件和法庭变成利益和斗争的“角斗场”,那对帝国的司法将造成无可避免的破坏。

这样的先河绝对不能开!

“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布兰登慢慢开口:

“但是维克托叔叔,您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御前大法官微微蹙眉,表情不善。

“我知道,从案发到现在您始终没有开始正式审问,就是为了保护帝国法律的公正;您知道一旦草草开始,不是查恩家族打击报复,就是会被某些人利用。”

“总而言之,肯定会有些家伙跳出来干涉您的判决。”

布兰登笑的很郑重:“您对法律公正的重视令人敬佩…但是,您就丝毫不在意真相吗?”

“真相?”维克托的口吻很是嘲讽:“什么真相?”

“布兰登殿下,我们不是圣十字,没有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能做的,就是在非常局限的实事之中,寻找到合适的平衡。”

“那就是公正,那就是帝国的法律!”

“可如果没有真相,所谓的‘公正’又有什么意义?”布兰登依旧微笑着反问道:

“如果仅仅是看着眼前的事物,如果连真相都无所谓了,我们应该去相信什么…靠着向圣十字祈祷换来的公正和正义吗?”

“维克托叔叔,我很敬重您——不是因为您写的一手好字,而是因为您能够在我那永远光明,伟大,正确的父皇面前,在那些豪门贵族面前依旧保持自我,从不妥协;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去维护萨克兰帝国的公正和法律。”

“请千万不要让法律和公正,变成用来维持帝国稳定的利益工具。”

“那只会让曾经信任您,崇拜您的人失望透顶!”

长长出一口气,布兰登不再说话,坐在椅子上等待面前的御前大法官做出他最后的决断。

闭上双眼,维克托·修斯像是陷入了沉思。

安静了很久,眼神复杂的大法官抬起头:“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巫师顾问,能够找到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和足够的证据,为吕萨克·科沃翻案?”

布兰登孩子气的脸上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如果他能在维姆帕尔发现吸血鬼的秘密,在深林堡抓到贵族叛乱的证据,在埃博登挖出了圣血药剂和贝利尼家族的阴谋……”

“是的,我百分之百相信洛伦·都灵可以找到那个真相。”

“而且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能够办到这一点!”

维克托终于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盘算着两件事的利弊,思索的目光盯着书案上放着的案件叙述,也确实有着很多非常明显的一点。

他当然知道事有蹊跷,也不是不想查下去,只是担心牵连太多引起一系列的波动。

一位御前大臣的死,已经足够危险了。

“一个月。”维克托突然开口道。

“唉?”

“从案发开始计算,最晚审判的时间是一个月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天还有二十八天。”大法官的语气肃穆而又决然:

“在那之后,我必须给陛下和帝国一个交代。”

“如果洛伦·都灵能够在那之前找到证据推翻现有的审判…我不会再次过问。”

“但是在那之前为了避嫌,您也必须主动禁足不离开天穹半步,与这件事情断绝一切关系,可以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

“那还请您再帮一个忙,可以吗?”

“可以可以,请讲请讲!”

“出去!”

第二十九章 小教士的援手(上)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为了避嫌,从明天开始到正式审判前我都不能离开天穹宫那个鬼地方了!”

夏暮庭院的花园餐厅,晒着太阳的布兰登用十分慵懒的口吻说道:“一个月…准确的说是二十八天,你必须能拿出足以说服维克托·修斯的证据。”

“否则…为了维护御前内阁和贵族议院的稳定,他就不得不拿那位最有嫌疑的吕萨克大师当替罪羊了!”

“嗯。”

有些出神的黑发巫师只是轻哼一声,算是回答了。

这个结果丝毫不出他的预料——就和他们一开始猜到的一样,即便布兰登已经返回戈洛汶,依旧有人担心他会借助断界山之战的声望和康诺德对抗。

他们并不是相信布兰登会成功,甚至恰恰相反,任何有眼睛的人都明白目前的布兰登绝无机会……康诺德从册封萨克兰亲王至今已有五年多,自三年前又在断界山要塞担任司令官,已经有两个军团不下一万人对他誓死效忠。

这可不是各公国境内的临时征召兵,而是在断界山驻守数年,萨克兰帝国精锐的重装步兵军团!

势力,资历,年龄,头衔……每一项相比之下,布兰登都是负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成功的样子。

但是,布兰登是驭龙者,康诺德不是;布兰登拥有一头巨龙的效忠,康诺德没有。

巨龙是德萨利昂家族震慑诸公国,抵抗魔物入侵最强大的“武器”,更是身份的象征。

米拉西斯就是他身上最大的威胁,帝国绝对无法承受一个“驭龙者”皇子的夺权叛乱,要是再考虑到布兰登的性格……

“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我听说你去了一趟查恩家?”

懒洋洋的布兰登突然开口道,勾起的嘴角满是好奇:“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没有,连伯爵的面都没见到,但我猜他是故意的。”自嘲的轻笑一声,洛伦耸耸肩:“除了一个上年头的高等魔咒打发我之外,什么也没有。”

布兰登的脸上却没有几分意外的表情:“那是肯定的……西斯科特身亡关系到查恩家族的名誉问题,要是被查出来什么,没有想办法直接做掉你都算他们大度。”

他们已经下手了……洛伦抽了抽嘴角,但并没有说出来。

“等等,你说高等魔咒,是哪一个?!”布兰登赤红色的瞳孔猛然一亮。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兴奋,随手将那封卷轴递过去:“好像是‘精神视界’,一个可以用于侦察和搜索的咒语,有问题吗?”

“精神视界?!”

布兰登诧异的直接坐起来,倒吸一口冷气:“那个扣门儿的查恩家族,怎么会这么大方?!”

“高等魔咒的价值确实不可估量,但…也不至于那么惊讶吧?”

洛伦表情一僵,有些不明就里。

“你不知道?!哦…也对,你只咒术学和剑术还行,不清楚查恩家族的历史也是正常的。”布兰登扁着嘴歪了歪脑袋:

“简略版和完整版,想听那个?”

“麻烦请说的通俗易懂些。”没好气的洛伦翻了个白眼儿:“不然我这种文盲有可能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唉…不高兴就不高兴嘛,发火干什么?”布兰登好像无可奈何似的摇了摇头,抢在黑发巫师举起卷轴打他之前开口了:

“总而言之!查恩家族历代出现过不少位很有名的施法者和炼金术师,而且每一代几乎都有相当高的成就,但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你手中的这一件…不许打我!”

“没有哪个比得上……”洛伦皱着眉头:“就这个高阶魔咒?”

“我又不是巫师,哪懂这些?”布兰登理所当然的反驳道:“反正你只要知道这东西很珍贵就行了,尤其是对向来抠门儿的查恩家族来说。”

“他们大概是希望向你示好……对一个施法者而言,还有比高阶魔咒更有价值的礼物吗?”

布兰登的表情非常开心:“这是个很好的预兆,换而言之他们已经不再过问这件事——前提是你不会触及到查恩家族的底线。”

“当然,也可能只是那位刚继位伯爵的意思——毕竟查恩可是个大家族,内部会有各种不同意见是很正常的;就像我和敬爱的兄长大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统一意见的。”

无视了布兰登最后的自我嘲讽,过了很久,洛伦才低声开口:“御前大法官和查恩家族都不会再干涉,也就是说两个最大的障碍已经解除了?”

“嗯,明面上是这样——当然,你还必须找到足以证明吕萨克大师无罪的铁证,光凭他本人的口述可不能拿来当证据,让查恩家族的人出面作证更是想都不用想。”

挑了挑眉毛,布兰登一脸“我相信你”的笑容:

“只要能找到那瓶药剂的瓶子,或者愿意出面作证的证人就可以了——限时一个月,这些对洛伦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吧?”

“为什么你能说的这么简单……”

黑发巫师的嘴角在不自然的抽搐,让布兰登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一点点。

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眼下的局面已经比一开始要好太多了……不用再想着偷偷私下里调查,而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搜索的范围也一下子扩大的很多。

当然,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证据,或者足够有身份可以出庭为吕萨克大师作证的人,结果还是一样,甚至会让布兰登的地位变得的更尴尬。

从原本“断界山要塞的英雄”,重新变回以前那个惹是生非的“丢脸皇子”,这对他而言简直……

呃…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看着突然坐在那儿朝自己翻白眼的黑发巫师,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布兰登眨眨眼,耸耸肩还冲着他笑了笑。

有些无力的洛伦这才将目光挪开,突然隐约觉得房间里似乎少了个人,自己却一直没有察觉到。

“瑟兰·科沃去哪了?”

“吕萨克大师的儿子,昨天晚上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布兰登突然很神秘的笑了笑:“而且还是被你的一个朋友接走的。”

“我的朋友?”

“韦伯,就是我们刚来的时候那位迎接我们的小教士,他把瑟兰·科沃接到附近的一个教堂去了。”

布兰登看似漫不经心的微笑,但眼神中却透着冷静:“那个巫师学徒受到的打击太严重,精神状况很差,所以我和艾因·兰德他们都同意让他暂时静养一段时间,近期内最好不要再出去了。”

“而且…虽然夏暮庭院挺不错的,食物和住宿都是皇室级别的水平;但这里到处都是各方势力的耳目和间谍,根本防不胜防——我只是说万一,但如果瑟兰·科沃不下心说错了什么话,很可能会让你接下来的行动变得很麻烦。”

“权衡利弊,让他在小教堂里静养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了。”

黑发巫师点点头,对布兰登的说法表示赞同。

最重要的是他也信得过小教士韦伯——坚定的信仰很多时候也不是坏事,不论是在古木镇还是精灵们的晨星林,韦伯都曾经不止一次尽可能的帮过自己。

而且对方那种“信仰无关乎身份”的普世观念也的确难得可贵……洛伦信得过教士真不多,护卫骑士算一个,小教士韦伯是另一个。

“那个小教堂在哪儿?”

“就在皇家巫师学院附近,差不多只隔了一条街吧?”布兰登无所谓的开口道:

“你要去?”

第三十章 小教士的援助(下)

“对不起,教士先生,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救救我父亲吧!求求您,让我给圣十字教会当仆人,让我侍奉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求求您,只要救救我父亲,让我做什么都行!”

狭小冷清的卧室,年轻的巫师学徒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消瘦枯槁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原本的俊朗,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只剩下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和信念:

“他们会杀死他的,不、不光是这样,查恩家族…还有那些恨我父亲的人都会让他生不如死!我听说过黑牢那个地方,进去的人就从来没有能出去过的对不对?!”

“冷静些,瑟兰·科沃阁下,您父亲还活的好好的,没有人会杀死他。”一旁的小教士韦伯满头大汗,只能尽可能安慰他。

“他们是不是要找人抵罪,让我去,让我去行不行?!”

“没有人需要抵罪,审判还没有正式开始,洛伦·都灵阁下会找到足够的证据为你父亲脱罪……”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洛伦他们不可能是那些贵族的对手!”

“那你就要这么自暴自弃下去吗?!”

原本竭力劝慰的小教士也无可忍耐的吼了出来,但依旧是于心不忍:“瑟兰……”

“不用说了,我明白,明白……”

瑟兰·科沃低声喃喃,像是受伤的动物般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喉咙滚动着,目光一片死灰,痛苦的抱住了头:

“抱歉…韦伯教士,给您添麻烦了。”

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来;叹了口气的小教士同样沉默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卧室。

…………………………………………

“抱歉,洛伦,让你久等了。”

小教士疲惫的坐在椅子上,看向黑发巫师的目光十分的无奈而又痛心,嘴角的微笑很是无力:“你是为了瑟兰·科沃的事情来的把?”

“正好要去一趟皇家巫师学院,路过。”洛伦点点头:“他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小教士的表情更痛苦了。

“虽然我很想说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吕萨克大师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创伤,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恢复的。”

“那么…至少恢复理智,能正常交流吗?”

“抱歉。”韦伯沉重的摇了摇头:“很遗憾,不能。”

“这样啊。”

洛伦有些遗憾…他本来是打算借着探望的机会,从瑟兰口中想办法挖出一些东西的——虽然并未抱太多希望,但现在哪怕是一点点的情报也是至关重要。

不过考虑到瑟兰眼下的精神状态…对巫师而言,保持理智和意识远远比普通人要重要,因为常年接触虚空,即便是拥有“精神殿堂”保护,一旦失守也会让虚空侵入意识。

轻微陷入疯狂,严重的更是不可估量…越是强大,上年纪的巫师越是如此。

虽然巫师学徒阶段几乎不可能遇到这种情况,瑟兰专精的还是和虚空联系并不紧密的炼金学,但风险依旧存在。

“大概的情况我也已经了解。”小教士突然开口道:“虽然和吕萨克大师不熟,但以圣十字的名义,我相信以他的人品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或者某些还不为人知的真相;为了圣十字的荣光,也为了能让瑟兰·科沃早日康复,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你的,洛伦!”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韦伯。”有些哭笑不得的黑发巫师点头称是,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位小教士能帮自己多少忙,不过人家能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

毕竟能帮助自己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虽然对科沃一家很不公平,但这次的事件也许是个好机会——在听说您愿意帮助吕萨克大师的时候我就有这种预感,一定是仁慈的圣十字,借助您的力量为我们降下这福音!”

兴奋的小教士,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轻声说道,然后小心翼翼的掀开衣服,将一卷羊皮纸放在桌上。

“这是……”

挑挑眉毛的洛伦随手拿过来,打开的第一眼瞳孔瞬间骤缩。

这是吕萨克为死去的西斯科特·查恩开的药单!

像吕萨克这种药剂大师作为私人医师的时候,肯定会将所有配过的药剂列好——换而言之,只要有这张清单就能知道大师为西斯科特准备的药剂究竟是不是毒药。

这么重要的东西照常理早就该被销毁了,为什么会落到小教士手里?!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曾经为瑟兰去了一趟查恩家族,请求他们不要牵连吕萨克大师的家人。”

看到黑发巫师略微诧异的表情,韦伯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原本以为会被他们赶出来,结果那位查恩伯爵居然光明正大的在会客厅接待了我。”

“当时这份清单就夹在他随手带来的书里面,我趁他中间离开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时我觉得这可能是很重要的证据,说不定能证明吕萨克大师是清白的!”

“还好,那位查恩伯爵好像并没有发现清单不见了。”说到这里还一脸后怕的小教士咽了咽口水,双手合十:“圣十字宽恕我的罪孽,等到这件事结束,我一定会登门道歉的。”

诧异的黑发巫师仅仅怔住了一分钟,然后就有些了然了。

这根本不是小教士运气好,而是那位查恩伯爵故意让他“拿”走的……即便他们不清楚自己和韦伯的关系,但既然小教士是为了吕萨克大师而言,被当成是自己的盟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对方会费尽周折,绕了一大圈才将这个清单交给自己…也许真的就像布兰登说的那样,是因为家族内部的纷争吧?

无论如何,这份清单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证据——不论查恩伯爵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用什么来换这份清单都是值得的!

“真的太感谢你了,韦伯——这会成为决定性的证据的!即便不能判吕萨克大师无罪,最次也是‘过失杀人’,并不是有意为之。”

“但是这还不够,对吧?”小教士这一刻倒是出奇的冷静,目光灼灼的看向黑发巫师:“你的目标是让吕萨克大师无罪释放,光有一份清单还不足以办到这一点。”

“没错,应该说远远不够。”

洛伦此刻的表情十分诚恳,清了清嗓子点头答道:“至少…我还需要一位能够出庭作证的证人,证明并非吕萨克大师,而是西斯科特大人强行喝下那瓶药剂的。”

“只有这样,再加上原本无毒的药剂和吕萨克大师有言在先,西斯科特大人本就身患疾病三个因素,才能让吕萨克大师被无罪释放,而西斯科特大人的死也就变成了一个意外!”

这个答案是洛伦在和吕萨克见面之后,仔细思考得出的答案——自己的最终目的是救出吕萨克大师,同时不能给任何人攻击巫师们的借口,而且不能因为这件事过分触怒查恩家族。

几相权衡之下,一个“过度劳累,自然死亡”可能是最合适的结局…当然,这也会让自己对查恩家族“真凶”的说法落空,但自己又没有许诺什么,也就无关痛痒了。

“既然是证人,那么对方必须身份足够高贵,能够让别人信服才行……”小教士低声沉吟着,显然是明白洛伦忧虑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证人,想办法收买查恩家族的仆人就可以;但这样做不仅会触怒查恩家族,对方也可以用类似的手段让证人变得不可信。

但那种真正身份高贵,却又不惧查恩家族威胁的人,又凭什么为了一个炼金术师出面?

“等等,我知道有个人…也许可以。”

苦思冥想的小教士突然抬头,表情却十分的古怪:

“但是…也许会很难缠。”

第三十一章 “那一位”(上)

皇家巫师学院,大图书馆。

在到处都是炼金术师和试验台的巫师学院里,这里可能是艾萨克唯一喜欢的地方——首先这里有很多他在埃博登也没能看过的藏书,其次这里非常的安静,而不像外面遍地都是该死的试验台。

然后是最重要的一点,图书馆才是艾萨克·格兰瑟姆这个神秘学巫师的“主场”,只有在这里的时候他才能尽情的讽刺,打击,挖苦和挑逗那些“菜的抠脚”的小土豆,以及比他们强不了多少的导师们。

嗯,这个词是和洛伦学的,用在那些脑袋注水的家伙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

而同样在被艾萨克“蹂躏折磨”了十几天后,就连学院的第一导师格雷·萨尔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学院的名誉院长艾尔伯德·塔罗大师,整个帝都可能真的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在神秘学上和这个天才一较高下的人物了!

而某个在巨龙王城大彻大悟的“自大狂”,也迅速将“欺负弱智很无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开始尽情的享受这个过程。

小个子巫师曾经试着阻止他这么干——虽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继承了巨龙王国“最后知识”的艾萨克·格兰瑟姆,他的认知程度已经超越了艾茵的理解范围,光是听懂都开始变得很吃力了。

成堆的,散发着羊皮纸香味儿的新书,又宽又大的上等橡木书桌,提神醒脑的薄荷茶,外加一个坐上去就能让人陷下去的躺椅……

简直是天国!

只不过,今天自己的“天国”有了点儿小小的不同…在自己的专座上,多了一个红头发红眼睛,戴着一副超大个黑框眼镜的女装人士。

没错,女装人士——这里可是皇家巫师学院,而众所周知,女巫在巫师世界是被严厉排斥的,数量极其稀少,他艾萨克到今天都没有见过一个。

所以根据已有事实艾萨克可以断定,眼前的这个人要么是一位热爱女装的异装癖分子,要么就是因为过度研究导致神志不清的疯子。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全神贯注的翻阅着——太过巨大的镜框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让那人看起来有点儿像个……

很好,这就是疯子。

艾萨克对女人不感冒,但也很清楚两个性别的身体构造不同…眼前这位瘦的橡根柴火棒似的,露出来的手臂毫无肉感;还有胸脯,连艾因·兰德都比这家伙有弧度……

突然,埋在书堆里的那人突然抬起头,表情麻木的瞥了艾萨克一眼:

“找我?”

声音有点儿尖而且怪怪的…圣十字他祖姥姥的,不会真是个女人吧?

“呃…对!”艾萨克的五官都快皱巴到一起了,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该说什么,右手拼命来回的比划:

“可能有点儿冒犯,但…你是女的?”

“嗯?”黑框眼镜楞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然后依旧表情麻木的抬起头:“嗯…好像真的不太容易看出来。”

“没错,我是女的。”

居然还真是?!

“那那那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艾萨克目瞪口呆的都结巴了:“这里是巫师学院,他们…怎么放你进来的?!”

“哦,这个简单。”黑框眼镜耸耸肩:“只要你告诉他们,你姓德萨利昂就行了。”

“你是…皇室成员?”

“嗯,我不是。”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你是?”表情麻木的黑框眼镜白了艾萨克一眼,像在看个傻子。

艾萨克瞬间涨红了脸,仿佛鼓足了气的气球似的——从维姆帕尔到埃博登,还没有人敢这么戏弄自己!

“莉娜·德萨利昂。”浑然不觉的黑框眼镜伸出了又瘦又细的右手:“你就是那个神秘学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对吧,我听好几个巫师学徒说起过你。”

“好吧,既然您认识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强作镇定的艾萨克嘴角抽搐。指着被这位少女“霸占”的位置:“您现在坐的地方是我的专座,而我需要您立刻起来把它让给我。”

“为什么,它上面写着‘艾萨克专座’几个字吗?”

艾萨克瞪着眼睛“写了!”

毫无表情的黑框眼镜少女瞥了一眼,椅子扶手上居然真的刻着“艾萨克专座”几个字。

“这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姐!”艾萨克理直气壮的反驳道:“这个位置是本人用自己无上的智慧和超越常人的头脑赢来的奖品,我用一个小时的时间背下了全图书馆的书目,四天看完了所有的图书,明白了吗?!”

艾萨克骄傲的扬起下巴,这不是他第一次嘲讽只有堪比金鱼记忆力的傻缺们,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名为莉娜的少女依旧表情麻木,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挑衅:“呵呵…居然花了四天?”

“那个‘呵呵’是什么意思?!”艾萨克一脸快崩溃的表情。

“哦…没什么,你听错了。”少女目光看向一旁。

沉默了整整一分钟,艾萨克才让自己恢复了理智,而不是直接扑上去把这个女孩儿给吃了!

“所以如果你想得到这个‘专座’,您就必须证明您是一位超越我的资深神秘学巫师才行——当然我们也不妨先考考您的记忆力,毕竟您好像挺自信的样子!”

黑框眼镜点点头,竭力让自己不露出一副吃人脸孔的艾萨克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第一个问题,大图书馆三层第二阅览室第五书架顶层向下第三层从左到右地五十二本第一百八十五页第六句话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这是个伪命题。”少女头也不抬,依旧毫无表情:“《论炼金学的起源和历史的必然》第一百八十五页是附录页,画的是传说中第一块变成黄金的铅块。”

“……”

“我说错了?”

“……没有,回答正确。”面带“微笑”的艾萨克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既然您已经通过了第一道题目,那么我们继续;接下来的内容涉及到专业的神秘学知识,您可以说我欺负人,毕竟您不可能是神秘学巫师,也不可能学过这些,所以……”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您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哦,没有。”

“…那你刚才为什么回答我的问题?”

“第一,我知道答案是什么;第二,我根本不关心你在说些什么。”

“……”

头顶冒烟的艾萨克深吸一口气,浑身抽搐了半天,最后强挤出一丝微笑:“真幽默,我就喜欢您这种类型的。”

“不如我们来玩个猜谜游戏吧,题目就是‘变戏法的把什么变没了’?”

“嗯……”女孩儿抬起头,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凝重:

“这是个双关语,‘变戏法’在巫师当中是施法者的蔑称,所以这句话指的应当是施法者在使用咒语时发生的过程变化。”

“按照最新的咒术学理论,使用高等魔咒的时候会对周围引起短暂的虚空残留,假定以某位施法者为触发虚空扭曲的中心点,普通的施法者使用虚空力量是有上限标准的,最大也就是一个大厅的范围。”

“字面的答案是‘虚空能量’,但这应该是双关语里的陷阱;已经发生的变化不能称之为‘变没了’,所以一定是某样可以明确代指的概念。”

“我给出的答案是‘物质是世界的秩序’,因为虚空力量对现实世界发生作用的本质就是‘欺骗’,而在真正的魔术当中,所谓‘变没了’本就是障眼法,欺骗的一种方式。”

“……”

“我说对了吗?”

第三十二章 “那一位”(下)

“绝对不能忍——!!!!”

一回到夏暮庭院艾萨克就大发雷霆,面对这前所未有的“惨败”让他彻底抓狂,一张脸扭曲的不成模样,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整个庭院的人都能听得见。

不过他也从来没在乎过,而夏暮庭院的仆人侍卫们也早就习惯了这位疯子似的巫师。

“莉娜·德萨利昂,很好我记住她了,今天的仇我一定要让她五百倍奉还回来!”

“大概是因为你挑衅在先吧,反正我不相信人家故意招惹你。”

瞥了一眼还在暴跳如雷的艾萨克,小个子巫师不仅没什么“同仇敌忾”的想法,反倒有些隐隐的幸灾乐祸。

大概就类似于“这家伙居然也有被更聪明的人欺负的一天啊”的心情。

坐在一旁的路斯恩则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他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不是巫师的女孩儿能够把艾萨克欺负的这么惨,实在是不可思议。

至于某个黑发巫师则一反常态的没有说什么,他脑海里现在全都是小教士在回来之前“告诫”自己的话: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她是德萨利昂家族比较偏远的旁系,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的侄女,父母早亡,家中只有她一个人……”

“……这位小姐在帝都可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异类,虽然是皇族有一个荣誉伯爵和祖产维持生计,但经常会有各种‘亲戚’上门找她借钱,她自己也没多少‘钱’的概念,所以经常要举债度日……”

“……虽然姓德萨利昂,但莉娜小姐似乎从很久之前就对魔法和巫师感兴趣,帝都之内也有关于她是个女巫的流言,结果到成年了连一个愿意提亲的贵族都没有……”

举债度日的皇室旁系后代,而且疑似是个女巫,这可真是……何等的奇葩。

但眼下对方也是自己唯一一个可以找到的证人,虽然是旁系但“德萨利昂”这个姓氏也能让她的证词有足够的分量。

前提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愿意出庭作证?

“喂,我说你们几个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歇斯底里恨不得直接重回学院将那个“黑框眼镜”碎尸万段的艾萨克发现没人理他之后,立刻转移了迁怒对象:

“现在你们最好,也最善良最聪明的朋友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妖精欺负了,就不能给我想想办法怎么让她满脸愧疚的跑过来给我道歉就?!”

“我才不会干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呢。”小个子巫师嘟囔着嘴,打量了他一眼;“而且这件事明显就是你的不对,为什么要人家来道歉?”

“欺负人,明明是她在欺负我好吗?!”

艾萨克瞪大了眼睛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再说了,你们和我才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就算是我肆无忌惮用各种花招蹂躏那个女妖精的时候,你们也应该是旗帜鲜明的站在我这一边!”

“就是因为你这种恶劣的性格,被欺负了才是活该!”

没好气的艾茵抱着肩膀冷哼一声,原本对艾萨克的最后一丝怜悯烟消云散,只剩下对那位从未谋面的莉娜小姐的好感。

“好吧,看来是指望不上这个炼金学的叛徒了。”翻了个白眼儿,艾萨克目光瞥向一旁的灰瞳少年:“路斯恩,咱们俩能不能想办法干她一票,比如…打晕了装在麻袋投河之类的?”

“呃……”

路斯恩瞥了一眼同时死死盯着自己的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尴尬的扬起一边嘴角:“要不…换个方式?”

显然这个答案不可能让某个“自大狂”满意,耸耸肩的灰瞳少年在两个人目光的夹攻下只好“落荒而逃”了。

“艾萨克,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始终保持沉默的黑发巫师突然开口,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封好的羊皮纸卷轴;有些困惑的艾萨克挑了挑眉毛,随手接了过来。

“这,这是……”

“一种和如今完全不同的高阶魔咒,查恩家族的不传之秘。”洛伦微微弯起嘴角,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一脸好奇的,全神贯注的艾萨克:

“虽然比不上龙王高塔‘最后的知识’,但我觉得…如果能彻底将这个高阶魔咒分析透彻,凭你的智慧一定能得出某些了不得的东西来吧?”

“当然,这最多也只是咒术学方面的成果,和神秘学比起来要差一个档次…不过用来报仇应该是足够了。”

“没错,这个高阶魔咒确实和常见的类型完全不同,竟然不是以施法者本人为中心,而是造成区域性质的干扰……如果能找到咒语的核心部分,也许就能破解其中的秘密。”

“这会成为咒术学一个无比重要的发现,从今以后的魔咒也许都不用再局限于必须将施法核心定位在施法者本人身上,效率和威力都将大大提升……”

艾萨克茫然抬起头,然后下一秒就咬牙切齿的连表情都扭曲了:“然后我就要用这个,让那妖女把她自己说过的话一个字儿也不剩的吃下去,咩哈哈哈哈哈——!!!!”

“艾萨克,你这家伙!”

焦急的看着艾萨克疯了叫嚣的小个子巫师立刻迁怒向那个“助纣为虐”的家伙:“洛伦,你怎么在这种时候……”

没等她说完,一只手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唇;涨红脸的小个子巫师被洛伦直接连拖带拽的离开了房间。

“砰——!”

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松口气的黑发巫师听着门艾萨克的叫嚣声,再三确认之后才转过身来,看向满脸通红气鼓鼓的艾茵。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把这么重要的成果交给这家伙啊?!”面红耳赤的小个子巫师平复着心情,声音有些微颤:

“你又不是不知道,艾萨克他肯定会……”

“那只是个障眼法,为的是拖住这家伙不让他再去想别的办法报复莉娜小姐。”

洛伦直接了当的打断了艾茵,轻轻叹口气:“我算过时间的,即便是艾萨克想弄懂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高阶魔咒,至少也需要四五天。”

“四五天的时间,足够我想办法摆平那位莉娜小姐让她原谅艾萨克了。”

原来是这样…终于心领神会的小个子巫师点点头,偷偷瞥了一眼房门,看到里面的艾萨克似乎没什么反应,才不禁松了口气。

“那…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刻意压低了嗓音:“虽然这个方法能牵制住他,但还是不保险…所以只能麻烦你暂时不要离开夏暮庭院,尽可能想干扰艾萨克的研究速度……”

这其实是洛伦的另一个保险,同时扣住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两个人不让他们离开夏暮庭院。

虽然布兰登已经想办法帮自己搞定了御前大法官,查恩家族也不再纠缠,但也等于告诉幕后凶手自己的目的;洛伦不担心对方找上自己,而是担心他们会对自己身边人开刀,就和鲁特·因菲尼特一样……

夏暮庭院虽然遍地都是眼线和密探,但也正因如此没有人敢在这种地方动手;而作为皇家行宫,它的防护力度也很有保障,普通的佣兵和刺客根本不可能突破侍卫们的层层防御。

如果能办到…那即便自己在这里,情况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自己手中已经握有最重要的清单,一旦成功说服了莉雅·德萨利昂,吕萨克大师的罪名自然不攻自破;但是如果查恩家族和御前内阁不能接受“自然死亡”的说法……

自己也许就要和那位“真凶”正面对峙了!

第三十三章 你会打牌吗?(上)

正午时分,皇家巫师学院的大门外,洛伦遇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格雷·萨尔巫师,四目相对的二人点点头,朝着学院内走去。

哪怕经历了御前大臣遇害,学院内的气氛依旧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就像是不断转动的齿轮,十分的和谐。

但…还是能看到些端倪的。

抱着图书和卷轴的巫师学徒们,低着头匆匆而过;

原本热闹非凡,到处都能听见大声讨论争辩的喷泉和草坪,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不时有撞见他们的导师,也只是微微颔首扶一下额头,就算是已经互相问候……

“因为西斯科特大人的死,最近帝都内有不少对巫师不利的声音。”一旁的格雷·萨尔默默开口道:“到处都有流言,说是巫师们害死了帝国的财政大臣。”

“卫戍军团的巡逻队已经在学院内搜查了两次,还特地派驻了一个百人队,名义上是保护学院的安全,其实是为了监视;”

“药剂师行会,炼金行会和工坊,大大小小的巫师团体…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排查,有的还被迫解散,或是被上门挑衅的狂信徒和流民砸门拆店,闹到无以为继的地步;”

“学徒们不敢独自离开学院,导师们更是人人自危…如果不是因为艾尔伯德大师和皇家的头衔,这所巫师学院外面也早就该站满抗议的人群,或是被勒令闭门停课了吧?”

紧随其后的黑发巫师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紧随着对方的脚步。

“我们并没有催促您的意思,也知道想要给吕萨克大师洗清罪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格雷·萨尔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但再这样下去…皇家巫师学院就要被那些流言给毁掉了!”

“有皇室作为后盾,又是和熔炉学院齐名的帝国根本,帝都各项产业的中枢。”

头也不回的洛伦淡淡的对他开口道:“无论如何,陛下都会全力保住这所学院的,不是吗?”

“但如果到了那一天,帝都巫师们数百年来竭力争取到的权利,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御前内阁中的地位也都将化作乌有!”

格雷·萨尔的表情很是沉重,似乎很担心洛伦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您也是一名巫师,即便不为了布兰登殿下,难道您希望看到萨克兰的巫师落到和洛泰尔巫师们一样悲惨的地步吗?!”

本想要说什么的洛伦却被格雷·萨尔伸手拦了下来,中年巫师很是伤感的叹了口气:“抱歉,是我说的太过分了——您是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会优先为殿下考虑才是您应当做的。”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现在就在大图书馆最里层的书房,那个被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选定为他‘专座’的地方;她好像已经猜到您回来,所以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中年巫师微微颔首:“还请您不要太过苛责她,莉娜小姐其实是个好人,告辞了。”

黑发巫师点点头,转身朝着大图书馆走去。

……………………………………………………

书房内十分安静,以至于连洛伦的脚步和推门声都变的一清二楚,充足的光线也让他在那位“黑框眼镜”面前无所遁形。

就在进门的一瞬间,视线中那位被一堆图书包围的女孩儿下意识的抬起头,在看到进来的人之后便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

黑发巫师有点儿意外:“您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为了艾萨克·格兰瑟姆来的。”莉娜·德萨利昂表情麻木,颓废的挠了挠凌乱的长发,一副认命的模样:

“明说吧,要赔多少钱?”

“唉?”洛伦怔住了。

“虽然很想说…你干脆打我一顿得了。”少女很是无奈的叹口气:“但谁让我姓德萨利昂呢,把我打伤了天穹宫就要来找你的麻烦——也只有这个方式能让你们解恨,我也不用挨揍了。”

“你…很有钱?”

“没有,所以只能给你写个白条;九出十三归怎么样?戈洛汶的高利贷最高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能还的上吗?”

“应该不能。”黑框眼镜很是无所谓耸耸肩:“但你要是愿意等,‘说不定’能还给你。”

“……”

平复下心情,洛伦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您误会了,莉娜小姐,我并不是为了报复您才来的。”

“恰恰相反,在下来的目的正是为了补偿您因为艾萨克而受到的损失,同时顺便请您帮一个忙。”

黑发巫师特地把最后一句说的很轻,就像是刻意要一笔带过似的。

“哦,补偿我?”

愣住的少女似乎有些诧异,下意识的推了推那副有些大的夸张的黑框眼镜:“这还真的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和我说。”

很好,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前一个上面了…洛伦的脸上挂着善意满满的微笑,双手交叉在身前:

“艾萨克…是个自尊性极强的家伙,想让他当面承认错误是很难的,尤其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输给别人的情况下,所以这次就只好由我出面了。”

“我知道这样做对您很不公平,但还请莉娜小姐能够谅解——只要能补偿您并且愿意帮我一个‘小忙’的话,任何条件随便您开。”

虽然这么做很无耻,但眼下距离正式审判还有二十七天;哪怕为了以防万一,也不可能在一个证人的身上花费太多时间。

整个案件的疑点依旧有很多,仍旧不知道谁才是幕后的真凶;在这种时间紧迫的局面下又要尽快调查,又要确保证人…自己真的没有太多选择。

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女还在托着下巴沉思,巨大的镜框后面那双和布兰登无异的赤红眼瞳闪烁着异样的光泽,波光流转。

黑发巫师很明智的选择了保持安静,等待着这位莉娜小姐最后的条件;自己则端起了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的薄荷茶。

在这个喝不到茶叶的世界,一杯芬香扑鼻的薄荷茶可能是为数不多可以提神醒脑,还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饮料了。

“你刚刚说…任何条件都可以,对吧?”

少女抬起头,一双赤瞳在眼镜后面无比的明亮:“那么‘钱’可以吗?”

“没问题,是现金还是不动产?”黑发巫师很是轻松的耸耸肩,对方的要求这么直接还真是让他出乎意料。

作为布兰登的巫师顾问和荣誉子爵,洛伦的薪酬是普通皇家随从的两倍不止,加上在深林堡和埃博登累积的资产,他一点儿也不缺钱。

如果对方想要店铺或者地皮之类的话…虽然不太好办,但让皇家巫师学院想想办法应该还是有可能的;为了让吕萨克大师尽快洗清罪名这个理由,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现金,我的债主们只收现金。”莉娜·德萨利昂表情麻木的摇摇头。

“可以,大概要多少?”

“全部换成银币的话……”她想了一下:“差不多是两百万。”

“噗——!!!!”

滚烫的茶水喷涌而出,险些洒了少女一脸。

洛伦真的震惊了——在洛泰尔甚至是在埃博登,一个巫师学徒的全额学费也就是三千银币,自己这个巫师顾问差不多每年的薪酬八千上下。

也就是说自己不吃不喝两百年都还不清她的债务?!

当然,这个钱不能这么算的——皇家随从的薪酬在帝都并不高,是因为这些人大都还有额外的工作和收入来源,就像御前内阁大臣这个职务并没有任何薪酬一样。

但这也能说明,这位莉娜小姐的债务究竟到了何等恐怖的程度……

“嗯,看起来你应该没有那么多钱,对吧?”表情麻木的少女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那你也可以换种方式。”

“……”

“你会打牌吗,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第三十三章 你会打牌吗?(下)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唉?不是你说可以满足我任何一个愿望的吗,洛伦·都灵阁下?”

“呃…好像是这样。”

“然后你还说任予任求,无论什么的条件都可以?”

“大概…吧?”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吞吞吐吐的——反正你肯定拿不出两百万银币替我还债,换一种方式补偿我有什么不可以?”

“你所谓的‘补偿’还包括穿成这样,然后跑到这种地方来吗?”

黑发巫师的嘴角抽搐,抬头看向眼前这座犹如宫殿般的建筑物,远处的花圃周围还能看到鳞次栉比,各式各样奢简不一的马车。

这座建筑物不仅高度上是在萨克兰罕见的五层,造型繁琐的浮雕和壁画图案,鲜艳的红砖和纯白的大理石砖,遍布每一楼层的落地大窗内灯火通明,整栋建筑物都显得光彩照人,无比耀眼。

“难道你还有第二种办法,能够立刻筹到两百万银币?”一身纯黑色礼服,披散着头发的莉雅耸耸肩:

“帝都的赌场有不少,这里是最大的一个,即便一个晚上赢下几十万银币也不是什么难事,很奇怪吗?”

“我以为这种地方就算有,也应该会隐蔽些。”黑发巫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没想到居然这么肆无忌惮,教会难道不会说什么吗?”

“谁知道?”少女无所谓的耸耸肩:“我还见过不少枢机主教大人,乔装打扮偷偷跑到这里来玩呢。”

“赌博,美酒,美食,女人……说起来你们男人的兴趣其实挺匮乏的嘛。”

“彼此彼此,大家好像都差不多。”

洛伦越来越能明白为什么艾萨克会在这位面前败下阵来……虽然看起来似乎只是个有些书呆子的少女,但说到底还是个姓德萨利昂的!

布兰登,康诺德,菲特洛奈,莉娜……这个家族的人似乎就没有一个不难缠的,不论男女。

就在两人还在互相斗嘴的时候,门外的侍者已经走上前来鞠躬施礼,小心翼翼的陪在二人身边引路,推门走进了大厅。

隔着一扇大门,洛伦已经能看到里面的热闹非凡,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托举着美酒美食的使者,花枝招展的少女在人群当中匆匆而过。

而当走进去之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整个大厅犹如一个巨大无比的长廊,长宽均接近百尺有余;拱顶天花板上是一副巨型油画,气势横溢;脚下则是精细雕花,铺着柔软红绸毯的木板;

两侧墙壁皆是淡紫渐变色的大理石装点;廊柱则是透明般的祖母绿,柱头、柱脚是雕刻成巨兽模样的鎏金;搭配上二十四座四十八盏百合花水晶吊灯,整个大厅都是一片金光闪烁,光彩非常!

不仅如此,就连两侧装点的花木盆景、油画画框、侍者手中的托盘、宾客手中的餐具酒杯……全部都是纯金纯银打造,在灯火之下无比耀眼。

穿着奢华的富豪、华服着身的贵族、酒气十足的宾客、花枝乱颤的少女、谦恭有礼的侍者……围在一张又一张熙熙攘攘的赌桌前,大呼小叫满面红光。

这就是帝都的浮世百态,这就是真真正正的销金窟!

“感觉如何?”身旁的“黑框眼镜”突然开口道:“是不是觉得热血沸腾,激动到都快不能控制住自己了?”

“没有。”黑发巫师勾勾嘴角:“我是个巫师,保持理智是最基本的能力——还请不要质疑我的职业素养。”

“哦,是吗?”少女扭过头,声音小但洛伦听得一清二楚:

“还以为你不是个男人呢。”

“……”

就在二人进门同时,在侍者陪同下一位中年人突然眼前一亮,嘴角挂着优雅的微笑朝他们走来;浑浊的眼神,满身的酒气和香水味儿让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这不是我们天才的小女巫莉娜·德萨利昂小姐吗?!”中年人满脸笑意,“恭恭敬敬”的向少女躬身行礼:“听说您的债务已经累计到两百万了,没想到今晚还能在这里遇见您。”

“怎么…您就不怕自己被哪个债主绑了,向天穹宫里的皇帝陛下要赎金吗?”

“我倒是无所谓,但这位‘债主先生’就不担心自己会被皇帝陛下抄家吗?”面色麻木的莉娜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虽然不太懂帝国法律,但是绑架勒索皇族…应该是可以斩首的重罪吧,宝石商会会长克莱蒙·卡尔维特先生?”

宝石商会?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正如同各行各业的行会一样,把持着帝都和整个西萨克兰贸易的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商会,而坐拥宝石河航线,在埃博登和戈洛汶之间做贸易的宝石商会正是其中特别“大个儿”的那一个。

更重要的是这位也是莉娜的大债主,手里攥着“黑框眼镜”的二十万高利贷。

“但亲爱的莉娜小姐,欠债不还在帝国的法律之中,同样是可以被抄没家产,剥夺爵位的重罪!”克莱蒙会长笑眯眯的开口道。

“您说的没错,但我从来不担心这些。”莉娜挑挑眉毛:“如果我的爵位和财产被抄没,您的二十万银币就一个子儿都收不回去了。”

“聪明至极,不愧是德萨利昂家族的后裔!”

依旧笑眯眯的商会会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黑发巫师,二人对视的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差异,随即好奇的伸出右手:“不知道这位今天陪您来的先生是……”

“洛伦·都灵,只是名巫师罢了。”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伸出了右手,心底却在冷笑……这位明显已经认出自己了,却还要故意装成不知道的模样。

装腔作势…又是个难缠的家伙。

“原来您就是那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圣十字庇佑,能够在这里遇见您实在是太幸运了!”

商会会长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惊喜的神情,十分感慨的连声叫道;立刻打了个响指,旁边的侍者殷勤的端过来一副银盘,精致的“金币”堆得像是小山一样。

“这些是帝都内赌场的通用筹码,特地委托帝国铸币厂锻造的纯金金币,折价成银币大概是三万。”

克莱蒙会长的脸上堆满了谄笑,还殷勤的从侍者手中接过筹码亲自奉上:“只是一点点对您表达敬意的小礼物,还希望您能够收下。”

“哦,如果不介意的话,在您离开的时候我还有一份送给布兰登殿下的礼物,能否拜托您也一起带回去呢?”

“当然可以,那真是太感谢您了。”依旧是公式化的微笑,洛伦接过了那圆盘,沉甸甸的金币确实是十足赤金,精雕细刻的花纹即便是和帝国金币相比也丝毫不多承让。

在接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袖子被某只手硬生生拽了一下。

“那就请您尽情享受一番吧,还希望您能够满意!”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点点头,谄笑着转身离去。

直至他走远了,身旁面无表情的“黑框眼镜”才转过头来:“你上当了,知道吗?”

“当然知道,这家伙特地塞给我这么多钱肯定没安好心——八成是指望我能够输个底朝天,然后再找他要钱吧?”

洛伦有些促狭的笑了笑:“我说的对吗,莉娜小姐?”

“那你还非得要拿?”少女的脸上看到一丝气愤,或者说根本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男人果然都是心口不一的傻瓜。”

“也许吧,但不要白不要啊——我现在身上的可没有这么多的本钱,至于能不能还的上……”

“还是先来一把再说!”

第三十四章 我的运气很好(上)

虽然洛伦装出一副很自信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多少把握——倒不如说他本来就很厌恶赌博这种行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原因很简单,这是一种纯粹靠运气的行为,结果是完全不能预估的;即便是能够得到充足的情报和信息,并且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也不可能确保百分之百的成功。

所以能够在赌桌上百分之百稳赢的办法只有一个…使诈。

不过办到这一点同样非常困难……从筹码、赌具、桌椅到每一个细小的物件,全部都是由这里提供,而且都是非常高档精致的奢侈品:小小的骰子也是纯银的,荷官手中的纸牌上居然用金粉描边,仿制成本非常之高。

“有没有什么想玩的,你毕竟是第一次来,肯定会很好奇吧?”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厅中,一身黑色礼服的莉娜依旧毫无表情,丝毫不被周围热烈的气氛所动:

“虽然只是个赌场,但这里能玩的地方还是挺多的…反正你们男人的乐趣,永远都离不开钱和女人。”

黑框眼镜耸耸肩:“通常在大厅里玩的都是新来的外地人,要么就是口袋里没有几个钱的家伙——通常来说,这种人的钱也最好骗。”

“真正的常客,基本都在上面的楼层的单独客房;当然,就算是在底层也有不少可以玩的东西,比如纸牌游戏什么的。”

纸牌?要是这里也有炉石、昆特牌什么的那自己倒是比较有把握……

听到这儿的黑发巫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听起来,您还是这里的常客?”

“那当然,否则你以为两百万的债务是从哪里来的?”始终没什么表情的“黑框眼镜”,突然很是自嘲的轻哼了一声:

“这种东西,只要碰过一次就休想摆脱了。”

“还是有机会的。”洛伦微微一笑:“只要能下定决心。”

“说的可真容易,刚才却还接受了克莱蒙会长的贿赂。”莉娜完全不为所动:“男人呐…果然都是些表里不一的笨蛋。”

“类似的话您刚刚好像已经说过一遍了。”

“有吗?有的话我就再说一遍好了,反正你也习惯了。”

“……”

人群的尽头是一张巨大的圆桌,周围摆放着十多张椅子;虽然看起来热闹,但真正坐下来玩的人却寥寥无几,多是在旁边说说笑笑,或者对着坐在那儿的赌客们指指点点,不时还有人评价一番。

“那是轮盘赌,玩的一般都是单独来的外地客人,或者只是准备消遣的家伙,所以这里的轮盘赌也是最简单的。”一旁的“黑框眼镜”为洛伦介绍道。

就在那轮盘旁的每一个座位旁都有四十个号码,根据单双分成黑白两色,而在号码下面则是押注的地方。

就像莉雅所说,这里的轮盘赌规则十分的简单——首先将一个橡木小球放在轮盘上面,轮盘上总共有四十个黑白分明,标有数字的小洞;玩家需要猜测小球会落入那个小洞之中来猜测点数,并且每次只能押一个。

根据规则还分为押黑白色和压数字两种:若无一人押中数字,则押中黑白的人算赢,赔率为一赔一,其余玩家算输,并且需要支付十分之一的抽成,所以真正的结果是一赔十分之九;

但如果有人押数字,则不论其余玩家压多少,全部算作此人获胜,赔率是一赔十。

“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人押中数字,其他人全部都算输是吗?”洛伦轻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都买黑白岂不是获胜的几率更大些,还不会得罪别人?”

“别异想天开了,哪有这种好事。”

轻哼一声,莉娜推了推眼镜:“就算是押黑白赌赢的玩家,也只有最接近数字的那个人才能赢——赌场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便宜让你占?”

说到这里莉娜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该不会真的想玩轮盘赌吧?这种纯靠运气的游戏几乎是最难赢的一种,几乎没有多少周旋于地的。”

“为什么不,反正本钱都是别人给的,输光了我们也用不着心疼。”

洛伦倒是很无所谓的耸耸肩,比划着托盘里的筹码:“但只要押中一次,三万变成三十万…你就能立刻还清那位‘慷慨解囊’会长大人的二十万高利贷了!”

说罢,黑发巫师没再理会这个总是放冷枪挖苦自己的“黑框眼镜”,直接推开一张椅子坐下。

就在他坐下来的同时,赌局已经开始了——为了确保“公平”,从开始到结束总共十秒钟,在轮盘停止转动前的十秒内,客人都是可以随意改换或者重新选择投注。

看着在飞快转动的轮盘上跳跃的橡木小球,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随手拿起两枚筹码,看也不看直接放在“十三”下面。

第一局…总之就先试试水吧。

虽然玩轮盘赌的客人并不多,但围观的却有不少…下注的那一瞬间了,黑发巫师就听到身后传来不少幸灾乐祸的笑声,还有不少目光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你真的是笨蛋吗?”

“黑框眼镜”几乎不放过任何一次打击洛伦的机会,平淡到极点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就算是第一次来,也麻烦至少押一个几率大一点的数字好不好?”

“哦,是这样吗?”不以为意的黑发巫师歪歪头:“那如果是你的话,一般会押哪个数字?”

“嗯…你果然是个笨蛋。”

表情麻木的莉娜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看看那个轮盘,样式和外面的不太一样对吧——虽然看起来每个格子都是一样大小,但在圆盘上的面积却是不尽相同,越向外越宽,越靠中间越窄。”

“用你能听得懂的话讲,小球落入中间的概率比较低,所以外围二十四以上的数字的可能性更高——哪怕是猜单双,也只有靠近数字的人才能算赢啊,笨蛋。”

黑发巫师微微怔了一下,转过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身旁的“黑框眼镜”。

“洛伦·都灵先生,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两件事。”身后的轮盘还在疯狂转动,洛伦的嘴角狡黠的扬起:“第一,我开始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你那么喜欢赌博了。”

“是吗?”莉娜不为所动。

“仅仅是一个橡木小球,每次跳跃在推动着数不清的金钱,成功一次就能获利十倍——不用付出,完全将结果托付于命运的感觉…丝毫不亚于厮杀瞬间的生与死,或是接触到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时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欲罢而不能’,对吧?”

“嗯…没错。”

依旧是毫无表情,但莉娜的目光却微微一暗:“就像陷于厮杀的战士,渴求知识的学者…当落入其中之后,就永远无法摆脱了。”

“第二,我总算弄清了一个误会——之前我将你当成是布兰登·德萨利昂实在是我的失误,你的内心远远没有那么复杂。”

洛伦的表情愈发的玩味,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筹码:“相比较之下,和你更类似的家伙…应该是艾萨克·格兰瑟姆才对。”

“超越常人的智力,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丝毫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对上心的事情无比执着…你的确不是一般人呢,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黑框眼镜”始终面无表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

“五、四、三、二、一!买定离手!”

随着荷官的喊声,轮盘停止转动;轻盈的橡木小球稳稳当当的落入了标记着“十三”的小格当中。

“此轮结束,洛伦·都灵阁下押中,一赔十,全胜!”

头也不回的洛伦接过了荷官递来筹码,微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莉娜:

“你瞧,我的运气很好。”

第三十四章 我的运气很好(下)

“洛伦·都灵阁下这是您的筹码,一赔十总共两千银币,请您收好。”

板着脸的荷官双手举着托盘,将十枚赤金筹码倒在了黑发巫师面前;赌桌的周围一片惊诧之声,还有不少家伙拼命擦着眼睛,在确认无误之后大呼小叫着。

“圣十字啊,居然真的是十三,怎么能是十三呢?!”

“洛伦·都灵…听名字好像是个南方人,新来的家伙吧?”

“我听说过这家伙,好像是布兰登殿下钦点的巫师顾问,还去过断界山要塞……”

“应该是吧,你看他身旁那位…好像是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目瞪口呆的客人们低声细语,面面相觑着;还有不少赌客刻意的靠拢上来想示好,却又忌惮着那位始终“依偎”在洛伦身旁的“黑框眼镜”。

而看着一脸得意的黑发巫师,莉娜却没有半分好脸色——她当然知道刚刚洛伦那一下完全是乱投的,毫无技术可言:

“有什么好得意的,这里可是帝都最大的销金窟,能在牌桌上赢下一百万的也大有人在。”

“没错,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的运气很好。”洛伦很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漆黑的目光从周围掠过:

“就像本人现在可以断言,下一局我依然还会继续赢下去。”

少女没有理会这个得意过头的家伙,扭过头的同时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虽然黑发巫师没听清但也能隐约猜到,大概是“狗屎运”之类的……

两人还在闲聊的时候,第二轮游戏已经开始了;周围的宾客们也开始兴奋起来,甚至不少人都在等着黑发巫师下注——即便不能跟着他一起押中,至少也能沾沾运气,即便不能压中数字,猜对了黑白也是一赔一的胜率。

在这种只能有一个赢家的赌桌上,所有人都是对手;压数字的胜率只有四十分之一自然无需多说,即便同样是押黑白看似一半的胜率,也会因为玩家数量的增加而大大降低胜率。

赢家通吃,庄家稳赚,这就是轮盘赌的核心。

十、九、八……所有人都在心底倒数着,甚至就连莉娜也忍不住看向黑发巫师,等待他出手的那一刻。

莉娜刚刚所说并不是信手拈来,在这座赌场之中一夜暴富,百万财富得手的家伙并不在少数;但除了运气之外,更多的是实力。

超绝的听力,精妙的手法,过人的记忆,强悍的视觉……

这家伙自信成这副模样,也许并不只是运气太好?

……就像本人现在可以断言,下一局我依然还会继续赢下去…回忆起他刚刚的话,莉娜才想起这家伙不仅是一名巫师,还是一位实力超群的施法者。

难道……

“那么,接下来……”黑发巫师的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将整整一摞赤金筹码放在了投注板上:

“我押二十枚,依旧十三号!”

二十枚筹码,也就是说…两千银币?!

洛伦放下的瞬间,坐庄的荷官明显眼神一变,惊愕之色尽显!

周围的宾客们一片哗然,瞬间原本还有几分敬畏的目光立刻变成了看傻子一样;原本还准备跟着他一起下注的人也纷纷离开。

就算再蠢,也没人相信两局轮盘赌会开出同样的数字来…就算运气再好,这种近乎只有千分之几的概率也实在是低过头了。

一时间,原本聚拢在黑发巫师身旁的赌客们纷纷散去,只剩下瘦小的“黑框眼镜”还站在他身边。

“真是没想到……”面无表情的莉娜微微瞥过目光:

“明明一副镇定自若,十拿九稳的模样,居然也是个赌徒。”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微笑的黑发巫师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不过恰好相反,我最讨厌的就是意外,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轻易下手的。”

看他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轻哼一声的“黑框眼镜”耸了耸肩。

而双手交叉的黑发巫师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荷官,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厚。

漆黑的视线当中,面部绷紧的荷官死死盯着在轮盘上不断跳跃的橡木小球,连呼吸都变的急促了,扶住桌台的双手更实在不断的剧烈颤抖。

是在紧张吗,还是在害怕吗?

轮盘上有四十个数字,两次猜中同一个的概率远低于千分之一,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确实就像莉娜所说,成千上万的财富全部都汇聚在那颗跳跃的小球上,猜中一次就是十倍的暴利,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五枚筹码,和洛伦·都灵阁下一样,押十三!”

一个十分年轻的声音走过来,直接坐在了黑发巫师身旁;回首的洛伦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愕:“你是?”

“我们见过面的,洛伦·都灵阁下,只不过您可能已经忘了。”一身华服的年轻人微笑着伸出右手:

“上次您登门拜访的时候正巧我离开了,还请允许我向您道歉。”

查恩伯爵?

恍然大悟的黑发巫师脸上依旧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向这位年轻人微微颔首;而对方也十分客气,朝着站在一旁的“黑框眼镜”躬身施礼:

“很荣幸再见到您,莉娜·德萨利昂小姐。”年轻的查恩伯爵微笑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您,果然是圣十字在庇佑着我呢。”

“圣十字的福音,才不会庇佑放高利贷的家伙。”面色麻木的莉娜轻轻哼了一声:

“尤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查恩家族,你们没有遭天谴就已经是万幸了。”

听到这种回答的查恩伯爵只有无奈的苦笑,连连摇头:“您说的是,是我太过唐突了。”

坐在一旁的黑发巫师面带微笑,始终不发一言。

这位看起来十分有礼貌的年轻伯爵,手里也攥着莉娜·德萨利昂十五万的高利贷——当然更准确的说是“前”查恩伯爵,西斯科特·查恩攥着这笔钱才对。

西斯科特·查恩希望用这笔高利贷和替莉娜还清所有欠款为代价,让这位德萨利昂家族的旁支下嫁到查恩家族。

这就是为什么莉娜·德萨利昂知道西斯科特之死的真相,同时又有资格成为证人的根本原因!

对方这种时候特地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

“铛——!”

轮盘停下了,橡木小球不再跳动,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一双双眼睛,目瞪口呆的盯着那一动不动的轮盘和橡木小球。

恢复冷静的洛伦,也露出了一抹淡然的微笑。

果然…自己猜中了!

“本、本轮结束!”双手撑在桌上的荷官满头冷汗,拼命遏制着正在打颤的身体:“十三号押中,一赔十,全、全胜——!!!!”

“怎么可能?!”

原本毫无表情的莉娜眼角闪过一丝诧异;而在坐在一旁的查恩伯爵则颇有深意的看向微笑的黑发巫师。

洛伦依旧微笑着:“没什么,只是我运气好罢了。”

泄气的荷官像是拼尽了全力般,趴在桌旁气喘吁吁;周围的人群更是像炸开一般,纷纷大声吵闹着,一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盯着那落在十三号小洞当中的橡木球。

从荷官手中接过价值两万银币的筹码;一旁年轻的查恩伯爵同样站了起来:“底层大厅可以玩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洛伦·都灵阁下,还有莉雅小姐,二位有没有兴趣和在下一起到上面去?”

“而且,恕我直言…如果您再这么继续赢下去,可能就要有人不高兴了。”

说完,年轻的伯爵目光瞥向楼上;心领神会的黑发巫师耸耸肩,冲他挑了挑眉毛:

“当然可以。”

第三十五章 棋语交锋(上)

在侍者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二楼的包厢——就如同莉娜·德萨利昂所说,这座赌场内真正的常客们都在楼上的房间,和各自的客人或者对手对赌的。

房间不算大,但也并不小,宽敞奢侈的厅室之内各种赌具应有尽有;明显是常客的查恩伯爵先走进房间,很是热情的招待两个人:

“洛伦·都灵阁下应该是第一次来玩吧,不知道有没有这些有没有和你口味的?如果没有,还请随便说一种规则,我都可以陪您。”

“无所谓,还是您挑一个吧,毕竟是第一次。”

不以为意的黑发巫师只是耸耸肩——在来之前他就和“黑框眼镜”了解过这里的纸牌游戏,并且简单的学了一点儿。

非常可惜的是,目前萨克兰帝国或者说这些贵族当中流传的纸牌游戏还很简单,基本上还停留在花色和数字大小这个级别,不说梭哈,就连类似“斗地主三带一”这种玩法也还没有出现。

嗯,有朝一日一定要想办法在帝国推广“昆特牌”这种老少皆宜,喜闻乐见的纸牌游戏才行啊……

逢遇大事而不决,先来一把昆特牌,这画面还真是…咳咳咳!

侍者离开之后,三人方才入座;始终保持沉默的“黑框眼镜”终于开口问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那个轮盘赌有问题的?”

被问住的黑发巫师和查恩伯爵面面相觑,随即很是默契的同时笑了出来。

“既然莉娜小姐问的人是洛伦阁下,不是我。”年轻的伯爵自嘲的摇摇头:“那还是请您亲自告诉她吧。”

“好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洛伦轻笑一声,扭过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少女: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吗,我的运气很好。”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圣十字保佑你吗?”

“差不多吧,但又略有不同。”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该怎么解释好呢…从那位克莱蒙会长送给我们筹码那一刻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赌博是依靠运气来较量的游戏,不论纸牌这种有技术含量的还是轮盘赌这种全靠猜测的,都离不开运气的成分——也许一张牌就能翻身,也许一个小小偏差,就能让十倍财富和自己失之交臂。

所以在赌桌上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使诈。

对于赌徒们来说,使诈是为了能够一夜暴富;而对于赌场来说则有着更可怕,也更长远的目的。

尤其是这种掌控着数百万财富,帝都首屈一指的销金窟…他们为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欠债累累,不得不一次次回到这里妄想翻本的“回头客”而已。

“没猜错的话,那位克莱蒙会长应该也是这里的重要成员,最起码也应该是上层的掌权者之一才对。”

黑发巫师很是随意的猜测道:“三万银币的筹码,应该也不仅仅是给我的‘见面礼’。”

“这座赌场的掌权者差不多有十五人,您遇见的克莱蒙会长仅仅是他们当中最不值一提的那个。”

“假如洛伦阁下刚刚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继续赢下去…他现在手中的五万筹码,就要开始一点一点的输光了。”

年轻的查恩伯爵微微一笑,从旁边端过来一副棋盘放在二人面前:“洛伦阁下,有没有兴趣来一盘?”

“当然可以。”洛伦平淡的开口道:“赌什么?”

“莉娜小姐在我这里的欠款,还有我今天带来的筹码,总共二十万银币。”伯爵微微颔首:“如果您输了,请帮我一个忙。”

“二十万换一个条件,您倒是挺大方。”

“二十万能够让布兰登殿下的亲信许下承诺,已经很划算了。”

和纸牌游戏相比,萨克兰帝国的棋盘游戏明显更为先进,各种规则和棋子已经非常类似于自己上辈子的现代国际象棋了。

当然,洛伦他上辈子最擅长的,其实是飞行棋……

“洛伦阁下,您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圣十字圣地的帝都,也会有这种地方吗?”年轻的查恩伯爵压低了嗓音,像是闲聊一般的随口问道。

白子卫兵,向前进四;

“御前议会?帝国贵族?商会和工会集团?还是说…我们这些巫师们?”轻笑的黑发巫师胡乱猜测着,脸上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

黑子骑士,向前进六;

伯爵微微一笑:“应该说…全部都有;在帝都城内甚至是周围的郊外,类似的会所、沙龙、俱乐部到处都是;甚至有不少人说,戈洛汶的赌场早就已经比教堂还多了!”

白子主教,向前进三;

“为什么会这样…应该不止是贵族们取乐消遣,富豪们想要趁机捞钱的缘故吧?”

“远远比那要恐怖的多,洛伦阁下,甚至超出你的想象。”无奈的查恩伯爵摇摇头,用主教挡住了黑发巫师的骑士:

“明面上,贵族们掌握着几乎所有的官职和议院席位,所谓的‘商会’和‘工会’和那些小贵族们,最多也只能充任底层的小官吏,或在议院当中拥有旁听权罢了。”

“但实际上…那些看似低贱的商人才是控制着财富和税收大权的人,一个个商会和工会犹如庞然大物,将所有的财富分割殆尽仍旧不满足,于是转而利用这些大大小小的沙龙和会所,将他们的财富变成实实在在的权力。”

“或者用债务牵制,或者用重金收买…这些工会和商会已经逐渐将触角伸向了帝国的权力中心,用数量可怕的真金白银,制定了不少对他们较为有利的政策条令。

顺便多说一句…虽然我并不清楚,但祖父大人生前确实提到过帝国会有如今的局面,也有你们这些巫师们在推波助澜呢。

因此即便有圣十字教会的竭力反对,贵族议院之中那些家世显赫的贵族们已经不敢,更不会违抗他们背后的金主们了。

当然,查恩家族也是一样…就像这座赌场,也有差不多十分之一是我们家族的财产;没有足够的财富,西斯科特祖父大人是没办法收买那些守旧派系的贵族们,让他坐上御前财政大臣的位置的!”

交谈之间,棋盘上已经是犬牙交错,各方的棋子都已经折损大半。

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太好,一向热衷于稳扎稳打的黑发巫师此刻却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打法,不计代价的撕咬着挡在王棋前面的棋子,以至于自己的黑王也已经暴露在白子的兵锋之下。

“所以,您并不是来帮我,而是代替那些人来向我提出警告的,对吗?”右手执棋,低头看着棋盘的洛伦淡然开口道。

“如果可以,我宁愿您事先和我商量过…但现在已经晚了。”

查恩伯爵深深看了一眼旁边的莉娜·德萨利昂,叹息的摇摇头:“帮助莉娜小姐摆脱债务的方式有很多,我也可以帮忙,但您却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办法。”

“也是最不会受制于人的一种办法。不论是对我,还是对莉娜小姐,亦或者…布兰登殿下。”

“那您也至少应该稍微了解一下,然后再做定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陷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年轻的伯爵似乎有些着急了,很是焦躁的开口道:“现在您突然来到这里,对那些人来说简直是将您攥在掌心里的天赐良机——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布兰登殿下身旁唯一的亲信,控制了您几乎就等于控制了殿下!”

“这些商人,富豪……可不是毫无权力欲的巫师们,也不是懂得矜持和互相尊重的贵族,他们想要的绝对不是什么同盟——他们想做的,是将整个萨克兰帝国揣在他们的钱袋里。”

“这是西斯科特祖父在他临终前几天,曾经亲自教导我的内容!”

“这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呢。”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举起手中的骑士,砸掉了白子的王棋。

将军——!

第三十六章 桌上交锋(下)

年轻的伯爵死死盯着眼前的棋盘,拿着棋子的右手悬停在半空,眼神中全然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对自己的棋术相当的自信,从刚刚开始就始终控制着整盘棋的走向,主动和洛伦交谈也有打扰对方思考的因素存在。

如果仅仅是输了一盘棋倒没什么,真正让他呆住的地方,是那枚已经在白棋兵锋之下的黑子王棋。

只差一步,自己两侧的卫兵和冲在最前的主教,就能围死黑发巫师的王棋!

只差一步…等等!

猛然抬头的查恩伯爵瞪大了眼睛,面前的黑发巫师依旧是那副淡然到极点的表情,手里把玩着自己被吃掉的棋子,仿佛还浑然未觉自己赢了。

他突然感觉嘴唇有些皴裂,空气似乎也变得十分干燥了:“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伯爵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太懂?”

耸耸肩的洛伦一副“困惑”的表情:“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下棋吗,难道还做了别的事情?”

年轻的伯爵只感觉嘴角在不自然的抽搐…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这家伙是在故意装傻充愣。

上当的人,其实是自己啊!

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始终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黑框眼镜”,突然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将注意力转向了房间里提供的食物和饮料上面。

从开始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棋盘,自然也就看到了棋局的全过程…也就是洛伦如何一步步引诱伯爵上当,最后将死他的全过程。

洛伦·都灵没有选择稳扎稳打的办法,用进攻做防守,不停的以子换子,以至于整盘棋局看起来惨烈到了极点。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到最后实际上棋子更多的人是查恩伯爵,但他的白子几乎没有一个能够杀到中盘,还未过三分之一就被全数除掉了。

看似黑子王棋被包围,只不过是洛伦故意漏出来的“假象”,让自己的王棋始终处在被半包围随时会被将军的局面中,才让黑子骑士有机会杀到白子王棋面前,伯爵也浑然不觉。

因为他的确只差一步就赢定了…可惜的是,的确还差一步!

换而言之,这所谓“惨烈”的棋局从一开始就毫无悬念,之所以会拖到现在是因为黑发巫师想要拖到这一步,仅此而已。

居然这么轻松就掉进了这家伙的陷阱…表情麻木的莉娜瞥了一眼还在目瞪口呆的查恩伯爵,轻轻松了口气。

看来没答应他联姻的请求是正确的,否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这些…是莉娜小姐十五万银币的欠条,另外还有我今天带来的五万银币的筹码,恭喜您。”重重的叹了口气,“愿赌服输”的查恩伯爵将欠条递给了黑发巫师:

“还请您好自为之…不让您今晚倾家荡产,再输掉成千上万的债务,他们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那就让他们来吧。”

洛伦摆弄着棋子,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对了,能不能请您替我达一句话。”

“哦…请讲。”

“请务必警告诸位大人们,就说……”洛伦盯着他,四目对视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我的运气很好,还望当心!”

……………………………………

也许是因为输了棋局的缘故,表情有些冰冷的查恩伯爵屏退了上前的侍者,独自一人离开了包厢,脑海中还回荡着临走前黑发巫师的那句话。

还没等他离开,笑眯眯的宝石商会会长克莱蒙已经在门外等候,仿佛早就猜到他会离开一样。

“真是太巧了,查恩伯爵,居然能在这里遇见您。”也许是因为常年脸上挂着笑容,克莱蒙会长的五官仿佛都快要挤到一起去了:

“能一次遇见您和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两位贵客,看来今晚真的是圣十字在庇佑着我!”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能遇到您才是我的荣幸。”

年轻的伯爵站在楼梯口,冷笑着俯视着楼梯下的克莱蒙,丝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厌恶之情:

“而且我也很确信,会在这里遇见您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克莱蒙微微一怔,显然是对查恩伯爵的态度有些意外,脸上却依旧是甜到让人发腻的笑容,只是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了:

“所以说…您今晚的到访,还有遇见洛伦·都灵阁下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巧合了?”

“哼!”

查恩伯爵冷哼出声,语气无比的傲慢:“我要做什么还必须向您报告吗,克莱蒙会长?”

“您当然不用向我转告,但这地方说的算的也并不仅仅只有查恩家族…作为大家共同选出来的管理者,我必须为自己的职责负起责任来,不能让我们共同的利益受损,您说呢?”

“共同利益,什么共同利益?”

克莱蒙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无比甜腻的笑容,谄媚而不以为意的仰视着站在楼梯顶端,比他小了三十岁不止的查恩伯爵:

“像伯爵这样天赋异禀,又拥有如此高贵血统的年轻人,肯定能明白我这个卑微而不值一提的商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说完,他就将头深深低了下去,谦恭之至犹如臣子对待君主。

年轻的伯爵挑了挑眉毛,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渐消失。

“克莱蒙阁下,您…在威胁我?”

“绝对不敢,我绝对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意思!小小的宝石商会怎么敢试图挑衅查恩家族呢?!”

故意躲避话题的克莱蒙直接将话题扯到了查恩家族上面:“大家都知道,没有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照拂,这个地方恐怕早就被圣十字教会取缔了。”

“正是因为有强大的查恩家族,我们这些不值一提的商人才能勉强糊口,并且从这个地方弄到养活那些伙计们的铜板…当然,也有了为您这样古老家族效力的机会。”

他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说的一清二楚,谦卑无比,就好像真心实意一样表达着自己的赤诚之心。

但每说一个字,年轻的伯爵就更加用力的攥紧拳头,直至手背的青筋暴露。

古老的世家,伟大的查恩家族,西斯科特·查恩祖父的照拂……

和自己毫无关系,更半个字也没有提到自己!

这家伙,还有赌场里的那些掌权者们…他们就和家族里的长辈们一样,只将自己当成查恩家族的傀儡!

只要不得罪查恩家族,不触及到整个家族的利益和尊严,就能肆无忌惮的羞辱自己!

怒火中烧的查恩伯爵拼尽全力的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拳头直接打在那张堆笑的脸上;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我明白了,这地方不仅仅属于查恩家族,更是属于我们所有人——您的质问合情合理,克莱蒙阁下。”

年轻的伯爵面无表情,声音平静到了极点:“洛伦·都灵阁下就在包厢里没有离开,我已经告诉他今晚还有不少乐子,而且…他似乎还很兴奋呢。”

“至少在为莉娜小姐赢回两百万之前,他们应该是不会离开的…非常抱歉,但我已经输给他二十万了。”

说完,伯爵主动走下楼梯,向着笑眯眯的克莱蒙微微颔首:“我的棋术太差,在洛伦阁下面前几乎完败,还请诸位海涵!”

克莱蒙笑眯眯的连连安慰,堂而皇之的接受了查恩伯爵的道歉,甚至信誓旦旦的要为他报仇:“您放心,我们已经安排了足以对赌的高手,今晚…他休想带着半个铜板离开这里!”

“那就祝愿这位旗开得胜了,我先告辞,再见。”

刚刚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什么的查恩伯爵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哦,对了,他还让我提醒诸位一句呢。”

“他说…我的运气很好,还望当心!”

第三十七章 大赌局(上)

“晚宴?”

二楼的包厢内几位侍者推开大门,将桌上的杯盘狼藉和棋盘整理干净,然后利落的重新将门关上,仿佛未曾来过这里。

留在原地的,只有那位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

“没错,本店每个月都会在这里的三层和四层组织一场晚宴,用来欢迎光顾本店的贵客们——除了寻常宴会都会有的美食美酒,歌剧表演之外,还有不少特别的‘小活动’。”

“比如说……”晶莹的灯光下,洛伦的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还带着几分好奇的开口问道。

就在克莱蒙开口同是,他看到身侧原本表情麻木的“黑框眼镜”,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恐惧的表情。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比如说小型拍卖会,本店还是有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可是别处找不到的。”克莱蒙十分热情的介绍道,仿佛是真心在为他们二人考虑一样:

“另外,我们还会为每位到访的贵客,提供二十万银币的筹码——算是无息贷款,也不用任何抵押,任何时候归还都可以…当然,前提是是不能离开本店。”

“来到此地的贵客几乎全部都是帝都之内的贵族富豪…凭这些贷款,您可以从他们手中买到任何东西,甚至拿这笔钱放贷给那些商会工会,他们也会很乐意接受的!”

洛伦点点头,明白对方的意思…低价贷款,然后再加利息借贷给真正需要的人,这是上辈子那些私立银行和金融诈骗犯的惯用套路。

唯一不同的是前者在做高利贷买卖赚差价;后者的手里全是白条,绝对没有一毛钱。

“当然,您也可以和宴会上和其他客人赌博——赢来的筹码全部都是您的,这点可以尽管放心。”

话语间,克莱蒙会长的眼神里绽出一抹精光:“有这些筹码作为赌本,您也能更快的为莉娜小姐还清债务,不是吗?”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丝诧异,他看见那表情麻木的“黑框眼镜”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裙子,动作用力到近乎要将上面的蕾丝花边撕破的地步。

装作没看见的洛伦微微斜视,做出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来:

“美食、美酒、拍卖会…恕我直言,这些东西听起来挺诱人的;但很可惜,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多吸引力了。”

“今天已经很晚了,再继续拖下去就算能赢几个人又能赢多少?我已经赢下了二十五万银币…即便能翻一倍,距离还清所有的债务还有四分之三,何必非得在一个晚上呢?”黑发巫师摊摊手,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感谢您的盛情邀请,克莱蒙会长,但我们两个人真的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对吗,‘亲爱的’的莉娜小姐?”

“哦…是的。”

看到回首蹙眉死死盯着自己,还特地加重了语气的黑发巫师;察觉到什么的“黑框眼镜”也同样耸耸肩:“人家真的很累了,想找个可以和洛伦阁下休息一晚的地方呢。”

噗——!!!!

面颊抽搐的洛伦险些吐血,面前的少女却还是一副不疼不痒的模样,好像刚刚说出那句话的人不是她。

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这个“黑框眼镜”比艾萨克还要恶劣一万倍!

原本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此刻是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盯着两个人…虽然莉娜小姐只是德萨利昂家族的旁支,但如果未经皇室许可就做那种事情……

不愧是“丢脸皇子”的巫师顾问,这个胆子已经突破天际了!

但还好,他还没忘记此行最重要的使命;强行装成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很是神秘的悄声开口:

“如果我说…您今晚就能为莉娜小姐还清债务,甚至赚上一大笔呢?”

二人表情几乎同时一变!

“哦…?”

心中逐渐了然的黑发巫师,嘴角却挂着好奇的笑意:“您应该是在开玩笑吧,那可是整整两百万——换成是洛泰尔的深林堡伯爵领,四年的全部税收也未必能有这个数字。”

“农夫靠血汗挣钱,战士靠刀剑领赏,贵族有家世荣耀,巫师有无上智慧,信徒被圣十字庇佑……”

念念有词的克莱蒙,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神秘:“而我们这些不起眼的小商人嘛…只能靠诚信。”

“为了将您请来,我已经向诸位商业伙伴们赌上了我这几十年全部的信誉;自然同样,我向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诚信;诚信这东西是虚的,一旦被戳破一次就不值钱了。”

“所以您可以尽管放心,我绝对不敢骗您!”

克莱蒙信誓旦旦,无比谦卑的向二人鞠了一躬。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黑发巫师轻轻叹口气,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也别无选择,还请您解释一下。”

那一瞬间,洛伦心底闪过一丝冷笑。

真诚的话语,没有丝毫谎言的“真相”,信誓旦旦而又无比诚恳的态度…全都是自己最熟悉,也最常用的套路。

这世上骗人大致有两种套路——第一种是连自己一起骗,因为聪明人太多,但他们越是聪明就越会相信自己的判断,一旦确定对方没有撒谎就不会再怀疑。

当然,但凡是假的,就有被戳穿的风险。

第二种则是所谓的“真相”,往往以偏概全,或者只告诉对方不完整的真相;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即便真的上当了最后可能都没反应过来,或者明白了也不敢开口指责对方。

代价是被你坑过一次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

假的就是假的,欺骗就是欺骗,怎么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大赌博。”

笑眯眯的克莱蒙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这是每月才有一次的盛会;我们会特地邀请一些地位尊贵,或者一掷千金的贵客在万千瞩目之下,进行以金币为单位的大赌博。”

“每次的最低起价是五千金币,按帝都汇率就是十万银币,东萨克兰和其余公国则是十五万!”

“那又如何,就是能一局赢下百万银币,赢不了还不是一样。”黑发巫师故意冷哼一声:

“敢参加这种级别的赌局,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对吧?”

“正是如此,这次在宴会上发起挑战的人是全帝国数一数二的富豪,拜恩公国矿产行会会长的长子,小约德。”

“他们家族和行会把持着拜恩供国内十分之一的金矿,还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冶金业和运输业,帝国驻拜恩公国的总督和他们家族也有姻亲关系;不要说两百万,就算要一千万这位小约德阁下,也未必拿不出来!”

“他在来到帝都之后已经横扫了好几家赌场和沙龙,但实际上这位少爷并不会什么技巧,完全是用钱淹死对手!拿不出和他对等的本钱,更承受不住压力的赌客们纷纷落败。”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对付这种不讲规矩的人,就没有哪个商会工会愿意站出来?”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有?!”克莱蒙重重叹口气:“拜恩公国可不光是帝国重要的税源,更是各大行会和商会的重要客源!胆敢惹恼了公国总督大人的亲戚,又还是控制着金矿的大金主,对商会而言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您就不一样了——身为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您丝毫不用惧怕这位小约德少爷…而只要您愿意在这次大赌局出战,不论他拿出多少本金,我们都可以替您出,赢的钱一半归您!”

“怎么样,这是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第三十八章 大赌局(下)

在克莱蒙会长一再热情的邀请下,洛伦和莉娜才终于来到了三楼的宴会厅,也就是这座赌场真正的一面。

等到二人走入其中才发现,整个三层和四层完全是“回”字型结构,正中央是一个用白色大理石砌城的天井,在九盏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十分耀眼夺目。

借助长廊和旋转楼梯,整个宴会厅将三层和四层完全变作一体;而每一个点着烛台的位置之间都隔着一小段距离,加上较为黯淡的光线,为客人们营造出了十分安静也相对隐蔽的空间,同时又不会有疏离感。

和底层那极尽奢侈铺张,金光耀眼的赌博大厅相比,光线暗淡,餐具和摆设也多为木制品,甚至连油画和纯金装饰也没有多少的三四层明显逊色不少。

但不论是空气中幽然的熏香,黯淡的光线,精致的珐琅彩壁画,脚下松软到无法着力的地毯…显然这里的主人们非常明白那些“贵族们”的小心思。

相较于喧嚣的奢华,这些不愿轻易暴露身份的贵客们更在意体贴的舒适和隐私,更为低调的品味……

“黎明的光照耀他的脸庞;

眉宇间的宁静,已消失不见;

凌冽逼人的双眼,散发着寒光;

你萧瑟的背影,在晨雾中离去;

世间之人,终有一死;

且去吧,莫要仿徨;

繁花必将散尽,秋叶必将凋零;

时光张开羽翼,它将翱翔何方……”

灯光汇聚的舞台上,一位身穿海蓝长裙神色淡然女子正在低声吟唱,周围伴奏的乐师们则随着那悠扬的歌声奏起音符…在大厅的回音陪衬下,每一层每个角落中的客人,都能清楚的听到看到。

坐在大厅的一角,面带微笑的黑发巫师恬静的倾听着;悠扬而略带凄美的歌声的确很能让人逐渐坠入莫名伤感的情绪中。

“没劲透了。”

坐在对方的“黑框眼镜”抿了一口潘趣酒,一种用果汁调味配上葡萄酒的低度饮料,在帝都和南方的贵族沙龙聚会中很是流行,尤其受那些不善饮酒的家伙和贵族女士们喜爱。

当然,它那高的离谱的价格也注定了不可能离开贵族圈子。

“明明都是一群活在当下,生活奢侈糜烂的贵族富豪,却装模作样的学着几百年前的古代骑士,感叹人生短暂和生与死的绚烂…装模作样。”

“这就是人的本性啊……”不以为意的黑发巫师耸耸肩,很是狡黠的轻笑一声:“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您没有阻止我答应克莱蒙会长?”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您当时的表情明显是不同意我来这里的。”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那种地步了,难道你还能有第二种选择?”

莉娜倒是直接干脆,只是依旧毫无表情:“更何况…就算你不答应,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这些人的实力如何,我还以为你已经在查恩伯爵那里得到教训了呢。”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平静的目光不断在周围的宾客之间来回扫视着。

虽然还没弄清前因后果,但所谓的“大赌博”显然并不仅仅像克莱蒙所说的那么简单,对方肯定故意隐瞒了某些重要的情报,或是私下交易。

否则的话,帝都之内不用看拜恩贵族颜色的人那么多,又何必非得攒动自己这个布兰登的巫师顾问?

“这里,我也曾经来过一次。”

就在洛伦还在沉思的时候,面前的莉娜突然开口道:“我也曾经来过这个宴会,参加了一次大赌博。”

“为什么,不只是为了钱吧?”

洛伦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对方愿意开口说这些证明她已经逐渐对自己放松了警惕,而不像一开始那样,双方完全将对方当成可以利用的对象。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为了钱,还有…目光,别人看我的目光,不光是羡慕的,嫉妒还是不屑一顾的,我都喜欢。”

“黑框眼镜”的嘴角露出了几分自嘲的讥讽,目光瞥向天井中央的舞台:“明明知道是陷阱,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真是蠢透了。”

“这没什么蠢或者不蠢的,希望得到别人的注意是人的天性,越是天赋异禀的人越是热衷于炫耀。”洛伦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开口轻声宽慰着:

“如果连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甚至被后世的人铭记这种事情都没有意义的话…那我真的想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来了!”

“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目光有些失神的少女轻轻放下了酒杯,低声喃喃:“值得花费五百万银币作为代价吗?”

五百万——?!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恢复了原状。

“纸牌、棋盘、骰子、轮盘赌…这些东西,和神秘学的虚空知识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绝大多数所谓的赌博,都只是眼快手快的低级游戏。”

“只要你能拥有看清动态事物的视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绝大多数的赌场就和你自己的钱包没有什么两样,想赢多少就能赢多少,想怎么赢就能怎么赢。”

“我有德萨利昂这么荣耀的姓氏,但我真正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德萨利昂’的时候,也只有那个晚上;就像你刚刚说的,万众瞩目。”

“绝大多数的时候,我对他们而言就是个又丑又古怪,还有个好出身的女巫;愿意登门提亲的贵族,看上的也只有我名字后面的那个姓氏。”

洛伦没有开口,静静的倾听着“黑框眼镜”的抱怨…还有上一次这里的掌权者们,是怎么一个超越了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天才。

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上一次的‘大赌局’,他们为我准备的对手是一位从埃博登来的施法者巫师…那家伙和我一样,并不懂什么牌术或者棋术,记忆力也就只有普通人级别的水平。”

回忆着上次落败的时的情景,表情麻木的莉娜依旧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他似乎会用一种能够干涉我思考和视觉的魔咒,让我在记牌和猜骰子的时候不断的犯错。”

幻术吗…洛伦微微怔了一下,这倒是绝大多数施法者的“标配”法术,否则咒术学的巫师也不会被叫做“变戏法”的了。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没有发现…只是这家伙的实力很差劲,才二十多分钟就不行了。”少女摇摇头:“但我也已经输光了三百万的筹码,再加上从赌场借来的一百万和我欠下的一百万贷款,整整两百万银币。”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是个陷阱…再继续下去他们也不会给我任何翻盘机会的。”

“所以你就选择了离开,对吗?”洛伦直接了当的问到,叹息中却点点头:

“明智的决定。”

“我只是德萨利昂的旁支,他们才没有继续为难我…事实上到现在为止,那些人也没有上门找我索债,只是用这种办法告诉我,他们不欢迎我这种人而已。”

面无表情的少女默默的看着他:“但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布兰登那家伙的亲信,他们为了控制勒索你,一定会让你输个倾家荡产的。”

“呃…那你怎么一开始没有提醒我?”

“因为我没有想到某个人会招摇显摆到这种地步,恨不得自己赶紧被别人发现。”耸耸肩,“黑框眼镜”很是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本来是打算赢个五十万左右就跑路的,结果…好像和预期的不太一样。”

“别对我这么没信心好吗。”洛伦挑挑眉毛:“我说过,我的运气可是很好的。”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还坐在这儿,而不是已经趁机溜走了?”少女毫不留情的反问道:

“看在你之前的表现上,我姑且就等你输到五百万左右的时候再跑吧…到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逃跑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

第三十九章 游戏开始!(上)

“洛伦·都灵大人,莉娜小姐,二位原来在这里啊,让我找了半天!”

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神出鬼没一般,半点声音也没有便已经站在了黑发巫师的桌旁:“不知道对今晚的宴会还满意吗,如果有喜欢的东西请尽管开口。”

“虽然拍卖会要等到后半夜才开始,但如果是洛伦大人与莉娜小姐开口,无论如何我们也会为二位留下来!”

回首的黑发巫师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目光却完全放在了克莱蒙会长身旁的一个年轻人身上,对方那灼灼的眼睛同样在盯着他。

披散的棕黑色微卷短发,深色的瞳孔和微微翘起带着一丝抹不掉的傲气;绿松石胸针别在胸口,穿着红黑色拜恩长袖开领华服的年轻人双手背在身后,修长的身形挺拔如松。

张扬但是不高调,傲慢却懂得收敛……从头到脚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傲慢贵公子气质,完全想不到只是个并无爵位,商会会长的儿子,没有丝毫的市侩气息。

“初次见面,洛伦·都灵子爵。”

嘴角勾起的年轻人直接无视了旁边还在絮絮叨叨的克莱蒙会长,抢先一步开口:“在下的父亲正是约德商会的会长,可以的话您叫我小约德就可以了。”

说着,他直接伸出了右手:“我就是您今晚的对手,还请多多指教了!”

微笑的黑发巫师和他握了握手,目光瞥向被晾在那儿,有些尴尬的克莱蒙会长…看来就和所有的有钱少爷一样,这位也有无视别人的毛病。

但怎么说呢…从头到脚浑然天成,毫不做作,也并不让人感到厌恶。

“您真是太客气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巫师而已。”

洛伦的表现很淡然,并没有过分的热情;自己和对方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自己也不打算和一个拜恩的大金主扯上多少关系。

布兰登正式和夏洛特女伯爵联姻之后,的确该考虑一下如何跟他们打交道,但绝对不是现在。

“堂堂皇室巫师顾问,荣誉子爵都只是个‘小小的巫师’,那我们这些‘小小的商人’又算什么?”

小约德爽朗的笑出声来:“太谦虚可不是什么好事哟,洛伦阁下;我可是听说了,您今晚已经在棋局上打败了那位新继位的查恩伯爵,而且还是惨败!”

“哎呀…我记得上次他输成这副德行,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吧…克莱蒙你说呢?”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小查恩伯爵的棋术不光是帝都,在全帝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能够完胜的更是几乎没有。”

克莱蒙会长丝毫没有恼怒,好像被直呼其名的人不是他一样,反而笑眯眯的点头称是:“洛伦阁下能让他输得心服口服,显然水平要高出伯爵好几个层次!”

他当然有蔑视克莱蒙会长的资本——控制着西萨克兰和埃博登贸易的宝石商会,或许在帝国北方还称得上大型商会,但和坐拥金矿甚至还有开采权的约德商会相比就什么都不是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座赌场还牵连着许多帝国上层的贵族,甚至还有查恩家族这样历史悠久的豪族入股,小约德甚至都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

就连洛伦,对他来说也仅仅是勉强能入眼而已…皇子殿下身边的亲信,也是唯一能让他“屈节”交好的原因;在拜恩公国,想和约德商会谈生意最起码也得是伯爵亲自出面才行。

像阿尔勒那样又穷又远的鬼地方,如果不是阿尔勒大公和拜恩总督亲自开口,约德商会都懒得在那里驻扎商会做生意,为他们经营那少得可怜的皮革与铁矿贸易。

凭借商会的资本和矿场作为后盾,约德商会的枝蔓早就已经遍布整个南方,甚至开始逐渐向北方推进——作为商会继承人的小约德出现在帝都,就是约德商会拓展计划的一部分。

他很清楚老爹把自己派到戈洛汶来,可不光是为了打这些北方商会的耳光,而是有更长远的目的。

在过去的几百年当中,北方的大宗贸易始终都被埃博登的自由贵族和他们的远洋舰队垄断,他们这些南方商会想插足简直难如登天,越过艾勒芒公国就全都是埃博登商人的地盘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圣血药剂事件让埃博登元气大伤,许多自由贵族都被砍了脑袋,贝利尼家族这样的商业豪族几近被灭。

这对约德商会而言,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只要能成功说服帝都的贵族议院和御前内阁,并且得到戈洛汶大大小小商会的帮助,约德商会就能趁着埃博登还没有恢复元气之前,抢先一步占据他们所遗留下来的空白。

甚至…将触手伸向传说中的远洋舰队,将商会的分支蔓延到帝国海外……

想到这里的小约德,看着洛伦的目光就更加热切了。

被两个人刻意“吹捧”的洛伦微微磨平嘴角:“运气好罢了。”

“不管是不是运气好,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和您下棋的——太没意思了,就算一局一百万也要两三刻钟才能见分晓!”

小约德一副不耐烦的态度,背着双手一个劲的眨眼:“要我说既然是赌博,那就应该全凭运气说话……洛伦阁下,有没有兴趣玩一把骰子?”

“当然,我也不介意陪您下一盘或者用纸牌定输赢……如果您对自己的运气没信心的话,毕竟…如果您输得太惨,陪您来的莉娜小姐也肯定面上无光吧?”

说到这儿,他还笑嘻嘻的故意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黑框眼镜”,仿佛在暗示什么。

明明是咄咄逼人的声势,面前的小约德却说得好像是在替洛伦考虑,理所当然一样。

洛伦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没有说话。

这是一场绝对不对称的“战斗”——即便自己真的能从小约德的手里赢下两百万银币,对这样一个坐拥金矿和冶金业的家族而言也是不痛不痒。

但换成自己…别说两百万,就算想拿出五十万都是非常困难;一旦自己身负巨债的消息曝光,对布兰登声望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

虽然凭借双方的关系,让布兰登帮自己想办法在天穹宫走动帮自己免除债务不是难事,但这样一来双方原本还算互惠互利的关系就彻底打破,自己也欠了他一个永远还不清的人情!

被阿斯瑞尔一次又一次用人情“折磨”过后,洛伦绝对不想再背上这种“人情债”了。

“要不然…双方各退一步,将游戏分作上下两场怎么样?”

始终被晾在一旁的克莱蒙会长再次插进来提议道:“第一场比掷骰子,第二场再换成纸牌…这样也就既有运气,也要相互比拼技术,二位觉得如何?”

“我没问题,只要洛伦子爵同意就行!”小约德很是爽朗的哈哈大笑着,潇洒的一挥手:“不过既然克莱蒙会长已经让规则偏向洛伦阁下您,那每一场的赌注能不能由我来定呢?”

“没问题。”面色平静的洛伦很是果断的答应下来:“不知道您想赌多少?”

“那就…五十万。”

小约德脸上的笑容愈盛,嘴角露出了虎牙:“按摇骰子来算,一回合五十万。”

“当然,不论您赢多少输多少,我都还会再陪您玩一把纸牌,只要…到时候您还有那份心情,怎么样?”

洛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莉娜,“黑框眼镜”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在他扭过头的一瞬间,却刻意避开了目光。

有意思……

下一刻,深吸一口气的黑发巫师转过身,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问题!”

第四十章 游戏开始!(下)

银月当空,已至午夜时分。

天井台上演奏的乐队纷纷离去,三层和四层内的灯光逐一熄灭,只留下每张桌上那微弱的烛光,还有在水晶吊灯下依旧明亮如白昼的天井舞台。

黑暗,让整个宴会厅归入宁静,也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天井正中央的舞台上。

而在光线的最中央,是一张圆桌,两把椅子。

“诸位朋友们,还有最最尊贵的客人们!”

不知何时,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已经站在了舞台中央,张开双臂谦卑的低垂着头:“欢迎大家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光临本店,鄙人克莱蒙仅代表宝石商会及诸位同僚和尊贵的大人们,向大家表示最最衷心的感谢。”

“而在今晚这一月一次的盛会上,我们非常荣幸的请到了两位不远万里而来的贵客——分别是拜恩公国,约德商会的继承人小约德少爷;还有…尊贵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子爵阁下!”

“以往正式开始前,我们总得聊两句俏皮话和帝国传统之类的零碎;但今天…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么,所以干脆不啰嗦了,我在此郑重宣布……”

“大赌局,开!始——!”

洪亮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宴会厅,隐隐回声久久不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将目光投来。

原本空荡荡的台上,二人已经在赌桌前对面而坐。

好奇、诧异、友善、恶意……各式各样的目光不断汇聚在自己身上,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双手十指交叉,静静的倾听着台下的窃窃私语声。

“这就是那位巫师顾问,从断界山要塞回来的?”

“据说是个洛泰尔人,怎么名字像个南方人……”

“都灵…该不会是都灵家族的分支……”

“真是那样今晚就有好戏看了,听说他刚刚赢了小查恩整整二十万银币呢……”

“才二十万?不过能在棋盘上打败那家伙…有意思,真有意思……”

在众多好奇的目光之中,一双晶莹剔透,犹如宝石般的眼睛却露出了几分惊诧,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那个坐在小约德对面的家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家伙…他不是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要让巫师们向布兰登效忠吗,怎么还会有闲工夫跑到这种地方来?

就在这双眼睛的主人惊愕的同时,却发现了另一个和自己一样在看着这个黑发巫师的少女,而且还是红发赤瞳……

嗯…谁再看我?

表情麻木的“黑框眼镜”怔了一下,可当她回首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双眼睛,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继续看向舞台上的洛伦·都灵。

没注意到自己被某个人发现的黑发巫师,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同样在盯着他的小约德;对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众星捧月一般的感受。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嘴角带着一抹怪笑的小约德突然开口,表情还有几分神秘:“洛伦·都灵阁下,您认识夏洛特·都灵女伯爵吗?”

对方突然的问话,让黑发巫师心生警惕:“只有过一面之缘,还不算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女伯爵大人今晚也来了,是我邀请她来的。”舞台灯光下,张扬的小约德笑容愈盛,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

“可惜啊,女伯爵似乎对这场宴会没什么兴趣,在我和您碰面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不然还真有点儿尴尬呢,您说她究竟会为我这个男伴加油,还是会替您鼓掌?”

“是啊,谁知道呢。”

黑发巫师不疼不痒的回答,让小约德有些丧气——本来还指望着能稍微刺激一下这个变戏法的,结果看来还是自己小瞧他了。

不过嘛,无所谓!反正他今天晚上是绝对走不出这个房间的…这样想着,小约德脸上的笑容多出了一丝狰狞,连带着面颊也微微抽搐起来。

皇家随从,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又怎样?我今天就要你跪在这儿!祈求我,巴结我,哭丧着脸声嘶力竭,低三下气的让我饶了你——!!!!

就在二人“闲聊”的时候,旁边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已经将双方的筹码和赌局准备完毕,不大不小的赌桌上,堆放着双方整整一百万银币的筹码,犹如小山一般的金币几乎占据了桌子三分之二的面积。

就在同时,漆黑的台下一片瞠目结舌之声……虽然能够来到这种地方的贵客,任何一个的身价都是这些筹码的十倍不止,但想让他们直接拿出一百万银币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论是商会的商人,还是豪门贵族,他们的财产全部都是领地、庄园和城堡,或者是大大小小的商会和商队,以及囤积的货物…能够一次拿出上百万银币现金的人的绝对没有多少。

“既然二位已经准备完毕,那么大赌局正式开始——根据双方之前的协定分为上下两场,分别为掷骰子和纸牌游戏,不限时间,直至有人认输或者输光筹码为止,请问是否有什么异议?”

克莱蒙退下之后,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深蓝色礼服的老荷官走到了台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

“没有!”四目相对的二人同时开口道。

“那么就由我为二位讲解掷骰子的规则。”老荷官沉声开口道:“本店的掷骰子和别的地方略有不同,尤其以大赌局为最,难度颇高。”

“简而言之,每轮总共有三枚骰子,双方需要猜测最终的点数然后押筹码,从三到十八任何一个数字,在开壶之前倒计时十秒之内都可以重新选择;简而言之就和轮盘赌稍有类似。”

“而不同之处在于双方所押的筹码——假若一方的押注为一百万,五个数字上分别押二十万,那么另一方也至少需要在一个数字上押注二十万,赌局才算成立。”

“除此之外,每局只以押中的数字为准,其余的不算;每次押注不得超过五个数字。”

“根据双方约定,每局最低限额为五十万——如果有一方弃权,则至少要支付胜利者五十万银币的筹、筹码。”

说到这里,老荷官的额角也多出了一滴冷汗……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主持“大赌局”了,但一回合赌注达到五十万的场面,他这辈子都是第一次见!

擦了擦额头,恢复冷静的老荷官再次用平静的声线开口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戈洛汶大赌局的传统。”

“传统?”

“没错,也是历代以来的挑战者们都会做的事情。”老荷官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在圣十字的照耀下;”

“在万众瞩目之下;”

“在这场财富与命运的较量之间,请两位赌上荣誉、信念、尊严的贵客,点燃今晚‘大赌局’的黄金杯吧——!”

嘹亮的嗓音在宴会厅内久久回荡,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穹顶水晶吊灯的正中央,一只布满了繁杂花纹,犹如火盆大小的黄金杯缓缓而降,悬停在半空之中,正对着下面的赌桌。

肃穆的老荷官右手举着一支火把,所有的客人们都静静的等待着。

“咳咳咳…我已经点过一次了。”小约德失声笑道:“不如这次就让给洛伦子爵来吧,怎么样?”

看着他那张赔笑的脸,还有旁边老荷官递过来的火把洛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个黄金杯故意悬停在半空中绝对是“某些人”有意为之,从这个位置自己想燃非得站在赌桌上不可。

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是颜面尽失…真是好算计。

不过嘛……

“用不着这么麻烦。”洛伦轻轻一笑,扬起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砰——!!!!”

火光炸裂的瞬间,笑容还僵在小约德的脸上,头顶的黄金杯却已经熊熊燃烧。

宴会厅内,一片惊叹之声,就连台下的“黑框眼镜”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嘴角划过一抹弧度的洛伦依旧坐在椅子上,很是坦然的张开双臂摊着手:

“我们…开始吧?”

第四十一章 豪赌(上)

小约德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攥着筹码的右手都在不停的颤抖。

但下一秒,他却十分爽朗的大笑出声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精彩!不愧是断界山要塞回来,被布兰登殿下看上的巫师,和那群变戏法的就是不一样!”

黑发巫师的嘴角也微微露出些许笑容,心底却被对方的话搞得莫名一团乱麻;巫师顾问也就算了,什么叫被他看上的……

“第一轮开始,双方请准备就绪。”

面无表情的老荷官将三枚骰子扔进骰盅,黑色的骰盅在赌桌上不断的上下翻飞;一片死寂的宴会厅内,所有的宾客们都屏住呼吸,只能听到骰子在盅里来回撞击的清脆声响。

整个过程当中洛伦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小约德…前世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有很多赌术高手,能在摇骰子的时候靠骰子和骰盅的碰撞声,分辨出准确的数字。

当然,这种高手一般都混迹在香港和拉斯维加斯电影里……

而面前的小约德似乎完全没有听骰的打算,甚至还从后面让人送来了一杯潘趣酒和一盘草莓蛋糕,一脸轻松自得的模样。

“砰——!”骰盅被老荷官重重的扣在了赌桌上。

“第一轮,请二位开始下注!十、九、八、七……”

老荷官开始倒计时,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犹豫了很长时间,然后才将筹码分别放在了三、七、八、十、十八,总共个数字上面。

站在他后面的莉娜轻轻推了下脸上的眼镜,立刻明白了洛伦的战术。

因为根据游戏规则一次最多只能押五个数字,所以可以推测出点数大小,集中押注就能够提高获胜概率。

十八,只是为了防止意外…万一最后的结果是六六六呢。

但黑发巫师的脸上没有半点轻松,因为面前的小约德都还没有押注,甚至连看赌桌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四、三、二、一!”老荷官露出了几分无奈的表情:“小约德少爷,如果您再不押注的话,这一轮就要算您弃权,洛伦子爵直接获胜。”

“唉,是这样吗?”

一脸悠闲的小约德美美的喝了一口潘趣酒,然后用叉子将切好的蛋糕放进嘴里,很是随意的将所有的筹码都堆了上去:

“五十万银币,全部都押…呃…十八好了!”

说着,还笑嘻嘻的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黑发巫师,慵懒的摆摆手:“别这么严肃啊,洛伦阁下…你瞧,本来挺有意思的游戏都被你搞得有些气氛紧张了!”

“事关一百万赌注的结果,在下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蹙眉的黑发巫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实在是办不到您那样…能够全然荣辱不惊的地步。”

小约德哼笑一声,又抿了一口潘趣酒。

“那么开盘!”面无表情的老荷官打开了骰盅,三枚骰子赫然在目!

“一、一、五!总共七点,洛伦·都灵阁下押注十万,胜!”

“别这么麻烦了,输就是输了,这局我弃权!”小约德很是不耐烦的摆摆手,直接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推到了黑发巫师面前;朝身后的克莱蒙会长打了个响指:

“那个…再帮我拿两百万的筹码来,接下来还要玩上好一段时间呢,呵呵呵哈哈哈……!”

小约德爽朗的大笑折着,把玩着克莱蒙会长送来的筹码:“怎么样,洛伦子爵,现在你已经有一百万的筹码了,可以玩的开心点儿了吗?”

“不用着急,这才是刚刚开始呢…上次和我赌的倒霉蛋可是可是足足玩到了一千万才趴下,您总不能连一个破落贵族都比不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寂的宴会厅,只能听到小约德那“爽朗无比”的大笑声。

面无表情的莉娜·德萨利昂突然抽动了一下喉咙,原本因为黑发巫师赢下第一局的些许喜悦荡然无存。

一瞬间,看起来大大咧咧,颇有狂傲贵公子气质的小约德,在她的眼睛里变成了无比狰狞的凶兽,正张开那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撕咬自己的血肉!

无所谓的态度,源源不断的筹码,完全依靠运气的骰盅……

即便赢下一局,两局乃至十局!也只会让不断增加筹码,让对方随时随地都处在一次输所有的必死局面!

即便是如何对自己信心十足的人,在这种完全赌运气的情况下也不敢保证自己每次都能赢,而对手却是输多少都丝毫无关痛痒!

这就是他的战术,这就是小约德如此信心十足的关键!

用这种一步步将对手打入死亡绝境的方式,最终…不战而胜!

舞台上,那个被无数灯光和眼睛死死盯着的黑发巫师,依旧十指交叉,眉头紧促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

明明很清楚大赌局只是刚开始,知道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一般人,但等到莉娜意识过来,自己的双手已经死死攥紧,在不停的颤抖。

自己…在替这个家伙,担心?

“第二轮,请两位开始下注!十、九、八、七……”

黑发巫师依旧没动,双眼紧盯着骰盅,交叉的十指也逐渐握拳;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双手的手背上,已经露出了青筋。

喝着潘趣酒的小约德眼角闪过一丝精光,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狰狞;一口一口,将盘子里的草莓蛋糕吃干抹净。

“怎么了,洛伦子爵,为什么不下注了,我们大家都在等你下注呢。”扬起嘴角的小约德一脸无所谓的看着他:

“我是无所谓啦,就算赔上五十万也不疼不痒;但洛伦子爵你…就不一样了对吧?你身后的莉娜·德萨利昂小姐,还在等你赢下两百万的救命钱!”

“在这种地方,辜负一位女士如此的信任真的…可以吗?”

“你真的忍心看到莉娜·德萨利昂小姐被剥夺爵位,被抄没家产,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乃至露宿街头四处逃难……”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拜你所赐吗?!”

看着始终不为所动的黑发巫师,忍无可忍的小约德直接猛地起身喊了出来;尖锐的嗓音不断的回荡在死寂的大厅之中。

那个瞬间,异常的安静。

“小、小约德阁下……”老荷官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颤巍巍的回过头,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发抖:“您、您是不是……”

“嗯?!”

神色冰冷的小约德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发现宴会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而且目光似乎也不怎么友善……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刚刚那片刻的尴尬,一脸灿烂笑容的小约德连连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毕竟不像诸位这样出身高贵的帝都贵族,在下只是个拜恩来的乡下人嘛,哈哈哈哈哈……”

“哦,对了,非常抱歉莉娜小姐,我刚刚说的那些全部都是戏言,您可千万不能当真!”他还不忘了朝“黑框眼镜”躬身行礼:

“如果可以表达我的歉意,约德商会愿意背负您全部的债务和利息,希望可以稍稍缓解您的心头之火。”

莉娜·德萨利昂耸耸肩,好像很是无所谓:“谢谢您的慷慨,小约德阁下,但我已经用不着您帮忙了。”

用…用不着了?

愣神儿的小约德猛然抬起头,却看到一脸惊恐的老荷官还在盯着自己看:

“三、六、六!总、总共十、十五点,洛伦·都灵阁下押注一、一百万!胜——!”

看着桌上堆满的筹码,小约德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干,平静如水的脸上再看不到一丝笑容:

“克莱蒙会长…麻烦你再给我准备…嗯,一千万的筹码!”

第四十二章 豪赌(下)

一千万银币,换算成筹码就是十万枚!即便帝都最大的赌场绝不可能立即拿出这个数字…所以早有预料的约德商会准备了另一样东西。

“这是约德商会的黄金债券——原本只用在拜恩境内流通,不过最近我们也在帝都设立了商会,并且和各个金器店以及放贷所达成了协议,凭此就能领取和上面数字相符的十足赤金!”

小约德一手捧着酒杯,另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手边的金属箱,嘴角勾着一抹邪魅的笑:“这里面总共有一千张面值等额的债权,换算一下…每张就是一万银币的样子。”

“虽然直接拿黄金更有诚意…不过要是把一千万银币堆在这儿,那我们可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洛伦子爵,您以为呢?”

“没问题。”黑发巫师微微摇头,神色恬然:“只要大家不反对,我没有任何意见。”

小约德喝了一口酒,轻笑着:“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开始吧…呵呵哈哈哈……”

他的笑声依旧无比的爽朗,但洛伦能听得出和之前的些许不同,能看到那双死死盯着自己,再也没有漂移过的目光。

这位约德商会的小少爷…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信心十足,坚信自己必胜无疑了。

宴会大厅内又是一片死寂,连头顶黄金杯的火焰似乎也变得黯淡了许多。

半晌,从惊讶中恢复的老荷官才再次艰难的开口:

“第三轮开始,请二位做好准备!”

黑发巫师依旧十指交叉,严阵以待;而不知何时放下酒杯的小约德,正死死的盯着他。

让他感到一丝不适的,并非刚刚输掉的第二局…别说一百万,就是两百万输光,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但是刚刚那一把,洛伦·都灵居然将他全部的赌注都押在了一个数字上!

为什么,明明猜错就完了,他哪来的胆子这么做?!

除非…他一开始就知道最终的准确数字?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那群贪婪到极点的帝都商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控制一位皇子的天赐良机?

那他…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惊魂未定之中,小约德的目光没有一刻从黑发巫师的身上偏离,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似乎毫无察觉的洛伦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骰盅上,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至于莉娜·德萨利昂……

那个黑框眼镜依旧是一副书呆子似的傻缺模样,不足为惧。

“第三轮结束,二位可以开始下注了!十、九、八、七……”

老荷官话语声响起的瞬间,小约德猛然瞪大眼睛。

洛伦·都灵,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无数视线的汇聚之下,黑发巫师眉头微颤,似乎还在做最后的决定…片刻之后,洛伦分别在十二、十四、十五、十六、十八五个数字上各押了二十万筹码。

落子的瞬间,小约德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

尽管很细微,但舞台下还是传来了一片唏嘘之声;虽然同样押注达到了一百万,但此时此刻已经全神贯注的宾客们,还是想看到刚刚这位巫师顾问豪赌一百万的盛况!

只有面无表情的莉娜嘴角微微一勾,随即恢复了原状…尽管只是短短一瞬的细微动作,但还是被宴会厅角落中的某双眼睛发现了,轻咬贝齿。

而原本浑然不觉的小约德这一局也是异常的认真,仔细考虑过后,和黑发巫师一样总共押了五个数字。

“那么…现在开壶!”

顶着巨大的压力,浑身冷汗的老荷官沉声开口道:

“六、六、五,总数十七,小约德少爷押注二十万,胜——!”

一瞬间,小约德长舒一口气,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原来…刚刚那一局只是他故意赌运,逼自己的招数吗?为了一个小到不可能的概率居然押上了全副身家…真不愧是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

但是洛伦子爵,您的好运气到头了!

表情淡然的黑发巫师捡起自己桌上的二十万筹码放到小约德那边,嘴角露出一抹公式化的微笑:“小约德阁下,我们继续吧?”

“当然!”

擦了把冷汗的小约德露出一丝狞笑,恶狠狠的瞪了眼老荷官:“停在那儿干什么,还不继续?!”

“是、是!”

慌慌张张的老荷官赶紧拿起骰盅,在半空中拼命的摇晃着。

“第四轮,五、四、一、总数九,洛伦子爵押二十万,胜——!”

“第五轮,六、六、五、总数十七,洛伦子爵,小约德阁下押四十万,平局——!”

“第六轮,四、一、一、总数六,小约德阁下押五十万,胜——!”

“第七轮……”

……………………

接下来两个人几乎是不间断的开了整整二十轮,小约德几乎是不断的在提高每一轮单个的押注总数。

因为赌局的规则,如果小约德最少的押注数量为五十万,洛伦也最少需要押一个五十万的数字才行。

双方的优劣态势逐渐明朗…本钱雄厚的小约德可以同时押注五个数字,而赌注远少于他的洛伦到最后也只能同时押两三个而已,胜率大大降低!

到最后,怒火攻心的小约德干脆将每次的赌注提高到了两百万!黑发巫师手边的回转的局面越来越小。

但在场的只有少数人能够察觉到,真正压力十足的其实是小约德…二十轮下来,洛伦·都灵的赌注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是在一点一点的增加着!

其实原理很简单,因为几乎每次小约德押中的时候,洛伦往往也押中了;而每次黑发巫师失误之后,都会在接下来的第二轮或者第三轮翻盘;因为小约德不断加注的缘故,他总能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只不过因为约德商会的财力深入人心,而洛伦总是要到最后才下注的缘故,所以除了双方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够发现这一点。

此时此刻,洛伦的赌注是五百五十万,而小约德则是六百五十万。

“第二十五轮,请双方下注!十、九、八、七……”

“洛伦子爵,不知道您这一轮您准备压多少?”小约德十分勉强的挤出了一丝微笑:“这都已经到二十五轮,再拖下去我怕天都快要亮了。”

洛伦很是淡然的勾了勾嘴角:“您说的没错,不如我们再提高一次赌注吧…就五百万怎么样?”

“没问题,不愧是从断界山要塞回来的,胆量远超我们这些南方的乡下人!”

“五百万而已…对小约德和您背后的约德商会,应该只是不起眼的小钱吧?”

“您说笑了……”小约德再次露出一丝狞笑,随即在五个数字上面分别押了整整一百万!

“我已经做好准备,就看您的了!”

黑发巫师耸耸肩,没有回应。

“五、四、三、二、一,啊——?!”

老荷官突然大叫一声,原本还能露出一丝微笑的小约德猛然一颤!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我的确觉得这局掷骰子该结束了。”

洛伦意味深长的感叹着,将右手把玩的筹码堆在了最上面:

“五百万,我押十八!”

五百万——?!!!

宴会厅一片哗然之声,目瞪口呆的尖直不绝于耳——!

惊惧的小约德瞪大眼睛,看到的却是黑发巫师那依旧古井不波的表情。

因为他听不到某个家伙心底的冷笑。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

这个魔咒的特殊之处在于可以用精神力量直接‘看到’或者‘听到’周围的一举一动——从清风吹过,到脚边的蚂蚁…全部一目了然。

桌上的骰盅,自然不在话下!

之所以要用“都灵之火”点燃黄金杯,就是为了掩饰虚空力量的波动…毕竟这里是帝都戈洛汶,能小心自然要小心。

所谓的“赌局”对洛伦而言从一开始便毫无悬念,他只需要全程演戏,等到狂妄的小约德把赌注加到一个绝对的临界点,就能一次性击垮他——!

“六、六、六!十八,洛伦子爵押注五百万,胜——!!!!”

第四十三章 瞠目(上)

“我认输——!”

在看到最后结果的那一刻,铁青着脸的小约德没有片刻犹豫就认输了,冷冷的看向脸上没有半分波澜的黑发巫师:

“恭喜您,洛伦子爵,这局您赢了!”

说完,他便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不仅仅因为手边的一千万筹码已经全部输光,而是自己大势已去……如果自己再不果断认输,接下来的局面只会越来越不利。

再继续输下去,赔光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本钱,还有约德商会的尊严和自己用一次次胜利奠基的凶名!

自己此行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赌博,而是要用这种方式彻底征服帝都的大小商会,让他们看清形势选择和约德商会合作,而不是跟自己作对。

如果不能让他们明白约德商会的财力,不能明白自己是如何将敢跟自己作对的人扔进地狱的…自己又凭什么得到他们的效忠?

宴会厅内依旧是一片喧哗惊叹之声,不少人的目光都在死死盯着桌上一千万的筹码…那绝对不是什么“小数字”,即便是许多工会商会的会长,全副身家可能也没有这个数字!

萨克兰帝国半年的全额税收,也不过一亿两千万银币左右;眼前这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仅仅第一回合,就赢下了帝国全年税收的二十四分之一!

而面色难看的小约德早就悄悄溜到了大厅的角落,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小声和身旁的人小声争吵,看服饰都是约德商会的人。

至于原本还在宴会厅恭候,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在洛伦赢下一千万的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洛伦子爵,这、这些是您赢的筹码和黄金债券…是否需要我们帮您全部都换成现金,或者存在某个放贷所?”

老荷官已经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的沉稳,颤巍巍的掂量着那小山一样多的筹码和债券,枯槁的双手一直不停的发抖。

“暂时不用了,小约德阁下肯定是非常想把这些赢回去的,我得给他这个机会。”洛伦表情淡然,随手拿起一叠黄金债券递给老荷官:

“这些是您今晚的辛苦费,还得麻烦您把这里收拾一下,还请帮我和莉娜小姐在顶层准备一个房间,今晚我们肯定是走不掉了……”

“谢谢!谢谢您子爵大人,我这就去准备,圣十字一定会庇佑您的”

惊喜过望的老荷官慌慌张张的接过来,虽然和一千万相比不算多,但约德商会在帝都的信用非常好,整整一打的黄金债券价值早就超过十二万银币了!

在“意外打赏”的热情驱使下,看起来年老体衰的老荷官却爆发了惊人的热情,迅速将赌桌收拾完毕,并且吆喝着让一个侍者为黑发巫师和莉娜小姐准备房间;最后还是不放心,亲自跑到了楼顶。

就在他匆忙离开的瞬间,并没能注意到始终微笑的黑发巫师,“不小心”让一个骰子掉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

“你看起来很得意啊,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大人。”

毫无表情的“黑框眼镜”站在洛伦身旁,话语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一点小小的不服气:“这才仅仅是第一局,只不过运气好一点罢了。”

“唉…莉娜小姐特地跑过来,就为了提醒我要小心吗?”洛伦勾起嘴角,笑的狡黠:“我感动的都快要哭了!”

“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在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轻哼一声,“黑框眼镜”挑挑眉毛:“和艾萨克·格兰瑟姆相比,你在我眼里就和大个儿点的耗子差不多。”

“看不出来…您居然这么喜欢艾萨克?”

“如果你把同类相近比作‘发情’的话,我持保留意见。”

少女依旧毫不留情:“绝大多数的人类脑子都差不多只有核桃大小,所能想到的事物贫乏至极,愚蠢且一年四季无时无刻不处于发情期,看到女人和财产时的表情就跟磕了药的驴子差不多。”

“……”

“很不幸,伟大的圣十字让我也成为了这个愚蠢低能的族群一员,但还好它无所不能的威能,不至于让我会对一群弱智和性情迷乱的野兽产生任何好感。”

“……”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办到的,但我知道你肯定作弊了,而且是从一开始就作弊了。”莉娜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一张死人脸看向洛伦:

“我还知道,之所以你会拖到最后一步除了赌注的原因之外,更是为了确认小约德是否也作弊了——从结果上来看,答案是肯定的。”

“……”

“唉…你怎么不说话?”

“……”

整整愣了五分钟,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黑发巫师长出一口气,捧起桌上装着黄金债券的箱子:“这是两百万的黄金债券,请您务必收好。”

少女微微蹙眉,根本没有接过来的打算:“这不是我们说好的条件,大赌局还没有结束呢。”

“恰恰相反,正因为还没有结束我才要将这笔钱给您。”洛伦的表情无比郑重:“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对您有任何的怀疑,而是真心实意的将您当做我的盟友!”

这是洛伦在五分钟内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如果这位莉娜·德萨利昂小姐真的是引诱自己上钩,故意坑自己的诱饵,那么无论是不是帮她还清债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你就…不怕我拿上钱直接逃跑?”

“怕,当然怕…但那样做根本没什么意义。”黑发巫师叹口气:“但就算等到结束了再把这笔钱给你,又能耐你何?”

“莉娜小姐,你姓德萨利昂…哪怕是旁支,皇室成员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可以触碰的存在,如果我真的想要挟你,那恐怕就要等到你帮我完成那件事之后才行。”

“但如此一来,我就又多了一个顾虑…帝都能一次性拿出两百万银币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我这样做就要考虑到你可能会被别人收买的可能性,在财力上和他们较量,绝对没有丝毫胜算。”

“所以干脆先帮我还清债务,用这种示好的小手段来确保双方的同盟关系吗?”

少女耸耸肩,轻哼的一声明显有几分不屑:“真是太遗憾了,枉我对你的智力还抱有几分期待。”

“……让您失望了还真是抱歉啊。”

洛伦嘴角抽搐,脸上的笑容无比的僵硬:“那不知道…如果换成是您会有什么好办法?”

“很简单,我不会把命运和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一切从最坏结果开始打算。”莉娜意味深长的看了黑发巫师一眼:

“妄图去控制一个用独立思考能力…哪怕是多么低能的生物和存在,都是非常愚蠢,更是无比狂妄的举动!”

“你还是想清楚如何替我赢回两百万债务吧,洛伦·都灵阁下…虽然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你会成功。”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儿来?”

“嗯…反正惠而不费;就像你说的我姓德萨利昂,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

这回答真是无敌了!

拼命揉了揉脸,从被“黑框眼镜”一次次打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黑发巫师,就看到小约德已经重新坐在了自己对面,铁青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笑容了。

“咳咳咳…两位贵客,既然双方已经做好准备,那么是不是可以开始第二轮游戏了呢?”

颤巍巍的老荷官再次走到赌桌中央,手里把玩着一副精致的纸牌:

“按照规则,第二轮为纸牌游戏…经过我们一致讨论,这场游戏的主题是……

二十一点!”

第四十四章 瞠目(下)

在老荷官宣布第二轮为“二十一点”的时候,铁青着脸的小约德突然闪过了一抹阴冷的笑容,随即消失不见。

宴会厅内一片安静,只能偶尔听到几位宾客们低声窃语…显然这种游戏模式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甚至是屡见不鲜了。

“对于本店的选择,两位可有异议?”再三确认之后,老荷官才微微松口气:“既然双方都已经同意,那么就由我来为二位介绍游戏规则。”

洛伦微微颔首,表情十分的淡然,实则紧绷心弦抬头盯着对面的小约德。

对方已经输了最有把握的掷骰子,纸牌已经是他最后翻盘的机会,作弊的手段只会比上一局更加直接也更加明显!

至于游戏本身…“二十一点”洛伦上辈子也玩过,但萨克兰帝国的二十一点则稍微有些不太一样。

首先它没有了“庄家”,荷官只负责发牌人这一角色,玩家人数则是两个人到四个人不等;其次萨克兰帝国的纸牌只有黑、白、红三种花色,牌面也只有一到十个数字,更不用说鬼牌了。

其它的规则基本类似——双方首先得到一张明牌和一张盖住的暗牌,并且可以追要一张到两张暗牌,然后算双方点数判定输赢。

超过二十一点则自动出局,未达到二十一点则点数高的人获胜,点数相同则平局;

同时,追加暗牌的时候还需要继续加注,加注多少由要牌的人来决定;另一方可以不加,但如果不跟则视作弃权,赔付当局赌注。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分牌和停牌的规则,以及萨克兰二十一点最关键的一个“规则”……

如果有一方拿到二十一点,则赔率翻十倍!

简单来说这依然是一场心理战,拥有雄厚资本的小约德仍有绝对的优势…不论如何一种规则,只要他不断加注就能给洛伦造成巨大的压力。

甚至在一局之内,就能让赌注增加到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的地步!

“……规则大致就是如此,另外根据‘大赌局’的规则,‘二十一点’一局的结束时间并不以双方筹码决定,而是在一副牌全部发完之后结束。”

老荷官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一方认输可以自动判定结束;除此之外如果牌未发完一方筹码输光的话,本店可以提供借贷服务提供筹码。”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心知肚明…唯一有可能需要借贷筹码的人只有洛伦·都灵一个,坐拥约德商会的小约德肯定是用不着的。

“那么,请双方约定每一轮的赌注以及加注的金额。”

“等等!”

慵懒的小约德突然伸手打断了老荷官:“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问…你们提供的纸牌,还是以前那种金粉描边的吗?”

“呃…这个当然,请问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我虽然只是个拜恩来的乡下人,但对于帝都赌场的手段还是略知一二的。”小约德冷笑一声:“这种纸牌虽然看起来很奢华,但因为边缘的金粉,所以在看牌的时候很容易被对方发现!”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感觉事情并不简单:“那请问…小约德阁下有什么好办法吗?”

“很简单,换一副牌就行了!”得意的勾起嘴角,小约德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名侍者立刻走上台来,将一个古朴精致的木盒放在了赌桌中央;

洛伦垂下双目,在看清木盒的一瞬间瞳孔猛然骤缩。

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德萨利昂家族的纹章!

“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加冕称帝的那一年,南方群山王国的矮人曾经派遣使团,送礼祝贺;因为当年的陛下非常喜爱棋牌游戏,于是矮人们就特地准备了纯水晶打造的棋盘棋子,和南方独有木材制成的硬板纸所做的纸牌。”

“这种纸张不仅纹路清晰,工艺水平也远远超越了帝国;边缘处还有非常流畅的纹路,手感舒适。”

“但实际上,当年那些务实的矮人们为了防止运输途中出现意外,其实所有的礼品都准备一模一样的两份。”得意的小约德用力翘了翘手边的木盒,似乎是在故意勾引所有人的胃口一样:

“而这就是那另外一份…原本应当作为贡品的纸牌!”

全场哗然——!

没错,就应该是这样,这才是他们应该对待约德商会应有的态度!

享受着万众瞩目和惊叹声的小约德拼命抑制着心底疯狂的咆哮声…虽然萨克兰帝国并没有所谓“皇室特供”的说法,对于所谓的贡品也从未有过明确的要求或者严令禁止。

甚至刚好相反,为了笼络各个公国的大公和东西萨克兰境内的古老家族,就连每年埃博登远洋舰队进贡的物品,也常常被至高皇帝们拿来作为拉拢关系的馈赠;除了大型仪式的礼服之外,连穿着打扮也从未有过绝对的标准。

即便如此,能够弄到矮人王国赠送给皇帝陛下的贡品,也足以让所有人看到约德商会的财力和势力究竟到了地步…面对这种庞然大物,不心生敬畏简直是不可能的!

“既然是我提供的纸牌,那么每局的赌注和加注金额就由洛伦阁下来定吧。”小约德很是随意的将木盒推到黑发巫师面前,双臂抱在胸前:

“这些纸牌您可以尽管检查,当然…如果您非要换成这里的纸牌我也绝无二话。”

“我没有意见,就按照小约德阁下的意思好了。”

淡然微笑的黑发巫师把玩着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牌,手感确实非常微妙,不仅摸起来很舒适而且质感和材质都明显非同凡响。

唯一遗憾的就是用这副纸牌自己想要偷牌作弊就不可能了…当然,这种被拆穿几率太高的作弊方式他是不可能用的。

“至于每一轮的赌注就和上局一样五十万好了,同时每次加注也都不得低于五十万,怎么样?”

“没问题。”小约德丝毫没有犹豫,这种条件显然对他更有利。

“两位如果已经决定好了,那么赌局正式开始!”

老荷官颤巍巍的从盒子里拿出崭新的纸牌……也许是因为赌注,也许是因为手中的皇家贡品,紧张到整整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终于开始洗牌。

宴会厅内重归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在老荷官手中不断变化,来回洗切的“皇家纸牌”——接下来这区区三十张画着数字的小玩具,它的最终顺序将决定整整两千万银币的最终归属!

如果有任何一方押中了二十一点,最后的结局甚至将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即便是身价数千万的富豪,坐拥一方的领主,掌控帝国大权的贵族……即便是这些站在萨克兰帝国,乃至整个人类世界顶尖的一群人,在亲眼看到数以千万计的银币如此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依旧会感到自己的内心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

明明整个宴会厅已经安静到只能听见老荷官洗牌的声响,但洛伦还是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正在不断升温,原本还冷眼旁观的宾客们也一个接着一个或是兴奋,或是紧张起来。

仿佛此时此刻,坐在这天井舞台正中央的人不是洛伦和小约德,而是他们自己!

这才对嘛……看着对面死死盯着自己的小约德,终于不再掩饰的洛伦也露出了笑意,突然想起了在埃博登的时候,那位弗雷斯沃克大师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

“……藏起来的宝藏一文不值,不受瞩目的才华和没有一样;甭管你想显摆什么,那都是人多的地方才有乐子……”

小约德…约德商会?

别说一千万,就算今天你拿出一千亿,我也吃定你了——!

第四十五章 结舌(下)

“叮——!”

金光闪闪的帝国金币落在赌桌正中央,一连串震颤之后,铁王冠的标识赫然其上。

“硬币为正面,小约德阁下率先发牌!”

“哈哈哈哈……”小约德一阵爽朗的大笑:“看来我比您的运气要好很多啊,洛伦子爵…你要小心咯,刚刚到手的一千万可能一眨眼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黑发巫师淡然的勾勾嘴角,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以为意;而故意露出一副得意姿态的小约德也同样在蓄势待发,瞳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到了发牌阶段洛伦的明牌是一张黑三,而小约德则是紅七,仍然大了他四点。

紧接下一张暗牌,整个赌局似乎依旧被小约德好运所笼罩……在“精神视界”的加持下,洛伦发现这家伙的底牌是一张黑九,而自己只是一张白一。

这才两张牌,他就已经攒到了十六点,和二十一点只差五点了!

拿到牌的瞬间,立刻瞥一眼盖上的小约德嘴角的弧度更明显,爽朗的笑声也更加洋洋得意,连肩膀都在颤抖:

“噗哈哈哈哈…真抱歉啊,洛伦子爵,看来这局您的运气确实不太好,因为我可是已经赢定了…要我说咱们干脆直接亮底牌吧!”

“这才两张牌而已,还没到分胜负的时候吧?”看着他那笑的前仰后合的模样,洛伦只是耸耸肩,似乎连回答都欠奉:“更何况,只是第一局而已。”

看台下一片嘘声,几乎所有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小约德是在故意给洛伦施压;而这位巫师顾问镇定自若的表情,似乎也对自己的底牌颇有自信。

不对…不是这样的。

站在黑发巫师身后的“黑框眼镜”面无表情的眯着眼…虽然对洛伦并不熟悉,但从刚刚开始,洛伦的右脚就一直在不停点脚尖,像在打拍子一样——从踏进这座赌场开始,她还没见过这家伙露出如此明显的小动作。

那就说明洛伦并不像他现在装得那么自信满满,而是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麻烦了……

微笑面对着眼前张狂的小约德,心里忍不住骂出声的洛伦强忍不去看老荷官的冲动…因为小约德的下一张牌是红三,而自己的是红二。

这样一来,对方的总点数就是十六加三的十九,而自己只有二、三、一、六点!

这种牌面要说对方没有做手脚,傻子才会信!

当然…如果能要到第四张牌,自己的是一张黑十,点数可以瞬间达到十六点;而小约德的牌是白三,点数超过二十一,原地自爆。

但他的点数已经有十六点了,一旦看到自己的第三张牌是红三,凑够十九点再想让他拿第四张牌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对方不拿牌…自己四张牌也只有二、三、一、三、三!十二点…对上十六点依旧输定了!

故作镇定的黑发巫师双眸连眨也不眨一下,注视着对面无比开朗的小约德,心情复杂。

能够洗出这种牌,运气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答案只能有一个——这座赌场背后的商会和贵族们,已经被约德商会收买了!

“怎么了,洛伦子爵,不打算继续要牌了吗?”小约德还在继续挑衅:“您好像已经一动不动很长时间了,似乎…您并没有表现的那么自信啊!”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您,小约德阁下。”黑发巫师轻描淡写的耸耸肩:“从刚刚到现在始终没有动的人,好像是您才对啊!”

“哈哈哈哈……”小约德毫不掩饰的豪爽大笑,但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使得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太对劲了。

因为他拿到的两张牌,是十六点!

只有玩过人才能明白,这个是在“二十一点”当中风险极高的点数…简单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要下一张牌的牌面大于五,自己就完了!

即便运气好到可以碰上对子分牌,自爆的可能性依旧相当高!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加注,我要牌!”

黑发巫师猛然起身,“砰——!”的一声双手直接撑着桌子扑倒小约德面前,漆黑的瞳孔扩大:

“怎么样,小约德阁下,你敢不敢跟?!”

“我、我……”

被吓到的小约德整个人都怔住了,脸上的笑容僵硬到了极点,像是被从深渊中爬出的凶兽死死盯着一样。

不对,自己明明已经和克莱蒙他们达成协定了,这家伙手里的牌应该不可能赢的才对,他是怎么敢加注的?!

“我…我跟!”

死死咬紧牙关,小约德几乎连呼吸都是在颤抖的,已经是豁出去了!

“洛、洛伦子爵加注五十万,要一张牌……”

强作镇定的老荷官有些吞吞吐吐的,始终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巫师顾问一眼。

就在洛伦刚刚拍桌的一瞬间,那深沉恐怖的声音才让他想起来,这位子爵老爷可是从断界山要塞回来,曾经和那些传说中的怪物厮杀过的人啊!

头顶的黄金杯还在熊熊燃烧,黑发巫师施咒的那一幕依旧历历在目;

等到大赌局结束,他肯定能明白是被自己坑了…即便他不敢找赌场和那些大人们的麻烦,难道还不敢找自己的麻烦吗?!

一想到自己会被愤怒的黑发巫师用魔咒炸成碎片,老荷官就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在不断的颤栗。

“一张,谁告诉你我只要一张?”

洛伦的表情出奇的冷漠,漆黑的瞳孔犹如深邃的黑曜石,只有刺穿人心的冰冷:“加注…我要两张牌,一百万!”

两张牌?!

静谧的宴会厅内再次出现一阵阵的窃窃私语声…隔着天井的宾客们看不清黑发巫师的表情,但那沉重的嗓音和气势却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才不过第一轮牌,洛伦的架势却好像已经是最后一搏了!

心惊胆战的老荷官不敢抬头,转而将目光看向了另一个人:“小约德阁下,洛伦子爵准备加注一百万,您…准不准备跟?”

“这、这怎么会……”

现在全场的压力都已经汇聚到了小约德的身上…猝不及防的他完全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看向冷冷站在那儿的洛伦·都灵。

这已经不是跟不跟的问题了,而是双方的气势骤然颠倒——从踏入赌场开始一直都从容自得的黑发巫师突然暴起,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手脚冰冷,浑身发颤,呼吸困难…这些明明只在骑士中才会发生的事情,居然完完全全的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这就是打败了吸血鬼,和食人魔还有断界山魔物厮杀过的人应有的气势!

整整四张牌,自己十六点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小约德再蠢也不可能觉得,对方连续四张牌的牌面会小于十六点!

此时此刻,宴会厅内所有的目光全部都汇聚在小约德身上,等待他做最后的决定…原本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快感的他,感觉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压力。

如果这局自己又输,约德商会的脸面可就真的荡然无存了!

“我跟——!!!!”

声嘶力竭的喊叫,涨红了脸的小约德紧咬牙关,但不停晃动的双瞳却暴露了他此刻,已经心虚到了极点……

因为他的真没有绝对的把握。

“开牌,听到没有!”

“是、是!”老荷官连忙应下来。

可当开牌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约德十六点,而洛伦·都灵则是三、一、三、二…只有十二点?

“恭喜你,小约德阁下!”

耸耸肩膀,毫不在意的洛伦恢复了原状,恬然的坐在椅子上,淡然微笑的打量着周围同样愣住的宾客们。

我赢了……

小约德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站在那儿。

我赢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呵哈哈哈哈……”

第四十六章 结舌(下)

宴会厅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明明获得了全胜的小约德此刻却没有半分喜悦,满脸冷汗的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充满怨恨的双眼布满血丝。

黑发巫师却淡然的坐在那儿把玩着筹码,双眼眯成一条缝隙,似乎在沉思接下来的计划。

就在看清双方底牌的那一刻,洛伦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自己之前太仁慈…或者说,太单纯了。

帝都戈洛汶的巫师和这座赌场中的大小商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双方能够走到这一步也是相互扶持的结果,巫师们的地位也同样需要商会的财力来支撑。

所以自己一开始的计划只有打败小约德一个人,完全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赢下了掷骰子的一千万,他们依然选择和约德商会合作。

但其实这只是自己太蠢…和一个区区巫师顾问相比,当然是坐拥南方大半财富的约德商会实力更加雄厚,和小约德联盟更有利——而自己,也只是区区一个无名无实的巫师顾问而已,如果不是布兰登的亲信甚至都不值得他们多看自己一眼!

指望用一千万让他们回心转意,那根本不可能!

“……妄图去控制一个用独立思考能力…哪怕是多么低能的生物和存在,都是非常愚蠢,更是无比狂妄的举动……”

莉娜·德萨利昂说的很对,自己太愚蠢,太狂妄了…接连不断的胜利,真的让自己把他们当成了纸片人似的摆设,里的配角,以为只要用几场小胜就能让他们看清形势。

自己完全忘了,这些人眼中也会看到利益,也会根据局面的好坏来审时度势,也是和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会思考有偏见的愚蠢生物。

既然他们依旧执迷不悟,那自己也只好帮他们认清形势了。

“两位,那个……”战战兢兢的老荷官再次开口,依旧低着头,表情简直比两个人还要紧张:“可以开始第二轮了吗?”

“开始吧。”

虽然黑发巫师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但是在老荷官的耳畔却无异于凶兽噬人前的低吼;没有理会他的洛伦朝对面挑了挑眉毛:

“您觉得呢,小约德阁下…还敢继续和我赌下去吗?”

“有、有什么不敢的?!”

这位贵公子依旧龇牙咧嘴,一副凶狠的模样;但落到了周围的人眼中无异于色厉内茬,忍不住摇摇头。

此时此刻的他,完全就是一个输急了眼的赌徒;来时的风度,礼貌,爽朗的笑声全然不见,只有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

堂堂约德商会的继承人,居然这么轻松就被对方激怒了,实在是令人失望…也有不少明眼人很清楚,放在同样的情境之下,没有多少家伙能够支撑得住。

先是在最有把握的掷骰子上输光了一千万,随后又在第一局被黑发巫师连番恐吓——能坚持到现在没有彻底歇斯底里,足以证明这位小约德阁下的涵养水平了。

“那么第二轮开始。”

在开牌的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投向舞台正中央的二人;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小约德,抽搐的面颊已经涨得通红。

也就在这一瞬间,几乎没人察觉到那位战战兢兢的老荷官偷偷洗了一次牌。

第二轮,洛伦的明牌是一张白二,小约德则是一张红五……好运似乎依旧笼罩着这位约德商会的继承人。

但只有洛伦一个人心知肚明…自己的底牌是一张黑十,而小约德却是黑七,勉强扳回一城。

白二加黑十,对红五加黑七…十二点对十二点,打平了而已。

胜败的关键,在第三张牌!

黑发巫师的目光微微骤缩,按住纸牌的右手甚至还在冒汗…自己必须要到第三张牌,同时还要让小约德主动跟自己一起加注才有胜算。

那么…要像刚刚那样诈他吗?

不…虽然他已经有些乱了,但同样的当绝不可能再上第二次…万一自己的计划被他看穿,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就白白浪费了。

“怎么,洛伦子爵不打算继续要牌,再逼我一次吗?”双眼血红的小约德突然“打趣”了一句,只是笑的表情稍稍有些狰狞:

“这么惊慌失措的模样,完全不是您的风格嘛!”

“牌面太小,当然没信心。”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右手不断的敲打着自己的底牌:

“看来您这一轮的运气确实不错,小约德阁下。”

“过奖了,洛伦子爵,您这可不是刚刚豪赌赢下一千万的人该说的话。”

虽然只是细小的动作,但小约德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黑发巫师不自然的右手,顿时心底狂喜!

果然…他这一局的牌面依然很小,克莱蒙他们没有骗我!

“不,恰恰相反…正因为我已经赢了一千万,我才会这么说。”

黑发巫师平淡的叹了口气,露出了十分疲惫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这只是个建议,小约德阁下,今晚的‘大赌局’……”

“不妨就算是打平了怎么样?”

“嗯?”

小约德突然愣住了,有些诧异的看向一脸淡然的黑发巫师。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也可以换一种玩法。”洛伦慵懒的耸耸肩:

“现在我手中还有差不多一千万左右的筹码,按照接下来每一轮都弃权的话,最终要输掉五百五十万左右就能拖到本局结束。”

“所以…我现在就可以把这五百五十万筹码给你怎么?如此一来,你赢下了第二局的纸牌游戏和一半的筹码,而我也拿到了足以替莉娜小姐还清债务的金额和第一局的掷骰子,这场‘大赌局’…我们打平了。”

听到这番解释,小约德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不仅仅他一个人,就连台下的宾客们见到赌桌上诡异的情景,也开始议论纷纷——虽然黑发巫师刚刚输了一局,但他赢下的赌注依旧高达八百五十万,加上他自己的五十万筹码还有九百万银币,远远没到认输的时候!

难道…他是发现什么了?

台下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黑发巫师挂着淡然微笑的面颊,想要从这个从容不迫的家伙脸上得到答案。

不对…这家伙还是和刚刚一样,他在故意诈小约德!

面无表情的莉娜·德萨利昂娇躯微微一震,黑框眼睛下的赤瞳突然露出一丝兴奋,激动的就像是看到了戏剧最精彩的部分,连四肢都在剧烈的颤抖。

他一定抓到了什么非常关键的把柄,想要借机要挟小约德,将他逼上绝路!

真是…太精彩了,太刺激了…自己在这个家伙身上赌一把果然是正确的!

看不见的阴谋,藏在桌下的招数,内心的较量,加上一点点的运气……

这才是赌博的真谛!

“是吗……”双眼布满血丝的小约德冷笑一声:“如果我不同意呢?”

“话不要说的那么绝对,你会同意的。”黑发巫师的表情无比自信:

“对了,请问约德商会在帝都的黄金存储大概有多少?”

“嗯?”小约德警觉的抬起头:“你为什么问这个?”

“即便是那么大的商会,如果突然遇到临时挤兑…应该也会手忙脚乱吧?”洛伦依旧淡然微笑:

“和这种闹心事相比…不觉得我的提议对您来说,实在是太划算了吗?”

“你究竟在说什…嗯?!”

声音戛然而止,小约德的表情完全僵在了脸上,只有双瞳还在不断颤栗!

洛伦盖住的手掌中央,有一枚小小的骰子!

“小约德阁下,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究竟要说什么。”洛伦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四十七章 你拿什么赢我?!(上)

精致古朴的骰子在洛伦的掌心下翻动,在赌桌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小约德却猛然一震!

他、他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此时此刻,小约德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

赌桌的对面,黑发巫师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散发着熠熠寒光。

自己手中这枚“小小”的骰子,居然是灌了水银的。

只要在晃动骰盅的同时让骰子里的水银随之摇摆,就能随心所欲的掷出自己想要的点数,借此来操控整个赌局!

当然,因为水银的流动性想要确保准确点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加上因为骰子是中空的,即便荷官掷出了想要的点数,也很可能在最后出现意外…因而成功率并没有想象中的高。

但如果…并不控制骰子的绝对点数,而是相对的大小呢?

从第四局开始,洛伦就隐隐察觉到了老荷官掷骰子的某种规律…所有的双数轮,点数均小于十五,而单数轮则大于十五,同时双数轮之间每个一次还会在三到九和九到十四之间交换。

换句话说…只要知道他的规律,就能将原本十六分之一的概率提升到五分之四,甚至是百分之百!

当然,小约德并不敢每次都按照这个规则来押…毕竟这样做就太明显了,另一方面他也要尽量避开洛伦押注的重复点。

他的目标可不是平局,而是要让黑发巫师倾家荡产!

“震惊”这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小约德此时此刻的心情了…即便绞尽脑汁,他也不可能想得到这个黑发巫师居然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把戏,而且还故意压到了现在!

等等…如果他发现了这一点,也就是说……

连自己和赌场的商会们联手这件事,也已经被他察觉了吗?!

确实,如果大赌局作弊这种事情一旦被拆穿,自己和约德商会的声望就在帝都上层彻底完蛋了!

不要说蚕食埃博登的商业份额,就连能不能在戈洛汶站稳脚跟都会变成大问题!而且…还有自己在商会内的声望。

因为一场赌局就让商会计划乃至信用破产…自己继承人的位置可就……

小约德死死盯着眼前不苟言笑的黑发巫师,已经是满脸的冷汗。

等等…他这是在威胁自己?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小约德深吸一口气,瞳孔不断的收缩扩散。

如果对方揭穿自己就等于揭穿了赌场在协助自己作弊,如此巨大的丑闻必将引起帝都震动,到时候这里背后的掌权者们肯定会报复他!

和如此庞大的势力作对,他绝对没有那个胆子!

没错,他只是在恐吓自己,在虚张声势罢了!这种证据怎么拿到明面上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还没等他离开赌场,恐怕就人间蒸发了。

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断界山要塞的英雄又怎样?在财富和权势面前,也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弃子罢了!

既然这样,自己干脆直接认输给他个面子,然后再慢慢想办法怎么整死这个祸害——诬陷也好,谋杀也罢,凭借帝都约德商会的财力和人力,什么事情办不到?!

只能这么做了,只能这样……

“容我给您一个小小的提示,小约德阁下。”

洛伦平淡的开口道,左手掌心的骰子已经变成了那张精致的贡品纸牌:“请问…您还记得我的身份是什么吗?”

“知道,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小约德拼命咽了咽喉咙,冷冷道:“还是断界山的英雄,著名的施法者!”

“不仅如此,容我多提醒您一下…因为某个天才炼金术师朋友,我在炼金术方面也是有些许涉猎的。”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故意压低了声音只让他一个人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在我面前耍这种小手段,不觉得…太拙劣了吗?”

小、小手段?

下一秒,他就看到洛伦刻意竖起了手中的牌,食指在纸牌的边缘处轻轻的擦拭,嘴角还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他居然连这个也发现了吗?!

从出生到现在,小约德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惊恐到浑身颤栗!

这些皇家贡品纸牌,乍看之下似乎仅仅是更加高档精致,但其实每张侧边的螺纹是原本的纸牌所没有,自己花高价招来的炼金术师特制的。

唯一区别就在于,不同花色之间的螺纹会有些许的不同…那细小的边缘,普通人在玩牌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如此细小的地方。

从开局到现在,他总共碰过的牌只有六张…

等等…原来是这样!

之所以在第一局的时候故意输给自己,其实是为了要牌来确认每张牌之间的不同……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确信自己会在这上面做手脚?!

小约德痛苦到眉头紧皱,惊惧的浑身颤栗!

“你…你究竟想怎样?!”他几乎是咬着牙齿,无比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

很好…终于开始上钩了……

“我只是想提醒您,小约德阁下,不要觉得我会和你同归于尽……”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依旧十分淡然的开口道。

只是声音…愈发的冷酷。

“让我说的明白点儿吧,今天这局赌博结束之后会下地狱的人只有您…还有您背后的约德商会!”

小约德攥紧双拳,不屑的冷哼一声。

“顺便告诉您,骰子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克莱蒙会长了…为了撇清在大赌局作弊这种丑闻,他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罪名按在您的头上,而且您居然幼稚到拿自己的私人藏品和我赌博,呵呵…恕我直言,这不等于直接将证据送到我手里了吗?”

“信誉是商人的一切……这是克莱蒙会长告诉我的,我觉得这对您和约德商会应该也是一样的。”

微笑的洛伦一字一句的开口:“背上‘利用皇室贡品作弊’这种丑闻,您觉得帝国境内…还能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砰——!”

双手猛然一拍,惊恐的小约德直接站起身!

一直以来放荡不羁的小约德从未有过现在这样,想活活掐死一个人的冲动!

杀了他…

杀了洛伦·都灵……

只有让他永远留在这个赌场,只有让他彻底被打垮,彻底倒在自己面前……

才能让这个秘密,永远,永远地……

“我要牌!”

深吸两口气,双眼布满血丝的小约德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死死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怎么样,您敢跟吗?!”

洛伦微微怔住,神色冷峻的摇摇头:“看来您是不准备接受我的提议,准备鱼死网破了?”

“鱼死网破?不,不不不不…呵呵呵哈哈哈哈…您真是想多了,洛伦子爵。”

几近癫狂的小约德连笑声也变得狰狞可怖,大厅内回荡着他凄厉的声音。

“死在这儿的人,只能是你——怎么样,敢不敢跟?!”

洛伦眉毛一挑,右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底牌,故作镇定:“既然您准备决一死战,那我就奉陪到底!”

“很好……”大口大口喘息着,从头到脚都在不停颤抖的小约德猛然瞪了老荷官一眼:

“还愣在那儿干什么,没听到洛伦子爵的话吗,快发牌——!”

“是、是!”惊恐的老荷官连连点头,手忙脚乱的将两张牌递给双方:

“第二轮发牌,洛伦子爵和小约德阁下各要一张牌,加注、注五、五十万!”

“五十万?”

小约德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谁告诉你…是五十万的?”

“都给我听清楚了,这一局我代表约德商会加注的金额……”

“是三千万——!!!!”

第四十八章 你拿什么赢我?!(下)

三千万————?!

整个宴会厅轰然沸腾!

台下的克莱蒙面色苍白,周围到处都是宾客们震惊和喧哗的声响,将“大赌局”的气氛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哪怕是站在角落里,他都能看见那些往日里虚伪造作的贵族和富豪们,此时此刻脸上全都是兴奋到极点的表情…狂热的气氛,让他也开始喘不上气来了。

他不明白赌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出现了意外,小约德在这场十拿九稳的赌博中下这么大的赌注!

如果为了让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负债,以此借机控制拉拢他一千万就足够了,这样也不至于让双方的关系彻底搞僵。

三千万……毫无疑问,小约德是打算彻底逼死他!

面对咄咄逼人的小约德,沉吟片刻的小约德却摇了摇头:“非常抱歉…我现在可拿不出三千万来。”

“没关系!”

小约德冷笑一声:“这笔钱约德商会可以借给您…而且是无息贷款,不用抵押,更不收一分利息!”

因为马上你就连一个铜板也掏不出来了,变戏法的!

就在刚刚要牌的一瞬间,小约德已经偷偷瞥过自己的牌面——红五、黑七、白八……足足二十点。

洛伦·都灵,今天你死定了——!

小约德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黑发巫师有可能弃牌——这个风险确实存在,毕竟高达三千万的赌注,换成是任何人都会尽可能谨慎;而他刻意拿出自己作弊的证据来威胁自己,在小约德眼中更是心虚的表现。

就如洛伦所言,如果接下来每一局他都弃牌的话,最终也只会输掉五百五十万左右而已…这绝对不是小约德想要的数字。

看到还在故作镇定,把玩着纸牌的黑发巫师,小约德心底更是确信他从开始到现在的镇定自若全部都是装出来的,恐怕是紧张到不能自已吧?

想到这里,小约德的嘴角划过一道狰狞的弧线。

“洛伦子爵,如果你以为能够靠弃牌拖到大赌局结束,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小约德冷笑道,不断地给黑发巫师施压:

“没错,二十一点的规则是一副牌为一局,但‘大赌局’的规则可不是这样的——在输光所有赌注前,都不会有人宣告结束!”

宴会厅内的气氛愈发紧张,也愈发的令人喘不上气来。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金红色的火光、流动的空气、颤栗的心跳……全部在这一刻冻结。

始终沉思的黑发巫师眯着眼睛,右手按在桌上那区区两三张纸牌上,抬起头看向表情狰狞的小约德。

这一刻,小约德的双瞳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洛伦身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最后的答复。

究竟是选择弃牌求稳妥,还是在这一局殊死一搏?

任何一个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小约德如果不是拿到了绝对的优势牌是不可能这么猖狂的——他的点数至少应该有十八,甚至是十九或者二十。

换而言之哪怕洛伦想要和他打平,他的点数也至少要不小于十八…这个说起来很简单,但是从二十一点这个游戏来说微乎其微!

三十个数字变成三个一组,就有四千零六十个组合!别说二十一点,在大牌几乎都被小约德拿走之后,他拿到二十点的概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这一刻,宴会厅内几乎没有多少人看好这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绝大多数甚至已经认定了他会弃牌自保…毕竟这种绝对的劣势局,但凡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该如何审时度势。

只有莉娜·德萨利昂依旧镇定,看向小约德眼神甚至多了一丝的怜悯。

舞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离她的注视……现在的洛伦·都灵远远比他掷骰子时还要镇定,那明显是胜券在握的表现。

他的强作镇定,他的小动作…全部都是故意做给小约德看的。

三千万…不,不对,故意引诱小约德上钩,洛伦的目标绝对不是钱,区区三千万对约德商会而言也绝对不是无法承受的负担……

难、难道说?!

“既然您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强求。”

洛伦看着表情狰狞的小约德,漆黑的目光依旧深邃而又宁静,但却多出了一丝的决然:

“三千万,我和你赌了——!”

一句话,彻底引爆了整个宴会厅!

黑发巫师的声音铿锵有力,让原本信心十足的小约德脸上多了一丝的慌乱……不对,他怎么一点儿看不出害怕呢?

虚张声势…对!一定是这样的,他在故意虚张声势,他又想像刚才那样用这种手段来诈我……

没什么可担心,我的牌可是二十点,除非他拿到二十一点否则我就赢定了…这种一对一的赌局,想拿到二十一点根本不可能!而且、而且连赌场也是站在我这边的,他们怎么会……

“我警告过你,小约德阁下。”

洛伦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小约德猛然抬头,看到的是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也给过你退路,并且几次三番的劝说你不要这么做;”

“但既然你如此坚决,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什么?!

一瞬间,小约德脑海一白,瞳孔瞬间扩散。

“砰——!”

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洛伦猛地将自己三张牌掀开按在了桌子上:“我的牌是白二、黑十、黑九,总共二十一点!”

“你拿什么赢我——?!”

天崩地裂——!!!!

整个宴会厅内上至贵族富豪,下至侍者女仆与荷官,所有人目瞪口呆,惊诧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老荷官已经彻底呆住了,惊恐万状的看向一动不动的小约德和依旧淡然的黑发巫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颤巍巍转过身,拼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来:

“第二轮,洛伦子爵二十一点,对小约德阁下二十点,赌注三千万,全胜——!”

宴会厅内又是一片惊呼声!

按照萨克兰二十一点的规则,押中二十一点的倍率为一赔十,也就是说约德商会需要赔给洛伦·都灵整整三个亿的银币!

这笔钱已经相当于萨克兰帝国将近一年半的税收了!

怎、怎么会这样……

他在说谎,没错,他们都在说谎,自己不可能输的……

我怎么会输,我怎么会输给一个变戏法的家伙……

是他作弊了,作弊了…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他作弊了!

“你作弊——!!!!”

呆住的小约德突然声嘶力竭的嚎叫:“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拿到二十一点呢?!假的,全都是假的,是你作弊了,你和这个老不死的荷官相互勾结才拿到了二十一点——!”

“我作弊?”

洛伦一声冷笑,举起手中的纸牌放在惊恐不定的小约德面前:“在说这句话之前,我建议您最好先想清楚后果是什么,再弄明白自己是不是有说这句话的资格是什么,小约德阁下。”

猛然一僵,小约德整个人都呆住了。

“刚刚的赌局,如果我有做什么任何会令您感到不快,或者不适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海涵。”

右手一翻,洛伦将纸牌藏在了袖子里,看向小约德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活死人,嘴角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微笑:

“还请约德商会在我离开之前准备好价值三亿银币的黄金债券,或者至少能与之相等的贵重品…对于贵商会的信誉,我还是很愿意相信的。”

“噗——!”

口中喷出的血浆染红了手中的纸牌,小约德瘫倒在了赌桌上。

第四十九章 不可描述(上)

午夜,赌场顶层。

也许是因为贿赂的缘故,老荷官为黑发巫师安排的房间相当舒适——整个房间居然是圆形的,并且有一侧墙壁四分之一的面积都是奢侈的落地大窗,能够将半个帝都的夜景尽收眼底。

被油画布满的墙壁周围是一圈精致的壁烛,幽暗的光线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松软舒适的地毯上,还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花瓣。

眼下可是初春,大部分花都还没有应季…能弄到这么多的鲜花洒在地上,这已经不是可以用“奢侈”两个字形容的了。

房间正中央的水晶吊灯下,是一张绯红大床,而且居然也是圆形的;两侧各有一个小酒架,还十分贴心的准备了干果点心。

“啊哦。”

这是洛伦走进房间的第一个反应。

烛光、酒、鲜花外加……一张圆形绯红大床。

足足愣了有一分钟黑发巫师才反应过来…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那位老荷官在安排房间的时候绝对是误会什么了。

呃…现在要求再开一个房间是不是有点晚了?

“还愣着干嘛?”表情麻木的莉娜·德萨利昂瞥了他一眼,她早就已经坐在床上还顺便开了瓶潘趣酒:

“虽然我没意见,但…你准备在门口站一个晚上?”

长叹一声,翻了个白眼的黑发巫师关上门走进房间,走到酒架旁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的葡萄酒——虽然午夜时分实在不适合喝酒,但他还是受不了潘趣酒这种果味饮料。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少女突然开口问道。

“嗯?”洛伦还没有反应过来。

“究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那里装傻?”

理所应当似的疑问,“黑框眼镜”白了他一眼:“你费尽心思先是诱导克莱蒙,然后在‘大赌局’当中打败了小约德,难道就只是为了赢下这三个亿的银币?”

“不可以吗?”黑发巫师十分“真诚”的笑了笑,走过来和少女轻轻碰杯:“三个亿…我相信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为了这笔钱,哪怕让他们下地狱都会毫不犹豫!”

“来,庆祝我们伟大的胜利,干杯!”

听到这种明显应付的回答,少女突然露出了一个很微妙的表情:

“洛伦·都灵…如果你打算继续胡扯下去的话,我愿意奉陪;但其它的事情你可就不要指望了。”

“唉?”

端着酒杯的洛伦一怔,僵在了原地。

“你真正的来意…根本不是为了替艾萨克赎罪,而是有求于我;没错吧?”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不言的黑发巫师站在原地,手里捧着还未动过的酒浆。

鲜红如血。

“你…知道多少?”

“全部。”少女表情麻木,嘴角非常微妙的勾了一下:“还是说…你有什么能够隐瞒我的?”

有些拿不准的洛伦犹豫了一下…确实,对方是天赋异禀不逊于艾萨克的人物,对这种天才只要他们乐意,看透人心并不是什么难题。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人心和世界的真理相比太过简单无趣,才让他们懒得理会。

“虽然我也不想太势利,但……”洛伦的表情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右手捧杯左手背在身后:

“既然两百万的债务已经还清,还请告诉我…您的答复是什么!”

莉娜·德萨利昂挺起了腰肢,细嫩的柔荑按在胸前,赤瞳与黑发巫师四目相对:“虽然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稍微有些紧张。”

洛伦眯起眼睛,微微颔首:“我很抱歉。”

即便是皇室成员,如果出庭作证也难免不会受到幕后黑手的报复……虽然嘴毒了些,但对方终究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自己这么做的确非常过分。

但眼下也已经别无选择…通往胜利的道路上,牺牲永远是必要的。

“堂堂皇室的巫师顾问,也会在意一个小女孩儿的意见?”少女不无讥讽的问道。

“如果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会的。”

“听起来像是个挺不错的男人。”

“我知道您是损我,但…就当是表扬了。”

“呵呵……”莉娜·德萨利昂突然笑了笑,将杯中的酒浆一饮而尽,瘦弱苍白的面颊泛起了红晕:

“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嗯?”黑发巫师又愣住了:“您…什么准备好了?”

“你傻愣在那里在怕什么啊?”突然兴致的大发的少女歪着脑袋,很是不满的瞟了洛伦一眼:“该不会还想要我自己动手…你居然是这种被动类型的?”

“啪——!”

酒杯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愣在原地的洛伦依旧浑然不觉。

“想占便宜还要装可怜,男人果然都是虚伪的动物……”少女的柔荑攀上黑发巫师的衣领,手指已经按住了他脖颈下的扣子:

“需要我为你演示一遍,如何解开这件裙子吗…子爵大人?”

“?!”

就在黑发巫师还保持僵化的同时,莉娜·德萨利昂缓缓起身,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隔着一副黑框眼镜,二人的面颊越贴越近……

“噗通——!”

下一秒,突然昏迷的少女倒在了床铺上。

“哎哎哎……真的好险啊,就差一点点了呢!”

充满恶趣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带着一丝丝的幸灾乐祸…黑发巫师猛然清醒,眯着眼睛缓缓回首。

白金色的头发,俊俏苍白的脸颊,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和嘴角“恶意满满”的笑……换上了一身绛紫色睡袍,抱着肩膀的阿斯瑞尔倚靠着门,眼神里闪过些许的调笑。

“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对吧?”

“怎么能说是故意的呢,人家只是不愿意打断洛伦的好事…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一脸无辜的少年无奈的摊了摊手,只是嘴角的笑容依旧不减:“而且如果不到最后一刻,又怎么会知道亲爱的洛伦…你居然是这种类型的!”

“哎呀哎呀…说实话以前总有这方面的担心呢,现在终于放心了……真的是看不出来啊,虽然一直都故意装得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还是蛮有一手的嘛!”

“闭嘴。”

眉头抽了抽,洛伦勉强挤出了一丝假笑:“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误解……”

“误解?不会的不会的,阿斯瑞尔很清楚亲爱的洛伦在想什么。”少年笑的无比狡诈:“尽管放心吧…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谁也不会知道的……”

“这和知道不知道没有关系,而且我觉得这么做只会让她彻底恨上我。”黑发巫师皱了皱眉头:“首先不说有没有必要,光是趁人之危这一点……你那是什么表情。”

“唉…亲爱的洛伦,我虽然对你的过去并不太了解,但是……”

少年突然走上前来,小手轻轻拍了拍洛伦的肩膀,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之色:

“你上辈子从来都没有过女朋友,对吧?”

“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

洛伦嘴角不停的抽搐。

“铛——!”

突然起来的响声,刚刚还在互相打趣的二人同时看向门后!

按住了身旁的少年,洛伦不动声色的走到门前……从刚刚的声音判断,应该是弩箭一类的武器;但对方仅仅射了一箭就再无动静。

是诱饵吗?

推开门,一柄短刃钉在了房门中央,还带着一卷羊皮卷轴…看到刃锋的瞬间,黑发巫师瞳孔猛然骤缩,神色中多了一丝了然,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卷轴:

“……他们要来杀你了,快带着你的小情人逃吧,笨蛋!”

没有署名更没有记号,洛伦的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

第五十章 不可描述(下)

“这里是总共三千张黄金债券,每张的面额都是十万,总共三亿银币……您可以在帝都乃至南方任何一家约德商会的店面兑换相应的金额。”

上门的是一位面无表情,衣着华贵的老者;在将装满债券的箱子递给黑发巫师之后还不忘谦卑的躬身行礼:“抱歉,因为商会内的事情小约德少爷已经提前离开,只能委托在下将东西交给您,还望子爵海涵。”

商会事务?怕是根本不想再见到我吧……

洛伦在心底冷笑,面上依旧是公式化的微笑:“哪里,对于约德商会的信誉我是绝对相信的……只是,如果我准备将这些债券全部兑换成现金,贵商会是否给得起?”

“当然可以,但您至少需要提前一个月预订,我们会为您准备全额的现金…不论是白银或黄金都可以,约德商会的信誉不容置疑。”

表情严肃的老者突然叹息一声:“当然,为了凑出这笔巨款,约德商会已经将帝都内所有的储金搜集一空,同时低价将几处店面出手……”

“无论原因如何,洛伦子爵…这次是您赢了,约德商会愿赌服输;我们不会再故意向您挑衅或者做任何对您不利的举动,也还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谅解。”

“毕竟我们终究都是拜恩人…在萨克兰人的地盘上,背负亡国之耻的拜恩人更应该相互团结一心。”

“我明白。”

哪怕知道对方是在故意虚以为蛇,洛伦也没有继续和约德商会为敌的打算…至少不是现在:“这些钱我暂时不会动,贵商会可以尽管放心…短期内,我保证在帝都的取款金额不会超过一千万银币。”

“那就太感谢您了!”老者谦恭的再次向黑发巫师行礼:“这件事我即刻就会向会长大人转达,务必会让他理解您的宽容……当然,也欢迎您随时到鄙商会做客,我们一定隆重接待!”

“会长?”洛伦挑了挑眉毛:“那…小约德呢?”

“小约德少爷……”

老者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叹息一声:“大概这次回去,就会被剥夺继承人的位置了…在下知道您担心什么,还请不用多虑;至少十年之内,小约德少爷应该是没有向您复仇的资本了!”

洛伦微微颔首,算是相信了他的话。

虽然对商会的运营结构不了解,但他也知道越是庞大的商会结构越是复杂…约德家族在商会内的地位再怎么不可动摇,一次性让商会损失了三亿银币也绝对是无法想象的重创。

哪怕是为了保证自己家族的地位,恐怕那位老约德会长也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儿子,给商会内的其他成员一个最起码的交代。

而洛伦所不知道的,是这位小约德阁下还是约德商会北上的领军者……他在大赌局上赢下的三亿筹码可不仅仅打垮了帝都的约德商会,更是彻底葬送了他们将触手伸向北方的意图。

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整个约德商会可能都没有余力去侵蚀埃博登诸多商会的贸易份额…而等到五年十年之后,恢复了元气的埃博登更不可能将这些份额拱手相让。

…………………………………………

静静的黎明,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个帝都戈洛汶,空旷的路途上马车缓缓行驶,只能听到清脆的马蹄和车轮的声响。

沉睡的莉娜·德萨利昂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平躺在车厢里,身上的衣物全部完好无损,连一点点褶皱的痕迹都没有……

“啧……”

少女啐了一口。

“莉娜小姐,这好像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啊。”黑发巫师慵懒的腔调传来,“黑框眼镜”这才看见坐在她身侧的洛伦,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薄荷茶,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

“想喝点儿提神的东西吗?”

“你会这么好心?”少女挑了挑眉毛。

“想喝自己泡去。”洛伦一脸微笑:“这杯是我的。”

“我想也是。”

没好气的坐起身,莉娜就发现自己身前的茶几已经多了一只热气腾腾的茶杯,还有黑发巫师慢悠悠的声调: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耍什么手段,但主动送上门的东西真的很难令人不去怀疑啊…容我再重复一次,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我和您交好的意图绝对是真诚的,请不要坑我好吗?”

“顺便多说一句,您…真的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切……”莉娜将目光挪开,小声嘟囔着:

“不敢就不敢…有贼心没贼胆的男人……”

无奈的黑发巫师干脆不去理会“黑框眼镜”,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羊皮纸条上……从字迹和对方送信的“方式”来看,情况恐怕是相当的匆忙,以至于连现身的时间都没有。

换而言之…当时那些要杀自己的人,恐怕已经等候在门外,却自始至终没有出面。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谁?

送信的“那位”应该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赌场,也就是说要刺杀自己的人也在赌场之内,从语气上看,说不定自己还认识对方。

小约德…有这个可能,但约德商会已经愿意和自己和解,这种时候再突然杀死自己不可能不会引人怀疑——自己是布兰登的亲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情都会被外人联想到那位皇子殿下,他们哪里来的胆子?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套在赌场身上——如果自己刚离开就遇到刺客,他们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会遇到麻烦吗?

要么不是他们,要么就是他们真的有恃无恐,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某个更庞大,也更强大的势力愿意在背后支持他们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比支撑起帝国财政的商会集团更加庞大的势力,会是哪个?

也许是查恩家族的背后势力?

也许…是那位远在断界山要塞的康诺德皇储殿下?

也许…自己真正的敌人,其实来自头顶的天穹宫?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黑发巫师不寒而栗…他突然想起来布兰登对那位死去的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的形容词。

御前议会有三种人,忠心耿耿之辈;能力超群者还有…不得不让他加入的一份子。

西斯科特·查恩,就是艾克哈特二世为了安抚和控制贵族阶层,不得不让其成为御前内阁一份子的那个人!

难不成他的死…其实是艾克哈特二世的意愿?!

黑发巫师的异样让身旁的少女有些所察觉,微微蹙眉的莉娜·德萨利昂偷偷瞥他一眼,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此时。

“铛——!”

刺耳的尖啸和沉重的撞击声,从车厢外传来!

少女面色剧变,睁开的双目死死盯着车门,刚准备起身就被黑发巫师一掌按住。

“别动,还没发现吗?”

洛伦压低了嗓音,双眼眯成一条缝:

“车,已经停了。”

面色不佳的莉娜微微侧首,用了一秒钟才真正反应过来。

从夏暮庭院来接他们的车夫,早就已经被干掉了…驾车的那匹马仅仅是凭借惯性将马车带到了这里。

不对…不是这样。

“车夫,应该在我们离开赌场的时候就被掉包了。”洛伦面色沉稳,左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亮银:“从我们离开赌场之后,这辆马车去的方向就不是夏暮庭院,更不是巫师学院。”

“至于刚刚的弩箭……”

“只是为了向我们打个招呼。”

他们从一开始就上套了…因为车夫是夏暮庭院的人,黑发巫师也就没有多注意,以至于被调包了也没有察觉到。

“那…该怎么做?”

“这还用问?”洛伦勾勾嘴角:

“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第五十一章 教训(上)

这是一座酒馆。

破破烂烂的招牌,泥泞肮脏的地板,浸满酒渍的桌椅,昏暗的灯光,还有发酵、汗臭、麦芽酒、拖把水……各种各样诡异的怪味,从踏进门的那一刻就扑面而来。

一脸横肉的酒馆老板,熊熊燃烧的壁炉,穿着简陋且举止粗俗的客人们……和埃博登阴沟巷里的酒馆,几乎是一模一样。

说的简单些,就是流氓乞丐,贫民们聚众享乐的场所,更是黑帮团伙捞金的地盘。

脖子上架着匕首的黑发巫师跟着刺客踏进了酒馆的大门,身后是亦步亦趋的莉娜·德萨利昂,紧紧抱着怀中的箱子。

里面装着价值三个亿银币的黄金债券。

在“黑框眼镜”的身后,还有两个刺客亦步亦趋的站在她身体两侧。

三个人亦步亦趋的死死紧盯洛伦和黑框眼镜,脖颈间的刀锋从架在脖子上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一寸,指关节和手背始终紧绷着。

那是发力前的征兆…这些人不是寻常小混混,而是真正顶尖的刺客。

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刺客和普通的打手佣兵,乃至教会骑士和巫师们都完全不同……对付后者,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大不了拼着引起注意,用“都灵之火”炸毁整条街道送他们升天。

但要对付这些人,而且还是在踏进了他们陷阱的前提下…洛伦就不得不提高警惕了。

钱无所谓,但莉娜·德萨利昂是自己唯一的证人,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从一群穿着简陋,大呼小叫嚷嚷的大块头们之间穿过酒馆的吧台,最里面是一张空着的四人座。

被匕首架住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目光不断从周围掠过,将整个酒馆尽收眼底。

不多不少,算上身旁这位…三十五个。

就在他们挤过人群的同时,身后的退路已经被酒馆里的客人彻底堵死……这也就意味着带着莉娜·德萨利昂的洛伦,不可能在三个刺客反应过来之前能从这里安全撤离。

那么先搞定这三个人呢?

目光余角扫过少女两侧的二人,黑发巫师迅速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太慢了,两个人的站位非常微妙,看似很近却始终不在一个水平面上,自己不可能同时解决两个。

下手的一瞬间,另一个就有伤害莉娜的可能。

目光从身侧灰袍人扫过时,洛伦看到了他眸子里的凶芒。

是上次被自己放跑的那个家伙……

这些人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底细…还是先和他们虚以为蛇一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最好不要动手。

而且对方特地选在这种地方,很难说是不是还有别的埋伏和后手…得先想办法将这里变成自己的主场才行。

黑发巫师做出了最后的判断,在坐下的一瞬间便抢先开口:

“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对面的灰袍人明显楞了一下,看着明显有恃无恐的家伙,不由得双拳紧握: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次已经告诉您了,洛伦·都灵阁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次也已经告诉您,我不感兴趣。”洛伦耸耸肩,浑然不觉自己才是被威胁的那个:

“如果你们还打算提条件,我建议你们换一个;如果没有…我和莉娜小姐还有别的事情。”

“铛——!”

话音落下的瞬间,银芒尖啸!

黑发巫师微微侧目,冰冷细长的刺剑从面庞滑过,刺穿了身后的椅背;而原本还在腰间的亮银,也顶住了刺客的咽喉。

感受着颈间的冰冷,手握剑柄的刺客纹丝不动,面颊上汗如雨下,身体微微颤栗。

“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冲动。”面无表情的洛伦举起左手,将一枚铜板大小的骰子放在灰袍人面前:

“你们的这位朋友,可没办法再变成一溜烟逃走了。”

灰袍人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洛伦·都灵阁下,我们……”

“哦,对了,还请麻烦通禀那位先生,如果他这么想见我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洛伦敲了敲桌子:“只要留个讯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随时恭候。”

“那位…先生?”

洛伦抬头,嘴角微微滑过一抹弧度,只开口却没发出声音:“鲁特·因菲尼特。”

他知道了?!

灰袍人惊愕的看着面前这个有恃无恐的巫师。

他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你都不如问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觉。”敲打着桌子,洛伦的目光落在了那枚黑色的骰子上面。

虽然不清楚运作的原理,但这种将魔咒固定在物体上的“附魔技术”是埃博登最近几年才出现的最新研究,到目前为止真正大面积推广的,只有将“萤火咒”附魔的“萤石灯”而已。

在帝国境内,有哪个势力能够得到埃博登如此不遗余力的支援,以至于拥有炼金学方面最新技术的成果?

又有谁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

当然是守夜人。

看着同伴脖颈间的锋利的银刃,感到胸口伤势隐隐作痛的灰袍人抽动着喉咙。

这家伙…他是有备而来的。

没错,能够得到鲁特·因菲尼特大人赞赏之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么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区区几个字,灰袍人发现自己说的无比艰难。

因为赌场里埋伏着自己不知道的刺客,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准备动手了——这是实话,但黑发巫师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这些?

“因为我也是一个守夜人。”洛伦压低了嗓音:“最重要的一点,我相信鲁特·因菲尼特作为守夜人掌权者,最基本的理智。”

不是人品,更不是道德……鲁特·因菲尼特在这两点堪称人类底线,斯文败类的杰出代表,毫无信誉之辈的形象代言人。

杀了自己,他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当然不能,否则他不会让自己活到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自己这个小小的巫师顾问身上,而是那位天穹宫中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只要这位“驭龙者”依旧活着,他就会为康诺德皇储殿下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

与其彻底与布兰登正面开战,还不如监视自己这个巫师顾问来掌控他的一举一动…这大概就是鲁特·因菲尼特的想法。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阔少爷?”一个粗鲁难听的大嗓门儿突然靠近,还有一张长满了横肉的脸:

“还带着个穿花裙子的小娘们儿跑到我们的底盘上…怎么,这年头的贵族老爷都喜欢玩这种调调?”

“砰——!”

壮汉将满满一杯麦芽酒砸在桌子上,一旁的灰袍人和两名刺客微微蹙眉,刻意躲开了迸溅而出的酒浆。

这种地方的酒馆可不会用上好的黑麦芽酿酒,多半都是什么腐烂的陈年粮食,配上阴沟地窖里流出来的剩水发酵出来的…味道可想而知。

“不想死的就给我干了这杯,然后滚出我们的酒馆,省的弟兄们再费力气把你们统统扔进粪坑里!”

“还是您打算也陪弟兄们几个玩点儿不一样的,阔少爷?”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个壮汉爆发出一阵哄闹,还夹杂着不少淫笑声。

“我想还是算了。”

面不改色的洛伦端起桌上的酒杯,在三名刺客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下一饮而尽;而后起身,头也不回的朝着大门走去。

“他这是要……?!”

一旁的刺客刚想拦截,就被灰袍人死死按住,平静的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莉娜·德萨利昂。

怀中抱着箱子的少女,依旧面无表情的看向黑发巫师离去的背影。

“铛啷——!”

清脆的声响,让喧嚣的酒馆突然安静下来。

那是…大门被反锁的声音。

灰袍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门前洛伦·都灵的背影。

“不知礼……”

“无以……”

“立也……”

带着古怪的笑意,双手背在身后的洛伦转过身,看着整整一酒馆抱着肩膀,死死盯着自己的壮汉们

“抱歉,这句话很早以前我就想试试看了。”黑发巫师耸耸肩:“所以……”

“你们是准备在这里站一天……”

“还是陪我打一架?”

第五十二章 教训(下)

“砰——!”

巨响传来,站在最前面的醉汉还没开口,就被迎面飞来的酒杯砸翻在地!

短暂的死寂,一双双恶毒,狰狞,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只有“黑框眼镜”依旧蜷缩在椅子上,怀中死死抱着装满了黄金债券的箱子。

酒馆内众人齐齐变色,背着双手的黑发巫师依旧站在原地,还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在接连成片惊呼声中,就听到那个一脸横肉的酒馆老板“啪!”的一声砸碎了手里的酒壶:

“都给我上,打死他——!!!!”

怒喝声夹杂着轰动声瞬间响彻整个酒馆,暴怒壮汉们瞬间将黑发巫师的身影吞没。

“不好!”

刚刚还威胁过洛伦的刺客面色一变,正要阻拦就被灰袍人按住瞪了一眼:“不要多管闲事。”

被按住的刺客面露焦躁之色:“那可是鲁特·因菲尼特亲自安排,让我们务必……”

噗通——!

他的话还没说话,一个壮汉就被重重的摔倒在地,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急促的碰撞声!

清脆到拳拳到肉的声响接连不断从人群中传来,骤雨般急促的交击犹如舞台剧的激奏,一刻不停一刻也不止。

甚至听不到呼吸的间歇!

原本替某个黑发巫师担心的两个刺客,此时却面面相觑,难掩震惊之色。

难道鲁特·因菲尼特大人说的是真的,这家伙曾经单凭自己杀死了一头吸血鬼?!

洛伦·都灵,他到底是何方……

“砰——!”

还未等他们察觉,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一个壮汉从半空中呼啸飞来,在将他们身后的桌椅砸成碎片后便不省人事。

直至此时,他们才看清了那个被重重包围的身影,居然还从容不迫的回过头,一手拦住身后的拳头,然后踹翻了另一个想偷袭的壮汉,朝他们翘了翘嘴角。

平淡的表情,却犹如魔鬼的狞笑。

这一秒,两名刺客的脸上只剩下了恐惧!

对任何一个施法者而言,感受到高阶魔咒的虚空力量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就和冷热交替一样明显;哪怕守夜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巫师,在这一方面他们的敏感程度甚至超越了不少施法者。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并没有从那个不断移动的残影当中感觉到任何虚空力量的波动。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甚至都不需要依靠“超越感知”或者任何一种高阶魔咒,就能在和几十名暴怒壮汉的“群殴”里占据上风。

不紧不慢的动作,流畅犹如本能的一样的姿态…明明处在被包围中的绝对劣势,他却总能在毫厘之间,分差之秒抵挡躲闪,甚至趁势反击!

寒意在灰袍人的心头升起,顺着血液令那冰冷的触感席卷全身,连握住短刃的右手都在颤抖。

原来…他上次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想从自己身上挖出情报才没有立刻杀死自己。

自己…是被他放了,才苟活到现在。

灰袍人低着头,牙关紧咬。

真是…耻辱……

“铛——!”

酒瓶挡住了迎面刺来的短刃,踹倒壮汉的瞬间洛伦反手拔出短刀,将壮汉钉在地板上。

没有丝毫停顿!

起身挥动右肘,清脆的碎裂声从身后壮汉的肋骨传来;惨叫响起的瞬间,洛伦攥紧的左拳已经打在对方的左脸……

再用壮汉的右脸挡下伸过来的拳头!

“砰——!”

拳脸碰撞的刹那,黑发巫师松开左手,一把抓住了伸过来的手腕,右肘扬起顶住壮汉的腋下……

“咔嚓——!”

粗野的大嗓门哀嚎一声,面色涨红的他硬生生被扯过去,替黑发巫师挡下了两柄飞刀和四个酒瓶,瘫死在地上。

“噗通——!”

两名怒喝的壮汉一左一右两侧袭来,趁势想抓住黑发巫师的肩膀;歪着脑袋的洛伦朝还在盯着自己的看的“黑框眼镜”笑了笑,在被擒获的瞬间倒退了半步。

“咣当——!”

对着磕头的两名壮汉磕在了一块儿,同时反向躺倒。

“哼!”看到黑发巫师傻笑的莉娜·德萨利昂轻哼一声,小声嘀咕着扭过头去,不再去理会身后那“叮叮咚咚”的嘈杂声。

当然…还有一大堆流氓地痞们不间断的惨叫。

黑发巫师一脚踹开正面的壮汉将想要偷袭的家伙逼退,闪开从脑后飞来的匕首,呼啸掠过的短刃从洛伦耳畔十公分不到的位置掠过,正中面前一个地痞的肩膀;

头也不回的洛伦反手一肘,砸碎了身后家伙的鼻梁骨。

一秒不到的时间完成着一连串的动作,黑发巫师侧身躲开另一个想扑倒他的家伙,左手已经抓住了从半空飞过的酒瓶,转步回身,向右侧甩出去。

“咣——!”

这是今天第二个被酒瓶放倒的倒霉蛋。

无需多余的花哨,无需精妙的技巧……

绝对的速度、反应、精简利落到极致的攻击,一击必杀的招式……

就是最精彩的舞蹈!

已经彻底看傻的两名刺客,自始至终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那个不断迅速移动中的残影,拼了命想要找到他使用了高阶魔咒的证据。

这已经不是在搜集情报或者了解敌人,而是纯粹的自欺欺人…没错,他是使用了“超越感知”才会强到如此的地步,才能在被围攻的局面下这么游刃有余!

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那件事。”始终沉默的灰袍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细微的颤音:“关于这位巫师顾问,有这么一个传言……”

“据说他在寻找巨龙王城的道路上,不仅曾经和南下的魔物大军相遇,甚至还解决了这一次出现的邪神使徒…正因如此,这一次的魔物入侵才会如此结束的如此迅速。”

“不可能!”

刺客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反驳道:“这件事鲁特·因菲尼特大人已经亲口予以答复,只不过是断界山要塞内的些许流言罢了!”

“没错,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些许流言罢了。”

灰袍人微微颔首,平静到有些恐惧的眼神微微侧目:“但在看到今天这一幕之后,你们真的还会认为那些……”

“只是些许‘流言’吗?”

仅仅是一分钟,整个酒馆内还站着的人,只剩下黑发巫师和酒馆老板两个人。

气氛异常的平静,黑发巫师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看向颤栗不止的酒馆老板,脸上的横肉哆哆嗦嗦的甩来甩去。

下一刻,他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咬牙捡起地上一个酒瓶,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自己的脑袋砸去……

“咣——!”

看了眼瘫在地上的酒馆老板,黑发巫师耸耸肩,从他身上直接跨了过去。

坐回位置上,三名刺客已经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底气,甚至连攥着武器的右手都开始不住的颤抖。

喝光了杯子里的麦芽酒,洛伦轻轻松了口气:“既然诸位特地邀请我来一趟,作为礼貌,我也不让你们空手而归。”

“请转达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无论他究竟意欲何为…只要他打算阻止我,那么我就奉陪到底,也休想再用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

“请他切记,洛泰尔公国的继承人鲁文伯爵,是我的好友;晨星林的古木精灵,还欠我一个还不清的人情。”

“在埃博登拼命和我作对的贝利尼家族,已经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费尽心思想让我倾家荡产的约德商会,险些自己就倾家荡产了。”

“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但我依然不介意和守夜人继续合作下去,前提是守夜人愿意拿出足够的诚意和友善的态度。”

洛伦故意说的是“守夜人”而非“鲁特·因菲尼特”,在三名刺客反应之前回过头,微笑着看向蜷缩在那儿的“黑框眼镜”。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嗯?”

“我们该回家了。”

第五十三章 转折点(上)

“三亿银币——————?!!!”

清晨的夏暮庭院,在艾萨克下巴都掉地上的尖叫声中醒来,按照他大嗓门的分贝值,应该是整个庭院的人都知道。

当然,不能忘了这里可是遍地密探的夏暮庭院,恐怕那些人也早就知道了。

但艾萨克可不会管这些,兴奋的直接扑到洛伦面前:“我说…你从哪弄来的这些?!”

“别那么激动,放轻松…放轻松。”苦笑的洛伦只能不断的安抚着艾萨克:“你看看路斯恩和艾因,他们…呃……”

黑发巫师扭过头的同时,看到的是同样目瞪口呆的两个人,表情比某个自大狂还要激动。

事实上在洛伦刚开口解释的时候他们压根儿就不相信——三亿银币…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出了路斯恩和小个子巫师的概念,完全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

但是当黑发巫师打开那个装满了黄金债券的箱子后,他们才真正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三亿银币而已…而且更准确的说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有相当一部分是借的或者要拿去还债,这些都得扣除掉。”

“扣多少?”

“呃…我算算。”看着一脸紧张盯着自己的三个人,洛伦有些嘴角抽搐…扣除掉从约德商会借来的一千万,“黑框眼镜”还债的两百万,赌场的五十万……

“大概…还剩两亿八千七百五十万。”

“……”艾茵。

“……”路斯恩。

“嗯…那还剩不少啊,赚到了!”艾萨克。

“总而言之……”抱着双臂的洛伦有些无奈的站出来:“首先我要声明,这些钱并不属于我一个人,而是我们共同的财产——说得更直白点儿,就是我们未来的研究资金,用于进行某些明显不会得到任何赞助,或者我们暂时不打算公布的研究。”

这是洛伦思考了很久的结果;三亿银币确实是一笔巨款,但也是相对而言的——如果仅仅是生活开销,按照帝都的消费水平够他活十辈子不止;但如果要做些事情…这些钱就有点儿不太够了。

仅以埃博登的科罗纳家族为例,他们每年投在各学科上的研究经费都高达千万计,以至于财富不在贝利尼家族之下的科罗纳家族,始终都无法拓展生意和其他自由贵族抗衡。

巨额的经费,大量的资源…这些极大限制了巫师们研究进程的先天因素,才是诞生了埃博登,并且让帝都巫师们不得不和商会联手的原因。

而对于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来说,却又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了——圣血药剂和熔炉镇的经历让艾萨克确信必须对自己的研究尽可能的谨慎,至少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炫耀了。

尤其是在他从龙王高塔得到了“最后知识”之后…黑发巫师也有类似的担心,艾萨克所掌握的知识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世代的水平上限,一旦失控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巨龙王国的毁灭,至今历历在目!

“其次,如果想要得到这些资金,我们还得得到一个人的许可。”

“许可,谁的许可?”

“莉娜·德萨利昂。”黑发巫师耸耸肩。

“那个女妖精?!”

艾萨克立刻就怒了,一脸莫名其妙而且气急败坏的表情:“凭什么?!”

“因为这笔钱不是我一个人赢回来的,我们两个人是一起参加的大赌局,理论上至少应该分给她一半才行。”洛伦很耐心的“解释”道: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把这些钱分给她一半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要分给那个妖女整整一亿五千万?除非我死了!”艾萨克涨红了脸,拼命摇头晃脑:“她究竟想得到什么许可?说说看,没准我们还能争取到什么很有利的条件之类的……”

“我倒不是说要拿这些钱如何如何…想想看吧,有这么多可以自由调动的资金我们能办成多少大事!能完成多少研究?没准儿下一次改变世界的宏伟计划就是从这些资金开始的!”

“可要是把这些钱给了那个女妖精,她能拿来干什么?一大堆穿不着的衣服,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玻璃石头…改变世界的研究成果变成了女人拿来炫耀享乐的奢侈品,我们这个世界还真是既开明又进步啊!”

“她只想用这一亿五千万换一件东西。”洛伦意味深长的扬起嘴角,和同样微笑着的小个子巫师对视了一眼。

“换一件东西,什么?”

“你在巫师学院的专座以及…你最最真诚的道歉。”黑发巫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只要你肯道歉她就保证一切既往不咎,并且可以让我们自由使用这些资金。”

“我道歉…凭什么要我去道歉?”艾萨克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明明是那个妖女她主动挑衅……”

“咳咳咳——!!”

一旁的灰瞳少年强忍笑意连连咳嗽几声,轻轻拍了拍装着黄金债券的巷子。

“怎么得,在断界山得的感冒到现在都还没好吗?”

瘫着肩膀的艾萨克朝他翻了个白眼儿,一脸哀怨的看向自己最好的三个朋友,全都在盯着自己而且眼神里带着希冀的颜色……

“好好好,我回去和她道歉的行了吧!当然绝对不是真心实意…而是要为了巫师世界进步和发展做出的牺牲…而且你们不准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尽管放心吧,我们才不会告诉别人呢。”小个子巫师笑得非常开心,还不忘了偷偷和洛伦对视一眼,湛蓝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状。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得偷着乐……

“那个妖女咳咳咳…我是说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明天清晨要前往天穹宫觐见,她现在就在我们隔壁的房间。”

洛伦勾着嘴角,一脸期待的看向艾萨克:“所以如果你真的准备用诚意打动这位美丽的少女,或者干脆赢得她的芳心…我是说原谅,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好吧…但你们最好不要抱太高的期待。”艾萨克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这让洛伦三个人笑的更开心了,因为一般这种表情都出现在和这个自大狂辩论的人脸上。

耷拉着脑袋的艾萨克做了个深呼吸,转身朝着隔壁房间走去。

一脸笑意的洛伦才和灰瞳少年以及小个子巫师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

“你觉得艾萨克会发现吗……”路斯恩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感觉有点儿悬。”

“成功或者不成功都无所谓,反正莉娜小姐的债务已经还清,而且她也已经答应我,愿意为吕萨克大师作证了。”

洛伦耸耸肩,目光闪烁:“现在人证和物证都已经凑齐,接下来问题的关键就是吕萨克·科沃大师本人的口供——只要他能死咬住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并且再有药剂师行会和巫师学院的人出庭作证,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会这么顺利吗?”艾茵面有担忧之色:“如果失败的话…药剂师行会和巫师学院也会被牵连的对吧?”

“没错,但如果吕萨克大师被定罪,他们要承担的后果更严重!”黑发巫师眯起眼睛,十指交叉:“而且还有御前巫师顾问站在我们这一边,布兰登殿下又摆平了维克托大法官…这一局基本上已经是十拿九稳。”

“所以…要去找吕萨克大师吗?”灰瞳少年问道。

“没错,得让他尽可能放下顾虑和包袱,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可怜人…只有这样,才能在审判的时候得到足够多的同情。”洛伦的表情逐渐凝重:

“就看这最后一搏了!”

第五十四章 转折点(下)

戈洛汶山丘,黑牢。

浓烈的恶臭味犹如实质,孤零零的烛光勉强照亮了周围斑驳却无比坚固的墙壁,昏黄的光线中甚至甚至看不清人脸。

光线的尽头,只有漆黑一片。

黑发巫师静静的坐在烛光前,等待着对面人的答复。

坐在灯下的御前内阁大臣,帝国大法官——维克托·修斯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手中的供词和作为物证的药剂配方。

冷静而敏锐的目光在证据上逐行扫过,不时提起手中的羽毛笔记录着什么,锋利的笔尖在羊皮纸上轻快的演奏着。

他轻轻放下笔,目光严肃的看向这位布兰登的巫师顾问。

“非常抱歉,洛伦·都灵阁下…您提供的证据并不能证明什么。”维克托淡淡开口道:“仅仅是一份配方单和来自莉娜·德萨利昂小姐的证词,还不足以让吕萨克·科沃完全撇清关系。”

“但也足以证明即便真的与他有关,吕萨克大师也绝对不是故意的。”

洛伦微微一笑,双手十指交叉:“故意和无意…这两个概念在帝国法律中可是截然不同!”

“我以为御前大法官很清楚这二者的区别。”

听到黑发巫师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他嘴角的微笑,维克托仅仅冷哼一声,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真的吗?”

维克托的目光从洛伦脸上扫过,同样不吝讥讽:“你真的要告诉我…这样一位帝国顶尖的药剂大师,又是最精通病理的医师和炼金学专家;面对一位明显是因为药剂副作用而死的病人…他!”

“……居然是无辜的?”

“不可以吗?”黑发巫师面不改色,微微耸肩:“难道专家就绝对不会犯错,就不可以有失误或者…被病人强迫的时候?”

大法官面若寒冰:“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说的是…您一直在担心的其实并非凶手是谁,而是吕萨克大师被宣判无罪之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洛伦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维克托,嘴角挂着淡然的笑:“我非常能够理解您的做法,但也请您理解…在我看来,不仅仅是有意或者无意的问题,就连判定吕萨克大师和本案有所牵连的证据也非常勉强!”

“吕萨克大师是西斯科特大人的私人医师,这没有错;西斯科特大人是因为药剂中毒而死,这一点也没错;但如果仅凭这两件事就断定吕萨克大师是杀害了西斯科特大人的罪魁祸首?维克托·修斯大人……”

“您不觉得这个判决,就和‘杀死人的是匕首,而非刺客’一样可笑吗?”

洛伦微微仰起双眸,用近乎嘲讽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是如此荒唐的判决,那么我用充足而且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吕萨克大师顶多的是过失杀人…有什么错?”

“而我也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如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大人这样的人物,也绝对能看出这个案件究竟荒唐到了何等地步!”

“那么为什么他还迟迟不肯作出判决呢,为什么一向都被喻为‘平民派’的维克托·修斯大人,会费尽心思去为难一个平民出身的炼金术师和药剂师呢?”

维克托微微挑动眉毛,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是为了维持帝国政局的稳定吗…没错,如果西斯科特·查恩的死被定义为‘自然死亡’,查恩家族绝对不会妥协,甚至是联合守旧贵族在议院中大打出手;届时做出判决的维克托大人一定会担全责,十有八九会被陛下撤职平息众怒。”

“为了不让帝国难得的稳定变成一团糟,为了保住自己御前内阁的位置…稍微有点儿脑子的家伙,都会觉得牺牲一个‘小小的’炼金术师无所谓对吧?”

“在大局面前,一个巫师算什么?”洛伦面色沉着:“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区区一个贱民…什么都不是!”

“幸运的是…我看过您的履历,数年前魏格纳巫师事件,您也曾经站在那名可怜的巫师身后竭尽全力为他脱罪……直至英诺森大主教亲自出面,强行使用宗教刑罚权将魏格纳判处火刑。”

“敢和大主教正面对峙的维克托·修斯…绝对不会惧怕一群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宵小之徒!”

“毕竟才区区数年的光景,当年不畏强权的维克托·修斯…又怎么可能会变成为了大局不惜牺牲他人的小人呢?”

黑发巫师扬起嘴角,声音沉重:“那么…能让您坚持到现在,甚至不惜让一个有可能无罪的可怜人下地狱,让他的家人生不如死的原因应该就只有一个了,对吗?”

维克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如果吕萨克大师被无罪释放,就会伤害到平民阶层的利益。”洛伦的表情很微妙:“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应该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的原因了。”

“所以我真的很费解,一个小小的炼金术师竟然会伤害到整个平民阶层的利益?”洛伦若有所思的盯着他,食指的关节不停的敲打着桌子:“维克托大人,请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维克托沉默了很久。

直至他确信黑发巫师不会移开目光,才缓缓开口:“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希望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愿意相信我知道的那个答案…是真的。”洛伦目光凛冽:“我不愿意相信,连号称‘公正’的御前大法官,也是如狂信徒一般抵触巫师们。”

维克托双臂支撑在桌子上,轻轻向前:“两年之前,帝都的皇家巫师学院和药剂师行会曾经在贵族议院发起过一次动议,希望能以药剂师行会和帝国的名义,向戈洛汶贫民区提供医药援助。”

“当然…只有最基本的止咳药水和些些许能够净化水源的普通药剂——我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着,他们当时的说法是‘以帝都贫民区作为试验田,为日后大规模推广基础治疗做准备’,甚至准备将这一做法推广到整个萨克兰,乃至全帝国。”

“我不明白,这不是挺好吗?”洛伦微微蹙眉:“确实…他们的做法可能是为了邀买人心或者收获声望,改变人们对巫师们的认识——但恕我直言,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这些也是应该的。”

“没错…因为当时的我也站在了他们那一边,不惜得罪了教会全力支持这项动议通过。”

维克托用令人心寒的目光盯着他,语气越来越沉重:“但你知道…那些可怜的,对救治他们的巫师们感恩戴德的巫师们,做了什么吗?”

洛伦瞳孔骤缩,顿时感到不太妙。

“我不懂魔法,对你们巫师诸多学科也知之甚少。”维克托的声音很平淡,但黑发巫师还是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愤怒:

“洛伦·都灵阁下,你告诉我……‘大规模活体实验’,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冰冷刺骨,简直能杀人的眼神,洛伦微微一颤。

“我真的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是可以像耗子那样成片成片被活活毒死的,是可以连几千人上万人的死都变得好像不值一提的……”

“我第一次看见…呼吸困难的孩子…那么小…三五岁大…用她那双黑乎乎的小手…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喉咙……”

“你知道我当时在做什么吗?”

“当时…我就抱着她…把她抱在怀里跑去最近的诊所…直到血喷在我脸上…我才发现过来……”

维克托哭了,眼泪浸红了他的眼,却还浑然不觉。

洛伦没有开口。

从维克托说出真相的瞬间,自己就没有继续争辩的余地了。

“当年的事情牵扯到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巫师阶层,贵族们,军方势力…虽然目的不明,但我想当年那项研究已经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才会这么快就被掩盖。”

御前大法官摇摇头:“你都想象不到,一天一夜的光景,整个街道连同周围的住户消失一空,变成帝都卫戍军团的新军营…我连审问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强行结案了!”

“但我还记得,当年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帝都首屈一指的药剂大师,炼金专家……”

“吕萨克·科沃!”

第五十五章 计划之外(上)

短暂的沉默,整整花了一分钟才清醒过来的黑发巫师咬着牙,艰难的开口:

“所以…您是打算为当年惨死的无辜者复仇,是吗?”

“复仇?”

维克托的表情很凄凉,目光令人心寒:“复仇能够让他们死而复生,让发生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吗…当然不能!”

“但是,我却可以让当年的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不论是谁,不论他的地位和权势…他们利用自己手中的特权和财富逃过一劫,而我要做的就是纠正这个错误。”

“这不是复仇,这是公正的裁决!”

“吕萨克·科沃只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我知道这么做有违我一向的原则。”他摇摇头,沉声开口道:“但只要你拿不出足够强有力的证据,无法说服我和整个御前内阁…我就会让他为自己曾经的行为付出代价。”

“在帝国法律的允许范围内,让迟来的正义得以昭彰——这是我能做的,也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洛伦长舒一口气,目光无比的复杂。

平心而论,洛伦非常理解维克托的做法…换成是自己绝对会做的比他更绝,也会更残忍;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那个小女孩儿是女精灵莉雅或者小个子巫师,吕萨克大师则是鲁特·因菲尼特……

公正的审判?

洛伦会让那个混蛋哭着喊着求自己杀了他,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和阿斯瑞尔做交易抽出这混蛋的灵魂,用下半辈子的全部时光去思考如何折磨、拷打、蹂躏……

恶毒而暴虐的思维在黑发巫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有些神情恍惚。

“还有十五天。”

冰冷的声音传来,从沉思中清醒的洛伦盯着面无表情的维克托·修斯,还有他那张微微有些扭曲的面庞:

“因为事件的严重性,这场审判已经超出了我能掌控的范围——来自圣十字教会和查恩家族的要求,要进行一场御前审判。”

“届时,三百名贵族议员和整个御前议会,将会左右他的下场;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将会亲自做出裁决,给全帝国的人一个答复!”

维克托冷冷的沉声道“明白了吗,洛伦·都灵子爵;你要说服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些已经认定了吕萨克·科沃有罪的贵族和教会成员!”

“你要说服的,是那些找急忙忙想要撇清和当年那件事扯上关系的混蛋!”

“是经历了那一天,无辜惨死的冤魂!”

沉默的洛伦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他能切实的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在竭尽全力抑制自己的怒火,用理性控制自己的思维不去做出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

以一名巫师的身份,洛伦十分敬佩这一点。

房间恢复了死寂,双眼通红的维克托·修斯猛地双手合十,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急促的呼吸着平复心情。

“无论你准备怎么做…我都已经对布兰登殿下做出了承诺,不会对这件事情过多干涉…但我还想提醒你一点,你手中的证据想帮助吕萨克·科沃脱罪,还远远不够。”

“至少已经前进了一大步。”黑发巫师耸耸肩:“接下来…我只要再找愿意站出来支持吕萨克大师无罪的证人就行了。”

“比如说?”

“吕萨克大师的儿子瑟兰·科沃…呃,皇家巫师学院的导师和学徒代表,药剂师行会的成员…如果一切顺利,没准儿我还能说服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出来作证呢!”

“如果…如果一切顺利……”

维克托的话语若有所指,意味深长的看着黑发巫师:“你就这么自信能够办到这一切?”

“不是能不能,而是必须办到!”

洛伦目光平静,推开椅子缓缓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如果之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允许我向您道歉,维克托·修斯大人。”

“道歉?”

“没错,为我将心比心,把您也当成我这种眼里只有利益和勾心斗角的无耻之徒道歉——平心而论,您的所作所为和个人修养简直堪比圣徒,哪怕是某些还活着的教会虔诚信徒,在私德方面也无法与您相提并论!”

“但非常遗憾,因为我已经答应了瑟兰·科沃,无论如何我都会救回他的父亲——您真的应该去看看这个孩子,因为他现在的模样…和您刚刚形容的那个小女孩儿有颇多相似之处。”

“也许这么说很自私,但事实就是…我并不认识那些惨死的可怜人,也没有亲眼见到那些惨烈的景象;我看见的只有一个因为父亲入狱而即将支离破碎,土崩瓦解的家庭;以及在这个案件背后人人自危的巫师学院!”

“所以…我会为了他们而战……”

“为了不让背负冤屈的吕萨克大师,不让一个陷入崩溃的家庭,让成百上千惴惴不安,甚至因此受到牵连和妄加指责的巫师们…陷入您所描述的那种可怕景象……”

“我会打败您…不计手段,不计代价的打败您!”

维克托的表情愈发冰冷。

“那是您的权力,我不会干涉……”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正如您不计代价为一个学徒的父亲而战,我也会不计代价为当年的冤死者们找回属于他们的公正。”

昏黄的烛光微微摇曳,将二人影子倒影在斑驳的墙上。

房间再次陷入了死寂。

“维克托·修斯大人,告辞。”

黑发巫师颔首,挺直了腰背转身离去。

维克托闭上了双眼。

“洛伦·都灵阁下,我很敬佩您的为人。”

黑发巫师怔住了,扶住门的右手悬在了半空。

“才三两句话就从我这里套走了这么多重要的情报,依旧能面不改色姿态从容…怪不得布兰登殿下会这么信任你,确实出人意料。”

他敲打着桌子,神态恢复了原本的淡然:“容我教您一件事…下次想要用这种大义凛然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私心的时候,最好不要再用这么多煽情的修辞。”

“……”

“您可以出去了,记得关门。”

……………………………………

从离开那个房间直至走出黑牢,洛伦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维克托·修斯不愧是御前大法官,明明攥着证据占有绝对优势和话语权的人是自己,却还是差点儿被他给摆了一道!

当然,此行还是收获颇丰的…最起码自己已经弄清了吕萨克大师和西斯科特的死,和当年药剂师行会提出的动议有关;而且按照维克托的说法,恐怕守旧派贵族也和这件事有所牵连。

接下来自己要弄清的有两件事——首先,是当年的药剂师行会和皇家巫师学院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其次,是查恩家族,或者说西斯科特·查恩和这件事的牵连究竟有多少。

连鲁特·因菲尼特都派人私下里干涉刺杀自己,恐怕那位康诺德皇储殿下在那起事件中也扮演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形象,同样急于用吕萨克大师的命来掩盖真相。

“洛伦子爵。”

身后传来狱卒的声音,被打断了沉思的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维克托大人给我们下达的命令……”脸上带着一道疤的狱卒,一副别人欠了他钱的表情:

“他让我们在您离开前把‘这件事’告诉您,说您一定会去的。”

洛伦微微一怔,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药剂师行会的总部……今天清晨的时候被一伙儿暴徒炸毁了。”

“遇难者……”

“无一生还!”

第五十六章 计划之外(下)

戈洛汶药剂师行会,也是帝都最大的行会之一,坐落在靠近戈洛汶山丘一处繁华热闹的商业街最好的位置,三层楼高,四个面朝街道的店铺证明了这个行会的财力和影响力是何等的强大。

曾经。

当洛伦赶到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废墟瓦砾,被破坏的七零八落的房屋,封锁街道的卫戍军团士兵们,以及正在协助遇难者处理“后事”的圣十字教会成员。

因为出事的地点是繁华的商业街,又是和帝国上层息息相关的药剂师行会,卫戍军团的动作十分迅速——清晨发生的案件,到此时不过正午就已经基本料理完毕,如果不是空气中的腥臭味和地上的血迹,恐怕还会有人误以为无一人伤亡呢。

坍塌的废墟堆积如山,原本鲜明亮丽的建筑只剩下一面被火燎过的残桓,和上面用鲜血涂抹,显眼无比的大字。

血!债!血!偿!

死死盯着墙壁的黑发巫师,沉默不言。

墙角下,堆放着几根坏掉的魔杖。走上前去的洛伦缓缓蹲下身子,捡起其中一根轻轻打掉了上面的灰尘。

魔杖的断口崎岖不平,显然是被人用外力硬生生掰断的;杖身让还有一层厚厚的凝固液体,混杂着红色和烟尘以及许多不明物质。

这不是血,凝固的血浆不是这个样子的…是油脂。

是肌肉被火融化的油脂。

看着墙角的另外几根魔杖…面无表情的洛伦大概数了下,差不多有个二十五六根的样子。

每一名巫师不论他专精的是哪一门学科,在正式结业的时候都会从导师手中得到一根魔杖作为礼物,标志他从学徒成为了合格的巫师。

一根魔杖,就是一名巫师。

默不作声的黑发巫师,将魔杖收进了怀中。

“洛伦,洛伦你怎么会在这儿?!”

黑发巫师扭头看向废墟的另一端,浑身满是尘土和汗渍的小教士韦伯正震惊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些许后怕似的表情。

“圣十字在上…你不是去探望吕萨克大师了吗?怎么会跑到药剂师行会来?!”他急匆匆的直接扔下了怀里的一大堆卷宗,忙不迭的跑到黑发巫师身旁:

“受伤了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圣十字保佑幸好你还活着…快来人,快来人啊我这里有一名幸存者!”

“不用担心,我刚刚从御前大法官那里过来的……”

黑发巫师先阻止了几名朝这边跑过来的卫戍士兵,正当他一脸苦笑着安慰小教士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韦伯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去探望吕萨克大师了?”

“嗯?是艾因·兰德阁下告诉我的…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些后怕的小教士擦了擦额头的汗,皱着眉头:“艾因·兰德…还有另一位年纪小一点儿的灰头发先生,今天清晨的时候去我的教堂探望瑟兰了……他们没有告诉你?”

灰头发先生…路斯恩?

洛伦挑了挑眉毛,小个子巫师会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只有十几天的光景,但瑟兰·科沃的确曾经是她的学徒,会关心他的健康状况也是正常的。

有路斯恩在,自己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等等…那你怎么会跑到药剂师行会来?”

“呃…这个,这是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小教士的面颊张红,很尴尬的遮遮掩掩将话题转开:“那…洛伦你又有什么事情要来这里呢?”

“吕萨克大师的案件,我需要药剂师行会的成员出庭作证。”

洛伦眉毛一挑,目光转向墙上的血字:“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可能了。”

“事发的时候,药剂师行会的主要成员正因为吕萨克大师的事情开会,讨论应该如何平息帝都内关于他们越来越不利的舆论。”

小教士叹息一声,悲悯的摇摇头:“因为天色太早加上巡逻的士兵轮值,结果直至爆炸声传来才引起察觉……圣十字庇佑!”

“没有幸存者吗?”

“洛伦,我…我很抱歉。”小教士把头扭了过去。

黑发巫师的目光逐渐冰冷,缓缓攥紧了拳。

干的…真漂亮!

药剂师行会高层被整个端掉,剩下三三两两的药剂师必然人人自危,没有躲在家里不出门都是好的了……绝不会有人敢出庭为吕萨克·科沃作证!

毕竟…并非每个人都姓德萨利昂,能够让那些躲在幕后的家伙们束手束脚,不敢轻易放肆。

“放开,拿开你们的脏手,凭什么抓我?!”

“我可是圣十字的虔诚信徒,我这么做是为了伟大的圣十字扫除这些该死的垃圾,人渣,活该下地狱的魔鬼!”

“你们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他们一个个都是双手浸满鲜血的刽子手,杀人犯!当年就是这些魔鬼的奴才,堂而皇之的拿圣十字的子民献祭给魔鬼!”

“敢抓我,难道你们也相当魔鬼的走狗吗?!”

嘈杂的嚷嚷声令洛伦侧目,身旁的小教士却尴尬的低下头,不敢对视他的目光。

“我过去看看。”

“洛伦你不要冲动,我们……”伸手想拦住黑发巫师的小教士韦伯,却连他的衣服也没能碰到,只好尴尬的跟在后面。

唾沫横飞的青年不知不觉停在了黑发巫师面前,一时失神瞪着眼看向他:“你什么人?”

“没什么,只是突然对您说的内容有些好奇。”洛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却让青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您刚刚说…那些药剂师行会的高层,全部都是魔鬼的走狗,还有献祭什么的…我没听错吧?”

“没错!”青年昏黄双眼一怔,兴奋的手舞足蹈:“不光是他们,还有那一个个的巫师,什么炼金术师变戏法的…全都是魔鬼的走狗,把圣十字的子民献祭给魔鬼…他们全都该死,该下地狱!”

“献祭…这可是很严重的罪名啊,您有证据吗?”

“当然有!当年的我就曾经差点儿被他们给害死了…要不是我没有喝他们给的药水……”

“您多大了?”

“二、二十……怎么了?”

“不可能。”

“什、什么不可能?”

“我查过档案,关于药剂师行会当年提出的动议而牺牲的遇难者和幸存者名单…这件事是差不多十年前了,幸存者之中没有一个年龄小于十五岁的孩子…很不幸。”

“那、那就是我记错了,我记错了不行吗?!”神色癫狂的年轻人暴怒不止,扯着嗓子嚷嚷:“反正巫师没有一个好东西,跟他们沾边儿的全都是魔鬼的奴才!”

“是吗?”黑发巫师扯扯嘴角,依旧不苟言笑:

“眼珠泛黄、太阳穴和脖颈处青筋裸露、面部肌肉和四肢有微微抽搐的迹象,肤色暗淡、脱发严重、嘴角皴裂……”

“你、你特么在扯什么?!”

“哦,还有略微的口吃。”面无表情的洛伦看着慌了神的青年:“这些都是非常标准的,有长期服用有成瘾危害药剂的副作用。”

“顺便我再提醒您一句,那些药剂之所以会令人上瘾,除了一些特殊成分之外就是虚空残留…也就是您所指的‘魔鬼的力量’偏高,会产生非常真实的幻觉。”

“而且很有趣的是…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如果长期大量服用这种药剂最终身体还会产生突变…简单来说,也许您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食尸鬼,或者某种四只手,八个眼睛的红毛怪!”

“当然作为圣十字的虔诚信徒,您是不用担心这些的,告辞了。”

在年轻人惊恐的目光中,“微笑”的黑发巫师双手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直至他走远了,青年才突然暴怒,样貌癫狂的挥舞着拳头,以至于两名卫兵都要用尽全力才能按住他。

“我知道了,你也和那些魔鬼是一伙儿的,你也是个巫师,魔鬼的走狗!”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帝都就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了!”

“圣十字万岁,皇帝陛下万岁!正义万岁——!”

“正义万岁——!”

第五十七章 急转直下(上)

很快洛伦就真正明白过来,吕萨克大师的案件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药剂师行会案件的第三天,皇家巫师学院的一名导师就被邻居敲开家门,还未明白发什么了什么就被涌入宅院的暴徒乱刀砍死,等到卫戍军团士兵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满地支离破碎的肉泥。

当士兵们赶到的时候,这些“暴徒们”不仅没有四下逃散,甚至聚众抗捕,高声叫嚣着“圣十字万岁”,“巫师们都该下地狱”。

就在卫戍军团将这群人押送之后,圣十字教会的教士们却先一步赶到了黑牢……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等到教士们离开之后,所有的“暴徒”全部无伤出狱了。

帝国给出的答复是证据不足,实在无法明确这群人究竟谁才是杀人凶手;而私下里,各种流言蜚语,超乎想象的猜测犹如瘟疫般弥漫在整个戈洛汶。

比起明面上的真相,帝国的臣民更愿意为了不可告人的丑闻而欢呼雀跃。

和传统的平民阶层,富人与小贵族阶层、权势阶层和站在顶尖的皇室这样完美的金字塔结构相比;无权无势,却拥有特殊力量和大笔财富的巫师阶层加上教会不遗余力的打压,自然最容易遭受嫉恨和怀疑。

连一天的光景都没过,有关当年药剂师行会的丑闻就已经在帝都扩散开来,而且越说越离谱——从原先的整个街道,演变成整个帝都数十万计的整个平民区!

甚至还有人“猜测”所谓的“献祭”根本从未停止,帝都的巫师们一直都在肆无忌惮的抓捕平民乃至贵族,向他们信奉的“邪神”举行献祭仪式。

怀疑的声音很快便消失的无所遁形,各种各样恐怖的传说和流言在帝都内大行其道!

什么?你怀疑,问我会不会太假了?

怎么可能!他们是什么人,是邪神的走狗,魔鬼的奴才!

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你!还有你!

你们居然敢为邪神的走狗说话,难道也打算替邪神卖命?!

原本只是一小撮的暴徒,很快演变成了大规模的暴动。

始终保持着观望态度的圣十字教会终于彻底站了出来,将当年药剂师行会的“丑恶行径”彻底“真相大白”,让帝国“淳朴善良”的圣十字信徒看清巫师们的嘴脸,看清他们究竟是如何草菅人命的。

而不论教会的教士们如何宣传,已经在废墟中升天的药剂师行会高层们,也都永远无法替自己辩解了。

而原本自以为可以置身事外的皇家巫师学院,也在那名导师惨死之后人人自危…学徒们不是躲回家就是住在学院里不敢离开;卫戍军团也派出了足够的兵力来保护皇家学院。

西斯科特·查恩的惨死,彻底演变成了圣十字教会的反攻倒算…当年竭力阻止动议的教会,在这一天彻底变成了“正义的化身”,宣扬怂恿,为处死吕萨克·科沃造势。

这一切…都仅仅是开始,距离御前审判还有整整十天。

没有人能猜到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最后的判决…究竟会是什么。

…………………………………………………………………………

“洛伦·都灵阁下,不得不在这种时候找您来真的是非常抱歉。”

坐在桌子后面,“登门拜访”的学院导师格雷·萨尔面带歉意,语气却十分的坚持:“但现在外面的情况您一定很清楚,如果不是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这次偷偷和您私下会面…其实并没有别的原因,目的只有一个……”

“您想知道我究竟还有多少胜算,想知道我究竟有没有把握让吕萨克大师脱罪。”

靠在椅背上的洛伦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开口:“而且…您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对吧?”

“没错。”

脸上毫无笑意的中年巫师微微颔首:“整个皇家巫师学院岌岌可危,我们愿意继续站在您身后,甚至是为吕萨克大师出庭作证这都可以……”

“但是…您现在必须给我们一个答复!洛伦阁下…您,究竟有多少把握?”

黑发巫师沉默了下来,有些疲惫的目光看向中年巫师身后的墙壁。

虽然猜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才刚刚过去五天,没想到皇家巫师学院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们…居然已经开始打算向圣十字教会寻求和解了!

当然,皇家巫师学院和皇室的关系密不可分,即便这件事闹到最后变成什么样的地步,圣十字教会都不可能彻底取缔了他们。

但如果一切如预期……帝都巫师们百余年来积累的权势和地位,将会荡然无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没有直接投降,而是选择跑来和自己商量……更何况,就算教会不可能拿学院如何,但却可以对他们这些巫师们动手。

惨死药剂师行会和那名导师…已经变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警钟。

事情到了这一步,教会的意图已经明显到不能更明显了…他们想借助御前审判,一次性打垮整个帝都的巫师阶层!

如果不是最后维克托点醒了自己,洛伦可能到现在都还没弄清究竟谁才是幕后真凶,洋洋自得于手中的人证物证,以为胜券在握。

圣十字教会的人,已经开始釜底抽薪了!

维克托·修斯,圣十字教会…等到整个帝都所有的人都认定了吕萨克是个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魔头。

自己就算搬出铁证…也于事无补!

看到黑发巫师的表情,格雷·萨尔的脸色也很难看:“洛伦阁下,真的就…没有机会了吗?”

洛伦挑了挑眉毛,回过神来:“我能不能先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很奇怪,但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洛伦沉声道:“贵学院刚刚有一位导师惨死,加上卫戍军团已经封锁了学院,你们…是怎么想到要和解的?”

“一定是某位导师,或者在学院内位高权重的人提出的这个建议。”

格雷·萨尔微微蹙眉:“洛伦·都灵阁下,这件事是我们所有人……”

“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对吗?”洛伦目光灼灼,打断了他。

僵住的格雷·萨尔紧蹙眉头,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他才艰难的微微颔首,长长一声叹息。

“所以,您来到这里质问我,也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把握。”洛伦抬起头:“而是艾尔伯德大师让您来‘通知’我……”

“皇家巫师学院,已经准备和圣十字教会和解了!”

“为吕萨克大师脱罪…最开始是你们拜托我的事情。”面无表情的洛伦,像是在自言自语:“到现在,反倒是你们准备放弃,还反手把我和吕萨克大师卖掉。”

“你们…干的真漂亮——!”

咬牙切齿的黑发巫师,一字一句低声吼了出来。

“万分抱歉!”格雷·萨尔重重低下了头。

黑发巫师目光沉寂,像是在思考什么。

垂首的中年巫师低眉顺目,谦卑的一言不发。

皇家巫师学院绝对不能退出…眼下还愿意站在吕萨克大师这边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到了御前审判的时候自己孤身作战,那就真的是必败无疑了!

既然想要和解的人是艾尔伯德·塔罗大师,那么自己就必须弄清楚究竟是什么逼迫他不得不做出让步,甚至到了以御前大臣的身份…向圣十字教会卑躬屈膝的地步!

“请您…转达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就说我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但是,他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第五十八章 急转直下(下)

“哦…居然的晚餐居然有菲特洛奈小姑作陪——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还是说小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心爱的布兰登?”

天穹宫,皇室偏厅。

带着不羁而灿烂的笑,皇子殿下手中的纯银餐刀上下翻转,却丝毫没有掉下来的意思。

“有吗?”

骑士装束的红发少女姿态典雅,手中的餐刀精准无误的沿着肌肉纹理将牛排分割。

“当然,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布兰登笑得像个孩子,直接端起盘子走到菲特洛奈身旁拉开椅子坐下,将两只酒杯满上:

“相处的时间,身体的接触,是否有共同的喜好,能否接受对方靠近……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往往能反应很多东西。”

“举个例子…通常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小姑总是会不自觉的坐在康诺德皇兄身旁呢;至于我…嘛,一般都是有多远滚多远。”

“那是自己的问题吧?”

“没错,因为我不合群嘛;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菲特洛奈小姑也是不会特地来找我的。”

“但今天…小姑不仅特地来找我,更奇怪的是对我坐在您身边这件事丝毫不反对,甚至还愿意让我替您斟酒……这又意味着什么呢?”布兰登耸耸肩。

“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继续谈…时间还很早。”

“那就容我大胆猜测一下…要么是您有事情要求我,当然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些废物点心应该也没有多少家伙敢向小姑求婚了;要么……”

布兰登轻轻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您是来杀我的?”

纯银的餐刀将牛排分割成数块,再用餐叉轻轻将牛胸肉送入那樱桃红的唇中;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下,明如皓月的贝齿用力咀嚼,舔舐,品尝,咽入深喉……

“为什么不说话,是我猜对了吗……哈哈哈哈,千万别啊,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小姑您绝对不会和我这个不懂事的侄子较真的对吧?”

“菲特洛奈…小姑?”

说着,布兰登双手扒着桌子,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向骑士少女。

丝毫不理会这个笨蛋的菲特洛奈继续享用着自己晚餐,轻轻抿了一口酒。

嗯,味道淡了些。

始终不说话的骑士少女让布兰登忍不住扁了扁嘴……对一个话痨而言最最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对方故意装傻,或者…没人能听懂自己说的梗。

菲特洛奈来的目的,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布兰登就已经猜到了…但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破呢?说破就没意思了,更会让两个人的气氛变得尴尬。

自己单独和小姑一起用餐的机会可不多,怎么能就这么浪费了呢?

“话说…康诺德皇兄今年可能又没办法回来了;唉,也难怪…刚刚经历了一场魔物入侵,北方军团损失惨重,帝都的贵族老爷们肯定都怕得要死吧?要是没有了最精锐的北方军团挡在前面,等到魔物打来的时候再让他们……”

“住手吧。”

骑士少女放下了餐具,轻声开口道。

“啥?”抬头的布兰登瞪着纯洁无暇的大眼睛,故意装傻。

“现在帝都所有的人都希望吕萨克·科沃被判死刑…即便是艾克哈特皇兄也不会违背所有的人的意愿,那绝对不是一个皇帝所为。”

菲特洛奈面无表情:“洛伦·都灵…他的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

“是吗?”布兰登面不改色,不以为然的耸耸肩:“那我怎么没见到他哭着喊着跑到天穹宫来,告诉我他办不到呢?”

菲特洛奈没有开口,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

“我知道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在捣鬼,我也知道您是代表康诺德皇兄来的劝降的,但是您猜怎么着…我不在乎!”

皇子殿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用力咬了一口牛排:“我答应过洛伦·都灵会支持他到最后,他也答应过我会让吕萨克·科沃成功脱罪…我们两个互相之间都是有承诺的。”

“所以在这个总是不择手段,给人惊喜的巫师当着我的面承认他失败了之前…我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他,直至最后!”

菲特洛奈摇摇头,冷冷道:“你会丢尽颜面的,从断界山要塞的英雄变成和所有人对抗的傻瓜。”

“反正他们也没有喜欢过我!”布兰登厚着脸皮,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也从来不指望这群傻瓜和蠢蛋没会喜欢我。”

“是吗?”

骑士少女面无表情。

“维克托·修斯为了弥补他当年的错误,绝对不会让吕萨克·科沃能够活着离开牢房;”

“圣十字教会意欲反攻倒算,现在帝都内到处都是抗议和反对巫师的人群;”

“至于商会……洛伦·都灵确实挫败了他们想要间接控制你的计划,但三亿银币的赌债也大大得罪了他们,还为莉娜·德萨利昂赎清了债务;”

“药剂师行会或许原本能够出面声援,但现在他们高层惨死,剩下的只有一群普通的药剂师……绝对没有和圣十字教会对抗的胆量;”

“查恩家族的新家主似乎并没有向吕萨克·科沃复仇的打算,但整个查恩家族和他们身后的守旧派贵族们,坚持要让吕萨克以死谢罪,一个年轻的家主是不可能对抗这么多人的。”

“还有皇家巫师学院…他们已经打算私下里和圣十字教会和解了,并且承诺只要教会不再威胁到帝都巫师们的安危,就不会再继续和吕萨克·科沃的案件扯上任何关联。”

…………菲特洛奈一句一句,平静的开口;这次却换成了布兰登面不改色的享用着自己的晚餐,手中的餐刀将牛排撕扯的不成模样,转眼间他已经喝光了整整一瓶的葡萄酒。

“唉……你们还真的拉拢了不少人,这些家伙都打算为亲爱的皇兄效命吗?”用力吞下嘴里的肉块,布兰登歪着脑袋笑了笑:

“看来根本用不着父皇钦点,皇兄已经必然是下一任至高皇帝了吧?嗯…萨克兰万岁!”

“他已经孤立无援了,布兰登。”

菲特洛奈正襟危坐,不再沉默:“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事情。”

“我说了,只要他还没有认输,我就会支持他到最后……我知道您是替康诺德皇兄开的口,但也休想改变我的注意,菲特洛奈小姑。”

“没有人能改变一个德萨利昂的意愿,即便是另一个德萨利昂也绝不可能。”

“哦?那还真是多谢了…需要我敬您一杯吗?”

“所以我只是通知你的,布兰登。”骑士少女的目光变得认真了:“收手吧…因为洛伦·都灵很快就不再是你的巫师顾问了。”

“什、什么意思?”

“你觉得谁才能让整个皇家巫师学院下定决心,和圣十字教会和谈?”

“那群家伙…皇家学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院长,一个两个导师应该还做不了这么大的决定。”布兰登眨眨眼睛,侧着脑袋:

“该不会是……艾尔伯德·塔罗?”

“但是不可能啊…这家伙看着挺和善,但他在底线面前还是很顽固的,当初维克托愿意让洛伦插手这件事还是他帮的忙!”

“而和谈…也同样是他的提议。”菲特洛奈微微侧目:“猜猜看吧,洛伦·都灵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皇子殿下楞了一下。

下一刻,突然大惊失色的布兰登猛然起身!

“砰——!”

奢侈的靠背椅倒在了地上,僵在原地的布兰登一动不动,锋利的餐刀已经顶住了他的咽喉,还有菲特洛奈冰冷如霜的目光:

“我说过…我不是来劝你的,布兰登。”

第五十九章 “和解”(上)

作为御前内阁的成员和皇帝陛下的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大师的低调程度简直超乎想象。

如果不是路斯恩都已经把剑架在车夫的脖子上,洛伦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破败不堪的街道,犹如疯人院似的地方,居然是皇家巫师顾问的住所。

空无一人的街道,幽冷冷的风声,破败的房屋,“疯人院”似的宅院……灰瞳少年寒毛直立,忍不住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圣十字在上,这该不会是墓地吧?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已经满是锈蚀和腐坏的大门,冷冰冰的回声飘荡在街道中。

“要不…还是让我去问吧?”灰瞳少年微微蹙眉,诡异的气氛,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只是您的护卫,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就算……”

“别说了。”

洛伦朝身后挥挥手打断他,叹口气微微侧目:“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就不跟你絮叨‘这是我的的职责’,‘你的使命不在这里’巴拉巴拉巴拉……全是废话。”

“路斯恩,保护好艾萨克还有艾因他们,还有瑟兰·科沃和那位莉娜小姐;夏暮庭院是皇家行宫,但…我真的信不过那些狂信徒们。”

灰瞳少年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郑重的转身离去。

“吱嘎~~~”

刺耳的门轴声打开了老旧的大门,门后站着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颤巍巍的向黑发巫师伸出右手:

“艾…尔伯德老爷已经等您很久了,洛伦·都灵子爵,这边请。”

枯槁似的手臂,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让黑发巫师毛骨悚然,只是点点头跟着老人走进了房子。

虽然外表看起来相当破旧,但宅院内的摆设却相当有格调……几乎所有的墙壁都被改造成了书橱,空气中散发着好闻的油墨和羊皮纸的香味。

在走进了大厅的一瞬间,洛伦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会毛骨悚然的原因了…并不是因为本能的恐惧,而是这座房子……

冷的见鬼了!

明明初春都已经过去,外面是曜日高照的艳阳天,整个大厅居然暗的像傍晚一样,空气已经冷到能看见冰雾的程度……

“万分抱歉,这座宅院的采光不太好,要不要替您把窗帘拉开?”

“呃…不用麻烦了,这样就挺好。”

“老爷还在楼上,下来得等一会儿,还请您稍等片刻。”颤巍巍的老人招呼着让黑发巫师坐下,手里还端着一个银盘:

“这是…刚泡好的薄荷茶,要来一杯吗?”

“谢谢。”强挤出一丝微笑的洛伦从老人手中接过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笑容立刻僵住了。

冷的。

面无表情的洛伦没来由的一哆嗦,忙不迭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老人依旧站在那儿,披散的银发和胡须下看不见他的表情:“不合…您的口味吗?”

“不,没有没有!”洛伦赶紧笑着摇摇头。

“那就好,您是老爷的贵客,招待不周可不行。”颤巍巍的老人声音沙哑到都无法听出他是否在用声带发音的地步,一步一颤的离开大厅:

“那…我现在就去请老爷出来。”

“麻烦了。”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表情玩味的黑发巫师凝视着老人的背影,直至他走进阴影之中。

空气很安静,黯淡无光的大厅中飘散着肉眼可见的雾气,杯中的薄荷茶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有何感想?”一个带着些许打趣,却又无比稚嫩的清音在洛伦脑海中响起。

片刻的祥和,漆黑的瞳孔在大厅内掠过。

“不愧是御前巫师顾问,之前只将他当成是个和善的老人真是太贬低他了。”沉思的洛伦微微闭上双眼,低沉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回应道:

“强烈到足以扭曲现实的虚空残余…不,也许是他故意将这个空间改变成这样的。”

“出于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

“唉…那样的话,亲爱的洛伦不就有危险了吗?”稚嫩的声音惊呼一声,突然变得很是兴奋:“怎么样,需不需要一点小小的‘援助’呢?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你有完没完?”

“啊……真是个冷酷的家伙啊,和当初第一次见面,那个光是看到人家就会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少年完全不是一个人了呢。”阿斯瑞尔扁扁嘴:“就连反驳人家的口吻也变得那么顺理成章,自然到连一点点的违和感都不听不出来了!”

“亲爱的洛伦…为什么你会那么熟练啊!”

犹豫了片刻,洛伦决定继续无视他。

“洛伦·都灵阁下,让您久等了。”

和善而苍老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还有一个步履蹒跚面带愧疚的老人。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目光逐渐变得凝重了许多。

漫长的沉默,直至老人坐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您今天特地到访…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吧?”

最后还是艾尔伯德先打破了这份沉默,低声叹息着:“格雷·萨尔去找您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预料了,没想到……”

“您不是有所预料,而是非常确定我一定会来。”洛伦一句废话也不愿意多说,冷冷的开口直奔主题:

“皇家巫师学院的…院长阁下!”

“洛伦阁下,我……”

“您从我们抵达帝都开始就一直在谋划…没错,就从我们和格雷·萨尔的‘巧遇’开始……”

“从那之后,不论是瑟兰·科沃跑到夏暮庭院找我们求助,说服维克托·修斯让他允许我查案…到处都是您的身影。”

“……”

“我需要一个答案,艾尔伯德·塔罗大师,我需要一个答案。”

艾尔伯德失语了片刻,终于开口了:

“您比我想象的更厉害,洛伦·都灵阁下…也许当初我应该更信任你一些的。”

“但现在您已经向圣十字教会投降了…堂堂御前巫师顾问,在学院导师被害,帝都巫师朝不保夕的时候选择了‘和解’…真令人出乎意料。”洛伦不无讽刺的开口道:

“您知不知道,一旦吕萨克大师真的被处以极刑……”

“吕萨克·科沃已经是必死无疑,他必须为当年的事情赎罪……”

“我们还有机会——前提是您没有背叛我们!”洛伦粗暴的打断了他,声音中已流露出一丝焦躁。

糟透了,真是糟透了……

从维姆帕尔学院开始,他还真的没有经历过这种局面。

明明已经胜券在握,成功近在眼前的时候…身边的优势却一点点的变成了劣势,直至最后让自己彻底孤立无援。

真是好手段。

“我只问一次,艾尔伯德大师…圣十字教会究竟拿出了什么条件,或者什么方式威胁您,让您决定放弃吕萨克大师,选择跟他们和解的?!”

又是漫长的沉默。

“一个我不可能…不,是所有的巫师都无法拒绝的条件。”艾尔伯德摇摇头:“洛伦·都灵阁下,您也是一名巫师,您对巫师和教会的关系怎么看?”

“势同水火。”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怎么了?”

“势同水火…真是绝妙的比喻,非常恰当——自埃博登建城之后,巫师和教会的关系就从未缓和过。”

艾尔伯德抬起头,平静的目光中隐隐有一丝闪烁:“那如果我告诉您,教会和巫师有和解的机会,而前提就是我们付出最后的一点点牺牲呢?”

“您在开玩笑吧,艾尔伯德大师?”

“不,我是很认真的…而且来找我的人也拿出了非常切实可行的计划。”微微吐息,老人郑重其事的开口道:

“和平,已经近在眼前!”

第六十章 “和解”(下)

“真的非常抱歉,我…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副样子!”

夏暮庭院的房间内,面带愧意,表情尴尬的小教士韦伯不安的坐在艾茵·兰德面前,眼神还有一丝丝的担忧:“瑟兰·科沃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

“没有。”小个子巫师摇摇头,表情同样不好看……除了瑟兰·科沃之外,还有对方那一身教士袍的缘故。

“他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精神偏激的情况很严重;再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他的精神殿堂会彻底崩溃。”

“那样的话,瑟兰·科沃…他就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巫师了。”

虽然知道对方是洛伦的朋友,而且她以前也对教士们并没有太多坏印象…但艾茵现在也很难对小教士能有多少好感。

韦伯悲痛的低下头,双手紧紧扶着膝盖。

“吕萨克·科沃,他是一位能令儿子感到骄傲的父亲,也是帝国首屈一指的药剂学大师。”

竭尽全力的克制,才让这个小教士没有直接跪倒在地板上:“不对…这样不对…我们不能让这样一个伟大的人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更不应该牵连这么多无辜的巫师们。”

“这绝对不是圣十字的意愿!”

看到对方悲痛到自责的表情,原本还对这个教士不以为然的小个子巫师也多少有些软化了:“不过…他毕竟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害死了成百上千的普通人;如果一点代价都不用承担似乎也太……”

艾茵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要么是吕萨克被无罪释放,要么就会被当成杀人凶手处以极刑。

“洛伦那边…还顺利吗?”韦伯突然开口问道:“我记得他已经找到证据和证人了,应该能够为吕萨克·科沃翻案吧?”

“不知道,也许吧。”

小个子巫师有些茫然的摇摇头,虽然某个笨蛋总是装成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但艾茵对他实在是太了解…这家伙只有在没自信或者没把握的时候,才会煞有其事的摆出一副“不用你担心,我行的”表情。

而且情况发展到了这一步,艾茵不认为仅仅凭一份药单和证词,就能让群情激奋的帝都接受这个结果…即便是皇帝陛下,迫于众人的压力也不可能立刻接受吧?

“吕萨克·科沃大师需要为当年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但这份代价绝对不是以他的死作为结束…这样做除了愤怒和仇恨之外,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小教士双眼紧闭:“即便让他献上生命,当年无辜死去的人们也不会重新复活;以暴制暴的行为和暴徒无异,这完全违背了圣十字的教导!”

艾茵叹了口气,表情中带着一丝丝的倦意…光是为了照顾和安抚一个精神失常的巫师学徒,就已经让小个子巫师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但她知道,那个笨蛋比她更加疲倦,承担着更重的压力;不论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都一定是在为了能让吕萨克·科沃脱罪而四处奔波、游说、威胁、妥协、低声下气的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做交易。

“我们要救他。”

“嗯?”小个子巫师愣了一下:“我、我不明白;洛伦他现在不是正在……”

“如果用洛伦的办法,到最后圣十字教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只能刺激出更多的仇恨和矛盾,根本于事无补!”

小教士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当然我也并不是反对他;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他失败了,我们至少也要保住吕萨克·科沃的性命,还有整个帝都巫师们的安全。”

艾茵犹豫了一下。

并非仅仅为了瑟兰·科沃和帝都的巫师们,而是…如果最终吕萨克被处以极刑,那个笨蛋在帝都就没有立身之地了。

虽然能够和他到处冒险,像埃博登或者古木森林的时候那样也很好;但是……

“那…要怎么做?”

“问题的关键…在瑟兰·科沃的身上。”小教士韦伯的声音很低沉:“吕萨克·大师在帝都的房子已经被搜查过了,还有他在药剂师行会的店铺;最后剩下的只有他在巫师学院的实验室一处。”

“钥匙在瑟兰·科沃的手里。”

“只要能找到当年吕萨克大师和那件事有关系的内容,哪怕只是一份日记,一份亲笔写的忏悔书…再加上他本人愿意认罪的话…也许可以减轻罪行。”

小教士紧抿着嘴:“接下来,就是这份计划最重要的部分……”

…………………………………………………………………………

“可笑!”

洛伦冷着脸,用简短的两个字打断了艾尔伯德·塔罗的“侃侃而谈”。

“可笑吗?”被抢了话头的老人面色微微有些不善,良好的素养让他保持了克制:“我思考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如此艰难的决定。”

“那就请允许我收回前言,这并不可笑。”黑发巫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说话的声音更加不掩讽刺:“这就是愚蠢,而且蠢的够荒唐够彻底!”

“如果圣十字教会真的打算和解,那么他们至少会愿意在吕萨克大师的事情上做出让步!而现在的情况却是他们不依不饶,哪里有半点打算和解的意思?!”

“洛伦·都灵阁下……”

“吕萨克·科沃的下场只有两个——要么是作为十恶不赦的罪人被处以极刑,要么是作为无辜的受害者被释放,只有这两条道路,再没有第三个!”

洛伦起身打断了艾尔伯德的话,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而您和皇家巫师学院的背叛,让原本还有一线希望的吕萨克大师掉到了完全孤立无援!”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您居然还有闲心思和我讨论‘如何平息教会与巫师和解’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可笑至极!”

“既然我们今天都说到这儿了,那也请允许我多句嘴——教会和巫师永远都不会和解,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可能!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一方被另一方踩在坟地里跺一百下永世不得翻身!”

看着眼前暴怒的黑发巫师,艾尔伯德依旧面无表情,轻轻叹息一声:“果然…您还是太年轻,太唐突了;如此不加思考的话语居然能够说出口……”

“怎么,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洛伦冷笑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对方的涵养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强大,让他有点儿束手无策了。

嗯…必须要改变战术了。

“如果我是您,我就不会用这种故意激怒对方的方式来占据上风。”艾尔伯德·塔罗的目光穿过阴影与冰雾,凝视着黑发巫师的双瞳:

“对您现在的情况而言,争吵和大放厥词根本于事无补。”

“如果您真的这么关心我,那就不应该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背叛。”洛伦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冷静的表情和刚刚暴怒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最后的答复……圣十字教会究竟开出了什么条件,让您背叛了自己的初衷?”

“并不是圣十字教会,而是…那个人。”

老人的表情突然一阵恍惚,嘴角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在我见过的那么人当中,真正能够改变这个世界走向的屈指可数…他,他的身上有这种潜质,超越了常理的潜质。”

黑发巫师眯起眼睛,微微蹙眉。

“我很遗憾,洛伦·都灵阁下。”

艾尔伯德缓缓起身,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是…我答应过他,不会让您继续干涉他接下来的计划。”

“所以…只能麻烦您留在这儿了。”

第六十一章 他从深渊归来(上)

冰冷的触感…犹如利刃般刺入了洛伦的心脏。

凝视着艾尔伯德已经缓缓扬起的右手,他的意识在一瞬间被无限放大,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怎么办,该怎么办?

杀了他?当然不行…能否办到且放在一旁,对方可是御前巫师顾问,也是帝都巫师们的领袖,杀了他等于和整个帝都的巫师为敌,这和自己的目的背道而驰。

自己要做的是说服对方…还有弄清楚究竟是谁,居然能让艾尔伯德·塔罗回心转意,毅然决然的站在了圣十字教会的阵营当中。

无论什么对策,都必须建立在自己向对方妥协这一前提上面……

而现在…对方显然已经动了杀心……

就在这一刹那。

某个熟悉的,充满**意味却无比稚嫩的声音,在黑发巫师的脑海中响起:

“唉…看起来亲爱的洛伦又有麻烦了?”

“需不需要人家帮忙呢?”

“闭嘴。”强烈抑制着嘴角抽搐的冲动,黑发巫师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已经无计可施了对吧?”阿斯瑞尔的声音依旧环绕在他耳畔,玩味的腔调中蕴藏着深深的诱惑:“交给阿斯瑞尔…就像我们在冰川雪山的时候对付那个莱曼特斯的邪神使徒一样……”

“比如说…把这位老先生变成个傻子……”

“他和某个神秘人的交易,和解的条件,对皇家巫师学院的控制…你所在意的一切,所有的问题瞬间迎刃而解。”

“没猜错的话,我还得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对吧?”

“这个我们可以谈,亲爱的…你是阿斯瑞尔最好的朋友,没什么是不能解决不了的。”少年圆滑的躲过了这个问题,稚嫩的嗓音里透着一股狡黠:

“这么说…是不是就代表亲爱的洛伦,愿意接受人家的提议了呢?”

那一刹那,艾尔伯德的右手已经握住了魔杖,垂下的嘴角露出了苦涩的表情:“我原本并不想这么做的,洛伦·都灵阁下;但很可惜…您是‘那个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放心…这个过程不会很长,您甚至都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

下一刻,幽冷的冰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大厅汇聚,光线暗淡的大厅瞬间如坠深夜,大厅内的温度立刻从深秋时节坠入了极地的冰窟。

毛骨悚然!

强忍着震惊的心情,故作镇定的黑发巫师眼睁睁的看着大厅内发生的这一幕,死死盯着面带愧疚之色的老人。

自己…真的小看他了;能够成为御前巫师顾问的人,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巫师?

强烈的虚空残留,挥洒自如的施咒方式,还有对方在利用虚空力量时的从容…自己都差点儿忘了,这位艾尔伯德·塔罗是和科罗纳大师不相上下,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

归入黑暗的大厅,只留下肃杀凄厉的风声在哀嚎。

肃杀的冰雾,潮水般向黑发巫师的身影席卷而来;翻涌着在所经之处留下成片的冰晶,划破空气的声音犹如奔狼的嘶吼。

酷煞的严寒,让洛伦的表情和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用了足足五秒;才抢在冰雾彻底笼罩自己的瞬间抬起左手。

“啪!”

轻轻一个响指,都灵之火。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瞬间多出了一点金红色的光芒;下一秒,光束炸裂。

“轰——!!!!”

爆炸的火浪以黑发巫师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随着烈焰的翻滚周围的冰雾瞬间消散!

薄荷茶,长椅、茶几、地毯、窗帘……金红色的火光咆哮着将碰触到的一切瞬间撕成了碎片。

“无谓的反抗。”

面不改色的艾尔伯德,轻描淡写的扬起右手。

沸腾的热浪瞬间停下…就像时间被静止了一样,不论是空气中翻滚的烈焰亦或被焚烬的地面,全部变成了一动不动的冰雕。

栩栩如生。

“铛——!”

挡在老人面前被冻住的“火浪”瞬间爆出巨大的龟裂,巨大的冲击力让冰墙在一瞬间四分五裂,飞溅的冰渣四分五裂,却没有一个碰到了艾尔伯德的身体。

“秘银武器?”

艾尔伯德微微侧目,瞥了一眼钉在身后墙上的短剑,稍稍整理了下仪容,温和的神情依旧没有多少变化。

“如果您以为我会在这里束手就擒,那就大错特错了。”黑发巫师眉眉头紧蹙:“在彻底说服您之前…我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再拖下去依旧只是无用功罢了…洛伦·都灵阁下,如果您只是想拖延时间来……”

“正是如此,时间。”洛伦微微勾起嘴角。

“在走进这里之前,我告诉维尔茨家族的路斯恩…如果我没有在两个钟头内返回夏暮庭院,就立刻前往天穹宫向布兰登殿下禀报,他的巫师顾问……”

“已经在艾尔伯德·塔罗大师的家中遇害!”

艾尔伯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

“如您所知,还剩一个钟头零两刻钟。”洛伦微微欠身,仿佛是在等待对方动手:“如果您打算和我详谈,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如果您真的已经下定决心……”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自己没有退路了,如果不能争取到帝都巫师们的协助结果已经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有半点胜算!

赢了,自己就能将巫师学院和夏洛特·都灵女伯爵争取到布兰登的阵营当中;

输了,不光是这位“丢脸皇子”再次被打回原形,自己在帝都戈洛汶也会失去立足之地,乃至整个帝国。

更不用说还有被自己坑了一把的约德商会…如果自己在布兰登那里失势,他们绝对会不顾一切的报复自己!

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但…艾尔伯德还有;对他而言选择在自己身上赌一把绝非不可接受的损失,只是这赌注太大让他感到恐惧而已。

不过既然他都能接受与圣十字教会“和解”这种屈膝折节的结果,又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和布兰登呢?

选择权不在自己,而在他。

不过,即便成功最后恐怕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但…就算再坏的结果也不可能比现在糟了。

赌一把!

艾尔伯德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半点笑意,死死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

原来…原来他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最后的打算了吗?

明明决定他生死的人是自己,现在反倒是他再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仿佛在给自己下命令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艾尔伯德突然想起了那位“丢脸皇子”——时而如顽童般暴虐,时而天真纯良的像个孩子,从不肯遵守规则,从不肯认输。

只要能胜利,只要赢得最后的结果就行,其他的统统都无所谓…哪怕把事情变得一团糟也毫无愧疚认错的想法。

怪不得…布兰登会选择他作为自己的巫师顾问,还这么坚决的信任他。

哪怕方式方法有所差异,性格和遵守的准则稍有不同,但两个人的本质……

毫无区别。

自己…被他算计了。

长长叹息一声,老人的眼神中多出了些许的异样,似乎在做出某些无比重大的决定。

“洛伦·都灵…我原本不想那么做的。”

“你该感到荣幸…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秘密?

刚刚愣住的黑发巫师,瞳孔猛然骤缩,死死盯着艾尔伯德手中的魔杖…慢慢的,一点点化作了冰晶…龟裂、粉碎、化作无数晶莹的颗粒。

洛伦凝视着眼前这一幕,过了足足五秒钟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冰冷的触感,沿着背后的脊椎涌入心口,恐惧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自己…自己和虚空的联系……

被中断了。

第六十二章 他从深渊归来(下)

艾尔伯德·塔罗

这位御前巫师顾问,从不像他表现得那么简单。

塔罗家族在萨克兰境内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为了不和兄长抢夺继承权,他离开了东萨克兰前往埃博登,成为了九芒星巫师塔的学徒。

并不只是为了谋一份糊口的差事,拥有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资本;艾尔伯德·塔罗也曾有过野心。

他想成为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他想以巫师的身份有朝一日踏入天穹宫的宫廷……做别人不敢想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简单,却远大的野心。

曾经的艾尔伯德是个极擅长钻营的人…虽然巫师世界拥有诸多学科,但真正受到重视的基本上只有神秘学、古代符文、炼金学和历史……前两者被埃博登奉为巫师世界的根本,后两者能帮助他在萨克兰土地上谋一份工作。

但他选择的是预言和星相…这是艾尔伯德的第一次赌博,这两门学科因为圣十字教会的严重打压而人数稀少,成功者寥寥无几。

他赌赢了。

凭借在星相学和预言学的成就,艾尔伯德终于在九芒星巫师塔获得了一定的地位;同时他的神秘学研究也随之发表,赞誉无数。

星相学和预言学只是垫脚石,神秘学的成就才是自己获得地位的根本…艾尔伯德很清楚这一点。

但这两个学科也成为他的大麻烦——就在艾尔伯德即将成为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名导师时,埃博登收到了来自圣十字教会的严重抗议,咬定艾尔伯德有“思想腐化”的嫌疑。

当时的埃博登还并非后来的巫师之城,面对教会的抗议只能妥协,艾尔伯德被流放了……直至三十年后,他回来了。

九芒星巫师塔。

没有人知道艾尔伯德在三十年里经历了什么,但巫师塔仅仅一夜之间就将“元老”头衔授予了这位其貌不扬的巫师。

然而到此还不是艾尔伯德的巅峰时刻…仅仅只过去两年,艾尔伯德就来到了帝都戈洛汶;在觐见了艾克哈特二世之后,便成为了第一位走进御前内阁的巫师。

从默默无名到声名显赫,流放三十年……其貌不扬,和善圆滑的艾尔伯德·塔罗却像是一个赌徒般,用一次次的赌博铺平了前进的道路。

艾尔伯德实现了他的野心,成为了第一个走进天穹宫的巫师——但他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在他被流放的三十年当中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最应该提出抗议的圣十字教会,却选择了沉默,和原本准备站出来抗议的守旧派贵族们一起在艾克哈特二世面前默认了这个事实。

即便是布兰登,也仅仅只能猜到这位御前巫师顾问身上隐藏着某些秘密,甚至是艾克哈特二世让他进入内阁的原因也并不单纯…不过这似乎早就是惯例了,哪个巫师的身上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秘密呢?

………………………………

上次有这种感觉,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丁点儿的力量,一丁点儿的虚空残留都无法感受到,甚至都分辨不出周围的冰雾是否只是被扭曲的现实。

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雾化而朦胧,连老人的表情都无法看清…强咬着牙的洛伦脑海中一片空白,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明朗。

这种力量…绝对不是普通巫师能够拥有的……

计划失败了。

酷煞的严寒让黑发巫师浑身颤栗,靴子和衣服的表面已经开始凝结起冰霜,呼吸和心跳越来越急促。

对方揭开了最后的底牌,而现在的自己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艾尔伯德·塔罗大师……”洛伦几乎是咬着牙,才让自己在不下冰川雪山的“严寒”中将这句话说完整:

“您…曾经去过巨龙王国?”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老人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的迷茫。

如坠冰窟的大厅内,只能听到黑发巫师不自然的喘息声。

“你是说…那个因为自相残杀,被巫师们毁灭的国度吗?”

他知道?!

神情恍惚的黑发巫师喘息着,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镇定……

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不能慌……

“洛伦·都灵…我曾经去过你甚至都无法想象的地方,见到过超乎这个世界的存在…你绝对无法想象,这个世界有多少双眼睛在窥伺着我们这些渺小不值一提的存在。”

艾尔伯德皱起眉头,扬起的右手微微合拢:“这并非我的本愿,但我这种么做是为了萨克兰帝国…我无法拒绝一个巫师不再受到排挤,更不会因为不受到监管而毁掉的国度……”

“如果你真的亲眼见过巨龙王国,你就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洛伦紧咬着牙,身体还在不由自主的打颤,依旧感觉不到任何虚空的力量。

我当然知道,而且还是人家亲口告诉我的。

“不要再做徒劳的抵抗了。”老人缓缓开口,似乎还带着一丝的怜悯:“这座宅院乃至周围的街道,全部都在我的精神辐射范围内…在我决定停止之前,你绝对感受不到半点虚空的力量。”

“倒不如说这就是虚空力量的本质…强势者会对弱势者产生绝对的压制,而恰好我的抑制力…直接源自虚空本身。”

“以幻想终结幻想……”

“以虚无毁灭虚无……”

“这就是让我死而复生的邪神,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老人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道:“至于第二件…则是一个预言……”

邪神…预言?

洛伦感觉自己不该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我不会杀死你的,洛伦·都灵;但我会彻底毁掉你的精神殿堂,这还会抹掉你一部分的记忆。”

每说出一句话,艾尔伯德的表情就更加凝重一分:“但只要那个人成功,让教会和巫师达成和解,那么一切的牺牲就都是值……”

“真的吗?!”

忍受着冰冷刺骨的痛楚,黑发巫师猛然睁开双眼。

“如果您真的相信这种事情是有可能成功的,那么又为什么会等到最后才做出这个决定?!”

艾尔伯德目光平静,缓缓叹了口气:“因为我在那个人身上,看到了可能性……”

“真的吗?”

牙关打颤的洛伦又重复了一遍,缓慢而坚决的开口道:“那我也要告诉您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去转动!”

“对巫师们而言,当它诞生的那一刻崛起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哪个人或者某件事而受到影响。”

“同样,作为一个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巫师们的路程也注定坎坷…这同样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能够改变的。”

“我曾经到访过龙王高塔,艾尔伯德大师。”

那一瞬间,老人的目光微微一滞。

“如果说这个古老王国教会了我什么,那绝对不是‘巫师会成为毁灭国家的导火索’这样推卸责任的鬼扯。”黑发巫师的声音继续响起:

“在每一个重大的决定和改变面前,我们必须谨小慎微……这才是我学到的,这才是他们教会我的。”

“我知道您一定在心中存有这样的愿望……能够彻底改变巫师阶层的地位;但您也许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巫师们的地位已经在一点一点的出现改变了,而且谁也阻止不了。”

“所以我恳请您…做一个最最谨慎的决定,如果那份‘可能性’真的能够帮助您实现这份愿望,您又为什么会犹豫到最后?”

“……”

“至少…能否听我把话说完?”

“……”

“我们还有三刻钟,艾尔伯德大师。”

第六十三章 “他们”(上)

天穹宫,御前内阁。

“关于五天之后的御前审判……”

神情冷淡的艾克哈特二世突然停下,瞥了一眼自己的内阁大臣们:“怎么,看来你们有话要说?”

庄严的房间内一片死寂,除了皇帝陛下敲打桌子之外,再无任何声响。

表情有些紧张的几位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转向那两个被空出来的席位……原本就很“精简”的御前内阁,眼下更是规模小的可怜。

“咳咳咳…确实如此,陛下。”

座位离艾克哈特二世最近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轻轻咳嗽两声,环视了一眼身旁仅有的几位内阁大臣:“我以为…如果只是为了审讯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死的话…用御前审判的方式未免太过了。”

“梅特涅,你到底想干什么?!”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双眼冰冷:“我们在讨论的,可是西斯科特·查恩,帝国伯爵,御前财政大臣!”

“那位一个月前,还坐在我们当中的西斯科特·查恩!”

“你说…太过了?!”

面对教会审判官的斥责,微微蹙眉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并没有反驳什么。

“如果只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涉及到内阁大臣又是帝国伯爵,御前审判理所应当。”梅特涅轻声开口,略微沙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但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这起案件已经变成了近期帝都骚动的源头。”

“作为陛下的臣子,我们必须尽可能小心谨慎的处理此事,将暴动和骚乱的危险消灭在萌芽之中……至于御前审判,这种大张旗鼓的做法只能更进一步刺激那些人的情绪。”

“我们应该用更理智的方式,而非一味的顺应所有人的请求。”

教会审判官冷哼一声,表情非常的不屑一顾。

“理智?”

“现在整个帝都的眼睛都在死死盯着吕萨克·科沃的判决!这种时候你要我们理智?梅特涅,你是想眼睁睁的看着人们冲进天穹宫,让陛下给他们一个说法吗?!”

“而据我所知,您所指的‘人们’现在有不少都在打着圣十字的旗帜,甚至有不少的神父和教士们已经参与其中?”

梅特涅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老人闲聊时的低喃:“也许是我们向往正义和民众呼声的特勒斯大人,认为教会已经可以代表帝国的民众了。”

“砰——!”

教会审判官双手拍住桌子,起身几近扑到了梅特涅面前!

“怎么,掌玺大臣准备弹劾我?!”

面不改色的梅特涅微微颔首,目光中依旧看不出喜怒哀乐。

片刻之后。

艾克哈特二世轻轻的敲打着桌子,赤色的双瞳眯成一条缝,像是在沉思着。

“所以…教会审判官的意见是举行御前审判,回应民众的呼声;而掌玺大臣认为必须谨慎行事,低调的处理这个案件。”

皇帝陛下抬起头,赤瞳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不如让我们再听听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大人的想法,毕竟…他才是真正要承担最后责任的那一位。”

那个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维克托的身上。

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御前大法官微微颔首,目光一动不动,澄澈的眼神和僵硬的面孔形成了最鲜明的反比:

“我不同意教会审判官的说法,但是……我同意他的观点。”

梅特涅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微微低叹一声。

“有关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死,其意义早已超越了整个案件本身……”维克托神情肃穆,目光越来越凝重:“更重要的是吕萨克·科沃本人,也已经不仅仅是这一个案件的问题了。”

“如果这件事被低调处理,且不说会不会像教会审判官所说的那样群情激奋,更是要让原本可以树立萨克兰帝国律法威信的机会,变成了一场私下里的阴谋交易。”

“一昧的想着如何平息事件,追求安稳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提议。”

维克托默默开口道:“但我并不是在反对掌玺大臣……就如梅特涅所说,不计代价的满足民众的要求…绝对不是正确的举动。”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五天后的御前审判,在帝都之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如果这种时候公然反悔…结果只会更糟!”

“陛下,我并不是赞同或者反对‘民众的呼声’,而是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于帝国的法律之中……会被外界力量所左右的法庭,绝对谈不上公正!”

话音落下,维克托扫了一眼剩余的三人。

掌玺大臣和教会审判官,完全不为所动。

至于御前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维克托并不抱期望,也没有人指望能从这位口中得到任何支持。

从头到尾,他支持的都只有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一人。

“不被外界力量所动的法庭…真是有意思。”

教会审判官冷冷的看着他,语气中丝毫不吝讥讽:“仿佛‘正义’在您的口中,已经变成更加崇高神圣的存在了。”

“这两者的概念本就有所差别,有时所谓的‘正义’并非绝对的公正,仅仅是多数人得利而已。”维克托毫不客气的打断他。

“不敢苟同!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信仰和人民的呼声,您所谓的公正又有什么意义?!”

“让人民能够生活在一个以法而非权势统治的帝国,守法之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权力,违法之徒得到应有的惩处,这就是‘公正’的意义!”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允许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四处搜集证据,企图为吕萨克·科沃翻案?”

不屑一顾的教会审判官撇着目光,脸色更难看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人的罪行已经到了罄竹难书,十恶不赦的地步了吗?!”

“在最终的审判下定之前,没有人是有罪的。”维克托嗓音低沉:“更何况也没有哪条法律明文指定,被关押的犯人就不允许别人为他洗清罪名!”

“即便是全帝都的人都认定了他有罪?!”

“尤其是全帝都的人都认定他有罪!”

维克托猛然扬起头:“会被外界力量所左右的法庭…绝对谈不上公正!”

“而若失去了公正…帝国的法律也将失去它存在的一切意义!”

针锋相对的二人,眼神中寒芒尽显!

在御前大法官毫不退缩的目光下,教会审判官眉头耸动,像是在竭力克制。

低声叹息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神情暗淡,目光微微瞥向身侧的至高皇帝陛下。

艾克哈特二世十指交叉,面无表情的靠在椅子上。

梅特涅微微蹙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想起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想起被陛下及早定下的财政大臣候选人…他总觉得今天的这种局面,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张旗鼓的举行御前审判或许能够暂时平复民众躁动的情绪,但也会使得结果变得难以预料……如果做出了判决,就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圣十字教会,守旧派系的贵族们……看着这些竭力想要将吕萨克·科沃置于死地的人们,掌玺大臣总有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这些人…全部都是康诺德皇储最坚定的支持者。

难道说…陛下的打算是……

“看来,我的内阁是赞成御前审判了。”

“很好,那么我们就用这场审判…来向萨克兰的子民证明帝国法律的公正。”

“既然他们那么想知道结果……”

“我就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六十四章 “他们”(下)

艾克哈特二世的决断并没有出乎维克托的预料…倒不是说形势所逼,而是御前内阁对他们的皇帝陛下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

皇帝的命令就是法律,皇帝的言行断不可改。

萨克兰帝国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们,碌碌无为者有之,肆意放荡者有之,功成名就者有之。

但真正做到了这两条并且矢志不渝的,只有两位……第六世代的“贤者”布兰登一世,于当今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即便是那位被称作“狂龙女皇”,以铁血和冷酷不留情面著称的第十世代夏洛特女皇,也曾经在是否剥夺黑公爵的头衔这件事上,犹豫了很久很久……

在目送艾克哈特二世离开之后,维克托迈开脚步朝天穹宫外走去;当他还没走到第二道宫门的时候,却被掌玺大臣梅特涅拦下,被邀请到偏厅内喝一杯。

大法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想喝些什么,我这儿有洛泰尔来的黑麦芽新酿,埃博登的半甜红葡萄,还有我们家土产的蜂蜜酒……维克托大人家中有没有酿酒的习惯?”

“请您随意。”有些无奈的维克托·修斯正身坐下,无奈的看了一眼在酒架前忙碌的梅特涅:“我们家并没有庄园和封地,也不常饮酒。”

“那还是尝尝这瓶拜恩的精品甜葡萄吧…除了剽悍善战的骑士,他们也只有美酒最能拿得出手了。”梅特涅微微勾起嘴角,手法娴熟的打开酒瓶,小心翼翼的斟满了两杯,有些心疼的还不忘了将酒瓶放归原处。

维克托捧起酒杯,醇厚的颜色和扑鼻的果香,即便是不善饮酒的他也能感觉到杯中琼浆的珍贵。

“维克托阁下…您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轻描淡写的声音传来;维克托抬起头,梅特涅那双冰冷犀利的眼睛映入视野。

大法官并未开口,也没有询问对方是如何发现的;接受他默认的掌玺大臣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我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我必须先提醒您,前往不要被某些人利用了…现在的局面某种程度上,对您非常的不利。”

维克托双眼紧闭,杯中的酒浆在微微晃动,看起来就像是位老酒客娴熟悠然的姿态。

但在座的二人都清楚,那绝对不是。

梅特涅那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再次传来:“您必须做好准备…御前审判,虽然您才是御前大法官,但您的每一次决议都会被看做是陛下的意愿;我知道您还在为当年的事情感到后悔,但现在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现在的您绝对不能后悔!”

“难道我还应该感到荣幸?”维克托自嘲一声:“最后在那个动议上签字的人,是我。”

“也有我……”梅特涅面无表情:

“如果真的如教会所说,让当年死去的无辜者得到应有的正义,我们早就该死一百遍了;但这样做于事无补,相信我,维克托;有责任感是好事,但有时候…这毫无意义。”

“在御前审判的法庭上,您就是帝国法律和皇帝意志的化身,您可以对逝者流露出一丝的痛苦,但绝不能有自责!你要抛弃自己的人性,抛弃自己的道德和怜悯,即便是在无数证人的哭诉下也要不为所动!”

“千万切记…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吕萨克·科沃的生死所背负的正是帝都圣十字教会和巫师们近百年来的宿怨;你所要做到的就是绝对不能被任何一方控制住这场审判的进程,变成他们达到目的的工具!”

“如果不出意外…维克托·修斯,五天后的御前审判…就是你人生的巅峰,也将成为你一生中最为闪光的时刻。”

“能否坚守你内心的‘公正’,你心目中的‘帝国律法’神圣不可侵犯,帝国的史册将会如何记载‘维克托·修斯’这个名字,将在那一天拉开帷幕!”

梅特涅轻轻抿了一口酒浆,用近乎引诱的口吻轻声说道:“而且在御前审判之后,陛下有意提拔您成为新的御前财政大臣,掌管帝国财权…并且是永久。”

“财政大臣?!”

“心动了?”打量着对方脸上那片刻而过的惊愕,梅特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促狭。

“不,是因为这根本不可能。”仅仅一瞬间的功夫,维克托恢复了原本严肃的表情:“想得到那个位置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能力,还有人脉和声望…梅特涅大人,您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更何况,陛下怎么可能允许他不能完全控制的人掌握帝国财权?”他低声喃喃:“一个偏远小贵族出身还没有继承权的人,成为御前大法官已经是我道路的顶峰了。”

“维克托,你很很聪明也很有能力,而且拥有远大的前……”

“我也五十岁了,梅特涅大人,不比您年轻太多;而且局势会变成这样,恰恰证明了我还不够聪明。”

艰难的对话让两人陷入了沉默,轻轻和对方碰杯,一饮而尽。

“说吧,您要我做什么?”

放下酒杯,维克托准备开诚布公的和这位掌玺大臣谈一谈:“如您所说,我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在御前审判上做到绝对的公正!所以您最好也不要……”

“要想找人说清,我绝对不会找我们的御前大法官。”梅特涅微微一笑:“恰恰相反,正如我所说…我是来帮你的。”

维克托皱起了眉头。

“为了能够在御前审判上取胜,不论圣十字教会还是巫师们那一边必然都会倾尽全力,甚至是用各种肮脏手段博得优势……所以我给你的第一条建议,就是限制证人的人数。”

“限制证人的人数?”

“没错,如果不对人数加以控制,整个审判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混乱之中,当众让你这个大法官下不了台也有可能!”

“我也曾经担任过法官,对某些‘法庭流氓’的手段再熟悉不过…鼓动暴民在法庭闹事,乃至冲撞卫兵群殴犯人…各种肮脏下流的手段,数不胜数!”

梅特涅摇摇头,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其次,双方也肯定都会派出各自的辩护人来为各自的一方申诉;我想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了,吕萨克·科沃大师的辩护人是……”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维克托微微颔首:“除他之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了。”

“我听说他已经找到了不少足够充实的证据,能够为吕萨克·科沃洗清罪名。”梅特涅微微点头:“我还听说…他为了得到这些证据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维克托低头沉思,不予置评。

“当然,这位你是不用多担心…话又说回来,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会做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奇怪。”掌玺大臣低吟一声,轻声开口:“至于查恩家族的辩护人,则是圣十字教会。”

“教会?!”

维克托的瞳孔猛然射出一道寒光:“教会审判官那位…内阁大臣特勒斯·卢复准备亲自为查恩家族做辩护?!”

“当然不是——据说他本人有这个意愿,也非常想扫你的面子,但被陛下拒绝了…如果让一位内阁大臣出面,这场审判就谈不上什么公正可言,只是一边倒的屠杀罢了。”

“那究竟是……”

“无论是谁,这个人能够替代教会审判官出现作为圣十字教会的代表,都证明他绝对不能小看。”

一脸平静的梅特涅眼角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

“切记,陛下在看着我们……”

“端坐在天穹宫的王座之上,不动声色的俯瞰着我们……”

第六十五章 前夜(上)

皎月如钩。

夏暮庭院,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洛伦和艾萨克两个人;初春的月光透过窗户,用轻柔的银纱笼罩着每一个角落;漂浮的尘埃在光辉下若隐若现。

“就是明天了吗?”坐在窗边赏月的艾萨克突然开口,表情像是若有所思。

“嗯。”黑发巫师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小个子巫师和韦伯都已经离开,据说他们是去了吕萨克大师在皇家巫师学院的实验室,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虽然瑟兰·科沃精神还十分混乱,但只要涉及到他父亲的事情就会变得无比清醒,甚至超乎他们的预料,居然连吕萨克大师最后一次进入实验室的时间都记得一清二楚。

对于小个子巫师的热情,洛伦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也许吕萨克的实验室真的有什么重要资料,但面对一群愤怒,并且对魔法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很难作为什么证据。

至于能否找到吕萨克大师对自己行为感到悔恨的证据……只能说聊胜于无。

倒是小教士韦伯会这么热情洛伦相当意外…如果一开始或许还能理解,但现在帝都的巫师和教会几乎已经是完全敌对的关系,他依然不遗余力的帮自己……

似乎已经不能用“友谊”两个字来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了。

虽然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这位小教士就始终非常热情,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帮自己寻找证据,还曾经在假扮教士的“炼金术师德拉科”手下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见习教士。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虔诚到了极致,还是单纯的热心肠。

“有把握吗…我是说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在巨龙王城的时候倒霉的最多是你自己,这次可能会牵扯上很多人。”

“我不是说我真在乎那些脑子灌水的土豆们…但,这件事和他们无关。”

看着他瞥着眼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愣住的洛伦轻笑出声。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艾萨克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别扭到了极致……

“尽管放心吧,这次是御前审判,双方的辩护人和证人都是有名额限制的,这一点对我们非常有利。”十指交叉在胸前,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

“我们有配方单作为证据,只要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愿意出面作证…至少,我们就能证明吕萨克大师绝对不是故意行凶的。”

“然后?”

“然后只要能争取到这一步,就有足够的缓转余地了……只要证明吕萨克并非故意杀人,原本对他的种种污蔑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不攻自破。”

“虽然维克托·修斯大人不可能偏向我们…但至少也不会故意刁难。”

带着几分挑衅的口吻,洛伦的表情却无比凝重:“物证还是其次,莉娜·德萨利昂小姐的证词才是最关键的一环——她是德萨利昂家族的旁支,不论维克托还是教会都不敢轻易否定他的证词。”

“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会信守承诺了。”

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的人身上…这在黑发巫师而言,的确是头一遭。

如果不是没得选,洛伦宁可不去管这件事……整个案件从维克托告诉自己的“秘密”开始就变得不再单纯,早就超脱自己的能力范围了。

为什么会坚持到现在?

明明连皇家巫师学院和艾尔伯德大师都已经放弃了,连吕萨克都对“活下去”这件事不抱希望了;自己却还想尽办法让他们站在自己身后,赌上全部的筹码在这最后一搏……

仅仅是为了一个承诺,寄希望于能够同时将赤血堡的都灵家族和皇家巫师学院招揽到布兰登的旗帜下?

如果只是为了这两点自己有的是办法,根本不用急成这样——等到审判结束,剩下的是一位走投无路的女伯爵,和一个同样走投无路的皇家巫师学院,到那时再想办法招揽他们岂不是更方便?

洛伦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有些自嘲。

自己…只是不肯认输而已。

“莉娜·德萨利昂?”

艾萨克突然挑了挑眉毛:“你真的相信这个女妖…相信她不会背叛你?”

“大概吧。”黑发巫师微微颔首,目光有些踌躇:“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也找不到任何会让她背叛的可能……”

心不在焉的回答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不停的挫拭着指关节。

“所以…你其实并没有把握?”艾萨克歪着头。

洛伦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他。

艾萨克像是思考了一秒钟,站起身掉头朝门外走去。

“你要干嘛?”

“没别的,我想到了一个能够绝对让她不背叛你的办法…当然,更准确的说是让这个妖女绝对不会背叛我。”

“唉?什、什么意思?”

“方法很简单。”艾萨克理所当然的拍了拍胸脯:“用本人无与伦比的智慧和男子气概,彻底征服那个妖女对我死心塌地!”

“……你要…勾引她?”

“不用多想…虽然我对女人这种生物一向没什么好感,但如果是为了我最好的朋友,本天才也不介意万花丛中过,然后…稍微出卖一下自己的贞洁!”

“当然,卖身是我的底线,我高贵的灵魂肯定会保持纯洁…至于被本人魅力彻底折服的那个女妖精可就不一定了;一个晚上或许短了点儿,我尽可能让她欲仙欲死,然后在明天正式审判之前保持清醒,免得一上台就满口胡言乱语。”

“……”

“怎么,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不…我就是在想,她可能会不同意……”

“嗯…确实……”艾萨克思考了一秒钟,然后突然自己就笑了起来:“没可能!能得本天才的宠幸可是她十辈子修来的服气,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是……”

“没什么但是的!”

没耐性的艾萨克直接挥手打断了黑发巫师的话:“你就尽管等着我去把那个女妖精收拾的服服帖帖,对我任予任求就行了——别说作证,到时候让她在御前审判上当中死谏都不成问题,就这么定了!”

挺起胸膛的艾萨克打开房门,昂首阔步走出了房间。

“……”

叹了口气,黑发巫师迷茫的眺望着远处的天穹宫。

淡淡的黑影从房间内飘过,艾萨克空荡荡的椅子上多了一个娇小的身影,翘着二郎腿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洛伦歪着头打量着坐在那儿同样看着自己的少年,那勾起微笑的嘴角和猩红的瞳孔总让人有种不怀好意的想法:

“我以为某些人应该先敲门。”

“这个嘛…前提是人家之前并不在这个房间里。”阿斯瑞尔彬彬有礼的微笑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刚刚偷听的举动。稚嫩却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可现在亲爱的洛伦真的很危险啊…你觉得那位艾萨克·格兰瑟姆先生能成功吗?”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没错,但如果亲爱的洛伦明天惨败,那就和阿斯瑞尔有关系了。”阿斯瑞尔的表情变得愈发迷人,苍白的嘴角露出了唇下的小虎牙:

“到时候你就会在帝都,乃至在整个萨克兰帝国失去立足之地;等待你的是漫长的流放期…二十年,也许是三十年,阿斯瑞尔真的好担心你……”

“那又怎样?”

“亲爱的洛伦,我们是有约定的。”

猩红的血瞳在夜空下闪烁,阿斯瑞尔的声音轻柔而低缓,带着隐隐的诱惑:“但这一次…阿斯瑞尔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

“我会帮助你,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任何人都无法再将他们的意志置于你我之上……”

第六十六章 前夜(下)

“有事?”

坐在书桌前的“黑框眼镜”放下手中的书,挑了挑眉毛。

“呃…可以这么说……”心不在焉的艾萨克耸耸肩,还不忘了身后瞥一眼再关上门:“我有一点点睡不着,所以我就想…反正你也也没睡,不如我们聊聊?”

“如果你是想说那三亿银币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洛伦·都灵是骗你的,那些钱全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赢回来的,你也用不着得到我的许可。”

面无表情的少女眼神很平静:“另外我也用不着你给我道歉,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拜你所赐,我所有的债务都已经还清了。”

“这事儿我知道…倒不如说那群小笨蛋让我来给你道歉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艾萨克翻了个白眼,然后径直坐在了“黑框眼镜”面前,歪着脑袋嘴角露出一丝很假的笑:

“但我仍然觉得还欠你一个道歉。”

“你是听不懂帝国通用语,还是压根就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莉娜讽刺道:“还不明白吗?我是故意激怒你,然后让洛伦·都灵出面道歉为我还清债务。”

“艾萨克·格兰瑟姆,我利用了你,明白吗?”

“嗯…这种说法有点儿伤人啊……”

艾萨克歪着嘴,局促不安的不敢去看“黑框眼镜”的脸,不安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才好。

“所以你根本不用和我道歉,我也不会接受的,因为事情到这里已经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了;你只是我为了达成目的而利用的一颗不起眼的棋子。”

少女轻哼一声不再去看他,再次打开了手中的书册翻看着:“这件事就是我和洛伦·都灵的一次交易——他帮我还清债务,我出面作为他的证人,仅此而已。”

“你不接受……抱歉,这和你接不接受有什么关系?”

艾萨克匪夷所思的盯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纠正一下,这不是为了‘让我向你道歉’……原谅我停顿一下,你明白‘道德谴责’是什么意思吗?”

低头不语的少女对某人的匪夷所思有了新的认知。

“这句话来自于圣十字教会的一句经文……感谢我那两个虔诚到极点的父母,不然我才不可能知道这种鬼都不信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人如果不能得到原谅,他就会半永久的处在一个‘自我忏悔’的状态,直至把这件事忘掉为止。”

“嗯…我在听。”少女头也不抬的应付着。

“我的意思是‘我需要向你道歉,然后得到你的原谅’,而不是你需要得到我的道歉…明白了吗?”

“你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呢。”莉娜小声嘟囔着。

“这个观点我不能苟同…不过和女性争执不是绅士所为;所以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假装你没说过这句话好了……”

“……”

艾萨克耸耸肩:“不过既然说到了你和洛伦,那我们就继续谈谈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如何?”

“……你还想怎样?”

片刻的安详,刚刚还嘟嘟囔囔的“自大狂”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房间里宁静的只能听到“黑框眼镜”翻书的声音。

整整过去了一刻钟……

表情麻木的少女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脸纠结的艾萨克,忍不住冷哼一声:“怎么…某些人不是还要聊聊我和洛伦·都灵的事情吗?”

艾萨克似乎还在犹豫,不耐烦的“黑框眼镜”已经抱着书本起身离去,走向床铺:“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要准备睡……”

“我知道你打算骗他。”

少女的话音戛然而止,僵硬的停在了原地;身后传来的是艾萨克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答应要为吕萨克作证只是在骗他…因为这个笨蛋学弟除你之外已经没有别的指望了。”

“……”

“你做了一件非常过分的事情,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你告诉他了?”

“没有,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当然,算上你自己就是第二个。”

“为什么?”

“哪个‘为什么’?”艾萨克不解的回头看向她:“是‘为什么不告诉他’…还是‘为什么我知道’这件事?”

“全部。”转过身的“黑框眼镜”依旧表情麻木:“但我要先听第二个。”

“哦…好吧,反正我也快憋不住了。”艾萨克一副终于松了口气的表情:“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我是一名神秘学巫师,我的工作就是在无序且永远没有定论的世界当中研究它们。”

“所以每次当有人告诉我一件极其不寻常,或者存在明显漏洞的事情时,我就会变得特别敏感。”

艾萨克一字一句,带有停顿的开口道:“你的计划几乎完美,而且看起来很自然……最重要的一点,整件事看起来和你基本没什么关系…我想这可能就是洛伦学弟的盲点所在,让他误以为是别人想要阻拦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切都可能是你安排的。”

“赌场的赌博、和查恩伯爵的偶遇、大赌局、某种不可描述的暗示…没错,这件事他也告诉我但没告诉艾因,我还答应替他保密了呢…刺客、酒馆、直至最后接受他的条件。”

“起因、经过、结果——完美的组合,洛伦学弟替你还清了赌债,还当着你的面收拾了商会和那些刺客,理所当然的认为你会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没错,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你们肯定会有一些默契和友谊,看起来你也没理由不站在他身边。”

“他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一切只是你的安排——或者就连你也只是被某个人利用的棋子,用来引诱洛伦学弟上当的小人物,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你有证据吗?”过了很久,“黑框眼镜”才说出这句话。

“证据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些智力简单不能看清问题,或者存在片面且主观臆断的人能够认清客观的事实。”艾萨克看着她,眼神坚定:

“我绝对不是那种人,虽然洛伦学弟的头脑简单,但我相信他应该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莉娜·德萨利昂缓缓抬头,看向艾萨克,赤色的瞳孔中没有半点神采。

她准备不再理会这个自大狂,转身独自离开。

“等等,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在骗他吗?”少女转过来看向他,声音有些微颤:“很好,我们现在就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什么?!不行,这么做绝对不行!”急躁的艾萨克直接挡在了大门前面,语气坚决到了极点:“你绝对不能吧这件事情告诉他,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

“你的证词是洛伦最后的希望,我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其实极其的骄傲;如果你真的立刻去告诉他,这家伙绝对会做出某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比、比如说劫狱!干脆搅乱整个御前审判,让它不能正常进行下去…反正每次快要输的时候,这小子都会以身犯险或者做出很可怕的事情,甚至让很多人白白去死也不在乎,那种时候他就只想着赢了!”

艾萨克的语气极其的严肃:“以前是我没办法帮他或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但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他胡来!”

“那…你要怎么做?”

“你还有一个‘为什么’没有问呢。”艾萨克抢先说道:“不准备知道吗?”

莉娜·德萨利昂走到他的面前,看着这个自己似乎很了解,但却又完全不了解的家伙,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没有告诉洛伦?”

“哦…这个啊,这个简单。”艾萨克耸耸肩:

“我喜欢你。”

第六十七章 抉择之人(上)

一夜无眠。

像无数次冥想一样,黑发巫师缓缓睁开双眼,初春黎明的阳光洒进房间,被风吹开的窗帘送进花的芬芳与早晨的清凉。

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阿斯瑞尔早已站在身侧,特地换上了白手套的双手背在身后,稚嫩英俊的面庞微微颔首,猩红的瞳孔倒映着黑发巫师的白眼儿。

“非得那么麻烦?”

“今天是洛伦最重要的日子,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为此负责…姑且扮演一下管家的角色。”少年的嘴角微微勾起:

“从穿着打扮开始。”

这次黑发巫师连翻白眼儿的功夫都省了。

“首先是正装…通常这种场合应该穿更严肃的礼服——黑色针织长袖、紧领、修身的礼服,配上不戴袖套的无花纹细亚麻纯白衬衫…亲爱的洛伦,不得不说这身衣服真的适合你。”

“衣扣和腰带扣应该用纯银的,衣领口的别针则需要用绿松石的,领口再系上一根纯黑丝带点缀…至于配饰,洛伦这次代表的是巫师们的立场,巫师塔的九芒星徽章再合适不过了。”

“一双经典的埃博登长筒靴是不配鞋带的,而要用扣子固定…厚底、高跟、修长利落,牛皮材质,纯黑无光。一双好靴子就和腰带扣这种不起眼的小配饰一样,体现的可不光是个人修养和品位,还有他的财产和地位……”

少年的动作很轻柔,也很仔细,就像是在雕琢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甚至连袖扣和衣领都花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一丝不苟的将衣服上的折痕抹去。

戴上左手的“施法者”,将“亮银”藏在腰后。洛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窗前向外面眺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花园没有半个身影。

还是…没能赶得上吗?

黑发巫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莉娜·德萨利昂身上,但自己手中的确没有多少张底牌了。

如果小个子巫师真的能找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自己或许可以避免让“黑框眼镜”出面作证,但…显然自己真的想太多了。

一个炼金术师的研究资料,尤其是吕萨克·科沃那样的药剂学大师…他的秘密怎么可能放在显眼的地方让人随意就能发现?

如果真是那样,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恐怕早就已经发现了。

默默的转过身,洛伦迈开步伐离去;嘴角挂着微笑的少年已经站在门前,双手捧着“树心”魔杖等候。

“马车已经在花园外了,莉娜·德萨利昂小姐也应该刚刚出门。”阿斯瑞尔彬彬有礼的微笑着:“亲爱的洛伦,祝你一路顺风!”

“我看你想说的是‘祝你一败涂地’吧?”

冷笑一声,洛伦从他手中接过“树心”,毫不犹豫的走出了房间。

大厅前,刚刚走到玄关的“黑框眼镜”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表情麻木的回了下头。

“哟,早上好。”

少女瞥了一眼,没搭理黑发巫师的招呼,独自走向庭院大门外的马车;自讨没趣的洛伦耸耸肩,快步走进了车厢。

轻轻锁上车厢的门,看着故意将目光瞥向一旁的“黑框眼镜”,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敲敲车厢。

车夫挥动鞭子,清脆的马蹄声中车轮转动了起来。

“那个,昨天晚上的事情……”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会把一个蠢货说的话当真。”还没等一脸尴尬的黑发巫师开口,少女就抢先打断:“我也知道你不会故意安排这种…愚蠢到极点的计划。”

“呃…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和你无关。”莉娜冷哼一声,再次将目光转向一旁扶了扶眼睛:“总之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帮我还清了债务,我则替你为吕萨克·科沃作证…我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了。”

越是这么说,就越让人好奇啊……

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洛伦平静的开口道:“相信你已经知道了……圣十字教会,为查恩家族派出了一位教士作为辩护人。”

“那又如何?”

“你是皇室成员,对教会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是绝对不会在乎你是否姓德萨利昂的,甚至会用‘信仰’来威胁乃至要挟你,革除教籍…这些,都是教会惯用的威胁手段。”

少女冷哼一声,又扶了扶眼睛:“你觉得一个热衷于神秘学,有‘女巫嫌疑’的人还会在意自己是不是被革除教籍了吗?”

“不…我觉得你可能完全不在意。”洛伦的表情有点儿尴尬。

没错,她要是被革除教籍就能更加名正言顺的去皇家巫师学院了:“但总归会对你的声誉造成影响,毕竟…你姓德萨利昂。”

“革除教籍、剥夺爵位、收回财产……这些都不可能威胁到我,因为我根本不在乎;至于逐出家族…这是皇室内部才能决定的事情。”少女突然冷笑一声:

“说起来,你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会这么信任我吗——不用担心自己的证人,会被某个有钱有势的老头子给收买了。”

黑发巫师尴尬的笑了笑。

马蹄清响,已经驶过街道,车窗外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戈洛汶山丘上的天穹宫;带着黑框眼镜,瘦削的少女目光转向车窗外,赤红色的眼睛远远眺望。

“天穹宫……”莉娜突然开口说道:“是什么样子的?”

洛伦挑了挑眉毛,表情有些困惑。

“很奇怪吗,这是我第三次去那个地方。”少女的声音很平静:“并不是每个德萨利昂的子孙都有资格永远住在那个皇宫里面,或是当成普通的皇家行宫随意出入。”

“我第一次去是跟着父亲去觐见,那年我才六岁,还以为只是去拜访某个不认识的亲戚。”少女的口吻中还能听出她存有一丝的留念:

“而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天穹宫里的每一处宫殿,每一件陈设,每一座廊柱、花园、吊灯、侍女、仆人、卫兵、我还能清楚的说出每一个壁画究竟在描述的是什么故事。”

“但是…我却已经记不清那天父亲…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又做了什么。”

“您那一年还只是个孩子。”洛伦的语气同样很平静:“去了一个自己无法想象的地方。”

“没错,对一个孩子来说…和壮丽奇诡的天穹宫相比,自己和父亲简直太普通,太渺小而不值一提了,甚至都不值得留在记忆里。”

少女并没有看着他,趴在车窗前像她当年一样眺望着不远外的天穹宫:“但真正回想起来,真正让我把天穹宫牢牢记在心里的绝对不是那些陈设……”

“而是更加无形,却和我关系更加紧密的东西…是你不需要去看、听、嗅、触碰就能够切实感受到的东西。”

“那孤悬于天穹之上,俯瞰着你的东西……”

“你的一举一动,所作的每一件事都在它的注视之下;无时无刻不会感受到并且升起强烈的敬畏之心……”

“那才是真正的‘天穹宫’和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洛伦默默的补充一句:

“至高无上的…皇权。”

“但是…即便是皇权,也有其力不能及的地方,也会有不得不妥协的地方…即便机会渺小,我们依然会有成功的可能。”

片刻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奔驰的马车,在阶梯前缓缓停下。

“我该走了。”洛伦看着依旧坐在窗前的少女: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我们审判庭上见。”

黑发巫师转身,离开了马车。

第六十八章 抉择之人(下)

冰冷的石板,明亮的灯火,鳞次栉比的廊柱,宽敞的大门。

前往天穹宫议政厅的走廊,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发少年的身影,双手托在脑后,戏谑的目光不停的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这次居然真的能将吕萨克·科沃的案子拖到御前审判上来……真的很难不让人对你刮目相看啊,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布兰登·德萨利昂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神里带着狡黠:“你真该看看那那些个贵族们第一次听说要‘御前审判’时的表情…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人的下巴掉地上是什么模样?”

“没见过。”

“那就做好准备,因为你马上就要见到三百个人同时下巴掉地上的壮观场面了!”皇子殿下笑的无比灿烂:“无论如何…这次干得漂亮!”

“多谢夸奖,殿下。”黑发巫师面色不变,在布兰登的陪同下,不停的从一个个皇家侍卫的身旁经过。

“天穹宫的侍卫人数,要比平时多很多啊。”

“那是当然……御前审判,上一次还是在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担任大法官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估计不少贵族都只是听说过。”

阴森的长廊,频繁巡逻的侍卫…明明整个天穹宫都已经是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氛,布兰登脸上的笑容依旧丝毫不减,甚至更加灿烂了。

“那…贵族们的态度呢?”

“你应该能猜得到…恨不得当庭就宣布吕萨克·科沃死刑,然后押送到天穹宫处死——最好是斩首或者绞刑,肯定能让他们高兴坏了!”

“帝都的民众,他们会不会参与审判?”

“教会倒是很希望这样,但大半个御前内阁集体反对只能作罢——放心,那群被流言和圣十字教会煽动起来的暴徒顶多在戈洛汶山丘下闹一闹,不会干预到审判的。”

“御前内阁的态度?”

“教会和学院各自对立,军务大臣瑟维林不表态,大法官维克托绝对中立;掌玺大臣梅特涅…比较微妙。”

“嗯?”洛伦挑了挑眉毛。

“不要这么看我,我比你还惊讶呢。”扁扁嘴的布兰登歪着脑袋,右手揉着头发:“通常来说梅特涅是不会轻易表态的…这位老爷爷可不是一般的精明,想说服让他做什么非常困难。”

“这次虽然他依旧是中立的态度,但却隐约有偏袒巫师的意愿,还说了‘不该让吕萨克一个人为当年的事负责’这种话。”布兰登咬着手指:“如果说谁能让掌玺大臣变得这么冒失,那一定是……”

“皇帝本人的意愿。”洛伦缓缓开口。

“我就担心会是这样。”布兰登叹了口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御前内阁的态度虽然不会直接影响到最后的判决,但却关系到艾克哈特二世本人的态度…更重要的一点,这些内阁大臣们每个人本身就代表着帝都乃至第国内的一股势力,绝对不容忽视。

“所以说……”皇子殿下微微侧目:“你究竟是怎么说服的艾尔伯德?”

“嗯?”黑发巫师困惑的转过头。

“别装傻,我的巫师顾问大人…这还是菲特洛奈小姑亲自告诉的情报,艾尔伯德被教会的某个人给策反了。”

布兰登故意摇头晃脑,嘴撅得比鼻子还高:“小姑亲自送来的情报当然不会有错…所以只能是你有想办法将他扳回来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首先艾尔伯德本人做出这个决定也是非常不情愿的,不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都是为了帝都巫师们的未来,扩大一点说是为了整个巫师阶层的未来。”

洛伦的语气波澜不惊:“对方给了他一个非常理想化,并且很有实施可能的未来——巫师阶层能够和教会阶层和谐相处,互相尊重并且善待对方,大概是这样。”

“巫师和教会…相互有爱?”布兰登挑挑眉毛,突然很假的一笑:“你嗑药了?”

“你还能笑的更假一点吗?”

黑发巫师嘴角抽搐:“说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但不得不承认…我差一点儿就信了艾尔伯德的那套理论!”

“抱歉,我说反了…不是‘你嗑药了?’…而是‘你嗨了多少’?!”

“如果!我是说如果…神秘学的理论可以被用来证明圣十字的存在,如果世间的种种规则,我们发现的结论和现象都是圣十字创造的……”

洛伦没理会“一脸看傻子表情”的布兰登,很无奈的解释道:“如果巫师变成圣十字教会下辖的机构…或者换种说法,接受教会的监管呢?”

“也许一开始不会很顺利,但长此以往下去……巫师的理论会变成圣十字教会信仰的理论基础,变成支持他们那一套的学说;而教会则能提供非常庞大的资源,让全帝国乃至全世界的人相信,巫师阶层是受到圣十字庇佑的!”

“如此一来,巫师们提供了教会急需的拓展性,而教会则能赋予巫师们合法性…双方变成了完全互补的合作关系;至于原本的矛盾嘛…在利益面前,矛盾都是可以谈的。”

话音落下,诧异的布兰登表情渐渐隐去,不再复言。

两人继续向宫殿的更深层走去,身旁经过的皇家侍卫越来越多,雄伟的议政厅已经近在眼前。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布兰登表情如常,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凝重。

洛伦轻笑出声,脚步变得轻快了很多。

“我可以告诉他想做到这一点很难,或者说不切实际…以教会今天的地位想让他们接受这个结果,并不是很容易完成的工作,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可能才会见到一点成效。”

“于是我反问他…‘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布兰登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困惑,但几秒钟之后皇子殿下就恢复了正常,双手托着脑袋跟在黑发巫师身侧。

即便真的能够接受这样一个未来,也不代表作为巫师出身的艾尔伯德·塔罗,会对圣十字教会没有丝毫怨言。

凭什么牺牲的人总是巫师们……

凭什么永远是教士们占据着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

凭什么要我们背负一切苦难和血泪……

凭什么…你们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但是…光这些还不够。”布兰登嘴角一点一点的扬起,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我了解艾尔伯德,他不会这么简单就同意的。”

“没错。”洛伦叹了口气:“我和他做了笔交易。”

“什么交易?”

“一个秘密。”黑发巫师微微一笑:“我们各自交换了一个秘密…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各自都捏着对方的把柄。”

“唔……我猜你不会告诉我是什么的。”

“不愧是布兰登殿下,果然冰雪聪明。”

“别肉麻了,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拉长脸的布兰登翻了个白眼,抢先一步挡在了洛伦身前:“在你进去之前我得先告诉你两件事,免得你到时候手忙脚乱。”

“首先,这次我还是不能帮你……我是皇室的直系成员不能参与御前审判,因为第十二世代的皇帝陛下是我亲爹!”

“其次,是这次圣十字教会派出来的辩护人非常麻烦!”

“非常麻烦?”洛伦微微蹙眉:“教会审判官?”

“不,要是那家伙就好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他的弱点,但这次不是他!”布兰登咬牙切齿着:“那个人是……”

话音落下前,另一个声音突然在二人背后响起:

“洛伦,原来你在这儿啊!”

第六十九章 问罪御前(上)

黑色的墙壁与帷幕,纯白的穹顶,金红的火光照亮整个大厅,三百个席位环绕一旁,铁王冠的纹章赫然其上。

议政厅——萨克兰帝国国事议院,统称“贵族议院”。

而现在,整个议政厅的布置出现了些许的变动——正中央腾出了一片空地,并且在空地两侧分别准备了两张长桌。

环绕的席位也被稍稍调整,集体面向正前方阶梯顶端,那属于萨克兰至高皇帝,铁王冠旗帜下的大理石座席。

此时此刻,整个议政厅内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门外不停的有皇家侍卫们来回巡视。

“洛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不不不…这话应该我来说更合适,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黑发巫师微微侧目:

“教士…韦伯。”

愣在原地的小教士叹口气,表情复杂的看向洛伦,眼神却无与伦比的坚定:“这次我将作为圣十字教会的代表,为查恩家族和所有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人们辩护。”

“按照查恩家族的嘱托,以及…教会的命令,我们要求将凶手吕萨克·科沃处以极刑!”

“很抱歉,洛伦;但…这次我可能不得不与你为敌了。”小教士低下头。

不经意间,两个人已经站在了议政厅的中央。

“你是圣十字教会的教士,我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我们当然不可能背叛彼此的出身。”黑发巫师的表情很自然,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可这也不妨碍我们是朋友。”

小教士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洛伦的话有所好转,始终在刻意避免和洛伦的眼神接触。

“我听说艾因和你去皇家巫师学院了,没有跟着你一起来吗?”

“艾因·兰德阁下啊……”听到这里的小教士突然叹了口气,摇摇头:“虽然瑟兰·科沃的确有吕萨克大师的钥匙,但…吕萨克大师的试验资料实在是太多了,仅仅一天的时间连分类都不可能,更不用说找到关键的证据了。”

“但是艾因阁下并没有放弃…在我来之前,还看见艾因一个人在堆积如山的羊皮纸卷轴当中翻越,希望…真的能发现什么对吕萨克·科沃有帮助的证据和线索吧。”

“抱歉,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艾因先生完全是因为想要帮忙才会参与其中,结果到现在真正在为这件事忙碌的人却是……”

“不,你做的很对…连我也没想到去实验室找线索。”黑发巫师抬手阻止了还想要继续自责下去的小教士,轻声道:“这个做法是正确的,只是希望太渺茫了。”

随着一沉重却整齐划一的声响,议政厅的三扇大门同时被打开。

穿着各异,胸前挂着家族纹章的贵族议员们走进了议政厅;没有寒暄,没有嘈杂…走进大厅的贵族们按照各自的家世,地位,权势和财产多寡,有序的从三扇大门进入,找到十二世代以来那张属于自己家族的席位坐下。

席位间的空隙、走到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但整个议政厅却感觉不到半点的杂乱,每一个人的脚步都从容到让人相信他们半辈子都在练习这个,仿佛碰到别人或者发出声音会让自己的家族为之蒙羞一般。

站在大厅中央的黑发巫师和小教士吸引了不少目光,各式各样的眼神不约而同的投向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开口,静静的坐在自己席位上等待着

“看来审判就要开始了。”黑发巫师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我们都应该准备一下,毕竟接下来……”

“洛伦!”

在黑发巫师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小教士居然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右臂,表情很是决绝:“有些事情,以我的立场本来不应该说的……”

“我不希望看到吕萨克大师被处以极刑,我不敢在审判了瑟兰的父亲之后再去看他的那双眼睛…这、这绝对不是圣十字的信徒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洛伦勉强宽慰着,不动声色的想抽回右臂,却被小教士攥得死死的。

“但是!吕萨克·科沃必须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我会想办法的,我有办法保住他的性命!”韦伯猛地瞪大了眼睛:“求求你…洛伦,能不能配合我一次?!”

“洛伦,我会尽可能体面的让这场审判结束,双方都不至于尴尬下不了台;只要你愿意……”

“抱歉!”

微笑的洛伦眼神中已经多出了几分冰冷,硬生生抽回右手:“但是…不可能。”

“你就…那么看重输赢?”小教士还是不肯放弃。

“不是我看重输赢。”洛伦挑挑眉毛,背过身:“是我只能赢……”

“不能输!”

得到答复的小教士表情一暗,脸色难看的转身离开。

“御前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

伴随着门外皇家礼官嘹亮的嗓音,一个身披戎装大氅,刀削斧刻般的中年人大步走进了议政厅。

临近座位的贵族还不停有人起身向这位大人致敬,却统统他直接无视过去;神色冷峻的军务大臣阔步向前,走到议政厅最顶端的大理石王座右手边最近的位置,毫不犹豫的坐下。

“御前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

嘹亮的报名声还在继续,穿着简易,却令人如沐春风的老人迈步走进了议政厅;面色平淡,步履轻缓,微笑着向一旁的贵族们颔首示意。

“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

表情冰冷的维克托一身黑色宽袖长袍,目不斜视表情严肃,怀中捧着一本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黑色典籍,上面的烫金大字让周围的贵族们纷纷侧目。

《萨克兰帝国法典》。

从面前路过的瞬间,黑发巫师能清楚的觉到维克托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面色平淡的洛伦十指交叉置于桌上,轻轻勾起了嘴角。

面色微沉的大法官眯起双眼,从容的走向属于自己的席位。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

听到皇家礼官的呼声,整个议政厅内几乎人人侧目!

这两位内阁大臣竟然同时抵达…抬起头的黑发巫师,就看到对面表情复杂的小教士轻轻叹息一声,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表情,就像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似的。

踏着沉重的步伐,艾尔伯德·塔罗却没有直接走向自己的位置,而是止步在黑发巫师身前;与此同时另一位教会审判官也做了相同的事情,将小教士韦伯挡在身后。

“我犹豫了很久,洛伦·都灵阁下。”老人的表情很犹豫,也很纠结,再也不复原本那种虚伪造作的和善:

“就在刚刚,我大大的得罪了那位教会审判官。”

“原本我们已经做好了妥协计划,以及如何保全吕萨克·科沃的性命,而现在…我们势同水火。”

“您绝对不会后悔的。”挑挑眉毛的洛伦微微颔首,声音决然:“就像科罗纳大师总放在嘴角的那句话。”

“圣十字是过去,巫师是未来;那么理所当然的…过去要给未来让路!”

艾尔伯德的嘴角微微颤抖,意味深长的看了黑发巫师一眼;孤身一人步上台阶,只有脚步不再犹豫。

就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皇家礼官嘹亮的声音:

“古萨克兰王国继承者,龙王家族血脉;

圣十字的捍卫者,智慧与真理的庇护者;

埃博登人的领袖,阿尔勒人的大统领,艾勒芒人与洛泰尔人的主君,拜恩人与波伊人的共主,萨克兰人的王;

御剑骑士团之首,帝国的军团统帅;

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驭龙者;

陛下驾临——!!!!”

整个大厅内的贵族纷纷起身,齐齐侧目;透过重重叠叠的人群,一个坚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门外。

仿佛心有灵犀般,黑发巫师和小教士韦伯同时抬头,四目对视。

要开始了!

第七十章 问罪御前(下)

一片死寂之中,那个伟岸的身影步履矫健的走过了无数的贵族,走过了象征至高权力的御前大臣们,走向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纹章,那大理石砌成的冰冷王座。

沉重的步伐,成了大厅内唯一的声音。

艾克哈特二世面沉如水,在整个议政厅的注视下,缓缓转身。

纹章之下,所有高傲的人们纷纷低下了他们的头颅,向萨克兰帝国的至高皇帝躬身行礼。

黑发巫师同样低下了头,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托某位“丢脸皇子”福……他总算没有在御前审判开始之前,还对这个萨克兰帝国极其特殊的审判形式和来源还处在完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萨克兰帝国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御前审判”,源自于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为了平息诸公国与教会间的矛盾,第一次使用了这种非常“特殊”的审判方式。

但实际上,“贤者”布兰登的真正目的却是从圣十字教会手中夺取司法权……在第六世代之前,萨克兰帝国的司法权始终都被教会所把持,不论诸公国还是帝国,审判罪犯都必须以圣十字的名义,并且由主教和教会审判官负责审理。

之所以记得那么仔细,也是因为那个被教会全权掌控司法的时代,也是巫师们受到压迫和排挤最为严重的时代……

在这位第六世代至高皇帝的治理期间,他逐步从教会收回了司法权,只保留一部分“宗教审判权”,将司法权完全置于皇权之下,同时设立了“御前大法官”这一职务。

《萨克兰帝国法典》于“御前审判”这两个“新鲜事物”,也是“贤者”布兰登一世留给帝国的宝贵遗产。

相较法典,“御前审判”更像是一场调停,或者说没有“骑士”的决斗审判…双方可以拥有各自的辩护人,提供证据、证词、证人以及足够具有说服力的辩护。

最终…在三百名贵族议院的议员们见证下,抉择出最具有说服力和为人信服的一方。

正因如此,这场审判的关键并非完全在于证据和证人;哪一方更能说服在场的三百名贵族,得到至高皇帝的认可,哪一方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低头颔首的黑发巫师,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台阶上的五名内阁大臣。

教会审判官和御前巫师顾问分别站在分庭对立,大法官不偏不倚,军务大臣从不表态,掌玺大臣态度微妙……

最终的审判权,依然在艾克哈特二世的手中…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

“以圣十字的名义…我,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至高皇帝,在此郑重宣布……”

艾克哈特二世的声音回荡在议政厅中,将洛伦从沉思世界中拉回了现实。

“我本人将不会参与庭审,将有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代表圣十字与帝国的意志,主持审判!”

“若受审者并无罪责,愿圣十字予以宽恕;”

“若其十恶不赦,则严惩不贷——!”

浑厚的话音在议政厅久久不散,艾克哈特冷冷的扫了一眼大厅,转身走向站在一旁的维克托·修斯;表情坚毅的大法官连忙躬身行礼。

“不必这个样子。”艾克哈特二世淡然开口,冷冷的看向自己的内阁大臣:“维克托,我知道今天这个机会…你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片刻的死寂中,身影微微一怔的维克托沉默不言,倒是让一旁教会审判官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原本的御前审判应该是自己和维克托两个人来主持…现在却变成了他一个人的。

“去做吧,做你想做也该做的事情。”威严的十二世代至高皇帝陛下眼神肃穆:“我相信你,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遵命!”

仅仅一个词,维克托说的很慢,但身旁的人都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上传出来的决心。

艾克哈特二世没有说什么,微微颔首,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议政厅。

那个瞬间,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御前大法官,立刻变成了众人的焦点!

担忧、紧张、忧虑、犹豫……这一瞬间,刻板的维克托·修斯的脸突然变得不再让人能看懂他的心情,悲喜皆无!

议政厅内,一片肃静。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维克托走到了皇帝陛下的席位上,怀抱《法典》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

“帝国的臣民们,仅以艾克哈特二世陛下陛下的名义,我在此郑重宣布……”

“御前审判,正式开始——!”

……………………………………

与此同时,皇家巫师学院,;吕萨克·科沃的实验室。

“《论药剂的常规处理方式》……《常见病理一览》……《罕见突发症状研究》……《非常规药剂使用方式》……《一百二十七种常用配方药物》……《萨克兰大瘟疫研究》……《阿尔勒鼠疫实录》…………”

并不算宽敞的实验室内各种各样的研究资料堆积如山,甚至到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的地步;

口中念念有词的小个子巫师蹲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中飞快的翻阅着各种各样的材料,轻巧的手指一刻不停的在羊皮纸上一边查找一边做着记号。

自从瑟兰的手中弄到钥匙开始,整整找了一天一夜的艾茵·兰德双眼已经布满血丝,蓝宝石般的眼珠始终在不停的颤抖。

“御前审判已经开始了,放弃吧!”

焦急的路斯恩直接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艾因!你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就算再找下去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已经来不及了,放弃吧!”

“只要御前审判还没有结束,就应该还来得及……”头也不抬的艾茵飞快的回答道,凌厉的手指依然在不停的翻阅着资料:“我查过历代御前审判的规则,至少有过六次中途递交证据的情况,我们还有时间!”

“但是……”

“没什么可但是的,这是我战斗的方式,也是我唯一可以帮到洛伦的地方。”

疲惫的小个子巫师抬起头,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灰瞳少年的肩膀:“我知道你只是在担心我,路斯恩,谢谢你但是…我不能放弃。”

“你想想看…这所学院,还有这里的巫师们和学徒们…他们都在指望着洛伦能够赢得胜利,期望着最后的结局。”

“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能辜负了这份期望!”

灰瞳少年的眼神复杂,看了一眼疲惫到极点的艾茵·兰德,还有旁边依旧堆积如山的研究资料。

他真的不想告诉小个子巫师,刚刚那位格雷·萨尔巫师跑过来告诉自己,皇家学院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看着面色苍白,双眼血丝的艾茵,他怎么开得了口。

“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当然!”艾茵立刻点头,语速比平时快了不止两倍:“如果我们找到了证据,想要凭借巫师的名义送进天穹宫是不可能的。”

没错,找到证据很容易,但想要立刻送到天穹宫中却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还是涉及到案件本身的巫师们,肯定会被围在外面的教会严加防范。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也不太好看…这确实强人所难了。

微微蹙眉的灰瞳少年深吸一口气,猛然抬头:

“交给我了!”

“路斯恩?”

“这件事不需要你担心,交给我就行!”路斯恩的表情像是下定了决心:“只要你真的能找到那份证据,我就有办法将它送到艾克哈特二世的面前!”

“不论用什么办法!”

第七十一章 第一战(上)

“诸位御前内阁的大臣们,尊贵的议员们……”

议政厅内,黑发巫师的声音回荡着,一如既往的平静:

“在这场御前审判之前,我已经向御前大法官递交了足够充分的证据;恰恰相反,查恩家族和圣十字教会所能提供的全部都是间接证据,没有任何一样能够直接证明吕萨克·科沃就是杀害西斯科特·查恩的凶手!”

“事实上,不仅吕萨克大师本人始终都在竭力否认自己的行凶举动,本人所提供的证据也足以说明这一点——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药剂配方绝对经得起检验,没有任何一种能够达到致死的效果。”

“没错…即便是对一位六十七岁的老人也没有达到致死的地步;恰恰和某些人说的完全相反!”

维克托·修斯微微蹙眉,教会审判官的脸色直接难看到了极点。

台阶下,查恩家族的席位当中几位老人死死盯着双手背在身后的黑发巫师,仿佛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把他碎尸万段。

“异议!”

不紧不慢起身的小教士韦伯表情凝重,紧绷的双手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首先吕萨克·科沃是西斯科特大人的私人医师,毫无罪责这一点本就是无稽之谈。”

“其次吕萨克·科沃是帝都乃至全帝国首屈一指的药剂大师,也是最顶尖的医师…对这样的药剂大师而言,在配方单上稍做手脚旁人根本无法察觉,更不敢提出异议——所谓的配方很有可能就是为事后做好准备的推辞!”

“我对炼金学一窍不通,洛伦·都灵阁下,但我清楚一点。”

微微侧目的洛伦就看到小教士的目光笔直的射向自己,眼角透露着一抹严肃:“即便是少量的药剂对身体也能产生效果,只是不容易被察觉!”

“那又如何,配方单上的各种药剂有任何一种和毒死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毒药匹配吗?”洛伦轻哼一声,微微勾起嘴角:

“恕我直言…不是匹配,而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吧?!”

“不仅如此,正如我刚刚所言,诸位并没有拿出任何可以客观证明‘吕萨克·科沃是毒杀西斯科特·查恩的凶手’这一点,也没有提供任何吕萨克不得不毒杀西斯科特的理由,从头到尾都只是非常纯粹的主观臆断!”

“这场案件当中唯一能够说明的,就是吕萨克·科沃作为西斯科特·查恩的私人医师,具备最基本的作案条件……也就是唯一能够说明‘吕萨克有行凶嫌疑’这一点的线索。”

“仅此而已。”沉默的大厅之中,洛伦的声音变的愈加讽刺:“仅凭这一点…帝国顶尖的药剂大师就要被当成十恶不赦的犯人,押入关押死刑犯的囚牢!”

“究竟凭什么断定,就是他在为西斯斯特·查恩准备的药剂中下了毒?又凭什么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

连声逼问之下,面不改色的小教士攥紧了拳。

“什么也没有,什么证据都没有……”洛伦的目光直接扫向坐在台上的教会审判官,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只是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半个帝都都在盛传吕萨克·科沃就是杀人真凶,戈洛汶山丘下遍地都是高喊着要‘伸张正义’的仁人义士了!”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咬牙切齿,脸已经难看到变成了绛紫色。

“铛——!”

整齐划一的响声,议政厅内的皇家侍卫用长戟敲击着地板。

“铛——!铛——!铛——!”

刺耳又嘹亮的巨响,让大厅瞬间寂静。

“肃静。”

坐在王座上的维克托·修斯不动声色的抬起右手,冰冷的目光瞥向已经变成所有人瞩目焦点的黑发巫师:

“我首先要批正洛伦子爵的两处谬误;首先,查恩家族和圣十字教会提供的证据,并不能完全视作‘纯粹主观臆断’,同样和你所说恰恰相反,死者家属的证词是可以作为第一手证据的。”

“其次,虽然并没有记录在《法典》当中,不过萨克兰的审问惯例就是‘最有嫌疑和动机者’作为嫌犯;如你所说或许没有道理,但这是萨克兰的习俗之一,习俗法也是自然法的一种,是可以被引用的!”

维克托的话音落下。

黑发巫师没有反驳,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向御前大法官微微颔首。

他早就猜到,这位御前大法官不会轻易偏向某一位…在作出最终决断之前。

议政厅内的气氛稍稍缓和,维克托将目光转向小教士韦伯,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感:“针对吕萨克的动机和嫌疑这两点,教会是否有什么需要说明的?”

大厅沉默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小教士。

“请允许我先阐述吕萨克·科沃阁下的嫌疑。”彬彬有礼的韦伯向维克托躬身行礼,神情严肃:“首先在之前提供的证据已经说明,在西斯科特·查恩大人遇害之前,吕萨克·查恩始终都作为他的私人医师。”

“我们已经询问过查恩家族的成员和仆人,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年事已高,虽然身体仍属健康但依旧非常小心谨慎,几乎所有的药物,乃至每天的正常进食和饮料都要经过吕萨克·科沃的严密检查和安排。”

“可以说…西斯科特大人每天摄入的任何东西,都在吕萨克·科沃的严密监控之下——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不是吕萨克本人的行为,致使西斯科特中毒而死他依然难辞其咎!”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压力,小教士轻轻松口气:“正因此,在本案中西斯科特·查恩是中毒而死,因此无需多说,吕萨克·科沃本人的嫌疑最……”

“吕萨克·科沃本人的嫌疑最大……没错!就是这种妄自揣测的狡辩言论,让一位帝国顶尖的药剂学大师不得不遭受牢狱之灾!”

黑发巫师冷冷打断了小教士的话:“荒谬…可笑!”

嘴角微微抽搐,小教士韦伯绷紧了面颊。

“韦伯阁下,您刚刚提到您对炼金学并不了解…的确,就在刚刚您所提供的证词也十分完美的证明了这一点。”洛伦继续说道:“我也就不多提毒药除了正常口服摄入外,还有空气和皮肤摄入这种低级问题了。”

“查恩家族是个非常庞大的家族,吕萨克·科沃虽然是西斯科特本人的私人医师,但也并不是每天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如何能保证他所有的摄入物都在吕萨克·科沃本人的严密监控下?”

“这个,当然不可能无时无刻……”小教士微微蹙眉,表情有些紧张:“但是作为私人医师,吕萨克·科沃在这方面肯定会对西斯科特大人有所叮嘱,并且有明确的执行方案……”

“换而言之!”

洛伦微微勾起嘴角,“砰——!”的一声双手撑在桌子上:“圣十字教会也是承认…有这样一份药剂配方单的存在…而并非像您之前所说,只是无稽之谈对吧?”

“如果是…那么我之前提交的证据已经说明,药剂配方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与毒死西斯科特想匹配的药物……”

“如果不是…那么刚刚韦伯阁下说明的所谓‘证据’就是一派胡言,纯属构陷——!”

坐在维克托身旁的掌玺大臣眯起眼睛,表情非常微妙。

小教士面色苍白,有些焦急:“可、可是……”

“可是什么,您准备反驳自己刚刚提出的证据吗?!”洛伦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还是说这份查恩家族的证词纯属虚构,是某个人为了陷害吕萨克·科沃才……”

“洛伦·都灵阁下——!”

维克托的声音再次响起,冷冷的开口道:“你…过分了。”

片刻的沉默,轻轻微笑的洛伦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坐回了位子上。

御前大法官不紧不慢的按住扶手,缓缓起身:

“接下来…请双方传唤证人!”

第七十二章 第一战(下)

大厅内的气氛为之一顿,小教士苍白的面色也略微有所好转,强打着精神坐在席位上,怀中还紧紧抱着圣十字的教义。

台阶下的贵族议员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身份也不允许他们在如此庄严的御前审判上大声喧哗,只是躲在无数的人影之中,窃窃私语。

细小的声音,犹如啃食梁木的蚂蚁;诡谲的目光从阴影中打量着台阶上的内阁大臣,相对而立的小教士和黑发巫师,用他们诡诈的心思去揣度,哪一方的胜率更高。

他们不会因为洛伦·都灵的一时得势就轻易下注,也不会因为教会的实力雄厚就将希望寄托在小教士韦伯的身上。

听着耳畔的私语,面色微沉的维克托·修斯双目冰冷,丝丝冷意从大厅的每一处角落扫过,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波动。

洛伦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位御前大法官在竭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怒意。

他心目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御前审判”,却被这些贵族议员们看成是一次利益与权力的赌博;决定最后他们选择的并不是公正,而是哪一方获胜的可能性更大,哪一方的胜利对他们而言更为有利。

仅此而已。

那一刻,洛伦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维克托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了…恐怕在他眼中,自己的目的也是不单纯的。

自己所做的事情,就和那三百名贵族没有任何区别…辗转周旋,也只是为了利益,为了布兰登做出的承诺。

杀死鲁特·因菲尼特,还有……实权伯爵的头衔。

台阶上,几位内阁大臣的表情也不尽相同——始终默不作声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仿佛这场御前审判和他没有丝毫的关联。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毫不掩饰他的不满,凶恶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黑发巫师的身上离开,仿佛在看他的杀父仇人。

艾尔伯德·塔罗的表情依旧还有一丝的犹豫…暂时占据上风的洛伦·都灵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安全感,眼神中的情绪似乎更加的惶恐了。

只有梅特涅·利奥波德……这位掌玺大臣的位置很微妙,一定程度上他代表了艾克哈特二世本人的意见,但另一方面作为掌玺大臣,他的态度也肯定能够影响到皇帝本人。

不仅如此…洛伦已经特地从布兰登那里打听过了,梅特涅本人也曾经担任过御前大法官,而且和当年那场令维克托深受打击的惨案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甚至有可能…他也知道一部分内幕。

所以这场赌局的关键,在于梅特涅·利奥波德的态度……只要能够争取到掌玺大臣,御前内阁中巫师和教会的实力对比就会变成二比一,绝对的碾压!

问题在于…如何才能让梅特涅·利奥波德放弃中立,正式表态?

窃窃私语的声音仍旧不断;在一片细语声中,圣十字教会的证人走进了议政厅。

………………………………………………………………………………………………

比尔博·多伦,查恩家族的次等男仆……在宴会当天晚上看到吕萨克·科沃走进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房间;

皮特·帕尔,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贴身侍卫兼职车夫……证明西斯科特·查恩大人曾经在前往宴会的途中取出一只药剂瓶服用,被验证和吕萨克·科沃平时提供的药剂瓶非常相似……

安德烈·查恩,西斯科特·查恩的表弟,查恩家族现存的最长者……曾经多次看到吕萨克·科沃和西斯科特·查恩发生激烈的争吵,此类情况曾经出现过不止一次……

诺兰·纳尔,药剂师行会硕果仅存的中高层之一……表示查恩家族曾经不止一次投资药剂师行会,非常得到已故会长的尊重;而吕萨克·科沃曾经不止一次当中反对会长的执行方针……

多伦·道尔,吕萨克·科沃前副手……

吕萨克·科沃曾经的合作者……

吕萨克·科沃的好友……

吕萨克·科沃的………………

一个又一个和吕萨克·科沃有关联的人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议政厅内来来回回;诚恳无比的言辞仿佛都能让人听到他们的哭泣声。

重新振奋精神的小教士彬彬有礼的向他们问询着,循循诱导之中每一位证人的言辞都变得出奇相似,仿佛都在暗示着什么却又没有直接明说出来。

从头到尾,黑发巫师始终没有开口过一次,十指交叉在膝上,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白,冰冷的目光静静的“欣赏”着小教士韦伯的表演。

“……也就是说,艾登·埃伦先生,你作为前药剂师行会的办事员,曾经被吕萨克·科沃赶出了药剂师行会,那么请问他是以什么理由对一个毫无过失的办事员做出这么过分的举动?”

“理由只有一个,我是会长大人方案的坚定支持者!”

证人席上,一位年轻人激动的手舞足蹈,眼神中还带着愤恨之色:“没错,吕萨克大师确实很厉害,但他毫无人性可言,从未在乎过病人的死活!在他的眼里一条生命甚至比不上他的实验,还经常擅自在病人身上实验他的新药剂,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也就是说,类似的例子很可能不止一次,而且没有记录?”

“当然没有!吕萨克大师是药剂师行会最顶尖的,会长大人为了颜面总是想办法了结…但我是行会的办事员,像这种被擅自被迫使用新药的病人我都有过记录!”

台阶下,原本还能镇定自若的贵族议员们纷纷面面相觑,到处都是私下小声交谈的声响…显然,这些有钱有势的贵族们可都是药剂师行会的“常客”。

“御前大法官,诸位内阁大臣们,我想这位办事员先生的话已经可以说明我之前没有回答的第二个问题了。”

小教士转过身,毕恭毕敬的微微俯身,表情中带着几分凝重:“吕萨克·科沃的确是帝都乃至帝国最优秀的药剂大师,但这并不等于他是十全十美的!”

“私自使用未经检验的新药,在病人的身上做实验对吕萨克·科沃而言早已不是新鲜事,因此即便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并非被毒死,而是死于吕萨克大师的新药,这恐怕…也不无可能!”

“更何况吕萨克·科沃与前药剂师行会会长意见不合,而西斯科特·查恩大人也曾经是会长的赞助人和支持者…圣十字在上,我不想妄加揣度吕萨克大师的心思,但很难说他会对西斯科特大人有多少好感。”

“这些矛盾…也许就是他最后做出这令人遗憾决定的诱因之一。”

台阶上,教会审判官的面色微微缓和,而王座上的维克托依旧面无表情,冰冷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阁下,这已经是第十位证人了,您就一句话都不准备说吗?”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黑发巫师的身上。

“不说…是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带着些许的嘲弄,回首的洛伦直接无视了那位教会审判官能杀人的目光:

“到现在为止教会所找来的全部证人,都只是旁敲侧击的说明吕萨克·科沃具备一定的嫌疑…只有嫌疑,没有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我就不需要反驳什么。”微微勾起嘴角,洛伦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厌烦…这种漫长的拖延战术是他最讨厌的一种。

可想而知,这些所谓的“证人”有多少是被收买来的…而能被收买的人,就一定有破绽。

既然找死,那自己现在就给他们致命一击!

第七十三章 瑟兰·科沃(上)

“艾登·埃伦先生,您是药剂师行会的一名忠心耿耿的办事员,因为对吕萨克·科沃擅自对病人使用新药令你感到不齿,认为此举背叛了药剂师行会一贯以来的信誉才会主动站出来作证的,我说的没错吧?”

“岂止是不齿,他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激动的年轻人直接破口大骂:“就是因为他这种被判了药剂师行会…不,简直就是背叛了整个药剂师乃至巫师阶层的疯狂举动,我才站出来,伸张正义!”

“原来如此,您真是一位高风亮节的巫师!”黑发巫师恍然大悟:“可也许吕萨克大师只是为了进行试验,不得已而为之的呢?”

“这和实验乃至一切研究无关,这是忠诚与否的问题!”年轻人慷慨激昂的大手一挥:“忠诚是无价的,任何违反这一点举动都是耻辱的遮羞布!”

“真的是这样吗?也许会有人认为您这是在小题大做呢。”面不改色的洛伦继续说道。

“那他们就应该问问自己的内心,是不能经受得住道德的拷打!”年轻人一声冷哼:“抱歉…我承认吕萨克·科沃是药剂学的大师,但这次是原则性的问题,绝对不容妥协!”

“即使是巫师,我们也首先是帝国的臣民;而对帝国的臣民来说,忠诚…永远是第一位的!”

此话说完,议政厅内掌声雷动!

证人台上的年轻人激动得涨红了脸;一旁的小教士韦伯却死死盯着面带微笑的洛伦,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妙。

维克托·修斯面不改色,冷眼旁观;似乎已经察觉到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嘴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微笑。

其余三位内阁大臣也分别面有异色。

掌声渐息,所有的目光汇聚在了洛伦·都灵的身上。

“艾登·埃伦先生,您瞧瞧这是什么?”

一抹玩味的笑意在洛伦脸上漾起,左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根断裂的魔杖:“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啊?”

刹那间,小教士和那个年轻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我特地向格雷·萨尔巫师证实过,这就是您本人的魔杖;还敢请问……”

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年轻人那惊慌失措的脸,洛伦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冰冷:“为什么它会断成两截,而且还会在药剂师行会惨遭屠戮那天,出现在事发当地的墙角被我捡到?”

“这、这个、这是因为、为……”

“因为你当天见到了暴徒,去没有及时去通知正在总部内的行会高层们;事发之后又担心自己遭受问责所以才折断魔杖扔在那里,假装出事…听说还装成重伤躺了几天。”

洛伦轻哼一声,随手将魔杖扔给年轻人:“当天遇害者无一生还,身为唯一一个幸存者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您真是幸运啊,‘忠心耿耿’的艾登·埃伦先生!”

“异议!”

小教士明显焦急了起来,急促喘息着看向御前大法官:“洛伦阁下所说的事情,和案件本身没有任何联系!”

“异议。”

黑发巫师不紧不慢的打断了他,双手背在身后转向维克托·修斯:“这件事关系到证人本身是否具备作为证人的资格,并且其个人发言和提供的证词严重缺乏可信度!”

“不仅如此……”

目光冰冷的洛伦毫不畏惧的看向坐在台阶末尾的教会审判官,对方的表情已经和要杀人无异了。

“包括之前九位圣十字教会所提供的证人,我请求法庭严密调查这些人的背景和详细资料;他们所提供的证词…很可能都是伪造,或者具有明显偏向性和暗示性的。”

“这种无中生有,以偏概全,事先串通好的证词…应该不足以作为本案审理的依据!”

说着,洛伦还不忘了瞥一眼身旁目瞪口呆,不知如何作答的小教士。

议政厅内鸦雀无声,一双双或是震惊,或是愤怒的目光射向黑发巫师的后背。

维克托·修斯眉头紧锁,目光愤恨的教会审判官和表情淡然的艾尔伯德哑口不言;

掌玺大臣闭目养神,倒是始终毫不在意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突然来了兴致,好奇的打量着孜然一身的黑发巫师。

漫长的安静之后,御前大法官恢复了原本冷静的神情,沉着开口道:

“传…下一位证人。”

听到这个答复的小教士长松了一口气,而那位惊慌失措的年轻人早就被皇家侍卫押了下去。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看小教士的表情就知道,圣十字教会的计划已经被自己彻底打乱了…恐怕他们原本是想着用数量庞大的证人不断加深众人对吕萨克·科沃本人的怀疑,再在正式审理犯人的时候对吕萨克本人施压。

利用其对数十年前惨案的愧疚也好,或是众口铄金的压迫也好…只要吕萨克本人顶不住压力,选择了认罪…那就等于落人口实,再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但现在…他们所有的证词不论是真是假,都不会有人再去相信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论教会还能用什么招数逼迫吕萨克·科沃,只要他坚持否定,那就什么用也没有。

看着在台上左右局促,表情为难的小教士韦伯…真的很难想象,为什么教会要竭力让一个和英诺森大主教持相反意见,同时又籍籍无名的他来担当辩护人呢?

面不改色的洛伦十指交叉,目光存疑的瞥向台上的教会审判官…对方的表情仍旧阴冷可怖,愤然的死死盯着自己。

莫名的不安在洛伦的内心扩散开来,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看到倔强的站在大厅中央的小教士,深深的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大门。

那一刻,整个议政厅的贵族们都为之侧目,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圣十字教会的最后一位证人。

那一刻,黑发巫师的瞳孔猛然骤缩,险些直接起身!

居然是……

瑟兰·科沃?!

年轻的巫师学徒走进了议政厅,低垂着头,颤栗的双手捂着脸;脚下的步伐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踉跄摇晃的身影丝毫不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扑倒在地。

天知道都快要崩溃的瑟兰,究竟是怎么一步一个脚印踏进天穹宫的?!

坐在席位上的洛伦面不改色,太过用力的指关节已经开始泛白,十指死死扣住了手背,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巫师学徒的身影。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小教士的脸上再看不到半点紧张与焦躁,瑟兰·科沃那扭曲挣扎到极致的痛苦,三百名贵族们的冷漠……

议政厅的气氛愈发的沉重。

从大门到证人台短短的一小段路程,漫长的却像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钟头;当瑟兰·科沃停下脚步,黑发巫师甚至能听见大厅内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声音。

“我、我的名叫…瑟兰·科沃……”

“我是…吕萨克·科沃…的…长子和…唯一的继承人……”

仿佛无意识的低吟,巫师学徒的声音都在微微地颤抖;扶在台上的双手轻轻抽搐…那忍受痛苦的表情,仿佛就像是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尽数撕开,显露在大厅内众目睽睽之下。

遍体鳞伤,血迹斑斑。

维克托·修斯皱紧了眉头,冷漠的目光中抑制被抑制的愤怒愈加强烈,黑发巫师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正面的交锋与周旋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是抛弃一切伦理、道德、底线,彻底撕破伪善的嘴脸,不择手段的决斗;

以血祭血!

第七十四章 瑟兰·科沃(下)

“铛——!铛——!铛——!铛——!铛——!”

长戟敲打在地板上的声响,在议政厅内久久回荡。

犹如垂在胸口的重击,令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滞,只留下死寂般的宁静。

站在证人台上的瑟兰·科沃精神恍惚,双眼布满血丝;苍白的面色旁是杂乱垂落的发丝,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失魂落魄的气息。

表情沉重的小教士起身,彬彬有礼的向台阶上的内阁大臣们躬身行礼,缓缓走到瑟兰·科沃的身旁,声音轻柔无比。

“在座的诸位大人们,相信你们已经听到了…这位就是瑟兰·科沃,吕萨克·科沃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也是皇家巫师学院著名的天才学徒,一位对父亲的安危无比关心在意的儿子。”

“瑟兰,我问题。”小教士韦伯转过身,平静的看向凄凉落魄的巫师学徒:“我听说你父亲曾经不止一次让你作为他的实验助手,参与到他本人研发新药剂的实验当中,对吗?”

“是的……”

学徒艰难的开口,微微颤抖的嘴唇看不到一丝的血色;隔着两张桌子黑发巫师也能看清楚他不停扩散收缩的瞳孔。

那是精神负荷达到极限,却还在拼命忍耐的表现。

“我…父亲的每一次实验,我都曾经参与过。”瑟兰的喉咙抽动着,像是在艰难的吞咽着足以腐蚀洞穿内脏的毒药,每说一句话都是在撕开身上的一处伤疤。

“其中…包括作为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私人医师期间吗?”小教士还在继续追问着。

“是、是的……”

“我对炼金学并不了解,但我听说每一位药剂学大师在面对新的病人时,都会根据其病情重新调整药剂的配方,甚至是研发新的药剂。”

小教士依然在不停的追问着,尽管语气十分的轻柔,彬彬有礼;但所说的每个字却都之中问题要害:

“那么这一次…你也曾经协助吕萨克·科沃,你的父亲为已故的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开发新的药剂吗?”

“我、我……”学徒艰难的喘息着,撑在桌上的双手露出了青筋,冰冷的汗珠如雨般从额头滴落,在证人台上留下一片水渍。

洛伦缓缓闭上了眼睛,扣住手背的十指在微微颤抖,但并不是因为恐惧。

台上的教会审判官同样没有说话,他只是抱起肩膀,嘴角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容。

隐约猜到什么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叹息一声,依旧闭目养神;只有军务大臣似乎还没有放弃对黑发巫师的好奇心,抱着肩膀打量着他,像是在期待什么。

王座上的维克托·修斯目光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栗,眼前的巫师学徒仿佛和某个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了。

那位…惨死在自己怀中的少女…也曾经是同样的表情。

小教士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是听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柔,决然的表情前所未有:

“这是最后的问题…瑟兰·科沃,你的父亲吕萨克·科沃是否曾经在明知新药剂具有危害的情况下……”

“将它使用在西斯科特·查恩的身上?!”

…………………………………………………

时间回到几天之前……

“药剂师行会的动议?”

阴暗狭窄的房间内,精神恍惚的巫师学徒缓缓抬起头。

“没错,那是一起十几年前的案件…明面上在帝都贫民区推广医疗的药剂师行会,暗地里却是在利用这件事私下进行大规模药物试验,以此来推进陷入瓶颈的研发进度。”

阴影中,那个声音平静到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最后事件败露,药剂师行会颜面丧尽,数以百计的无辜者惨死,甚至有的地方整条街道都没有一位幸存者。”

“可…可是……”蜷缩的瑟兰全身脱力般瘫倒在地:“这件事…和父亲他有什么关系?”

“非常遗憾,瑟兰,真的非常遗憾;因为这件事我本是不想告诉你的。”

那个声音轻轻叹息一声,继续开口道:“你的父亲,吕萨克·科沃……”

“就是当年那起动议的主谋!”

清冷的声音犹如刺入胸口的尖刀,让巫师学徒犹如被冻住般僵在原地!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父亲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一定是有人要陷害他!一定是!他们不想承担责任,就把所有的罪名全部都推到了父亲头上,让他去死就不用再害怕有人找他们……”

“瑟兰——!!!!”

就在陷入疯狂的巫师学徒歇斯底里嚎叫的同时,一只洁白的手猛然攥住他的衣领,同时另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头发,让那双疯狂又恐惧的眼睛和自己四目对视。

“你我都清楚,这件事是真的…不是吗?”

恐惧的瑟兰·科沃面容呆滞,艰难的喘息着;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溢出,打湿了那人的右手。

“吕萨克·科沃,他是你的父亲…但同时他也是亲手害死了近千人的杀人凶手;他只有付出代价,才能彻底平息帝都内数以万计的平民们对巫师阶层的怒火……”

沉重却漠然的声音,幽幽然传入瑟兰的耳中:“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吕萨克大师认罪…用杀一个人的罪名来偿还他原本应该付出的千百倍的代价。”

“当然,想要办到这一点的前提是你必须帮助我;以圣十字之名,我绝对不会让吕萨克·科沃遭遇不公,或是被处以极刑;”

“以圣十字之名,我会让这件事有个体面的,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结局!”

颤栗的巫师学徒抬头,嘴唇还在微微颤抖:“真、真的能办到吗?!”

“我不知道,也许可以也许不能……也许仇恨真的是可以被遗忘,被时间淡化的;也许终有一日我们能彻底抛弃彼此的成见,真正的相互理解,相互包容。”

“如果这真是圣十字的意志,那我就将完成它!”

……………………………………………………………

平静而淡漠的声音回荡在瑟兰·科沃的耳畔,巫师学徒的喉咙抽搐了一下,扶住桌子的双手不再颤抖。

“是的……”

简简单单的一个词,议政厅内一片哗然之声!

“铛——!铛——!铛——!”

整齐划一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让大厅恢复了肃静。

声音落下,小教士韦伯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的激动和兴奋,只有某种怅然若失的冷静,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悲喜之情。

焦躁、急促、安静、彬彬有礼……原本所有的情感,此刻的小教士身上只有身为圣十字信徒,那无法用言语表明的神圣,目光中只剩下无与伦比的虔诚。

黑发巫师终于闭上了双眼,讽刺的勾起了嘴角。

直至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了整整一个月内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瑟兰·科沃的援助……

及时出现的证据……

机缘巧合相遇的“黑框眼镜”……

惨死的药剂师行会……

和自己分开的小个子巫师……

莫名背叛自己的艾尔伯德·塔罗……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自始至终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就这么简单!

自己终于看懂了,终于不再迷茫了

维克托·修斯的表情依旧漠然而且冰冷,目光瞥向一旁:

“洛伦·都灵阁下,您就没有任何想要向证人询问的事情吗?”

黑发巫师轻轻起身,淡然的目光看向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小教士韦伯:

“没有。”

“我…无话可说。”

第七十五章 名为信仰的力量(上)

令人绝望的死寂仿佛没有终止的那一刻,看着瑟兰·科沃脸上那不断变化的惊恐和痛苦…洛伦就清楚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早已到崩溃边缘的巫师学徒被两名皇家侍卫搀扶着离开了议政厅,在那萧瑟的背后,是小教士双手交叉而立,面无悲喜的身影。

平静的维克托·修斯微微颔首:“那么下一位证人……”

“御前大法官大人!”

抢在维克托话音结束之前,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起身,声音响彻大厅:

“我在此向审判庭提出申请,放弃传唤证人的权利!”

“洛伦·都灵阁下,证人的证词可不仅仅是您的权利,还关系到您之前所递交的证据和证词的真实性……”

“感谢您的提醒,艾尔伯德·塔罗大人。”黑发巫师回过头,向好意提醒自己的老人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但我还是希望审判庭能够接受我的请求,不要传唤我的证人。”

“与此同时,还恳请维克托·修斯大人和诸位内阁大臣,能够在正式传唤犯人吕萨克·科沃本人之前暂时休庭一段时间,并且允许我和凡人见一面。”

“毕竟…我是他的辩护人,至少有权了解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和健康情况,是否能够正式出庭,鉴于刚刚瑟兰·科沃的情况,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

面不改色的小教士微微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向洛伦·都灵。

维克托·修斯微微蹙眉,似乎非常不愿意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

“我倒是认为这么做并无不可。”

掌玺大臣梅特涅嘴角微笑,在维克托身旁轻声开口道:“刚刚那个孩子的精神状况你也看见了,确实是一言难尽。”

“不论吕萨克·科沃究竟是不是罪魁祸首,眼下还都未下定结论…如果他在法庭上出现任何意外,伤害的都是陛下的颜面!”

“更何况…这是他本人自己提出来的请求;并非我们不让他传唤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克托微微眯眼,并没有回答。

“我赞同掌玺大臣的意见!”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整个御前内阁为之一惊,四双眼睛诧异的看向王座的右下手——从不轻易表态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今天怎么突然改性了?!

“都看我做什么,我只是觉得梅特涅说的很对!”抱着肩膀的军务大臣冷哼一声,忍不住开口道:

“这么做确实不合常理,但御前审判本就没有什么规则可言,只要合情合理的要求都可以……他还只是要求暂时休庭而已,当初梅特涅的那场御前审判可是进行了三天三夜,不也没有人说什么吗?!”

更何况,我还真的想看看这个布兰登的御前顾问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但这句话军务大臣当然不会说出口。

掌玺大臣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轻咳两声重新闭目养神。

沉默了片刻,再次起身的维克托·修斯缓缓扬起右手,冷眼看向议政厅内无数射向自己的目光:

“谨以帝国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授予我的权柄,我…维尔特·修斯现在正式宣布,暂时休庭——!”

话音落下,台阶下面的席位间立刻传来一阵密集的窃窃私语声。

微微松了口气的黑发巫师缓缓睁开眼,目光瞥向一旁,看到一脸表情复杂的小教士,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面色扭曲的教会审判官冷哼一声,直接从台阶上甩手而去,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他对这个结果有多么的不满。

艾尔伯德只是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黑发巫师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

议政厅内,鸦雀无声。

……………………………

“为什么这么做?”伴随着从身后接近的脚步声,小教士韦伯的声音响起。

依旧是充满了热情,真诚与单纯,还有些傻傻的腔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神情淡然的洛伦转过身:“或许韦伯教士可以为我解答一下?”

小教士抬起头,目光有些躲闪:

“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洛伦……”

“韦伯,我们是朋友…在洛泰尔公国的时候,你曾经帮助过我不止一次。”黑发巫师缓缓开口,声音蕴藏着某些意味不明的情绪:“所以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究竟知道什么了?”

“真的…要我亲口说出来?”

小教士咬着下唇,眼神中多了一丝哀怨:“我真的不想这么做的…但没有别的机会了。”

片刻的安静,四目相对的二人表情各异。

“从吕萨克·科沃…不,应该是从来到帝都戈洛汶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我的敌人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始终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每一步的计划。”

带着某种莫名的感慨,轻笑一声的洛伦开口道:

“是敌视着巫师阶层,并且恨不得杀光全世界巫师的圣十字教会吗?”

“是那位身处断界山要塞,却依旧有无数人愿意为他效力的康诺德皇储吗?”

“是千方百计想要陷害我,让我身负巨债不得不为之效力的商会?”

“亦或者是站在阴影中,对干涉了他们利益而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守旧派贵族?”

“也可能整件事情,其实都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谋划?”

“要不然就是皇家学院的巫师们,为了引我上钩故意设下的陷阱?”

黑发巫师每说一句,小教士的眉头就多出一道痕迹,复杂的表情就更加凝重一分。

“都不是,藏在幕后的是一个更了解我的敌人。”洛伦挑起眉毛,摇着头将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多出了一抹公式化的微笑:

“是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帮助我,让我从未有过任何怀疑的人。”

“真正的黑暗,永远都是藏在灯下的!”

垂下头,小教士的肩膀在微微耸动着。

“最初的证据也好,唯一的证人也好,有可能的线索也好…全部都是拜你所赐,令我深信不疑自己的朋友宁可要背叛教会,也在竭尽全力帮助我寻找一切有可能的线索。”

“就是啊…谁能想到单纯、傻帽、天真、懦弱还满脸傻笑,总是怀揣着一个莫名耿直愿望的小教士……”

“才是真正深不可测的怪物!”

小教士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只剩下虔诚和倔强。

“若要讽刺和挖苦的话还请随意,这是背叛朋友理应付出的代价。”虽然这么说,但小教士表情仍旧很痛苦,泛红的眼角甚至还有泪花:

“但…就像洛伦你说的那样,莉娜·德萨利昂…你唯一的证人已经不会为你和吕萨克·科沃作证了,一旦让她出现就是这场御前审判终结的那一刻。”

“换而言之,你已经失去了最强也是唯一的一张底牌,这场御前审判的结果已经注定,断不可能更改。”

“吕萨克·科沃要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为了瑟兰·科沃我也同样不会让他被处以极刑,那样的结果除了延续下去的仇恨之外,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

洛伦嗤了一声,不屑的扭过头。

“仇恨和成见,都是可以随着时间而被磨灭的,痛苦的记忆留下去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也绝对不是圣十字期望的。”

沉重的摇了摇头,挺起胸膛的小教士目光灼灼:“洛伦,我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信仰属于所有人…我从未忘记过自己说的话。”

“我要在御前审判的审判庭上,让所有的巫师和圣十字的信徒们亲眼见证……”

“一个全新的时代,将会怎样开始!”

第七十六章 名为信仰的力量(下)

“全新时代,原来如此……”

片刻之后,沉默的黑发巫师终于开口:“原来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在最后选择了背叛,还想要我死。”

小教士目光复杂,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为了全新的时代,就要让吕萨克·科沃背负一个他从未犯下的罪名,就要让整个药剂师行会的惨死,让整个帝都的巫师们惴惴不安的活在随时会被人踹开家门,剁成肉酱的地狱当中……”

“还真是个…挺‘光明’的未来呢……”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小教士韦伯急切的辩解道,哭红的双眼充满了真诚的晶莹:“只要这场案件结束,巫师和教会的关系就为大为改观!”

“另外药剂师行会的事情我事先并不知情,动手的暴徒也并非教会指派——甚至包括后来杀死学院导师的那些人,维克托·修斯大人也澄清过那些教士是假扮的!”

洛伦冷哼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讥讽。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指望你还会相信我了,这是背叛朋友应得的下场……”小教士面色一暗,神情无比的凄凉:“但洛伦,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从未骗过你,每一句话每一次对你的帮助,我都是发自肺腑的!”

“我知道对你这样要强的人来说,一个巫师受到监管的未来绝对不够!但这是现实世界,让那些尚且愚昧的信徒们去接受他们不理解的事物…是需要耐心和时间的!”

小教士咬着牙,滚烫的泪水已经布满面庞:“有些事情我们可能一生都无法完成,但若我们因此放弃,那绝对不是圣十字所期望的,那绝对不是圣十字的意愿!”

黑发巫师只是看着他,目光冰冷。

“对教会而言,接受巫师的存在同样需要时间;而我相信让巫师去接受信仰同样需要漫长的过程;如果能以一次切肤之痛,将过往的仇恨就此斩断,那么……”

“我同意。”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小教士的声音停下了。

“以教会作为监管和思想体系,再由巫师们负责完善并且巩固其根本……精彩绝伦的设想。”洛伦冷冷的看着他,声音平静:

“平心而论,我认为你说的很对……不光是让民众接受巫师需要时间,巫师本身的研究也同样需要受到一定的监管,才能不让十多年前的惨案再次上演。”

“在任何情况下,一个不受到监管的力量本身…就是非常可怕的。”

“不仅如此,包括吕萨克·科沃本人乃至整个案件…不得不说,你的做法很高明,甚至有可能真的可以终结百年来巫师与教会的矛盾。”

活动活动肩膀,洛伦继续轻声说道:“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办到…这就和手段无关了,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不能强求别人…换成是我也不可能想象出比这更好的办法。”

“既然如此……”小教士连忙抹了两把眼泪,眼神愈发明亮,激动的笑了出来:“那洛伦你要不要加入?!”

“我已经说服了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和英诺森大主教,剩下的就只有教会审判官一个人,问题几乎已经解决了!”

“就让吕萨克·科沃大师和这次的事件变成双方最后的切肤之痛,让一切的痛苦和仇恨都变成过去,让理解取代芥蒂,让信仰不再有差别!”

“等到那一天…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片刻之后,黑发巫师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听起来…似乎是这样。”

“感谢你能够理解我,这一定是圣十字的意志!”激动的小教士攥紧了拳,嘴角的笑容愈盛:“我早就知道的,从我们在古木镇相遇的那一天就知道,你一定会帮助我的。”

“一起来改变世界吧,洛伦!”

说完,小教士伸出了右手。

洛伦也跟着笑了,然后…轻轻一挥打掉了小教士伸出的右手。

“抱歉,不可能。”

“唉、唉?”

“不好意思…和什么狗屁新世界相比,我还是觉得输赢比较重要。”洛伦耸耸肩,脸上依旧是淡然而无所谓的微笑:

“我答应了吕萨克·科沃,答应了皇家巫师学院和瑟兰还有布兰登·德萨利昂,会让他无罪释放…然后这些家伙就会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还有他们所有人跟我约定好的东西。”

“洛伦……”小教士皱着眉头:“不对,不是这样的…我印象中的你绝对不是……”

“绝对不是什么,利欲熏心狡猾世故?”背着双手的黑发巫师翘起嘴角:“抱歉啊,我光伟正的主角大人,你就是想让作者写完这一卷…也得先打败我这个罪恶滔天,冥顽不灵的关底大反派才行!”

“那真是太遗憾了。”小教士轻叹一声:“局面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无计可施!”

“真的吗?”洛伦打了个哈欠,一脸的浑然不觉:“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轻易死心的。”

“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

说到一半,洛伦忽然转身再扭过头来,笑的狡猾:“好险好险…差一点儿就剧透了。”

回过头,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抬脚,轻松愉快的离开了长廊。

…………………………………………………………………………

“情况怎么样,我听说好像不太妙…那个吕萨克大师的儿子被教会的人给利用了,应该不至于让他们翻盘了吧?”

还没等走到楼梯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就连忙靠近前来,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没有想好办法,要不然我再去和维克托叔叔说说看…至少今天休庭半天,我们晚上想好对策明天再继续?”

“绝对不行!”

看到布兰登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担忧,心中微微一暖的黑发巫师连忙摇头:“帝都的局势已经被教会彻底控制了,一旦他们占据上风的消息传出去,一夜之间就会传遍戈洛汶…舆论也是可以杀人的!”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站稳脚跟,控制住手中还有的底牌——首先是莉娜·德萨利昂,教会能策反一个就能再来第二个,绝对不能让她出现在审判庭上。”

“其次…就是吕萨克·科沃。”

洛伦皱紧了眉头,缓缓看向同样一脸凝重的布兰登:“维克托·修斯答应让我先见他一面,但从黑牢到审判庭还是有一段路程的,押送犯人似乎是卫戍军团的工作。”

“你担心里面有圣十字教会的人?”布兰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不论怎么说,只要教会拿不出证据,吕萨克大师就能对一切罪名矢口否认,就还能争取最后的机会。”

黑发巫师咬着字一句一句的开口道:“卫戍军团那边我实在是不能放心…必须想办法临时换掉他们,找一群绝对和两边都扯不上关系的人去负责押送;在我见到吕萨克之前,决不能让任何人和他说一句话!”

“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去找瑟维林叔叔…教会的爪子再长,也不可能伸到天穹宫内的皇家侍卫里面。”

布兰登抱着肩膀,轻轻松了口气:“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亲自…呃,这个难度好像大了点儿……”

确实…无论如何艾克哈特也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丢脸儿子”去押送如此重要的犯人…尤其是犯人的辩护人还是他的巫师顾问这个前提下……

洛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已经和小教士韦伯彻底掀牌,下一场……

就是生死之局!

第七十七章 噩耗(上)

天穹宫,议政厅偏殿。

有资格走进这里的,只有五个人…掌玺大臣梅特涅,军务大臣瑟维林,御前大法官维克托,教会审判官特勒斯,还有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

因为将他们叫进来的人,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我想应该不用再告诉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了?”

艾克哈特二世面沉如水,目光冰冷而威严的从每一个御前大臣的脸上扫过:“御前审判的意义…诸位应该比我更清楚。”

“为什么会这样?”

掌玺大臣将双手放在身前,低沉的哀叹一声;那默然的叹息令维克托额头的皱纹又多一分,绷紧的双手早已露出了青筋。

皱着眉头的教会审判官表情有些扭曲,愤恨的冷哼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似乎还在为刚刚得到的情报感到愤慨。

艾尔伯德·塔罗双眼微闭,摇摇头;悲痛的表情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这不是御前大法官的过失,陛下。”

叹了口气,最后开口的人依旧是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忍不住抢道:“每天定期的活动范围,两次提审,全天候监视,一日三餐都有专门负责检查的负责人,整整半个百人队的卫戍军团就在外面……”

“更何况那里可是黑牢…全帝国除了断界山要塞和天穹宫不会有第二个比那里更安全,更严密的地方了!谁能猜得到他居然找得到机会……”

“瑟维林·德萨利昂!”

艾克哈特轻轻的打断了自己的军务大臣,虽然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御前大臣们却已经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怒意。

没有片刻迟疑,瑟维林果断俯首。

死寂的偏厅内,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责怪和惩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想要的是答案!”皇帝陛下的语气愈发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包含着无穷的怒火:

“我不想听到…我的大臣们,我忠心耿耿的御前内阁已经尽力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废话,梅特涅!”

“陛下?”

“先拿出一个方案来解决眼下的问题吧,过了今晚帝都之内就要谣言四起了。”艾克哈特的嘴角划过一丝讽刺的弧度:

“我太了解我们忠心耿耿的臣民们了…他们表现的有多爱戴,心底就有多怨恨;流言、传闻、耳语…就是蔓延在帝都之内的瘟疫和毒药,绝不能给他们机会!”

“遵命,陛下。”

掌玺大臣微微躬身,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微妙:“但我现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洛伦·都灵。”艾克哈特挑挑眉毛。

“就是这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我已经派人传递消息,现在他恐怕已经抵达黑牢了。”梅特涅轻轻叹口气:

“我听说过洛伦阁下的不少事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还算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但也经常做出并不十分理智的举动。”

“这一次,他会怎么做?”

……………………………………

皇家巫师学院,吕萨克·科沃实验室。

灯火黯淡的实验室当中,小个子巫师那娇小的身影依旧趴在地上,在堆积如山的材料和各种记录档案中拼命的翻找,每一个柜子,每一张羊皮纸上都有她曾经摸索过的痕迹,甚至连每一行字的页码她都能倒背如流。

双手扶剑的路斯恩就默默的站在墙角,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换过几个烛台了,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疲惫却从未停止过的娇小身影,在一刻不停的忙碌着。

眉头微微皱起,握剑的手缓缓绷紧。

这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在冰雪荒原,巨龙王城的时候也是一样——洛伦·都灵,艾萨克·格兰瑟姆,艾因·兰德…他们都是超乎想象,天赋异禀的人,也只有他们能在一片混沌中找到问题的本质或者关键。

我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的去保护他们,去完成他们交给自己的使命。

这就是自己,也是千年来每一个维尔茨的优秀品质…沉默的士兵。

墨蓝色的发梢下,依旧略显稚嫩的面庞让少年银灰色的瞳孔犹如冷月般的明亮。

自己不像他们那样,拥有那么天赋异禀的头脑,对魔法和邪神也是完全一无所知,更是从未有过什么信仰。

自己,就是一柄剑,除了杀人之外一无是处。

但如果洛伦·都灵阁下和他的朋友们需要自己的力量,那么……

“找到了,就是这个,就是它——!!!!”

激动雀跃的小个子巫师猛然起身,疲惫也无法掩盖她表情当中的惊喜,颤抖的双手将整整一卷的羊皮纸紧紧抱在怀中。

看到她这幅表情的灰瞳少年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轻松的微笑,握住剑柄的双手微微松开。

就在此时……

“铛——!”

刺耳的音符,在门外死寂的长廊突兀的响起。

二人的表情同时一变,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连忙起身,将怀中的卷轴递给路斯恩:“快,快带着这些离开,再晚就来不及了!”

“绝对不行!我答应过洛伦阁下的,绝对不能让你出任何事!”灰瞳少年神情紧绷,握剑的手再次绷紧:“这里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跟我走!”

“可是……”小个子巫师咬着嘴唇。

“没有什么可是的,难道你不想亲手把它交给洛伦吗?!”急匆匆不管不顾的,直接一把拽住尖叫一声的艾茵,将她整个人背在了身上。

“艾因阁下,请千万抓紧我,咬紧牙关不要咬到舌头了,因为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点点颠簸。”

“唉?!”

“砰——!”

话音落下的瞬间,撞开房门的瘦小身影就已经拔出利剑,只能看到一道残影犹如疾风般冲出了长廊。

死寂的房间中,只有一只娇小可爱的月影猫还趴在椅子上,猩红的眸子凝视着被撞开的房门,还有空荡荡的长廊。

五分钟之后……

“他们已经走远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冷冷瞥一眼坏掉的门锁,目光转向身后几名同样装束的属下:“没想到…普普通通的炼金术师,警惕性如此之高。”

“这可不是普通的炼金术师…否则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也不会亲自嘱咐。”另一个声音传来,平淡的像是在谈论天气:

“更不用同时对九名守夜人,下达‘如有必要,杀无赦’这种荒唐的命令。”

“他们走不远。”黑衣人拔出腰间的短刀,故意慢条斯理的开口:“从学院到天穹宫…如果连两个普通人都拦不下来…戈洛汶的守夜人可就要丢尽颜面了。”

“真的要动手,但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现在不是拘泥命令的时候,御前审判随时都会出现变数,而我们的职责就是将变数的可能压到最小!”

“可是……”

“没什么可是,难道你们就甘愿当一辈子的密探?!”黑衣人冷哼一声:“还记得那个从埃博登调回来的家伙吗…区区一个新人,就因为监视过布兰登殿下,现在都爬到我们头顶上了!”

几名守夜人面面相觑,点点头;黑衣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唉…这么快就要走了?”

娇弱轻柔的声响,却让守夜人齐齐变色,浑身冰冷僵在原地。

一身黑红礼服的少女坐在原本空荡荡的椅子上,赤裸的小脚翘在半空中,苍白而又精致的仿佛洋娃娃般的面孔当中,是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瞳。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艾莉儿…当然,也可以叫我阿斯瑞尔,如果你们喜欢。”

“你们刚刚,好像在讨论很可怕的事情呢……”

“这样做的坏孩子,必须要给一点点惩罚才行……”

“你们觉得呢,一定不会拒绝吧?”

“因为艾莉儿还从来没有尝过…新鲜的血浆…究竟是什么味道……”

第七十八章 噩耗(下)

阴暗的走廊,冰冷的铁窗,阴冷潮湿的墙壁和天花板……

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走向长廊的尽头,从壁烛前经过的瞬间,昏黄的火光只照亮了半张脸,面沉如水。

“……洛伦·都灵阁下,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命我前来,向您通禀这一令人遗憾的消息,还希望您能够接受……”

脚步愈来愈快,阴冷死寂的长廊中,只有沉重的步伐在不断的回响。

“……您的朋友,瑟兰·科沃的父亲,本案的嫌疑人,著名的药剂大师……”

长廊尽头的火把亮起,冰冷的铁门已经近在眼前。

“……吕萨克·科沃阁下……”

远离光明的监狱最深处,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两刻钟之前……”

脚步逐渐停下,推开铁门,黑暗中一个倒在墙角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已经不幸身亡……”

面色铁青的黑发巫师紧咬牙关,缓缓半蹲在那个遍体鳞伤的身影前,颤栗不止的右手轻轻按住了那血痕早已凝结的脖颈。

“……经过检查,死前本人并未受到胁迫…应当是自缢身亡……”

漆黑的瞳孔逐渐染上一层冰寒,面沉如水的黑发巫师肩膀微颤,死死抿住的嘴角勾起一丝凄厉的笑意。

“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跪在吕萨克看·科沃遗体前的洛伦突然失声大笑,肩膀剧烈的耸动着,连咬都快要直不起来了。

“爽朗”的笑声不断的回荡在狭窄漆黑的牢房中,却听不出半点的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