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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有神》


第一章 一切的起源

2017年农历12月29日晚8点钟。东河市。

东河理工大学的整个校园一片冰冷的雪白,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傍晚时候才停下,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东工大图书馆内门窗紧闭,倒是没有被这严寒所侵蚀,仍旧是暖融融的气息。

一排排书架静静坐落,图书馆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馆内二楼窗户边的长桌上趴着一颗绑着马尾辫的脑袋,偶尔左右小幅度的挪动几下。脑袋的主人睡的很是香甜。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大冬天的鸟虫绝迹,万籁俱寂。二楼的楼梯口突然间由远及近传来了一串重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紧跟着“砰”的一声巨响,一摞书狠狠的砸在了脑袋前方十几厘米处,四散开来。

随之而来的是隐含怒气的沙哑男声:“左萌!你丫是要在图书馆里过年吗?!”

马尾辫晃悠了两下,那颗不知道趴了多久的脑袋终于慢吞吞的抬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半红半白的脸,红的那一半正是跟桌子亲密接触的一面。

普普通通的圆脸,不符合时下流行的锥子脸审美观,皮肤倒是白嫩水灵的看上去很干净,最常规的鼻子最常规的嘴正是过目即忘的那种类型,圆溜溜的大眼睛勉强算得上出彩,可惜因为刚刚睡醒,眼神里全是一片毫无焦距的呆滞,嘴角还挂着一串儿亮晶晶的口水。

这个叫左萌的女孩看上去二十出头,唯一会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眉毛,不像别的女孩精心修饰过,天然的一双黑色浓眉,眉尾高耸,英气十足,搭配在这普普通通的圆脸上,倒是提高了整张脸的辨识度。

“醒醒!学校清场了,再不走我给你丫扔出去!”适才的沙哑嗓音再次响起来。

左萌这才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眼神开始聚焦,“真是没有惜香怜玉之心!”她嘟嘟囔囔的揉了揉眼睛,呲牙咧嘴的抻了抻已经睡麻了的胳膊,慢悠悠的挪开凳子站了起来。

女孩有些瘦弱,白色的圆领毛衣挂在她的身上宽松到有些空荡,蓝色的牛仔裤裹着两条细长的筷子腿,除了脖子上挂了一条圆珠坠子的银链子,浑身上下干净清爽没有丝毫多余的饰品。

“会不会用成语?啊?语文是武术教练教的吧!这词儿是搁我这儿用的吗!”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气急败坏。

左萌伸了个懒腰,终于精神起来。

她上前两步一把挂住了对方的一只胳膊,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脸颊旁边挂着俩甜甜的酒窝。“陈教授,您都快八十了,不退休养着就算了,没事儿还老动气,这样对身体不好!”,声音也是甜甜的。

顶着一头花白头发的陈教授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拖着死皮赖脸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女孩整理刚刚扔下去的那摞书。“这都腊月二十九了,你不找地儿过年,还在这破图书馆磨蹭什么!”

左萌松开陈教授的胳膊,帮着一起收拾桌上四散的书本,满不在乎的皱了皱鼻子:“反正就我一个人,去哪儿不是过,既然学校里待不成了,就回家呗!”

陈教授斜过头看了看女孩,脸色一暗叹了口气:“要不去我家吧,反正就我跟老伴儿两个人,多个你也能闹腾闹腾。”

“您家在京里,去一趟还得跑那么老远,您就跟奶奶好好享受享受二人世界吧,我自有地方去!”左萌调皮的挤了挤眼睛,把整理完的书装到了陈教授的挎包里,伸手拿过椅子背上的大红围巾胡乱在脖子上套了两圈。

“您别忘了跟奶奶说,她织的这条围巾我可是天天带着,脏了都不舍得洗…算了,还是等年三十晚上我自己打电话跟她说,要不然指不定您怎么编排我呢!”

她麻利的把搁在桌上的黑色羽绒服套到身上,然后把挎包也随手一背,再次挽上陈教授的胳膊:“走,我顺路送您到停车场。”

陈教授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跟着左萌一起锁上了图书馆的大门,这一老一少手挽手肩并肩,走在铺了厚厚一层雪的林荫路上。

……

左萌其实并不是这个女孩的全名,她的本名是左萌萌。小时候倒也没什么,但是后来随着某女星的一句著名的“萌萌,站起来”,左萌萌遭受了无数取笑或者嘲笑。

在她忍无可忍终于动手揍了两个不长眼色的人之后,渐渐的,大家在她的“劝导”下开始叫她左萌,当然,某些不怕死的除外。

左萌萌今年23岁,是东河理工大学的在读研究生,专业是油画,至于为什么要在一个工科类大学里学油画,因为专业不受重视所以学费相对于其他专业院校来说便宜。

左萌萌的幼儿时期家境还算殷实,爸爸是个古董商,正好赶上了古董收集热潮很是赚了一笔,于是妈妈便做了全职的家庭主妇,专心照顾萌萌和自己丈夫。

唯一跟别的家庭不太一样的,是她没有爷爷奶奶也没有外公外婆,左萌萌的爸妈简直像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一样,逢年过节除了爸爸的客户,家里就没有任何亲朋来往过,左萌萌小的时候也曾问过妈妈,可是每次说起来妈妈就只会抱着她掉眼泪,爸爸听到了则是沉默着抽烟。次数多了,左萌萌也就不问了。

按照这个发展趋势,她的未来本该是一片大好,无比光明,可天有不测风云,她四岁那年家里遭逢巨变。

某一天左萌萌的爸爸跟一个朋友出去收物件,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前前后后整三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萌萌妈为了寻找丈夫竟然带着女儿东奔西走跑遍了几乎大半个地球,家里的积蓄终于用光了她娘俩却是一无所获。

万念俱灰的妈妈带着左萌萌最后回到了东河市。心灰意冷之下终于面对现实,她的丈夫大概已经不在人世。

左萌萌在颠沛流离中从一个四岁的娃娃变成了一个七岁的萝莉。成长艰辛的孩子通常都很早熟,她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她知道自己大概永远失去了父亲,决心要努力长大照顾好脆弱的妈妈。可她终究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对于一个把丈夫当做天的女人而言,天塌了,生命也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妈妈选择了自杀,她在高速公路上对着一辆疾驰的货车冲了过去。左萌萌放学之后见到的,是经过急救之后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妈妈。

之后律师的协助下,她用妈妈的保险金预支付了未来五年的护理费用。然后找了一个爸爸的老客户做法律认可的监护人。虽然只是个名头,却是不用被送去儿童福利院。从那之后,平淡的日子就远离了她的生命。

她从监护人那里借学费生活费,玩命的学习,想法设法的赚钱。捡过废品,收费帮同学代写作业,卖笔记,得到微薄收入只是为了让妈妈可以过的更舒适一点。

没等到她长大,一年后,萌萌妈正式被宣布脑死亡,溘然离世。再后来,她考入东河理工大学的油画专业,平时在学校里兼职图书管理员,校外在一家散打武术馆兼职陪练。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

……

左萌萌跟陈教授一起到了停车场,她把挎包从肩上摘下来,挂到了陈教授的肩上。

笑眯眯的对着陈教授挥了挥手,“老爷子,您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奶奶可是等了您小半年了,可盼着您回去呢!”

陈教授扶了扶包带,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左萌萌:“你真不跟我去?那我先把你给送回去吧!这天都晚了,你自个儿走也不安全。”

左萌萌摇了摇头,推着陈教授往前走了几步,口不对心的说:“不用了,我去找巧巧有点事儿,然后才回,您别舍不得我了,反正就一个月工夫就见着了!老爷子,回见!”

她潇洒的摆了摆手,扭头走向了校门口。

夜色已经很深了,昏黄的路灯给地上的雪染上了一片厚重。

左萌萌咯吱咯吱的踩着雪,嘴里哈出一团白气,终于卸下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眼睛有点湿润。她高仰起头,把那丝酸意狠狠的逼了回去,嘴里喃喃自语:“左萌萌,祝你生日快乐!”

忧伤似乎很难在这个女孩身上延续很久,磨难也不能使她一蹶不振。话音落下,左萌萌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爸爸,妈妈,你们在那边过的还好吗?你们看到了吗?我现在很好,有朋友,有疼爱我的长辈,学业也不用你们操心。所以,你们要一直看着我,保佑着我,我会带着你们的期许,努力的生活下去!

第二章 寻仇与结契

……

三拐两拐绕到了一条巷子里,这是她回家的最短路线,平日里都是白天走,也不觉得什么。今天确是有点晚,本来普普通通的巷子倒是添了些让人心里生惧的气氛。

这是条很老旧的巷子,从前的住户也都走完了,起初说要拆迁可因为费用谈不拢就暂时搁置,巷子愈发的破旧。

左萌萌除了在学校,其他时间都是在一家武术馆里度过的。武术馆主营散打,不是时下流行的跆拳道之流,现代人对武术这种东西,还不如健身馆来的追捧,客源稀稀落落,没什么人。她有足够时间自己练习。左萌萌练的刻苦,一个孤女,有些防身的本事,不至于被人欺负。

几年下来,这个瞧着单薄瘦弱的女孩,竟然混成了道上排的上号的古惑女……单看外表任谁都不敢相信!不说武艺多么高深,但凭着一股子狠劲儿,等闲两三个壮男打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也正是因此结交了好些道上的朋友,脾气相投又重道义。——这为她没有变成反社会人群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艺高人胆大,左萌萌没在乎巷子的幽暗,大咧咧的往里走,脑子构思着今晚的菜谱。她厨艺很好,就是人太懒,平时都是外卖凑合。不过今儿怎么说也是过节,哪怕是给爸妈看看样子也得活动活动。

走了约莫五六米,巷子旁边的过道里突然窜出来几个人,拦在前头。她抬起头,四下环顾。

一共六个男人,皆是一身黑,除了最靠前那个,剩下五人各拎着一根棒球棍。

领头的男人板寸头,长相普通。紧盯着左萌萌的眼神很是凶狠:

“左萌,你不是爱出头么?我今天让你出个够!”这人一张嘴满口的黄牙,咬牙切齿道。

左萌萌心下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的面子还挺大,让你破费找了这么些人来。黄老鼠,这是想找回场子?”

“你不是出了名的讲义气?上次跟李巧那个贱货打得我几个月下不了床!”被叫做黄老鼠的男人冷笑一声:“你牛逼,我打不过你!所以找了一帮兄弟,我倒想看看你有没有三头六臂!”

他对着身后的五个人偏了偏头,“上!只要别打死,打伤打残都算我的!”。五人慢慢围上来,把左萌萌夹在中间。

她眉头皱了皱,知道今天很难善了。

黄老鼠是外号,富二代,仗着家里有些臭钱胡作非为欺男霸女。李巧是她的好姐妹,是武术馆老板的女儿,性子急人又泼辣。这黄老鼠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送花送礼请客吃饭全没落了好处,反而被李巧动手给打了。黄老鼠面子上过不去,就打着道歉的旗号把人约出来,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那天左萌萌陪着李巧一起去壮胆,席间一个谈不拢,动起手来。黄老鼠只带了一个跟班,根本不是这俩女侠的对手,脸被打了个五颜六色。李巧下手狠,直接给他折了一条腿。

黄老鼠知道武馆老板有些来头,不敢直接对李巧下狠手,准备先废了左萌萌收点利息。他花钱雇了几个混混,寻个落单时机把她堵个正着。

左萌萌深吸口气,三两下脱了羽绒服扯下围巾扔在一旁,活动腿脚。

她怒瞪躲在后边的黄老鼠:“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老娘心里有数!上次打你还是打轻了,今天我认栽,不过你也别想好!”话音刚落,她后退两步猛地一个加速,窜过对面迎上来的五人,对着黄老鼠冲了过去。

其他人尚未反应,左萌萌已到黄老鼠身前,黄老鼠下意识抬手挡头,下半身却毫无预兆传来一阵剧痛。原来左萌萌上来一记断子绝孙脚,出手狠辣不留余地。

黄老鼠捂住下体直接趴下,叫的好不凄厉。“啊!!!贱人,你们给我废了她!往死里打!”

旁边五人愣住,面面相觑,感觉自己下身也是一凉,这一脚下去,怕不是直接废了吧?被黄老鼠凄惨的叫声提醒,五人拎着棍子冲上来。

左萌萌闪身躲过挥到面前的一根棍子,出脚踹倒其中一人。

左格右挡,对着正中间那人一个头槌直接撞在对方的肋骨上,只听咔嚓一声,对方惨叫倒地。人的肋骨很脆弱,她知道五个人围殴肯定讨不了好,只能对着要害下手逐个击破,这才有一搏的希望。

可后背终究是重重的挨了一棍。她一个趔趄,往前踉跄几步,回身出拳直捣偷袭那人的太阳穴。那人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瘫在了一边。

她刚要回身,右边肩上又是重重一棍,立时右臂无法抬起。左萌萌脑袋一偏,躲过冲着头来的一击,胸肋处却传来一阵剧痛,想来肋骨怕是骨折。

她强忍着身上的剧烈疼痛,左手扯住偷袭者持棍那只手的肘关节,向对方身侧猛折,随着咔嚓一声的脱臼声,左萌萌夺过棒球棍,对着他颈侧狠砸下去。

这人倒地后包围圈出现一个缺口。她闪身欲逃,额头处却遭受了重重一击,瞬时眼前一阵模糊,左萌萌身子晃了晃,轰然倒地。

“打,给我往死里打!”耳边传来黄老鼠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倒在雪地里,蜷起身子用手臂护住要害,身上各处都是棍棒交加的砰砰声。粘稠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流进眼睛里,她视线内顿时一片血红,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沉入一片深深的黑暗中。

……

“喵呜~”,雪夜的寂静旧巷子,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女一动不动蜷缩着侧卧在泥泞的雪地上。

她上身那原本白色的毛衣被血染成了花色。头上的血,顺着脏污的脸颊蜿蜒落到地面,在雪地上砸出一摊红。

一只野猫从旁边撞倒的垃圾箱上窜过,发出的叫声和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寒夜里分外刺耳。

少女的手指动了动,缓慢而吃力的睁开双眸。

原来没死啊,左萌萌嗤笑一声,嘴角扯的生疼,她再也无力挪动身子。

这么冷的天,就算没被打,躺上一夜也该冻死了吧。

后悔吗?帮李巧出头?

没什么可后悔的,今天换做是李巧也会拼了命不顾一切。自己没有父母亲人,陈教授和那群朋友,就是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李巧,你欠我68块钱还没还,便宜你了。”

“……奶奶,你织的围巾我很喜欢,也一直带着都不舍得摘。”左萌萌蠕动嘴唇,声音微弱。

“……还有老头儿,回头知道我挂了,别哭啊……本来还想拜年时候喊你一声爷爷呢……”。

左萌萌努力的歪过头,看了一眼头顶长条的天空,下过雪的夜晚竟然可以看到星星了,没有小时候见过的那么密集,却是同样的高远深邃。

爸,妈,是不是终于可以跟你们在一起了?想到这,左萌萌伸手去摸挂在胸前的圆珠坠子,却摸了一空。

本来都摆好姿势等死的她立刻着急起来,这个不知是石头还是什么的圆珠是左萌萌小时候从爸爸那硬讨来的。珠子是白色的,只有指肚大小,圆溜溜的光滑精致。

那是爸爸从一个农民那收的,从地里刨出来,觉得好看就给自家闺女拿着玩。起初爸爸以为他是挖到了墓穴,是墓里陪葬的玉珠,好说歹说高价收回来。找人鉴定才知道不是玉,也不是金属。只是某种不知名的石头!这才死了心只当自己打眼赔了一笔。

左萌萌无意中看到很喜欢,缠着爸爸要了很久才拿到手,这都是后来妈妈回忆起来告诉她的。

妈妈生病后,家里除了房子,其他能卖的全都卖了,唯一留下的只有这珠子,因为材质不明不值钱所以没人买,左萌萌就当作父母的遗物给做成坠子带在身上。

她吃力的四下张望。只见她右手边的地上,珠子安安静静的落在那儿。她的右臂受伤很重,却毫不犹豫的咬牙挣扎着移过手去把珠子攥进手心。

啊,终于可以安心等死了。左萌萌留恋的看了眼夜空,慢慢的闭上双眼。

在她满是血的右手心,那颗普普通通的圆珠却发生着奇怪的变化。

只见靠近圆珠的血竟然莫名的消失不见,好像被什么东西擦干净一般,而珠子却从开始的不起眼慢慢的变幻了颜色。从淡淡的粉色到粉红色然后越来越红,最后,竟然变成了一颗红色的珠子,还带着一圈珍珠似的光晕。

再次摆好姿势的左萌萌,安静的等待着坠入无尽的黑暗。因为失血过多体温过低,她已经陷入了麻木的状态,感受不到寒冷或疼痛。却不知怎的,右手心突然开始发热,越来越热甚至到了烫手的地步。她不得不摊开右手,强忍着疼痛擎到脸跟前,却吃惊的看到这颗带着光晕的红珠。

在漆黑到连路灯都没有的老巷,散发着淡淡红光的珠子分外的醒目,带着一种诡异的色彩。

左萌萌用力咬了咬舌头,已经死了吗?产生幻觉了?还是头上挨那一棍把我打傻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上的珠子,越看头越晕。

本来一颗圆圆的珠子渐渐变成了两颗,四颗,八颗……最后在她的视线中,铺天盖地的都是红珠,红珠的光晕把整片天地都涂成了红色!

她刚想闭上眼冷静下,突然,她的脑袋一空,身子一轻,整个人原地消失了。

……

巷子还是之前的巷子,刚刚打斗的痕迹还在,脱下的羽绒服和围巾也在,地上留着几摊鲜血,刚刚躺在这儿的少女却不见了。

不只是少女,还有那颗红色的怪珠也一并消失。

又一只野猫,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喵了一声在垃圾箱里翻腾,老巷重归一片寂静。

……

第三章 古怪的囚笼

我这是……死了?左萌萌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世界。

刚刚还躺在巷子,现在,环顾四周,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

究竟是发生什么了?她欲哭无泪。

这是地狱还是天堂?对了,身上的伤!

她立即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完成低头这件事。因为头……头在哪儿呢?胳膊呢?手呢?

她的身体--不见了!

这真是最惊悚的恐怖片!不,这不是恐怖片,因为这不是在旁观!是真实的!

难道这就是死亡以后的世界?

“喂!有人吗?”左萌萌试着发出声音,寂静无声的环境,她这一嚎,反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连身体形态都没了,还能发出声音!这不科学!

左萌萌觉得自己23年来形成的世界观,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全塌了!

没有身体,除了白雾啥都看不见,能发出声音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回应。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算生物!怀疑、急躁、抓狂、崩溃各种情绪逐一体验过之后,她不得不接受这恐怖的现实。

“冷静!左萌!你要冷静!”她反复给自己打气,与其在崩溃中灭亡不如想想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移动?对,试试看能不能移动。

这次“动作”倒是完成的比较顺利,她发现“自己”在有了移动想法之后竟然真的偏离了原地。

往左!她这样想着,感觉“自己”向左边靠过去。

一直往左!看看会去哪儿……或者,有没有其他像自己这样的东西!想完了之后,“左萌萌”浮进适才左边的白雾里,却发现身边一直是空的,像是有个透明的保护罩,跟随自己移动。再查看之前的位置,果然还是厚重的白雾。

她停下来思考现状。

首先,自己只剩下会发出声音的思维。其次,可以移动。再次,目前是安全的,似乎受到保护。

那么最后……“左萌萌”坚定的想,先弄清楚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我倒要看看,这里是不是一片无边无际没个尽头!

想法跟现实……总是有着不小的差距。才移动了没多久,就……到头了!

她面前是一片白色的光壁,上下看不到边际,平淡无奇。

“左萌萌”试图靠近这面光壁,本以为会直接穿过去,没想到竟被拦住,尽管没有身体,可她就是明确的感觉自己被拦了下来!

就在“左萌萌”触碰光壁的这一刻,眼前突然有了景象。

这……是……什么……鬼?

虽然做不出瞠目结舌的表情,可如果她拥有一张脸,那么此刻的脸上肯定是这样!(⊙?⊙)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只鸟头,是的没错!放大了无数倍的鸟头!以至于她可以清晰的看到鸟头上的黄毛像是扣着个黄帽子,帽子往下是黄毛上黑色的一条条斑纹,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左右骨碌,蓝紫色的鼻子上带俩孔,紧跟着底下是一张钩子似的又长又弯的嘴。看起来有对“左萌萌”下嘴的趋势。

虎!皮!鹦!鹉!如果有身体,她一定会吐血的。

眼前的鸟她认得,正是虎皮鹦鹉,陈教授家里就有一只。

这这这,这是什么见鬼的世界?巨人国?!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突然听到声音了!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桃花,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小姐找不到你,又要罚我们了!”鸟头从“左萌萌”面前移开,露出后面的实景。

只见一个女孩子,十几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豆绿色低胸古装裙,齐刘海。脑袋两边盘了俩髻,卷着两条同色系的长丝带。

人距离她越来越近,到了跟前只能看到腰间的一根翠绿色布腰带。

“左萌萌”已经无力吐槽,拍戏?片场?这低胸裙难道是唐朝装扮?

虽然她担任图书管理员的时候看过不少书,可是对朝代造型实在是没研究。为什么说是唐朝,这还是电视剧电影中唐朝那清一水儿的低胸装立的功劳。

“过来,再乱跑,你的毛可就真保不住了,小姐心心念念想做条百鸟裙,你的毛色倒是合适的紧!”小姑娘的声音清脆,说话语速很快,真像是大大小小的珠子叮叮当当的落在玉盘上。

珠子?珠子!“左萌萌”猛地一惊,对啊,失去意识之前手里拿着一颗变红的珠子,再醒来就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难道?她心里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难道自己跑到珠子里面?这就能解释这个怪异的视角了。可之前不是红珠子吗?可这雾和光滑的外壁却是白色的?

完球了!“左萌萌”心中哀嚎。她整天泡在图书馆里也不是只看大部头,网络文学同样接触不少,虽然不想承认,不过看情况怕是穿越了。

可是你见过谁穿进一颗珠子里?!

疯狂吐槽的左萌萌,突然感觉视角上移,从腰带往上过了女孩的平胸,过了脖子,最后停在一张年轻的脸前。

女孩圆圆的脸稚嫩的很,忽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鼻头尖尖,小巧的嘴唇略有些厚却并不难看,反而因为自然嘟起有些小性感。啧啧,这女孩还挺漂亮。

漂亮姑娘说话了:“咦?这红果儿昨儿个才刚刚喂过今儿就变白了?之前喂一次可是得红上一个半月呢?”

她扭头对屋外喊:“角生,你昨儿个是不是忘了喂红果儿了?”

屋外匆匆进来一男孩,个头不高,至少从“左萌萌”这看过去是俯视的角度。青衣黑裤,还扎了个丸子头,人没走近就听到叫嚷声。

“宝芽姑奶奶,可别叫什么红果儿,二小姐起名幻珠,传到二小姐耳朵里,你小心又要挨罚。”

龅牙?噗嗤,“左萌萌”心想这主人怕是跟丫鬟有仇。

新进来这个叫角生的男孩,小心翼翼的探过头来看了看“左萌萌”的藏身之处。

“不能啊!我昨个可是喂了整整一碗啊,快快,趁着二小姐没收回去,我再去喂一回。”

“左萌萌”的视角从宝芽脸跟前移到了角生脸跟前,她叹了口气,这只能看到眼跟前一圈实在难受得紧,那也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困在一片荒芜里,真是比死还可怕。

根据目前得到的信息,“左萌萌”分析自己大概是被困在珠子里,这个珠子叫幻珠,又名红果儿。

幻珠会变色,所以自己不是产生幻觉。就是不知道这角生要怎么去喂它。

至于眼前这个地方,至少肯定不是之前的2017年,有点像是唐朝--至于是不是地球上那个,就不得而知了。

这边“左萌萌”还在思考自己的境遇,角生已经急匆匆出了屋往旁边拐了个弯进了一个大院子里。

随着视角的下移到固定,“左萌萌”看到自己被搁进了一只白碗里。啧啧,碗口还镶着金边,这家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

放下幻珠后,角生转身就出了院子,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右手拎着一把短刀,左手里拎着一只……鸡。

鸡?“左萌萌”一脑门子的黑线,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难道是……?

角生把鸡脖子处的毛拔掉些,固定住鸡身子,一手握着鸡头,一手在露出来的鸡皮那儿划了一刀。鸡血对着“左萌萌”直飙下来。

“左萌萌”一个激灵,往后飘了几步,天啦,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个视角看人杀鸡,鸡的眼睛还盯着她呢,太恐怖!

一离开光壁,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她又回到了万籁俱寂的“囚笼”里。

她安静的飘在原地,没有再触碰光壁。从挨打到被困珠子,她一直被接连不断的事故搞的疲于奔命,现在大概的情况都了解了。她得静下来好好想想发生的这些事儿。

第四章 神秘的存在

……

左萌萌心想,陈教授和李巧那边怕是已经知道自己挂了。祈祷李巧不要脑子一热替自己复仇什么的,报警才是王道啊。至于陈教授,那么大岁数,可千万别伤心过度连累了身子。目前这情况还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去的可能,不过就算能回去,尸体不是臭了就是火化了,没地儿住了啊。

这颗诡异的珠子,暂且叫它红果儿吧,还挺形象的,平时是白色的,遇到血液会变成红色。有点像是果子成熟。

红果儿是左萌萌从爸爸手里拿到的,不管是什么材质,既然能发生这么奇怪的事,肯定是有来头的。

回忆妈妈曾经说过的话,那时爸爸恼怒自己打眼,想把珠子砸碎出气,但不论用砸的,还是碾的,珠子就是碎不了。爸爸也暗暗称奇,想着大概是个还未出现过的品种,抱着以后说不准会回本的念头才给留了下来。左萌萌看上这珠子之后也是花了好大心思才让爸爸松了口。

现在自己藏在这红果儿里,倒有些像是蒲大大笔下的女鬼,找了个器物附身。

可是……人家女鬼好歹还能幻化成人形,自己呢?也不知道是个球还是团气!甭说勾搭书生了,连抛个媚眼都是奢望!

“左萌萌”叹了口气--如果她还会叹气的话,现在说不好是被红果儿救了一命还是弄死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摸”着外壁还能瞧个热闹,说不准儿能熬到自己那个年代呢。

正胡思乱想着,四周的白雾突然发生变化。

“左萌萌”眼瞅着纯白浓厚的雾气从粉红色往大红色过度,直到全部变成一片深红。饶是她胆大包天,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如果她还会打冷战的话。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门,我已经是个鬼了,没什么好怕的。”一阵乱七八糟的祈祷,“左萌萌”快速的飘起来,重新触碰到了红果儿的外壁,看见点真实的东西就没那么害怕了。

胆战心惊的她却没有留意到这本来距离她有一圈距离的红雾,渐渐的分出了几丝融入“她”中。

刚一碰到外壁,就听到“咣”的一声,东西砸碎的声音,她往外一瞧,一个女孩背对着自己坐在类似梳妆台前的圆凳上。只能看到长长的头发下垂在身后。

女孩身上宽松白色上衣外加九分裤。“左萌萌”暗忖:这跟现代的家居服也差不多嘛。

女孩没有回头,只对着旁边站立的一个黄裙女子说话,声音稚嫩,语气却是凶狠恶劣:

“我不管他是嫡子庶子!我左滴看上的男人,皇子我嫁得!乞丐我也嫁得!爹娘向来宠着我,我若是下了决心,他们定会依着。”

我滴个乖乖,“左萌萌”暗想:不都说这古代的女子保守吗?看这追男人的架势,比起现代女人来毫不逊色啊!

黄裙女子柳眉微颦,欲言又止。

女孩侧头看了女子一眼,“怎么?有话就说,最看不惯你这小家子气!”

“听说季公子与徐家小姐青梅竹马……只差定下婚约……”黄衣女犹豫着开口,声音柔的像是一阵风,轻飘飘的让人听了忍不住心头发痒。

“你说的徐家小姐是徐妩吧?那又如何?楚禾既然没有直言拒绝,那就是心里有我,徐妩若是个知好歹的,自该为我们让路!”

女孩干脆的手一挥,“不用多说,你下去吧,我明儿个就让爹爹去请皇上赐婚,到时我看还有谁阻的了我。”

黄衣女子踟躇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屈身告退。

女孩静静的坐着,喃喃自语:“若是真有那不长眼的,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只要我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旁听的“左萌萌”虽然看不到女孩的脸,但只听这对话,都忍不住心肝儿乱颤。

前头几句话还觉得这女孩不拘世俗颇有些担当,谁知道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张口闭口要人性命,真是个小煞星!

这厢正八卦得津津有味,还等着看这要人命的小姐转过身来究竟是何模样。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音:“卧槽,弄错了!”

这声音距离极近,“左萌萌”吓得一激灵,脱口而出:“什么弄错了?”

“时间错了!”声音听起来无比的懊恼。

愣了几秒钟后,“左萌萌”炸毛!“你是谁?怎么能听见我说话?你在那儿?什么东西弄错了?你把话说清楚啊喂!”。

她疯了一样从左飘到右,从上飘到下。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除了浓厚的红雾,什么都没找到。刚才那个声音也再也没有响起。

发完疯的“左萌萌”停下来。她肯定自己没听错,刚刚那个声音绝对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所以说,这珠子里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本已认命的她重新振作起来。既然还有别的……就算是生命体吧,那么很多不明白的事情至少可以问个明白!

任凭她怎么折腾,四周仍是一片寂静,之前的事仿佛没有发生过。

“左萌萌”确定不是自己产生幻觉。可该怎么让他出来呢?自己没有形体,除了会发出声音什么都干不了。

没办法,那就继续喊。她给自己暗暗打气,烦也要把你烦死,就看你憋不憋得住!

“你能听见吧?这么安静不如我唱歌给你听啊?”

“喂!喂!咳…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

“左萌萌”把脑袋里的神曲都唱了一遍,正唱着忐忑的时候,终于有动静了。

这次的声音明显有些咬牙切齿:“你还是睡吧!”

睡?她还没反应过来,意识一空。失去了所有感知。

刺耳的歌声停止后,原本静止的红雾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剧烈的翻腾着。“左萌萌”所在的位置,一团白色气体浮浮沉沉飘在中间。她之前还真没猜错,现在可不就是一团气!

剧烈翻腾的红雾,时不时分裂出几丝融进“左萌萌”白气中,甫一融入就被同化掉。即便是这样,红雾依然乐此不疲。

“既然不会安静等着,你就给我睡吧。老子要是再跟你说上几句话,就得直接散了!那我费这么大劲让你过来还有屁用啊!”那个神秘声音嘟囔了几句,之后不再出声。

红雾折腾了好一阵子,重新静止下来,“左萌萌”气团依旧浮浮沉沉飘着。珠子空间里再次归于宁静。

……

此时已是深夜。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山上,有片竹林。

皎洁的弯月映照着竹林,洒下一地月光。竹影摇晃,清溪环绕,水声潺潺。此地端的是清静幽雅。竹林中央坐落一所竹屋。屋门前有一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带着个可爱清秀的垂髻小童。

白发老者捻须叹气:“天道啊天道,终究要愚弄老夫到何时?该来的谁也躲不过,它又回来了。”

老者身旁小童懵懵懂懂:“师傅,徒儿不懂。”

老者低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似有些不忍,出口说道:

“心儿,你我师徒终于缘尽。明日一早你便下山去吧。”顿了顿,又道:

“你需得牢记,入世是为化劫,绝处方能逢生——”

名唤心儿的小童面露不舍,却仍恭敬低头行礼:“是,师傅。”

……

第五章 旁观与重来

……

昏睡中的左萌萌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她梦到一整部古装狗血连续剧!

故事背景是名为大康的王朝,昏睡前她见过的那狠毒女孩是剧中主角。

女孩名为左滴,是左太傅府的二小姐。左滴家世显赫,父亲乃当朝太傅地位崇高,母亲温婉贤惠出身贵族。嫡亲的姐姐是当朝皇贵妃,宠冠六宫。可是她并没有像母亲和嫡姐那般庄重知礼,左滴行事张扬跋扈,性子暴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全数没有。

“左萌萌”清醒时候听到的,便是崇武三十年,季楚禾被皇上钦点为新科状元。左滴一见倾心哭着喊着非他不嫁。

季楚禾只是英武候府里的庶子,姨娘所出。与左滴身份天壤之别。奈何左滴铁了心要嫁他,众亲劝解不得。更可笑的是官媒提亲,却被候府拒绝。爱女心切的左太傅只得厚着脸皮求康帝赐婚,一时间,左滴变成全京城的笑话。

左萌萌“看”着左滴凤冠霞帔嫁入候府。不过只半年,季楚禾便纳了姨娘进府。正是左滴口中提到过的徐妩。

徐妩温婉内敛,色艺双绝,更同季楚禾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自那之后,左滴性子愈发暴虐,府中下人被打死发卖不知凡几。

后来侯府嫡子病故,季楚禾顺理成章成为世子。徐姨娘怀胎十月,得一男孩,愈发受宠。左滴因德行有失加之无子嗣失了掌家之权。自此,侯府上上下下无不奉徐妩为当家主母,左滴可谓是众叛亲离,神憎鬼嫌。

好在左滴娘家权势滔天,倒也勉强保得住正室位子。好景不长,本来深受康帝信赖的左太傅屡屡受斥,圣眷一落千丈。后又被告发贩卖私盐,私造兵器,意图谋反。查后虽无确切实证,左太傅仍是失了圣心,最后官职被剥,并毁券夺爵,从高高在上的重臣权贵直接变成平头百姓。

与之相反,季楚禾倒是际遇不凡,从一个清水衙门的六品翰林院修撰变成手握重权的正二品都察院左都御史。后承了爵。当真是鲤鱼跳龙门,一时风头无两。

原本高贵稳重的嫡姐皇贵妃因毒害皇子被白绫赐死,经查正由左家心存不甘,意图报复。显赫一时的左府惨遭灭门,人头满地,血流成河。左滴嫁入侯府反倒逃过一劫。

灾难并没有结束,从高高在上的贵女变成罪女,左滴还未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徐姨娘再孕落胎,丫鬟受刑不过,供出正是被左滴买通下的毒手。她还未来得及辩驳就被人灌下一碗药后押到侯府祠堂。左滴拼命挣扎,有人却从身后狠狠踹了一脚,她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梦中的左萌萌正观赏着这年度大戏,忽然耳边响起之前那个神秘声音:

“是时候了!”话音落下,她,醒了。

……

醒来后的左萌萌有些茫然,突然从热闹的“梦中”回到现实,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

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昏睡前那些静止的雾此时鲜红如血,沸腾般翻滚着,好像有巨大生物正要从雾中钻出来。

她试着移动,经过的地方红雾自动避开,仿佛在为她让路。

“左萌萌”重新触碰到外壁,吃了一惊。眼前所见正是梦中出现的侯府祠堂。

她对面坐的,正是那名为徐妩的姨娘。但见她面容姣好,脸色却极差,仿似久病初愈。身上套着一件银红斗篷显得人更加弱不经风。

“左萌萌”一思索,这样看来,这幻珠应是被左滴带在身上。

徐妩轻抚小腹,看向左滴的眼神里满是露骨的恨意。

在她上首坐一华服年老妇人,伴着左右服侍丫鬟。

那季楚禾,直直站在徐妩身侧,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憎恶。

“我真是瞎了眼,竟会娶了你这不知廉耻的毒妇!”话毕他对那老妇行了一礼。

“今天请老祖宗做个见证,我要休了这贱人!”

老妇眼睛半张半合,如果不是手上不停的转动着佛珠,简直像是睡着一般。

良久出声:“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无甚话,写了休书撵出去便是。”

季楚禾应下,从怀中掏出一纸休书,看上去老早就备好了只等这刻。

他瞥了一眼左滴,大声念道:

“有妻左氏***狠毒辣,小肚鸡肠,上不敬父母,下谋害子嗣。虎毒尚不食子,汝与禽兽何异?吾悔与虎狼为伴,愧与蛇蝎共眠,竟隐忍至此!今吾与尔恩断义绝,请汝自知,汝之财物已净,汝当速速离去!”

念完之后,手抬纸落。这张薄薄的休书轻飘飘的落到左滴面前。

啥?这都是啥?“左萌萌”瞪大眼珠子看了半天,表示除了虎毒不食子和恩断义绝,其他都不懂!

让她好奇的是,左滴由始至终竟然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季楚禾拿出帕子擦了手,竟是嫌脏!净手后扔在地上。

他对徐妩温柔道:“此间事了,夫人身子受损,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我忙完公事便来陪你。”

徐妩抬头看他,那楚楚可怜又隐忍的表情,就是女人看到也会忍不住心疼。

“烦老爷挂牵,都是婢妾无用,连我们的孩儿都保不住。”声音变的哽咽,她抬袖擦了擦眼角,重新露出苍白笑脸:

“老爷有事便去,家里的事交给婢妾便是。”

季楚禾皱了皱眉,轻抚她如玉面庞:“怎还自称婢妾,虽碍于律法无法将你扶正,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唯一的结发妻子!”

徐妩感激一笑,含羞低头。季楚禾看的心猿意马,却公务缠身只得离开。

他连看都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左滴一眼,转身出了祠堂。

坐在那边半晌毫无动作的老妇也在丫鬟的陪伴下离开。

有下人小心翼翼凑上前来,想拉左滴下去。

“慢着!”徐妩终于开口说话。

“老爷虽已将你休弃,在我看来却是白白便宜了你。”她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甩开丫鬟的手。

“我的孩儿不能白死,来人,取家法!”

“不要啊徐姨娘,不不,夫人!季夫人!求您饶了我家夫人吧。”

旁边的宝芽哭着冲上前,抱住跪在原地的左滴。“夫人身子骨不好,您这是要她的命啊!”

徐妩冷笑,“府里哪儿来的两个夫人,既然不会说话,来人,好好教教她!”

“是,夫人。”有个机灵的嬷嬷快走两步上前,把宝芽拽下来,对着她的脸狠狠的给了两个耳光。

宝芽的脸瞬时肿起来,嘴角沁血。

“你这丫头倒是好颜色,这张脸留着也是祸害,斩草就得除根,免得横生枝节。”徐妩声音很轻,话里的意思却让人不寒而栗。

她脸色一寒:“继续打,我没发话就不准停!”

巴掌声再次响起,夹杂着宝芽的惨叫。

徐妩满意的转过身来:“左滴,可曾想过,你也有今天?”

左滴仍是一声不吭。

徐妩轻笑,“瞧我这脑子,竟然忘了已经使人给你灌了哑药。”

她凑近左滴耳侧小声道:“虽然老爷对你死了心,我也得把事情做的万无一失。这可都是你教我的,拦路的,只能死。我用我孩儿的命换你一条贱命,你赚了!”

她轻哼:“太傅府的二小姐,我从你身上学会了太多,其实你也不用委屈,太傅府风头太盛,实在是太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老爷他不过是替人办事。咱们这些家眷,自然得向着自家男人。我用脑子助他,你没有脑子,就这条烂命还值得一用。”

叹了口气,“你死了,老爷跟左家便再无瓜葛。从前老爷借了你左家的势,现在,左家能给的,徐家照样能给,只不过你留在这里终是碍眼……”

顿了顿,徐妩冷笑:“况且这样一来,朝中某些人自然也松了口气。没想到你活着时候是个废物,死了倒是圆了不少人的愿……”

正在偷听的“左萌萌”,突然眼前一花,像是做了回过山车——原来是幻珠被扔到地上。

她尚未缓过神来,听到徐妩气急败坏的尖叫:“贱人!竟敢用簪子伤我!来人,给我打死她!”

落在地上的“左萌萌”第一次看到左滴的样貌。皮肤白皙瓜子脸,挺翘的鼻子因为愤怒微微耸动,而她的眼睛……

“左萌萌”愣住了,像,很像,跟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这双眼熟的眸子里燃烧着不可遏制的怒火,左滴嘴唇煽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耳边传来熟悉的棍棒击打声,像极了前世的那个冬夜。

“左萌萌”看着眼前的左滴从起初的挣扎到后来一动不动。

鲜血随着棍棒起落四溅到地面。那双愤怒的眼睛不再恶狠狠的盯着面容狰狞的徐妩,而是慢慢的看向被扔在地上的簪子。

“左萌萌”看着这酷似自己的双眸,看着那之中燃烧着的愤怒渐渐熄灭,变成悲恸、惭愧、懊悔、怀念然后空洞,直至失去最后一丝光亮回归死寂。

她第一次知道人的眼神中可以同时表达出如此多的情绪。

本只是一个旁观者的她,无端端的心疼起来,虽然现在的她……没有了心。

徐妩仍在尖叫,左滴划破了她引以为傲的脸庞。

她恶狠狠的看向幻珠簪,眼中的怨毒让“左萌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咬牙切齿道:“我不只要毁了你!还要毁了所有跟你有关的东西!”

只见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狠狠的踩了下来!

“左萌萌”松了一口气,暗自窃喜:这珠子这么硬,看我硌不死你!

却听到一声轻微的“啪”……珠子碎了。

一百头神兽从左萌萌的脑海中呼啸而过。

神啊,你是坑我的吧?液压机都压不碎的珠子,这只穿着布鞋的小脚竟能给踩!碎!了!

完了,这次真挂了!

终于得以脱困的“左萌萌”还未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便清楚感觉到自己正变的越来越薄,越来越稀……

就在她即将消散的时刻,耳边再次传来那神秘声音,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急切:“就是现在!给我!重来!”

“左萌萌”:……

她再再次昏迷了,她脑中最后闪过的念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

第六章 三岁的萌萌

……

崇武十八年。左太傅府。内院潇湘阁。

莎士比亚说: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在左萌萌心里,这句话太他妈适合自己了!因为当她醒来,一切,又变了。

——左萌萌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粉色的纱帐,旁边还挂着同色系流苏,被风吹的左右轻晃。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瞬间感动泪目:四肢都回来了!

情急之下一个鲤鱼打挺,右腿剧痛,只一趔趄又重重落到床上:“哎哟!硌死我了!”。

四下看了看,她躺在层层叠叠的绸缎上,一张古香古色的架子床。地上摆着双极为小巧的绣花鞋。

这么小的鞋?左萌萌呆滞,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脑海:难道这身体裹?小?脚?

她赶紧伸出手脚上下打量。不看还好,这一看真哭了,眼泪都快流下来。

谁能告诉我,死了两回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小屁孩,这是什么见鬼的设定?左萌萌内心咆哮。

这时一阵脚步声,走近她身旁,她抬头,一个穿着绿色古装的豆蔻少女亭亭玉立站在她面前,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很是温和:

“二小姐醒了?身体可还不适?”

她扭头对身后人说道:“快去通知夫人,夫人守了一宿这下可算是能安心了。”

左萌萌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这人,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绿衣女子轻柔地将左萌萌身上掉落的薄被重新整了整,看向她:

“二小姐一日都没有进食,可想用膳?奴婢之前让厨房备下白粥,这就去取来。您先喝了免得被硬食伤着胃。”她细心将左萌萌安置好,屈身后退几步,方才转身出去。

左萌萌缓过神来,四下看了看,这,不是梦中见过的左滴闺房吗?可是左滴已经死了,还是自己看她咽的气。

这次是真穿了?我变成了左滴?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左滴?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淡定,之前不人不鬼的情况都遇到过,现在好歹还是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钻出被子,强忍腿上传来的疼痛努力向床下攀去。

不得不说,这身子实在太小,也不知道究竟几岁。古代人太不讲究,这么小的孩子放这么大个床上,危险系数太高!吐着槽成功落地。

左萌萌又攀向另一个目标,梳妆台!

好容易爬到梳妆台前,铜镜里出现一张有些变形又加了复古滤镜的面容。

带着婴儿肥的脸粉扑扑,鼻子挺翘,小嘴巴红嘟嘟的煞是可爱。黑漆漆的眼珠左右骨碌,说不出的灵动狡黠。

左萌萌满意的点头,嗯,美女。比之前好看了不止一点半点,赚了!

她正洋洋得意的自我欣赏,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之前那绿衣丫鬟的声音:

“夫人您慢些,二小姐已经大好了,您当心脚下。”

左萌萌转头看去,一个少妇装扮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门来。

神情急切,眼中还闪烁着泪花。

已经大好的“二小姐”,此刻正趴在梳妆台前,跟这少妇迎头撞上,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那绿衣丫鬟“哎呀”一声,放下手中的粥,急忙迎上来扶住左萌萌,“二小姐,您腿伤还没好,怎么自个儿下来了?要是再磕着碰着,奴婢拿命都赔不起。”。

左萌萌握住她的胳膊,顺势被拥在怀里,她仔细打量面前这妇人---正是左滴的母亲:杨氏,杨德容。

之前在梦中,抱着看片的心态,左萌萌只是走马观花,却也记得杨德容是定国公杨世礼的嫡长女。

杨家先祖本是武将,也曾凭军功得过爵,只可惜后代子孙手握兵权却不知变通,很快便被废了爵位,侥幸保住性命。

到了杨世礼这一代,正是前朝昏庸,民不聊生之时。杨世礼并没有因为家道中落而荒废武艺,反而熟读兵法,极擅用兵布阵且武艺超群。

他追随揭竿起义的萧明昊,四处征战忠心不二。待战事平定,主动上交兵权。萧明昊登基为帝,开创大康帝国,封杨世礼为定国公,享国公俸禄。

康帝曾言:杨氏勇猛忠烈,识进退,当享富贵。杨家在康国的地位愈发不可动摇。

左萌萌看着眼前的杨氏,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容色清丽、气质高雅,虽是神情急切举手投足间却仍不失庄重。不像是出身将门,倒像是儒门贵女。

左萌萌暗赞:好一个古装丽人。

杨氏说话声音极暖,听着让人说不出的舒适:“起来了?竟是自己下了床?”

她对绿衣丫鬟急道:“快,将她放下,我要亲眼瞧见才能安得下心。”

绿衣丫鬟顺从的将左萌萌放到床上,退到一旁。

杨氏对着左萌萌颤抖的伸出双手,眼中含泪道:“让娘瞧瞧,让娘亲眼瞧瞧。萌萌,站起来!”

左萌萌两眼一翻,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这都跑到另一个空间了,竟然还能听到这句让她蛋疼了半辈子的话!天啊!神啊!你降个雷劈死我吧!

不是已经变成左滴了吗?不要告诉我她的乳名就是这该死的萌萌!

杨氏见女儿无甚反应,仍不放弃:“萌萌,来,站起来,到娘怀里。”

左萌萌,——以后该叫她左滴了。

左滴见她眼泪已然盈于眼眶,心下有些不忍,加之实在不想再听到萌萌站起来这个梗,于是用小手撑起身子,蹒跚走进杨氏怀里。

杨氏抱住女儿,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语气哽咽:“为娘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是以后真瘸了,娘也不想活了!”

左滴哪里经受过如此场面,虽然自己从前的妈妈也很疼爱自己,但不得不说,在她心中最重要的始终是丈夫。与女儿从未如此的亲密过。

左滴鼻子一酸眼眶有些湿,同样是母亲,前世的母亲可以为了丈夫放弃生命,却未曾想过留她一个孤女该如何存活。

这个左滴,真是开了挂的人生。富二代官二代,偏偏还有个视她如命的娘亲。

不只左萌萌嫉妒,怕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

绿衣丫鬟端过白粥,笑着说:“夫人,您这下可放心了,二小姐一整天滴水未进,让奴婢服侍着用点吃食可好?”

杨氏擦擦眼角,破涕为笑:“对,你瞧我都欢喜忘了。萌萌,娘来喂你可好?”

她接过碗,用勺子舀起粥,轻轻吹凉,递到左滴嘴前。

左滴抽抽鼻子,张开嘴一口吞下,只觉这无味的白粥比蜜都甜。

她眉开眼笑:“还要!”

杨氏极有耐心,喂完一整碗,又擦干净女儿的嘴。终于在一旁丫鬟的劝告下依依不舍的回去歇息。

送走了新母亲,左滴房里只留下刚刚那个绿衣丫鬟。

她眼珠子转了转,佯作可爱:“姐姐,其他人呢?”

绿衣丫鬟吃惊捂嘴:“二小姐,您折煞奴婢了,唤奴婢秋蝉便是。王嬷嬷她们……”

秋蝉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左滴心下擦了把冷汗,小说没白看,知道这样家世的小姐不至于房里就一个丫鬟。

“秋蝉姐姐,人去哪儿了?”她继续“天真无邪”。

秋蝉有些为难,想了想夫人也没有交代必须瞒着小姐,而且二小姐这般年幼,也未必懂得。便开口道:“之前二小姐摔伤,夫人震怒,王嬷嬷和丫头们都被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发落。”

左滴总算明白了点现状。

自己在重重保护下摔伤,老娘发怒,把看守都关押了。

不过只是摔了个腿,又没撞到头,是怎么穿的?不符合设定啊!

她脑筋一转,笑眯眯的看向秋蝉:“你猜我多大了?”

秋蝉愣了一下,掩嘴轻笑:“二小姐又考奴婢,您啊,三岁了!”

左滴脑海中的神兽再次翻腾,三岁!才三岁!

三岁的小屁孩啥样?会说话不?会写字不?我该怎么演?

她懊恼的把头扎进软软的枕头里,只觉得脑袋疼!

她本是一健康爽朗的励志少女,偏偏莫名变成了女魂,最后稀里糊涂的钻进一具三岁的身体,接下来呢?咋办?人生目标是什么?

况且这左滴最后还死的那么憋屈,愣是把一手好牌打了个稀烂!

秋蝉好笑的看着二小姐把脑袋埋进枕头,只剩下身子露在外面扭啊扭。

心下却是一叹,到底还是个孩子,知道问一声已经很良善了。毕竟才三岁就算有些主仆之情,又能做什么?夫人一向宅心仁厚,只盼着能饶过王嬷嬷和众姐妹这回。

这时,屋外匆匆忙忙进来一女,跟秋蝉服饰同款,就是颜色不同,是个黄的。

她对左滴福身一礼,道:“奴婢见过二小姐,奴婢名叫秋菊,是夫人手下的丫头,夫人使人唤奴婢过来照料。”。

左滴拔出乱糟糟的脑袋,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她也很绝望啊,多说多错,又怕被人当成妖怪,也不知道三岁的小孩整天都干些什么,连秋菊这么有创意的名字她都无力吐槽,只能继续放空。

不得不说,这些丫鬟都是自来熟,秋菊自我介绍之后,直接取了把梳子迎上来,把左滴拱成鸡窝的头发拆开重新梳理,嘴上也不闲着:

“二小姐这样天仙般的人怎就弄的这般狼狈?这身边人儿啊,还是得要个细心的!夫人常说奴婢手巧会梳头,奴婢定把二小姐照顾的妥妥当当。”

左滴瞧见秋蝉眼神闪了闪,心下哀嚎,我可不可以当作没有听懂也没看明白,不过是两个丫鬟都会言语挤兑,我才三岁,至于吗?至于吗!

她任由秋菊梳理着头发,无聊的玩弄手指头。像不像?三岁是不是就这德行?

屋外未见人先闻声:“秋蝉姐姐,不好了!夫人要发卖了王嬷嬷!你快瞧瞧去吧!”

……

第七章 命运的齿轮

……

秋蝉闻言脸色煞白,身子动了动却又停住,只手里的帕子被绞成了麻花。

反倒是正在梳头的秋菊三两下扎好左滴的头发,小旋风般旋出门外:“哪里来的碎嘴子,冲撞了二小姐,仔细你的皮!”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泼辣丫头,左滴暗暗拍手称赞。

说话的是个小丫鬟,也就十岁上下,她哆哆嗦嗦的跪下磕头:“奴婢不知道二小姐醒了,一时心急冲撞了二小姐,求二小姐发发慈悲饶了奴婢。”

左滴暗叹,唉,果真是有不会说话的人啊,又撞到枪口上去了。

果不其然,秋菊又是一阵连珠炮:“二小姐睡着就能叨扰?你是哪里的丫头?我倒要瞧瞧谁教出你这么个不长眼色的破落货!”

小丫头只拼命磕头不敢再说话,秋蝉噗通一声,也跪下了:

“二小姐息怒,是奴婢管教不严。王嬷嬷是奴婢的干娘,平日里对她也诸多照拂,所以才做出这等事来冲撞了主子。您要罚就罚奴婢吧。”

秋菊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左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屁大点的事儿,愣是演出一部宫心计来。

“都起来说话。”秋菊见主子发话,只得咽下将要出口的言语。

左滴从床下来,爬到矮凳上。这凳子太硌屁股,回头得想办法弄个沙发出来!吐槽滴暗忖。

小丫头和秋蝉站了起来,立在一旁。

左滴对着秋蝉伸出双手:“抱--”。

秋蝉明显愣了一下,赶忙上前将左滴抱在怀里。

左滴揪住她衣领子,手指门外:“去看看。”

秋蝉不可置信的看着左滴,面露感激之色,怀抱左滴跟着之前的小丫头匆匆忙忙出了院子往正房走去。

秋菊忿忿的跺了跺脚,也跟了上来。

左滴左右环顾路上景色,哟,这是花园,嚯!这么大个池塘,凉亭假山一个不缺。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但跟前世爸妈留下的70平米两室一厅的老房比起来,还是难免心底不平衡--太腐败了!

转念又一想,现在这是我家啊!私有的!都是我的!又美滋滋起来。

不知道绕了几个弯,反正左滴路盲,有人抱着也懒得记路。

这行人走到一个宽敞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母亲杨氏坐在椅子上,身前跪了大大小小整一排。旁边站着个粗布衣裳老妇,手里攥着一打纸。

左滴环顾一圈,好家伙,没一个面熟的。

梦中的左滴也曾回过娘家,出嫁后身边也有陪嫁的丫鬟婆子,可自打她醒来一个都没瞧见过,却是不知为何。

“……夫人,求夫人开恩,别把奴婢撵出去。”地上跪着的一个妇人泣不成声。

“奴婢打从出生就在府里,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儿,奴婢知错,您就留下奴婢吧,要打要罚奴婢都心甘情愿。”

杨氏看到秋蝉抱着左滴进来,有些不悦,她疼爱的看了眼左滴,却并未叫她们上前。

仍是对着那群奴婢道:“我自嫁入左家做了这主母,向来宽厚,便是平日里有些小错也甚少打骂。可若这错是在我儿身上,即便是我自己,我也舍得罚!”

顿了顿,又说:“王嬷嬷,你是府中的老人儿,二小姐确是顽皮,我知你素来稳重周全,所以让你照看,谁想这么些个人竟看不住一个三岁的孩子?说出去谁人相信?”

跪着的其中一个丫鬟突然砰砰磕头:“夫人,二小姐是王嬷嬷和李嬷嬷身边照看着,奴婢们当时并未在,求夫人饶了奴婢等。“

杨氏闻言更怒:“原来是叫你去做小姐的!伺候的主子出了岔子,你还有脸撇清干系!来人,把这个奴不奴主不主的给我拖下去,打过二十板子再撵出去!”

王嬷嬷不敢说话,只是痛哭。

左滴暗暗皱眉,确实有些蹊跷,别说原主货真价实的三岁小孩,就算是自己,想摔成这样都不容易。

杨氏又道:“你们只说小姐不小心碰着了,我却是不相信自己女儿竟是这般娇气,碰一下得昏迷个一日,腿都差点折了。既然没人肯说实话。一起打了板子发卖出去!”

她对着边上那老妇:“刘婆子,身契你已收下,打完了板子就把人领走吧。”

语毕快步向前接过左滴,不赞同的瞪了一眼秋蝉:“萌萌身子尚未痊愈,怎的把她领来了?”

秋蝉从进了院子就一直脸色难看,见那王嬷嬷跪在地上哭求,咬了咬牙,重重跪下:“回夫人,奴婢知道二小姐如何伤的。”

“哦?”杨氏抱着左滴,眉头一皱。“你之前一直是我房里的人,如何知晓?”

“蝉儿……”王嬷嬷抬头看了她一眼,目中满是焦急之色。

秋蝉硬着头皮道:“王嬷嬷是奴婢干娘,前日里奴婢哥哥来府中探望,同干娘一起吃了几杯酒,怕冲撞了二小姐,当日并未随身伺候。”

她偷偷瞥了眼王嬷嬷身旁那个由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妇人,

“故而……二小姐受伤那日,身边儿照看的,只有李嬷嬷一人……”

左滴愣了一下,合着不是意外啊。忍不住又头疼,就自己这智商,在这里真的怕是活不过三集!

秋蝉继续道:“王嬷嬷吃酒是犯了忌讳,但总好过背上祸害主子这么大的罪名,之所以不敢如实说,是怕连累奴婢。奴婢不敢隐瞒,打罚都是应该的。但求夫人留下嬷嬷,她对二小姐是真心疼爱。夫人宅心仁厚、明察秋毫,就饶过嬷嬷吧!”

杨氏面色一冷,还未发话,只听见老远就传来一声娇笑:“婢妾这才躺了两日,看来是错过了不少光景?今儿这院子里还真是热闹啊!”

左滴好奇顺着声音望去,瞬间眼瞎了。

来人前呼后拥,带着五六个丫鬟嬷嬷,穿着一身紫色及地缎裙,阳光照射下刺眼的很,白花花的胸脯露出大半,鼓鼓囊囊的就要挣破衣裳。头上脖子上手腕上叮叮当当挂了一堆,活似个移动的首饰架!

左滴往杨氏怀里缩了缩,揉了揉眼睛。大康比大唐还开放!这女人的尺度简直大到没边儿!

感情所谓的保守只保守在下半身?不得而知。

杨氏冷笑:“方姨娘身体不适,不好生休养,到我这院儿里做什么。”

方姨娘?我怎么没梦见过她?难不成没等到成婚那段就挂了?看来家大业大麻烦也大。这妻妾制度就是万恶之首啊!

方姨娘咯咯一笑,并未接话,反而看向杨氏怀中的左滴:“二小姐越来越好看,真跟画出来的人似的。”

接着语气一转:“这腿是伤着了?越是年纪小越得仔细些,落下病根就不好了。瞧瞧,夫人多心疼!”

左滴正纳闷,姨娘不就是小妾?不是据说很没有地位吗?这位怎么如此嚣张?下一句话就为她解惑了。

“最近整日里害喜什么都不想吃,胃口不好身子也跟着不爽利,听说二小姐这边的李嬷嬷是做点心的好手,夫人最是菩萨心,不若把这李嬷嬷借给婢妾用几天,如何?”

杨氏脸色铁青:“李嬷嬷照顾二小姐不利,怎能将这样的罪奴交给姨娘,万一伤着老爷子嗣,我可担待不起!”

“哎哟~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方姨娘吃惊的掩住嘴:“晓事儿的知道您是心疼婢妾,不晓事儿的还当是夫人盼着我肚中孩儿不好呢!呸呸呸,瞧我这乌鸦嘴!”

她装模作样的往脸上拍了拍,“再者说,二小姐这年纪正是调皮,只一个嬷嬷哪里看管的住?夫人向来仁厚,婢妾做个顺水人情把人带走好好调教,也省的在您跟前添堵不是?”

杨氏大怒,刚要发作,有下人匆匆进来通报:老爷回来了。

老爷?康国太傅左章恒?自己的便宜老爹?左滴扭头看过去,一身着天青色长袍男子走了进来。

中年,个子不高,身形却挺拔如竹。他面容刚毅,望向左滴的目光又很温柔。

此时的他完全不是梦中那疲惫老态的模样。

杨氏抱着左滴,同方姨娘一起迎上前去,“老爷,今儿个回来的倒是比平日早些。”下人纷纷行礼。

左章恒对杨氏微笑点头,又看了眼方姨娘,眉头略皱:“刚有了身子就好好歇息养着!不是免了你的晨昏定省?怎还到处乱跑?”

方姨娘见老爷先问及自己,喜不自胜,娇羞含笑:“婢妾正是身子不适,想吃甜食,故来求夫人将二小姐的嬷嬷借给婢妾,她擅做点心。婢妾也正是为老爷子嗣着想。”

杨氏脸色沉了沉,左滴本以为杨氏会趁机告状,没曾想她却应下了:“既是如此,李嬷嬷,你就去伺候方姨娘吧。”

那个沉默如哑巴似的李嬷嬷,站起身来行了个礼,退到方姨娘身后。

方姨娘笑颜如花:“婢妾无甚要紧事,就不在这耽搁老爷夫人了。婢妾先退下了。”

左章恒点头示意。

方姨娘带着“仪仗队”离开,左滴终于舒了一口气,无他,太呛耳。

古代的香粉香料不知道有没有害,她这身子才三岁,能避则避。

左章恒看向左滴,适才严肃的表情瞬间融化成笑:“萌萌,猜猜爹爹给你带了什么?”。

杨氏面色一柔:“老爷,您可别太宠她。之前摔着了,昏睡一整天,腿到现在还不得劲。您今后若再不严厉些,怕是都能拆房子了!”

“怎么?摔了?怎么摔的?下人都干什么吃的!”左章恒眼睛立马竖起来!

杨氏急忙安抚:“无甚大事,腿也能走能跑,下人我已罚过了,以后定会更仔细。”

她一边说话一边抢救下被左章恒翻来覆去的左滴,虽然女儿还小,可毕竟是女子,在下人面前自是要注意着些。

左滴恨的牙痒痒,老娘跟你老婆一个岁数!竟然就这样被非礼了!还有这么多旁观者!若是杨氏出手再慢些,她就准备张嘴咬人了。

许是女儿的眼神有些凌厉,左章恒悻悻然。他摸了摸鼻子,从怀中掏出一物,讪笑着凑到左滴跟前:“乖女儿,这是爹爹送你的礼物,瞧瞧喜不喜欢?”

左滴低头,看到了一只眼熟的……簪子。

这!是!什!么!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支簪子,脑中奔腾的百头神兽顺便飙升至千头!一时间只觉心头擂鼓,两耳轰鸣。

这……这……这白色的珠子!这根见鬼的簪子!

幻珠……红果儿,又见面了!

……

第八章 揭开的一角

……

左滴之前的人生虽波折,却还属正常范围内。所有所有的不正常,都是从这颗珠子开始。

从父母的遗物变成临时居住的房子,后遭拆迁,当她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拆了的房子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她要是神经脆弱些,当场发疯也不稀奇。

她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成左滴的现实,却对之前出现过四次的神秘声音始终耿耿于怀。她不惧怕穿越,没看过猪跑总吃过猪肉。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她只是某个神秘人或者势力手中的一颗棋子,想到这,她害怕到颤栗。

左滴看着眼前的簪子,只是一根普通的镶珠金簪,除了珠子比起珍珠来个头稍大,其他都无甚特别。

这簪上镶嵌的白珠她曾带在身上二十年!本是再熟悉不过,却感觉陌生起来。她知道这个珠子会吸血,也知道珠子里有白雾,会变红,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神秘存在。

……

杨氏看向呆滞的女儿,有些不解。

左章恒没得到女儿欣喜的回应,以为她不识货,便喜滋滋的卖力推销:

“此簪名为幻珠簪,是昇国来使朝贡的贡品,只看外表并不出奇。可这簪上白珠遇血则赤,会放霞光,甚是神奇!昇国来使称它是神迹。”

杨氏一听大惊失色:“老爷,这么不吉利的东西你为何要给萌萌?”

左章恒不在意的笑了笑:“就是一死物,哪有什么吉凶,你若心正,这便不过是个孩童玩物。老夫从一贫穷小子到如今的当朝太傅,靠的只是自己。生来不信鬼神,亦不惧正邪!”

杨氏闻此言心下稍安,复又皱眉:“既然是贡品,老爷这样拿回来可有不妥……”

左章恒哈哈一笑:“夫人却是多虑了,圣上同样担心这是邪物,我说老夫心无畏惧,不若赐下,给女儿多个玩物也是好的!夫人是没瞧见来使的昇国人,鼻子都气歪了!”

杨氏噗嗤一笑:“老爷也是为了扬我国威,怎可被外国小瞧了我大康。不过……老爷真要将此物给萌萌把玩?”

“当然,我左章恒的女儿自是胆色过人,不让须眉!”

左章恒捋了捋并不长的胡须,满脸的得意之色。

尚在呆滞中的左滴听着爹娘的这番对话,心中哀嚎:老爹啊,你不信鬼神,我现在却不得不信啊。我不是没胆色,可这珠子实打实的坑我两回了都。

左章恒不由分说的将簪子塞进左滴的小手。将她放回杨氏怀里,

“回来这趟就是为了送簪子,朝中还有事务,待我晚上再来看你。”

杨氏羞红了脸,轻轻“嗯”了一声,低不可闻。

左章恒走后,杨氏身旁一丫鬟凑上前来:“夫人,这王嬷嬷……该如何处置?”

杨氏放下左滴,对仍跪在地上的秋蝉:“起来吧!你适才说的事我暂不计较,二小姐身边短不了人,你和秋菊且先伺候着,待我寻到合适人,再一并发落。若是再有闪失……”

杨氏眼中精光一闪。秋蝉连称不敢,起身一旁。

左滴头疼的盯着手中的簪子,这就是命啊。

她叹了口气,看到额头已然磕破的秋蝉,心下不忍,扯了扯杨氏的裙角,奶声奶气道:“王嬷嬷,要。”

杨氏一怔,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膝盖的小女儿,略一犹豫。

左滴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伸出手指着王嬷嬷,又说了一遍:“要!”

跪在地上的王嬷嬷已经抖成了筛子,她感激地望向左滴,泣不成声:“老奴谢谢二小姐,二小姐大恩……”。

杨氏看着古灵精怪的女儿,只觉好笑,才三岁的小孩,也知道护短了。

她清了清嗓子:“王嬷嬷,就算是吃酒误事也不可不罚。既然二小姐替你求情,就扣你半年工钱。若有下次,一并惩处!”

王嬷嬷哭的已然不成句子,头磕的砰砰响:“再也……没有下次……谢夫人……大恩,谢……二小姐大恩……夫人仁厚……二小姐仁厚……”

这一番下来,杨氏只觉疲惫。本来昨儿个就照顾了左滴整日整夜,今儿又闹这么一出。

她挥手让秋蝉等人带着左滴先回去,又让徐牙婆改日带些年岁小的清白女孩给左滴挑丫头。之后去歇息不提。

……

这次换秋菊抱着左滴,一行人重新回到潇湘阁。

秋蝉和王嬷嬷自是对左滴感激的无以复加。可这“英勇”救仆的小主子,像是遇到什么难事般,小脸皱巴巴的拧成一团,瞧着让人心疼。

秋菊安置好左滴,让报信的小丫头退下,又麻利的取了药膏擦在秋蝉和王嬷嬷的额头。

嘴里嘟囔:“总归是小姐身边的人,破了相丢了小姐的脸,我面上也不好看!”。

纵使心里思绪万千,左滴还是被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丫鬟给逗乐了。不由得好奇,为何她会看秋蝉不顺眼。

唉,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操心别人。

她叹了口气,“你们,下去吧。”

三个奴婢面面相觑,总觉得二小姐有些反常,谁家的小孩子有这么重的心思?却不敢多言,只得告退。

左滴把手里的簪子翻来覆去的瞅,都快瞅出花儿来,簪子还是那个簪子。

她努力回忆发生异变的那天,自己躺着等死,珠子放在手心,后来发烫,跟着就变红了。所以……当时是染上自己的血?所以……还是要用血喂它?

思前想后半天,左滴下了决心,要试试!至于会不会再次被困……既然能出来第一次,肯定就有机会出来第二次!心大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她打量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自残,还是得靠这簪子。

拿起簪子豪迈的往手臂一划,血立刻涌了出来。

麻蛋!劲儿使大了,忘了这还是个三岁孩子,皮薄肉嫩的!

左滴急了,按照这对便宜爹娘的护短程度,这伤势,足够那仨奴婢死两回的!

她匆匆忙忙拽过床单(她管那叫床单)往手臂上按,却无济于事。床单很快就被洇透,血却止不住。

都已经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吧!左滴一咬牙,捏着珠子就往伤口上戳。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止不住流淌的鲜血自动流向珠子,碰到珠子后便消失不见,而白色的珠子开始变色,起初是粉色,颜色越来越深,直至最后变成一颗绕着一圈光晕的红珠,同那个冬夜见到的——

一!模!一!样!

左滴看的目不转睛,丝毫没有注意自己手臂已经不再流血。

天啊!她还在!还好端端的坐在这!没有再钻进去!她咧嘴大笑。

可是笑容尚未完全绽开,一声突兀的叹息在她脑海中响起:

“啊~~~终于能说话了!”

左滴僵住,就是这个声音!

虽然只听到四次,她却牢牢地记住了!

她哆嗦着嘴皮,颤声问:“你……是人……是鬼?”

“切,愚蠢的人类!人啊鬼啊什么的都是低等物种,你竟然拿来跟我相提并论!”

与以往的简短不同,这次不但回答了她,而且……啰嗦,还很贫?

左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到底是谁?这珠子又是什么鬼东西?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呢?”声音停顿了几秒钟,

“我呢,是你理解范围之外的高级物种,你就当我是神仙吧!按照你们人类的理解方式,我跟神仙也没多大区别!你可以叫我……我叫什么来着?完蛋!这部分还没想起来!哎!任谁在这破东西里待了几千年,都会忘记的!不要在意这种细节。至于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然是我的功劳!哈哈,厉害吧!”

左滴嘴角抽搐,自己会变成这样,是它的“功劳”?呵呵,有了这句话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恶向胆边生,此时此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一连串的遭遇已经让她濒临崩溃边缘,去你的神仙妖怪!

出离愤怒的左滴扔下珠子狠狠的踩上去,顺便碾了几下!

“哎!哎!好好说话不行吗?怎么还动上脚了!再说,我又不在珠子里,我在你脑袋里,你有本事把头切开啊,哈哈哈哈,愚蠢的人类!”笑声听上去很欠扁。

脑袋……里?左滴刚燃起的怒火瞬间熄灭,“难道……你一直都在我脑袋里?”

“哦,那倒不是,你滴血之前我都在珠子里,所以跟你说话很消耗能量。现在转移了,沟通无损耗!舒服啊~~~我都做了几千年的哑巴,别提有多憋屈,就冲这点,以后,我罩你!”

自作孽!不可活!左滴表示不想说话,想静静。

……

第九章 来历与选择

虽然憋屈的快死了,可是她实在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又不知从何问起。

神秘存在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倒是很痛快:

“其实你也犯不着生气,地球的你已经死了,要不是我,你早就消散了!你瞧,我保全了你的意识,又重新送你一具更好的身体……唔,比你原来的皮囊好看多了!”

左滴:“……所以,这里不是地球?是异世界?”

“唔……这样理解也可以!”它有点吱吱唔唔。

左滴没空起疑:“那我的身体呢?死在原地吗?”

“没有啊,哪儿还有尸体,你以为保存你的意识不需要动用能量啊?动用能量不会产生损耗啊?身体什么的,大概受到波及,气化了吧。”

左滴:“……”

“你想知道这珠子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之前我差点被人打死,好容易逃了一片出来,却失去意识。再次有记忆之后就在这珠子里,每当雾气变红,我都会清醒一点,直到完全醒来。费老鼻子劲了我告诉你,少说得有一千多年!”

左滴磨牙:“……”她努力让自己忽略对方那些奇怪的量词……一片?

“这珠子没名儿,你想叫它幻珠就叫吧,你会跑到珠子里,是因为你的血跟珠子结了契。而给你重新找到身体是我的功劳,至于酬劳方面……你送我回家就成!”

左滴:“……不明白。”

“你怎么这么笨!”声音听上去很不满,“我让你重生一回,你为了感激我所以要送我回家!”

“……我到今天才在这个世界睁开眼,你让我送你回家?”左滴炸毛。

“我的家不在这个时空,在哪儿我说了你也不懂。但是这个时空有可以送我回家的东西!你得帮我找到才成。”声音变低沉了。

它停顿了下继续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与珠子结契的人,可惜他刚刚找到线索就挂了,所以希望你能活的久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它的话语中竟能听出些许的……悲伤?

左滴沉默片刻:“……我才三岁,而且这里瞧着跟古代差不多,你确定一个大闺女可以走南闯北的去给你找线索吗?”

“倒也是……”它沉吟道,忽然反应过来,“你又不是真的古代人,总能想出法子!其实你就是不想帮我!”

左滴眼珠一转:“要不,等我长大点,再找个身体健康一瞧就是长命百岁的男人跟珠子结契?你让他去给你找不就结了吗!”

它暴跳如雷:“将死之人的不死血才能结下契来,你以为是吃个饭那么简单?不然我为什么会被困几千年!你是将死之人,我把你的意识保存下来,重新找躯体达成不死的条件,你再自己割破手掌流了不死血这才成功结契!中间还弄错了时间,害我白白损失了积攒千年的能量,再来一次我就重新投胎了,还回个屁的家!”

似乎感觉自己不像求人的态度,它语气缓和了些:“你瞧,不管怎么说我总归是把你给救了!你得报答我不是?”

顿了顿:“这样吧,你若是不喜欢这个世界,你送我走的时候我顺路把你带回地球,怎么样?你可以回去你的世界,还白捡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身体!划算吧!”

还能回去?左滴眼睛一亮!她没有立刻答应:“你让我想想。”

“想?还想个屁啊!你捡了大便宜了我跟你讲!……”它还要喋喋不休。

“你再啰嗦我就拒绝了……”左滴一句话成功让它安静下来。

静下心来的左滴思忖,如果它没有说谎,那么说它给了自己一条新的生命,并不为过。而自己,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回地球……换了一具身体并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左滴不敢想象知道自己死而复生,那些亲近的人会如何看待自己,毕竟,这事过于匪夷所思。可是这个世界太陌生,不属于自己,所以……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从前的左萌萌已经失去了未来,现在的左滴,只能……往前走!如果说它让自己重活一回,就是为了送它回家,那么……就……送它回家吧!

“喂?我到底怎么叫你啊!总不能每次都喂吧!”左滴试探着问。

没有回应,难道是在赌气?

“之前我梦到这颗珠子叫幻珠,不过我觉得红果儿更贴切,以后就叫你红果儿了!”左滴很霸气的拍板!

“……”不理不睬。

左滴脑袋疼,这个神秘存在,不好伺候:“行了,我答应送你回家就是,不过现在肯定不成,年纪太小!”

“真的?没关系,反正我那么多年都等了!”它听上去兴高采烈,“不过……红果儿太难听!你……就叫我大王吧!听起来比较拉风!”

左滴选择性的忽略大王这个恶意的称呼,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沉睡时候看到的事情是未来将要发生的吗?如果是,那么这个‘我’再过十来年就死了,之前那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本事把你送回去!你……会不会太高估我了?”左滴嘀咕。

“未来不是固定的存在,当下才是最真实的,你的每一个选择和决定都会影响未来的模样。命,并不是不可逆转……”它这话听起来颇像神棍……

左滴摒除杂念,终于下定决心,横竖已经死了一回,现在既然多一次机会,为什么不拼拼看?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只多活个十来年。哪怕只多十来年也是白赚的!

“红果儿,你说会送我回地球,是真的吗?”

“……魂淡!叫我大王!红果儿是什么破名字!珠子是珠子,我是我!”

“等我回去,陈教授他们肯定会吓一跳吧!”左滴喃喃道,“那我们就约定!你送我回地球,我送你回家……”至于大王什么的,忽略!

重新拥有人生目标的左滴,心终于踏实。她刚想跟红果儿聊聊她沉睡的事。

“嘘……有人来了,你跟我说话时候注意点儿环境!否则不用等到被打死,直接绑起来烧了!我下了,回聊。”

卧艹!卧艹!下你妹啊!当这是网聊吗?左滴一头黑线。

……

“二小姐,夫人请您去用晚膳。”秋蝉进来行礼。

“好。”

折腾了这么久,左滴也饿了,窝在秋蝉怀里去了正房。古代美食啊,让我来见识见识,嘿嘿。

到了正房,便宜爹娘都已落座,另有丫鬟立在一旁。

左滴凝神望去,桌上摆放六碟三碗,碟内盛的与其说是菜,不如说是艺术品,光看卖相绝对猜不出来是什么品种。而碗里的--是面!

OMG!这一碗吃下去,大半夜的不会积食吗?打她醒来见过的人都不胖啊,身材怎么保持的?

“萌萌,到娘身边来。”不像是电视里演的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旁边的丫鬟也不是布菜用的,只是等候吩咐。

左滴比较满意,平时出去最烦别人身前身后跟着,不管是导购还是服务员,感觉自己像个贼!

落座后,有丫鬟送上来银质餐具和一杯茶。

漱口的吗?左滴挠头。

直到看到左章恒喝了下去,才有样学样。

茶水甫一入口,“噗……”吐了出来!要死了要死了,这莫不是古代的生化武器?蒜味、葱姜味、好像还有胡椒?

这喝的不是茶,是人生啊!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

左章恒眉头微皱,有些不悦。杨氏急忙打圆场:“萌萌还小,喝茶尚早了些。别说是她,妾身平日里也是喝不惯的。”

呛出眼泪的左滴脸皱成了包子,杨氏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然后夹起不知名青菜放到她碗里:“娘特意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你一睡就是一天,吃的油腻怕伤了胃口,快尝尝。”

有了前车之鉴的左滴,不敢再挑战未知。只用手死死的护住碗,“只要面!”

左章恒道:“偏食可不好,夫人不可如此宠溺。”

杨氏无奈叹气:“是妾身不是,只她身子没好,妾身心疼得紧。不若待她身子好些,再好好教导。”左章恒点头。

接下来无话,安静吃饭。

左滴嚼着原汁原味甚是筋道的面条,心中流泪,放点油会死吗?她无比怀念前世的阳春面、拉面、刀削面、炒面……

红果儿,我定会送你回去,不然我的未来怕是只有饿死一途。她泪眼汪汪许下宏愿!

饭后净了手,无所事事的左滴放空。耳边传来爹娘的对话。

杨氏道:“老爷,淳儿是不是快回来了?”

淳儿?左滴耳朵竖了起来。那个皇贵妃?便宜姐姐?记得她比自己大六岁,现在不过是个未成年少女。回忆起来,这一整天都没见她,原是不在府里。

“是啊,跟老二他们同行,怕是再有个三两天就到京里。”

杨氏欢喜:“妾身这就安排人把她的琉璃阁整修一番,一去就是两年。”,她眼圈一红,“走的时候比萌萌也大不了多少,老爷真是狠心,这孩子孤身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

左章恒真是怕了夫人的眼泪,说来就来,安抚道:“夫人莫虑,我在外为官不能侍奉双亲身侧,太傅府家大业大又得靠你主持打理。只能让淳儿替我们承欢膝下,尽尽孝心。淳儿聪慧知礼,母亲为人宽厚,疼她得紧,定不会让她委屈着。况且,这不是回来了吗?”

杨氏抿嘴一笑:“这次回来就不回去了?”

左章恒点头:“不回去了,淳儿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就该说亲,我们得好生教导为她谋个好归宿。”

他有些自责:“只可惜爹娘年纪大,不肯离开故居,我身为长子不能侍奉他们,倒把责任都推给了二弟,甚是不孝。现在二弟也举家进京,无人侍奉跟前,我内心难安啊。”

杨氏轻靠他肩头:“自古忠孝难两全,老爷一心为公,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爹娘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定能懂得老爷的苦心。”

左滴瞠目结舌,才九岁就考虑说亲了?大姨妈都来不了吧!这是犯罪啊!三年起步啊!

她心中疑惑,听上去杨氏和左章恒很疼爱女儿,可是进宫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归宿。

杨氏确实溺爱自己但尚不过分,而左章恒能做到太傅,怎么瞧都不是个容易被坑的爹。前世的左滴骄纵跋扈成那个德行,委实说不过去!

至于二房,又是没有印象的新人物。难道昏睡中只能看到主线进程?

这个红果儿,不靠谱!剧透就透的彻底一点,自己也能多些筹码挣命啊!

……

第十章 金木水火土

……

左滴回到房中,屏退众人。“红果儿,出来!”她有太多疑问。

“叫我大王!……咋滴了?想我了?”这个老不正经!左滴呸一口。

“这方姨娘、二房是什么鬼?我怎么都没见过?复活赠品?”

“嗤!脑洞够宽广的!你这蝴蝶还没煽翅膀呢,就想出来龙卷风?他们都是原本就有的,只不过你睡得死,只能浏览个大纲。”红果儿懒洋洋道。

“人家都是拖剧情,你倒好,还给我快进!”左滴无语,“我没看到可你能看到啊,来来,告诉我剧情发展,我得分清楚敌军友军!”

“……呵呵,看了这世界几千年,要是每个人都盯着瞧,早就炸了!我虽然是高级物种,脑容量也是有限度的!你们那世界穿越小说如过江之卿……好吧,就算你不看小说!电视剧总看过吧,照搬就行!女人之间的争斗就那么回事!”

隔着个脑壳都能听出它的不屑:“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跟蚂蚁战斗,还想开挂?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左滴跳脚:“我才三岁,别说是缚鸡,缚只蚂蚁都费劲!古代人啥娱乐都没有,闲着没事只剩下内斗!你不想辙,凭我这智商,活不出去下一章我告诉你!你就接着寻人吧!”

“唔……有点道理。”红果儿想了想,“也不是没办法,之前穿越时间出错,你在红雾里躺了好些年不是白躺的,说穿了,我跟红雾是共同体,你吸收红雾的时候,把我也给吸了……所以我才能转移到你的识海……就是脑袋里。”

好想吐槽啊!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意思吗?

“所以你的本事我也会?是这意思吗?”左滴跃跃欲试。

“想什么呢?我的品种本来就比你高级,你顶多算是注射个疫苗,提高了身体素质……不过……说不定会带点附属奖励。”红果儿也兴致勃勃,

“明天我们就尝试一下,看看你能不能多点什么?好期待!你现在也算是杂交品种了吧!”

左滴:“……”

……

红果儿说的简单,左滴却知道未来的路很难走。送它回家,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它没有详细说明,怕是担心自己知难而退。左滴不会妄自菲薄到认为穷别人一生都做不到的事,自己三两下就能完成。

前世左滴算是死得其所,可自己却不能重复她的悲剧。不然别说回不去地球,也枉费了红果儿的一番心血。上一世孤苦伶仃,这一世睁开眼就赢在起跑线,要想保住这一切,就得从左府保卫战开始!

左滴冥思苦想,左家先是被诬谋反,后因嫡姐谋害皇子惨遭灭门。这其中,季楚禾和徐妩的角色不用多说,肯定是大反派。那么号称稳如泰山的定国公府呢?这位只挂空头爵位拿俸禄,深谙明哲保身的定国公,又在左家的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有不在记忆中的二房……左滴头疼的厉害,早知道这样,不那么多废话一直清醒着多好?不像现在,两眼一抹黑!

思索半晌,她唤秋蝉和秋菊进来。

“奴婢谢二小姐大恩。”秋蝉二话不说,直接跪下。

左滴道:“起来回话。”秋蝉顺从的站在她身旁。

“你们可知道二房?”左滴瞪着大眼睛看她俩。

二秋面面相觑,还是秋菊爽利:“二小姐可是听老爷夫人说起二房要回京?所以想问问奴婢?”

左滴点头,一幅好奇宝宝模样。

秋菊回:“二小姐,奴婢是外头买来的,在府里不过三年,不甚清楚,您可以问秋蝉,她是家生子,最是清楚不过。”

左滴扭头看秋蝉,秋蝉不假思索,“二小姐于奴婢和干娘有大恩,奴婢自当知无不言。只这二房老爷常年不在京里,所以奴婢也只知晓个大概。”

“说说。”左滴小手在桌上一点一点。

今儿要不是左滴,不光王嬷嬷要挨板子,秋蝉也脱不了干系。不管是二秋还是王嬷嬷,哪里还敢将她当普通三岁孩子看。于是秋蝉一五一十把她知道的都说出来,根本没想过主子能不能听明白。

左滴没想到府里还有这些个故事。

左章恒出身平头百姓左滴知晓,但不知原来不是农,而是商。他生母早逝,现在的左家老太太,是他父亲后娶进门的继室。而二房老爷左承业,是继室领来的继子。二人并非亲生兄弟。若不是跟了开国皇帝,凭他的出身,想要当上太傅无疑是痴人说梦。

左家老太爷偏心自己亲生儿子。可左章恒的身份注定无法子承父业。兄弟俩一个朝堂上只手通天,另一个却连承父业当个富家翁都得附小做低……要说他俩没有点龃龉,那才叫稀奇。

秋蝉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平日里又是个不爱打听事儿的,所知有限。知道最多的是二爷的风流韵事。据说他的姨娘最少都得两位数,左滴面上装作不懂,心里咂舌。

听完八卦,左滴让她们退下,秋蝉却说什么都要值夜,向来爱与她做对的秋菊竟也坚持。无奈只好留下秋蝉,不过不能在这打地铺,只能去卧房偏厅。必须拥有独立空间,这是左滴的底线。

她二人退下,左滴把先前藏起的染血床单和幻珠簪从床底拖出。好家伙!床单上竟然一丝血迹都无,幻珠满“面”红光,像个喝多的醉汉。这样也好,不用解释血的问题。她犹豫半晌,最后把幻珠簪塞道枕头下。就此睡去,一夜无话。

……

清晨醒来,左滴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用了早膳。

王嬷嬷身子好了些,再次谢恩后跟前伺候。杨氏来探过女儿发现已是大好,甚是欣慰。却也道莫要出门乱走,多养两日。有了李嬷嬷的前车之鉴,杨氏倒不敢随意安排人手,只让二秋和王嬷嬷暂且用着,不怕人少只怕心不齐。左滴好容易让这三人接受自己的些许不正常,正中下怀,自是应下。

送走母亲,左滴开始清场,二秋正值花季活泼好动,自是不爱拘着,回了礼去了偏厢房。只王嬷嬷心中记挂先前过错,好说歹说硬是不肯离开半步。左滴着急无计可施,白光一闪,王嬷嬷身子一歪,发出微鼾,竟是睡着了。她心下一喜,莫不是……

红果儿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雕虫小技!”

左滴瞧见王嬷嬷正好倒在椅子上,放下心来,兴致勃勃道:“好了,现在我们要怎么测试?”

红果儿一改先前的吊儿郎当,听上去颇为严肃:“我虽是没了大多记忆,但是本能还在。在我的世界,我族的种族天赋非常强大,在各个种族之中当排前十。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得到越多代价越大!你可想好了?开启血脉不是动动嘴皮子,要受罪的!你这样的杂种我从未遇过,说不定就算受住了也得不到天赋……”

“你别骂人就成!杂种什么的太难听!”它说的危险,左滴倒是毫不在意。

她从小受的罪还少了?捡废品被打过,冷眼和嘲笑更是家常便饭。后来进武馆当学徒,刚开始哪天不是一身青紫,连临死都是棍棒交加,别的本事不敢说,肉体的抗击打能力绝对一流。

“我准备好了,你来吧!”她眼睛一闭,默默咬牙。

“……”红果儿无语,“我来个屁啊!自己去找一缸水!就从金木水火土这些基本元素开始!”它咆哮。

……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得到神秘强者照拂,之后得以灌顶或者疏通经脉?怎么到自己这里不按剧本走?左滴吐槽。

无奈之下,她只得蹒跚出门。绕过偏厢房,听到里面二秋正拌嘴。小心翼翼的避开,往后走到一个貌似厨房的地方。

院子不大,倒像是给自己开小灶用的,此时刚用过早膳,恰巧没人。左滴瞅了瞅,没有缸却发现装水坛子x2!她轻声问:“这个成不?”

“小是小了些……不过给你用倒也够,再大点估计你就淹死了!”红果儿道,“接下来,要检测你的水元素亲和力,方式嘛……你泡进去吧!”

啥?左滴黑线……虽不知现在时节,但是肯定不炎热,估计不是春天就是秋天!她很怀疑自己会直接死掉,听说古代得了感冒也会死人的。

“你当那‘疫苗’白打的啊!就算不能手裂虎豹,寻常小病奈何不了你!”红果儿瞧出了她的犹豫。

“那……就光泡着?没有口诀什么的?”左滴咬牙,前世的左萌萌本就好勇斗狠,称得上巾帼不让须眉。此时下了决心,倒也不再瞻前顾后。只是这法子,听起来确实有些不靠谱。

“当然不是干泡!不过口诀什么的你想多了,先泡半个小时,如果半小时下来你什么感觉都没有,那就没戏!如果你有感觉了,就证明你跟水元素契合!”它一顿,紧接着说:“别问我什么感觉,每个人都不一样,反正你有感觉了就自己领会到了!”

左滴叹气,这他妈说了跟没说没啥区别,她深吸一口气,爬进一只坛子。

在外头不觉得,进水之后才觉寒气逼人。怕就是初春了。左滴脑袋露出水面,小身子站在水里哆嗦。起初尚能忍受,但随着体温被水带走,只觉冷气透骨,直往心儿里钻。半个钟头平日里一眨眼就过去,现在却每分每秒都漫长的紧。她的小脸儿青紫,嘴唇都僵住,眼前发黑,几乎要稳不住站立的身子。就在她觉得要晕过去的时候,红果儿的声音响起:“有感觉没?”

她哆哆嗦嗦不成句子:“……有。”

红果儿大喜:“那就是成了!什么感觉?”

左滴牙缝儿里挤出来一个字:“冷……”

“……”红果儿意兴阑珊:“出来吧,没戏!”

你他妈在逗我?左滴颤抖着爬出坛子,风一吹抖的更厉害。她拧了拧滴水的衣裳,面色青的像是要杀人:“你确定不是在整我?”

红果儿委屈道:“当然不是,我犯的着跟自己过不去?你没有脑子多少得有点武力!不然没等成人就挂了,我怎么回去?!”

避开众人溜回屋子,左滴换过湿透的衣裳,好容易找回点温度。多亏她只是三岁的身体,不是三岁的动手能力,虽然费时些,尚能自理,不然光是应付丫鬟嬷嬷的询问,已足够她头痛。

“接下来怎么办?”她吸吸鼻子问。

“不用休息一天?你确定能撑住?”红果儿讶异,没瞧出来这厮还挺坚强。别说是三岁,就算成年女子这气候下冷水泡半小时都未必扛得住。

左滴摇头:“再过两天二房就来了!我分析过,照着秋蝉的说法,便宜爹跟二叔肯定尿不到一个壶里,前世太傅府鸡犬不留,二房却相安无事——至少我没梦到,没点猫腻不可能!”

红果儿赞同:“还会分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左漓装作没听见这人身攻击:“从丫鬟对我的态度,可见至少现在的左滴还是个正常人。她后期成了变态,跟身边人肯定脱不了干系!这二房说不定就是个突破口……所以我想,求人不如求己,多点保命手段,万一有什么变化也好应对。”

“行,那咱们继续!”红果儿更干脆,“接下来,金木火土都轮一遍!”

左滴:“……”

它费尽力气弄自己过来,肯定不会是为了弄死而已……吧?左滴如此安慰自己。

……

第十一章 平原藏幼虎

……

接下来的时间,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很是贴切。左滴不怕真刀真枪硬扛着上,可这软刀子磨人实在煎熬。

金还好说,握着块金属冥想就成,金银铜铁都能用。刚巧幻珠簪是纯金打造,得来全不费功夫。攥了半天除了簪子粘上一层手汗,啥都没发生。

木是报数,不……抱树。她像个傻缺,在院子里抱着一棵槐树又站了半个钟头,除了脸上风吹的鼻涕和身上的几片叶子,还是啥都没发生。

至于土……麻烦开始了,需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这对现在的左滴而言,难度系数不亚于让成人攀登喜马拉雅山!无奈之下,左滴只得把王嬷嬷叫醒。

睡眼惺忪的王嬷嬷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突然困意袭来,再睁开眼已经晌午。左滴止住她下跪磕头求原谅,拉起人来走到院子里,指着树下道:“挖坑。”

王嬷嬷茫然,不知二小姐得了什么新玩法。满心疑虑却是照做,她寻来两个下人,只一会儿工夫,院子里多了个土坑。

左滴屏退下人,趁王嬷嬷没注意,呲溜一声滑进去,可把王嬷嬷吓了一跳!她急忙伸手拉,却被左滴拍开。

“埋上!玩!”左滴指着推出来的土。

这真真难住了王嬷嬷!玩土的小姐不是没有,可把自己埋起来玩的小姐,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瞧见。她口中连喊使不得,却被左滴锐利的小眼神盯得心里发虚。以前怎么不知道二小姐这么有气势,仿佛是个女版的小号老爷。

“立刻!打板子!”左滴说的简洁,王嬷嬷却秒懂:不听话就得挨板子。她无奈之下只得应承:“二小姐若是想玩,只得一会儿,若是夫人知道了,老奴定会没命!”

左滴点头:“好。”

王嬷嬷认命的把土推下,埋到左滴胸口处便打死不肯再推。一阵白光闪过,王嬷嬷又睡了,在土堆旁……

左滴皱眉:“这样能成吗?”

红果儿:“埋过肚脐就成!”

左滴这才安下心来。只见潇湘阁的院子里,躺着一中年妇人,妇人身边“长”出半个女童,场景煞是怪异。

半个钟头一过,左滴从土里钻出来,脸色乌青,果然,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她咬牙切齿道:“还有火!”

红果儿反倒犹豫起来:“要不算了吧,金木水土虽然磨人却并不危险也容易办。这火……就算在我族里,都很少有人尝试,毕竟引火烧身,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引火烧身?左滴倒是不知到了火这里,还得冒这么大风险!她重活一次,可不是只为了享受这两日光景。自己练过武,身体还强化了,就算没这些本事,总能保住性命。她不禁有些退缩。

可转念一想,练武不是三两日能成,保住一个人的性命不难,保住这太傅府谈何容易?未来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危险,在起步的时候就胆怯,还不如享受十年荣华富贵,大限一到束手等死得了!

左滴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从她对着五个打手尚能拼命一搏可见一斑。她深信面对困难,逃避永远是最下下之策,便决定要尝试一回!不过有胆量面对是勇敢,明知必死还上那就是脑残了。所以还是得问清楚:

“你说引火烧身,总不至于是在火里头站着吧?那你们族里肯定人不多……”

红果儿说:“那倒不至于,但是你得从火堆中穿过,其实人体若是快速经过火焰,并不会被烧伤,尤其你还被强化过。只是面对火堆还得往里冲,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再就是……”

听说是快速穿过,左滴心里已经有数,于是道:“没问题!不用婆婆妈妈了,不就是穿个火堆么,跑快点问题不大!”

红果儿一愣,没成想她答应如此痛快,心下赞赏:“还是听我把话说完,你人跑过去是没事,可身体毛发燃点极低,所以得找些厚实的棉布裹起来。”

左滴心下一暖,这红果儿嘴上不饶人,没成想还是个暖……男?还是女的……回头问问它性别!

“行!听你的!只不过这事,估计打死王嬷嬷也不敢,还得另想办法。”两“人”定下之后,左滴再次叫醒王嬷嬷,已到午膳时间,其他人也该来了。

可怜的王嬷嬷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是连连失礼,告饶不迭。左滴心知肚明很是“大度”,倒让王嬷嬷心下又多感激一分。到了午膳时,左滴才明白,原来王嬷嬷和二秋只是贴身服侍的,伺候用膳的有专门的丫鬟,再次感叹古代人在人力资源上的铺张浪费。

用过一顿没滋没味的午膳,左滴绞尽脑汁想办法,怎样在不让人生疑的情况下玩一回火。

这厢杨氏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过来。定睛一瞧,有上次那个徐姓婆子,已知她是牙婆,大概就是中间人之类的角色。带着清一水儿的稚龄丫头。这才想起娘亲之前说过让自己挑两个年岁相当的清白丫鬟。

对这种事左滴自是没什么心情,可杨氏却很上心,问过所有丫头的身份来历后又拣出去几个她觉得不放心的,这才带了人来让女儿自己选个合眼缘的。

左滴挪着小腿来回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左数第三个女孩,粉面杏眼,琼鼻樱嘴……这不是宝芽吗?来了这么久,除了主角之外,她是第一个熟脸!颇有些老友重逢之激动,加之前世的宝芽对主子宁死不弃让左滴印象深刻。于是毫不犹豫地指着她:“我要这个!”,后随意再指:“还有那个!”后指的女孩模样普通,但是瞧上去很顺眼,跪都跪的很有气质。

杨氏瞧了瞧女儿选的这俩人,心下一叹,到底年岁还小。挑丫头都只挑好看的!后者倒罢了,气质虽好模样却不出挑。可是前者年岁尚幼就已经姿色不凡,再大些怕是主子的风头都会盖下,自己起先竟没注意到……后一转念,罢了,总归是女儿第一次挑人,日子还长,以后再议不迟。

留下的丫鬟自是重新赐名,杨氏有心教导女儿,便让她自己来。左滴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宝芽:“你叫宝芽!”再点另一个:“你叫……宝枝!”起名困难症患者伤不起,横竖一起进府,就统一宝字辈儿!

二宝谢过左滴,之后便被带去调教嬷嬷那学规矩。学成才送回来。杨氏问了左滴的情况,虽已无大碍,却仍是反复交代嘱咐方才离去。

心中已有计划的左滴照例撵走二秋,“哄”睡了王嬷嬷。轻手轻脚回到小厨房。四下找了半天,古装剧诚不欺我!果真有火折子这种神器!她拿起来这竹筒样的火折子,鼓起腮帮子吹了半天,预料中的火苗根本没出现。

“噗嗤!”红果儿实在忍不住了,“傻蛋,火折子是提前点着的,正常点火用火镰!”左滴黑线,在红果儿的协助下,终于找到传说中的火镰,她忙不迭的揣进怀里往外溜,红果儿嚷嚷:“哎——旁边的石头和盒子也带上!”

作案成功的左滴接下来面对的问题就是设法出府!毕竟她路线不熟,纵火的目标又太大。适才来府的徐牙婆正是个很好的时机!左滴回了卧房,柜箱里找了件最朴素无奇的衣裳换上,往杨氏和徐牙婆离开的方向寻去。

老天似乎都在帮她忙,路上没有遇到几个人,她身子小,随便树后一躲就能完全挡住。刚过了花园,刚好徐牙婆正向管事嬷嬷告辞,她灵机一动,快走几步混进那群丫头队伍。徐牙婆一看就是调教有方,队里头多了个人,那些小丫头只是低头站着,没有丝毫喧哗吵闹。

就这样顺利的混出府,左滴离了队,在红果儿的指挥下绕进太傅府后山的林子。

天时地利都齐了,太傅府当真财大气粗,不止府邸堂皇,这么大一片后山也是府里的产业!

……

待入了林子深处,左滴终是体力不支,再怎么强化毕竟是个三岁孩子,用两条短腿走了这么长一段,已经浑身散架四肢无力。她毫无形象往地上一瘫,正想开口吐槽,忽闻不远处有人说话。

“怎么着?还嘴硬?像你这种没爹没娘的废物活的还有什么意思?”听声音年岁不大,话说的却是字字诛心。

话音落下,旁边杂七杂八道:

“对,一只野崽子还敢得罪潘世子!”

“我要是你,干脆死了得了!”

“来来,快瞧瞧,他趴在地上像不像条狗?”

“哈哈哈……”

没爹没娘、野崽子,恰是戳中左滴痛处。类似这样的对话,她前世不知听了多少!便是这样的打骂折辱都眼熟的紧。她无视脑中叫嚣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才三岁找死啊……”之类话的红果儿,蹑手蹑脚往那方向走了几步,躲在一棵树后头。

只见几个七八岁的华服男孩围成一圈,中间躺着一个年纪相当的男孩,他的头发散开挡住了脸,衣裳都污了,看质地不像平头百姓,倒像是官家少爷。他似乎已经昏迷,躺在地上,身子时不时抽搐两下。

为首的男孩趾高气昂,冲着地上男孩又踹了两脚,撂下狠话:“今儿个先到这儿,你记着,以后见你一回打一回!”后带着狗腿扬长而去。

待众人离开,左滴刚想上前,却见“昏迷”中的男孩……轻轻松松坐了起来。她正吃惊,那男孩却抬头向她望过来。男孩声音清冽而干净,尚未变声很中性:“别躲了,我听见你了!”

咦?原来他老早就知道旁边有人?左滴从树后走出,到他身旁两米处,便停下脚步。她问:“我还以为你伤的厉害,没想到竟然是装出来的?”

男孩拨开凌乱的头发,随意挽了两下,左滴倒吸一口冷气!妖孽!你长得这么好看真的不会被天打雷劈吗?但见他面庞白皙光洁,沾了些尘土更是惹人心怜,瞳孔很黑,澄亮耀眼。厚薄适中的双唇嘴角上翘……只这脸型有些婴儿肥,减了几分风华加了些童稚可爱。

男孩擦了擦脸上尘土,粉雕玉琢更是可爱,直让人想冲上去抱着啃两口。他见到左滴的小身板,眉头皱起:“你是哪家的丫头,这么小就一个人在外面,小心遇到拐子被人卖了!”

左滴见男孩无事,本想转身离开,转念一想,自己就算有了火镰也不会用,面前这人倒是热心,不若让他帮忙?她眼睛眯成弯月,笑出俩酒窝:

“我叫左滴,你呢?”

男孩愣了下,似不太习惯有人与他这般友善。犹豫着开口:“我叫……墨琛。”

……

第十二章 浴火与约定

左滴走近这个叫墨琛的男孩身旁,大咧咧坐下,伸出小短手:“既然我们通报了姓名,就是朋友了!”

墨琛像是不喜他人靠近,身子微缩,却不知为何并未避开。他拧眉看左滴伸出的手,不知何意。却缓慢应道:“是……朋友。”。朋友……一个多么陌生的字眼,至少在他这六年的生命中,从未有过!

左滴见他无甚反应,倒也不尴尬,她缩回手好奇问:“方才那些人,经常欺负你吗?”左滴对挨打很有经验,你越挣扎惨叫,越能满足对方的施虐心理。反倒是一言不发或者直接装死,会少遭很多罪。而这少年的表现,无疑是老手。

墨琛笑了笑,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哀伤:“是啊,经常……没有什么人喜欢我。”

左滴心脏一缩,有些心疼,她好像看到曾经的自己:“没人喜欢没关系,自己要喜欢自己!被人欺负没关系,记住这些欺负你的人,练好武艺!等你长大了,找他们报仇!你……父母不在了吗?”

她话音刚落,方才谪仙般的少年瞬间变的紧绷,他攥紧双拳双目通红:“不!在!了!”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

左滴有些疑惑他的神态,好似愤恨大于悲伤。她感觉气氛不对,便转移话题从怀中掏出偷来的作案工具,笑眯眯的问:“墨琛,这是火镰,你会用吗?”

墨琛紧绷的身子略略放松,眉头却又紧了一圈:“你小小年纪拿这东西作甚,很危险的。”

左滴一见有门儿,激将道:“什么危险不危险,你怕就直说。哼,你肯定不会用!”

果然是个孩子!墨琛脑袋一热,只觉被人小瞧——还是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他一把拽过火镰:“我当然会,不信用给你瞧!”他拿过火镰又伸手:“火石和火绒呢?拿来!”

啧啧,专业啊!左滴毫不惭愧的把红果儿要带上的石头和木盒拿出来。只见墨琛打开木盒,里面一张很薄的绒布。他将绒布绑在石头上,再用火镰击打。没几下,绒布就着火星被点着了。

左滴大喜,忙不迭道:“快!快,点个火堆!”

墨琛不知这女娃娃想做什么,却鬼神神差的揽了一把干草,包裹住绒布。只一会儿,干草就冒起了烟,他从附近地上捡了些干枯树枝,很快,就燃起个小小的火堆。

左滴见火堆有了,就要卸磨杀驴,她装作嫌弃样对墨琛道:“你瞧你脏的像个泥猴,不害羞!还不快快回家换衣裳!”

墨琛闻言,脸色一红。早就对这家常便饭般的欺凌习以为常,却不知为何特别不想被她瞧见。他走近想灭了火堆,却被左滴拦住:“我还要再瞧会儿,你赶紧走吧,味道难闻死了!”她装模作样扇扇鼻子。

墨琛有些为难,见她实在坚决又赧于不洁,只好道:“那你只能离远些瞧,瞧够了一定要扑灭,用土掩上就行……”

“知道了,知道了!咱们下回再见!”左滴推他后退几步。

“那就下回,再见……”墨琛喃喃自语。……还能再见吗?他一步几回头地,终于离开左滴的视线。

虽然对这个少年诸多疑问,但是当前还有更要紧的事。

见墨琛走远,左滴立刻忙活起来,她搬来更多干草枯枝,把一个小小的火堆愣是扩成半米多高!热浪扑在脸上,她的头发立时微微卷起。

半晌没说话的红果儿开口:“差不多了,把头发包好,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你记住,一定要快!若是成功,火焰便再也伤不着你,若是失败……只要速度快,最多是有点疼,不会有事!”

说不怵是假话。别说穿过去,便是离得稍近些,溅起的火星子砸在身上都生疼!左滴深吸一口气,暗道:只盼一次成功……好像,也只能一次成功,若是稍有差池……也就没有下次了……

包扎好头发,摒弃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后退几步助跑,加速跑到火堆前眼睛一闭,迎着热浪冲了进去!

——烫!好烫!

——她只觉露在外面的肌肤像是被刀子从上到下割了一遍!

明明才过了几秒钟,在她的感受中却比一天还要久……

火苗舔着她娇嫩的手脸,浓烟呛得她疯狂咳嗽,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肺部剧痛,像有火焰在内燃烧。

她想挣扎离开火堆,不知为何却寸步不得动弹,只能硬挨着这剜肉剔骨般的痛楚——

到最后连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仿佛闻到了皮焦肉烂的味道……

……

距离火堆五六米开外,那个名叫墨琛的少年并没有离去,他终是不放心留这女孩一人,便躲在树后守着。他看着女孩添加树枝干草,正在纳闷,冷不防看到这让他胆战心惊的一幕!她……她竟冲了进去!墨琛情急之下刚要大喊,却猛地捂住了嘴!

天!这是什么?精灵?妖怪?还是仙女?

本以为女孩会被火烧的满地打滚,没成想她非但毫发无损,反而立于熊熊的火焰中——

女孩双手垂下安安静静的漂浮着,她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时不时洒下几粒火星儿。包裹她头发的棉布与身上衣物都被燃烧殆尽,火焰却包裹住她的身子仿佛一件大红衣裳!

她白皙胜雪的面庞和四肢在火光中被镀上一层暗金,光晕流转。

长长的黑发在烈火中狂舞,非但不狰狞反有一种惊人的美感。

原本半米高的火堆此时已扩张出两米范围,火光冲天——

旁边的树木被燃烧出毕毕剥剥的声音。距离五六米远的墨琛都能感受到这炽烈的热浪。

蓦然间,女孩睁开双眼,瞳孔鲜红……

……

左滴吃惊的盯着自己身上缠绕的火焰,O!M!G!这就是传说中的火女?她傻眼。

刚才被火燃烧到浑身剧痛,还以为自己这次真挂了。蓦然间!那些让她窒息的感受都没了。只剩下温暖和舒适……

像是躺在最柔软的床上,暖风拂过,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要飞起来,让人沉溺到不想醒来。

“哈哈!成了!”红果儿兴高采烈的声音唤醒了左滴的YY。

“啧啧,看来你脾气不怎么好,接受你的竟然是火元素!这可是基础元素里最霸道的一种!也不知道让你掌握了究竟是福是祸!”话虽如此,语气中那掩饰不住的兴奋显而易见。

左滴也很兴奋,但是她现在面临着更大的问题……她的衣裳全烧了,人还浮在火焰里,别说是回府了,但凡敢路过个人,明儿个就会出现好几个版本的妖精故事!

“我说你先别……”她刚开口就被打断。

“别说话,有人!”红果儿声音一冷,忽又放松:“哦!原来是刚才那小孩!哎,你的秘密和身子可是都被他瞧见了,怎么处置?杀人灭口?还是问清楚家门找人提亲?”

大概是对方实在太小,对红果儿完全没有威胁,它嬉皮笑脸。

左滴皱眉,不理会它的玩笑话。确实有些难办,自己的古怪全被他瞧见,万一是个口无遮拦的……虽说无凭无据,可便宜老爹正在风口浪尖上,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垮。但是……自己来到这地方后,只认识这么一个类似朋友的存在,而且……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孤儿!

算了,这孩子想必是担心自己安危才留下来!不是沾不得血腥,可是对着这样一个孩子,左滴自问做不到杀人灭口,走一步看一步吧。况且以他的年岁和处境,就算说了出去,估计没有人会信吧?

“别管他了,我没那么丧心病狂对孩子下手。还是先解决我现在的问题吧!”左滴道。

红果儿:“那你可别后悔!衣裳不是问题!那小子跑了,跑之前还脱了外衫丢在地上,啧啧,倒是个细心的。至于这火……烧完了肯定就灭了呗!”

左滴气结:“我不是掌握火元素了吗?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控火啊!我还飘在火里头呢,这燃料到底是草还是我啊!”

红果儿哈哈大笑:“就你还控火?乐死我了!你只是被火元素接纳而已,想控火没个十年八年的,没戏!”

……闹了半天,只是刚拿到秘笈!左滴心凉了半截。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火灭了。她扑通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狗啃屎。红果儿更是乐不可支。

这火灭的迅速,连个过度都没有,明显超出科学范畴。只有烧的焦黑的四周提醒她这是真实发生的,不是幻觉。离奇的事经历太多,左滴已懒得追究,她呲着牙揉了揉鼻子,走过去套上墨琛留下的长衫,长衫上还残存少年的体温,左滴心中一暖,这是个坚强又温暖的孩子!

接下来,她跟着太傅府外出采买的下人有惊无险地溜回府里。回卧房一看,王嬷嬷还“甜甜”睡着。左滴净了手脸换过衣裳,把墨琛的长衫团起来,熟练的塞回床下。这才叫醒了她。

还是千篇一律的认错检讨,左滴没有在意,只说自己乏了要睡一会儿,让王嬷嬷退下去外间。满腹疑虑的王嬷嬷心神不安的行礼出去,心下想着定要找个大夫瞧瞧,莫不是病了?这是后话不提。

说不兴奋是假的,左滴只觉得自己已跻身超人类行列!不靠后期特效在火里飘着,想想都带劲!左滴和红果儿开始探讨今天的收获。

左滴:“我现在都会什么?”

红果儿:“火烧不死。”

左滴:“……”

左滴:“其他的呢?火球术?火遁?……或者能引个火儿也成啊!”

红果儿:“呵呵。”

左滴感受到满满的恶意……没有太吊她胃口,红果儿还是给她做了详细解释。

按照红果儿的说法:它的家族,族人出生后有几率带有天赋——就是五种基础元素的认可,超过两种天赋便是先天骄子。红果儿的家族存在数十万年,这样的先天骄子不过十指之数。那些没有天赋或是想得到更多天赋的族人等到年纪稍大些,会像左滴一样主动接触元素力。若是测试后超过两种,便属于后天骄子。像左滴这样的单一元素认可——就是普通人。又称炮灰、打杂的、备胎、替补等等……

“那你呢?你几种天赋?”左滴好奇打断。

红果儿沉默良久,久到左滴以为它不会回答了,才开口道:“……五种。”

五种?左滴怀疑自己听错了?倘若两种以上天赋便是骄子,那么红果儿,又是怎样的存在?逆天啊!最可怕的是,这样逆天的存在竟然被人打的只逃出来一片!被囚进幻珠才保住性命……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红果儿道:“我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拥有五种天赋……别问为什么,我不会说你听了也没用!”语气一变,不再是适才的沉重,它咬牙切齿:“所以我必须回去,自己输掉的场子自己找回来!”

左滴一拍桌子:“对!说得好!自己输掉的场子就得自己找回来!”随后泄气:“我的场子怕是找不回来了,就算黄老鼠没被李巧弄死,怕也是进局子里了。”

红果儿没有劝慰她,而是转移话题道:“你还想不想学东西了?虽然没有你想要的口诀,心法还是有的!你现在顶多是有了一种天赋,可没什么卵用,相应的手段全无!”

不知是不是错觉,左滴总觉得红果儿语气里透着些心虚,她没有深思,注意力被心法两个字吸引了。对吧!小说不是骗人的!果然有这种毁三观的东东!“快!快!教给我!需要拿纸笔记下来不?”她跃跃欲试。

“你真low!闭眼,自己感受!”红果儿嗤之以鼻。

左滴闭上眼睛,脑海里突然多了些很奇妙的东西。说是文字却读不出写不出,说是图形却看不清形状,可身体却能感受到该如何去做!太他妈的神奇了!

“这个世界没有能量来源,可这幻珠,能把我残存的一片躯体衍生出现在的完整意识,它跟我的世界应该有些渊源。”红果儿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声音此时说不出的肃穆:“心法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你修心法的时候最好让幻珠贴着你……还是直接吃了吧,这样就丢不掉了!”

肃穆什么的,果然是错觉!左滴睁开双眼,从枕头下拿出幻珠簪。散发着莹莹光晕的红珠,怎么看都不像是很好消化的样子!她没费多大劲儿就把幻珠从簪上抠了下来,心一横,丢进嘴里咽了下去!

……

第十三章 姐姐与二房

刚一咽下去左滴就后悔了!红果儿要回家只能待在珠子里回去,到时候怎么取出来?拉出来吗?画面简直无法想象!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诡异,红果儿开始跳脚,虽然看不见,但是左滴就是能感觉到它在跳脚!

“想什么呢!你想什么呢!练了心法之后从身体里取个异物出来易如反掌!你真恶心!”可能是真怒了,红果儿说完话后就再没动静。

左滴嘀咕,这不是刚入门么,思维方式还属正常人范畴。

她静下心来感受吞入腹中的幻珠,不像平日里吃饭,过了喉咙就没啥感觉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幻珠顺着食道下滑,最后停留在小腹处,持续又稳定的散发着恒定的温度,暖暖的,很舒适。她唤了红果儿几声,没有回应。便自己感受脑海中的心法,入定。

以前总觉得瑜伽、冥想之类都是骗人的,让脑袋放空要么是深度睡眠要么就是死了——不然根本完不成!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想法狭隘。刚一入定,她就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脑海中一片空白,却不茫然,反而有些欣喜的感受。空白的意识中慢慢出现数不清的小红点,煞是热闹。小红点漂浮着、缓慢挪动着,互相触碰之后融合成略大的红点,周而复始源源不断。此时若有旁人在场仔细查看,定会很吃惊的发现左滴小腹位置散发一团莹莹红光,虽不起眼,却很柔和。

左滴入定之后,红果儿轻叹:“你融合我的身体,继承我的天赋也得了我的传承,灵魂就此打上我的印记!我若破不开这世界倒也罢了,若是到了那一天,便是你,也会变成他的目标。怎么办?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一晃到了傍晚,王嬷嬷来寻左滴,却发现左滴睡的正香(没人教她,她躺着入定的)。她唤了两声,左滴无甚反应。便轻手轻脚退了下去。只交代厨房留饭,自己外厅值夜。

……

清晨醒来,左滴只觉神清气爽,昨日练着练着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半夜王嬷嬷和二秋给她洗漱更衣都没折腾醒。要是修炼都是这么舒服的事儿,神仙未免也太好当了吧!左滴美滋滋的想。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红果儿出现。

左滴急忙把自己昨日感受到的东西告诉它。红果儿沉吟:“你的情况却又跟我不同,本来这修炼一途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以半人半……,你以杂交身份修炼就更不一样了!”

左滴:“……”你杂交!你全家都杂交!

“那我怎么知道自己练成了没?”左滴郁闷。

“用意念!你想着打火儿,打着了就是成了。再想团个火球,火球出来了就是又成了。啥时候你想放火放火,想灭火灭火,踩着火苗能上天,那就是掌控火元素了!”

卧艹!这么不严谨,你是认真的吗?左滴感觉很绝望。

她竖起一根小指头,心中默念:着!

“啪!”一簇小火苗在她稚嫩的指尖燃起,虽只燃烧了两个呼吸,左滴却高兴的蹦了起来!成了!真的成了!至少野炊什么的不用拿火镰了!

她摊开手掌再接再厉,想了想火球的样子,心中默念:着!……没反应。再念:着!……还是没反应。

好吧,看来现阶段只能当个打火机用!

红果儿哼一声:“知足吧你,才一个晚上就能引火,好些人得练个三四天才有这水平呢!”

左滴得意一笑,当然,我可是练武奇才!

……

接下来的日子如流水般,每日里就是吃饭睡觉……和睡觉。只杨氏觉得这个女儿似乎变了个人,不再调皮捣蛋而是每天睡的跟猪一样。找了大夫一查——活蹦乱跳身子好的不得了。便只好自我安慰,睡就睡吧,总比到处祸祸好!

左滴觉得修炼跟睡觉区别不大——比睡觉更舒服。故而每日睡的甚是刻苦。只可惜修炼进展不大——还停留在打火机阶段。唯一值得欣慰的,火苗不再转瞬即灭,而是可以持续颇久。

……

这日左滴难得清醒,毕竟这身子还小,整日里睡觉影响发育。便拉二秋到自己房中做女红,顺便听点府中八卦,无非是方姨娘恃宠而骄时不时闹腾两下,母亲大度不予理睬之类的。才没多会儿,王嬷嬷急匆匆进来,福了一礼道:“禀二小姐,方才下人来报,大小姐和二房老爷回来了!”

终于来了!左滴问:“可是已经到了?”

王嬷嬷回:“尚未到府门口,在外办事的家人传话,人已过了城门,顶多一个时辰就该进府了。”

左滴点头,任二秋和王嬷嬷忙的团团转,把自己收拾成一个华丽丽的小团子。

刚穿戴整齐,杨氏带着丫鬟过来。她着紫色织锦长裙,罩淡绛纱衣,颈上挂银色镶紫晶石项链,面上还上了淡妆,只从装扮就看得出她对大女儿的归来有多重视。

“娘!”左滴伸出双手投入她怀中,乖乖道:“接姐姐!”

杨氏怀抱小女儿笑的眉不见眼:“好,好,我们一起去接淳儿!”

一群人出了院子直去府门外,没过多久,几辆马车便从巷口进来,停在府门前。

左滴探出小脑袋张望,马车门帘撩开,一个精致的女孩在婆子搀扶下踩着脚凳下了车。哇!美女,女孩白玉般的鹅蛋脸,眉眼精致,唇红齿白,虽年龄尚小,举手投足间已有大家风范。

杨氏牵着左滴,快走上前抓住女孩的手,声音哽咽:“淳儿,娘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快让娘好好瞧瞧!”

左淳标准的笑不露齿,眼睛里流淌着喜悦:“劳爹娘挂念,都是女儿不是。这次回来,终于可以侍奉双亲,承欢膝下。女儿甚喜!”

杨氏激动点头称好,牵过左滴道:“这是萌萌,你走的时候她才刚一岁。”又推左滴:“快见过长姐!”

左滴看着主动蹲下身来平视自己的左淳,唔,细心加分,印象不错。左淳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怕生。从身边嬷嬷手中拿过一个方盒子打开来,左滴一瞧,各种精致的绢花络子和小荷包,煞是精致可爱。

左淳道:“心里一直想念妹妹,却无缘得见,平日里出不得门,只得自己绣些精巧玩物,只等着见面时送你,你可喜欢?”

左滴看着这个不过才九岁的女孩,精致眉眼中满是期待与亲近,好感加倍,是个好姐姐呢!她咯咯一笑,抱住盒子:“喜欢!谢谢姐姐!”

母女三人相谈正欢,后面的马车陆续搬卸箱笼。直到所有行李卸完,才慢悠悠走过来一个中年胖子。他穿着打扮像个富家翁,白面长须大腹便便。只听他爽朗一笑:“承业见过嫂夫人,此番进京,倒是又要叨扰府上,实在是惭愧!”

此人嘴里说着惭愧,面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连瞎子都能看出来这话说的多不走心。左滴悄悄打量,这个二叔瞧上去慈眉善目,胖乎乎的很有亲和力。他身后跟着三个女子,皆头戴帷帽看不清样貌。一高二矮,想来是二叔家眷。

左滴因为年龄小,尚未启蒙,对这时代了解很少。但是根据平日里的观察,这大康与大唐颇为类似,对女子并不算苛刻。况且左淳身为当朝太傅嫡长女,尚能抛头露面落落大方。二房不过是商家女眷,遮的密不透风看上去颇为可笑。

杨氏礼貌微笑:“叔叔无需如此见外,到了京里自该住进府中。平日里多亏了你侍奉爹娘,我与老爷甚是愧对。”她边说边把一行人迎进府,“自打知晓你们要回来,我便命人着手整理西厢房。叔叔一行旅途辛苦,可先去安置下来,待老爷回府,自该设宴接风洗尘。”

左承业尚未接话,他家眷中一矮个子女孩开口:“上次回来明明住的是东厢房,换了屋子住不惯呢。”声音稚嫩,语气颇为不满。左淳看着左滴疑惑的眼神,悄声对她说:“个子高些那个是叔父的姨娘,姓罗。说话这个叫左潇,是罗姨娘所出庶女,另一个矮些的,是二房嫡女左淑。”

杨氏闻言面色不变,眼神却闪了闪道:“去年溅儿回了府,按规矩让他住了东厢房,倒是委屈了叔叔。”

左滴噗嗤一笑,贱儿又是什么鬼?还是左淳善解人意,对她道:“左渐是你我异母兄长,柳姨娘所出,只柳姨娘过世的早,他便不肯再回府里……想来娘见你岁数小,便没有与你细说。”左滴吐了吐舌头,心里想着回去定要让二秋给自己把府里的情况讲清楚!

左承业闻言连说无妨,竟是没有呵斥左潇,可见这个庶女甚是得宠。杨氏让丫鬟领着两个女儿去琉璃阁先安置下,自己带二房去了西厢房。

到了琉璃阁,左淳让随身丫鬟嬷嬷整理箱笼,自己拉着左滴正厅闲话。这话匣子一打开,左滴才发现——自己这个长姐是多么的表里不一!表面庄重守礼,实则活泼的八卦少女!这才是九岁女孩该有的样子吧,左滴同情的想,在祖父母跟前待了两年,怕是拘的不轻!

左淳也不管左滴听不听得懂,只滔滔不绝的说。只一会儿工夫左滴已经听完了二房正室就是个摆设,姨娘众多,最得宠的是这个随行的罗姨娘。二房子嗣有三,除了见过的左淑和左潇,还有一个名为左测的庶子并未跟来。祖父待她亲近,祖母却不太待见,偏疼左潇和左测。以及终于回家了有多开心巴拉巴拉。

若不是杨氏使人来唤,左滴估计姐姐能说到天黑!下人一到,左淳立刻恢复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左滴偷笑她的变脸功力心底却有些酸楚:这样一个灵动聪慧的女孩,前世在那吃人的皇宫里究竟是如何挣扎度日,说什么毒害皇子,打死她都不信!

来了古代这么久,左滴第一次产生归属感!之前虽也要护住左家,却更多是为了自己方便。这些时日里,左章恒不管白日多忙,回府后总会来逗弄小女儿,一副二十四孝老爹的架势。杨氏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直当她是心头肉。而这方才见面的长姐,对自己毫无防备一心亲近。左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温暖,这是前世再多好友都给不了的感受!

她暗暗发誓,今生绝不让左家重蹈前世悲剧,不会让长姐入宫落得惨死下场!这一切的一切,她定要守护!

……

第十四章 家宴与婚事

……

家宴设在正房中堂,得了通报,左淳换过衣裳带着左滴一同前往。待她俩到时,人已经落座。左章恒与杨氏居上首,往下依次是左承业与他两个女儿,未见罗姨娘。左淳对父亲行礼,一番寒暄后带左滴落座下首。左滴好奇打量了二房的两个女儿,一个长脸一个瓜子脸。长脸那个柳眉凤眼,眼间距稍近,瞧着有些不好相与。瓜子脸那个眼波流转,眉若轻烟,嘴角边还有一颗美人痣,年纪不大倒是勾人的紧。

左承业道:“大哥,怎么不见溅儿?要不再派下人去催催?”左滴也好奇,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大哥,失败!

杨氏脸色一黯,左章恒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回道:“溅儿顽劣,时常不在府中,想必是跟友人外出游玩,已经离府五六日!你我兄弟多年未见,正该把酒言欢,莫再谈他坏了兴致!”

左承业见状忙转了话题:“大哥所言极是,弟此番进京,倒是有事相求,待宴后再与大哥书房细谈,不知大哥可方便?”

左章恒抚须颔首:“兄弟间怎如此客套,你代我侍奉双亲,我本就惭愧之至,若是我能帮的上忙,怎会推辞?”

左承业哈哈一笑:“帮的上!定能帮的上!不说这些,来,吃酒!吃酒!”

席间杨氏询问了二房两女的情况,左滴得知长脸是左淑,勾人的是左潇。左淑已及笄,左潇刚满十四明年及笄。她忍不住怀疑,难道二房此次进京是为了给两个女儿找婆家?不得不说,左滴真相了!

左淑木讷的很,不是回答“是”便是点头不吭声,不像是嫡女倒像个忍气吞声的。左潇就活泼的过了头,嘴巴甜的像是抹了蜜,把杨氏夸成王母娘娘了都。左滴看着老妈笑的合不拢嘴,心下叹息,果然是将门女子,实在是没啥心计,别人说啥信啥!左淳倒是安静的很,只给左滴夹菜擦嘴,一副小大人模样,把左滴照顾的无微不至。

散了席,杨氏遣人送小女儿回潇湘阁,自己跟大女儿秉烛夜谈去了。反是左淳有些不舍妹妹,杨氏直说她有了妹妹便忘了娘亲!

……

回了潇湘阁,左滴单独叫来秋蝉,张嘴就问:“左溅是谁?”

秋蝉一愣,不知二小姐怎突然问起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少爷。她回道:“大少爷是庶长子,柳姨娘所出,自打柳姨娘过世,不知怎的跟老爷闹翻,搬了出去,直到去年不知为何回了府……”秋蝉皱眉有些为难:“大少爷在府中甚少露面,奴婢也只知晓这些。”

左滴点头:“唔……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吗?”

“回二小姐,还有方姨娘刚刚有孕……”秋蝉心下嘀咕,三岁的孩子能懂这些事吗?

“哦,下去吧!”左滴小大人似的挥挥手。秋蝉告退。

她正思索着自家和二房的人员构成,冷不丁红果儿说话了:“那个罗姨娘,有问题!”

左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下次说话前打个招呼成不?她有什么问题?”说实话,她对这个罗姨娘没什么印象,没见到脸,身份太低也没上得家宴。

“说不上来,但是我感觉她不是普通人。”红果儿道,“你们这个世界其实也有些……会修炼的人,我管他们叫异人。只不过修炼方式跟我们的体系不同,对了,你的上任就是个异人。”

左滴皱眉:“你的意思是,罗姨娘也是异人?这个世界的异人这么不值钱?都混到给人做小妾了?”

“她不是异人,或者说还达不到异人的标准,但是给我感觉怪怪的,跟普通人类不同!”红果儿警告她,“你最好留意些,前世的左滴变成那副模样,说不准就有她的一份功劳!”

左滴点头:“我会让秋菊多留意她的……”后又抓狂,“我什么时候能长大点!现在问话不敢多问,手底下也没个知根底的人能用!”

红果儿凉凉道:“……要加速吗?我可以给你直接加速到你死的那段。”

左滴果断拒绝,干脆道:“不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慢慢长吧!”

……

太傅府西厢房主厅。

左承业喝的醉醺醺,加之身形庞大,三五个下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好容易把他搀回西厢房,通报了罗姨娘后告退。

下人刚走,满脸通红歪七扭八的左承业立时坐直了身子,眼神清明,表情微怒,哪儿还有适才的狼狈:“璃儿,果然被你猜中了,左章恒这个老狐狸,根本靠不住!”

屏风后头走出来一个女子,白嫩的上身只着一个红绫兜肚儿,兜肚儿两边各露出半轮饱满圆润的乳帮儿,薄薄的布料根本掩不住两粒凸起。樱唇轻撅眼波流转,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的媚态,正是白日里帷帽遮面的罗姨娘。她娇嗔笑问:“他可是拒了老爷?”

左承业瞧见罗姨娘的面容,心已酥了六分,再看这打扮,什么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想一亲芳泽:“好璃儿,这一路奔波,都没有机会与你亲近,直叫我心痒难耐。事情待会儿说,先让老爷我好好快活快活!”他色迷迷地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伸嘴对着粉颈拱了上去!

罗姨娘见他这副猪哥样,心下极厌面上却是媚笑:“老爷,这夜还长着呢,您这般着急作甚!”她伸手欲推,却抵不过左承业身庞力大,三两下就被拽掉褻裤,按在八仙桌上长龙直捣!左承业下身耸动喘息愈烈:“老爷要你!再生个儿子!”

罗姨娘娇吟婉啼,心底却咬碎了银牙,这个王八蛋,在厅中就这般急色!若不是为了……我怎容你这般侮辱玩弄!

一番云雨后,左承业心满意足提上裤子。罗姨娘理了衣衫,娇媚白他一眼,口中不饶:“老爷舒服过了,可是能跟婢妾仔细说道说道?”左承业虽奇怪罗姨娘过于关心外事,却只当她操心女儿,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将宴后书房里的事情尽数告知。

左家二房来京果真是为着两个女儿,严格说是为着左潇的婚事。可左淑毕竟是长女,况已及笄,不好越过她去。便在二房正室夫人的强烈要求下,一并带了过来。

罗姨娘是左承业某次外出时从几个泼皮手中救下,她自称京里富家小姐,父母双亡亲戚夺产,想躲回老宅求个清静,却遭遇恶霸,被左承业救了之后甘愿不求名分跟随于他。

左承业一见倾心,被她迷了魂,也未曾想过去打探她的身世背景,一顶轿子抬入府中,直接纳了姨娘。

罗姨娘道自己不求名分,却希望女儿可以明媒正娶寻个好去处。左承业疼她得紧,自是应承。恰逢此次左淳回京,便央了左承业带她和女儿一道。说是京中旧友提及,鸿胪寺少卿温为用的独子温修文,年十八余,才华横溢人品出众,堪为良配。左承业虽不解正四品官员独子如何能看得上商家庶女,却抵不过罗姨娘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左章恒肯出面提亲,加上她旧友从中说和,此事定成。

适才书房中,左承业便是提及此事,怎料左章恒大呼胡闹!

左章恒出身商户,却自小一身正气,博览群书,满腹经纶。于康帝落魄时相交莫逆,不顾世俗眼光收为弟子,潜心教导用心辅佐后成大事。康帝感师恩,即位后仍执师礼待之,以太傅之位相授。他虽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却也顾及旁人对自己家世的轻视,于是格外重视颜面。

简而言之,就是好面子不愿意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去!可自己的弟弟,竟要以商户庶女结亲四品官员独子,简直是不可理喻!他毫不犹豫拒绝了,并直言此事休得再提。

罗姨娘听完,脸色阴沉不定。她一早就知道左章恒此人极重颜面,却没成想他会拒绝的如此彻底。只这门亲事对她而言非常重要,即便左章恒不肯锦上添花,却也得设法不让他从中作梗。

她轻笑着倒入左承业怀里,道:“老爷莫气坏了身子,此法不成咱们另寻别的法子。何况老爷这么多年来替他尽孝,自己什么都没落着,多提提此事,大爷总会松下口来。潇儿还小,来日方长。”

左承业在罗姨娘身上上下其手,心情略平:“我倒也没有多气,这门亲事其实我也不看好,若是嫡女倒勉强说的过去,毕竟有大哥的地位撑着。可是这庶女……”

罗姨娘脸色一寒,脱口道:“不行!必须是潇儿!”惊觉自己失态,忙掩饰道:“婢妾心悦老爷,不在乎名分,可婢妾只得这一个女儿!婢妾现在锦衣玉食,又得老爷疼爱,若是潇儿得此姻缘,便是立刻死了都心甘。”说着话,眼圈儿就红了。

左承业一瞧,甚是心疼。忙不迭地在玉人儿身上轻拍:“莫说死不死的,不吉利。我全应了你便是!”

罗姨娘帕子底下的双眸寒光闪烁,此事,必须得成!

……

京郊十里开外的一处民居。

陈旧的木屋布局简陋,除了桌椅再无一物,昏黄的烛光摇摇欲坠,映照出一黑衣男子单膝跪地:“少主,您就随属下离去吧!再留在这里,永无复仇之日!”被称为少主的是个上身赤膊的男童。白嫩的肌肤上布满了伤痕淤青,新旧伤交替,很是惨烈。一白发老汉颤抖着手给他上药。男童抬起头,面若冠玉俊美无比。竟是墨琛。

他澄亮皎洁的双眸水波流转,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我若走了,康帝定会知晓。他……也就知道了。”

黑衣男看着眼前风姿俊朗却伤痕累累的年幼主子,忍不住心酸,若是小姐看到少主现在的样子,定会死不瞑目!他斩钉截铁道:“属下已经为小少爷安排好替身,确保万无一失。”

墨琛有些为难的咬了咬唇,他不认得面前这些人,却认得信物。管婆婆临死前交给自己的半边玉璧,这个男子拿出了另外半边,严丝合缝毫无纰漏。他们是来拯救自己的!复仇……吗?他做梦都想!可如今机会来了,为何他却患得患失……

蓦然间,他的脑海中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决绝地冲进火堆,浑身萦绕着火焰,她说让自己强大然后报仇!

她只是个幼女,为何有如此魄力纵身火海?他不会看错,那女童冲进火堆前并不知会有后面的事,怕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奋力一搏……

下回……再见……回忆着她说过的话,墨琛的目光变得坚定!

左滴,我会变强大!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然后,等到我变强大那天——我们再见!你……一定要等我……

墨琛低头看向黑衣男子,有些怯懦的目光变得坚定,如刚打磨好的刀刃,开始散发出锐利锋芒,他开口,声音清冽:

“古叔叔,我们走!”

……

第十五章 苗疆的姨娘

……

一大清早,左滴用过早膳,正准备去探望母亲和长姐。忽有下人通报,罗姨娘来探。

罗姨娘?左滴讶异,二房的姨娘跑到大房看望个三岁的孩子?这是哪门子道理!她瞧了瞧王嬷嬷,见她也是一脸愕然。思及昨日红果儿说罗姨娘有古怪,本想慢慢打探,怎料她竟自己上门。也好,看看她葫芦里埋的什么药。

左滴使人带她去偏厅,留下二秋,只带着王嬷嬷前去。昨日戴着帷帽,不清楚样貌,今日一瞧——嗯,是左潇的亲娘!眉眼间的那股媚态,一模一样。左滴暗叹,难怪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罗姨娘怎是一个千娇百媚形容的了!跟她一比,自家的方姨娘真是货比货得扔!

左滴笑着问:“罗姨娘认得我?”她脑袋微偏,天真可爱。

罗姨娘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这女娃娃如此直接。转念一想,不过三岁稚童,拐弯抹角才是稀奇。她露出关心的神情:“并不认得,只是听说前些日子里二小姐伤了腿,婢妾从前研习过医术,便想来瞧瞧能不能尽些力。”

哟呵!这才到府一日,就知道自己受过伤的事!究竟是府里下人太闲?还是罗姨娘手伸的太长?左滴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她也不答话,只瞪大眼睛放肆打量。反正我才三岁,别指望我会待人接物,自己冷下来的场子自己去接!

罗姨娘果然有些尴尬,心中不由埋怨自己冒失来探。昨日知道左章恒的态度,有些乱了阵脚。同时她纳闷,这个二小姐面色红润,腿脚灵便,身子半点问题都无。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左滴没有遗漏罗姨娘的半点神情,晾了她一会儿,施施然开口:“我要去看娘和长姐,罗姨娘可要一同去?”

罗姨娘忙起身告辞,只说改日去探。

人走后,王嬷嬷小声道:“这罗姨娘怪里怪气,哪有不拜见女主人先来瞧孩子的,二小姐离她远点,奴婢瞧见她那狐媚子模样就浑身不舒服!”

左滴偏头看她,王嬷嬷慌忙在嘴上拍了两下:“瞧我这口无遮拦的,拿些脏词污了二小姐耳朵,该打!”

左滴挥手,让她下去,自己去了卧房。

她关上房门,小声呼叫红果儿:“她真的有问题!打从进门就一直打量我的腿,虽然极力掩饰,可我瞧着她有些失望。”说到这儿,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差点遗忘了的人影——李嬷嬷!

“她是苗疆女!”红果儿声音凝重,“昨日离得远,没闻到。她身上有蛊虫的恶臭!”

o?左滴的嘴型变成这样,“异世界也有苗疆?跟地球一样也是用蛊?”前世她看过不少闲书,大致浏览过苗疆蛊术。据说与湘西赶尸术、中国南洋降头术并列为东南亚三大巫术。

红果儿嘴硬道:“哪儿不能有苗疆?难不成还是地球独有产物啊!”

左滴没搭理它,心道这就有意思了,凶名赫赫的苗疆女竟然嫁给康国太傅的商贾弟弟做妾。她问道:“听说苗女泼辣奔放,她一幅病西子的模样,比我娘瞧着都弱不经风!”

红果儿道:“这就是问题关键了,要么就是经过训练,要么就是从小养成的。苗疆向来与世隔绝不插手世俗。”

左滴皱眉:“那她出现在这,是自己的主意还是苗疆的意思?”苗疆的古怪,她前世也从书里看过不少,跟这样的神秘存在敌对,有些头大啊!

“我也不知道。”红果儿听上去有些厌恶,“我曾跟过一个苗疆老怪,发现苗疆有不少异人……好在只跟了十来年,恶心的我每天只能睡觉!”

左滴灵光一闪,问道:“那你了解蛊术吗?有没有蛊术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就像……前世的左滴?”

红果儿嘀咕:“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而且我大部分时间都睡着……”,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有了!中害神!中害神会让人神昏、性躁、产生幻觉,见鬼形闻鬼声,长此以往,想不变态都难!”

左滴恍然大悟。父母慈爱长姐亲厚的前任二小姐,变成一个残忍暴虐嗜杀狠毒的性子,果然有罗姨娘的手段!就是不知左承业是帮凶还是被蒙在鼓里!

紧接着,左滴产生新的疑问:为何罗姨娘要对一个三岁女童下手?她想达成什么目的?瞧她对自己伤势的了解程度,莫不是昏迷伤腿也跟她有关?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搁下。左滴叫来秋菊,再次嘱咐她寻时机打探二房来京目的。她本想一并查下李嬷嬷,可实在无人可用。甚是头疼。

……

另一边,罗姨娘回到西厢房,脸色难看。她屏退下人,小声说道:“入了夜,你想办法把李娥带来。”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却传来声音:“好!”一阵悉悉索索声后,回归寂静。

罗姨娘姣好面容浮现一丝疲惫,原本的计划已然失败,速效的不成便只能慢慢来。若不是那个老怪物防着自己,只得些许手段,又怎会如此麻烦……想到这她眼神狠戾,伸手一挥,一只茶杯应声落下摔个粉碎。

……

秋菊是卖身进府,她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好吃懒做的无赖舅舅。没钱娶亲,便把她卖给牙行。她苦学规矩,想方设法求表现,终于得了机会被挑进太傅府,而不是沦落烟花之地。可她一个外来的,毫无根基,艰难的费尽手段,只爬到二等丫鬟。之所以看不惯秋蝉,只因她是家生子,自己忍辱负重绞尽脑汁才能得到的东西,秋蝉的老娘跟夫人求个恩情就直接得了。

被夫人派去服侍二小姐,她是不情愿的。二小姐才三岁,待她懂事成人,自己早已人老珠黄,最好的结局无非是发配

小厮,运气好些配给管事,生下来的孩子继续做下人,永无出头之日。可她改了主意,她想留下!

二小姐跟从前见过的所有孩童都不一样!她很神秘,经常一个人待在屋里不让别人跟着。她话不多,却句句都在点子上。她人虽小,可是极有主意,板起脸来比夫人都有气势!秋菊从前听说书先生讲,有些人生而知之。她断定,二小姐就是生而知之的人,跟着她将来必有大造化!

终于,机会来了!二小姐疑心二房,派自己来盯着而不是秋蝉和王嬷嬷。只要这事办好了,就有机会成为心腹。秋菊暗下决心。她聪慧机灵,府中待了几年早已熟悉地形。避开巡夜的下人,悄悄潜入西厢房。

……

左承业赴宴京中友人,通常极晚才归,或是宿在外头。西厢房正厅内,所有下人都被打发远远的。只有罗姨娘和一个中年妇人——正是之前“照看不利”的李嬷嬷!

“李娥,你是太傅府里头过的太舒坦,竟忘了我的手段?”罗姨娘坐在椅子上,面露讥笑。

李嬷嬷,就是李娥,身子一哆嗦直接跪下:“婢子不敢!主子交代的事情婢子无不尽心尽力。”

罗姨娘随手抄起茶杯,对着李嬷嬷的脑袋砸过去,怒道:“那个左滴,腿脚康健,哪儿有半点中蛊迹象!这就是你的尽心尽力?!”

李嬷嬷不敢闪避,硬生生挨了一记,额角立时流下血来,她忍痛伏在地上:“婢子按您的指示寻了时机下蛊,亲眼瞧着那篾上了二小姐的腿脚。之后她也昏迷了,可不知怎的,又醒了过来,中的蛊也没了!”

罗姨娘眼神一闪:“可是有人解了?”

李嬷嬷抖似筛糠:“二小姐甫一昏迷,婢子和其他下人就被扣起来。不过隔日二小姐来瞧,婢子趁机闻过,她身上并无解蛊的气味。”她抬起头,满脸血污,“婢子没有说谎,这事情府里下人都知道!求主子饶婢子一命!”

罗姨娘脸色阴沉不定,她瞧见李嬷嬷肮脏的脸,有些嫌恶的撇开头:“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己,别说我不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她拿过一个木盒,扔到李嬷嬷面前,道:“既然篾片蛊起不了作用,就换别的。你把这药想办法让那丫头服了,连服七日便停!”

李嬷嬷颤抖着拿起木盒,竟是十分畏惧。她神色有些为难:“现在潇湘阁上上下下对婢子诸多防备,婢子恐……”

话未说完,罗姨娘轻蔑一笑:“若是办不得,你就自己服了吧!放心,至多癫狂要不了你的性命!”

李嬷嬷急忙摇头,惊恐道:“办得!婢子定能办得!”忽然,窗外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谁?”罗姨娘厉声道。她刚向前两步,一个蒙面女子手里拎了个丫鬟装扮的人飘然进门,她手一松,丫鬟轰然落地。

……

秋菊骇然,她听到了什么?篾片蛊!服了让人疯癫的药!本想打探二房来京缘由,却被她听到这恶毒阴谋!府中待了多年的老人儿李嬷嬷竟是二房姨娘的人!二小姐昏迷是中了蛊!这些人还想继续下蛊害她!秋菊惊惧地捂住嘴巴,要赶紧回去!告诉二小姐,告诉夫人老爷……她心急转身,胆战心惊下不慎踩到脚下枯枝,还未来得及反应,后颈一疼,昏了过去。

……

“太不小心!竟被一个丫鬟听了去!”蒙面女子声音冰冷,语气不满。

罗姨娘见人被擒住,松了口气。她似乎有些忌惮这蒙面之人,缓了面色轻声道:“的确是我疏忽,多亏青使补救,不然定会坏了大事!”

被称作青使的女子未答话,纵身出了屋子,只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罗姨娘看向地上女子,李嬷嬷慌忙道:“婢子认得她,她叫秋菊,是夫人的丫鬟,暂时调去照看二小姐。”

又是二小姐!罗姨娘暗忖:这么晚了站在窗下,除了偷听没有别的可能!

那么,夫人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还是……二小姐?想到这,罗姨娘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会怀疑一个三岁的丫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面无表情,吩咐李嬷嬷:“先把人绑了关起来,府里不方便,你想法子送出府外去,我得好好问个明白。”

第十六章 忠诚与信任

……

秋菊呻吟着醒过来,头痛欲裂。她吃力的睁开眼,四下漆黑什么都瞧不见。

想挣扎站起,却发现手脚均被缚住,动弹不得。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心下一凉,自己被发现了!这次真的办砸了,不但没有把消息带回去,反倒落在别人手里。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呼救,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猫叫大不了多少,甚是微弱。

秋菊目露绝望,看这情形,怕是已经被困不止一日。不知二小姐可曾发现自己不见了?可会派人来寻?随后苦笑,就算生而知之,毕竟只得三岁,如何救得?

秋菊安静的躺在地上,像一块破烂的抹布。她昏昏沉沉地想:会不会就这样死了?没人知道,没人过问,直到最后烂了,变成骨头,再也没人认得出自己是谁?

正在她自暴自弃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外头的阳光照进来,秋菊眯起双眼看到一个女子走了进来,是罗姨娘!

罗姨娘看着脚下捆成粽子的丫鬟,厉声道:“说吧,谁派你来的?听到了多少?”

秋菊借着光线打量了下四周,这不是府里!府里没有这么破落的地方!

她吞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口水,喉咙低哑:“姨娘在说什么?秋菊不懂。秋菊只是奉了夫人命,去问问您在府中可还住得惯?”

罗姨娘不怒反笑:“瞧不出你一个柔弱丫头,倒还有几份急智,难怪能来做个探子!”她语气转冷:

“我劝你收起那些花花肠子!若是交代清楚了,至少死的痛快些!”

秋菊惨然一笑,说不说的都会死,既然如此,倒不如死的干净些,免得做了鬼还得扛上背主的骂名!

她虚弱道:“奴婢真的不知姨娘何意……求姨娘放过奴婢。”

罗姨娘银牙一咬,恨声道:“我倒要看看你嘴有多硬!来人!给我打!”

屋外闻声进来几个壮汉,手拎黑色鞭子,鞭上还挂着渗人的倒刺!

“啪”的一声,秋菊只觉后背传来剧痛,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鞭,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秋菊没有回来!她不见了!起初左滴没留意,她不喜值夜,王嬷嬷与二秋只轮流睡在外间,所以第一天夜里没瞧见秋菊倒也没多想。可是她连着三日不见人影,问过秋蝉与王嬷嬷都不知她去了哪。左滴心知,出事了!

重生这么久,左滴虽有过无助和彷徨,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压力!二秋和王嬷嬷名为奴婢,可左滴的内里,是个彻头彻尾的现代人!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人人平等!她虽不能与她们平等交往,但也从未将她们当作物品、牲口看待!

左滴回忆最后一次见到秋菊,是嘱咐她去查探二房,她这一去再没回来,只能是与二房有关!

红果儿说过苗疆人喜怒无常,杀人不见血,秋菊若是瞧见了些什么,定无生还的可能!左滴急了!她骨子里本就重义气,秋菊又是奉了她的命令才落的生死不知!她只觉怒火中烧,心忧如焚!

左滴急匆匆回了卧房,关好门,急的团团转:“红果儿,秋菊不见了!她定是被二房发现了!现在已经过了三日,我怕她已经遭了不测!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红果儿像是知道她的焦虑与自责,破天荒的没有计较这称呼,它说道:“别急,越心急越容易出岔子!当务之急你得先弄清楚,劫走秋菊的究竟是二房还是罗姨娘一个人!”

“对!对!我这就去二房!”左滴六神无主,听了红果儿的话,忙不迭就要往外走!

“傻蛋!冷静点!”红果儿咆哮,“你去问二房?你生怕没人知道是你派秋菊去打探?先不说你的年龄能不能做出这种事!只说二房本来针对的目标就是你!你这样跑过去除了打草惊蛇还有什么用处?”

左滴被它一吼,打了个冷战。她停下脚步,眼圈瞬间红了:“是你……都是你……把我带到这危机四伏的地方,只给个这么小的身子……现在还要连累一个无辜的人,她才十六岁……未成年……”,哽咽到说不出话。

红果儿沉默了,它听着左滴的抽泣声,心中微疼。她的一生本该了结,无牵无挂的去投胎,却因自己的一己之私,将她带到这个陌生的空间,面对那么多不属于她的坎坷与危险,自己还骗了她……

左滴渐渐止住哭泣,觉得有些丢脸。莫不是穿越到了小孩身体里,性子也变成了小孩?遇到难题哭鼻子,这种事多少年前就不做了。她懂的,哭是最无能的解决方式!

左滴惴惴不安,歉然道:“对不起,我不该乱发脾气,就是想到有人为我死了,可我什么都做不到,一时间接受不了……”

“我带你来的,就会对你负责!你能做到,就算做不到我也会让你做到!”红果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斩钉截铁道:“你现在要做的,先要派人去问门房,这两日二房有谁出去过?去了多久?坐的什么交通工具?再问问有什么特殊事情?”

它停顿了下,给时间让左滴消化,又继续道:“已经过去三日,若是秋菊骨头硬,不松口,罗姨娘所图甚大定会留住她的性命……若是……你,做好心理准备……”

左滴明白它未说出口的话,若是秋菊扛不住把事情都交代了,罗姨娘定不会让她活着留下把柄。她深吸一口气:秋菊,我会救你!我信你!所以!为了你自己!请对我忠诚!请你一定要……撑住!

接下来,左滴按照红果儿所说,使人去问过门房。得知府中这几日除了日常采买的下人,只罗姨娘出去过两回,至于特别的——方姨娘身边的李嬷嬷病的很重,怕过了病气,被家人雇了顶轿子抬出府去。算算日子,正是她交代秋菊的第二日!

左滴心下有了盘算,李嬷嬷离府未归,罗姨娘出去两回,这代表秋菊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至于究竟是罗姨娘一人所为还是二房都有份,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我该怎么做?像上次一样溜出府吗?”左滴问道。

红果儿声音低沉:“你,信不信我?”

左滴一愣,脱口而出:“我若连你都信不过,这世上还能信谁?”

红果儿轻笑,好似颇为欣慰,它说:“那就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来做!”

左滴吃了一惊:“把我身体交给你?你可以附体?怎么从没告诉过我?”

“你的意识体中有我的存在,可以短时间内替代你接管躯体,只不过损耗有点大,所以没提过。”它听上去不甚在意,“你修炼日子太短,没什么可用的手段,好在得了天赋,不然就算我借了你的身体也无计可施!”

左滴潜意识感觉不对劲,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双眉紧蹙:“那你要往何处去寻?就算你有了身躯,也只是个三岁孩子……还有,你说的损耗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红果儿打断她,不耐烦道:“你再啰嗦下去,秋菊死定了!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你让不让的给句痛快话!”

“让!让!”一听到秋菊死定了,左滴啥想法都没了,“我该怎么做?”

红果儿说:“闭上眼,别有抗拒的念头,就行了!”

左滴配合的闭上双眼,只觉自己好似在腾空,越飞越高,仿佛脱离地心引力的桎梏,一直向上……

倏地一震,她停了下来,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浮在一个透明光圈里,而她的下方……正是“左滴”!“左滴”体型很小,加上换了一身黑衣,在红果儿的操控下纵身而起翻过左府门墙,瞧着不像个人,倒像是一只野狗或野猫……

光圈中的左滴看着这有些滑稽的一幕,不觉好笑反倒心中酸楚:

红果儿……你平日里,便是待在这样的地方……瞧着我吗?

……

“哗啦”一盆冷水,顺着秋菊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脸颊泼了过去!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多少回了?这样反反复复的毒打、昏迷、泼醒……她已经不记得次数,只觉得仿佛已经在这待了几十年!

一个黑衣大汉啪一声丢了鞭子,喘着粗气坐在地上。对着秋菊的脸吐了口唾沫,啐道:“贱货,骨头真硬,都他妈打两三天了,就是不松口!”他对旁边一个冷脸汉子摆摆手道:“累死老子了!吴老三你上!”

吴老三手里拿着把锋利的小刀凑近早已衣衫褴褛的秋菊,咧嘴阴笑:“好咧,小娘皮,你可千万别求饶,让我尽尽兴。”……他最爱看人凌迟,可惜康国官家很少动用酷刑,于是他就接一些黑买卖过过手瘾。

“啊——”秋菊早已嘶哑的嗓子仍是发出一声不成人声的惨叫——小刀在她后背划下来一条薄薄长长的皮肉,吴老三用力一扯整条撕了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又开始划第二条……

死了吧?死了算了!不想再撑了……秋菊颤抖地快要散架。这几天的酷刑她不知是如何撑下来的,只是觉得心中有个信念,那就是哪怕再痛苦也得挣扎着活下去!可是现在——她不敢想象自己的身体已经破败成如何模样!如此这般,就算真的有人救了自己,还能活下去吗?这一辈子已经全完了……

吴老三眼神中透出一股狂热,这样的惨叫实在太美妙。秋菊痛苦地挣扎扭动,露出白花花的又是鲜血又是鞭痕的身子,在烛光的照射下有种变态的美感。

之前扔鞭的大汉瞧着这一幕,不知怎地一股热流涌向下体,血脉喷张。他舔了舔嘴唇不怀好意道:“吴老三你下手轻些……”。

吴老三不屑地瞅他一眼,看那汉子一脸的淫邪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不满却住了手。只冷声冷气道:“速战速决,别耽误了老子享受!”

汉子站起身来不怀好意的打量秋菊:“你再划拉几刀这身子可就用不成了!哎你还别说,这么一折腾,瞧着真让人来劲!”,他解开腰带唰一下褪下裤子,揪起烂泥似的秋菊,伸手扒她的衣裳,边扒边嘟囔:“反正早晚得死,不如让你死前做回女人享受享受……”

“哈哈哈”旁边几人也跟着心动,浪笑着凑过来。

“等会儿,别急,一个个来……”

“这大户人家娇滴滴的丫鬟,让咱也尝尝味道……”

秋菊想伸手拽住裤子却是使不出一丝气力……罢了,罢了!当初被家人卖掉的时候,也许就该直接死了,何况挣扎在这世上受尽这番痛楚,只是二小姐……我怕是等不到你了。……奴婢,先行一步……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屈辱和死亡的到来……

蓦地!“咣当”一声,门被踹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秋菊睁开肿胀的双眼,费尽力气扭头看去——

——门外漆黑的深夜,燃烧起一团半人多高的炙热火焰!映得这片天地一片通红!

秋菊只当是自己死前幻觉,心中喃喃道:烧吧,烧吧,全都烧了吧,烧光了……就干净了……

蓦地!她眼神僵住,嘴唇忍不住颤抖起来——人!火里面有人!

——火焰越凑越近,清晰可见包裹住一个幼小的身影,不过三四岁年纪!只见她浑身萦绕着熊熊烈火,火星四溅,直冲上天!她的黑色长发狰狞狂舞,明明身在高热的火焰中,她的目光却仿佛数九寒冰将人的血液和心跳都冰冻住!

二小姐!是二小姐!秋菊泪水猛地涌出眼眶,二小姐宛若那传说中浴火的凤凰,踏着火焰来救自己了!早已干涸的眼泪喷涌而出,她等到了!她真的——等到了!秋菊拼尽全身力气,低哑嘶吼:

“奴婢——没有给您——丢人——”

……

光圈中的左滴,看着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秋菊睚眦欲裂!旁边站着几个目瞪口呆的壮汉,裤子半褪,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将要发生什么!这群畜生!若是再晚来片刻,即便救下人来,怕也是活不成了!古代女子视贞节重于性命!

她听着秋菊凄厉的喊叫,眼泪止不住的流。这个丫头,就算到了这等时候,仍是想着没有给自己丢人。她只恨自己粗心大意,让她遭受这般痛楚!

“鬼……”,“妖怪——啊!”……几个壮汉瞧见这一幕头皮发麻,包过那个阴冷的吴老三在内,统统抖若筛糠。扔下秋菊纷纷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秋菊眼中“二小姐”状若未闻,只见她双掌缓慢摊开,凝出几颗火球在她掌心,散发着炽热的高温!

“二小姐”娇喝一声:“去!”,那火球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迅速冲向那几个傻了眼的壮汉,转眼间,那几人就佝偻在地,凄惨嚎叫着燃烧起来!

空气中传来的烧焦味,耳畔传来油脂被火烤出的兹拉声……秋菊非但不觉恐怖,反而觉得这是她出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美好的时刻!

左滴生平第一次看到活活烧死的人!这不是电影里的特效,那令人作呕的焦臭味是真实的,那被火烧到蜷曲变形的尸体是真实的!她此时只有意识体,却产生了想呕吐的冲动!随着那几人的惨叫声慢慢弱下去,围绕红果儿的火焰消退,她耳边传来一声:“回去!”眼前一花,掉落在地。

重新掌控身体的左滴,顾不得此时已然赤身裸体,爬起来冲到秋菊跟前。秋菊满脸满身都是血,眼睛肿成一条缝,浑身上下没有几块好皮肉,被鞭子倒刺挂的伤口、用刀活活割掉的伤口,皮开肉绽,煞是恐怖。

可是她非但没喊疼,竟对着左滴微笑,断断续续道:“奴婢……犹豫过……怕死……奴婢高兴……信了二小姐……不会丢下……是……罗……姨娘……”

左滴适才的恶心和不适奇迹般消退了,这个十六岁女孩,只因做了自己的奴婢,就傻傻的相信三岁的主子不会放弃自己。明明身娇体弱,却挨过了三天的毒打和折辱!

她伸手抚摸秋菊此时甚是丑陋的面庞,轻声说:“这些话,等你好了再对我说,所有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秋菊听着这话,欣慰的闭上眼睛。左滴一急,伸手探她颈动脉,发现她只是晕了过去,方才松了口气。

她喃喃道:“红果儿……秋菊她伤成这样,还好的了吗?”

红果儿说话的语速比平日里慢了很多,它道:“命是丢不掉,但是……肯定会留疤就对了……”

左滴黯然,低声道:“我是不是很蠢?自己没有半点本事,只想着我比他们多了很多见识,就能活的风生水起……结果,连个丫鬟都保不住……”

红果儿说:“你只是个普通女孩,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所以,你没必要这么自责……”它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左滴擦了擦眼泪,说道:“没关系,我可以学!我要变强大,强大到,不再让任何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红果儿语气欣慰:“我会陪着你,看着你越来越强大!不过,你得先穿上衣服,然后找人把秋菊弄走……”

左滴:“……”这操控烈火是很拉风很帅气,可是每次衣裳都烧得精光,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

第十七章 筹谋与帮手

……

幸好红果儿出来前想到这点,备了衣裳搁在外头。左滴强忍着反胃清理了现场,给秋菊披上一件外衫。之后悄悄回府叫醒王嬷嬷,叮嘱她不许惊动府里,去府外找人将寻到的秋菊接到医馆救治。

得亏她修炼不少时日身体素质极好,不然靠她的小短腿一来一回,秋菊早就一命呜呼了。

王嬷嬷半信半疑,不过她已经习惯了二小姐的奇特举止,只得匆匆溜出府。好在康国没有宵禁。王嬷嬷办事倒也周到,她从吃酒的摊子上寻了几个闲汉,只说自己女儿受了主家罚,给钱请他们帮忙抬人。

闲汉只认钱,不过问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儿,便去将人领了回来。乍一看到皮开肉绽面目全非的秋菊,王嬷嬷差点昏了过去!

好容易把人安置下,回到府中的王嬷嬷惴惴不安,站在二小姐卧房前迟迟不敢求见。倒是左滴听到了外面响动,出声道:“进来吧!”

王嬷嬷瑟缩了下,硬着头皮走进。刚进门便噗通一声跪下,也不说话,只拼命磕头。

左滴对这磕头虫行为很不习惯。叫醒王嬷嬷之前她已深思熟虑过,自己的异常秋菊已经知晓。经过这次的事,她对秋菊的忠诚度毫不怀疑,可秋菊一时半会回不了府,罗姨娘和二房还在虎视眈眈。自己身边需要个知根底的人来奔走。

秋蝉性子绵软,加上家生子的身份,与府里关系盘根错节。倒是不如王嬷嬷这孑然一身的容易掌控。她无家室子女,只得秋蝉一个义女,只要拿捏好了,倒是得用。

左滴清了清喉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稚嫩:“王嬷嬷,我能信你吗?”

王嬷嬷抬头,额上已是通红。她颤声道:“若是没有二小姐,老奴不是挨了板子生不如死,就是早被发卖出去。老奴这条命是二小姐给的,但凡二小姐吩咐,老奴无不应从。”

话里听着情真意切,倒不像是装的,左滴颔首道:“我让秋菊查探二房,她一时不查被拿了去。但她由始至终没有将我供出来。”

王嬷嬷闻言一愣,却是没想到此事竟有二房有关。

左滴接着说道:“她是为了我才落得如此境地,我自然不会弃她不顾。你心中肯定诸多疑问,但是我没办法解释给你,你只记住一点,只要是我的人,我自会护着,若是背弃我的人……”她语气转冷,眼神凌厉。

王嬷嬷秒懂,没等她说完便果断说道:“若是老奴生了二心,甘愿领死!”

左滴舒了口气,暂时只能这样了,她说道:“起来吧!你且自去歇息,明日里带我去探望秋菊!”

王嬷嬷退下后仍觉腿软,只道二小姐是妖孽。却一来真心感恩,二来有自知之明。心想日后尽心办事,跟着个妖孽又护短的主子倒是福气。便去睡下不提。

左滴轻唤红果儿,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满腹疑虑奈何身子年幼,挨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

太傅府西厢卧房。

房里的瓷器杯具全被砸了个稀烂,罗姨娘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的模样哪有平日里半分妖娆。下人早早退了下去,唯恐触了她的霉头。

她怎能不气!自打来了京里,诸事不顺!左章恒不但拒绝说和还派人告诉温为用,若有人顶着太傅府名头提亲不需理会!李娥下的蛊莫名其妙不见了!好容易抓个人藏在深巷民居,半点消息没打探出来竟被路人救走!现在虽查到人被送去医馆,奈何那医馆身处闹市,名气又大,便是达官显贵也有登门求医的!想无声息地把人弄出来,谈何容易!

为了送出秋菊,她让李娥使计出府,可这因病出府容易,回府难!那个方姨娘拿着肚子里头的肉当命根子,这才三日,定不会允她回来!除了青使,她身边儿竟一个得用的都没了!这青使还只能传信保命,根本指派不得!还有左承业!自打来了京里,夜夜笙歌流连忘返,压根儿忘记允诺过的女儿婚事!竟是半点指望不上!

青使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抓狂的女人,心中不屑,主上到底看上她哪点?什么事都办不成!

罗姨娘发泄过后,重重跌坐椅子上,即是如此,只能计划暂缓,待李嬷嬷回府再动。

她百思不得其解,太傅府的情况早就了解透彻:

杨氏持家虽好却没有心机,左章恒书生气十足,从不过问府中事务。唯一的姨娘,有孕在身忙着安胎都来不及。小一辈儿的,庶子不在府里,观察了两年的左淳,不过是个不经事儿的活泼丫头。剩下的目标左滴,只得三岁!整个太傅府在她看来漏洞百出!任谁都能咬上一口!可到了她这,愣是硌了牙!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

第二日,左滴向杨氏和长姐问过安后,便带着王嬷嬷回房乔装设法出了府。她很担心红果儿,因为醒来后还是得不到它的回应,想起它说消耗很大,没想到这附体的后遗症会严重到话都说不得。心中不安却得先去看看秋菊,到底她听到了什么才会让罗姨娘如此大的反应。

到了医馆,王嬷嬷将左滴抱在怀中,说是带着小女儿来探望她姐姐。医馆里有很多空置的客房,瞧着倒跟前世的住院部差不多,服务很到位,每位留馆的病患都有专人伺候。王嬷嬷跟随领路的小厮进了一间客房,秋菊被包扎的像个木乃伊,面上涂了白色药膏,瞧着没有之前那么渗人。

她见王嬷嬷抱着左滴进来,胳膊撑起,挣扎着要坐起来。王嬷嬷让伺候的人都出去,左滴制止了秋菊,让她躺着回话。

秋菊已经能流利说话,只嗓音有些沙哑,她把从罗姨娘那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左滴终于从团团迷雾中,找到第一个突破口!旁听的王嬷嬷已是骇到面部扭曲。

左滴问王嬷嬷:“你可知道李嬷嬷的底细?”

王嬷嬷镇定了下,回:“老奴十九岁进府时,李嬷嬷已在府里。后来得夫人指派,一起照顾二小姐。她平日里甚少与人打交道,寡言孤僻,只办事细心又手脚利落,所以夫人还算信得过。至于和二房的联系,老奴从未听说!”

左滴点了点头,这线埋的不是一般长!照王嬷嬷的说法,李娥在府里已待了十多年!左滴刚醒来时怀疑过,不过是摔倒,就让自己穿了进来,也得到了合理解释。怕是真正的二小姐,中了篾片蛊之后就已经挂了,自己才能顺利接管这具身子。

至于交给李嬷嬷的药,应该就是红果儿说过的中害神吧!可前世的左滴同样没有死在三岁,而是一直活到被徐妩杖杀,又是发生了什么奇遇?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她好想念红果儿……

王嬷嬷见左滴沉默不语,甚是着急,道:“二小姐,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老爷夫人?罗姨娘一心想害您,让老爷和夫人送她见官!”

左滴摇头:“不行,她会蛊术,杀人无形。抓起来容易,但是谁能保证她不会死到临头反咬一口?”她叹气,“我不能拿全府人的性命冒险……”

王嬷嬷感动,二小姐受着这么大威胁,还能想着府中众人,自己到底是个有福气的!

秋菊眼中也是泪花闪烁,她哑着嗓子说道:“李嬷嬷手中有药,她把那木盒带出了府!”

左滴眼睛一亮!正打瞌睡有人送来枕头,这李嬷嬷怕自己不在,东西被人翻去,便把药盒随着带着。只要弄清楚她在哪儿……罗姨娘能下药,自己为什么不能?就是不知这蛊认人不……若是红果儿在就好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谁去寻人……这是左滴的致命伤!秋菊残血,王嬷嬷顶多是个辅助,最强大的输出熄火了……无人可用啊!

王嬷嬷瞧出左滴的症结,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二小姐,秋蝉有个哥哥……”欲言又止。

左滴皱眉,她本不想让秋蝉知道太多事。不过没有阻止,道:“你接着说。”

王嬷嬷一鼓作气:“秋蝉老子娘都是府里下人,他们除了秋蝉还有一个男孩,就是上次探望秋蝉与老奴一同吃酒那个。”左滴点头,“我记得,说是府外来的。”

王嬷嬷道:“是的,秋蝉的哥哥是她老子娘进府前就有的,卖身时候并没有算进他去,而是寄养在亲戚家。后来在府里又得了秋蝉。他长大后进了古门镖局,身手不错人也机灵。平日得闲便会来府探望双亲和妹妹……”

左滴心中一动,王嬷嬷见状再接再厉:“老奴知道二小姐心中顾虑,秋蝉的老子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诚恳老实,因为德行好才得了夫人青眼。秋蝉虽然安静些,但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上次的事本来她可以什么都不说,可是她宁可受罚也要为老奴解释……”

秋菊一旁道:“秋蝉老子娘人品却是不错,奴婢也是知道的。秋蝉……也是不错的。”

左滴好笑,这二仆都可以去做销售了,这般卖命的安利,她看向秋菊道:“你不是瞧秋蝉不顺眼么?怎的替她说起好话来?”

秋菊满脸的药膏掩饰了她的脸红,她嘴硬道:“我还是瞧她不顺眼的,只是二小姐现在需要人手……”

左滴不再取笑这只死鸭子,对王嬷嬷道:“你去寻秋蝉,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她,只一点,让她保密!不管是她哥哥还是老子娘,都不得说出是我在主事!就说……是我娘的主意!”

她眼神转厉:“然后让她哥哥,设法找到李嬷嬷!把药带来,人……也要!”

……

第十八章 另一个李巧

……

李巧是个镖师,生于乱世,经历了兵荒马乱的困苦,见识过易子而食的惨剧!不过他还算幸运,有双亲的照拂,幼时又得遇奇人传授过几日武艺。他本事大了,心气也高了,想着长大以后成就一番霸业!可惜没等到长大,康帝平定乱世,建立大康!待他成人,已经国泰民安了……

他四岁那年,家乡水患,父母带着他一路乞讨,进京寻亲。亏得他得遇奇人习得武艺,终是有惊无险地进了京。只他双亲人穷志不短,见那亲戚境况也差,毅然卖身进了太傅府。却把他寄养在外算是为李家留个将来。

他仗着有些本事,混迹在市井之间,四处结交,倒也闯出些名头。后得朋友引荐,入了古门镖局成为一名镖师。平日里除了四处走镖、兄弟饮酒,便是去府里探望双亲和妹妹。

李巧想过为他们赎身,只父母为人忠厚,感念太傅与夫人器重,不肯离府。他整日里走南闯北,无法照拂幼妹,只得作罢。

……

王嬷嬷将事情的原委告诉秋蝉,包括二小姐交代的话。秋蝉听的瞠目结舌。早就知晓二小姐不一般,谁想竟会如此不一般!她文静柔弱却是个心善正直的,痛恨罗姨娘的狠毒,同情秋菊的遭遇,却也羡慕二小姐会为她这般出头。

她轻声道:“夫人将我给了二小姐,我就是二小姐的人。我不聪明懂的也少,只知道她是我的主子,我自该护着她听她差遣!承蒙二小姐不嫌,我自当尽心尽力完成她交代的事!不该说的话一句不会多说!”

王嬷嬷欣慰笑笑,道:“我自是了解你的性子!二小姐这般了得,护短又重义,跟着她至少不会吃了亏去。”

秋蝉点头称是,取了对牌立刻出府。

……

康国京城古门镖局。

“巧哥儿,你那俊俏妹子来啦!”镖局院子里走进来一个黑脸壮汉,他往李巧胸口重重一拳,“你脸又白!钱也不少!不娶媳妇就罢了!竟也没个相好的?来寻你的女人,除了你娘就是你妹子!”

李巧赤裸上身,双手擎着百斤石锁越过头顶,硬受了他的重拳,纹丝不动!他将石锁轻松扔到地上,面不改色!“砰”地一声闷响,砸起一地尘土。他抹了把额头晒出的汗,嘴里道:“许黑子,你今儿没吃饭?这拳头跟挠痒痒似的!”

许黑子哈哈一笑,“比不得你这怪物,瞧着像个书生,力气比俺都大!赶紧瞧人去吧!”

李巧咧嘴,唇红齿白,长得有些男生女相!可市井间和镖局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娘们兮兮的青年可是不好惹!被他“送”去医馆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李巧拿外衣胡乱抹了抹身子,穿戴上,走去外厅。

秋蝉瞧见哥哥出来,顾不得闲话家常,快速将事情交代一遍,只说是夫人的吩咐。让他寻到李嬷嬷,之后找个僻静地方把人看住。事情办好后再往府里递话。

李巧心疼妹妹,向来对她言听计从,也不多问,只拍着胸口说交在他身上。秋蝉千叮咛万嘱咐,莫把事情告诉爹娘,得他允诺,方才安下心来回府去。

李巧没有二话,待妹妹离开,便去打探李嬷嬷离府那日,雇了谁家轿子。他认识人多,路子广,顺藤摸瓜,不过半日功夫,便把人寻着。李嬷嬷并无家人,养病只是个幌子,出府后一直住在客栈里。

李巧担心人多口杂,没有另寻他处,将人打晕行李打包,一起带着回到他自己住处。后亲自去太傅府,让门房给秋蝉递话,说是事情办成了。

……

左滴没想到秋蝉的哥哥效率如此之高!晌午才交代的事,不过傍晚就成了,心中点赞王嬷嬷,别的本事不敢说,这识人的眼光很是毒辣。她让秋蝉和王嬷嬷先寻个由子出府,自己换过衣裳遮了面,方才找机会溜了出去。

却说她们刚离府不久,杨氏来到潇湘阁想找小女儿一同用膳,却发现小女儿和贴身的丫鬟嬷嬷全都不在!洒扫下人回道二小姐带了人去花园玩耍。杨氏只道女儿顽皮,不过才安稳几日,又开始闹腾!心下有些疑虑却没多想,自行离去没有再过多询问盘查。

左滴与二人会和后,在秋蝉的带领下,到了李巧住处。秋蝉与哥哥打过招呼,没有介绍左滴身份。李巧奇怪妹妹为何带了个幼子,却聪明的一声不吭。他将三人带入柴房,只见李嬷嬷被绑在地上,嘴里塞着一块帕子,吱唔挣扎,旁边放着一个大包袱。

秋蝉与王嬷嬷让到两旁,左滴走上前来。李巧突然开口道:“可用我回避?”

左滴扭头,适才天色黑只看个身形,走进光亮处,倒是瞧了个清楚。这一瞧不要紧,左滴吃惊的差点咬了舌头,她脱口而出:“李巧?!”

面前这熟悉的眉眼口鼻轮廓!除了男子打扮,竟是跟她前世姐妹李巧一模一样!泪水瞬间模糊她的双眼,还有什么比在千年之前的异国他乡,见到自己亲友,更让人激动的事!

李巧眉毛一挑,竟是个女娃!他不奇怪对方叫出自己名字,只道妹妹告诉过她,却奇怪眼前这人忽然双目含泪,像是看到至亲之人!旁边秋蝉愣住,二小姐怎知哥哥名讳?自己并未提起过。王嬷嬷则是一脸茫然。

左滴不在意几人神色,追问道:“你认得左萌萌吗?”李巧抓了抓头发,回道:“不曾认得。”王嬷嬷暗暗跳脚,小姐怎可将小字说给男子听!

左滴心头一凉,甚是沮丧。是了,自己穿越过来,李巧也跟着穿了,世上哪儿有这么多巧事!可这人明明和李巧长得一模一样!

她回忆从前跟李巧闲聊,开玩笑的说到,李巧就是错投女胎!这么爽利火爆的脾气,就该是个男人!那说笑打闹的场景终是慢慢淡去,她鼻子酸酸的,前世的人,还能再见到吗?

李巧,我还有没有机会告诉你?在异界的你——真的是个男人……

左滴强忍酸意,摆了摆手:“无妨,认错人了!”她吸吸鼻子,冷静下来道:“即是让你帮忙,就没当你是外人,你是秋蝉的哥哥,我信得过她,自然信得过你!”

秋蝉听得很是感动,李巧没有吭声,静静的站在旁边。

左滴扯下李嬷嬷嘴里的脏布,说道:“你该知道我是谁吧?”虽是在问她,语气却十分肯定。

李嬷嬷似乎已经冷静下来,眼珠子转了转,道:“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左滴厌恶的看着这个狡猾的女人,没多说什么,径自打开旁边的包袱,翻了翻。除却平常衣物,一个木盒赫然在列。她用脚踢了踢木盒,说道:“这里面有什么你心里清楚。我不与你废话,要么你把知道的都交代出来!要么,你就打开吃了吧!”

李嬷嬷看见木盒,身子一颤,满头大汗。能在太傅府做十来年的细作,自是心志坚定。可那木盒里的东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有多恐怖!她见过蛊虫是怎样破开人的肚子钻出来,而那人却只能哀嚎断不了气!她不怕死,却怕极了生不如死!

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干涩说道:“我若是说了,你能赐我一个痛快?”

左滴点点头:“可!”

李嬷嬷脱力般软软瘫倒,艰难开口:“我生活在苗疆,不过不是苗人而是汉人。”

刚一开口,众人大惊!她竟然也是苗疆人,苗疆!到底想做什么?

“在苗疆,汉人没有地位!”她语气愤愤:“那些习蛊的苗人需要拿人试蛊,最合适的,就是我们汉人!像我们这种,有个名字,叫蛊人!我,与罗璃——就是罗姨娘,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们,都是蛊人……”

左滴愕然,她只当罗姨娘是苗疆女,没成想,竟是个蛊人!其余三人面色大变,世上竟有这么残忍恐怖的事!

李嬷嬷满面痛苦之色,似是不愿回忆:“那是一段地狱般的日子,每天生不如死。罗姨娘天生媚骨,又善心计,她勾引了抓我们来的老怪,帮他对我们下蛊,不但吃的苦头少,还学会了些蛊术……”

她缓慢道:“后来有一天,来了个蒙面人,武功极高,他竟然不畏蛊虫!后来老怪受伤逃了,我们这些蛊人都被带走了……”

左滴问道:“那人是谁?”

李嬷嬷摇头:“我只知道旁人都管他叫红使。”红使?不像是人名,倒像是称号!左滴暗忖。

“我跟许多人一起,被带到一处山谷,有蒙面人训练我们习字,练武,还有如何当一个细作。”

她继续说:“罗姨娘因为会蛊术,得了器重,没与我们一起。再后来,我被送到太傅府……送我来的人只告诉我安静待着,需要我的时候自会有人跟我联络。我在府中待了很多年,一直没人来寻,我以为他们已经把我忘了,就安心的做好一个奴婢的本分,想着能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左滴叹息道:“……可是后来你遇到了罗姨娘!”这李嬷嬷,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李嬷嬷闭上眼睛,苦笑道:“是啊,后来夫人见我本分,让我去照看二小姐。过了没几日,我就收到一封信……还有一片包裹住的篾片。信中说这是篾片蛊,让我寻个时机下在二小姐身上!我怕若是不照做,这种东西就会被用到我身上!于是就……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左滴点头:“所以,你之前并不知道是谁给你的指令?”

李嬷嬷痛苦摇头:“直到我被青使带到西厢房,才知道送信人是罗璃。而她,竟然变成了二房的姨娘。”

左滴听完她的话,也是感叹世事无常。倘若杨氏没有让她照看二小姐,那么她有可能真的做一辈子的奴婢,远离这些噩梦!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她摆了摆头,抛开这些念头,问道:“那你可知道罗姨娘背后又是何人?她为何要对二小姐下手?”

李嬷嬷道:“并不知晓,我所知的全都说了。”

左滴有些头疼,若她罪孽深重,杀了也就杀了。可这番听下来,很难不对她产生同情。不过是个平凡人,连遭惨祸,想做个下人平淡一生,竟都是奢望!

她想了想,犹豫开口道:“若是你真的愿意远离这一切,不再为虎作伥,离开太傅府,我……不是非要取你性命。”

李嬷嬷似是没想到,她愣了半晌,蓦地开口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哈……哈哈!二小姐真是随了夫人,竟是这般宅心仁厚!”

她恨恨捶打胸口:“远离?远离不了!我体内就有蛊虫!哪怕逃到天涯海角,只他们动动念头就会毙命!而且死的极其残忍!”

李嬷嬷看了一眼蒙面的左滴:“若是看我可怜,不若让我死的痛快些,我胆子小,不敢自行寻死!”

她顿了顿,忽然以头抢地:“我是恨那老怪,可我更恨罗璃!她为着自己踩着我们的性命往上爬!又破坏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我知二小姐不是凡人,若是能够……可否替我报仇?老奴……谢二小姐恩德!”

左滴沉默无语,这个世界如此可怕!生活在以人为本的时代里,她根本想不到竟有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行径!旁边的王嬷嬷和秋蝉,早已泪水涟涟,哪儿还有之前的憎恶模样!

……

第十九章 了断与离别

……

一直沉默不做声的李巧,从头看到尾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他甚是吃惊,原来这个主导事件的女童竟是太傅府的嫡次女!看着她尚不及自己膝盖的身形,想到她不过三岁稚龄,李巧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向来桀骜不驯的他,生平第一次佩服起一个人!真不知待她长大成人,又该是何等的绝代风姿!

他不像秋蝉和王嬷嬷,幼儿时见过的惨事多了去了,所以对李嬷嬷的遭遇只有惋惜,并无太大触动!他瞧了瞧沉默不语的左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还未细想,不由自主开口问道:“小姐可想到法子想对付罗姨娘?”

话一说完,李巧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怎的今天这般多嘴?

左滴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却没多说,只道:“你可是有法子?”

李巧懊恼的撇了撇嘴,但是话已出口,只得说下去:“既然罗姨娘擅蛊,就不可打草惊蛇,若是孤注一掷,蛊术伤人无形,防不胜防!到时难免连累无辜。”

左滴颔首:“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原想拿这中害神还治彼身,现在想来甚是不妥。且不说怎么让她服下,就算成功使她中了蛊,可罗姨娘本身就会蛊术,自然也会解蛊。这样一来,让她有了警惕,更加防不胜防!

李巧说道:“我虽有些武艺,但太傅府家丁护院甚多,想悄无声息把人劫出来,根本做不到!可若是她自己出的府来……”。他话只说到了这。

左滴眼睛一亮,秒懂。若是罗姨娘自行出府,自己这边提前做好安排……她看着李巧,更是满意。这男版李巧比起前世的女版,聪明了不知多少倍!

左滴看向李嬷嬷,柔声道:“你,想不想亲自为自己报仇?”

……

罗姨娘看着手中的信,气的肝儿疼。信是李娥使人递进来的,写道她想了法子这两日就能进府,但是得罗姨娘前去相谈。为了避人耳目,约的地点还不在客栈,而是京郊之外!

她气愤难耐,想到法子直接写上不就结了,非得难为自己去寻她!这太傅府毕竟不是她的地盘,出个门还得拿对牌!她银牙一咬:李娥,待这件事了,你也没必要再活!

罗璃对委身老怪的那些日子,深恶痛绝!所有知道那段过往的人,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想来若是把主上交代的事办妥了,弄死一两个最底层的细作,也不会有人怪罪!

恼归恼,她却不得不去!太傅府不能久居,还是得速战速决!她戴上帷帽,去寻杨氏解释了番,出得府去。平日里青使都暗处护着,这会儿刚巧外出办事,她心想不过是相谈,无甚紧要!便留下暗记,不敢用太傅府的马车,外头雇了一辆,前往信中所指地点。

到了地方,罗姨娘让马车先行回去,只说一个时辰后来接。仔细打量,前方是片林子,不由得有些警惕,逢林莫入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转念一想,李娥连命都被捏在主上手里,还能作恶不成?心下好笑:这人胆小谨慎的毛病,十几年都没改掉,竟是要躲的这样偏僻!她放宽心走了进去。

林子茂密,她进去后有些转向,走了几米之后没看到丝毫人影。罗姨娘心下不安,开口道:“我人来了!你在哪里?还不赶紧滚出来!”猝然间,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她罩住!

罗姨娘花容失色,她会蛊术却不会武艺,左右挣扎网却越收越紧,脱困不得!“是谁?到底是谁?”她厉声喊叫。

前方出现两个蒙面人,一男一女。男子瞧着年岁不大,手里拎着个木桶。女子却有些怪异,她是个驼背,身后鼓的老高。

罗姨娘停止挣扎,她确定这两人自己未曾见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柔声道:“你们莫不是这里的猎户?我是路经此地,谁想误中陷阱……”

瞎话还没编完,蒙面女子说道:“不要离她太近!只要碰不着她,蛊术再厉害也是白搭!”成年女子的身形,声音却稚嫩如幼童!

罗姨娘心底一凉,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底细!他们到底是谁?太傅府的人?还是……她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自打嫁给左承业,再没人与她有仇怨!所以……

她定下心来,不再装柔弱,冷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我乃太傅府家眷!你们得罪了左太傅,有几个脑袋够砍?!”

蒙面男子哈哈一笑:“太傅府可没有你这样的家眷!你都对左太傅的女儿下狠手了,竟然还有脸说这话?可真要笑死我了!”

罗姨娘暗道不妙,左章恒是如何识破自己的?他竟有如此本事!看来今日想要脱身,难了!现在只盼青使早点办完事回府,看到自己的暗记,能快些前来搭救!

她心中恨极:“是李娥告诉你们的?还是你们假冒了她的笔迹?”

蒙面女说道:“李娥受刑不过,全都招了!现在早已是个死人!”她对蒙面男说:“不要与她废话,别忘了还有个青使,早点问明白杀了便是!”

李娥死了?罗姨娘咬碎银牙,这贱妇,死了还要拉自己垫背!她脑筋一转,眼圈霎时通红,抽抽噎噎道:“奴只是个可怜人,性命捏在别人手上,不得不从。你们想问什么,我说便是,只是莫要伤我……”

趴在王嬷嬷背上的左滴,虽然恨极了她,却也忍不住赞叹,这演技,秒杀一切鲜肉小花!不当演员可惜了!

她打断了罗姨娘的“表演”,道:“别装了,你是怎样的人,我们都心知肚明!我只问你三件事,第一,你是为何人办事?第二,你为何要害左太傅的女儿?第三,你们二房来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罗姨娘状若未闻,只哭的梨花带雨:“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哪里知道上头人是谁,害左太傅女儿也不是我的主意。至于此次来京,是老爷的意思,两个小姐年岁都大了,到京里无非是想给她们寻个好人家。”

左滴正在犹豫,不知她的话到底几分真假,蒙面男——就是李巧,他凑到近前轻声说:“她在拖延时间,怕是有救兵!”

左滴回神,想起李嬷嬷说过的神秘青使,说道:“你既不肯说实话,留你也没什么用处!李大哥,动手吧!”

李巧点了点头,靠前几步,拿起手中木桶,对着罗姨娘泼了过去!

罗姨娘瞬间被浇了一身,她闻到灯油味,吓得面色惨败!这两人竟是要活活烧死自己!“你们不能杀我!杀了我左二爷不会放过你们!我的主子也不会放过你们!”她凄厉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左滴平静开口:“若是左二爷与你是同谋,我们不会放过他!至于你的主子,他一开始就是冲着太傅府来的,还说什么放不放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可惜,你却是瞧不见了!”

罗姨娘饶是会蛊术,此刻却是无计可施,心急如焚,青使为何还不到来!她急忙说道:“我知道主子是谁!你们且慢动手!我知道我都说!”

左滴心中一动,像罗姨娘这般狠毒有心计,能打探多些消息不足为奇。她刚要开口询问,脑中骤然传来久违的声音!是红果儿!

“有人来了!你要杀她就立刻动手,来人武功很高,那个李巧,不是她的对手!”它的声音很虚弱,左滴要仔细辨认才能听清。

左滴满肚子的担忧和疑问,却来不及问,只冲李巧大喊:“点火!立刻!”

李巧不假思索,腰间摸出个火折子,吹了两下扔向罗姨娘!

“——不——要!”罗姨娘只发出一声惨叫,“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找死!”一个蒙面女子倏地出现,形似鬼魅!正是来迟的青使!她手中一柄长剑,直指李巧刺过去!

李巧仓促间,只得举起木桶格挡,木桶应声断成两截!好锋利的剑!李巧心惊,趁着她被挡的瞬间,闪身退后,一脚将背着左滴的王嬷嬷踹出攻击范围。王嬷嬷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左滴从她背上摔下,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青使见到滚出来的左滴,满眼的杀气!竟真是这三岁女童!

她舍了李巧,剑指左滴!李巧大急!纵身缠斗上去,只他手无寸铁,纵使力量远胜过青使,却不得不避开锋利剑芒,一时间落了下风!不过三四个回合,李巧身上便破开几道口子,只剩躲闪,毫无招架之力!

红果儿大喊:“跑!我不能附体了!你才是目标!你跑了他们才能得救!”左滴回神,看了一眼激斗中的李巧和晕倒的王嬷嬷,咬牙往林子外跑去!

随着失血愈多,李巧脚下一个踉跄,被青使刺进腹中!奔跑中的左滴扭头瞧见这一幕!魂飞魄散!不要!不要再有人为我而死!她停下来拼了命运气,可惊慌之下,竟连个火苗儿都施放不出!

李巧中剑跪倒,双手却死死抓住剑身,不让青使抽离,他强忍剧痛与头晕,冲着左滴大喊:“别停!快跑——”

青使连拔几下都未能拔出,大恨,出脚向李巧胸口重重一踹!

左滴眼瞅着满身是血的李巧,像个纸人一般被踹飞,从他腹中拔出的长剑带起一长串血花儿,生死不知!

“李巧——”左滴喊的撕心裂肺。

那厢青使摆脱了李巧,没有理会正惨叫哀嚎,已被烧的奄奄一息的罗姨娘,径自向左滴追来!

左滴涕泪纵横,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林子外冲!她只得一个念头!

——逃出去!逃出去才能救他们!

纵使她修炼多日,纵使她身体强度不弱于成人,可她实在太小了!

——跑出去不过十来米,青使已经追了上来!左滴已经能感受到身后渐渐逼近的冰冷剑芒!

情急之下慌不择路,猛地被路中间的石头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脚踝剧痛,行动不得!

青使见她倒地,无力再跑,反倒收起长剑慢悠悠走上前来。

她施施然站于左滴面前,道:“罗姨娘已经活不了,所以你死不死的影响不了大局!”

左滴恨恨看她,若是眼神能杀人,她想必早已死了好几个来回!

青使接着道:“但是因为你,我的任务失败了!所以,我要你的性命,给主上一个交代!”

她伸出脚,对着左滴胸口重重踩下!左滴眼前一黑,吐出一口鲜血!

……“到了阎罗殿,莫要怪我,七色使出手,从不落空……”青使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言语温和出手却极为狠戾,带起一阵掌风,对着左滴的脑袋狠狠拍去!

……左滴惨然一笑,这该死的命,终究是没逃过!

算上前世的左滴,竟是要被连着打死三回!

她认命的闭上眼,没等来剧痛和死亡,却在耳边传来一声怒吼:

——“艹你大爷!老子的人你也敢动!”她倏地睁开眼,是红果儿的声音!可它明明已经很虚弱!

不只是她!就连青使也听到这句话!虽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冲着她的面部呼啸袭来!

——她身子一飘向后疾退,怒喝道:“是谁?装神弄鬼!滚出来!”

除却左滴粗重的喘息,四周再无他声!

青使警惕地四下观望,发现并无异常。便谨慎地往前挪动……

——倏地!身子一僵,口中狂喷鲜血!

她惊恐地慢慢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身体里,横七竖八穿出几支冰棱!

——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诡异的寒光!

“……鬼?!”这是她临死前闪过的唯一念头!

……

左滴揉了揉眼睛,这……就是红果儿吗?可他,不是……没有形体吗?

虽然青使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左滴清清楚楚看到了!

——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虚影,悬浮在空中!就挡在她的面前!

——银白色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五官俊美,棱角分明!幽暗深邃的黑瞳中闪动着怒火!宛如古希腊传说中的神祇!只见它的手掌只重重一握,青使就死了!而且死的那么诡异!

——它……真是是神吗?

“神”望向左滴,贱贱一笑,刚刚那神圣的模样立刻烟消云散:

“看傻了?我长得俊吧!这次真的亏大了!怕是得睡很久很久,你可长点儿心!别等我醒来,发现你已经挂了!”

左滴鼻子一酸,果然,是因为自己吗?

“神”瞧着左滴悲愁垂涕的脸,无奈叹气:“又不是死了……只是回到幻珠……”他手指左滴小腹。

“保护好你自己,等我醒来!还有——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离钧……”话音落下,“神”化为点点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左滴一个字都说不出,看着消散的白光,霎时泪如雨下……

……

第二十章 左府的日常

……

我能做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左滴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

秋菊因她遍体鳞伤,李巧因她生死不明。红果儿……左滴心头一紧,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痛的喘不过气……消失了……

我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从前只想好好活着,顺便送红果儿回家!可是现在……它会醒来吗?会沉睡多久?会不会等它醒来,自己已经老死了?或是被人害死了?没有它,自己该如何面对这陌生的世界?

……

“二小姐——二小姐,你在哪儿——”远处传来王嬷嬷的呼喊。

左滴僵硬的转动脖子,眼神呆滞。

王嬷嬷终于找到左滴,或者说,先是见到了冰棱透体的青使!然后发现坐在地上的左滴。她的神经明显已经磨粗了很多,若是以往,见到这诡异的尸体,她定会先晕过去!

王嬷嬷连滚带爬的冲到左滴身旁,将她的小身子一把揽到怀里,心疼的用手擦拭她脸上的血:

“二小姐,醒醒!没事了!没事了啊!不怕……”

——左滴死寂的心渐渐回温,这个才三十来岁的嬷嬷,胆小怕事,明明知道自己这个二小姐甚是诡异,却仍然哄孩子一般,连旁边的惊悚尸体都视而不见!

她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李巧呢?”

王嬷嬷将左滴扶起。说道:“巧哥儿只是晕了过去,老奴瞧过,就是血流得太多。不过我来之前已经止住了,想来没有大碍。”

左滴靠在她身上,略略平复,说道:“罗姨娘呢?”

王嬷嬷脸色变得很难看:“死了!烧的干干净净!都是因为这个贱妇!不然二小姐也不会伤成这样!只不过……”她欲言又止。

“怎么?你同我,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左滴轻声说。

王嬷嬷回:“老奴醒来的时候,那贱妇还没死。老奴吓得动都不敢动,倒是听见她断断续续说了些话……她说,她同哥哥有同心蛊,还说哥哥会替他报仇……”

左滴冷笑:“我正愁人都死了断了线索!这下正好,不怕他来!正要他来!”

王嬷嬷觉得很神奇,之前自己怕的要死,听了二小姐几句话,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好像只要二小姐在,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

缓过神来的左滴,感叹自己强悍的恢复力,之前都内伤吐血,不过盏茶功夫,竟是已无大碍。她交代王嬷嬷用树枝把青使尸体堆起来,然后让她去寻人来接自己和李巧。王嬷嬷堆好后,一步三回头的去寻人。

左滴走到尸体旁,默默运气,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她点着尸体,站在一旁看着尸体内的冰棱慢慢溶化。

心中默念:你安心睡吧。我会刻苦修炼!会保全自己!会多吃猪肝红枣花生鸡蛋补足气血!你一定要醒来!

——因为,我还要送你回家……

左滴找到了昏迷在林中的李巧,呼吸平稳,只脸色苍白,是失血过多造成。她看都没看烧成灰烬的罗姨娘。静静的守着李巧等待王嬷嬷回来。

王嬷嬷回来的倒也快,只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一辆马车,说是有个带帷帽的妇人让他一个时辰后来接,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妇人反而遇到出来寻人的王嬷嬷。没成想这罗姨娘生前坏事做尽,临死做了件好事。

左滴同王嬷嬷一道把李巧送进医馆。叹了口气,这才几日,就送了两个进来。秋菊知道罗姨娘已死,喜极而泣,还多了作伴的!左滴交代她,待李巧醒来,派人递话回府,之后跟王嬷嬷去了李巧住处——秋蝉和李嬷嬷还等在那。

到了李巧处,左滴先安抚秋蝉,道李巧受伤但人已送去医馆,休养些时日当无碍,让她不用担心。后告诉李嬷嬷,罗姨娘和青使都死了,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叛变,问她有何打算。李嬷嬷苦笑哪里还有什么打算,只不想再作恶。

左滴道若是无处可去,就先回府,自己会想法子解了她的蛊。李嬷嬷感动不已连连叩头,只求随侍二小姐身侧。左滴想了想,觉得李嬷嬷留在方姨娘身边比在自己身边更得用,便说给她听。李嬷嬷无不赞同,只道生是二小姐的人,死是二小姐的鬼!

左滴留李嬷嬷暂住李巧家,日后另寻时机回府,自己带着秋蝉和王嬷嬷从太傅府后门溜了回去。

……

二房翻了天!罗姨娘不见了!左承业怒气冲冲找左章恒要人!左章恒很是莫名!他找杨氏询问,杨氏道罗姨娘是得了自己许可,取对牌自行出的府。后再没有归来。左潇哭成了泪人儿,只嚷嚷着要报官!

左章恒倒是赞成报官,可左承业担心若是被人掳了去,坏了罗姨娘的名节,说什么都不肯!左滴知道后暗暗唾弃,罗姨娘还要名节?!若是真被掳了,倒要担心绑匪的名节会被她坏了去!

左家兄弟二人动用所有人脉关系,四处打探。唯一得到的线索就是,罗姨娘出府后雇了崔老三的车,往京外去。可这崔老三前一日回了老家,无处可寻。

这是王嬷嬷和秋蝉两人的功劳!秋蝉从李巧处“借”用了他的全部财产——五十两银子,王嬷嬷连夜给那车夫送去,并让他尽快出京免得惹上麻烦。车夫崔老三胆子小,得了钱后当夜就收拾细软跑了!于是罗姨娘的下落就成了谜。折腾几日后,左承业只得认了,人被掳去这么久,找回来也留不得了,于是只当她死了!

左潇大张旗鼓的披麻戴孝,被左承业骂过几次后有所收敛。太傅府重归平和宁静!值得一提的是杨氏,她连着几次去寻小女儿都扑了个空,很是不满,将王嬷嬷和秋蝉狠狠训斥一番,然后……左滴被禁足在潇湘阁。

左滴欣然领命,也该歇歇长长身体!虽尚不知幕后黑手是谁,可从青使的话里,她听出对付自己是罗姨娘的主意!而左章恒目前地位稳如泰山,想必那神秘主子不会蠢到这时候来触霉头!至少短时间内,可以安安稳稳的成长了!

于是左滴的日常又变回吃饭睡觉和睡觉!哦,不!还有杨氏每天必到的关怀;左章恒时不时的“非礼”;以及左淳如影附蛆的“骚扰”!她真的怕了这个姐姐!从前怎会觉得她庄重大方又温柔守礼的?简直是一个话唠兼职优秀狗仔!

拜左淳所赐,即便少了个打探的秋菊,左滴仍是对府里上上下下大小事情了如指掌!比如李嬷嬷回府了,方姨娘第两百八十次肚子痛了,老爹又被左渐气的跳脚了,以及,二房回临州了——这真是近期难得的好消息!

谁说命运改变不得,未来都是因现在形成!至少前世那个变态左滴已经不会再出现!而二房上一辈子也不会这样空着手回老家!

……

左滴在王嬷嬷和秋蝉面前无需再藏着掖着。就把跟太傅府有关的信息都大致了解。得知左章恒的老家在临州,距离京城五百多里,路上得行个五六日,这还是日夜兼程。左滴对此没有概念,心说坐高铁也就俩小时的路程……

她偶尔会趁夜溜出府探望秋菊和李巧。李巧已经痊愈,练武的身子就是皮实!他先离了医馆,只是当他回到住处看到秋蝉留下的“借条”,表情有些扭曲……

秋菊的脸保住了,身子却留下很多疤痕,搁在一个花季少女身上分外让人疼惜!秋菊说能保得性命已是天大福分,但左滴暗下决心,待红果儿醒来,定要央他想法子!念及红果儿,哪怕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心脏还是会抽痛……

她在卧房置上香炉,又使人刻了个石牌。左滴从前不信神佛,可她现在宁愿信!她希望有神佛能听到她的祷告,让红果儿早些醒来,为此,她愿意每天上香跪拜!只是不知像它这样的存在,哪方神佛能罩得住!于是只能拜红果儿自己了……

……

王嬷嬷感觉越来越无法理解二小姐!先前禀事的时候,自己刚说两句话,就被打断。二小姐云淡风轻道以后不许自称老奴!说什么年轻着呢,别把自己叫老了!

王嬷嬷抓狂!不称老奴称什么?奴婢吗?要不是丈夫死了没有子嗣,她早都是做奶奶的人了!王嬷嬷很忧伤……

秋蝉感觉完全捉摸不透小主子的心思!她让下人刻的石牌,二小姐上了香供奉在卧房。本想着求神拜佛不是什么大事,可二小姐还在石牌上加了两个字:“李军”!虽然那字是丑了点……可这叫李军的人究竟是谁?!二小姐每日醒来和睡前都会奉上三炷香,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望你早日醒来之类的怪话!秋蝉很茫然……

她找到王嬷嬷相询,王嬷嬷也不知李军是谁,两人只得大眼瞪小眼。后来还是秋蝉年纪小沉不住气,就找个时机试探着问了问。二小姐告诉秋蝉和王嬷嬷,李军是她的救命恩人!

二仆恍然大悟!虽不知何时救得二小姐,可二小姐的恩人就是她们的恩人!上香跪拜的队伍扩张至三人!秋蝉心中默念:李军,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沉睡中的离钧:……)

……

第二十一章 六年转瞬逝

……

崇武二十二年夏。太傅府后花园。

园内,亭台楼阁玲珑精致,十米多高的假山群,错落有致雄伟挺拔。池塘碧绿澄澈的水面上,盛放着大片大片的荷花。荷花白皙娇艳,荷叶碧绿滴翠。盛夏的后花园美好的就像一幅画!

可惜这幅画没办法美好很久……就被打破了!

“左滴!呼呼……你给我站住!再跑——呼呼……本公主就砍了你的脑袋——”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尖锐刺耳,惊得后花园鸟雀四散而逃!

紧随其后,是一个性别难辨的声音:“公主诶!我的小祖宗!停下来诶——”焦急中带着些谄媚,“您要是不小心磕着了,可是要了老奴的狗命诶!”

后花园里冲进来两个身影。前头的是个少女,十来岁。嫩黄色齐胸襦裙,裙摆上那金线绣成的复杂图案,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柳眉弯弯琼鼻秀挺,因剧烈跑动而红扑扑的脸颊,和透着狡黠的杏眼,瞧得出是个过分活泼的性子!后头跟的,是个着宦官服的鹤发老者,跟的不落半步还能保持卑躬屈膝的造型,真叫人赞叹!

少女猛地停下脚步,头上鎏金簪子挂的一长串儿银珠,跟着打了个晃儿!她恨恨跺脚:“又叫她给溜了!瞧着明明就是往这边跑了!”她转过头,对那老者气呼呼道:“江流!江公公!能别跟着我吗?瞧见你来了,左滴那丫头肯定更不会出来了!”

少女停的唐突,亦步亦趋的老者竟也立刻停下,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惯性影响。他咧嘴一笑,老脸攒成一朵菊花:“老奴这不是操心吗?公主若是跑累了,老奴可以蹲下来当个凳子,也好叫您歇歇腿诶!”

活泼的公主翻了个白眼儿,父皇说的没错儿,这老家伙已经成精了!直教你有脾气都发不出!她左右打量了番园中确实无人,不忿却无可奈何:“这次你躲了,下回我悄悄儿来!哼!”她广袖一甩,拧过身去:“走吧!回宫!”

“诶!”江公公继续乐呵呵的跟上。

二人走后,假山群中的一条狭窄甬路,两个女孩连体婴似的挤在里头。

“小姐?人走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其中一个小声说道。

“行,出去吧,差点给我挤成合影!”另一个少女嘟囔。

两个女孩推推嚷嚷,好不容易钻出来。先说话的女孩齐刘海,双丫髻,圆脸儿大眼睛,正是少女宝芽!后头这个被称做小姐的,自然就是刚刚那位公主苦追不到的左滴!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来。

六年过去,左滴终于长大了些!她浓密柔顺的青丝未绾直垂,只两侧梳了双股辫,别到脑后。原本的婴儿肥略减,有了少女柔和的轮廓。肌肤如玉,双瞳剪水,真像是落入凡尘的精灵,竟是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可她一张嘴,什么明丽动人、什么精灵全没了!“萧贞这个王八蛋,非得跟我抢个鸟儿!她爹坐拥天下,要啥没有!惦记我这么个贫下中农作甚!”她骂骂咧咧道。完蛋!衣裳又挂个口子,王嬷嬷的紧箍咒已然大成!她毫无抵挡之力!

宝芽已经对主子偶尔的奇怪词语见怪不怪,就当没听见!她听到左滴的抱怨,笑眯眯道:“奴婢把桃花儿藏起来了!您放心,就算公主掀了太傅府,她也找不着!”

呵呵,真是捡到宝了!这个宝芽古灵精怪,脑回路跟左滴大部分时间都在一条线儿上。左滴表示很满意!宝芽和宝枝现在都是潇湘阁的二等丫鬟。

秋蝉已经嫁人,而秋菊,却不愿出府也不嫁人,硬是要留在左滴身边!左滴知道她的身子,不忍再劝,便去找杨氏软磨硬泡,撒娇撒到吐,愣是给她提了一等丫鬟!照规矩府中小姐身边最多只得二等,秋菊虽不在意这些名头,却也感念主子重情。看这架势,竟是想老死左滴身边!

左滴刚要开口夸宝芽,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她仰头,假山上蹲着一个翩翩少年,剑眉朗目,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是她的便宜兄长——左渐!

左渐坏笑:“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丫鬟!二妹妹胆大包天,连身边的小奴婢都敢开口掀了太傅府!”

他纵身跃下,颀长身姿如玉竹挺立。宝芽一惊,赶紧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

这几年在府中,左滴跟左渐打过几次交道,了解这个哥哥虽毒舌又腹黑,心地却不坏,只比寻常少年叛逆了些。只二人平日并无深交,今儿被抓个正着,多少得挽回些淑女颜面。

她微微低头做羞涩状:“滴儿管教无方,让哥哥见笑!宝芽年纪还小又不懂学问,说话不得当,还望哥哥莫往心里去。”

左渐眼睛一眯,盯着左滴的头顶。

他甚少在府里,对这个妹妹了解不多,只听下人说起过颇有些顽皮、好玩耍。今日一瞧,倒是刁钻机灵。简单的话儿里意思可不简单,这是提醒自己学问好别难为个小丫头?

他吐出口中草茎,凉凉道:“不过是觅个地方偷懒,都有光景瞧!看来这府里我该多待才是!”

左滴道是,福了福身牵着宝芽告辞。

左渐看着左滴远去的身影,神情玩味,二妹妹比大妹妹还会装!这府里也不是那么无聊的嘛。

……

左滴领着宝芽出了花园,本想回潇湘阁,转念一想,调头去琉璃阁!

琉璃阁书房内,充斥着淡淡的甘松香。靠着镂空的雕花窗摆放一张黄花梨书案。书案前坐一少女,着大红衫裙,寻常人压不住的鲜红搁在她身上,竟显得无比大气雍容,更衬得她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少女皓腕执笔,迟迟没有落下,黛眉微蹙,似有什么为难之事。

书房门轻轻被打开,一个丫鬟进来道:“大小姐,二小姐来看望您。”

少女闻言吃了一惊,她慌忙放下笔,想把面前的纸藏起来。可惜,来不及了!左滴带着宝芽,大摇大摆的冲了进来……

“姐姐!什么味儿啊!你怎么总喜欢弄这些又苦又辣的香料!咦?您在练字还是作画?让我瞧瞧!”左滴看见长姐手里攥着一张纸,她对写字作画深恶痛绝,却极为羡慕长姐的一手簪花小楷,跟印出来似的!

左滴一把扯过,只见纸上滴了几个墨点子,却一个字都没有!她纳闷的看向左淳:“我瞧你刚刚紧张的不行,还以为写了什么好玩的!怎么竟是空的?”

红裙少女——即左淳,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没什么……”她暗骂自己心虚,明明还什么都没写,听见妹妹来了,下意识的就想藏!

左滴大大咧咧惯了,没有在意,放下纸,笑眯眯的挤进左淳的宽大座椅,头还往她粉颈上讨好的蹭:“好姐姐,亲姐姐,最漂亮的姐姐,你瞧你可爱的妹妹,不小心刮破了衣裳,您让抚琴帮我补补呗——”

左淳定神,好笑的瞧着猫儿似的妹妹,没好气把她往外推:“你这个皮猴儿,又做了什么业!我才不管你!抚琴可是我的贴身丫鬟,现在落得整日给你做针线!”嘴上说不管,她却看了眼刚才进来的丫鬟,正是抚琴。

抚琴抿嘴一笑,悄悄退下去寻衣裳给二小姐换。

宝芽伶俐的搬了个圆凳搁在旁边。左滴看见抚琴出去,知道长姐最是心软。就窃笑着从椅子上下来,坐到圆凳。

抚琴很快回来,与宝芽一起服侍二小姐更衣,后拿着换下来的衣裳出去缝补。

没了后顾之忧的左滴,自来熟的拿了个杯子倒茶,一饮而尽。

左淳问道:“世宁公主今儿大闹太傅府又是为了那般?你们俩真是欢喜冤家,没有一日不闹腾!”

听到世宁公主四个字,左滴就开始头疼。

世宁公主萧贞,康国长公主。皇后嫡女,身份高贵,加之是皇室第一个孩子,简直被宠上了天!六年那年皇后宴请命妇,杨氏把两个女儿都带进宫,宫宴无聊的紧,左滴又是头一回进宫,十分好奇!就偷跑出来四处溜达。没溜达几步撞上一个小女孩,正是萧贞!

同样六岁的萧贞也是拘的难受偷跑出来,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待宫宴结束,杨氏和皇后才发现,自己女儿不见了。最后有个小太监在御花园里找到她俩,正蹲在一起脸对脸的抠蚯蚓。只因左滴说了一句,蚯蚓可以拿来钓鱼……

后面就不用说了,萧贞还好,只是数落一顿。作为罪魁祸首的左滴,第一次挨了左章恒的铁砂掌!虽然不疼,脸却是丢的一干二净!她可不是真的小孩,有羞耻心的好不好!

打那以后,她跟萧贞的孽缘就开始了……按现代说法,萧贞就是那种会撕逼的闺蜜!她以抢夺左滴东西为己乐,只要来到太傅府,从未空手而归!不过也不能怪她,左滴现代人的享乐思想根深蒂固,很是“发明”了些小东西。填了白棉的木沙发、软靠垫,还有王嬷嬷照她吩咐做的布偶,萧贞羡慕的眼珠子通红,逢见必抢!发展到后期,就算她自己有的东西都不放过!

这回来府,就是看上了左章恒送给女儿的鸟!没错儿!就是那个叫桃花的、惊吓过“左萌萌”的虎皮鹦鹉!这一世它还是出现了……左滴信赖宝芽的起名功力,当初的红果儿可是被左滴用了很久!果然,宝芽叫它桃花,虽然左滴怎么也瞧不出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想到这,左滴没有回答姐姐的问题,扭头问宝芽:“你到底把桃花藏哪儿了?”

宝芽噗嗤一笑,眉眼弯弯:“我叫角生寻把梯子,带笼子一起挂到府门外的树上去!”角生是宝芽的弟弟,跟她一同进的太傅府。这是左滴后来才知道的。

左滴乐:“可不是掀了太傅府都找不着,藏到府外去了!”她扭头对左淳道:“爹爹送我那个鹦鹉,姐姐记得吧?萧贞上回来瞧见了,非要抢了去!我护的紧,她没得手!这不,今儿又来了!”

左淳扶额,这两人真是……为了个扁毛畜生,也是煞费苦心了!

这边抚琴补好了衣裳,左滴换过后,谄媚谢过姐姐,正要拔腿走人。左淳忽然开口道:“等等……”

左滴停住,偏头瞅着姐姐:“我打一进来就觉得你不对劲,还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说说吧,到底出了何事?”

左淳为难地眉心拧成了川!她让抚琴和宝芽退下,手指头攥的发白,就是张不开嘴。

左滴是个急性子,瞧见她这模样,憋坏了!她眼珠子一转:“不说?那我可走了啊!”装作要离开。

“别,我说!”左淳上当。她吱吱唔唔半天,才犹豫道:“我下个月就该及笄……抱画打听到……爹和娘在商量我的婚事……他们,好像要送我入宫……”说的很是艰难。

左滴闻言愣住,她差点忘了,这个时代,女子及笄之后就该出嫁了!想到前世左淳做到皇贵妃,却因毒害皇子被活活勒死!她倏地紧张起来!不行,不能让她进宫!这个花儿一样美好的姐姐,不该落得那样下场!

左滴脱口而出:“不可以!”她坐下来,攀住左淳双手,“爹娘那么疼你,怎么会舍得将你送进宫去?抱画定是打探错了!”

左淳眼圈一红,声音哽咽:“我也不知晓,光听到这个消息,就够我胆战心惊了!”

左滴嘴上安慰长姐,心里却知道,这很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前世就是这个结果。看着泫然欲泣的左淳,她暗暗发誓,左滴的命运已经改变!左淳的也可以!而她,决不让这一切重蹈覆辙!

……

第二十二章 姐姐与妹妹

……

别过长姐,回到潇湘阁。

左滴青着脸,一路小跑,路过的下人纷纷避让,不知道二小姐又发什么疯!宝芽偷瞄了眼,主子脸色好吓人!

她没有回卧房,直接去书房。房内秋菊和宝枝正在打扫书架,看到左滴恼怒的样子,皆是愣住。秋菊一阵恍惚,很久没有在二小姐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了,自打自己伤愈回府后……她回过神,甩开这些念头,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左滴让宝枝退下。宝枝看了眼左滴身旁的宝芽,咬了咬唇,点头应是。

“你最近可听到什么消息?”左滴问,紧接着补充道:“关于大小姐!”

秋菊想了想:“大抵就是及笄礼的事,再无其他,二小姐可是听到什么?”

左滴叹气,抱画真是个好狗仔!秋菊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探得!她皱眉:“爹娘想让长姐进宫!”

秋菊和宝芽一起吃惊捂嘴,老爷已经高官显爵,位高权重,根本不需要送女儿进宫来固宠!莫不是听错了?

左滴也不解!几年相处下来,不管左章恒朝中如何,至少在府里,绝对是一个慈父!杨氏更不消说,两个女儿皆是她的心头肉、掌中宝!不论从地位上还是感情上,都没有送女入宫的道理!

“查!”她沉声道,“这些年你在府中也收买不少耳目,全都用上!还有李嬷嬷,她一直待在方姨娘身边,让她从那边下手,看看有什么眉目!”

秋菊面色凝重应下,转身出了书房。宝芽乖巧的沏茶,道:“二小姐莫急,就算入宫也不是一两日的事,只要没定下,就会有转机,您先喝口水,消消气。”

左滴接过,抿了一口,道:“你去把王嬷嬷找来,她应是去了母亲那。”

宝芽应承下,盏茶功夫,王嬷嬷回来了。她跟小姐学得穴位推拿,夫人这几日头疼,她便每日过去服侍。今儿正按着头,忽然宝芽说二小姐有急事,她便请示过杨氏,后匆匆赶回来。

路上已听宝芽说过原委,王嬷嬷一进来就直接回禀:“这几日,奴婢都在夫人跟前,没听到一点风声!二小姐可是听错了?”经过这些年的努力,终于让王嬷嬷不再一口一个老奴,只是外人在场时,她还是免不了“羞涩”。

左滴不吭声,越是没有风声才更奇怪!她知道前世左淳的的确确进了宫!她倒对抱画产生了好奇心,自己身边所有下人都探不到的消息,她一个丫鬟是如何做到的?

“不管是真是假,探过再说。更衣!我要去探望母亲!”左滴道。

……

太傅府内院正房小厅。

杨氏半躺在贵妃榻上,额上绑着根镶玉抹额。她半睡半醒,身后两个丫鬟静立。身前有一女童正坐在矮凳上,吃力打扇,瞧着五六岁的模样。

左滴走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娘!”左滴清脆喊,像只乳燕飞扑到杨氏怀里。女童见状,忙放下手中扇子,站起身来行礼:“潋滟见过二姐姐。”

杨氏睁开眼,慈爱的拥住怀中女儿,接着又头疼的看了眼叫做潋滟的女童,对身后丫鬟道:“秋萍,不是说了送三小姐回去吗?这么热的天,她小小的人儿还做这体力活,中了暑可怎么办!”

三小姐左潋滟忙道:“母亲莫怪秋萍姐姐,是女儿见母亲身子不适,想多尽尽孝心。”

左滴翻了个白眼儿,自己算什么妖孽,这丫头才是妖孽!六岁娃娃说出来的话夹枪带棍!照她这意思,自己跟左淳都是白眼儿狼,就她一个孝顺的!放着自己亲娘不去伺候,跑这儿来献殷勤!

左滴翻身坐到榻上,手自然的放到杨氏太阳穴上按压:“娘今儿个可好了些?”

杨氏欣慰笑笑:“好多了,就是乍入盛夏沾了暑气,不过是生你这皮猴时落下的老毛病,没几日就好了!”

左滴撒娇:“女儿甚是乖巧,娘病的不亏!回头找王大夫要些药膳方子,定能调理好!”她前世厨艺不错,研究食谱的时候也研究过食疗,捏造了个会药膳的王大夫出来,给杨氏淘过不少。

杨氏闻言一振,道:“改日定要好好谢过这王大夫,他的好些方子确实管用。”随后嗔怪女儿,“让你带进府来,你总是不肯,神神秘秘的!”

左滴心底偷笑,我去哪儿给你变个大夫!嘴上道:“那大夫脾气怪的很,最不喜达官显贵,还是女儿托了下人才能结交的上!”

一番对话下来,杨氏只觉精神大好。这小女儿虽是顽皮了些,但最是贴心儿!每次她过来自己都感觉年轻了好些岁!大女儿也知书达理,温雅娴静。自己倒是个好福气的!想到左淳,杨氏眉头皱起,不知道老爷犯了哪门子疯病,竟想将她送进宫去!劝了好几回,竟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杨氏叹气,借力左滴的胳膊坐起身来。左滴瞧着杨氏分明精神了些,不知想到什么又眉头紧锁,她心里一动。装作不经意道:“大姐姐马上就要及笄了,是不是很快就得嫁人?女儿舍不得!娘——您多留她两年可好?”

杨氏觉得好笑,这孩子打小儿就心眼多!她佯作生气拍了下左滴的手:“哪个碎嘴子教你的?嫁人这种话也是未出阁姑娘能挂在嘴上的?该打!”

左滴撅嘴卖萌:“怎么说不得?都是自家人!谁还取笑我不成?女儿不管,反正大姐姐不能嫁!”

杨氏被她晃得头晕,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转移话题。她看向一旁傻站着的左潋滟:“你打了半天扇,怕是累了,方姨娘也是心大,竟没派个人随身伺候着!”她唤过秋萍:“你把三小姐送回去吧!”

左潋滟乖巧称是,屈身行礼,带着秋萍离去。

接下来左滴绞尽脑汁的旁敲侧击,但杨氏口风甚紧,她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得着。陪母亲用过晚膳,闷闷不乐的回去潇湘阁。

……

太傅府内院春晓院。

春晓院是距离正房最近的小跨院,里面好几间屋子。是专门给左章恒姨娘们准备的,之前柳姨娘和方姨娘都住在里头。自打柳姨娘过世,府里仅剩的方姨娘,把整个春晓院都占了,俨然当作自己的院子!

秋萍问过三小姐的意思,将人送到春晓院,告退离去。

左潋滟进了卧房,看到方姨娘酥胸半露,斜在榻上捧着个话本瞧,不由皱了皱眉。她全无适才在杨氏面前的谨小慎微,开口便是责问:“姨娘整日里看些闲书有何用处?不若花点时间练练字画也是好的。父亲的喜好您又不是不知晓!”

方姨娘“啪”一声将话本扣上,不冷不热回:“哟,咱们的三小姐是被夫人撵回来了?这孝子贤孙演的也不怎么样嘛!天天拿热脸舔别人的冷屁股!也不嫌臊得慌!”

左潋滟气的浑身哆嗦!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托生在这个女人的肚子里!她三岁习字五岁背诗,府中上下哪个不夸她天资聪颖!就是爹爹也对她另眼相看!那个左滴,狗屁不通!先生课上只会睡觉!就因为亲娘是正室夫人!所以哪怕她再粗鲁、再惹是生非都有人捧着、敬着!老天真的不公平!

她恨铁不成钢道:“我还不是为了自己将来能有出头之日?爹爹多久来一次您自己知道!再这样下去,他早晚都会忘了春晓院里还住着一个姨娘!”

方姨娘咯咯直笑,花枝乱颤:“我的傻女儿,你也太小瞧了你的亲娘!”揽过一件薄纱衣披在肩上,坐起道:“待这件事情办成了,老爷感激我都来不及!杨德容这样的女人,根本帮不上老爷半点儿忙!”

左潋滟不解,追问何意,方姨娘只浪笑不理会。左潋滟毕竟年龄太小,也想不到太多。只负气坐下,道:“不管你做何事,莫要连累我才是!”

方姨娘胸有成竹:“放心,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屋门口端着燕窝站了半晌的李嬷嬷,没有进去。而是端着食案悄悄转身离开。

……

“……事情就是这样!老奴不知跟大小姐的事有没有关联。不过即便无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故给二小姐提个醒儿。”李嬷嬷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给左滴。

左滴长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老爹不好女色,柳姨娘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母亲做主抬了姨娘。而方姨娘,则是同僚所赠,推脱不过勉强收下,从前不过是个歌姬。除了刚穿过来那会儿打了个照面,从李嬷嬷那得知,当初方姨娘要了她去,不过是跟夫人对着干,跟罗姨娘和背后的主子并无关联。之后便无交集。

怀孕哪会儿很是闹了不少笑话,后来生了个女儿,就消停了。不像是小说里看到那些,女主勇斗正室、或者母亲的小三儿。实际上府中子女同姨娘很少会遇到。左章恒与杨氏蹀躞情深,左滴就没关注过这个人,只当她不存在!

虽不知方姨娘口中帮老爹办的究竟是何事,但秋菊那边仍是什么都探不到。所以多少算个线索。左滴疑惑的是,方姨娘出身贱籍,府中待了这么多年与外界并无联系!如果这事真是她办的,她哪儿来这么大本事?左淳入宫又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想了一会儿,道:“李嬷嬷回去后还得留意些,若有消息尽快回禀。”她又对秋菊道:“你去门房问问,最近可有人给方姨娘捎带物品或是口信?她有没有出过府,几时去的又是几时回来?”

李嬷嬷和秋菊应下。

左滴回到卧房,取来三支香,熟练的打了个响指,火苗应声而起。点上香后,她对着写有“李军”的石牌连鞠三躬。喃喃道:“我今日还是好好吃饭,好好修炼,而你还是没醒……我又遇到麻烦了!不过放心吧,一定会处理的妥妥当当!”将香插入香炉,顺手拿起早上摆在石牌前的几颗山楂,丢到嘴里咯嘣咯嘣吃掉了。

……

第二十三章 相思真亦假

……

第二日清晨,左滴照惯例上香拜过“李军”后,便带着二宝去了琉璃阁蹭饭,顺便探望长姐。

到了琉璃阁,左淳恰巧要用膳。说到这就不得不夸奖杨氏慈母,不像别家子女每日都得晨昏定省。她心疼女儿走远路,无事都让她们各自院子用膳,宁可自己跑过来看望!疼孩子疼到一定境界了都!

左淳看到妹妹来了,忙催促抚琴和抱画带着二宝出去用膳,不用跟前伺候。可见她对于要入宫这事有多么紧张!

左滴特意认真瞅了瞅狗仔队员抱画,普普通通的丫头,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果然优秀的侦探都需要淹没在人群中的长相啊!她感叹。

将下人都打发了,饭桌上只留左家二姐妹。左淳忙不迭问道:“可探听到了?”

左滴想了想,决定先瞒住长姐,毕竟方姨娘那边尚不确定,便道:“哪儿能这么快,先不说你及笄还得一个月!就算过了及笄礼,也不会随便入宫!好歹你是太傅府的嫡长女,身份不比公主差!”

她看了看脸上写满“我很急”的长姐,有些好奇,虽说进宫的确不是什么好归宿,但随着年龄见长,左淳的活泼八卦沉淀了不少,颇有长女风范,今次格外沉不住气,有异常!

她试探问道:“姐姐,你究竟是不愿意入宫……还是不想定亲?”

左淳的凤眼睁的滴溜儿圆,小嘴也变成o型!瞧见这张写着“你猜对了”的脸,左滴心中有数,瞧这架势,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她瞬间警铃大作!整日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哪儿来的机会能遇到心上人?!又不像自己,时不时往府外溜!要知道,古代的少女太好骗!

左淳面上通红,声音低的像蚊子叫:“有……有区别吗?”

左滴大急:“有!当然有区别!姐,你跟我说老实话!你可是有了心上人!?”

左淳大吃一惊,慌忙捂住左滴的嘴:“别乱说,府中人多口杂……”

卧艹!竟然是真的?左滴一把拉下她的手,正色道:“你找我商量,就是信得过我!若是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这个忙,我是不会帮的!”

不是她古板,而是这个时代对女人太不公平!若是左淳与人定情的事捅了出去,她这一辈子就全完了!要么找根绳吊死要么出家做姑子!

左淳看左滴严肃的样子,眼中泛起泪花:“我与温公子发乎情,止乎礼,你莫要多想。”

温公子?哪儿来的温公子!左滴真恨自己平日只顾修炼,对这康国的人和事竟是一点儿都不知晓!看来得做功课了,她暗想。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把事情弄明白!你告诉我,他是何人?如何识得?”左滴安抚满脸委屈的姐姐。

左淳心下稍安,把前因后果告诉左滴。

温公子名叫温修文,字谨由。年二十有三,正四品鸿胪寺卿温为用的独子,是个如玉般君子。去年上元节灯会上偶遇。那时人多,左淳被人群挤散,正不知所措,得遇温修文。他一路护送左淳寻得家人,为防损她声誉,离得远远的便告辞,很是有风度。

上元节!该死的上元节!这个上元节到底毁了多少女儿家的清名!真是个君子倒也罢了。怕只怕姐姐涉世未深,误把鱼目当珍珠!偶遇和相送,多么烂大街的桥段!正四品的官家独子,都二十三岁了,能是单身吗?就算没娶妻,通房和姨娘少的了吗?真要是都没有,要么是他爹娘铁了心要断根!要么就是个基佬!

左滴恶毒的想,是不是今天夜里跑去温家放把火,直接断了这孽缘!

许是左滴脸色太可怕,左淳有点心惊胆战,她推了推妹妹胳膊:“你怎的不说话?”

左滴回神,搓了搓扭曲的脸,尽量平心静气道:“姐姐,不过是一面之缘,你可了解过他?他是独子,又二十有三,他没有娶妻?你的身份可是没办法给他做小!就算没有娶妻,通房、姨娘肯定有吧,你能受的了?”

左淳害羞低头,道:“原本我只对他颇为感激,没成想过了几日,他竟使人给我送信……”犹豫了下,接着道:

“我知道私相授受有违礼法,可他信中并无过分言语,这一来二回的,就……”左淳红成一只番茄。

左滴告诉自己要冷静!守门的小厮是无辜的!不要迁怒他人!却仍是忍不住咬牙,没见过猪好歹也吃了那么多年猪肉!古代的君子真喜欢一个女子,会私相授受吗!温修文!你死定了!

左淳嗫嚅道:“你说的我曾问过他……他不曾娶妻,也没有通房和姨娘,只说……”

“只!说!什!么!”左滴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

“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最后的饮字微弱到左滴自行脑补上去。

去他妈的弱水三千!现代的小学生都会觉得这low炸了好吗!左滴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她得离开这,不然她怕会自挂东南枝——或者把这个单蠢的姐姐挂上东南枝!

“我先走了!入宫的事……我会想办法!至于温修文,”她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嘱咐道:“你一定一定要瞒好了!谁都不许说!”

说完之后,没等左淳回答,一溜烟儿窜了!无他,怒火抑不住耳!连二宝都忘了!

左淳刚回到:“贴身丫鬟……”左滴已经不见了!“知道的……”她傻眼。

……

太傅府内院潇湘阁。

王嬷嬷哼着小曲缝枕头,二小姐最近很是安分,自己也特别省心!真希望一直这样平淡下去!就是大小姐入宫这事……有些难办。不过谁家的父母会不疼孩子呢?想必老爷心中定是有计较的。她刚咬断一根线头,左滴狂风一般席卷而来!

“帮我掩护!我要出府!”留下两句话之后,她又卷出门!

满脸懵逼的王嬷嬷刚反应过来,急忙追出门去。却见二小姐脚踩火圈儿,三两步越过围墙——不见了!

完了!二小姐本事越来越大,墙什么的,已经困不住她了!王嬷嬷欲哭无泪……

……

左滴不会轻功,但修炼至今日,火焰早已宛若她身体的一部分,操纵无比娴熟!就是强度还有待提高……出了太傅府,她低调地钻进人群。直奔古门镖局后街的鱼口巷。

三两下拐进一家民居,门未锁,只轻掩。左滴推门而入,一个大肚女子,正在院中打扫。瞧见左滴进来,欣喜迎上:“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左滴笑笑:“这得六七个月了吧!自打你有身子,还没见过!恭喜你,秋蝉!”

秋蝉眼角湿润:“可不是,待奴婢生下来,还要回二小姐身边!”

左滴扶额:“你是不是傻?相公儿子都撇下,自个儿进府?”她四下看了看,“许黑子可是出镖去了?”

秋蝉三年前被放出府嫁给许黑子,李巧保的媒!许黑子不符合当下审美,在左滴看来却是个标准型男!有个头有块头!黝黑皮肤更显阳刚!最重要的是,他把秋蝉疼到骨子里!秋蝉哭哭啼啼不肯嫁,还是左滴强逼出的府!事实证明,秋蝉现在小日子过的别提多美了!

秋蝉摇头:“他跟哥哥自打我有了身子,就再没走镖,小姐可是要寻他?”

左滴点头:“嗯,你帮我把他跟李巧一起叫来。”

秋蝉爽快应下,半句没多问。

未几,李巧和许黑子进门。

李巧已经变成青年,仍未娶妻。他极有主意,秋蝉的老子娘急得白了头却奈何不得。左滴一瞧见他,茶水差点喷出来。自己前世闺蜜的脸上竟然蓄了须,太惊悚了!

顾不得闲话,左滴直接开口道:“鸿胪寺卿温为用,你们可知道?他的独子温修文,我要他的底细!”

许黑子向来只出力不动脑,反正听安排便是。李巧略一思忖,道:“现在国泰民安,边境安宁。鸿胪寺不过是个清水衙门无甚特别,可温为用这人却有些名气!”

“哦?”左滴挑眉。

李巧组织了下语言:“这么说吧,在京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员!能在市井间留下名头,实属不易!这温为用最大的名声便是出了名的耿直,向来认死理儿!最是不知变通。”

左滴听而不闻,她不关心温为用。道:“温修文呢?”

李巧:“听说温文尔雅,甚是君子。”

一直保持安静的许黑子插嘴:“还有岁数恁大,不肯娶亲!”说着瞪了李巧一眼。

李巧状若未闻:“二小姐若是想知道更多,我去查查便是!”

左滴首肯,抱拳道:“这事很急,有劳二位大哥!左滴谢过!”

许黑子挠头呲牙:“你都叫俺大哥了!还谢过什么!”李巧瞧左滴有模有样的抱拳,但笑不语。

安排完事情,左滴同秋蝉闲聊顷刻,翻墙回府。

……

太傅府书房。

左章恒盯着眼前的字条已半个时辰,昏黄的烛光微晃,映出他紧皱的眉头。

康帝萧明昊,是他的学生。左章恒一度以为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可人终究会变!吴承福是御前公公,深得康帝信赖!从他嘴里传的话儿莫非是康帝的意思?

他弄不明白!康帝此人,野心勃勃却不失睿智,对女色并不看重!为何会要淳儿进宫?究竟是为了牵制左家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难道真被老友说中!左家明面上高官显爵,实则危如累卵!

他不禁羡慕起杨世礼。可天下太平之时,武将尚能上交兵权,文官呢?自己博古通今为的是安天下!而不是兔死狗烹!

左章恒一声长叹,把字条凑近烛火,看着字条慢慢燃成灰烬,他满脸疲色。

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浓妆艳抹的方姨娘端着食案进来,媚声道:“这几日,婢妾瞧着老爷似有烦心事,便煮了燕窝粥给老爷补补身子。”

左章恒愠怒,喝到:“书房重地!谁让你进来的!怎的半点规矩都不懂!”

方姨娘抽抽搭搭委屈道:“婢妾也是心疼老爷,加上婢妾听了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左章恒不耐:“莫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便是!”

方姨娘眼珠一转:“婢妾进府前有个姐妹,她在宫中当差听了些闲话,便使人递话儿给婢妾。”

左章恒心中一动,莫不是……?

方姨娘放下食案,凑到近前:“说是在宫中听到传言,去年上元节,圣上微服出宫,遇一女子与家人走散。圣上对其一见倾心!不但与之相谈甚欢,还亲自帮她寻得家人!那女子,据说是左家女……”

左章恒脸色黑如锅底!竟是如此!去年上元节灯会上,淳儿可不是与家人走散?!后来只说自己寻了回来!没成想中间还有这些故事!淳儿向来知书达理,怎会这般行事!左章恒对这个女儿失望至极!

他不动声色挥了挥手:“下去吧,此事不得再在府中提起!”

方姨娘见目的达到,顺从告退。

左章恒无力瘫在椅子上,事已至此,只得送淳儿进宫!如此一来,自己这个太傅相当于被架到了火炉子上!前路究竟为何?他头一回茫然起来……

……

第二十四章 心魔缘何起

……

太傅府内院琉璃阁。

“老爷和夫人吵了一架,夫人把她心爱的屏风都给砸了!可老爷态度坚决,只说让夫人不许再插手!”抱画焦急地把自己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左淳。

左淳死命咬住嘴唇,泪水滂沱。

爹娘真的要让自己进宫?圣上年纪同爹爹差不多,自己竟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左家难道还不够富贵吗?

抱画心疼的瞧着哭成泪人的主子,愤愤道:“平日里只道老爷夫人对小姐甚是宠爱,没想到竟要做这卖女求荣之事!”

抚琴瞪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我说的不对吗?老爷已经是太傅了!还是有实权的太傅!除了圣上谁也大不过他去!竟还要让小姐进宫!老爷到底想干什么?”抱画义愤填膺!

是啊!爹爹,您究竟想要什么?左淳泪水模糊了双眼,只觉心头燃起一把无名之火!权势、地位真的对您如此重要?竟是连女儿的将来都比不得?

抚琴瞧小姐哭得伤心,忙去打水给小姐净面。抱画也沉默下来,半晌幽幽道:“若是温公子知晓这事……”

左淳猛然起身!温公子!他若知晓自己要进宫!会不会做傻事?!想到这,她连伤心都顾不得!

左淳止住泪水,看向抱画:“你可有法子送信出去?”

抱画还未回话,去打水的抚琴匆匆忙忙走进:“小姐不好了,咱们的院子被看起来了!”

什么?左淳大惊!

“奴婢适才想找二小姐来劝劝小姐,谁料竟有家丁守在院外,只说府中有事,暂不得行!”抚琴焦急道。

左淳重重跌落椅子上!万念俱灰!竟是把自己当犯人看管!爹,女儿在您心里难道如此不堪?

同样焦急的抱画,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忽然眼睛一亮!她趴在左淳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左淳死寂的眼神中渐渐出现一丝光彩……

……

太傅府内院正房。

“老爷到底要做什么?为何要将淳儿看管起来!”杨氏怒不可遏!

左章恒疲惫的叹了口气,将方姨娘说的话告诉杨氏。杨氏大惊失色,竟有如此事情!可左淳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怎能不心疼!杨氏怅然若失,淳儿明明乖巧懂事,怎就偏偏……

她揉了揉眉心,道:“难不成要关到进宫?及笄礼总是要出来的!”

左章恒同样无奈:“这也是没法子,我只担心她再做蠢事!等风声过去,再行安排。”

……

太傅府内院潇湘阁。

左滴正看着眼前的长信目瞪口呆。她这下终于知道那日方姨娘去书房寻父亲所谓何事了……难怪父亲那般震怒,铁了心要将长姐送到宫中!

信是李嬷嬷送来,夹带在府外给方姨娘送的东西里。

上面写着圣上如何在上元节巧遇左淳,如何心悦她,定要让她入宫。又说左太傅已经得了信,但是犹豫不决,定是不知当中原委。若是方姨娘办成此事,不但可以让左章恒对她刮目相看,还能对嫡女心生不满,府中三小姐得个尊贵的姐姐,还能多个依仗。正是一箭三雕。

左滴无语至极!这个方姨娘是猪吗?!不知道左家现在已经威胁到皇权?还想着再攀富贵!左章恒名声满天下,不但是当今天子的老师,朝堂之上亦是门生遍地!再有个女儿宠冠后宫,皇帝干脆给他当得了!

这信上说的,左滴半点儿不信!且不说左淳已经告诉她遇到的人是温家公子!即便左淳说的是假的,康帝真的看上了她,也定不会接她进宫!左家只会死的更快!家破人亡之后纳个孤女,岂不是既轻松又无后顾之忧?!

事情并没有因这封信而明朗,反而更加复杂!左淳说的与信上写的,定有一方是假的!她自是相信长姐。左滴只觉得无比蹊跷,却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只能推断出,有人想要左淳进宫!可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让左家荣宠更甚,从而引帝王猜忌?左滴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她到底遗漏了什么?

李巧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左滴越想越坐不住,她不能这么干等着!若是爹爹上了折子,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她要进宫!

主意定下,左滴唤来王嬷嬷和二宝为她更衣。另嘱咐秋菊去秋蝉那,一旦李巧有了消息,即刻设法告知。

到了宫门,左滴出示腰牌,顺利放行。

想当初萧贞给腰牌的时候,自己还嗤之以鼻!说皇宫这样的地方,打死都不会去!没想到这就打脸了!

跟着领路太监,连过三道宫门,直到左滴感觉双腿已折!才到凤环阁!泪奔!不要再说后宫女人闲的只会勾心斗角,她们光是在路上就得耗费大半人生!

有人进去通禀,左滴坐在待客厅刚抿了口茶,萧贞已然蹦了出来!

“好你个左滴!我近日不得空!没想你自个儿送上门来!鸟儿呢!”她一点都见外,毫不顾忌旁边站的一群宫侍,对着左滴上下其手!

mmp!左滴暗骂!你见过谁把鸟儿藏在身上的!她急忙捉住萧贞捣蛋的手,正色道:“我来寻你有正事!急事!”

萧贞狐疑的看她一眼,向后挥挥手,宫女太监鱼贯而出,只剩一个年老嬷嬷。

萧贞随意拿起左滴刚刚用的那个茶杯,边饮边道:“蔡嬷嬷是我的奶娘,自己人!到底什么事?说吧!”

左滴想了想,道:“你在宫中可曾听闻,圣上想纳我长姐为妃?”

“噗——”一口茶水喷了过来,顺着左滴的头发滴滴答答!

萧贞在她脸上抹了两把,怪叫道:“你疯了不成?你长姐还未及笄!”

木头人似的蔡嬷嬷忽然不见了,左滴都没瞧见她怎么出去的!正愣神,蔡嬷嬷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手里还拿着一件金绣襦裙:“左二小姐换下湿衣裳,莫要着凉。”

左滴暗叹,康帝真是疼这个闺女!江流江公公就不说了,这个蔡嬷嬷竟也深藏不露!

她道过谢,瞪了萧贞一眼,跟着蔡嬷嬷去偏厅换衣裳。

萧贞也不避嫌,死皮赖脸跟过去,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你听谁说的?这宫里现有的女人父皇都忙不过来!哪儿有闲心纳你长姐!”

蔡嬷嬷瞧了她一眼,萧贞缩缩脖子,似对她有些惧怕。

左滴换过衣裳,道:“我也是听人讲起的,你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萧贞摇头:“无稽之谈!这宫中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左滴心中有数,对萧贞说:“此事你听得便罢,必须守口如瓶!”

萧贞不在意的摆摆手,应下,又道:“那你把鸟儿给我呗!”

左滴大怒!怎么还没完了!她要告辞,萧贞不肯,直说她过河拆桥。左滴不胜其烦,只得应下明日与她老地方约见!才得以落荒而逃!

……

宫门外,秋菊等的心焦。眼瞧着天色暗下来,方见左滴出宫。

她快步迎上去,道:“李公子有消息了!不过需得面谈。他正等在秋蝉家中。”

左滴点头,没有多话,上了马车匆匆前往鱼口巷。

李巧三人迎了左滴,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道:“温公子的确是个温润君子,所问之人无不夸赞。未曾娶妻,通房和姨娘都没有,亦无外室!”

左滴皱眉,难道真是基佬?她有点难开口,试探着问:“他可是对男子……”

二秋面上一红!小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无!只不过有件事很有趣……不知道对小姐有没有用!”李巧道,“左家二房在京之时,曾托人与温家说亲!”

左滴疑惑的看他:“可是嫡女左淑?”

李巧摇头:“非也,是二房庶女!”

左潇?!罗姨娘的女儿!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破茧而出,左滴感觉答案就在眼前,却怎么都摸不着!

这个温修文到底什么来头?一个两个都与他有关系!不过与罗姨娘有关的事,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左滴瞧见天色已晚,只得暂时按下疑虑,道谢回府。

……

太傅府内院琉璃阁。

烛光摇曳。梳妆台的铜镜前,左淳看着镜中秀美的面庞,两行清泪滑下。她熟读女四书,顺从父母,疼爱幼妹。甚至为着太傅府嫡长女的声誉,压抑自己天性!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强迫入宫和犯人般的看管!白日里抱画说的话在她耳边反复萦绕,久久不散!

左淳只觉心中像是有火在烧!根本抑制不住!她想到抱画说的办法,左淳闭上双眼!如果这就是她的命,那么她愿意认命!但是认命之前,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必须要做!

夜已深,除了巡逻的下人,太傅府里一片寂静!可掩藏在这片寂静之下,却是左淳滔天的怨气!

……

第二十五章 出事与目的

……

次日。

左滴例行修炼完毕。她昨日与萧贞约定的老地方是个酒楼,女子装扮难免不便,于是便换上男装。刚准备出门,秋菊带着慌慌张张的抚琴跑进来!

“二小姐!大小姐不见了!”抚琴吓得脸色煞白!

左滴只觉眼前一黑,她定定神:“怎么回事?说清楚!”

抚琴泣道:“大小姐这两日郁郁寡欢,早膳后便把自己锁在书房,不许奴婢与抱画跟着!后来抱画送大小姐的衣裳浆洗,奴婢便一人在偏房做针线。待到晌午,奴婢去寻大小姐用午膳,谁知书房里竟没人!再寻抱画,她竟也不见了!奴婢寻遍整个院子都寻不到!怕是……怕是出府了!”

左滴头大如斗!任左淳再性子活泼,她与抱画两人毕竟弱质女流!院子前前后后都有家丁看守,怎么逃出去的?!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左滴喝到:“你可知她为何要出府?”

抚琴噗通跪下:“奴婢不知,不过昨日抱画跟大小姐提到温公子,奴婢怕是……”

左滴悚然一惊,温公子的事,这两个丫鬟竟然都知道!倘若左淳私会外男被人发现……左滴不敢想象长姐的下场!她来不及多想,道向秋菊:“你速速去找李巧,让他打探姐姐和温修文的下落!”想了想又道王嬷嬷:“你去一品楼等萧贞,告诉她我有急事,需的晚些才到!”

秋菊和王嬷嬷称是速离。左滴吩咐宝芽去左淳院子稳住瞧见抚琴离院的下人,尽量晚些让双亲知晓。后拉抚琴询问昨日情形,事无巨细,必须尽数道来!

抚琴稳住神,把抱画打听到消息之后的事都说与左滴。左滴冷笑一声,这个抱画有问题!字字诛心!句句挑拨!想来左淳逃出院子少不得她的“功劳”!可左淳虽性情良善,却不失聪颖,怎会被三两句话乱了心神,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她这一去,坏的不仅是自己和太傅府的名声,温修文勾引在前更得身败名裂!

慢着!左滴灵光一现!这几日一直在想,幕后之人是要左淳入宫!换一种思路呢?倘若这件事针对的不是左淳,而是温修文?温修文坏了名声会有什么后果?他是温为用独子,温为用是鸿胪寺卿,为人刚正不阿……李巧说过边关安宁,鸿胪寺不过是个清水衙门……可若是不安宁呢?

左滴豁然开朗!可豁然开朗有毛用,还是得赶紧找到人!时间一点点过去,左滴同抚琴皆是心急如焚。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秋菊回来了!

“可有消息?”左滴急道。

秋菊点头:“大小姐与抱画晌午前从暗门出的府,巧哥儿的人已经跟了过去!”

左滴没有细问,匆匆出府雇了马车,让秋菊带路。路上秋菊详细说了原委。原来李巧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温府和太傅府,今日大小姐和抱画两人鬼鬼祟祟刚出来,他的人就跟了去。左滴暗道早知如此便该跟秋菊一起过去,这一来一回平白又耽搁了时间!

倒是李巧,做事实在周到!马车拐到鱼口巷。李巧跳上车来,扔了银子撵下车夫自己驾车。马车曲里拐弯绕了很长一段路,最终进了一条暗巷。左滴不知到了何处,李巧解释道:“这是条花街,最是偏僻安静。这里的楼子明面上是酒馆,实则暗娼!”

左滴怒火中烧!幕后之人好毒辣!若在这等地方被撞破,有嘴也说不清!还好提前换过男装!她与李巧用帕子遮了脸,让抚琴和秋菊待在车上。二人跳下马车!

……

温修文恨不得插上双翅!

他接到一封信,信上说若想知道文娘下落,必须一人前往信上所写地址!

文娘是温府家养的舞姫,她正是温修文不肯娶妻的原因!温修文与文娘相知相恋,度过一段很是美好的时光。文娘出身贱籍,温修文却想娶她为正妻。文娘不愿误了爱郎前程,留书一封不告而别,至今还是温府的逃奴。温修文大恸,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的下落!

今日见信,想都没想,立时遣了下人,独自前往!

……

左淳后悔了!刚一踏入这条巷子就后悔了!

虽是大家闺秀,却也听过京里有些腌臜之地!很明显,这里便是!

她也疑惑,抱画平日里探听消息很是得用,却不知她如此了得!不但成功躲过守门下人,还寻得暗门轻易出府!这一切都颠覆了她的认知!她很想转身回府,抱画却一直给她打气,告诉她温公子怕是已经到了。

想到自己要跟温修文说的话,加上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她鬼神神差跟着抱画进了一家客房!

客房里没人,抱画只道应是路上耽搁,稍等便是。等待温修文的过程很煎熬,好在抱画一直温言劝慰,还贴心地为她倒茶。左淳坐立不安地喝了两口,少顷便觉浑身无力燥热难耐,腹中似有火在烧,意识也开始混沌不清。

左淳不傻!联想到某些东西,她颤抖的伸出手,指着抱画,骇然道:“你……”

“没错儿,是我!”抱画不再是贴心模样,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左淳,目露不屑:“小姐,得罪了……”

她扶起软弱无力的左淳,放在一旁的软榻上。伸手解她衣衫……

“砰”一声巨响,门被踹开!抱画猛地回头,刚看清是两个蒙面男子。便眼前一花,整个人被重重踹倒在地!

李巧踹开门后,左滴看到眼前一幕,火冒三丈!

左淳满面通红躺在榻上,嘴里还发出意识不清的轻吟。她的外衫,已被抱画扯落!李巧慌忙背过身去。

左滴扯下床单把左淳缠了个紧,直到连头发丝都瞧不见才松一口气,还好来得及时!

正在这时,门外走过来一个男子!

……

温修文惴惴不安,不知这约见之人为何要选这等地方!难道文娘这些年竟流落烟花?他心中刺痛。

按照地址,他走到一间客房前,门竟是开着的!他鼓起勇气欲进,抬眼望去瞬时呆若木鸡!

只见房内站着两个蒙面男子,榻上一人被褥裹住性别不明,地上趴着一个丫鬟模样少女!他还未回神,其中一个蒙面男子猛地将他拽进,随手关上门!

……

抱画咽下喉头翻涌的血腥味,趁着无人留意,正想偷偷起身。李巧像是背后有眼,反手刺出长剑!闪着白光的剑锋立时架在她脖颈上。抱画瞬间动都不敢动!

左滴恶狠狠看着这个呆立的陌生男子,压低嗓子道:“你可是温修文?”

温修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拱手行礼:“在下正是!”他紧接道,“阁下约我来此,定是知道文娘下落,还请告知!”

文娘?什么文娘?左滴直想一剑刺过去!她恶声恶气:“什么文娘武娘,你为何约太傅府长女来此烟花之地?”

温修文茫然不知所措,完全听不懂左滴的话。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在下收到此信,信上说有在下很重要的亲人下落,故而来此,不知跟太傅府又有何关联?”

左滴疑惑,接过信粗略一看,抬头道:“去年上元节,你可曾帮过一个女子寻她家人?”

温修文回忆了下:“好像是有此事!”

“那你可知她是何人?”左滴立刻追问。

温修文摇头:“并不知,在下只将她送到家人附近便告辞离去,即未多言更无相询!”

左滴心下了然,看来所谓的书信往来,也是有心之人的精心安排!她扭头看向抱画,就算温修文同样蒙在鼓里,但是这个丫鬟必定是个知情的!

温修文也察觉到事情有异,叹气道:“想来文娘的下落也不过是个幌子吧?”

左滴颔首,道:“你被人设计了,他们要坏你名声!若你名声败坏,会有怎样后果?”

温修文闻言自嘲一笑:“在下无官无爵,坏我名声有何用处?横竖无人不知我温修文不孝不悌!”他似是想到什么,倏地脸色苍白,“若在下身败名裂,自会连累家父!极有可能……丢官降爵……”

原来这才是最终目的!左滴银牙一咬,刚要说话,骤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人很多!只得片刻便到了门外。

“金吾卫查房!速速开门!”随着一声大喝,门被砸的砰砰响!

房内三人面色大变!且不说温修文和榻上的左淳,仅左滴和李巧现在的扮相都是百口莫辩!原本一声不吭的抱画,张嘴欲喊!李巧眼疾手快,往她颈后手刀一劈!抱画晕了过去!

温修文急的团团转,嘴里嘀咕如何是好。左滴冲到窗边往下瞧,却是二楼,她跟李巧无论如何没办法带三个人跃下去!幕后之人竟连这都考虑到!好缜密的心计!好狠毒的心肠!

砸门声愈发急促,见迟迟无人来应。门外那人喝道:“退后!撞门!”

左滴想破头也想不出办法,目露绝望!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长姐身败名裂,让幕后之人阴谋得逞?!

温修文豁然起身,咬牙道:“让在下去!”

左滴惊讶,你去干嘛?温修文清秀面上青筋突起:“此事原来就是冲着在下而来,虽不知你们是何人,想来身份不能暴露!家父好歹四品官员,让他们暂时避让,多少会留些余地!你们……先藏到屏风后!”

左滴无语,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别说你爹四品官,就是自己爹来了也不好使!不过倒是对他有所改观,都道温家公子人品正直,谦谦君子。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左滴暗下决心,若门破开,她也顾不得保密!将金吾卫的人都烧死不现实,点着客房却很容易!只是不知连累多少无辜……转念一想,来这种地方的哪儿有什么无辜之人!愧意顿灭!

她冲到榻上背起裹成粽子的左淳,对李巧道:“一会儿若是门破,你背温公子!咱们放火跳楼!那个丫头扔下去就成,看她自己造化!本想留个活口……”她不甘心,好容易找到的线索很可能又要断了!

李巧点头示意,逼近温修文!温修文闻言大惊,忙要挣扎,却已被牢牢扣在李巧背上,动弹不得,憋的俊脸通红!

撞门声愈烈,房门歪歪扭扭眼看撑不住!左滴凝神,手掌一攥,握出一溜儿火星……

……

第二十六章 拨云见日晴

……

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撞门声却蓦地停住!

左滴运足气力,被这一晃差点岔了气儿!她赶紧松开手掌火星散去,还好温修文心神不定,并未留意左滴异常。

门外传来噗通噗通一片跪地声:“下官(卑职)参见世宁公主!”左滴吐出一口浊气,放下长姐,抹了把额上冷汗!萧贞来了!危机解除!

“金吾卫何时连查房这等小事都要亲自办?”萧贞一改平日的没个儿正形,开口质问,气势逼人!

“卑职金吾街使蒋高,接到举报有贼人藏于此处,便前来抓捕!没想到惊扰公主,卑职罪该万死!”这是适才命令撞门那人。蒋高!左滴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萧贞冷笑:“哦?那你可得好好尽心!屋内乃本宫客人,在此等候本宫,你可还要查?”

蒋高额上冷汗,跟皇家的事扯上关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他立即回道:“卑职不知是公主在此待客,卑职该死!卑职这就带人离开,望公主恕罪!”

萧贞冷哼,没说话。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悠长道:“还不赶紧滚——!”左滴暗呼糟糕,江流竟也跟着!药丸!

蒋高领命,无比迅捷地带人灰溜溜走了。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

“吱呀”——早已不堪重负的门打开。女扮男装的萧贞和身着便装的江公公走进来,身后跟着秋菊和王嬷嬷。秋菊对着左滴眨了下眼,左滴秒懂!忍不住泪目——秋菊,你真是个好丫头!

萧贞脸上哪儿还有刚才的傲慢和肃穆,她眨巴着大大的杏眼,看着眼前的一高一矮俩蒙面人愣住。左滴正想往李巧身后藏,听到江流清了清嗓子,她忙不迭把脸上帕子一拽,投降道:“别喊!我是左滴!我认罪!”

萧贞瞧见左滴,冲上来一把揪住她耳朵,大喊道:“你你你!你让王嬷嬷带话老地方等,结果等了半天只等来秋菊!还火烧火燎的喊救命!到底怎么个情况!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江公公老脸似笑非笑,慢悠悠道:“是啊左二小姐,杂家也想弄清楚。为何要将公主引来这腌臜地方——”

左滴听见江流说话,只觉抓心挠肝!这个首席大太监,康国的总管公公,简直就是她的克星!天敌!每次他拉长声音说话,左滴就浑身刺挠,恨不得刺破耳膜!就像是听到用指甲刮黑板时的感受,请自行体会!

左滴捂住耳朵,哀求的看着江公公:“我说,我都说!求放过……”

温修文刚逃过一劫,看着从天而降的“活泼”公主和露出真实面目的左二小姐,有点傻眼……他印象中的公主和太傅府嫡女,好像不是眼前这样的……吧?今日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简直是不要太玄幻!旁边静默的李巧,眼中精光一闪,悄悄将身子往屏风后藏,无人留意。

左滴看了一眼温修文,此事毕竟与他有关,便让他落座。将事情经过与自己猜想一一道来。只撇开左淳与“温修文”来往通信那段未提,毕竟事关长姐闺誉。

萧贞自幼生长在深宫,勾心斗角见识不少,但政事却一窍不通,故而听的云里雾里。江流闻言老眼一眯,道:“太平日子才过了多久?就有人坐不住了!”话里平淡,语气却寒气十足!

萧贞一拍桌子,怒喝:“所以,就是这个丫鬟引主子涉险?竟还下药!这种吃里扒外的狗奴才!让我毙了她!”冲着昏迷的抱画,撩起袖子就要动手!

左滴大急!姑奶奶!我好容易才留得一个活口!她死死抱住萧贞胳膊,大喊:“江公公,此女是细作!有大用!”

江公公赶忙安抚,两人好说歹说,才将萧贞劝住。二人叹气……这就是个祖宗!

温修文听完事情始末,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左滴看他脸色,忙问:“你可是想到什么?”

温修文有些不确定道:“前些日子,有人递帖拜见家父。要知道家父的脾性呃……颇为古板……极少有人求见,故而对此事印象深刻!那人走后,在下无意中听到家父说的几句话,当时并未留心。现在想来,莫不是与此事有关?”

“何事?!”左滴与江公公异口同声!

温修文回忆道:“家父当时很气愤,连心爱的砚台都砸了,他说老夫为官清廉,竟要以阿堵物羞辱老夫!鸿胪寺便是再清水衙门,也不是随便谁说进便进!大抵就是如此。”

左滴与江公公面面相觑,再次异口同声:“大朝会!”

江公公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万分惊讶!左家二小姐,怎生得如此聪颖?!自己追随圣上多年,平日里也接触不少政务,能想到关键不足为奇!她不过九岁弱女,竟也能想到!只可惜生在左家……他暗暗惋惜。

扭头再瞧瞧自家公主——撑着脑袋眼神迷茫,顿时心生无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江公公摸了摸空无一物的下巴,笑眯眯道:“左二小姐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左滴双眼放光,顿觉神清气爽!还有什么比解决掉心中长久疑问更让人痛快的事!

她爽快道:“与鸿胪寺有关的无非是外国邦交,现下边关安宁四海升平,鸿胪寺自是无用武之处!听温公子所言,滴儿猜想,过府那人定是想往鸿胪寺安插人手!而短期内会用到鸿胪寺的地方,只有年末的大朝会!”

想了想,继续道:“届时百官朝拜,藩属国和邦交国皆会来朝。那么,安插的人手定是为那时所备!只不知所图为何。温大人清正廉明,幕后之人无从下手。最好的办法——便是换一个能下手的人来做这鸿胪寺卿!”

左滴叹一口气:“如此迂回的手法!看来这操作之人,只得谨小慎微。想来势力不会太大!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听得这一番话,温修文瞠目结舌。暗处的李巧目光温柔,二小姐果然还是那个二小姐!而江公公,简直要拍手叫好!暗道左太傅后继有人!只可惜是个女子,不然……真真叫人心生惋惜!

萧贞已经忍无可忍!她是奔着鸟儿来的!可这些人,不但放着正事不谈,还云里雾里说些听都听不懂的话!于是——她暴走了!

“啪!”又是重重一拍!萧贞呲牙道:“说完了吧!能谈正事了吧?!左滴,我的鸟儿呢?!怎样才肯送我!”

众人:……

公主殿下!给您跪了!

……

事情暂时理清,幕后之人与最终目的还得回头盘问抱画!因左淳神志不清,尚需救治。左滴在“签订”了各种不平等条约后,方才摆脱纠缠不休的萧贞,辞别温修文,匆匆回府。

此时的太傅府已经发现左淳失踪,左滴也不在府里。这下子事情大了!宝芽和宝枝只说不知,双双被关起来。左章恒与杨氏大发雷霆,整个府里沸沸扬扬、鸡犬不宁!

左滴知道后头大如斗,但是当务之急必须得弄醒长姐。临行前江公公偷偷告诉左滴,左淳身体有异常!并不仅仅是中了媚药。联想到罗姨娘曾经也想与温府结亲,左滴不得不联想到万恶的蛊毒上去!

可惜红果儿不在,她对蛊术只有前世零星的印象。不过既然是毒,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不如试试催吐。左滴死马当活马医,吩咐王嬷嬷打来凉水,时间紧迫温柔不得,对着左淳泼了下去!

左淳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她还没弄清状况,嘴便被用力捏开,竹片似的东西戳进喉咙。只翻捣两下,立即涌上一股剧烈的恶心,她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眼前的人,低下头,“哇”一声吐了起来!

这一吐,吐了个天昏地暗!起初还有未消化的食物,后面便只剩止都止不住的干呕!过了整整一炷香功夫,最后的一次干呕,左淳嘴里猛地喷出一只黑色的小虫子,落在地上不住扭动。她已然脱力,只觉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抚琴秋菊同王嬷嬷皆是吓得脸色发青。左滴看到这一幕倒是心下大定!她道抚琴:“给大小姐清理下,让她好生歇息!这番却是折腾不轻。”

秋菊想上前踩死那虫,左滴制止。让她寻个罐子。秋菊狐疑,不知主子留这恐怖恶心的东西作甚,只听话去办。

左滴小心翼翼用两片竹篾将黑虫夹进罐子。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就该面对老爹和老娘了!她让王嬷嬷先去回过双亲自己与长姐都已回府且安然无恙。之后换回女装,吩咐抚琴和秋菊好生看顾左淳。后径自往内院正堂去!

到得正堂。只见双亲铁青着脸坐在上首,旁边站着面露讥笑的方姨娘。“乖巧安静”的左潋滟端坐下首,精致的小脸儿愁眉紧锁,仿佛忧心忡忡。王嬷嬷跪在地上耷拉着头。左滴冷笑:这对母女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左章恒看着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只觉失望至极!他重重将茶杯落下,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别说不知!否则便不会安排丫鬟守着淳儿的院子!”

杨氏也是一脸怒气,两个女儿瞒着自己做下这等事,她愤怒且心痛!自己的孩子到底怎么了?

左滴从容不迫站在原地,盯着左章恒的眼睛,坚定道:“爹爹,女儿想将事情单独说与爹爹!”

左章恒与杨氏还未发话,方姨娘掩嘴娇笑:“二小姐,您与大小姐出了这等丑事,府中已是无人不晓!何必还要藏着掖着?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也全了这份担心不是?”

左滴静静的看着她:“姨娘甚是消息灵通,滴儿还未说究竟何事,就张口闭口道是丑事!不管怎么说,我同长姐都是这府里的主子,容不得一个奴婢这般悖言!您该学学规矩了!”

方姨娘脸色一变,正要呵斥,念头一转又停住,她冷笑:“婢妾多嘴,望二小姐见谅。不过未出阁的两位主子,竟能私逃出府!这等规矩,婢妾可不敢学。”

左滴神烦这种口舌之利,正要快刀斩乱麻,左章恒重重跺脚:“一个个的没大没小!瞧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

左潋滟终于坐不住,道:“父亲莫要生气,姐姐们想必有难言之隐。姨娘向来心直口快,您也是知道的。不过……”她转头一脸“诚恳”的看着左滴:

“姐姐们想出府直说便是,父亲和母亲向来疼爱定会应允,何苦学那轻浮女子,无端坏了名声。”

左滴翻了个白眼,跟她们比牙尖嘴利,简直是自讨苦吃!没事儿净钻研语言艺术了!她扭头对左章恒说:“爹爹,此事另有隐情!这里人多口杂,滴儿信不过!”一顿,又道杨氏:

“娘您莫多心,只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待事情了结,滴儿再详细说与您听,可好?”

杨氏心里刚冒出头的酸意被女儿安抚的一点儿不剩,她道左章恒:“老爷,不若先听女儿把话说完,再行定夺?”

左章恒沉思片刻,看向女儿。不知何时,这个只会调皮捣蛋的丫头,已长成如此沉稳大气的模样。

他怒气略平,道:“跟我去书房。”后挥了挥手,“都散去罢!”

左滴跟着父亲前往书房,方姨娘和左潋滟满脸不甘之色,却无可奈何。

……

第二十七章 坦诚与退路

……

到得书房。左章恒坐到太师椅上。不忘给女儿也拎了把椅子——看来不管多么愤怒失望,他女儿奴的本质却是一点没变!左滴心中既好笑又温暖,她攥紧手心。

虽然有两粒老鼠屎时不时出来恶心人,可拥有杨氏左章恒与左淳的太傅府,她怎能不尽心尽力捍卫?!除了红果儿,这里!是她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左章恒怒气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心生疑惑。

左滴直直看着父亲的眼睛,开口道:“爹爹,你想不想做皇帝?”

左章恒仿佛被雷劈了,打死他也想不到女儿的开场白竟是如此惊世骇俗!“你!你胡说些什么!”他气急败坏低声道,“谁教你说的这话?”

左滴道:“爹爹莫要紧张,此地就你我二人。滴儿只想知道,若是爹爹不想做皇帝,左家已兵在其颈,为何还要将长姐送入宫中!”

左章恒看着女儿清澈双眸,叹了口气:“我疼爱淳儿如同疼爱你那般,若有一丝机会都不会送她入宫!可这是圣上的主意!我又如何能阻?”

左滴从怀中掏出那封李嬷嬷偷出的“密信”,递给左章恒:“可是因这信上内容,故而爹爹以为这是圣上的意思?”

左章恒接过信,看后大怒:“方氏竟还存了挑拨之心!”紧接着又叹息,“若是淳儿没有发生这等事,她便是存心挑拨,又哪里挑拨得了!”

左滴一字一句道:“爹爹!你错了!”

“长姐上元节走散时,并未遇到圣上,而是鸿胪寺卿温为用家的公子!温公子为人正直守礼,他只送长姐与家人会和便离去,长姐家世姓名他一概不知!滴儿亦曾宫中打探,圣上并无纳妃之意!”左滴清楚说道。

左章恒愣住,喃喃道:“可为父还收到宫中来信,是御前公公吴承福亲笔所写,莫非他也是诳我不成?淳儿进宫与他有何相关?”

御前公公吴承福!左滴又记下一个名字!蒋高、吴承福这两人,都有嫌疑!

她思索道:“若是他亲笔所写,那么他与某后之人定有关联!可这世上会伪造笔迹的能人却是有的!”

左滴把左淳遇到温修文,收到假信,如何被下蛊,如何被骗以及自己同江公公的猜测与谈话一一道来。左章恒只听得脸色变幻不定!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中间竟有如此曲折经历和惊人目的!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二女儿!她才九岁,竟如此行事果敢、心思缜密!他呆愣看着左滴,好似从未认识过她般。

左滴知道此举定会引起左章恒的怀疑。可若她继续藏拙,即无法保全长姐,又不能让左章恒心存警惕。若因此让父亲产生怀疑与排斥,她会伤心却不后悔!掏出罐子放在桌上:“这里面,便是长姐所中蛊虫!想来时日不长,才取得出。若是时日久了,不光心智失常,怕是连命都没了。”

左章恒沉默良久,声音干涩道:“萌萌,爹爹很久没有这般唤你了。自打你懂事,就非得让我们唤你滴儿。”

左滴抿嘴,一言不发,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忽然感觉害怕!是的,她怕左章恒当她是怪物,不再是那个他疼爱的女儿!她怕……失去这个慈爱的父亲和温暖的家!

左章恒继续道:“你可知为何只有你的乳名与其他兄弟姐妹不同?”

左滴摇头。

左章恒长嘘一口气:“只因你是为父最期盼的一个孩子!溅儿和淳儿出生时,大康初立,百废待兴。我整日忙的连家都回不得!现在想来,欠你母亲与柳氏颇多!”他眼圈有些可疑的红,

“为父自觉亏欠你长兄与长姐。尤其溅儿向来不亲近,淳儿因为父不得不一人留在临州。为父把所有疼爱与期盼全都给了你。亲眼瞧着你出生,抱着你长大……你小小的甚是可爱!为父便为你起名萌萌……”

左滴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能想象到一个满心愧疚的父亲,小心翼翼宠爱着女儿的画面。

“那么,萌萌!”他倏地语气一变,硬声道:“你能否告诉爹爹,是谁教你的这一切?你——可还是左家的女儿?”

“我是……我是爹的女儿,永远都是……”左滴哽咽道,“至于这一切……无人教我,我就自己会了……”。

左滴不想说谎。什么遇到白胡子老头,什么被高人收为弟子,她会编可她一点儿都不想编!

“好!好!”左章恒拍案而起,老怀欣慰!“只要你说,爹就信你!我的女儿生而知之!便是男子都拍马不及!这是左家祖上积德!是我左章恒的骄傲!”

左滴泪眼朦胧,看着面前这个满目慈祥望着自己的男人。他是太傅,在康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通古今智天下,乃是当代帝师!这样一个伟男子,丝毫不在意自己话中有多少的不合理!只因是他的女儿,便毫无理由的信任和……为之骄傲!

左滴再也控制不住,“哇”的哭出来,一头扎进左章恒怀里:“我好害怕……害怕爹爹当我是怪物……不再疼我……会不要我了……”她哭得委屈极了。

左章恒偷偷用袖子揩了揩眼角,他轻拍女儿后背:“可不管你多害怕,为了长姐,为了左府,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他扶起怀中女儿,看着她道,“滴儿!爹爹以你为荣!”

左滴抽抽搭搭,嘟着嘴道:“爹爹若是想叫萌萌……就继续叫吧……”

左章恒哈哈大笑:“滴儿已经长大,再叫小字却是不该!不过在爹心里,你永远都是萌萌!”

左滴瞧着父亲胸前的眼泪和鼻涕,不好意思的笑笑:“嗯,我永远是爹的萌萌!”

疑虑尽消的父女二人,继续先前话题。因父亲已接受自己的“不正常”,左滴再无顾虑!只是罗姨娘也与此事有关,她却半点不敢再说。毕竟那时候才三岁,太过惊世骇俗!

“爹爹,你可曾想过退出朝堂?”左滴试探问道。

左章恒抚须沉吟:“滴儿如此聪慧,想来也是察觉不妥之处了。”他叹气,“非是为父恋栈不去。朝中看似平和,实则危机四伏。滴儿可知晓当今局势?”

左滴问:“爹爹可是问女儿朝中局势?”

左章恒摇头:“非也,天下局势!”

左滴凝眉:“爹爹难住女儿了……滴儿又不是神仙,整日里足不出户,如何知晓。”

左章恒道:“当家天下国家众多,可强国却只得四方。北方有昇国,西边的翰国,以及南边南谕国,而我们大康,却在这三者之间!”

左滴认真听。

左章恒语带无奈:“论综合实力,康国无疑是当世顶尖。可我大康却是经历过改朝换代!旭末,天下大乱,地方势力拥兵自重,各处起义更是如雨后春笋!当今天子,便是游侠儿出身!他善谋略识人心,很快便凝聚一股强大的力量。后来一路征战,直到成功建立大康帝国。”

左滴第一次听老爹讲古,听的甚是入迷。没想到爹爹从前竟是那般慧眼,一下子就站准了队!

“可是旭国的动荡,也让其他强国看到了吞并的机会!康初立,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昇国举兵南下,还是你祖父杨世礼带着杨家军血战死守!对方兵力倍数我方,但杨家军出名的悍不畏死,后因双方战况胶着,昇国怕被其他强国坐收渔翁之利。方才匆匆退兵!”

“然后呢?”左滴听得津津有味。

“昇国退走,可杨家军已是十不存一!康帝震怒,经过两年调养生息,发兵讨昇!杨世礼任征北行军大总管,康帝给他机会让他亲自为杨家军复仇!最后昇国兵败,以千里之地相让,又送皇子来康京都为质,双方止戈!自那之后,诸国皆知康国是块难啃的骨头,边疆再无大规模战事。”

左滴恍然大悟,难怪便宜祖父要自保,这大康的江山是他保住的,外加拓土开疆!功高震主啊!

左章恒认可了她的观点:“行武——就是你祖父!行武自知功高太甚,加之杨家先祖曾因此获罪,便上交兵权,远离朝堂纷争。为父甚是羡慕他!不但免了祸起萧墙,若是再有战事,亦可再次领兵!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左滴连连点头,是的,是个老狐狸!她看向父亲:“爹爹之所以不像祖父那般,可是为了这天下黎民?”

左章恒无奈道:“是啊!康国逐渐稳定下来,可灾祸不断。水患、瘟疫等天灾人祸层出不穷!诚然,天下不止为父一人心系百姓。可更多的,却是尸位素餐!为父在任一天,便能压得住一天!若是不在其位了……唉!实是于心不忍!”

左滴打心眼儿里敬佩这样的父亲!他明明知道各方都在对左家使绊子!明明知道康帝已不若从前对他那般信任!却因为想多做些事,宁可这样苦苦支撑!头一次,左滴开始恨起了萧贞她爹!做帝王的是不是都会怀疑别人要夺他位子!真真不可理喻!

左滴站直,学男子般拱手行礼:“父亲品行高洁,女儿受教了!还请父亲受女儿一拜!”

左章恒看着搞怪的女儿哭笑不得:“你这是作甚!”他扶起左滴,叹息,“若你是男儿该多好!左家可以交给你,为父也算对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左滴行过礼,正色道:“可女儿不同意爹爹的做法!”

“哦?说说。”左章恒疑问道。

“爹爹,女儿曾听过一句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女儿觉得应该讲给爹爹听!”左滴有些心虚,这个世界有没有范仲淹?!

左章恒反复琢磨这两句话,猛然眼前一亮!击掌道:“秒!能说出此话者定为当世大儒!”

呃……左滴黑线!谁让你评价这话了!她道:“爹爹如今位高权重,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圣心眷顾时,爹爹自是高枕无忧。若是圣心不再,再有他人落井下石!届时爹爹该如何自处?”

左章恒心道,自己还不若女儿看的透彻。近来所奏频频遭拒,便是训斥也有过几回,这不正是圣心起疑?

左滴继续:“若是真有那日,爹爹遭人诬陷,左府能不能保住且先不说!便是爹爹门生,岂不是会一并连累?”

她并没有危言耸听,前世太傅府满门抄斩,与左章恒有牵连的不知凡几,通通落得或贬官或发配的下场!

左章恒悚然一惊!左滴还在说:“若是爹爹的亲信门生一并遭了发落,这朝堂之上,还有能为百姓说话的好官吗?那爹爹同圣上辛苦打下的大康帝国!会不会变成下一个旭国?”

左章恒只觉心中郁气难舒!女儿的话如重锤,字字砸在心上!他艰难道:“为父何尝不想退一步!可若是退了,岂不更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左滴笑眯眯道:“父亲大可以辞官保爵,然后……”清脆道:“办学堂!”

……

第二十八章 大开金手指

……

“办学堂?”左章恒不解,“滴儿可是想让爹爹开私塾?”

“不!”左滴摇头,“不是私塾,而是与其他人联合办学!”

左章恒皱眉:“除却私塾,大康尚有官学、国学!为何还会有人来为父的私人学堂?”

左滴笑嘻嘻地拍了个马屁:“因为不论那些私塾官学还是国学里,都没有爹爹这样的当朝太傅!也没有祖父这样的当世名将!”

左章恒被拍的心里美滋滋,却仍是有些疑惑:“让你祖父也执教?莫非滴儿说的学堂不仅仅传授课业,还能教授武艺不成?”

“那是自然!”左滴拍手道,“我们要做综合类学堂,文武皆收!爹爹可再寻些友人一同执教!每一个学堂里走出的门生,都是你们共同的门生!而经过这些大家教导的,必定成为人才栋梁!届时桃李满天下的爹爹,便是圣上想动都动不得!更别提其他的猫猫狗狗!”

左滴越想越觉得靠谱:“这就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您的门生,必会秉承您的理念,心系百姓!这比您以一人之力苦苦支撑要好太多!一个人的力量不能拯救天下苍生,但一个人的思想却能感染千千万万的人共同去拯救!爹爹要做的,就是让您的思想流传出去!这,才是真正的千古流芳!”

左章恒听得女儿一席话,只觉胸中澎湃!他志在教化,并非贪恋权势之辈!若真能如女儿所说,这样的生活真真令人向往!他猛地拍手,大喝一声:“好!为父定要办这样一个学堂!不为千古流芳,只为天下黎民!”

左滴暗暗鄙视下自己开的金手指,却为能帮到父亲雀跃不已。左章恒慈爱看她:“滴儿有如此见识,却是为父都不及!”

左滴笑呵呵道:“虽然从前无人这般行事,可圣上睿智,定会发现此举的莫大好处同影响力,故而爹爹势必要得圣上应允,才不致反招横祸!”

左章恒道:“为父心中正有此意!圣上励精图治求贤若渴,定能发现此中好处。可这书院的院长,为父却是当不得!能做院长之人,只得圣上!”他忽然顿住,歉意看向女儿,

“滴儿可能理解为父苦心?”

左滴点头如捣蒜:“爹爹英明!若真做了这院长,才是大祸!”

左章恒欣慰极了,有女如此父复何求!他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当务之急还是滴儿所说的大朝会!幕后之人费尽心思要在鸿胪寺安插人手,此计不成定然会有别的谋算。为父担心,此事的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昇国!”

左滴道:“可是他们染指大康之心不死?”

左章恒点头:“昇国是马上之国!北方苦寒,生存环境恶劣。很是向往南方的富庶与温润!可正因如此,他们体质比我们汉人强健,且凶猛善战,便是幼童都能上马杀敌!若非人口不多、装备太差,康国早就不复存在!”

左滴傻眼。来了这么久才知道这个世界也有汉人和少数民族!老爹口中的昇国不正是古代的游牧民族吗?那这个世界算什么?地球的平行世界?

她甩开心中疑虑,道:“滴儿同意爹爹做法,这办学堂也不是几日功夫。幕后之人算计温大人的同时,也没放过太傅府!不除了这隐患,离开朝堂反而似那没了爪牙的老虎!”

左章恒满意点头,两人误会尽解。左章恒道淳儿之事,需得告知杨氏。她毕竟是杨世礼嫡女,可不仅仅只会宽厚温和和打理后宅!至于那个丫鬟,左章恒现在非常信任女儿,交代她放手盘问!左滴得允诺,辞了爹爹去寻杨氏。左章恒沉思片刻,匆匆出府。无论是否仍在帝心,此事却得告知康帝。而且——必须把女儿摘出来!

……

左滴见到杨氏,将事情前后因果详细说清。杨氏听得时而泪水涟涟时而愤怒不已。她愧疚地看着女儿,都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粗心大意,竟要小女儿将事情全都担下,又心疼淳儿遭此大难,醒来得知真相后还不知如何羞愧与失望!

杨氏毕竟将门女子,眼光不若左章恒这种官场老油子那般毒辣。她不但不觉小女儿妖孽,反而自豪的紧!左滴叹气同时暗自庆幸,这番举动却是赌对了!以后在府中,想来行事更加便利!

杨氏同左滴匆匆来到潇湘阁,得知左淳已醒。抚琴扛不住逼问,只得将前因后果告诉主子。左淳知道后不哭不闹,只静静坐着一句话都不说。秋菊正担心,瞧见二小姐同夫人归来,忙将二人迎进屋去。

沉默坐在床上木偶似得左淳,看见母亲与妹妹,死寂眼眸找回些焦距。她苦笑:“淳儿不孝,辱没了太傅府名声。还请母亲降罪!淳儿愿长伴青灯古佛,免给府中招祸。”

杨氏大恸,一把抱过女儿:“苦了我儿!娘不怪你!错不在淳儿,淳儿无需自责。”

左滴听得也鼻子发酸,她坐到左淳身侧,开口道:“姐姐何罪之有?上元节走散是人为,与人传书是蛊惑,姐姐若是愤懑难平,更该设法找出幕后之人报仇!否则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虽了解事情始末,可入宫之事让左淳始终如鲠在喉。听得母亲妹妹语中只有关怀理解,左淳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楚,抱住杨氏痛快大哭。左滴轻轻拍打姐姐后背,柔声道:“送姐姐入宫是爹爹被歹人欺瞒,以为姐姐上元节那日遇到圣上,圣意难违这才忍痛应允……”

她眼珠一转,又道:“你是没瞧见爹爹说起此事的模样,哭得鼻涕都流下来!可见他有多心疼姐姐!”

此事抚琴并不知晓,故而左淳也是此时方知其中原委。刚因误会父亲心中羞愧,听完最后几句却是忍不住破涕而笑!杨氏哭笑不得,狠狠拍了左滴一巴掌:“叫你这皮猴儿编排爹爹!讨打!”

左滴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刮了刮脸颊:“又哭又笑!没羞没臊!”这番打闹彻底打散适才的悲伤与沉重!

左滴看着重展笑脸的姐姐,轻声问:“姐姐可能将事情原委详细说说?抱画被关在柴房,滴儿想听听姐姐说法,免被她搪塞过去。”

左淳敛了笑颜,脸色愤愤:“上元节后回府,第一次收到传信正是抱画送来!”

她愧疚的看了眼杨氏,见她眼神鼓励并无不满,鼓足勇气道:“起初我是不肯接的,狠狠呵斥了她!后来仍是接二连三送信,抱画只说温公子痴心一片她实在于心不忍……唉,也是我太心软。”她长叹一口气,

“再往后不知为何,时常感觉心慌意乱,喜怒无常。对那信件也不若以往抗拒,一来一回竟然暗生情愫……”她犹豫道:“可适才醒来,想到此事心中只觉羞愧,并无特别感情……”

左滴插嘴:“姐姐无需羞愧!那些感觉都是邪恶蛊术造成,此时蛊毒已除,自然变回正常!”

左淳松一口气,接着道:“那日得知父亲决意送我入宫,又派人守了院子,心中万念俱灰。本想就此认命,抱画却说总该跟温公子见上一面,还道她有办法送我出府。不知怎的,我竟鬼迷心窍应了……”

杨氏抚摸女儿青丝,温言道:“莫要难过,滴儿也说这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左淳感动点头:“女儿并无旁的心思!当时只想将此事告知与他,切不可因此做下冒犯天家之事!抵达那巷之时,女儿已经后悔,想要回府却被抱画拦住,再后来她为我倒茶,只喝了两口就……”

杨氏心疼的抱住她。左滴忍不住赞叹,姐姐真的是个美好女子!即便身中蛊毒又受教唆,也动摇不了她高洁的心性!她心中默念:姐姐,你不会再入宫!更不会被诬惨死!这一世,你定能幸福美满善始善终!

她最后问道:“姐姐,抱画是从临州跟着回府的我知晓,可她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

左淳想了想摇头道:“这我倒是不知……当初在临州,罗姨娘见我身边只得一个抚琴,便送了个丫头与我,正是抱画!哦,罗姨娘就是二房被贼人掳去的姨娘,你那时小,应该不知。”她解释道。

左滴撇嘴,果然跟罗姨娘有关!自己怎会不知?这个毒妇还是自己亲手解决的!她按下心思不提。

在二人劝慰下,左淳终于恢复些许神采。杨氏见状安下心来,交代小女儿好好陪伴长姐,便要离去。她还有事要做,首当其冲便是处理府中流言。其次……方姨娘!也定不能轻饶了!护女心切的杨氏终于下定决心好好整治她一番!

杨氏离去后,左滴调皮的看着左淳:“长姐,你可是当真对那温公子无半点情意?”适才左淳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可是被她瞧见了!

左淳脸色微红:“你就莫要调侃我了!毕竟这么久的书信往来,半分好感都没有是假的。抚琴已经告诉我,温公子对此事毫不知情,他心中亦是记挂一个女子,我同他……没有半点可能……”她声音低落下去。

左滴挑了挑眉,开口道:“正因他为一贱籍女子尚能守身如玉,滴儿才觉此人值得托付!那日状况危机,他亦能挺身而出,可见是个有担当的!”略一思忖,又道:

“他那日接了信,说是有文娘的下落,故毫不犹豫只身前往。我怀疑,那文娘也不是普通舞姬,否则连温公子爹娘都不知道的事,幕后那人从何得知?”

左淳闻言秀眉紧颦:“若像你说的这般,温公子倒也可怜。一腔真心被人利用……”

左滴猛地抱住左淳胳膊,笑嘻嘻道:“若真被我说中,温修文定不会再痴心不改!姐姐不就有机会了?”

左淳大羞,掐住她:“死丫头说什么呢!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她语气一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经了这一回,我再也不会自作主张……”

左滴见状不忍再挑拨,万一事情不成,平白让她生了心思岂不糟糕!当下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姐姐,抱画被关在柴房,我要去审她,你可要一同跟着?”

左淳很是犹豫一番,最后才道:“还是不了,她毕竟跟我许多时日。我……”

左滴45度角忧郁望天——这个长姐如此心慈手软!若是到了人口复杂的大宅子里,定会被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现在想想,温修文倒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家中人口简单,为人痴情有担当!况且他双亲能容忍独子无妻无妾,想来也是好相与的!现代女子可不听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幸福要靠自己争取!左滴暗下决心:温修文,你跑不掉了!

正在书房与父亲商议的温修文,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心中有些不安……莫非,惦记自己的人还没死心?

……

第二十九章 赌博与胜负

……

被关押的二宝已经放回。左滴怕长姐触景伤情,便让二宝收拾出潇湘阁的花厅,留长姐暂住些日子。想了想又让宝芽跟抚琴一起身边伺候,免得人手不足。抚琴急忙道谢,宝芽起先嘟着嘴有些不情愿,被左滴一个眼神立时秒的噤若寒蝉。倒是宝枝,很是感动涕零——当然,仍是感动的很有气质。

左滴遣退下人,独自一人前往柴房。刚走出院子,树上有人喊道:“喂!”她抬头一瞧:竟是左渐!

“你跑到内院来干嘛!不怕我去找爹爹告状?”左滴不客气道。

左渐纵身跃下。左滴不得不承认,这个哥哥深得父亲遗传,长得煞是正直挺拔,玉竹临风这个词儿简直为他量身打造!

左渐讥笑:“二妹妹怎的今日不称呼兄长?可是装累了?”

左滴头疼的看着这个叛逆期少年,想到父亲说起他时的愧疚与伤怀。心软了软:“你是自家人,我无须在你跟前装模作样!你找我何事?别说你是迷了路不小心走进来!”

左渐听得自家人时愣了愣,瞬间又恢复笑模样:“哦?那我这个自家人想跟妹妹多亲近亲近,有何稀奇?”

左滴心中记挂抱画,不想跟他扯皮,直言道:“左渐!你不过是个少年,别总学大人阴阳怪气的!我问你,若是爹爹辞官,你可愿与他亲近?”

左渐敛笑,危险的眯了眯眼:“左太傅可是朝中支柱,辞官什么的,妹妹休得胡言!”

左滴瞧见四下无人,近他两步:“我知你不是因为亲娘的死怪罪府里。你在意的,是爹爹从未关注过她,甚至错过了你的成长!”见左渐脸色惊愕,她压低声音:“我不信你不知左府危机!你是爹爹的儿子,便是打上左府烙印!一辈子都去不掉!你问我为何不称你兄长,等你当自己是兄长时,滴儿定会真心实意喊你一声兄长!”

语毕,她后退两步,转身离去。身后呆愣的左渐忽然道:“不是昇国!”

左滴讶异,转回身。

挺拔少年别扭的将头拧向一旁,倔强道:“信不信由你!”。左滴突然咧嘴一笑,也没说话,只笑吟吟的看着他。

左渐看着少女精致面庞绽放一朵微笑,似百花盛放般美的令人心惊。面上闪过一丝绯红,他不知自己为何出言提醒!只觉鬼神神差!窘迫之下,纵身跃起,逃也似的窜了!

左滴瞧着少年狼狈而逃的身影,心生安慰。还不算是无可救药!旋即皱眉,竟然不是昇国?那会是谁?不过这个哥哥倒是有很多秘密!竟然连这都知道!好在他对左府还是有感情的!这,就够了!

到了柴房,李嬷嬷已在此侯着。抱画醒来,神情丝毫不见慌张。无悲无喜的模样跟当年的李嬷嬷如出一辙。左滴示意,李嬷嬷扯下抱画捂嘴的布条。抱画不喊不叫,甚是安静。

“你是苗人还是汉人?”

抱画:……

“背后主子是谁?”

抱画:……

“你们想在大朝会上做些什么?”

抱画:……

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抱画始终一声不吭。左滴也不气恼,让李嬷嬷过来附耳几句。最后看了一眼抱画,转身离开。

……

左章恒书房。

“事情就是这样,抱画什么都没说。”左滴回禀父亲。

左章恒皱眉:“此事我已向圣上禀明,虽然抓不到他们的痛脚。好歹不至全然无知,当前只得先做好防备!”

左滴道:“滴儿本不愿用手段,可她如此冥顽不灵,明日里少不得做些手脚。”她抬眼看左章恒,“还望爹爹切莫觉得滴儿心性残忍才是!”

左章恒叹气:“为父怎会怪责与你?让你一个稚女做这等事,为父心中惭愧!”他说的情真意切。

左滴笑笑:“为了滴儿的家,滴儿什么事都做得!”

话毕,左章恒遣她回去潇湘阁。忙活一整日,需得好生歇歇。

……

是夜。

漆黑一片的柴房内,抱画跌坐在地,不再是白日那般视死如归。蜷在一起的身子瞧上去分外弱小可怜。她抬头越过天窗瞧着外面的皎洁明月,目光中全是对生的渴望。如果有可能,谁愿意死?正在她彷徨自怜的时候,吱呀一声,柴房的门开了!

她猛地一惊,扭头看去,借着月光瞧见一黑衣蒙面男子。抱画静卧的身子剧烈扭动起来,眼中两行清泪流下!把脏污的面颊冲出两道白沟。蒙面男子仿佛没瞧见她的狼狈,柔声道:“吃苦了吧?你倒是个忠心的,瞧这可怜的模样!”

他走过去解开绳索,又将抱画嘴里的布条扯下。抱画这一整日未饮未食,声音干涩:“你的……身份……”

蒙面男子从怀中掏出一铜牌,在月光的照射下,能清晰看到上书一个大字:青!

抱画松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蒙面男子语中带笑:“你没有背叛主子,就自然有人会来善后。能站起来吗?”他对着抱画伸出手。

抱画惨然道:“走不得,那些狠心的丫鬟婆子为了讨好主子,把我的腿打折了!”

蒙面男子眉头一皱,心道麻烦!背着一个人定会惊动太傅府!

抱画看着面前这人:“放心,即便我死了,也不会透露半个字!”她哽咽道:“我只想知道,办这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蒙面男子收回手:“主子的事哪儿是我能知道的!”他语气一转,冷漠道:“既然你已知自己下场,不如让我来送你上路!左二小姐手段颇多,死在我手里至少没那么痛苦!”

抱画一惊,低声喝道:“慢着!”蒙面男子正欲上前,闻言一怔:“你还有何要说?”

抱画一字一句沉声道:“主子可是姓郑?!”

蒙面男子悚然大惊,怒喝:“你怎知道!”猛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贱人,竟敢套我话!”

他正欲上前下杀手,蓦然间,四周燃起无数支火把!映的柴房大亮!蒙面男子惊慌失措。

这时,地上“双腿被打折”的“抱画”慢悠悠站起身来,清脆道:“终于见面了——阁下贵姓?”

蒙面男子明白过来,这是个陷阱!被人算计了!他看着面前年幼少女,反而镇定下来。冷笑一声道:“左二小姐,当真是好手段!”

左滴抹了把脸上黑灰,施施然站在他对面:“我该如何称呼阁下?青使?还是罗公子?”

蒙面男子面色如常:“哦?左二小姐何出此言?在下不明!”

左滴笑笑:“刚刚阁下不是拿了牌子给我瞧?小女子不才,却也认得那个大大的青字!”

“那说我是罗公子又是何道理?”蒙面男不动声色。

左滴道:“罢了,谁让我心善,就为阁下解一回惑!此事只为鸿胪寺卿的职位,除了温修文必不可少,那个女子却换做任何要臣家眷皆可!”她忽然声音压低,只得近前的蒙面男一人能听见。

“罗姨娘得遇左二爷,本想将女儿做饵,却不想功败垂成,落个尸骨无存!你们的人自然该知道太傅府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再次行事想必会寻个更稳妥的目标!可这回仍是对着太傅府下手,那么只得两个解释!要么就是主事的人太蠢!要么——就是跟太傅府有过节!”

顿了顿,又道:“恰好抱画甚是忠心,只字未露。于是我将计就计,告诉爹爹明日会对她用刑!你们怕她受不过露出马脚,所以今夜!就是劫人的最后时机!对了——那个偷听传信的丫鬟已经自尽,很遗憾你们的成员又少一人!”

她冷笑:“罗姨娘死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她哥哥会为她报仇!让我猜猜,您这位连夜救人的新任青使,该不会凑巧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哥哥吧!”

蒙面男哈哈大笑,击掌道:“左二小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错,在下正是罗隐!今次真是长了见识!舍妹输的不冤!”

左滴正声道:“可不要把什么账都算在我头上!罗姨娘和青使的事,同我并无关系!毕竟,那时我只得三岁,罗公子不会如此异想天开吧?”

罗隐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左滴所言是真是假。

左滴好似知道他的犹豫,突然笑眯眯开口:“不若我同罗公子做个交易如何?”

罗隐沉声道:“如何交易?”

“你告诉我你们的目的为何!我告诉你你的仇人是谁!如何?”左滴朗言道,掷地有声!

罗隐犹豫片刻,倏地轻笑:“左二小姐好心计,在下差点上当!你若是随意捏造个并不存在的人,在下岂不是找破头都找不到?”

左滴心道可惜,面上却不显。道:“既然罗公子不肯,只得作罢!该说的都说完了,罗公子,您请吧?”

她对着屋外摆了摆手,包围圈让开一条路。竟是要放此人离去!

罗隐挑挑眉毛:“左二小姐好气度,这可是要放在下离开?”

左滴点头:“罗姨娘擅蛊,想来罗公子也差不到哪儿去!家丁也属太傅府产业,自不肯做些无谓的浪费!”

罗隐未说话,只阴沉的盯着眼前女子,好似要记在心里般。左滴大气伸手:“您请!”

罗隐忽的嗤笑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左滴,你只说错一点!舍妹可不是为了坏那温修文名声,才欲结亲!你这么聪明,猜猜她究竟为何?”,语毕跃上屋顶,起纵间消失在夜色中。

左滴凝眉,若不是坏他名声,问题只能在那个二房庶女身上!她竟还有戏份?!这时,夜色中走出两个人影——竟是左章恒与秋菊!秋菊一脸焦急之色,适才听到那人要下手,她差点忍不住冲出来!现下事了,她匆忙擦拭二小姐手脸。左滴摆手制止,对左章恒道:

“罗隐适才犹豫过,想来对主子忠心有限!女儿放他离去,不忍家丁遭毒手是一方面。他此番行径,若是落到他主子耳中,想来很难不起疑心……”

“故而放他回去,反比厮杀之后未必留得住人更加有利!”左章恒接口道。他不想打探关于适才听到的罗姨娘之事,反正再变态的女儿也是他家的!左章恒越看左滴越觉满意!这次的主意是女儿出的,起初他不肯左滴亲自涉险,但女儿坚持。而且说的颇有些道理,事实证明,这番举动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左滴撒娇:“爹爹英明!女儿这番解释纯属多余!”

左章恒无奈摇头,他被这个女儿吃的死死的!忽然想到一事,正色道:“不过滴儿如何得知主子姓郑?”

左滴料想左渐必不愿出头,便含糊道:“滴儿收到一传信,他使人传话此事与昇国无关。那人不愿暴露身份,只说绝对不是太傅府的敌人。滴儿想了想,会希望康国不稳的,倘若不是昇国,那南谕国与翰国就更无可能!”

左章恒对前半句状若未闻,只颔首道:“若非诸邦国,便只剩下前旭余孽郑氏族人!”

“嗯,女儿见他不上钩,只得赌一次!好在女儿赌赢了!”左滴沾沾自喜。

左章恒好笑的瞪她一眼,遣散家丁。方才瞧着火光冲天人影攒动,实则不过十数人。余下尽是夜色掩饰下的火把!左滴百感交集,堂堂太傅府,安保人员实在是太少了!把伺候穿衣吃饭浆洗洒扫的丫鬟小厮都发卖了,换成家丁护卫多实际!若非如此,今日怎会让那罗隐这般轻松离去!

好在知道了主谋是谁,揪出暗处对左家心怀怨恨的罗隐!也是不错的收获!

父女二人各自回房。

……

路上秋菊愈想愈觉自己愚笨,心道二小姐为何如此胆大!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奴婢今日可真是捏了把汗!若那人认出你来该如何是好?”

左滴轻笑:“赌的!”瞧见丫头不满的表情,她好笑:“你动脑子想想,那抱画被罗姨娘送给长姐时才多大岁数?罗隐怎会记得恁清!加上屋里那么黑根本瞧不清!”

秋菊恍然大悟。暗道主子智多近妖,自己不过是个平凡人,便不以为杵。二人回到潇湘阁。

……

第三十章 意外的访客

……

更衣沐浴之后,左滴才觉深深疲倦。

她不过是个21世纪的普通女孩,顶多身世悲伤了些。平日里遇到事情宁愿动拳头也不愿动脑子。

来到这个世界后,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排挤、猜忌、下毒、暗杀、细作……这些只在书上电视中看过的桥段,一一在她身边上演!而她只能拼命周旋,压榨每一个脑细胞,只为求生存!

左滴照惯例上香叩拜。她对面前的“李军”道:“我今日忙的快死了,但是也没落下修炼,好好吃饭锻炼身体,努力让自己长命百岁!可你今日还是没醒,希望你早日醒来!”

例行报告结束,本该直接睡去。不知怎的,左滴突然很想倾诉:“李军……算了,还是叫你红果儿。李军这名字实在跟你的拉风形象反差太大!”她忽然起了兴致:

“红果儿,你知道吗?我不但让姐姐不用再入宫。还让老爹下定决心要辞官!如果一切进行顺利,我沉睡中的那个悲剧再也不会重演!我厉害吧!”

说着说着又哀伤起来:“我是不是变聪明变成熟了?如果那时候我也能这般周全行事,而不是冒冒失失盲目自大,是不是你就不会沉睡了?秋菊也不会带着一身疤到现在都不肯嫁人……”

左滴絮絮叨叨,时而高兴时而忧愁,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直到天色微亮方才沉沉睡去。

……

清晨,左滴尚在睡梦中。杨氏带领大队人马气势汹汹杀了过来!王嬷嬷和秋菊宝枝均保持鹌鹑状,窝在厢房一动不敢动。王嬷嬷心中默念:二小姐,不是奴婢背主,实是夫人出身将门,那杀气太吓人了!二小姐,您还是自个儿保重吧……

“左滴!你给我解释清楚!”薄被倏地被拉开。左滴正做着美梦,突然耳边响起震天雷,吓得她一个激灵钻进床底。过了半晌没听到动静,她悄悄探出头来,看见杨氏铁青着脸,后面还跟着好几个憋笑的丫鬟嬷嬷。

“还不给我滚出来!你看看你,成何体统!”杨氏被气得仰倒。

左滴讪笑着爬出来,小心翼翼道:“娘亲,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您?滴儿替您出气!”她示威的扬了扬小拳头。

可惜这回杨氏完全不吃她这套!直接上前拧住她耳朵,冷声道:“我竟不知自己女儿有如此胆识!敢以身为饵置身险地!差点让人宰了去!”

左滴疼的呲牙咧嘴,她心中流泪,我是你闺女,亲的!嘴上不住求饶:“娘!娘!撒手,快撒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杨氏这回真的气着了,想到大女儿刚刚受到那般磨难,小女儿又差点……她越想越委屈,眼泪扑扑往下掉。左滴一瞧,知道母亲怕是吓得不轻。暗暗腹诽老爹,竟这般轻易出卖自己,得亏还是为他卖命!她不再挣扎,用手擦掉杨氏脸上泪珠,柔声道:“娘亲,您别哭,滴儿真的知错了!您要是没拧够,这边儿还有一只耳朵。”

左滴这回真的错怪她爹了!正在朝上的左章恒,这会儿也是呲牙咧嘴,暗道夫人的拳脚功夫这些年一点儿也没退步!

杨氏看着女儿乖巧讨好的模样,终是不忍心。松开手坐在床边上,哽咽道:“这等事岂是能让你去做的?府里这么些个人都只会吃干饭?若是你有些许差池,你这是要娘亲的命啊!”

左滴把头搁在她腿上,温言安抚:“娘亲说的对!以后滴儿再也不自己去了!让爹爹去!想来爹爹扮女装也是好看的!”

杨氏终于破涕为笑,点了点她脑袋:“净会说瞎话蒙骗我!你给我说说,为何这事非你不可?”

左滴见娘亲终于笑了,如释重负。她让丫鬟嬷嬷都退下。想了想,对杨氏道:“女儿跟爹爹书房里的对话,被个小丫鬟探了去,这才有了昨夜之事。滴儿除了自己,谁都信不过!昨夜那人武艺高强,滴儿知道留不住他,所以也不能让爹爹出面。滴儿只得九岁,幕后的主子定不相信此事是孩童一手策划,不弄清这背后高人是爹爹还是旁的人,他定不会再随意出手。”

左滴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杨氏此人,将家庭关系经营极好,却对府中下人疏于管教。如果能借此事让她警醒,那真是极好的。杨氏听得若有所思。她这会儿开始心疼起女儿耳朵来,忙用手揉了揉,问道:“可还疼?”

左滴笑眯眯摇头:“不疼,女儿心里甜着呢!”

杨氏看着女儿,心里头暖洋洋的。她心中有了计较,道:“话虽如此,但娘亲对你管教确有疏忽。特意给你姐妹三人请了老师,只有你整日里不去上课!”她脸色一肃,“打明儿起,你必须每日必到!若让我知道你逃课,娘亲就只能为你请个教养嬷嬷了!”

左滴哀嚎,教养嬷嬷都是宫中出来的,最是古板严厉。就连萧贞那种二货都害怕蔡嬷嬷!她见杨氏铁了心肠,知道无力回天,只得委委屈屈的应下。

杨氏走后,鬼鬼祟祟的三仆才敢从厢房出来。左滴大骂她们不仗义!三人皆知主子心性,知道她是玩笑话。只赔笑脸儿,左滴悻悻然,这三人竟是半点不怕自己!上香叩拜用早膳修炼,一气呵成!

……

天近晌午,左滴正想去探望长姐。有下人来报,府中来客,夫人要二位小姐去前院正堂。

左滴哔了狗了!这辈子的人生都过去九年了,头一回知道原来府中是会来客的!

王嬷嬷道:“二小姐说哪儿的话,府中自是经常有客来访,只不过您神龙见首不见尾,夫人就是想让您作陪都找不到人。”看左滴一脸的不置可否,王嬷嬷补充道:“不信您问问大小姐,她可不像您这么神出鬼没!”

左滴觉得王嬷嬷挖苦人的技巧日渐提升,已臻化境!她选了条蓝底同色绣襦裙,让宝枝重新给梳了头。无视三人强烈要求带点首饰的提议,只在鬓边各别了颗珍珠,清清爽爽寻了长姐一起去“接客”。

左淳今日里也打扮素净,不过天生的气质在那儿,再怎么素净瞧着还是端庄大气!姐妹俩一个端庄美一个精致美,走在一起煞是让人惊艳叫绝。

待到正堂。左滴一瞧,哟!三妹妹竟然也在。六岁的小人儿穿着紫色裙,想来是为了迎合母亲喜好。只是年岁太幼,非但没有母亲的华贵庄重,反倒像是穿错了衣裳,瞧着怪好笑。杨氏见二人到来,走下来拉着二人介绍:“这位是潘夫人。”又指着二女道:“这是我的大女儿左淳和二女儿左滴。”

姐妹俩福了一礼:“淳(滴)儿见过潘夫人。”

一个圆脸微胖妇人乐呵呵走过来,一手一个牵起她俩对杨氏道:“左夫人真是好福气,适才的潋滟那般乖巧懂事。这两个嫡女又都是姿色非凡!倒是显得我家从云上不得台面!”

左滴偷瞄,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文静女孩端坐在母亲下首,她身旁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瞧见那少年,左滴心头咯噔一声,埋在记忆深处的一幕浮现眼前。那个谪仙般的清澈男孩,是叫墨琛吧。当时欺负他的人,领头者便是这少年。年岁长了,眉眼轮廓却没怎么变。

杨氏笑着说她净会编排人,对姐妹俩道:“这是潘从云,潘夫人嫡女。这是潘经义,潘府世子。”

四人见礼,潘从云瞧着柔柔弱弱无甚特别。那潘经义却是神色不耐。

互相介绍完之后,杨氏道与潘夫人闲聊,让小一辈儿自行去花园玩耍,无须在长辈面前拘着。行过礼后,几人退出正堂。潘经义三两下跑不见了。潘从云歉意笑笑:“我这哥哥向来贪玩,还请左家姐妹莫要取笑。”

姐妹三人均道无妨,一行人往后花园走去。左潋滟跟潘从云相谈甚欢,渐渐走到前头,也不知道潘从云与六岁的左潋滟怎么说到一块儿去的!左滴与左淳在后面慢悠悠跟着。

左滴扯了扯左淳衣袖,悄声道:“长姐,这俩什么来头?”

左淳附耳道:“孝廉开国郡公潘同和家的嫡子嫡女。潘夫人崔氏与母亲是闺中密友,经常走动!”她敲了下妹妹脑袋,“让你整日里乱跑,什么都不知道!”

左滴撇嘴,还孝廉?他家这个嫡子可是既不孝也不廉!她接着问:“孝廉开国郡公是几品官?”

左淳脸一僵,半晌道:“妹妹,你真该去上课了……”她恨铁不成钢,“孝廉开国郡公只是他的爵位,不是官名!唔……算起来是二品爵。”

左滴大呼稀奇,道:“那咱爹是几品爵?”

左淳不想搭理她,无奈道:“父亲是文成公,一品爵!跟祖父一样!”

左滴嘿嘿讪笑,不再问无脑问题。笑闹间,四人到了后花园。

左滴与左淳寻个凉亭坐下,随身丫鬟布置茶水点心。左潋滟带着潘从云说是四下走走,一会儿功夫已经瞧不见。姐妹俩正无聊看景儿,忽然,潘府世子潘经义风风火火闯了过来!

……

第三十一章 落魄的皇子

……

“溅哥儿呢!”潘经义连个招呼都没有,劈头就问!

左淳倒是处变不惊,只淡淡道:“兄长并不在府中。”左滴看见这人,就想起他们对墨琛的拳打脚踢!十分嫌恶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潘世子这样跑进来,未免不妥!”

左淳和潘经文都像看怪物一样看她。左滴一愣,心虚起来: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啊……莫非这世界没这说法?左淳轻咳一声:“我这妹妹打小儿就爱开玩笑……”她编不下去了!

潘经文好像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反而不走了。大大咧咧坐在石凳上:“我倒是头一回听到这说法!左二小姐说起话来倒像是个守旧婆子!”

左滴黑线,这个康国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居然不讲究男女大防?!左淳轻挪身子,悄声道:“女子及笄后才得避嫌,你才九岁!闹什么幺蛾子!”

左滴打了个哈哈,脑子一转,道潘经文:“听说潘世子在京里头,可是排得上名号的顶级纨绔,最近可有辉煌战绩?”

本以为他就算不恼也会扬长而去,谁知他竟引以为荣,沾沾自喜:

“哦?连你这等闺阁女子都听说过我的名号?算不得辉煌,只是瞧着某些人不顺眼!话说回来,不光是本世子,京里哪个有头有脸的不去踩那人两脚?”

左淳疑惑的瞧了妹妹一眼。左滴只装没看见,没想到那个清澈少年境遇如此糟糕!

她不客气道:“究竟是何人这么倒霉?”

潘经文哈哈大笑:“不过是个野种,能让本世子解闷儿是他的福气!那人你们也知晓,就是昇国质子——姓墨的杂种!”

左滴心中咯噔一声,她想起父亲说过,昇国战败后送皇子来京为质。没成想居然是他!正刚想追问,左淳先开了口:

“昇国质子不是皇子吗?为何潘世子如此辱人,却是不美。”她语气严肃颇有些质问的意思。

嗯……除了心慈手软,还爱打抱不平。后宅的致命缺陷姐姐快占齐了……左滴暗想。

潘世子嗤笑:“什么皇子!你还信昇帝真舍得送亲儿子过来?都说他不过是个野种,昇帝不想再瞧见他,特地遣来送死的!”

左滴想到那少年曾经语带惆怅说没有人喜欢他,忍不住有些心疼。六年了啊,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在这日复一日的欺凌辱骂中……

远处传来的说笑声打断她的思绪——是左潋滟和潘从云。

左滴定睛一瞧,潘从云手里拎着个笼子。她愣住,这不是桃花吗?怎会到了潘家小姐手里!

二人进得凉亭,潘从云一脸渴望的看着左滴,左滴心道不好!果然,左潋滟“不好意思”道:

“适才在园子里散步,从云姐姐瞧见这只鸟儿,甚是喜欢。潋滟见她留恋不舍,便道二姐姐最是慷慨大方,若她来求,定会割爱。还望二姐姐原谅妹妹多嘴。”

左滴简直要给这个妹妹鼓掌!这么小岁数就能把借花献佛、挑拨离间用的如此纯熟。还故意挑着人多的时候来求,若是自己不应,不但损了左府面子,还得平白遭人记恨!牛逼!

潘经义瞅了一眼鸟笼,撇撇嘴:“不过是个扁毛畜生,倒跟家里短了你似的!喜欢就拿着呗,又不是多稀奇的东西!”

左淳知道左滴对这鸟儿极好,每日都让宝芽精心照顾,料想定然不舍。她为难的看看妹妹,想替她拒绝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左滴微微一笑,很是随意道:“潘世子说的有道理,玩物而已。说什么割爱不割爱的?喜欢就拿去。”

左潋滟嘴角轻轻翘起,心中得意。你不是喜欢吗?你喜欢的我就都要夺了去!还让你有苦说不出!

潘从云刚要道谢,左滴表情一变,为难道:“不过……”

左潋滟低着头冷笑,后悔了吧?就要你反口才好!好叫旁人都看清楚,左家二小姐既跋扈又自私!

“不过这鸟早先允了世宁公主,她不便带回宫,只得暂放左府……”左滴皱着眉道,“潘姐姐真要是喜欢,只管拿去玩,回头等世宁公主来瞧,我让她去潘府寻便是!”

潘从云愣住,拿着鸟笼的手进不是退也不是。

谁人不知世宁公主最是骄纵!若得知自己的东西被她拿了去,怕是拆了潘府都难以消气!

潘经义也有些畏惧萧贞,又觉丢了面子,转过脸对妹妹呵斥道:“就你眼皮子浅!是家里没有怎的?跑到别人府上要东西,还不赶紧还回去!”

潘从云脸皮薄,挨了一通数落眼圈立马红了,她恼怒的瞪了一眼左潋滟。若不是她一直撺掇,自己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剧情不按照剧本走,左潋滟傻了眼,她恨恨的瞪着左滴——骗子!明明是世宁公主要了好几回都没给,这会儿却扯出来当幌子。……可惜这话却是不敢说出来,谁不知道萧贞与左滴交好,偏向着她!

宝芽机灵,瞧见潘家小姐尴尬,便走上去接了笼子。潘从云松了口气,却没脸再待下去,行了礼匆匆告辞。潘经义也跟着拂袖而去。

两人退去后,左潋滟低头站在原地,瞧不见脸上神色,只手指头不停绞着手里的帕子。

左滴看她一眼凉凉道:“宝芽,把桃花看好了!若世宁公主知道你照看不利,差点让人把鸟送出去,还不得扒了你的皮?!”

宝芽乖巧称是。

左潋滟闻言脸色一白,慌忙抬起头来,眼中含泪满是委屈:

“二姐姐,潋滟错了。潋滟瞧着从云姐姐喜欢,一时不甚说漏了嘴!求二姐姐莫要告诉公主,潋滟本就孤苦无依,求二姐姐放过潋滟吧!”

这话不说还好,左滴听了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求饶还是告状啊?生怕身边下人不知道自己苛责庶女怎的?

她呲牙一笑,森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府里谁不知道我跋扈惯了?若不欺负欺负你多对不住嫡女的名头啊!”她冷笑着扬起拳头……

左潋滟傻眼了!她不要名声了吗?这么多下人看着,她是要动手打人吗?

终究是个六岁孩子,哪怕心计再多还是畏惧暴力,瞧见左滴恶狠狠逼近,左潋滟尖叫一声,提起裙子跌跌撞撞跑了。

左淳好气又好笑,瞪了左滴一眼:“就你吃不得亏,瞧把她吓的!”

左滴嘿嘿一笑:“耍嘴皮子我不行,但我拳头大!这就叫能动手就别吵吵!”

左淳笑的前仰后合,直点着她道活似个泼皮无赖。

姐妹二人回到正堂,潘夫人已经离去。早有丫鬟将后花园里的事原原本本道给杨氏。杨氏气不打一处来,直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看她平日那般殷勤,还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年纪小小心眼儿却不少!

后续事情左滴没有特别关注,只听秋菊说过两句。方姨娘被禁足了,啥时候放出来不一定。左三小姐也被禁足,说是要好好教规矩,学好再放出来。左滴笑,好嘛,一个无期徒刑一个有期徒刑。可是能清闲好一阵子!

……

夜已深。京城近郊村落。

漆黑夜色中的村落,寂静无声。虽是深夜,却连犬吠鸟鸣都没有。整个村子一片死寂,让人不由心生恐惧。

村落最中央,是一个两进宅子。只有正堂散发微弱灯光,灯光微晃,正堂上首坐一面带青铜面具的男子,身材颀长,身形瘦弱。只那面具青面獠牙,渗人的紧。

“主上,青使带来了!”地上跪着一个红衣蒙面男子。

“带上来。”青铜面具下的声音很是平淡,叫人听不出喜怒。

两个黑衣蒙面人搀上来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正是那夜闯太傅府的罗隐——新任青使。蒙面人松手,罗隐失去支撑软趴趴滑落地上。

“心中可有怨恨?”青铜男漫不经心问道。

罗隐咳出一口血,虚弱道:“属下办事不利……坏了主上大事。理应受罚,并无半点怨恨……”

“唔,下去养伤吧。”青铜男挥一挥手,两个黑衣蒙面人又将他架起,便要离去。

罗隐难以摆脱两人的挟持,只能拼命挣扎道:“主上,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定会弥补……”

青铜男没有吭声,黑衣蒙面人仿佛没有听见般,架着罗隐退了下去。

“红使,你可是奇怪本座为何不问他缘由?”青铜男把玩手中长剑,剑刃锋利逼人。

红衣蒙面男子——即是红使,单膝跪地:“属下是主上的兵刃,没有思想,只完成主上交代任务!”

“呵呵”青铜男似乎在笑,只是从面具下发出的笑声格外阴沉,“青使就没有你这般觉悟!可惜他还有用处,不然……”

正堂漆黑角落里慢慢走出一鸡皮鹤发老者,红使对这多出来的人无动于衷。像是早已知晓他亦在房中。

青铜男看到来人,一改先前的高高在上,谦逊拱手:“学生见过老师。”

老者神色不悦道:“老夫说过,你我二人各取所需。并不曾也不会收你为弟子。”

青铜男不以为杵,仍恭敬道:“您在学生身边一日,便是一日师长。礼不可废!”

老者不与他争辩,问道:“你可相信此番计策皆是出自九岁女童之手?”

青铜男略一思索,谨慎道:“学生能活到今日,便是因为从不小瞧这天下之人!既然有老师这般通天纬地的,那再多个生而知之的,不足为奇。”

老者不置可否:“那你待如何?”

青铜男道:“当务之急还是大朝会,若再给康帝过度几年,学生穷尽一生再无复仇之日!要想破局必先出局!康国不乱,天下不谋!——至于那女童,且先放下。目前不清楚底细,贸然动手实属不智!”

他语气忽的转恨:“若非青使只顾一己之私,定不会与那女子对上!左太傅地位岌岌可危,她本该是我们的盟友,变成如今对立之局,实在太过可惜!”

老者抚须颔首:“成大事者,不但要有超世之才,亦要有坚忍不拔之志!成帝王者更需心胸广阔,你能这样想,甚好。”

他顿了顿,又道:“老夫不在意这天下姓萧还是姓郑。只得一点,那件器物必须归老夫!”

青铜男毫不犹豫点头:“待大朝会事成,学生定会全力寻找那物!老师放心便是!”

“唔。”老者满意点头。他踱出正堂,仰头观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人各有志!天道属意谁他并不在乎!只那件东西,他势在必得!

……

第三十二章 人形的凶器

……

大清早左滴刚睁开眼,秋菊来报,说是关在柴房的抱画昨夜死了,七窍流血,死状甚是可怖。

左滴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她退下。

抱画定是活不了她一早就想到,既然李嬷嬷体内有蛊,抱画怎能逃得?罗隐功败垂成,他们的人知道事已败露,自然不会再留抱画性命。

只是李嬷嬷……左滴有些头疼,不知那神秘主上会不会想到启用她。经过那日一席话,杨氏将府中上下很是整治了番,不说铁桶似的,却也干净不少。

左滴暗叹,李嬷嬷体内的蛊必须想法子除了,不然终是隐患。

只是关于蛊毒她实在一筹莫展,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她对红果儿真是思念如潮。

暂且搁下念头,左滴吩咐二宝更衣。昨儿个母亲大人命令她必须得去上课,她岂敢不从?

用过早膳后,左淳到来,说是奉母命寻妹妹一同前往。

左滴翻了个白眼暗暗吐槽,丫就是个监工!

再不情愿还是得去,左淳”挟持“着左滴一同前往时秋院。

——左府宅子是左章恒做太傅后买来的二手房。距离皇城很近,方便他上下班。时秋院是整个左府最雅致的小院落,尤其院中那成片的红枫,到了秋天简直美的冒泡!只可惜面积实在太小,不然左滴真想搬到这儿来住。

最后杨氏发话,时秋院就用来做女儿的学堂。正好聘的是位女先生,进出内院并无不妥。

这位女先生极有来头,首先她做过当朝长公主萧贞的老师!厉害不?牛逼不?能给萧贞当老师还落得善终的,那简直超越人类极限了都!

其次,女先生姓郑,不过跟前朝郑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爹是国子监大祭酒,兄长是国子监太学博士,标准的教师世家。

郑先生早年丧夫,膝下无子女,立志此生不再嫁!她博学多闻,年少时就已才名动京城,如此背景下,自然是名门权贵争先恐后抢夺的最佳女先生。

杨氏看重女儿的教育,几次三番亲自登门求请,终于打动了郑先生,得以为女儿们觅得名师。

不过左滴对她没甚好印象,整天板着脸说教,跟前世教导主任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

郑先生对左家二小姐也没有好印象,明明长姐和幼妹都知书达理、聪颖易教,只这个二小姐冥顽不灵、甚是顽劣,而且经常翘课!——如此也好,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故而,当看到左家二位嫡小姐联袂到来时,郑先生是惊愕的。

心中腹诽,面上却无表示:“为何今日不见左三小姐?”她清冷开口。

左淳带着左滴行过礼,回道:“三妹妹身体不适,得休养些时日。还请先生教导我与二妹妹。”

郑先生点头,伸手示意她俩入座。道:“左大小姐将前些日子布置下的功课交于我,左二小姐……”

她瞧了瞧左顾右盼的左滴,眉心不经意微皱,“左二小姐落下课业甚多,不若先写几个字让我瞧瞧?也好因材施教。”

左滴头大,她五岁启蒙,算起来也练了四年字。只不过练的极敷衍就是了。

——这康国用的是繁体字,她本就识得(港剧不是白看的),故而无心求学!

拿起软趴趴的毛笔,左滴一脸苦大仇深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郑先生瞥了一眼——毫无意外,仍旧那般不忍直视。她叹了口气,尽量说的委婉:“二小姐——握笔的姿势还是不错的……不若还是先临字吧。”

左淳闻言噗嗤一笑。丫鬟们也纷纷掩面偷笑。

左滴大窘,心中咆哮:换硬笔来啊!老子当年硬笔书法拿过奖的好吗?好吗!

她黑着脸接过临字帖,灰溜溜的练字去了。

郑先生对左淳交上来的功课赞不绝口。然后搬出琴来指导与她。

左滴旁边瞧着暗自腹诽,琴棋书画每次都搁在一起教,还说什么教师世家,育人水平实在有限,连分门别类都不懂!

只描了三五个字,左滴就开始走神……夏季的红枫树树叶紫红,在阳光照射下,静落一地的灿烂。仿佛一团团有生命的火焰,浓郁而艳丽的燃烧在枝头。

耳畔传来长姐娴熟优美的琴声,左滴只觉仿佛踩在绵软的云朵上,飘飘然起来……

……

“左滴!你竟躲在这里睡觉!”优美的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熟悉的河东狮吼。

左滴一个激灵,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揉揉眼睛定神望去,果然是萧贞这个人形凶器!

萧贞穿了身碧绿色襦裙,模样娇俏可人。可再看她脸,跟娇俏可人半点都搭不上边儿。那双大大的杏眼,燃烧着两簇怒火。

左滴急忙看向宝芽,宝芽冲她隐蔽地眨眨眼。方才安下心来,这意思是桃花很安全……

郑先生和左淳已经行过礼,安静坐在一旁。

左滴感觉自己脑仁疼,每次见到萧贞都会脑仁疼!这样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得脑癌什么的……正胡思乱想着,萧贞已经蹦起来,边蹦边嚷嚷:

“让我帮忙的时候就说好话!说完之后忘得一干二净!左滴,我怎会有你这种朋友!忘恩负义、不守承诺、简直就是白眼儿狼!”

左滴好想哭,她也想问,为何会有萧贞这样的朋友!她的存在简直就是为了颠覆公主一词!

她往萧贞身后看去,还好今日只得她一个祸害,江公公江天敌并未跟着。万幸!

左滴拉住快窜上天的萧贞,投降道:“我有罪,请公主责罚。”

毕竟有外人在,不忙收拾她,先哄住了最为紧要。左滴磨牙。

萧贞哼一声,鼻孔对着她:“本宫罚你陪同暗访民情,此乃国家大事耽搁不得!”

左滴正愁没理由落跑,闻言眼睛一亮,暗道萧贞终于靠谱了一回!真乃天助我也。

她重重点头:“公主吩咐自该遵从。”偷瞄一眼脸色古怪的郑先生,满脸的为难之色,“老师,滴儿不敢违抗公主懿旨……”

郑先生顺从道:“自该如此,那二小姐便去吧,课业回头补上即可。”

补不补的回头再说!逃得一回是一回!

左滴赶忙应下,麻溜儿地跟着大摇大摆的萧贞成功退走。

回到潇湘阁,萧贞又开始找鸟儿,只可惜宝芽的隐匿功夫到家,她遍寻无获只得气嘟嘟坐下。嘴里嗑着瓜子道:“你够倒霉的,摊上了郑女官,她虽不严厉,但是装模作样的最是烦人!”

左滴边换男装边问:“对啊,听说她曾是你的老师。你为何叫她女官?女子也能为官?”

二宝上来为终于安静下来的公主换装,萧贞撇嘴道:“那算什么官,不过是个名头!母后让她教过我,我瞧着是个女的就没怎么戏弄她!不过她挺识趣儿,回母后时只说好话,我便不再难为。”

左滴惊叹:“看着古板正直的,没想到处事倒也圆滑,是个聪明人!”

萧贞摆摆手:“不说她了。我不管,你今日定得陪我好好玩玩!自打上次回宫,江流就忙的整日不见人影!蔡嬷嬷又看管的紧,说是局势紧张,我被拘的快要憋死了!”

左滴这才猛地发现,不但没有江公公,她竟然连个宫婢都没带。

她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忐忑问:“你不会是偷跑出宫的吧?”

萧贞毫不在意的点头:“没错儿!”

左滴脸色一黑,心头涌上一股绝望!她早晚会死在萧贞手里!

她一把扔下扎头布巾,气急败坏道:“你立刻!赶紧!马上回宫——”

萧贞不满道:“多大个事儿,至于这么大惊小怪?我偷跑一回多辛苦,回去还得挨骂,不玩过瘾就回莫不是傻?”

你不傻!我才傻!认识你就是我干的最蠢的事!

左滴能不急吗,康帝把这个闺女当眼珠子似的宝贝,这要是知道偷跑出来找自己,还微服私访!

呵呵,左滴仿佛已经感受到老爹磨刀霍霍了。

她正绞尽脑汁的想到底该怎么把这位姑奶奶弄回宫里去。

秋菊走进来,刚要说话瞧见萧贞,便立时不言只冲着左滴使眼色。

左滴看懂,匆忙将头发一扎。对着萧贞恶狠狠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后命令二宝,“一定要把公主伺候好了,莫要让她乱跑!”伺候两字加重语气,二宝心知肚明应是。

不理会萧贞叽叽喳喳的“干嘛去……”,左滴带着秋菊来到偏厅。

秋菊道:“巧哥儿来信,说二小姐让他打听的事儿有着落了,寻您见上一面。”

左滴先是一喜,紧接着头疼。有萧贞这么个大累赘,叫她如何行事?

秋菊明白主子顾虑,开口道:“其实奴婢看来,带上公主倒也无妨。公主天真烂漫又与您相交莫逆,便是听到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用提告诉旁人了。而且夫人禁止二小姐出府,如此一来想是不会阻拦……”

左滴无奈,好吧,至少跟着萧贞可以名正言顺出府。省的杨氏来寻发现自己又失踪了,再折腾一回她可真是受不住。

回到卧房,萧贞也乔装完毕。

左滴咬牙道:“我跟你出去,但是得去办件事。先说好了,你必须老老实实跟着我,若是乱跑,以后再也不同你玩了!”

萧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行,我肯定跟着你!不过你到底办什么事,可别耽误太久,我还要……”

左滴拎起喋喋不休的萧贞,让二宝去回杨氏,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

第三十三章 端倪与重逢

……

左滴对李巧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因他跟前世姐妹样貌相同,面对他时难免带入情感。

初相识是为了李嬷嬷一事,后来设计除罗姨娘,左滴本想自己出手。可是李巧不但主动请缨,并且让王嬷嬷背着自己来做伪装。为了护住左滴,他甚至用命缠住青使,左滴对他自是无比信任。

只是左滴有时候也会奇怪,自己对他有特殊情感,可他为何会豁出命来帮自己?

况且,身为一个镖头,李巧的本事会不会太大了些?只要让他帮忙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左滴甩开念头,暗暗鄙视自己,真是古代日子过久了,自己也变成多疑爱算计的人了吗?谁没有秘密,自己就背着个惊天大秘密!只要他对自己好,就算有所隐瞒那又如何。

正胡思乱想着,马车停下,已到李巧住处。

秋蝉肚子越发大了,感觉她的身子颤颤巍巍,好似会折断了去。

左滴见她迎了出来,不悦道:“都这般时日,还出门来迎,你也太不注意身子了。”说着话下了马车,秋菊扶住颤悠悠的秋蝉也是咋舌。

秋蝉把着秋菊手臂笑的温婉:“太久没见二小姐,心里想的紧。”

萧贞像条好奇的狗,这儿瞧瞧哪儿嗅嗅,直嚷嚷着新鲜。

左滴不理作怪的萧贞,也不介绍她的身份。一同往屋内走去。

到了屋里没见许黑子。除了李巧外左滴意外瞧见了温修文。

李巧解释道:“此事毕竟与鸿胪寺有关,温公子亦是很上心。”

温修文起身冲几人行礼:“恕在下唐突,事关家父且冲着在下而来,于公于私在下都想尽点薄力。”

温修文与李巧瞧见世宁公主一同到来,皆是一惊。但见左滴神色如常,便只是行了礼并未多问。

萧贞真不像个公主,倒像个侠女,她也不嫌弃地方简陋,自己寻个干净茶杯欲倒茶。这般没有架子倒把秋菊惊了个够呛,急忙接过来伺候上茶水。

左滴点点头:“无妨。”,她指了指萧贞道:“公主与我至交莫逆,无须避讳。”

秋菊斟过茶后扶着秋蝉回卧房歇息,余下四人落座。

李巧没多客套,开门见山道:

“蒋高,正五品金吾街使。为人内敛识趣,极擅揣摩上司喜好。出身平民,能做得金吾卫凭的是些许军功和拍马逢迎。家中简单,一妻一妾均为良家子,尚无子嗣。料想他与郑氏余孽应当无关。查房那日,亦是接到举报,说有通缉要犯藏身那家楼子,他想领独功就匆匆去了,对会发生何事想来并不知晓。”

左滴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李巧看了一眼萧贞,见左滴并无反对便继续道:“吴承福,御前公公,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江总管……”他瞧见萧贞眉头攒起,立时闭嘴不言。

“你们在查吴承福?”萧贞眉头紧皱,表情不悦道。

李巧担心的看了眼左滴,只见她面无表情,仿佛毫不在意这般私查内侍,是否会激怒公主殿下。

萧贞一拍桌子,怒道:“你们查宫中太监,竟然绕过我去?宫中的事还有谁比我能查的更清楚?左滴你说,你是不是压根儿就瞧不上我?”

——她炸毛了。

李巧温修文:……

左滴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叹气道:“瞧得上……怎么瞧不上,就怕你查的太仔细,打草惊蛇……”

萧贞得到安抚,毛顺了些,气呼呼道:“你不如明说我心浮气躁,容易坏事。”

左滴心道可不是如此么,嘴上却说:“怎么会,我知道你最是心思缜密……”

她话锋一转,“那你说说,吴承福此人,你了解多少?”

萧贞得意的翘起嘴角:“你们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吴承福被父皇关起来了!”

左滴本想转移话题,让她莫要捣乱,没想却得了意外惊喜。

李巧与温修文亦是吃惊。

李巧道:“我只查到他有个干儿子名叫史才良,无官无爵整日游手好闲,近几日总往京郊一个荒废村落跑,想来有些古怪。宫中之事却是无从下手,还是公主英明。”

李巧的马屁拍的生涩,萧贞却很是受用,指着李巧道:“你这人爱说实话,很不错!”

她得意的尾巴都快翘上了天,“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他干儿子的亲爹是谁!”

左滴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急忙问道:“是谁?”

“——前朝大理寺卿史畅!史畅是前朝心腹,早已满门抄斩。史才良是史畅的私生子,一直养在外头根本没人知道,这才让他逃过一劫。”萧贞享受着左滴的崇拜,笑眯眯道。

左滴震惊了!莫不是萧贞也被穿越了?竟然条理分明查了个底朝天?

不由脱口而出:“你是如何知道的?”

萧贞嘬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道:“哦,我养的猫走丢了,找猫的时候刚巧路过御书房,不小心听到的。”

左滴李巧温修文:……

萧贞果然还是那个萧贞……

李巧耸眉:“圣上当真是明察秋毫,如此看来他想必已经知道个中原委。那京郊废村咱们还查不查?”

左滴想了想,既然康帝将史才良底细查的如此清楚,定不会漏过废村。

“查,要查!”左滴只犹豫片刻便坚定道,“虽然朝廷想必已经查过,但是难保不会遗漏什么,我们再去探探说不定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李巧点头,温修文终于插上话:“可能带我一道去?”

左滴还未回话,萧贞也叫道:“我也得去!消息是我给的,你休想次次过河拆桥!”

左滴冲着温修文颔首表示同意,然后对大呼小叫的萧贞微微一笑:

“成啊,我们今儿个夜里去,你能出来就一道。”

萧贞瞬间变成泄气的皮球,夜里溜出宫,她会被蔡嬷嬷砍成肉馅儿的……

只沮丧了片刻,她再次满血复活,一把拽住正在商量细节的左滴,拖着就往外走,振振有词道:“既然夜里不成,就更不能耽搁白日时间,立刻走人!”

左滴没辙,只留下一句子时在这里会合,人就被拽走了。

秋菊匆匆忙忙从卧房出来跟上,只留温修文和李巧面面相觑。

……

康国京都自康初立后更名为长平,意为长长久久平定。

长平有东西二市,乃是京都商业交易之地。东市多是勋贵官僚,聚集八方珍奇,萧贞早就看腻了。此番拉左滴去的,乃是平民聚集的西市。

无论东市还是西市,左滴都只是耳闻从未踏足。她对古代的市场实在没什么期望值,整日除了刻苦修炼便是安心做宅女,偶尔外出也大多捡着黑灯瞎火的时候,因此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倒是并不抵触。

车行至西市,路窄人多,不得不停下来,左滴同萧贞二人下马步行,秋菊亦步亦趋跟着。

甫一下车,左滴立刻只想拔腿回家!

——众位想穿越的姐妹们,来吧,来你向往的古代吧。来了哭不死你!

这西市根本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热闹繁华——好吧,热闹是有的,但是距离繁华就差太远了。

——琳琅满目的临街店铺,卖的多是衣食住药等日常用品,大抵是人多,故而夹杂着各种胭脂味、汗臭味、各类用品的独有气味,再加上人与人接踵擦肩……

不止是左滴,萧贞脸也黑了,想必是头一回来。

秋菊尽量护住二位主子,免得被行人冲撞到。

左滴掩住鼻子,发现萧贞也是有样学样。

她瓮声瓮气道:“满意了吧?回吧?我瞧你也忍不住了。”

萧贞一脸嫌恶,刚刚被个壮汉撞了一把,肩膀隐隐作痛,刚想打道回宫,听左滴这么一说,牛脾气又犯了!

她袖子一甩,一脸的大义凛然道:“兄台这话就不对了,咱们此次正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岂能因这点小事半途而废?走!”

左滴大悔,这货就是头驴,该顺着毛捋的……

她硬着头皮跟上已然前行的萧贞,心道来都来了,就没听说过有人被熏死的,还不如豁出去好好看看,也算长点见识。

三人在推推嚷嚷的人群中缓步前行,左滴四下观望,这康国别的不说,人倒是极多。路上竟还瞧见高鼻深目的异族人。秋菊说他们是色目人,左滴大奇,这世界越来越不像异世界,倒像是地球的古代,品种实在太类似了!

蓦然间,前头人群起了骚乱,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叫骂声。

左滴皱眉,正要拉着萧贞避开。抬眼一瞧,萧贞已经打了鸡血般兴致勃勃冲上前去……左滴暗骂mmp却不得不紧紧跟上,可不敢让她有丝毫差池。

费尽力气护着萧贞挤进人群——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这回从林中欺凌改成闹市欺凌……

“墨琛,你是不是犯贱?病刚好利索就招摇过市地跑出来找揍?”

说话这人一身白袍,十来岁,肥头大耳却拿了把扇子,瞧着不伦不类。眯成细缝的小眼儿里满是不屑。

“徐公子,手下留情,可别把这张脸给打坏了,断了他的生计。”另一个扇扇子的少年公鸭嗓,瘦高个,相貌猥琐。

“哈哈哈哈,还是赵公子惜香怜玉,别的说不好,可就凭着这卖相,总能做个兔儿爷的。”猪一样的徐公子发出猪一样的笑声。

他们对面站着一个身上挂着烂菜叶、浑身脏污的俊美少年郎,鼻梁挺直,好看的嘴唇紧紧抿着,眼中似有水光。

眼中……?

左滴眉头略皱,仔细打量他——虽然过去了六年,但她从未忘记这少年的一双眸子,清澈澄亮,像星星般耀眼夺目。今次重逢,还是长得十分好看,可他的双眼明亮有余却灵性不足,整个人仿佛少了点什么……

左滴叹息,只当他被这日复一日的摧残消耗光了那满身的灵气。

围观众人指指点点:

“他就是昇国那个质子?”

“长得倒是怪好看,瞧着真可怜……”

“可怜个屁!昇国常年扰乱边境,不知道杀了咱们大康多少人。”

“就是就是,听说他还是个野种……”

左滴很同情他,也感谢他从未吐露过自己的秘密,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如何能帮他解围?至少也得找个地方换身衣裳蒙上脸吧……

她拉住萧贞,想先把她哄走再设法乔装,一伸手却拉了个空,她心道不好!转头一瞧——

萧贞眼神迷离地往墨琛身边走去,嘴里喃喃自语:

“小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

……

第三十四章 羽翼渐丰满

……

左滴大囧,萧贞进化出新属性了——花痴!她瞪着自己一把拉空的手,直想一刀剁下来得了。

无奈之下只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着挤进去……

公鸭嗓的赵公子瞧见萧贞,嘎嘎直笑:“看见没?刚说是个兔儿爷,就有生意上门了。”

猪似的徐公子频频点头:“可不是,来的还是两个小白脸,不知道三个小白脸儿到底谁在上头谁在下头?哈哈哈哈。”

左滴狠狠瞪了眼这两只不知死活的蠢货——要不是你们正巧在这里闹事,萧贞就不会看见墨琛,花痴属性就不会激发,自己也不用被连累,你们这是找死。她双眸微眯,莫名起了杀意。

萧贞走到墨琛身边,轻声道:“你就是墨琛?我知道你,就是不知道你长得这般好看。”她的眸子温柔的快滴出水来。

左滴头一回见到羞涩模式下的萧贞,惊吓的打了个寒颤,杀意瞬间消了大半!

墨琛转头飞快地瞄了眼男装的萧贞与左滴,仍是抿着嘴不说话,那模样别提有多委屈,直看的萧贞心头酸酸的。

左滴看到墨琛的眼光从自己身上一掠而过,竟没半点停留,不由地怔住,自己只是换了装,模样却是没遮掩,他……这是没认出来?还是自己长变形了?

顾不得深思,左滴一把拉住萧贞,对两只蠢货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般折辱他算什么君子,还不速速离去。”

萧贞闻言醒过神来,对那两人横眉怒目:“混帐东西,不就是瞧见人家长得好看心生妒忌?看看你们俩,一个獐头鼠目一个蠢肥如猪,不好好躲着,还跑出来吓唬人,真是不要脸!”

两只蠢货本来还在看好戏,谁知道这两个娘们似的少年竟然是出来打抱不平的。被萧贞这一通数落,直气的脸红脖子粗。

猪公子啪一声合了扇子,怒道:“你是哪儿来的畜生!竟然敢骂你爷爷?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上谁敢惹你徐大爷?!”

听到这死胖子自称萧贞爷爷,左滴杀意全消,瞧这胖子的眼神很是怜悯,就像瞧个死人。

姓赵的公鸭嗓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扑上前来,竟是要动手。

左滴认命地往前一步,准备出手,总不能真让他碰到萧贞。

萧贞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冷冷的瞧着他,笑的轻蔑。

左滴刚要抬脚,只见眼前一花,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赵公子瘦长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轰然落地。

猪公子吓得大惊失色,心里发虚,嘴上却骂道:“你们究竟何人?竟敢……唔唔……”

——场中蓦地出现两个侍卫装扮的青年,一人出脚踢飞了徐公子,另一人飞快从地上捡了片菜叶子塞进猪公子的嘴里。

两人走到萧贞面前,将头低下,单膝下跪道:“参见世宁公主、左二小姐。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公主和左二小姐恕罪。”

听到公主二字,围观人群“哗”一声炸开,呼呼啦啦全跪下了。

徐公子和赵公子只觉眼前一黑,竟是直接吓晕过去。

墨琛不敢置信的望着唯一站立的二个少年,也缓缓跪下。

萧贞懒洋洋道:“起吧。”她用手指着两个昏过去的人,表情一变,厉声道,“这二人辱我皇家,全押走!”

两位侍卫领命,又道:“属下恳请公主回宫!”

萧贞叹了口气,恋恋不舍的盯着墨琛,头也不抬对左滴道:“你将墨公子接到你家,先帮我照顾些时日,别磕着碰着……”

她完全不理会仿佛被雷劈了的左滴,对墨琛柔声道:“本宫先走了,回头再寻机会看你。”

语毕转身离去,轻松愉悦的不留一片云彩。

左滴表情难看到像是吃了屎,她僵硬转过头,注视着一脸茫然的墨琛,半晌,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萧贞,我跟你没完——唔唔”

秋菊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二小姐,旁边有人。”

左滴看着目瞪口呆的围观人群,欲哭无泪。

秋菊扯扯她的袖子,低声问:“二小姐,这人怎么办?真要带回府去?”

左滴没回答她,只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墨琛,愁眉苦脸道:“你随我来吧。”

……

几人一齐坐上了马车,好在年岁尚幼,倒也不用特意避讳。

左滴心道,这人真的不经说,前几日才从潘世子哪儿打听了下,没成想这就撞上了。她凝视墨琛低垂的双眼道:“墨琛,你还认得我吗?”

由始至终哑巴似的墨琛终于开口,语调干涩道:“左家二小姐,在下自是认得。”全然不是左滴记忆中的清澈嗓音。

左滴狐疑的望着他:“除了左家二小姐,你可还认得我?”墨琛当初留下的长衫,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早被她烧掉。但那个主动留下衣衫的温柔举动,却一直记在心里未曾忘却。

墨琛摇头,双眸一直盯着地下好似不敢看她。

左滴没有深思,只道兴许记住那段过往的只有她一人吧。她左思右想,终究没有妥善安置他的地方,索性开口问:“你平日里住在何处?”

墨琛道:“圣上安排了宅子……”,语调平缓,无悲无喜。

左滴不解:“即是安排了宅子,为何还会落得如此境地?大不了不出门便是,总不会有人胆大到上门闹事吧?”

墨琛仍是一派平静道:“宅子里的下人和家丁都是康国人……”话只说到这里。

左滴了悟,所以……宅子里比外头还宁静不得吧?她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想到那年林中风华绝代的男孩,终究被现实蹉跎成傀儡木人。左滴心下气恼,却不知究竟该恼谁!

恼康帝心狠?可他的子民被屠戮万千,如何会善待敌国质子?恼墨琛不争气?可他不过是个孩童,连个心腹之人都没在身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左滴暗暗叹息:战争,从来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无论输赢。

马车渐渐驶近太傅府。左滴一路上都没想到妥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带他回府。

墨琛倒也乖巧,一声不吭听从安排。左滴将他暂时留在东花厅,然后去找杨氏解释情况。

杨氏听着左滴一番叙述,直听的呆若木鸡,旋即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每次小女儿出门都会惹来祸事?她仔仔细细把女儿上下打量一番——这惹祸精的体质究竟是随了谁?!

左滴被母亲打量地头皮发麻,委屈道:“滴儿也不想,谁知道萧贞这么不靠谱?那么多人瞧着,她毕竟是个公主,金口玉言,我哪儿能不管不顾?”

杨氏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伸手指着门外:“行了,人就先安置东花厅吧。其余的等老爷回来再议。你现在赶紧出去,我瞧见你就脑袋疼……”

左滴赶忙行礼,逃也似的飞奔回潇湘阁。

刚回到潇湘阁,秋菊又来回话,墨公子被大少爷接到东厢房去了,还说什么二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左滴愣住,不知道这个兄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越想越头疼,她的智慧已然透支,索性什么都不管,天塌下来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

她吩咐秋菊和二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叫她,然后躲进卧房修炼心法,权当静心用。

……

太傅府东厢房摘星阁。

两个如玉少年面对面坐着,左渐吩咐下人都退下,屋子里此时只他二人。

“你是古老几?”左渐蓦地开口,打破平静。

墨琛慢慢抬起头,再不是惶恐模样,面色冷凝双目似剑沉声道:“古十七。”

“哦?”左渐挑眉,揶揄道,“墨皇子已经沦落到连复生卫都拿来做替子了?”

易容成墨琛的古十七突然泄气,适才的高冷仿佛泡沫消散,不复存在。他哭丧着脸道:“属下命不好,嘴贱惹恼了古老大,想着跑到长平来避避风头,本以为是个轻省差事……”

左渐好笑的看着他,用墨琛的脸做出这等表情,果然有趣的紧。

古十七还在哭诉:“属下接到命令出门转转,好让人知道主子仍在京里。遇到两个歪货受点折辱没什么,横竖他们骂的是主子又不是我……哪成想竟能碰到世宁公主和左二小姐,不但害的主子被人调戏了,还让左二小姐起了疑……呜呜呜,左公子,您让属下留在您身边儿吧,属下回去肯定会被剁成肉酱的……呜呜呜”

左渐真想找纸笔把这货的德行画下来,回头好好羞辱墨琛!

复生卫是墨琛的死士卫队,各个高深莫测身手不凡,这个古十七是哪里出了岔子?竟是这副惫赖模样?真是难为古老大了,想来也是头痛的紧才打发远远儿的。

他赶紧喊停,照古十七这般絮叨,怕是能说到天黑。

左渐眯起眼:“二妹妹可不是能小瞧的,你避开她暂且住在东厢房。反正外头的人都知道昇国质子现居太傅府了,那就将计就计!”

古十七状若未闻:“主子交代所有复生门的人都得保护好左二小姐,那定是对左二小姐起了心思。属下会不会把事情搞砸了?呜呜呜,属下好想回复生门……待在长平比让古老大操练都可怕……呜呜呜”

他哭的实在难听——左渐听了想打人。

他疾言厉色道:“你再吵,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回不了复生门?!”啰嗦声戛然而止,古十七用墨琛的脸梨花带雨地凝视左渐,嘟囔道:“好凶……”

左渐盯着古十七双目凛凛,严肃说道:“你嘴碎没关系,可若再拿二妹妹的闺誉开玩笑,管你是第几卫,我定不饶你!”

古十七还想吐槽,瞧着左渐真的恼了,这才噤声消停下来。

他心下狐疑,左公子不是与家人甚是不和睦?怎的却对二小姐如此上心?奇怪,奇怪。

左渐终于让他安静下来,出口询问道:“灵门村查的如何?”

古十七谈到正事瞬间变得靠谱许多,他沉声道:“他们事先得了信儿,全都撤离了。属下等在康国探子离去后,又仔细查找一番。古十一擅挖洞掘坟,寻得一处暗室。只可惜里面空无一物。属下等人掘地三尺一无所获!”

左渐唏嘘,这厢吴承福刚被囚,他们就当机立断退的干净。郑氏族人里倒是出了个不得了的家伙,杀伐果断,甚是不好对付……

……

第三十五章 夜探灵门村

……

当夜子时。李巧住处。

左滴与李巧均已换装蒙面夜行衣,两人目瞪口呆地盯着手中持扇、青衫飘逸的温修文。

温修文被他俩看的头皮发麻,低下头打量了自己半天嗫嚅道:“在下可是有何不妥?”

“温公子,莫非你武艺高强?”左滴犹疑问道。

温修文一愣,摇头:“在下一介文人,并不会武艺。”

……左滴气急败坏:“我还当你轻功了得来去无踪,所以才这般托大。你穿成这副模样,是怕有人认不出你来不成?”

温修文俊面一红,弱弱道:“在下头一回行这等事,经验浅薄,让二位见笑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左滴心道,这就是猪一样的队友吧?

李巧心善前来解围:“若温公子不嫌弃,就先将就着用我的衣裳吧。”

温修文急忙拱手道谢,连道不嫌弃。待他换过衣裳,三人立时出门。

长平没有宵禁,但夜生活匮乏,除了花街柳巷余下街巷皆是漆黑宁静。

李巧雇了辆马车,没用车夫而是自己驾车,沿路避开巡逻兵卫,匆匆往京郊行去。到得城门处,三人下了车。李巧用轻功先后背负两人越过城墙。墙外早有三匹马在此候着。

左滴顿时傻眼——肿么破?她不会骑马!

更伤她自尊是,二愣子似的温修文竟也轻巧的翻身上马。

左滴呆呆地站在原地,认真思考要不就打晕温修文,自己踩着“风火轮”过去?肯定不比马慢!

李巧上马后发现左滴仍站在原地,心头微动:“二小姐,跟我一同?”

左滴对李巧毫无男女戒心,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时同意。

温修文目光一滞,欲言又止,最后默不作声看李巧将左滴一把拉上马。

坐到马上,左滴才觉别扭,马上狭窄她与李巧只得紧贴。男儿家本就体温偏高,隔着薄薄的紧身衣只觉得被一股男性气息笼罩,她这才后知后觉——两个李巧虽然模样相同,身后这个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事已至此,再翻身下马岂不是更尴尬?左滴暗下决心,待此事了结定要学会骑马。

她掩饰般地清了清喉咙,低声道:“出发!”

李巧环抱着怀中小人儿,面上有些发烫,心跳如擂鼓。他的二小姐已经是个少女了,不再是从前的小孩子。

李巧暗暗恼怒自己冒失,闻得此言立刻收回杂念,策马狂奔。

温修文脸色古怪的紧随其后。三人二马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许是气氛有些怪异,李巧没话找话:“那个废弃村落名为灵门村,距离京郊不远。从前也曾繁华过,据传说有守村神灵。”本是为了化解气氛,左滴却听得心神一动。

她追问道:“说仔细点。”

李巧讶异,这种神怪之说没想到竟引起她的兴趣。思索道:

“只是传闻,当不得真,传说灵门村曾有术士经过,说村中有灵,需得镇压方能护得全村平安。村民信以为真,便听那术士的话,将村中房屋重新布置,结镇压之阵。还传言只有天神才能瞧明白阵中奥秘。”

左滴插话:“可有说过是什么灵?”

李巧摇头,忽的想到左滴此时瞧不见他,便开口道:“那倒不曾说。不过定是骗人的,灵门村早在前朝年间发生过一场大火。整个村子烧的一点儿不剩,连条狗都没跑出来。若那术士真有本事,怎么会有这灭村之灾?”

左滴不置可否,沉吟道:“那这灵门村现在岂不是一片废墟?”

李巧道:“说来也稀奇,后来不知何人将村中房屋重新修整。虽瞧着还是破破烂烂,却也能勉强住人。我本以为是郑氏余孽为了方便躲藏修整的,寻了人打听,才知道修整房屋也是前朝的事。”

旁边沉默的温修文突然开口道:“关于此事,在下倒是有所耳闻。”

左滴饶有趣味道:“说来听听。”

温修文有些尴尬:“市井传言,君子本不该传……”

左滴翻白眼:“让你说就说,婆婆妈妈。”

这温修文哪儿都好,就是读书太多都读傻了!

温修文悻悻然:“灵门村遭遇大火灭了村,有人说无人幸存,也有人说其实有幸存者。正是那个幸存者回村发现全村被烧了个干干净净,悲痛欲绝,为了怀念家人才重建灵门村。”

李巧颔首:“都是道听途说,别说是现在,就是发生这事的时候都没有几人知晓原委。事情过去数十年,已是很难查证了。”

左滴沉默不语,心中却另有盘算,那郑氏余孽是碰巧落脚此处,还是与这传闻有关?

她想到红果儿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有异人,虽不及他全盛时期,对付普通人却是绰绰有余。

李巧话中的灵,她不觉得完全是空穴来风,还是得亲自去看看其中究竟有何蹊跷。

一路全力奔驰,三人终于抵达灵门村。

村落不大,估算了下约莫三四十个屋子,村外有围墙,却好似从未修整过,仍是大火烧过后的破败与焦黑。

三人下马行至村口,瞧见地上有块歪歪扭扭的石碑,上面刻着“灵门村”三个大字!

左滴走上前,发现石碑落了厚厚一层灰,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悠长气息,想来很久无人触碰过。

她率先走进村子,李温二人将马拴住后紧跟上来。

村子布局有些怪异,这个时代的普通村寨都是用正南正北的街巷切割成四平八稳的构造,可灵门村却并非如此——房屋之间有些距离极近。有些房门前却空荡荡的,距离很远才看见下一个屋子。

左滴来回走了好几圈才勉强发现规律,原来房子仍是成一条条直线排列,只不过不是平行直线,而是对角线!

李巧与温修文对算学不擅长,只瞧着古怪却说不出所以然。左滴不知如何跟他俩解释,便没有提起。

三人一路走来,看到的屋子都很破败,灰尘蛛网密布,全然不象有人住过。直到行走至村子中央。

村中央坐落一个二进宅子,比起其他的独门独户,格外引人注目,只因它前后左右都有房屋坐落,仿佛这宅子是个聚集点,往四个方向延伸出四条由房屋排成的线……

这宅子外表同样破落,但三人走进之后发现,这里应该就是郑氏余孽的落脚处了。

宅子只用了外院,打扫的很是干净,内院杂乱无章毫无人迹。他们知道这处宅子定是被仔细搜查过,所以表面上的东西都不再留意,只专心寻找是否有暗门机关。

左滴缓步走进正堂,家具摆设很简单,八仙桌太师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桌子已被掀翻在地,上面粘着半截断掉的蜡烛。

她秀眉紧颦,总觉得怪异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去别处探查的温修文与李巧也来到正堂。除了李巧在院中发现一个已被挖开却空无一物的暗室,二人皆是毫无所获。

李巧见左滴愁眉紧锁,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左滴咬了咬嘴唇,轻轻摇头:“不曾发现,就是觉得说不出的古怪……这郑氏是皇族,主事之人即便不是皇室中人也该是个勋贵子弟……”

李巧心有灵犀:“你是说,就算仓促行事,这地方也太过简陋了些?”

左滴重重点头道:“他们藏身此处时日不短,那人真会如此苛责自己?你瞧这蜡烛,竟连个烛台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落脚之处,倒像是仓促间选了个地方……”

温修文出言道:“卧房同样如此,除了耳房里有些干涸的血迹,其余地方没有半点摆件和家具。”

李巧皱眉:“可整个村子的房屋都已探查,没有人待过的痕迹。莫非其实他们住在别处,或者是京里?这里只用作商谈?”

左滴否认道:“不会,若是在京里有落脚处,自可以在落脚处商谈,何必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前来此地?”

几人反复思考到底哪里有遗漏,半天无果。

李巧见始终没有头绪,出言道:“不若再探探村子地形?这里房屋位置着实怪异,说不定那些空地还会藏有暗室。”

左滴闻言头大,村子再小,仅凭三人之力,想掘开所有空地查找,简直是痴人说梦。

温修文倒是同意,点头道:“不是传言此村结成阵势吗?若真是个阵,必有阵眼,找出阵眼破了去,说不定会露出藏身之地!”

左滴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她急促道:“你刚刚说什么?”

温修文一愣:“在下说破了阵眼……”

左滴摇头:“不对,不是这一句。前一句。”

“……此村结成阵势?”李巧试探说,“你莫不会真的信了吧?破阵之后另有洞天什么的,不都是唬人的吗?”

左滴豁然开朗:“对,就是阵势!你之前说灵门村村民听术士的话,重新布置房屋有可能是真的。这一路你也瞧见了,房屋布局的确古怪。”

李巧道:“可是来回瞧了这么多遍,倘若真有阵眼,早该找到了。”

左滴微微一笑,对李巧道:“你还记得你说过,只有天神才能瞧明白阵中奥秘?”

李巧点头:“是听人这样说过,难不成你能找来天神?”他哑然失笑。

“我当然找不来天神,根本也用不到天神,只需要用天神的视角来瞧。”左滴神采飞扬道,

“我们身在村中却丝毫没有头绪,不过是因为用错了看的方式,天神自然是在天上,所以,要弄明白蹊跷,就要从天上往下看,这就是所谓天神才能瞧见的奥秘。”

李巧与温修文面面相觑。这二小姐莫不是疯了?人如何能到天上去?

况且此时夜深,伸手不见五指。莫说从天上瞧下来,站在村中都得借助火光……

……

第三十六章 欲上九重天

……

李巧将疑问说了出来。

左滴拍着胸脯自信道:“夜间确实不能视物,但正因为夜深,火光才会更加醒目。我们不需要看清房屋模样,要的不过是排列的形状。”

温修文还是一头雾水,李巧却是恍然大悟,接口道:“只要屋子门前燃起火堆,自会排成形状。二小姐实在是聪慧,我算是服了,不过……”

他语气一转,忧心道,“旁边若有高树,我自能攀上去查看,可这村子烧的干干净净,又该如何站到高处?”

左滴沉默思考——她自是有办法,只是……

左滴瞄了眼如梦初醒正拍手叫绝的温修文,李巧她信得过,可这温修文……到底要不要打晕他?

温修文正感叹这两人聪颖过人,不妨突然打了个冷战……又来了,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又来了。

他搓了搓胳膊,回头看到左滴恶狠狠的双眸,莫名感觉心虚:

“左二小姐……为何这般盯着在下?在下可是有何……不妥?”他问的小心翼翼。

左滴见他回头,忽然收起恶意,笑眯眯道:“温公子,咱们谈谈呗。”

李巧莫名其妙看着这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静立。

温修文忙不迭拱手:“二小姐有话请讲。”

左滴冷不防开口:“你应该知晓你那文娘并不是个单纯的舞姬了吧?”

温修文愣住,不知道文娘跟左二小姐有何关系,下意识道:“在下想过,确有可疑……”

忽的回过神来,“不知二小姐怎会突然问起文娘?”

左滴没有回答他,径自说道:“温公子深情守诺,对文娘矢志不渝。既然你已知晓文娘接近你另有用心,不知是否仍是一往情深非她不娶?”

温修文面红,有些恼羞成怒道:“男女有别,左二小姐还请自重,此乃在下私事。”

左滴没有生气,轻轻颔首道:“此事对我却有特殊意义,得罪之处还请温公子见谅。若是不方便开口,只得请您先睡上一会儿。”

睡上一会儿?温修文傻眼。他虽不通人情却智商在线,这个睡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温修文思忖片刻神情一肃,他庄重整衣行了个大礼道:

“谨由自知不通世故。却深明君子感恩之理。承蒙左二小姐施以援手,救谨由于危难之时。又不弃愚笨愿携同行,谨由深感五内。有恩必报之,此乃君子之义,谨由虽知不妥却厚颜视左二小姐为友,不知二小姐可愿以友相待?”

左滴懵逼,不过是问他有没有忘记旧爱,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什么?

李巧看左滴傻乎乎的模样甚是可爱,轻笑解释道:“他说谢谢你救了他,想与你结为友人,问你是否同意。”

左滴咳嗽一声,暗暗腹诽放着好好的人话不说。

她清脆道:“不就是结交为友么?我同意了。”

温修文感激一笑,道:“若是友人,那便无不可说。”

他神色略黯,“文娘与在下相知相许,谨由心中早已以妻视之。上次回府后,在下也曾想过。此事机密,下人自不必说,便是在下双亲亦是全不知情。那设计陷害之人又能从何处知晓?思来想去,除了文娘再无他人。”

他唏嘘长叹:“在下一腔真心付诸流水,恨意难消。用时颇久方才释怀。横竖各为其主,文娘作为在下亦能理解。从前满心愧疚,总觉害了文娘,故而难以释怀。经此一事,终于无须再忤逆双亲,对在下而言,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温修文正色看向左滴,字正腔圆道,“这就是在下给二小姐的答复,如此一来,二小姐可还怀疑在下?”

噢!怀疑?这个书呆子,莫非以为自己担心他被美色所迷,串通幕后之人?想象力真丰富。

左滴展颜道:“温公子误会了,既然你对她已无情义,那就是该娶妻生子了,你觉得太傅府嫡长女怎么样?可是个很好的妻子人选?”

温修文李巧:……

这是闹哪出儿?不是要探秘灵门村?不是要查郑氏余孽的线索与藏身之地?这浓浓的媒婆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温修文晕乎乎道:“左大小姐身份高贵,在下配不上……”

左滴不耐烦:“谁问你配不配得上,就问你她好不好,适不适合做你妻子。”

“自是极好,可……”温修文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左滴愉快道:“没有可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自己说三道四。”

温修文李巧:……

父母在哪儿?媒妁在哪儿?左大小姐知道她的婚事被妹妹如此轻易敲定了吗?

左滴敛笑,郑重对温修文道:“既然你是我未来的姐夫,那就是自己人,我也就不再瞒你。”

又道李巧,“李巧,你我相知甚久,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但我不会过问,只问你一句,若我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你会怕我吗?会出卖我吗?”

李巧目中满是温柔笑意,原来二小姐早就怀疑自己,却仍对自己一如既往。

他语气很轻却很坚定:“你便是你,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让旁人伤害到你……”

温修文还沉浸在未来姐夫四个字的打击中,久久不能自拔。

他觉得每次跟这个二小姐在一起,总是状况不断,简直要颠覆他二十几年来的人生。不过被信任的感觉却是极好的,不再管那个见鬼的姐夫不姐夫,他举起三根手指,起誓道:

“谨由在此立誓,若辜负二小姐信任,甘愿……”

左滴一把拍下他的手掌:“没完没了,烦是不烦?”

温修文唯唯诺诺往后一缩,她才九岁,竟比母亲还可怕。

左滴突然产生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眼眶热热的。她深呼吸一口气,脆声道:“既然我们都是一伙儿的,现在就分头去点火,我数过屋子共有四排,我点中间,你们点两侧,完事之后村口集合。”

她攥起拳头,坚定道:“然后,让你们看看,我是如何上天的!”

……

死寂多年的灵门村许久未这般热闹过。

随着一处又一处火堆燃起,整个村子好似回到火灾那天,炽烈的火焰染红半边天。

左滴点火有挂,很迅速就点完中间一排,她率先到了村口,没过多久,李巧和灰头土脸的温修文也赶到。

两人静静的看着左滴,不知道这个二小姐究竟作何打算,难不成她还能生出翅膀?

左滴暗暗运气,她也是头一回这般行事,有点儿没底。脑中回忆起红果儿的声音。

“啥时候你想放火放火,想灭火灭火,踩着火苗能上天,那就是掌控火元素了……”

红果儿,我没有一天荒废修炼,我不知道算不算掌控了火元素。可我已经想放火便放火,想灭火即可灭火,现在,我就要踩着火苗儿上天!

你睁开眼瞧瞧,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左滴闭上双眼轻声道:“李巧、温修文,这个世界是有灵的,你们听到的那些,不仅仅只是传说……”

她猛地睁开双眼!

瞳孔鲜红,似有火光在闪烁,长长的睫毛卷翘,随着眼睛眨动时不时洒下粒粒火星儿。

“如若还是不信,那便睁大眼睛仔细瞧,至少我,便是火焰之灵——火现!”

伴随一声娇喝,她双脚离地,脚下凭空燃起两团炙热火苗,舔舐她的双足。

蒙面头巾轻飘落下,露出她如玉面庞,在红瞳的映衬下美的妖异惊魄!

——黑色长发如海草般疯狂延展,交错缕缕烈焰,仿佛有了生命般,在她身后狂舞像条条黑色火蛇。

左滴玉足立于火上,那炙热的烈焰丝毫没有伤她分毫。

她伸出纤纤玉手,于空中素指轻点,所点之处一团火焰遽然燃起……两团……三团……火团向着天空一一燃起,越燃越多,竟慢慢变出一道通天火梯。

温修文和李巧已经傻了,张大嘴巴瞧着,一个字儿都发不出。

——他们看到宛若火神般的左滴脚踩火梯缓步向上,起初只是有些谨慎的走着,接着——越走越快,到最后竟飞跑起来。一路伴着洒落的点点火星儿,她精灵般地脚步轻盈欢跃,脚踏火梯直奔天际,身后留下一道道火红残影……

最初的惊骇过去,仰望左滴越来越小的身影,李巧猛地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她……却什么都握不到。

他收回手,紧紧攥起拳头,指甲狠狠的掐进肉里……

温修文扬起被火光映红的俊脸,激动的像个疯子,他举起双手冲着天空大喊大叫,但是不只是李巧,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些什么。

……

——左滴简直high到爆,真的成功了!

从前她最多不过是能踏火翻出左府围墙,而现在,她只觉浑身充满使不完的力气,甚至可以一口气冲破大气层……好吧,只是想想而已。

大概攀升了二十来米,她停下脚步,向身下望去。

没有路灯的古代,黑夜那是真黑,这样漆黑的夜里,他们三人点着的火堆,格外醒目耀眼。

那些火堆排成的线在黑色夜幕上,竟清晰得摆出一个——大大的“木”字?

就是笔画稍微有些歪曲,莫非是火堆摆放不够整齐?

左滴认真看了好几遍,将形状牢牢记在心里后,正想趁这难得的机会四下观望,看看风景,突然——

她感觉精气如流水般褪去,立时气虚腿软。

左滴暗道糟糕,此次消耗过大,有些撑不住了,顾不得再耍帅,火烧火燎的掉头往下跑!

……比起登天时那如仙如幻的风姿,她下来的时候连滚带爬,实在是狼狈极了。

左滴一边屁滚尿流的往下跑,一边不忘灭掉路经的火阶,如此一来,降低了消耗,不适感总算稍作缓和,不至于落个从空中坠落而跌死的下场……

底下两人的激动已经平息了些,此刻傻呆呆的站着,仿佛看怪物一般看她。

左滴心下一沉,她果然是高估了这个世界的人类对异常事件的接受程度吗?

沉默了半晌,空气安静的让左滴消耗过度的身子更加不适。她眉头一皱刚要开口。李巧出声了:

“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你若掉下来,我便是接住了也难逃一死。”温润一如平常。

温修文呼吸急促,连喘几口粗气才道:“可能再放一次给我瞧瞧?太神奇了!简直太神奇了!”

他却是兴奋地连在下都不自称了……

左滴心中激荡,看着眼前满是关切之色的二人,咧开嘴,笑的粲然尤胜夏花——

没有被排斥……真好……

……

第三十七章 失去复得到

……

左滴放下一直悬着的心,顿时两腿一软,李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左滴笑着摇头,拉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巧见状,洒脱扯下蒙面巾,帅气的坐在她旁边。

温修文看这两人豪放不羁,心头惴惴却硬着头皮跟着坐下来——没有想象中的局促倒是颇觉痛快。

三人背靠这夜色,在火光的映照中席地而坐,左滴朗声道:“篝火有了,可惜没有酒肉,不然该有多痛快!”

李巧笑言:“下次吧,下次定会带来。”

温修文点头,他还是有些羞涩,不好意思说话。

待无力感稍微减弱。左滴在地上画出她看到的图形,道二人:“这就是我瞧见的,好像是个木字?”

李巧二人仔细端详,片刻后李巧指着图形道:“这中间的交叉点就是咱们去过的那个二进宅子,也是灵门村的中心。我对阵法并无研究,如果这个不是阵眼,我实在想不出其他。”

左滴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唉——”她叹气,“费这么大劲,结果还是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沉默半天的温修文迟疑道:“依在下看,这倒不像是个木字……”

“何以见得?”李巧问。

温修文指着那条横道:“木字讲究横平竖直,二小姐画出的这一笔,却是折起的……”

左滴点点头:“确实,我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形状,为了避免误导你们,便有样学样誊抄下来。我还以为是火堆没有排直。”

温修文摇头:“右侧的火堆是在下燃的,距离同你们一样,并无移动。”

他伸出手指,在“木”字下方添了一勾,道:

“你们瞧,这样是不是顺眼的多?”

左滴与李巧二人定睛一瞧——

“水?”他俩同时惊呼。

中间这排是左滴燃的火堆,她很确定并无多出来的这一点,那么,究竟是“木”字还是“水”字——

“过去瞧瞧就知道了!”左滴跃起,冲着村后方奔去,李巧与温修文紧随其后。

到了村尾,三人看到在最后一座屋子旁的,赫然是一堆碎石乱木。

李巧走上前翻看,扬声道:“果然如此,差点被骗过去。”

左滴与温修文凑上前去,李巧指着废墟堆道:“你们瞧,若是普通废墟,早该布满灰尘,可这些碎石与乱木,只有杂乱并无太多尘土,定是近期才被推倒。”

左滴眯起眼睛,好狡猾!

温修文频频点头:“想来他们定是住在此处,消息泄露后毁灭痕迹,再匆匆搬到中间宅子掩人耳目,这背后之人真是狡诈如狐。”

左滴不置可否,再狡猾又如何?还不是被发现了。

“咱们把这里清理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她轻快道。

三人一通忙活,好在郑氏余孽怕被人发现此处,打砸的十分彻底,没有太大的石块与断木,较为容易清理。

饶是如此,温修文仍是累的气喘如牛,被左滴好一通取笑,还不如个女娃娃。

此时天边已出现微亮,他们竟是忙活了一整夜,看着天色转亮,左滴不免有些心焦,再不回府怕是要穿帮。

——废墟终于清理干净,露出一大片空地。遗憾的是,除了碎石乱木,什么都没发现。那些断木也只是普通的搭建房屋所用,并非其他物件。

李巧与温修文席地而坐,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再无他法。

左滴失望至极,都做到了这个份儿上,难道真是一无所获?

四下瞧了半天实在无可奈何,她抬腿往中间走了两步,沮丧地刚要开口说回去……

——蓦地,左滴心头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波动!

她按住剧烈跳动的胸口,寻找这突如其来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左滴小心翼翼的往空地中心挪动脚步,随着前移,心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到最后竟变成一种剧烈的渴望。

李巧与温修文奇怪的看着左滴一步步缓慢挪动,刚要询问,忽见左滴指着一处地面颤声道:“这里!就是这里!快,快帮我挖开。”

二人没有多话,随手抄起根趁手的断木,对着那处开始挖掘。

随着他们挖出的土越来越多,左滴心中的渴望也逐渐剧烈起来,她拼命压制住自己想要钻进去的冲动……

李巧正用力掘土,忽然手中木棍卡住。他将木棍随手扔在一边,俯下身去用手扒开。土坑里露出一块圆形石头,拳头大小,他刚要伸手捡起,石头倏地破土而出,直冲着左滴面门袭来。

李巧大惊,以为那石头要伤人,刚要出手拦阻——却见那石头突至左滴面前骤停,轻轻落在她的手心,安稳乖巧的很……

李巧温修文:……

所以我们忙活一宿,就为找到这颗属于你的石头?莫名的感觉心塞……

左滴捧着石头,那种难言的渴望终于消停下来。

她也很茫然,自己是跟石头杠上了还是怎么着?莫非这是跟红果儿一样的存在?

想到这,她的手忍不住哆嗦,很想直接扔出去……

天色亮起来。李巧顾不得古怪的石头,匆匆道:“我们得快些回城,再晚怕是左夫人就该知晓了。”

左滴点头,心惊胆战的捧着石头,出了村子翻身上马。

李巧很心细,走的时候将土坑掩埋住,又堆了些杂物上头。屋前燃烧的火堆早已燃尽,那火灰却没有时间收拾,只得搁置。

进城后换上马车,左滴同二人道:“这古怪石头既然跟着我,就先搁在我这。回头有什么发现,再同你们传信。”

二人应允。三人就此别过。

……

左滴捧着石头蹑手蹑脚回到潇湘阁,想把石头放下更衣,却发现,只要把它放下,就会奔着自己扑过来,迅速跑到别的房间都不好使,它还会拐弯!

左滴崩溃,这就是让自己产生剧烈渴望的东西?明明是个祸害……

顾不得那许多,她只得一手举着石头,让秋菊给自己更衣。

秋菊心焦的等了一夜,瞧见主子捧着块石头回来,很是吃了一惊:“二小姐,您昨儿夜里出去就为了寻块石头?”

左滴咬牙:“话太多,赶紧更衣吧。”

秋菊嘀咕,府里又不缺石头,何苦还得出去寻。

她想先将石头接下,却被左滴闪过,面露不解刚要询问。

左滴粗声粗气道:“什么都不许问,你只管更衣。”

秋菊眨了眨眼睛,二小姐对这石头宝贝得紧呢!

匆忙换过衣裳,左滴对秋菊道:“你去给我请假,就说……昨儿夜里蚊虫太多,没睡好,白日里补觉。”

秋菊应下刚要退出去,左滴补充道:“对了,让宝芽和宝枝不用过来伺候,我要自己待着。”

清场之后,左滴小心的闩上门,看着手里的石头一脸的凝重。

黏在手上拿不下来,该肿么破?难不成还得放回血?她觉得肝儿疼……

当初的幻珠那么小,都喝了不知多少血,这石头拳头大小,不会把自己吸干了吧?

左滴愁眉苦脸,拿着石头翻来覆去的瞧:坑坑洼洼的表面,灰白色。跟普通的石头一点儿差别都没有,好歹幻珠的外形圆润可爱,还能做个装饰品,这石头扔在街上怕是都没人捡。

忽然,她耳朵一动,石头里面好像有响声?

左滴捧着石头在耳边使劲儿晃了晃,果然,石头并不是实心儿的,里面仿佛有水流动的声音。

左滴精神大振,只要不用放血就一切好说。

她四下打量,想找个趁手的东西砸开,可找来找去,除了刻有“李军”两字的石牌,再没有趁手的硬物!

略一犹豫,左滴走过去将石牌握在手中,安慰自己道:没事儿的,只砸一下试试,若是砸不动就放回去……

她将石头搁在地上单手稳住,另一只手举起石牌狠狠的砸下去,“啪”的一声!

砸的动作很用力,可落在石头上却是轻飘飘的——最后关头,左滴还是收了力气,担心万一砸碎了石牌……

本以为石头肯定纹丝不动,谁知那看似坚固的石头竟然“咔嚓”——裂开一道口子?!

太毁三观了,左滴吐槽。早知如此还不如用手掌拍。

她凝神看去,那块石头自行裂成两半,一团白色的光从中间缓缓浮起,白光里似有水波流动,耳边还能听到潺潺水声,端的无比神奇……

左滴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和幻听,刚要仔细打量,白光嗖的一声直直射向她小腹,瞬间消失不见。

她崩溃了!这究竟是什么见鬼的东西?还没看清楚就进了肚子,不会死人吧?!

左滴这厢正急得团团转,蓦地,从她脑海中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哇靠!你从哪儿找的这东西?”

——霎那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左滴还未来得及思考,眼泪先一步不受控制,疯狂的涌出眼眶……

红果儿?是你吗?你醒来了吗?

左滴鼻翼煽动,嘴唇咬的死死的,她梦中无数次听到这个声音,听到他像从前般跟自己扯皮、吹牛、调侃,每次醒来却发现只是一个梦。

“你、你醒了?”左滴带着哭腔问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大声惊醒自己。

她害怕这一切都只是幻觉,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还是自己一个人……

“早都醒了,唔,三四年前就醒了。”还是那般痞痞的腔调——果然是红果儿!

不是梦,不是幻觉,是真实的!虽然不知道那团白光是什么,可是它唤醒了红果儿!

咦?不对——

从感动和狂喜中反应过来的左滴突然暴走咆哮:

“你三四年前就醒了?你三四年前就醒了为什么不出来?你让我每天像个白痴一样磕头跪拜!你、你——”

左滴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他明明只睡了两三年,却让自己苦等了整六年,每日虔心祈祷,忧思辗转……

“你睡吧,接着睡吧,睡死吧!”左滴怒道。

“诶?怎么还生气了?别哭了,我知道你思念我。”红果儿有些不好意思,它解释道,

“其实我根本不能附体,更没法用手段,那回为了救你真是豁了出去,伤及本源。本来至少得睡个上百年,怕你伤心就没告诉你……”它语气一转,雀跃道:

“没成想,幻珠跟你结契,用你的气血供着效果好的出奇,我才睡了两年就醒了,修为还精进不少。于是我想啊,索性再睡上个几年,等到能附体了再出来不是更好?至少不用整日困在个破圈子里,只能干瞅……”

左滴听它说到得睡上百年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消了气,心中只余庆幸,还好当初听话把幻珠吞了,不然有生之年真的再也见不到它。

左滴抹了抹眼泪,嘟囔道:“那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出来做什么?”

红果儿兴高采烈道:“我被挤出来了!”

左滴orz,被挤出来还这么高兴,你是睡太久脑子坏掉了吗?

“刚刚跑进珠子的那团白光,凝实红雾产生的能量太大,把我挤出来了。”它听上去开心得不得了。

左滴疑惑道:“那团白光是干嘛的?我之前产生一种特别强烈的渴望,恨不得吞掉它,后来拿在手里就没感觉了……”

红果儿满意道:“那不是你产生的渴望,是幻珠产生的。我说不明白那是什么,只知道它是我回家必须的东西之一!”

左滴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这般高兴……可是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回不去幻珠了?”

红果儿不在意道:“等完全融合之后,能量就会平衡,我就能进去了。而且——”

它雀跃道,“白光融合瞬间产生的能量被我吸收不少,现在的我可以附体了。还苦哈哈的守在里面有毛病吗?哇哈哈哈哈,老子终于要自由啦!”

左滴发自内心的喜悦,自己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只是想到红果儿回家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一种,不知为何心底有丝淡淡的惆怅……

忽然,红果儿惨叫道:“左滴!你手里拿的东西是什么?!!!!!”

……

番外一 罗璃(上篇)

青山幽谷,翠鸟振翅,一道碧水平缓流淌,造型精致的吊脚楼立于江畔,此地端的山清水秀,景色无双。

“汉家的猪猡汉家狗,汉家的罗璃长得丑,没有阿爹没阿娘,长大嫁给老流氓……”

三四个孩童一边嬉闹,一边唱着童谣。

几个背着竹篓的妇人,边说笑边从远处走来,听到这几个孩童的童谣,忍不住哈哈大笑,

“蒙家阿妹,你编的歌儿一点都不比汉人的诗差。”

被称作蒙家阿妹的,是个肤色偏黑,个头高挑的姑娘,她闻言恨恨道:“要不是领主要我饶了她,定要我阿哥将她一起挂到树上去!”

剩下几个妇人纷纷应和,继续有说有笑的往家走。

我躲在树后头,冷冷地看着这些人,耳边听着这首传遍了几乎整个寨子的“童谣”,直到他们渐渐远去,方才轻手轻脚的从树后钻出来。

我抬头看了看渐晚的天色,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此时饿的有些头晕。

……

我就是那些孩童嘴里的罗璃,是个生活在苗寨的汉人,其实也不算纯汉人,因为我娘是汉人,但我爹,却是个苗人。

我娘年轻时候长得很漂亮,我爹去汉人城镇卖山货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她。

可是我爹家穷,没钱求亲,便趁着天黑,将我娘劫到了寨子里,当晚就破了她的身子。

我娘后来怀了我,便死心塌地的嫁给了我爹,本想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没想到我爹却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不务正业、整日喝酒赌钱,心情不好时就动手打我娘,我也挨过不少拳脚。

后来有一回,我爹喝多了,跟寨里的壮汉动起手来,打斗中,一个不小心跌落山崖,死无全尸。

本以为我爹死了,我跟娘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领主的儿子,竟然看上了我娘,趁着天黑,溜进了我家的竹楼……

那夜,我被娘的惨叫声惊醒,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清楚楚——

娘那白花花的身子,一直在拼命扭动,领主儿子将她双手固定在她头上,趴在娘的身上起起伏伏。

我头一次瞧见这种事,吓得后退一步,碰到了凳子,一下子惊动了领主儿子。

领主的儿子发现了我,从娘的身上下来,光着身子向我走来。我又惊又怕,竟然躲都没躲,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我面前。

他肌肤黝黑铮亮,汗水折射着烛光,看上去仿佛浑身涂了一层油。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眼里都是凶光,呲牙咧嘴冲我举起了拳头。

可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只觉心跳的厉害,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抚摸上他强壮的大腿内侧。

领主的儿子忽然停住手,将我拎起来仔细瞧了瞧,大笑着说:“再养上几年,现在可惜了。”

之后他便走了。

我那时忽然心有所悟,感觉自己仿佛掌握了一柄锋利的兵器,不需见血,却更加好用。

领主的儿子早有未婚妻,是寨子里最富裕的人家——蒙家的女儿蒙秀云。

有一天夜里,我正在家里熟睡,忽然被嘈杂声惊醒,睁眼一看,竹楼外满是燃烧的火把,蒙秀云和她的阿哥,带着寨子里几十号人,将我家团团围住。

娘被扒光了全身衣裳,跪在蒙秀云脚下嚎啕大哭……

后来,蒙秀云的阿哥,将我娘吊起来,挂在寨子中最高的一棵树上,再过几日,娘变成了一具尸体,一阵微风都能将她干枯的身子吹的摇摇晃晃。

于是,我彻底变成一个无父无母的乞儿,蒙秀云每次见到我,都用狠毒的话咒骂我,教给寨中孩子唱辱骂我的童谣,警告寨中所有人都不许接济我。

我知道,是领主的儿子请求领主不要杀我,我也知道,蒙秀云想用这种方式活活饿死我。

……

我强忍着腹中饥饿,从草丛里揪起几片认得的野菜,只随意嚼了几口就直接咽下,这样苦涩的味道会轻一些。

空荡荡的胃里忽然塞进去几根野菜,几乎立刻就消化光了,消化的同时带给我更强烈的饥饿感。

我眼睛红红的死死盯着蒙秀云几人离开的方向,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吃人都行!

“罗家的小阿妹,我这里有干馍馍,想不想吃?”

忽然,我闻到了一股面食特有的香气,口中迅速分泌出大量的口水。

我抬起头,说话的是个奇丑无比的老头,他头发几乎都掉光了,只剩下几根白毛粘在头皮上,干瘪的嘴里没有牙齿,浑浊的两眼色迷迷的盯着我。

他就是童谣里的那个老流氓,寨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其实并不老,但因为总爱勾搭有夫之妇,被领主惩罚过好多次,所以瞧着格外老态。

瞧,同样是**,我娘是汉人,最后活活被风干致死。这人是苗人,只受了点皮肉之苦就不了了之。

“想。”我咽了口唾沫,毫不犹豫道。

“你跟我到草丛里,再把裤子脱了,这个馍馍就给你吃。”老流氓笑嘻嘻的对我说,还特意将干馍馍在我跟前晃了晃。

“好!”我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一把将他手中的馍馍夺了过来。

……

老流氓心满意足的走了,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下次若还想吃干馍馍,就还去找他,只要脱了裤子,就可以换到馍馍。

我光着下身坐在草丛里,大腿上满是斑斑血迹。我大口大口撕扯着冷硬的干馍馍,哪怕被噎住也拼命的往下咽,下半身传来的刺痛,我根本无暇理会。

瞧,不过是流点血,疼上一会儿,就能喂饱肚子,而且以后还能继续用这个法子,这比吃人可容易多了。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我方才歪歪扭扭站起来,将破烂的裤子穿上。

他们说我丑,其实我知道我不丑。我若是真丑,领主的儿子不会替我求情,老流氓也不会冒着被蒙秀云责罚的危险,跟我换馍馍。

我不是娘,我不会那么软弱,更不会落到她那般下场,我会好好的活着,活的比谁都好,早晚有一天,这世上的人,谁都没法再欺负我。

……

“原来躲在这里。”

我眼前的小路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我从未见过他,他不是寨子里的人。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冷漠。仿佛我不是个人,只是条猫狗之类的牲畜。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危险。

我警惕的后退几步,想转身逃跑,那个男人像鬼一样,三两下就飘到我的面前,将我拎了起来,像是拎着一只鸡。

我拼命挣扎,但根本挣脱不开。

男人拎着我,神奇的飞出了寨子,呼呼的风刮得我根本睁不开眼。我怕被他丢下去摔死,索性将眼睛闭上。

当我再睁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山洞里——潮湿、腥臭、灰蒙蒙的没有光亮。

洞里有十来个跟我年岁相当的人,有男有女。

我茫然的看着四周,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旁边有个女孩怯生生的对我说:

“你也被抓来了?也是汉人吧?我叫李娥,你呢?”

……

第三十八章 悲剧与新生

……

左滴扬了扬手里的石牌,有些不好意思:“你消散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便刻下来早晚供奉,希望你能早日醒来。”

“所以……你牌上刻的……是……我的……名字?”

红果儿声音哆哆嗦嗦,似是气的不轻……

左滴理所当然点头:“对啊!我还觉得奇怪呢,你说你明明那么狂拽酷炫,为什么会叫李军这么……呃”,她想了半天,谨慎道:“……‘普通’的名字……”

“啊————啊——啊啊————”红果儿抓狂了。

它的尖叫声简直要刺破脑膜:

“我要杀了你啊!!!老子叫离钧,离别的离,一发千钧的钧!!!你竟然把老子的真名写成这样——我一定要杀了你————!!!”

左滴头疼地捂住耳朵,满脸黑线——能怪我吗?你只说离钧,又没有字幕,谁知道是哪两个字?听成李军不是很正常吗?

她听着那几近癫狂的嚎叫声,尴尬道:“我错了……别喊了……脑子都快聋了……离钧这个名字很棒,最适合这么拉风的你了……”

红果儿的尖叫声回味悠长余音绕梁不绝——

捂着耳朵呲牙咧嘴的左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笑中含泪:

——离钧,你回来了,真好……

……

“你醒来后的那几年,能瞧见我吗?”

“幻珠在你肚子里,我只能瞧见你的五脏六腑。”

“……那白光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都没瞧见长什么样儿……我只知道那是能量体,能被幻珠吸收,当幻珠能量饱和完全凝固的时候,我就能回家了。”

“所以还得找几个白光这样的东西?”

“不知道……”

“你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怎么送你回家?”

“时机到了,我自会去取线索。”

“那、那……你待在幻珠里的这些日子……想过我没?”

“想了,真怕你哪天不小心挂了,不过想来就算你死了,尸体腐烂还得好一阵儿呢。”

“你去死吧。”左滴恨恨磨牙,亏得自己整天茶饭不思(喂喂,你明明大鱼大肉好吗),这白眼狼竟然这般无情无义。

“逗你呢,怎么睡了一觉起来,你这么开不起玩笑了?”

离钧的声音听上去嬉皮笑脸:“你跟我说说这白光到底是怎么得来的?说不定能有点线索。”

左滴翻了个白眼,把前些日子有人设计温修文与左淳、郑氏余孽、还有灵门村的传说和昨晚的经过都讲了讲。

离钧道:“唔,你可别说,那还真是个阵。”

“怎么讲?”左滴问。

“你说的那个术士,应该是个异人。他说灵门村有灵是真,但是布下的那阵却是不是为了保平安,而是为了困住那团白光。”

离钧不假思索道,“若我没记错,照你的描述,那白光应该是水之灵。”

“水之灵?”左滴重复道,旋即又期待的问道,

“那我算火之灵吗?我已经可以自如控火了,也踩着火苗上了天,就是……持久力不大行……”

离钧没有打趣她,反而给予了肯定:“你确实没有懈怠修炼,值得表扬。不过你是火焰掌控者,五行元素之灵都是很低级的东西。若我全盛时期,随手就能凝出来,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左滴简直受宠若惊。

这货病了吗?没有吐槽没有挖苦而是表扬?她刚想自谦一下。

只听离钧继续道:“不过你也真是朵奇葩,人家修炼都是先练精纯度,你倒好,漫天撒花,啥都会啥都不精。”

左滴:“……”

她发誓不再跟它说话——离钧还是那个离钧,一点儿都没变。

“喂喂!不会生气了吧?女人真是小心眼儿,连句实话都听不得。”离钧见左滴气鼓鼓的,表示实在不理解女性人类这种生物。

“好了好了,告诉你个好消息,跟你有关,想不想听?”它诱惑道。

左滴属鱼的,立刻忘了刚发的誓,眼睛亮晶晶:“听,什么好消息?”

“嘿嘿,水之灵虽然被幻珠吸收了,但是幻珠毕竟在你体内,所以你也得了点好处。”离钧卖起关子。

“我能掌控水元素了?”

左滴不假思索问道,满脸都是喜色。

想想出水芙蓉……想想雨中仙子……她美的冒起泡儿来。

离钧惊讶:“你变聪明了不少……不过火元素是主动接纳你,而水元素却是被动。所以你只能操纵,无法掌控。相应心法我会传给你。以后你的修炼时间得x2了,算不算是好消息?”

左滴不管,操纵还是掌控有什么区别?反正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水。

想到青使死的那一幕,她跃跃欲试道:“你杀死青使是不是操控的水元素?”

离钧否认:“不是,那是冰,水元素的衍生。虽然人体大部分是由水构成,但是想操纵人体内的水元素杀人对你来说实现不了。隔着厚厚的皮和脂肪呢。”

左滴有点小失望,若是能将人体内的水直接凝固,管他什么人来一个死一个,简直是杀人放火居家旅行之良方啊……

“刚刚不是说灵门村?你这跑题的功力也是了得。”离钧拉回YY中的左滴,说道:

“那人发现了灵门村的水之灵,却没有取走,有可能是找不到或者本事不够逼不出来。要知道像水之灵这种灵物,若不是它感受到你体内的幻珠,你就算把整个村子翻过来,也找不到它的。”

左滴恍然大悟道:“所以,把村子改成困阵,是为了镇压水之灵?待以后再找机会取?”

离钧肯定道:“没错儿。若水之灵没被镇压,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火屠村。人类用的凡火,水灵在地下转一圈就全灭了。”

左滴叹息道:“那些村民信错了人,如果不布这局也不会有后来的灾祸。”

“在异人眼中,普通人跟猪狗大概没什么区别。”离钧撇撇嘴,

“火灾之后困阵就破了,可为什么水之灵没有逃走继续留在那里,就不得而知了。”

左滴瞪他一眼:“养条狗走丢了还会自己找路回家呢,何况这种灵物?”

离钧:……你确定水之灵听到这话不会哭?

左滴消化了下离钧这番话,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她问道:“那郑氏余孽躲在灵门村,会不会也是为了水灵?”

离钧:“有可能,要么他们跟布阵那人有关,要么他们当中就有异人。不过最后还是便宜了你,他们白白忙活一番空手而归。”

想到“水”字那被破坏的一点儿,左滴认同离钧的话。

他们找到了阵眼,只是引不出水灵,最后只能破坏掉防止被其他人发现。只是离钧需要水之灵来完善幻珠,那些人旨在颠覆康国,需要用到这样的灵物吗?

别说什么画个魔法阵就能屠城什么的,太扯淡了。

她说出自己的疑问,离钧只道不知,没准儿他们中的异人修炼要用呢?

左滴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没觉得说了多少话,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晌午。

左滴意犹未尽,倒是理解了离钧从前的碎嘴,自己只跟它分开六年便有说不完的话,它被困了几千年,话痨一点完全可以理解。

左滴想到他开始说的话,出口问道:“你现在可以附身了吧?还是附在我身上吗?”

离钧说到此事登时兴奋起来:“不行,我之前损耗过大至少保得住元神不灭。而你已经熟练纵火,我再附到你身上,万一不小心再动用手段,真就醒不过来了。”

左滴纳闷,那你这么兴奋干吗……

“不过——”它话锋一转,“你可以给我找个容器,要新鲜的,长得好看的,必须得是空的——我没办法跟有主的容器抢夺,那样太危险。”

左滴吃惊的张大嘴巴,喃喃道:“你说的这么文明,意思不就是给你找具刚死的尸体?”

“对,这样理解没毛病。”离钧老神在在。

左滴囧……

她忽然又想到一事,疑惑道:“你不是说被困在幻珠里,离开幻珠会死吗?你跑出来附身难道不是脱离了幻珠?”

离钧解释:“在你体内的这些日子,我的神魂已经彻底稳固。还别说,你的血品质好极了,我偷偷摸摸吸收上千年抵不过在你体内的一年,回味无穷啊……”

左滴黑线……我是要谢谢你夸奖我的食品质量吗?

“神魂稳固后我就可以抽出一片留在幻珠,这是最后的保命手段。而余下的神魂附体到容器里,就能四方游走了。所以——你最好给我找强健一点的容器,万一附到个弱鸡身上,没两下就挂了,那真是亏到出血我告诉你。”

左滴听的咂舌,这段话听上去实在太鬼畜了,可是莫名升起一股崇拜感是怎么回事?

她感叹道:“你们族的祖先其实是蚯蚓吧?切一片就能长出一整个人来,逆天啊……”

离钧就是没有身体,不然定要翻白眼给她看——蚯蚓?居然拿那么丑陋的东西跟伟大的自己比?

识海中的离钧忽的传来一声惊呼,左滴忙问怎么了。

它兴高采烈道:“幻珠能量平衡了。”旋即神秘兮兮问道,“想不想看个好玩的?虽然现在没有容器给我附体,不过倒是可以给你演示演示我成形的神魂。”

左滴会心一笑,这家伙说是活了几千上万年,但这副模样跟拿到心爱玩具忍不住显摆的小孩有什么区别?

“先分割一片存到幻珠里,然后……剩下的就要脱离你的识海……”

离钧自言自语“讲解”着附体过程……

在它的描述中,左滴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身体中剥离开来,她忽然联想到,除了没有那剧烈的疼痛,此时此景像不像是在生孩子?

左滴被自己囧到,赶紧甩开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轻声道:“等你脱离后,再钻进尸……呃,容器里就行了吗?”

正全神贯注控制离体的离钧,漫不经心道:“不用钻,若是有合适容器,会自动将我牵引进去。不过这会儿房间里只有你一个活物,所以你只会瞧见我的神魄……瞧,我出来了。”

——左滴感觉身子一轻,仿佛蓦地减少了些什么。

她抬头看去,一团耀眼的光浮浮沉沉光晕缭绕,乍一看像是白光,可若仔细瞧,却有丝丝金线,在光团中若隐若现的闪烁……

这就是离钧的神魄吗?

左滴看的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猝然间!

房门打开了,拎着鸟笼的宝芽走了进来,左滴大惊失色,刚要喝她出去。

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卧艹”——悬浮的那团光倏地一下不见了……

与之同时,鸟笼里的桃花疯了般扑腾起来,鸟毛乱飞,鸟喙钻土机似的在铁栏杆上狂捣!

宝芽吓得直接将鸟笼子扔了出去,跌坐在地上手足无措。

——左滴傻眼,心中哀嚎:不会吧……

她身体僵直,机器人似的咔咔转头看向铁笼里抓狂的桃花……

……离钧……

是你吗离钧……?

……

番外二 罗璃(下篇)

此番外大概会有少量剧透,介意的话,可以跳过。作者君。

—————分割线——————

疼!好疼!

我的手脚皆被捆住,只能躺在地上滚来滚去,眼耳口鼻都往外冒血。

长这么大从未这般疼过,老流氓糟蹋我时的疼痛,连这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罗璃……忍忍,再过半个时辰……这波疼就过去了……”

说话的是李娥,她一动不动的躺在我旁边,说话声音非常虚弱——她刚刚也跟我一样疼,疼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消停下来。

我死死咬住嘴里的木块,这是为了防止我们咬舌自尽,特意准备的。

木块上绑着一块绳子,紧紧地绑在我的头上,我既没法将木块拿出来,也不能将它吐出去。

仿佛过了一年那么久,那足以让人发疯的疼痛,终于慢慢散去。我瞪着两只死鱼眼,直勾勾的盯着头顶的山洞,浑身上下不是血水就是汗水,湿漉漉的分外难受。

我不想理会李娥,虽然她是整个山洞里,唯一对我表露善意的人,她除了告诉我要忍耐,要坚持,别的什么都帮不了我。

她唯一的用处,就是让我知晓了,这山洞里的都是汉人,而抓我们的那个男人,是个生苗,他常年搜刮各个苗寨里的汉人,用来试蛊。

我们有个统一的名字——蛊人。

我躺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耳边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张干净的少年面庞出现在我眼前。

“把这个吃了吧,体力和气血都恢复的快些。”少年的声音平静无波,他将一粒看不清颜色的药丸,塞进我的手心。

见到他,我不顾自己体虚,硬是挤出一朵明媚的笑容,哑声道:“谢谢你。”

少年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个少年,是山洞里唯一干净的人,他是那个男人的仆从,没有名字,也不知道是苗人还是汉人,可他不需要试蛊,只负责照顾那人的日常起居。

我第一次知道他的身份后,就一直在努力,尤其在看到几个同伴凄惨的死状之后。

我忍住口渴省下饮用水,用来清洁头面——我知道,我的容貌,将是我最后的生机。

他起初并不理我,我却从未放弃过,渐渐地,他留意我的时间慢慢变多,直到刚才,他将从那男人处偷来的药丸,偷偷的塞给我。

我想,我的机会来了。

……

我舔舐着少年干净的唇瓣,轻轻在他红透的耳根呼气,两腿紧紧缠绕在他腰间,像是一株柔美的莬丝花,温柔的依附着他。

少年面红耳赤的大吼一声之后,身子软了下来,将头靠在我的怀里。

他歇息了许久,方喘着粗气对我说:“我能为你做的并不多,你最终仍是难逃一死。”

我深情地凝视他,眼中满是痴缠,喃喃道:“那你可愿意帮我做点事?”

少年仿佛融化在我的目光里,痴痴道:“除了放你走,别的我都能做。”

我笑得妩媚,趴在他耳边悄声道:“将我……送到他的榻上……”

……

我成了山洞里第二有权势的人,第一当然是那个男人。

少年没有食言,按照我的要求将我送到那男人的床上。我本以为要被拒绝几次,没想到,清洗干净的我一下子就得了他的青睐。

如今的我,不仅不需再承受试蛊之苦,反而可以将这种痛苦施加给别人,尤其是李娥。

自从我委身那个男人,李娥就一直用鄙视与不屑的目光看我,我不懂,她有什么底气这样做?于是,我总是格外关照她,每当我看到她痛苦哀嚎的模样,心中总是格外痛快。

渐渐地,山洞里所有人都开始怕我,只要我哼一声,他们连喘气都不敢,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成就感,那个男人离开山洞的时候,我就是山洞里的王!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谁知又生波澜。

那天,山洞里突然冲进来一个蒙面人,他穿着红色的衣裳,挥舞着一柄重剑将那个男人打的落花流水。

我害怕的瑟缩在一旁,跟李娥还有那群蛊人一起,狼狈的躲在角落里。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变回被人唾弃的乞儿,只能在夹缝里苦苦挣扎着求生存。

那个男人逃了,他不是红衣蒙面人的对手,被打成重伤落荒而逃。

我惊呆了,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比那个男人还厉害,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红衣蒙面人,目中满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与渴望。

“罗璃……”突然,没有名字的少年凑近到我身边,悄悄呼唤我。

我收回注视着红衣人的目光,疑惑看他。

少年深情的看着我,小声道:“老怪被打跑了,趁着这会儿混乱,没人留意到咱们,不如你跟我一同走吧?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听了他的话,我愣住了。

少年看我没有反应,急急道:“你放心,我会对你好,不会让你吃苦受罪……”

“不要。”没等他说完,我脱口道。

少年见我拒绝的如此干脆,脸上浮现出受伤的表情。

“我不要忍气吞声,也不要躲藏起来过日子,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果断道。

我不再看他,继续注视着那个武艺高强的红衣人,他正在收编山洞里的人,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聚集到一起。

少年见我主意已定,便站起身来想走,可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走回来加重了语气道:“你真的不走?”

我喃喃道:“我会蛊术,跟这些蛊人不一样,他定会器重我的。”

少年仿佛很吃惊的样子。

我脑中灵光一闪,转过头看少年,急切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咱们一同投奔他,你跟那人的时间比我长,蛊术也比我厉害……”

少年沉默了好久,才沉声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用力点点头,眼中满是喜悦与憧憬道:“对,这就是我想要的,你我假装是兄妹,我们一起投奔他,然后,我一定要成为人上人!”

少年的表情从落寞变成错愕,又从错愕变得有些冷漠。

我没留意他的神色,灵机一动道:“我叫罗璃,从今以后,你就叫罗隐吧。”

少年缓缓地低下头,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道:“我叫罗隐……”

我见他终于同意,急忙拉住他的手,冲出去对着那个红衣人高声叫喊:

“我叫罗璃,他是我哥哥罗隐,我们都会蛊术……”

……

第三十九章 爱宠的诞生

……

地上的笼子里。

桃花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折腾。鸟头耷拉着,看起来很沮丧的模样。

左滴定定神,看了眼“罪魁祸首”宝芽,想骂她又不知骂她什么。

最后只得无力的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去,把好门,谁都不准再进来。

宝芽委屈极了,她瞧着该用午膳了,二小姐却一直没动静。担心主子进来瞧瞧。恰好也到了喂桃花的时候,就拎着一起过来,想着能给主子解解闷。

谁料,刚进门桃花就疯了似的……

她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别别扭扭退下。

左滴走过去,打开鸟笼,把桃花拎出来。

小心翼翼问:“……离钧?”

桃花是只绿底黑纹的虎皮鹦鹉,才刚刚一岁,鸟头上是黄色绒毛,像是扣了个黄帽子,黑眼睛圆溜溜的长得很萌。萧贞就是瞧它长得好,才一直穷追不舍。

此时这双很萌的鸟眼里,满是委屈和悲伤的神色,弯钩嘴一开一合:

“左滴,我是不是欠你的?”

左滴很同情离钧,真的。可是瞧见这委屈的小表情,耳边传来鹦鹉特有的声线……

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最后都笑出了眼泪。

鹦鹉恨恨的挣开她的手,落在鸟笼顶上,仰头悲愤道:“苍天啊,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左滴捂住笑痛的肚子,擦了擦眼泪道:“你别喊了,这声音太逗了,哎哟喂,笑死我了……”

她瞧见鹦鹉一副悲愤欲死的架势,安抚道:“哈哈……你再出来就是了,我定会给你寻个好容器,哈哈哈……”

鹦鹉炸毛,扑啦啦在她头顶飞了一圈,尖叫道:“老子也想出来,可是出不来!附体一次最起码五六年才能自动解除,你以为住宾馆啊?说退房就退房?”

左滴戛然止笑,吃惊地捂住小嘴:“不会吧?那你岂不是要一直待在鹦鹉里?”

——事情大条了。

鹦鹉收起翅膀,落在地上,沮丧道:“我以为这房里没有活物,给你瞧瞧没啥要紧的。”

“可这鹦鹉也是活物啊,你怎么会被牵引进去?”左滴不解。

鹦鹉恹恹道:“这鸟儿的魂魄有跟没有没啥区别……”

左滴彻底同情它了,好不容易可以附体,还附到一只鹦鹉上。

若它真是神祇,估计也是最悲催的神祇了……

她安抚道:“反正过个五六年还能出来的不是?而且好歹你还有一双翅膀,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离钧……”

鹦鹉伸出一只翅膀打断她,严肃道:“离钧是我的真名,你不能一直挂在嘴上,要知道,以我的身份,真名若被对头知晓,可以拿来做很多文章的,你……”

它有气无力的垂下鸟头,“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叫红果儿吧……”呜呜呜,好想哭。

左滴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根本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当初是骗我的?”

从桃花更名为红果儿的鹦鹉讪讪道:“当初不是跟你不熟么……哪儿能直接告诉你真名?”

左滴闻言也不恼,笑眯眯的伸出手,抚摸它的羽毛皮笑肉不笑道:“红果儿,啧啧,手感真是不错——你想吃点什么?虫子还是米粒?”

红果儿再次炸毛:“老子吃饭!吃饭!”

……

一人一鸟好一顿闹腾……

外头“罚站”的宝芽纳闷的紧,二小姐笑的这般愉悦,往日里也没见她多喜欢跟桃花玩儿闹,当真奇怪得紧……

……

过了半晌。左滴终于从卧房出来。

她吩咐宝芽将屋子里供奉多年的石牌拿出去砸碎扔掉,然后告诉她以后桃花改名叫红果儿,不再用她看顾,自己亲自带着。

宝芽接过石牌,心道红果儿这名字倒是极好听,不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多问,只乖巧应下。

“二小姐,那笼子……?”宝芽指着卧房地上的鸟笼,问道。

左滴挥挥手:“也拿出去扔了吧,以后不用这种东西,这鸟乖巧的很,不会乱跑。”

她肩头的红果儿仿佛能听懂般,配合的扇了扇翅膀。

宝芽惊讶,二小姐就是二小姐,就连调教鸟儿都比旁人出色。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竟像是通了人性。

打发了宝芽,左滴坐到偏厅桌前,随手给红果儿递了只苹果。

红果儿被困多年,根本没机会吃东西,早就垂涎欲滴,毫不客气站在桌子上咔嚓咔嚓嗑起来。

左滴说道:“水之灵虽然被幻珠融合,我却是答应过温修文与李巧,要将事情告知。我不想瞒着他们。”

红果儿嘴里叼着苹果含糊不清道:“谁(随)你,换(反)正他们也知道了你的不寻常,多些光(帮)手也好。”

左滴点点头,叫来秋菊让她带话李巧明日在他家中碰面。

秋菊应下后,左滴饶有趣味的看着红果儿:“你说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洗澡?”

红果儿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她——鹦鹉也能翻白眼,左滴大呼神奇。

想到秋菊的事,左滴问它能不能去掉身上的伤疤。

红果儿想了想,肯定的说:“可以。水元素最厉害的不是杀伤力,而是治愈力。心法我脱离前已经留在你的识海,你若是操纵熟练了,不只是祛疤,救人都行。”

左滴愕然,用水怎么治?

红果儿给她科普:“你是火掌控者,自身可以产生火。不过这火不是凡火,而是异火,与你们所说的三味真火之流,理论上大同小异。异火不但温度极高而且除却你自己,再无别的法子扑灭。”

它接着道:“同样道理,水掌控者产生的是异水,不但能疗伤还能激发潜能。当然,你只是操纵者,所以无法随心所欲生成异水。若只是祛疤的话,能挤出来一点儿已是够用。不过……”

它口风一转,严肃道:“你生成异水,消耗的乃是你的根本,若超出负荷,轻则重创,重则丧命,你得记牢了。”

左滴重重点头,表示定会慎重。

又问道李嬷嬷体内的蛊虫,红果儿漫不经心道:“那个简单,你操纵异火在她体内游走一圈儿,什么蛊虫寄生虫都死的干干净净,绝对不留后患。”

左滴不解,还要询问。

红果儿终于恼了:“就不能让我消停儿的啃个苹果吗?你不是已经能得心应手的控火了吗?你回忆下是怎么控制火焰不再燃烧自己衣裳的?就用同样的方法从她鼻孔或者嘴巴里进去,顺着奇经八脉五脏六腑走一圈不就完了?”

左滴嘟囔:“我怎么知道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在哪儿……”

红果儿噎住,瞪大鸟眼看她:“难不成你还不会附火?”

附火?是什么鬼?左滴摇头道不知。

红果儿叹气:“没有经过系统教育的野路子,就是这么不靠谱。”

没待左滴暴走,继续道:

“火控者有四个阶段,分别是凝火、附火、控火和化火。你现在已经很明显已经能够控火。要知道,你凭空生出火焰,是靠你的能量。而你的能量自然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完全可以控制心神,化火为体,将你的感官意识附着在你化身的异火之上。简而言之,你将心神附在一团火上,那团火就类似于你的一个分身,你可以感受到它的感受,懂了吗?”

左滴不可思议的瞪圆了双眸——还能这么玩?真是哔了狗了!

她念头一转,掌中凝出一团火球,轻喝一声:“起!”

火球飘飘悠悠脱离她的手掌,往正前方飘浮。

红果儿喝道:“凝神。”

左滴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凝视那团火球,她目不转睛盯得眼珠子都开始酸疼……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慢慢的,她产生很玄妙的感觉,思维好似离体却又未离体,意识开始变得缓慢,逐渐昏沉,眼前模糊不清……

红果儿见她眼神开始迷茫,立时用翅膀将苹果核扇到地上,发出轻微响声——

这微弱的响声落到左滴耳中却声如洪钟,她猛地惊醒!

——清醒后发现自己眼前看到两个视觉画面,一个无比清晰一个却模模糊糊。

——清晰的是眼前的桌子和红果儿,是她正常看到的东西,模糊的是偏厅的廊柱和越来越近的大门……

她吃惊的张大嘴,这是……

红果儿声音响起:“注意力集中在哪个画面,就能清楚感受到哪个。”

左滴听从指令,努力凝神到模糊的画面上,清晰了……果然清晰了……

她仿佛变成那团火球,慢悠悠地往门口飘,她能真切感受到自己正飘浮着,清楚看得见越来越近的房门。

简直太神奇了,左滴狂喜,有了这东西,偷窥再也不是难题!

她刚一胡思乱想,眼前倏地一黑……

左滴用力晃晃头,再睁开眼便只能看到正常的景物了。

红果儿开始嗑第二个苹果,含糊道:“唔……刚一开始是不太适应的,多练几次,熟练就好了。”

左滴傻笑,漂着个火球却是有点怪异,但倘若能附水,流进澡堂子……

她赶紧拍拍脸,自己又不是花痴,怎么会想这么卑鄙的事……定是被萧贞传染的!

红果儿斜她一眼,仿佛看透她的龌龊心思,凉凉道:“别想了,你要是豁出命去用异水偷窥,我会给你点赞的——寻常凡水根本附着不了心神。”

左滴面色赧然,嘴硬道:“谁想了?吃你的苹果吧,傻鸟!”

红果儿:……别提鸟,我们还是好朋友。

左滴一边跟红果儿斗嘴,一边继续练习化火。倒是一片其乐融融。

……

第四十章 投之以木桃

……

第二日,温修文接了信匆匆赶到鱼口巷。

左滴还未到,只得李巧一人在。两人打过招呼落座。

二人随意寒暄。李巧道:“温兄可曾将灵门村的事告诉令尊?”

温修文摇头:“不曾。在下应承过二小姐,除非事关家父,否则定不透露半点口风。”

李巧颔首:“温兄乃是君子,言出必行,李某自是信得过。”他揶揄道,

“那关于跟左大小姐提亲之事……温兄有何打算?”

温修文一怔,无奈笑道:“李兄莫要拿在下取笑。左太傅官居一品,左大小姐名门贵女才貌双全乃是百家所求。岂是在下区区一介白身可以肖想的?”

李巧闻言莞尔,道:“二小姐可不是这般想的。我与她相识多年,最是了解她的性子。若是她说的,便不会是胡言乱语,定是思虑已定才会出言相告。”

温修文苦笑不已,半晌没有作声。李巧也未再说话,只挽手沏上一壶茶。

热气袅袅升腾,温修文沉默半晌,忽然鼓足勇气道:“李兄,此话出得我嘴,入得你耳,切莫再说给旁人听。可行?”

李巧点头,静静看他。

温修文唏嘘道:“在下仰慕二小姐的性子与特异,当她亦友亦妹。在下乃家中独子,甚是渴望有一个如她这般精灵古怪聪颖爽朗的幼妹。故而以诚待之,愿护之。”

他摇头叹息,“这样的女子,绝世风华如霁月高风,寻常凡人哪敢有丝毫亵渎之心?左大小姐乃是她长姐,想来二人定有相似之处。在下不才,区区一介肉体凡胎,如何敢奢望这等佳人?”

李巧摇头,朗声道:“温兄此言却是不够君子。不若直说这般女子为友可,却不得为妻?温兄想娶的,是安于室行父母的端庄贤女,于是担心左大小姐同二小姐一般跳脱难驾驭。”

温修文面色赧然,拱手道惭愧。

李巧话锋一转:“若是如此,温兄不必有所顾虑,关于左大小姐,李巧略知一二。性情温婉贤良颇有大家之风,正是温兄之良配。只不过——温兄所顾虑的,不止于此吧?”

温修文怔住,羞愧道:“还是瞒不过李兄。诚然,李兄可知家父来历?”

李巧道:“前朝鸿胪寺卿!”

温修文点头:“正是。圣上立康国后,家父知晓当今圣上雄才伟略,是难得的明主。故而降康。承蒙圣上不弃,仍任原职。可毕竟是前朝之臣,难免遭人口舌。家父刚正不阿,不结党不营私,是为明哲保身。”

李巧接言:“而左太傅位高权重,又屡遭小人暗算,与圣上渐生心隙。故而温兄不想趟这趟浑水?”

温修文无奈颔首:“左太傅只得二位嫡女,若在下贸然娶之,唯恐连累家父……”

李巧不置可否:“温兄自有顾虑,可温大人光明磊落,岂是一桩婚事便能毁得?还望温兄三思,错过左大小姐,李某唯恐温兄抱憾终生。”

温修文闻言若有所思,亦有所愧,感激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在下过于迂腐,险些辜负李兄与二小姐美意。在下定会同家父好生商议,再做定夺!”

李巧还未回话,门外忽然有人脆声道:“定夺什么?说来听听!”

二人抬头,一袭火红身影伴着盈盈笑意的精致容颜飘然进屋。

整个屋子仿佛都随着此人的到来变得亮堂起来。

温修文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拱手道:“谨由见过二小姐。”

李巧看着娇俏可人的左滴,温润一笑,轻声道:“来了?坐吧。”

此时已是初秋,左滴解下大红披肩,秋菊接过。

突然从披肩底下扑啦啦飞出来一只鹦鹉,煽动翅膀停在左滴肩头,径自梳理着羽毛。

左滴笑言:“给大家介绍下,这是我的小伙伴,名叫红果儿!”

二人哑然失笑,却未做评论,也未留意。

秋菊给三人倒茶,然后避到偏房。

三人落座,左滴呷了一口茶水道:“那块石头内有乾坤。”

“哦?”李巧扬眉,“说来听听。”

左滴将破开石头发现水之灵之事交代了一遍,道水之灵已自行没入自己体内。她只隐瞒了幻珠与红果儿之事。

二人闻言皆是感叹,那个术士为着一己之私却是害了整座村的人。

李巧道郑氏余孽应该也是为了寻找这物,想来对方也有如左滴这般的奇特存在,他再三叮嘱此事不得外泄,免得那些人将目标对准左滴。

温修文自是应下。

左滴很开心,这二人自昨夜事后,对自己能纵火之事竟是半字未提。

她想了想开口道:“你们都没有问我昨夜之事,我很高兴却不想你们心里始终存着疑惑。”

二人不说话,只静静看她。

左滴接着道:“我不知其他要寻水之灵的人究竟是何本事。但是定然与我不同。我打从记事起便能与火焰沟通,这事除了秋菊和王嬷嬷,目前只得你们二人知道……”

她肩头的红果儿“嘎嘎”叫了两声似是抗议,左滴无语……

李巧与温修文相视而笑,温修文道:“至少此事绝不会从在下这里被旁人知晓!”

左滴含笑点头:“我自是信的!今儿个专程过来一趟是为了旁的事。”

她看向温修文笑眯眯道,“长姐后日及笄,你可以遣媒人上门了!”

温修文:……

左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长姐性情温婉,端庄贤淑。虽是贵女却毫无贵女的骄纵之气。定不会辱没了你!至于家父,大朝会后便会辞官,你可以继续做你的逍遥书生,不用担心被卷进朝堂!”

温修文与李巧闻言皆是脸色一变!左太傅竟欲辞官?这个消息真是太突然了!

左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豪气道:“家父之志从来不在朝堂,而在天下黎民。既然留在朝中只能苟延残喘,处处受制。倒不如离了这朝争,退一步海空天空!”

温修文还未反应过来。

李巧端起茶杯笑道:“左太傅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李某以茶代酒,聊表敬意。”语毕一饮而尽。

他心中感慨万千,都道左家已是强虏之末,唯有覆灭一途。谁成想左章恒竟能下定决心釜底抽薪。这样一来,至少能保住圣眷不失,那些魑魅魍魉便是想再动他也难!

只是不知——这真的是左章恒的意思?还是这个二小姐的主意……

温修文慢半拍,面露惭愧之色,对左滴正色道:

“左太傅高风亮节、学富天下。左夫人将门虎女、巾帼英豪。二小姐又如此风华绝代聪颖过人,想来左大小姐定是个好的。唯有谨由顾虑重重瞻前顾后,实在是惭愧至极!今承蒙二小姐不弃,谨由定会禀明双亲,择日上门提亲!”

左滴笑的眉不见眼,心想长姐知道这个消息定会欣喜不已。

该谈的都谈完了,左滴近日常往府外跑,杨氏已经颇多微词。加上长姐即将及笄,家中需要大肆操办,事情繁多。她不欲给杨氏添麻烦,便准备回府。

三人商议,横竖大朝会还有不少时日,平日里继续打探消息互通有无,之后告辞不提。

……

太傅府春晓院小厨房。

李嬷嬷将方姨娘要的金丝燕窝粥盛放玉碗中,放到食案上。自会有小丫鬟取了送过去。

春晓院被夫人落了锁,方姨娘也被禁足,院子里的下人们整日怨声载道无所事事,日子过的颇为懒散无趣。

李嬷嬷丝毫不觉日子难熬。安静的待在小厨房,默默的看着灶火,或者看看院中的树、头顶的一方蓝天。就算看一整天她都甘之如饴。

——她觉得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人不会可惜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因为不知道拥有后的滋味。而最可怕的,便是拥有过之后再失去。

抱画死了。她从旁人那听到的。别人只道死的怪吓人,她却知道有比那死法更吓人的。

打从知道这个消息后,她就明白,自己现在的悠闲日子,过得一天便少一天!用不了多久,也许就是明天、后天……就会有人来找她,若是她不肯应,那么等待她的,就是那更吓人的死法。

李嬷嬷已年近四十。她回忆自己的人生,童年早已模糊不清,青年却是活在炼狱,唯一让她心安的,便是在府中的这些日子。

想到挨不过痛楚死掉的蛊人同伴,想到被火烧死的罗璃……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值了——不是吗?至少拥有过半辈子的安稳。

她摸了摸一直藏于袖中的冰冷匕首,暗下决心,倘若真到了被人寻来的那日,定要自我了断!

她想都没想过要背叛二小姐,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从立誓的那日起,便死心塌地不会背弃这个年幼的主子,不为那承诺过的设法为自己解蛊,不为允诺放自己一条生路,只为——

在二小姐的眼中,她不是个试验品,不是个物件,而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李嬷嬷贪婪的呼吸一口院子里传来的阵阵花草清香,今日快要过去了,自己又多活过一日。

她缓缓从杌子上起身,刚起到一半,突然!窗口投进来一颗石子。

她立刻僵住,浑身剧震!难不成……就是今日了?自己的最后一日?

李嬷嬷用颤抖的双手打开窗户,只见——

窗外站着一个女孩,眸光流转,如明珠美玉的娇颜笑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儿。

她清脆道:“李嬷嬷,我兑现承诺,给你解蛊来了!”

没听到李嬷嬷回话,她脑袋一歪,疑惑道:“你可是不信?”

李嬷嬷呆立原地,脑中净是一片空白。过了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恍恍惚惚颤颤巍巍:

“信……老奴一直都信……”

……

第四十一章 报之以琼琚

……

左滴很奇怪的看着眼前的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当真是肝肠寸断。心道不就是有法子解蛊了吗?至于感动成这样?

她哪里知道,李嬷嬷一心求死,早已绝了念想。谁知柳暗花明,这大喜大悲来的突然,如何抑制得住?

左滴是个心善的主子,她也不打扰,就瞪大眼睛干瞅着等李嬷嬷哭完。

李嬷嬷估计被看的不好意思,就哭不下去了……

冷静下来之后,方才想起这是在方姨娘的院子里,可把她惊的够呛,急声道:“二小姐怎么进的这院子?不是都落了锁?快快进来,别让旁人瞧见.”

李嬷嬷眼见四下无人,急忙打开房门,将左滴一把拽进小厨房。

左滴无语的跟她一起蹲在灶台前,心道这算什么事儿,自己堂堂左府二小姐,竟在自己家里像个贼似的窝在厨房……

李嬷嬷神秘兮兮道:“老奴这蛊不急于一时,若是被人发现二小姐偷跑进来,方姨娘定会揪着不放,说不得还会想些阴损法子害二小姐名声……”

“停!停!”左滴赶紧打住,她佩服极了。

自己身边亲近的几个丫鬟嬷嬷,就这个李嬷嬷最“尽忠职守”,满脑子算计,若是今后万一嫁到勾心斗角的豪门里,她最是得用……

呸呸!想什么呢?没有万一,就算有,出嫁前将那些魑魅魍魉统统一把火烧了去。

她又不是孤苦无依的穿越女,她是火神好吗?火神!

左滴站起身来,不在意道:“发现就发现吧,她还能安安稳稳躲在这院子里,就是因为足够没头脑,没惹得我不高兴。”

她拍拍裙摆上的尘土,对李嬷嬷交代:“你收拾收拾,这解蛊的动静不小,必须换个安静地方。入夜我来接你!”语毕转身出了屋子。

李嬷嬷还在消化二小姐的话,抬眼看去人已起身出门,她快走两步追上前,却发现院里空空荡荡,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

入夜,太傅府寂静无声。

左滴溜进春晓院李嬷嬷住的厢房,只见她收拾了一个包袱,坐立不安的等候在门口。

左滴拍拍脑门,满脸的一言难尽,李嬷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竟然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李嬷嬷瞧见左滴,拎着包袱迎上前来,鬼鬼祟祟道:“二小姐,您跟着老奴,这院子早已打探清楚,有两个狗洞可以出去,就是怕污了您……”

左滴翻了个白眼,低喝:“闭眼,我不让你睁开就一直闭着!”

李嬷嬷立时闭眼不言。她感觉身子被抓起,脚下滚烫。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竟是腾空而起。

李嬷嬷吓得连哆嗦都不敢,生怕力道大了害的二小姐抓不稳,把自己扔下去。

只片刻功夫,听到左滴说:“到了,睁眼吧。”

她惊魂未定,睁眼一瞧:发现已是到了潇湘阁的一间厢房内。旁边站着秋菊和……一只鹦鹉?!

李嬷嬷好歹是个细作,而且是个合格的细作,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打定主意一声不吭,反正让她怎么做就怎么做。

左滴对她二人道:“我从前应允过你们……”,一指李嬷嬷,“为你解蛊。”再指秋菊,“为你祛疤。”,她拍拍手:“今儿一起做了,了了这桩心事。”

没待二人回话,她道李嬷嬷:“时间紧迫无需多言。你且躺到这张榻上,若是害怕就闭上眼。若是看见了什么,烂在心里,不得外传。”

李嬷嬷毫不犹豫躺下闭目。

秋菊只知道二小姐吩咐自己带着红果儿守在这,并不知缘由。听她说要给自己祛疤,她吃惊的同时心生感激。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红果儿扑棱翅膀飞到左滴肩头,秋菊刚想将它撵开免得打扰小姐。

却听到红果儿开口道:“你若体力不支,便唤我。我不能出手,但是可以调动幻珠内的念力帮你。”

秋菊和李嬷嬷催眠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

左滴冲着红果儿感激点头,从指尖燃起一缕火苗儿,靠近李嬷嬷的鼻子……

秋菊惊骇地捂住嘴巴,眼睁睁看着火苗儿从李嬷嬷的鼻孔钻进,可是李嬷嬷竟然没有挣扎。

左滴为了避免干扰,索性闭上眼睛,只将感官集中到那缕火苗上。

她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观察人体,没有感觉到血腥,反而甚是神奇。

火苗儿进入李嬷嬷身体后先是在五脏六腑转了一圈,然后变幻成细细的火线,钻进了李嬷嬷的奇经八脉。

李嬷嬷闭着眼,她感觉到炽热的温度靠近自己的鼻子,然后顺着鼻孔钻入身体。

她不由联想到被下蛊的那日,蛊虫也是这般顺着口鼻钻进体内……她本以为自己会万分惊恐,不成想那股炽热没有产生一丝痛感。它流经过的地方热热的却并不烫,好似一双温暖柔和的手,抚过她体内的每一寸……

左滴满头大汗,没想到人的经脉如此错综复杂,跟前世的深圳立交桥有的一拼,她无数次走错路又无数次走回头路。

她只能全神贯注,高度集中注意力——毕竟若稍有差池,李嬷嬷定会命丧当场。

火线在李嬷嬷的体内飞速游走,畅通无阻,直到行至她大脑处,倏地停顿下来,左滴定神看去,好几条纤细的黑乎乎的蠕虫,抱成一团,在李嬷嬷的脑内恶心的蠕动……

红果儿感受到左滴的异样,出言喝道:“若是遇见了,直接焚烧!”

左滴一鼓作气,对着那团黑乎乎的蠕虫,气势汹汹的扑了上去,那团蠕虫遇上异火,连挣扎都没的挣扎,只疯狂扭动几下,直接被焚化,连点渣滓都没剩下。

李嬷嬷只是神态安详,竟对此毫无察觉。

火线在她体内又游走了一圈,见再无异样,左滴方才将它散去,无力的瘫坐在地……

秋菊上前给“水淋淋”的左滴擦汗,心疼不已。

李嬷嬷睁开眼,成了?这就成了?困扰自己这么多年的蛊毒就这么没了?不但不痛苦反而还挺享受……

她慌忙下榻,对着大汗淋漓的左滴不住磕头。

左滴无力搀她,让秋菊去把她扶起来。

她刚想缓口气儿,红果儿道:“立刻运心法,你刚刚消耗一空,现在修炼事半功倍。”

左滴闻言盘膝而坐,沉下心神,默默运行心法。

经过这番折腾,她识海中的红色光海本来已经黯淡无光,炷香工夫后,竟是光芒大盛,比之从前又壮大了不少。

而左滴睁开眼后,神采奕奕,好似之前的脱力只是幻觉。

她咧嘴笑道:“以后每次都这样修炼不就成了?”

红果儿扇扇翅膀,不屑道:“你以为这么容易,要不是我帮你撑着,不用等到消耗一空你就瘫了。”

左滴皱皱鼻子,嘟囔:“说句好听的会死吗?会吗?”

秋菊与李嬷嬷识趣的一声不吭,看着主子跟这只“神鸟”斗嘴。

左滴对李嬷嬷道:“你自己想法子回去吧,我送不成你了,没想到竟要用时这么久,我还得给秋菊祛疤。”

李嬷嬷连声道不用。她还有话想说,但是瞧见左滴赶时间的样子,暂且压下,待日后寻机再提。便先行退下。

左滴注视着秋菊道:“我知道你留在我身边,一方面确实是舍不得离开,最大的原因还是你的身子,你怕被人瞧见。”

秋菊眼中泪花闪烁,哽咽道:“能让您这般记着,别说是几道疤,死了也值。”

左滴温柔的看着眼前女子——从十四岁就跟着自己,经历百般折磨不说,还活生生地拖成二十岁的“老”姑娘。

她柔声道:“二十岁不老,女人最美好的年纪才刚刚开始,你待我真心诚意,我自是不能耽搁了你的一辈子。你是我的人,我就要让你风风光光出嫁,才不枉你我主仆一场。”

秋菊泣不成声,恢复过来的左滴让她褪去衣衫,秋菊照做。

左滴看到这具年轻的躯体上,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忍不住心酸,真不知当初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收敛心神,将意识沉进识海。

在这片翻腾的红色光海中,左滴努力寻找,终于发现几颗蓝色的光点……

蓝色光点太少太微弱,她想让它们凝聚在一起,却发现这蓝色光点根本不像红色光点那般顺从,她拼尽全力也只是让它们挪动少许……

左滴玩命跟蓝色光点追逐角力,丝毫没发现自己嘴角已然沁出一丝鲜血……

秋菊背对着她自是没有发现,红果儿却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心急如焚却不发一声,若是此时出言打断,那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它不由暗暗叹气:不是水元素掌控者却想生出异水,并不是说说那么容易……

左滴嘴角的鲜血慢慢流至下巴,蜿蜒至脖颈,可是四周却仍是没什么变化。

红果儿不再放任她,刚想出声打断——

蓦然间,左滴面前浮现一片薄薄的水雾,稀薄到好似一阵轻烟。

水雾慢慢往中间聚拢,凝实……最后,颤颤巍巍地,凝出一滴泛着荧光的水珠。

左滴双眼猛地睁开,瞳孔化作湛蓝,她伸出指尖……

那滴水珠轻巧的落在指尖上,左滴挥手指向秋菊,咬牙喝道:“去!”

水珠倏地蹦到秋菊背上,瞬间渗入不见……

秋菊背对着左滴,瞧不见背后变化,却明显感觉一丝凉意顺着后背延伸到四肢百骸,头脑立时说不出的清明。

水雾中凝出的水珠越来越多,汇聚成一条水线。

沿着水珠的方向划出一道发着荧光的蓝色抛物线,尽数拍入秋菊体内。

水线从一条变成两条……三条……此时的左滴已经不是嘴角沁血,而是张口吐血。

她状若未觉,只咬紧牙根苦苦支撑,她能感觉到体力在不停的流失,脑袋也越来越沉。可是还不够。

秋菊那一身的伤疤,这点水远远不够!

——再来!

红果儿扑啦翅膀急的上蹿下跳,它怒喝道:“够了!停下!你想寻死吗?”

秋菊闻言大惊,飞快转过身来——

她看见面前一片湛蓝色的水雾,不断有水线凝出,没入自己体内。

而她手臂上的疤痕,正在慢慢的变平变浅变淡……

——水雾后的二小姐,双眸湛蓝,她歪歪斜斜地盘坐在地,青葱指尖直指向自己,嘴里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鼻孔和耳朵也往外渗血……

“不要——不要了——”秋菊发出一声哀嚎,她扑到左滴跟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泣不成声道,

“停下来,二小姐停下来吧,奴婢宁可丑一辈子也不要您这样做——”

左滴是真的已经到了极限,只觉得魂魄都快要离体了,她倒在秋菊怀里,眼前一片漆黑……

陷入昏迷前,左滴喃喃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

第四十二章 公主与鹦鹉

……

杨氏又暴走了!

无他,二小姐又出状况了……

杨氏用过早膳后气冲冲杀向潇湘阁。小女儿连着逃课好几日,郑先生告状告到了她跟前。

她本想好好教训一番这个不省心的熊孩子,没成想到了潇湘阁,发现女儿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宝芽和宝枝一问三不知,只有秋菊跪在床前哭的像个泪人儿,谁劝都不走,问什么都不说……

杨氏急坏了,上次女儿这副模样还是三岁的时候,那时候大夫只说她怕是不好了。

她慌忙遣下人去请大夫……不!去宫中请御医。

下人出去后,她在女儿床前团团转,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想逼供秋菊,又想到这个女儿最是护短,要是醒来瞧见罚了她的丫鬟,还不知要怎么闹腾,要是醒不过来……

想到会有醒不过来的可能,杨氏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左淳也踉踉跄跄冲进房来,她得了消息立马跑过来,陪着杨氏一起掉眼泪。

之前入宫的事全靠这个妹妹摆平,自己这个长姐却是一点儿用都没有,看她头头是道条理分明的安排所有事,都差一点忘记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

眼前这个瘦弱的身子那么小一点儿,淹没在宽大的被褥里,看上去那般脆弱可怜,左淳的心都快碎了……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下人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二小姐虽是顽皮,却对下人极好,从不随意打骂苛责。便是偶尔犯了小过错,也都是她去找夫人求情……

没过多久,屋外一阵兵荒马乱。

杨氏擦擦眼泪出去瞧,好家伙!

——世宁公主、左章恒、还有太医,后面跟着一大群宫婢嬷嬷太监,浩浩荡荡杀了过来。

还没待左章恒走到床前,萧贞已经一把扑了上去,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左滴你别死啊,以后你的东西我都不抢了……呜呜呜,你要是不愿意出门,我再也不强逼你了——呜呜呜你醒醒啊……”

左章恒两眼充血,快把胡子都拽掉了,他怒喝:“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丫鬟呢,昨儿个是谁值的夜?”

忽的从后面传来一微弱的呼喊声:“让让——让下官进去——哎哟,谁踩着我了?你们到底瞧不瞧病了?”

众人闻言一惊,赶忙往后看去:人群中夹着一个五旬上下的白胡子老头,官帽被挤掉了,官服也被扯得歪歪扭扭,正呲牙咧嘴的往里挤……

左章恒老脸一红,把这厮忘了……

众人让开一条道,让这个老头通过。

左章恒拱手道:“劳烦孙太医,小女就交给你了,望您务必全力救治。”

孙太医整理衣冠,不敢受他的礼,开口道:“亲人染疾,左太傅心焦,下官自是能理解。太傅放心,下官定全力以赴。”

萧贞也被拽了起来,坐在一旁抽抽搭搭道:“你要是治不好她,本宫砍了你的脑袋。”

孙太医打了个哆嗦,不敢摆谱,匆忙上前请脉。

不愧是国医圣手,刚一搭上手就探了个八九不离十,只见他脸色一变,似不可置信般,慌忙换了左滴另一只手请脉,反反复复折腾了炷香工夫都没个说法。

杨氏看太医脸色阴晴不定,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莫不是真的没救了?我苦命的女儿——”

孙太医擦了一把脑门的汗,惴惴道:“下官学艺不精,实在不知二小姐究竟身患何症……”

他话未说完,萧贞“嗷”一嗓子嚎开了,直把众人吓得一哆嗦。

“你不能死啊——”

“非也非也,”孙太医惶恐道,“二小姐脉象不浮不沉、不快不慢,不但与常人无异,反而还康健许多。这……瞧着应该是疲劳过度睡的沉了些……”

众人:……

到底是谁说二小姐不行了的?

杨氏等人泪珠还挂在脸上,闻言傻愣愣,不知如何是好。

左章恒恼羞成怒,转过身喝道:“谁说二小姐不行了的?”

大家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杨氏。

杨氏臊得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妾身过来,瞧见她怎么都叫不醒……秋菊那丫头又哭得死去活来……就……”

——虚惊一场。

左章恒黑着脸送走面色古怪的孙太医。

……

众人听得太医说不过是疲劳过度的沉睡,便放下心来。

杨氏心下存疑,有心想问问小女儿究竟忙些什么累成这样。转眼看到秋菊虽是不哭了,却死死的跪在原地。倒也没强逼,只带着左淳先行离去,让小女儿好生歇息。余下的等人醒来再说。

左章恒得知女儿重病匆忙回府,现在知晓一场乌龙,便继续回朝处理政务。

一会儿功夫,卧房里只留下二宝、秋菊和……萧贞。

萧贞乍闻左滴病重,吓得差点丢了魂儿,不管不顾跟着孙太医一同赶来太傅府。

现下松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好不容易出趟宫,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太浪费?她可是在这府里还“存”着个俊美的墨琛呢。

萧贞走出卧房理理衣裳,装模作样道:“本宫忧心友人,定要看着她醒来才得安心。你们暂且回宫,只留两个宫人跟着便可。”

蔡嬷嬷看了萧贞一眼,没有多言,留下两个宫女,带着余下人先行回了宫。

就在这时,左滴床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一只鸟头鬼鬼祟祟从被褥下探了出来。

之前浩浩荡荡杀来一群人,红果儿情急之下钻到床下。众人心焦无人留意到它。这会儿听着没动静儿了,它才小心翼翼钻了出来。

宝芽看见探头探脑的红果儿,大惊失色,刚想出言警告——

摒退随侍的萧贞大摇大摆的走进屋子,跟刚探出鸟头的红果儿正好来了个眼对眼……

红果儿满头雾水的瞧着挤眉弄眼的宝芽,心道这丫头莫不是病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欢呼:

“哈哈!终于被我逮到你了——小鸟儿,这回看你往哪儿逃——”

它被震的头晕眼花,还未来得及反应——

只见刚刚进门的宫装小妞儿一个箭步猛地窜过来,脆弱的鸟脖子被两只手狠狠掐住,将它一把拎了出来!

宝芽同情地看着公主手中晃晃悠悠的红果儿,咽了口唾沫:

红果儿,主子还没醒,这回你真是在劫难逃了……

WTF!红果儿爆粗口!

这个疯女人是哪儿冒出来的?竟然对只鸟下狠手,它可是堂堂的……好吧不能说。

红果儿只觉呼吸困难,两条细腿挣扎着连登几下,翻起白眼……

……

第四十三章 塑料花友情

……

萧贞拎着红果儿欣喜若狂——就知道来左府必有好事!

她晃了晃胳膊,看见手里的鸟儿快要口吐白沫了,赶紧松开鸟脖,改揪住俩翅膀。

她在鸟头上用力的亲了一口道:“小乖乖,落在我手里了吧,别怕,跟我回宫去吧--”

宝芽欲言又止,心道自己是没本事“救”它下来了,只能等主子醒来自个儿想办法。便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红果儿刚呼吸到新鲜空气,又被啃了一头口水,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它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却半点儿都用不出。

它认命的耷拉下鸟头,心中咆哮:左滴你赶紧给我醒过来——把老子救回来!

萧贞笑眯眯对宝芽道:“笼子呢?”

宝芽心中一动,回道:“公主稍等。”

她匆匆跑去耳房找到之前的鸟笼,拿到后特意留了个心眼儿,把鸟笼门上的栓子给弄松了。想到二小姐说过红果儿通人性,保不准儿会自己跑回来呢?

萧贞将红果儿塞进鸟笼里,落上门子,竟是迫不及待要立刻回宫。生怕左滴醒来再把鸟儿要回去。

至于墨琛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忘得干干净净。

二宝行礼:“恭送世宁公主--”

人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功夫,卧房里只剩二宝和木人般跪在地上的秋菊。

宝枝待众人离去,走上前来对秋菊道:“秋菊姐姐,您跪了一夜了,先起身歇会儿吧。二小姐最是心慈,知道您这样该心疼了。”

秋菊干裂的嘴唇嗡动:“我何德何能,让主子心疼?你们无须再劝,二小姐睡多久,我便跪多久。”

二宝见她固执,叹息摇头。

二人退出房去。留秋菊一人守着。

……

左滴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发现身处一片空地中——而不是厢房或是卧房。一眼望去前后左右皆是流淌的鲜红色,比血粘稠像是有生命的胶水……

她大惊失色,难道--自己又回到了幻珠?

她赶紧上下打量,卧艹!真的又变回没有躯壳的意识体……

左滴要崩溃了,这是又死了吗?为了给秋菊疗伤把自己疗死了?

她大喊几声红果儿,没得到任何回应,仿佛这片天地只有她一个人——

左滴无计可施,只得暂且压下焦虑,横竖也不是第一次,多少有了点心理准备。焦急无用,四下看看有没有出口才是正解。

左滴联想到红果儿说留下了一片神魄在里面,她好奇的四处飘荡半晌却什么都没找到。

大概是跟红胶融合在一起?左滴暗忖。

还是跟从前一样,她走到哪儿,红胶就避到哪儿,左滴忽然觉得甚是有趣--难道这些东西有生命不成?

她停下来,静立片刻,待身周的红胶稳定下来,然后——猛地一个加速朝着红胶冲了进去!

果然!

不像之前慢条斯理的避让--许是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左滴的意识体狠狠的砸进红胶中……

不过只眨眼功夫,红胶迅速往后退却,重新留出一片空地……

左滴回味了下在红胶中的感受——

呃……速度太快了,什么都没感觉到,只眼前一红,就立刻退走了。

嘿!我还真不信这个邪。

打定主意非得尝出“味道”的左滴一次又一次的突进,玩上瘾了!

接连被“冒犯”的红胶似乎不高兴了,左滴最后一次突进,刚一头扎进去……

突然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重重袭来……

……

“哎哟……疼死我了……”,床上传来声音,沙哑虚弱。

秋菊闻声精神一震,惊喜的望向主子--只见左滴迷迷糊糊睁开眼,发出微弱呻吟声。

“二小姐,您醒了?哪儿疼?要奴婢怎么做?”秋菊连珠炮似的发问,刚想扑上前却一趔趄……跪了一宿,腿却是麻了。

左滴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若是被卡车碾过去侥幸没死,怕就是这般感受了吧。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秋菊终是挪到床边,轻手轻脚将她扶起。

左滴看到秋菊,咧嘴一笑,小声道:“衣裳脱了让我瞧瞧……”

秋菊脸一黑,若不是打小就跟着她,真以为自己伺候的是个花心大少爷。

她知道左滴关心自己的伤痕,轻声道:“主子本事了得,奴婢身上的伤全都好了。”

左滴不依,非得自己亲眼瞧见。

秋菊推拒不得,只得闩上房门,红着脸将衣裙褪下。

左滴仔细打量了半天,欣慰至极,自己的罪没白遭,这丫头身上干净白嫩竟是一点儿痕迹都没了。

她不由幻想到,要是回了地球,就冲着这手儿功夫,开个整形美容医院不得赚翻了?

秋菊整理好衣裳,看着主子脸上古怪的笑。即羞赧又心疼。

她重新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道:“奴婢谢过二小姐恩德。但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无论如何也不值当主子这般对待。奴婢恳求您,这事再也没有下一回,如果二小姐不肯应允奴婢,奴婢便立刻死在这儿,好叫二小姐知道自己的金贵。”

左滴看着板着脸神色肃穆的秋菊,无奈道:“好了,知道了。你起来吧。”

哪怕已在这个世界待了六年,左滴还是做不到将这些下人当物品看待。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谁就比谁高贵?

——好吧,凭着落后的社会制度。

左滴从不曾圣母到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但自己身边儿人总是能护住的。

她稍微活动下手脚,感觉疼痛稍微轻了些。突然想到刚刚在幻珠里发生的事,想找红果儿问问原因。

她四下看了看,没发现鸟的踪迹,便疑惑问秋菊:“红果儿呢?”

秋菊神色一僵,道:“您可是找那只神鸟?”

她眼角低垂,“被世宁公主带回宫去了……奴婢无用,拦她不住。”

WHAT?左滴傻眼,世宁公主怎么会突然跑来,还把红果儿带走了?在她昏迷的时候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秋菊将之前的事仔仔细细说给左滴。直听的她瞠目结舌。不过是睡个觉,竟然睡出这么大的热闹?

想到落入萧贞魔爪的红果儿,左滴仰头忧郁望天——这就是命啊……

萧贞三番五次来抢都没得手,红果儿刚附上去就被擒住,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

秋菊问道:“二小姐可是要进宫要回来?”

左滴毫不犹豫地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去,打死都不去!去了救不救得回鸟儿不说,自己肯定是要折在里头的。

她果断道:“红果儿很聪明,会有办法逃回来的,放心,萧贞好歹能稀罕个三五日,不会那么快弄死它。”

秋菊默默为神鸟掬一把同情的泪。

……

第四十四章 少年终回京

……

二人闲聊了这半天,左滴忽想起一人来,问道:“王嬷嬷已经省亲了那么多时日,是不是该回来了?”

秋菊笑着点头:“应该就是这两日。”

左滴闻言大喜。

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先认识的就是二秋和王嬷嬷,头一回分开这么久还真怪想她的。省亲省了一个多月,终于要回来了啊。

左滴适才被幻珠“报复”而产生的痛感,终于消散的差不多。

她挪下床,制止了秋菊的搀扶,慢慢伸了个懒腰。

还得感谢红果儿,让自己得了这么强悍的恢复力。作为报答,等它逃回来,定要好好犒劳一下。左滴美滋滋的想。

“对了,”左滴道秋菊:“让宝芽去首饰铺子,将我给长姐打的耳环取回来,明儿个及笄礼上要用。”

秋菊应下退出去。

左滴不知及笄礼是何流程,不过不管是否及笄,总归是个生日,生日岂能不送礼物?

她自己画了个样子让宝芽拿去铺子里打了副耳环,别的不敢说,她好歹是学画的,画个图样自然是轻而易举。

听宝芽说,铺子里的掌柜,拿到样子后颇为吃惊,直呼稀奇。

左滴骄傲的想,能不稀奇么?那可是比你们不知先进了多少年的审美眼光。

……

“砰!”一只暴起青筋的拳头重重砸在黄梨木书案上,震的笔砚跟着颤了两颤。

“究竟是谁?!”青铜面具下咬牙切齿挤出四个字,两个蒙面黑衣人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红使犹豫道:“回禀主上,康国暗卫查探过之后另有一批人也去探过。不过都是蒙面去的,尚不知哪方势力。”

青铜男显然已是暴跳如雷,怒喝道:“既然查不出哪方势力,还要你们何用?”

红使噗通跪下:“请主上责罚。”

青铜男冷冰冰道:“红使自去领责罚,至于你们两个……”

他嫌恶的挥挥手,“拖出去吧……”

两个蒙面黑衣人颤抖不已,连求饶都不敢说出口,想来对拖出去的后果甚是明了。

另有人将二人拖出。

红使面色如常,仿佛要受责罚的人根本不是他,领了命退下。

青铜男深吸一口气,略作平复。他走到书架前,将前方的几本书移开,露出来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开关。他将开关按下,原本平滑光洁的墙面悄无声息的出现一道暗门——

青铜男缓步走进暗门,门内狭窄潮湿,墙壁上嵌着两排烛台正熊熊燃烧——暗室里明显有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事已至此,进来吧……”

青铜男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过了窄道,眼前豁然开朗,暗室的内里竟是颇为宽敞,只见正中间坐落着一个石台,四周廊柱上都绑着燃起的火把。

鸡皮鹤发老者正端坐在石台上,闭目养神,他面上毫无血色,眼圈发青,瞧着好似有恙在身。

“老师,学生无能。您要的东西怕是已被取走了……”青铜男屈身行了个礼。

“唔……康国要取得那东西,肯定早就得手了,想来不是他们做的。若不是其余三国,那便是江湖人士了……”老者声音不似从前浑厚,有些底气不足。

“哼,除了昇国的贱种还会有谁?南谕和大翰位置偏远,此时尚在路上根本是鞭长莫及。”青铜男眼神阴狠,语气毒辣:

“当初就该斩草除根,否则怎会让他接连坏事。”

老者语气平淡道:“那倒未必。这东西普通人不但发现不了,更用不上。”

青铜男表面上点头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

若不是墨琛,难道会是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简直是贻笑大方。

老者叹气道:“本就只是偶尔得遇,既然缘分未到,强求反而不美。罢了……”

他口气一转,重重说道:“只长平的那件,我势在必得!若是再有差池,你我只得缘尽于此。”

青铜男恭敬弯腰,语气肯定道:“老师放心,学生定不会再让您失望,这是最后一次。”

……

康国余州通迎县的一条主道上。三个男子骑马顶着日头并排而行。

“此地距离长平不过百八十里,少主,不若歇息两日再赶路?”

说话的是右侧一个瘦小青年,长相普通面色略黄,只一双细长眼精光隐现,让人瞧出几分不寻常。

他此时正带着一脸谄笑,眼巴巴瞅着行在中间身着连帽斗篷的少年郎。

最左侧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国字脸汉子,古铜色的皮肤,两道浓眉斜插入鬓。

他对那瘦小青年横了一眼,眼神犀利凌冽,瘦小青年打了个冷战,顿时闭口不言。

汉子开口道:“古十一说的有些道理。少主,不若停下来用过午膳再走。”声如洪钟,甚是浑厚。

斗篷下的少年瞧不见模样,瞧身形大概十来岁,细腰窄臀腰杆儿笔直。

只听他轻声道:“古叔叔言之有理,那就找个客栈暂作修整。”

少年的声音清冽似一汪冰泉,闻之连早秋的燥热都消散了去。

叫古十一的青年喜出望外,猴急道:“属下这就去寻客栈,先行一步。”

汉子眉头一皱,刚要发话。

斗篷少年制止道:“算了,他这一路上也颇为辛劳,古叔叔且纵他一回罢。”

“诺。”汉子抱拳,不再多言。

通迎县很小,整个县里只有一家客栈,根本不怕走错地方。

二人到了客栈门口,翻身下马。

走进一瞧,客栈中只有一个掌柜,正跟先行到来的古十一争的面红耳赤。

汉子上前询问,才得知这个客栈只能打尖儿并没有饭食。

掌柜的瞧见正主儿来了上前告状,委屈道:“客官真是难为人,通迎县就这么大个地方,又没的商户往来,谁人不在自己家吃饭?您若非得用饭食,只得屈尊跟小的一道儿了。”

古十一脸色愤愤,还欲争辩。

少年摆了摆手道:“罢了,茶水有吧?沏壶茶即可。十一,银钱照付。”

古十一悻悻然摸出十几个铜板儿扔下,气呼呼道:“上最好的茶!”

少年看着他轻笑摇头。

掌柜的拿了钱,立马换了笑话,乐呵呵的抹了抹客栈里唯一一张桌子,讨好道:

“三位客官请坐,茶水这就上来。”

少年率先落座,随手将风帽摘下,露出一张丰神俊秀的玉面——但见他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唇角微微上扬,真是说不出的俊逸出尘。

掌柜何曾见过如此神仙人物,直直的看傻了眼,愣在原地竟是动也不动……

……

第四十五章 笄礼与发现

……

“看什么呢?还不快去!”古十一嚷嚷着推了他一把。

掌柜如梦方醒,连连作揖:“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汉子默不作声的坐在凳上,心下暗恼:少主长得太过俊俏,这一路走来不管男女,见了他都像是这副痴呆模样,还不知要惹出多少祸端。随即欣慰,还好早先的绵软性子已经改了去,不然如何存活在这世道?

古十一却是羡慕的紧,若是自己有少主三分风姿,什么样的小娘子不手到擒来?

三人连日来一路奔行,昼夜不停,皆有些吃不消,便安静吃茶,歇息片刻。

这时,窗外扑啦啦飞进一只黑鸟,在汉子的头顶盘旋几圈,然后落在桌上。

汉子握住鸟,从腿上取下一支竹筒,将自己的茶杯递到鸟跟前让它饮些水歇息。

转头道向少年:“是长平的消息。”

少年接过竹筒,稍一用力掰开两截,他取出中间的纸条,打开细看。

汉子与古十一默不作声,只见少年先是眉头紧锁,慢慢又舒缓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明亮夺目。他将纸条递给汉子后,俊颜上的笑意渐渐扩散开,最后竟是笑出声来。

汉子粗略看过,纸条上写道:“灵门村毁,阵灭。阵中物失。非康非郑。”

古十一凑头来瞧,细长眼瞬间竖起来,骂咧咧道:“我还以为咱们是黄雀,没想到竟让第三方摘了桃子,他们是怎么找到阵中之物的?”

汉子拧眉望向少年,沉声道:“少主莫非知道这第三方是谁?”

少年但笑不语。

他当然知道,除了她还有谁有这般本事?

这六年来每当他苦不堪言想要放弃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火焰中的女娃娃。

她说,自己要瞧得起自己;她说,要变强大再去复仇;她说——

我叫左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少年的星眸晶莹闪烁,距离长平越近,他心跳的愈发强烈——

左滴,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变强大,看来你也没闲着。

就是不知当年粉雕玉琢的你,现在出落成何等动人模样?

不过——不管你是何模样,都是我心里最美的样子……

左滴,你说过咱们下回再见,我一直都记着,这就去找你兑现承诺!

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

少年拉上风帽,遮住惊世容颜,朗声道:“上马,即刻出发!”

……

太傅府门前经常有车马停靠。周遭百姓早已见怪不怪。但是今日人格外多,府门前的长巷人流如织、车马辚辚,一眼瞧不到边儿。而且还不断有人到来,来者虽皆着常服。但眼尖的人瞧出来无一不是高官显贵。

围观者不由的窃窃私语。

“太傅府可是有什么喜事?”

“你竟不知道?左太傅嫡长女今日及笄……”

“你是说这些人全是来参加笄礼的?”

“可不是,都说左家大小姐,人长得好看又知书达理,是京里一等一的贵女。”

“啧啧,不知道谁有福娶了去,若是我能……”

“呸呸,不要脸,就你这德行还敢肖想这样的仙女儿。”

……

太傅府琉璃阁卧房内,左淳坐在梳妆台前神色娇羞,她青丝散落未绾未系,只着象牙白童子服。莹白玉容略敷脂粉,眉目如画,好似一朵怒放的芙蓉,娇艳欲滴。

左滴在她身前绕来绕去,看的哈喇子都快留下来,她故作色迷迷道:“小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左淳伸出玉指用力一点着她的脑门,嗔怪道:“就你花样多。”

左潋滟终于解除禁足,兴许被关的有些压抑,虽努力强做欢笑却怎么看怎么僵硬。

她神色楚楚道:“长姐打扮的像个仙女儿似的,相较之下潋滟真是自惭形愧。”

左滴翻了个白眼儿,人家是要举行笄礼,你来比较个甚?娘亲怎么想的,竟把她放了出来。

抚琴和另外一个丫头是今日的司者,早早就去门口迎客,故而跟在左淳身边服侍的,是左滴贡献出来的宝芽和宝枝。

左滴对笄礼的流程一窍不通,横竖没她的事儿,杨氏将她和左潋滟打发到琉璃阁陪着长女,免得她乱跑惹事。

瞧着眼下收拾妥当,再无他事,左滴眼珠儿一转,从怀里掏出个红木小盒。递到左淳跟前,脆声道:

“这是滴儿送给长姐的生辰礼物,祝长姐生辰快乐。”

左淳惊喜的接过盒子,笑看妹妹:“自是快乐,瞧见你活蹦乱跳的,比什么都快乐。”

左潋滟什么都没准备,看着她恨恨咬牙,就她有心计。

左滴急急催促道:“快打开来瞧瞧,喜不喜欢?”

左淳笑着打开盒子,只见绛红色绒布上,放着两只小巧的耳坠子。

她将坠子拿出来细细一瞧,顿时愣住

——耳坠子上端是两颗圆润的珍珠,指尖大小莹莹光晕,一看就是上好的成色。可下面挂着的银色坠子,模样古怪的紧。她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看出来竟然是做成了狗的模样?

左淳神色古怪的拿着坠子,半晌才干巴巴道:“……喜……欢。”

怕是瞎子都能瞧出她的言不由衷。

左潋滟也瞧见,噗嗤一笑,揶揄道:“二姐姐行事就是与常人不同,竟让人把个畜生挂在耳朵上,笑死个人了。”

左滴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她忿忿道:“不可爱吗?姐姐属相是狗,所以我才特意做了这个,不稀罕算了,还我!”她伸手欲夺。

左淳急忙闪开她的手,目光如水柔声道:“不管是个什么样子,我只看到你的这份心意,这比什么都让我欢喜。”

左滴勉强接受长姐的说法,悻悻然暗道,两只土包子,不识货!

笑闹间,外面有丫鬟走进,告知笄礼即将开始。左淳不再嬉闹,往家庙走去。左滴与左潋滟一同跟上。

到得家庙,左滴看着四周人声鼎沸,吓得一激灵。

好家伙,不过是个生日趴,人是不是太多了些?左家果然是康国一等一的豪门!

秋菊被临时抓了壮丁忙着接待宾客,见到主子出来,放下手里的事,欲带领左滴入席。

杨氏见左滴茫然无事的溜达,担心女儿再闹什么幺蛾子,赶紧嘱咐秋菊不用再忙活,只专心看着主子。

秋菊欣然领命。

左滴左顾右盼,秋菊不时悄声给她介绍在座众人身份,左滴不过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除了之前见过的潘家嫡女潘从云,她却是一个人都不认得。

正无所事事的溜达,蓦地,左滴眼神一凝,视线牢牢定在男宾席中的一个方向!

……

第四十六章 南谕不速客

左滴眯起眼,问道秋菊:“那人是谁?”

秋菊顺着主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仔细辨认过之后方悄声道:“他乃尚书右仆射韩文昌,韩大人。”

韩文昌……左滴将这个名字念叨两遍。

——之所以对此人格外关注,因她清楚看到,这位韩大人眼神里的不善,与浑身散发出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敌意。

这人,看来真的很讨厌父亲啊……

左滴暗暗记下这个人,若他只是单纯的攀附高位,想踢开太傅这块绊脚石倒也罢了,若是他与郑氏余孽有勾结……

左滴眸中寒光闪过——既然父亲心中装着整个大康,那她定不会不管不顾。

笄礼已经开始,宾客皆就位后,左章恒同杨氏落座上首。

旁边走出一个清秀少女,以盥洗手。

左滴听秋菊介绍,此女乃吏部尚书司茂典嫡女司悠,是左淳的闺中密友,此次笄礼担任左淳的赞者。

左滴不好意思的耷拉下眼皮,她都不知长姐还有闺蜜,对她着实关心太少……

司悠净手后于西阶正坐。

随后,身着童子服的左淳缓步走出,来到场地中,毫不意外收获一片赞美称颂声。

左章恒满面红光,对众位来宾的祝贺赞美之词一一致谢。

左淳则是有些羞涩,面颊略红,却仍是一派落落大方向宾客席行礼,后跪坐中央的席子上。

司悠脸上带笑,来到左淳身旁,仔细地梳理她柔顺的青丝……

左滴虽然对笄礼陌生得紧,却仍是看的满是感动——这不就是长姐的成年礼吗?心里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彼时,杨氏扶着一个妇人从旁走出,瞧着五旬上下,富态可掬,笑容很亲切。

左滴认出来,给长姐做正宾的竟是自己的外祖母——定山公夫人杨老太太。

杨老太太行至场中央,放开杨氏的手,看着左淳笑的很是慈祥,待司者道过笄礼开始后,她神情庄重唱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话音落下,伸手为左淳加了笄。

左淳乖巧行礼,接过司者手中的素衣襦裙,便退下了。

左滴惊讶,偏头问秋菊:“这就结束了?”雷声大雨点小啊。

秋菊哭笑不得道:“二小姐,笄礼要三加,大小姐这才初加。”

左滴似懂非懂。

果然,片刻后,换装完毕的左淳再次回到场中。面向左章恒与杨氏行礼,道:“女儿拜谢父母生育之恩。”

左滴再度咋舌,原来及笄礼竟然如此繁琐。

左淳拜礼之后重新跪于席上。

杨老太太再次净手,接过司者递上的发钗,吟颂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司悠为左淳去发笄,杨老太太为她将发簪戴上。

左淳行礼后再次退下更衣,此番再出来,已着曲裾深衣。

左滴百无聊赖,正瞧着左淳对宾客与父母行礼——

蓦地,门外传来下人通报声:

“南谕国连璧公主西奈金环,贺左家长女及笄——南谕国琅轩郡主西奈苏灵,贺左家长女及笄——”

笄礼被这突来的变故打断,众人讶然,纷纷窃窃私语,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此时距离大朝会尚有三月余,南谕国却已抵京,且无半点风声消息,竟越过鸿胪寺与当今圣上先来了太傅府?

众人望向左章恒神色各异,讶异、妒忌、猜疑、幸灾乐祸者皆有之。

左滴起身,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应声而入的两个五彩斑斓女子。

二人皆着织锦镶银百褶大筒裙,颈上挂着繁琐片状的月牙银片项圈,头戴银飘头排。随着二人的走动,银光闪烁叮当作响。区别只一人着紫色筒裙,一人着绯色。

左滴心里咯噔一声:苗女!

——这分明正是前世的苗族盛装,南谕国难道就是苗疆?

二女走到近前,笄礼行到一半的左淳进退两难,跪在原地颇为尴尬。

还是杨老太太处变不惊,暗中嘱咐一声,司悠回过神来,继续为左淳梳理发髻。

杨老太太将笄服褙子拿在手里,不慌不忙高唱:“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左淳接过笄服褙子,感激的向外祖母一笑,施施然回去换裳。

杨老太太这时方才起身行礼:“臣妇参见连璧公主、琅轩郡主。”

余下众人紧随其后行礼。

紫色装女子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身量颀长甚是英气,她轻哼一声:“起来吧。”

绯色装女子倒是颇为白皙秀气,瞧着跟汉家女子无甚不同,她只微微笑,瞧着脾气甚是温和。

杨老太太道谢起身,不卑不亢道:“臣妇谢过二位贵人屈尊参加孙女的笄礼。待仪式结束臣妇定会好好赔罪,只是当下,还得委屈二位稍待片刻。”

紫色装女子闻言眼睛一瞪,还未来得及发话。

绯色装女子柔声道:“无妨,本郡主同连璧公主本就是来贺,若是扰了笄礼,非我等本意。还请继续。”

众人此时方了二人身份——紫色装那位是连璧公主西奈金环,绯色装这位是琅轩郡主西奈苏灵。

杨老太太闻言谢过。左淳换装完毕回到场中。

杨老太太郑重为左淳赐了字:长顺,接着在司者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完成余下步骤。

礼毕,宾客纷纷前往太傅府后堂宴席。

左滴没有随左淳回内院,她眼珠一转,悄悄避开众人,尾随同左章恒一道去了正厅的二位南谕国女子。

到得正厅,因对方皆为女子,杨氏也一同作陪。

左滴在门外廊柱后鬼鬼祟祟,路过下人均被她恶狠狠的眼神惊走,一时间厅内倒也无人发现她偷听。

左章恒客气道:“公主与郡主光临寒舍,下官未能提前准备,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连璧公主西奈金环大咧咧坐于上首,鼻孔朝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

还是琅轩郡主西奈苏灵开口:“此番提前来康,本是为着私事。得知左大小姐及笄,冒昧登门多有叨扰。”

左章恒自是连道无妨。

左滴听得猛翻白眼,这二人的官腔打的没完没了,一点儿有价值的东西都没说。

他二人东拉西扯,从两国气候聊到路途见闻,直听得左滴都快睡着了,南谕国二人方起身告辞。

左章恒作势挽留,对方自是婉拒。

左章恒道:“不知公主与郡主可曾通告鸿胪寺,也好为贵国一行安排住处。”

西奈苏灵笑道:“既是为着私事当自行安排,就不必劳烦鸿胪寺了,多谢左太傅关怀。”

二人离去后,左滴见无消息可探,正要开溜。

左章恒突然开口道:“别躲了,进来吧,为父瞧见你了。”

左滴吐吐舌头,进了正厅。

瞧见杨氏满脸的不赞同之色,撒娇上前抱着她的胳膊,脑袋往她怀里蹭蹭。

杨氏没好气的点了点女儿脑袋,道左章恒:“她就是个爱操心的,你们要谈便去书房,我还得去看顾淳儿。”

左滴笑嘻嘻应下,跟上板着脸的老爹往书房去了。

……

第四十七章 公主与郡主

……

“说吧,你又有何事?”左章恒非常想在这个女儿面前扮演个严父,却每每破功。

左滴笑嘻嘻缠上来,道:“爹爹,女儿想问这南谕国可是苗疆?”

左章恒捋须摇头:“苗疆在南谕国境内,可南谕国并不只苗疆。南谕国主西奈政考,是个安稳皇帝。从父辈手中稳稳当当接位。那位西奈金环便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那南谕皇室便是西奈氏,可是苗疆人?”左滴追问道。

左章恒犹豫道:“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苗疆虽与世无争,却名声极差。西奈氏并不承认出自苗疆,但皇室中人皆爱苗人装扮却不是秘密。有传言道,西奈氏本就是苗人,只不过没有实证罢了。”

左滴皱眉沉思。

左章恒看她一眼:“为父知晓你在担心什么。淳儿前番中蛊,你担心跟苗疆有关。更担心郑氏余孽已与南谕国暗中结盟,一同对付我大康,可是如此?”

左滴点头承认。

左章恒道:“你有此想法并不稀奇,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南谕国主和南谕的情况。西奈政考毫无野心,偏安一隅,且本身并无过人之处。南谕虽国小人少,但其地势险要,环境诡异,倒也安全。若想要扩张却是笑谈,无兵士可用,无子民可驭,要野心何用?”

听过这番话,左滴终于对南谕国有了大概了解。

她忽的开口:“那个琅轩郡主是何人?为何她能越过公主来发话?”

左章恒微微皱眉:“西奈苏灵是南谕令王之女,令王乃南谕国主的胞弟,也是南谕唯一一个王爷。此女名声不小,传闻她秀外慧中,聪慧无双,是南谕国最璀璨的明珠。”

左滴记下左章恒说的这些人,又问道:“爹爹可知她们来咱们府上,果真是为了长姐的笄礼?”

左章恒冷笑:“不知会鸿胪寺、不面见圣上,却先来探望我府中长女。且不说南谕有没有野心,这二位贵女却是不怀好意。淳儿及笄,宫中妃嫔和皇后即使人不能至,却是送来贺礼,她们却空着手来贺,是何道理?”

左章恒语调忽低,叹气道:“唉,看来爹爹这个太傅,真的该退下来了……”

左滴闻言上前两步,挂在左章恒胳膊上,笑眯眯道:“爹爹是天下人的老师,岂能拘束在小小的朝堂之上?”

左章恒老怀欣慰,被女儿磨的没了脾气,笑道:“还是滴儿知为父之志。待得大朝会事毕,为父定当请辞。断不会辜负滴儿的一番苦心。”

他语气一转,玩笑道:“可是爹爹该用何理由请辞?滴儿有何高见?”

左滴眼珠一转,狡黠道:“爹爹年迈,政事吃力,故而请辞,颐养天年。”

左章恒一愣,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为父不过四十许便颐养天年,亏你想的出来!看来你的学问着实差劲,你娘说得对,该好好管教管教。”

左滴暗道不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忙不迭松开左章恒胳膊往外逃去,边逃边喊:

“父亲乃当世大儒,该知物尽其用,因材施教。女儿的天赋不在诗词歌赋,爹爹切莫误人子弟……”

声音越飘越远,人已跑不见了。

左章恒哑然失笑,适才的沉闷却是尽数消散……

……

次日。长平皇城外一处三进宅子。正堂会客厅内。

西奈金环摘下头饰与颈饰,将手腕脚腕的银镯银链一古脑儿全抹下来,扔在一旁。

下人慌忙飞扑接住,一一妥善放置。

她没好气的往椅子上一坐,大咧咧的翘起二郎腿,撅嘴道:“父皇为何派我来这破落地方?除了人多些地方大些,净剩些穷酸。说话文邹邹,住的跟狗洞似的,还洋洋自得号称什么天朝大国。”

西奈苏灵慢条斯理,只摘下沉重的头饰,余下未动。优雅端坐,轻轻呷了口茶:

“公主乃陛下最心爱之人,由您出面方能体现南谕的诚意。至于这康国,倒也未尝没有可取之处,至少这茶就是南谕比不了的。”

西奈金环皱皱鼻子,酸酸道:“你也学人家说话文邹邹,不伦不类真可笑。”,她斜瞅一眼茶杯,语带不屑:“清淡的跟白水似的,假惺惺。”

西奈苏灵闻言也不恼,只微笑道:“公主金枝玉叶,饮的都是琼浆玉露,自是看不惯这些。臣女只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些汉人别的不说,学问却是做的极好。”

西奈金环不想搭理她,在南谕国,人人都夸西奈氏苏灵乃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在她看来,这人矫揉造作整日只会无病呻吟。南人皆热情豪放,玩心机的都是汉人,西奈苏灵身为南谕皇室子女,竟去学汉人的阴谋诡诈,真是不知所谓。

她耸耸肩,没好气道:“就算你有理,那我们一不进宫,二不去鸿胪寺。巴巴跑去给汉人大官的子女庆生,又是什么道理?”

西奈苏灵眸中暗闪精光,放下茶杯道:“左太傅已是位高权重,惹得康帝忌惮。我们再去添上这把火,想来那位会更满意吧。”

西奈金环揪起一缕头发手指绕啊绕,不在意道:“你为何偏偏看中那韩永昌?”

西奈苏灵微微一笑:“因为,他手里有兵部啊……”,她看一眼无忧无虑的公主,轻轻叹气道:

“我南谕与翰国接壤。翰国自打新皇即位,南谕就已经岌岌可危。新任翰帝为人勇猛好斗,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疯子,他只需要几年时间稳定朝局,之后必会南下。而我们南谕首当其冲,正是他前进路上的第一颗绊脚石……”

西奈金环恹恹地充耳不闻。

西奈苏灵见状闭口不言,心知说的再多对这位公主而言不过是些废话。国主整日醉心山水,公主只会贪图享乐,上苍莫不是瞎了眼?明明自己的父王雄才伟略,只因不是长子便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她压下心中怨气,神色淡淡地请求告退,不欲再多言。

西奈金环听她“念经”早已听的头疼,见她识趣退下,立刻精神起来。急忙招呼随侍给她换成汉家装扮,她要好好转转这盛世大康的京都。

……

康国皇宫第一道宫墙外御桥之上。

此时刚过午时,正是大家休憩的时间。

以往这时候都寂静无声的御桥,呼啦啦跑出来一票人——叫嚷声、脚步声接连不绝。

御桥两侧是左右金吾仗院,院内的金吾卫本在午休,被这鼎沸的嘈杂声惊起纷纷出外查看。

“你给我站住!你……你……”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一听就是萧贞。

“姑奶奶……”,“小祖宗……”,“停下诶——”这是宫婢、宫侍,好似……还有江公公?

走出院门的金吾卫们定睛一瞧,顿时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

第四十八章 真相与告状

……

——只见在空荡的御桥上,一只绿色的虎皮鹦鹉吱嘎乱叫,它的两个翅膀被捆住,只得撒开两条细腿狂飙,竟是跑出了八十迈的速度!跑出来残影儿了都……

在它身后,则是宫装打扮的世宁公主和身后的一大群奴婢,正追的气喘吁吁。

簪歪鬓乱的是世宁公主和宫婢嬷嬷,帽倒鞋落的是宫侍和太监。

这简直是不要太热闹,活似百人竞速大赛。

鹦鹉在御桥上跑了整整两圈,后面跟着的人四散围堵竟是完全逮不着,只见一地四散的鸟毛——

真叫人感叹这生物的顽强与不屈,都这样了竟然还没秃?

萧贞脸蛋红扑扑,额头全是汗。

她停下来弯腰捶胸,气喘如牛,恨恨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鸟儿……我今儿要是逮不住你,我就把名倒过来念……继续、给我追。”

鹦鹉见实在无法突围出宫,登时掉头往内宫跑去,仍是两条细腿和八十迈风一样的步伐。留下众人凌乱在风中……

听见公主下了死命令,众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追去。

江流江公公——大内第一高手,轻功气功硬功拳脚皆是翘楚。

他纳闷极了,这左家二小姐是个妖孽,养的鸟儿也是个妖孽?

他已出了全力,可这只扁毛畜生滑溜的简直像只泥鳅,每每刚沾上手就被逃脱——莫不是这鸟儿打小儿就练轻功软骨功?吃养气丹长大的?

嘿——他还真就不信这个邪!

江公公再次提气,宦官袍充气般鼓起来,他身子一纵高高跃起,顺着鹦鹉奔跑的方向飞扑过去……

不只是江公公,金吾卫们也被这只奸滑的鹦鹉引发斗志,恨不得跟着冲上去大展身手!

只可惜眼瞅着那鸟跑入内宫,金吾卫们只能望鸟兴叹……

……

左滴自是不知红果儿正大展身手,大闹皇宫引众高手竞折腰。

她此时正在恶补功课——今日见到南谕国二人,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陌生。

康国是汉人的国度,位于南边的南谕国是苗疆所在,比照前世她脑海中的地图,南谕国不正是蜀中吗?

她从父亲书房借来地图——这个朝代的地图竟然是国家重器,真真让她不可思议。这搁在后世人手一份的东西在这里竟然还得皇上御赐才能保存,不然就是违法……

左滴打开地图,倒吸一口冷气——

她真的从没见过这么简陋的东西,而东西竟然叫做地图……除了图形和几个名字,详细的路线与地形全无。

她顾不得吐槽,急急向地图上方看去:昇国,父亲口中马背上的民族,位于北边,果然是……内蒙古的位置。

左滴颤抖着将手指指向左边写着翰国的地方——与蜀中接壤,正是后世的西藏与新疆,古时的,西域和吐蕃?在这里竟是并成一国。

南谕国、昇国和翰国都不在康国的版图内,所以她起初并没察觉。但将这三个地方划入康国之后,再画出外轮廓,出现在左滴眼前的形状,酷似她记忆深处无比眷恋熟悉的——大公鸡。

左滴浑身冰凉,跌坐椅子上,久久不能出声。

她很想找到红果儿,想亲口问问它,自己究竟是在哪儿?

如果是之前说的异时空,为何与地球如此想象?倘若不是异时空,不论是康国、翰国、南谕国、昇国……却都不曾出现在历史的长河……

左滴双目空洞,心下茫然:

红果儿,如果这里不是地球,你为何不告诉我这里跟地球很像很像?

如果这里就是地球,你说要送我回去……

在历史完全走向另一条路之后,我,还回得去吗?

……

康国皇宫御书房。

黝黑的紫檀木陈书格前,背对站立一个中年男子。身着明黄色金绣五爪金龙常服,未冠仅束发,身形挺拔,发色黝黑,显然正值壮年。

“启禀圣上,韩永昌韩大人求见。”一个六旬左右白发公公躬身上前行礼,轻声道。

中年男子--即康帝,转过身来,方额隆准、剑眉虎目,嘴唇抿成一条刀锋,不言不动已是严肃冷峻,让人亲近不得。

“何事竟要追到御书房?朝上干什么去了?”声音不大,却重重地砸的人心儿颤。

白发公公正是如此感受,他将身子躬的更低,语气柔和地像是低喃:“回圣上,韩大人只说有要紧事,需当面禀报。”

“唔,宣。”康帝大踏步绕过陈书阁,坐到书案前。

韩永昌低头驼背跟着白发公公进到御书房,长鞠一礼道:“下官拜见圣上,圣上金安。”

“说。”声如洪钟,惜字如金。

韩永昌不敢抬头,只微微正了正身,仍是卑躬屈膝的模样:“回禀圣上,南谕国连璧公主与琅轩郡主已抵达长平……”

他欲言又止,仿佛有些难言之隐。

“嗯?”康帝只从鼻孔里挤出来一声。

韩永昌忙开口道:“她二人亲往太傅府贺左家嫡长女左淳及笄。”

“唔。”

这是表示已经知道了?韩永昌脑子一动,解释道:

“此事非下官份内事,只忧心怠慢贵客,故向圣上禀明。是否需要召见鸿胪寺卿,详做安排?”

“韩大人手伸的够长的,本宫怎不知这尚书省都能插手九寺事务了?”康帝还未开口,书房门外传来一清脆女声。

韩永昌低着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声音却是无比的恭敬:“下官拜见世宁公主。”

进来的可不正是世宁公主——萧贞。

康帝抬眼看去。

萧贞此时的造型跟严肃凛然的口气形成鲜明对比。只见她粉面汗浸,头上的簪钗歪歪斜斜,衣裳还挂着一团团尘土。

康帝不由大感头痛,心道是不是过于溺爱,怎的好好一金贵人儿整日里跟个泥猴似的,而且还如此形貌不整的出现在御书房。

他龙眉紧皱,正要出言斥责,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儿:

“怎么这般不注意,出这些汗着凉了可怎么办?江流呢?怎么看顾的公主,竟看成这般模样?”

白须公公和韩永昌都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模样,若是左滴在,定会腹诽又是一个女儿奴。

萧贞满不在意道:“江公公忙着呢,我找……咳。本宫遗失一件重要物件儿,刚巧寻到御书房附近……”

她冲到书案后,将脏不垃圾的衣裳直接蹭上康帝的龙袍,顺便还带倒一枚笔搁——

沾着墨的毛笔骨碌滚落,好死不死掉在康帝的两腿之间,被龙袍兜住,一团黑墨霎时晕开,甚是醒目……

……

第四十九章 嫌隙与王炸

……

白须公公瞧见这一幕,“嘶”地吸口气,嘴角抽搐像是牙疼。

再看康帝,右手麻溜儿捞起毛笔,轻巧掷进白玉笔筒,左手一接一绕,将宝贝女儿拥入怀中,全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训练多次极为熟稔。

萧贞跟没看见自己惹的祸似的,笑嘻嘻道:“父皇,左淳及笄我都没去,您不让我出宫我就不出宫,乖巧吧?懂事吧?”

她嫌恶的瞥一眼低头驼背的韩永昌,继续撒娇:“上次蔡嬷嬷教导贞儿,尚书省下辖六部处理政务,鸿胪寺属于九寺处理事务。瞧,贞儿可是都记住了,爹爹,要赏!”

萧贞伸出灰溜溜的爪子,直接探到康帝的龙鼻底下……

康帝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什么剑眉虎目,整个儿就一慈眉善目。

他连连夸赞,又随手从腰上扯下一枚玉佩,放在女儿的脏爪子上,竟是丁点儿都不嫌弃。

用眼睛余光瞄到这一幕的韩永昌,惊的差点把胡子揪下来!

早知世宁公主受宠,没成想会被宠成这样。身为公主不修德容、妄议政事,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他恨恨咬牙,世宁公主偏偏跟左家二女儿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有她在耳边吹风,自己何时能扳倒左章恒?

萧贞得了赏赐喜笑颜开的退了出去,继续寻她的要紧“物件儿”。

韩永昌本以为肯定会劈头盖脸挨一顿痛批,没成想恢复严肃模样的康帝竟没有斥责,只缓声道:

“韩大人忧心国事,世宁这丫头口无遮拦惯了,莫要放在心上。此事朕已知晓,韩大人无其他事便退下吧。”

韩永昌心头一喜。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康帝对左章恒这个老师果然心生嫌隙,这一次的口风算是探对了!

他毕恭毕敬的行礼告退。

御书房只余康帝与白发公公。

白发公公木偶似的静立,一声不吭。

康帝向后靠在椅背,双目微闭似是睡着般,半晌蓦地开口:“曹大力,你说朕该怎么对待朕的这位恩师?”语气轻飘,仿佛自言自语。

曹大力心头一紧,忙挤出微笑道:“圣上的心思,小的怎敢胡乱猜度。想来圣上自是有主意的。”

康帝仍像睡着般,不发一言。曹大力只觉气氛仿佛凝固住,大气都不敢喘,竟是无端端出了一身冷汗。

御书房外一棵高大茂盛的槐树,突然扑啦啦飞出一只鹦鹉,空中转了个圈儿,往宫外飞去……

……

西奈金环只觉得这一趟来的太值了!

一番游玩下来,她只觉眼睛不够用。康京都虽不及南谕京都那般精致华贵,却别有一番古朴大气。她这一路行来遇到的人,比整个南谕京都的人都多。

琳琅满目的摊贩,纵横交错的街巷,还有高鼻深目的异邦人……酒肆茶楼里那些妩媚妖娆的舞姬,比火辣的南人女子还要诱人开放。

西奈金环最看不惯惺惺作态扭扭捏捏的汉家女子,这些贱籍的舞姬反倒入了她的眼。要不是随侍死命的拉扯住,怕是要冲上去跟她们一同载歌载舞。

随侍终于把依依不舍的公主殿下拽出了花街柳巷,很是擦了把冷汗——若是让自家公主上去舞上一曲,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活。

西奈金环逛了半天也逛累了,精疲力竭的随从终于将公主殿下“劝”回临时居住的宅子,正松了口气准备进门,忽闻远处一顿鸡飞狗跳,人声嘈杂。

西奈金环眼睛一亮,霎时有了精神,兴致勃勃冲上去寻热闹,随从一脸哀色,却不得不跟上前。

西奈金环还没走几步,一只黄头绿身的鸟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窜了过来。“啪”一声糊到她脸上,然后往下滑落……

西奈金环“嗷”一声怪叫,实是脸上被打的生疼,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鸟儿从嘴里发出一声怪里怪气的“卧艹”,然后挣扎着扑棱两下翅膀,歪歪扭扭的往远处飞去……

西奈金环怒了!

康国实在欺人太甚,连只鸟儿都敢羞辱她堂堂一国公主?

于是乎,热闹也不看了,领着随从杀气冲天顺着鸟飞的方向追去……

……

萧贞要疯了,要被一只鸟儿整疯了。

她没学过武艺,只靠两条腿被那只鹦鹉“溜”完了差不多整个后宫!

适才去御书房也是寻鸟而去,没想到恰好听到韩永昌告黑状,于是义字当头的公主殿下毫不犹豫捅了他一刀。

出了御书房后被江公公告知,那鸟不知怎么拆掉翅膀上的束缚,飞出宫去了……

若是就此放弃,那她就不是大康首席至尊纨绔女萧贞。

她恨恨的回到凤环阁换过便衣,同样带着一群随从杀气腾腾出宫,直奔左太傅府——

根本无需思考,这个贱鸟儿定是飞回主人身边去了。

……

再回到左滴这边。

发现地域奥秘的左滴,沮丧与感伤来回切换,到了最后只余下愤懑。

她不是非回地球不可,毕竟她的那些友人皆是有家有室,没了她会痛苦会悲伤最终仍会好好生活下去。

而在这个时代她拥有了温馨的家,严父慈母长姐……所以就算是要她回去,她也是不舍得的。

可是——这不代表她可以原谅红果儿的欺瞒。毕竟,她已当红果儿是她最亲近最毫无保留的“人”。

思定的左滴毅然决定进宫,要找到红果儿问个明白。

她吩咐下去让人备车,然后换过正装,带着二宝和秋菊往府外去。

谁料出了府门正准备上车,宝芽忽然惊喜指着前方道:“二小姐,红果儿回来了。”

左滴闻言止步,往前一瞧——

可不是,红果儿歪歪扭扭的从远处飞来,径径扎进她的怀里,只吐出两个字:“救命……”,便把脑袋塞进翅膀,死都拽不出来。

左滴满腹的话要问它,自然不准它装死。

她正揪着红果儿颈上羽毛往外扯。突然感觉有人拽她袖子,左滴不耐烦地甩开,那人契而不舍继续伸过手来拽着袖子,力道比之前大了不少……

左滴刚要发怒,便听见秋菊颤声道:“二、小姐,怕是出事了,您瞧……”

左滴疑惑,抬头见秋菊和二宝皆是面色煞白地凝望正前方。

她顺着方向一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巷口处远远的两大团尘土,奔着府门怒气冲冲席卷而来。

左滴惊得满头冷汗,心存侥幸暗道兴许不是来自家的。可惜,老天爷没有眷顾她,两团人马奔袭到太傅府门前停住,霎时尘土漫天,黄沙飞扬……

左边领头一个少女,怒目圆睁,秀鼻喷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要砍人的气息……

右边领头一个少女,怒目圆睁,秀鼻喷火,浑身上下同样散发着我要砍人的气息,只是脸中间有一团可疑的暗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拍过……

左滴挥了挥眼前尘土,定睛一瞧:

左边的是熟人世宁公主萧贞是也。

右边的也不陌生,才刚见过,正是南谕国的连璧公主西奈金环。

两位公主面上表情如出一辙,对着左滴怒喝道:

“鸟儿呢?把鸟儿交出来!”

左滴傻眼,欲哭无泪地偷瞄怀中打定主意装死的红果儿。

我的亲娘啊,你到底作了什么孽,同时招惹了两位公主?

这下好了,公主对公主,正是王对王,凑成一对——王炸!

……

第五十章 公主与公主

……

太傅府正堂。

左滴一脸菜色坐在下首。上首坐着两个少女,正虎视眈眈的大眼瞪小眼。

红果儿缩成一只鹌鹑,在左滴袖中动也不动——适才形势紧迫,左滴急中生智将它一把塞进袖口,这时候就得感叹古装的好处,藏东西真的很好使。

“鸟儿肯定回你院子了,我今儿不将它碎尸万段就不叫萧贞!”左上首少女怒喝,小脸儿鼓成一只河豚……

“要碎尸万段也得是我先,你们大康欺人太甚,竟放只鸟儿暗算于我!”右上首少女面部表情如出一辙……

“凭什么你先,那是我的鸟儿。再说了,能被只鸟儿暗算,南谕人真有本事。”萧贞挖苦道,怒瞪对面人。

“那是我一时没留意,既然是你的鸟儿,那就找你算账。”西奈金环边说边撸袖子,怒瞪回去。

“有辱斯文,你们南谕的公主都这么野蛮?”萧贞丝毫不惧,不屑轻哼。

“你——”西奈金环眼见吵不过气恼更甚,攥起拳头就要上前……

身边的随从赶紧七手八脚拦住,惊的一头冷汗。

左滴看着斗鸡似的二人颇有些讶异,萧贞跟她穿一条裙子长大的,除了动歪脑筋的时候从不在她面前自称本宫。

可这个南谕公主与众人却是没半点交情,反而有些龃龉。此时也是一口一个“我”,可见平日里也是如此。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

左滴左看看右瞧瞧,这俩虽然模样不同,可这做事的方式——说是亲姐妹都有人信。

一个萧贞已经让左滴头疼到快得脑癌,现在倒好——又多了个复制版。

左滴无语凝噎。

她清了清喉咙,正准备来个打死不认账。

话到嘴边还未出口,有下人匆匆来报,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昇国来使。可杨氏带着长女回定山公府省亲,左章恒又不在府中,只得来找二小姐拿主意。

适才硝烟弥漫的气氛霎时消退了一大半。

昇国?昇国也提前抵京?听完下人的话,西奈金环怒气顿消念头急转,最后坐回椅上一声不吭。

萧贞闻言脸色一变,担心的看向左滴——前有南谕后有昇,她并不是真的白痴只是平日里胡闹了些,岂能不知其中利害?

左滴先是皱眉,旋即松开——她大概猜到昇国来使此行原因了。

左滴瞪了一眼面带忧色的萧贞,虽然很感动她此时的忧心关怀,但更多的是恼怒——这二货怕是已经完全忘了“寄放”在府中的那颗定时炸弹。

她道下人请人过府。然后道两位公主:“二位也都瞧见了,不是臣女推诿,实是家中事多脱不开身。不若臣女将那鸟儿擒获后再行赔罪?”这是委婉的下逐客令了。

萧贞与她相熟,自是知道那鹦鹉八成没下文了。她被瞪了一眼正摸不着头脑,自是不肯离去。便道:“无妨,区区小事改日再议。不过——”

她语气一转,“本宫倒也想见见这昇国来使。”

“不错,我也要见。听说昇人长得跟熊似的,说不定我看的高兴就不追究那只破鸟了。”西奈金环小鼻子皱起,鼻孔都快要对上天,趾高气昂道。

左滴两眼一翻,得,想瞧热闹就让你们瞧。

她不再多言,安心坐着等候来人。

来使还未到,门外走进来一个让左滴意想不到之人:身姿挺拔气宇轩昂——正是她的便宜哥哥左渐。

左渐见到正堂上坐两位少女,丝毫不见吃惊。从容行礼:“左渐见过世宁公主、连璧公主。”。

左滴眨眨眼,这个哥哥真是深藏不露,不提之前的示警,连璧公主和琅轩郡主昨日来时,左渐并未在府中。知晓二人来京不稀奇,可是一眼就能认出座上之人便是连璧公主——绝对值得揣摩。

左滴不动声色,对着左渐福了一礼:“兄长何时回府?若是知晓兄长在,下人就无需来寻滴儿了。”

左渐施施然站着受了礼,朗声道:“刚刚回府,听得下人说昇国有人来访,便过来瞧一瞧。”

萧贞只轻轻颔首,并未多言。

西奈金环依然一幅鼻孔朝天的傲娇姿态。

左渐不以为意,走到左滴旁边,潇洒的撩起长袍下摆坐了下来。

过了一小会儿,下人引领一人步入正堂。

左滴好奇看去——来人长得并不像熊,只是身材高大较常人更为魁梧。国字脸古铜肌肤,浓眉入鬓太阳穴高高凸起。

此人目光在两位公主面上只是略过,然后冲着左渐和左滴抱拳,声若洪钟:“在下古一,乃昇国来使,奉皇命特来拜见我国四皇子。听闻四皇子此时做客太傅府,冒昧来访还望一见。”

左滴目光闪了闪,她注意到来人说话同时将自己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疑惑,却不解缘由。

她看了左渐一眼,有兄长在,想来不用自己出这个头。

西奈金环虽仍是傲慢模样却只字未言。

倒是萧贞,小嘴张成“o”型,想来她终于记起那个俊美异常的“存货”了……

左渐笑笑,拱手道:“在下双亲未在府中,有所怠慢。”

他瞟了眼左滴,继续道:“四皇子与在下颇为投缘,此时正在摘星阁,还请古先生稍坐片刻,在下这就派人前去相请。”

古一闻言道谢落座。两位公主仍是不发一言,古一似乎并不识得她二人,只沉默坐着。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左滴正在犹豫是否该介绍下二位公主。

左渐主动开口:“古先生,这二位分别是我国世宁长公主与南谕国连璧公主,是来探望舍妹的。”

古一抬眼看了看上首二人,并未起身,只神色淡淡拱了拱手:“见过二位公主。”

左滴心道这昇国之人果然嚣张,瞧这架势根本没将她俩放在眼里。

萧贞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西奈金环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不知为何并未发作。

左滴在这怪异的气氛中如坐针毡。

还好没过多久,一个白衣少年走了进来。

不得不说,墨琛的皮相实在是太好,哪怕气质有些畏缩,他的到来仍像是门外照进的一道阳光,霎那间点亮整间厅堂。

上首端坐的萧贞与傲慢的西奈金环瞧见来人,瞬间变成同样表情——花痴脸。

左滴心下哀鸣,萧贞该不会跟上次似的,冲上去说什么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吧?那真是会把大康的脸丢的干干净净。

她正暗自腹诽,上首传来轻柔地喃喃自语:

“小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

众人:……

……

第五十一章 花痴会传染

……

左滴泪目,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好想捂住脸假装不认识货。

上首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她绝望的看过去——

只见西奈金环边喃喃自语边傻傻起身,缓缓走向墨琛,眼神梦幻到泛起无数粉红泡泡……

卧艹!左滴彻底傻眼。

这俩货谁说不是亲生的她跟谁姓,连特么台词都一样?

古一眉头一皱,起身上前,挡住中邪似的西奈金环。

墨琛俊面通红,瑟缩着躲在古一身后。

如梦初醒的南谕众侍赶紧跟上,把沉醉于男色的自家公主死命往回拽——

被抢了台词的萧贞不干了。

这南蛮之地的公主不但想弄死自己的鸟儿,还想抢自己看上的人?

她柳眉倒竖,娇喝道:“他是本宫看上的人,西奈金环你到底要不要脸?”

西奈金环被这母狮吼震醒,丝毫不为先前的失态羞赧,再次撸起袖子,指着萧贞气冲冲道:“我管他是谁的人,在我们南谕,谁能抢到算谁的。你下来,我要挑战你!”

萧贞战斗力渣,气势却不输人:“呸,这里是大康,你要抢回你们南谕抢。”,她啐了口唾沫不屑道。

左滴要疯!

昇国的人还在这呢,这俩竟然就开始公然抢夺人家的皇子?还要干仗?

她求救地看向左渐,一脸绝望……

古一像是没瞧见她俩,只对着左渐拱手一礼:“在下既然到了长平,断没有再让皇子居于他府的道理,感谢左公子多日照拂。”

后看向墨琛:“四皇子,请随在下回驿馆暂住。”

墨琛两腿有些哆嗦,似乎对这种场面毫无办法,他嗫嚅道:“我……本宫全听古统领的。”

古一点头,对左滴也拱手一礼,后领着墨琛大摇大摆离去,全然不顾身后暴跳如雷的两个公主。

左滴松口气——终于把这个祸水送走了。

谁说红颜祸水,这蓝颜祸水起来更要命。瞧瞧,那俩面红耳赤的贵女就是最好的例子。

正主儿走了,剩下的两位公主只能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没个结果,也忘了是为什么来左府。

不甘心地撂下狠话,改日定要分个高下,之后带着各自人马风卷残云般离去。

正堂终于恢复安宁。被搞得精疲力竭的左滴无力再与兄长寒暄,只觉这一番下来,比当年跟青使血斗还累。

她紧了紧袖子,发现红果儿依然安好的藏在袖中,便辞别兄长回了潇湘阁。

左渐仿佛有话要说,看着左滴满面的疲色便没有多言,也回了摘星阁。

回到卧房的左滴,让秋菊和二宝都退下。

待房中无人,便从袖中将红果儿抖到床上,瞧着它仍是一副抱头的鹌鹑状,呲出白牙阴笑道:

“现在,轮到咱俩好好算算账了……”

……

长平驿馆客房内。

“少主,呜呜呜……属下终于见着您了……”

被古一带回驿馆的墨琛,刚进房就一下子扑到房中端坐的身着风帽斗篷的少年腿上,抱着少年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别提多狼狈。

旁边站的瘦猴青年嫌弃道:“先把你面具揭了,顶着少主的脸哭成这德行,你不怕被古老大拆了?”

“墨琛”听到古老大三个字身子一抖,急忙撩开领口,在脖子下方搓了搓。

只见他顺着脖子往上,撕下来一张薄薄的面皮,适才的风华绝代瞬间变成一个清秀少年,圆溜溜的眼里含着泪水,皮肤极白皙,跟脖颈和双手形成鲜明的色差。

他噙着泪委屈的盯着斗篷少年,瞧着怪可怜的……

“噗——”,瘦猴青年忍不住笑出声,他捶着桌子笑道:“哈哈哈哈,古十七,你这替子没白当,瞧瞧你这脸,小娘皮都没你白嫩。”

扮作墨琛的古十七状若未闻,仍是抱着少主大腿,声泪俱下哭诉道:“少主……少主属下差点就见不到您了啊……这大康的女人太恐怖了……世宁公主把属下放到太傅府,呜呜呜……属下其实不想去,可是不去不成啊……呜呜呜……”

少年摘下风帽露出正脸,赫然正是墨琛——真正的墨琛。

同样的俊颜,搁在他身上立时将之前的“墨琛”比了下去,那与光同尘的谪仙风骨,灿若星空的清澈双眸,直教人看的眼睛都不舍得眨。

墨琛看向作怪的古十七微微一笑,似清风拂过心头叫百花褪却颜色……

他轻声道:“她可跟你说过什么?”

古十七擦擦眼泪,嘟囔道:“也没说什么……”

他余光瞄到墨琛眼神瞬间黯淡,直看的他心口疼,忙改了口:“说了,左二小姐问属下可还记得她,还说她一直记着少主……”

古十七念叨阿弥陀佛,这不算撒谎,只是稍微改动了些……

墨琛双眸瞬间明亮,笑容重新挂在脸上,灿烂到让人瞧着眼花。

古三人皆是叹气,这个左二小姐怕是有毒……

墨琛敛了笑,正色道:“古叔叔,去左府前可曾报备鸿胪寺?”

古老大沉声道:“少主放心,属下已经报备过,只说挂念少主,等不得大朝会便提前来康。定不会给左府惹上麻烦。”

墨琛点点头,心下却是暗叹。左府的麻烦怕是不差这一桩。

他瞥眼古十七,微恼,都怪他被世宁公主瞧见,不然也不会被送进太傅府。

古十七打了个冷战,瞧向少主的眼神更加哀怨可怜。

瘦猴青年火上浇油,幸灾乐祸道:“小十七,你这下可完了。若那公主请求康帝赐婚……”

古十七被这话吓了个半死,恼羞成怒冲着瘦猴青年闪电出拳,口中喝道:“古十一,休得胡言!让我瞧瞧你的功夫有没有退步!”

古十一嘿嘿一笑,轻松跃上房梁,闪过他的拳头。

他身子轻巧的像只猫,在梁上绕了两圈飘然荡向房门,竟是没有半点声响。口中喊着:“咱可不跟你比拳脚,有本事追上我试试。”话音落下人已纵身不见。

“泼才休逃,是个男人就跟我真刀真枪……”古十七气急败坏地直追出去,两人打闹间就不见了。

墨琛笑笑,对古老大道:“让他们去吧,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放松些也是好的。”

古老大面无表情,点点头道:“是该好好放松放松,属下回头定会好好操练。”

墨琛闻言噎住,心道听见这消息,那俩人怕是会被其他复生卫劈了当柴烧……

他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薄皮面具,轻轻摩挲道:“多亏了古灵师,若无他鼎力相助,我亦不会是今天的我。”

他的手微微一顿,也不见用力,薄皮面具猛地从中间往四面八方蛛网般开裂——最后化为一摊细细的粉末。

古老大瞧见这幕颇为欣慰,耳边传来少主清澈如泉的声音:

“往后,再也用不着它了……”

……

第五十二章 错乱的历史

……

太傅府内院潇湘阁。

鸟头鬼鬼祟祟从翅膀下伸出来,未待左滴继续责难,叽叽喳喳地恶鸟先告状:

“还好意思说,要不是老子机灵,早就成了盘中餐。你呢,说好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竟然弃我于不顾。”

左滴呵呵冷笑:“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她本来是很愤怒,此刻听闻红果儿的话不知为何心口儿生疼,像是被重锤击打过,沉闷地喘不上气。

于是乎,语气变得低沉:“……这两个词,不是应该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吗?”

左滴盯着探头探脑的红果儿,鼻子有些酸,哑声道。

红果儿黑溜溜的眼睛骨碌两下,像是不理解她的情绪,疑惑道:“你在闹什么脾气?怎么说话怪里怪气?”

左滴听到闹脾气三个字再也忍不住,眼圈一红,一颗大大的泪珠儿从眼眶滴落,她低吼:“你告诉我,这里到底是哪里?究竟是异世界还是地球?”

红果儿僵住,半晌没有说话。

左滴看到它的反应,心中了然,惨然笑道:“你是骗我的吧?什么送我回地球都是假的吧?我还……”

……还那么相信你,全心全意的,相信着你……后面这句她终是没有说出口,颓然跌坐椅上,只觉身心疲惫再无半点气力。

红果儿伸出翅膀拍了拍鸟头,不敢面对她的目光,嗫嚅道:“……你,你都知道了?”

左滴不语,只是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淌过脸颊,湿湿的凉凉的,就像她此时的心情。

好像,自从来了这里,自己经常哭,看到秋菊受伤哭,看到红果儿消散哭,在父亲的怀里哭,在母亲的爱里哭,心疼长姐的哭……

前世遭遇那么多苦难,都没有今生短短几年流的泪多……

红果儿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是诚心想骗你,哎……你别哭……”

它飞到左滴肩头,用翅膀将她脸颊的泪水轻柔拭去,然后像是下定决心,断然道:“你听我跟你解释。等我解释完,你想怎么做我都不再逼迫你……都,依你。”

轻柔的羽毛拂过脸颊,左滴俏脸一怔,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将她的悲伤吹散了不少。

她睁开湿润双眸,瓮声瓮气道:“你说,我听着。”

红果儿落到她双膝上,抬起鸟头认真道:

“这里不是异世界,而是真真切切的地球。我没有带你到别的位面,只是将你送到了过去。我说过会送你回2017年,这是真的,但是,送你回去的那个2017,不再是你记忆中那个——这一点我隐瞒了你,对不起。”

左滴擦擦眼泪,只安静听着。

“未来的形成,是由现在决定。你现在做的每一个改变,都会影响已知的未来。”

红果儿道,“所以,你前世认识的人,熟悉的地方,发生过的事,都会消失不复存在。”

左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悲伤,大概因为此刻的红果儿,听上去真的很诚恳。

她轻轻问:“那我也会消失吧?”

“不会。”红果儿果断道,“你进入幻珠的那一刻,已经脱离了世界规则。你变成左滴的那一天,便真正的属于这个时代。”

左滴半知半解,惆怅道:“那么陈教授和李巧他们,还有……我的父母,是不是都不存在了?”

红果儿摇头:“不能说不存在,只是换一种方式存在。他们不再是你记忆中的人,也许会变成别的名字身份和样貌。只是……”

它又低下头,“只是他们的生活中没有过、也不会有你……”

左滴终于有些释怀,不管变成什么模样,只要他们还在,那就够了。而且,忘记了自己,会生活的更幸福吧……

红果儿耷拉脑袋,沮丧道:

“我之所以没跟你说清楚,是怕你知道了不肯帮我。我……真的必须要回去,不光为了报仇,还要拯救我的全族,要知道,我的族人真的剩的不多了……”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悲伤。

左滴听它这样说,很是心疼。可又非常好奇,问道:“那你在地球辗转几千年,你的族人……能等那么久吗?”

“我的世界是真正的其他位面,时间不同步的。”红果儿稍微有了点精神,“位面之外的时间是相对静止的,就算在地球待上几万年,只要能回去,回去的时间会紧接我离开的时间。”

左滴吐了吐舌头,真牛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转瞬万年?

——前一刻还是少年,眨个眼的功夫就成老头了……

她已经不再伤心,本以为一腔真心喂了狗,听完这番话后站在红果儿的角度上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况且,自己起初确实不想趟这趟浑水……

想通之后顿觉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刚刚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毕竟若是没有红果儿,别说回到曾经,命早都没了。

左滴有些自责,不知道为何突然这么不理智。

她咳嗽两声,解释道:“其实我只是很难过,因为我给了你全部信任,感觉被辜负了……”,越说越奇怪,她干脆道:“我不怪你了,我也不想再回2017。不过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回家!”

没待红果儿回话,她忽然想到:“不对啊,如果这里是地球,那现在是哪个年代?没有被记载在史书上吗?”

红果儿听到前面那段,心里正觉得怪怪的,但是哪里怪又说不上来。接着听到后半段的疑问,它有些尴尬:

“唔……我不属于这个位面,所以我的存在本就会对历史进程产生影响……从前被困幻珠时的影响不大,可自从你跟幻珠结契,我的能力恢复了不少。你在昏睡没法跟我交流,闲的没事就——四处溜达溜达……”

左滴傻眼,喃喃道:“……如何溜达的?”

“咳咳,我有折叠时间的能力,所以就……那么溜达的……”

“难怪我沉睡中梦到的都是些片段,合着没梦到的那些都是你去溜达了?”左滴跳脚。

“嗯嗯。”红果儿头点的很诚恳,“你真聪明,就是这样没错儿!”

左滴无语凝噎,心存一丝希望问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溜达的?”

“呵呵……秦一统六国……”,红果儿黑溜溜的大眼睛很无辜很天真。

左滴:……你怎么不溜达到盘古开天辟地呢?

真是要谢谢你,彻底销毁了我所有可用的攻略,历史课白上了……

……

第五十三章 进展与喜事

……

与红果儿的一番谈话,彻底打消左滴心中疑虑。

历史在秦后便走向另外一条道路,所以哪怕现在身处古时的地球,自己也没有做先知的命。把当前的生活过好才是王道。

得知前世的友人不会因自己的离去而悲伤,虽有惆怅却也了了她的一桩心事。不得不说,左滴心还是挺宽的。

接下来的日子步入正轨。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萧贞和西奈金环归去后再没动静,左滴倒也不在意。她甚是了解萧贞,虽然表面上骄纵蛮横,其实最是心大。大概除了自己和她的爹妈,再没什么事会让她真正放在心上,忘了鹦鹉再正常不过。

左滴每日的打坐修炼,有了红果儿从旁监督引导,效率高了很多。控火术和附火术都已娴熟,只是修炼日子短,强度与时长仍是有些不足。至于水控方面,别的不说,若是再遇到上次给秋菊治伤那般消耗,再也不会那么狼狈。

而且她与红果儿之间默契更甚,红果儿扑啦扑啦翅膀,就能知道它要往哪儿飞。

红果儿也是暗暗惊奇,左滴非但进步神速,更是可以时不时与它心灵相通,让他有些不适又有些愉悦。

这日,左滴摒退了下人正在院中玩火枪……

是的没错,她将生出的火焰变幻成一把三八步枪!

不怪她,她一女孩子对军事实在不感冒,脑子里能想出的只有这三八大盖……不过,她的三八大盖却使出了重机枪的效果。

火焰化成的子弹“突突突突”以每分三五百发的速度,在地上打出无数个冒着黑烟的孔洞。

至于“突突突突”的声效,是一旁的红果儿友情配音,它倒是军事发烧友,只可惜啥都使不出来,只能看着火苗缠绕的三八大盖直嚎暴殄天物。

两“人”正玩的开心,秋菊走进院子,被这场面吓了一跳,拍了半天胸口才冷静下来,心道见怪不怪有怪莫惊。

瞧见秋菊,左滴停止“射击”,手中的三八大盖瞬间幻化成一团火球浮在半空。

她伸手抓过轻轻一握,火球被捏得四散成火星儿最后消失不见。

“怎么了?”左滴拍拍手,随意问道。

秋菊是她心腹中的心腹,自是不用避讳,但是二宝则没得吩咐不许擅自进院。

秋菊看的眼花缭乱,感叹道:“二小姐,您简直是个神仙。”

红果儿嗤笑一声,嘎嘎道:“她算哪门子神仙,老子才是神仙!”

秋菊扑哧一笑,不与它斗嘴,对左滴道:“大理寺卿温为用温大人,递了拜贴求见。人被带去老爷书房相谈,奴婢想去探探消息,可书房守得严实,什么都探不到。”

她让秋菊负责打探府内大小消息,很明显秋菊做的相当称职。

左滴闻言笑眯眯:“无妨,我知道他来做什么。”随后眨了眨眼睛,调皮道:“看来咱们府里,又要有喜事了。”

秋菊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的恍然大悟,也跟着乐呵,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

左滴心情大好,只觉神清气爽,她对秋菊脆生道:“叫二宝进来更衣,我要去探望我的好姐姐。”

秋菊应下,将地上的黑洞用土掩住,后去叫二宝进来服侍。

左滴心叹,这个丫鬟实在心细,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个王八蛋,真是舍不得。

……

太傅府琉璃阁。

左淳及笄之后贵气更甚,此时正端坐书房练字。素手皓婉,神情专注,竟是完全找不到过去那八卦话唠的痕迹。

抚琴和新添的名唤采柳的丫鬟身旁服侍,二人看着主子这一纸清秀的簪花小楷皆是赞不绝口。

左淳笑而不语,经过这些事情,她沉淀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只觉怕是天塌下来都能处变不惊。

正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

“左滴来了!大家快逃!左滴来了!大家快逃!”

左淳打了个哆嗦,手一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墨,整张全废,她摇头苦笑,刚觉得处变不惊,克星就来了。

现在府里没人不知道,魔王二小姐有只魔头爱鸟,走哪儿带哪儿。

这鸟儿极为聪慧能言善道,什么话都学得会。经常偷听下人说话,然后跑去别处学嘴。

不止如此还喜偷吃,从不落锁的大厨房,自打这鸟出现后,除却膳时,其余时候皆用一把大铁锁牢牢锁住。即便如此,仍是三不五时丢东西。

可二小姐偏疼,下人只能敢怒不敢言。这只鹦鹉俨然成了太傅府一霸,人见人憎!

便是左章恒书房里的墨宝都难逃它的魔爪,气的左太傅不知揪掉多少胡须。

左淳喜好书画,书房自是少不得它的光顾。听到动静,赶紧吩咐采柳和抚琴把珍品藏好。

一阵手忙脚乱,待左滴进书房后,左淳已云淡风轻的端坐桌前,只面前空荡荡笔墨纸砚全无瞧着甚为怪异。

左滴头疼的看了看红果儿,她哪能不知府中有多少人想拔了它的毛炖汤喝。瞧见自己温婉的长姐都是一副防贼的架势,她没好气的弹了一下它的鸟头。

红果儿两眼一翻,从她肩头直愣愣掉到地上,嘴里还嚎叫:“杀人啦——左二小姐杀人啦——”

左淳噗嗤一笑,问道:“你这皮猴儿莫要来祸害我,究竟何事?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左滴没搭理地上搞怪的红果儿,缠到长姐身边,神秘道:“滴儿来给姐姐道喜,姐姐猜猜,喜从何来?”

左淳嗔怪瞪她一眼:“莫要卖关子,赶紧说,不然我就告诉娘亲你晚上偷溜出府。”

左滴噘嘴,真没劲,学会要挟人了。

随后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有人怕是要来府上提亲了,姐姐说,这算不算喜?”

左淳闻言笑容僵住,只一瞬又缓和下来,故作轻松道:“妹妹说算便算得。”

“姐姐难道不好奇是哪户人家?”左滴将长姐的表情都瞧在眼里,坏笑道。

左淳勉强笑笑:“哪家都无妨,横竖父母亲定会尽心挑选。”

左滴不忍再逗她,一把拥住长姐圆润的双肩,娇笑道:“唉,可惜他老爹只是个四品官,还待在鸿胪寺这样的清水衙门,滴儿真替长姐委屈,长平第一贵女难道就配个这样的门第?”

没待左淳反应过来,她松开手,作势往外走,口中道:

“细想想还是不妥,我得让爹爹回了这门亲事……”

……

第五十四章 婚期与禁足

……

左淳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头,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只用力拽住左滴衣袖。美目中泪花闪烁。

左滴不再闹她,轻轻将头抵在长姐额上,柔声道:“滴儿的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姐。所以应当得到这世上最多的幸福。”

左淳两行清泪落下,颤抖问道:“你莫要诳我,他、他不是心有所属吗?”

左滴轻轻擦拭长姐脸上泪痕,低语道:

“他已知晓是被人利用。从前那般执着不过为着一句承诺,现在知晓真相,倘若不是个傻的,又怎会继续一意孤行?滴儿对他还算了解。这人虽略有迂腐,却知情义重承诺,娶了姐姐就定会呵护姐姐一生一世。”

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温大人与温夫人蹀躞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公婆自是不会苛待姐姐。姐姐只有嫁去这样的人家,滴儿才能放下心来。莫哭,哭了就不美了。你要做最美的新嫁娘……”

左淳听着妹妹似低喃般的温言,再也克制不住,饮泣道:“我知道是你做的,对不对?定是你让他来求亲,不然他那般府第怎会有胆量跟太傅府攀亲?你为我做了这么多,长姐却是无用,只能累你照看着护着……”

左滴轻拍左淳不住颤抖地后背,豪迈言道:“你我是亲生姐妹,有今生没来世。我有能力护着你,欢喜得紧呢。姐姐若是感谢妹妹,那便幸福一辈子给我看。”

左淳泪眼婆娑抬头望幼妹,悄声道:“怎会没有来世,来世你我仍要做姐妹……”

采柳和抚琴看着紧紧相拥的姐妹二人,皆是感动涕下。

红果儿破天荒的没有吵吵,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挺尸,心头莫名涨涨的。

人类的感情……很古怪……很是有古怪……

……

据下人说,在书房交谈了约莫两个时辰后,满面红光的左章恒送走了喜气洋洋的温大人。

然后只隔一日,便有官媒上门提亲。

长平京瞬间炸了!

什么俊美无铸的昇国四皇子,什么南谕国的公主郡主,皆被众人抛诸脑后。取而代之是惊天大消息——

鸿胪寺卿温为用独子,与太傅府嫡长女,订亲了!

——而且短短时日内,就已六礼完成五礼,婚期定在年后,花红柳绿的阳春三月。

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皆是议论纷纷,众人怎能不吃惊?

左章恒,赫赫有名的康国一品太傅,一品公,竟将誉满京都的嫡长女下嫁给四品官家的白身子弟?简直惊爆众人眼球。

而礼仪进行的太过迅速,又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只是温为用清名太盛,温修文的君子之名又风闻长平。于是这桩奇特的婚事只能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事件中心的太傅府与温府倒是一片平和。

在温府送出二十台聘礼之后,议论声更盛,众人皆道温为用果然顽固不化老犟牛,迎娶太傅嫡长女竟然也只二十台聘礼,不知待到新娘出嫁时,究竟能得多少台嫁妆。

不过亦有人赞扬其果然高风亮节,薄弱的聘礼更是彰显了温家清廉的货真价实。

左滴不知道那日书房中,这俩老头究竟说了些什么,竟然如此麻利的就定下婚期。

后来看到聘礼只得二十台时心中有些不忿,但是长姐这个顶级白富美不但没有丝毫怨言,反而含羞带笑赞不绝口……

左滴只觉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心道待老娘出嫁时,定要那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聘礼,给左家长回这张脸面!

……

康国后宫凤环阁。

萧贞委屈极了。自打上回从太傅府回宫,就被禁足了。听到满京沸沸扬扬地传道左家嫡长女定亲,她急的抓耳挠腮。好想去看,肯定特别热闹。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有些低沉的严肃声音道:“公主殿下,您若再不低头瞧着,又得扎到手指头上去。”

萧贞闻言立刻坐直身子,明媚杏眼黯淡无光的盯着手中的绣帕,简直要盯出洞来。

这真是宝宝心里苦,母后好狠的心,竟然让蔡嬷嬷看着自己做女红。

女红啊,那可是女红啊!

打从她四岁时候将父皇的龙袍和龙裤缝到一起后,就再没动过针线。

不就是多看了那昇国皇子几眼,至于这么严重的处罚吗?

嘤嘤嘤,母后定然是后娘,萧贞举起自己的两只快被戳成筛子的手,边恶狠狠的扎针下去边腹诽。

这时传来太监通报声:“永华公主到——”

萧贞闻言毫无形象的撇下手中针线,杏眼怒瞪:“谁让她进来的?”

蔡嬷嬷咳了一声,平淡道:“公主殿下,礼仪——”

萧贞立马乖乖坐下,泪汪汪的拿起针线……

“咯咯咯,皇姐今儿个怎地有兴致做起女红来?”

殿门外走进一年少宫装女子,盘着繁琐的百花髻,耳畔落下两缕儿青丝。眉黛高挑眼尾上扬,双颊扑红唇上染着鲜红的口脂,美则美矣就是容光太盛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明明八九岁的年纪,那满身的风情却不输成年女子。

她笑的张扬,声若莺啼。

萧贞翻了个白眼:“萧月华,你来此作甚?本宫可不记得邀请过你。”

永华公主萧月华,闻言皱皱鼻子,不以为杵,反而大大方方往萧贞对面一坐:“听闻母后禁了长姐的足,所以特意来探望一番。哎呀……”

她忽然盯着萧贞的玉手大惊小怪道:“怎么弄地如此狼狈?皇姐这是绣花还是练武啊?”

萧贞刚准备还嘴,蔡嬷嬷蓦地起身行礼,神色淡淡道:“拜见永华公主。”

萧月华小嘴吃惊的张开,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迎上前,拍着胸口道:

“蔡嬷嬷可折煞月华了,谁不知您是母后最贴心儿的人,月华可不敢受您的礼,还指望您多多教导才是。”,她装模作样的将蔡嬷嬷搀起。

蔡嬷嬷顺势起身,仍是淡淡道:“既然永华公主如此说,那就请恕老奴放肆了。”

蔡嬷嬷脸色一正腰杆一挺,萧月华还不知所以然,萧贞却缩了缩脖子,心道你惨了……

只听蔡嬷嬷严肃道:

“永华公主乃金枝玉叶,自该熟读女四书。除却妇功更该恪守妇德、妇言、妇容。您年纪尚幼,却自行髻发是为无容。不敬长姐出言不逊是为无言。此番做派让旁人瞧去,只道皇后娘娘教女不严,辜负皇后娘娘的一番教养之恩是为无德。老奴确实该好好教导教导公主殿下,只是老奴毕竟是凤环阁的人,却不好越过孙嬷嬷去。改日瞧见定当与她好好商榷,到底该如何教公主更守礼知分寸。”

……

第五十五章 皇嗣与乞儿

……

这一番话下来,萧贞只觉得像是吃了人参果,五脏六腑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爽。天天被蔡嬷嬷训斥,终于也能让别人体会体会个种酸爽!

至于萧月华,脸色铁青,像是吃了屎一般,偏偏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不敬皇后这顶帽子扣下来,她在宫中怕是再难立足。

萧月华深吸好几口气,才委委屈屈的俯身行礼:“月华谢嬷嬷教诲,定会守礼知分寸,还望嬷嬷莫要告诉孙嬷嬷。都是月华的不是,月华知错。”

蔡嬷嬷轻轻颔首,后坐了回去,瞥一眼满脸陶醉之色的萧贞淡淡道:“公主殿下,继续您的针线。”

萧贞正幸灾乐祸,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醒,赶忙正襟危坐继续拿着针线往手指头上戳……完全没理会快哭出来的萧月华。

萧月华尴尬的站了半晌,正殿一片安静,却是没有半个台阶可下,心下暗恼为了瞧萧贞的洋相竟是一个身边人都没带。

她终于沉不住气问:“皇姐难道不想知晓月华为何而来?”

萧贞头也没回道:“不想。”

萧月华气结,转身正要拂袖而去。忽地改了主意,回身对萧贞柔声道:“月华却是有天大的喜事要告诉皇姐。皇后娘娘身怀有孕,适才太医才来探过,想来皇姐尚不知晓。便特意前来相告。”

她就不信,萧贞知道母亲有身孕却瞒着自己会不恼怒?

萧贞果然愣住,身孕?母后有了身孕?

她瞬间回神,摆摆手:“知道了,辛苦你跑腿儿传话。唉,明明是些宫女太监的活儿,你非得抢着做,话已带到,你就赶紧走吧,本宫忙着呢,就不送了。”

萧月华气的两眼发黑,她简直不敢相信萧贞竟然毫不动怒?不仅如此,还拿下贱的宫女太监跟自己相提并论。

她有心撒泼,看见不动如泰山的蔡嬷嬷却是失了胆气,连礼都没行,气冲冲甩袖而去。

“公主殿下,慎言。”蔡嬷嬷语气淡淡。

“哦——”萧贞不情不愿应。

凤环阁再无话语声,回归宁静,只听到时不时响起“嘶嘶”的吸气声,那是萧贞又戳了手。

过了好一阵子,蔡嬷嬷轻飘飘道:“公主殿下心中可有怨怼?”

萧贞皱着小脸苦大仇深的盯着绣帕,随意道:“当然怨,定是父皇担心我又惹祸害母后动了胎气。唉,我素来乖巧懂事他们却不能理解,怎能不怨?”

蔡嬷嬷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一凝,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她平复了下起伏的心情,看着眼前正跟绣帕“殊死搏斗”的萧贞,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这样的公主,也挺好……

……

太傅府潇湘阁。

“二小姐,王嬷嬷回府了。”满脸笑意的秋菊兴冲冲跑进院子,待她瞧见自家小姐,笑容僵住脸色一黑。

左滴浑身上下湿答答,活似一只落汤鸡。

肩头的红果儿同样湿答答地双目喷火,正是一只落汤鸡。

左滴闻言大喜,甩了甩头发,水珠儿四下乱飞。

她忙不迭道:“快,快给我更衣,若让王嬷嬷瞧见,我的耳朵就废了,赶紧的。”

红果儿翻着白眼,自己扑棱两下,展翅高飞片刻便不见踪影。

秋菊叹口气,跟主子一起进卧房。一边取了干衣裳让她自己换,一边拿着帕子给她绞头发。

口中絮絮叨叨:“这又是怎么了?咱这院子整日里不是被火烧就是被水淹,再折腾些日子怕是就住不得人了……”

左滴手忙脚乱的换衣裳,讪笑道:“失误,纯属失误,操作还不大熟练。”

两人一通忙活,刚收拾的差不多,王嬷嬷风尘仆仆的已然走进。

她刚瞧见左滴便噗通跪下,声音哽咽:“奴婢拜见二小姐,二小姐可还安好?”

左滴一把将她拽起,笑眯眯道:“好着呢,个子都长高一大截。倒是你,不过离府月余,又开始动不动下跪。”

王嬷嬷眼圈红红,将左滴来来回回仔细打量,欣慰道:“没受伤,也没瘦,不过个子瞧着没变啊?”

左滴囧,懂不懂什么叫客套?还能不能聊天了?

她刚想拉着王嬷嬷问问她省亲可顺利,却见王嬷嬷一拍额头,夸张道:“瞧奴婢这记性,真是老了。”

她闪身露出身后一个孩童,将他拽上前道:

“二小姐,这个孩子名叫祝心,跟奴婢是一个乡里的。听说前些年闹饥荒,他的爹娘都饿死,便四处乞讨流浪,谁家有多余的饭食就接济点,奴婢省亲后,回程路上发现这孩子竟偷偷跟着,撵都撵不走,况且已经走出去五六日,再折返送回去实在不合适,见他可怜,便只好带回京里。”

她推了推孩童,道:“心哥儿,快给二小姐行礼。”

左滴惊讶的看向孩童,没想到王嬷嬷回乡一个月,竟是捡了个孩子回来?

这孩童三四岁模样,长得活似个粉嫩团子。白皙的脸蛋儿肉肉的,眉清目秀煞是可爱,齐刘海儿冲天辫儿。

不知为何,左滴一眼瞧见他便说不出的亲近,好想占有的情绪是肿么回事?

“心儿……见过……二小姐。”祝心怯怯开口,声音绵软奶声奶气,他作势要跪,左滴急忙一把拉住。

这么小的孩子就学这些个东西,她可狠不下心。

王嬷嬷了解左滴性子,见她是真的喜欢心哥儿便安下心来,道:“二小姐,奴婢想过了,让心哥儿也卖身到府里,就是年纪太小得教养些日子。”

“不妥。”左滴不假思索道。她秀眉紧皱,这么个讨喜的粉团子要卖身为奴?她怎能舍得。

左滴细细打量了粉团子片刻,念头一动,对祝心笑眯眯道:“心哥儿,你给我做个弟弟吧。”

秋菊和王嬷嬷皆愣住,只有小祝心懵懵懂懂不知何意。

左滴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傻乎乎的眨啊眨,直想将他抱起来亲两口。

“二小姐,这……怕是……”王嬷嬷欲言又止。

左滴小手一挥:“无妨,我这就去找娘亲和爹爹商议,咱们家男丁太少,多个这么好看的弟弟何乐而不为?”

秋菊王嬷嬷:……这可是太傅府,领养个儿子如此儿戏,真的没问题吗?

左滴弯腰轻轻拍了拍祝心小脸儿,诱惑道:“做我弟弟,就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疼你。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爹爹和娘亲,你可愿意?”

祝心:……

“乖,就知道你肯定愿意。”左滴咧开嘴,“我这就去告知爹娘。”。

语毕,活蹦乱跳的跑了出去。

秋菊和王嬷嬷面面相觑,为何她们没听到心哥儿说愿意呢?

祝心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一脸的茫然……

秋菊无奈摇头,知道王嬷嬷旅途艰辛,便让她先去歇着,自己看顾心哥儿。

王嬷嬷确实疲惫,便不再推辞,回了厢房歇下不提。

……

第五十六章 疑点与热搜

……

太傅府内院正房。

左章恒和杨氏的嘴张的能吞下一只鸭蛋!

尤其是左章恒,他忍不住用手掏了掏耳朵,直怀疑自己听错了。长女刚刚定亲,二女儿就兴冲冲跑来说府里又多了个儿子,还是路上捡的?

杨氏脸黑的像锅底,两只手不停从掌变爪又从爪变掌,直想将这个混世魔王闺女立毙掌下。

“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说清楚点……”左章恒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最近事情太多,他感觉自己老的很快。

“哦。王嬷嬷捡了个孩童,名唤祝心。”左滴将前因后果跟双亲仔细道来。

“所以,”杨氏咬牙,“你瞧他长得好看,就想直接给我跟你爹多个儿子?”

她真怀疑这闺女到底是不是她生的?这跳脱的性子到底随了谁?随了谁?

“非也,”左滴摇头,不复在自己院中那般喜形于色,而是正经道:“女儿觉得他有古怪。”

“哦?”左章恒挑眉,他就觉得自家女儿不是那般不靠谱,“说说。”

左滴正色道:“王嬷嬷说祝心的双亲饿死,四处流浪乞讨为生,平日里只靠着大家的接济度日。可女儿瞧那祝心,白白嫩嫩的,哪有半点乞儿模样?还有,他不跟着旁人,偏偏会跟上难得回乡一次的王嬷嬷?要知道,王嬷嬷可是太傅府里的管事嬷嬷。究竟是有人教他的?还是真是个巧合?”

她想了想犹豫道,“女儿瞧见他,总觉得说不出的亲近,仿佛跟女儿颇有渊源,既然事态瞧不明朗,不若先留下来仔细观察观察。”

左滴抬头坚定道:“留在身边至少是放在了明处。女儿虽直觉他并无恶意,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硬撵出府,化明为暗,反倒失了先机。”

杨氏闻言脸更黑了,她狠狠瞪了一眼左章恒——亲近?渊源?莫非是血脉相连?难道是养在府外的私生子?

左章恒听得心惊胆战,没顾上左滴,冲着夫人抹了把冷汗:“夫人莫听她胡言,老夫为人你岂是不知?”

杨氏面色稍缓。

左滴心道,我滴个乖乖,老爹不但是女儿奴竟然还怕老婆。

她知道娘亲怕是有所误会,吐了吐舌头道:“是女儿言辞不慎,并非血脉之感,只是莫名的亲近。”

杨氏彻底放下心来,瞪她一眼道:“难道跟你师出同门?”

“啊?……呃,有、有可能。”左滴含含糊糊道。

之前为了解释自己凭空冒出的身手,便编造了个白胡子老头的师尊。总不能学问见识生而知之,身手武艺也生而知之吧?要不是杨氏想象力丰富,她早忘了这一出。

左章恒抚须颔首,若是女儿同门,想来不会有恶意。只是……

“定要收做义子吗?最近左府的动静却是有些大了。”左章恒心中顾虑。

“嗯,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倘若让他做了下人女儿如何留他在身边看着?”左滴点点头,肯定道,“既然动静闹大,不妨闹得再大些。咱们自按兵不动,让他们自去猜疑,正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左章恒与杨氏也觉得颇有道理,听到女儿继续说道:“何况咱们府里财大气粗,不差多养活个孩子。他长得漂亮又可爱,带出去也不丢面子不是?”

左章恒杨氏:……所以,说了这么多,还是因为瞧着好看是吧?

……

太傅府又出新鲜事。

嫡长女下嫁白身郎的风波尚未平息。又大摆筵席广发请帖,甚是隆重地收了个义子,年仅三岁名唤祝心。

街头巷尾一时议论不绝,这太傅府从前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短期内竟是连闹两桩大新闻。

老百姓茶余饭后多了不少谈资。话里话外离不开左家、温家、婚事和义子。

左滴得知心下窃喜,这若是搁在前世,妥妥儿地霸屏热搜啊。

祝心年幼加上人生地不熟,让他单独住在西厢房难免不妥,左滴便主动请缨,将潇湘阁的偏院收拾出来让他暂居,又派秋菊和宝芽先行伺候着。

她还有模有样的在偏院院门上挂了个匾,上书:金童阁,雷的一众丫鬟嬷嬷外焦里嫩。

萧贞得知左滴得弟,倒也没有撒泼哭闹非要出宫,只托人带了贺礼送来,附带一封深宫怨妇信。

大抵是些如何悲苦如何孤独之类的话,以及萧月华如何如何可恶。另外还提到皇后有孕,只是尚未昭告天下,让左滴记得保密。

左滴实在回忆不起前生的萧贞到底有没有弟弟——不用说弟弟了,前生她压根就没梦见萧贞这个人。

她想了想,回了八个字:自求多福,爱莫能助。

想来这八个字可以帮萧贞火上浇油,彻底发作出来泄泄火气。

另一件让左滴意外的事,昇国四皇子墨琛竟也派人送来贺礼?

左滴得知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前不是一副压根不认得自己的模样?怎么现在又眼巴巴来送礼?

若说是感谢收留之恩,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毕竟只不过是收个外姓义子,就连老爹的同僚都只是露面吃了顿酒席……

更诡异的是,这礼还是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扔进府里来的,若不是附带了名帖,根本无从得知究竟礼出何人,下人差点以为见了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章恒得知此事后烧毁名帖,又下了禁口严令,谁都不得多言,权当不知。

祝心年幼适应力强,起初的陌生感很快消散,跟府中人活络起来。

他长得讨喜,就连左滴双亲都有些真心喜爱上了,抛开那点疑虑,真觉得像是多了个可爱的幼子……

左淳即将嫁为人妇,更是爱不释手,时不时将他带去琉璃阁逗弄,惹得左滴直笑话她,还没嫁人就想着生孩子。

不过祝心还是最喜欢粘着左滴,像根小尾巴似的,她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若左滴流露出一丝不悦,祝心便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盯着她,那谨慎敏感的模样叫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为此,左滴两日没得空修炼,只得认命的哄孩子玩……

偏偏红果儿自那日飞走,竟是一去不返,也不知到哪儿鬼混去了,左滴没有翅膀,没法将它找回来,只能气的干跺脚。

……

第五十七章 逼近的威胁

……

日子再次恢复成风平浪静,除却身后多了个尾巴有些不适应,不过念在模样乖巧左滴倒也不觉厌烦。

可惜这风平浪静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

入夜。太傅府潇湘阁。

阔别三日的红果儿扑啦啦飞进左滴卧房,呼扇翅膀冲着左滴面上扑去。

左滴猛然惊醒,吓得直接丢出俩火球。

听到红果儿的吱嘎乱叫才慌忙住手,没好气道:“鸟吓人吓死人,你回来了不好好窝着,大半夜窜出来,搞事情啊。”

红果儿没搭理她的挑衅,反而洋洋得意道:“我可是探到了了不得的事情,你若是真心实意恳求我,我不介意跟你分享。”

左滴打着哈欠翻身坐起,点上盏灯,恹恹道:“你爱说不说,不说我就接着睡了……”

红果儿哇哇乱叫,左滴一下清醒,赶忙捏住它的鸟嘴,悄声道:“行了行了,我真心实意恳求你,告诉我到底探到了啥,你再鬼叫怕是全府的人都让你叫醒了。”

红果儿扑扇翅膀,在她手中“唔唔”挣扎……

左滴尴尬的松开鸟嘴:“呵呵,您说,您说。”

红果儿鸟儿眼一翻,没好气道:“先前萧贞把我劫去皇宫,我好容易寻了机会逃出来,慌不择路恰巧藏在御书房外的一棵树上,碰见一个叫韩永昌的进去告你爹的黑状。”

左滴眼睛眯起来,想起那个目光不善的右仆射,她本想探探他的底细,结果后来一件事连着一件事,竟是给忘了。

红果儿继续道:“当时听他告黑状我也没在意,入朝为官有几个对头很正常。那日王嬷嬷回府,我无聊出去飞了几圈。结果你猜我见到了什么?”

“什么?”左滴问道。

“我见到韩永昌独身一人着便装,鬼鬼祟祟地走小门进了皇城外的一间宅子。我见他行状可疑便偷偷跟上去,你猜那是谁的宅子?”

“……南谕人?”左滴思索片刻,试探问道。

红果儿俩眼圆睁:“行啊你,脑子转的够快的,你怎么猜到的?”

果然是南谕人……

左滴斟酌了下语言道:

“我初见他便感觉他对爹爹有敌意,当时想查结果给忘了。其实我想过,若他只想扳倒爹爹图上位倒也无妨,横竖要辞官的。只担心他会勾结郑氏余孽。你说他进了皇城外的宅子,那肯定就不是郑氏了,郑氏余孽如丧家之犬,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住在皇宫附近。而昇国向来与康不对付,他想攀上并非易事。约见朝中同僚又无须鬼鬼祟祟,思来想去只剩下南谕了。”

左滴顿住,有些疑惑道:“爹爹说过南谕国小人少,只凭借地势险要守住国土,向来不参与争斗,那与韩永昌合谋究竟是为何?”

红果儿暗暗佩服,这个有些冲动的女孩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真的一步步成长起来。再不是当初那个无法无天,只凭着一股意气,冲动行事的傻丫头了。

它道:“借兵。”

“借兵?”左滴重复了一遍,仍是不解。

红果儿解释:“我听到那个南谕郡主跟他密谈,帮他扳倒你爹之后需要向康国借兵,以阻翰南下。”

左滴吃惊地瞪大眼睛,南下?南下!

历史虽然改变,却改变不了这些少数民族的南下侵略吗?

想到历史上彪悍的黄金家族,左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若是真有那一天,自己能做什么,殊死搏命保卫汉人领土?这任务的难度系数会不会太高了些,这种故事情节不是该找男人来主演吗?左滴有些抓狂……

红果儿斜睨她一眼:“想什么呢,救世?保汉?凭你?呵呵哒。”

连续三个反问加上最后这个饱含恶意的呵呵哒,成功扯断左滴的最后一根神经!

她崩溃道:“咱走吧?找个深山老林闭关修炼,啥时候天下无敌啥时候出来。这狗日的世界不是我这个区区弱女子能混的。对了,把我身边丫鬟嬷嬷、爹娘、姐姐姐夫、李巧秋蝉一家都带上……好吧,再带上温家的。”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艰难的犹豫半晌,不情不愿的接着道:“要不,把萧贞也带上吧……”

红果儿差点背过气去,这人的脑洞无敌了。

它没好气道:“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当年铁木真统一了整个大漠,这才有了逐鹿中原的实力。现在的昇国才被康大败,割地赔款又遣质子的,哪有本事再次南下?至于翰国,瞧着地方大,实际上不过是个名义上的皇朝,大部分地方苦寒贫瘠,根本无人居住,能让人生存的不过旮旯之地,野心与实力完全不成正比。”

左滴闻言心下略安,她反复告诉自己这是全新的历史,不要带着旧眼光去过日子,不然会过出心脏病的……

话说——“为什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左滴瞪大双眸问道。

红果儿举起翅膀搔搔鸟头:“我也纳闷,为什么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左滴:……

“回到正题。”红果儿想不明白便不再想,

“那个郡主说,翰帝以前默默无名,上一任翰帝去世后不知何故异军突起,竟是干掉了所有兄弟夺得皇位。接着野心膨胀,便痴心妄想一统天下。我倒是好奇,他到底哪儿来的信心?”

左滴懒得再费脑子,便直接问道:“那你偷听半天,听到他们要怎么对付我爹吗?”

红果儿嘿嘿一笑:“没有。”

左滴气结。

红果儿一本正经道:“但是至少给你提了个醒儿,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左滴:……好吧,算你有理。

“对了,”左滴突然道,“我收了个义弟,我觉得他有些古怪但是说不上来,你明儿瞧瞧。”

红果儿点点鸟头:“听说了,现在街头巷尾聊天对话全围绕着左府。想不知道都难,你家彻底火了。”

左滴:……

谈话结束后,红果儿便飞了出去,他被拘束太久,只想待在广袤的天地中。

左滴依着它——于是,它的“豪宅”就建在院中槐树上……

左滴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韩永昌勾结南谕,想要扳倒左家。

难道,前生睡梦中看到的左家惨案,竟也被自己这个变数,生生给提前了吗?

左滴感叹道,想过个清闲的日子可真难,若想得到安宁,就必须先扫除一切障碍。只是关于这事,红果儿乃异界之人,会帮着自己打探已是勉强,所以还得另行找人……

想到久未蒙面的李巧,貌似秋蝉也差不多到了临盆的日子,看来明日该去瞧上一瞧。

心中拿定主意,方才沉沉睡去。

……

第五十八章 兄弟与难产

……

长平客栈。

“正道,好久不见。”墨琛对面前身量颀长挺拔如竹的少年含笑道。

少年剑眉朗目,赫然正是左太傅庶长子左渐。

他恨恨道:“我说过不许再叫我的字。”,旋即皱起眉头:“你为何此时来京?”

墨琛从容坐下,伸手倒了两杯茶,往左渐面前推了推:“此时来或是以后来,又有何区别?”

左渐也跟过来落座,沉声道:“郑长朝本就是条疯狗,现又得了异人相助。咱们接连坏他好事,定会对你下手。昇国使节尚未抵京,正是他下手的最好时机,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

墨琛仍是温润笑脸,淡然道:“他是得了异人相助,我却也不是从前的羸弱幼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左渐探究的注视着面前清风霁月的少年,身量拔高了不少瞧着倒像是十五六岁,仍是俊美到让人失神的面庞,却不再是将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单纯模样,反倒让他有些摸不透。

他与墨琛相识于微时,一个是死了娘亲的左府庶子,一个是身负血仇孤苦无依的落魄龙子。虽然年龄差了几岁,却神奇的惺惺相惜。

后来两人分别,左渐回京之后便只与他书信往来,不知不觉六年过去,模样有了变化却丝毫不觉陌生。

他知道墨琛这些年来没过过一天轻松日子,这才成就了现在的他——不再落魄不再势单。

墨琛看着左渐,目光温暖。

自己跟左府真是有渊源,教给自己置之死地方能后生的左滴,以及肝胆相照敢以性命相交的左渐。

他叹息道:“正道,我知你无心名利场,向往广阔天地。这些年为了我,辛苦你了。”

左渐翻了个白眼,收回探究的目光,潇洒一笑:“这世间能得一知交何其难得,自该全力以赴。况且,”他眉峰一耸,“待你大仇得报,我自有大把的时光纵情山水。”

墨琛笑笑,言归正传:“今日冒险邀你前来,实是复生门里的暗探,打听到尚书仆射韩永昌与南谕琅轩郡主私下串谋,欲加害你父亲。”

左渐冷笑:“他算哪门子父亲,我娘到死都没等到他。”

墨琛面色一正道:“我知你心结,你是左府长子却是推却不得,既是他的儿子便一辈子都脱不了这个左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左渐愣住,随即嘴角上扬:“这话,我那二妹妹倒也说过,你俩莫不是串通好了?”

墨琛听闻此话,俊面一红心下却是暗喜。

清清嗓子掩饰般道:“尚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多些警惕总是好的。”

左渐皱皱眉头:“唔……”

……

“李巧。”鱼口巷李家院子里,飞进来一个精致少女,裙摆飞扬煞是灵动,正是左滴。

她今日只带着秋菊,红果儿留在家中探祝心的虚实,让王嬷嬷留下照看。

可是进了院子才发现,竟是空无一人。

左滴疑惑,便是李巧与许黑子要去走镖,可秋蝉即将临盆,总不会也跟着去吧?

秋菊上前看了看,正房与卧房连着偏院一个人都没有。

左滴感叹古人的良好品德,家中无人竟也不落锁,真是心宽。

她让秋菊去左邻右舍问问,过了一会儿秋菊来回,原是秋蝉恰好生产,许黑子信不过稳婆,竟是将人抱去了医馆。

左滴黑线,现代人生孩子是得去医院,可在大康待了这些年,规矩总还是懂了些。医馆的大夫根本不管接生。

莫不是这许黑子也是穿越过来?不懂规矩?

满腹疑虑的左滴带着秋菊匆匆赶去附近医馆,想来生产紧迫他们不会跑很远。

到得医馆,果然一片喧闹。

白胡子坐馆大夫正气的跳脚,连道有辱斯文。

左滴找了个伙计询问,得知确实有个黑脸汉子抱着临产妇人过来闹事。大夫再三给他解释男女有别,医馆不接生。他只是不听把人硬是安置在后院,又抓走一个郎中逼着把脉开方。

左滴忧心,许黑子为人莽撞但极为爱惜秋蝉,若不是秋蝉确实不好,想来不会这么不知轻重。

她拉着秋菊急忙赶往后院,正见到许黑子对一中年男子挥拳相向,李巧和几个伙计拼命拦着。

“李巧!”左滴高声道,匆匆上前。

李巧脸色甚是难看,听到左滴声音,暂时撇下状若疯癫的许黑子,迎了上来道:“你怎地过来了?你年龄尚幼莫要让血气冲撞着。”

左滴没顾上回他,问道:“可是秋蝉有什么不妥?”

李巧脸色一黯:“稳婆道孩子太大,根本出不来。从昨儿个傍晚就开始折腾一直到现在都未能产下。眼见……不大好了……”

左滴心惊,之前看秋蝉肚子大的吓人,还以为是正常现象,原来是胎儿过大所致。

她哪儿能听不出这个不大好是什么意思,立刻也跟着急了,若是李巧这般说法,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她顾不得搭理李巧,二话不说冲进了客房。

李巧一伸手没捞住,又没办法跟进去,急的团团转。

秋菊瞧见主子冲进产房,本想将她拉出来,转而想到秋蝉怕是命在旦夕,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二小姐神仙般人物,说不得就能救她这二命。

左滴进了客房,看到有一个稳婆正满头大汗的接生。

地上放着好几盆血水,空气中满是浓厚的血腥味道。

秋蝉浑身湿透,汗水与血水交融,已经痛的几近昏迷,只能从鼻腔发出微弱的哼哼声。

左滴看到眼前一幕,立时大怒。

这许黑子虽爱妻心切,却全无半点主意。竟是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安排。

她余光刚好瞥见秋菊跟了进来,顾不得多话,匆匆指着满是血的盆子道:“你把这些倒了,换干净水进来。”

秋菊瞧见奄奄一息的秋蝉,心中痛楚,听得主子吩咐忙打起精神端着水盆匆匆离去。

许黑子虽然已经愤怒到神志不清,却也瞧见了左滴带着秋菊进得房去。

这会儿见秋菊端着满是血水的盆走出,眼前发黑脚下踉跄,他松开了手中一直攥住的中年大夫,满面痛苦之色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大夫好不容易脱身,抖抖衣衫,神情愤愤,正要开口撵人。

李巧拱手道:“在下兄长确是莽撞,不过事出情急,医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原谅则个。”

大夫闻言恨意渐消,叹了口气:“罢了,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接生这种事只得寻稳婆,我等实在无能为力。”

他心知这产妇怕是撑不了多久,也就不再做恶人,由得他们折腾,待人去了自然不会再滞留医馆。

李巧行礼道谢,不再多言,只面色沉痛地盯着客房。

……

第五十九章 名人的诞生

房内的左滴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现在满心都是濒死的秋蝉,与她腹中命运未知的孩子……

那个稳婆早就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见进来的是个丫头片子,原本没放在心上。此刻瞧她年纪虽小,却安排的条理分明,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对她哭诉道:

“这家男人好生无礼,将老妇掳来,老妇来的时候这产妇已经不行了,也没个帮手,简直欺人太甚啊。”

左滴心中怒骂许黑子,不知道没关系可也不知道学学?李巧平日里好似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怎么搁在自己妹妹身上就这般粗心大意。

她不会接生,现下只能靠这个婆子,便温言安抚道:“你别急,便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怨不得你。可是你瞧,我这姐姐尚在努力,并未放弃自己与腹中孩儿,你可万万不能弃之不顾。”

稳婆心下稍安,用满是血污的脏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沮丧道:“这孩子胎位正,就是个头太大实在出不来。产妇又是头胎,这会儿已经没了力气。羊水早就破了,待羊水流尽后便是生出来也活不成……”

左滴前世连恋爱都没谈过,哪里知道如何生孩子?她心急如焚,看着躺在木床上破布似的秋蝉,只恨自己当年为什么不学医。

秋菊将水全都换过后,只能焦急的站在一旁,看着二小姐,心下有些绝望,难道秋蝉真的过不了这一劫?

左滴瞅着秋蝉的大肚子,来回转圈,难产怎么办?该怎么办?

蓦地,她脑中灵光一闪——隐约记起前世不知在哪里看到过,有的产妇因为怕侧剪所以直接选择剖腹产……

她冲着稳婆叫道:“你可曾侧剪?”

稳婆愣住,反问道:“何为侧剪?”

左滴闻言大喜,催促秋菊出去找大夫开止血和清热解毒的药备上,然后去取针线用烈酒洗过后送来。

秋菊心知主子怕是有了主意,二话不说匆匆去办。

左滴冲着稳婆比划道:“若是用剪刀将产道剪开条口子,孩子能否出的来?”

稳婆听得心惊胆战,不知道这是谁家女子,竟如此胆大,居然要用剪刀剪那处?

她颤声道:“老妇……不知,老妇……从未听闻……”

时间紧迫,左滴顾不得解释,只对她大喝道:“可你现在听闻了,如今我这姐姐眼见不得活,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稳婆被她吼得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拿起剪刀……

……

李巧双目渐渐黯淡,客房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妹妹怕是……思及此,霎时心如刀绞。

——若非他临时受命,偏生又带了许黑子一道,以至于归来太晚,怎会有这般状况发生?

若是秋蝉有什么不测,他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李巧看着脸色死寂的许黑子,狠狠的攥起拳头往树上砸去!

“砰!”树干微晃,震下一地的落叶。

许黑子被响声一激,清醒过来,眼中一片死寂,连绝望都瞧不见了,他无父无母,里面的女子与腹中的孩儿,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若她娘儿俩都不在了,黄泉路上也得有自己陪着!

许黑子缓缓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往客房走去……

李巧见他满脸的死志,无力的闭上双目,不忍再拦。

就在此时——

“哇——哇——”,客房内突然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

二人皆是怔住,半晌不能言语。

“啪”一声,许黑子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喃喃道:“疼,不是做梦……”。

李巧嘴角牵起,慢慢上扬,眼中点点闪烁。

没让二人等很久,不过盏茶功夫,秋菊便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婴孩走出来,含泪带笑道:“恭喜许公子,李公子。母子平安,秋蝉生了个大胖小子。”

李巧看着秋菊怀中小小的婴孩,红通通皱巴巴,咧着小嘴干嚎不止。

许黑子偷偷擦了擦眼角,急急问道:“秋蝉呢,她怎样了?”

秋菊笑道:“秋蝉太过劳累,睡了过去。二小姐吩咐莫要惊扰她,让她好好歇歇,另外还有什么怕感染的,奴婢也不懂。反正听二小姐的就对了。”

秋菊想到出来时的那一幕,左滴教那稳婆用针线缝起剪开的口子,到现在都止不住哆嗦。

二小姐真是学究天人,稳婆都说保不住了,可她愣是从阎王爷手里边将人抢了回来。

许黑子闻言,竟呜呜呜哭了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他虎目含泪,看着襁褓中的儿子不舍得眨眼,有心亲近又怕弄伤他,只一边围着看一边抹眼泪,瞧着颇为喜感。

李巧虽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又过了一会儿,左滴扶着连站都站不稳的稳婆出得房来。

稳婆虽然吓得脸色铁青路都走不稳,可瞧着左滴的眼神里全是崇拜。

——原来难产还能这样救得,这个女娃娃,莫非是送子观音座下的玉女,下凡赐福来了?

李巧给稳婆包了赏钱,再三道谢。

稳婆缓过气,连连摆手道不敢当,都是这位小姐的功劳。

李巧感激地看向左滴,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左滴却没接受他的善意,而是没好气瞪他一眼。

李巧摸了摸鼻子,立时明白她气从何来,只是苦笑也不辩解,端端正正拱手一礼:“大恩不言谢。”

左滴怒道:“哼,待秋蝉好了再跟你二人算账。”

许黑子没察觉两人间的汹涌暗流,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对左滴道:“你救了俺儿子和媳妇的命,就是救了俺的命。以后,俺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让俺立刻死在这都成。”

左滴翻了个白眼,我要你的命干啥?要了你的命再替你养老婆孩子,我是不是傻?

她不冷不热道:“你以后对她娘俩上点心,比给我十条命都强。”

许黑子点头如捣蒜,又看了两眼儿子,眼含期待道左滴:“这小子命大,遇到了贵人,还请贵人给他起个名字,沾沾贵气。”

左滴本想拒绝,为孩子起名是父母的权利……忽的念头一转,恶搞心理作祟,只听她脆声道:

“叫许仙吧,许家有仙童,福禄寿无边!”

李巧和许黑子赞不绝口,连道好名字。

左滴呲着小白牙,嘿嘿一笑——

许仙,你可是个名人,记得长大后一定得找个姓白的娘子啊!

……

第六十章 归路夜惊魂

……

待得秋蝉醒转,已近傍晚。

左滴心下庆幸,还好孩子刚出来她便晕死过去,不然没有麻药的缝合真不知她受不受的住。回头还得拆线……情急之下找不到羊肠线什么的,只希望莫要发炎感染。

好在古代虽没有西医,可中医清热解毒的方子也能抵抗炎症,加上她年纪轻抵抗能力强,想来更容易恢复。

回去路上,左滴对秋菊絮絮叨叨了一路: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多活动补品吃适量,不然孩子大了又没法剖腹,很容易一尸两命云云。

秋菊听见剖腹吓得脸色大变,都顾不上数落主子这般说话不合规矩。

待众人回到李家,秋蝉因为太过虚弱,路上便已昏睡过去。

许黑子听左滴的话,连夜请了个乳娘,再加上左滴将秋菊也留下来,暂且照顾些时日,待许黑子寻到合适丫鬟再回府。

秋菊与秋蝉姐妹情深,很痛快的应下后,抱着芋头进卧房去陪着秋蝉。

芋头是许仙的乳名,大家都说许仙这名字虽好却太贵气,起个贱命好养活。

左滴对狗剩狗蛋之类的深恶痛绝,瞧见许仙黑红黑红还皱皱巴巴的,拍板定下,就叫芋头!

本以为大家会质疑芋头是何物,不想却无半点异义,原来这里也有芋头……

左滴感叹,爱咋咋吧,反正历史早都偏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待收拾妥当,左滴将原本来意和盘托出。

李巧面色有些为难,他道韩永昌与琅轩郡主暗中勾结一事他已知晓,但二人每次都是亲自面谈,也无往来书信。

他其实已经跟了数日,可惜没有探得半点消息。

左滴皱眉,如此确实棘手,总不能真跑到人家厅里偷听吧,那武功再高也不成,除非会隐身术……

可惜自己只能附火没法附水,若是跑到人家里漂着个火球……目标简直不要太大!

一时间无计可施。

许黑子本来动脑子就不成,看两人都想不出法子自己待这也是多余,便屁颠屁颠的进卧房看老婆孩子去了。

左滴绞尽脑汁回忆,电视剧里都是怎么陷害忠良的?

压榨了半天脑细胞却死活都想不出来,她都多少年不看电视了。

回忆沉睡时看到的左家倒台,贩卖私盐?私铸兵器?意图谋反?

左滴早就打探过,左家确实有些财富,却来路分明,康帝别的不说,至少对待臣子极为慷慨。左章恒除了官俸还有爵俸,三不五时宫里还有赏赐。

杨氏娘家舍了高官得了巨富,她虽打理内宅本事有限却极富经营才能,将左家原本的和自己嫁妆里的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贩卖私盐根本站不住脚,至于私铸兵器和谋反更是扯淡。

君臣二人此时虽已有了嫌隙,却怎么也到不了疑心夺位的份儿上。何况左章恒此时一心辞官,只待过了大朝会,对朝中事务再不像从前似的把把抓,君臣关系最近却是缓和不少。

左思右想没有头绪,又见天色已晚,左滴便要告辞回府,将秋菊暂时留在李家。

李巧本欲相送,被左滴婉拒,考虑到折腾了一夜,他定也挂心妹妹得紧。只随意叫了辆马车自行回府。

驾车的是个熟练车夫,认路又稳妥,左滴便无心留意外头,只闭目养神思考对策……

蓦地!马车一震,随即停了下来。

左滴被这变故惊醒,撩起一角门帘想往外看。

可刚掀起条缝儿——

一道白光刺透门帘冲她面上袭来。

左滴瞳孔放大,大吃一惊!

情急下甩出一道火星儿堪堪逼开白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柄利剑!

利剑贴着她面皮险险划过,剑芒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左滴暗道,乖乖,差点破相。

她不敢托大继续待在车中,那简直就是个活靶,遂轻巧跃起,破窗而出,地面上呲出一串火星儿给她垫了垫脚,起了个缓冲……

这纯粹是习惯使然,前世她确实练过散打,可轻功之流实在非她擅长。

火焰早已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收发随心,遇到危机便自然而然使了出来。

可是,她忘了!

倘若是白日,一串火星儿确实不起眼,如今是没有路灯的暗夜,这火星儿简直明亮到堪比照明弹……

“咦?”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疑惑的低呼。

左滴站定一瞧,那个车夫已然横死辕上,脖颈开了条长口子,往外汩汩冒血,想来动脉已被割断,施救不得,他脸上定格惊恐的表情,双目圆睁,死的极为不甘。

左滴勃然大怒,虽只是个下人,可下人也是人,无声无息就被人杀了,真真草菅人命!

这个操蛋的世道,左滴心下暗骂,却丝毫不敢大意。

自下车后除了眼前死去的车夫,再无半个人影,她可不相信适才那柄长剑是自己的错觉。

倏地,心中警铃大作——车顶!

左滴猛然向后仰倒,往旁边急滚两圈。抬眼一瞧霎时头皮发麻,在她适才的位置上,闪闪地钉住两只散着莹莹蓝光的飞镖!

左滴眼神一冷,好狠,竟是淬了毒?这是不打算留活口的手段。

她将身子藏在车下的阴影中,静静趴着动也不动,双手握起暗暗发力,掌心中已是攒起两簇火种,只需摊开便能挥出一柄火剑——不到生死关头,她实在不想暴露底牌。

耳边又传来“咦”的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黑影儿从车顶窜下,剑锋闪着寒光,游龙似向她袭来!

见对方不再放暗器,左滴散去手心火种,只凭借敏捷的身手左右躲闪。

偏这黑影儿速度极快,出剑角度极其刁钻,剑招变化无常,毫无规律可循,招招奔着要害直去!

左滴躲避不及,右臂一痛,生生被开了道口子,深可见骨。

她“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伸手去捂——与人过招最忌分心,她这一捂,躲闪立时有了破绽,那柄长剑招式一变,冲着左滴的咽喉直刺而来!

左滴大惊失色顾不得掩饰,颈前燃起一簇明亮的火焰,将那剑尖死死迫住,分毫难进。

黑影儿看见这诡异的一幕,显然超出它的理解范围,不由得手下一顿——

终于得了喘息之机的左滴,慌忙捂住流血的右臂向后急退,脱离它的攻击范围,并迅速散去颈前火焰……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我出手?”左滴又惊又怒,低喝道。

……

第六十一章 杀手与少年

那黑影也不知是不是聋子,对她的逼问状若未闻。

此时入夜,本就视物困难。黑影儿被适才的亮火晃了眼,火灭后一时视觉受阻,没有立刻追击……

左滴不再奢望对方回应,心道机不可失!

她快速突进,闪身到那人身侧,腾空出脚,狠狠踹向对方小腹——

黑影儿一声闷哼,竟被踹出去一米多远,长剑也脱手而去!

左滴喜出望外——原来对方剑术高明身子骨却脆弱的很。

她乘胜追击,纵身前跃将腿弓起,膝盖冲着黑影儿的胸口重重砸下!

黑影儿一个侧滚躲过这一击。

左滴膝盖砸空,落到地上,只疼了个呲牙咧嘴,差点飙泪。

她强忍疼痛,急速跃身追过去,再次出脚狠狠踏上黑影儿的一条腿,只听“咔嚓”一声,伴随着沉闷地痛呼。

那人竟是两眼一翻疼晕过去。

尽管如此,左滴仍旧不敢松懈,对那一动不动的黑影儿连砸带踹,折腾到气喘吁吁,直到确认对方真的昏迷,这才松了口气,一古脑儿瘫在地上。

疼!好疼,手脚疼、胳膊疼、膝盖疼、腰也疼……躲避的时候怕是闪着了,她此时方才有心思回味这一身的伤。

适才事发突然,狼狈之下只顾保命,没时间想太多,现下保住命了才感觉后怕。

难不成听秋菊整日里说自己是神仙,就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除了会控火和些粗浅的拳脚她还会啥?

一只毒镖、一柄长剑就能要了她的命去!

而自己竟这般狂妄自大,居然大摇大摆孤身一人深夜闲逛。

左滴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该找个拳脚师傅?或者也学点轻功什么的?至少敢光明正大的使,不小心将人放跑了也无大碍,不用时刻惦记着杀人灭口。

她缓过气来凑近看躺在旁边的黑影儿:穿着一身紧身连身衣,并非寻常夜行服,倒像是前世电影特效里的绿衣人,只不过换成了黑的。性别难辨,身形瞧着较为小巧。

左滴伸手,指甲尖浮现一道同宽火线,还呲着火星儿,灵感来源于电锯……她打算将这人面上的布料割开,看看这要自己命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为何会我们五行门的手段?”

蓦地!一个年轻男子声音从她耳畔响起。

左滴大惊失色,立时收了火线,起身警戒。

适才她听到那两声轻叹,还以为是地上这个连体黑衣人,没想到竟然还有旁人?

左滴心头一凉,难道今天真的药丸?

面前的夜色中,缓缓走出一人——

着一身劲装蒙面,只露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睛,眼神中有疑惑、有好奇、还有点……戒备?

左滴心头略松,瞧这打扮应该不是一路的……

她沉声道:“什么五行门,从未听说过。”

“放屁!老子亲眼看到你用的火行术。”这人双手叉腰活似只茶壶,咋咋呼呼道。

左滴冷哼一声:“没听过就是没听过,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好门派,藏头露面鬼鬼祟祟。”

蒙面人瞬间安静下来,神秘兮兮道:“五行门超凡入世,你这样的汉家女子,不知晓也不奇怪。我们五行门有规矩,凡是夜间出行必须蒙面。你休想激将老子,惹老子犯门规!”

他口口声声喊着老子,声音却颇为稚嫩清亮,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违和。

左滴大囧,谁管你犯不犯规,老娘只想让你赶紧滚——可没力气再打一架了。

不过她心头没有放松警惕,火行术?想来适才控火被他瞧见,可为何他会说这是火行术?难道除了自己,还有其他拥有念力之人?

她心思急转,试探道:“我没听过什么火行术,这五行门有你说的这般厉害?那你使个火行术让我瞧瞧。”,话一出口,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如此直白的套话怕只有三岁孩子才会上当。只恨自己情商太低,说话不经大脑。

“瞧就瞧!”

那人听到她的质疑立刻暴跳如雷,一把扯下蒙面布,从腰中掏出一只火折子放在脸前,得意洋洋道:“你可瞧好了。”

语毕,脸色郑重地大喝一声:

“咄!火龙——”

在左滴惊愕的注视下,他鼓起腮帮子,张大嘴猛地喷出一道长长火舌……

左滴嘴角抽搐:……你他妈在逗我?

这超凡入世的门派弟子智商点余额不足?你确定这是火行术而不是江湖戏法?还有那见鬼的门规是骗人的吧?你扯面巾扯的很干脆利落嘛。

“呃……是挺厉害的。”左滴干巴巴道。

那人得意洋洋将火折子收回腰间。

借助刚才的火舌,左滴看到此人不过十来岁少年,圆脸圆鼻子圆眼睛再加上嘟起的嘴,嗯,剃光了头发就是个球。

那双圆眼睛忽然瞪大一圈,面色惊慌,哀嚎道:“惨了惨了,你害老子犯了门规!你们汉人果然不是好东西,最是阴险狡诈。”

他急忙拿蒙面巾重新包住脸,手指左滴怒道:“你如此害老子,定与你势不两立。你记住,若想保住性命,需得告诉老子你的火行术秘法……”

“二小姐。”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呼喊声,想来是左府发现左滴迟迟未归,派人来寻。

左滴听见呼喊声心下一松,援军终于抵达……

那人闻声知晓今夜无法得手,不甘的瞅了左滴一眼,恨恨道:“原来你姓二,叫二小姐,老子记住你了。你便是躲到天边去,老子也会寻到你。”

话音落下,他跃上路边高树,起落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是哪家医院放出来的傻缺?左滴被他囧地吐槽无力,心中腹诽,你才姓二,你全家都二!

……五行门?不是汉人?左滴若有所思。

距离大朝会还有好几个月,京中的水却是越来越混了。

还有……地上这个。

左滴歪头看了看,连体黑衣人“香甜”的“睡着”。

到底是谁要对自己下手?若是南谕和韩永昌,那截杀的应该是左章恒而不是个幼女。

难道是郑氏余孽?可他们明知自己有古怪,却只派一个人来暗杀?是不是太过托大了?

左滴百思不得其解。

左府下人终于寻来,看到被割喉的车夫和一身是血的左滴吓了个够呛。

左滴制止住他们的大惊小怪,超乎常人的恢复力使她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痕,已变成一道寻常割伤。

她懒得解释,只让下人先将连体黑衣人捆住,带回府去。

……

第六十二章 逆鳞与异能

……

长平客栈。

“是谁?是谁干的?”声音阴冷迫人,直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古十七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少主又变身了……呜呜呜好可怕。

他偷偷瞄了一眼满面阴鸷的墨琛,与往日的风姿俊朗简直判若两人,若平时的少主是谪仙天人,那此时的他便是地狱罗刹.

古十七垂泪自怜,今日莫非就是他人生的尽头?少主会杀了他吧?呜呜呜,古老大,求带走……古十一,你不仗义……

墨琛的双眸此刻如深不可测的寒潭,散发着丝丝寒意,他俊美的面庞变得狰狞狠戾,隐隐约约仿佛有黑气层层环绕,再仔细瞧却什么都没有,直叫人以为是错觉……

“查!”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古十七逃过一大劫,铿锵道:“属下遵命。”

他心里头恨得咬牙,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对左二小姐下手跟拔了少主的逆鳞有何区别?别被他逮住,不然定让他死成八瓣儿!

……

太傅府潇湘阁内。

“啧啧啧,瞧瞧你这副狼狈的模样……回头可别说跟我混的,丢不起那人。”

红果儿绕着左滴身前身后飞,嘴里还阴阳怪气道。

左滴受伤的手臂已被包扎好,她没敢让人知道其实伤口已经长好了,只好抹了点血染在绷带上……

适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方才劝走母狮杨氏,她没空跟红果儿斗嘴,迫不及待想去找那个连体人问个究竟。

昨夜刚回府,就被大呼小叫的差点包成粽子,无奈之下只好关照下人,将那杀手先押起来留到明日再审。

红果儿瞥她,幸灾乐祸道:“想去问话?晚啦,昨儿个夜里被你老爹把人提走啦。”

哦?老爹出手了?

左滴可以理解,这回可不比抱画那回,对方毕竟是个刺客。

既然如此,那自己等结果就成,左滴乐的有人代劳,便不再多费心思。

她带着红果儿到了书房,二宝正在收拾打扫,见了主子福身一礼,左滴挥挥手让她俩下去。

坐到书案前,左滴想起祝心,问道:“你可瞧见心哥儿了?有没有古怪?”

见说到正事,红果儿不再嬉闹,沉思了会肯定道:“虽然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是绝对有古怪。”

左滴精神一振,追问道:“你也如此觉得?怎么个古怪法?”

“唔,因为我也很想亲近他,只不过他好像有点怕我,总是躲着。”红果儿振振有词。

……废话,这么蛋疼的鸟儿,是个正常人都怕的好吧。

不过,能让红果儿也想要亲近,难道这个祝心是生来亲和力满点?拥有是人都喜欢的异能?是不是太扯淡了些?

左滴正胡思乱想,外面响起王嬷嬷的声音:

“慢点儿,别摔着,哎哟,你看看你,跑的满头大汗。”

左滴打开书房门,瞧见一个粉团子骨碌碌跑过来,扬着一张甜甜的小脸儿,对左滴奶声奶气叫唤:“姐姐。”

左滴挥手让王嬷嬷退下,一把接住扑到怀中的祝心,轻松抱起带进书房。

祝心本来乐呵呵的小脸,看到红果儿之后僵住,怯生生的将脑袋往左滴怀里钻。

红果儿故意往他跟前凑了凑,看到他被吓地瑟瑟发抖,嘎嘎怪笑两声,见左右无事,便准备往窗外飞。

“慢着,”左滴放下祝心,眼疾手快揪住它的鸟尾,拽了回来,“等会儿,你听说过五行门吗?”

红果儿挣扎两下没挣开,举起爪子就要挠,气恼道:“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没听过。”

左滴松手,疑惑道:“昨儿夜里我被人瞧见控火,然后有个傻蛋蹦出来说这是他们五行门的手段,还说这是火行术,他也会使……”

红果儿抖抖毛,肯定道:“不可能。就算在我的位面,除了我的族人,没人可以只凭借自身沟通元素。就算再顶级的高手也只能借助……的力量。”

左滴没在意他有所隐瞒,虽是对他的世界有些好奇,可若对方不说就肯定有不说的原因。

她不会追问,互相尊重是真诚相处的第一要素。

听到红果儿如此肯定的回答,再想到昨天那个白痴耍戏法般的“火行术”,心道大概自己想多了……

祝心极为乖巧,没人搭理他就安安静静坐着,不吵也不闹,见到红果儿飞了出去,他重新偎到左滴身边。

左滴揽过他的小身子,心想他在府里待了这么久,应该没多少戒心了吧。

遂试探问道:“心哥儿,跟姐姐聊聊天好不好?”

祝心大眼睛眨啊眨看她,可爱的点点头。

左滴抚摸他柔顺的头发,不再是个冲天揪,而是被手巧的宝芽梳成丸子头。

笑眯眯问:“心哥儿还记得自己爹爹和娘亲吗?”

祝心疑惑看她,摇了摇头。

左滴轻拍脑袋,暗道自己异想天开,他才三岁又不像自己有这般境遇,哪儿还能记得。

“……没有爹娘,有师傅。”

正在左滴打算放弃谈话的时候,祝心奶声奶气道。

师傅?左滴起了兴致,三岁小孩没爹没娘哪儿来的师傅?

她循循善诱:“心哥儿的师傅都教些什么?”

祝心嘟嘴:“师傅不让告诉别人。”

左滴不气馁,继续道:“连姐姐都不能说吗?姐姐是心哥儿的亲人呐。”

祝心小脸儿皱成包子,想了半天,最后很苦恼道:“……亲人,也不成。”

左滴眼珠儿一转,诱惑道:“既然心哥儿的师傅不让说,姐姐不难为你。可师傅不让说没说不让演啊?你把师傅教你的本事演给姐姐看,好不好?”

祝心想了想,很痛快点头:“可以,师傅没说不让演。”

左滴笑的眯起眼像只偷吃的狐狸,心道小孩什么的最好骗了。

她正襟危坐拭目以待……

超出她想象的、奇特的事情发生了——

祝心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原本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突然隐去虹膜与瞳孔!

眼眶中只剩下两个白眼球,搭配他孩童的模样,瞧着格外渗人。

若非左滴见惯大风大浪,且现在还是白天,光这一幕就能把她吓尿。

她很想大喊一声:有妖怪——

祝心抬头,两只白眼球将整间书房缓慢地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了左滴身上。

……

第六十四章 断掉的线索

……

死了,又死了。

左滴简直要抓狂,有她这么命背的女主吗?倒是出身豪门了,但是爹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难得放心让老爹操作一回,什么都还没问出来人就死了。现在只知道刺客是个女的,长得还挺好看,再就是死状安详,不但被人精心梳妆,还用白布蒙的整整齐齐。

可是这有什么卵用?

……好吧,根据看过的电视剧判断,凶手跟死者应该颇有交情。可是,这都有什么卵用?

她好崩溃好想死。

什么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她如今感悟良深痛彻心扉,当初就该死乞白赖将人要过来,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前有密谋的南谕郡主和韩尚书,后有人要取自己性命。偏偏都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这种感觉真真糟糕透顶。

左滴捶胸顿足,肠子都悔青了,那可是自己玩命擒下来的人啊!

左章恒大概内心有愧,接连几天都避着小女儿。只左府添了不少家丁,还派了护卫严令必须贴身护着二小姐……

左滴更抓狂了,她想出府跟李巧探讨情况都没了机会。

派红果儿传话吧?先不说有损神邸尊严,总还得考虑人家李巧的感受吧?

何况,左滴潜意识里总觉得,红果儿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是究竟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百般无奈只得仰天长叹——这个爹,是猴子派来的克星吧?

秋菊看着主子将头发揉成了鸟窝,又好笑又心疼。

自家主子不过才九岁,就得操心太傅府上上下下一家老小。这且不论,现在还有人想对她下死手。

秋菊叹气,心道若是自己会武就好了。

宝枝只是乖巧温顺的将她散乱的头发打散重梳,只宝芽伶俐惯了,不过听了只言片语就有了主意。

她眼珠一转,凑上来道:“二小姐可是想寻个方便府外行走的得力人?”

秋菊笑笑,没有多言。只觉主子偏疼宝芽不是没道理,这丫头确实极有眼力价。

宝枝闻言手下停顿几秒,又继续梳发。

左滴看向宝芽,这丫头长开了。回忆起自己从幻珠里初见她的模样,此时比那时容光更甚。走到外面说是下人奴婢都未必有人信,凭她的姿色进宫得个位分都不是什么难事。

她对宝芽有种特殊感情,好些事情瞒住她大抵也有保护的意思在,毕竟知道越多危险越大。

左滴好奇道:“你倒是机灵,可是有什么主意?”

宝芽笑眯眯道:“二小姐何必舍近求远,奴婢的弟弟名唤角生。您可还记得?”

角生啊,左滴想起来这个人,当初杀鸡放血把自己吓得不轻。

变成左滴后她只知道角生仍是府中下人,却没什么交集,平素里只宝芽会偶尔见见自家弟弟,听说在看管马厩。

左滴问:“他不是在看管马厩?经常出府方便吗?”

宝芽嘟起樱桃小口:“说是看管马厩,不过是个洒扫小厮罢了。不是奴婢自卖自夸,奴婢这个弟弟办事牢靠。年纪不大却最是忠厚。”

说到这,她的声音变小嘟囔,“都是管事的眼皮子浅,没的孝敬就愣是不给提拔……”

“宝芽!二小姐跟前念叨这些有的没的,规矩都白学了?”秋菊还未发话,却是宝枝厉声打断。

宝枝满脸的不赞同,这个宝芽最是没大没小,整日里口没遮拦性子又跳脱。真不知道二小姐为何那么偏疼,竟是从未责罚过,而自己兢兢业业一心伺候却总也得不到器重……

左滴摆摆手,无所谓道:“罢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又没什么坏心。话说……”

她斜睨宝芽,“我记得我挺大方啊,你跟宝枝每月除了二两月钱,好东西也没少给,怎地会没的孝敬?”

宝芽不忿道:“还不是奴婢那弟弟心气高,说什么都不肯拿奴婢的银钱。”

左滴心道,倒是个有原则的……她有了些计较,便道秋菊午膳后将人领来。

至于现下,她得苦逼地去上课了。

……

领着二宝到了时秋院。

今日来的早,郑先生还未到,却瞧见一张让她既无奈且心烦的脸,左潋滟。

左淳嫁期将近,已是停了课,只专心绣嫁服。

左滴得知后还嗤之以鼻,去外面买多方便,何苦自己巴巴的绣个半死不活。

结果被杨氏得知揪着耳朵好一番数落,连长姐也不偏帮她。还道这女子的嫁衣都得亲手所制,若是旁人帮忙只会被嘲笑无功。

左滴揉着通红的耳朵暗恨道,待老娘成亲,定要让那新郎绣嫁衣,看你们怎么说。

于是来时秋院上课的便只有二小姐和三小姐。

左滴道声晦气,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左潋滟却不是这般想,乖巧的迎上来行礼:“潋滟见过二姐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知道脸上的是假笑。

左滴懒得装模作样却不能视而不见,只得随意道:“自家姐妹这般客气作甚。”,便落座静待。

左潋滟羞涩一笑,也坐下。不过她面前摆着比她人还大的一张宣纸,有丫鬟从旁伺候笔墨。瞧这架势,竟是要写大字。

左滴不置可否。

可宝芽不高兴了,这个三小姐最会装样子,平日里人畜无害,背地里却各种跟自家主子攀比。这番作为定是为了让先生夸赞,引主子不快。

只是自己主子的字确实拿不出手……

宝芽眼珠一转,招呼宝枝也铺上宣纸,然后拿了个奇怪的木盒子出来,笑眯眯道:“二小姐许久不曾作画,奴婢想的紧,不知今日有没有眼福?”

左滴哪儿能不明白她的鬼心思,嗔她一眼却没怪罪。

她前世可是油画专业啊,国画也是必修课。只不过不爱显摆,偶尔兴致来了会在书房画上几幅,除了三个丫头和王嬷嬷,却是连自己长姐都不知晓。

左潋滟听到宝芽的话,嘴角微翘讥讽心道,就她?还作画?会不会执笔都是个问题,真真笑死人了。

左滴眯眼观望,入了秋的枫叶鲜红欲滴,打眼看去仿佛团团烈火燃放枝头,入目红遍,层林尽染。拂面而来习习晨风,踩着脚下落叶铺就的红毯,真是想不文艺范都难。

她突然起了兴致,指示宝芽站到树旁,让她一手抚树身一手执枫叶,仰头上望。然后保持动作一动不许动。

宝芽一头雾水,只得听从吩咐摆好造型。

……

第六十三章 白瞳与脱困

左滴只感觉浑身仿佛被一股冷气扫过,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动也不动,静静看着祝心一言不发。

祝心抬起肉呼呼的小胳膊,指着左滴的手臂轻飘飘道:“宝物。”

他的声音不再奶声奶气,而是有些空洞,仿佛这话不是出自他口中,而是从天际飘来……

左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臂,是昨天受伤的地方?伤口早已愈合,只是为了避免杨氏大惊小怪未拆绷带。

她忽然不觉害怕,反而有些好笑起来,这圈绷带是宝物?

祝心胳膊随着视线继续移动,定格在左滴腹部,又说了一遍:“宝物——”

“好啦,别玩啦!”左滴一把将祝心揽到怀里,有些心疼的瞧着他,“那心哥儿的师傅去哪儿了?”

祝心眨眨眼,虹膜与瞳孔浮现,又变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他瘪了瘪嘴重新变回小奶音委屈道:“师傅不要我了……”

左滴轻抚他头上的“丸子”,柔声道:“心哥儿为什么会跟着王嬷嬷偷跑出来?可是师傅教你的?”

祝心想了想,点了点头怯怯道:“师傅说,只要是好闻的人就是好人,可以跟着。王嬷嬷很好闻……”

说到这,他飞快的瞥了左滴一眼,小声道:“姐姐最好闻,比心儿遇到的所有人都好闻。”

左滴翻了个白眼,好闻又如何?用来吃吗?

这孩子确实跟常人不一样,莫非他的师傅就是怕他遭人诟病欺凌,才教给他将眼睛变白吓唬人?

只这孩子如此年幼就被扔出去自生自灭,做师傅的未免太狠心了些。

左滴在他额头“啵儿”亲了一口,笑道:“对呀,因为姐姐是最好的人。心哥儿不用怕,姐姐不会不要心哥儿,会保护心哥儿的。”

祝心奇怪地看着左滴眼中的疼爱,好像姐姐不但不害怕反而更亲切了呢,只是,被这样宠爱着,感觉真温暖。

他吧唧吧唧嘴巴,将头往姐姐怀里拱了拱。

可人家真的瞧见宝物了……算了不管了,有姐姐疼我就好了……

……

简陋的石屋里,没有窗户,也没有一丝灯光。唯一的一扇门牢牢锁住,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一个浑身血污的男子躺在冰凉的地上,披头散发。除了时不时发出的咳嗽声和微微耸动的身子,直教人以为是个死人。

他衣衫褴褛,露出里面或是发红或是发黑腐烂的皮肉。发红的那些是新添的伤口,皮肉翻向外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尽管伤的如此重呼吸微弱,他却仍然清醒着。他血红的双目透过被干涸血块黏在脸上的头发,狠狠的盯着那扇门。

他恨,他恨那个没用的女人,不但一点作用都没有,还连累他受如此重罚。

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一定会有人,不管因为什么理由,一定会有人救自己出去——他如此坚信着。

没多久,门忽然打开,走进一手持软鞭的劲装男子。

男子脸庞瘦削弯钩鼻,细长双眼深深凹陷,带着一脸的阴沉走到地上这人面前站定。

“罗青使,躺的可还爽快?”阴沉男子语气中鄙夷嫌恶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这个半死不活的男子竟然是罗隐?罗青使?

“咳,呵呵……竟然劳驾橙使……亲自来探。”罗隐吃力道,“罗某……甚是荣幸。”

橙使半蹲,一手卡住罗隐的脖子,额上青筋暴起,咬牙道:“探你?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唔、唔,”罗隐呼吸困难,肿胀的脸霎时青紫,两眼凸起快要挣出眼眶!“放、放……”

“哼,”橙使猛地松手,不屑道:“放心,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舒坦。”

他眼睛眯起,恨道:“像你这样的杂碎,死在我手里都嫌脏。”

罗隐脱困,赶紧用力呼吸几口空气,他抬起肿胀的眼皮,咧开渗血的嘴:

“呵……可惜,蓝儿宁愿为我……这样的杂碎去、去送死,也不愿意看……看你一眼……感觉如何啊?心爱的女人……转投别的男……啊——”

话未说话,他突然凄厉的惨叫。

橙使出脚狠狠踩住他下体,用力碾了两下。冷笑道:“无妨,一个女人而已。况且,你再也没本事勾搭其他女人了,不是么?”

“有本事……你,你杀了我……”,罗隐感受着下体传来的剧痛,目眦欲裂:“主上不会……放过你、我会蛊……对主上有、大用……”

橙使却是不发一言,只冷哼一声转身离去。那扇隔绝了自由的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

罗隐大口大口喘气。他要活着,要活下去!

左滴、左府、橙使、主上……这些羞辱过他伤害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只是,他眼皮越来越沉,尽管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却仍抵不过脑中传来的睡意。他再一次咬破舌尖,却没有多大用处。

昏昏沉沉之际,门突然又打开。

一张挂着微笑的少年面庞,是他昏迷之前唯一看到的画面……

……

“人呢?”青铜面具下的声音不温不火,让人听着心里没底。

橙使余光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红使,硬着头皮道:“是属下过错,想来必是有人跟踪属下,寻得罗隐后劫了去。”

青铜男把玩手中玉扇,半晌没作声。

正当橙使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时,方听到青铜男道:“我知你对蓝儿的心思,她会被罗隐蛊惑倒叫本座吃惊不少。没成想当初那只狗崽子,竟喂出来一头会咬人的狼。”

橙使不知主上所思,默默跪着不敢作声。

红使上前一步开口道:“请尊上下令,属下定将他擒回。”

“不必。”青铜男摆手,将玉扇在桌上轻点几下:“来人神不知鬼不觉就能从地牢里偷出人去,可是不简单,本座不想再折损人手。”

红使应声退下,不发一言。

只听青铜男阴冷的声音:“那个女人,是时候将她带回来了。罗隐只当他死了,重新再换个青使。至于蓝儿……”

青铜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橙使,冷冰冰道:“你去解决掉。记住不许惊动左家,本座要亲自去探探底!大朝会在即,八方云集,一切求稳。”

橙使闻言身子一晃,却不敢有半点儿反抗之念,咬牙道:“属下领命。”

……

第六十四章 断掉的线索

……

死了,又死了。

左滴简直要抓狂,有她这么命背的女主吗?倒是出身豪门了,但是爹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难得放心让老爹操作一回,什么都还没问出来人就死了。现在只知道刺客是个女的,长得还挺好看,再就是死状安详,不但被人精心梳妆,还用白布蒙的整整齐齐。

可是这有什么卵用?

……好吧,根据看过的电视剧判断,凶手跟死者应该颇有交情。可是,这都有什么卵用?

她好崩溃好想死。

什么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她如今感悟良深痛彻心扉,当初就该死乞白赖将人要过来,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前有密谋的南谕郡主和韩尚书,后有人要取自己性命。偏偏都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这种感觉真真糟糕透顶。

左滴捶胸顿足,肠子都悔青了,那可是自己玩命擒下来的人啊!

左章恒大概内心有愧,接连几天都避着小女儿。只左府添了不少家丁,还派了护卫严令必须贴身护着二小姐……

左滴更抓狂了,她想出府跟李巧探讨情况都没了机会。

派红果儿传话吧?先不说有损神邸尊严,总还得考虑人家李巧的感受吧?

何况,左滴潜意识里总觉得,红果儿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是究竟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百般无奈只得仰天长叹——这个爹,是猴子派来的克星吧?

秋菊看着主子将头发揉成了鸟窝,又好笑又心疼。

自家主子不过才九岁,就得操心太傅府上上下下一家老小。这且不论,现在还有人想对她下死手。

秋菊叹气,心道若是自己会武就好了。

宝枝只是乖巧温顺的将她散乱的头发打散重梳,只宝芽伶俐惯了,不过听了只言片语就有了主意。

她眼珠一转,凑上来道:“二小姐可是想寻个方便府外行走的得力人?”

秋菊笑笑,没有多言。只觉主子偏疼宝芽不是没道理,这丫头确实极有眼力价。

宝枝闻言手下停顿几秒,又继续梳发。

左滴看向宝芽,这丫头长开了。回忆起自己从幻珠里初见她的模样,此时比那时容光更甚。走到外面说是下人奴婢都未必有人信,凭她的姿色进宫得个位分都不是什么难事。

她对宝芽有种特殊感情,好些事情瞒住她大抵也有保护的意思在,毕竟知道越多危险越大。

左滴好奇道:“你倒是机灵,可是有什么主意?”

宝芽笑眯眯道:“二小姐何必舍近求远,奴婢的弟弟名唤角生。您可还记得?”

角生啊,左滴想起来这个人,当初杀鸡放血把自己吓得不轻。

变成左滴后她只知道角生仍是府中下人,却没什么交集,平素里只宝芽会偶尔见见自家弟弟,听说在看管马厩。

左滴问:“他不是在看管马厩?经常出府方便吗?”

宝芽嘟起樱桃小口:“说是看管马厩,不过是个洒扫小厮罢了。不是奴婢自卖自夸,奴婢这个弟弟办事牢靠。年纪不大却最是忠厚。”

说到这,她的声音变小嘟囔,“都是管事的眼皮子浅,没的孝敬就愣是不给提拔……”

“宝芽!二小姐跟前念叨这些有的没的,规矩都白学了?”秋菊还未发话,却是宝枝厉声打断。

宝枝满脸的不赞同,这个宝芽最是没大没小,整日里口没遮拦性子又跳脱。真不知道二小姐为何那么偏疼,竟是从未责罚过,而自己兢兢业业一心伺候却总也得不到器重……

左滴摆摆手,无所谓道:“罢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又没什么坏心。话说……”

她斜睨宝芽,“我记得我挺大方啊,你跟宝枝每月除了二两月钱,好东西也没少给,怎地会没的孝敬?”

宝芽不忿道:“还不是奴婢那弟弟心气高,说什么都不肯拿奴婢的银钱。”

左滴心道,倒是个有原则的……她有了些计较,便道秋菊午膳后将人领来。

至于现下,她得苦逼地去上课了。

……

领着二宝到了时秋院。

今日来的早,郑先生还未到,却瞧见一张让她既无奈且心烦的脸,左潋滟。

左淳嫁期将近,已是停了课,只专心绣嫁服。

左滴得知后还嗤之以鼻,去外面买多方便,何苦自己巴巴的绣个半死不活。

结果被杨氏得知揪着耳朵好一番数落,连长姐也不偏帮她。还道这女子的嫁衣都得亲手所制,若是旁人帮忙只会被嘲笑无功。

左滴揉着通红的耳朵暗恨道,待老娘成亲,定要让那新郎绣嫁衣,看你们怎么说。

于是来时秋院上课的便只有二小姐和三小姐。

左滴道声晦气,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左潋滟却不是这般想,乖巧的迎上来行礼:“潋滟见过二姐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知道脸上的是假笑。

左滴懒得装模作样却不能视而不见,只得随意道:“自家姐妹这般客气作甚。”,便落座静待。

左潋滟羞涩一笑,也坐下。不过她面前摆着比她人还大的一张宣纸,有丫鬟从旁伺候笔墨。瞧这架势,竟是要写大字。

左滴不置可否。

可宝芽不高兴了,这个三小姐最会装样子,平日里人畜无害,背地里却各种跟自家主子攀比。这番作为定是为了让先生夸赞,引主子不快。

只是自己主子的字确实拿不出手……

宝芽眼珠一转,招呼宝枝也铺上宣纸,然后拿了个奇怪的木盒子出来,笑眯眯道:“二小姐许久不曾作画,奴婢想的紧,不知今日有没有眼福?”

左滴哪儿能不明白她的鬼心思,嗔她一眼却没怪罪。

她前世可是油画专业啊,国画也是必修课。只不过不爱显摆,偶尔兴致来了会在书房画上几幅,除了三个丫头和王嬷嬷,却是连自己长姐都不知晓。

左潋滟听到宝芽的话,嘴角微翘讥讽心道,就她?还作画?会不会执笔都是个问题,真真笑死人了。

左滴眯眼观望,入了秋的枫叶鲜红欲滴,打眼看去仿佛团团烈火燃放枝头,入目红遍,层林尽染。拂面而来习习晨风,踩着脚下落叶铺就的红毯,真是想不文艺范都难。

她突然起了兴致,指示宝芽站到树旁,让她一手抚树身一手执枫叶,仰头上望。然后保持动作一动不许动。

宝芽一头雾水,只得听从吩咐摆好造型。

……

第六十五章 作画与表哥

……

左滴拿起毛笔将水捏的近干,然后沾墨,皴出树干。后将大片朱砂泼墨画卷上下方。

宝枝吃惊的看着主子或是勾勒或是点墨敷彩,渐渐地,一个花仙般美丽的少女跃然纸上,踩着枫叶铺就的红毯,微笑仰望大片红枫。

她早知晓主子画艺了得,没成想平时那些已是藏了拙。

左潋滟心痒痒,移步凑过去瞧。不过看左滴手脸和身上沾染的全是墨迹,心下是不屑的。

想来画的好不到哪儿去,光看这形貌就落了下成,半点大家质素都无。

直到她凑到近前一看,登时傻眼。

这……这若说是当代书画大家所作,她也是信的。

看那画上少女栩栩如生,仿佛活过来般,整幅画色彩纷呈,而非只有朱砂与丹青,她、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左滴一气呵成,意犹未尽的砸了砸嘴。瞧着画作很是满意,果然一幅好作品需要一个好模特,宝芽的颜值绝对撑得住场子。

她左右端详片刻,忽然眉头微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题字!国画上怎能少了题字?

左滴兴致勃勃执笔,想到自己的字,忽然脸色一青停下笔来,她从旁扯了张白纸,写了几行字,然后翻个白眼丢给宝枝道:“你写上去吧……”

宝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佳作小姐竟让自己题字?

她激动不已地接过笔,将主子写在纸上的字抄到画上。

震惊中的左潋滟下意识念道:

“烂若丛然火,殷于叶得霜。胭脂含脸笑,苏合……裛衣香。”

随着宝枝将最后一笔落下,她瞪大眼睛像是见鬼般瞧着左滴,喃喃自语:“抄的,定是你抄的……”

“嗯嗯抄的。”左滴点头。

可不是抄的么。白居易白大大,不知这世上有没有你,就是觉得应景儿借来用用,莫要责怪啊。

她接过笔题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拿过印泥按上手印,搞定!回头该刻个章的,保不准儿哪天就来了兴致。

宝芽早都累的够呛,但是主子没发话只得硬撑,远远看到画前围了一圈儿人,早已心急如焚。

她看宝枝题过字,忙提起裙角跑过来连声嚷嚷:“让开让开,让我瞧瞧。”

……待见了画作,宝芽眼圈都红了,抚摸画纸的手温柔地像在抚摸情人,问了好几遍是我么是我么。

左滴听得好笑又不耐烦,大手一挥:“送你了。”

众人皆是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左滴,如此佳作就送给一个奴婢?

宝芽欣喜的刚要尖叫,忽然被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打断:

“且慢!这真是画好诗更好,如此佳作着实罕见,在下见猎心喜,不知妹妹可否赠与?”

妹妹?左滴狐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脸吃惊的郑先生,与她身旁站着的一名青年男子,青衫白扇,身形瘦削,五官清秀只脸色苍白,略显病态。

来人正眼神狂热的看着那幅画,如痴如醉。

大概左滴的疑惑表情太明显,那人主动介绍:“在下杨玉成,家父与左夫人乃嫡亲兄妹。你该唤我一声表哥。”

表哥?杨玉成?

左滴囧,你为啥不叫杨玉环?

……

得知来人身份,左滴大大方方行礼,左潋滟也一同。

杨玉成看都没看左潋滟一眼,只目光热切的盯着左滴。

左滴哪儿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瞥了眼一脸委屈的宝芽,对杨玉成歉然道:

“表哥却是来晚一步,滴儿已允诺将此画送人。若是食言,怕是要变胖了……”

杨玉成被婉拒,脸色不甘却没有恼意。只苦笑道:“妹妹说笑。罢了,君子不强人所难。不过……”

他话音一转,信誓旦旦道:“赠送不得,可能借予在下观赏几日?几日后定会归还。”语毕捂住嘴咳了几声。

见左滴询问的眼神,笑着摆手道:“无妨,老毛病了。”

左滴颔首,看向宝芽道:“既是送你,便该由你做主,你可愿意借这位公子观赏几日?”

杨玉成闻言渴望的盯着宝芽,宝芽面上一红,低头应是。

左滴将画收起,交给面带喜色的杨玉成。

郑先生此时方如梦初醒般,对左滴拱手行了个男子礼:“原来二小姐如此藏拙,我枉为人师却识人不明,对二小姐评价偏颇实是不该。”

左滴听过倒是对这位女先生改观不少,至少会向学生道歉,这一点就是前世多少老师都做不到的。

她亦拱手回礼:“老师言重。滴儿顽劣,让您费心了。”

郑先生含笑点头,场面一片其乐融融。

瞧着眼前你好我好她也好的场景,左潋滟咬碎了一口银牙。

适才这个表哥视自己如无物,现在连郑先生都对她行礼!

若是手中有把刀,左潋滟只想一刀划烂左滴的脸。

就算她会作画,却还是那个没有礼仪目无尊卑的粗鄙人,这些人都是眼瞎吗?明明才华过人的是自己!

左潋滟目露恨色,用力的绞着手中帕子,有个人却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同样是丫鬟,她哪里不如宝芽?

本以为主子让自己题字是天大的恩宠,还未来得及开心便见了更大的恩宠——主子竟然将画转手送给宝芽,连自己表哥都没能要去。

看着宝芽微红的漂亮脸蛋,宝枝只觉得刺眼。

想到主子平日对她的百般纵容,想到自己的忍辱负重,她默默后退两步,将自己藏在人后……

左滴完全没留意众人暗涌,问道表哥来意。

方知前阵子杨氏带左淳回娘家只待了一日,杨老太太思女思孙心切,便让杨玉成前来相请,道左滴这个小孙女竟是从未回过定山公府,此番必得一同前去多住些时日。

左潋滟再也待不下去,向郑先生请辞带着下人匆匆离去,连她练的那张大字都忘记带走。

郑先生允过后道左滴,既然府中有客,今日便暂停授课,认真接待方是。

左滴道谢,送先生离去,后领着表哥去正房。

杨氏近几日过的颇为辛苦,既要打理府中事务看管铺子还得操持长女婚事。

难得今日得空,刚歇息半晌就听下人来报,定山公府杨公子来访,二小姐陪同。她只得强打精神来得正厅。

杨氏见了外甥先是好一通埋怨,大抵是些身子骨不好为何还出来走动云云。后得知来意。连道自己不是,累得母亲挂牵,又定下日子带二女过府。

左滴见她满脸疲色心中不忍,便道杨玉成让母亲先去歇息,自己陪他园子里逛逛如何。

杨玉成自是连道罪过。

杨氏确是心力交瘁,闻言也不过多客套,便吩咐小女儿带表哥好好转转,切莫惹祸,另嘱咐外甥早些回府静养,方回房歇息。

……

第六十六章 话中的机锋

……

时节已入秋,微有凉意,清爽的空气让左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霎时头脑清明。

行至后花园,宝芽取来件银缎褙子要给主子披上,左滴浅笑摆手拒绝,闭上眼深吸几口气。

杨玉成轻咳几声,饶有趣味的看着表妹:“入秋天凉,易得风寒。妹妹还是披上好些。”

左滴两手往身后一背,摇头晃脑道:“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若是加了衣裳,怎能好好感受这初秋的气氛?”

杨玉成微愕未语。

左滴瞥见他的表情满头黑线,难道……

“这是《黄帝内经素问》里的句子,表哥莫非未曾读过?”她试探问。心下抓狂,难道连黄帝都没有吗?

还好,杨玉成回神,看着她意味深长道:“这《素问》乃医经,为兄因长年体弱有所涉猎。不成想妹妹也有这般见识。况且……”

他顿了顿,轻笑:“这般强词狡辩,《素问》却要心下不悦了。”

呵呵,这个表哥倒是有趣。同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比那死板温修文变通的多。

左滴笑而不答,反问道:“表哥所患何疾?可能说给小妹听听?”

杨玉成神色未变,只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不说也罢。走了这许久也累了,不若前面凉亭坐下歇上一歇?”

左滴不再追问,横竖她确实不通医理,客套的问问罢。

二宝利落将团垫放在石凳上,又拿彩绣夹层桌套罩住石桌,为免二人过了凉气。

左滴见状摇头自嘲:“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杨玉成从容坐下,击掌笑道:“哦?这句子倒是头一回听说,颇为精湛。妹妹果然是个妙人儿,只不过,”

他侧头看左滴,眼含笑意问:“妹妹家世显赫身娇体贵,何曾节俭过?”

左滴暗暗吐舌,原来没有这句话吗?她打个哈哈道:“不过胡言乱语罢了,表哥莫要在意。”

杨玉成也不在意,只抬目远眺院中景色。

入了秋荷花早已凋谢,留下一池残花败叶未免有些清冷之感。

他似感叹似自言自语:“这一池碧水岂不正如世间百态?繁华过去终归凋零,盛开越是灿烂,落幕衬地越发凄凉。”

左滴也随着看去,轻笑:“繁华尽头,平淡是真。”

杨玉成闻言眉头微动,最终只道:“还是妹妹看得开,终是我目光短浅,伤春悲秋了些。”

左滴不赞同道:“哪就有表哥说的这般豁达?只不过人若只拘泥眼前事物,必会错过许多光景。待日后回头想重拾,却是难了。”

杨玉成捂住嘴咳嗽连连,好不容易止住,歉然道:“让妹妹见笑,为兄失仪。”

左滴吩咐二宝去备些茶水点心。

本以为只是随意走走便没张罗,现下看来这个表哥似是想长谈,如此这般就有些怠慢了。

二宝领命前去,杨玉成笑道这可真成了叨扰。

他起身踱步,平缓发闷的胸口。

忽地看到一只虎皮鹦鹉往凉亭飞来,边飞边叫:“左滴——死哪儿去了?左滴——死哪儿去了?”,顿时惊的双目圆睁。

左滴扶额……红果儿自打换了鸟身,说话习惯也被传染了,不知道是演技精湛还是本色出演。

忙开口解释:“这是小妹养的玩物,学话学的快就是口无遮拦,什么都乱说。”边说边冲红果儿使眼色。

杨玉成大奇,如此机灵的鸟儿确是不多见。

他伸手想抓住飞进凉亭的红果儿,却被它一个空中转体躲避过去。红果儿瞧见有陌生人在,扑啦扑啦翅膀飞远。

杨玉成眯起眼睛看那飞远的鹦鹉,扑空的手慢慢收回,摸了摸鼻子道:

“妹妹果然豁达,让它这般乱飞不怕走丢?”

左滴笑道:“无妨,它认主也认路。”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左滴吃惊的发现,这个体弱表哥见识却是不凡,虽不能四处游历踏遍大好河山,却堪称熟读万卷书,小到文章书画大到天下局势皆是侃侃而谈。

她却不知杨玉成比她更为吃惊,这个妹妹不过九岁稚龄,却总能跟上他的话题,时不时蹦出几句颇有哲理的话,便是他也要刮目相看。

茶水点心都已摆好,杨玉成连饮几杯热茶方压下气闷之感,重新落座。

适才聊到周边强国,左滴饶有兴致。为着大朝会,她正愁信息来源太少,此时巴不得他多讲一些典故。

蓦地,杨玉成话锋一转,出言询问:

“妹妹对如今这朝代有何看法?”

左滴一惊,倏地收住,这个话题却是有些敏感,尤其,爹爹如今的处境……

她抿了口茶犹豫道:“小妹不知表哥何意?我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自是好的。”

杨玉成微微低头,瞧不见他的神色,只闻声道:“那妹妹对康帝此人有何见解?”

左滴眉头紧皱,此时情景岂不正应了交浅言深这个词?

她谨慎道:“自然是个好皇帝,文韬武略胸怀天下。”

“呵……”,杨玉成轻笑,抬头注视左滴,眼中略带讥讽:“文韬武略却是不假,至于胸能不能怀得了天下却是不好说。”

左滴神色微变:“表哥还请慎言。”

杨玉成转头不看她,语气很轻:“妹妹聪慧过人,却是男儿尚不及。想必能看出左太傅正如这秋时残荷,走到尽头只有凋谢……”

左滴心中警铃大作,她念头急转,捏住茶盏一边把玩一边故作苦笑道:

“那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的正是家父。他一心为公,忠心为主,想来便是所谓的求仁得仁吧。”

杨玉成闻言不再多说,反倒转移了话题,让左滴很是松了口气。

她现在武力值有,可脑力值将将过及格线,这一番交锋,她已竭尽全力。

又闲聊片刻,杨玉成起身告辞。言道此次来府收获颇丰,聊天亦是相见恨晚极为尽兴。另约改日去到定山公府定要促膝长谈。

左滴面上微笑,心中暗骂:老子是个女的,又跟你差了十来岁,促膝长谈?你病的不是身子是脑子吧?

吩咐宝枝前去相送,又打发宝芽喊人收拾凉亭,她要自己走走。宝芽应下。

左滴漫不经心在园子里晃荡,她走的心不在焉也不看路,脑子却在高速运转。

待她清醒过来,方才发现自己走反了方向,再往前出了花园便是前院,已近东厢房。

她撇撇嘴刚要转身回内院,却忽然停住。若有所思地看着东厢房,然后,抬腿走了过去。

……

第六十七章 哥哥与妹妹

……

东厢房名为厢房,实则是个大院子。

为了方便左渐练武用,中间辟了一片大大的练功场,四周改建房舍围出这个院子,布局颇为非主流。

左滴腹诽,谁说后娘就是坏的,要是没有她娘亲发话,谁敢给他改建?

又道左府果真财大气粗,自己这个主子都好些地方没到过,真不知萧贞在宫里是怎么过的……

……

萧贞?

萧贞此时正在扎小人,小人身上歪歪扭扭写着萧月华三个大字。

蔡嬷嬷只冷脸旁观,横竖这个公主她是教育不了了。这搁在历朝历代都是抄家灭族大罪的厌胜之术,到她这就成了小孩子开玩笑。

只因最近萧月华频频来凤环阁,即便没落了好却成功给她添了堵。

萧贞忽然打了个喷嚏,心道怕是萧月华又在说她坏话,于是操起针来扎的更加欢实!

……

左滴到了院门口,问过守门小厮,得知左渐刚巧在府。便让人通报一声,先行去了摘星阁。

看到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左滴暗笑,这个兄长口气不小,妄想登天摘星?

她刚饮过一杯茶水,左渐便已到来。

“二妹妹大驾光临,愚兄这摘星阁可真是蓬荜生辉。”左渐朗笑道,他着一身白袍,衬地人越发挺拔潇洒。

左滴很满意看到他并没拿着装13的扇子,都这般天气了,适才的表哥确实有些过。

她放下茶盏,笑容甜甜:“来找兄长单独聊聊天。”着重强调了单独二字。

左渐笑容凝在脸上,狐疑的瞅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挥挥手摒退丫鬟小厮,坐到左滴身侧,用眼神示意她可以说了。

“兄长蛰伏了这么久,能否出手助我?”左滴开门见山,半句客套都没有,张口就道。

左渐很明显不太适应这种对话方式,愣了半晌方道:“你不是不承认我是兄长?”

左滴摇头,抿嘴道:“你出言示警的时候,已经尽了兄长的分本。所以今日是滴儿与兄长闲聊,兄长,可不可以帮帮妹妹,帮帮左府?”

左渐意味深长看着这个让她琢磨不透的妹子,脑海中不由自主想到墨琛--这二人,颇有些相象啊……

抛开杂念,他回道:“二妹妹如此直接,倒叫愚兄不解其意。”

左滴叹气,所谓不见棺材不落泪,古人诚不欺我。

她索性直接道:“兄长识得昇国四皇子吧?不对,应该是极为相熟。”

左渐张大嘴巴,眼睛瞪的滴流圆:“你、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就想给自己一耳光,这不是间接承认了么?

不过,自己是不是小瞧了她的能耐?与墨琛相熟之事断没可能打听的到,是她猜的?

左滴轻笑,张开嘴滔滔不绝:

“四皇子刚到府中就搬来东厢房,别说甚是投缘,不只你二人,所有人头都是圆的。明知他身份敏感,对府中诸事不理的你却毫不犹豫护住。那日古统领来府,二位贵客端坐上首,他却只对你我二人行礼,且张口就道出身份。若不是事先调查过,便是早就了解府中情况。你张口称呼古先生而非大人,而观他似是习以为常……”

左滴顿下喝口茶,斜睨一眼满脸不可置信的左渐:“你还敢说跟四皇子只是一见倾心……哦不,甚是投缘?”

左渐慢慢回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精彩。思量半晌,方才沉声道:“不错,我与墨琛相交多年。此前出言示警也是由他的途径得了消息。不过……”他忽然顿住,微微窘迫。

“不过你对府里没有恶意,知道你不好意思,我替你说。”左滴云淡风轻地挥了挥爪。

左渐气恼盯着她的爪子,很想咬人是为什么?这人空长了一副无害面孔,内心恶劣的很。

左滴奇怪的看着兄长嫩脸有些微红,心道面皮这么薄,如何能做一个合格细作?瞧人家李嬷嬷,那不动如山的气质才是细作精英。

她收了疲懒模样,正色道:“所以,滴儿才求兄长相助。你与四皇子交好是你的私事,我不会多嘴。只要他的目的不是颠覆大康,其他我都不关心。之前说的父亲辞官并非虚言。此番大朝会过后,他便会上书请辞。”

不理会左渐的一脸惊色,继续道:“可我被困府里,什么风声都探不到。本来府外有个信得过的,可父亲把我看的死死的。无计可施才想找兄长求助。如今左家危在旦夕,各路人马虎视眈眈。还请兄长助滴儿一臂之力。”

左渐很想说左府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变成:“要我如何做?”

语毕他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这个妹妹怕是有毒!

左滴闻言松口气,不管能做多少事,肯松口答应帮忙就是个好的开端。

她并未直接说,而是轻声问道:“兄长可还怨恨父亲?”

左渐面色冷下来,嗤笑道:“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你不是说过我是他的儿子便脱不了这个左字……”

左滴出言打断:“所以我不知道你矫情个什么劲,长姐还被丢到乡下不管不顾,一丢就是两年,都没你这般气性。”

“你——”左渐闻言怒目而视,气的说不出话。

左滴调皮的眨眨眼睛:“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

她换了语气,柔声道:“父亲对你,对长姐,还有我娘、柳姨娘都极为愧疚。因忙于政务完全忽略了家中亲眷。偏偏你是男子,他为了维护做父亲的尊严,无法低头与你道歉。你又不像我这般脸皮厚,会撒娇会耍赖……”

左渐猛翻白眼,心道你还知道自己脸皮厚……

继续听左滴道:“所以,你不要怨他,他很想弥补却不知如何去做,一直很愧疚。”

左渐闻言沉默许久,苦涩道:“其实,我怨他不仅是疏于管教。”,话只说到这,左滴却神奇的听懂了。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左滴说的平淡,却在左渐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为何?为何她能懂得自己心思?

“或者说,兄长与墨皇子交好,私人交情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想给左家留条后路吧?”

左滴喃喃道,她转过头,注视着左渐震惊的表情:

“兄长,我说的可对?”

……

第六十八章 诡异的三层

……

不去管左渐是否回答。

左滴继续道:“我知你比谁都看的明白。左家的高位有多少觊觎,爹爹的作为如捋虎须。你不是对左府心怀怨恨淡漠处之。大抵是早已看透日后结局,便想逃离这个漩涡。你与墨皇子相交莫逆,若左府真的不容于大康,那墨皇子处,便是左家最后的退路。”

左渐表情渐渐冷静下来,沉默着不说话,当是默认。

左滴转头盯住兄长双眼,断然道:“你看明白的,我也看的明白,但我不会像你这般逃避。这是我的家,我会拼了命去护着,倘若最后仍是兔死狗烹的结局,至少不会后悔,因为我努力过。”

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因为努力过,所以不论结果如何?至少问心无愧,是这个意思吧?

左渐看着妹妹美眸中的坚定与决绝,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泛起一丝涟漪。这弱小的身躯却蕴含如此巨大的能量,真是让人忍不住,自惭形愧……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心里有块很重的石头被挪开,就连呼吸都轻松许多。他轻声道:“要我做什么?”

左滴笑起来,除了阴魂不散的左潋滟和方姨娘,这个家,越来越完整,越来越强大。

她真的很开心,前世缺乏的亲情,正被她亲手一点一滴地凝结着,等到陪着红果儿寻找回家之路那时,她也能走的安心。

“适才表哥杨玉成来府,你对他可有了解?”左滴缓解了兄长心结,便不再客套,直接出口问道。

左渐看着妹妹笑颜,心里头有些堵有些胀。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难免有些不适应,刚好左滴发问他便不假思索道:

“定山公长孙,体弱、博学、深居简出。”

左滴白他一眼,多说几个字会死怎地?不过倒是言简意赅。

她呵呵一笑:“这就有意思了。”

左渐疑惑道:“可有何不妥?”

不妥?当然有,还是大大的不妥!

左滴一直好奇前世左家灭门,杨氏的娘家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看杨老太太对女儿孙女的感情不似作假,为人既通情理又知进退,不卑不亢极为正直,想来自己的外公人品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那么,左家灭门的时候,定山公府是置身事外?还是先一步坍塌?这,就是关键所在。

她组织一下语言,解释道:“母亲对杨玉成很担心,担心他的身子。”

左渐不解:“这很正常。杨公子是娘胎里带的毛病,少时经常发病,好几回差点丧命。后来缠绵病榻,将养了这么些年才有些好转。”

左滴笑道:“入秋天寒,他不过身着单衣。除了偶尔咳嗽几声再无别的不适,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未免也太好将养了。”

左渐心中一动,盯着左滴听她继续说。

“他面色苍白不假,可这苍白太容易造假。虽看上去有些瘦弱却身形匀称,手脚有力,吐纳气息悠长。非但不是缠绵病榻反倒是个练家子呐。”

左渐眉头皱起,沉声道:“你是说他的病是假的?装出来的?”

左滴摇头:“说不好究竟病是假的,还是人是假的。”

她在花园里漫无目溜达的时候心中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杨玉成若是假意称病究竟能得到什么?

定山公就因为识时务知进退才得了现时的稳如泰山,杨家子女皆是平平没有野心之辈。即便杨玉成天纵奇才,仅凭他一人,无兵权无结党能成就什么事?康帝对杨家戒备全无,若说只图自保方才藏拙未免牵强了些。

左滴将前后经过一一细说给兄长。

杨玉成非但装病,还想挑起左家的不臣之心。忍不住叫人好笑,不是她看不起自己老爹,凭借左章恒坐蜡般的太傅之位,再加上只求安稳的定山公府,脑子但凡正常点就不该肖想那张龙椅。

但是——

换个角度思考,倘若他具备强大底牌,再拉拢到文臣泰斗的左太傅用来掌控舆论。倒是勉力可堪一搏。

最后的问题,杨玉成绕开最有话语权的左章恒,却来找左府的幼女探口风,目前已知势力中,既有底牌、有动机,又对左滴颇为怀疑的,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左渐越听脸越黑,听到最后咬牙一字一句道:“郑!长!朝!”

左滴眉毛一挑,原来他叫郑长朝……

……

泾河旁的一品楼总共三层。表面看来与普通酒楼并无不同,进去后才发现此地别有洞天。

除却一楼中间有个巨大的厅,余下皆是私密雅阁,最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品楼平日只开放一二层,三层极少开放。来这订房从不过问来路,只需引荐与银钱,这是个奇人异士聚集之地。

左滴能来往此处还多亏李巧引荐,至于萧贞则是左滴引荐的……

该酒楼的主家极为神秘,无人知晓其来历。只知道打这个酒楼主意的人不少,却从没见谁能夺了去,渐渐便有流言道,这酒楼是通着天的。

不过左滴对此消息嗤之以鼻,若是通着天萧贞会一无所知?

不过她从未想过打探,这正是左滴最大的优点,她只好奇该好奇的事,不该好奇的向来不管不问,大抵也算种人格魅力吧。

一品楼三层,因极少开放,故鲜少人至。

其实三层并无雅阁,整个三层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张上好的黄梨木长桌,余下旁边二三十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而此时的三层,三三两两或站或坐七八个少年少女,皆是一袭劲装飒爽利落。

这些人有的三两扎堆,窃窃私语、有的静坐椅上,持盏自饮。

只其中两个少年格外惹人注目,他俩正隔着长桌相对而坐,虎视眈眈瞪着对方,离得老远都能闻到一股火药味儿!

偏偏余下人像是没瞧见,对这两个快要打起来的少年,全然不理不睬……

右边少年瞧着说不出的违和感,明明能感受到他的怒火,可是仔细一瞧他的脸,却是嘴角上扬一副笑模样,煞是矛盾。

左边则是个圆脸少年,圆地有些可爱,便是再努力瞪眼仍让人觉得亲近。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少年,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

第六十九章 一胎生双胞

……

右边少年愤愤道:“宗术,门里怎会派出你这等废物?你到底使了什么花招逃出来的?”

左边的圆脸少年原来名叫宗术……

宗术听得废物两字怒极拍桌:“你才是废物,你全家都是废物!”

右边少年闻言脸更黑了

他咧嘴一笑,双目却是冰冷一片:“你也是我家的……”

宗术一僵,顿了顿,明显底气不若先前那般足:“……宗颜,老子告诉你,别看你进了内门,你还是打不过老子……”

宗颜气极反笑。宗家传承千年,底蕴深厚,到他们这代更是出了自己这等天之骄子。

可是为何?为何又给他附赠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孪生哥哥?

没错儿,这两个少年正是孪生兄弟。这也是为何余下众人对他俩之间从不掺合。

打小儿两人就不对付,宗术仗着比宗颜早出来炷香工夫,处处以兄长自居,誓以保护弟弟为己任。按正常打开方式,这该是个感人的亲情故事。可是事实上,宗术酷爱术法,偏偏天资有限,动辄出去挑衅然后被打个鼻青脸肿。

而擦屁股收拾残局的,永远是宗颜这个弟弟。

大概是两人对峙太久又不肯动手,旁边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出言挑事儿道:“看不惯就上手啊?光瞪眼有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宗家兄弟齐齐怒瞪他,异口同声道:“闭嘴!”

说话的少年黑色劲装,瓜子脸单眼皮,原本慵懒看好戏的神情被他俩一瞪,变得悻悻然,拍了一把自己脑门道:“什么猪脑子,忘了你俩只会窝里反,对外向来同仇敌忾。”

宗颜冷哼一声,对宗术道:“我不管门里谁把你放出来的,这次的任务只有内门弟子才有参与资格。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把你押回去?”

宗术呲牙,笑的眉不见眼:“横竖老子不可能自己回去,有本事你丢下任务押老子回去啊~~~~”

最后这个“啊”字,腔调愣是拐了十八个弯,直听的宗颜牙酸。

宗颜不再与他斗嘴,转向单眼皮少年道:“隆展,你替我把他送回去,算我欠你一回。”

隆展眯起眼睛,笑的奸诈:“宗颜,你是不是当我傻?光你有任务难不成我没有?自己的哥哥还是自己伺候吧——”,

他拉着长腔站起身,往旁边两个闲聊少女处走去,边走边贱兮兮道:

“朵妹子、苏妹子?聊什么聊的这般开心?让哥哥也来听听?”

宗颜恨恨瞪宗术一眼,无计可施。只得冷言道:“你若执意不回,便跟好我。别再四处乱晃惹出麻烦事。”

说来也怪,他语调眼神都冷极,嘴角却依旧上扬带笑……

“呸!”,宗术不领情,不屑道:“老子才不用你照看,京里自有熟人,你自己玩去,恕不奉陪。”

语毕从怀里掏出个物件往地上一扔,霎那间爆起一丛伴着红色浓烟的火焰!

——浓烟甚是古怪,奇辣无比,就连宗颜这等高手都被呛得睁不开眼,正手忙脚乱的想要驱散。

耳边听到宗术大喝一声:“哈哈,给你尝尝老子的蕃椒面烟弹——咄!火遁!”

宗颜闻言大急,也不睁眼,只紧闭嘴巴鼻孔煽动猛吸长气,但见他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鼓起,越鼓越高,最后竟鼓出一个巨大的包!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张大嘴,一道飓风从他口中喷出,打着旋儿对那浓烟狂卷而去。

浓烟霎时吹散,可宗术早已不见踪影。

宗颜还来不及暴走,只见自己吐出的飓风,虽是吹散浓烟,却也将火势完全引燃,遇到木质家具燃的更是热烈非凡。

整个三层顿时鸡飞狗跳:

“宗术,艹你大爷!”这是直爽型的。

“咳咳、竖子尔敢!”这是文雅型的。

“宗术,彼其娘之……”这是假装文雅型的。

一时间,一品楼的神秘三层宛若磁场紊乱,又像是突然变成了神奇的魔法世界。

但见有人落暴雨,有人凝水弹,还有人像宗颜般卷飓风……最牛逼的还数隆展,他将两个妹子护在身后,身前遽然凭空立起一道一人高的石墙。

尽管是在紧急状况下,他仍是腾出手来将墙面打磨的无比光滑,若是细瞧上面还刻着龙凤雕纹……

看着眼前乱成一锅粥的场面,宗颜的笑脸彻底维持不住了。

他仰天怒吼:“宗术——别让我逮到你!不然定要扒了你的皮——”

……

长平西市,仍是一片热闹嘈杂。大大小小的商铺摊贩将西市挤的满满当当,人来人往的闹市里,偶尔总有那么几家大门紧锁的,因为是常态故从未有人过多留意。

此时西市一家落锁铺子的后院,参天高树下一名瘦弱男子坐在躺椅上,惬意地闭上双眼仿佛睡着般,赫然正是杨玉成。

一红衣男子静立他身旁,不言不语纹丝不动像个木人。

状若小憩的杨玉成轻扬嘴角,似是心情极好,他嘴唇微动:“人呢?”

他问的突兀让人不解其意,红衣男子却立刻回道:“回禀尊上,新任青使已经上路,不过此去路遥,想来需要耗费些时日。”

杨玉成眉头轻皱:“你称呼我什么?”

红衣男子心下一紧,急忙单膝跪地道:“回杨公子,在下知错,甘愿领罚。”

杨玉成松开眉头,挥挥手平淡道:“下不为例。”

红衣男子应下起身,看着主上舒展的眉眼,好久没看到他这般平和的表情。便试探道:“杨公子今日瞧着气色很好。”

杨玉成轻笑:“连你都瞧出来了?”

他睁开眼,双目中精光闪过,整个人的气质霎时变的盛气凌人,哪儿还有半点在太傅府时的温文尔雅。

“冒险去趟左府却是值得的,遇到一个有趣的人和一只有趣的鸟……”他不紧不慢道。

红衣男子只默默听着,不再多言。

杨玉成伸出手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红使,你却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

红使只觉肩头剧痛仿佛压下千斤重,肩膀已是脱臼,他额上冒出冷汗却哼都未哼,只单手行礼:“在下知错。”

杨玉成懒洋洋道:“瞧,连你都受不住,那只鸟儿却能轻巧躲过我全力一抓……”

他眼睛眯起,寒光闪过,“是不是很有趣?”

没理会红使的表情。继续道:

“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这左家跟萧明昊……果然不是一条心,呵呵。”

他目中寒光褪去,脸上笑意扩散开,笑的极为开心。

红使肯定道:“杨公子身负天命,大事必成。”

杨玉成挥挥手道:“把胳膊接上吧。”语毕转身往房内走去。

红使将主子的躺椅和其他器物单臂收整过后,方才咬紧牙关抓住受伤胳膊,猛地用力向上一抬,“咔嚓”一声,他嘴角溢出一丝轻哼。

旋即活动两下肩膀,面色如常的恭恭敬敬退出院子。

……

第七十章 暗算与前奏

……

与此同时的一品楼一层雅阁内。

“究竟是谁?究竟为何?对左二小姐下杀手能达到什么目的?”西奈苏灵若有所思,面上满是不解。

韩永昌冷笑:“左章恒的对头太多,定是对他下手诸多妨碍,便寻个落单的家眷先给点教训。”

他心中不无惋惜,若是直接将左章恒杀了,哪儿还用这般麻烦?找个不上不下的二女儿下手,真是不知所谓。

西奈苏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并不认同韩永昌的话。

回忆起在左府见到的左家二小姐,长得精致漂亮不多话,连待人接物都让庶出的哥哥出头,哪有半点嫡女风范?若说杀手奔着左家长女去她还多少还能理解一些,可是冲着这个二小姐,太过让人不解。

西奈苏灵自幼聪慧,饱读汉人诗书史册,别说成年女子,便是成年男儿都不及她。她的父王经常叹息,若她是男儿身,南谕国必会在她手中发扬光大。

从前她也有过这般心神不宁的经历,只要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必是有所疏漏……

韩永昌见她迟迟不语仍在深思,面露不悦,心道女人就是婆婆妈妈。

直言道:“这些都是小事,当务之急还是要扳倒左章恒。必须赶在大朝会前,不然待你们回了南谕,就等着被翰帝灭国吧。”

西奈苏灵思量半天仍无头绪,加上听他这般言语甚是恼怒,若不是你手握兵部,凭你这种卖国求荣的小人行径,根本没资格同本郡主对话!

心中虽是这般想,面上却笑意盈然:“韩大人言之有理。你放心,既然本郡主揽下此事,就定会让你得偿所愿。你只需这般……”

她凑近韩永昌耳边,轻声细语。

韩永昌起初脸色大变,随即眼睛眯起笑容浮现,他对西奈苏灵拱了拱手,笑的阴险:“郡主果然才智过人,韩某佩服的紧呐。”

……屋外的槐树上,一只虎皮鹦鹉拍头挠树,奈何西奈苏灵声音极轻,它却是半点都听不到。

折腾掉好几根鸟毛之后,它抖抖翅膀,无奈地飞走。

……

太傅府潇湘阁。

“哦?宫中宴请命妇?”左滴听到王嬷嬷回话,挑了挑眉毛道:“宫中本就三不五时设宴,整个一朱门酒肉臭,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你特意来告诉我一声,可是有何不妥?”

王嬷嬷面带忧色:“夫人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府里府外的事本就操心费神,加上大小姐婚期将近,前前后后需要张罗筹备的实是太多。这不,头疼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奴婢就是担心……”

左滴惭愧,母亲身体不适,王嬷嬷这个做下人的都比自己消息灵通。

她起身道:“宫宴的事暂且不提,我得去看看娘亲。”

王嬷嬷应是,跟左滴一起到了正房。问过下人得知杨氏正在卧房静养,便径自寻过去。

到得卧房,毫不意外瞧见了脸上写满担心与心疼的左潋滟。

左滴叹气,别的不说,至少这个小妹对杨氏的事情上是真真下了功夫……

不过看她这模样作态,不像是女儿来伺疾,倒像慈爱的娘亲在照顾亲闺女。

左滴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忍不住乐,不小心轻笑出口。

杨氏病恹恹的自是没听见,但是自打左滴进门,左潋滟就没错过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瞧见此幕可算是逮住了机会。

她眼圈一红,泪盈于睫,拿起帕子捂住嘴道:“二姐姐便是有什么好事也不该这会儿欣喜,毕竟母亲病的这般厉害,瞧着光伤心都来不及……”

王嬷嬷狠狠瞪了左潋滟一眼,被她这么一说,夫人本来没想法都得生出想法来。

亏得二小姐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不然定会吃了亏去。

又恨铁不成钢的白一眼左滴,心道二小姐也没个正形,若不是嫡女早都死了八百回。

左滴好似没听出左潋滟的挑拨,只对她和气道:“三妹妹越来越像方姨娘了,瞧这捂嘴的姿势,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左潋滟闻言直接气的仰倒,这是暗示自己也是当姨娘的命?一把扯下嘴角帕子,死命攥紧,她泪珠儿滚落,对左滴泣声道:

“二姐姐为何如此说?可是妹妹得罪了二姐姐?若果真如此还望二姐姐宽恕妹妹年幼不懂事……”

杨氏早知女儿性子跳脱,加之前次左潋滟设计夺鸟之事,对适才的挑拨之言非但没放在心上,反对这个庶女颇为厌烦。自己从来不短她吃喝穿戴,何必还耍心思玩花样?难不成想越过自己的亲子去?

听得女儿这般对答,杨氏一下子乐了。

原来一直犯愁,她这般莽撞无心计的性子,以后往哪儿嫁去?没想看走了眼,小女儿这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若是真惹恼了她定是会吃亏的。

“……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还嫌我的头不够疼啊?”杨氏揉揉太阳穴半坐起身,出言制止住两人。

左滴仍是一贯的乳燕归巢风格,往杨氏身上直接粘上去。

“娘,可是滴儿给的药膳方子不管用?怎地又发作了?”

左潋滟低眉顺眼坐到一旁,看着眼前这对慈母孝女,心中恨意滔天面上却丝毫不显。

杨氏揽过女儿身子,疲惫道:“管用,若不是靠那些个方子,这般忙碌下来早就动弹不得。哪儿还能坐着跟你们闲扯。”

左滴皱眉,这毛病难道真没得治?

她心疼的帮母亲按摩头部,道:“王嬷嬷说宫中宴请命妇,娘亲既然身子这般不适,就回了宫里吧。横竖经常去得不差这一回。皇后娘娘通情达理不会怪罪的。”

杨氏在女儿的按摩下,头疼舒缓了不少。

她叹气道:“平日里这般倒也无妨,可这回却是推拒不得。传话的嬷嬷特意嘱咐过,想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左滴念头一动,想到萧贞的怨妇信,难道皇后要借此次宫宴昭告天下身怀龙胎?

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若是有人要拿龙胎做文章?

……可转念一想,她暗道自己真是草木皆兵。皇后有孕可是天大的要紧事,饮食用物都有专人照看打理,怎么也轮不到母亲插手。且宫中规矩多,座位相隔甚远,母亲也没机会跟皇后独处……

思及此处心中略定,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抱住杨氏手臂撒娇道:“既然如此,女儿怎能放心母亲一人前去?让滴儿陪您一起进宫吧。”

杨氏大奇道:“平日让你进趟宫总是百般推托,怎地今儿个转了性子?可是病了?”说着就伸手探她额头。

左滴撇嘴,若不是知晓韩永昌和那郡主勾结,担心此次进宫有变,那是打死都不去的。

她皱皱鼻子委屈道:“还不是心疼娘,娘非但不领情还编排女儿。”

杨氏心中一暖,斜睨她一眼嗔道:“就会作怪。也好,有你陪着我也能轻省些。”

透明人似的左潋滟低头冷笑:进宫是多大的荣耀,偏偏就她不知好歹装得多么矜贵。

倘若自己能跟宫里攀上关系,想到这,左潋滟眉眼间寒光闪过。

……

第七十一章 汹涌的暗流

……

定了后日一同参加宫宴,又同杨氏闲聊片刻,见她疲色更甚,左滴便要离去。瞥见左潋滟仍是不动如山守在床前,她极为无语,便随她去。带着王嬷嬷回潇湘阁。

--刚进院子,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冲她直扑过来。

左滴身子轻提,躲到一边。跟在后面的王嬷嬷未反应过来直接被糊了一脸。

左滴好笑地看着王嬷嬷被遮了眼睛手舞足蹈的模样,暗暗得意,瞧瞧,以前动辄又晕又尖叫的脆弱嬷嬷,现在心脏多么顽强。

她伸手一拽,将那黑影儿拉到怀里:“是不是真的变成鸟儿了?习性都如此逼真。”

红果儿没好气:“鸟身子弱,难免偶尔失控。你来的正好,你家摊上事儿了。”

王嬷嬷抹了把脸,悻悻退下。

左滴将红果儿放在肩头,往书房走去,道:“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红果儿梳理鸟毛:“我自由翱翔的时候看到韩永昌,正好闲得无事就跟上去。结果你猜他去了哪儿?”

左滴道:“西奈家的两个丫头住的宅子?”

“错,”红果儿得意洋洋道,“一品楼。”

“哦?韩永昌能寻了路子进去不稀奇。可西奈苏灵这个外邦人也能进去?”左滴好奇。

红果儿搔搔头:“一品楼的三楼好像有些奇怪,不知是有异人摆了阵还是怎的,我想飞进去瞧瞧却总是原地打转,根本进不去。”

哦?左滴一挑眉毛,都道一品楼来历神秘,从建成至今就没听说开放过三楼,她心中大为好奇。

“你可会破阵?”左滴饶有兴趣问它。

红果儿果断回道:“我现在只是一只鸟,你不能指望鸟儿懂那么多事。”

左滴无言以对,这话太特么有道理了。

“我只偷听到那个郡主给韩永昌传授法子,说要扳倒左家。但是他俩脸贴脸说的悄悄话,我又不能飞进去,所以不知道究竟什么法子。不过这事肯定发生在大朝会前,韩永昌说的……”

红果儿说的语无伦次,左滴听得头晕脑胀。

“等等,韩永昌说大朝会前扳倒左家,是南谕郡主教他法子?那南谕的公主呢?她可与此事有关?”左滴追问。

红果彻底炸毛。

——他来自那么高级的位面,是神一般的存在,为毛还得去听墙脚?传话筒?想想都觉得忧桑……

“不知道,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就打听到这些,你爱听不听。”它一边尖叫,一边逃也似的飞走了。

左滴:……是不是太难为这只鸟了?

她思想了半天,心里愈发不安,思前想后,还是得为此次进宫按个双保险才稳妥。

她唤来王嬷嬷更衣,然后,进宫!

……

康国后宫凤环阁。

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偏殿中,宫女内侍皆是屏气凝神谨慎站着,静悄悄地一动不动。瞧着世宁公主像只霜打的茄子,蔫蔫儿地趴在贵妃榻上。

几日了?她究竟被关了几日了?想到最近京里的几桩大新闻全跟左府有关,萧贞就心痒难耐。

就因为禁足,她少瞧了多少热闹?见天儿待在这凤环阁里,除了绣花弹琴练字画画就是跟萧月华斗嘴,她快憋疯了,江流也不知捣鼓些什么,竟是一回都没来过。

无聊到快要长毛的萧贞,余光瞥见一个小内侍走进来。她脸色一变,立刻捂住耳朵道:“让萧月华滚!本宫什么都听不见!”

小内侍显然愣了一下,嗫嚅道:“启禀公主,不是永华公主,是左太傅家的二小姐。”

萧贞眼睛一亮,打了鸡血般从榻上猛地跃起:“快,快把她领进……算了,我自己去!”

说完竟是拎起裙摆,急匆匆奔着正殿冲出去。

左滴刚坐下,茶杯才端起,就看到萧贞拎着裙子斗牛般气势逼人直冲过来。

她虽有心事却仍忍不住发笑,这孩子此次真是受罪了,急忙放下茶杯,伸臂拦住刹不住车的萧贞,嘴里道:“慢点儿,我一时半会儿跑不了。”

萧贞抓住她的手臂,冷笑道:“跑?你往哪儿跑?我被关了这么久,你竟然这么狠心,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她磨牙,“来得正好,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左滴看着这位让她一言难尽的闺蜜,感觉头疼病又要发作,她瞬间举起白旗:“待你解禁,我随叫随到。去哪儿干什么全部奉陪到底。”

萧贞瞪大眼睛瞅她,嘴角快咧到耳朵根:“行啊你,终于痛快一回。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左滴对她使了个眼色,萧贞立即开口对四周人说道:“都下去,这里不用留人。”

清场完毕,左滴方道:“你的信我收到了,你说皇后娘娘身怀有孕,想来应该没多久吧?”

萧贞点点头:“没错儿,两月左右吧。”

左滴皱眉:“两月左右正该好好歇着养胎,为何突然要宴请命妇?”

萧贞叹了口气,可把左滴吓了一跳,这货竟然会叹气?

“说也奇怪,母后身子向来康健,这回有孕竟是十分不稳妥,前些日子还见了红。”她皱着眉头道。

左滴疑虑更甚,即是怀胎不稳,还要大张旗鼓的摆宫宴,岂非更加矛盾?

萧贞愁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瞅着左滴笑地狡诈:“嘿嘿,你问这事定有原因,告诉我为什么好奇宫宴,不然我一个字儿都不告诉你!”

左滴惋惜,这孩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她正色对萧贞道:“萧贞,你可信我?”

……

太傅府正房卧房内。

送走小女儿后,杨氏昏昏沉沉便想睡去,但瞥见左潋滟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悄不作声杵在一旁,她如何安心入眠?硬是撵走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对方孝心一片又非是作恶。

一时间,这当家主母竟对个庶女没了法子。

左潋滟惯会看人眼色,瞧出杨氏的为难,小嘴一撇似是要哭出来,终究还是忍住,只细声细气道:

“可是女儿在此惹母亲不快?若是如此,潋滟便去帮母亲看着药吧。母亲也能好好歇息……”

杨氏闻言大喜,顾不得思考许多,能把人支走就成。

她迫不及待道:“那便去吧,你也是个孝顺的。”

左潋滟恭恭敬敬行了礼,往煎煮药的小厨房行去。

……

秋日的午后阳光热烈,康都长平热闹非凡,仍是一派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盛世景象。

可在这番热闹的背后,却涌起一股又一股暗流,静悄悄的酝酿着,只待他日掀起滔天巨浪!

……

第七十二章 随母赴宫宴

……

康国皇帝戎马出身,勇武好斗,从开国年号都定为崇武可见一斑。平日里更是三不五时宴请群臣把酒高谈,偶尔兴致上来拉着武将比划一番都不稀奇。

与之相反,皇后天生喜静,可皇帝每每设宴群臣,家眷不得入席只得摆宴后宫,故而每次命妇入宫,必定是康帝又设宴了。

偏偏稀奇的事情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未闻康帝设宴,竟是皇后主动宴请命妇,凡四品以上家眷皆是受到邀请。

一时间,高官权贵圈子犹如一潭静水忽然投进一颗石子儿,霎时沸腾起来。受邀的命妇自是雀跃不已,不够资格参宴的则是削减脑袋拼命打听此次宫宴究竟为何。

早上天还未亮,左滴就被王嬷嬷叫醒。睡眼惺忪的任由秋菊等人折腾,光是衣裳就穿了里三层外三层,更别提那满头的累赘外加搽脂抹粉。

幸好现时已经入秋,不然这一身行头走在太阳底下,不消片刻就会被汗融成大花脸。

秋菊等人不理左滴的抗拒,只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将主子打扮成天仙下凡。

自打主子六岁后还是头一回参加宫宴,平日里不管春宴秋宴还是旁人家的私宴从不露面。今儿个进宫定要让她好好亮个相,好叫全长平都知道,左家除了有个国色天姿的嫡长女,还有个倾国倾城的嫡次女。

整整装扮了一个时辰,在左滴接近崩溃边缘的时候,方才大功告成。

秋菊打量着焕然一新的主子,不由地感叹,原来成天水里来火里去的二小姐,竟已出落成这般动人模样。只要不动弹不说话,真真应了那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左滴被秋菊打量的心里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刚想吐槽,秋菊果断撇过一记眼刀子道:“主子今儿个就别说话了,有事奴婢替您回,您不说话的时候仙女都比不上您。”

左滴悻悻然道:“二宝留下吧,秋菊王嬷嬷随我进宫。”

宝芽闻言立刻一脸失望,宝枝头一直低着瞧不见面上表情。

左滴被宝芽委屈的眼神瞅地头皮发麻,秋菊也帮腔不若都带上,人多也好有些照应。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改了口道那便一同进宫。

宝芽开心的差点儿蹦起来,倒是宝枝依然默不作声。

左滴未在意,此时杨氏收拾妥当来寻女儿,她打量了下发现没见到长姐,被杨氏告知她近嫁期不好出外抛头露面,进宫的只她母女二人。

待上了马车,左滴关切的询问杨氏身子可好些。杨氏尚有疲色却比前日精神不少,只道带着药囊,万一真有不妥也能应对。左滴方才放下心来。

到得外城墙,她撩开帘子搀扶杨氏一同下车。走下来一瞧立即傻眼,入目便是雕栏玉砌,宝马香车。

三三两两的命妇与家中小姐皆是华服盛装,守候在宫墙外,偶有几个带帷帽的应是保守人家的千金。

一时间空气中都充斥满脂粉的香腻味,左滴只是暗叹场面宏大,杨氏却被这呛人的气味熏得面色更白了一些。

左滴拿着宫牌正待前去,忽然一个宫装婢女到她跟前行礼道:“奴婢是凤环阁的人,奉公主命带左夫人与左二小姐先一步入宫。”

啊,这就是特权阶级的好处吧?

同情地看了眼那些尚在日头底下依次等待入宫的命妇家眷,左滴第一次感谢起老爹的身份与萧贞的仗义。

她同杨氏带着丫鬟下人一共跟着这个宫婢从旁门进宫,丝毫不理会旁边那些嫉妒的眼刀子。

“谁呀那是?怎地她们不用在此候着?”

“你连左太傅的夫人都不认得?……”

“左夫人身旁的小姐莫非就是左家神秘的嫡次女?从不露面那个?”

“听说跟世宁公主相交莫逆,难怪可以先一步进宫……”

“瞧这水灵灵的模样,比那长女还要出色,难怪总是藏着掖着。”

“呵,再水灵又如何?横竖一个儿子都生不出,难不成学人家招婿?哈哈哈……”

……左滴对这些闲言碎语充耳未闻,杨氏面上更是云淡风轻。

领路的宫婢心生佩服,这便是当朝一品夫人的气度,左二小姐能得公主另眼相待,也果真有其过人之处。

又是一番艰难的长途跋涉,连体力超乎常人的左滴都暗道吃不消,反观身子不适的杨氏倒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想来经常进宫早就习惯。

除却秋菊有些微喘,二宝竟是一个比一个活跃。

宝芽不消说,向来性子活泼,脸上的兴奋挡也挡不住。便是向来甚“有气质”较为稳重的宝枝,都克制不住左右打量,眼神热切。

宫宴设在皇后所居的长乐殿正殿,由此可见皇后娘娘对此次宫宴颇为重视。

宫婢将左滴一行直接带入席,左滴发现萧贞早已上首左侧入座,右侧则是与她年龄相仿的艳丽少女。

左滴想了半天没认出来,还是秋菊悄声道:“永华公主。”。

左滴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让萧贞无比厌恶的永华公主萧月华。

回忆曾经跟萧贞闲聊说起过,萧月华只比萧贞小半岁,是韩昭容所出。韩昭容生下她后难产而死,便被康帝放到皇后膝下抚养。在康帝与康后面前乖巧温顺,实则心性暴戾对宫人动辄打杀。

左滴蓦地心神一动。此前从未关注过后宫是非,是不是有些欠妥?

这萧月华的亲母姓韩,该不会恰好是韩永昌那个韩吧?

想到此处左滴唏嘘,谁说穿越女都是万能的?自己领了个神邸开外挂,都做不到料敌先机事事稳妥。

若萧月华的生母真是韩永昌那个韩,今日之事怕是又添变数。

她有些担心的向萧贞望去。

萧贞今日同样华冠丽服,加之凤梢拉长上挑,神情淡漠肃穆,瞧着甚有当朝长公主的气势,跟平日里的二半吊子简直判若两人。

注意到左滴投过来的视线,萧贞脸上的肃穆迅速换做调皮,冲左滴拍着胸口挤了挤眼睛,大有一副万事有我的架势。

左滴收到信号感觉后背发麻,不知道自己将希望放一份在她身上会不会添倒忙。

只关注着萧贞的她却没留意,上首右侧的萧月华也将视线投在她身上,神色忽明忽暗,目光阴冷。

杨氏贵为一品夫人,自然落座极为靠前。左滴不是六岁那时可坐母亲身旁,按规矩须得一人一位,只能相隔约莫一米多远。

命妇与家眷纷纷入席。左滴还瞧见了潘府的潘从云,与长姐的闺蜜司悠。

她与潘从云无甚交情,只是点头示意。倒是司悠与她对视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

可怜除这二人,余下她一个都不认得。

秋菊跪坐她身旁,二宝站于两侧。待众人皆落座,便有宫婢流水般端盘,大都是些饽饽点心与茶水。

左滴暗道,大概这便是餐前开胃小菜?她与杨氏没什么胃口,只浅尝两口便落筷静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方见上首二位公主起身,同时有太监高唱:

“皇后娘娘驾到——”

……

第七十三章 协议与贺礼

……

众人皆起身行礼,齐刷刷道:

“拜见皇后娘娘。”

只听上首传来一温润声线:“起吧。”

左滴随同众人附和道谢,方悄悄抬眼瞧——

皇后娘娘比初次见面温和不少,凤眸樱唇远山黛眉,牡丹髻上戴金镶玉的凤凰镂空冠,未着朝服,只一件紫红披风上金绣八凤绕空,腹部被藏于披风下瞧不出来形状。

左滴感叹,这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姿态嘛,六岁初见那次,横眉怒目地两手叉腰,肯定是打开方式不对。

她压根儿忘了,自己把人家闺女都拐带跑了,还能对她母仪天下的绝壁是后妈!

众人再次落座,皇后也在宫人的搀扶下坐好。

她坐安稳后,先是冲着杨氏关切道:“德容妹妹瞧着面色不济,可是身子有恙?”

杨氏时常进宫与皇后相熟,没过多客套,只苦笑道:“臣妇这身子您也知道,近几日多忙活了些就经不住了,劳皇后娘娘挂念,臣妇惭愧。”

皇后玩笑地白她一眼:“你我二人何时变得这般生分?本宫这宴倒是让你又多折腾了一番。”

说完这话将目光投到左滴身上来来回回仔细打量,半晌才感叹道:

“你家这个小猴儿竟出落地这般漂亮,比起淳儿毫不逊色。你真真儿是个好福气的。”

杨氏忙用眼神示意左滴,与她一同恭敬道谢。

皇后又捡着几位命妇闲聊几句。

左滴瞧见就连貌不惊人的潘从云都得了个温文可人的赞语,心道这皇后也不好当,旁的不提,单是记住每家的人名和大致性情已是很让人头疼了。

闲聊过后,皇后便命宫人正式摆宴。

宫人领命退下,她环顾四周淡淡一笑,道:“本宫此次设宴,想必众夫人诸多疑问。本宫也不再卖关子,免得你们心里头犯嘀咕食不下咽。”

她玩笑似的一说,在座诸人面色缓和不少,关系一下子便拉近了。

左滴心道,来了!难道真是为了宣布身怀有孕?不是由天子昭告天下,而是皇后自己设宴告知命妇?

皇后继续道:“这设宴一事还是月华所提……”

众人闻言将目光皆投向右侧的永华公主,萧月华面上含笑略带羞赧,将孝顺女儿演的活灵活现。

“她有幸识得异人高师,卜卦算到须由本宫亲自于长乐殿摆宴,先行昭告与众位命妇方能有惊无险。本宫本不信这些,但怜她一片赤诚,亦是忧心本宫才如此费尽心思,不忍拂了她的这番好意……”

左滴全神贯注听皇后娓娓道来。

是萧月华提议设宴的?看来韩永昌铁定就是她舅舅了。

左滴冷笑,可不是费尽心思么,但却不是为了保你母子平安……

蓦地,殿外太监高唱:“南谕国琅轩郡主觐见——”

左滴眼皮子一跳,呵,该来的都来了,戏台子搭好,唱戏的也都上齐了!

……

康国皇宫御书房内。

康帝坐于椅上面无表情。曹大力花白的头颅深深低下,大气都不敢喘。心道乖乖,今日听到的这些消息真是个个都要捅破天去。

墨琛身姿挺拔,神色不卑不亢于康帝面前含笑而立,整个人说不出的丰姿神俊,光是瞧着都让人心旷神怡。

而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瞠目结舌满脸骇色,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

康帝深深的看了墨琛两眼,不动声色道:“你可是决意如此?”

墨琛笑容加深,施施然躬身行礼,道:“琛心意已决,望陛下成全。”

他竟是直呼陛下,而非康帝。

“既然如此……”,康帝眼含深意的注视着仍处于震惊中的中年男子,沉吟半晌,嘴角忽的慢慢上扬,转回头面向这个谪仙般的绝美少年道:

“朕,允了。”

……

长乐殿内。

听闻太监通报,皇后止住话头,神色微微疑惑。不知这南谕郡主前来为何。

萧贞仍是肃穆状,萧月华眼波流转让人瞧不出心中所想。

事已至此,左滴不清楚事态将如何发展,那么最好的应对办法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她对秋菊使了个眼色,秋菊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趁着众人的注意力皆在南谕郡主身上,谨慎的缓慢后退,退到不会被人瞧见的地方,悄悄出了长乐殿……

二宝将秋菊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下都有计较。

自家主子从不做无用之事,既然让秋菊这般行事,想来待会儿定有事发生,两人心一紧,往前凑近两步提高警惕。

南谕琅轩郡主,西奈苏灵,同样着了盛装。

只不过南谕的盛装让康国众人颇有些接受无力。瞧着那满身叮当作响的银饰活脱脱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暴发户气息。众命妇与家中小姐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此次西奈苏灵阵仗颇为浩大,不但带了十好几个随从侍卫,随身的一个丫鬟怀中还抱着只小猫。

小猫的身子掩在丫鬟宽大半袖下,只露出个小脑袋。顶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狡黠的四下张望,不见胆怯之色反而精明活泼地惹人喜爱。

西奈苏灵行至殿中央站定,对座上皇后恭恭敬敬行了跪拜礼,朗笑道:“苏灵与我国公主因私事提前来康京。未能拜访已是礼数不周,得知康后娘娘宫中设宴,便不请自来,还望康后娘娘见谅苏灵的孺慕之心。”

皇后伸手虚托,和蔼道:“无妨,起来说话。”

西奈苏灵从丫鬟手中接过小猫,对皇后咧嘴笑,搭配她的造型非但不粗鄙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英气:“南谕不过是个小国,比不过康国富裕。送些俗物难免贻笑大方,苏灵只得取巧找些稀罕物讨您欢心。”

她将小猫亮出来,众人瞧的分明。

不过是只幼猫,通体金黄色皮毛,点点黑斑相间,毛色柔亮顺滑。两只立起的小耳朵上还各有一簇黑毛竖起,尾尖是一抹黑,此刻被放到地上立刻精敏站起,虎头虎脑甚是讨喜。

西奈苏灵素手轻抚它脖颈,它眯起大眼睛很是享受脸上似是在笑。只听西奈苏灵道:

“此乃南谕特产,因身上毛色仿佛天边云彩,故名云猫。性情温顺爱洁,最会讨人喜欢,苏灵带的这只更是个中罕见的金色云猫,象征富贵吉祥,特送给娘娘当个玩物。”

皇后大概因怀有孕,母爱泛滥。瞧见这小东西的可人模样忍不住欢喜,忙道西奈苏灵:“拿近些,让本宫瞧瞧。”

左滴自打这猫落在地上,就一直仔细打量。

她前世没见过活的云猫,瞧这样子是跟书上看过的插图差不许多,就是金毛的确实罕见。但西奈苏灵难道真是好心送只猫过来?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眼见西奈苏灵往皇后跟前大踏步走去,不知是为了显摆此猫的通人性和乖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她没有将猫抱起。那猫竟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脚步前行。

左滴心中警铃大作,她再次仔仔细细的端详地上左顾右盼的云猫,目光落在猫耳上时忽然心头灵光一闪——不好!

……

第七十四章 猞猁换云猫

……

左滴不想惊动他人,只悄悄起身往杨氏身边靠近。

她想起来了,这哪儿是什么云猫!

云猫是圆耳,而这猫耳朵上那两簇尖毛,她前世曾在纪录片里看过,分明是号称猫中之虎的猞猁。

杨氏看到小女儿往自己身边挪动,有些奇怪。却早已习惯女儿不着调的性子没往心里去。她跟其他人一样,全被殿中那机灵的小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

那云猫乖巧的跟着西奈苏灵往皇后面前行去,渐渐距离杨氏越来越近,杨氏正伸长脖子含笑盯着走到自己跟前的小猫……

蓦地,殿中惊变!

只见先前还温顺无比的“云猫”倏地神情大变,它身子猛然耸成弓型,浑身毛发根根直立,喉间传来“呜呜”低声咆哮。

原本精明的眼珠露出摄人凶光,恶狠狠地直盯着杨氏,作势欲扑。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声一片!

西奈苏灵仿佛也被吓住,竟是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左滴大急,一个疾闪冲到杨氏身前将母亲挡在身后,因前扑动作太大,将桌上铜皿刮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铛——”。

那猫听到响声似是受到惊吓,弃了眼前杨氏,慌不择路往皇后方向直扑而去!

余下宫人与萧月华皆神色大骇,竟裹足不前,眼见那猫锋利的爪子就要抓到皇后的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在场唯有萧贞脸色未变,她毫不犹豫向前一步,将花容失色的母后护在身后,对那狰狞跃至身前的“云猫”狠狠出脚,直踹在它头上——

“嗷呜——”,伴随一声毛骨悚然的叫声,“云猫”被踹偏方向,滚落蔡嬷嬷身侧。

也没见蔡嬷嬷怎么动作,她只轻巧伸手一捏,“云猫”便被扯住颈后毛皮拎在手里,挣扎徒劳。

即便如此,那猫双目仍是赤红,喉咙间不住低吼,瞧着甚是可怖。

西奈苏灵仿佛刚刚回神,惊慌失措,重重跪倒在地:“请康后恕罪,这云猫分明性情温顺,从未出现这般情况。想来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您向来宽厚大度,还请饶过苏灵。”

左滴惊魂未定,将杨氏上下好一番探查,发现还好她只是受了点惊吓,若是让那猞猁真扑到杨氏身上……这东西可是能咬死人的!

她秀眉紧皱,难不成韩永昌和西奈苏灵的计谋,就是在宫宴上纵猫咬死杨氏?这样就能扳倒左家?

萧贞见母后没有什么不妥也安下心,她对左滴感激一瞥。

心中想起那日左滴交代的话:宫宴之上哪都不去,只守着皇后;除却贴身宫婢送来的饮食物件,其他一概不得近身;若有任何骚乱,什么都不理会,只紧紧护住皇后;以及,将蔡嬷嬷寸步不离带在身边。

若非得她再三叮嘱示警,适才自己也难免乱了方寸。

母后怀孕初期别说磕磕碰碰,便是受点惊吓都极有可能落胎,左滴此举不但救了母后,也变相救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

左滴顾不得与萧贞“眉目传情”,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当着皇后和众官家眷的面,送只猞猁这样的凶物,难道西奈苏灵想自杀?

何况那猞猁起初都好端端的,为何偏偏到了杨氏这里才凶性大作?是有人操纵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越想越觉心里不踏实。

左滴回头对身后的宝芽道:“附耳过来。”

宝芽心领神会凑近,宝枝也跟着往前两步。

左滴快速说了番话,再三询问宝芽是否记牢了,宝芽突逢变故难免有些慌乱,直到左滴说过三遍才勉强记住。

宝枝一旁看的着急,忍不住想说自己早都记住了,但见左滴的目光只停留在宝芽身上,便紧咬嘴唇闭口不言。

左滴嘱咐道宝芽:“将这番话一字不漏转告世宁公主,让她寻个合适时机说出来。速去速回,别让旁人瞧见。”

宝芽应下,趁着骚乱悄悄往世宁公主处走去……

皇后在旁人的安抚下情绪缓和了些,刚坐下来正好听到琅轩郡主下跪请罪。

她此番怀孕极不稳妥,前段日子还见了红差点小产,所以才将女儿禁足宫中少惹麻烦,好安心养胎。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盲目信任,萧月华口中那异人高师言明,在宫中设宴命妇,提前宣告身怀龙嗣方能保住腹中骨血。按规矩应该是皇上下诏才对。

谁知还没完成那人所谓的“仪式”,竟差点被这只畜生害死腹中孩儿,若非女儿眼疾手快护的紧,一尸两命都保不准儿。

别说她只是个皇后,就算她是观世音菩萨都没法再宽宏大度!

她凤眸怒瞪,厉声道:

“你所谓的大礼就是要害死本宫腹中龙子?南谕国此番做派莫非要与我大康宣战?若是如此直言便是,本宫纵是女流之辈,亦能提刀纵马圆了你这弹丸小国的心思!”

在场诸人除却左滴,皆是闻言大惊。

原来皇后怀了龙子,这才摆宴长乐殿?还好只是有惊无险,若真有什么差池,莫说这南谕郡主,便是自己等人也难逃罪责。

一时间,大家对这郡主皆是怒目而视,纷纷怒喝让她给个说法。

西奈苏灵早知皇后会震怒,却没想到会震怒成这般,竟要亲自上马与南谕兵戎相见,事已至此余下步骤定要万无一失才是,不然此番真会惹下滔天祸事。

她心念急转,眼眶已是通红,话未出口泪珠接连滚下:

“康后息怒。南谕怎敢与康国为敌?苏灵此番却是好意,想这云猫是个稀罕玩意儿,能讨您欢心。确实不知您怀着龙子,无端端惊扰到,苏灵万死难辞其咎……”

她从进得殿中便是一副南疆女子特有的爽利性子,此时的泪如雨下倒让人瞧着分外可怜……看看,连豪迈的南人女都被我天国盛威吓成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

殊不知,这正是西奈苏灵想要达到的效果,爽利、豪迈那是西奈金环的性子,却不是她。

皇后正在气头上,难免有些借题发挥,骂过后气消了不少,总不可能真因为只猫跟别国开战,说出去有些贻笑大方。

想想这个郡主的话也有些道理,自己怀孕之事瞒的紧,她又如何能得知?

此刻见她哭得可怜心中略有不忍,便摆了摆手道:

“也罢,不知者不罪。这里是康都,不是你们南谕。身为郡主行事做派稳当些,免得给南谕招祸。”

西奈苏灵感激涕零,对皇后俯身叩拜,长久不起。

经过这事皇后感觉身子有些不适,横竖适才怒极已将孕事说了出来,这宫宴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便揉揉眉心不耐道:“今日惹这么大乱子,本宫却没了心思。你等且先散去,改日再行宫宴吧。”

得知皇后有孕难免有些人患得患失,正愁脱不开身回家通风报信。其余的也是惊魂未定,无心继续留在宫里。于是众人闻言皆是松一口气,就要谢恩告辞。

蓦地,传来一声娇喝:“慢着——”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说话之人正是起先吓得魂不守舍的永华公主,萧月华。

但见她朱唇轻启,死死盯着左夫人与左家二小姐,目光中满是怀疑与怨恨……

……

第七十五章 公主靠不住

……

皇后闻言侧头看她,黛眉微颦,不耐道:“又有何事?”

萧月华咬咬嘴唇,狠狠瞪了左滴一眼,对皇后恭敬道:“母后莫要怪罪,儿臣尚有疑问。”

皇后疑惑:“什么疑问?”

萧月华恨声道:“南谕郡主说过,此云猫性情温顺最适合陪伴,从未出过乱子。为何偏偏这么巧,刚好碰上左夫人就性情大变?况且儿臣瞧的仔细,它起先便是冲着左夫人去的,被左二小姐惊着了才冲向母后。”

适才场面慌乱,众人没留意这些。听闻此话,都半信半疑,将目光投向脸色煞白的杨氏与一脸平静的左滴。

左滴闻言心中冷笑,原来在这等着呢,就说嘛,闹这么大动静就为了吓唬吓唬皇后?刚刚那些不过是热身,这才是正经开唱!

皇后将目光移到杨氏身上,将信将疑。

她与杨氏自康国成立前便有交情,熟知对方品性,怎么也不敢相信此事也有她的份儿。

见皇后迟迟不发话,萧月华心中冷笑,真真可笑,身为皇家之人竟还顾念感情?若不是她与父皇患难夫妻一路走过,凭什么做得了这六宫之主?

她将矛头对准与杨氏相对而坐的潘夫人,厉声道:“潘夫人,旁人瞧不清楚,你就坐在对面难道也瞧不清?还不将实情道来,莫不是想犯那欺君之罪?”

潘夫人从前是个普通妇人,自家老爷不过是个田汉,因最早跟着康帝打江山,立下不少的战功方才得了官爵。平日里跟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倒也无妨,但若真对上官家天威,自然只有吓得哆嗦的份儿。

她不敢抬头瞧杨氏的脸,嗫嚅道:“好像、好像……是、是这么……回事儿。”

大家也知潘夫人与左夫人是闺中密友市场走动,既然连她都这般说,自然对此深信不疑,于是瞧着杨氏的眼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坐于上首的皇后听得此话,想到曾听闻过关于陛下与左太傅之间的传言,她心口一痛。艰涩开口辩解道:

“德容她又不知本宫身怀有孕,如何……会做这等事?”

萧月华冷笑道:“母后宅心仁厚,便有那些个小人花言狡辩骗取您的信任。您身怀有孕旁人许是不知,但她肯定知道,不信,您就问问左二小姐,她同皇姐相交莫逆,皇姐有什么话从来不会瞒着她的……”

“闭嘴!”左滴还未开口,萧贞勃然大怒出言喝止:“你这意思,倒是本宫串通左滴,合起来陷害自己母后不成?”

萧月华没什么诚意的道歉:“这是什么话,皇姐误会妹妹了,您怎么会陷害母后?不过是心性单纯,遭她利用罢了。”

萧贞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也顾不得场合,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揍她,被蔡嬷嬷拦腰抱住拼命挣扎。

皇后没理会她俩,听到这般对答,只觉心痛更甚。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左滴,嘴唇颤抖道:“滴儿,贞儿可是提前告诉过你本宫有孕?”

左滴面色平静,轻轻点了点头。

此事无法否认,萧月华既然敢说出来,就定然做好了准备。几乎可以断定,只要她敢出口否认,就会立刻冒出来好些个人证物证。

不只是皇后,杨氏看到这也是眼前一黑,她不相信女儿会谋害皇嗣,却知晓八成是有人故意陷害。目标无非是自家老爷!

瞧见这一幕,人群轰然炸开。

这左太傅莫不是真存了那心思?竟然让妻女谋害皇嗣?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鄙视、愤怒、蔑视、怀疑者皆有之……

左滴不去看皇后脸上的失望,与杨氏摇摇欲坠的身子,面向萧月华道:

“臣女确实与世宁公主有书信往来,提前得知皇后娘娘身怀有孕。且不谈皇后娘娘对臣女向来宠爱有加,就说永华公主道臣女蓄意陷害。敢问公主,臣女如何得知郡主会送猫进宫?又如何会使计操控这畜生惊扰皇后娘娘?”

萧月华居高临下轻蔑道:“本宫不过是说出让人生疑的地方,如何得知消息又如何操控还得问问琅轩郡主。”

西奈苏灵等的就是这个时机,闻言忙道:“这云猫最是温顺,若非受到极度惊吓不会伤人。想来定是左二小姐或左夫人身上带了什么东西,惊到了它。”

萧月华冷哼一声:“来人,搜身!”

杨氏与左滴所带的丫鬟闻言大急,拼命想拦,奈何一下子过来五六个宫婢太监。将她们牢牢看住。

左滴让她们安静下来,不卑不亢任由嬷嬷前来搜身,虽没脱去衣衫,却也将边边角角仔细检查了个遍儿。从左滴身上毫无所获,但杨氏的药囊却被扣了下来。

一个年老太监打开药囊细细翻看,后拿起一块像是骨头的东西端详许久,又放在鼻下细闻,最后肯定道:“禀皇后娘娘,此乃虎骨。”

话音刚落,西奈苏灵盯着杨氏大惊失色:“原来如此!云猫最怕虎豹之类,闻见这味道定会发狂!”,她转身对皇后愤愤道:“我好歹是南谕郡主,好心好意送礼来京,却险些遭人陷害,还请康后为本郡主做主。”

说着说着她脸色一变,仿佛恍然大悟:“难怪最近在宅子里总见到些鬼鬼祟祟之人,我那宅子与太傅府相隔不远,想来必是左家派来的探子。”

虽然事态不乐观,左滴仍是忍不住想笑,这谎话编的她差点就要信了——

难道当初选宅子时就已经想到要对付左家?看来这南谕郡主与韩永昌串通,怕是来康之前就有了。

不过,她们的戏已经瞧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反攻了。

左滴胸有成竹,微微一笑,虽然不知那虎骨是谁偷偷放进母亲的药囊里的,但是好在自己提早做了安排。

女人之间互相诬赖陷害的伎俩,也不过如此嘛。

她将鼓励的目光投向萧贞,该你了姐们儿,能不能扳回这局就得看你发挥了。

谁知这一瞧过去,左滴立刻傻了眼,但见萧贞急的脸色通红,看她的目光满是歉意……

歉意?她居然能从萧贞的眼神中看出来歉意?

难道、难道刚才这一番折腾,让宝芽教给她的话全都忘干净了?

左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她忧郁望天,竟无语凝噎:当真是,萧贞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之前预感是对的,将希望放在她身上,真是会死人的……

……

第七十六章 反被聪明误

……

且不说左滴如何的痛心疾首,如何在心中怒骂交友不慎,误信他人。

杨氏本就身子不妥,加之这“罪证”刚好是她身上搜出来,一时间怒极攻心,差点背过气去,要靠丫鬟的搀扶才勉强撑住,不至于瘫倒在地。

皇后若说此前半信半疑,此时听完这番话,再瞧见杨氏的做派便已信了八九分。

她用手捂住胸口,只觉喘不过气,天家,天家莫非真的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皇后凤眸里满满的都是失望,无力举起一只手,指着杨氏道:

“先……先将她二人……”她声音哽咽,竟是说不下去。

与左太傅夫妇相交十数载,不知共度过多少患难,一路互相扶持方才有了如今的光景,难道真要落得兵戎相见的下场?

饶是左滴再能干此时也抓瞎,她正飞快想对策。

身后一直不吭不响的宝枝,却突然从她身旁冲了过去,跪在殿中央,高声道:

“娘娘、皇后娘娘,奴婢有话禀报。”

左滴愕然,瞧见宝枝投过来别有深意的一瞥,想到方才交代宝芽的时候,她也一直仔细倾听,立时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傻丫头,该不会……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萧月华,看到半路又杀出来一个捣乱的,竟还是个丫鬟,轻蔑道:“你又是何人?这殿上也有你说话的份儿?来人,”

“慢着!”出言打断的却是萧贞。

她将宝芽教给自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正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看见宝枝冲出来不由大喜,她大声喝道:

“让她说,本宫准了!”

宝枝得了萧贞撑腰,得意地看了宝芽一眼,心道主子啊主子,只有关键时刻,你才能知道谁是真正得用的……

她磕了个头,郑重道:“奴婢是左二小姐的丫鬟,奴婢要为主子申冤。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冲撞了各位贵人,待奴婢将话说完之后,便是打杀了奴婢,也死而无憾。”

左滴看她一脸的视死如归,突然很想哭,有些话,只有让特定的人说才会有效果,如果换成不该说的人,只会死的更快!

原本还有的一线生机,被宝枝这一搅合,真的药丸。

左滴默默低下头,她已经开始思考,若是此时放火,自己能带走几个人……

皇后此时正心下大乱,有她出言刚好也能缓上一缓,便幽幽道:“你忠心为主,其心可悯。你只管说,本宫饶你一命便是。”

宝枝心下感激,再次磕头道:“奴婢要揭发,揭发南谕郡主说谎。她送来的这只根本不是性情温顺的云猫,而是本就凶狠的猞猁。”

左滴闻言眼前一黑,说了……果然说了……

众人再次哗然,这猞猁又是何物?今日进这趟宫真真一波三折,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

宝枝继续道:“云猫与猞猁本身就略有相像,加上这只年幼更是难以分辨。猞猁号称猫中之虎,成年猞猁更是连人都能咬死……”

她努力回忆适才左滴教给宝芽的话:“云猫的耳朵跟普通猫一样,都是圆形的再无他物,只有猞猁的耳朵才是尖的,还有上面两簇长毛。这南谕郡主想来欺我大康无人识得,竟是连这长毛都懒得剪去。”

左滴已经不想说话了,宝枝的记性着实好,连最后这句吐槽都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教给萧贞这般说倒是无妨,她本就是金枝玉叶,可从一个奴婢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

宝枝重重磕头总结:“这南谕郡主本就包藏祸心,更是犯了欺君之罪,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听完久久沉默,未发一言。

宝枝没听到预期中的勃然大怒,也没见有人质问南谕郡主,忍不住抬起头,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见萧月华嘴角上扬,轻笑道:“呵,你一个奴婢何来这般见识?从哪儿听来的?”

宝枝感觉不妙,但不知究竟说错了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回道:“是听我家主子说的。”

西奈苏灵刚听到第一句时暗呼不妙,她没想到康国真有人识得这畜生,可待她听到最后,特别加上萧月华的神助攻,心中狂呼天助我也!

正愁这个皇后瞻前顾后迟迟不肯定罪,立刻就有傻奴婢送上门来。

她冷笑:“原来如此,左二小姐还待如何狡辩?本郡主尚不知何为猞猁,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康国大家小姐,竟能了解的这般头头是道?难怪左夫人会提前在药囊中藏好虎骨。”

她回身对皇后福身一礼道:“还请康后恕罪。本郡主生于王府并非乡野间。有人送来这云猫还是猞猁的,瞧着稀罕才想送来康京,养了许多时日从未癫狂只是温顺。正如这下人所说,如若有心陷害怎会留着这般明显的罪证?”

她又看向左滴:“左二小姐真是用心良苦,将这畜生的样貌和脾性了解的如此清楚,想必下了不少功夫吧?那么,如何激怒它肯定也是了若指掌。若本郡主没有猜错,想来这畜生刚送来,就被你左府的探子看到了吧?”

萧月华帮腔道:“对啊,本宫也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认出这猞猁的?谁教你的?教你那人说不得就是同谋,你可不要想着偏袒包庇。”

两人看左滴和杨氏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这下人证物证俱在,尤其这人证,还是你们自己府里的大丫鬟。

左家,谋害皇嗣这个罪名,赔上满门你可能赔得起?

宝枝此时方才明白过来此中弯弯道道,霎时如遭到雷劈,身子一软瘫倒在地,这番表忠心,竟将主子与左府逼上了绝路,同时,也是自己的绝路……

左滴脸色阴晴不定,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却是她没有想到的,宝枝本想抢功,却变成足以定罪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众人眼中,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究竟该如何解释对这猞猁的了若指掌?

左滴额头渐渐开始冒汗……

正在双方胶着之时,殿外传来一个少年声音,清冽如山泉回荡众人耳边:

“自然是本王告诉她的!有何不妥?”

……

“自然是本王告诉她的!有何不妥?”……

这句话一直在很多年后,都时常萦绕在左滴耳畔。

她此生最狼狈的时刻,曾经出现过两个“人”。

这两“人”都曾以天神之姿,一个拯救了她的性命,一个挽救了她的生活。

自那之后,她与这两“人”的羁绊,便再也不曾分开过……

……

第七十七章 剧情神转折

……

众人再再次被这半路杀出的声音镇住。

直至这声音发话后,才有太监通报声迟迟传来:

“皇上驾到——昇国四皇子驾到——太傅左大人到——”

左滴先是略一放松,紧接着在心中骂娘。

第一个后手让萧贞跟宝枝给折了,埋在秋菊身上的第二个后手来的也忒晚了!

现在被杨氏的药囊和宝枝的一通老拳打的,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这会儿倒把老爹抬出来了,但是还有屁用?嫌弃不能死到一块儿不成?

而且,让秋菊找老爹过来是为了救场,她倒好,不光找来老爹,还顺带把皇帝和昇国的四皇子也领来了……

左滴一眼瞅见从殿门口一侧偷偷溜进来的秋菊,见她一脸菜色,回望自己的眼神里,内容极其丰富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偏偏左滴一个字儿也看不懂。

众人纷纷行礼,皇后和两位公主也起身走下来。

康帝大步流星先头走近,止住皇后要下蹲的身子,关切道:“你的身子要紧,无须行礼。”

萧贞委屈的看着父皇,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康帝一瞧之下果然心疼的紧,赶紧将她也拥在怀里道:“谁欺负我家贞儿了,别哭,父皇砍了他去。”

萧贞撅着嘴,小手往旁边一指,道:“她!”

康帝顺着方向看去,赫然正是自己的二女儿,满脸不甘之色的萧月华。

这位英明果敢的皇帝顿感头疼,便是再偏袒长女,也不能杀了二女儿吧……

他赶紧将女儿的小手包在手中拽下来,打了个哈哈道:“朕听到此处热闹的很,便过来凑个热闹,可曾扰了你们兴致?”

礼毕起身的众人忙道不敢,此时方将目光移到随后进来的二人。

左章恒不消说,是个人都认得,自动略过。

可看到昇国四皇子时,殿内猛地响起一片吸气声,无他,实是这人长得太过俊俏。

世人皆知昇国皇室净出好相貌,但这四皇子的相貌,好的已经不像是个人了,便是仙人怕也没有这般风姿。

他身着明黄龙纹大氅,青丝束起,头戴通天冠,身量颀长玉树临风,皎洁面上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双唇微抿让人瞧得忍不住心神激荡……

他无视旁人或是惊艳或是羞涩的目光,直直走向殿中的西奈苏灵,朗声道:“猞猁之事正是本王告诉左二小姐,郡主若有疑问不若直接来问本王。”

西奈苏灵饶是聪慧过人,但何曾见过这般风姿绝伦之人。瞧见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忍不住心跳如鼓擂,面上红的发烫。

待他张口说话后,西奈苏灵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被美色迷得发胀的脑袋来不及思索,脱口道:“你又如何得知?”

墨琛嘴角上扬,轻笑道:“郡主此言却是好笑,本王乃昇国之人,这猞猁乃大昇特有,并非什么稀罕物,又怎会不知?”

他这一笑更是笑碎一片芳心,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来不知谁家女子,瞧他瞧的屏住呼吸,差点晕过去……

西奈苏灵还未反应过来,墨琛继续道:“故而本王也很好奇,这昇国的猞猁如何会被当作南谕的云猫送到京里来?郡主能否为本王解惑?”

西奈苏灵终于冷静下来,心下暗恨,这谪仙般的皇子竟是为左滴出头的?

原本她与韩永昌不过是互相利用,扳倒左家只是交易的一部分,本身与左家并无深仇大恨。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真正恨上左滴……仅仅因为,眼前这个出色的男子,眼中只有左滴一人。

尚不知蓝颜祸水头上来的左滴,一方面对墨琛心存感激,一方面却头疼更甚,他这一番解释怕是更加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萧月华美目痴迷的看着墨琛,但嘴里的话却清醒无比:“哦?本宫倒不知四皇子竟与左太傅家的小姐有交情,况且……”

她收起痴迷之色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昇国皇帝何时给四皇子封了王?本宫听着四皇子这一口一个的本王,甚是不解呢。”

墨琛微笑不答,只定定看向康帝。

康帝萧明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意,冷冷看了一眼萧月华,沉声道:

“朕已册封墨琛为大康逸王。自此墨琛便是我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异姓王,过几日便会正式下诏书昭告天下。你可是连朕都想质问?”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

在场众人炸开了锅,是不是听错了?昇国的四皇子竟然转投康国,而且还当上了异姓王?

要知道,大康别说异姓,就连同姓都从未曾封过王。

康帝膝下目前只得一子,仅仅是个皇子而已根本没有封号,这下倒好,外邦皇子率先封王。

天啊,究竟是陛下疯了还是我等疯了?每个人心中都如是想,就连左滴都吃了一惊。

待康帝说完,墨琛转头看萧月华,虽未说话目光却浅显易懂,赫然正是:这答案可还满意?

萧月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暗道糟糕。

父皇的语气俨然已是不满,自己本想难为墨琛,没成想却被他曲解成要父皇给出解释。

萧月华慌忙跪下:“父皇息怒,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知错。”

她心中大恨,谁能想到父皇竟会给一个外国质子封王?他们究竟达成何种协议?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事时候,得想法子避开先前的话题,将矛头重新引回左家。

萧月华见父皇的脸色略微好转,微微松了口气,眼珠一转对墨琛道:“原来如此,月华拜见逸王。不知者不罪,还请逸王不要跟月华一般见识。”

未等墨琛回应,她话锋一转,佯作好奇问道:“可是逸王与左二小姐何时相识的?月华很好奇呢……”。

她睁大眼睛做天真状:逸王是吧,漂亮王爷?你到底有多大的话语权呢?

你,一个康国的王爷,却跟只手遮天连父皇都为之忌惮的左家勾搭在一起,想做点什么呢?我很好奇,你会如何解释?

墨琛轻笑,仍是一派温和,对她挑衅的目光丝毫不恼:“原本想等行过拜师宴方才公布的……”

但见他潇洒转身,对一旁站了半天的左章恒深深行礼,长揖到地:

“学生墨琛,拜见老师——”

……

第七十八章 夙愿终得偿

……

没有人哗然,没有人吃惊,因为所有人……已经麻木了。

今日这趟宫进的太值了,不管后事如何,仅发展到现在的这些,足够她们聊一年的。

皇后有孕!

南谕郡主猞猁换云猫!

国四皇子被封大康逸王!

康国逸王拜师太傅,与当今天子师出同门!

左滴被这一个又一个消息砸的头晕眼花,她好容易抽个空看一眼老神在在的亲爹,左章恒也在看她,目光温和带笑,毫无忧色。

左滴倏地福至心灵难道,老爹已经摊牌?

……虽然是这时而非大朝会后,但康帝允许自己封的王爷拜师老爹,无疑传达出一个信号:

左家的危机,已然解除!

能让这个危机解除的原因,不外乎两个,那就是老爹要么已经辞官,要么表明态度大朝会后要辞官!

无论是哪一个,从此以后,左家头上悬着的那柄大刀,再也不会斩落。

而多了墨琛这个弟子,无疑给失去官位的左家扣上一把重重的保护锁。

想到这里,左滴难以克制此时的心潮澎湃。

她顶着前左滴过的稀烂的人生穿越至今,先是败罗姨娘拯救中蛊的命运,后助长姐脱离皇宫,如愿嫁给温修文。

最后,则是将左家从权利的漩涡中拉出来!

到如今,这一切终于即将实现了

想到再也无须整日战战兢兢,担心睡梦中见过的血流成河的左府满门,左滴满心的喜悦快要溢出来,她笑的灿烂,却不知眼中两行清泪,已然顺着脸颊潸然滑落……

墨琛行礼过后再抬起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魂牵梦绕的小人儿,此时就站在他面前。肤白如脂亭亭玉立,他记忆深处的火焰精灵已是少女模样,明明笑容灿烂到让人晃神,脸上却挂着两行清泪。

墨琛突然有种想要上前擦拭的冲动,他攥紧拳头掩藏于宽袖之下……还不到时候,不想,让她恼了自己。

左滴察觉到被注视,转头看去。

墨琛还是漂亮的不像人类,可他的双眸不是前些日子见到那般平淡无奇,而是重归清冽深远,与他六年那年一模一样。

左滴恍然大悟,原来,府中的那个是假的……随即释然,罢了,管他真假,谁还没有点秘密?

今日若不是他,想要躲得过这一出怕得底牌尽露,仓皇而逃吧?他虽不是救了自己的性命,却拯救了自己的生活。

这恩且记下,若日后有能帮衬他的,豁出去还了便是!

墨琛看到左滴冲自己感激地点了点头,心里忽然觉得甜丝丝。

古叔和左渐都道自己少年意气,如此决定过于冒险,没成想却是赌对了。

此次不仅与康帝达成协议,还设法与她攀附上了关系。看到她的笑脸,别说只是冒险,就是真豁出命去又何妨?

不提他们之前的暗流涌动,墨琛这句话一出,整个长乐殿鸦雀无声,便是一心挑刺的萧月华都愣在当场。

圣上不是一直忌惮左太傅,还道两人早已心生嫌隙,为何会允左太傅再得一个王爷弟子这般大的助力?

皇后与圣上毕竟夫妻数十载,说是心有灵犀并不为过,她见圣上并未出言反驳想到此事定是得了他的首肯。

心思一转打圆场,笑道:“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喜事,逸王拜师太傅,与陛下成了同门,真该好好操办一番。”

在场众人惊醒,不管心里有多复杂,面上皆是纷纷出言附和,适才还个个恨不得除了她娘俩为后快,此时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潘夫人惴惴不安的瞅了杨氏几眼,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唯一无法附和的便是西奈苏灵和萧月华,她俩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明明胜券在握,明明左家这两人已被逼到死角再无转圜馀地,谁料这个逸王一出来,竟是全面翻盘。

西奈苏灵还好点,她可以抵死不认,反正她贵为郡主不识这些个野物倒也说得过去。

可萧月华彻底慌了,她生母早逝,能有如今的地位小部分靠舅舅,更多则是依仗皇后偏疼。虽比不过萧贞,却也是自小养在身边,颇有些感情。

此番有胆如此行事,都是舅舅信誓旦旦说,扳倒左家也是合了父皇心思。

可眼下看来,父皇对左太傅非但没了嫌隙,还愈发器重。没瞧见连大康唯一的异性王都准许拜他门下?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和恩宠!

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萧月华越想越害怕,她心念急转,当前只得先想法子躲开再设法补救。

萧月华冲自己的贴身宫婢使了个眼色,然后身子一歪往地上倒去……

那个宫婢急忙上前扶住,口中急声道:“公主殿下,您可是头疼病又发作了?奴婢扶您先去歇着吧。”

她小心翼翼搀着萧月华,想悄悄退出去。

“慢着”

宫婢听见有人发话忍不住抖了一抖,偷瞄一眼,发现出言喝止的不是皇后而是……世宁公主?

此时的萧贞哪有半点不靠谱?那眼神凌厉地像把尖刀,寒光凛冽。

她冲着蔡嬷嬷歪歪头:“去!看看皇妹身染何疾?宫中的御医肯定没有您医术高明,可别拖太久酿成大病。”

最后的“大病”二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直听得装晕的萧月华心肝儿颤,这个皇姐怎会有如此气势?难道平时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康帝与康后很神奇的双双默不作声,任由长女发作。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自己女儿……当她如此模样的时候,就该有人倒大霉了。

虽然不知萧月华是如何触了她的霉头,但若是硬拦,事情只会更加不可收拾。

整个长乐殿陷入一种很奇怪的氛围:

殿内众人安静如鸡,噤若寒蝉,帝后二人正襟危坐,冷眼旁观,只有长公主一人携雷霆之威发号施令。

蔡嬷嬷领命探过萧月华的脉后,面无表情地伸手在她脖颈后面一捏……

萧月华差点疼的叫出声来,脖子后面好像被无数根细长的针狠扎进去,她再也装不下去,赶忙睁开双眼,茫然道:

“这是怎么了……我可是又晕了过去?”

左滴扶着杨氏坐回椅上,顺便帮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听到萧月华的“台词”差点笑出猪叫声,这演技,连十八线演员都比不上。

萧贞看着装傻充愣的萧月华,皮笑肉不笑道:“皇妹可是近些日子太过辛劳,累病了?”

萧月华在宫中张扬跋扈惯了,何曾被这般围观奚落?

她心中怒不可遏,面上却不得不继续装柔弱:“月华为着母后的宴席,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疏忽,想来只是过于疲倦无甚大碍。劳皇姐费心……”

皇后闻言有些不忍,此次怀孕格外凶险,大小事情多亏了月华张罗。

想到此处她已忽略了此前萧月华的异样,忍不住想让萧贞消消气,就此作罢,刚要张口只听萧贞冷笑道:

“殚精极虑?好一个殚精竭虑。你为了让母后信你那番鬼话,真是煞费苦心,自打母后有孕,这身前身后伺候的可不正是你?明知母后将本宫禁足就是为了隐瞒消息,却还特意跑去告诉本宫!”

皇后心下一咯噔,贞儿话中有话!

……

第七十九章 真龙天女怒

自打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便行事万分谨慎,为了防止贞儿再闹出事来甚至将她禁足。

她狐疑的看向萧月华,只见她抖如筛糠,脸色煞白,登时眼前一黑,如雷灌顶。千防万防,没成想下黑手的却是自己亲手养大的……

康帝眉头一皱,他能感觉到皇后手心冒出的冷汗,也瞬间明白了长女的意思。

只是,如今还有这么些人,却是不能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他准备出言打断,却闻萧贞冷声道:

“蔡嬷嬷,将皇妹请去凤环阁养病。您亲自伺候着,不能有一丝怠慢。”

这“伺候”二字格外加重了语气。

蔡嬷嬷领命,上前将萧月华胳膊把住。

萧月华本想跟母后求情,听到萧贞这般说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避开,谁料被这蔡嬷嬷一扶,立刻身子一软半点力气都无,身不由己被带了下去……

看见这一幕,康帝老怀欣慰,看谁再说康国的长公主不靠谱,瞧瞧,这事处理的多干脆利落,既暗示二女儿的罪责又在紧要关头见好就收……

虽然得知二女儿对自己子嗣下毒手很是痛心,但对长女的骄傲已然盖过一切。难怪皇后总是戏称,在他眼里就只有萧贞一个孩子。

发作了萧月华,萧贞怒气略平,将眼神投向西奈苏灵。

西奈苏灵看到萧月华被“挟持”下去,已经心头发凉,但她好歹是邦国郡主,不是康国人随意能够发落的,心下稍安,站在原地神色不定。

萧贞看着她沉吟半晌,直到西奈苏灵额上冒出冷汗有些站立不稳,方才沉声道:

“你贵为郡主,不识云猫或猞猁倒也在情理之中。”

西奈苏灵闻言心头一松,就知道会是这般,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将自己也关押起来。

她正待道个歉把此事圆过去,就听萧贞提高声音,怒喝道:

“然,此番母后受惊,却是由你的行为直接引起。倘若就此轻轻放下,岂不让人嘲笑我大康软弱可欺?便连个邦国的畜生都能惹了是非全身而退?”

西奈苏灵又惊又恼,惊的是她居然真的要追究,恼的是竟然将自己这堂堂一国郡主比喻成畜生。

萧贞继续道:“你乃南谕郡主,便是做下错事也该由南谕国主亲自发落;你乃一介女子,父皇不可与你斤斤计较有失体统。可你险些伤了本宫母后,本宫作主发落你任谁也说不出不是!”

她顿了顿,然后朗声道:

“西奈苏灵,本宫着令即刻遣送你回南谕,此生不得再入大康半步,若有违背,见者必诛!”

声音嘹亮,落地有声,宛若一只雏凤破壳而出,欲翱翔九天!

……

傻眼的不只西奈苏灵,除却左滴,殿内一干命妇家眷,包括帝后二人亦是目瞪口呆。

这般心思缜密言辞锋利,还是往常那个不着调的长公主?

这般杀伐果决当机立断,分明是个女版的康帝萧明昊!

不,便是康帝在这般岁数,怕也没有如此气魄。

丝毫不吃惊的只有左滴,若说这世上最了解萧贞的人,定有她一个。

爱玩爱闹不着调,只是她的一部分,龙有逆鳞,她正是那当之无愧的真龙之女,康帝康后乃至左滴,皆是她的逆鳞,触犯之人,必将承受她的雷霆之怒。

左滴毫不怀疑,若萧贞愿意将万民苍生纳于羽翼下,未必没资格成就一代女帝!

……

康帝龙目有些湿润,这才是他的女儿!

旋即又神色一黯,这为何只是他的女儿,不是个儿子?

倘若是儿子,太子之位舍她其谁?看着众人皆是满脸的震惊,他又忍不住自豪,眼光所及之处忽然看到左滴,只有她神色如常,面上含笑,与睥睨众人的萧贞相互对视。

康帝再次黯然,想到江流不止一次提过左家二女,称她是须眉不及的天之骄女,眼下看见她二人感情这般要好,倘若贞儿是男子,将左滴娶了,夫妻合璧何愁不能称霸天下?

萧贞与左滴不知道康帝竟然起了如此“邪恶”念头,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贞:仇我替你报了,适才忘词一事就此作罢吧?

左滴:想得美,我差点被你坑死……

萧贞:这样就没劲了,你瞧瞧我把自己妹妹关起来了,这个鬼郡主也打发走了。

左滴:这本就是你该做的!

萧贞:算你狠!

……

南谕随侍听到康国长公主这般发落难免心中不忿,但一来此事确是他们理亏,二来康帝面色如常,显然认可此命。加之终究是在别人的地盘,真闹僵了更加不好交代。

好在西奈金环公主尚留在长平,总能撑到南谕使节来京,盘算之后只得认命,将傻愣着尚不能接受现实的郡主架着带出去不提。

这一番折腾下来,不管是皇后还是众命妇家眷皆是身心疲惫。

前者本就身子不妥又遭女儿背叛,后者则完全是吓得,总感觉知道的太多了会很危险……

康帝挥挥手,宣布散席。众人如临大赦,纷纷行礼告退。

左章恒心疼夫人,康帝让他先行回府,后领了墨琛去御书房相谈。

墨琛与左章恒行礼,定了时日亲自登门行拜师宴。他们一家方才终得安稳地回了府。

回到府中,左滴本有千言万语想问爹爹。但看到杨氏疲惫不堪的模样,她立时改了主意,让爹爹娘亲先歇着,待明日再详细说说其中缘由。

回了潇湘阁,秋菊将她头上饰品一一解下,接着为她换过常服。宝芽去打水给主子净面。只有宝枝,从马车上开始就沉默寡言,头也不抬。此时更是跪在地上,左滴不发话,她就一言不发地跪着。

王嬷嬷不知原委,也没多话。与秋菊和宝芽一起将左滴料理整齐后,三人极有眼色的退出去。

宝芽将正在熟睡的红果儿都带了出去,房内只余宝枝与左滴二人。

左滴卸下一身累赘,方才觉得舒坦不少。

这趟宫进的,真真是一波三折,说起来还是自己不够警惕,别说自己只是个略强一点的人类,不是什么火神。就算真是个神,也是有着众多羁绊的神,便是能保得住自己又如何?

左家,不但是她的盾牌同时也是她的软肋!

今日之事,若不是墨琛出现的刚好,真要是落得与母亲去天牢里走一遭,自己倒是无妨,杨氏怎能承受的住?何况她们既然设法将人关进去,又怎能不留后手?母亲多半会丢了命去。

一直觉得经历过从前那些事有所长进,现在看来长进的远远不够。

自省完毕后左滴叹了口气,眼睛一扫看到地上跪着的宝枝,只得强打精神。

别以为危机已经解除,事情还尚未结束呢,府里的端倪也不少,不过眼下,得先解决跟前这个丫头。

“别装哑巴了,有话就说吧,”左滴懒洋洋道,“再不说我就不想听了。”

宝枝依旧很有气质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死死的咬住嘴唇,咬的沁出一丝红。

左滴突然觉得很没劲,为什么世界上总有这么些个人,自己做错了事情还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架势?

心头突如其来涌上一股无名之火,让她忍不住想发飙。

她重重一掌拍在梳妆台的桌上,怒喝道:“没话说就直接拉出去发卖了,真当老子欠你的?”

怒极之下没控制好,手掌边呲溜起一圈火星儿,桌上眼见留下一只焦黑的掌印,还冒着青烟儿……

左滴,怒气顿消,转而心痛无比,梳妆台是檀木的,很贵!

宝枝自然也目睹了这一幕,左滴以为她会被吓到,没想到宝芽大吃一惊,倏地脱口而出道:

“圣、圣女?”

……

第八十章 女人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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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公主!大事不好了。”

后院子的池塘边上,急冲冲跑进来一个丫鬟,边跑边大声呼喊着。

西奈金环正打着瞌睡坐在塘边学人家垂钓,也不知是她运气不好还是这塘里本来就没什么鱼,连着枯坐几日却没有半点收获。

此时被丫鬟连声吆喝,连瞌睡都给吓跑了。

她睁开惺忪睡眼,打了个冷颤,长平才不过秋日,就这般清冷,还是南谕待的舒适,她边腹诽边没好气道:

“嚷嚷什么?天塌了?”

随侍婢女极有眼色地将披风给公主披上,顺便递上个手炉给她暖手。

西奈金环一把将手炉拍开,紧了紧披风,吸着鼻子嘟囔道:“汉家女子才用这些东西,拿走,看了惹人心烦。”

这时,冲进院子的丫鬟已跑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

“公……主,郡主她、她被遣回南谕了!”

啥?西奈金环傻眼。

来京不过四处闲逛居然还会被人撵回去?大康未免欺人太甚!

她的暴脾气瞬间燃起,气冲冲道:

“谁撵……不,谁下的令?我去找他评评理。堂堂康国帝王竟对个弱女子这般……”想都没想,下意识就以为是康帝所为,毕竟在他的境内还有谁敢如此对待邦国皇室?

她话说到一半,丫鬟急忙打断话头,嗫嚅道:“不、不是康帝,是、是大康长公主……”

西奈金环将剩下的话咽下去,长公主?就是上次跟自己抢鸟抢男人那位?

她生性鲁莽直率但不愚笨,不再妄下结论,对丫鬟严肃道:“你将事情原委给我说清楚,一字都不许漏。”

丫鬟战战兢兢将听到的事情细细道来,不过她所知有限,只道郡主不识云猫,误将凶兽送给康后,险些害她小产。康国长公主气不过,勒令她立返南谕,终生不得再入康境。

西奈金环听得眉头皱起,自己这个堂妹会将不认得的东西送到宫中?

她却是不信的,想来是想暗算什么人不成,反倒连累了自己,她最头疼这些个阴谋诡计,听到这里便想撒手不再过问。

你差点害了人家的亲娘和弟妹,只把你撵回去已经算是宽宏大量,若是搁在自己身上,立刻摘了脑袋都不稀奇。西奈金环如是想。

想到此处不免意兴阑珊,既然没法兴师问罪,不如继续去钓鱼。

话说,皇兄与使节究竟何日抵京?她已经无聊到快要发霉了。难得大康有个俊朗的国质子,还被所有人以死相逼不得与他接触。

丫鬟看她神色中明显的驱逐之意,却不敢就此退下,硬着头皮道:“启禀公主,郡主她已被送到京郊,她……”

“她什么她,有话赶紧说!”西奈金环不耐烦道。

丫鬟鼓足勇气一气说完:“郡主她不肯离去,派人来请公主前去一叙才肯回国。”

西奈金环恶狠狠的瞪着她,竟然还有脸要跟自己一叙?瞧瞧,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南谕明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气冲冲道:“来人,更衣备马!我倒要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

京郊外。南谕一众随侍急得团团转。在他们身后则是虎视眈眈的康国禁卫军。

奈何郡主铁了心肠,不看到连璧公主死都不肯前行。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回去通禀,跟禁卫军统领说尽了好话,方得片刻等候之机。

一众人等看着来路心急如焚,唯恐连璧公主骄纵惯了不肯前来,届时如何是好?

西奈苏灵不顾丫鬟苦口婆心的劝解,下了马车顶着风径自站在路中。

她秀美的双目之中此时满是阴骘与杀机。

萧贞!左滴!这两个名字在她脑海中剧烈翻腾,带着滔天恨意。

她自幼顶着光环长大,除了艳羡与赞美何曾遭遇过一丁点儿耻辱与不平?在南谕,她是一等一的贵女,除了连璧公主再没人能越过她去。何况西奈金环除了身份比她高贵,余下却是样样不如。

今番长乐殿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撵走,还下了入境绝杀令,西奈苏灵咬碎一口银牙才能抑制住想要呕血的冲动。

可即便如此,她却不得不死皮赖脸等着与西奈金环见上一面,想到回国之后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她真想一头撞死当地!

初秋风凉,刮在脸上不说似刀割,总还是有些微微刺痛。西奈苏灵满心愤怒与嫉恨,竟丝毫感觉不到凉意,怒火冲顶。

再联想到墨琛……

她向来眼高于顶,自觉天下没有男儿配得上她。墨琛,是她长这么大唯一心动的男人,可这人,却毫不犹豫站到她的对立面,难道自己还比不上左家那个才九岁的黄毛丫头?

她没有错过墨琛望着左滴时眼中的一抹深情,那是男人看心爱女人的目光她从父王、兄长、国主的眼中都见到过,只不过全不及他那目光来的深刻缱绻……

如何让一个深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对自己移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那个女人死了,只要那个女人死了,他自然得将目光投向别处。

西奈苏灵心中发狠,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墨琛,她要定了。左滴,也死定了。不得来康又如何?哪怕他现在是大康的逸王,可他的亲爹,却是国帝。

这么短的时间内,西奈金环心中重新有了算计,清秀的面庞浮上一层极不相称的阴毒……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时候,终于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不由皆是松了一口气。

西奈金环翻身下马,看到站在路中央被风吹的略有狼狈的西奈苏灵。两眼眯起来幸灾乐祸道:

“堂妹好雅兴,临走还得多瞧几眼汉家山河,只可惜你心向汉,奈何汉人容不得你。”

西奈苏灵没有如往常般与她虚以逶迤,而是恶狠狠盯着她喝道:“莫要多言,随我上马车!”

西奈金环愣住,这个堂妹平时装的高贵圣洁,何曾见过这等择人而噬的眼光?

饶是她天不怕地不怕也忍不住心头微寒,带着满腹疑虑跟着她上了车。

西奈苏灵让随侍看好四周不许人偷听,对大咧咧坐下的西奈金环开门见山道:

“我与韩永昌密谋扳倒左家,若事成他助兵我南谕国。此次事败,与康国借兵之事只得靠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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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责任与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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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奈金环还未反应过来,被她的言语骇住。

借兵?为何要借兵?不就是帮韩永昌扳倒个左家吗?跟借兵有什么关系?

西奈苏灵看她一脸的吃惊毫不意外,只面无表情道:

“你本可以继续做你的闲散公主,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付出与挣扎。奈何我时运不济,却是再无法庇护你,你也该明白南谕如今有多四面楚歌危机四伏。这,是你身为南谕皇室的责任!”

西奈金环听她口中道出南谕境况,脸色从吃惊,变成惶恐,直到最后回归一脸平静。

西奈苏灵没有见到她崩溃的模样甚是失望,不由开口道:“这才是你我二人提前来京的目的,你可是认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西奈金环注视着眼前这个号称南谕明珠的西奈苏灵,平淡道:“这个目的,是父皇的意思?还是令王的意思?”

声音不大听到西奈苏灵耳朵里却如惊天霹雳!

这个世界怎么了?先是传闻中狗屁不通的康国长公主气势滔天,再有莽撞天真的西奈金环睿智如斯,自己不过寥寥几语,她竟一言点出问题核心。

没等她发话,西奈金环正色道:“我的确不问政事,父皇说过,女儿家快快乐乐长大,将来嫁给好的夫婿做个贤内助,便是最大的本分。外面的事自有他与皇兄为我遮挡住,可是”

她话锋一转,死死盯着西奈苏灵震惊的双眸道:

“若真有他国入侵,我南谕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若抵挡不住,真需他国相助,那便光明正大据实相告。这兵若借得,我南谕万民感恩铭记于心,若借不得,不过便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一瞬间,义正辞严的西奈金环与长乐殿上俾倪众生的萧贞,竟奇迹般的身影重叠。

这,难道便是属于一国长公主的气魄?不论平日有多么不着调,关键时刻都会站出来,挡在人前?

西奈苏灵的自信,平生第一次有了丝丝龟裂……

西奈金环不去看她茫然的神情,声音放缓:“用阴谋诡计借来的,只会是更大的灾祸。西奈苏灵,你自以为聪明过人,其实不过是令王府中的一个郡主,根本不曾将天下真正放在心上,也没那眼界。”

不过是令王府的一个郡主……这句话如千斤重锤砸在西奈苏灵的心头,使她原本动摇的信念瞬间坚定。

说的这么好听,实际上你又做了什么?我西奈苏灵在此立誓,此生绝对不会仅仅只是个郡主,看低我、伤害我、辜负我的,统统都会付出代价!

她眼神不再迷茫,瞥了一眼西奈金环,冷漠道:“言尽于此,至于如何做就看公主殿下的意思了。苏灵领命即刻回国,却是不方便再做耽搁。就此别过。”

西奈金环眼看她其实什么都听不进去,也没有耐心相劝,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转身跳下马车。

琅轩郡主西奈苏灵的马车,在康国禁卫军的护送下渐行渐远。

西奈金环站在原地看着众人远去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什么都瞧不见了仍旧站在原地,仿佛石雕般。

丫鬟上前悄声道:“公主殿下,咱们回吧。天色不早了,康国秋凉,莫要染上风寒。”

西奈金环如梦初醒,两眼没有焦距,丫鬟连着劝过两回才醒过神来,恹恹道:“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

丫鬟不解其意。见公主殿下长叹一口气,翻身上马,赶忙策马跟上。

众人往城内行去。

……

圣女?圣女是什么玩意儿?圣女果她倒是吃过……

左滴听到这两个字,立马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江湖气息扑面而来。

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此事就此打住,不该继续问下去。

家宅未定,目前又纠结于朝堂,要是再加上江湖纷争自己分分钟要累死成仙的。

可是来不及了。

宝枝脱口而出之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跪回地上。只不过不再打死不吭声,而是目光热切的看着左滴道:

“奴婢乃内门长老卓奇硕养女,名为卓梦。卓梦叩见圣女。”

她手掌摊开,自头部两侧上举抬高伸平,然后舒展腰身直直叩首,脸和手心紧贴地面,行了个怪模怪样的大礼。

左滴无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身边人皆深藏不露另有身份?捡条狗都是神兽?这见鬼的设定能不能不这么套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虽然不知道她为何铁了心认定自己就是那劳什子圣女,但是多了解点世界总不是坏事。

左滴有气无力问道:“所以你的任务就是潜入太傅府,寻机会陷害,必要时候哪怕把自己坑死也在所不辞?”

宝枝面上一红,不好意思道:“奴婢父亲已然叛出,不再听从门内命令。至于宫中之事……”

声音越说越小,亏得左滴耳力过人才勉强听清,“不过是奴婢为表忠心,自作主张……”

左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闹了半天是个弃徒。

不过这也证明左滴眼光不错,从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宝枝,就感觉她气质清冽不似寻常人家女儿,起初还以为她是哪个落败的官家小姐,没成想却是江湖儿女。

“那你倒说说为何要自作主张?是你的意思还是旁人教你的?”左滴问道。

既然话已出口,就把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吧,京里水太混,她不想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宝枝惭愧低下头,低声道:“奴婢向来不服输,与宝芽同时进府一同跟着二小姐。自问尽心尽力做足本分,却不及宝芽在主子心中的分量。难免起了心思,便想着为主子出头以期另眼相待……”

左滴没有取笑她,只因她说的皆是事实,她正色道:“你可知为何明明宝芽不若你伶俐,不若你懂规矩,却能得我信任与另眼相看?”

宝枝摇头茫然道:“大抵是因为她比奴婢长得好看。”

左滴忍不住噗嗤一笑:“若我是个少爷,你这么说还有些道理。”

见宝枝脸羞成一张大红布,方正色道:“从我第一眼见你,就知你是个有故事的。宝芽再不懂事,总归对我一片赤诚。做奴婢的,不怕性子欢脱只怕心生二心!”

宝枝愣在当场,脸上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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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突来的反常

……

见宝枝脸上露出些许恍然,左滴继续道:

“我想过,你若一心奉我为主,自会将心结说与我听。不论我能否帮你解了这心结,总归是坦诚相待。你若存了旁的心思,只想在左府避一阵子,与你过分亲近岂不空添累赘?知道的少,了解的少,走的时候才能不存留恋心无旁骛。”

宝枝闻言泪光闪烁,她一直觉得主子偏心的紧,到今天才知道打从二小姐三岁时,就看穿了自己,还为自己着想过将来。

她声音哽咽道:“是奴婢辜负了您的一番苦心。只会吃酸拈醋花些小心思,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左滴叹气:“死不死的倒也不至于,既然话都说开了,就把你的来路和打算都一并告诉我吧。”

虽然我真的很不想听……最后这句话是她在心里说的,总感觉又要摊上事情,很让人糟心啊。

宝枝擦擦眼泪,点点头道:“奴婢不是康人,而是翰人……”

药丸!这句话一说出来,左滴立刻头大如斗。

苍天啊,大地啊,整个江湖出来就算了,还整出个外国的江湖?真是要逼死我的节奏啊。

她感觉浑身被掏空,只能蔫儿不拉几道:“翰国,这下子可算是齐活了。”

宝枝继续道:“翰国有个神秘组织,叫五行门。五行门共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外门,以及五行门的核心力量,内门。奴婢的父亲就是内门长老。”

五行门?左滴勉强打起精神?

那天遇到的白痴圆脸小子不就号称来自五行门?原来这五行门是翰国的势力。

她忽的插嘴道:“你们五行门是不是有规矩,凡是夜间行走必须黑布蒙面?”

宝枝犹疑半天,摇了摇头道:“二小姐打哪儿听说的?并无这等规矩……不过奴婢离开时候年岁还小,若是后来添的新规矩也说不得准。”

左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白痴难道会传染?那个小子一看就脑子不正常,自己还真他妈信了。

她干咳两声掩饰一下尴尬,示意宝枝继续说。

宝枝道:“五行门外门分工明确,金门做生意,木门擅农耕,水门中人水性极好,火门多是江湖杂耍艺人。至于土门则是修炼外家功夫。”

左滴听得瞠目结舌,卧艹,原来这才是五行门?

上次那个小子的火龙术原来真的是江湖把式?三观尽毁啊有木有?

“但是,”就听宝枝继续毁她三观道:“内门才是五行门核心,内门中人精通术法。”

总算说到了点子上,左滴迫不及待问:“何等术法?”

宝枝皱眉道:“奴婢随父亲叛逃时只得六岁。路上父亲被人追上,当场横死,奴婢藏在树洞里方逃过一劫。后来奴婢遇到人伢子被卖太傅府,故而了解并不多。只记得,父亲逃走时可驾驭风,而杀他之人则是伸手从空中拉出一柄长剑……”

窗棱突然传来扑棱扑棱的声音,打断了宝芽的话。左滴疑惑起身将窗打开,偷听的红果儿跌落下来掉在她怀中。

向来戏虐机灵的鸟目中,此时满是惊惧与愤怒,看的左滴愣住。

红果儿鸟头转向宝枝,粗哑问道:“五行门是谁创立?”

宝枝大惊失色,看红果儿的眼神像是看怪物。

待瞥见主子面色如常,方镇定下来摇头道:“奴婢不知,只知道从前主事的是隆家之人,但五行门自创建至今已有上千年。”

左滴心口突然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或是已经发生。

她定定看着红果儿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红果儿没吭声,只是看上去神色很冷峻很严肃。

沉默半晌后它轻声道:“你容我好好想想。”

语毕竟是振翅飞了出去,左滴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无奈之下只得按住心头焦躁,细问宝枝:

“你为何叫我圣女?”

宝枝回道:“五行门的内门门规有记载,若有天生神力者,男为圣子,女为圣女。所谓天生神力就是本身就能与自然力量沟通,无须借助外物。主子适才神力外泄,奴婢方才脱口而出。”

“你父亲与追杀之人都是借用了外物?”左滴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追问道。

“正是。”宝枝点头,肯定道:

“凡被收入内门的弟子,都会获得一块木牌。将木牌带在身上方能沟通神力,每人能沟通的神力大小及种类都不相同。父亲被杀后木牌被取回,奴婢没有木牌,才没有被一直苦追,捡得一条性命。”

木牌?难道是类似幻珠般的存在?

红果儿分明说过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拥有如他这般天赋,也没有念力的存在……

想到红果儿曾经说过的话,左滴问道:“那得了木牌的内门弟子,能沟通几种神力?”

宝枝茫然道:“自然是一种神力,还没听说过谁能沟通两种的。”

不知为何,左滴松了口气,目前看来那木牌肯定比不过幻珠,被稀释那么多份儿本事定是有限。

此时的她,压根忘干净了,使她获得火焰掌控力的,并不是幻珠,而是红果儿本身。

或者说是——离钧。

左滴又询问宝枝从前有没有过圣女圣子,以及她的父亲当初为何要叛出内门等,宝枝皆是一问三不知。

左滴暗忖,以后定要加倍小心,不让人发现端倪,若真到了非使用能力不可的地步,大不了统统杀人灭口。

不论是她的潜意识,还是适才红果儿的异常,都让左滴隐约觉得,若自己暴露,说不得就会让它处于危险的境地。

连左滴自己都没意识到,向来坚持生命可贵以人为本的她,在惊觉红果儿处境可能有危险的时候,宁可痛下杀手也要保它周全。

左滴最后看向宝枝道:“那你呢?未来有什么打算?要为父报仇还是……”

宝枝苦笑摇头:“不提父亲叛逃在先,且说报仇究竟有多自不量力。五行门创立已超千年,势力错综复杂,实力深不可测。莫说凭借奴婢一人之力,便翰国举国之力都不是对手。奴婢只想隐姓埋名好好过完这一辈子,这也是父亲临死前的遗愿。”

……

第八十三章 第二次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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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滴点头,她只是友情问问,若要替宝枝报仇,她才是脑壳坏掉。

虽然……她确实有点好奇,宝枝的父亲卓奇硕,都已贵为内门长老了为何还要叛门私逃。

想到此处,她又道:“你既有原名,可想将名字改回去?卓梦,还挺好听的,至少比宝枝强多了。”

宝枝腹诽,您还知道自己的起的名字不好听,却肯定道:

“卓梦在进太傅府前就死了,以后也只有宝枝。奴婢从前不肯对二小姐交心,一来怕二小姐受牵连,二来确实不知您早就识破了奴婢。自此之后不论您是圣女还是左家二小姐,奴婢势必尽心辅佐万死不辞。”

她又伸出双臂行之前的古怪礼节。

左滴唏嘘道:“还辅佐,你也顶多端个茶倒杯水。罢了,既然与过去了断,圣女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你现在知晓最多,但你得明白,若有半点风声从你这走漏,”

左滴眼睛危险的眯起来,寒意闪过:“那只鹦鹉对我很重要,若因你使它处境危险……你见过内门术法应该明白,我定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子……”

宝枝大骇,原本以为主子要强调为她保密,谁知却是为了那鸟?

她心中好奇红果儿究竟是何来历,竟让二小姐如此要紧,却只字不提,只发毒誓应下,今日一切绝不往外吐露半个字!

……

树梢站着一只鸟,一只虎皮鹦鹉,一只神色凝重的虎皮鹦鹉。

左滴与宝枝的谈话它一字不漏全部听到。为什么要落荒而逃它也说不出,只怕再待下去会压制不住对左滴的愧疚。尤其听到她逼丫鬟发毒誓却是为了他。

红果儿体内的离钧心里茫然,他打从有意识那天就是神,高高在上惯了,无论嬉笑怒骂还是冷酷无情都有人追捧着。

纵使不敌对手,被打成碎片的时候,心中也只有愤怒和意志坚定的复仇,诸如茫然、愧疚等情绪,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

他反复告诉自己,是他救了左滴,若没有他,左滴早就是个死人。那么为了多活的这些年头,有所回报也是应当的。便是因他而有可能遇到的危险,更是正常的附属品。

待他回到自己的世界,二“人”便缘分终结,自此以后都不会再有丝毫羁绊,直至永恒……

可不知何时起,这个注定只是过客的人类女孩,在他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

她年幼失怙却成长的正直热情;为了友情面对五六个流氓明知必死却不悔不惧;被送到陌生世界后,对已知的未来敢于直面力挽狂澜;为着对自己的承诺孤身冲进火堆,承受万般苦楚亦咬牙坚持;怀抱人人平等的思想尽力想保全羽翼下的每个人……

明明只是个小女孩却将自己活成一只老母鸡。

在他万年的生命里,从没有过一个人类,给他喂食、与他嬉闹、为他掉眼泪……

从他出现的那天,就注定是个保护者的姿态,从来没有任何人,渺小脆弱的人类,为了保护他而拼尽一切,甚至于,违背自己的信仰。

离钧越想越觉得烦躁,他低头看着重新关起的窗户,仿佛透过窗可以看到里面正侃侃而谈的左滴。

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那么,为了这个保护着他的女孩,是时候该做些事了……

……

卧房外的槐树上,一只鹦鹉在房顶上方恋恋不舍地盘绕两圈后,向着远方振翅高飞。

鹦鹉越飞越远,最后变成一只小黑点,终是消失不见……

……

红果儿不见了!

结束了与宝枝的对话后,左滴越想越觉不安,她急冲冲爬到红果儿的“别墅”中寻它,却只发现了一封信?

左滴要疯了,鸟也能写信?自己拔毛用嘴写的吗?能不能正常点?

打开信后,发现是红果儿的留书。

内容大抵是五行门是冲着它来的,目前左滴实力大涨,左家也稳定下来不再危机四伏,那么它也该去寻找回家的线索。

信中反复告诫左滴,一定要掩饰好腹中幻珠,若是遇到异人尽量莫用念力,只要她不动手,没人会发现幻珠在她体内云云。

……

左滴很难过,她也说不清,究竟是难过红果儿没有一点自保之力,还是难过他找到线索后距离分别之期更近。

虽然嘴上一直说,自己有亲朋好友围在身旁,它却身负重任孤零零地流落异界,这对它很不公平。

可潜意识总有个声音在叫嚣,是我太没用吗?所以你宁可选择不告而别也不肯带我一起走?

明明……明明……明明你说过需要我的……

要知道,你离开之后便是永别……

带上我……至少还有路途上的短暂相伴……

这种难过的情绪太过强烈,强烈到左滴都没有心思去追究,为何母亲的药囊里会有虎骨存在。

就没听说过月子病要用虎骨补的,不过想来也越不过别人去,不是方姨娘就是左潋滟。

她只觉得很累,不想再管这些破事,能掰正的都掰过了,总不至于整个左家除了她再没有一个顶梁柱吧。

左滴将虎骨的疑点告诉杨氏后,就一直待在院里大门不出。

打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一天松快过,除了,跟红果儿在一起的时候。

完了,想到这又忍不住要哭出来……

左滴连着几日无精打采,连练功都懈怠下来。

祝心来寻过她几次见她死了没埋似的,就想拉她寻宝玩,可惜左滴打不起半点精神,害的小祝心也跟着闷闷不乐。

杨氏与左章恒自然发觉女儿异常,都以为是宫中之事让她受了惊,便极有默契的不多询问。

天知道他们闺女杀人放火都玩的很溜,宫中那点破事岂能让她受惊?

左章恒次日本想将事情经过说与女儿,但见她神情恹恹不想多谈的模样,便不再提起,很是心疼。

至于左淳,虽是事后听说仍吓出一身冷汗,直道要感谢逸王出手相助。平日里亦是挤出时间尽量多陪陪妹妹,可惜收效甚微,左滴仍像是一摊死肉,谁都戳不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荒废过去,转眼间,到了左滴生辰。

左滴生辰在寒冬,听杨氏说她生产那日下起大雪,整整生了一整夜,待天色大亮方才瓜熟蒂落。

那时屋檐下的冰棱被阳光融化滴水叮咚,杨氏便想给女儿起名左冰,左章恒却道不妥,女儿家用冰字过于冷清,于是改为左滴。

滴,水注也。

希望女儿生机盎然,福如滴水绵延不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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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亲友贺生辰

……

崇武二十二年冬。

太傅府潇湘阁正厅。

“才几日不见,谁把你打成这样?”一个少女大惊小怪惊呼道,看着顶着一双黑眼圈的左滴啧啧称奇。

左滴有气无力她一眼:“皇后身体好了?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又跑出来作恶?”

少女正是世宁公主萧贞,听到左滴揶揄,满不在乎往嘴里丢了颗冬枣:“苍蝇臭虫都清理干净了,母后身子自是大好。你都不好奇那萧月华究竟是何下场?还有韩永昌。”

左滴死气沉沉道:“不好奇。爱咋咋地,关我屁事……”

萧贞大奇:“你究竟怎的了?如此失魂落魄?平日你最好打探消息,可是鬼上了身?”说着就冲左滴伸出魔爪,准备上下其手。

左滴将她爪子拍开,多少回了点精神,闷声道:“有个很好的朋友走了,我便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萧贞眼珠子一转道:“走了?可是再也不回来?”

左滴道:“那倒不是,定会回来的,只是不知得等到何时。”

萧贞窃笑:“快说给我听听,这朋友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左滴懒得搭理她:“收起你龌龊的思想,只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朋友……”

她忽然感觉怪怪的,此情此景让她忍不住联想到前世与女李巧等闺蜜聊八卦的场景,也是取笑打趣,只是从沙发换做木椅,从现代变成古风……

萧贞撇嘴:“没劲!”

她话锋一转道:“不过还得告诉你,萧月华落了发,送到庙里去了。”

左滴闻言稍微提起了点精神,道:“这么严重?圣上同意了?”

萧贞点头:“父皇不但同意,而且还是他作主发落的。母后心软,本想求情,奈何父皇铁了心,谁求都没用。对了……还有韩永昌,萧月华将他供了出来,大朝会前会有发落,想来不会轻饶他。”

左滴心叹,这算是近期最好的消息了,韩永昌别的不论,单是私通他国一条就够受的。兵是皇帝的兵,却不是他尚书仆射的兵。

至于萧月华……那就得谈谈萧明昊此人。

在左滴的印象中,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代帝王家长,虽疼爱子嗣,但他的尊严却是谁都冒犯不得。别说只是个不得宠的公主,哪怕是萧贞,若真要硬跟他对着来,都不会落了好。

这也正是萧贞聪明的地方,不管再怎么胡作非为,永远不会越过她爹的底线,如此一来,自是长长久久,恩宠不衰……

就是不知继任的尚书右仆射会是谁,左仆射一直悬空。于是自康帝和老爹之下,这个右仆射之位便是最大官职。

被萧贞这么一掺合,左滴总算有了点精神。

想到这,她将手伸到萧贞鼻子底下道:“今日我生辰,礼物呢?”

萧贞眉头一挑,皮笑肉不笑:“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你瞧瞧,我把自己送过来,岂不是你最大的礼物?”

她左顾右盼,“话说,你这里近日怎地一点稀罕物件都没添置?难道要我空手回宫?对了,那鸟呢?”

不提鸟还好,一提鸟左滴又忍不住鼻子发酸。

萧贞还不知自己说错话,仍在四处打量。

此时秋菊进来通报,说是逸王来府,老爷请二小姐前厅待客。

听到逸王二字,萧贞将鸟忘到九霄云外,兴冲冲就要往外跑,嘴里还嘟囔:“封王就封王,干吗还要拜师多此一举?这下子跟父皇成了同门,害得我硬生生矮了一辈。”

左滴猛翻白眼,你爹的师傅还是我爹呢,你怎么从来没注意过也比我矮了一辈?

不过这话只能心里想想却是不敢说的,不然萧贞又要发飙了。

二人相携来到外院正堂。墨琛端坐左章恒下首,仍是一贯的风姿俊朗,在他身旁还站着有些别扭的左渐。

自打那日倾心相谈后,不知是他自己想开,还是左章恒也做了不少努力。父子二人再不是往日的剑拔弩张,而是可以安稳坐在一处,偶尔也能谈天论地。

见到萧贞与左滴二人前来,左章恒与左渐便要行礼。

萧贞将身子往左滴身后一躲,道:“你们再如此客套,这左府我可再不敢来了。”

众人无奈,只得作罢。

自打左滴进来,墨琛的眼神就一直胶在她身上。除了粗线条的萧贞和满心忧郁的左滴,其他人都瞧在眼里。

左渐早就知晓他的心思,自然视若无睹,左章恒先是恍然大悟继而眉头微皱,逸王虽是翩翩少年,可他的身世却……

墨琛余光将众人神色一一扫过,站起身落落大方冲着左滴抱拳一礼,朗笑道:“左二小姐,不知可还记得在下?”

左滴行礼:“臣女见过逸王,还要多谢逸王殿下为臣女等解围。”

墨琛见状苦笑:“琛一直以二小姐为友人,如此看来,是琛一厢情愿。当初二小姐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变作探照灯,冲着墨琛与左滴二人唰唰扫射,萧贞也不例外。

左滴被人看的头大,心虚他怎地说话如此暧昧,这话该如何接?

墨琛迎着左章恒的眼刀子不卑不亢道:“琛幼时蒙左二小姐搭救,结交为友。这些年虽是流落在外,却仍以友人自居未曾忘却。”

左章恒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心想怕是女儿偷溜出去恰好结识的,勉强算是两小无猜倒不是私相授受。

同样脸色有所缓和的还有左渐。

可萧贞不干了,她气呼呼嚷嚷:“你算哪门子幼时友人?左滴的幼时好友只得本宫一个谁都不许抢!你长得再好看也不成!”

左滴既无语又感动,萧贞虽然不靠谱,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但是对她真是没话说。

瞧瞧,为了她连男色都能弃之不顾。

墨琛没在意萧贞的无理取闹,只看着左滴,目光中有些委屈:“二小姐曾说与琛是朋友,此言可还算数?”

美男本就容易叫人心软,何况这个美男正一脸委屈之色盯着你瞧,眼中泪光闪烁的。

不只是左滴和萧贞这两个女人,便是左章恒与左渐都心疼得紧,直道这个墨琛果真妖孽,男女通杀。

左滴想到那日如山泉般干净剔透的男孩,和他留在地上尚存余温的外衣,展颜一笑:“自然算数,我们是朋友。”

墨琛闻言大喜,脸上笑容绽开。

左滴看的晃神,眼前这人与那年的六岁孩童身形重叠,竟是无端生出一股亲切。

墨琛献宝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红漆木盒,递到左滴面前温言道:“即是朋友,便该送你生辰礼物,生辰快乐。”

此言一出,左渐与萧贞皆是微赧悄悄后退两步,他俩却是什么都没准备。

左滴没理会那不称职的哥哥和闺蜜,大大方方将木盒接过来,笑眯眯道谢。

坐在上首的左章恒早已气的脸红脖子粗。

不是说好今日来行拜师礼?自己这个老师端坐在这,连茶都没给奉上,却先给自己闺女送生辰礼究竟什么意思?当老子是死的吗???

……

第八十五章 李巧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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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左章恒老脸有多黑,墨琛还是成功将礼物送给佳人,心中窃喜。

随后杨氏与左淳到来后,方正式行了拜师礼,另按照康国规矩,奉上了六礼束。

除此之外,墨琛还特意准备了不少黄金字画等俗物,不过被左章恒义正辞严的拒绝了,说入他门下自该守他规矩。

墨琛自是应下不提。

期间还闹了个小插曲,萧贞也哭着喊着非要拜师,可把左家这一家子吓得够呛。

这真要让萧贞跟她爹成了同门,怕康帝能将左府掀了都说不定。

众人拿着个公主没办法,正焦头烂额时,还是蔡嬷嬷关键时刻出手,将萧贞擒住带回宫中,方才了事。

这一番折腾下来,左滴的愁绪终于稍稍抚平,杨氏更是张罗宴席,为女儿庆生。

古代拜师,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说是半子毫不为过,如此一来,墨琛也理所应当上了左家的家宴。

这让左章恒禁不住怀疑,这小子赶在今日来行拜师礼,莫不成就为了吃这顿生辰席?

左滴四下张望没看到左潋滟,问过秋菊才知道,方姨娘与左潋滟被送回了娘家。

想来虎骨事发,老爹终于无法忍受自己身边人竟是些窝里反,索性将人送走图个眼皮子清静。

左滴闻言大喜,也不再追究。

她举目看去:席中老怀欣慰的爹爹与温和含笑的娘亲,兄长几杯酒下去脸上的不自在褪去,面上酡红。长姐一贯的温婉端庄时不时浅笑与娘亲低语几句,再加上一个眉目如画的俊朗少年墨琛,正与兄长接连举杯……

此情此景,左滴心中滚烫,眼眶有些湿润,她只觉之前所有遭遇都是值得的,就为了留住眼前的美好,让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想到唯一缺席的红果儿,左滴心道,没关系,你定会回来的,等你回来,我会抛下一切,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送你回家。

因为,你也该享受到这一切……

哪怕,心里微微有些刺痛……

……

女眷喝的皆是果酒,度数很低极难醉人。但这气氛却将左滴熏醉了,她一杯接一杯,几乎没有停下手。

到了最后,她眼神迷蒙,眼前所见皆是重影儿,人声也渐渐远离耳畔,仿佛置身云端,轻飘飘地没个着落。

“滴儿,滴儿……”在她耳边有个温柔至极的声音轻声呼唤。

左滴眼皮子发沉,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却只是徒劳。

那人叫了半晌没见回应,便没了动静,想来已经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左滴半梦半醒间只觉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打横抱起。

晃晃悠悠过了几道门,最后被搁在一张铺着柔软垫子的罗汉床上。

意识只清醒到此时,终昏沉睡去。

……

“你把她放在此处作甚?万一着凉了如何是好?”墨琛好看的眉毛皱起,对左渐不满道。

左渐耸耸肩,不在意道:“她壮得像头牛,全府都着了凉也凉不到她。况且我又进不得内院,母亲与淳儿早已喝多离席,父、父亲也醉倒。”他虽停顿些许,但终将父亲二字叫出。

墨琛与他相识多年,这还是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父亲二字。不由欣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

“不是还有丫鬟嬷嬷,怎地就非得送到书房来?”

左渐被人察觉了心思,面色微恼:“横竖有事与她相谈,放在此处等她酒醒不是更好?省的再派人时不时去叫。”

墨琛不与他斗嘴,解下身上大氅,轻柔覆在左滴身上。

睡梦中的左滴咂咂嘴,像是吃到什么好东西,小脸儿被酒气熏的红扑扑,像个涉世未深的孩童,哪儿有半点平日里的精明模样,看着呆呆的煞是可爱。

左渐冷眼看他举止温柔的不像话,骨子里的兄长因子终于发作,眯起眼冲他道:“你何时与二妹妹结交?竟是将我也瞒着?”

墨琛眨眨眼,无辜道:“你没问过……”

左渐气结:“她可是我妹妹,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我告诉你,”

墨琛出言打断:“你放心,除非事成,否则我不会贸然求娶。”

他与左渐四目相对,斩钉截铁道:“滴儿是我此生最看重的珍宝,我比你、比任何人都不舍得她受一丝一毫伤害!”

左渐悻悻然,自家妹子才九岁……不对,才十岁,就被人盯上了,这滋味不太好受。

二人言归正传。

左渐对墨琛神色凝重道:“这几日你频繁出入宫中,我尚没时间与你细谈。康帝为何这般容易就允诺相助?”

墨琛轻笑:“大概是他多少了解一些我目前的实力吧。”

左渐闻言大惊,急切道:“难道你将复生门的事告诉他了?”

墨琛摇头:“复生门,尤其是复生卫,是我最后的底牌,自然不能动用。”

“那?”

“他在古门镖局安插了暗卫,我们在长平的势力差不多都被他查出来了。”墨琛叹息道,语气似有赞赏。

左渐愕然。

暗卫?古门镖局已经这般不起眼,康帝是如何注意到的?

“可知那暗卫是何人?”左渐追问。

墨琛瞅了一眼睡的香甜的左滴,好笑道:“此人与滴儿交情不浅呢。”

他不再卖关子,“那人名叫李巧,是皇家暗卫,负责总领宫外事务。若说江流是内卫领头之人,他便是暗卫的统领。他与你家倒是颇有渊源,他的父母亲,尚在你们府上做下人呢,还有个妹妹,从前是滴儿的贴身丫鬟,现在被放出府去,嫁给了古门镖局的一个镖头。”

左渐张大嘴巴,没想到竟有如此之事,他不由皱起眉头道:“那他对二妹妹……”

墨琛自信一笑:“他对滴儿倒是极为上心,亦是帮过她不少忙,不像是会伤害她的样子。而且,他跟康帝汇报时从未牵扯过滴儿。”

左渐松口气,如此还好。

旋即扭头看着左滴,甚为头疼,自己这个妹妹真不让人省心,康国暗卫、国质子、南谕郡主,就连郑氏余孽都围绕在她身边,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惩罚。

可怜左渐还不知目前又多了个翰国的五行门,倘若知晓这一切,就该明白主角光环究竟是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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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姓郑名长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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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室……暗卫吗?

左滴酒量有限,但体质超乎常人,她不过睡过去盏茶功夫便已醒来,只是头昏昏沉沉地,故而不想睁开眼。

耳边恰好听到墨琛对李巧的对话。

巧哥儿,果然是有身份的人啊,她暗中叹气,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康帝的人。

想来有萧贞的存在,自己应该不会与他有敌对的那天吧。

只是,左滴转念一想。

如此一来,是该将他双亲放出府去了,想来二老尚不知儿子的真实身份,不止如此,怕是连秋蝉与许黑子也是蒙在鼓里吧?毕竟,以许黑子的尿性,让他知道了怕是只能转暗为明。

既然已经醒来,再这般偷听着实不地道也让人不自在。

左滴轻轻翻动身子,发出些响声好叫人知晓她醒了,忽的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黑色大氅,上面散发着淡淡青草香,甚是好闻。

左渐与墨琛二人闻声看来,见左滴睁开惺忪睡眼,正茫然的四下环顾。

左渐快步走上前来,将她扶着坐起。

墨琛随手倒了杯热茶塞到她手中,温言道:“酒醒难免头疼,喝点茶解解酒气。”

左滴恰好口干,也没推让,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墨琛见状眼中满是笑意。

热茶下肚顿觉清醒不少,左滴借着兄长胳膊下了床,觉得有些寒冷,也没多想便将大氅披到身上。

墨琛见到这一幕,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左渐恨恨瞪他一眼,却没出言相阻。

左滴没留意二人的眼神交流,坐到桌前,轻声道:“既然将我搁在这,定是还有话要与我说吧?”,她扭头看着墨琛,调皮道:“就从上次那个假皇子说起呗。”

墨琛微赧,与左渐一同落座,想了想方道:“六岁那年,我遇到母亲部众,将我带离长平。未免康帝与帝起疑,便使人做了易容面具,找替子留在长平掩人耳目。”

左滴点头,这就解释了为何上次那“墨琛”不认得自己,她同时亦留意到墨琛的称呼,他直呼帝而非父皇。

墨琛继续道:“如今我羽翼渐丰,无须继续如此行事,便回到长平。”

左滴问道:“你做这逸王,可是与圣上做了交易?”

墨琛早料到她会询问,看着她肯定道:“是。他助我复仇,我许他大半壁江山。”

左滴与左渐同是大吃一惊,前者没想到他竟下如此大赌注,后者则是没想到他会对左滴全盘托出毫无隐瞒。

左滴收敛心神,又道:“那拜我爹爹为师又是为何?”

她很好奇,左章恒一旦辞官,对他而言半点助力都没有,何必自讨苦吃平白惹康帝疑心?

墨琛咬咬嘴唇,似有些不好意思。

左渐翻了个白眼,替他说道:

“他知道韩永昌与郡主暗谋扳倒左家,但苦于得不到具体的消息,便直接找圣上禀告要拜师父亲,万一事有不测至少有个能出面的身份,顺便也能让某些人投鼠忌器。本是兵行险招,有被圣上忌惮的危险,没成想面见圣上时,父亲正好在辞官……”

左滴注意到左渐称呼父亲称呼的很顺口,不由眉开眼笑。

她很真诚的看着墨琛道:“不管怎样,都该感谢你。父亲如今辞官在即,不少人暗中虎视眈眈。你这番行为却是火中送炭。滴儿铭记于心。”

顿了顿,又道:“纵然不知你身负何种仇恨,滴儿虽是女子却深知有恩必报的道理。他日但有所求,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墨琛看着这女子一脸的坚定与诚恳,但笑不语。

你能安好,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你的存在,已是我得到的最大奖励……

……

没有得到答复,左滴也不气馁,他目前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日后却不好说。

她念头一动,忽然道:“墨琛,你对翰国了解多少?”

墨琛微愣,似是没想到她会突发此问,思索片刻方道:“翰国偏远苦寒,少有人至,向来比较神秘。不知滴儿想问关于哪方面?”

左滴低吟,不知该不该道出五行门之事,再三犹豫终究没有说出口,事关红果儿她半点都大意不得。

遂含糊道:“大朝会将近,国有你在,南谕也来了个公主,只有翰国不声不响,让我颇为在意。”

墨琛点头,接受她的说法:“翰国新帝登基,尚无子嗣。他不可能亲自来康,想来不外乎那几个大家族子弟,”他看一眼左滴,斟酌道,“若非必要,滴儿还是避讳些翰国之人。他们……颇为古怪。”

左滴颔首,确实古怪,她转移话题:“兄长定是将杨玉成之事同你说过了吧?”

墨琛点了点头,眉头紧皱道:“他想必就是前旭郑氏目前的主事之人。我等苦寻他很久一直没有线索,没想到却是改头换面藏在定山公府。他极为神秘,无人知他相貌年岁,只知名为郑长朝。可郑氏皇族并无此名,估计是自行改的。真正的杨玉成,怕是早就过世,之后被他李代桃僵。”

跟自己所想差不许多……左滴追问道:“那你们可知大朝会时,他究竟所图为何?”

左渐目带忧色看了一眼墨琛。

墨琛却不以为意,轻飘飘道:“大抵是将我们这些不受宠的邦国皇室子弟都杀了吧。”

左滴愣住,她猜到郑氏余孽从鸿胪寺下手,定是为了制造他国对康的敌视。却没想过竟是如此大的手笔。他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能从一众侍卫的保护中逐个击杀这些皇室子弟?

墨琛看着左滴试探道:“你,可曾听过异人?”

问出这话他难免心中忐忑,他见过左滴异状,知晓她大概也属异人,不免担心怕被她误会,要刺探她的虚实……

左滴不以为意,倘若不信任墨琛,早在六年前就杀人灭口了,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足以证明他一直守口如瓶。

遂点头道:“听说过。”

墨琛见她坦然,不由心花怒放,原来这个女子对自己如此放心,今日来左府来的简直太对了。

他雀跃道:“郑长朝手下有异人,他便想利用异人来击杀我等。”

许是他语气太过欢快,不仅左滴,就连左渐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被人暗杀都能说的这么高兴?究竟是哪里坏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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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南谕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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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是发觉行为不妥,墨琛干咳两声微微低头。

左滴看着他忧心忡忡道:“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墨琛不在意地摇头:“无妨,从前我势单力薄他尚不能得手,如今他虽有异人相助,我也不是以前的落魄幼童。既然早晚会对上,躲得过这次也躲不过下次。”

想了想又补充道:“此前说到望你尽量远离翰国之人,也与此有关。据我所知,出世异人大都来自翰国。”

左滴悚然大惊,这却是个大消息,想来这些出世的异人跟五行门定然脱不了干系。

“可是都听命于翰帝?”左滴急忙追问。

倘若如此还玩个屁啊?百十个异人组成小队,足以一统全球。

墨琛轻笑:“滴儿多虑了,异人本就是方外之人,岂会听命于人间帝王?他们自成一套体系,不受他人约束。”

左滴悬起的心微微放下,她眉头紧皱,思考了半天,方才像是下决心一般,艰难道:

“不若……不若你,搬到我们家来吧……”

她不是随便说说,虽不知这世上的异人有多厉害,但根据红果儿的说法,自己想来不会差过他们去。

墨琛对左家有恩,哪怕不能肆无忌惮的护着他,至少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外头安全些。况且他既然拜过师,住到府里也能说得过去。

不过,就怕爹娘会误会……

左渐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他不知道左滴的能耐,心道难道二妹妹也被墨琛的皮相所迷?

他脸色铁青,正欲出言拒绝。

墨琛断然道:“不可!你有这份心琛已深感五内,但将左府上下都牵扯进来,琛恐难从命。”

他灿若星辰的双眸凝视着左滴,眸中似有火苗在闪烁,他哪儿能不明白,滴儿是要将自己护在她羽翼之下,去对抗那异人。

虽然为难却仍是说了出来……

左滴听到他的拒绝说不上是惋惜还是松口气,她是真心想要护住他,这个成长艰难的俊美少年。

但这样一来不但有可能暴露,更怕连累府中之人……总之,心情颇为复杂。

左渐如坐针毡,直觉告诉他不能让这两人继续聊下去,他的心脏受不了。

警告的瞥墨琛一眼,对左滴温和道:

“二妹妹今日饮了不少酒,不若回房歇息?逸王就让我来陪同,如何?”

墨琛笑着摇头道:“也好,如此便麻烦正道了。”

正道?正道是什么鬼?左滴眨眨眼,满脸的问号。

墨琛对她解释:“正道是你兄长的字,难道滴儿不知?”

左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因为名叫“贱”所以字便起成正道吗?贱人哪里走的了正道?

大约明白了左滴为何发笑,墨琛也跟着呵呵笑起来,只余左渐脸色铁青,对给自己赐字的老爹恨意更上一层楼……

……

冬季的傍晚,左府花厅内温暖如春,两个玉树少年和一个美丽少女的轻快笑声飞出屋外。

仿佛将外面的寒意都融化开,化成一片夺目的灿烂……

……

距离左府不远处,正是南谕诸人的居所。

西奈金环正趴在院中山石上百无聊赖的发呆,自从西奈苏灵离开后,她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

有丫鬟匆匆走进,隔着远远地就对她行礼道:

“公主殿下,大喜!”

西奈金环无精打采:“有话就说。”

丫鬟走近几步道:“回禀公主,太子殿下抵达长平。已去拜见康帝,稍后就过来。”

西奈金环闻言精神大振,一个鲤鱼打挺从山石上跃下,双目霎时亮晶晶,神采飞扬道:

“快给我更衣,我要亲自出府迎接皇兄!”

话音刚落下,就听到远处传来略带磁性的男声道:“就怕你更衣实在太久,为兄只得前来寻你了。”

西奈金环“嗷”一嗓子,冲着来人直扑过去!

一头扎进那人怀中,将头发都揉地乱作一团,她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喜悦道:

“怎么这样快?苏灵才刚被遣回去没多久,你就得了消息赶来啦?”

那人拥住怀中少女,低头浅笑。

他端的一副好相貌,比起墨琛来亦不逞多让,只是风格不同。眉目俊朗,剑眉入鬓,一双桃花眼,好似无情却有情,双唇若花瓣绽放。明明是个男人,眉眼之间却有着连女人都自愧不如的风情。

赫然正是南谕太子,西奈永。

他闻言敛笑,凤眼眯起:“路上倒是见过了。西奈川这个老狐狸,真当天下人都是傻的?”

嗓音仍是极具磁性,西奈金环却身子一僵。自己这个兄长最是笑面虎,可他此时都不笑了……

太可怕了,她将身子从兄长怀中挣出来,乖巧的站在原地,等他发落。

西奈永将骨节分明的手掌在她头上摩挲,柔声道:“你同苏灵丫头说的话,已经有人告诉我了,金环,你才是我南谕最璀璨的明珠。苏灵她不过是颗鱼目,可惜世人多是睁眼瞎,瞧不明白。”

西奈金环听闻兄长此言,眼眶霎时通红,鼻头发酸。

别看她跟西奈苏灵说的言辞凿凿斩钉截铁,但她自那日后时刻都在提心吊胆。

若苏灵说的是对的,他们就该忍辱负重地想法设法去偷兵相助,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她是可以做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可其他人呢?其他人又会如何想她?

此时得到兄长的认同,她再也憋不住心中委屈,眼泪唰唰往下流。

西奈永擦去妹妹脸上泪水,叹息道:

“苏灵说的对也不对。南谕确实地小物薄,但地势险要瘴气丛生,不是说攻就能攻下的。倘若我们瞻前顾后,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遇到困难就想着投机取巧。失去性命不可怕,可怕是失了强国之心。到那时,天下再无南谕国。”

西奈金环点头如捣蒜,还是兄长的话有道理。还有自己,自己的话也有道理。

兄妹二人回到厅内,西奈永四下打量,无奈道:“看来你这日子过得挺好。难为父皇天天食不下咽,总担心你在康国受了委屈。”

西奈金环看了看自己添置的各种器物摆件,不免有些心虚,心道卧房里的你还没瞧见呢,堆得都快要无处落脚了。

她想到一事忽然眼睛一亮,对兄长央求道:

“皇兄,我在长平见到国质子了。他长得比你还要好看,你帮我求父皇做主,让他给我做驸马吧?”

西奈永笑容僵在脸上。

他刚刚抵京,匆匆拜见过康帝后忧心妹妹,马不停蹄来探,谁料没说两句话,连杯热茶都没喝上,她就要给自己求驸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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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神秘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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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奈永不由暗暗怀疑,难道自己近来表现的太过和蔼可亲?

看着妹妹闪着小星星的眼睛,瞪她一眼道:“你的驸马,只能在南谕选。其他的,休得再提。”

西奈金环眼神立刻黯淡下去,像瞬间熄灭的烛火。

西奈永看的有些心下不忍,想了想又道:“听说他做了大康的逸王……若你有能耐把他弄去南谕,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西奈金环大喜过望,连声道:“真的吗?真的吗?”

她忽的从狂喜中反应过来,狐疑地看着哥哥:“可他不过是个质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皇兄可是向来无利不起早,这是要拉拢他的意思?”

西奈永嘴角上扬,笑的颇为邪气:“他现在早就不是个普通质子了……”

……

距离长平千里之外,有山名潜。

潜山不似五岳那般出名,地势险峻鲜少人至。但到过之人皆是赞不绝口,无他,风景独秀耳。

尤其山上连成片的碧竹,间有清溪围绕其中。日出时分半山腰往上尽数掩盖在白雾之下,让人分不清此地究竟是人间还是传说中的天境。

只可惜,潜山连个上山的路都没开辟出来,非寻常人可抵。

那竹林也颇为邪乎,不管人类还是鸟兽,进去绕上两圈就会晕头转向。哪怕沿着一个方向笔直前行,最后仍会从原地走出。

久而久之,附近的村镇中就有传言道:潜山是神仙居所,没有仙缘的人贸然进入,只能九死一生。

此刻,这号称神仙居所的潜山山顶,并没有众人心中富丽堂皇的仙宫楼宇,只孤零零的在竹林间立着一座竹屋。

竹屋前圈了个小院儿,院里也没有种植仙草琼花,而且寻常农家栽种的菜蔬瓜果。

一个白发白须老者,外表瞧着倒是颇为仙风道骨,只可惜手里拿的并非拂尘而是一把橛子,正在挥汗如雨的给菜地翻土……

这幅画面真真让人大跌眼镜!

这个老者须发全白,脸上肌肤却没有半点皱纹,反倒红润光滑的像个孩童,他正边勤劳耕作,边念念有词:“王星、将星终究还是聚齐喽!这回的天道倒是乖巧的很,没再瞎折腾。”

他直起身来抹了把汗,盯着菜园子捋捋胡子自言自语:“老夫的这把老骨头,可算是能歇上些时日……”

蓦地,

“东西呢?拿出来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一个粗哑怪异的声音在老者耳边突兀响起!

这凭空冒出的声音把老者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胡子给揪下来,直疼了个呲牙咧嘴。

他二话不说猛地提气,眨眼功夫便从适才站立的地方飘出去好几米,动作敏捷的便是个青壮年都自叹不如。

“你、你怎地……”老者站定后定睛一看,顿时瞠目结舌,很是吃了一惊。

适才院子的篱笆上,赫然站着一只对他虎视眈眈的虎皮鹦鹉!

老者勉强稳住心神,将鹦鹉细细打量半晌,方疑惑试探道:

“你、你难道就是师尊口中所说的……大王?”

鹦鹉鸟面严肃,鸟头轻点,粗声道:“不错,就是我,我就是大王!”

老者闻言,红润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目中满是惊惧,指着鹦鹉颤声道:

“祸、祸世……之星,原来真的存在祸世之星?!”

……

与此同时。某处隐秘的暗室。

暗室中央的石台上,坐着个鸡皮鹤发老者,这老者此刻脸色青黑,他双目圆睁猛地张嘴,一口鲜血狂喷出来,顺着他的白须往下滴。

吐过血后,老者身子明显变得萎顿,他的眼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瞧着甚是骇人。

一个瘦削男子站他身边,正是郑长朝易容的杨玉成。

杨玉成见状急忙上前,将手指搭在老者腕上,过了两三个呼吸松开手,脸色难看道:

“老师,您心脉受损。切莫继续推演……”

老者大手一摆,止住他。

语气微弱道:“那些人已经到了长平,老夫必须抢在他们前头找到那物件……不然,只得功亏一篑。”

杨玉成眉头紧皱,这般鬼神难测的本事,不愿为自己所用,非要去推演个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的物件!

若真心神耗尽就这么死了,自己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么大精力?

他思虑再三,终究强忍着没有出口呵斥,只不咸不淡躬身一礼,退出暗室。

老者擦擦嘴角血迹,面上平静心中却掀起狂涛。

推演之术他并不擅长,却也勉力算出十四主星已现世十二颗。照这般发展趋势,难道十四星要同时现世?这又该是多大的浩劫!

只有找到那东西……只有找到那东西才有机会拨乱反正!

他抛开杂念,坚定阖上双目,再次入定……

……

太傅府后院金童阁。

祝心的包子脸拧成一团,可怜巴巴的看着左滴,大眼睛里泪花闪烁。

秋菊、二宝和王、李二位嬷嬷皆是撇开脸不忍心看他。

只见他穿着红色褂衫,丸子头又被改回冲天揪儿,顶上还扎了朵要多俗气有多俗气的大红花。

只有左滴笑眯眯的瞅着自己打扮出来的祝心,越看越满意。

她在祝心粉嫩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道:“年画娃娃都没咱家心哥儿讨喜,走,姐姐带你出府放风。”

听到要带自己出府,祝心皱成包子的脸慢慢展开。丑就丑吧,有姐姐陪着还能出去玩才是天大的事。

他扬起笑脸甜甜道:“好!”

方姨娘和那个总是作妖的三妹妹左潋滟被送回娘家后,整个左府简直是焕然一新,这才是左滴梦寐以求的家啊。

她把李嬷嬷要回自己身边,总算全了她的心愿。

好在杨氏心宽,老早忘了当初陷害女儿的正是这个李嬷嬷,很干脆地允了。

左滴让王嬷嬷和李嬷嬷先跟着祝心,毕竟他跟常人不太一样,又住在自己院里,不放心再收进来新面孔。

李嬷嬷命苦了半辈子,现在不但解除了蛊的危机,又如愿来到潇湘阁,脸上再不是冷冰冰而是添了笑模样。

这两个嬷嬷都无儿无女,简直把祝心疼到骨子里,这会儿眼看着二小姐对小少爷下“毒手”,她俩只能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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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姓二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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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滴见祝心整装完毕,便回卧房更换男装。

其实本来今日是与萧贞有约,转念想到祝心,小小孩童却整日拘在府里太过可怜,便心血来潮将他一并带上。

在丫鬟的服侍下更衣后,她刚要出门,忽然瞥见梳妆台上放的红漆木盒,那是墨琛送她的生辰礼。

古代人大概脸皮薄,很少会当着送礼人的面打开查看,便叫人收到屋子里,后来又是醉酒又是密谈的,反把这茬给忘了。

她好奇心起,坐回梳妆台前,将盒子慢慢打开。

刚打开一条细缝,便有夺目红光露出,盒盖完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红芒,简直要亮瞎左滴的狗眼。

左滴眯起双眸,待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后,方才慢慢睁开眼细瞧。

盒中放着一颗红珠,红芒大盛,若不是个头小了些,她简直要错认成幻珠。

o!m!g!左滴吃惊的伸手拿起珠子,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瞧。

珠子就是颗普通珠子,好像是石头打磨而成,手感偏硬。

虽然看起来红芒大盛,可实际上既不冰凉也没什么热度,想来不是什么灵物,不然她腹中的幻珠早就“叫嚣”了。

那么,难道是种奇怪的宝石?左滴暗忖。

可就算在她前世,不添加特效的情况下,也没有哪种宝石会放出如此光芒吧?

她微微颦眉,将红珠放回木盒,盖上盒盖。

严丝合缝的红漆木盒,没有浮雕装饰也没有宝石花样等镶嵌物,瞧着煞是平凡无奇,可就这么个平凡至极的木盒子,将那夺目红芒完全藏住。

这般看来,不仅是红珠,就连木盒都是件了不起的东西。

左滴心里颇有些忐忑,本以为不过是件普通的生辰礼,哪成想竟是这般贵重。

她心中决定,改日见了他定要好好盘问,这红珠究竟是何来历,若当真是件稀世珍宝,说什么也要退回去。

将木盒习惯性塞到枕头底下(这种行为请参考初得幻珠簪时),按下心思暂且不提。

二位嬷嬷已经领着祝心在前厅等候多时……

……

南谕太子既然来京,自然不能继续住在临时宅子里。

于是在西奈金环的期待下,南谕一行人按照正常程序入住四方馆。

本来以为国四皇子、康国逸王墨琛也会居于此处,谁知问过接待官员才知道,逸王当然要住在康帝赐下的逸王府中,可把西奈金环气得够呛。

于是乎,西奈永的耳朵就遭了罪。

没能如愿得见美男的西奈金环,整日像苍蝇般围着他团团转,不但要出去闲逛还非得让他陪着。

西奈永敌不过妹妹的磨人**,只得缴械投降。况且,他对康国京都也颇为好奇。

二人改成汉人装束,只带了两个乔装成小厮的侍从,奔着西奈金环一心向往的西市行去。

……

长平西市,仍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往来者除了闲庭游走走马观花,便是讨价还价喝酒吃茶,只有一个身着劲装的圆脸少年,瞧着与旁人格格不入。

他一不闲逛,二不买卖,而是像只没头苍蝇,四下拉住人打听。

“你可知长平哪个大官姓二吗?”一个粗布衫的汉子被他拽住问道。

汉子奇怪的瞅着圆脸少年,看他模样又讨喜又正派的,不像个傻子啊?怎地问出这等问题?

他还算热心:“没听说过有人姓二,公子莫不是记错了?”

少年苦恼的抓抓头发,嘴里小声嘀咕:“不可能,老子分明听到有人称呼她二小姐……”

他声音太小,汉子没有听清,见他松开手便摇摇头径自离去。

少年也不气馁,紧接着又抓了个文弱书生,劈头问道:“你可知长平有谁姓二吗?”

书生被他吓了一跳,关切地看着他道:“你可是犯了癔症?”

少年气呼呼甩开他,继续找下一个目标:

“长平究竟谁家姓二啊?”

……

西奈永看着活蹦乱跳的妹妹颇为头疼。

长平的市集太过繁华,四处皆是人挤人,他不得不留心看着妹妹,即便如此仍是一个不注意人就不知道跑哪儿了。

他心下暗恼,只带两个人跟着委实托大。

这不,刚在一家卖折扇的摊子跟前站一小会儿,转身再瞧,西奈金环已经没影儿了。

西奈永无奈叹口气,对侍从道:“四下找找吧,应该跑不远。”

侍从拱手应下,正待去寻,忽然听到前方人群中传来吵嚷声:一个男声一个女声。

女声听着着实耳熟,不是他们的公主殿下还能是谁?

三人急忙上前,挤进人群里。

西奈金环正怒气冲冲瞪着一个圆脸少年道:“不要脸,不要脸说的就是你!”

少年又气又急,憋的脸通红,梗着脖子道:“老子不过跟你打听个人,怎就不要脸了?”

西奈金环扬起被扯烂的袖子,振振有词:“光天化日之下,扯烂姑娘家的袖子,就叫不要脸,你这个登徒子!”

少年似乎有些理亏,嘟囔道:“我只是轻轻拽了下,明明是你的衣裳不结实……”

“到底怎么回事?”西奈永出声打断二人。

西奈金环还要继续吵吵,西奈永一把将她拉住,对侍从使了个眼神。

侍从点头,解下外衣搭在西奈金环的手臂上,掩住破损衣袖。

围观的人见到没有热闹可看,加之两个侍从驱逐,人群慢慢散去。

“究竟怎么回事?”西奈永狐狸眼儿危险眯起。

西奈金环见状下意识缩缩脖子,忽的意识到她是有理的,便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

“我好端端路上走着,他突然冒出来扯我袖子,还问知不知道有人姓二,我问他是不是傻子,他就用力把我袖子扯破了。”

圆脸少年强辩道:“是你先骂老子是傻子,老子只是气不过稍微用了点力气,谁让你衣服那么不经拽。”

“这天底下哪有姓二的,你不是傻子谁是傻子?”西奈金环讥讽道。

“你胡说,明明就有,老子亲耳听到的。”少年急的抓耳挠腮,有口莫辩,他下意识抬头四望,忽然!

少年脸色大喜,指着远处道:

“就是她,我找的就是她!”

他双手卷起放在嘴前,大声喊道:“二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西奈金环和西奈永面面相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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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命定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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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品楼内,左滴和萧贞在雅阁碰头。

萧贞对穿的像个红包似的祝心极有兴趣,拉着他揉捏半天,直到祝心的小脸儿红成番茄才停手。

此前出了萧月华事件,左滴深感对萧贞兄弟姐妹的情况了解太少。

当初觉得跟自己毫无关系,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经此一事她决定要进行深入了解,于是特意约了萧贞出来相谈。

谁料,刚起了个话头,萧贞就开始讨价还价。

要情报?可以,但是得先陪她逛西市!

左滴虽是无奈,但想想她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女孩,不能用成年人的相处方式来对待。自己从前对她的确多有忽略,便爽快应下。

只是心中不免好奇,上次去西市时,她分明也颇为嫌弃,为何还想再去?

萧贞笑眯眯道,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有热闹瞧。

左滴翻了个白眼,表示无言以对。

左滴带着秋菊,萧贞带着个眼熟的宫婢,一行五人便在西市随意逛。

祝心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兴奋极了,左滴抛开对西市的成见,觉得偶尔这般放松下也是极好的。

可惜,她的想法不过只维持炷香工夫就彻底崩盘!

真让萧贞这个乌鸦嘴说中了,只在西市溜达没一会儿,她就看到两个完全不想见到的人。

一个是汉人装扮的西奈金环,另一个圆头圆脑的少年……

可不正是被暗杀那夜遇到的傻缺?

左滴下意识扭头就走,却已是来不及。

听到那少年大声喊道:“二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左滴在众人怪异的注视下,尴尬转过身,冲那少年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hi……”

西奈金环看到几人也是颇为吃惊,她趴在兄长耳畔悄声说了几句。

西奈永眯起眼,原来此人便是苏灵想要对付的太傅府二小姐。

而另外一人……

他的桃花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目光从女扮男装的萧贞身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等等……二小姐?

他倏地反应过来,吃惊的看向手舞足蹈的圆脸少年,这就是他要找的姓二之人?难道真是脑子有问题?

圆脸少年三两步冲到左滴面前,得意道:“老子就说肯定会找到你,说到做到。”

旋即皱眉打量她一番,“你还是着女装更好看,对了,”,他神秘兮兮凑到左滴脸跟前小声问:“你可是隐世家族子弟?为何旁人都不知你姓氏?”

左滴同情地看他,“好心”提醒:“你不是蒙面怕被我瞧见?现在光天化日的,这么大摇大摆来寻我真的没关系?”

“啊”少年一拍脑门,惨叫道:“又忘了!”

便纵身要逃,身子都已经拔起,却忽的停下来,狐疑道:“可是你已经瞧见了……”

左滴,原来还没傻到家。

少年举起双拳平行在胸口重重捶了两下,对左滴憨笑道:“我叫宗术,现在咱们光明正大结识,就不再受门规所限。”

萧贞与西奈永见到少年这番动作,皆是瞳孔一紧翰国人!

少年此番做派正是翰国贵族间的问候礼节。

他二人旋即发现对方异常,猜到对方应该也看出了这礼数的门道。

没等萧贞开口,西奈永抢先道:“某听舍妹提起过长公主与左二小姐。真真闻名不如见面,某名西奈永。”他行了个拱手礼。

西奈永?面对左滴疑惑的眼神,萧贞目光闪烁,在她耳边悄声道:“南谕太子,前几日来的京里。”

左滴恍然,想来这才是南谕国此番来大朝会的正主儿。

她不由细细打量,这南谕太子美的邪乎,便是女子见了都要自惭形愧,且行事做派并不张扬,反倒十分平易近人,心中不由添了几分好感。

左滴没有多言,只含笑点头还礼。

萧贞却破天荒不冷不热道:“不敢当,本宫常服出宫,无须将长公主挂在嘴上,就叫萧公子吧。况且本宫与你无甚交情,还是莫要套近乎的好。”

左滴大奇,这西奈永之貌比起墨琛不逞多让,萧贞竟然没犯花痴?太不合理了!

西奈永不以为杵,只是笑笑,西奈金环面色不平却破天荒的一声不吭。

左滴多看了西奈永两眼,难道是因为他,才让南谕小霸王变成乖乖羊?

看来这位美貌太子并不像外表那般无害……

圆脸少年听到他们谈话一脸恍然大悟,上前拽住左滴袖子道:“原来你姓左不姓二啊,既然你我已经互通姓名,就是朋友了,现在朋友有难你可不能不管。”

左滴暗呼不妙,直觉麻烦上门。

就听他接着道:“我跟家人闹翻,无处可去,你得收留我些时日。”

“不可!”

左滴还未开口,西奈永与萧贞异口同声道。

左滴奇怪的看着他俩,萧贞没吭声,西奈永解释道:“宗公子若是无处可去,不若与某同住?左二小姐毕竟是女子多有不便。”

萧贞冷哼:“西奈公子住的是四方馆,不是客栈,岂能随意领人去?”

西奈永对她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杵,摸摸鼻子退而求其次道:“是某思虑不周。汉人常言,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与诸位有缘相逢,不若由某做东,找个地方坐下来倾谈?”

左滴无力的盯着自己被宗术拽住的袖子。

长平这么大的城,都能跟这些人碰到一起,这岂止是有缘?简直就是孽缘。

出乎意料的,萧贞并没有反驳,西奈金环更不须提,自然听兄长的。

而左滴袖子上的宗术貌似吃定了她,也是走哪儿跟哪儿。

萧贞眼珠子一转,爽快道:“如此也好,西奈公子初来长平,想来不太熟悉。就由本宫……子选地方如何?”

西奈永笑眯眯抱拳:“固所愿耳,不敢请耳。”

萧贞左滴齐齐翻了个白眼,酸!

……

若说一品楼是长平最隐秘的酒楼,那最昂贵的酒楼当属仙来居,仙来居与一品楼比邻,都是临河而建。

提起仙来居,人们的第一个反应是贵,第二个反应是值。

美轮美奂的外表不提,无论是酒还是菜在整个长平皆是首屈一指,除此之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美丽热情的胡姬。人皆道,只要你有银子,就能到仙来居里当上一回神仙。

极少有人知道,仙来居背后的东家,却是定山公府,左滴母亲杨氏的娘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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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最尊贵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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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提,自打左滴下定决心留在古代,对饮食习惯很是进行了一番改良。

她彻底打破大康做饭全靠水煮的陋习,将炒菜提前好几百年带进左府。左府的饮食水平一下子上升好几个台阶,而左滴培训过厨娘后便撒手不管。

谁料才过几日,就从萧贞处听说仙来居推出新菜式,好吃得能让人吞下舌头,打听后知道,竟是自己传授府中厨娘的炒菜技术?

起先她还以为,那仙来居的来头大到能在太傅府厨房安插探子。

让李巧查探后得知,原来那仙来居是自己姥姥姥爷的产业。

当然,萧贞并不知晓此事。

怎敢让她知道?她知道后仙来居还不变成她的专属宫外食堂?

此时听到萧贞提议去仙来居,左滴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她是要狠宰西奈家的兄妹俩。

横竖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欣然同意,袖子上挂着的宗术也欣然同意毕竟都饿了好几天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仙来居。

世人常道: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可不是巧么?刚踏进仙来居,萧贞与西奈金环就死死盯着一个方向,眼中绿光大盛!

临窗的位置上,赫然坐着两个翩翩少年郎。

左滴看到那二人无力的拍了拍脑袋:墨琛和左渐,你俩在这干什么?特意选日子来凑热闹?

属于动物的本能告诉她,此刻拔腿便走,才是最佳选择。

可已经来不及了,墨琛看到左滴一行,很友善的对他们微笑,这一笑的结果就是:

左滴坐于桌前,左手边是丰神俊朗的墨琛,右手边是狗皮膏药的宗术,祝心可怜巴巴的偎在她身前,任大家说破嘴皮子也不肯单独坐在椅上。

西奈金环得意洋洋占领墨琛另一侧,坐于西奈永与左渐中间的萧贞只能双目赤红狠狠瞪着她,像是要吃人。

左滴无语问苍天,全然不知为何只是与萧贞简单碰个面,最后竟演变成如此高规格的聚会。

还没到大朝会呢,四国已经聚齐了。

在座众人面色各异,有施施然的也有悻悻然的,有苦笑的也有怒目的……

此时此刻围坐桌前的青涩少年们,或是身份高贵或是人才风流,但任他们再神通广大,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情此景,在遥远的未来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会面……

……

宗颜,宗家十五代嫡孙,天资过人气运加身,以十岁稚龄入选五行门内门,并被破格收为亲传弟子。

从他身上印证一句话: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可是、偶尔的、上苍也会公平一回。被众人艳羡的、标杆似的宗家天才,偏有个天生克星。

比他早出生那么一点点的孪生兄长,宗家十五代世孙宗术,正是毁灭他美好人生的罪魁祸首。

越是悠久的家族越注重礼法,故哪怕宗术再天资平庸再“单纯直爽”,就因为他早出生一小会儿,世孙的位置也必须是他的。

奇就奇在,放在别的豪门中,弱势的继承人与强势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本该上演一出惊天动地的狗血夺位之争。

偏偏宗家这两兄弟并没有为此起龃龉,宗颜这个做弟弟的,一边苦哈哈应对族中的责任与磨练,一边流着泪给自己不靠谱的兄长擦屁股。

没错儿,就是擦屁股,但凡宗术惹了祸,受责罚的永远是宗颜。

没办法,谁让兄长愚钝少不了他这个聪明弟弟的看顾?

所以,当宗术再一次从他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之后,宗颜再暴走也不得不弃了任务,心口淌血的找到他并好好保护着。

门内的任务完不成最多是挨骂,可宗术有一丁点儿差池他就得挨揍,孰轻孰重,还用选吗?

……

一直暗中跟随的宗颜,无语的看着脑残兄长满街找姓二的小姐,然后偶遇南谕西奈家子女,和后来出现的康国长公主和左太傅二女左滴……

左滴?

他的瞳孔一缩,原本吊儿郎当的身子倏地绷紧。

不过是个十来岁幼女,为何竟让他感到浓浓的威胁?仿佛靠近她便会失去什么东西。

宗颜眼神一冷,对于有可能产生的威胁,最好的办法便是果断除去一劳永逸,更何况

你瞅瞅那个宗术!都快挂在人家小姑娘身上了,真丢人。

他狠狠瞪一眼兄长,将左手伸进怀里,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

宗颜冷漠的看着人群中的左滴,无甚诚意地默念一句抱歉,便要将那硬物攥紧。

蓦地,他耳边传来一道温润声音:

“真巧,竟在这里遇见宗二公子。”

宗颜被这突兀响起的问候吓得魂飞魄散!

他迅速掩住眼中惊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着文人长袍的俊秀青年,施施然立于距他一步之遥处,拱手行礼。

而他,对这人是如何出现的,竟毫无所觉。

宗颜与宗术乃孪生兄弟,两人的相貌虽相似却不难分辨。

宗术目光清澈如稚子,加上贪嘴所以有些圆润,而宗颜天生笑脸,便是发火和痛哭时嘴角仍会不自觉上扬。

可这些都是隐秘的,来人如此自然喊出自己的身份,又敌友不明,宗颜心中警铃大作。

他仔细打量青年,见他唇红齿白颇有些男生女相,但长袍底下那匀称结实的身形与精光闪烁的双目,不难看出对方非但不娘反而是个高手。

宗颜在来人的注视下不自觉后退一步,客气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青年似是了解他心中所想,朗声道:“在下不过一介草莽,姓李单名一个巧字。宗二公子自是不认得的。”

宗颜立刻在大脑中飞快搜索是否听过李巧此人,只听青年继续道:

“在下瞧见宗二公子已经旁观宗大公子良久,不知可是有何难言之隐?那与令兄相谈之人,恰是在下友人。此处相隔甚远也听不清什么,不若宗二公子与在下一同上前寒暄几句?”

宗颜闻言了然,怕是此人已跟踪自己颇久。

他心中懊恼,自视甚高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以为来到康国便天下无敌,警惕性都减弱不少!

宗颜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已经推推嚷嚷离去的宗术一行,眯起眼睛道向李巧:

“家兄孩童脾性,倒叫李公子见笑。寒暄一事倒也不急,只李公子对我兄弟二人颇为了解,倒叫在下甚是好奇。不知李公子可否为在下解惑?”

李巧潇洒一笑:“若要在下吐实,可得看宗二少的能耐了。此地人多不便,不知宗二公子可敢随在下一共另寻个方便之所?”

宗颜轻哼一声:“有何不敢?李公子请带路。”

李巧余光瞧见左滴一行已淡出视线,心下略安,侧身将手一挥道:

“宗二公子,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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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最古老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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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来居的掌柜自是认得左渐左滴及世宁公主。

但见几位主子都没什么表示,便知趣的不做声。因为二小姐与长公主在,适才的胡姬却是不能再安排,便换了个机灵的小厮来伺候。

小厮名唤角连,是左府出来的,年岁不大却极有眼力价,得了命令后喜滋滋的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左滴问过名字后心头好笑,这人怕是跟角生一个辈分。

在座除了咋咋呼呼的宗术,余下都是用过膳方才出门。

西奈永本想找个茶馆坐下闲聊,顺便打探情报。谁料萧贞径自选了长平最贵的酒楼。哪怕他远在南谕,都听说过仙来居的大名。

萧贞看着西奈永的狐狸脸变成苦瓜脸,心情变舒爽起来,笑意盈盈道:“西奈公子迟迟不肯点菜,莫非没带够银两?”

西奈永嘴角抽搐,他是真没带银两,凭他的身份出门何曾需要带钱?今儿个是为了陪妹妹转转,故只带两个身手好的护卫,这两人也是出门不带钱的……

“没钱还装大头,饿死老子了。”宗术揉着肚子嘟嘟囔囔。

自打从一品楼“逃”出来,他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吃饭,好容易找到左滴,来到这么豪华的酒楼,竟然只能喝茶水。

西奈永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对左渐拱手道:“某实是惭愧,一时忘记身在康国。若左公子肯施以援手,在下改日定双倍奉还。”

左渐淡笑道:“无妨,诸位远到是客,正该在下做东。角连,”他唤道,“将仙来居的招牌菜都端上来,记在我账上。”

西奈永并未矫情,而是爽朗的拱手致谢,道来日定要让他请回来才是。

他这番做派大大方方,倒叫诸人对他印象颇为不错。

角连得令爽快应下,萧贞见为难西奈永的目的已经达到,倒也不再穷追猛打,撇撇嘴没吭声。

西奈金环对饭桌上的一切恍若未觉,只痴痴看着墨琛的侧颜,就差流口水了。西奈永再三使眼色都没什么作用,便听之任之不再管她。

好在墨琛甚有风度,并未气恼,只当她是空气不去在意。

左滴把玩着祝心脑袋上的冲天辫儿,耳中听着宗术一连串的抱怨饿死了,恍惚间仿佛回到前世,一群狐朋狗友聚会的场景与现在何其类似。

只不过桌上的好些人不但做不成友,反而有很大的几率为敌。

西奈永与左渐寒暄几句,便将话头指向宗术:“某听闻翰国有三大世家,分别是宗家、隆家与呼查家。而宗家当代世孙恰好名为宗术,正与宗公子同名,你说巧不巧?”

宗术不在意的摆摆手:“就是老子,老子就是那个宗术。”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停顿,沉默下来,只有左滴一头雾水,什么宗家隆家呼什么家的?他们在说什么?

哦,还有她怀中玩手指头的祝心,他是真的听不懂……

场面一时间冷下来,墨琛见左滴茫然的样子煞是可爱,在她耳边悄声道:“宗家是千年世家,在翰国的地位相当于康国的左家。宗术就是宗家的继承人。”

少年温润的气息轻轻掠过左滴的耳廓,痒痒的暖暖的,左滴面上一红,她不好意思的往旁边躲了躲,没留意墨琛脸上明亮的笑意。

还是出言询问的西奈永率先回神,轻咳一声道:“宗世孙快人快语,倒显得某过于唐突。只是,宗世孙为何沦落成……咳、”善辩如他,竟也一时没了说词。

宗术仍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们出任唔……”

“出任翰国来使!我们正是出任翰国来使!”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宗术的话。

左滴吃惊地张大嘴,看着微笑版本的另一个宗术出现在雅阁门口,语气中一股子气急败坏。

这个“宗术”两眼乌青,腿弯处还有个可疑的脚印,搭配上此时表情瞧起来颇为喜感。

旁人诧异于这奇怪的场景,但祝心却指着他咯咯咯笑的开怀。

宗术看到来人,心虚道:“你来干嘛?老子好吃好喝的,根本不用跟着你。”

来人正是宗颜,他那个气啊。

身为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没想到在一个康国死娘娘腔手底下吃了亏,他居然能克制自己的异能?

若是普通的打败倒也无妨,可那人着实可恶,不但将自己一通胖揍。还将眼睛打成这样。这叫自己如何见人?

好容易脱身之后,因为担心兄长的嘴把不住门儿,他没时间整理仪容就匆忙赶到仙来居。

谁知刚到门口就听到宗术“口无遮拦”的说到出任务,这厮就差直接说出五行门了啊!

他哪里知道,早在宗术抵京的头天夜里,就已经跟左滴报告过来自五行门这件事了……

宗颜好想哭,感觉自己无往不利的人生将会终结在康国京都。

顾不得搭理兄长,他整理衣冠,握双拳在胸口锤了捶道:“在下宗颜,宗家十五代孙。此人乃在下兄长,承蒙各位看顾,多谢。”

左滴眼睛一亮,哇!双胞胎啊!

她瞅瞅宗术再瞅瞅宗颜,啧啧,真像。就是,宗术的脸太圆了。

西奈永呵呵一笑,拱手道:“哪里哪里,同为来康使节,自该互相照应。”

萧贞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凉凉道:“人家明明是来找左滴的,跟你有何关系?”

西奈永淡然一笑,沉寂许久的西奈金环似是突然觉醒,跳出来道:“你怎么说话呢?”

萧贞瞪眼:“用嘴说话。”

西奈金环撩起袖子……被西奈永死死拉住。

宗颜一头黑线,暗想在场没几个正常人,快走几步上前,拽起还在伸着脖子等上菜的宗术,对众人道:“在下与兄长尚有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行答谢各位款待。”

西奈永按住暴走的妹妹,对宗颜笑道:“不知宗家二位公子居于何处?某也好登门拜访。”

宗颜略一沉吟道:“此番来的仓促,暂居一品楼。太子过谦,该兄弟二人先行拜访才是。”

西奈永挥挥手道:“宗二公子太客气了。”

二人这一来一回,聊的好不热络。

萧贞忽的暴走了!

但见她杏眼圆睁,两手叉腰娇喝道:

“南谕来了不报备,翰国来了也不报备,你们都当本公主是死的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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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皇子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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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颜闻言“大吃一惊”,仿佛刚刚才认出她身份的模样,行拱手礼:“原来是世宁公主,惊扰公主在下实是罪过。只是公主一身男装,着实没认出来。至于报备之事,”

他大言不惭道:“在下与兄长昨日才至长平,本就打算今日拜见康帝。”

宗颜目中闪过一丝冷光,若这位公主还要胡搅蛮缠……他的右手小指开始轻微地颤动。

左滴见萧贞还要尥蹶子,便想去安抚,谁料还未起身,却见西奈永忽的伸出手臂,一把揽住萧贞肩头,将她飞快拽到自己怀中,不过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立即松开。

萧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惊到,竟愣在原地僵住。

宗颜见状轻哼一声,停住暗地里的小动作,再次对众人行了个礼,便拉着拼命挣扎的宗术要离开。

宗术临走前还冲着左滴哭着喊着“等我想办法再去找你……”之类的话,宗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左滴,没再多话。

二人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宗术这个唯一喊着要吃饭的人离开了,其余人自然没了留下的理由,便是想要找茬的萧贞也因为适才的突发情况,一反常态的默不做声。

左滴有些担心的看她一眼,为好友的反常略感不安,却找不到不安的来源。

左渐率先道:“在下与逸王也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左滴抬眼望去,墨琛对她微微点头。

左滴心下了然,施礼道:“滴儿别过兄长、逸王。”

西奈永道:“某与妹妹也出来不少时辰,该回去了。如此一来倒是浪费了左公子的一番美意,惭愧。”

左渐笑道无妨,众人便起身欲散去。

左滴将祝心塞到萧贞手里,随众人一同往外行。

她似是无意地加快脚步,渐渐走到西奈永身侧。

西奈永奇怪的看她一眼,左滴轻声道:“西奈太子心有大志能屈能伸,小女甚是敬佩,但莫要打萧贞的主意。”她声音极低除却西奈永旁人都听不分明。

西奈永微微一怔,轻叹道:“左二小姐一言未发,倒叫某看走了眼,”,他略一顿继续道,“世宁公主有你为友,真乃幸事。”

左滴不置可否:“有她为友,亦是小女之幸。但求西奈太子莫要小瞧了小女才是。”

谈话间已然走出仙来居,西奈永来不及作答,只在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左滴。

这一番折腾下来,萧贞自是没了跟左滴谈话的兴致,只说将宫中琐事书信与她,便匆匆回宫。

左渐与墨琛确有要事,交代车夫将左滴等人送回府便也告辞。

左滴带着祝心与秋菊回府不提。

……

此时的仙来居雅阁内。

杨玉成铁青着脸道:“老师,我敬着你供着你,你却为何不肯助我?”

还是之前的鹤发老者,脸色红润不少,显然伤势好了许多。

他平静道:“阻你是为你好。”

杨玉成将手中的茶盏砸了个稀烂,面容扭曲:“姓墨的野种、萧明昊的长女、南谕太子公主,还有宗家两个小崽子,我还要等待何种时机才能再让这些人聚在一起?这分明是最好的机会。”

老者看着眼前人一脸的狰狞:“你难道真当老夫是神仙?这些人中有四颗王星、三颗将星,莫说是老夫,就算老夫的师兄也无法将他们尽数斩杀。”

杨玉成深吸几口气,舒缓下情绪,脸色仍难看但口气缓和不少:“王星、将星,那我呢?我究竟是什么星?”

老者语气淡淡:“老夫一早就说过,天机早已混沌,谁主浮沉再不是区区星位可以决定。命不可逆但未尝不可挣,是你自己看不开罢。”

杨玉成不再言语,雅阁陷入安静。

鹤发老者见他冷静下来,缓缓闭上双目,用来掩饰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简直不敢相信适才感知到的东西,虽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物件,却是个罕见灵物,而且,还是活的灵物!

老者与郑长朝相交数载,对他心中执念再了解不过。自己所求与他终不是一路,所以,这次的灵物只能自己亲自出手,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老者凝神静气,脑中闪过无数手段与对策。

而适才的一群少年对此毫无所知……

……

长平四方馆。

西奈金环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反而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几次三番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西奈永看的好笑又好气,拍拍她肩头:“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可一点儿都不像你。”

西奈金环愤愤不平:“皇兄向来心比天高,为何偏对宗家二子那般巴结?”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心里感受,有些委屈有些不平。

西奈永笑容未变,淡然道:“自是有大用,所以才巴结。你何曾见过为兄浪费精力在没用的人身上?”

西奈金环撅起嘴,倔强道:“环儿就是心中不忿,皇兄如此尊贵的人,岂能在那等人跟前落了身份。”

她话未说完,西奈永神色一整,肃然道:“若是从前的你,为兄不会多言。可现在你已知晓南谕现状,便不能再使小性子。”

西奈金环被他这番话惊醒,是啊,她还有什么资格颐指气使?

“翰国有三大家族,宗家、隆家和呼查家。翰帝的后族便出自呼查家。可这三大家族中,年代最久远、底蕴最深厚的却是宗家。”

西奈金环性格莽直却不愚笨,宫里出来的孩子哪儿有真正的天真之人?她听到此处已经有些恍悟。

听西奈永继续道:“国是指望不上的,他们的皇室乱做一团根本是自身难保。若翰帝执意南下,南谕又无法借力康国。到那时,还有什么比翰国内部起矛盾更好的釜底抽薪之计?”

西奈金环心疼地看着俊美的皇兄:“所以,若能唆使宗家起不臣之心,翰帝定会自顾不暇,便没有余力再往外扩张。”

西奈永欣慰的摸摸她的秀发:“是也,环儿长进了。”

西奈金环静静的注视皇兄,眼中满是孺慕之色,肯定道:“自然要长进。不仅如此,环儿还要做皇兄的臂膀,为皇兄保我南谕太平!”

西奈永看着妹妹的双眸中满满地坚定,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康国太傅家的二小姐,年岁还不及环儿,却能语带威胁道他切莫伤害萧贞。

伤害萧贞?呵呵,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吗?

西奈永自嘲轻笑,一丝苦涩从眼中一闪而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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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角生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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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滴回到府中,将祝心送回金童阁后便去了书房陷入沉思。

席间萧贞的异样着实让她放心不下,她对萧贞的感情与其说是闺蜜,说是女儿或许更贴切些。

她是住在三岁身体里实打实的成年人,但萧贞却是货真价实的小女孩。只不过,比起现代那些恃宠而骄的独生女来,她要成熟聪慧的多。

毕竟,就算再受宠,终究是生活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母亲虽贵为六宫之主却性格懦弱耳根子软,她能独得康帝疼爱又护住母后安稳,可不仅仅因为她是皇室的长公主……

何况,这么多年交往下来。不管左滴有意还是无意,多多少少还是灌输了她些较为现代的思想。别说西奈永只是轻轻抱一下,哪怕是亲到她脸上,最多换她一记老拳。

思前想后没有头绪,左滴只得作罢,心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反正自己绝对会护着她就是!

放下这桩事后又想到临行前墨琛给的暗示,大概是稍后会来府中细谈?

左滴对自己只通过一个简单的点头,就能明了他的潜台词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啊呸!想到这里,左滴面色倏地一红,狠狠的鄙视自己!

就算墨琛长得再好看,终究只是个十来岁的正太,自己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对儿童动春心不成?这分明是违法犯罪,搁在上辈子要判刑的!

收回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绮念,想着那顿有缘无分的大餐再联想到伶牙俐齿的角连……她心头一动,唤来宝芽。

宝芽袅袅婷婷走进书房,那柔美的身段看的左滴差点花了眼。

这丫头姿色甚佳不假,但跟自己久了根本没有那些个扭捏之态,怎地不过短短时日,仿佛突然开了窍,变得这般风情起来?

兴许姑娘家年纪大了都会经历这一出?前世一心只想好好活下去的左滴,对小女人心理着实不太了解,自己找了个能接受的理由便不再费神。

她对宝芽道:“上回说到角生,本想找他谈谈,没想到后来有别的事,就给搁下了。”

宝芽福身一礼,感激道:“奴婢知道二小姐忙,便让他等些时日。难为您还记在心上。二小姐这会儿可有空暇?可要奴婢将人找来?”

左滴点头示意将人带到偏厅,宝芽行礼退了出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宝芽方才气喘吁吁前来回话人已带到。

左滴心头存疑却并未发问,让宝芽退下,自行前往偏厅。

行至厅门口处,便看到一青衫短打小厮,毕恭毕敬站在厅中央,对旁边桌上丫鬟添的茶水状若未见。

左滴心下满意一分,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

她进厅坐在上首,将丫鬟下人摒退,只留秋菊在旁伺候。

角生见到正主伶俐下跪,脆生道:“小的角生,见过二小姐。”

左滴撇嘴,又是个磕头虫。

她皱眉道:“这院里规矩少,起来回话。”

角生嗳了一声,利落起身站定,头微微上抬却并未直视左滴,只看着她脚下地面。

左滴细细打量,角生十来岁模样,虽是粗布衣衫却洗的齐整,站在那里既不畏畏缩缩,又极有规矩地不去四处打量。

许是宝芽他们家遗传基因好,角生虽不及姐姐那般貌美却也长相端正。若果真相由心生,那他定是个诚恳正直的。

端详半天,左滴心下有了决定,对角生道:“宝芽是我身边的得力人儿,特意给我荐了你。你可愿在我院中做事?”

角生大抵是想跪,但只是曲了曲腿又站定,抬头飞快瞄了眼左滴干脆道:“角生愿意,谢二小姐提拔。”

左滴心知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摆手道:“不忙回答,在这院里做事,你需得牢记我的规矩。”

角生点头如捣蒜:“自该如此,还请二小姐明示。”

左滴不慌不忙道:“一,做事凭看凭听不能问。二,院子里的事出了院子就只得烂在心里。三,不管府中还是府外只能听我一人吩咐。四,不论好事坏事尽数不得隐瞒。你可能做到?”

角生想都没想,直接应下,

倒叫左滴愣了一愣,正疑惑他究竟是否听明白了。

角生忙解释道:“姐姐之前已经告诫过小的,二小姐的规矩小的已谨记于心,定会遵从。”

左滴恍然,原来是有人提前打了预防针,还是宝芽心细,该给这个美貌丫头点赞。

角生继续道:“二小姐说凡事不论好坏都不得隐瞒,那小的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回禀。”

左滴随意道:“是何事?说来听听。”

角生神色不豫道:“之前二小姐使人唤小的,小的却迟迟未到,实是因马厩的胡管事心中不忿不肯放人,方才耽搁了时辰。”

左滴小嘴张成o型,这娃是心眼儿太实还是借机告黑状?

她狐疑的打量角生,但见他脸上满是诚恳之色,不似那腹黑告状之人,方半信半疑兴许自己想多了……她瞥了一眼秋菊,秋菊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左滴回道:“若真是如此,不怪你便是。至于今后要你办的事,稍后秋菊会与你细说,你的工钱嘛,就按护院的份例给吧。”

角生又飞快瞄了眼主子,心中暗忖,自己的暗示不知有没有引起主子的注意,她会去查胡管事吗?二小姐看上去十分亲切好说话,他真想将事情一吐为快。

可此事关系重大,他不敢说的太通透,只得暗暗叹气,心道回头再找机会说说罢。

既然“面试”结束,左滴便让角生回去收拾收拾,搬去金童阁先跟着祝心。自己院里都是女子却是不便安置,搁在外院又离的远了些,好在他年纪小,倒也不用太避嫌。

秋菊见事毕,便匆匆出院探胡管事的底。

角生出了内院,先回自己住处简单收拾下行李,随后去跟胡管事说一声去金童阁的事。

胡管事作为府中管事的,自然有单独的住处,角生走到胡管事房门前,刚想伸手敲门,里面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果真如此么?他真的这么说?”竟是姐姐宝芽!

“宝芽姑娘放心,我还能骗你不成?”却是胡管事。

角生脸色变了数变,想伸手砸门,最后却是忍住了,恨恨瞪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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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宝芽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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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平逸王府。

“这是第几回了?”左渐看着好友满不在乎的神情颇为头疼。

墨琛摆手制止,眉心黑气缭绕,他有些吃力的跌坐椅上。

古十七赶忙上前扶住少主有些踉跄的身形,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些什么,想来不外乎抱怨和唠叨。

墨琛呼出一口气,稳住身子叹道:“无妨,大朝会还有些日子,此次错过了还有下回。我不想误伤滴儿。”

左渐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挚友一边是亲妹,哪怕他再心疼这次机会也说不出指责墨琛的话。

“谁能料到偏生那么巧,都在那个时段凑到仙来居。”

墨琛心中不无惋惜,自打他搬到逸王府,大大小小的刺杀不下十回。好在动手的都是寻常高手没有异人,饶是如此,仍是遭了些罪。

此番豁出去以身为饵,好容易设陷阱将人引到仙来居,想不到还没动手,半路杀出来左滴一行人,于是只能按兵不动。

所以适才席间墨琛一直沉默不做声,无非是为掩住伤势。

左渐看着墨琛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些,眉宇间的黑气开始变淡,勉强安心。

他没好气道:“你不心疼自己,自有他人心疼。古灵师这几日就要随墨谦来京,那时看你如何对他交代。”

墨琛听到古灵师三个字,没法继续装平淡,僵了僵苦笑道:“待灵师来了,还请正道为我美言几句……”

“免谈!”左渐拒绝的干脆利落。

古十七看着少主那般不自在又好笑又好奇,他入复生卫较晚只听过古灵师却从未蒙面。

古灵师明里是国国师,暗里却是少主的授业恩师。

他不光易容术出神入化,一身功夫更是神鬼莫测,不过区区六年,就让一个羸弱孩童变成当世顶尖高手,是个不折不扣的传奇人物。

墨琛愁眉紧锁,半晌才道:“灵师本是世外高人,为了琛却自污其身陷入名利场。琛纵万死难报灵师之恩。”

左渐拍拍他肩头:“他要的,不过是你好好活着,不只为了你,更是为了你娘。”

墨琛双拳握紧,骨节泛白,紧咬嘴唇不再出声。

逸王府的深宅大院中,只有三个单薄少年,对比着宏伟堂皇的府邸,更显孤单。

……

太傅府潇湘阁。

左滴将手中信笺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心中多少有了印象。她没避讳站在一旁的宝枝,看完之后随手将信笺递给她:“你也瞧瞧吧,能记多少记多少,看过之后把它烧了。”

宝枝简直要喜极而泣,自那日吐实后,主子非但没担心受连累将自己撵出去,还原谅了宫宴时的自作主张,最重要的是,终于将自己视作心腹,便是宝芽也有所不及。

她恭敬接过信笺,抬起秀目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立时打了个冷战。

“二小姐,奴婢看这个……成吗?”她哆哆嗦嗦道。

幸福要么不来,要来就来的太猛烈,她区区一个丫鬟有点承受不住。

那信笺上写着所有皇室子女的名字、封号、年岁、性格以及他们的生母和背后势力……

“唔,不打紧。只管记着,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左滴说的心不在焉,没留意自己的丫鬟已经快要被吓坏了。

她毕竟是个现代人,现代人有几个对皇室有敬畏之心的?

这张足以让人抄家灭门的信笺,在她眼中,不过是个简单的人员登记表。

可怜的宝枝见主子发话,便心一横视死如归继续往下看,一边看一边牢牢记住,心道,不管粗略过目还是谨记于心都是死罪,倒不如死的明白些。

左滴小爪子在书案上一点一点,发出闷闷的敲击声,脑中百转千回:

康国的皇室没几个孩子嘛。公主有萧贞、萧士妍,再就是下台的萧月华。皇子只一个,名为萧戟。

萧戟与萧士妍皆是陆贤妃所出,一个八岁一个五岁,陆贤妃为人低调谦和,不争宠不妒忌。

这一点左滴表示怀疑,满打满算五个孩子,除了皇后所出的萧贞,韩昭容生下萧月华就死了,剩下的嫔妃只有她一子一女还得了四妃的位分,这可不是低调能干成的事儿。

左滴在心中给这个陆贤妃打了个记号,将此事暂且搁置。

那边的宝枝将信笺上的内容牢牢记住后,将信烧的干干净净。

正在这时,秋菊进得房来,看见宝枝也在场,欲言又止。

左滴道:“无妨,直说便是。”

“回主子,奴婢打听到胡管事此人,不过是个马厩管事,为人尖刻刁钻,整日里想着法儿找茬儿,不让下人好过。不过……”

左滴看出秋菊有些为难,不禁有些好奇,府里都大清扫好几回了,还有什么能让她忌惮?

秋菊一咬牙,道:“不过听下人们闲聊,说胡管事从前处处针对角生,可最近一段日子突然跟宝芽突然走的很近。”

宝芽?难道……左滴愣住。

想到宝芽不同寻常的女人味和愈发妖娆的身段,她忽觉一阵头疼。

胡管事究竟是何等人物?难道宝芽的反常就因为他?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比寻常官家小姐都不逊色,竟会看上这种货色?

左滴无法用语言形容心中感受,大概是怒其不争?有种自己精心种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情,复杂极了。

宝枝同样听得目瞪口呆,二小姐不知胡管事,她却是见过也打过交道的,那人膀大腰圆肥头大耳,就是个糙汉。

再想想宝芽的娇媚模样,宝枝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沉默半晌,左滴方幽幽道:“胡管事是个什么来历?”

“胡管事是府里的老人儿,老爷立府时就进了府。马厩向来清闲,他虽苛刻却极善巴结奉承,所以也没人找他麻烦。平日里除了教训下人寻乐子,偶尔寻二门小厮吃酒,倒也无甚特别。”

“主子,奴婢听过些闲话。”宝枝一旁插嘴道。

“哦?”左滴皱眉,“说说。”

“回主子,胡管事年过三十都没成亲。前些日子听说他吃多了酒跟人吹牛,说,”,宝枝脸色微红,“说很快就要娶媳妇了,还是个漂亮媳妇。奴婢听秋菊姐姐说到,才突然想起来。”

卧艹,该不会真是跟宝芽好上了?左滴一脸懵逼,丫鬟跟仆人私通好像是大罪吧?

她斟酌道:“此事关乎宝芽声誉,这些都是我们揣测的,切莫出去乱说。”

秋菊和宝枝连连点头。

左滴有心叫宝芽来问,却有下人来报逸王过府,此时正在大公子的摘星阁,请二小姐前去一叙。

她只得吩咐宝枝去找宝芽,等自己回来再谈。

宝枝应下后,秋菊给主子略略整装,左滴想了想,去卧房的枕下拿出红漆木盒,后自己单独前往摘星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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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祸起于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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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过摘星阁的练武院,到得正厅。

左滴发现厅内只有墨琛一个人,背着手站在那里,左渐却没在。

看他悠然自得的架势,想必是这里的常客,下人奉上茶水便放心的留他自己独处。

左滴,本来想着方便谈事,便没带丫鬟,谁想兄长竟然没在,这下可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虽然这个“室”比较大。

事已至此,左滴也不矫情地再叫下人进来,大大方方拿出木盒放在桌上,随意落座。

墨琛见她落落大方,不知该失落还是高兴,暗道她年岁小,想来并无男女之念,后也跟着落座。

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墨琛仍是一贯的丰神俊朗,但左滴总觉他面上有些黯淡,似蒙上一层混沌,少了以往的光泽……

左滴心下生疑,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古怪。

佳人美眸凝视,墨琛只觉面上发烧。

也是奇怪,平日里盯着他流口水的不知凡几,他向来无动于衷。眼前这女孩不过十岁稚龄,却轻而易举让他失了方寸。

莫非,这就是有心与无心的差异?

有心提醒她却又有些舍不得,墨琛直到被她瞧成一只红苹果,方才掩饰性的干咳几声:“咳、滴儿,你把这盒子又带回来,莫非是不中意?”

左滴闻声方才如梦初醒,她心中感叹,不知墨琛究竟修炼的何种功法?脸色竟能忽黑忽红,真是变化莫测。

她打开木盒,盒内红珠霎时红光大盛。

左滴道:“逸王殿下,这究竟是何物?可否为臣女解惑?”

墨琛闻言伤心地瞅着她,眼中波光粼粼:“前次在府中还称呼我名字,为何又突然拒人千里之外?”

左滴愕然,一个长得这般好看的人做出如此形状,杀伤力暴增有木有?血槽立空啊!

她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干巴巴道:“这、这不是……礼不可废么,呵呵……”

墨琛仍是伤心欲绝的表情:“便是不肯直呼其名,叫我一声师兄也是当得,我可是老师过了明面的关门弟子。”

他心中暗道,或者称呼一声琛哥哥,也是极好的。

若左滴知晓他心中所想,铁定一口老血喷他一脸。

左滴尴尬笑笑:“那还是称呼墨琛吧……”

叫师兄?那么大师兄是谁?萧贞她爹吗?

墨琛展颜,不再为难她,回答适才的问题:

“这珠子名为火珠,是我偶然得到的,平常只是放红光,但若是到了极寒之地却会变得无比炽热,很是神奇。当初得到它时,我就想到了你,想着若还有机会遇见,定要将它送给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左滴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怕是想到自己浴火的那幕吧?可是

什么是若还有机会遇见?这样神奇的东西他又是在何种情况下得到的?从一个受人欺辱的质子到如今炙手可热的康国逸王,墨琛,你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许是想法太强烈,已经表现在面上。

墨琛笑笑,温润平和:“不要这样看我,我不介意别人如何待我,但是滴儿,你莫要同情我。”

左滴尴尬的收回目光,慌忙解释道:“我没有同情你,这珠子这般贵重,就这样送给了我未免有些不妥,我……”

“送给你就是你的,你若是不要,扔了便是!”墨琛不由分说打断她的话,竟有些小霸道。

还说不要叫你逸王,那你散发王霸之气又是为何?左滴心中腹诽,手却听话的将木盒关上。

大概因为是火控者,她对这些瞧着就炙热的物件格外没有抵抗力。

见她收起火珠,墨琛笑的灿烂,此时想到来意,敛了笑意对左滴正色道:“此次过府确是有事相谈。”

左滴收好木盒,示意他继续说。

墨琛神色凝重道:“那宗家世孙可是与滴儿相交甚深?”

左滴摇头:“倒也谈不上,那人的脑子,”,她纠结道,“大概有点不太好。我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

墨琛仿佛松了口气:“如此便好,滴儿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天下异人半数出翰国?”

左滴看他对异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疑惑道:“可这异人也是有好有恶吧?难道所有的异人都会作恶不成?”

墨琛苦笑:“自是有好恶之分,但异人也是人,同样有人的七情六欲亲疏远近。”

他说的不甚明了,但左滴却神奇的听懂了。

所谓的好恶,无非是孰轻孰重罢了,对待自己人的好有时候便是对旁人的恶。

墨琛见她了然,继续道:“那日之后我一直心中不安,兴许你没注意,我却留意到,那宗家的二公子宗颜,对你颇有敌意,就是不知究竟是何缘由。”

左滴听到此话十分愕然,她想到那日站在门口的双胞胎弟弟。

有敌意吗?为何自己却感觉很想亲近他?就好像,颇为相熟的感觉?

墨琛脸色变得严肃:“我知滴儿并非毫无自保之力的弱女子,若他是寻常人,即便想对你不利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可宗家传承千年,势力盘根错节,说不定族内本身就有异人存在。”

适才左滴不过是听听便罢,并没太往心里去,直到此时方悚然一惊!

红果儿说过,幻珠不可暴露给旁人知道,若遇到异人时能避则避,尽量少用念力。

如果真被墨琛说中,想对自己不利的是异人,不动用念力,自己与那待宰羔羊又有何区别?

她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看着墨琛认认真真的点点头,这份情谊,她记下了。

墨琛见她放在心上,方才如释重负,两人正事说完,正待闲聊几句时,秋菊一脸惊慌的冲进厅里,上气不接下气道:

“二、小姐……出事了!”

左滴心下一咯噔,这么多大风大浪走过来,能让秋菊这般失态的定不会是小事。

她喝道:“不要急,说清楚。”

“宝芽、宝芽不见了。”秋菊惊恐道,好似瞧见什么可怕的事,“还有二公子,二公子和角生也都不见了……”

二公子?左滴瞳孔睁大。

祝心?祝心也不见了?

秋菊断断续续道:“血……好多的血……您快去瞧瞧,金童阁里到处都是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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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墨琛的太阳

……

左滴闻言腾地站起来,却眼前一黑,身子踉跄差点没站稳。

从她身旁伸过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墨琛安抚她道:“别急,急解决不了问题,我与你一同过去。”

左滴感激的看他一眼,对秋菊道:“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秋菊惊魂未定:“宝枝,只有奴婢与宝枝知晓,咱们院子向来不许人进,洒扫的下人还未到。”

左滴果断道:“你去封锁消息!尤其是娘亲那边,她本就身子不好。”

秋菊匆匆忙忙跑出去。

左滴也顾不得避嫌,与墨琛一同匆匆赶回潇湘阁,好在此时晌午,府中少有下人走动,倒也没人留意。

当初左滴将祝心安置在潇湘阁的偏院,距离正院还是有些距离的,那时想着距离太近难免有人闲话,此时她却无比悔恨,若是近在咫尺是不是就能安全些?

穿过月亮门,金童阁除却卧房只得一个书房,卧房连接着的偏房是给角生留的。

待左滴赶到时候,宝枝脸色煞白地从书房出来,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二、小姐。”宝枝嘴唇颤抖却比秋菊镇定不少,“两位嬷嬷只是晕过去,没什么大碍。奴、婢将她俩拖到书房暂且安置,只有书房是干净的。”

左滴点点头,顾不得与她多话,径自冲进祝心的卧房。

墨琛紧随其后。

……

血,到处都是血。

床上、地上、墙上、桌椅上……

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血污,瞧着煞是触目惊心。

左滴不敢置信的张大双眸,全身汗毛倒竖。怎么可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祝心三人全身的血都被放干,也不会有如此大的血量。

她推开试图掩她双目的墨琛,魂不守舍的冲进偏房。

与卧房一模一样的惨烈……

看到眼前这幕,左滴反而冷静下来,蹊跷,实在是太过蹊跷。

即便她不是学医的,却也知道正常人的血量占体重的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祝心三人加起来绝不会超过一百公斤,可这屋子里的惨状,最少也得需要三四十升鲜血。

这样一来,且不论究竟是不是人血,兴许他们还活着也说不定?

墨琛亦是一脸凝重,他同样心中存疑,若适才丫鬟口中的三人遇害,根本不会造成如此惨状,除非有人提前布置好,用现成的血。

可仔细查看血迹形状,又分明是喷溅造成,并非泼洒……

他顾不得思考其中原委,一把抓住左滴肩头,盯着她失神的双眸坚定道:

“滴儿,此事不可再瞒,还是让我去通知老师吧。这样的事情不是你一人之力能抗下的!”

左滴被他的话惊醒,想都没想便尖叫道:“不行”

她回望墨琛,艰难道:“爹爹权位再盛,终究是个普通人。墨琛,这不是普通人可以插手的事件,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墨琛还未回话,左滴用力挣开他的双手,对宝枝道:“你去看看胡管事还在不在,若在就将人带过来!”

宝枝迟疑道:“……带到这里?”

左滴眼神空洞的看着四周的血红,没有作声。

宝枝咬咬牙,看主子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忍多问。

心道哪怕胡管事与此事无关,既然他瞧见这里的情况,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他再也说不出去!

看来自己少不得为主子“分一回忧”了……

思及此,宝枝眼中闪过一阵凶光,她一脸凝重,对左滴重重道:“是,就交给奴婢吧!”

待宝枝离去,墨琛看着左滴倔强的走向书房,轻叹口气跟了上去。

书房倒是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祝心年幼,故书房里并无太多书籍,只有文房四宝和一些零散的小玩具,那是左滴闲暇时做出来给他启蒙用的。

左滴先查看晕过去的两位嬷嬷,她俩并排被宝枝安置在书房角落的贵妃榻上,身上并无外伤也没多少血迹,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应是没有大碍。

后走到书案前拿起祝心平日胡乱涂画的废旧纸张。

祝心年幼,尚未启蒙,认识的字不多,这些废旧纸张,多半都是稚嫩的画作。

左滴一张接一张翻看,仿佛透过纸张看到祝心可爱的端坐在椅上,吃力的一笔一笔认真画画。

这个头上插着几根竖线的小人儿,大概画的是他自己,而旁边跟他手牵手穿着裙子的小人儿……

左滴心口猛地一揪,疼的差点喘不上气来。她眼眶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大滴大滴的眼泪重重砸在画上,将墨迹晕作一团……

墨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叹息道:“哭吧,想哭就哭吧,哭完后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不论做什么,只要你想,我都会去做。”

左滴死死的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听着耳边近乎誓言般的呢喃,眼泪流的更凶:“墨琛,是我把他留在府里的。”

墨琛不吭声,只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我嘴里喊他弟弟,却从没真正关心过他。将他安置在这,就以为,给了他最好的,他总想让我陪,我却没空、再三推托。偶尔心血来潮拉他玩耍,他就会快乐的蹦起来。”

墨琛心疼道:“他兴许没事,只是被人掳走了。若他知道你这么伤心,肯定也会难过的。”

他想多说些什么,来安抚怀中止不住颤抖的女孩,却发现说出的话那般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说的对,我不能哭,得振作起来。他那么小,什么都做不了,肯定在等着我去救他。”

左滴吸吸鼻子,离开墨琛的怀抱,双眼已经哭得红肿,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儿,可目光却无比坚定,仿佛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是的,就是这样的神情,看着面前的左滴,墨琛心脏狂跳!

那日义无反顾冲进火堆中的她,就如同此刻般仿佛会发光。

那光芒刺痛了他当时软弱的内心,照亮了他的人生,更是深深的烙在他的脑海中,再也挥散不去。

不论她是仙子还是精怪,墨琛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他的太阳,是将他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

他的太阳。

……

第九十八章 目标是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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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琛,祝心他……大概也是异人。”

他的“太阳”张嘴说话了,可这话却把他从回忆中惊醒。

异人?那个扎着冲天辫穿的像个红包似的小孩?什么时候异人这么不值钱了?墨琛目瞪口呆。

左滴沉声道:“我理解的异人,是超乎常人能力范围之外的人,祝心他与常人确有不同。”

她理解墨琛的震惊却没有时间跟他细细解释,“我见过他的异常,但是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所以没往心里去,若是当初上点心……”

想到此处,左滴满脸的悔不当初。

她实在小瞧了这世界对异端的重视程度,祝心不过是个三岁孩童,除了瞳孔会变白再没什么特别的,谁知这样也会被人盯上。

墨琛从打击中回过神,看她又开始自责,下意识劝解:“你已经尽心了,若不是收留他在府中,怕是更早便遭了不测。”

左滴深吸口气,点点头。

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她有种莫名的感觉,祝心没死!没有原因和理由,就是直觉!

她打起精神走到院中角落,在那里放着两口盛满水的水缸。

墨琛不知她要作甚,跟她一同走了过去。

“要想瞒住此事,就必须将这些血迹清理掉。”左滴站在水缸前一脸凝重。

墨琛愕然,难道要现在打水冲洗?就凭他们两人?难道打击太大影响了她的判断力?

墨琛暗忖她应该不方便叫人,他正准备说由自己出府,去找复生卫来清扫。

却见女孩伸出两只白嫩小手,直直插入水中,长发无风自舞,美眸中的瞳孔霎那间转变成湛蓝色!

……不是红的吗?墨琛张大的嘴巴里绝对能塞进一颗鸭蛋!

在他见了鬼的目光中,水缸中的水化作一条水龙,带着阵阵潮湿的水汽呼啸而出

水龙在他头顶上方盘旋一圈直奔卧房涌去。

左滴费力的控制着水龙,反复冲刷着卧房与偏房的大片血迹,直到血迹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淡。

至于旁边傻眼的墨琛,横竖见过她变红,再见一回变蓝也无所谓了吧?

声势浩大的水龙在反复的冲刷下消瘦成一条水蛇,最后变成一股细流直至完全消散不见,与此同时,那水缸也变得干干净净,连滴水珠儿都没留下。

左滴接着站到另一口水缸前,重复适才的动作……

直到第二口水缸也变干后,血迹终于完全洗刷干净。

只是整个金童阁内,除了刻意避开的书房,余下皆像是遭了水灾,到处湿答答。

……

宝枝带着胡管事到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幕场景:

水灾过后的金童阁、呆滞的逸王殿下,还有喘着粗气的主子……

宝枝对此简直是满心的崇拜,心道主子不但能控火,原来还能控水。内门那些天骄跟自家主子比起来,简直都是些渣渣!

她同时松了口气,根据目前的状况,应该不需要她灭胡管事的口了。

胡管事留着一撮小胡子,中年模样,穿的倒是绸布长衫,可那猥琐的神情和肥硕的身躯,让人光是瞧着都心生厌恶。

左滴只一个照面,就确定宝芽绝不会与他有私情,就算眼瞎了都不会。

胡管事不愧是府里的人精,见到院子的异样半个字儿都没问,进来之后噗通一声直接跪倒磕头:“小的胡富贵,见过二小姐,二小姐福寿无边。”

左滴懒得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厉声道:“胡管事,我赶时间,没空听你废话!听说你跟宝芽最近走得很近,你将其中原委细细道来。说明白了就继续回去做管事,若有半点隐瞒,今日你怕是出不去这潇湘阁了。”

胡管事头都不抬,只拼命磕头道:“小的定然知无不言,不敢有半点隐瞒。”

左滴道:“抬起头来说话!”

胡管事抬头,眼珠子贼溜溜一转:“不知二小姐想问哪些?小的没做旁的事,只是偶尔帮宝芽姑娘传传家书……哎哟!”

“砰”一声,胡管事硕大的身躯重重的飞出去半米,佝偻成一只虾米蜷在地上。

墨琛若无其事的收回脚来。

左滴吃惊的看了他一眼,转回头对地上不住呻吟的胡管事道:“教训你的人是逸王,我或许没能耐收拾你,但是逸王殿下弄死个下人,想来没人会多嘴吧?”

胡管事闻言忍着痛翻坐起来,连声称赞:“逸王殿下果然武艺高强,小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说正事!”墨琛冷言道,他对这人的惫赖也挺佩服的。

“是,是,小的是为杨公子传信给宝芽姑娘。”这个胡管事倒也干脆,见没好处可捞便一五一十地交了底。

左滴越听心越惊,宝芽是她眼皮子底下的丫鬟,何时与杨玉成暗通款曲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

听胡管事所言,那日杨玉成来府后便与宝芽一来二去书信相通,期间宝芽出府办事过几回竟然也是去与他相见。

胡管事道杨玉成派人传话给他,二小姐向来疼爱宝芽,日后定会许给杨公子做姨娘。事成之后胡管事不但可以拿到大笔银钱,还会赏他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

而他要做的,就是传递消息,顺便跟二门打好关系,方便宝芽随时出府……

左滴又气又恼,气宝芽上了恶人的当竟然做了叛徒,恼自己粗心大意对她留意关怀太少。

想到自己初来这个时代,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宝芽,前任左滴死的时候,也是这个丫鬟以命相搏,最后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适才稍微放下的心再次抽痛起来……

“杨玉成!郑长朝!”左滴双目通红,咬牙道:“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墨琛心头一紧,莫非正是那日在仙来居,被他们盯上了祝心?

他有心告诉左滴,但一来怕她埋怨自己,二来不知如何开口,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胡管事看这架势,哪还不明白事情定然出了岔子,大气不敢出的缩在一旁。

“宝芽最后一回出府是什么时候?”左滴怒喝。

胡管事哆哆嗦嗦道:“今儿个天还没亮,宝芽姑……她就出府了,府外有马车接应,对了,她还背着个很沉的包袱,脊梁都压弯了。”

“穿戴可有什么古怪?”左滴追问。

胡管事想了想,颤声道:“穿了个极大的黑斗篷,脸也遮住了,小的认得她声音才……”

是了,包袱里的想来就是祝心。

穿黑斗篷加上天未亮,所以遮掩住了血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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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地牢与欺骗

……

左滴想了想又道:“杨公子可曾让你捎带过较大的物件?桶或者盆之类的?”

胡管事连连摇头,只道来往皆是信件,偶尔有些个首饰也都是小巧易携带的。

左滴绝望地捂住胸口,没有从府外送血进来,那么……她不敢再往下想。

宝枝上前搀扶住主子,感觉她身子有些颤抖,不知如何是好,抬头求救的看一眼逸王。

墨琛点点头示意她照顾好主子,转头对胡管事冷声道:

“宝芽与杨公子此事,传出去有损滴儿闺誉。本想私下解决,没想到那丫头竟自己逃了。今日这事你不得再往外传,若听到有人嚼舌根,不管是不是你说的,本王都会算在你头上!”

胡管事哪敢反驳,只将头磕的砰砰作响,连道小的不敢。

墨琛挥挥手,他赶忙如蒙大赦般灰溜溜出了院子。

待他离开,墨琛看着眼中失去神采的左滴,心疼的厉害。

他注视着左滴认真道:“别灰心,郑长朝此人我打过不少交道。他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掳走祝心绝不会只为得到一具尸体,所以祝心肯定活着。”

左滴闻言精神略振,是啊,掳走一个死人有什么用?肯定是要活的。

墨琛继续道:“我会派人去打探宝芽行踪,她只是个丫鬟,这般仓促出逃定会留下些线索。”

左滴激动道:“若是得了消息,定要知会我,不要撇开我自己行动。”

她目不转睛盯着墨琛,眼神中满是祈求,“墨琛,你要答应我!”

墨琛略一沉吟,想到她也是异人,并非没有自保之力,便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府。”

语毕再没耽搁,他直接拔身纵上房顶,竟是直接施展轻功离去。

一声“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左滴便已瞧不见墨琛的身影。

……

宝枝小声道:“主子,奴婢先扶您回去吧。二位嬷嬷这边您不用担心,一会儿秋菊姐姐回来,奴婢就过来贴身伺候。”

左滴扭头望她:“你不怕吗?自己待在这地方……”

宝枝苦笑:“怕什么?奴婢当初守着父亲的尸体守了好几日,直到烂了、臭了,才有过路人将他收殓。自那之后,奴婢便不知道什么是怕了。”

左滴叹气,这个世界,活着真的很艰难,富贵人有富贵人的颈上刀,贫苦人有贫苦人的催命符。

想到同样不知下落的角生,胡管事没有提到他,看来并非跟宝芽一起出的府。

她回忆起角生告胡管事的黑状,他究竟是帮着姐姐的?还是其实想要暗示自己呢?

思前想后没个头绪,如今李巧又是那种身份,再也没法像从前那般随随便便的找他帮忙。

墨琛,还好有你,不然我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既帮不了想帮的人,也护不住想护的人。

“原来哪怕过了六年,我还是当初那般的没用呵……”左滴自嘲道。

宝枝闻言将头摇成拨浪鼓:“主子是宝枝见过最有用的主子,若不是您,宫宴那回咱们怕是谁都回不来了。您还懂那么多东西,有那么大的本事。”

“宫宴吗?如果不是墨琛,少不得去天牢里面逛一圈。”左滴喃喃自语。

“可若不是为了主子,逸王又怎会出手相助?”宝枝反驳。

左滴哑然,当年那个帮自己打火镰的男孩,已然变成一个可以依仗的臂膀,不知不觉中帮自己挡过如此多的风雨了啊……

……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阴暗的地牢里,一个美丽的少女跌坐在地上。她身上的衣裙尽被鲜血染透,姣好的面容满布惊恐之色。

她嘴里反复念叨着为什么,像是得了失心疯。

在她身旁,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个红到发黑的硕大包袱,包袱的一角被撩开,露出一截孩童手臂,白白嫩嫩地发散着莹莹玉光。

明明是两个都很美好的东西,搭配着这般场景,却叫人瞧着说不出的心惊胆战。

忽然间,地上的包袱蠕动起来,频率很缓慢,却将少女吓得一激灵!

她眼神里满是绝望,向着包袱快速爬过去,想伸手压住却又不敢,迟疑间,那只手臂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手臂的切口没见血肉,像玉石般光滑整齐,似是用最锋利的刀刃直接斩断。但是却疯狂的喷涌着鲜血!

“啊”,少女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疯狂撕扯自己的头发,崩溃尖叫。

又来了!又来了!

自从贴上那张符,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宝芽……姐姐?”,地牢里忽然响起孩童的声音,空洞且飘忽,似是从天边而来又似在耳畔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饶了我!”少女正是叛逃的宝芽,她拼命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地大喊。

包袱皮渐渐抖落,赫然露出一个幼童,瞪着两只白色眼球,神情呆滞。

他身上只有一件红色肚兜,双腿与仅剩的那只手臂皆裸露在外,白嫩光洁。哪怕是在满是血污的包袱中,仍是纤尘不染无比圣洁。

“为什么呢?”幼童面对宝芽,明明没有瞳孔,宝芽却清晰无比的感觉幼童正在盯着她。

宝芽脸上涕泪纵横,为什么?她也想问为什么!

杨公子明明说过,那张平安符是给专门给孩童祈福用的,只要挂在脖子上,就能保一世平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但没有保平安,反而会发生如此恐怖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宝芽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

很疼吧?心哥儿很疼吧?宝芽在悲伤与绝望中来回交替,她想将心哥儿抱在怀中,却动也不敢动。

她害怕,她真的好害怕……二小姐,二小姐!

宝芽在心中疯狂呐喊,可她知道,二小姐不会要自己了,自己是个叛徒、是个坏人,是害了心哥儿背弃主子的坏人!

……

“哈!哈哈哈哈、咳咳。”

对面的牢房里,传来突兀的一阵大笑,笑声中还夹杂着咳嗽声。

“谁?”宝芽猛地站起身,冲到牢门处,两手死死抓住铁栏。

“杨玉成,是你吗?你出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她凄厉大喊,抓住铁栏疯狂摇晃,铁栏却纹丝不动。

……

第一百章 血腥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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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杨玉成,可笑!世间就没有这个人,他叫郑长朝。女娃娃,你被骗了。”声音年迈苍老,语气讥讽。

郑长朝?怎么可能?

宝芽不敢相信,他分明是主子的表兄,所以面对他的温柔攻势,沉溺不能自拔;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他让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尽心尽力。

如果世间根本没有杨玉成这个人,如果一切都是骗局……

天啊,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羞愤、懊悔、悲伤、绝望,宝芽真想一头撞死在这里!

她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小姐?有什么脸啊?

“你是何人”宝芽身后的幼童将脸转向对面牢房,空洞问道。

心哥儿,还有心哥儿!

宝芽猛回头,一脸羞愧的看着孩童,她还不能死,要死也得等到救出心哥儿。

主意打定,宝芽美目中重新燃起斗志,她已经做错了,如今只能将功补过。杨玉成……不,那个禽兽,他将自己和心哥儿关在这里,肯定会露面的。

宝芽松开手,摸了摸袖口藏的短匕,先解决郑长朝,再自我了结。她下定决心。

“呵呵,老夫果然没看错,你真的是灵物,所以才会受夺灵符不死。”对面声音没有回答,反而自说自话。

宝芽愣住,夺灵符?不是平安符吗?

所以心哥儿会变成这样,都是被自己害的?可自己竟还信了他们的鬼话,将重伤的心哥儿带了出来,宝芽看着断臂的祝心羞愧欲绝……

“你究竟是谁?是郑长朝的帮手吗?他在哪儿,叫他出来见我”宝芽歇斯底里吼叫。

“帮手?他也配?”那人嗤笑。

未等宝芽追问,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叫隆布,整日装作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最后还不是变成本座的阶下囚?”

与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久违的火光,火光越靠越近,照着阴暗的囚室变得清楚起来。

宝芽听到这个声音,恨意涌上双眸,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郑长朝!

在过道中负手停下的,赫然正是曾与左滴相谈的杨玉成,或者说是伪装成杨玉成的郑长朝。

他此时仍是“杨玉成”模样,看着怒火中烧的宝芽皮笑肉不笑:“左二小姐那般人物怎会养出你这么蠢的狗?不过是三两句甜言蜜语就让你背主,干出这等勾当。”

一字一句犹如利刃深深刺进宝芽心里,她从前有多爱慕此人,此时就有多恨。

她再也按捺不住,从袖中抽出短匕,穿过铁栏狠狠的向面前这人刺去:

“我要杀了你”

少女的叫声凄凉而尖锐……

……

长平逸王府内。

“郑长朝离了定山公府?还跟他的老师闹翻了?”古十七惊道。

“消息可属实?”墨琛一脸凝重。

一个瘦弱男子低头回道:“回少主,千真万确!”

他停了停又补充道:“消息是古十三递来的,他做事向来谨慎,手底下都是些跑江湖的,这长平城里的消息,基本瞒不过他。”

“要不是郑长朝自己露出把柄,被左二小姐察觉,你们不是照样没查到他的藏身之处?”古十七嘟嘟囔囔。

墨琛没理他,眉头拧成了川字。

古灵师抵京在即,左渐为确保万无一失领人去接应,他身边只剩下五个复生卫,用来对付郑长朝那边的异人,根本不够看。如果古十三消息是真的,那么他们就有了一搏之力。

话说回来,那个祝心到底什么来头?竟让郑长朝先弃了定山公府这么大的靠山,后跟异人老师翻了脸,难道拿他在手就能逆转时局?

饶是墨琛再早慧,也是绞尽脑汁想不明白。

“不管他目的为何,当务之急是找到祝心,然后设法将人救出来!把十五十六也派出去,我就不信沿路没有一个人发现马车的去向!”墨琛果断下令。

瘦弱的古十九应下,身子忽的拔高,抬腿从窗户“飘”了出去。

“小十九怎么就是学不会走门呢?”古十七恨铁不成钢道,这里明明是他们自己的府邸。

……

太傅府潇湘阁。

“二小姐,多少吃一点吧。”秋菊苦口婆心地劝解,左滴只说没有胃口,秀眉深锁。

秋菊叹气,将热了好几回的燕窝搁回食案,温言道:“心哥儿吉人天相,定能转危为安。主子您要是身子垮了,如何救他回来?”

左滴自嘲道:“便是半个月不吃不喝,我也垮不了。想到心哥儿生死不知,我哪里吃的下?”

秋菊还要再劝,宝枝急冲冲跑进来,高声道:“醒了!李嬷嬷醒了!”

左滴豁然站起,拔腿就往金童阁走,刚迈出门,就见李嬷嬷走进院来。

“我过去便是,何苦硬撑着过来?”左滴快走两步扶住脚步蹒跚的李嬷嬷。

李嬷嬷身上仍有斑斑血迹,老泪纵横连道使不得,切莫冲撞了主子。

左滴懒得与她客套,将人连拉带拽的按在椅子上,沉声道:“李嬷嬷,金童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王嬷嬷又是怎么晕过去的?”

李嬷嬷满脸惊色未褪,颤声道:“事情得从宝芽拿来的平安符说起……”

平安符?左滴镇定下情绪,等她开口。

李嬷嬷缓过气来,继续道:

“平日里宝芽没事经常来看心哥儿,这回带了个平安符说是给他求的。大家只当她心疼心哥儿,没人留意。她正准备把平安符往心哥儿脖子上挂时,平素安安静静的心哥儿突然中邪了似的,眼珠子忽的就变白了,伸出手来一把揪住那符……”

说到这里,李嬷嬷身子剧烈颤抖,双目圆睁,一脸惊恐。

“慢慢来,不急,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好好想想。”左滴安抚她。

“后来、后来心哥儿抓住平安符的那只胳膊,像被刀子砍过去,一下子就掉下来……掉下来的胳膊一直喷血,喷的整个屋子都是红的。老奴当时吓傻了,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说,那么小个孩子,怎么会流那么多血?老奴想不明白……老奴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就傻站着什么都没做……呜呜呜可怜的心哥儿……”

李嬷嬷涕泪纵横,伸出手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捶打自己的大腿。

断了一只胳膊……左滴用手死死按在胸口,心脏揪成一团。

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断臂之痛,祝心他才三岁,才三岁!

宝芽,心哥儿每日里身前身后的喊你姐姐,你如何狠得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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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章 角生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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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左滴艰涩问道。

“宝芽像是没料到,吓得捂着脑袋尖叫。心哥儿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角生突然跑出来,抱起他就往偏房跑……老奴和王嬷嬷这才缓过神来,想上前制住宝芽,谁料、谁料胡管事突然冲进来,他去追角生,没一会儿胡管事就抱着心哥儿从偏房出来,角生也不知是死是活……老奴知晓不是他的对手,就想着逃出来报信儿,可还没跑几步,后脑袋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嬷嬷虽然交代的断断续续,但前因后果总算能连贯起来。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胡管事,他竟然有这么重要的作用?

不得不说,他之前的演技太好,不光左滴,就连墨琛都相信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秋菊,去看看胡管事还在不在!”左滴恨声道。

她没抱太大期望,既然留下两个嬷嬷的性命,胡管事那么聪明应该早就逃了。

秋菊领命匆匆离去。

左滴开始分析目前的情报。

宝芽究竟知不知道那是张催命符尚不可知,但角生无疑是想搭救祝心的。只是当他们赶到时,并没有看到他,那么

角生去哪儿了?可是也遭了不测?

左滴深思片刻,提笔写信,将个中原委和自己的猜测详详细细写下来,然后让宝枝托人送信去逸王府。

宝枝接过信后退了出去。

左滴这才平复下心情,将后来发生的事情与李嬷嬷说了说,李嬷嬷只流着泪求主子一定要救回二公子。

左滴银牙暗咬,不但要救回祝心,背后那人也绝不放过!

……

果然还是惹了大祸……

左滴苦寻不得的角生,此刻正谨慎地躲在一颗大树背后,死死盯着不远处立着两座石狮的红色大门,门前还有两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来回走动张望。

他此时瞧着分外凄惨,脸上青了一半,右手臂软趴趴的耷拉着,似是脱了臼,身上一块块干涸的黑色血迹,遍布尘土。

他老早就发觉姐姐不对劲,越来越爱打扮,经常跟胡管事在没人的地方窃窃私语。府里有人传闲话,说宝芽要嫁给胡管事做媳妇儿。

他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姐姐知道胡管事有多腌,对自己更是百般欺凌。况且姐姐如花似玉又识文断字,跟在府中最得宠的二小姐身边,就是嫁个品级低的官家子弟做正房都使得。

角生后悔,好后悔,那日跟二小姐说明白该多好,都交代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拼了命想救下心哥儿,不只是因为责任,更是为了姐姐。

于是,他醒来后没有立刻禀告二小姐,而是第一时间循着踪迹一路追踪至此。

是的,循着踪迹!

旁人兴许没办法,但他与宝芽是亲生姐弟,两人小时候经常玩官兵抓土匪。

姐姐假装被抓走,沿途撒豆面儿、瓜子皮等方便拿到的东西,给他引路……这回,他便是循着一路的脂粉寻来。

既然姐姐肯留下线索,就证明了她并不想害心哥儿,她定是被人哄骗了,所以角生忍着剧痛挣扎追到这里,就是为了有资格为姐姐求情:

救出心哥儿,然后求二小姐原谅她。

沿路的脂粉到这里便没了踪迹,如果不是用完了,那么人肯定就在这门后头。

角生警惕的四下打量,这是近城门的一条暗巷,极为偏僻隐蔽,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这一路走的极慢,不是不心急,而是要用心记,确保回去之后还能寻来。

记清楚两个家丁的走动规律后,角生一边紧盯着,一边小心翼翼缓慢后退。

他动作很轻,生怕引起那两人注意……

终于,那两人恰好都背对他的时候!

角生猛地加速往巷口跑去,心中祈祷,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了才能报信!

暗巷狭窄,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格外醒目,角生悄无声息摸到这里已是万幸。

果然,他还没跑出去几步,两个守门家丁立刻发现:

“站住”

两人边喊边朝他奔来。

角生大惊失色,只能使出吃奶的气力拼命跑,巷口距离越来越近,而后面的追兵也离他越来越近。

他毕竟重创未愈,哪里抵得过两个壮年家丁的脚程?

其中一人已狠狠攥住角生受伤的肩头,力大无比。

角生只觉肩膀都快要被捏碎,他满眼绝望,难道就要命丧于此?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却只能功亏一篑?

……

巷口处有两个闲汉,无所事事的坐在树荫下闲聊,两人都很壮实,膀大腰圆面红如枣。

角生看到两人,拼出最后的力气大喊道:“救我!我是太傅府……”

话只说到这,他头上猛地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却是被身后的家丁直接打晕了。

树荫下的两个红脸闲汉对视一眼,缓缓站起身来。

这两人一个身量较高大,一个稍矮半头,不过两人都十分魁梧壮实就是了。

打晕角生的家丁,见两人不像是善茬,粗声粗气道:“这是我们府里的逃奴,兀那汉子休要多管闲事。”

高大闲汉呲出白牙笑的憨厚,没有作声。

矮个闲汉嗤笑一声:“我可是听到什么太傅府……”

他话没还说完,高个闲汉腾地一下跳将起来,出手快如闪电,只见他长臂伸展、握拳,往两个家丁太阳穴先后重重一捣!

两个家丁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砂锅大的拳头直捣面门,躲闪不及。

毫无招架之力地昏厥倒地,砸起一地尘土……

“古十五!老子话还没说完,你是闷葫芦难道也不让老子说话?”矮个闲汉暴跳如雷,每次都是这样,最讨厌跟他搭档,可偏偏回回都跟他一起行动。

古十五摸摸脑袋,指着地上的人对矮个憨笑:“十六,咋办?”

被称作十六的矮个子骂骂咧咧道:“老子真是欠你的……带回去吧,少主说了,跟左家有关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古十五抄起昏迷中的两个壮汉,左右手一边一个,往腋窝下一塞,大步流星走的毫不费力。

古十六则背上角生,二人匆匆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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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章 隆布与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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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啷”一声,郑长朝不过挥了挥手,宝芽手中的短匕就被一股大力击落在地。

他冲着困兽犹斗的宝芽邪邪一笑,映衬着红红的火光与他的“病容”,端的诡异至极。

宝芽看到这个熟悉的笑容,忽的怔住,眼中的恨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凄婉与悲伤:“杨公子,不……郑公子,你对宝芽说过的话,难道都是假的?”

她本就极美,此刻美人含泪的柔弱模样愈发惹人怜惜。

郑长朝将手伸过铁栏,抬起她精致的下巴,轻佻道:“啧啧,瞧这小脸儿,哭花了真叫人心疼。”

宝芽伸出柔荑紧紧攥住他的手掌,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凄声道:“你是谁无妨,是骗我的无妨,不能纳我也无妨。我已经背弃了二小姐,天下再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郑公子,让我跟着你,无名无份都无妨,行吗?”

饶是郑长朝铁石心肠,都被这梨花带雨的深情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反手摸了摸宝芽的柔荑,触感柔滑细腻,不由心中一动,嘴上说着:“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哈哈,女娃娃死了这条心吧。咳咳、你眼前这个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对面牢房又传来那苍老的声音,语气戏谑。

宝芽借着火光看过去,此时方才看清这个名叫隆布的,是个鸡皮鹤发老者。

虽不知具体年岁,但见他满脸的褶皱密密麻麻,苍老而脆弱。

更让她触目惊心的,老者皱巴巴的上身**着,自他胸口穿出一根乌黑的长铁链连接到铁栏上那里正是心脏的位置!

怎会有人穿透心脏而不死?宝芽骇然,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郑长朝敛笑,表情阴冷,他伸手握住那根连在铁栏上的铁链用力甩了甩。

抖动的铁链牵扯到隆布心脏,他“哇”一声张大嘴连吐几口黑血,两眼翻白,四肢抽搐了半晌才慢慢停下。

“老师?滋味如何?”郑长朝呲牙笑问,眼神冰冷无比。

“本座给你脸叫声老师,你真当自己是老师了?什么异人,笑话,不是照样跪在本座脚底下?”他疯狂的模样甚是骇人。

“咳、咳咳、老夫可没有跪……”隆布出的气比进的气多,却仍是断断续续道,完全不介意会激怒此人。

郑长朝只几个呼吸间,狰狞模样便褪去,重新变得彬彬有礼:“不跪也无妨,毕竟,你还有用处……左二小姐本是个很好的盟友,可惜现在已经搅黄了。所以”

他脸色一变,阴沉沉道:“这个小鬼的星位,本座夺定了。”

星位?宝芽听着他说的话,亡魂皆冒,心哥儿的胳膊已经断了,难道他还要杀了心哥儿?

宝芽紧紧咬住嘴唇,不行!绝对不行!就算豁出命去,她也要护住心哥儿。

这是她能为主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郑长朝再次揪住铁链,云淡风轻地威胁道:“老鬼,告诉本座夺灵符的正确用法,就不用再受罪了。”

隆布半晌没有作声,就在宝芽猜测他是否已经死掉的时候,方才粗声道:“你费尽心思……囚禁老夫……你、当真知晓这孩童身份?”

郑长朝松开铁链,表情古怪,似悲愤又似忧伤:“大旭为何亡国?不就是没有你们口中那见鬼的星位?说什么天命,太可笑了!本座知道,历史向来都是被胜者篡改的。”

他摊开双手放在眼前仔细的打量,目光专注:“本座曾是个闲散王爷,过的好不逍遥自在,如今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倏地握拳,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全是你们害的”

郑长朝猛地扑到关押宝芽和祝心的牢房门口,将铁栏拍的铛铛作响。

宝芽见他双目赤红的模样,吓得往后缩了一步。

“你暗中谋划这个孩子?为什么?不就因为他年幼容易掌控,你以为能瞒过我?他是什么星?王星,还是将星?呵呵,管他什么星,只要夺了他的灵,占了他的星位,本座就能重建大旭!”

郑长朝阴冷的盯着白瞳的祝心,桀桀笑:“原来这天选之人,还真有过人之处,本座这一步棋,绝对没有走错!”

“唉,”隆布发出意味深长的长叹,莫非真如师兄所说,天道即便再混沌,也不是区区凡人之力可以强改的?

自己的这一步棋,却是走错了……

“郑长朝,你误会了……”隆布沉声道,“这个孩子,不是王星也不是将星,他根本不是人类……”

郑长朝猛地转回头,狠狠的盯着隆布:“你说什么?”

“他不是人类,是灵物……你见过哪个人类流如此多的血还能不死?咳、其实这不是血,是木精……草木的精华……”隆布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咳嗽愈发强烈。

他缓了缓,继续道:“你还记得灵门村中被镇压的那物?这孩子、跟那物是同等存在……只不过,它得了造化,得以幻化人身。”

“放屁!统统都是放屁!”郑长朝色厉内荏,“这明明是血!什么狗屁精华……”

“这么多血,你可曾闻到一丝血腥味?”隆布打断他的话,放声大笑:

“哈哈、你自作聪明……断了自己的后路,咳咳、星位,那是天选的……你真以为,是个人就能逆天夺位?可笑、可笑……”

宝芽听得心惊肉跳,她偷偷看一眼木偶似的祝心,感觉这一切好似做梦般。

再看几近疯狂的郑长朝,她心中不由暗暗祈祷,最好这老者能将他直接气死,那便再好不过了……

让她失望了,郑长朝听完这番话,非但没疯,反而慢慢冷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道:“不是说草木精华么?想来也是好东西,不然你不会如此处心积虑。”

语毕不再理会隆布,而是自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宝芽面前的牢门,一步步走向呆坐包袱中的祝心。

“郑、郑公子,您、您没事吧??”宝芽吓了一跳,不敢表露出来,克服着心中厌恶与恐惧,紧紧攥住他衣袖。

郑长朝被拽住,转头看到宝芽美眸中的关切,破天荒的没有发作。

他冷漠道:“别以为只有本座是恶人,就算本座没有出手,这老鬼也会下手的,祝心可是他先盯上的,只不过被本座察觉罢了。”

他用力甩开宝芽胳膊,“让开!本座把这所谓的灵物吃了、嚼碎了、咽到肚子里,倒要看看究竟会得到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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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委身与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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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他想吃掉祝心?

宝芽闻言吓得魂飞魄散,她含泪看着仿佛对此一无所知的祝心,心如刀绞。

“笑话……灵物岂是普通人能用的……”,隆布同样大急,灵物可遇不可求,若真被这个畜生糟蹋了,别说修为精进,光凭着心口这道铁链,说不得真会把命丢了去。

“呵呵,是谁告诉你,本座是普通人的?”郑长朝冷笑,一只手已然掐住祝心孱弱的脖颈。

不行!不行!宝芽急得团团转,要想个法子,一定要想个法子!

灵物不灵物的她不懂,可心哥儿是她的小主子,分明就是个人,冷静下来,如果是二小姐遇到这种事,她会怎么做?

郑长朝掐着祝心的脖颈,微微使力,就将他小身子拎起。

他看到祝心的白瞳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没有害怕恐惧,只是一味的空洞,颇觉不适,索性闭上眼,将嘴凑近祝心的颈动脉,便要咬去……

“且慢!”宝芽和隆布异口同声。

郑长朝动作停住,宝芽情急之下从身后一把抱住郑长朝的身子,柔声道:“奴害怕,郑公子,能否换个地方,再、再吃……”

她抑制不住想要呕吐,实在说不出心哥儿的名字。

隆布见状松了口气。

郑长朝手一松,祝心掉落地上,可这番折腾下,他的断臂处再无一丝血液流出,只脸色愈发煞白,衬着白瞳分外渗人。

他反身一把将宝芽搂进怀中,感受着少女颤抖不已的娇躯,笑容淫邪:“吃谁?这个小鬼还是你?”

宝芽不得不硬着头皮,“娇羞”道:“郑公子何必取笑奴,奴早晚是您的人。”

郑长朝哈哈一笑,大手顺着宝芽的领口直伸进去,握住她的浑圆用力揉搓,嘴上轻薄道:“拣日不如撞日,本座就先吃了你,再回来吃它!”

宝芽强忍羞辱与悲愤,强笑道:“奴……都依公子。”

郑长朝将宝芽打横一抱,将牢门重新落锁,长笑着离开了地牢。

……

随着郑长朝的离去,地牢重归黑暗阴沉。

隆布暗道侥幸,幸得那个女娃娃以身饲虎,才给自己留了些许余地。

他眼珠一转,悄声道:“心哥儿,你可怨恨刚才那女娃娃?”

祝心像个残破的木偶般一动不动,隆布差点以为他已经不会说话的时候,方才非常迟钝地出声道:“原谅……她……”

仍是空洞飘忽的声音,却极为缓慢且口齿不清。

隆布继续道:“那你可想救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落在那种禽兽手中,咳咳、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怎……么……救……”祝心迟疑了半晌,艰难道。

隆布心头暗喜,引诱道:“你把断掉的那只胳膊,给老夫扔过来、老夫脱了困,不但救出女娃娃,还能救你。”

长久的沉默,直到隆布等到快睡过去,祝心方喃喃道:

“不行……给……姐姐……”

听到这话,隆布一口老血喷出来!

掉下来的胳膊还要留给姐姐?你姐姐是不是给你下了蛊?

没有那只断臂,自己该如何脱困?饶是隆布向来老奸巨猾,此刻却是一筹莫展。

……

太傅府潇湘阁。

“你是何人?”左滴警惕的看着面前这个从窗户翻进来的男子。

他长得特别瘦像根竹竿,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不过这并不能让左滴失去警觉,实在是他的轻功太好,要不是自己出声,屋子里的五个人谁都发现不了他。

“回少主母,属下排行十九。”竹竿男单膝下跪,恭恭敬敬回道。

少主母?左滴满头黑线加脸,谁能告诉她少主母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墨琛的手下?”左滴试探问,除了墨琛,她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派人来,还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进来的……

“回少主母,正是。”竹竿男很配合回应。

“不准叫我少主母!”左滴暴走,“叫我左滴,或者左二小姐!”

待这件事过去,她要跟墨琛好好讨论讨论,少主母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是!少主母!”竹竿男很听话。

左滴:……

“你家主子就是让你来气我的?”左滴对这种无法沟通的人没有脾气,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

竹竿男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双手递上。

左滴急忙将信接过,刚要拆开,眼前一花,窗户无风自动,而适才的倔强竹竿男已然消失不见。

即便眼下事态紧急,左滴仍是感叹墨琛的这个手下轻功着实了得,就是不知为何,好似格外钟情窗户……

粗略看过信,左滴皱了两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露出一丝喜色,对同样的焦急的两位嬷嬷、宝枝和秋菊道:“角生找到了,关押祝心的地方也找到了。”

四人闻言皆是如释重负。

左滴却没有放宽心,关押的地点是有了,但是将人救出来谈何容易?

她不想破灭几人念想,吩咐道:“更衣、备车,去逸王府!”

……

逸王府。

角生迷迷糊糊从昏迷中醒来,一时精神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待他终于清醒过来,入眼就是两个红脸汉子,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瞅。

角生吓得一激灵,忽然想起自己正是向面前两人求救,看来是躲过了一劫。

想到此处,他慌忙爬下床,跪地道:“恩人!求两位恩人送我回太傅府,小的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

两个红脸汉子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一清澈声音:“你家主子很快就过来了,起来吧,免得让她以为本王苛待了你。”

红脸汉子见到来人齐齐行礼道:“十五(十六)见过少主。”

角生闻言抬起头,一个俊美到不像话的少年行至他面前站定,角生看着此人只觉一阵晃神,来人身周仿佛散发着耀眼光芒,叫人瞧的挪不开眼。

“还跪着?”少年皱眉,可就算皱眉仍是皱的那般好看。

“这是逸王殿下,你家老爷是他的恩师。”矮个子的红脸汉子悄声对他道。

角生回过神来,连道失礼,重新道谢拜见,起身后站在逸王身后,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墨琛坐在古十五拉过来的椅子上,对角生道:“不用担心,救你回来的是本王手下。二小姐那边已托人送信,想来也快到了。”

角生哽咽道:“多谢逸王搭救,求逸王帮忙,一定要救出二公子……”

墨琛还未回话,一个白净的清秀少年匆匆走进传话:“少主,左二小姐到了,人在正堂等您。”

墨琛点头,叫上角生一同前往正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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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行动与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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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滴顾不得喝茶,坐立难安地等待着。

母亲昨日来潇湘阁,被王嬷嬷以祝心玩累歇下为由搪塞过去,但若再耽搁下去,事情绝对会败露。

且已过去两日,祝心究竟是生是死谁都说不好。

正在她团团转的时候,墨琛领着角生一行人终于赶到。

角生见到主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没能护住二公子,求主子责罚。”

左滴心中本是有气的,既然有能耐跟上,为何不早早通报?一来一去平白耽搁了时辰。

但看见角生又是青紫又是血污的模样,心头一软,她如何猜不到他会这般冒进,大抵是为了自己姐姐。

“唉,起来吧,你先回府找大夫看看,免得落下病根。”左滴叹气。

角生流着泪道:“姐姐她并不知那平安符有古怪,是胡管事哄骗她。事发之后小的迷迷糊糊听到胡管事说,只有将心哥儿带出去才有的救。姐姐她是上了恶人的当,求主子开恩!”他将头磕的砰砰作响,额角已然见血。

左滴已经知晓是宝芽沿路留下线索,才让墨琛的手下跟踪过去及时救下了角生,她涩声道:“宝芽……的事,我会酌情处理,你安心吧。”

角生得了主子的话,终于松了口气,道谢不止。

秋菊上前将他带下去不提。

左滴抬眼看向墨琛,墨琛对她点点头,用手一指身旁的人:“他们隶属复生卫,是我的近卫死士。如今在长平的只有五人。红脸这两个是古十五、古十六,白脸的是古十七,给你送信的是古十九。还有古十三,是古门镖局的幕后掌控者,稍后也会赶来。”

顿了顿,继续道:“此次救人,只得你我再加上他们五个,寻常人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动静太大容易引人注意。”

左滴咋舌,这名字也起的太随意了吧。

三个复生卫也咋舌,少主交代的也太详细了吧。

左滴感激地看着墨琛,不知该说些什么,此事凶险,他大可以不冒这个险的,如今却……总之,自己欠他的,越来越多了。

墨琛看懂她的眼神,轻笑:“郑长朝向来欲处掉我而后快,这也是为了我自己,不单单为你。”

人在江湖,义字当头!

从这一刻起,在左滴的心中,墨琛已与前世的李巧没什么分别,都是她可以性命相交的挚友!

就是不知倘若墨琛知晓她的心意,究竟是哭还是笑了。

“眼下如何安排?”左滴知道自己武力值高,领导能力却是个渣,也不强出头,认真询问墨琛。

“等!一来等人到齐,二来要等到夜深。”墨琛怕她担心,补充道:“十九已经前去打探过,心哥儿仍旧关在地牢,性命无忧,只是,”他忽顿住。

左滴心头一突:“只是什么?”

“宝芽她,被郑长朝收了房……”墨琛摸摸鼻子,俊面微红。

左滴愣了半晌,艰难道:“她,可是自愿的?”

墨琛摇头:“尚且不知。”

左滴说不清心中的感受,那个她看了两辈子的女孩,从小看她长大的女孩,终究还是……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多想,总之要将她救出来,若她真是自愿,顶多日后再不相见吧!

交代完毕,众人在焦急、忐忑、激动与不安中,静静等待夜幕降临。

……

天色渐晚。

装潢精美的卧房内,摆着一张挂着红纱帐的楠木漆金拔步床,富丽堂皇耀的人眼花。

床上散落的明黄被褥凌乱不堪,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被褥中间,躺着个目光呆滞的美貌少女,身无片物,雪白的身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瞧着好不可怜。

床边站一个着土黄衣蓄短须的中年男子,看少女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

见少女睁开眼睛,冷声道:“醒了?醒了就滚下来。”

少女听到声音,眼神找回些焦距,失神看向男子,喃喃道:“郑公子呢?”

中年男子不耐烦道:“尊上的行踪也是你能打探的?不过是个玩物,别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语毕转身离去。

少女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与心中无尽屈辱,挣扎着起身,却身子一歪重新跌回床上。

疼,好疼,那个畜生足足折腾了一整日,简直不把自己当人!

少女正是宝芽,她死死咬住嘴唇,从旁边扯过被褥胡乱抹了抹两腿间的鲜血,信念坚定:

她得起来,不能白白牺牲,她得确保郑长朝没有对祝心下毒手!

用身子拖住他,这个主意真的烂透了,可是对宝芽来说,却是那时候唯一能做到的事。

宝芽强忍疼痛,挣扎着想披上衣裳,却发现原本的衣裳早被撕扯的不像样子。

这时,一个低眉顺眼的绿裙丫鬟悄无声息走近床前,将手中托着的干净衣物递到她跟前。

宝芽接过衣裳,对丫鬟道了谢,丫鬟哑巴似的一声不吭转身退下。

“等等,”宝芽出声喊住她,“这位姐姐,能否告诉奴,郑公子去了哪里?”

丫鬟状若未闻,只匆匆退出房间。

“呵呵,刚醒来就想本座了?莫非适才还没被‘吃’够?”戏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语气说不出的淫邪。

听到这声音,宝芽反倒松了口气,人还在就好,没去地牢就好。

她虚弱一笑:“就是找不到公子,难免心里发慌……”

郑长朝走进来,径自坐在床边,目光贪婪的打量着宝芽初承**后的娇媚姿态,说道:“不是让黄使接着喂你么?怎不见他人?难道对你没兴趣?”

宝芽如遭雷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竟有如此卑劣之人?!

她敢怒不敢言,将头深深低下,倒叫郑长朝误以为她是害羞。

郑长朝讥笑,伸手欲解她刚穿好的衣衫,冷笑道:“何必还要穿着衣裳这般麻烦,直接光着不是更方便?”

宝芽不敢闪避,只得咬牙受着,身上纵使万般屈辱,她的内心却是安定的,只要郑长朝人还在,心哥儿就是安全的!

想到自己沿路做的标记,她在心中默默祈祷: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角生,余下都靠你了。

郑长朝刚扯下她的外衫,适才的黄使快步走进,附在他耳边低语。

宝芽见他立时面色大变,半句话没说匆匆起身离去,临行前看都没看她一眼。

发生了什么?宝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也跟着悬起来。到底是角生带人找到了这里,还是要去对祝心下手?

她拉上衣衫,硬撑着身子下床,见四周并无半个人影,咬了咬牙,往地牢方向小心翼翼摸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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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 十人止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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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逸王殿下,请恕在下接待不周。”郑长朝爽朗笑着,带着黄使穿过长廊步入正堂。

墨琛带着六个随侍,端坐在正堂上座,在他身旁,适才卧房里出现过的那个丫鬟正在奉茶。

“杨公子客气了。”墨琛嘴角上扬,轻笑道,“本王冒昧到访,多有叨扰。”

郑长朝连道不敢,走到近前疑惑问:“不知逸王殿下何事深夜到访?”

墨琛深深看他一眼,道:“老师有事,学生代其劳。府中有个下人来报,自家姐姐被囚禁于此,连他自己都差点丢了性命,老师震怒,学生只能自告奋勇,前来寻人。却没想到,竟是自家人府邸。”

郑长朝一脸的“吃惊”:“这话从何说起?在下身子不好,定山公府家大业大难免嘈杂,这才特意寻个僻静宅子休养。怎会私设囚室?逸王莫非记错了地方?”

他嘴里说着话,暗中却不动声色打量墨琛身后随侍,发现除了一个蒙面小矮子,余下高矮胖瘦参差不齐,松懈下来。

旋即疑惑,他是如何寻到此处?难道也是为那灵物而来?

墨琛敛笑,严肃道:“是不是记错地方,查查便知。以本王的身份,搜查你的府邸想来并不过分吧?”

郑长朝愣住,心知此事难善了,冲着丫鬟使了个眼色,后冷笑道:

“逸王用身份压人,在下自是不敢违抗。就是不知,姨夫他可知今日之事?”

丫鬟趁无人留意,悄悄从旁边退下。

墨琛脸色一正:“自然得老师允,本王才会到此!杨公子可还有别的疑问?”

郑长朝一甩袖子,勃然大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下虽是白身,定山公府却不是吃素的,逸王还是考虑清楚的好。”

墨琛嗤笑一声:“考虑的清清楚楚,”,他对身后抬手一挥:“给本王搜!”

郑长朝怒目圆睁,喝道:“我看谁敢!”

话音刚落,四下蓦地窜出几条身影。

墨琛身旁蒙面扮作随侍的左滴睁大双眼,看着场中多出的几人

一个着红、一个着橙、一个着黄、一个着紫,再加上她曾经见过着青衣的青使……虽然场景不对,但左滴疯狂想要爆粗口:

艾玛,原来真是七色使,彩虹糖啊?!

墨琛忽然笑起来,这一笑霎时变回那个清澈少年:“杨公子……不,还是叫你郑公子吧?郑公子,你的七色使怎只剩下四色了?”

郑长朝眼见事情败露,不再掩饰,狠戾道:“便是四色使,对付你这个野崽子也是绰绰有余。本座只后悔,当年一念之差没直接杀了你!”

墨琛仍是笑眯眯:“本王倒要感谢你,若不是你一直在身后鞭策,本王也不会走到今日。更要感谢你,终于不再躲在肮脏的地沟里,给了本王这个亲手了结你的机会!”

“哈哈哈哈!狂妄!”郑长朝仰天长笑,指着墨琛身旁道:“就凭你身边这群虾兵蟹将?”

他洋洋得意地随意一点:“橙使,若是解决不了这六个废物,就自裁吧!”

橙使手持软鞭,伸出舌头猥琐地舔了舔嘴唇,那双凹陷下去的双目眯起,阴笑道:“属下领命!”

语毕他将手中软鞭猛力一振,软鞭霎时延长,仿佛有生命般,带着呼呼的劲风直冲墨琛面门!

墨琛微笑,一动未动,仿佛那鞭子不是冲他来的,眼见软鞭就要甩到他那张完美的脸上……

左滴见他躲都不躲,心头大急,瞳孔霎时变红!她刚想出手

蓦地,一只手从旁闪电般伸出,牢牢抓住鞭子,任凭橙使怎么用力,鞭子仿佛被定住,纹丝不动!

一个红脸汉子、个头不高,迈出一步走上前来,他手中赫然握住那只长鞭,笑嘻嘻地仿佛很轻松,挤眉弄眼道: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古十六是也,复生卫排行十六,不知道弄死你能不能把这排名往前挤一挤!”

……复生卫?场中四色使与郑长朝皆是脸色一变。

复生卫出,天下噤声!他们脑中立刻回荡起这句话。

复生卫,是朝的千年世家古家的神秘卫队,传说墨琛的生母正是朝前皇后古氏,难道,古家灭亡后竟然保留下了这支卫队?还将它传给了墨琛?

说起古皇后可能没几个人知道,因为她当上皇后前,古家已经灭亡。但说起复生卫,那可是曾经能使小儿止啼的魔鬼卫队。

墨家能一统国坐稳皇位,复生卫功不可没,后来接连大败,跟失去复生卫的支持也有着莫大关系。

曾有人赞其:神之守卫,十人止千军!

郑长朝暗暗叫苦,这人能在复生卫的万人行伍中排行十六,那该多么了得?

他却不知,曾经显赫一时的复生卫,如今只剩不足二十人……

一旁的黄使闻言冷哼一声:“复生卫诺大的名头,不过是在战场厮杀那些军汉拼出来的。真要与高手一对一,也没多大本事。”

郑长朝等人被黄使的话惊醒,心中暗骂,竟然被个名头差点吓破胆。

橙使也重新恢复信心,阴笑道:“有机会杀死复生卫,想想都叫人兴奋。”

古十六嗷一嗓子,扔掉手中软鞭拔腿突进,口中喊道:“爷爷让你瞧瞧,复生卫打你这样的高手,从不一对一,而是一打十!”

话音刚落,人已重重跟橙使撞到一起他个子不高但极为壮实,只一个冲撞就将橙使撞到踉跄。

黄使见橙使不支,猛地运气挥拳助阵,但见他出拳带风,内力端的高深。

墨琛见状喝道:“十六莫要托大!”对身后道:“去人助他。”

古十六被拳风逼退,听到少主斥责,嘿嘿一笑,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两把弯刀,原来这才是他的趁手武器。

左滴只在电视里看过武斗场面,不但镜头剪的乱七八糟,时不时还会穿个帮,哪儿有眼前这实战让人看的心潮澎湃?

她目不转睛盯着场中,恨不得也冲下去一展身手。

黄使见古十六拿出双刀,不敢再以肉拳逼近,刚欲后退,一股劲风直捣他背心!

他心下一惊,来人好大的气力!身子猛地一扭,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一击,定神看去

只见又一个红脸汉子,魁梧壮硕,脸上却挂着不搭的憨笑,收回拳头冲他呲牙道:“古十五,排行十五。”

乖乖,又一个复生卫?难道这些瞧着歪瓜裂枣的随侍还能都是复生卫不成?

郑长朝脸色越发难看,他不动声色的悄悄挪动身子。

左滴正看的津津有味,突然听到耳边有人碎碎念:“让我上让我上让我上……”

她扭头看,一个白净少年,多少号她忘记了,少年正跟念咒似得,嘟囔个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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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缠斗与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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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使眼见那两人分别被缠斗住,不再旁观,决定亲自下场速战速决。

他瞥一眼抱着两手悠闲站定的紫使,叹了口气,若自己也解决不了,这人总该动手了吧?

红使没有加入那两对战圈,而是剑指墨琛,冷声道:“还有复生卫吗?出来吧。”

左滴戳戳碎碎念的白净少年,悄声道:“你可以上了。”

少年定睛一看,来人是领头的红使,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小声回她:“这个不成,太厉害了,我等那个排名最低的紫衣服……”

左滴先是愕然,随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不再搭理他。

墨琛听到古十七又在耍宝,抿嘴笑笑,没作声。

给左滴送过信的倔强竹竿男,飘然迎向红使,仿佛没有脚似的,口中道:“古十九,复生卫排行十九。”

红使不苟言笑,也不嫌弃他排位靠后,只见他将剑斜斜滑下,反手上劈,简简单单一招竟带起呼啸声

这把看似不起眼的长剑,竟是一柄重剑!

我滴个乖乖,左滴咋舌,这光是碰到身上,不死也得骨折。

再看古十九,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只鸟,脚都不带落地的!

他干瘦的身躯拧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任那重剑刚猛,却是压根儿碰不到他一丝衣角!

这人,竟恰巧将红使克制地死死的。

墨琛双眸眯起,巧合吗?真是巧合吗?谁又知道,他与灵师为了这后十个复生卫,费了多大心力!

每人都能独当一面,每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不论对手如何刁钻,总有人可以应对!

这,便是他六年来不眠不休,弹精竭虑的成果。

“废物。”始终袖手旁观的紫使终于站不住了。

他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尖拖着地,就这么拖拉着走过来,懒洋洋道:“剩下三个一起上吧,节省点时间。”

左滴看他架势,心中狐疑,难道这也是柄重剑,为了节省力气才拖着走?可不像啊,剑那么薄,剑体反射着月光,宛如一泓秋水。

古十七笑的眉不见眼,忙不迭道:“到我了到我了,不用三个一起,我一个人就成,我叫古十七,复生卫排行十七!”

他兴冲冲的迎上去,刚摆好姿势欲出手,只见那紫使仿佛只是慢悠悠将剑一提

一串儿血珠从古十七的脸颊滑落,他嘴角笑容还未散去,眼中已满是惊骇。

快!好快!不只古十七,就连左滴都没看清那紫使是何时出的手。

墨琛脸色冷凝,偏头道:“十三,这人不简单,你去帮帮十七。”

古十三,古门镖局的幕后掌控者,不像个武林高手,倒像个脑满肠肥的员外郎,笑起来尤其像尊弥勒佛。左滴先前见到时,差点以为他走错了地方。

古十三肉脸上的笑意敛去,肥硕的身躯像个气球般腾空而去,站到傻掉的古十七身旁,沉声道:“让你整天只练嘴皮子不练功夫,等古老大回来定要他给你单独操练。”

随后冲着紫使一拱手,笑眯眯道:“小人古十三,复生卫排行十三,见过这位爷。”

这变脸功夫,左滴目瞪口呆。

墨琛苦笑着对她道:“十三是我们的财神爷,大概是生意做多了……”

古十七被单独操练四个字吓得打了个寒颤,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霎时凶光毕露,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被古老大单独操练更能激发他斗志的事!

他口中呜哇乱叫,手底下开始一把把往外掏暗器,弹珠、飞刀、细针、竟然还有飞爪……

左滴看的目不暇接,好些她都叫不上名字。

这天女散花般的穷追猛打,倒将剑法神速的紫使打了个措手不及。

旁边的古十三也带着商人特有的谄媚笑脸,猛吸一口气,本就肥胖的身子又胖了两圈,然后猛地张大嘴:“嗬”

空气中仿佛出现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动,此人使得竟然是声波功!

紫使哪料这两人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被这夹杂着内力的声波突然冲击,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左滴看的叹为观止,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乱拳打死老师傅吧……

四色使与复生卫们缠斗成几团战圈,左滴细细看过,发现处于上风的皆是复生卫,暂且歇了下场相助的心,能不暴露还是不要暴露的好。

蓦地,耳边传来墨琛焦急的声音:“不好,郑长朝不见了!”

……

宝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地牢方向走去,之前那丫鬟只给她拿来衣裳,却没有鞋子。如此严冬,她只能穿着单薄的衣裳光脚走在冰冷泥地上。

入夜很黑,她几次找错方向,可她并没灰心,而是继续挣扎着前行。

外界的寒冷与**的疼痛,根本无法战胜她此刻心中的信念找到心哥儿,救出他!

宝芽握紧手中的钥匙,信心倍增,这是她牺牲自己清白偷来的,所以不管前方有什么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挡她的决心!

……不知走了多久,途中也听到前院传来的打斗声,但是宝芽不敢赌。

假如他们不是主子的人,那么,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会白白丧失,自己的牺牲也会变成一个笑话。

她在心中祈求:不论是谁,求你们,坚持久一点,拖久一点,让我能找到心哥儿,求你们……

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她几乎觉得就要坚持不住,终于,她看到了郑长朝抱她出来的地方,地牢入口!

宝芽简直要喜极而泣,她哆嗦双手,用尽吃奶力气,将地牢入口处的石板拉开……

忽的脚下一软,整个人重心不稳,骨碌碌地滚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宝芽重重跌进地牢,她顾不得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压低声音凄然道:

“心哥儿,心哥儿你在哪儿?”

地牢空旷,哪怕是压低声音,在这份安静中听起来仍旧如雷贯耳。

宝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静下来后心生绝望,如此大的声响却没有任何回应,难不成?

她再也承受不住这一连串打击,伏在地上痛哭出声:“呜呜,心哥儿,你应我一声……求求你,应我一声吧……呜呜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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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消逝的芳魂

……

“宝……宝……”

过了好一会儿,前方不远处,终于传来微弱的声音,是宝芽曾经十分惧怕,现在却无比渴望的空洞声音。

宝芽喜出望外,她擦擦眼泪,连滚带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下来已有一段时间,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终于辨认出她曾经待过的牢房,以及,呆滞坐在牢房中的祝心……

此时的祝心像个失去生命的布娃娃,通体已然变得雪白,半点血色都无,他往常殷红的小嘴此刻只能机械的开合,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宝芽一边痛哭一边手忙脚乱的开锁……

好容易将锁打开,她飞快跑进去,将祝心一把搂进怀中,大颗大颗泪珠儿滴落到他煞白的身子,像是落在玉器上,溅起朵朵水花儿。

宝芽大惊失色,她怀中的心哥儿像是没了生命,冰凉,僵硬。

她顾不得羞耻,将衣裳解开,把心哥儿裹进去紧紧拥住,颤声道:“心哥儿,别怕,坚持住,我这就、这就带你出去……”

她吃力站起身来,正拔腿往外走,忽然瞥见地上那只断臂,她顾不得恐惧,咬了咬牙,将断臂捡起,一并塞入怀中。

“女娃娃!”对面传来隆布急切的声音,“女娃娃,将那只手臂给老夫吧,你既然这般心善,想来也不愿见到老夫命丧于此。”

宝芽迈出的脚顿住,想到这老者透胸而出的铁链,不由心生怜悯。

她只略一迟疑,想起郑长朝说过的话:就算他不出手,这个老者也会对祝心下手,他也想吃掉祝心!

思及此,宝芽的心重新变得冷硬,不管老者能否看到,她仍旧狠狠的朝那方向瞪了一眼:“若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竟还做如此要求……”

顿了顿,终究口气稍软,“若救出心哥儿后,我、我还能活着,我会回来救你!”

说完这话,她抱着心哥儿与那只断臂,头也不回的走出地牢。

隆布怅然若失地看着这个少女狼狈却顽强的身影,心中若有所思……

……

左滴听到墨琛的话大惊失色,暗骂自己看的太投入,竟然忽略了郑长朝。

此刻并非自责的时候,比起找到郑长朝,救出心哥儿才是顶顶要紧的事,怕只怕他抢先去对心哥儿下毒手。

墨琛知晓她心中所虑,急促道:“跟我走,十九探过地牢位置,我大抵记得方向。”

左滴点头,二人顾不得场中激斗的众人,匆忙往宅子内院奔去……

……

宝芽小心翼翼抱住怀中祝心,像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她能感受到祝心的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硬,她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能一遍遍重复说着:“心哥儿,坚持住,我带你回家……”

天色已经全黑,宝芽抱着祝心看路困难,冷不丁绊到地上的一块石头,重重往前扑倒。

她尖叫一声,紧急关头歪了歪身子,让肩膀先着地,这才避免将怀中祝心压在下面。她羸弱的肩头重重砸到冰冷的地面上,可竟没感觉到疼痛,想来已经麻木了。

宝芽呲牙咧嘴,想从地上爬起来,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明明都逃出来了,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里只能功亏一篑!

她咬紧牙关挣扎着往前挪动,蓦地,从她头顶上方传来一女子声音:“姑娘,可需要我帮忙?”

宝芽吃惊地抬起头,在她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个送她衣裳的绿衣丫鬟,原来她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她会说话。

宝芽感激地看着她:“谢谢……求你扶我起来,我身子没有知觉,求你救我出去……”

丫鬟不置可否,对她伸出手道:“你将怀中孩子给我,我自会扶你起来。”

宝芽闻言心生警惕,除非她死了,不然她再也不会将心哥儿交给主子之外的任何人!

她仍抱一线希望:“我、我抱着就行……求求你……我也是个丫鬟,你可怜……”话还没说话,丫鬟猛地伸出脚,直踹向宝芽头部!

好在宝芽已经暗自提防,仓促间将头偏到一侧。

小巧的、穿着绣鞋的脚,却仿佛踢出千斤力,重重踹在她羸弱的肩头!

宝芽清晰听到肩膀处骨头碎裂的声音,哪怕已经冻到麻木,却仍感受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楚。

“啊”宝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呵,竟然躲过去了?”丫鬟收回脚,冷笑道,“给我吧,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宝芽疼到冷汗洇透了衣衫,却仍是死命摇头,断断续续道:“不……不能……给,你为什么……助纣为虐……”

丫鬟摇摇头:“真是个傻的,我是七色使,自然听从尊上的吩咐。”她叹口气,“是你自己寻死,到了地底下莫要告我状。”

语毕自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对准宝芽的咽喉,狠狠的刺了下去

“不!要!”

左滴惊恐地大喊,她终于赶到,而眼前所见,就是这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宝芽,耳边终于听到主子的声音,欣慰地闭上眼睛。

她优美的脖颈处,蓦地喷涌出大股大股鲜红的血液,仿佛在夜幕中绽开一朵凄美的红花……

左滴心痛到喘不过气,她在路上就听到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顾不得再藏拙,她瞳孔没有任何预兆变成血红色,手掌心“腾”地燃起一簇熊熊烈火,她愤怒将火球冲着那丫鬟的头狠狠砸过去!

丫鬟见状大惊失色,身子灵活一扭,向上空高高跃起,试图躲避这凭空出现的诡异火球。

岂料,那火球竟像是有生命般,也随着她跃起的轨迹追了上去,缠上她的双脚……

已跃至半空的丫鬟,下半身呼的燃烧起来,她重重跌落在地,疯狂的扭动着、哀嚎着,想要熄灭身上的火焰。却悲哀地发现,不管蹭掉几层皮,火焰只是愈发炽烈!

左滴冲上前,将奄奄一息的宝芽拥在怀里,用手死命按住她正血流不止的大动脉,想给她止血却发现只是徒劳。

汩汩的鲜血顺着她的手往外喷涌,她能清晰感受到,从掌下流过的,不仅是鲜血,更是宝芽年轻的生命……

……

第一零八章 伤逝与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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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宝芽的头靠在左滴怀中,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说话间嘴里还往外冒血沫。

“不要说话,不要……”左滴心痛到喘不上气,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对了,异水,她还有异水!

左滴一咬牙,强行将异火收入体内,后疯狂运转念力,顾不得留半点时间缓冲。

霎时,她血红双瞳转换为湛蓝,一层水雾凭空从她体内浮出,轻柔的覆盖在宝芽的伤口上,像是盖了一张薄薄的蓝色水膜。

随着左滴将异火收起,那丫鬟身上的火焰也终于熄灭,只是她的双腿已然烧成两截焦炭,在地上疯狂蠕动,哀嚎不止。

与左滴一同赶来的墨琛,自是目睹这一切,他心疼左滴的悲伤,见她体内浮出水流的同时,嘴角亦是流出鲜血,哪能不知此番行径,对她定有莫大的损伤?

于是心中对这个丫鬟更是愤恨,听她一直惨叫,便走上前重重一踢,恰好踢在她的太阳穴,丫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宝芽之前觉得冰冷无比,好似整个人快要被冻结住。忽然脖子上传来一股暖意,很奇怪的感受,明明是微凉触感,心中却觉得无比温暖。

可即便如此,她仍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缓缓流失……

左滴看着异水浮动的伤口处,血液流的慢了不少,却仍是顽固的往外流淌。

她知道,救不了,就算榨干自己,也救不了了……

“……小……姐”,宝芽虚弱的睁开眼,嘴角艰难扬起,给左滴一个凄美的笑:“对不起……宝……芽不能……伺候你了……心哥儿、在我……怀里。”

墨琛默默走上前,将祝心从宝芽怀里抱出来,触碰到冰凉的祝心后不由心中一惊,他看一眼左滴,默不作声站到一旁。

左滴痛苦的闭上眼,内疚至极:“对不起,是我要说对不起。你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哪儿有什么判断力?都是我,我早知道他有问题,自以为保护你们什么都不说,最后却害了你。”

宝芽用力吞咽血水,呼哧呼哧道:“那张画……他说……美……呼……小姐、原谅奴……”

“原谅!我原谅你!你撑住,以后还要留在我身边,我要送你出嫁,给你添妆,”左滴泣不成声,“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你撑住。”

宝芽美丽的大眼睛,流出两串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原谅了,主子原谅自己了。

对不起啊,我也想撑住,也想留在你身边,想让你为我画更多画。

可是,宝芽已经不洁了,没有资格跟着你了。

如果,有下辈子,宝芽再给你做丫鬟,好吗?

“不要啊”左滴痛哭失声,眼睁睁看着宝芽美眸中失去最后一丝神采,变成空洞的寂灭,她柔美的手臂无力垂下,再也不会动了……

……

左滴怀中搂着石偶似的祝心,墨琛手中抱着气息全无的宝芽,两人步履沉重的从夜色中走出。

前院的战斗已经结束,复生卫没给墨琛丢脸。

橙使黄使身死,红使战败后自尽也已然身死,唯一活着的,只有中了毒镖昏迷不醒的紫使。

除此之外,还有个意外收获,那就是藏在府中的胡富贵。他想偷溜出去,结果被古十九发现,直接一剑刺死了事。

当然,复生卫也并非毫发无伤,除了古十九只受点轻伤,其他四人皆负伤不轻。最严重当属古十七,腹部开了条长口子,包扎起来后被古十五扛在背上。

几人看到眼睛红肿的左滴与神色黯然的少主,以及少主手中那个再也无法呼吸的美丽少女,皆是沉默无言。

“里面还有个昏迷的女子,应该是七色使中的绿使。十九,你伤的最轻,去将人一并带走。”墨琛的声音不复以往清澈,而是沙哑疲惫。

破天荒的,平日最听话最一根筋的古十九没有,反而上前一步低声道:“少主,能否……让十六去?”

不只是墨琛,余下几个复生卫同样吃惊的看着他。

古十九脸色黯然:“可不可以,将宝芽姑娘交给属下带着?”

墨琛不解:“为何?”

古十九嘴唇翕动:“属下有机会的,探消息时本可以将她带走,可是,没有救她。”

左滴听到这话,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墨琛叹气,将宝芽递到古十九怀中。

古十九小心翼翼接过少女冰冷的身子,轻柔抱在怀中,仿佛怕弄疼了她。

古十六很快将绿使找到带回,众人回到逸王府。

很快就天亮了,大家该包扎的包扎,该送医馆的送医馆,唯一跟平时不同的,是气氛一直极为压抑,每人脸上都写着沉痛。

祝心仿佛变成一块人形白玉,没有丝毫生命迹象,双瞳仍是白色,睁的很大毫无焦距。

而宝芽,她脖上的伤口在异水覆盖下已然愈合,只是眼睛却睁不开了。

左滴放下祝心后,将宝芽身上衣物仔仔细细换个遍,看到她浑身伤痕时,眼泪又狠狠流了一把。

宝芽又变回那个美丽少女,静静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

墨琛安排人将紫使与绿使的牙齿全打掉,手脚皆用泡过盐水的绳子缚住,古十七还觉不保险,将古十四精心研制的各种使人脱力的毒药,给他俩都喂了个遍!

只是大家比较好奇,绿使的下半身简直像一截焦炭,那夜宅子并未起火,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至于左滴,她将宝芽尸身收拾好后,便坐在祝心床头发呆。

墨琛看过她几次,不忍打搅,便亲自去太傅府,捡着不惊险的片段,将大概事情跟老师说了说。

左章恒得知女儿又遇到如此大的事情,先是气愤,后是悲伤。他很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帮到女儿一丝一毫。

墨琛好一顿劝,才将老师安抚住,另外说了郑长朝逃跑之事。

左章恒得知定山公府的杨玉成,竟然一直都是郑长朝假扮,吓得魂不守舍。

此事若被有心人拿住,不光定山公府,就连左府满门都难逃一死。

当下顾不得自怨自艾,左章恒急匆匆叫上夫人一同前往定山公府,要将这件事彻底解决,不能留下一丝隐患!

走前让墨琛领着宝枝和秋菊去照顾女儿,还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能亏待了云云。

墨琛一一应下。

宝枝与秋菊见到死去的宝芽和几乎死去的祝心,又是一场痛彻心扉的大哭。

左滴这次却没哭,仿佛在昨日夜里,眼泪已经全都流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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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 师兄与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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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关押着宝芽与祝心的地牢中,仍是漆黑、阴暗、潮湿。

隆布默不作声坐在黑暗中,那个女娃娃,应该已经死了吧?他相术不及师兄,但瞧个普通人面相却是不难。

女娃娃眉心死气缭绕,浓郁地几成实体,便是神仙也救不了。

不过是死个丫头,隆布不理解自己的低落从何而来,只因为她空口白话的一句,若是不死会来相救?

笑话!自己活了几百年都记不清了,不是那些感情脆弱的普通人。

他低下头看看胸口贯穿的黑色铁链,郑长朝那个畜生怕是逃了吧?自己这回受的伤却是有些重,不知要在此待上几十年才有机会脱困。

他深深叹了口气,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对啊,老夫早就说过,天意只能顺着来,可惜,怎么说你就是不听。”阴暗的地牢中突然有人如此说道。

听到人声本该喜悦的隆布,闻声却立刻狂躁起来,他不顾胸前那根铁链,从进了牢房之后第一次站起身来,大声咆哮:

“滚出去,老夫不想见你,滚!”

脚步声渐渐走近,站在隆布面前的,赫然也是一名老者,童颜鹤发的他与隆布满脸的褶子形成鲜明对比。

老者摇摇头,惋惜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是没变。这番罪却是白遭了。”

隆布怒瞪老者:“隆真,老夫就算是死,也不用你来救!”

这老者竟跟隆布同姓。

隆真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你可以称呼老夫兄长,也可以称呼老夫师兄,为何每次都要直呼其名?是为兄的管教无方啊。”

隆布突然跌坐地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无力道:“笑吧,使劲儿嘲笑吧,你不是一直想看老夫的笑话?”

隆真见状,不再与他斗嘴,而是神色一正,严肃道:“隆布,你不擅推演,得了点皮毛就捕风捉影。你可知道,老夫这些年来,除了王星将星,又推演出了异星、以及……祸世之星!”

隆布听闻此言,眼珠子瞪的快要跌出眼眶,他结结巴巴道:“祸、祸、祸世之星,竟然真的有祸世之星?”

隆真认真点点头:“不但推演出来了,老夫还亲眼见过它。”

隆布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难道,难道那老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隆真不赞同地瞪他一眼:“不管有何仇怨,总该称呼一声师尊的。”

隆布赌气道:“他是你的师尊,不是老夫的师尊。”

隆真不接他的话:“既然祸世之星果真如师尊所言那般重新归来,救世之星应运而生也不会是妄言。隆布,你还想要继续逆天行事吗?”

隆布陷入沉默,一声不吭。

隆真摇摇头,叹道:“也罢,总得给你点时间想明白。老夫还是先救你出来吧。救了你,还得去救我那苦命的徒儿啊。”

话音落下,隆真手中蓦地白芒大盛,刺的囚房内的隆布完全睁不开眼!

“哇哇!隆真,你是故意的,老夫的眼睛要瞎了”隆布捂住双眼呜哇乱叫。

“老夫如此卖力还不是为了保你修为?忍着!”隆真不满意道,他将手中白芒朝隆布胸口猛地一拍。

白芒顺着伤口呲溜一声窜进体内,接着就看到隆布仿佛触电般,浑身抽搐不已,嘴里还往外冒白沫。

隆真看到他的狼狈模样嘿嘿一笑,小声道:“活该!谁让你竟然想吃掉我的乖徒儿?抽着吧你!”

那灵物竟然就是他一直藏得严严实实的宝贝徒弟?

听到这话隆布简直欲哭无泪,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敢动歪脑筋。这下好了,狐狸没打着,惹了一身臊。

只可惜,因为抽搐的太过厉害,此时的隆布却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

一个时辰后,地牢里已是空无一人,只有关押过隆布的牢房地面上,横着一条黑色铁链……

……

逸王府。

左滴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她不说话也不动,呆呆坐在祝心床头,与同样睁大眼睛的祝心四目相对。

在她眼中满满都是白玉般的祝心,祝心眼中却是没有焦距,一片空洞。

她不知道心哥儿究竟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但就算是死了,她也不想将他埋葬。就像依旧躺在床上的宝芽,左滴也不想埋掉她,总觉得,这两个人只是睡着了,也许再过一天,就一起醒来了。

左滴扪心自问,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有没有恨过谁?

她不恨父亲,她深信如果能够选择,父亲绝不会离开。

也不恨母亲,她只是太绝望,绝望到照顾不到女儿的情绪。

她不恨黄老鼠,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不恨罗隐,为妹妹报仇天经地义。

不恨左潋滟与方姨娘,不恨西奈苏灵与韩永昌,说穿了,不过是各种类型的利益冲突罢了。

兴许曾经恨过罗姨娘,毕竟她对秋菊伤害很大。可她毕竟已经死了,而秋菊还好好的活着,所以谈不上恨,最多只是厌恶。

可是现在,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痛恨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恨郑长朝,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喝他的血!每看一眼祝心与宝芽,她的恨意就加深一分!

她想抛开一切去找他,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找到他,然后用最狠毒的手段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的活上一百年。

可是,祝心静静的待在这里,她走不了。

她怕自己前一秒离开,后一秒祝心就会醒来……

他经受这么大的折磨,醒来之后若是找不到自己,该有多害怕?多失望?

于是,左滴就继续呆坐床头,静静看着他,仿佛只要这样做,他就能得到力量。

……

“呜呜呜,我的乖徒儿啊,你怎么就变成这模样了啊”

呆坐的左滴,耳畔突然传来如丧考批的哭诉声。

“谁?”左滴猛地惊起,她深信就算再呆坐上一个礼拜,也不会降低自己的感知力。

可这声音出现的突兀,尤其在没有旁人干扰的情况下,她竟然完全没察觉异样?

没人回应,左滴四下打量一无所获,又匆匆走到门边往外看,同样没有人!

她满腹疑虑地转回身,瞳孔猛地收缩

摆放祝心的床边上,赫然坐着个鹤发童颜的白胡子老头!

可是,刚刚明明只有自己坐在那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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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零章 白胡子老头

……

白胡子老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凄惨。

没等左滴发问,他抢先道:“呜呜呜,心儿啊,不是认了个姐姐吗?怎地把你照顾成这个样子”

左滴脸色愧色闪过,她警惕心稍减,问道:“难道……你就是心哥儿说起过的师傅?”

老头转过头,对她吹胡子瞪眼:“正是老夫!女娃娃,老夫的弟子被你照顾成这样,你亏不亏心?”

亏心,当然亏心。

左滴面色一黯:“是我没用,没照顾好他……”旋即想到什么,急切道老头:“您既是他师傅,应对他十分了解,眼下这情况,可有法子救他?”

老头眼珠子一转,始作俑者其实是自己师弟,却是不好拿捏她太过,免得日后……想到那神秘的“大王”,老头打了个哆嗦。

“罢了罢了。”他装模作样摸摸胡子,长叹道:“心儿命中该有这一劫,倒不全是你的过错。至于救治之法……”

左滴期待地盯着老头。

老头将左滴仔细打量一番,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的小腹,意味深长道:“就看你舍不舍得。”

左滴毫不犹豫点头:“舍得,什么都舍得!”

老头不置可否,轻描淡写道:“幻珠,在你身上吧?”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左滴一脸骇色死死盯着老头,幻珠是她最大的秘密,红果儿留下的书信中也千叮咛万嘱咐切莫被人察觉。

来不及思考许多,她双瞳霎时变红,房间里的温度也跟着增高,仿佛置身熔炉,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

老头见状大惊,忙不迭道:“别!别!老夫不是坏人,跟你一伙儿的,千万别冲动。”

左滴没理会他的话,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知道幻珠?”

此时她满头青丝束缚尽燃,无风自舞,身周火星儿闪现,眼见就要着了!

老头欲哭无泪,装过头了,原本只想显摆显摆。

他急忙摆手:“老夫是听大王说的啊,女娃娃你冷静,”他是烧不死,却少不得遭罪,毕竟这不是那些小崽子的把戏,是真正的异火!

当年他曾……扯远了。

老头见左滴无动于衷,急忙补充道:“大王啊,就是大王……啊对,那只鹦鹉,虎皮鹦鹉!是它告诉老夫的。”

……大王?是红果儿吗?

左滴愣住,飞舞的青丝缓缓垂落肩头,身周一触即发的火星儿也慢慢隐去。虽然双瞳仍鲜红,却冷静不少。

是了,当初红果儿也曾让自己叫他大王,难道,它也是这样哄骗这老头的?

“你见过它?那只鹦鹉?”左滴狐疑道。

老头终于松口气,点头如捣蒜:“见过,前不久刚见过,”声音变小,嘀咕道:“不但见过,它还将老夫洗劫一空。”

左滴:……

她自动忽略后半句话,因宝芽与祝心而沉入谷底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雀跃。

左滴双眸红色褪去,回复清亮,她激动道:“它还好吗?毛色什么的还鲜亮吗?吃的好不好?有没有受苦?可是瘦了?”

老头愕然,受苦?受苦的明明是老夫!

眼前这丫头难道真以为那就是只鸟?老天爷,那鸟身子里可是住了个实打实的煞星!

“唔,挺好的……”老头不情不愿道。

“啊,那我就放心了。”左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这是她几天来唯一一次露出笑脸:“对了,我要怎么称呼您?”

老头:……

他要吐血了,寒暄半天,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现在才想到问名讳?隐居这么些年,这个世界已经如此不讲究道德礼仪了吗?

心中腹诽,遂没好气道:“老夫名讳岂能随便说出口?此番若不是为了徒儿,断不会走这一遭!”

左滴听到这话,便知对方多半有救治祝心之法,不由喜出望外,暂时将对红果儿的关切搁下,急急道:“要如何治?”

老头再次捋捋胡子,眯起眼:“你得到幻珠已有不少时日,可真正知晓它的来历与用法?”

来历?用法?不就是保命用的吗?

左滴茫然摇头表示不知。

“唉,暴殄天物。”老头摇头叹气,旋即正色道:“师尊遗命,若幻珠现世,老夫必须引导幻珠新契者,而幻珠恰好可以救心儿,至于选择救或不救……则由你来决定。”

说到这里,老头顿了顿,补充道:“便是那个舍命护主的女娃娃,也能救得。”

什么?!左滴睁大双眼,宝芽也能救?

她眼圈霎时通红,救,肯定救!怎么可能选择不救?

老头看她眼神坚定,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严格说起来,这颗幻珠本是老夫师门之物……”

hat?听到这里,左滴又要抓狂,绕了半天,难不成是来抢东西的?

她双眸危险的眯起来,心道若他再胡说八道,不管他与红果儿何等交情,这一头一脸的白发白须却是别想要了。

老头觉察到她的肃杀之意,快速说道:“大王应该与你说过,幻珠曾经有过一个契者,那人便是老夫师尊。师尊仙逝后,幻珠便不知所踪。”

左滴了悟,想到红果儿确实说过,他说那人刚帮他找到回家的线索就死了……

所以,红果儿会去找面前这个老头,就是为了拿到那人留下的线索?

左滴听着他的话,忽然打岔道:“红……那鸟儿,去寻你可是为了得到回家线索?”

老头微微一愣,点点头:“正是。”

左滴低声道:“那你……给他了吗?”

老头闻言一脸悲愤:“给了!能不给么?老夫的竹居差点都被他拆了!”

左滴不知此刻的心情是惆怅还是欣慰,心里只觉怪怪的。

琢磨半天,心道大概是他既得线索,却没飞回来,因此而产生的不满?

对,肯定就是不满!

下定结论后,左滴对老头道:“继续吧。”

老头不知眼前女孩百转千回的心思,说道:“你应该知晓,只要有血液,就能使幻珠变红。”

左滴点头,她记得角生用鸡血也可以让幻珠变色。

“普通的血,供给的能量微乎其微。只有幻珠契者的血,才能供给比较多的能量。老实说,老夫也不知幻珠究竟从何而来,只知道它能续命、能反哺。”

左滴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我的血液被幻珠吸收,便会转换成能量?而转换出的能量还可以再使用出来?”

老头点点头,满意道:“孺子可教。”

“这能量能救心哥儿和宝芽,是吗?”左滴一脸渴望的看着老头。

……

第一一一章 博弈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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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正是这个道理。不过……”老头话头顿住。

“不过什么?你直说便是,我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左滴无语,为什么古代人说话都得要个转折?

“咦?这句话倒有些看破世情的道理,女娃娃不简单啊,”老头赞叹道,

“救人所需的能量,可不是简单的流点血,幻珠是多逆天的存在,别说一个契者的血,就算十个百个,一下子吸干也并非难事。你之所以康健无虞,皆因幻珠与契者之间存在一个制衡,使它不能肆意吸收契者,这才保护你不被幻珠所夺。可若要救人,首要之事就是打破这个制衡!”

左滴闻言表情微变,幽幽道:“打破制衡之后呢?我会被吸干?会死?”

老头唏嘘:“老夫不想欺瞒于你。打破制衡之后会如何老夫也不知晓。毕竟世间与幻珠结契者,只有师尊与你二人。打破制衡,当年的师尊可这么干过……”

左滴打起精神,勉强笑道:“你说过,幻珠能续命会反哺,那便是仁慈的救人之物,能反哺旁人自然也能反哺于我。”

老头看着她,眼中满是赞赏之色:“不错,老夫亦是如此作想。只是这结果,谁都说不好,女娃娃,这是在博弈,输了有可能会丢掉性命,你可要想好了。”

左滴沉默下来,是啊,这是一场博弈,赢了皆大欢喜,输了……

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脑中走马灯般浮现宝芽的一颦一笑,与祝心的一举一动。

若当初自己没有变成左滴,宝芽兴许也会死,但绝不会死的这么惨遭受这么多折磨。

而祝心,哪怕只能徘徊世间,至少是活蹦乱跳的。

……

老头看着默不作声的女孩,没有出言催促,只是耐心等待。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女孩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老头看到女孩明媚的脸上扬起一抹动人微笑,听到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坚定回荡:

“教我吧,教我怎么做!”

……

话说出口,左滴只觉心中大石仿佛轰然落地。

她怕死,更怕自己死了红果儿再次没了依靠,因为怕死,于是遇到事情便只想着万无一失、万全之策,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何等意义风发!

有惊无险度过宫宴靠的是墨琛、是萧贞。

郑长朝之事只因感觉可以置身事外,所以听之任之最后酿成大祸。

……不知何时起,她堂堂的女主,竟将自己活成了女配?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求稳、怕出事。

不,这不是她。

就算保全性命,终于等到红果儿归来,可谁又知道那时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

真到了那时,她靠谁?还要躲在谁的身后?

思及此,左滴仿佛茅塞顿开。

什么是强者?强者不光要有多大的机遇、多高的天赋、多苦的坚持,最重要的,是一颗无所畏惧的强者之心!

当年那个豁出一切冲进火堆中的女孩,才有机会成为强者,而她,要去把那个女孩找回来!

……

白胡子老头正是之前带走隆布的隆真。

他满脸欣慰,注视着面前已然闭目入定的女孩,暗道:

心儿,入世是为化劫,绝处方能逢生。老夫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若能度过此劫,不只你之幸,亦是……

天下之幸!

……

此刻的左滴,屏蔽对外界所有感知,全神贯注操控异火,小心翼翼包裹住丹田中鲜红欲滴的幻珠。

她脑中回忆着老头说过的话,谨慎将被异火包裹的幻珠,从腹中缓慢地往口中滑动……

过程比她想象中简单,毕竟操控的是异火,又在自己体内,即便有些许差池也不会误伤自己。

一旁站着的隆真,咬破手指,闭眼往眼皮上飞快一抹!

再次睁眼时,他的双目充血,眼球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血丝!

他目不转睛盯着女孩,此刻能模糊看到一团红光,已经到了女孩脖颈位置,而且仍在缓慢持续的上移……

左滴猛地张开嘴:“噗”

一团燃烧的火焰从她嘴中喷出,悬浮在空中起起落落。

左滴抬手轻轻从火焰上拂过,火焰霎时消散,一颗鲜红的珠子滴溜溜落在她的手掌心正是幻珠!

隆真见状欣慰的眨眨眼,眼球上的血丝融化般褪去。

他神色凝重道:“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部分,你……真的要做?”

左滴下意识举目四望,仿佛是想要找人,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隆真见状,解释道:“老夫进来前已经布阵,旁人谁也走不进院子。你可是想与谁商量商量?老夫可将阵法散去……”

“不,不用!”左滴打断他,“不用,瞻前顾后如何成事……”后半句话似是自言自语。

她左手攥幻珠,右手拿一柄小巧锋利的短匕这把匕首是宝芽带在身上的,当初想刺杀郑长朝却被缴获,后来去寻祝心时又带回身上。

这一瞬间,左滴想了很多人,爹娘、长姐、长兄以及墨琛、萧贞、李巧和那些照顾自己的丫鬟嬷嬷。

最后出现在脑海中的,是银白长发面上带笑,即将化作光点消散的离钧……

她拿起匕首,贴近自己的脖子,锋利冰凉的刀锋触碰到温热的肌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离钧,保佑我……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左滴咬紧牙狠下心,用力刺入刀刃,狠狠划过自己的脖子上的大动脉……

一道长长的伤口由左到右,贯穿整个脖颈,狰狞地翻开皮肉!

霎时,腥红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哪怕闭上眼睛,左滴仿佛仍然能看到一片铺天盖地的红!

……真的,很疼。

左滴神智恍惚,大动脉被割断,血流失的速度很快,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已然出现晕眩感。

迷迷糊糊地,她忽然想到,宝芽那时候,是不是也是同样感受?不只是冰冷,还有对死亡的巨大恐惧……

“珠子!珠子!”隆真急的跳脚,“珠子摁上去啊,别浪费!”

正沉浸在忧伤中的左滴,被老头的话将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

她一边感受着将死的痛苦,一边翻着白眼摊开左手,幻珠腾空飞起,正落在她脖上的伤口上方。

这一放不打紧,若说适才的血液是喷涌而出,那现在简直如巨鲸吸水!

只几个呼吸,左滴的肤色就白了好几个色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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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师傅与徒儿

……

“开、开什么……玩笑!这这、这连两……分钟都……挨、挨不住”,她上牙碰下牙,哆哆嗦嗦道。

隆真也看傻了眼,他推演过无数次,都觉得此番不过是有惊无险,这才敢如此建议。

眼瞧着这女孩白的都要赶超心儿了,若是被大王知晓,人是被自己坑死的……隆真开始思考,究竟是跑路还是直接死了算了。

此时已经不仅仅是恍惚,左滴感觉灵魂都仿佛要被吸出体外,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自己的意识往外拽。

不止如此,伴随着的还有无边痛楚当初的烈火焚体,跟灵魂被撕扯的感觉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小儿科!

“啊”左滴终于忍不住痛楚,发泄般的尖叫,“死老头你坑我疼死了啊”

隆真看着变成血人的左滴,心惊肉跳!

活了几百年,他平生头一回对自己的推演之术产生不自信和怀疑。抓耳挠腮的来回走了几步后,看着痛苦挣扎的女孩一咬牙,恨恨道:

“拼了,总不能临老坑死个女娃娃!”

语毕就要咬破舌尖,牙齿都碰到舌头了,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又停下来……

只见他动作极其敏捷地冲到床前,一把抱起玉石娃娃般的祝心,摆到鲜血横流的左滴脚下。

后退两步端详着那些幻珠漏吸的血液,刚好可以落在祝心的身上,方才满意的点点头:浪费是可耻的!

左滴虽被这无边的剧痛快要折磨疯,却并没瞎,自是瞧见老头的这番举动,当下气的七窍生烟:“老王八蛋我……若不死定要宰了你啊”

隆真尴尬道:“老夫这就来助你。”

他猛地用力,咬破舌尖,大喝一声:“去”

一股血箭自他口中飙出,不偏不倚正中红芒大盛的幻珠!

此刻若有外人,定会吓得面无人色,明明烈日当空,此情此景却叫人看的遍体生寒。

只见一颗诡异的红珠悬浮空中,下方是一个浑身鲜血已然瞧不出模样的少女。

少女喷薄而出的鲜血仿佛不受重力控制,向上狂涌入红珠之中。

饱食鲜血的红珠像个饫甘餍肥的食客,红的越发鲜亮!

就在此刻,一股细细的血箭冷不丁加入进来

红珠倏地停止吸收,似乎这个新食物并不符合它的口味?

血箭击中红珠后登时顿住,再难前进分毫。

值得庆幸的是,不光是隆真的血箭,就连左滴上涌的鲜血也静止住,她的伤口虽未愈合,却仿佛时间被定格,血液不再外流,瞧着端的神异。

隆真见状大喜,顾不得脑门上即将爆裂的青筋,将精血尽数凝于舌尖,运气发力,咆哮一声:“再去”

血箭加粗一倍,竟然冲破之前阻拦,再次冲入幻珠!

幻珠彻底恼了,只见它光芒一收,血箭唰地冲过红珠,落到地上,竟然不吸收了?!

定格的时间被打破,左滴浑身的血液也停了下来,不再疯狂上涌,而是顺着她的血裳缓缓滑落。

精神萎靡的左滴连叫老头为她止血的力气都没有,软趴趴的滑落地上。

半死不活的染血少女外加一个单臂白眼球僵硬孩童,这幅画面瞧着极为惊悚……

隆真也好似受到重创,紧闭双眼盘腿坐下,动也不动。

左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见隆真入了定心中哀叹,难道最后的下场仍是失血过多致死?

就在这时,幻珠突然异变!

收敛光芒仍旧飘浮空中的幻珠,忽的再次红芒大盛,但这回的红芒,与之前完全不同。

若说之前的红芒是暴戾的、贪婪的,那此刻的红芒则是温柔的、圣洁的。

温柔的红芒细细铺洒下来,落在地上的左滴与祝心身上。

左滴感觉自己仿佛变回胎儿,正待在母亲体内,那种无法形容的安全感与温暖,洗刷着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里里外外巨无遗漏。

她正陶醉在这感受中,外面的隆布已然睁开双眼,瞧见此幕大急,对左滴狂喊道:“踢出来,将心儿踢出来!”

左滴回过神,惊讶发现祝心身上的白玉之色褪去,恢复成肌肤的质感与光泽,骇人的白眼球也重新变成黑溜溜的大眼睛。

这双大眼睛此时正盯着空中的幻珠,眼神中有渴望也有……惊惧?

左滴不明所以然,见老头急的快发疯的模样,用力将祝心推出红芒之外。

离开红芒的范围,祝心立刻收回视线,落在左滴身上,小嘴一瘪,大眼睛里泪光闪动:“姐姐……心儿好疼。”

红芒下的左滴仍旧虚弱地动弹不得,闻言却笑出泪来:“心儿乖,心儿很勇敢,别怕,姐姐会保护你。”

隆真见弟子离开红芒范围,长舒口气,但是看见小家伙眼睛里只有他姐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哼唧道:“哎哟,老夫这把老骨头哟,散了架喽,没人理哟”

祝心这才反应过来,他扭头看去,惊喜道:“师傅!”

祝心失去一只胳膊,很难掌握平衡,歪歪扭扭折腾好一阵,方才站起来,蹒跚走到打坐的隆真身边。笑眯眯挤进他的怀中:“师傅,心儿终于见到你了。”

隆真转怒为喜,刚要说话,只听祝心继续道:“师傅,心儿能将身份告诉姐姐吗?”

隆真:……

“不能,你应允过为师,坚决不能!”隆真气的脸红脖子粗。

祝心瘪嘴,单手揪住师傅的衣领,抽抽搭搭道:“心儿疼……”

隆真噎住,看着少了一只手臂的弟子,指责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半晌才悻悻道:“说吧,想说就说去吧!”

祝心立时眉开眼笑,冲着师傅的脸“吧唧”亲一口,隆真将他搂在怀里,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

红芒下渐渐恢复过来的左滴,伸手摸了摸脖子,细嫩光滑!

若不是身上这件沾血的衣裙,真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看着父慈子孝的师徒俩,虽不忍心打破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却不得不开口:“我动不了,老头,你倒是把宝芽带过来呀。”

隆真冲她没好气道:“带过来作甚,她一凡胎**,你是嫌她没死干净?”

左滴傻眼,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她还没开口,隆真又轻飘飘道:“心儿那只胳膊喂给她就成,你之前施救及时,护她魂魄不散,加上心儿的草木精华,女娃娃也算因祸得福,没有意外的话绝对长命百岁。”

左滴气结,不是说因为宝芽是将死之人,需要大量能量才要打破制衡?

她聪明得很,三两下就想明白其中原委。

原来救祝心需要的不是能量,而是她的血,可是需要的血量太大,以她的强悍的恢复能力,根本无法满足祝心所需,于是需要刺激幻珠打破制衡,方能保证血流不断。

左滴咬牙切齿道:老狐狸……

可转念又一想,不论如何,终究救回了祝心,宝芽也苏醒有望,那么

自己遭的这番罪,太值了!

……

第一一三章 万年生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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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王府东跨院外,正站在古十五他们几个,以及,满脸黑气的墨琛!

自午时起,东跨院就像是笼罩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任谁都无法踏入一步,甚至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饶是墨琛武功再高深,对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禁锢亦是束手无策,复生卫伤势较轻的几人,刀枪剑戟气功内力试了个遍,软硬兼施,无半点作用。

正在墨琛濒临爆发边缘之际,刚完成任务归来的古十九飞身掠进院子,见众人都守在东跨院门口静立,不由愣住。

他凑近墨琛身边疑惑道:“少主,大家这是在作甚?”

墨琛阴着脸一言不发。

古十六瞥他一眼,气呼呼道:“守株待兔。”

古十九一脸的茫然,不知他们闹什么幺蛾子。

他自觉对不住宝芽,这几日一有空闲便去看望“沉睡”中的她,虽然只能静静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可看她面庞仍旧栩栩如生,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她已经死了。

古十九见少主没有别的指示,便不再多问,纵身跃起,轻飘飘地飞入了东跨院……

墨琛:……

复生卫们:……

他们折腾那么久,任谁都进不去,为何古十九就这般轻描淡写的进去了?难道,这禁锢必须用轻功才能打破?

众人恼羞成怒,虽然除了十一,其他人的轻功跟十九根本没法比,但总也是跃的起来的!

于是不约而同的,其余复生卫纷纷以不同的姿势提气腾空,一起跃入东跨院,就连墨琛都不例外。

这就是左滴牵着祝心走出来见到的场景。

左滴看着散落在房顶上、树上的复生卫们,以及傲然立于院门之上的墨琛,傻眼了。

“这门?”她小心翼翼问,“难道坏了?”

墨琛看着左滴与祝心两人,什么功法都没施展,手牵手施施然走出院子,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

众人纷纷跃下,暗骂设禁锢之人不厚道,撤了阵也不晓得通知一声!

墨琛轻轻跃到左滴身前,见到活蹦乱跳的祝心大吃一惊,却并未过多询问,只皱眉道:“东跨院被封,我们根本进不去。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还好?”

左滴轻笑:“你问这么多,我都不知先答哪个。心哥儿的师傅来了,适才是他布下的阵法,不但救活了心哥儿,宝芽过几个时辰也会醒来。”

众人愕然,不住打量躲在左滴身后的祝心,救他出来时左滴抱的严实,复生卫们倒也没发现他的异常。

但宝芽气息全无他们却是看得明白,连已死之人都能将救活,祝心的师傅,难道是神仙不成?

左滴看着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微微一笑。

何止他们,就连自己也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那老头也不知施了什么法,他拿出一张黄符贴上祝心那根断臂上,盏茶功夫竟化作一杯碧水,后均匀地洒在宝芽身上。

待她牵着心哥儿出来之前,宝芽不但有了血色,呼吸与心跳皆是正常,只是仍旧昏迷不醒……

老头救过宝芽后,给左滴留下一封书信,便拒绝她的相请,飘飘然离去。

一直贴在师傅身边的祝心,待师傅离去后,飞扑进左滴怀里,瞪着大眼睛认真对她说:

“师傅允了,心儿可以告诉姐姐了。心儿不是人,心儿是竹心。祖师爷爷说过,只有得了大造化的竹子,历经万年的磨练才有很小的几率生出心儿来,心儿很珍贵的。”

左滴恍然大悟,竹本无心,竹心可不正是集天地灵气、聚日月精华方才有机会应运而生?

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那老头才交代心哥儿要保密身份,也正因如此,才引出旁人的觊觎。只是不知他如何得了造化,得以化作人身。

她心疼的摸摸祝心的小脑袋:“只有姐姐知道,心哥儿再不许告诉旁人。”她余光瞥见心哥儿一侧空荡荡的袖子,不由心中酸楚。

祝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懂事道:“姐姐不难过,心儿不疼了。”他皱着小脸,苦恼道,“会长出来的,不过要很多天……”

左滴愕然,想到他的身份,又释然,如此,甚好!

她将心哥儿抱起来举高高,笑道:“以后姐姐把你拴在身边,任谁都别想抢了去。”

祝心咯咯笑,笑容可爱的简直要将人融化掉……

收回思绪,左滴与大家打过招呼,便派秋菊先回府告诉一声,待宝芽醒来再一同回去。

墨琛很体贴,见左滴不愿多言也不过问,只交代她好好歇息,毕竟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遂带众人离去。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宝芽悠悠醒转,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直到看见主子与心哥儿,得知其中原委,方才哭了个惊天动地。

左滴知道她受的折磨与委屈,不是捡回一条命就能淡忘。但很多伤害,只能靠时间去一一抚平,对左滴来说,不论发生过什么,只要还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

宝芽哭了很久很久,口中一直说着对不起,左滴耐心的揽住她肩膀,也不劝慰,只安静陪着她,直到她从痛哭转为抽泣,最后慢慢平静下来。

左滴掰过宝芽的肩膀,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正色道:“宝芽,我原谅你了,心哥儿也原谅你了。所以你也要原谅自己。”

宝芽感激的点点头,默默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

她将地牢里遇到的名为隆布的老者,以及后来发生的事说与左滴和墨琛。

墨琛得了消息急忙派人去那处地牢,却得到消息早已人去牢空。

左滴听她描述,不由想起祝心的师傅总觉得二人之间有些瓜葛,不知是不是错觉……

见宝芽除了有些虚弱已无大碍,左滴便欲回府。只宝芽无论如何不肯一同回去,宁可居于府外。

左滴明白她的心思,想来是无颜面对府中众人,便央墨琛暂且收留她些时日,墨琛对此持无所谓态度,倒是古十九,听到这消息,往日平淡无奇的面孔仿佛突然添了不少神采。

回到府中,左章恒也不知如何与杨氏交代的,总之虽然仍是拉着祝心和左滴抹眼泪,却并未过多询问,倒叫左滴很是舒了口气。

祝心仍是交由两位嬷嬷与角生照顾,只左滴的院子,经此一事更加严防死守。身边虽说少了宝芽,但她坚决不添丫头,家生子也不要。

杨氏拗不过她,便只得由她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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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信笺与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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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母亲、安置下祝心后。左滴屏退下人,独坐书桌前,拿出那封据说是大王让老头转达的信。

她看着空白信封沉默半晌,方小心翼翼拆开,拿出信笺:

“小丫头,这么久没见,想我了吧?”

左滴嘴角轻扬,对啊,想你了,真不知你用鸟爪子是如何扒拉出一封信的……

“线索虽已拿到,可我还得找回失去的东西,那东西,只有我才能找到。所以没有先回去看你,你不会又小心眼的哭鼻子吧?”

左滴撇嘴,才不会哭鼻子!

她用手轻轻拂去信笺上落下的一滴晶莹,继续看:

“找到这个老家伙后,我感觉自己脑子里多了不少东西。可因为太乱,一时理不清,很烦,本王很烦!对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经常莫名其妙称呼自己本王,果然是鸟的脑容量太小,要用坏掉了吗?”

左滴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脑补画面,头带王冠的鹦鹉,傲娇的昂起头,嘴里嘎嘎叫着本王长本王短的。

“对了,那个老头,我让他跟着你。他虽没什么大本事,但趋福避祸还算有点用。你就当他是个算命的。”

看到这,左滴脑门落下黑线,那个老头早已跑的不见人影了……

“最后,我不想骗你,上次答应过你,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说谎。所以,此行大概会很艰辛,不是短短时日就能回去的,便是去个三年五载都有可能。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死了。当然,也别因为我的话,委屈自己变得不像你。”

左滴笑的温柔,他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

“算了算了,就算死了也不打紧。你若死了,我就守着幻珠寻你的转世,一世寻不到就寻十世、百世,就这么说定了!”

这是信笺上的最后一句话,除了这些内容连个落款都没有。

看到最后这句话,左滴心脏猛地狂跳,仿佛有电流经过,酸酸的涨涨的,既感觉喜悦又想要流泪,究竟为何?

……

距离长平五十里外有个无名小镇。

彼时夜深,小镇居民不多,早早便已就寝。于是镇中央那间散发微弱亮光的平房,格外醒目。

房内一张平板床,被褥皆无。床旁边还有几根木凳,拼在一起凑合凑合倒也能躺下歇息。

此刻床上坐着个高挑男子,五官倒也端正,但细瞧之下总觉邪眉邪眼,让人心生不适。

旁边的木凳上,则坐个身段窈窕的蒙面女子,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那是怎样的两只眼睛?!

漆黑如墨,死气沉沉!

平常人眼中多少总有些光亮,可她半点都无,一眼瞧去只觉仿佛是两个黑洞,将人的灵魂都要吸进去。

邪气男子身着青色劲装,手中拿张纸条,皱眉看完后瞥一眼蒙面女,冷声道:“七色使如今只剩你我二人,尊上不知所踪,我们得加快行程。”

女子倏地扭头,冷冷看向男子:“我舅舅呢?”她的声带像被蚂蚁噬咬过,嘶哑刺耳。

男子浑身不自在,好似盯住自己的是一条毒蛇,敷衍道:“这一路上你问了不下一千遍,有本事你自己去问尊上。”

蒙面女忽然冷笑起来,笑声粗哑似老鸹的叫声,在深夜里愈发骇人,笑几声后道:“我可以做蓝使给你家主子卖命,但是,”

她语气转阴:“我要左滴死,要左家陪葬!整个左家,大房二房全部都要死!”

邪气男子只觉后背阴凉,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之前寻找此女时还抱怨命不好,接了个烫手山芋。如今得知七色使其他五人,或死或被擒,心里多少有些侥幸。可此刻看她这副模样,又开始觉得自己命不好。

他甚至不敢回忆刚找到此女时见到的地狱般场景,饶是他杀人无数,都吓得连做几日噩梦,直到这女人将脸蒙住才敢与她共处。

邪气男心中默默为左家哀悼,被这怪物盯上,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还有那个左滴,想来会恨自己为何生而为人吧?

……

康国后宫凤环阁。

萧贞的手指头牵着一缕儿青丝,绕啊绕,直绕的身旁的宫婢眼晕。最后终究忍不住,小心道:“公主殿下,要不,奴婢陪你去后花园走走?”

萧贞神色恹恹,头也不回:“不去。”

宫婢偷偷打量四周,发现无人留意,将心一横,凑到萧贞耳边壮烈道:“不若,奴婢陪您溜出去,寻那左二小姐?”

若是平常,听到这话萧贞总会高兴的蹦起来。可这回却让宫婢惊掉了下巴。

话说完后,自家的公主殿下仍似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点儿精神。

“不去”萧贞答的有气无力。

宫婢彻底没辙,那日自仙来居回宫,公主就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任她嘴皮子磨破好几回,就是不见她打起精神。

蔡嬷嬷平日虽然头疼公主的跳脱,真见她蔫了反倒比谁都急,凤环阁里光是御医都来了两三波,无一例外都被萧贞打发回去。

“公主殿下,您把奴婢砍了吧,皇后娘娘若知道您这副模样,奴婢也是活不得,死在您手里还能踏实些!”宫婢咬牙跪下,打从公主离开皇后身边她就随身伺候着,了解她的脾性,倒比旁人敢说话。

萧贞懒懒地偏头看她,又转回去:“南莲,你都跪了十几次了,来回就这几句话……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名唤南莲的宫婢俏脸一红,暗道你记得倒是清楚,倒是合作一回啊?

萧贞出神的盯着远方,眼神中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迷茫,她似自言自语轻喃:“南莲,你想嫁个怎样的夫君?”

南莲闻言脸色一变,惶恐道:“南莲身为宫婢,自然是圣上的人,公主这话切莫再提。”

萧贞翻了个白眼:“父皇就一人一棍,后宫这么些个女人,你要是累死他?”

“住口!”

南莲还没来得及捂住公主的嘴,就听旁边传来震天怒吼!

只见蔡嬷嬷像只愤怒的母狮子,大踏步进来:“公主自重!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她又恨恨瞪向南莲,怒喝:“你就这般教导主子?”

南莲低下头,连连告罪,萧贞恹恹道:“本宫是嬷嬷你教导的。”

蔡嬷嬷气的仰倒,她何时教过这般混账的话?

想要发作,看看萧贞脸上的黑眼圈和无神的双眸,再也发作不起来,换了脸色叹气道:

“公主长大了,想事就得周全些,何苦自找罪受?”

萧贞沉默不言,继续远眺,回忆却飘忽到两年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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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王子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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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蛋左滴,天天死宅在家不知捣鼓什么,我堂堂一个公主,三催四请都叫不出来人,太不给面子了。”

七岁的萧贞骑在墙头上嘀嘀咕咕,死宅是她从左滴那学来的,觉得很好用便整日挂在嘴上。

自从跟左滴学会翻墙的本事,深宫的高墙就再也无法成为她的防护栏,加上江公公溺爱,对她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宫墙之外,是萧贞散心的地方。

江公公站在宫墙十米开外处,瞧着墙头的小身影心急如焚:姑奶奶,你到底行不行啊?可别摔着诶

萧贞挪了半天,终于换到个舒服的姿势。没有左滴,照样自己找乐子!

她仰头望天,此时刚入夜,夜色从昏黄慢慢变黑,漫天繁星像被冲刷过,一颗一颗争前恐后点亮,她看的心驰神往,想到左滴曾说过,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继续注视着地上的人。

萧贞努力的在繁星中寻找,到底哪一颗是皇祖母呢?皇祖母长得胖,又能吃,就算变成星星,也该是最大最亮的那颗吧?

忽然,萧贞眼前一亮,在北边有一颗星,又大又明亮,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情不自禁摇晃着身子站起来,伸出小手想要触摸,全然忘记自己正立于墙头……

“小心!”墙底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江公公瞧见这幕,心脏差点跳出喉咙,正要上前接住,听到惊呼声眼神一眯,停住动作。

萧贞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脚没站稳,眼前一花,整个人从墙头翻下去!

完蛋,她吓得紧闭双眼,呜呜呜,从这里掉下去肯定会受伤,南莲她们要被自己害死了……

“砰!”一声,萧贞重重跌落地面,她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剧痛,身子底下也不是冰凉坚硬的土地,而是有些软绵绵?热乎乎?

她好奇的伸出手指用力戳下去!

“嘶”底下传来一道抽气声,“你是哪家的疯丫头,不说声谢谢就算了,竟然还动手动脚?”

萧贞听到声音,一骨碌爬起来,这才发现有个陌生男孩被自己压在身子下面,正呲牙咧嘴的说话。

萧贞不由俏脸一红,她年纪虽小,但毕竟生活在深宫里,加上左滴有意无意的灌输,对男女之事并非一无所知。

为了掩饰尴尬,她昂着头傲娇道:“我才不是疯丫头,是这天底下第二美丽高贵的女人。小狐狸,你又是谁?”

“哈哈哈哈!”,男孩听到这话,笑的前仰后合,“头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夸自己,真真不害臊。”他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模样,可不正像只狐狸。

“不许笑!”萧贞跳脚,“父皇就是这么说的,母后是第一美丽高贵,我就是第二!”她恼羞成怒。

父皇?母后?男孩笑声戛然而止,狐疑的看着眼前女孩

梳着双丫髻,身着寻常百姓才穿戴的短打布衣,只不过她这身布衣却是做的无比精细,料子也非凡品。

萧贞?萧月华?康国的公主这般岁数的只得她两个,你,是哪个?

男孩没有问出口,只脸上的笑容中多了些许疏离,不复适才亲切。

“你到底何人?为何深夜跑到宫墙外头?可是要做什么坏事?”萧贞神经粗,没有察觉他的变化,趾高气昂地质问。

男孩冷笑:“康国果然泱泱大国,公主被人救了非但不感激,反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

萧贞闻言愣住,疑惑道:“你不是康人?那你……”

男孩看她一眼,漠然道:“我是南谕人,随家父来康,你若非要恩将仇报,我亦无话可说。”

萧贞狐疑打量他半晌,见他仍旧坐在地上,走向前两步。

男孩桃花眼一眯,警惕道:“我只是随意逛逛,恰巧来到这里,你可别……”

萧贞伸出小手,递到他眼前,咧嘴一笑:

“我叫萧贞,谢谢你救了我。很高兴认识你,小狐狸!”

男孩怔怔看着她脸上的善意,原来她是萧贞,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康国长公主。

面前的女孩,丝毫没有半点公主的颐指气使与骄纵,笑的如此灿烂无暇宛若赤子。

明明不知她此举何意更不想与她攀谈,男孩却不由自主伸出手,握住女孩的小手:

“我叫西奈永,不叫小狐狸……”

……

萧贞收回思绪,疲惫地挥挥手:“我想自己待着,你们都出去吧。”

蔡嬷嬷再次叹口气,领一众宫婢退下去。

众人退下后,正在闭目养神的萧贞,耳畔忽传来一声低低的长叹,直往她心儿里钻。

萧贞听到叹气声,慢慢睁开眼睛,却没作声,也没回头。

在她身后,响起极有磁性的男性嗓音:“贞儿,你长大了……”

萧贞眼中一阵酸涩,此时的她与平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她不冷不热道:“这里可是大康的后宫,南谕太子殿下不请自来,仍旧是那般胆大包天。”

站在她身后的,赫然正是西奈金环的哥哥、南谕国太子,西奈永。

他注视着萧贞背影的桃花眼里,有浓浓的愧疚和化不开的忧伤,他没在意萧贞的指责,只几个呼吸,眼中情绪褪去,取而代之,是习惯性的温和亲切。

“一别经年,总该来看看你,心中这般想着,就不自觉做了。”

萧贞冷笑:“当初是谁说此后相见便是陌路?本宫一直记着,怎地太子殿下反倒忘了?”

西奈永半晌无言,良久方艰难道:“对不起,此来只想看看你,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由始至终,萧贞没有回过头,又过半晌,身后再无半点动静。

她慢慢转过身,殿内已然空无一人,只最初的那声叹息,仿佛依旧萦绕在她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情动。

她的第一次情动,是七岁那年的墙头与夜空。

左滴曾对她说,初恋都是美好的,却很难有结果。

她的初恋,给了一个狐狸似的美丽男孩,那个男孩在离开时,告诉她不能跟她做朋友,只因他二人,一个是康国的公主,一个是南谕国的皇子。

那天之后,萧贞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在皇家身不由己。

不过,他总归还记得自己,这样的结果,也很好。

萧贞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嘴角轻扬,笑的明媚而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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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结盟与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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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办好了?”宗颜背对身后慢慢走过来的人,低声问。

“唔,大概吧。”那人回道。

“你太过精明,与你合作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宗颜转过身,脸上挂着笑,语气却极为平淡。

西奈永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来,平静道:“宗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你亦不逞多让。何况,野心需要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对我南谕而言,最缺的便是实力……”

宗颜笑笑:“你若娶了康国长公主,就有了足够滋生出野心的实力。”

西奈永面色不变,淡淡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宗颜耸耸肩,转了话题,面色严肃:“结盟不是随便说说,此事稍有差池就会累我宗家至万劫不复之境。”

西奈永点头:“琅轩郡主会下嫁宗家,至于究竟是你娶还是宗世孙娶,由你们自行决定,如此能否让你心安一些?”

宗颜眼眯成线,悠悠道:“……横竖都是联姻,连璧公主的价码岂不是更高一些?”

西奈永闻言怔住,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挣扎,最后方才轻声道:

“此事……我需得再考虑考虑……”

……

南谕国的西奈两姐妹,包括后来的西奈永,他们来京是一切从简的。

翰国的宗家二子,他们来京是悄无声息的。

墨琛自小在京为质,后封逸王,自是算不得数,于是国的使节,无疑是众邦交国中最沉得住气的!

国大皇子墨谦,在临近冬至的关头,终于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姗姗来迟。

左滴懒得凑热闹,还是秋蝉带着小芋头过府串门,才从她嘴里听说了这个大皇子的威风,十里长街披红挂绿,美貌胡姬以舞开路,那排场简直吓死个人。

左滴听了哑然失笑,脑补出这个雷人的画面。

很难想象,如墨琛这般风华绝代的少年,他的兄长竟会如此俗不可耐。当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她逗弄着秋蝉怀里的小芋头,这个大名许仙的娃娃,跟他爹许黑子比起来,黑的一看就知是亲生的。

想那传说中的许仙,是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再瞅瞅眼前的小黑炭,左滴甚是无语。

而且他才几个月大,就已经开始捣蛋闯祸,没个消停时候,搞得全家人精疲力竭,将来文怕是难成,只能期望武就了。

左滴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李巧,便随口问了问。

秋蝉的老子娘都已经放出府,跟儿子和女儿女婿一起住,加之得了个大外孙,整日喜得合不拢嘴,直说苦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老过上了好日子。

秋蝉听左滴问起,一连串的抱怨,说哥哥整日里不知忙什么,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

左滴对此心中有数,大抵年关将近朝会在即,京里多了很多生面孔,正是暗卫们最忙碌的时候。

只李巧有意瞒着家里人,她却是不便多说。

秋菊在一旁取笑秋蝉,初为人母的她完全褪去曾经的青涩,像是盛放的花朵,散发着年轻妇人独有的风韵和魅力。

秋蝉被她笑的害臊,却再不是从前那般羞得说不出话,而是抄起袖子挠秋菊的痒,秋菊招架不住,连声讨饶。

左滴见她俩闹成一团,也笑意盈盈,只觉今日的阳光照的人格外暖和……

放任二人嬉闹,她的思绪回到墨琛身上,无论他与帝什么仇怨,墨谦总归是他兄长。既然已经达京,想来他定没办法无动于衷。

逸王府回来后,左滴曾向人打听过复生卫,倒不是她多心,只是觉得那几人各有千秋极为特别。

这一问才知晓,原来墨琛竟对她这般不设防

复生卫如果说是帝的眼中钉,那就更是康帝的肉中刺!

若非当年古家灭门后,这只传奇的卫队也跟着下落不明,如今天下局势究竟如何,谁都说不好。

复生卫掌握在墨琛手里这件事,如果被捅出去,届时拉拢不得他的,必将除之后快。

可墨琛半点都没犹豫,对她和盘托出,全然不设防。这跟将性命交到她手中有何区别?

左滴心中暗暗发誓,只要墨琛如初,此生必不相背!

就是不知,当这位大皇子,知道他们扔在康国的质子,非但没有如他们所愿落魄而死,反而当上康国唯一的王爷,届时会作何反应?

……

“墨琛!你好大的胆!”一个身着华服,相貌颇为不俗的青年男子,直勾勾的瞪着墨琛,眼射怒火。

若是左滴在此,定会感叹,世人皆言国皇室尽出好相貌,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这人虽然有些瘦弱,脚下轻飘,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脸却是极为英俊的。

“你不过是个国使节,本王乃康国正儿八经的王爷。墨谦,你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墨琛也不动怒,居高斜睨,冷漠道。

墨谦见到这个曾经任人捏扁搓圆的野种,竟用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自己,气的面红耳赤。

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墨琛的衣襟,在他耳旁咬牙切齿道:“你不过是个杂种,就算康国肯收留你,也不过当是收留一条狗!”

没等墨琛回话,旁边静立的一位老和尚,轻轻咳嗽。

听到咳嗽声,墨谦眼中凶光立时隐去,怒火攻心,他竟忘了国师也在厅内!

悻悻然松开手,装模作样在墨琛衣襟上拍打一番,假笑道:“你如今贵为逸王,也算是东道主。为兄远道而来,你却未曾相迎,的确是你的不对……”

墨琛笑的温和,话语却半点都不客气:“你毕竟是个战败国的皇子,又不是太子。本王若真去迎你,真怕你担待不起。”

墨谦脸上的笑僵住,嘴角抽搐,这个畜生,真当自己是康国王爷?

老和尚神色淡淡:“大皇子旅途劳顿,不若先去四方馆歇下,其他事情,从长计议。”

墨谦听到老者发话,强忍怒气,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和尚跟在他身后,也往外走去,没人注意时,他将目光投向墨琛,佯怒瞪他一眼。

墨琛见四下无人留意,飞快对老者露出个有些讨好的谄媚笑脸。

二人行动隐蔽速度也快,倒没人留意这最后的小插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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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重逢的师徒

……

夜已深。长平京里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中。

墨琛全无平日里少年王爷的气势,单膝跪在地上,轻轻将头靠在老者身侧,看上去有些脆弱。

他眼中满是激动与孺慕:“灵师,琛儿终于等到您了。”

坐于椅上的,赫然正是白日里跟墨谦一同来过逸王府的老和尚。

老和尚面容干枯精瘦,皮肤黝黑,身上穿一件镶金的袈裟。他便是国国师,也是墨琛恩师,被称为古灵师的那位。

他将苍老的手搁在墨琛肩上,惩罚似地重拍两下,没好气道:“等老衲作甚?你翅膀硬了,已不将老衲的嘱咐放在心上,以身涉险,冒冒失失。”

墨琛眼含愧色,小声道:“是琛儿不是,还请灵师责罚。”

若复生卫的人看到眼前这幕,怕是会瞪出眼珠子:少主这副模样哪儿有平日里半分气势?此时的他方才像个十来岁的少年郎。

古灵师叹气,将他扶起:“第三劫应当快到了吧?”

墨琛借他的手站起,点点头:“应该没多少时日了,琛儿资质愚钝,让灵师失望了。”

古灵师慈爱的看他,摇头道:“正因你没有懈怠,方能只用六年便连过两劫。遭了不少罪吧?可曾埋怨老衲传授你如此霸道的法门?”

墨琛连连摇头,焦急道:“琛儿感激都来不及,岂会埋怨?若没有灵师,琛儿早就客死他国,岂能如今日这般终于报仇有望?”

古灵师打量着眼前少年。初见他时那凄惨落魄的模样,与现在的丰神俊朗先后于他脑海中交错。

他欣慰的微微一笑宛丝,你若在天有灵,看到琛儿终能独当一面,也该安心了吧?

古灵师轻拍墨琛的手,正色道:“莫要掉以轻心,这功法霸道无比,每一劫较之从前凶险更甚,稍有不慎,身死道消。”

他脸色一黯,“这些年老衲时常扪心自问,将这门师尊独创的凶险功法传授于你,到底是对是错……”

墨琛打断他的话,坚定道:“若没有这门功法,琛儿早就死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暗杀中,莫说只有二十复生卫,便是两百两千都护不住的。”

古灵师点点头,事已至此,后悔又能如何?这孩子命数不凡,只盼真到了最后那劫,能得到机缘逢凶化吉。

他敛了心思,温和一笑:“好!”站起身来道墨琛,“初到康国难免有些不适应,琛儿陪老衲比划两招活动活动筋骨,如何?”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只见古灵师原本干枯瘦弱的身子,瞬间像充气似的鼓起来,肌肉如一只只拳头般凸起,身形立时变得无比壮硕,搭配他仍旧干枯老态的面孔,画面说不出的违和。

墨琛却是见怪不怪,拱手抱拳:“琛儿正有此意,还请灵师不吝赐教!”

两人相视而笑,一同往房外走去。

……

四方馆刚一进门,最先看到的是一个演武场,过了演武场后,则是一竖排大小不一的待客厅与一道长长的回廊,这道长廊将四方馆平分成东西两侧。

东侧住着南谕国使节同其随侍,西侧则住着翰国宗家的二位公子。

今日负责相关事宜的孙高明,乃是鸿胪寺内的一名译官,美其名曰临时征调,实际上是谁都不愿意伺候国的矫情皇子,才将这个倒霉蛋派了过来。

他官小言微,接到命令只能硬着头皮顶上。这不,才刚刚接到人,就出问题了!

东侧与西侧都已住了人,虽然内里分作多个院落,非但不拥挤,甚至距离甚远。

奈何墨谦皇子十分霸道,不肯与他人共居一侧。偏偏不管宗家二子还是南谕太子,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一时间便僵持起来……

“大皇子,今儿个夜深,不若您先委屈将就一晚,明日下官定会想个妥善的法子。”孙高明努力维持着脸上快要垮掉的笑容,劝解道。

“若是腾不出院子,本王就住在这待客厅,看你如何跟你们的皇帝交代!”墨谦在墨琛处吃了一肚子气,到了四方馆没了国师压制,终于寻到个机会发泄,呲着白牙眼神狠戾。

“这……”,孙高明欲哭无泪,这是皇子还是土匪?究竟讲不讲道理?

他眼见实在无计可施,只得苦哈哈跑去找宗家二子,想来世家子弟总比皇亲国戚好说话吧?

谁料,他连院子都没进去就被打发出来,言道二位公子不在馆内,下人不能做主。

无奈又去找南谕太子,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南谕太子倒是笑的眼泛桃花,只可惜说出来的话却没有转圜馀地:“若他是国的太子,孤兴许还能给他个面子……”

得!听这意思肯定也没戏。

孙高明愁眉苦脸回到待客厅,连连作揖:“下官无能,实在无计可施。还请大皇子体恤我等,行个方便吧。”

墨谦气急,“唰”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柄弯刀,明晃晃地指着孙高明鼻尖,阴森森道:

“康国好大的威风,就连个芝麻小官都敢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信不信本宫直接砍了你?看你们的皇帝会不会为你出头!”

孙高明被刀指着鼻尖,反倒豁了出去。

他挺起腰杆,将脖子往前一伸,直愣愣道:“下官确实是个芝麻小官,圣上怎么可能为下官出头?你想砍直接砍了便是!但是,”

他将绿豆眼瞪的大大的,硬气道:“下官的爹是新任尚书右仆射孙民安,想来会去找大皇子讨个说法的!”

墨谦听到这话,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尚书右仆射?这不是仅次于太傅的康国大官?康帝确实不会为个区区译官出头,但绝对会为尚书仆射出头。

他心中暗骂,明明有个当朝二品、手握实权的爹,为什么还要来做这出力不讨好、连个品级都没有小官?这不是摆明了坑老子吗?拿着刀的手一时僵住,进不是退也不是。

孙高明见他下不来台,被使唤一晚上的情绪也上来了,冷哼一声:“大皇子还砍不砍?不砍的话下官就先告退,夜已深,明日还有不少政事需要处理。”

语毕拂袖离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墨谦气的双手颤抖,弯刀“啪”一声掉落地上,只见他两眼凸起,口中“嗬嗬”直喘粗气,一旁的随侍吓得手忙脚乱,整个四方馆的正厅霎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

第一一八章 五行门秘辛

……

夜已深,太傅府潇湘阁内,左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定定瞅着头顶挂的厚重帷幔,耐心数着上面镶嵌着的细小珠子,想藉此自我催眠。

才数到八十几,忽然听到窗台下传来轻微响声。她耳朵动了动,却没作声,立刻闭眼装睡。

只听着耳边传来极其轻微的推门声,若非她五感超乎常人,定会忽略过去,之后则是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抵达左滴床头……

说时迟那时快!

“熟睡”中的左滴忽的一个侧翻,险之又险地避开直冲她面门而来的三尺青锋!

“咦?”黑暗中,那人惊讶出声,似乎没想到她竟早有警觉。

左滴躲开偷袭,翻身跃下床,虽然身上只着中衣,却落落大方站在卧房中央。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衬得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宗术!你又闹什么幺蛾子?”左滴含怒低声喝道。

若今日他不能给个交代,自己绝不会再留手,祝心与宝芽的事,发生一次已经足够了!

“你怎知道是老子?”那人收起剑,一个箭步窜至左滴身前,闷闷不乐问道。没理由啊,自己明明蒙了面。

“先说你的目的,不然我不介意再多个敌人!”左滴语气转冷。

三更半夜手持兵刃私闯女子闺房,这不是直率天真就能糊弄过去的,至于如何认出来的……

这人打从遇刺那夜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从!未!换过衣裳,眼瞅着那料子都磨的起球了。

宗家莫非就是靠着节俭才传承了千年?

宗术见她已认出,索性扯下蒙面巾,开门见山道:“老子没想杀你,就是想看你施展火行术,本想打个措施不及兴许能逼出来。说吧,你究竟如何才肯教老子?”

他眼中满是狂热与渴望,像极了前世那些醉心于科学的疯狂博士……

左滴愕然,她想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他的目的竟是这个?

见他答的痛快,又联想到他二了吧唧的性格,左滴忽的心念一动:这不就是个现成的、送上门的情报来源?

“当真想让我教你?”左滴语气中满是诱惑,像一只狡猾的大灰狼。

“想!”宗小白兔点头如捣蒜。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我便使那所谓的火行术给你看。但是,”

左滴想了想,决定还是据实相告,“只能施展给你瞧,却没办法教你……”

她正在思考用什么理由解释关于念力之事,宗小白兔却抢先一步答道:“给老子看看就行,师门秘术本就不能外传,老子懂规矩!”

左滴刚心下窃喜,这孩子真是善解人意,却听他继续道:“待老子回国后退出五行门,再重新来寻你拜师,届时再教也是一样的。”

左滴看他一脸“我聪明吧?”的表情,彻底傻了眼

你这个决定,问过你师傅的意见吗?你们师门进进出出如此随意,当真不会有问题吗?

虽然对宗术所言颇觉忐忑,但对五行门的好奇终究占了上风。

左滴隐约有种感觉,红果儿此行定与五行门脱不了干系,于是迫不及待想要多了解一些这个神秘的异国门派。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你若回答我的问题,我便纵火给你瞧。”左滴一边敷衍他一边循循善诱。

宗术果然大咧咧往旁边月牙凳上一坐:“问!”

“你们门派的老大……就是首领还是掌门的,是谁?什么来历?此次来康只有你们宗家人,还是五行门里也有人来?来康的目的仅仅为了参加大朝会?内门的术法是如何传授的?那块神秘的木牌你也有吗?可否拿给我瞧瞧?”

左滴连珠炮似的发问,冲着宗术轰炸过去。

宗术有点头晕,怎地比起自己来,眼前这人更像是五行门的门人?木牌?什么木牌?他都没听过……

“唔,”宗术收起之前的志得意满,悻悻道:“你的问题未免太多了些。”

左滴见状加深筹码:“你若都告诉我,除了那夜你见到的,我还会别的手段,也可以施展给你看。”

宗术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好!好!”,旋即有些迟疑:“老子记得好像有谁说过,若将门派之秘外泄,会受到惩处。”

左滴笑眯眯道:“你都要退出门派了,还怕什么惩处?”

她拍拍胸脯,“况且,只要我保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宗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听她的话又颇有道理,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索性不费脑子,下定决心道:“好!”

“五行门没有掌门,只有三位长老共同管理,分别由宗家、隆家与呼查家的家主担任。听说从前隆家一家独大,三位长老皆是出自隆家,后来发生过一件大事,三位长老同时失踪,之后才变成三家共同执掌,至于什么大事老子就不晓得了。这回来康的使节确是老子跟宗颜没错,但护送的并非兵士,而是五行门内门弟子。老子的任务只有参加什么见鬼的会,但是宗颜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带回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已经派人送回国,那人是谁,老子就不知晓了。至于内门……”

说到这,宗术难得的圆脸一红,有些愤愤道:“他们不肯收我,定是嫉妒我天资过人,故而没法子答你。”

随即一脸好奇的看向左滴,“你说的神秘木牌,老子从未见过也未听过,是干嘛用的?”

左滴一边消化他说的话,一边给他鄙视的眼神:堂堂千年世家的继承人,搞了半天只在外门混,连内门都进不去。

她打个哈哈:“我也是听人说起的,你回去莫要告诉旁人。”

听她这般说,宗术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毛都炸起来:“老子疯了不成?你不要告诉旁人才是真的,问题回答完了,快给老子看你的火行术!”

左滴:……

那夜宗术怎么来的、怎么离去的,左府众人对此一无所知。

只有宝枝与秋菊清晨起来后,被满院子的烟熏火燎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还以为又有仇家杀上门了。

直到看见卧房里睡的像猪一样死的主子,方才带着一脑袋的问号认命去打扫“战场”……

……

第一一九章 神奇的胳膊

……

“哟,这不是国的大皇子墨谦、墨皇子吗?怎地你弟弟都已封了王,你却只能挂着个皇子的头衔,跑来异国他乡做这跑腿的苦差事?”

西奈永昨夜打压了墨谦的气焰,自是一夜好眠,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练武场,恰好与墨谦来了个“偶遇”。

本以为墨谦会立刻恼羞成怒,与他针锋相对,没成想这个昨夜还差点被一个小小译官气晕的皇子,对他的挖苦置若罔闻,反而笑的甚是愉悦:

“南谕的太子殿下,身份自然比本宫高贵。但是”他拖长音,不怀好意道:“也得世间有南谕国,你才有地方做太子不是?”

西奈永收起笑脸,桃花眼眯起,寒光一闪而过:“看来昨夜墨皇子睡的不错,口齿都伶俐不少。”

墨谦随意拱拱手:“呵呵,西奈太子过奖了。”

与西奈永辞别,墨谦匆匆出了练武场,刚刚迈进回廊,虚伪的浅笑倏地收起,化作一片阴冷:

西奈永,让你再得意两天,还有墨琛……你们统统都将会是本宫的垫脚石!

他扭头道身边侍卫:“那人可藏的稳妥?”

侍卫飞快打量一眼四周,低声道:“回殿下,卑职留人看守,想来不会出岔子。”

墨谦狠狠瞪他一眼,威胁道:“再加派点人手,必须万无一失。若被人发现,本宫出了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侍卫打个激灵,忙郑重道:“卑职保证定会万无一失!”

墨谦满意的点点头,快步离去。

……

左渐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没想到不过离开几日,竟发生如此多的事情。

书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却是神清气爽的墨琛,他似是没想到左渐在房内,停顿两秒方笑道:“我还以为你回府去了。离京也有不少时日,不赶紧回家,待在我这作甚?”

左渐虎视眈眈瞪着他,脸色难看。

墨琛在他的迫人目光中终败下阵来,苦笑道:“骂吧,我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

“带着五个复生卫,还有我的亲妹妹,就敢龙潭虎穴去闯。墨琛,我真是小瞧了你。”左渐恨声道,咬牙切齿。

他语气恶劣,墨琛却丝毫不恼,施施然走近,坐在他身旁座椅上,看着左渐真诚道:

“正道,当时的情形下我若不去,那龙潭虎穴滴儿便会独闯。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做?”

“我……”,左渐噎住,他能说什么?

事情经过他已从卧床“静”养的古十七那听了个详细,也是第一次知道家里那个便宜弟弟却是个有来头的,竟然入了郑长朝的眼。

不过,罪魁祸首只得一个,便是他的亲妹妹左滴,祝心进府也是她撺掇的!

“我倒要回去问问她,如何惹来这许多的祸。”左渐愤愤道,火气好像减弱了些。

墨琛满脸打趣之色,心知眼前这人有多刀子嘴豆腐心。

他宽慰道:“过程凶险了些,结果却是好的。郑长朝虽然跑了,但他的爪牙被拔地七零八落,那位异人虽下落不明,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为他效力,大朝会前想来再难起风浪。”

左渐闻言,心里好过许多。

他与其说是气墨琛与左滴,不若说气自己更多一些,若不是非要抢着出去溜达这一圈,怎地也能出把力。

他不敢想象,若自己回京,发现好友与妹妹均遭遇不测,那时该如何自处……

心情略微平复,左渐想了想道墨琛:“绿使重伤已死,紫使昏迷未醒。可是七色使中还有青蓝二使尚未落网,不可掉以轻心。”

墨琛微微点头,他也记挂着此事。

之前左滴半夜遇刺,他派人去查,只查到杀手极有可能是蓝使,却好像并非受到郑长朝的指派,那时候大概姓郑的还妄图拉拢左太傅,便派人处决了那杀手,避免正面跟左家交恶。

至于究竟是何人的指派,目标一度锁定在继任青使身上……

可惜他刚打听到苗头,那人便被不知名势力劫走,任复生门人如何打探都没有线索。

墨琛心中一直很在意,不知那名叫罗隐的继任青使,究竟被何人带去何处。

左渐见他心中有数,便放下心来,忽然想到一事,疑惑道:“话说回来,十七暗器上到底用的什么毒?紫使那般功力竟然至今未醒?”

墨琛闻言神秘一笑:“十四那丫头给他的,你若对那毒药感兴趣,她这会儿正在府里……”

左渐脸色一僵,干巴巴笑了两声:“呵,呵呵。离府这么久,是该回去看看了,告辞!”

话音刚落,人已迅速起身往外走去,脚步急促,健步如飞,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

左滴呆若木鸡,傻傻看着在她眼前绕圈圈的祝心,红唇张成一个可爱的“o”型。

“姐姐、姐姐,你看,心儿就说会长出来吧?”眉开眼笑的祝心像只小蜜蜂,挥舞着两只小爪子在她身前绕八字。

两只小爪子?两只!

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话好说?不是说掉了一只胳膊很久很久才能长出来吗?这才过去几天?

左滴面部呆滞,内心却涌现出无数头草泥马,奔腾出一片波澜壮阔。

不止如此,若单纯重新长出胳膊倒也算了,更扯蛋的是,这新长出来的胳膊是绿色的!

起初祝心少了一只胳膊的事情,好容易才安抚好爹娘和长姐,现在不过短短几日,掉了的胳膊又长出来了?还是一只绿色的胳膊?

怎么办?谁来告诉她再怎么编瞎话圆过去?!

左滴好想死……

李嬷嬷与王嬷嬷像两根木头,杵在两侧状若门神,两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动如山。

左滴瞅瞅她俩,再看看没事人似的秋菊,与一脸问号面上毫无惊色的宝枝,仰天长叹

该高兴吧?大家终于见怪不怪之后,是该欣慰的吧?

可是,心里头这股子纠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要不,抹点土上去?见到人就说蹭脏的。”王嬷嬷最心软,不忍看见左滴脸上写着大大的求速死,出主意道。

左滴冷冷的呵呵一声。

一回还成,回回都蹭脏,难道你家二公子住在地洞里不成?

王嬷嬷说完也觉不靠谱,继续沉默,如此高难度的事情,还是交由主子应对吧。

门外有人敲院门,秋菊匆匆走出去,很快回来道:“大公子回府了,派人来请主子过去一叙。”

左滴闻言眼睛一亮,弟弟有事兄长自该鼎力相助。

她冲着祝心豪气的一挥手:“走!我带你去坑别人!”

祝心不解的看着姐姐,大眼睛眨啊眨。

……

第一二零章 书生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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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府摘星阁内。

“噗嗤”左渐一口茶水结结实实喷了出来。

他瞪着左滴满脸的无辜表情,结结巴巴道:“这胳、胳膊,绿绿绿……的?”

左滴与祝心一左一右,齐齐点头:“绿的。”

“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左渐气的跳脚,早知道回来遇到这种事,还不如留在墨琛那,古十四再可怕至少还是个正常人类。

祝心的身份没法跟左渐说明白,左滴只得把他往异人身份上靠,大抵就是天赋异禀,断肢重生之类的,至于为什么是绿色的……断肢重生这种事反正没人见过,就随意胡诌吧。

左渐听得瞠目结舌。

左滴讲解完毕,很不负责任的将祝心抱起,往他怀里一塞,撅嘴道:“为了爹娘的心脏着想,有劳兄长将他暂且安置在逸王府,待想到法子再将人接回来吧。”

左渐看着怀中无聊啃手指头的弟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他眨啊眨,顿时欲哭无泪。

他无奈叹口气,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先将他搁在逸王府,再慢慢想法子应付父母。目前他尚有帐要跟左滴清算!

兄妹二人就此次的事情,刚说了个开头,还没聊上几句。

有小厮匆匆来报:温公子来了,人在偏厅,求见二小姐。

温修文?左滴想起自打定了亲事,就再没见过他,便回了小厮稍后过去。

小厮退出去后,左渐轻轻皱眉:“婚期将近,他怎地独自贸然上门?”

左滴也很茫然,摇头表示不知,她交代了祝心几句,便匆匆赶往偏厅。

……

入得偏厅,只见温修文一袭白衫脸上含笑,当真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左滴行了个礼:“见过温公子。”

温修文整整衣衫,正待回礼,却听少女俏皮道:“不对,该改口称呼姐夫了。”

温修文立时噎住,无奈摇头苦笑:“左二小姐还是如此风趣,又拿在下寻开心。”

“过不了几日就要与长姐成亲,不叫姐夫叫什么?”左滴振振有词。

“是,左二小姐言之有理。”温修文只一个劲儿傻笑,却是争不过她。

左滴笑眯眯看着她给长姐争取来的姐夫,酸腐之气褪去不少,瞧着顺眼许多。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还单独点名寻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左滴也不客套,单刀直入。

温修文面色微赧,从袖中掏出一只长木盒:“想烦请二小姐替在下转交。”

左滴惊讶,这呆子竟然学会送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见左滴吃惊的样子,温修文做了个揖,脸上有些愧意:“此次婚事,在下却是不够光明磊落,一直瞻前顾后地累二小姐费心,又累家父费力开解。唯独在下从未正儿八经的有所表示,担心左大小姐心有芥蒂,以为……”他忽的顿住。

“以为你并不情愿这门婚事?”左滴接口问。

温修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脸色一正,认真道:“在下想请左二小姐代为转达。谨由对左大小姐,并非仅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左大小姐誉满长平,窈窕淑女,谨由是细细思考后,确认自己对其思之慕之,愿共结连理,方才告知家父上门求亲。谨由愿与左大小姐,琴瑟和鸣,携手白头……”

虽因羞涩说的声音颇低,语气里的坚定与诚恳左滴却是听的真切。她暗自发笑,书呆子也有书呆子的浪漫,想来长姐知道定会开心。

她清清嗓子:“咳,话都偷听完了,还不赶紧去回?莫让长姐等急了。”

在温修文错愕的目光下,厅内的屏风后溜出来一个丫鬟,竟是左淳身旁的采柳。

她低着头走到左滴跟前,弱弱道:“奴婢知错,不该偷听。”

左滴将手中的木盒塞进她怀里,笑笑:“知道你操心主子,这下姐姐该安心了,快去转达吧!”

采柳噙笑福身一礼,转身雀跃的跑走。

左滴笑眯眯看着脸变成大红布的温修文,拍拍手道:“任务已经完成,姐夫也该放下心来等着迎娶新娘才是。”

温修文实在不知如何跟这胆大包天的女孩正常沟通,只能连连叹气。

灵门村事后,二人再没相见,温修文此行目的达到,心中大定,便放松下来与左滴闲谈。

左滴恰巧好奇墨琛的那位皇兄,想到温修文的父亲是鸿胪寺卿,便顺便问了几句。

“哦?那孙高明果真如此有趣?滴儿倒想见他一见。”左滴笑的前仰后合。

原来孙家与温家乃世交,孙高明更是与温修文自幼相交莫逆,任职鸿胪寺多少也与此有关。

温修文将孙高明吹牛告诉他的事,当玩笑讲给左滴听,果不其然,左滴笑的甚是开心。

“那墨谦最后究竟住到哪里去了?”左滴笑吟吟,随口问了句。

“墨皇子好脸面,最后自是住到京中客栈。不过,”温修文笑答,“第二日一早却又搬回四方馆,在下猜测,许是得人教诲,知晓先前过于失礼。”

左滴听到这,笑意顿在脸上

被译官气到几近昏厥,第二日竟还要搬回去?只是因为不想失了礼数?她却是不信的。

若非如此,为何搬回受辱之地?是否另有目的?

电光火石间,她心思百转千回。

……

送走温修文,左滴思前想后仍觉不妥,不确定是否杞人忧天,但多些防备总是好的……

她没有回潇湘阁,而是又去了摘星阁。

恰好左渐正抱着祝心欲往逸王府,见妹妹去而复返不由疑惑的看着她。

左滴顾不上取笑一只手臂被裹成粽子的心哥儿,将温修文最后所说之事快速交代一遍。

左渐放下怀中的祝心,将他肩膀一推:“自己玩儿去,这院里没人。”

祝心眨眨眼,乐呵呵的跑出去。

左渐拍拍椅子:“坐下来说,你的意思是,墨谦回四方馆另有目的?”

左滴摇摇头,沉吟道:“我不确定,只是觉得像他这般张扬之人,不似那会忍辱负重的……若无所图,何必多此一举?”

左渐沉思少顷,见左滴眉头快拧成麻花,笑道:“无妨,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定会知晓。”

他顽皮的眨眨眼,神秘道:“他身边的国师,是我们的人。”

左滴睁大眼睛

难怪左渐还要特意前去相应,原来不是为了接墨谦,而是为着国师,如此终于放下心来,既然有内应,想来不会出岔子。

可惜左渐此时并不知晓,无所不能的国师大人,昨夜根本没同墨谦在一处,而是跟他的得意弟子,在客栈里切磋了整整一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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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寒夜忽惊变

……

四方馆内。

“一切可都准备妥当?”门窗紧闭的柴房里,几乎见不到什么光亮。黑暗处有人瓮声瓮气说道。

“本宫出手,自然万无一失。”墨谦皱皱眉,对方这种神神秘秘的行径让他颇为忌惮,若非他能拿出母妃亲笔信,也不会贸贸然信了他。

暗处那人闻言只轻“唔”一声,没再出声。

墨谦想了想,试探道:“你果真是前旭郑家之人?”

暗处那人缓缓走出来赫然正是那夜逃脱的郑长朝。

墨琛等人皆以为他早就逃出长平,没成想他非但留在京里,还明目张胆躲进了四方馆!

依旧做杨玉成打扮的郑长朝,不见半点狼狈,仍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架势,他轻蔑地笑笑:“正是。”

墨谦压下心头不悦,冷淡道:“你说你有复生卫的消息,事成之后会告诉本宫,本宫希望你说到做到。”

郑长朝颔首:“自然如此。”

墨谦瞥了他一眼:“你要的东西都已备齐,本宫会设法引国师一同离开四方馆,你自己寻机动手吧。为防止事败连累到本宫,帮手你得自己想法子。”

郑长朝继续颔首:“可。”

墨谦满意的离去,几名国侍卫搬进几只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木桶,搁下后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柴房内的郑长朝看着木桶冷笑

不敢担责任,只想摘果实?这个大皇子到底哪里来的自信敢去夺嫡?

国皇帝别的本事没有,生孩子倒是谁都及不上,如他这般,根本不够看。

郑长朝将几个木桶一一检查仔细,点了点头,然后静静融进黑暗中,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

入夜子时,熙熙攘攘的长平城内,除了歌舞升平的花街柳巷,余下万籁俱寂。

左滴睡梦中不知梦到什么,咂了咂嘴小脸儿红扑扑。

蓦然间,一阵“铛铛铛”的敲锣声,急促传来,起初只是一个声音,紧接着五六处锣声同时响起,响声震天!

即便距离左府相当一段距离,仍叫熟睡中的左滴皱起眉头……

“二小姐!二小姐快醒醒!醒醒走水啦”刺耳的尖叫声从卧房外传来,伴随着人声嘈杂,左府内大大小小的灯一一亮起。

左滴猛地惊醒,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气喘吁吁的宝枝冲进卧房,脸上压不住的惊色,抓住她的肩头惊叫:

“火,好大的火!是天罚!是老天爷罚我们……”

左滴被她晃得眼晕,好容易清醒过来,匆忙掰开她的手,披上衣服奔出房门。

她抬头看去,立时瞠目结舌

漆黑的夜空中,燃起一片冲天烈焰,在夜色中红的张牙舞爪、分外醒目!

左滴目测了下大概距离,离左府尚有一段,想来殃及不到,这才略略安下心来。

她回头,冲惊慌失措的宝枝喝道:“不是天罚,就是着火了而已,别大惊小怪!”

语毕凝望着远方的通天烈焰,耳边听着府中的吵嚷声,显然,这片大火将整个左府都惊动了。

左滴正欲着宝枝去打探情况,秋菊急匆匆跑进来,她毕竟年长些,不若宝枝那般无措,声音有些颤抖话却能说明白:

“二小姐,是四方馆……”

左滴美眸蓦地圆睁!

四方馆?难不成真让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

四方馆被烧,温家势必难逃罪责,若是里头的人再出了事,赔上他满门都不够看……

想到此处,左滴顾不得多话,急道:“更衣,立即出府!”

“二小姐……夫人正到处找您……”秋菊急忙补充道。

左滴顿了顿,冲宝枝道:“你替我去安抚娘亲,就说我睡得沉叫不醒。”

好容易醒过神来的宝枝傻眼道:“……那得夫人肯信……”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自家主子已然转身离开。

宝枝急急跺脚,最终硬着头皮往正房快步而去。

秋菊手忙脚乱帮左滴换上夜行衣,嘴中继续说道:“此番走水甚是稀奇,奴婢听角生回话,竟是越浇水越旺盛。整个四方馆全被圈在里头,任谁都进不去。”

左滴思忖,莫非是五行门?他们也能使异火?

可宗家二子明明也住在里面,此番行事究竟图什么?

况且四方馆那么大,需要的异火数量便是自己都做不到,他们又是如何做到?

她念头急转,忽然脱口问:“兄长可曾回府?”

秋菊摇头:“未曾。大少爷留宿逸王府,早跟府里报备过了。”

左滴点头,她总觉心里头隐隐约约的一股子不安,却不知道究竟从何而来。

整装完毕后,经过再三思虑,左滴终究还是放弃先去逸王府的打算。

不知是否康帝始终放不下心,逸王府却是距离内城极远,而四方馆正处于逸王府与左府之间,一来一回着实费时。这么大的火势,他们定会瞧见,说不得已经在路上。

秋菊早知主子定不会留在府中等消息,进来前便吩咐角生备好了马车。

左滴顾不上称赞她心细,在夜色的掩护下避开府中四处奔走的下人,匆匆出府上了车。

角生没有废话,直接问道:“二小姐,咱们直接去四方馆?”

左滴只犹豫片刻,果断道:“不,先去鱼口巷!”

她感觉此番大火,李巧说不得知道点什么……

……

与此同时,逸王府内。

墨琛刚刚收功,白日里研究半天祝心的绿胳膊,有道是天下之大,奇物不知凡几,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之前从宝芽怀中抱出他时,分明已经没有体温与心跳,现在不但活了过来,连断臂都长出来了……就是颜色不太对。

随着运行完最后一个周天,墨琛口中吐出道长长的黑气,黑气宛若实体,在空气中盘恒许久方慢慢消散。

他轻轻褪下已被冷汗湿透的外衫,迈入冒着腾腾热气的浴桶中,方才松开一直紧皱的眉头。

浸泡在常人足以烫伤的沸水中,墨琛闭上双眼放松心神。

煞气发作的越发频繁,想来第三劫就要到了。回想起渡第二劫时的痛不欲生,墨琛将恐惧紧紧压在心底。

尚且一事无成,怎有资格恐惧?害死母后的人、灭门古家的人、往他身上泼脏水的人、还有那个昏庸好色的昏君!

这些人他一个都没解决,若真要恐惧,只能恐惧死后无颜面见母后,以及那些为他而死的人。

身体终于慢慢恢复感知,墨琛收回思绪。

忽然,外面传来宝芽慌张的声音:

“逸王殿下,不好了!四方馆走水了!”

……

第一二二章 蛊虫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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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宝芽的喊声,墨琛愣住。

此前左渐将左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他也觉得大概滴儿有些杞人忧天。

他很了解墨谦,这人离开他的母妃就是个废物,根本没有威胁。没成想转眼间四方馆就出了岔子。

墨琛心念急转,一时间竟没察觉宝芽的异常

自打她醒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除了古十九契而不舍的跟她沟通,直到最近方才能讲上几句话,她平时连房门都不出,更别论主动来墨琛的院子……

“别慌,你先跟十九他们会和,待我出去瞧瞧。”墨琛爱屋及乌,滴儿心疼这个丫头,他便以客待之。

门外的宝芽并没有依言离开,声音听着像是要哭出来:“逸王殿下,奴婢害怕求求您,不要撵奴婢走……”

墨琛眉头一皱,这时的状态却是不方便与她交谈。

他赶紧起身,刚欲踏出浴桶,突然!

房门被撞开,宝芽歪歪扭扭的冲了进来。

墨琛又惊又怒,慌忙背过身子避开她,急急沉进浴桶,喝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宝芽状若未闻,直奔浴桶而来,口中哀声道:“逸王殿下,奴婢好害怕……救救奴婢……”

她三两步便走到近前,对墨琛光滑的肩膀伸出双臂。

墨琛背对她,眼中满是憎恶,面上一层黑气浮现,他猛地运气,便要将她震开却倏地停住!

此人,是滴儿极为在意之人,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自己这般作为,她必死无疑……

便是这一犹豫的功夫,宝芽已经搂住墨琛**的双肩!

墨琛大急,正要想办法既不伤了她又能摆脱她,突然间,他鼻间传来一股腥臭之气,虽然微弱,却被他清晰捕捉到

“你不是宝芽!”随着墨琛的一声怒喝,他遽然发力,只见挂在他身上的少女,划出一道抛物线被震出去。

“砰!”一声重响,少女狼狈摔在地上,娇躯不再惊恐颤抖,而是静静趴在那儿幽幽道:

“是呢,我怎么可能是那个贱人的奴婢。”

墨琛悚然一惊,这是什么样的声音!沙哑、刺耳、像是声带被啃噬成千疮百孔!

他两手发力,将浴桶前的屏风劈开,拿起中间的绣布三两下裹在身上,怒喝地上少女:“你是何人?为何冒充宝芽?所图为何?”

少女缓缓抬头,借着烛光,墨琛才看清楚,眼前女子很明显易了容,面上像是套着层厚厚的壳,但却并不是宝芽的样子。

最让人在意的是她的眼睛,漆黑如墨,像两只择人而噬的黑洞,阴森森的极为可怖!

“你就是尊上一心想除去的逸王?”傀儡般的少女舔舔嘴唇,诡异道:“除了一副好皮相,也没多大本事嘛!”

墨琛正欲质问,忽然,他身体猛地僵住,从体内飞速窜出无数黑气,仿佛被定住般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瞧见此幕,少女“咯咯咯”地笑起来,她的恐怖声音加上惨淡的脸,胆小些的怕会直接吓死。

在墨琛凌厉的怒视中,少女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浑然不惧怕他周身黑气,走到他身旁,伸手抚上他光洁的前胸……

只见

墨琛光洁如瓷的胸口处,慢慢破开个小小血洞,一只红色的长螯怪虫从血洞里钻出,爬上少女指尖。

墨琛额头汗如雨下,他竟不知体内何时多了只虫,紧接着,他看到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少女张开嘴,将怪虫不慌不忙放入口中,那红色怪虫挥舞着长螯,顺着少女的舌头往喉咙深处爬了进去。

少女喉头微动,将虫一口咽下,再次舔舔嘴唇,慢悠悠地贴近墨琛。

她尖利的指甲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几粒血珠儿霎时凝结出来

少女没有急着下杀手,而是像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饶有趣味的看着墨琛神情大变的脸,用恐怖的声音撒娇道:

“真是怪好看的,叫奴奴舍不得杀了你呢。”

墨琛感受到脖颈上的刺痛,眼中寒光一闪,复生卫迟迟无人赶来,这次怕是真要拼命了!

他默默运气,正要气血逆行冲破黑气的桎梏,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墨琛中断逆行气血甫松口气,少女黑洞似的双眸一冷,随后收回手,在他耳边“娇笑”道:“小郎君,努力活着,这么好看的身体,死了可真浪费。咯咯咯咯……”

等到复生卫手忙脚乱冲进卧房时,少女早已不见人影,只余下黑气缭绕的墨琛,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

四方馆外,烈焰焚天!

李巧快要疯了,金吾卫已将看热闹的人群尽数驱散,但任凭他们如何泼水,火势丝毫不减反而越发炽烈!

他再顾不得隐藏身份,掏出腰牌拿下此地的指挥权,却是于事无补。

烈焰将四方馆团团围住,像是天神用天火画了个圈,任谁都别想踏入中间那天罚之地。

有些迷信的金吾卫已经开始跪地叩头,求老天爷息怒。

怎么办?该怎么办?向来不动声色的李巧急得团团转。

因距离太近火焰烤灼,他的发梢早已焦黑,但他浑然不觉,正在他焦头烂额之际,蓦地,一个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

灵门村那夜,那踏火升空的女子……

若是左滴来此,能否将人带出来?

李巧环顾一圈身边奔走的金吾卫,黯然垂头,她给予自己绝对的信任,自己如何能辜负?

咬了咬牙,李巧冲身边的金吾街使喝道:“将棉被浸水后带过来,本官要冲进去!”

今夜的当值街使,正巧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蒋高,他听到上官如此说,不由大惊:“李大人万万不可,此火烧的蹊跷,棉被裹身根本抵挡不住。”

李巧闻言怒道:“你当本官不知?若非如此又该如何?眼睁睁看着里头的人被活活烧死?”

蒋高如何不知让火持续燃下去的后果?但在他眼中,烧死几个外国使节远远不及眼前的上官来的紧要,四方馆失火,需要担责的是四方馆使与鸿胪寺,与他金吾卫何干?

况且,从前只见御前侍卫,今日头一回看到御内侍卫的腰牌!

这可是圣上除了内监外最亲近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任何闪失。

一个要进,一个不肯,两人就在当下争执起来。

正在李巧暴跳如雷之时,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巧哥儿?你果然在这!”

李巧瞪着血红双眼猛地回头,身后跟着个小厮一脸急色快步而来的,可不正是左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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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患难见真情

……

左滴命角生驾车去鱼口巷,从秋蝉处得知原来李巧已先行一步去了四方馆。

她顾不上跟秋蝉寒暄,急匆匆又驾车赶来,刚下车就看到李巧目眦欲裂,与那有过一面之缘的蒋高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

左滴心下好奇,四方馆被烧诚然严重,但无论如何都怪罪不到李巧头上,他这般急色却是为何?

李巧三步并作两步,奔左滴而去,待近她身侧,方嘶哑着喉咙黯然道:

“世宁公主……在里面!”

萧贞?!

左滴闻言脑袋发晕,身子一个踉跄,她想破头都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

萧贞?为什么萧贞会在里面?

李巧刚要伸手去扶,角生极有眼色,已抢先一步扶住自家主子,李巧默默将手缩回……

左滴稳住身子,定睛看去:

整个四方馆被熊熊烈火包裹住,因温度太高,眼前的景物都有些变形,她努力往里看,除了烈火却什么都瞧不见,也不知里面的人究竟如何。

左滴连着深呼吸几次,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情形如何了?”

李巧颓然道:“不知这火如何燃起,水浇不灭,反而火势愈烈。据译官孙大人来报,南谕太子与公主、宗家二子皆在馆内。至于世宁公主……”他只微微一顿,便继续道:

“则是护卫她的暗卫来报方才知晓。因她特意点了暗卫不得跟进,说有私事要办,暗卫便守在馆外没跟进去。”

左滴心头一紧,却没时间思考她是为何私事,听完李巧的话,恨恨道:“墨谦果然不在其中。”

李巧点头:“墨皇子白日回馆,与南谕太子协商让其搬到西侧,南谕太子不应,两人争执了一番,便怒气冲冲住回客栈去了。”

左滴抬头看着直冲上天的烈火,鼻尖传来一阵刺鼻的味道,她心头一动,仔仔细细的看去:

虽然火势很大,但仍能看到地上残留的黑色粘稠液体。

左滴瞳孔蓦地放大,石油?这个时代竟然能挖掘出石油?而且还有人会利用?难怪水浇不灭。

她顾不得详细解释,冲李巧快速道:“用土!挖大量的土盖在上头。再找些棉被和厚重衣物,浸水之后往上盖。记住,轻薄的衣物不能放,只能挑厚重的。”

李巧也不多问,听她这般说,便果断下令。

蒋高得了命令一脸茫然,争辩道:“盖土下官能接受,但将棉被衣物扔进火里,不是燃的更厉害了吗?”

未等李巧发火,左滴补充道:“所以不是叫你扔进去,要摊平盖上去,只有隔绝空气才有机会将火灭掉。”

蒋高还要发问,李巧怒喝:“还不快去!若馆内之人有丝毫差池,摘了你满门的脑袋都不够赔!”

蒋高吓了一跳,不再多嘴立即下令。

金吾卫们迅速行动起来,好在火势猛烈,附近居住的人基本都被惊醒,要些棉被冬衣还算容易。

也幸得此地居民多半富贵家里不缺这些物件,不然光来回又得耽搁不少时辰。

左滴看到李巧欲言又止,心有所悟,开口解释:“放心,虽然凭我的本事没法从火中将人全带出,但进去不难。在火灭之前保他们性命,想来不是问题。”

李巧眼中闪过一丝愧意:“我说过为你保密……”

他话刚起头,就被打断,左滴正色道:“先不论你有你的职责,我也不是为着你,萧贞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别说我有把握,便是没把握也愿为她搏命。”

李巧重重点头,艰难道:“谢谢。”

左滴莞尔一笑:“你同萧贞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朋友之间无需道谢。”

眼见周围的金吾卫都走的差不多,左滴将角生留下,环顾四周见无人留意,便朝火中走去。

角生惊恐睁大双眼,若不是被李巧拽住,差点将主子硬拽回来。

在两人急切的注视下,左滴刚走两步,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凄厉大喊:

“左二小姐,救命——”

……

四方馆内。

热,好热。

萧贞粉颊通红,嘴唇已然干裂,但她散乱的青丝却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面上。

她眼神有些涣散,恍惚看着眼前死守暗门的西奈永——

不复以往的风流倜傥,衣裳好几处焦黑,俊面被火烤的狼狈,眼神却是无比坚定。

“贞儿,环儿,撑住,”他小声道:“定会有人来救我们,只要坚持住就肯定能出去!”

萧贞瞥一眼躺在地上陷入昏迷的西奈金环,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喉咙刺痛。

本来她想好了,此生再不与他有交集,却终究逃不过心中渴望。

她想见到他,亲口问一句,当年那句话,究竟是真心还是无意?

所以,她想尽办法支走蔡嬷嬷,又让南莲为自己打掩护,摆脱了盯梢的暗卫,终于进来四方馆找到这人。

没成想,话还没说上几句,突然就走水了!

没有过程,直接就出现一片燎原大火,将整个四方馆包裹在内。

西奈永第一时间抓着她要往外冲,却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黑衣人打的连连退走……

最后与路上寻到的西奈金环一起,被迫躲在这个暗室之中。

如果没有这个暗室,他们不是被打死,就是被烧死。

可即便如此,外头燃烧的大火不灭,他们就像架子上的鱼肉,早晚会被烤熟。

“你,不该来的……”听到那群黑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西奈永长出一口气。

暂时解除被发现的危机,他终于坚持不住,跌坐在地。

“不来,听不到真话。”萧贞用力抿嘴,哑声道。

西奈永疼惜的看她一眼没有作声,伸手将倒在地上的西奈金环,扶到自己怀中。

萧贞眼神一黯,终究是自己连累了他二人。

若不是顾及自己,以他的身手想杀出重围并非不可能,若不是用身子护住自己,也不会累西奈金环为她哥哥硬抗了一刀,生死难料!

“对、对不起。”萧贞艰涩道,很难想象高傲如她会亲口说出这话。

西奈永明显愣住,随后摇头苦笑:“是我心甘情愿,若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环儿。”

萧贞明知此时要保命就必须保住体内水分,听到这话仍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你说各为其主,再见亦是陌路。是真心的吗?”

西奈永身子一僵,半晌没作声。

萧贞哽咽道:“若是真的,为何要舍命护我?我若死了,对南谕只有好处……”

过了很久,久到萧贞以为他不会回答,方听他幽幽道:“我心里明白,身子却控制不了。”

……

第一二四章 萧贞的蜕变

……

萧贞用手捂住嘴巴,眼泪一串接一串滑落。

那时一柄长刀对着她狠狠劈下,她整个人都傻愣住,躲都不会躲,只能眼睁睁等着命丧当场!

西奈永没有半点犹豫,一把将她紧拥怀中,用身子护住她,力度大到她差点喘不过气。

可最后,中刀的却是拦在哥哥身前的西奈金环!

萧贞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子,没了跟自己争风吃醋时的霸道,也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刁蛮公主,只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哥哥的妹妹。

哪怕她的哥哥,怀中护着的,是她并不喜欢的汉人女子……

“别哭了,眼泪流出来也没法子喝。”西奈永伸出一只手,笨拙擦拭萧贞脸颊上的泪水,无奈道。

他不后悔护住萧贞,却后悔连累了环儿,眼见怀中的环儿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心中一片冰冷!

此次的事,不管冲着谁,不管是何人所为,只要自己不死——只要自己不死,绝对要他血债血偿!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他却不知,他此时的誓言,正应了萧贞的心声——

这个一心向往自由、无拘无束的公主,生平第一次,燃起对权利的渴望,她从未曾如现在这般,迫切的渴望手握重权,再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哪怕是父皇……也不行!

萧贞用最后的力气抹干净泪水,她咬住嘴唇,看着奄奄一息的西奈金环,仿佛下了决心般,毅然道:“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多久。为今之计,只能先给她补充水份。”

西奈永诧异的看着萧贞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不是刚才委屈落泪的小女儿姿态,叹气道:“我也知晓,可哪里有水。”

是的,没有水,但是有血!

萧贞记得左滴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

从前两个人出去游历,被困在非常炎热全是黄沙的地方,最后他们宰了一匹像马一样的动物,喝了它的血最后活了下来。

马的血可以,那么人的也可以!

萧贞强打精神,伸手从西奈永腰间摸过短剑,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狠狠的划开手掌!

“你疯了!”西奈永看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环儿生死未卜,他已是分心无力,若是萧贞又有个三长两短,他真不知自己能否坚持到有人来救。

“给、给她喝。”萧贞强忍疼痛,将血流如注的玉手固执地凑到西奈金环嘴边,鲜血顺着她的手掌,滴的西奈金环嘴边面颊到处都是。

西奈永心中一痛,他想开口说话却喉头哽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宫、是大康的长公主,不欠……任何人……”

听着萧贞愈发虚弱却霸气不减的话语,西奈永默默将妹妹的嘴巴掰开,小心翼翼扶住萧贞的玉手,慢慢凑到她的嘴边。

既然萧贞已然如此做了,他能做的,不是呵斥、不是反驳,而是接受她的心意。

然后,保存自己的体力,待危机再来之时,豁出命去护住她二人!

萧贞嘴角轻扬,笑的凄婉而明媚。

这是她七岁就爱上的男子,英俊、睿智、识大体、懂隐忍。

他永远知道如何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让人,很伤心却也很安心。

她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蓦地!暗门外传来重重脚步声!

西奈永心一沉,难道是那群黑衣人去而复返?

他低头看看昏迷中的萧贞与妹妹,轻手轻脚将两人抱起,依次放在暗室最内侧。

随后反手将短剑紧握手中,悄无声息的贴近暗门……

暗门叩响,门外一男子低声问道:“里面可有人在?”

西奈永桃花眼一眯,没有作声,而是静观其变。

男子见无人答话,便拉开暗门纵身跃下。

西奈永一个闪身上前,短剑直指他咽喉,低喝道:“你是谁!”

来人全然不在意咽喉处的短剑,见到他后脸上涌现喜色,解释道:“下官乃御内侍卫统领李巧,是前来搭救的。”

西奈永闻言仍是未动,冷声问:“有何凭证?”

李巧将手一翻,一块腰牌亮在他眼前,明晃晃的纯金腰牌。

西奈永伸出没有持剑那只手,谨慎将腰牌接过,再三确认无误之后终将短剑移开,此时方才急促道:“快些救人,贞儿与环儿怕是撑不住了!”

李巧终于看清,暗室内侧躺着已经昏迷的二位公主,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他急忙从怀中拿出一个酒囊,走过去分别喂给二人。

西奈永不解他何意,但却吃惊地看到,妹妹起初还脸色苍白奄奄一息,饮过酒囊内的淡蓝色液体后,面上痛苦之色明显有所缓解,眉头慢慢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更不用提本就伤势较轻的萧贞了。

萧贞恍惚中感觉嘴里被倒入清凉液体,几近脱水的她近乎贪婪地大口咽下,神智渐渐清醒。

她吃力地睁开双眸,只见眼前半跪一人,竟是曾与左滴一同见过的李巧?

“你?”她声音干哑,目光疑惑。

“御内侍卫统领李巧,拜见世宁公主。”李巧撩起衣摆,单膝着地,拱手道:“属下救驾来迟,请公主降罪!”

萧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放火之人,可是父、父……”她挣扎再三,终究问不出口。

李巧心领神会,断然摇头:“有人在四方馆内外撒了火油,这才烈火难灭。据属下所知,火油乃昇国特有。”

话不需说太透,点到即可。

萧贞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欣慰地微笑,只要不是父皇,只要不是父皇,就好。

怀抱西奈金环的西奈永,自是将这话听在耳中,他眼神冰冷,默不作声。

以他的聪慧,自然联想到清晨墨谦回来那一遭,只他不明白,暗杀的这群黑衣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看身形打扮分明就是汉家人。

李巧见萧贞已然大好,当机立断道:“其余的事情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离开四方馆。适才左……属下打探过,四方馆内仍有一波杀手,咱们却得商量个计策……”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就连他们脚下的土地,都跟着晃了三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奈永面色一变:“……莫非是地龙翻身?”

……

第一二五章 宗术的觉醒

……

此时四方馆的另一侧,正是响声传来的方向。

原本鳞次栉比的房屋庭院,此刻全然变做一片废墟残垣,偶尔还能见到残缺的肢体与斑斑血迹,夹杂在尚未完全熄灭的一簇簇火堆中,宛若人间炼狱。

西侧大片大片的院子,竟是顷刻夷为平地!

平地正中央,站着个衣衫褴褛的怒目少年,他圆圆的脸上再不见一丝憨态,眼神中满是暴戾与残虐。

除他之外,场中唯一站着的,只剩个奴仆打扮的下人,下人满脸惊恐,怀中抱着一具不知死活的躯体,瑟瑟发抖。

怒目少年缓缓转头,对那下人机械道:“放下。”

下人慌忙将怀中躯体小心翼翼搁到地上,跪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少年冷酷的目光,在接触到地上那人时,不自觉柔和了些许。

他伸出伤痕累累遍布血污的手,轻轻放到地上那人的额头上,语气僵硬:“宗颜,老子……替你报了仇。”

他声音有些颤抖,明明毫无情绪波动的语气,却让人听得忍不住心中酸楚、悲从中来。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两个人影从夜色中谨慎走了出来——正是循声而来的李巧与西奈永。

为防再遇黑衣杀手,他二人将萧贞与西奈金环暂且留在暗室,跟着响声传来的方向,一路寻来,入眼却见到如此一处修罗地狱!

那站在地狱中央的人,他们都认得——竟是宗术?

没错儿,此人就是宗术,那个被所有人看作傻子似的宗家世孙。

西奈永见到是他,正欲上前,却被李巧一把拉住。

李巧注视着宗术,脸色凝重道:“慢着,他有些不对劲。”

西奈永闻言停住脚步,借着火光仔细一瞧,霎时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的宗术与从前那个二愣子简直判若两人,双目充血浑身上下散发着浓厚的杀意,距离几米开外都让人禁不住起鸡皮疙瘩。

“宗大公子,你……还好吗?”李巧试探问道。

杀神般的宗术生硬地扭过脖子,冰冷看着二人:“谁放的火?杀手是谁的人?”

他的声音比目光还要冰冷,简直不像是活人。

李巧斟酌道:“目前尚不知具体情况,”他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宗颜,谨慎问道:“可否让在下看看宗二公子?他好似伤的不轻。”

西奈永先后经历了纵火、暗杀、以及差点失去妹妹的惊恐,已是身心疲惫,又见李巧如此小心翼翼婆婆妈妈,忍不住不耐烦道:“还啰嗦什么,直接过去看……”

他话未说完,只听宗术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震耳欲聋!

西奈永心脏一缩,只见宗术身旁原本躺着个还剩一口气的黑衣人,他只是稍微动了动身子,竟被宗术一把抓起两条腿,狠狠的一撕两半!

——那人的内脏器官洒落一地、腥臭味扑鼻而来。

宗术身边的奴仆被浇了一脸的血水与碎肉,一声不吭,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西奈永心有余悸的打个冷战,不敢再多言。

李巧见状亦是倒吸一口冷气,这人难道是怪物不成?

宗术将人撕成两半狠狠撇了出去,仰天愤怒咆哮:“死了!他死了!”

他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砸起两个小土坑,可见这一跪有多大的力道。

李巧镇定下情绪,轻声细语,生怕再次刺激到他:“在下不会伤害他,是想救他。在下是左滴的朋友,她给了些救命的药。”

听到他口中的“左滴”二字,宗术眼皮动了动,终于有些反应,他缓缓起身,带着一身浓厚的血腥气,眨眼间便出现在二人身前,凶神恶煞地盯着李巧。

西奈永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李巧也汗毛倒竖,感觉像是被一只恐怖的猛兽死死盯住。

“你去。”宗术没有为难二人,只指着李巧冷冰冰道。

李巧点点头,急忙冲着地上的宗颜奔去,到了跟前不由心下一凉,暗暗叫苦。

见那宗颜从胸口到腰间,开了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汩汩。他脸色灰白,半点血色都无,呼吸更是几不可闻,简直跟死人没有区别!

李巧不禁后悔自己说了大话,若是救不活,别说自己,就连左滴怕是也会被他迁怒……

他咬咬牙,想到进来之前左滴交代的话,硬着头皮掰开宗颜的嘴。

他将酒囊内剩余液体,灌一半到他嘴里,余下的均匀洒在那道可怖的伤口上——死马当活马医吧。

暴走状态的宗术与西奈永,默默跟到他身后,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

李巧将液体洒完,再无计可施,只能站在那儿静观其变。

就在几人灼灼的注视下,神奇的事发生了:

只见那淡蓝色液体,洒落在宗颜的伤口处,没有渗入反而化作一层水膜轻柔覆盖住伤口。

先前宗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鲜血,奇迹般的不再外流!

大家眼睁睁看着,宗颜灰白的脸上慢慢爬上一丝红润,哪怕只有一丝,却叫人清楚明白——人,活了。

李巧擦擦额上冷汗,瞄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宗术,舒了口气暗道,幸好,幸好。

西奈永饶是之前见识过这东西的神奇,再见一次仍是目瞪口呆,他眼睛一眯,状若不经意道:“这灵药端的神奇,竟能活死人肉白骨,不知左二小姐何处得来?”

李巧闻言不由暗赞左滴思虑周全,她从火中出来之后不但给他这个酒囊,详细讲解用法,就连若有人问起时的说辞都一并教与。

他不假思索道:“正因灵药珍贵,足见左二小姐与世宁公主相交莫逆。实不相瞒,在下只知此药乃左二小姐的师门所赠,除此之外别无所知。”

西奈永不知信了没信,却是点点头没再追问。

两人谈话间,无人留意同样守在一旁的宗术,待交谈完毕,才惊觉宗术竟是悄无声息倒地,见他呼吸均匀脸色正常,想来大概只是脱力昏迷,方才放下心来。

“如此看来,那些杀手应该尽在此地了。”西奈永看了看四周的惨状,感叹道。

李巧深有同感,虽不知具体经过,看这情形推断,想必是宗颜出事,宗术暴怒之下大开杀戒。

只这翰朝实在太多古怪,宗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

第一二六章 此祸不单行

……

四方馆周围的大火,在金吾卫众人的奔走下,渐渐扑灭。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原来不知不觉,一夜已经过去。

听着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西奈永与李巧对视,同时松了口气——这一夜总算是过了。

终于有人发现他们这边的惨况,纷纷围过来,看见这一地的狼藉,好些个承受力弱的纷纷弯腰呕吐,便是那些资历久的,亦是多半皱起眉头……

李巧远远地就瞧见赶来的人群中,有两个丫鬟比照着四处走动的兵士,显得格外醒目。

他匆匆跟西奈永耳语几句,便迎上去:“世宁公主尚在暗室,你们跟我来。”

来人正是秋菊与宝枝,只因萧贞出宫之事不得大肆宣扬,便特意派了个金吾卫,回左府将两个丫鬟带出来,由她俩将萧贞暂且安置府中,好同宫里交代。

李巧当前脱不开身,两个丫鬟便跟着西奈永一同前去暗室接萧贞。

几人离开后,他看着地上昏迷的宗术与重伤的宗颜,正头疼该如何安置,从外边陆陆续续跑过来几个劲装少年。

为首的少年瓜子脸单眼皮,脸色凝重,仿佛没有看到李巧般,径自蹲下查探地上二人的情况。

李巧料想这些应该也是翰国之人,只不知为何没与宗家二子同住四方馆,他见无人理睬他,只得自行将适才所见的情形与心中猜想细说。

单眼皮少年行了个翰国礼节,不卑不亢道:“在下隆展,乃翰国隆家世子,多谢大人施以援手。但是——”他语气微寒,“宗术与宗颜二人,皆是在四方馆遭此重创,贵国却是要给个交代!”

李巧颔首:“即便隆世子不说,下官也定会查个分明。”

隆展同身边人耳语几句,随后道:“如此便等待贵国的消息,这二人我们自会带走疗伤,就不劳烦大人了。”

不待李巧回应,几个少年便将二人抬起,只抬宗颜之时,格外小心翼翼。

看他们都十来岁的年纪,抬起人来却像是掂着羽毛般,完全不费力,隆展最后同李巧行了个礼,一行人便离开。

李巧叹口气,也不挽留,指挥着金吾卫清理“战场”,顺便找找馆内可还有幸存之人。

他抬起头,出神地看着天边的一抹光亮,心思急转:不知滴儿那边,究竟如何了?

……

回到之前。

却说左滴正要走入火中,忽然听到有人凄厉嘶喊:

“左二小姐,救命啊——”

她停住脚步,错愕回头,只见墨琛身边那个名叫古十九的复生卫,手里拎着正在嘶喊的古十七,脚不沾地朝她飞速飘来,身形似鬼魅。

只几个呼吸,人便已到近前。

古十九松开手,古十七还未落地便急冲冲道:“求左二小姐救我家少主一命!”

左滴心中一慌——墨琛?墨琛也出事了?

“究竟何事?你家少主又是何人?”心忧萧贞的李巧,见这两个人极为面生,却好似跟左滴十分熟稔,不由开口问道。

古十九一贯少言,古十七却是理都未理他,只巴巴的瞅着左滴。

“到底什么事?说清楚些。”左滴只得再问一遍。

“少主中了蛊,性命垂危,最后的交代是让我等来寻左二小姐,还望左二小姐施以援手。”古十七狠狠揉揉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左滴瞧见他的神情,心知若非墨琛果真不好,他断不会如此这般。扭头看见李巧焦急的神情,顿时头大如斗。

一边是被困火海的闺蜜,一边是性命垂危的至友,这二人一个与她相交莫逆,一个多次救她于危难,都对她至关重要。

火焰明明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她的额上却大汗淋漓,真真是——进退两难。

古**抵看出来她的犹豫,急地口不择言:“少主为了你,可是连命都能不要,你却连去瞧他都这般……”

“住口!”古十九冷喝,出言打断。

古十七再次抹把泪,面色愤愤不平却是没再多言。

古十九冲左滴拱了拱手,歉意道:“左二小姐可是有旁的要紧事?不若说出来,看看我等是否能帮得上忙。”

左滴听完古十七的话,更加焦虑又内疚,她急的脸色煞白:“萧贞被困在火里头,除了我谁都进不去。”

古十九与古十七闻言皆愣住,事情偏偏这般巧,都赶到了一处?可为何只有她才能进去?

没等他俩想出个所以然,左滴焦急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她深吸口气,冷静道:“我进去看下情况,若火只在外围,那么——”扭头看向李巧,“李巧,我会把你送进去,你定要寻到萧贞,将她完完整整的带出来!若是……”

她又看向古二人,艰难道:“若是火势蔓延整个四方馆,那不论生死,我必须要先寻到她,她对我而言是至亲的存在。你们……可能理解?”

古二人重重点头,古十七耷拉着脑袋,一脸惭愧:“是小人出言不逊,冲撞了左二小姐。小十四使法子暂时护住少主心脉,想来还能支撑片刻。”

左滴欣慰点头,不再多言,在众人的注视中,转身冲进火海……

……

虽然一路疾驰,但古十七与拎着他的古十九皆是面色古怪,看左滴的目光像是在看怪物。

就是眼前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少女,不但能毫发无伤的进出火海,还凭空燃起火圈包裹住一个大活人,将其送进了烈火包围的四方馆。

这种手段,哪里是凡人能使出来的?

古十七暗暗后怕,心道这左二小姐莫不是火神转世?若她记恨自己适才的口不择言,把自己烧死不过是起个念头。

二人也突然明白之前半身被烧焦的绿使,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此刻左滴无心留意他二人的注目礼,正抓紧时间恢复精力,她将李巧送进火中已是消耗极大,为防万一,又强行凝出整整一酒囊的异水,让他带进去方便施救。

此刻她识海中的蓝色光点已是荡然无存,便是那成片的红海都变得色泽黯淡,甚是萎靡。

虽然不清楚墨琛究竟出了何事,但凭她现在的状态,想要救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左滴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古十七当成了神仙,她将全副心神沉淀,将红果儿留下的红蓝两篇心法,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反复诵读。

而她丹田处的幻珠,散发出柔和红芒,细细的冲刷着她的五脏六腑和经络血脉。

因有古二人领路,她便切断感知,专注地沉浸在识海,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慢慢醒来。

甫一醒转,立刻发现异常:跟在马车旁的古十七与古十九不见了踪影!

她探头往外看,马车疾驰的方向也根本不是逸王府,瞧这架势,竟像是要出城?

……

第一二七章 螳螂欲捕蝉

……

左滴心里咯噔一声,正要纵身跳车,蓦地,从车辕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本座知晓,左二小姐一身的好武艺,跳下车去轻而易举。但这眉清目秀的小厮,怕是会血溅当场啊!就看左二小姐的心,慈不慈了。”

与此同时,左滴听到挣扎地“唔唔”声,像是被堵住了嘴巴。

左滴闻言心下一凉,角生被挟持了!

至于说话之人,却是再熟悉不过。

伪装成她的表哥用定山公做掩护、派细作潜入太傅府、劫持祝心、欺骗宝芽、就连今夜这场大火,以及墨琛的遇刺,都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郑长朝,你想做什么直说便是,犯不上为难个无关紧要的下人。”电光火石间,左滴念头急转,佯作镇定道。

“哈哈哈哈,左二小姐果然是个重情义的人。本座却是没有看错。”坐在车辕上的郑长朝没有回头,像是笃定左滴不会跳车,大笑道,

“上次从太傅府离开,本座聊的甚是尽兴,一直想同表妹再次倾谈。不得已才如此行事,表妹莫要介怀。”

左滴听他一口一个表妹,简直像是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她强忍不适,淡淡道:“若想倾谈,再来府里便是,何必如此麻烦?”

郑长朝闻言只是长笑,左滴无法,只得按捺住情绪,静观其变。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抵达城门。

左滴本寄望于会有守官相阻,谁料竟有人提前大开城门,马车无半点耽搁扬长而去。

左滴恨声道:“郑公子果然好手段,连城门守官都有你的人。”

郑长朝轻笑:“表妹该不会以为,本座只有七色使可用吧?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轻佻,“本座还是喜欢表哥这个称呼,从表妹嘴里说出来,格外动听。”

左滴作呕,自己不过刚满十岁,他竟也能出言轻薄,世上当真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她索性不再理会,静坐思考对策。

马车出城后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一处密林前停下来。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

左滴心中焦急,面色也难看起来。

不知李巧是否将萧贞安全救出?墨琛的伤势究竟如何了?那两个复生卫又是如何失了踪影?如今是死是活?

马车外传来“噗通”一声,紧跟着一声闷哼,想来是角生被扔到地上。

左滴心头一紧,紧紧攥起双手,手心有些汗湿……她不确定郑长朝将自己掳来,究竟所图为何?

倘若不用火,她那点身手根本不值一提,可若是用了火,此人必须抹杀!

左滴眼睛眯起,一丝凶光飞速闪过……

在她紧张不安的等待中,门帘忽的被撩开,左滴冷冷地盯着面前陌生的男子:瘦削、眼神阴鸷、面色苍白中透着些不健康的红斑。

忽的,男子咧开嘴,森然一笑:

“表妹,终于又见面了!”

左滴努力稳住心神,坐在马车里没有动,不确定外面环境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的情况下,保持现状才是最佳选择。

她心中无比懊悔,应该备个小巧兵器防身的。

恢复本来面貌的郑长朝,见她不肯下车,阴骘的眼神闪过一丝贪婪,紧紧黏在她身上,不怀好意道:“表妹,莫非是要表哥抱你下来?”

此情此景,郑长朝根本就是胜券在握,自然不介意多花点时间跟她周旋。

毕竟,他的目的是要留住这个人,而不是彻底与其翻脸。

左滴听他污言秽语,倒也不恼,反而倏地展颜一笑。

不过十岁女孩,这一笑竟笑出百花明媚之感,就连郑长朝这般阴狠性子,都瞧得一怔。

“郑公子真爱说笑,小女只得一个表哥,前阵子刚过世。长平城里哪个不知?你如今拿个死人说嘴真就不怕损了阴德?”

她眉眼带笑,可嘴里吐出来的话,跟刀子似的锋利无比,

“至于为何不肯下车?小女柔弱胆小,只有坐在自家马车里,才觉得安心。”

郑长朝还惊艳在笑颜里,可听到她不软不硬的锋利言辞,落差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

本该恼怒的,他却只觉下腹滚烫,一股热流直接将恼意冲散了去——

这女子不过十岁就这般风采,待她成年又该是何等姿色?

他全然不介意左滴的冷眼,放声长笑:“没想到,本座倒是捡了个宝贝。左滴,你的能耐与姿色,足以配得上本座。虽然你爹出身卑微了些……无妨,本座可以受点委屈,只要你全身心地为本座效力!”

左滴听他这般说辞,眼中恨意闪过,面上却浅浅笑意:“郑公子这话,小女就听不懂了。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何来能耐之说?”

郑长朝贪婪的将她细细打量,竟是极有耐心,非但没强迫她下车,反而冲着身后,冷淡地说了一句:“青使。”

他话音刚落,一身着青衣的男子悄无声息落下,将手中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圆木凳,搁在他身后。

郑长朝微微用力,马车门帘应声被扯下,左滴彻底失去阻隔物,直接与他面对面。

他轻笑一声,施施然坐在圆凳上,一副要就地长谈的架势。

青使?左滴心神一动,定睛看去,此人却不是罗隐,而是个相貌普通的男子,眉眼间有些邪气。

虽然明知自己处境不妙,左滴仍旧很想吐槽,七色使的后备力量强大,更新换代很是及时……

原来马车上不止郑长朝一个人,还有个漏网的七色使?

左滴暗呼侥幸,先前想过要不要立时出手制住郑长朝,还好没有轻举妄动,不然此时的角生,早就是个死人了。

大概是打量青使的目光过于明显,郑长朝也注意到了,他嘴角上扬问道左滴:“你可是好奇,此人为何不是罗隐?”

左滴收回目光,既然他愿意解惑,自是再好不过,点点头道:“郑公子心思缜密,小女正有此疑。”

“你可还记得前阵子夜里遇刺一事?杀手是个蒙面女子。”

左滴当然记得,那桩悬案她从未曾忘记,但不论是李巧还是墨琛,都没能探到消息,那女子死的干脆利落,毫无线索可查。

郑长朝继续道:“她乃七色使中的蓝使,同罗隐有染,听他蛊惑欲取你性命。本座为了替你报仇,不但杀了蓝儿,将罗隐也处死了。”

他舔了舔嘴唇,阴笑道,“如何?本座待你不薄吧?”

……

第一二八章 劫持与对峙

……

罗隐死了?左滴秀眉微皱,原来想要自己命的人是他!

若他死了,自己同罗家的恩怨也算是彻底了结。可是……他真的死了吗?这般容易?

左滴回想起那日罗隐离去时阴沉的眼神,总觉得此事了结的过于容易了些,心里有些不上不下。

她心念一动,轻笑道:“郑公子说笑,小女不过是个无知女流,真不知究竟是何处得了郑公子的青眼。不若您告诉小女,小女也好改了去?”

郑长朝先是微怔,随后击掌大笑:“真是个妙人儿,本座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他倏地收敛笑意,脸色一沉:“左滴,本座怜惜你的才能,不忍辣手摧花,你莫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本座耐心。莫非以为本座当真不会杀你?”

左滴微惊,此人端的喜怒无常,她不软不硬道:“小女天资平平,却是不知有何能让郑公子看重的。”

郑长朝冷哼一声:“好,既然你不肯吐实,本座就与你说个明白!”

他冷冷地看着左滴:“你想必猜到四方馆的大火正是本座手笔,不过,你可知晓?那不过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墨琛。”

他不理会左滴凝重的神情,继续道:“四方馆大乱,墨琛身边的复生卫自然会分心,本座才有可乘之机。其实,本座一直很好奇……”

他盯着左滴的目光中,有惊艳有惊讶,更多是,是无法掩饰的狂热,

“罗璃那个贱婢,死不足惜。可罗隐却是本座极为看好的一柄利刃,他为何宁可违背本座的意愿,也要对你痛下杀手?要知道,罗璃死的时候,你不过是个三岁幼童。可他竟把这笔账,算在了你的头上?”

左滴沉默不语,她也知道那时候动手除掉罗姨娘,的确操之过急,容易让人疑心。可秋菊的惨状让她失了理智,明知会留下后患却必须要做!

“罗隐从左府铩羽而归倒也正常。毕竟那里是太傅府,凭他之力想要撼动实属异想天开。可这件事里,又有你的影子?本座那时候,才第一次对你产生好奇。”

左滴心中叹气,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本想让人投鼠忌器,没成想却起到反效果。归根结底还是这时代异人太多,不然任谁都不会觉得,操作此事的,会是一个九岁女孩。

“本座冒险进左府与你相谈,是打算日后与左家合作。萧明昊是本座的敌人,同样也是你左家的敌人,咱们本来就该是天生的同盟!可没料到,左章恒这条老狗,竟然起了辞官之心?”说到这,郑长朝眼中凶光隐现,很是气愤。

“至于你的那个丫鬟,像这种背主求荣的贱婢,本座帮你将她除去,也算是替你清理门户。至于你那个神奇的弟弟,并非本座想要出手,对他起了觊觎之心的,是隆布那个老鬼,本座只不过是暗中察觉后抢了先机罢。”

这几句话,说的云淡风轻,好似人命在他口中,完全不值一提,他话锋又倏地一转:“可是,这号称灵物的祝心,竟然又与你有关,你说,是不是太巧了些?”

左滴冷冷看着他,这人的心,大概是铁做的,已经没有人性存在了。

他忽的站起来,走近左滴跟前,紧紧盯着她道:

“四方馆放火,是为了杀墨琛。他修炼那种邪功,本座早知他的命门。他连杀我七色使五人,本座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本想杀他之后离开长平,待来日东山再起。可他只是被重创,并未死透。本座灵机一动,忍不住好奇,一直以来,究竟是谁在帮助这个小畜生?只用了区区六年时间,就让他成长如斯?”

郑长朝距离太近,左滴甚至能感受到他口中喷出的浊气,忍不住皱眉往后退了退。

只见郑长朝眼中火热,盯着左滴的目光像是盯着巨大的宝藏:“于是,便跟踪了复生卫,看看他会向谁求救。没想到,竟然是你,年仅十岁的左二小姐!”

话已至此,左滴没有再掩饰的必要,她避开郑长朝恶心的嘴脸,冷冷道:“所以,你将我掳来,就是为了帮我解惑?”

郑长朝笑的诡异:“终于不再装了?”

他盯着左滴一字一句道:“你,是异人吧!”明明是疑问,口气却无比的肯定。

异人吗?老实说,左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等存在,算不算这个世界中的异人。

可如果将异人理解为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人,那毫无疑问……

“是。”左滴直言道。

“果然!果然!”郑长朝苍白脸上的红斑又加深几分,他大笑击掌:“隆布老鬼,别以为离了你,本座就永无出头之日!异人而已,何处寻不得?”

他贪婪地看着左滴:“何况,这个异人的卖相,可比那恶心的老鬼赏心悦目多了。”

左滴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将他一把火烧死的冲动,要忍住……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若肯据实相告,你我还有的谈。你若不肯,”左滴美目圆睁,怒喝道:“休想用旁人性命要挟!我不过一个人一条命,逼急了便给你一具尸体又有何难!”

此言铮铮风骨,落地有声,全然不像十岁女子能说出的话,反倒颇有几分豪迈之感。

郑长朝没料到此女如此强硬,心道莫非因为她是异人才与寻常女子不同?没过多犹豫,他要的是助力,而不是一具毫无价值的尸体。

“问!”

左滴冷声道:“与我同行的那两人如何了?是生是死?墨琛伤势如何?可还有救?最后,”她声音忽的拔高:“火烧四方馆,究竟是你自己的手笔,还是有人相助?”

郑长朝危险的眯起眼:“你对那小畜生倒是情真意切。无妨,横竖以后你只能是本座的人!”他抛开心中不悦,耐着性子回答:

“那两人被蓝使引走,是生是死就要看他们造化了。墨琛中了寒冰蛊,绝对活不过昨儿个夜里。至于火烧四方馆,还得感谢墨谦墨大皇子出手相助。”

听到墨琛活不过昨夜,左滴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如今天已大亮,难道那少年……果真是天妒英才?

她用力强忍鼻腔酸意,安慰自己道:不会的,定然还有救,古十九说过,古十四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

“问题本座都答你了,如何?现在能跟本座走了吧?”郑长朝阴笑着冲她伸出手,见她美眸含泪显得格外柔弱,心中涌上一股怜意,恨不得立刻将人拥进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左滴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朱唇轻启,冷冰冰道:“话都已经问清楚了,出来吧!”

……

第一二九章 黄雀随其后

……

郑长朝愣住,刚要质问她此言何意。

蓦地!

不远处传来金戈铁马之声,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黑压压一片甲胄铮亮、刀锋出鞘的禁卫军,如潮水般涌上来。

为首的乃一员持斧虎将,双眉倒竖眼若铜铃,肤色黝黑壮若铁塔,骑在枣红马上,居高临下直指郑长朝!

左滴见他眼生,不由往他身后打量……

虎将见状哈哈大笑,声若洪钟:“你这丫头,竟连老子都认不出,实是该打。”

他猿臂一伸,从身后捞出个人来,正是左滴翘首以待的亲爹,左章恒。

左章恒身量不低,但跟这莽汉比起来,简直是老虎与小猫的差距,被他壮硕的身子挡了个严严实实,故而左滴压根没有瞧见。

左章恒狠狠白了那虎将一眼,翻身下马,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女儿,见她毫发无伤方安下心道:“滴儿莫慌,他师从你外祖,名为项雄,乃定康军总领大将军,你该称他一声叔父。”

虽然危机尚未解除,但左滴闻言仍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像熊?这名字起的太有先见之明了。

项雄脸一黑,因这名字,不晓得被多少人取笑过。

他铜铃眼一瞪,怒喝道:“姓左的,让她唤老子叔父便罢!为何还要道出老子名讳,老子定不饶你!”

左滴顾不得寒暄,急忙问道:“爹爹,萧贞怎样了?”

左章恒隐晦道:“世宁公主一直留在府中,就是很担心你。”

左滴长舒一口气,这就代表她安然无恙,终于定了一半的心。

郑长朝早已回过神来,眼见来者竟是定康军——康帝萧明昊的死士军队,已知今日凶险。

他百思不得其解,掳走左滴不过是突发状况下的心血来潮,难道这女子还会算命不成?故而设了圈套引自己上钩?

瞧见几人忙于交谈似是无暇顾及他,郑长朝心思急转,不动声色地往马车后挪动——

至于为何不劫持左滴,且不说她的异人身份,就算真将她劫了,左章恒与项雄二人定会与他不死不休。

刚挪了两步,“呼”一阵风声刮过他脸侧,闪着寒光的巨斧直直定在他鼻尖处,一缕断发飘然而下。

郑长朝唰地起了一身白毛汗,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姓郑的,老子斧出见血,斧下从未走脱一个活口,你可想试试?”他声如雷鸣,直震的郑长朝耳膜生疼。

郑长朝沉默不言,将眼神投到左滴身上,目中的阴冷与怨毒让左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左滴瞧见青使也被制住,终于松了口气跳下马车,这时才发现,身上的衣裳竟然已被汗湿……

适才与郑长朝针锋相对,她其实心中并没有底,要想不伤害角生,不被发现异常,还得保证救星能及时赶到。她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下车后没有着急跟父亲叙话,而是匆匆查看已被松绑的角生,见他只是皮肉之伤并不碍事,方才乳燕归巢般扑入父亲怀中。

叫了声叔父后,来不及多言,便急忙道:“爹爹,女儿要去逸王府,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郑长朝与那青使虽皆有武艺在身,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来者还是精锐中的精锐定康军,这可是康帝的私人武装力量,自然没费多大力气就被捆成了麻花。

郑长朝听闻左滴之言,歇斯底里笑道:“那小畜生早就死透了,你赶紧去给他收尸吧!”

左滴恨恨瞪他。

左章恒当初虽迫于形势收墨琛为徒,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已真正将这个刻苦好学、谦逊有礼的少年当作嫡传弟子,听他这般说自是大怒:“郑长朝,老夫劝你还是休要再逞口舌之利,你罪无可恕,还是自求多福吧。”

郑长朝笑的疯疯癫癫,破口大骂道:“老匹夫,你有本事就杀了本座!萧明昊这个狗皇帝,想从本座嘴里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你杀了本座,看他会不会让你偿……”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身子歪倒、双目凸起,眼珠胀大一倍,差点爆出眼眶。脸上的红斑颜色加深,蔓延出一道道血丝遍布整张脸,甚是骇人!

众人见状大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根根黑筋爆起,宛如树根般交错密布!

看押他的定康军兵士,刚要俯身查看——

忽然,从郑长朝耳孔中,“吧嗒”掉落一只小黑虫。

左滴心头一突,想都没想,大喝一声:“别碰他,离远点!”

来不及了……

郑长朝的耳孔、鼻孔、嘴巴和眼眶里,迅速的往外涌出成片的黑虫,密密麻麻,一个接一个,距离最近的两个兵士,躲闪不及,被黑虫爬到了身上,那些黑虫瞬间就顺着他们的眼耳口鼻钻了进去!

那两人很快地,也变成郑长朝一般骇人模样,滚在地上“嗬嗬”出气……

众人亡魂皆冒,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眼睁睁看着三人出气越来越微弱,直至最后终于万般痛苦的咽气身亡。

左滴没空理会地上三人,紧盯着从郑长朝三人体内爬出的黑虫。

那些黑虫离开三人身体后,四下乱转,好似再也找不到周围活人,最后排成几列,往密林中迅速爬去。

众人皆将注意力放在三人身上,左滴见无人留意她,瞳孔悄无声息的变红。

她素手轻点,那些正爬行的黑虫无火自燃,痛苦的挣扎扭动几下后,接二连三的化为灰烬……

左滴仔仔细细再三检查,确认在场的黑虫都死干净之后,方才松口气,悄悄回到父亲身边。

……

密林深处的一处茅屋内,一蒙面少女于屋中央盘膝而坐,随着最后一只黑虫化为灰烬,她再也强忍不住,“噗”一声大口大口吐血。

少女呕血不止,吐出的血液竟是黑色的,若细看之下,黑血中还有无数疯狂扭动的黑虫,既恶心又恐怖。

持续吐了半晌,吐出的血液终于从黑色慢慢变成红色,而后止住。

少女扯掉被血染透的蒙面巾,狠狠地用手抹去嘴边鲜血,慢慢探起头。

老天爷!这是怎样一张被上天诅咒过的脸。

一半娇媚艳丽,嘴角点缀一粒美人痣,漆黑双瞳如黑洞般,别添一种诡异色彩,而另一半,自眼睛往下竟是森森白骨!半边鼻子半边黑洞,没了皮肉的牙槽腐烂流脓,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少女平复喘息,目光阴狠毒辣,声音嘶哑如老鸨夜啼:“左滴,你毁我心血,我定会叫你生不如死!”

她表情忽变,一抹幸灾乐祸浮现面上:“没想到你竟有如此造化,这使火的手段……倒很像‘它’要找的人。”

少女冷笑,闭上双眼不再出声,静静打坐疗伤。

密林之中多蛇蚁走兽,但奇怪的是,在她身周五六米内,竟连只蚊虫都没有……

……

第一三零章 残酷的功法

……

左滴对密林中的事一无所知。

若她知晓,在日后对她造成莫大伤害的帮凶,此刻就在这个被忽略的密林中,她便是拼着暴露自己,也定要将她灭杀当场!

左章恒与项雄二人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将郑长朝三人的尸体当场焚烧,以防那恐怖黑虫继续害人。

而被绑起来的青使,瞧见刚才那幕之后,又是哭又是笑,嘴里还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蓝什么虫之类的话,竟是当场疯了?!

二人无奈,只得将这个疯癫的青使带回复命,左滴救人心切,弃了马车,跟项雄借匹马策马回城,直奔逸王府。

快马加鞭到达逸王府门口,左滴离老远就看见焦急徘徊的古十七,他瞧见左滴策马而来,高声呼喊:

“回来了——左二小姐回来了——快,快进府!”

左滴听到这话,剩下那半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既然古十七这般说,想来墨琛定是还活着。

古十七将中门大开,左滴瞧见之后干脆没有下马,手扬鞭落,两腿用力一夹,策马径直奔入逸王府!

……

左渐等人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美丽少女鲜衣怒马,一路奔驰直至卧房门口堪堪停下。

左滴翻身下马,顺手将马鞭递给小跑跟上来的古十七。

她还不理平复喘息,对左渐焦急问:“墨琛怎么样了?”

左渐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目前倒是稳定住了,就不知何时会突发发作。你莫急,我将事情缘由先细说与你。”

左滴点头,两人步入墨琛卧房,余下复生卫虽各个心急如焚,却坚定地守在门口半步不肯逾越。

刚踏入房门,左滴情不自禁打个寒颤,抬起头,一眼便看见静静站在卧房中央的墨琛。

他长长的黑发尽数披散在身后,身上只披一件长衫,双眸紧闭,周身黑气缭绕宛若实体,散发着冰冷彻骨的寒意。

窗棂边上距离他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女,苹果脸眉眼秀气,手里面拿着大小各异的黑丸。

少女脸色惨白,神情凝重地关注着他的情况。

“他、他这是?”左滴惊愕道。

自己完美契合火元素,就算是冰天雪地都很难感觉到冷意,可这团团围绕墨琛的黑气,竟让她冷到上下牙直哆嗦。

左渐比她更不济,不过顷刻间,脸上竟是凝出一层白霜。

他抱住双臂哆哆嗦嗦道:“他中了暗算,小十四以毒攻毒护他心脉……方能撑到现在。他昏迷前,一直念叨你……”

苹果脸少女虽然快被冻僵,却仍是勉力冲左滴点点头:“古十四……复生卫……排行十二,见过小姐。”

左滴忧心墨琛,虽然奇怪她为何排行十二,却无暇多想,冲她颔首算做回礼,扭头问左渐:“郑长朝死前说过,他是中了寒冰蛊,莫非就是这些黑气?”

不过片刻功夫,左渐明显支撑不住说不出话来。

左滴见状,只得将他拽出卧房。

古十四仍是守着墨琛,咬牙留在原地。

回到阳光下,左渐找回些温度,方心有余悸道:“那些黑气并非因为中蛊。若单纯中蛊,十四便能解。那该死的寒冰蛊,提前引发了他的第三劫……”

第三劫?渡劫?左滴愕然,难道这是个仙侠世界?

左渐往四周看了看,守在此地的复生卫极有眼色地避了出去,待人走光后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也只能同你说个大概。”

他瞅了一眼卧房内,剑眉紧锁:“墨琛身负血仇,被那人当做质子扔到康国自生自灭。幸好后来被古先生与古灵师寻到。而他的生母,便是已经逝世的昇国前皇后,古家嫡女古宛丝。”

古宛丝,左滴心中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你见过的复生卫,是古家的亲卫队。复生卫中随便找出来一人,都有万夫不敌之勇。古家突逢大难,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古皇后回祖母家省亲方才逃过一劫。当时的昇帝钦点她为太子妃,太子即位后,她便顺理成章做了皇后。”

左滴心中好奇,如此说来,古宛丝与昇帝也算少年夫妻,可长平京内都称墨琛为野种,总不可能是古皇后与人私通吧?

左渐好似看懂妹妹古怪的神色,解释道:“墨琛确实是古皇后与昇帝的亲生子,只是中间发生太多事,没时间细说与你……”

左滴点头,不由更加心疼墨琛。

初遇那年,他说父母皆亡,应该是他心底真正的想法吧?虽然生父仍在,却如同死去。

“他命不该绝,六岁那年,古先生与古灵师找到墨琛,将他带离长平。可他的危机并没解除,仍有大把大把的人想取他性命,只靠那几个复生卫根本护他不住。古灵师无法,只得授他绝世武艺,只短短六年,他不但自保有余,还成了江湖中排的上号的高手。只是……”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越强大的东西越容易反噬,对吧?”左滴接过话头,轻声道。

左渐诧异的看她一眼,忽然想到她的种种神秘之处——自己这个妹妹,又是付出怎样的代价才拥有这一身本领?

他点点头:“正是。墨琛修炼的心法名为《七劫》,修炼登顶后当真是天下无敌。可这心法不但对修炼者要求苛刻,过程更是九死一生。”

他深吸一口气:“修炼者必须是男子,且身负至阴血脉。男子多阳刚,只这一条便难住不少人。就算符合条件,心法共七层,每层修炼至巅峰就要迎来劫难,渡过为生,渡不过即死!”

左滴心中暗骂,到底是哪个死变态,研究出这么危险的武功心法?

“墨琛并非至阴血脉,却坚持要修炼此法。只因此法只要有悟性又够拼命,可以在短时间内造就出一个顶尖高手。最后还是古灵师想出法子,将他带去复生冢。”

复生冢?左滴疑惑看他。

左渐叹气道:“你可知道,从前能使小儿止啼的复生卫,如今不过只剩下十九人。”

左滴吃惊的美目圆睁,能使天下噤声的复生卫,竟然只剩下十九人?

左渐点头:“具体缘由我却是说不清楚,只能待墨琛亲口告诉你。而他,便是从死去那些复生卫的埋葬地,复生冢中得到了至阴血脉。”

……

第一三一章 水火能相融

……

说到此处,左渐心情沉重——复生卫虽是昇国的卫队,但世间好男儿,谁不向往成为那其中的一员?

复生卫出,天下噤声!

这句话并非夸夸其谈,而是用血与肉铸就的神话,他虽是康国人,却对这支传说中的卫队,抱着十分的敬重与向往……

“复生冢内怨气冲天,煞气横行。墨琛在古灵师的帮助下,引煞入体方才得了至阴血脉,可以顺利修炼《七劫》。可这样一来,他要渡的劫就更加艰难与凶险。”

左滴了悟,那黑气大抵便是墨琛体内的煞气。煞气浓郁到凝结实体,肉眼可见,真不敢想象身在其中的墨琛,又遭受着怎样的痛楚与折磨。

“墨琛已经渡过两劫,可前两劫虽是做好万全准备,仍渡的万分惊险。此次的寒冰蛊,钻入他体内破了命门,将原本几个月后才会到来的劫难提前了。”

左渐语气低沉,脸色难看,“七劫本就一劫难度更胜一劫。如此毫无准备仓促渡劫,古灵师又联络不上,这样下去,墨琛多半凶多吉少……”

左渐说完这话,静静看着左滴。他并不了解这个妹妹如何本事,但墨琛要寻她,定不是无缘无故。

左滴低头沉思半晌,毫无头绪。

墨琛知道自己的手段,无非是水与火。煞气阴冷,莫非是要火烧?可渡劫究竟是渡的什么劫?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难道是心劫?

她将疑问告诉左渐,左渐摇头道不知晓,从前渡劫时都是只得墨琛与古灵师二人。

左滴正焦头烂额的思考对策,卧房内的古十四忽的跌跌撞撞走出,但见她嘴唇乌紫,脸色也已由白转青,浑身上下颤抖不停。

“左公子……左二、小姐……少主……怕是开始了……”话音落下,人已歪倒在地。

左渐刚想伸手去扶,手到半空中又缩了回来,跳着脚问:“你要不要紧?”

左滴看看古十四,见她只是受冻并无大碍,来不及思考匆忙进了卧房。

墨琛身周的黑气,已蔓延至半间屋子。

他原本平静的面上,满是狰狞之色。明明空气都快要被冻住,白皙额上却大颗大颗的汗珠儿滚落,瞧着甚是怪异。

左渐想跟进卧房,却被黑色煞气阻在门口,靠近不得,只得焦急喊话:“别犹豫了,有什么法子就赶紧使吧!”

左滴亦是急的团团转,异火的威力她比谁都清楚,但凡被她异火焚身之人,迄今为止就没留下一个活口!

若这煞气只浮在体表,她尚敢放手一搏,可煞气根本与墨琛融为一体,融掉煞气岂不是连墨琛一起烧死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墨琛牙齿格格作响,俊美无暇的面孔,竟出现丝丝裂痕,直将左滴看的胆战心惊。

她再也顾不得犹豫,将心一横!

若单靠异火有可能会伤害墨琛,那么,就干脆——水火同出!

左滴银牙暗咬,心神凝聚,将识海中好不容易重新出现的蓝色光点,尽数逼出。

“水起——”伴随着一声娇喝!

一团湛蓝水球,凭空悬浮她左手掌心,起起落落,流光溢彩。

左滴用力咬破舌尖,凝结异水而产生的透支感,瞬间被疼痛取代,混沌的大脑重归清醒。

她小心翼翼控制水球不要散去,强行分割出部分心神,试图同时沟通识海中的红色光海。

湛蓝水球在她掌心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破裂开,同时动用两种能力,对左滴而言,实在是过于勉强,何况,她并非水控者,凝结异水消耗的是她本源……

一心二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她一个不小心,咬破嘴唇,一缕殷红嘴角缓缓溢出。

左滴强忍着分割心神产生的剧烈痛楚,一次,失败、两次,失败、三次,失败……

她不知反复尝试了多少次,直到痛觉都开始麻木,终于!

左滴忽觉大脑一轻,先前的沉重与无尽痛楚尽数散去,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两个人?不,是两个意识!

一个意识继续凝结识海中的蓝色光点,另一个意识则小心翼翼的融进红色光海中。

“火……”就在她左掌心的水球即将散去之时,左滴咬牙切齿艰难喝道:“起!”

“嘭!”一团火焰霎时从她右掌心喷薄而出!

不同于水球的扭扭捏捏,这团火焰燃烧的炽烈狂放,左滴甚至好似感受到这团火焰,仿佛有意识般,散发着强烈的喜悦之情。

“哗啦——”另一边的水球像是被火焰感染,竟一反先前的弱不经风,霎时壮大凝实了一圈。

——左滴立于墨琛身前,左手水波流转、右手烈焰狂舞!

原本乌黑的长发无风自舞,一半变成海水般碧蓝夺目,一半变成烈焰般火红耀眼。

而她的双眸,瞳色各异,一只蓝的圣洁,一只红的妖冶!

门口的左渐与古十四,瞧见这奇异的一幕,皆是目瞪口呆。

左渐下意识靠近古十四,伸出胳膊喃喃道:“来,掐我一把,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左滴高举双手,将掌心水球与火球,重重的拍进墨琛体内!

墨琛身周的黑气接触到烈焰,像是遇到天敌,先是突然顿住,后飞快往体内收缩。

可还未收回体内,湛蓝水球应声破裂,并未流淌下来,而是好似一张半透明的光幕,将墨琛与周遭的黑气隔绝开来。

触碰到蓝色光幕的黑气,“嘶嘶”地消融不见。

墨琛脸上的痛苦之色加深,原本动弹不得的身子竟剧烈摇晃起来!

他豁然睁开双眼,红血丝密布……

左滴将异水与异火送入墨琛体内后,并未放松。虽已经精疲力竭,仍咬紧牙关控制他体内的异火走向,拼命驱逐每一道黑气。

清醒过来的墨琛,第一眼就看到了左滴的异样——

看到她唇边殷红、看到她面无血色、看到她苦苦支撑!

一股滔天的恨意迅速控制住他的心神!

恨!他好恨!

为什么?为什么他自出生就要背负如此沉重的命运?就连心心念念的女子,都要为了救他豁出命去!

“啊——”墨琛双目充血,痛苦咆哮,额上青筋暴起,浑身肌肉咯吱作响,仿佛有可怕的东西要破体而出。

像是感受到墨琛的滔天怨气,被异火逼迫四处逃窜的黑气蓦地壮大了一倍!

这一刻,谪仙的天人化身成魔!

“墨、琛……”早已脱力的左滴,全凭一股意念在咬牙坚持。

得到滋养的黑气猛地反扑,此消彼长,她力抗不过,一口鲜血直直的喷在墨琛狰狞的面上——

“你给我……醒来!”左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怒吼!

那口鲜血,像是一柄重锤,直直地砸在墨琛脸上。

已踏在暴走边缘的墨琛,倏地顿住,像是中了定身符,怔怔愣在当场。

而张牙舞爪的黑气,好似遇到阳光的残雪,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

第三劫……过了?!

左滴精力耗尽,眼皮沉重到根本抬不起来。

她身子无力的滑落在地,眼中最后看到的,正是黑气散去后,朗若天青的绝色少年……

……

番外三 郑长朝(上篇)

都说天底下最尊贵的,是那张金色龙椅。可真正坐上去,才知道心里究竟什么滋味。

郑氏皇族九子,各有风姿。人人都说这是真龙的象征,可落在我眼里,统统都是逢迎拍马屁。

“长朝,走,跟本王出去溜达溜达。”我将一串玛瑙葡萄扔进嘴里,三两口咽下,金黄大氅迎风猎猎,说不出的逍遥快活。

“喏,王爷,咱们往哪儿去?”长朝寸步不离的跟上,顺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马缰。

我无比温柔地抚摸无痕,抚摸它雪般的白色马鬃,猛地跃起,腾空翻坐马背上,高喝一声:“驾!”

长朝赶紧松开手中缰绳,无痕如闪电般冲出马厩,将沿路的侍卫随从冲地歪七扭八。

我哈哈大笑,骑在马背上感受迎面扑来的风,人生真是酣畅淋漓。

无痕一口气冲出王府大门,直接上了集市,我看着前方惊慌躲闪的人乐不可支。

愚民,便是踏死又如何?但凡能用钱财解决的事,都不算事儿。

我正尽情享受策马狂奔的快感,蓦地,斜前方挥过来一根鞭子,直冲我面门而来!

我情急之下猛地俯身,鞭子擦着我头顶堪堪掠过。

“姓郑的,你草菅人命,鱼肉百姓,早晚不得好死!”一个娇俏女童站在马路边上,美目喷火恶狠狠瞪着我,那根长鞭正是她挥出。

我本想发作,瞧见人后忽然改了主意,轻拉缰绳:“吁——”,翻身下马。

“本王当是谁,这不是德容妹妹么?怎地不好好练你的杨家枪法,跑到街上来撒野?”

杨德容啐口唾沫,执鞭的手指着我,厌恶娇喝:“身为皇族不修德行,愧对万民,我倒要看看这皇位你们郑家能坐多久!”

“哈哈哈哈,”我仰天长笑,“若非不跟你计较,这几句话足够让你满门抄斩。杨世礼不是向来龟缩着,怎地教出你这么不知死活的女儿来?”

杨德容气的哆嗦,再次举鞭抽来。

我没料到她会再次出手,一时不查,眼见鞭子呼啸而来,我下意识俯身,用自己的身子护住身下无痕。

本以为会挨上一记,谁料鞭子只堪堪停在我脸侧,一只美丽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玉手,牢牢攥住鞭子,任凭杨德容如何发力,都难动分毫。

我鼻尖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不是那庸俗的脂粉味,是我从未闻过的味道,美妙的仿佛来自天外。

“小姑娘家玩什么兵器,伤到人就不美了。你说对吧,这位公子?”

耳畔传来天籁般悦耳之声,只用耳朵听,都让人心旷神怡。

我鬼使神差伸出手,想要抚摸面前玉手。

玉手倏地消失,我失魂落魄扭头去看,一红裳女子亭亭玉立站在明亮阳光下,像是一朵盛放的罂粟,散发着致命诱惑。

我努力想看清她的容貌,却怎么都看不清,只觉极美极美。

“姑娘如何称呼?”我口干舌燥问道。

“他日有缘,自会再见。”女子转过身,缓缓离开我的视线,我像个傻子般,呆愣着根本没有追上去的念头。

“王爷,您没事儿吧。”长朝气喘吁吁追上来,见我傻站着,着急地将我上下打量。

见我的侍从纷纷赶来,杨德容倒也识趣,转身就跑,边跑边恨恨道:“早晚有一天,我爹会领着杨家军,灭了郑家这昏庸的朝廷,到时候看你怎么做个逍遥王爷!”

长朝眼神一寒,想追上去,我伸手拉住,讥讽道:“随她去吧,想覆灭郑家的,不差她一个。”

是的,此时早已全国各地硝烟四起,反贼如雨后春笋,遍布整个大旭。

杨家,不过是皇城跟前的一只老鼠,成不了气候也出不了头,多他一家,又能如何?

……

血,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我像个失去魂魄的傀儡,歪歪斜斜行走在血河之中。下颚胡须被火烧掉大半,头上紫金冠掉落地上,我连看都没看一眼。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真的攻打进皇城里来?

我惊慌失措地看着我的府邸燃起滔天大火,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物件,我那美轮美奂的王府,我的美人,对了……无痕?我的无痕!

我跌跌撞撞往回跑,旁边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胳膊,一把将我拦住。

“王爷,不能进去,反贼已经占领整个王府,正在到处搜寻您的踪迹。”

是长朝!

我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恶狠狠的嘶吼:“无痕!别的我都可以不要,将无痕带出来、带出来——”

长朝往常刚毅的面庞上满是黯然,他避开我的视线,低声道:“马厩,已经烧干净了……无痕在里面。”

我松开手,软趴趴的跌坐地上,直愣愣看着火光映红的夜空。

……

“清儿,娘势单力薄没有助力,但你放心,娘定会想办法让你成为九五之尊。从此以后,这后宫里再也没人能欺负咱娘俩。”

……

我茫然的四下环顾,耳边能听到自己胸腔如擂鼓的心跳,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隐隐约约,仿佛见到母妃,正站在火光中对我挥手。

……

“清儿,娘输了,输了的代价就是再也不能保护你……你答应娘,从今以后做个逍遥王爷……莫要去争那皇位。无痕,是娘送你最后一件生辰礼,往后……没有娘的日子里,就让它伴着你……”

……

“啊——”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拼命捶打自己脑袋,记忆中不同时期的母妃交替出现,快要将我逼疯。

就在我几近疯癫之时,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异香——十年前,我好像曾经闻到过。

我迟钝地抬起头,红裳女子不知从哪儿出现,正袅娜向我走来,背后是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修罗地狱。

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觉,我恍惚见到女子赤足而行,一步生一朵鲜红血莲,她的玉足轻巧踩在莲瓣上,缓缓走近,如梦如幻。任凭周遭多么血腥污浊,她自纤尘不染。

“这位公子,你我果然有缘。”她伫立在我身前,身周散发一股凉意,瞬间安抚了我暴躁的心。

“你一点儿没变,我却已经老了……没了,全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我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像条丧家之犬般匍匐在她足下。

红裳女伸出那只完美玉手,放在我头顶上方,隔空轻抚。

她幽幽叹息道:“你,想做皇帝吗?”

……

番外四 郑长朝(下篇)

我总爱迷恋地看她,她喜着红裳,爱赤足。

可跟她在一起那么久,我却始终记不住她的模样,只觉极美极美。

自那日她将我带离战场来到这座水榭,我便抛下所有傲气,卑微且死心塌地跟在她身旁。

我问她姓名,她说叫羽。问她来历,她说时候未到。问她想要我做什么,她便轻轻微笑。

我看不清她微笑的样子,只那笑声,足以让我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羽问过我好多次想不想做皇帝,我每次都会认真思考,然后回答她不想。

我始终记得母妃临死前,奄奄一息地再三嘱咐我,要做个逍遥王爷,远离那张龙椅。

每次听到我的回答,羽总会生气。

她会离开水榭,将我一人留在这里,好在我有长朝,不至于活活饿死。

长朝为了护我逃脱,断了一臂,瞎了一眼。他一直忠心耿耿跟在我身边,照顾我的日常起居。

只他大概不喜我龟缩在这水榭中,旁敲侧击过几次,劝我离开,可我只想留在羽的身边,哪里都不想去。

那日下午,我如同从前一样,等候在水榭门口的树下,翘首以盼。

我想看到羽火红的身影,想着她消气之后再回来。

可是,我没有等到羽,只等来一脸焦急之色的长朝。

“老爷快走,离开这儿!反贼追来了!”长朝肩头鲜血直涌,冲我大喊。

反贼?反贼怎会追到这里来?

我错愕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长朝的催促置若罔闻。

水榭外渐渐传来脚步声与喊声,没多久,一个身着甲胄的年轻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对我居高临下笑道:

“没想到,果然有郑氏余孽藏身在此。”

我木然的抬起头,马上那人意气风发到让我感觉刺眼。

“明昊擒得此人,往后还有哪路义军不服?千秋霸业可成矣。”说话这人我认识,正是杨德容的父亲杨世礼,他果真还是反了,而且好似甘心认这年轻将领为主。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身为郑家人,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就得承受相应的恶果?

可是,水榭如此隐蔽,他们究竟如何找来的?

我的心脏隐隐作痛,并非为了即将成为阶下囚,而是有一个可怕的答案萦绕在我心底,久久不去。

羽,如果是你,为何当初将我救下?让我死在叛乱那夜,该有多好。

许是我的心如死灰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杨世礼与另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有说有笑地双双下马,朝我慢悠悠走来。

站在一边的长朝,趁着无人注意,猛地将手中长剑向那叫明昊的将领掷去!

杨世礼与那书生大吃一惊,立时弃了我,转身去护那名将领。

“老爷,走!”长朝快速闪到我身边,用独臂将我搀起,拼命往水榭后的山林中逃去。

“贼子哪里逃!”长朝偷袭的长剑被杨世礼击落,高坐马上的明昊挽起长弓,远远地瞄准我——

“嗖——”

我耳边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却没感受到疼痛,扭头一看,是长朝!

长朝挡在我背后,那支箭射入他背心,明晃晃的箭头透出胸腔,刺的我眼睛生疼。

长朝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染红他半白的胡须,他用仅剩的独目焦急地看着我,含糊不清道:“逃……留得青山在……”

话未说完,他已轰然倒地,我随他一同跌落。

我瘫坐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失去神采的眼睛,耳边传来逼近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近到仿佛在我耳边响起,然后……

渐行渐远?

那三人,竟直接从我面前策马奔过,对地上的我与长朝仿佛压根没有瞧见!

这、这是为什么?

……鼻尖香气萦绕,我,又看到了血红莲花,一朵朵盛放,莲瓣上是羽的完美赤足。

“是你吗?”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干而苦涩:“是你故意将人引来的吗?”

“不是我,是天命。”羽的声音仍旧如同天籁。

我猛地仰起头,目眦欲裂地嘶喊:“天命?天命要我孤家寡人,天命要我所有亲近之人一一死去?告诉我,我到底如何得罪了天命?”

“你没有星位,便注定只能是垫脚石。”

星位?星位又是什么?

听着羽波澜不惊的声音,我颓然低下头,垫脚石?这就是我的天命?

“你想争吗?”羽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让人无法抗拒。

我神情一阵恍惚,恨不得立刻点头,却忽的停住,惨笑道:

“如何争?我文不成武不就,他们年轻有为,我却行将老迈,拿什么争?”

“我可以给你很多的时间,我也只会给你很多的时间。”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愕然,可以给我时间?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颤声问。

“给你希望的人,以及,想要利用天命的人。”羽喃喃自语。

……

我站在湖边,低头看着水中倒影——这个身材瘦削满脸病态的人,就是新的我吗?

手轻轻抚上胸口,感受着年轻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

羽说,我是属于她的傀儡,她拿走我的生命,赐我以永生。

我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个人,不过无妨,我会活很久很久,容颜也不会老去,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组织创建自己的力量,从而与那些人抗衡。

羽离开了,走之前我问她,如何才能再见面。

她说她将会一直在,待我坐上那张龙椅,她会亲自来贺。

我静静站着,心中思绪万千。

明昊,如果我是你的垫脚石,那你,是天命所归之人吗?

如果是,那就让我夺了你的天命!

母妃死,大旭灭,无痕被烧死在马厩,唯一跟随我的长朝也死了。

现在,我连自己的生命都献祭出去!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软肋、没有累赘,战胜天命、夺得皇位,将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我走到长朝尸体旁,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的独目阖上,他跟我一生,到死都在牵挂我的安危,不得安宁。

我将他身上弓箭拔出,在湖边挖了整整三天,挖出一个坑洞。

我将长朝埋葬在我献祭给羽的地方,坟前只立一块无字碑。

站在长朝的墓前,我喃喃自语:“既然郑清已死,那么,从今天起,我叫……郑长朝。”

……

第一三二章 初探神领域

……

这里……是哪儿?

左滴茫然睁开双眼,感觉身体像被包裹在棉花里,温热而柔和。

她记得自己最后脱力昏迷,这次水火同出怕是真的伤到根本,尤其最后那莫名壮大的异水,差点将她直接吸干。

左滴脑袋里迷迷糊糊地,思维也很迟缓,她试图转动脖颈四下打量,却发现,没有脖颈?!

她唰地一下清醒过来,眼珠子瞪的滴流圆!

难道,又回到幻珠里了?每次昏迷都会回到幻珠里?

左滴将视角下移,没有看到料想中的粘稠红雾,却发现自己浮沉在一片红色海洋中——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红色光海!

这场景她再熟悉不过。

这片红光海洋,是她花了整整六年,没有懈怠过一天,一粒一粒、一颗一颗、辛辛苦苦凝结成的。

左滴瞠目结舌,这就是自己的识海吗?不是平日的心神潜入,而是整个意识都进入到自己的识海?

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太多,导致她的神经已经无比粗壮。

左滴只是吃惊一会儿就放松下来,修炼时用心神驱动这些光点,与置身其中的感受全然不同。

代表着异火的红点,完全不是左滴想象中那般炙热,反而温温的、让人感觉很舒适……

左滴心念一动,在光海中“游”出长长一段距离,她仿佛化身一条灵活的鱼,在光海中自由穿梭。

她能清晰触摸到每一个红色的光点,这些光点浮动着、雀跃着,无比友好地接纳她的抚摸。

左滴吃惊发现,原来之前救墨琛时感受到火焰传给她的喜悦,并非错觉。

这些光点像是有意识般,与她嬉闹,随她同舞……

她简直要玩疯了,仰泳、蛙泳、自由泳,可着劲儿的折腾——

忽的,一个蓝色光点突兀的从她身旁一闪而过。

左滴好奇追过去,细细找寻。

红光太盛大,完全盖住蓝光的踪迹,她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查看,终于——

她发现一簇蓝光,约莫数十个蓝色光点,怯生生的聚在一起,在红光海洋中浮浮沉沉。

左滴轻轻靠近蓝色光点,触碰到的一瞬间,她能清晰感受到蓝色光点传递出的情绪,怯懦、委屈又脆弱。

左滴没有手臂,只能用意识体一遍遍的磨蹭这少量的蓝点,蓝光在她的安抚下,竟也有了丝丝壮大的迹象。

此时的左滴,并不知晓这一切意味着是什么。可若是红果儿看见,定会大吃一惊!

与元素进行沟通,这已经属于神的领域……

不得不说,连番的消耗,与她情急之下的歪打正着,竟意外成就了她!

阴差阳错地,左滴已走上一条谁也不知道归途的未知之路……

……

戳——戳戳——

祝心小脸皱成包子,碧绿的小指头在左滴脸上,一下接一下,戳的非常起劲儿。

左渐打着哈欠窝在床边的太师椅上,昏昏欲睡。

“姐姐还不醒呢……”祝心委屈地撅着嘴,大眼睛水汪汪的盯着左渐,小声问道。

左渐叹口气,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过两百遍,实在不想理他,可看着他可怜的小模样……

“等等,很快就醒了。”有气无力地,回答第两百零一遍。

“往哪儿跑?我追——”蓦地,床上传来一声大喝。

守在床边的祝心,吓得一个跟头骨碌到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左渐也吓得一激灵,瞌睡虫全没了。

左滴倏地坐起,眼睛紧闭,两手胡乱飞舞,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直到“砰”地一声,砸到床架子上,方才……

“哎哟,疼——”她睁开眼睛,吸着气狂揉手背。

“姐姐!”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从地上扑到她怀中。

左滴赶紧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怀里的小人儿。

“你终于醒了!”祝心笑的可爱极了,让人想往他脸上啃两口。

不再是识海之内,而是古色古香的卧房,左滴抱住祝心四下环顾,彻底清醒过来,还未来得及询问眼下情况,她立刻感觉世界跟往常变得不同。

——抬眼望去,窗棂上的木纹像是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能听到院中的叶落声,能听到逸王府中复生卫的走动声。

等等?房顶上为何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哦,大概是古十九。

左滴喜出望外,这是功力大增的意思?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祝心,往常看去与普通孩子并无不同,可现在看去——

祝心身周发散着一圈莹莹绿芒,像是自带柔光效果,若是夜里将他放出来,拍鬼片完全不需要特效……

“你这一睡就是两日,父亲来过很多回。怕你出意外便没有接你回府,你感觉如何?”左渐语气中满是关切。

左滴调皮的眨了眨眼,笑道:“好极了,因祸得福!”

她将祝心搁在床上,翻身一跃而下,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墨琛怎么样了?”她没想到竟然睡了两日,明明感觉没过多久。

左渐好笑的看她舒展筋骨,揶揄道:“守了你一日,无奈遇到要紧事非他不可,便只能由我来守着,怎地?莫不是想他了?”

左滴完全不理会他的打趣,两人说笑间,宝枝走进来。

见到左滴醒来满脸惊喜,双手合十道:“您终于醒了,老天爷保佑!”她突然想起什么,“秋菊与宝芽也担心了好些时日,奴婢这去告诉她们。”

话音落下,宝枝雀跃的一路小跑,又出去了。

躺了这么久,虽说几个丫鬟照顾的妥贴,终究身子骨有些疲乏。恰好此时左渐诸多疑问,她便领了祝心同他一起前往书房。

头一回来墨琛书房,左滴仔细打量。

书房内十分简朴,全然不像是在王府内,比左章恒的书房都有不如。不过倒有不少古籍书典,一看就是经常翻动,不是摆在那边装样子。

“你怎知道郑长朝会去劫你?”左渐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左滴躺了几日他就好奇了几日,实在百思无解。

左滴微微一笑,神秘道:“说是巧合,你信吗?”

她斟酌下语言:“当初温修文说墨谦第二日又搬回四方馆,我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他这样做定有缘由,后来你说墨谦身边有内应,我就搁下了念头。直到——四方馆大火那夜。”

……

第一三三章 墨琛的师傅

……

左渐连连点头,左滴昏迷之后,古灵师方才匆匆赶到。原来墨谦为防事情败露,竟然假传圣旨,将他支出长平!

墨琛渡劫那夜,他根本不在城里,难怪复生卫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人。

知晓此事后,古灵师自是勃然大怒,墨谦一把鼻涕一把泪,将郑长朝承诺他的事统统交代出来,只隐瞒了母妃手信。

左滴继续道:“四方馆起火,我料定与墨谦定然脱不了干系。但四方馆内只有南谕与翰国之人,放火烧馆对他没有丝毫意义,想做这件事的,只有郑长朝。所以我怀疑墨谦与郑长朝,有没有可能勾结到一起。”

左渐好奇她的脑子是怎么长得,那么短的时间就能联想到这许多事。

左滴接收到左渐眼神中的钦佩,俏脸一红,不好意思道:

“其实我跟爹爹说的是,让他想办法带些兵士去四方馆,郑长朝那人除了放火之外定然还有后手。可到那之后,我才知晓萧贞也在馆内。至于墨琛中蛊需我相助,后被郑长朝利用此事劫持……我只能说是——歪打正着!”

她的确没想到,郑长朝意在墨琛,火烧四方馆不过是掩人耳目。更没想到,他竟早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一路上的紧张并非假装,只因她并不确定,爹爹能否看出,自己沿路留下的暗号。

左滴坐在马车上不肯下车,并非害怕对方使诈,而是怕他发现,自己的外衫早被撕成碎布条,尽数沿路抛下。

好在,左太傅不愧是当朝太傅,只凭着车痕与对女儿的关切,竟真的一路跟过去,如此才将郑长朝擒下!

只可惜,他早就被人下蛊,却是没能留住活口,这暗中下蛊之人,又成了一个新的谜团。

听完事情始末,左渐唏嘘不已,左滴又询问萧贞的情况,得知她只是轻伤脱水,余下并无大碍。心中惦记,改日定要问问清楚她与西奈永究竟怎么回事。

项雄与左章恒二人,将郑长朝的证词回禀后,康帝勃然大怒。奈何郑长朝人已死,带回去的青使完全疯癫,根本无法沟通,遂只能将人关押天牢。

至于墨谦,他虽是同谋,但终归是邦国皇子,便是受审也理应知会南谕国主。

昇国国师与各国进行了交涉,不知具体达成什么条件,最后的结果是墨谦被送回昇国,由国师代为参加此番大朝会。

左滴咋舌,会还没开,已经遣回去两个了,还都跟自己有关……

两人交谈了半天,无人理会的祝心终于耐不住性子,在左滴身上磨磨蹭蹭,一脸渴望的瞅着她。

左滴看的好笑,知晓他孩童心性坐不住,此刻她身子大好,加之墨琛无恙,便打算回府。

正说着,忽听到外面传来一苍老声音:

“左姑娘义薄云天,老衲代徒儿谢过。”

几人扭头看去,一个黝黑光头、身材瘦小的和尚缓步走进来。

左滴一头雾水,左渐迎了两步,恭敬行礼:“正道见过灵师。”

听到灵师二字,左滴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传授墨琛《七劫》的师尊!

左滴盈盈一拜:“小女见过灵师。”

古灵师双手合十,干瘦的老脸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左姑娘当真巾帼不让须眉,有情有义。此番琛儿得以无恙,老衲感激不尽。不请自来还请左姑娘莫要见怪。”

左滴微笑:“灵师的话小女愧不敢当。墨琛是父亲的弟子,更是小女的挚友。能帮上他,是小女的荣幸。”

古灵师看着她,目露赞赏,口中道:“善哉善哉。”

左渐给古灵师搬个座椅,对左滴提醒道:“灵师教授墨琛一事,你切记要保密。他明面上的身份乃是昇国国师。”

左滴了悟点头,原来他就是那个“内应”。

古灵师落座后,道左滴:“左姑娘身子可是痊愈了?莫要留下隐患才好。老衲一时不查,被大皇子设计支开,险些铸成大错。”说及此处,神色有些黯淡。

左滴不由对他起了兴趣,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他做国师若非贪图权位,那便是对墨琛极为上心。

可他究竟为何对墨琛如此上心?左渐说过复生卫只余十九人,莫非此人也是出自复生卫?

心中如此想,自然就问出来:“灵师莫非也是复生卫?”

话一出口,左渐与古灵师两人却皆沉默。

左滴心中一突,难道有何不妥?

她想改口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气氛凝固下来。

“姐姐……”祝心终于待不住,他耐着性子忍了好久,见这些人一直在聊天,泪眼汪汪的撒娇:“心儿想出去……”

左滴舒口气,还好这个小家伙打破了僵局,“姐姐还有事要跟灵师与兄长谈,心儿去找秋菊姐姐玩好不好?”左滴安抚他。

“这个孩童却是来历不凡,还望左姑娘善待于他。冥冥中自有天意,你与他羁绊很深。”古灵师忽然开口道,看着祝心的眼光颇为复杂。

左滴不知他是否看破祝心身份,哪怕他是墨琛师尊,对自己而言仍旧是个陌生人,不由心生警惕。

她状若不在意轻笑道:“那是当然,心哥儿是小女的幼弟。”

语毕轻拍祝心脑袋,“去吧。”

祝心应了,欢快的跑出书房。

古灵师微微一笑:“左姑娘想来对老衲的来历有些疑问,恰巧老衲对左姑娘也诸多好奇,不若你我二人畅谈一番,如何?”

左滴心中一动,这位灵师若能一眼看出祝心的身份,应当不是普通人……

略一思忖便有了计较,爽快点头道:“小女求之不得。”

左渐看了看左滴,冲她点点头,想来对这位国师十分放心,行礼退出书房,顺便将房门关上。

古灵师指了指另一张座椅:“左姑娘请坐。”

左滴依言落座,好奇的看着他。

古灵师笑了笑:“左姑娘对复生卫之事知道多少?”

左滴想了想,说道:“兄长只言复生卫是从前古家的卫队,古家灭门后只余下目前的十九人,至于缘由,小女并不知晓。”

古灵师慢慢敛了笑意,表情沉重:

“复生卫,父传子、子传孙,是古家一脉相承的铁血卫队,常年保持万人之数,马踏之处四海皆俯首称臣。昇国建立后,古家家主为防帝王忌惮,主动将复生卫交给皇家掌管。灭门那日,复生卫不是没有接到消息,却迫于层层规矩拖住脚步。待他们赶到古家之时……”

古灵师顿了顿,语气悲怆,

“古家上上下下千余人,尽数被屠。便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有放过!”

……

第一三四章 来历与身份

……

左滴闻言倒吸一口冷气——究竟多深的仇恨?竟要斩草除根到如此地步?

古灵师闭上双眼,沉痛道:“复生卫虽归于皇家,但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古家人,见同胞血脉遭此横祸,自责不已,竟是纷纷引颈自戮,只余下排名最靠前的十人,带着刻骨的仇恨与复仇的执念,挣扎着活了下来。”

左滴被这段惨痛的过往震撼住,久久不能出声。

也曾想过墨琛身世不同寻常,却没想到是如此的扑朔迷离。这些事墨琛知道吗?

左滴终于懂了——区区稚子之身,母丧父弃,背负着万余人的沉重血仇,所以,他才会选择不要命的修炼《七劫》。

古灵师长叹一口气:“复生卫均以加入顺序为名,以个人实力排位。古家那场劫难中苟活下来的复生卫,排名一到十,而十一到二十的复生卫,则是他们为自己挑选的接班人。”

左滴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艰涩问:“那为何是十九人?”

“你见过古十四了吧?”古灵师不答反问。

左滴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苹果脸的少女。

“死去的古十二,是她的未婚夫。为救墨琛,命丧墨谦派来的杀手。”古灵师唏嘘道。

左滴脑中灵光闪过,她脱口道:“兄长说墨琛有要事,难道就是为了此事?”

古灵师赞许点头:“正是,墨谦回昇路上,正是琛儿报仇的最佳时机。复生卫中的后十人,与琛儿年岁相当,朝夕相处一同经历成长与磨练,与其说是死士,更像是兄弟姐妹。”

左滴了然,她想起古十四的话——古十四,复生卫排行十二……

想来,她不愿让其他人顶替未婚夫的位置,所以就让自己变成他。

左滴看了看古灵师,说了这么多,她已大概了解复生卫始末,可他的身份?

古灵师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和蔼道:“老衲并非复生卫,却与复生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顿了顿,轻声道:“复生卫,正是老衲一手创建。”

语气很轻,落在左滴耳中却如雷贯耳!

什么?他创建的复生卫?复生卫延续数百年,他却一直活到现在?莫非他……

古灵师迎向她不可置信的目光,温和的点点头:“正如你所想,老衲也是异人。”

左滴吸了口冷气,干巴巴问:“墨琛他……”

古灵师摇头:“琛儿不知。”

“那你为何告诉我?”

古灵师盯着左滴的眼睛,敛了笑容正色道:“因为你,也是异人。”

红果儿曾经说过,这世上有异人,行常人不能行之事。修炼登顶的异人,说是陆地神仙并不为过。眼前老和尚,莫非便是陆地神仙之流?

左滴没想否认,她救墨琛时闹出那般大的动静,早就想过自己身份没法继续保密——至少在墨琛这边。

她承认道:“小女虽是异人,可异人并非只有小女,为何灵师要将墨琛都不知晓的事,单独告诉小女?”

古灵师静静看他,面容苍老但眼神纯净如孩童:“左姑娘大概不知,这世间的异人,均是年迈老朽。莫说如你这般年幼,便是青壮年,都从未曾有过。”

左滴心中一惊,刚想拎出祝心来反驳,就听古灵师继续道:

“莫说适才那孩童,他最多是得了造化的天地灵物,非但不是异人,连人都谈不上。”

左滴闻言脸色微寒,淡淡道:“灵师此话,小女不甚明了。若您想要盘问小女底细,怕您要失望了。”

她心中打定主意,红果儿的事,是她最大的禁忌,莫说区区古灵师,便是亲爹都不能吐实。

古灵师微微一笑,对她的警惕不以为杵,平静道:“左姑娘多虑了,你若不想说,老衲相信无人能逼迫于你。会说这些话,无非是老衲从你身上,瞧见一个旧人的影子。”

旧人的影子?

听说并非要自己交代来历,左滴放下心来,随口问道:

“灵师所说的旧人,可是与小女长相相似?”

古灵师摇头,眼中满是怀念与尊敬之色:“那人却是男子,与左姑娘相貌大不同。可行事的方式与谈吐气质,着实相像。”

“哦?那是何人?”左滴不由对他口中的旧人产生了好奇。

“唉,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古灵师长叹一声,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说回正题,老衲与兄弟当年叛出师门,分开后在昇国行走。后来得遇古家家主,结交为友,之后做了古家的供奉。后来,便创建了复生卫。”

左滴没有追问,收起好奇心听他说道。

“复生卫名声迭起,入了前任昇帝的眼。他设计与最后一任家主相交,得了他的支持,夺得帝位,那位家主轻信于人,将复生卫悉数上交皇家,却全然不顾,没了复生卫的千年世家,就是送到别人嘴边的一块肥肉。”

古灵师脸上露出一丝懊悔:“老衲当时应兄长之托,致力于寻找一件器物,没能留在古家,待知晓这个消息后,只来得及救下古家唯一的骨血,墨琛的母亲,古宛丝。”

左滴愕然,脱口问道:“兄长说,古宛丝是因为省亲才逃过此劫的。”

古灵师微微颔首:“是省亲不假,可回昇都的路途上,却是九死一生。待老衲寻到她时,身边侍卫随从皆死,只余下一名姓管的嬷嬷。”

“那灭古家满门的……可是昇帝?”犹豫了好久,左滴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怪她想法黑暗,实在是狡兔死走狗烹的观念深入人心,没瞧见睿智如康帝萧明昊,不是一样对左章恒起过心思?

古灵师叹气:“宛丝便是与你一般想法,以身饲虎,想寻机报仇。带着管嬷嬷入了宫,可直到她死去,都未能查明白幕后真凶究竟是不是墨家之人。老衲无法陪她进宫,加之身负要事,将十个复生卫留给她后便离去。待再次回昇后,只知晓宛丝去世,琛儿流落康国变成了质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左滴终于连贯起来。后来的事,她也都知晓,墨琛随古灵师离开,待羽翼丰满后回到长平。与康帝结盟,做了康国的挂名王爷只为得到支持——

为了报母亲的仇,为了报家族的仇……

……

第一三五章 冬至与祭祖

……

太傅府潇湘阁内。

“主子,夫人刚派人送来的头面,奴婢给您带上瞧瞧!”

宝枝一脸喜色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打开的红木匣子,里面珠光宝气、流光溢彩,扑面而来一股财大气粗之感。

沉思中的左滴,看着满脸喜色的丫鬟发愣——

从逸王府回来已有数日,不知不觉就到了冬至。

她脑海中还回荡着临走时古灵师的话,覆灭古家绝不是区区昇帝可以做到的事。传承千年的世家,并非毫无还手之力的待宰羔羊,只一晚,就满门尽屠人畜难逃,人力难为……

人力难为,她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尤其是李巧派人传话关于宗术的异常行为。

本以为是**oss的郑长朝,不明不白死于蛊术,如同李嬷嬷一般分派到四处的细作,下落再也难寻。神神秘秘的五行门,竟惊走了红果儿,谁都看不上眼的宗术,凭一己之力灭杀几十个顶尖杀手。

还有墨琛,他的母族曾显赫一时,最后却落得那般惨痛的下场,背后之人是与古家仇深似海?还是谋算些别的?在这血案的背后,究竟又隐藏了什么秘密?

虽然没有任何征兆,可左滴总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有根透明的线,将这些看似无关的事情,牢牢的联系到一起。至于那线是什么,她却是毫无头绪。

收回心思,她对着满脸喜色的宝枝撇撇嘴:“怪沉的……”

一旁的秋菊嗔她道:“往常怎么素净都随您,今儿可是个大日子,您就依着奴婢们吧。”

宝枝在旁边帮腔:“可不是,夫人从早上起就忙的脚不沾地,都没忘了叮嘱奴婢给您好好拾掇拾掇。”

左滴无奈,只得允了她俩,乖乖的当个提线木偶,任凭折腾。

前世的冬至无非是吃顿饺子,经常是去李巧家蹭顿饭了事,横竖她也没有家人。

谁知道到了这里,人们对冬至的看重程度丝毫不亚于过年,除了吃饺子还要穿新衣、祭祀祖先。左老太太和老太爷都在临州老家,祭祖便由杨氏主理,只是她年岁小,只要不添乱,杨氏便睁一眼闭一眼。

换上崭新的衣裙,里里外外穿了三层,戴上毛茸茸的手笼,最外面再套上一件白色翻领的貂皮斗篷。左滴的精致小脸被衬的只有巴掌大小,瞧上去可爱极了。

左滴感觉自己脑门上全是黑线——她是火神啊!你见过火神冬天怕冷的吗?就算外面下起大雪,她都能裸奔冒汗的好吗?

不理她的抗拒,秋菊与宝枝将焕然一新的主子,簇拥着往祠堂去。

刚出门就遇上同样粉雕玉琢的祝心,被两位嬷嬷带着也要往祠堂去。

看着他白里透红圆圆滚滚的小模样,左滴笑了,身为灵物竹心,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冷吧?不然也不会是这样一张苦瓜脸……

果然,看见别人倒霉心里会舒服很多。

左滴领着弟弟一路说说笑笑往祠堂去,到了地方一瞧,发现兄长左渐,与久未露面的待嫁新娘左淳,先一步到了院里,二人皆是盛装打扮。

瞧见左滴与祝心,两人一起迎上来。

左淳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藏在屋内,肤色变得越发莹白细腻,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喜气与羞意。

左渐也不再是初见时的桀骜少年,若他从前是把刚出鞘的利剑,那么现在,就是剑已入鞘、蓄势待发的沉稳内敛。

四人见了面,左渐跟左滴祝心两人一起时还算自在,与左淳稍微有些疏离,不过有了祝心这个小可爱活跃气氛,几人很快说说笑笑,熟络起来。

“姐姐有了夫君便把妹妹忘得干干净净,”左滴打趣长姐,“自从订了婚期,滴儿都快忘记姐姐的模样了。”

左淳果然面嫩,俏脸霎时浮起一坨嫣红,她掐了一把左滴的胳膊,佯怒道:“订亲后不得随意走动,本来就是规矩。等你订了亲,看我怎么取笑你。”

左滴“哎哟”一声,跳开一步怪叫道:“可怜我未来的姐夫,我家姐姐手力了得,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消?”

此言一出,左淳既羞且怒,红着脸撵上去。

左滴抓起祝心做挡箭牌,小祝心一脸懵逼,任由她俩嬉闹。

左渐看着笑闹成一团的姐妹花,无奈摇头。

下人也都笑眯眯的看着,整个院内一片其乐融融,仿佛连严寒都被这热闹驱散开去。

“哎哟——不过离府几日,二位小姐就大白日里这般放浪形骸,外人真是瞎了眼,还道左家两位小姐多么出色,真该叫他们进来好生瞧瞧!”

一番阴阳怪气的说话,打破适才气氛,下人敛了笑意,正在嬉闹的姐妹二人也停了下来。

只见院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涂着大红唇,丝毫不顾天寒酥胸半露的半老徐娘。

另一个脸色平静,穿着华丽却不张扬的女孩。

——正是离府多日的方姨娘与左潋滟。

左滴心里翻个白眼,祭祖毕竟是大事,这两个祸害可算找到理由回来了。

左淳理理微乱的发髻,脸色平静道:“不过是自家姐妹笑闹,如何就称得上放浪形骸?姨娘这番思过却是毫无长进,仍旧那般口无遮拦。”

这话一出,不止左滴,就连左潋滟也愣住。

左淳性子随了杨氏,最是宽厚忍让,任谁都想不到最先发作的竟然是她。

左滴吐了吐舌头,莫非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即将成为当家主母,所以终于从温室里爬出来了?

有了长姐出头,左滴自然懒得跟这两颗老鼠屎打嘴仗,牵了一脸茫然的祝心施施然站在一旁看好戏。

方姨娘闻言怒火中烧,刚要破口大骂。

左潋滟用力扯扯她的袖子,她脸气的通红,最终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左潋滟见她消停,方落落大方行了礼,恭敬道:“潋滟见过兄长、大姐姐、二姐姐。姨娘离家多日,日夜思念垂泪,终于得以回府,情绪失控乱了礼数。大姐姐宅心仁厚,还望莫要怪罪姨娘,潋滟愿代生母受责罚。”

她语气诚恳,态度不卑不亢,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这一点从下人们的表情中不难看出。

左滴咋舌,几日不见,这个妹妹还是那般聪慧善言,懂得把握人心和舆论走向,果真是天生就适合生活在后宅里。

只不过,从前她一心巴结杨氏,对生母弃之如履,回去了一趟,竟然学会了孝道?

就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

第一三六章 糊涂的太傅

……

左淳闻言微微一笑:“既然思家心切,更该懂礼数知分寸,方能家宅安定。三妹妹倒是长进不少,我这个做姐姐的,欣慰都来不及,何谈责罚。”这般大气的对答让左潋滟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左淳看了看她俩,继续道:“祭祖一事须得父亲主祭,只是适逢大朝会,得等父亲下朝方能进行。难为姨娘与三妹妹,刚刚回府就得一同在此等候。”

方姨娘小声嘀咕:“天寒地冻的,为何我就得在这候着,也没见夫人守在这……”

左潋滟脸色不变,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柔声道:“父亲政事繁忙,做女儿的自该候着。劳大姐姐费心。”

左淳点点头,不再言语。

忽的,一稚嫩声音响起:“婶婶穿的太少,若是穿多些就不冷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却是站在左滴身边的小祝心。

只见他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方姨娘露在外面白花花的胸脯,真诚的“建议”道。

听他这般童言无忌,左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下人们亦是憋笑辛苦。

方姨娘脸色大变,劈头盖脸骂道:“哪里来的小色胚?小小年纪就污言秽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左滴还未发话,左淳脸色一沉,呵斥道:“姨娘慎言!心哥儿虽未入族谱,却是府中摆过宴上过台面的正经主子。小小年纪哪里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倒是姨娘在小孩子跟前这般打扮,实在是失礼。”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不过是个外头的野种,偏就你们当成个宝贝……”头一回被左淳这般呵斥,方姨娘一下子矮了气焰,她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也因为做错事被一起撵回去,一听祝心是正经摆宴昭告的正经主子,不由自主就怂了。

左潋滟闻言,眼中神色闪烁不停。

左渐是唯一的儿子,所以哪怕是庶子也入了族谱,两个嫡出的小姐更不消说。只有她,即是女儿又是庶出的,府中就没几个人当她是正经主子,现在连外头捡来的野孩子都越过她去,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之前听信萧月华的承诺,事成之后为她与大皇子的生母陆贤妃牵线。于是便偷偷往杨氏的药囊里塞了虎骨,谁能料到非但没能入了陆贤妃的眼,就连萧月华自己都被囚禁,更不消说被撵出家门送回外祖家。

不过,若是没有走一遭,自己这一辈子都会活在左淳与左滴的阴影之下,更不会遇到那人学会那些道理,想到此处,左潋滟又忍不住得意起来。

只是,眼下必须留在府中,祭祖是她最后的机会,切不可再次闹将起来。

她暗暗发恨,这个生母,向来只会坏她的事。

未等左淳发话,左潋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上,语气悲怆:

“大姐姐息怒。姨娘自打被撵出府,精神就不大好,时常胡言乱语,有时连潋滟都认不出来。还请大姐姐念在潋滟孝心一片,允潋滟亲自向母亲求情,是我年幼不懂事,听信恶人做下错事。要打要罚,便是绞了头发做姑子都使得,只求母亲给姨娘留个落脚之地,让她安度晚年,除此之外,在无他求。”

语毕,连磕几个响头。周遭的下人见了,面上均露出不忍之色。

左淳面色难看,她这番哭求倒显得自己格外刻薄,刚想回她,忽听院门外传来说话声:

“唉,罢了,你们娘俩回府吧。天这般冷,就别跪着了,起来吧!”说话之人由远及近,走进院子。

左滴愕然转头看去,竟是刚刚下朝回府的左章恒,他身边站着脸色铁青的杨氏,适才左潋滟那番话,他俩在院子门口一字不漏全都听到了……

左潋滟还未如何,方姨娘已经抢先一步扑过去,哭得涕泪纵横:“老爷——婢妾知道错了,求您看在婢妾为您生儿育女的份儿上,就原谅婢妾吧。”

左潋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并未起身,而是面向左章恒低着头道:“潋滟做错了事,自该受到责罚。长姐教训的是,潋滟不敢起身。”

左淳见到父母亲携手归来,本是喜悦的,听到左潋滟这般说词,忍不住开口解释:

“我何曾教训过你?不过是姨娘对心哥儿……”她话未说完,左潋滟抢白道:

“姨娘不识得弟弟,一时口无遮拦,她却是没有坏心,好不容易才能回到府里,姐姐就饶过我们母女吧。”她强忍眼眶中的泪水,模样好不楚楚可怜。

“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左章恒大概是政事顺利,心情极好,自然不愿让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破坏心情。

“今日是冬至,理应阖家团圆。潋滟毕竟年岁小,误信人言也是有可能的。倒是淳儿,就快做当家主母的人了,理应学学你母亲,宽厚待人,不可再使小性子。”

他这个一家之主发了话,其他人自然不能多言。

左淳委屈死了,却碍于规矩不敢出言反驳,霎时眼圈红了起来。

方姨娘丝毫不顾及周遭那么多下人,厚颜无耻的挂在左章恒胳膊上,谄媚道:“婢妾谢老爷垂怜,婢妾日后定当好好侍奉老爷,再也不敢忤逆夫人。”

自打门口听到左潋滟那般说辞,杨氏的脸色就一直很难看。

她的确不擅后宅斗法,却不是个傻子。这个三女儿,明里求责罚,实际却百般暗示她并无大错,平白受到苛待。此刻看到长女委屈的模样,心里头格外不好受……

听到左淳挨了训,左潋滟终于慢慢起身,天寒地冻,跪久了难免腿脚无力,不由地踉跄一下。

左章恒见状伸手将她扶住,责备道:“你母亲向来宽厚,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苦亏了身子?以后落下病来少不得吃苦受罪。”

虽是责备,却很容易听出语气里的关心。

左潋滟靠在父亲手臂上,泪眼婆娑满脸感激之色:“潋滟都听父亲的,定不再让父母亲操心。”

左滴旁观这一出精彩的大戏,不由长叹口气。

左章恒是个好太傅,却绝非好父亲。因对长子长女心怀愧疚,却拉不下脸来缓和关系,便没有原则地溺爱剩下两个女儿——

于是才有了前左滴的张扬跋扈,与此刻的好坏不分。

她牵着祝心走到长姐身边,悄声安慰她,左淳得了妹妹与祝心的陪伴,脸色好了一些。

左渐对后宅的事向来敬而远之,只冷眼旁观沉默不语。

……

第一三七章 生女当如滴

……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杨氏不愿在下人跟前与老爷辩驳,冲着女儿们使了个眼色略作安抚,岔开话题道:“本就没什么大事,妾身瞧着老爷今日格外开心,莫非有什么喜事?”

左潋滟乖巧站在父亲身旁,面色平静心里却是喜悦的,暗道那人的话果然有道理,既然得不到杨氏青眼,那就依靠府中最有话语权的人。

不枉她费尽心思收买下人,待父亲回府时提前给她暗示,这才让她得了机会说那么一番话。

左章恒闻言眉毛一挑,朗声道:“倒叫夫人说中了!何止是喜事,简直是大喜。”

他撇下左潋滟与方姨娘,冲左滴连连招手,笑的眉不见眼:“乖女儿,到爹爹跟前来。今日大朝会上,可是真叫老夫出了个大大的风头!”

倏地失去身边的温暖,左潋滟身子一僵。

左滴?为何又是左滴?她无才无德惹是生非,为何偏偏是她?

左滴撇撇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肯过去。心道让你错怪姐姐,让你好赖不分!

“哦?滴儿可是又惹了什么祸?”杨氏闻言倒是心中一喜,嘴上却说着反话。

左章恒对二女儿的小性子全然不在意,山不来就我我便就山。

他快步走到左滴姐弟三人身旁,牵住二女儿的手,老脸笑开了花:

“大朝会仪式结束后,南谕太子、宗家世孙还有昇国的国师,纷纷对老夫道谢,言道欠了左二小姐天大的人情,来日定当厚报。你们没瞧见,那满朝文武瞅着老夫都红了眼,既羡且妒,真是大快人心。”

除了知情的左渐,众人闻言均是大吃一惊。

杨氏尤甚,她完全不知自己的小女儿又悄无声息做下这许多大事,相较之下,适才这等小事,可不是不值一提?

可是,别人家的女儿都安稳的待字闺中,自家这个却如此能折腾,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杨氏心中喜忧参半。

左滴面色平静,可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小激动——此次大朝会得以安稳渡过,她着实出了不少力。

若无她“呕心沥血”生出的异水,西奈金环与宗颜多半难逃一死,至于国师的感激,自是因为墨琛的缘故……

左潋滟终究年岁太小,见众人都崇拜的看着她最讨厌的女子,忍不住讥讽道:“父亲在朝堂已是举步维艰,二姐姐得了这些邦国的感激,就怕圣上更加忌惮父亲了呢。”

她年纪虽幼,野心可不小,对朝堂之事有意无意的打探了许多,并非那种闺阁之中不谙世事的女子。

杨氏闻言脸色一变,还未出口呵斥,便听左章恒朗笑道:“哈哈哈哈,老夫的女儿各个巾帼不让须眉。潋滟这般年幼就有如此见识,难得难得。”

左潋滟成功上了眼药,心中正暗喜,却听父亲继续道:

“不过此次却是杞人忧天,圣上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大肆褒奖。言道老夫虽是文臣,有女左氏滴却继承了外祖父的大将之风,有勇有谋。不惜以身犯险,智擒前朝余孽郑长朝,功不可没。还道可惜身为女子,若是男儿,定要命她入仕,两代同堂也是一段佳话!”

左滴皮笑肉不笑,怕是不止如此吧?老娘还救了你的亲闺女……只是这件事,却不能公之于众。

左淳看着二妹妹,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再看看脸色忽青忽白的三妹妹,忽然觉得自己适才的委屈那般多余!

杨氏却没有左淳这般喜悦之情,她耳边一直回荡着老爷说的话:以身犯险……以身犯险……

“左——滴——”河东狮再次咆哮!

杨氏怒气值全满,雷霆出击:“你答应过娘亲,再也不会以身犯险,你真当娘亲的话都是耳边风?”

“哎哟”左滴痛呼,踮起脚尖迎上被揪起的耳朵:“娘!娘!我错了——真错了,撒手,快撒手——”

左章恒傻眼,自觉失言,尴尬的瞅一眼被夫人揪起来的二女儿,老脸一红。抚抚胡须,转移话题道:“咳、既然人都到齐了,便开祠堂,准备祭祖吧。”

语毕挥挥袖子,竟是灰溜溜的往祠堂快步而去,看都不敢看二女儿悲愤控诉的眼神。

左淳憋笑,跟上长兄与父亲,牵着一脸羡慕之色的祝心,一同前往祠堂。

方姨娘冷哼一声,也跟上众人脚步。

除了下人,只余愤怒的母狮杨氏与不断讨饶的左滴,在院中转圈圈。以及——

一脸冷意的左潋滟!

左潋滟用力咬住发白的嘴唇,拼命的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现下不过是刚刚回府,要对付她不能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只是话虽如此,心中的嫉妒,快要将她焚烧殆尽……

……

终于脱困的左滴,带着两只红扑扑的招风耳,耷拉着脑袋跟在家人后头。

她心中大恨,苦活累活都是她做,没有犒劳就罢了,竟还要遭受皮肉之苦。

“蹂躏”完女儿的杨氏,神清气爽,跟着左章恒一同跪拜祖先。

左滴暗暗怀疑,她定是将刚刚的郁气,也一并在自己身上发作了……

在祭祖这件事上,左章恒倒不像古代人,并没有女子不能入祠堂的规矩。遂除了方姨娘,三个女儿并两个儿子,一同毕恭毕敬行跪拜礼。

三炷香后,一脸肃穆的左章恒口中念念有词,左滴听的昏昏欲睡,念叨好半晌方焚了祝文,礼毕。

祭礼后还要互访亲友。左滴三两下跑不见人影了,杨氏拿着赖皮的小女儿没办法,只得领左淳一人拜访定国公府。

待两人离去后,左滴立时满血复活,领着祝心跑到后花园的假山石里,玩起了捉迷藏。

也是此时左滴方才知晓,原来官员们冬至这日竟是会放假的。

左章恒难得有空闲,拎着别别扭扭的左渐到书房里考校学问,嘱咐方姨娘与左潋滟继续住回春晓院,便先行离去。

方姨娘扭着屁股喜滋滋的去收拾行李,左潋滟却没有一同跟着,而是打着姐妹重修旧好的名头,随左滴与祝心一同去了后花园。

左滴懒得跟个黄毛丫头计较,她愿意跟着就随她去。

如今天冷,祝心爪上套着王嬷嬷缝的手套,倒也看不到绿色的胳膊。

至于如何跟父母亲交代的,那是左渐的任务,虽然左滴也很好奇他是如何自圆其说的。

左滴与祝心玩闹的浑身是汗,守在一旁的左潋滟冻的脸色铁青,她想跟左滴套近乎,奈何这个二姐姐假小子似的,爬上跳下根本停不下来。

左潋滟一边跺脚一边给自己打气:

耐心点,耐心点,来日……方长。

……

第一三八章 庶女的爱情

……

待左滴与祝心折腾够了,天已近黄昏。

而左潋滟果然改了性子,哪怕冻的哆哆嗦嗦,却硬是陪伴左右,不肯离去。到丫鬟来传话时,已经话都说不利索。

家宴摆在中堂,左滴带着弟弟回潇湘阁更衣过后,便径自前去。

到得堂中,众人皆已落座。

左滴回忆,上次这般宴客,还是二房左承业携眷来京时,那时她只三岁,刚被红果儿带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想到红果儿,左滴心中微微有些酸楚,搞不清缘由,只道是分别许久,过于思念吧……

落座后定睛一看,左滴差点笑出声来,方姨娘一改白日里的暴露装扮,穿了件圆领袍紧紧箍到下巴,不知是得了谁的教育。

可问题是——中堂摆了好几个火盆,加上人多,热气腾腾。不消片刻,她脸上的妆就汗花了,真真闹了个大笑话。

左潋滟状若未觉,心无旁骛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瞧都没瞧她的生母一眼。

杨氏见人已到齐,便吩咐丫鬟传饭。

冬至自该吃饺子,但除了饺子,其他各色菜式亦是一应俱全。不像左滴前世,一人一盘饺子匆匆了事。

丫鬟领了命,刚刚走出中堂。就听到有下人传话:“禀老爷夫人,逸王殿下来访。”

左滴笑笑,墨琛最看重礼数,想来不会错过冬至这般日子。不过挑的时间正正好好,还能蹭上一顿饭。

左章恒抚须笑道:“琛儿莫不是闻着味道过来的?”

杨氏嗔他一眼道:“天寒地冻的,快将人领进来,莫要着了凉。”

“老师所言极是,学生正是奔着这顿饭来的。”人未到,声先至。

府中人都对这个俊美王爷极为熟稔,倒也没有特意张望。只左潋滟与方姨娘,却是头一回见,虽在内宅,仍是听到不少关于逸王的传闻,此时不由自主的抬起脑袋往外瞧。

门帘打开,一阵寒气卷进,左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抬眼望去,只见墨琛身披黑色大氅,内着金绣蟒袍,腰间系一块通体血红的宝玉,英姿飒飒踏步而来。

其他人对他的美貌习以为常,多少有了些免疫力。方姨娘与左潋滟却没有这般定力,被这惊鸿一瞥的绝色少年敛去心神。

方姨娘张着嘴巴,直直的盯着墨琛喃喃自语:“莫非是天上的仙童?不,仙童也没有这般好看。”

至于左潋滟,她的眼睛一直黏在墨琛身上,片刻都舍不得挪开。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面色嫣红仿佛醉酒一般,无人听到她在心中狂喊:这般出尘的男子,是我的!就该是我的!

墨琛微微皱眉,这两人的目光让他颇为不自在,想到左渐说过的府中情形,暗道这二人应该就是左府的方姨娘与左三小姐。

祝心在逸王府住过不少时日,与墨琛极为相熟,看到他进来便一溜儿小跑攀住他的衣摆往上爬:

“哥哥,抱抱——”

他刚刚吃过甜点,小脏手瞬间在墨琛的衣袍上捏出两个油乎乎的爪印。

墨琛毫不在意,屈身将他抱起,扛到了肩头,逗得祝心咯咯直笑。

杨氏见状温柔笑道:“来得早不若来的巧,”偏头对秋萍,“去给逸王摆上坐席碗筷。”

墨琛逗弄祝心一会儿,便在左渐身旁落座,很随意的解下大氅递给秋萍,道:“学生来迟,还望老师、师娘见谅。”

左章恒摆手:“无妨,做了王爷就不能那般随性,自该先用过宫宴才是。”

左渐歪头低声道:“事儿办妥了?”

墨琛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左渐如释重负呼出一口长气。

自打进过一趟识海,左滴耳目力大增,见他二人窃窃私语便凝神偷听。见墨琛点过头,她心中了悟,想来墨谦已经束手就擒。

墨琛打过招呼后,目光就时有时无追随着左滴的身影。

左章恒对他的心思早有准备,虽不看好却也没有特意提防,这少年抛开身世复杂些,人品风流倒也勉强配得上二女儿……

先传上来的,是各色菜式,左府的饭菜不消说,就凭仙来居的火爆程度可见一斑——

仙来居可是从左府厨房里偷的师!

左章恒带头领酒,洋洋洒洒说了一堆祝福的话,除了被禁止饮酒的祝心,就连左潋滟跟前都摆上了果酒。

祝心只能皱着小脸儿,巴巴的看大家喝的其乐融融。

席间方姨娘一直想插话,奈何凭她的身份,能坐在席上已是杨氏大度。

左潋滟三番四次眼神警告,无所事事的她便一个劲儿喝闷酒,不一会儿功夫,便脸色通红浑身燥热起来。

酒壮怂人胆,方姨娘见无人留意,盯着墨琛眼波流转笑道:

“逸王殿下,婢妾……替老爷,敬您一杯酒……先、先干……为敬!”

语毕仰脖,一饮而尽。

墨琛满心嫌恶,暗道这个姓方的姨娘真真不知所谓,他看了看众人,好在无人看见,便想装作没听到。

谁料他小瞧了方姨娘的脸皮厚度,她竟借了酒意,大胆的离了席,往他跟前袅袅而来。

如此一来,动静就未免大了些。

左章恒自然也瞧见这幕,满心疑惑地看着方姨娘往墨琛跟前行去,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左潋滟也饮了不少酒,借着几分醉意,大胆的痴痴凝视墨琛,不意竟看到生母这般作为,醉意霎时如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直接吓出一身冷汗!

她眼见父亲往这边瞧来,想掩饰却是来不及,情急之下将案几往前一推——府中摆宴向来单人单席,她力气不大但推张单桌不成问题。

方姨娘坐在最末席,自然要路过女儿座位,本就醉酒步子不稳,被斜斜冲出来的案几一撞,

“哎哟”一声,直接跌落在地,酒杯也砸了个粉碎!

左潋滟顾不上瞧众人脸色,立即起身快步上前,语带哭腔道:“姨娘,姨娘醒醒,您伤到了哪里?要不要紧?千万不要吓潋滟啊,姨娘……”

左滴同众人一起,好奇的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左潋滟趴在倒地的方姨娘身上,娇躯轻颤,好不楚楚可怜。

左滴凑到长姐耳边嘀咕:“这两人又闹什么幺蛾子?”

左淳伸出玉指点点她的额头,嗔道:“少说怪话。”

杨氏见状脸色一沉,厉声道:“偏生逸王在的时候闹出这等笑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潋滟暗暗用力压住想要起身的方姨娘,嘴里却哀声道:“姨娘想来敬潋滟一杯酒,潋滟怕坏了府中规矩,心急之下不小心推开桌子撞倒姨娘。呜呜呜,若是姨娘有个三长两短,潋滟也活不成了……”

……

第一三九章 辞别与承诺

……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两三句话的功夫,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墨琛对这一切心知肚明,深深的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左三小姐,心道总归是老师的家宴,不好闹的太僵,便出言打圆场:

“左三小姐莫要自责,还是送姨娘回去歇息吧,最好请个大夫,免得落下病根。”

左潋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生母这般放浪形骸,他分明都瞧见了,不但不拆穿反而还替自己圆谎?

左潋滟不敢抬头,心中却百花怒放——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颇有好感,不忍心见自己为难?

“潋滟谢过逸王殿下体恤。”左潋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娇媚动人。

左章恒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送方姨娘回去歇息吧。”

左潋滟行了个礼,抬头偷瞄一眼墨琛,感激的奉上一个自觉最美丽的笑容,后拉着嘴里嘟嘟囔囔的方姨娘出了中堂。

杨氏见时候也不早了,便招呼下人将酒水撤了下去,换上解酒的清茶。

左淳早早告退,左滴见祝心小脑袋已经耷拉下来,想来又是无聊又是瞌睡的,便起身告辞,与丫鬟嬷嬷一起将祝心带回去。

安置下祝心后,左滴回到自己院子。

大概饮酒不多的关系,神智格外清醒,便遣退两个丫鬟,独自坐在院里的枯树下,凝望着高远的夜空愣愣出神。

不知道红果儿这会儿在忙活些什么呢?是在翰国?昇国?还是温暖的南谕?吃什么?喝什么?累了可有地方歇歇脚?

或者,已经找到它遗失的东西,正在回来路上?

“滴儿在想什么?这般出神?”枯树上传来清澈悦耳的声音,不用抬头左滴也知道是谁。

“鼎鼎大名的逸王殿下,什么时候也变成梁上君子了?这里可是内宅。”回过神来的左滴,揶揄他道。

墨琛轻笑,从树上翩然落下,站定于左滴面前。

他双眸似点点寒星,沉静美好,半点醉意都无。

“伤势已然大好?”左滴见他穿的单薄,不由秀眉微颦,语带责备:“那件大氅呢?怎地没披上?万一落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墨琛好笑的看着她小大人般的语气:“滴儿说的话,却跟师母一模一样。”

左滴囧,自打三岁认识墨琛,到后来得知他的身世与遭遇,她下意识就想要保护他,大概——将他当作儿子看待?

墨琛走到她身旁,一同坐下来,顺着她的视线仰头望着夜空,喃喃道:

“古家和复生卫的事,滴儿已经知晓了吧?”

左滴心口一紧,轻轻“嗯”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抚此时看上去格外脆弱的墨琛。

墨琛扭过头看她,眼睛亮的像两颗璀璨星辰,他倏地展颜:“还没谢过滴儿舍命相救。”

左滴被他的笑容花了眼,一时怔住,她面上一红,微微低下头:“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墨琛深深凝视着左滴,似叹息般轻声道:“这可不是举手之劳,清醒过来的瞬间,我以为你也要因我而死——我真的,从未曾那般绝望,即便是煞气入体痛不欲生之时,都未曾……”

不知为什么,左滴心里有点慌,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即将发生的事,却让她下意识抗拒。

“墨谦如何了?”左滴避开他的视线,干巴巴的转移话题。

墨琛一愣,收回适才宠溺的目光,俊面通红,他是怎么了?怎会如此唐突?刚刚竟想拥她入怀……

他别过头,干咳一声:“墨谦已死,随行的侍从尽数灭口,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左滴“唔”一声,想到古十四,忽然起了好奇心:“古十二的事……方便说给我听吗?”

墨琛脸色黯下来,左滴暗道糟糕,他既然同复生卫情同手足,对他而言,那一定是十分痛苦的过往。

左滴刚想再换个话题,就听墨琛幽幽道:“那时我的武功迟迟没有进展,灵师孤注一掷,带我回复生冢引煞入体。十四与二十因是女子,较为细心,扮作我的丫鬟随侍左右。十二与十四有婚约,向来形影不离,也跟随我们一同。”

左滴默默听他回忆。

“墨谦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在路上设下伏兵。灵师那时已是国师,为防身份泄露,只能让他三人带我突围。本以为凭他们的身手轻而易举,谁知伏兵竟有两处。二十率先引走一拨人,十二为了护我身受重伤,我那时手无缚鸡之力。而十四、她只能护得一人走脱,她选择了我,放弃了……自己的未婚夫。”

左滴听他声音略带哽咽,心微微抽痛,他该有多自责……

墨琛吸吸鼻子,仰头望天:“已经过去了,所有为我而死的人,我都会牢牢记住,也会为他们一一复仇。”

月光下的少年,声音温润清澈,并没有因为复仇这个残忍的字眼而变得浑浊。

左滴忍住酸意,拍拍他的肩膀:“你会做到的,你连《七劫》这等变态的功法都练成了,还有什么事可以难住你?”

墨琛忍不住一笑:“若灵师的师尊知晓,你竟这般诋毁他的得意之作,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左滴撇嘴:“那又如何?九死一生才能练成的功法,只有变态才能想的出来。”

墨琛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听闻此功法是那位高人,自七位名叫福禄的少年兄弟身上得到的灵感,虽然过程艰辛无比,但贵在修炼神速。”

左滴将他的手拽下,没好气瞪他一眼——臭小子,你该叫我阿姨的。

她眯起眼睛,七个名叫福禄的兄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时间安静下来,良久后,墨琛方低声道:“滴儿,大朝会毕,我,该走了……”

左滴一惊,这么快就要跟昇帝对上了吗?会不会太早了些?

墨琛将她的惊讶与不舍瞧在眼里,欣慰道:“有些事,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去做的。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要十年。可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左滴没有问他为何不想浪费时间,只静静看着他,一直看着,直到他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方长出一口气道:

“墨琛,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办法帮你……”

墨琛点点头,他知道的,自己爱上的女子,与世俗女子不同,她不接受命运的安排,敢与天争命!这也是最初吸引到他的地方……

“可是,”左滴语气一转,认真道:“待我解决完家中之事,墨琛,你的复仇之路,算我一份!”

……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墨琛回忆起那夜,总会清楚记得,少女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美丽的不可方物。她对他郑重许下承诺:

你的复仇之路,算我一份!

……

第一四零章 人格分裂症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见夜色已深,墨琛终于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

左滴忽然想到一事,出声道:“等等。”

墨琛停住,疑惑看她急匆匆的跑回卧房,只一小会儿又跑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只红漆木盒——正是生辰礼时自己送她那只。

墨琛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刚想拒绝,便听左滴道:

“这不是还给你的,也不是送给你,而是暂时借给你。”

左滴不由分说将木盒递到他手中,严肃道:“煞气冷到极致,谁都说不好你究竟何时会迎来第四劫,将这颗火珠带在身上,我才会放心一些。”

墨琛看着眼前板起小脸的人儿,眼神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轻笑道:“滴儿有心了。”

左滴看他接过了木盒,方才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头:“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去帮你。”

墨琛心里头热腾腾的,重重道:“好!我等你!”

……

送走了墨琛,左滴又静静地待了会儿,回忆与墨琛的点点滴滴,想到那年狼狈的男孩终于踏上了复仇之路,莫名的受到鼓舞。

她本想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可红果儿的异常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她不得不认清现实。

等待她的不论是危机还是挑战,还有很多很多……

放下心中思绪,她正准备转身回房,蓦地,耳边传来一道微弱的破空声。

左滴只回头瞄了一眼,叹口气无奈道:“又是你,宗术……”

“没劲,每次你都能猜出来。”永远在黑夜中蒙面的宗术,嘟嘟囔囔从夜色中走出来。

左滴猛翻白眼,你们宗家到底有多穷?你的衣裳真的起球很严重,不考虑买个去球器吗?

还有,听李巧说你在四方馆发飙,染了一身血,这是洗干净之后又穿上了?

“你说你堂堂宗家世孙,明明可以光明正大让我爹大开中门迎你进来,为什么每次都挑着半夜往我闺房里跑?”左滴怒其不争道。

宗术大咧咧坐到院中石凳上,翘着二郎腿:“老子只想找你,又不想找你爹,走中门作甚?”

左滴拿他没办法,这人的脑回路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她放弃回房睡觉的想法,也走过来坐到石凳上。

“说吧,这回又有何事?”

宗术一改往日的欢脱,定定的瞅着左滴的脸,直把她瞅的浑身刺挠。

左滴心里头发毛,道:“有话就说,别看了,瞧着怪渗人的……”

宗术幽幽道:“听说是你救了宗颜?”

打从看见他,左滴就想过他此行定然与宗颜之事有关,点了点头:“算是吧,你是来谢我的?”

宗术撇开头,不屑道:“救他作甚,老子才不在乎。”

左滴知道他死鸭子嘴硬,也不揭穿,只笑吟吟看着。

宗术干咳两声,颇为不自在道:“不过老子就这么一个兄弟,死了怪可惜的,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你舍得灵药救他一命,他伤重起不了身,只能老子跑这一趟了。”

“唔,我接受你的谢意。”左滴见好就收,不再刺激他。

道完谢后,本以为他就该离去,没成想他却突然转了话题道:

“左滴,老子当你是朋友,你可愿听老子说说心里话?”

心里话?左滴愕然——像你这种单细胞生物竟然也有心理活动?她的吐槽之魂又熊熊燃烧了……

“当然可以,你说便是”,嘴里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宗术一脸肃穆,沉重道:“老子大概是病了,病得很重,是癔症!”

左滴吃惊地瞪大眼睛,她忍不住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癔症?为何?”

李巧跟左滴大概描述过那日宗术的异常,左滴认真思考过,像他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多么不能理解。

要知道,人体的潜力便是千年之后的科学家,都没法给出个极限。新闻报道里也见过不少遭遇极大压力,从而突破人类极限的举动,比如母亲为了救子硬生生抬起一辆轿车等等……

那夜的宗术,很有可能也属于这种情况。他与宗颜是同卵双胞胎,不说有没有心灵感应,但绝不会是表面看上去那般针锋相对,宗术误以为宗颜为救他而死,巨大的悲痛使他突破极限,化身超级赛亚人……扯远了。

“那夜四方馆着火,杀手来袭,老子一时不察,差点中了黑手。后来宗颜过来把老子救了,老子其实根本不用他救。”宗术对她讲述那夜发生的事。

左滴没有打断他,静静听着。

“后来有个黑衣人,把他肚子划开一道那么长的口子……”宗术的声音变得低沉,有伤感也有内疚,

“可老子不知怎地,竟然晕了过去!等老子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们说老子给宗颜报了仇,把那些黑衣人都虐杀了,可老子竟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你说老子是不是得了癔症?”

宗术说出的话让左滴挑了挑眉,原来他什么都不记得?

未等左滴回答,他急忙补充道:“老子可不是害怕才晕的,就不知怎地,心里头觉得愤怒,想替他报仇,然后就晕了……”

听到这里,左滴心里大概有了计较,她有些同情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宗术——这就是所谓的双重人格吧?

前世酷爱看美剧的她,见过不少双重人格的案例,跟宗术的症状很像。

而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情况,其实,在宗术大咧咧的外表下,掩藏着强烈的自卑与脆弱,于是当弟弟为救自己生死不知的情况下,他的身体里出现了第二个宗术——

暴虐、强大、勇猛,可以将弟弟牢牢的护住……

左滴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人格分裂这种情况,只好尽量说的明白些:“宗术,你不是得了癔症。而是想要保护宗颜的心情太迫切,于是从身体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你。”

宗术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她。

“另外的一个你,跟现在的你一样,有独立的记忆、思想和喜好。他是因为你渴望成为强者的心,才会出现的,所以,你不要害怕,只要你谨守着想要保护,而不是杀戮的本心,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左滴耐心解释道。

想要治疗人格分裂,药物治疗、心理疏导与日常护理缺一不可,左滴不是医生,她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与其告诉他这是癔症的一种,不若引导他向善,说不定终有一日,能让他将两种人格融合在一起,倒也是因祸得福……

……

第一四一章 塑料姐妹花

……

宗术傻愣愣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左滴的解释让他太难接受。

左滴叹口气,决定换一种最容易理解的方式:“你可以这样想,当初并非一胎双胞,而是三胞。宗颜有一个独立的身体,你却跟另一个兄弟共享一个身体,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你那个兄弟就会跳出来保护你。”

阿弥陀佛,上帝原谅我的胡诌吧,我实在无法科学的解释给他了……左滴心中默念。

宗术大张的“o”形嘴,慢慢变椭圆,嘴角开始上扬,最后彻底咧开,哈哈大笑:

“原来是这样,老子就说自己比宗颜厉害,他们还说老子心眼儿小。哈哈哈哈,宗颜只有自已一个人,老子身体里却有俩,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老子!”

左滴傻眼,实在没想到最后会演变成这样,她看着得意忘形的宗术,对他原始人格的粗神经,真真佩服的五体投地!

宗术终于抛开对自己癔症的担忧,重新活泛起来,他看着左滴,握紧双拳用力在自己胸口捶打两下,豪迈道:

“老子这趟来康,最大的好处就是结交了你,日后你若来翰,老子定用最大的排场招待你。”

左滴歪嘴,每次看到他们这般行礼都忍不住牙疼,男的这般做倒也罢了,女的要是这么个锤法……大概翰国女子胸都不会太大吧?

宗术给予了他能给予的最大善意,左滴心知肚明,对这个真正一根筋的率真少年也起了好感,俏皮道:

“你的话我可记住了,他日若有机会去翰国游历,定然会往死里宰你。”

宗术大惊失色,连忙摆手道:“宰我?那可不行……”

左滴扶额,忘了这厮的不学无术,她正要开口解释宰就是敲竹杠的意思。

只听宗术得意大笑道:“老子知道对你手下留情,可老子身体里的兄弟可不知道,万一出手伤了你,老子多过意不去?哈哈哈哈。”

左滴脑门落下无数黑线,她收回率真的评价,这货是个智障——百分百纯原装的进口智障!

宗术最后告诉左滴,他们定于两日后离京返翰,又再三叮嘱左滴,日后务必要去翰国寻他,之后便告辞了。

左滴目送穿着起球劲装的宗术从树梢飞走,心中嘀咕,要不要将他的情况跟宗颜说道说道?宗颜总归是个脑子正常的,随即想到墨琛提到过宗颜的敌意,只得按下心思,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等到宗术不见影之后,左滴没有返回卧房,而是又在院中待了片刻。

墨琛来过了,宗术来过了,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西奈家的来道谢了?唉,做恩人也是很辛苦的事啊……

过了小半个时辰,左滴被风吹出了长长的鼻涕,却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终于相信是自己自作多情,悻悻然回了卧房睡下,一夜无话。

……

第二日,仍旧没有等来南谕的谢意,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左潋滟!

左滴刚刚入定完毕,收敛心神,就听到宝枝来报,左三小姐前来拜访。

还未等左滴顶着一头的雾水前去相应,左潋滟已经自来熟的进来院子。

秋菊一脸歉意的看了眼左滴,不是她不阻拦,实在是这位主儿太不要脸,硬是装听不见,将人一推就径自走进来。

左滴皱皱眉,心想是不是该往院门上挂一块匾,上书:潋滟与狗不得入内。

“潋滟见过二姐姐,潋滟给二姐姐请安。”左潋滟今儿一改平日的老寡妇风格,穿着件粉色的斗篷,倒是很衬她六七岁的年纪,看上去很活泼很粉嫩。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般热络懂礼数,左滴自然没法摆个臭脸,只得回了个礼:“三妹妹怎么有闲情来我这?咱们府里不兴请安什么的,没人会说嘴的。”

左滴将人带到偏厅,左潋滟身边的丫鬟将她的斗篷解下,静静的站在一边。

左潋滟端起茶盏,乖巧的道了谢,方笑眯眯道:“潋滟从前不懂事,难怪二姐姐不待见。以后定会好好跟二姐姐亲近讨教,还望二姐姐莫要嫌弃才是。”

说实话,左滴自打穿越到古代,除了目睹了上一任左滴的凄惨人生之外,并无太多身在古代的觉悟——

父母开明,没有祖辈拘束,有闺蜜有朋友常伴身侧,身边遇到的人也没有因她是女人,就带了有色眼镜。

只有方姨娘与这个三妹妹!只有看到她俩才会真切意识到原来这是古代,原来这是女人只能被拘在后宅的古代!

左滴皮笑肉不笑:“三妹妹太客气了,我琴棋书画样样不及三妹妹,谈何讨教?”

左潋滟并未如从前般,被人夸奖就一脸的得意,而是十分诚恳道:“是潋滟从前不懂事,莫说二姐姐的画作堪称大家风范,就算样样不会又如何?二姐姐以女子之身却能为朝堂上的父亲添助力,潋滟甚是向往与钦佩。”

左滴是真的吃惊了,这个三妹妹可是实打实的七岁小女孩,将这番话说的如此情真意切,根本看不出丝毫违心与虚伪之意——究竟是她的段数太高?还是自己的眼光太差?

至于她是否真的改过自新想要家宅安宁……打死她都不信!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左滴再搪塞就有些说不过去,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道:“三妹妹过誉。”

左潋滟见她态度终有缓和,脸上笑容越发纯真,她拍了拍手道:“潋滟还担心二姐姐不肯原谅,潋滟定会做个好妹妹,还请二姐姐拭目以待。”

左滴暗暗叫苦,这番对谈下来,比她救墨琛还要费力,她着实不知左潋滟的来意,难道真的是为了联络姐妹感情?

她余光瞄了一眼秋菊,秋菊收到信号走过来福身一礼:“三小姐不知还有何事?二小姐今儿个起得晚,尚未用早膳……”

秋菊想委婉的下逐客令,没成想左潋滟眼睛一亮,雀跃道:“那感情好,早听下人说二姐姐最善厨,潋滟向往很久了呢。”

左滴彻底崩溃,你还想留在这儿吃饭?

她实在没有力气跟她兜圈子,用力挤出笑脸来道:“三妹妹有话直说便是,你我既然是姐妹,就无须兜圈子。”

左潋滟见左滴脸上已有愠色,想到她向来不愿与后宅女眷交际,怕是再不说正事就要被撵走了。

她扭捏半天,方羞红着小脸儿,声音低低道:

“听闻二姐姐与逸王殿下交好,潋滟想问问二姐姐,逸王他……可有心上人?”

……

第一四二章 前嫌终尽释

……

“轰隆——”左滴仿佛感觉头顶劈下一道晴天霹雳。

她吃惊的看着左潋滟,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妹妹,竟然起了男女心思?

不是左滴刻薄,得益于杨氏与左章恒的好基因,自己这副皮相不算绝色,至少是个当之无愧的美人胚子,可左潋滟却没继承到位,顶多算是样貌清秀的小家碧玉。

别说她,就连自己看着墨琛都时常忍不住自惭形愧,而左潋滟样貌普通,加之是个庶出的身份,就算有那么点才情,可究竟有多么想不开才对墨琛有了淑女之思?

许是左滴的惊讶太过明显,左潋滟脸上的娇羞渐渐转成黯然:

“潋滟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肖想王妃之位,但逸王殿下对潋滟有情有义,潋滟即便做个妾室也是甘之如饴的。”

左滴带着满头的问号,干巴巴道:“这……我确实不知,他何时给你的错觉……”

墨琛对她有情有义?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他们昨儿个不是才头一回见吗?

左潋滟终究年幼,再如何精明终归是个闺中女子,说出这些话已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听到左滴这般讽刺,语气里忍不住带了点火气:

“二姐姐莫非是嫉妒潋滟得了逸王青睐?难道只因不愿潋滟有个好归宿,便想要从中作梗?罢了,只当潋滟认人不清,自取其辱吧。”

语毕捂着脸跑了出去,留下左滴和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我到底说什么辱你的话了?又怎么从中作梗了?左滴表示很茫然。

不消片刻,左三小姐哭着从潇湘阁跑出去的传言,已经如风一般吹遍了整个左府,这是李嬷嬷前来告知的。

反应过来的左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她成心的吧?淑女之思什么的不过是个幌子吧?真正目的是为了搞臭自己的名声?

宝枝听到李嬷嬷的回话,恨恨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逸王那般风姿与身份,别说妾室,当个暖床丫头她都不配。”

左滴不赞同的看她一眼,自己身边的人,多半都是良善好欺的,当然,李嬷嬷不算。只有这个宝枝,许是从小经历的多了,性子却是有些刻薄,以后得给她扳回来才是。

宝枝看到左滴的不悦之色,自知主子不喜欢,怯怯的住了嘴。

……

“许久不见,宝枝姐姐还是这般口舌伶俐。”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说话声,房内的几人不约而同僵住。

左滴吃惊的顺着声音看去——喜笑颜开的王嬷嬷,手里牵着的,可不正是离府多日的宝芽?

宝芽嘴里说着俏皮话,眼中却是晶莹一片,见主子扭头看来,轻撩裙摆重重跪下,额头紧贴地面,语带哽咽道:

“二小姐,罪奴给您磕头了。”

左滴心口儿酸酸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宝芽——

前生拼死护主的她、初来府里懵懂的她、每日在自己身畔叽叽喳喳的她、香消玉殒在自己怀中的她,以及醒来后心如死灰的她……无数个宝芽重叠在一起,最后化作面前重重一跪的少女。

“是不是离府久了,就忘记了府中的规矩?”左滴端坐椅上也不命她起身,带着鼻音瓮声道。

“罪奴知错,求二小姐收留。”宝芽赶紧站起,眼眶红红。

宝枝与秋菊已经先一步凑到宝芽身边,拉着她上下打量。

秋菊抬起袖子揩揩眼角,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宝枝早已抛却对她的成见,哭成了泪人儿:“府里就咱们俩是宝字辈儿的,少了你我该有多冷清……”

宝芽对二人感激一笑,却什么都没说,只满眼愧疚的看着左滴。

左滴吸吸鼻子,一本正经道:“我却是不能收留你,这院里的大事有秋菊做主,琐事则是我身边的两个丫头伺候,一个叫宝枝,一个叫宝芽,再没地方给你了。”

听到前面半句,宝芽脸色煞白,身子都跟着晃了两下,她刚想跪下求情,接着听到了后半句话。

此时哪儿还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她快走上前,蹲下靠在左滴膝盖上,痛哭出声:“奴婢是宝芽,永远都是二小姐的宝芽……”

左滴心疼地抚摸她的发髻,她竟将青丝盘做妇人髻。不论缘由为何,她却是被残忍的从少女变成真正的女人……这个丫头,真的苦了她了。

宝芽哭的悲伤,众人纷纷来劝,她见大家皆是真情实意,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左滴询问她是如何想明白决定回府的。

宝芽道,墨琛要回昇问她如何打算,是就此回府还是跟他一同回昇,她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说要回府。

那时她才知道,无论有多惧怕旁人的异样目光,她的心一直都留在左府,留在主子身旁。

只被她隐瞒了一点,墨琛说的并非是带她回昇,而是替古十九提亲,先问问她的意思。

宝芽直接拒绝了,并请求墨琛不要将此事跟主子提起……

宝芽想到那个瘦瘦高高,整日从窗户进出的古十九,心下不由黯然:她会苟活至今,古十九每日的劝慰与陪伴功不可没。可想到自己残破的身子,她哪有脸面应下这婚事?

古十九堂堂的复生卫,不该配自己这般的残花败柳。

她时而深思时而黯淡的神色,左滴尽数瞧在眼底,但她并未出言相询。

若宝芽想说,自然会说。若她不肯说,定然是有旁的顾虑。自打看到那日地牢外的她,宁死都不肯交出怀中祝心,左滴对她仅有的那点嫌隙,早已烟消云散。

左滴将她拉起,叹息道:“你莫要多想,只当做了个噩梦,现在梦醒了,你还是那个你没有什么不同。那些糟心事,出了这院子,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宝芽,这里不光是左府的潇湘阁,同样也是你的家。不只是角生,咱们都是你的亲人。”

这话一说,宝芽又忍不住想哭。

左滴赶紧打趣道:“你可莫再哭,咱们的院子之前被水淹过一回,再被你淹一回,可真没钱整修了。”

宝芽闻言,破涕为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左滴看着一屋子说说笑笑的人,微微一笑。

我的能力有限,救不了天下苍生,当不了盖世英雄,可我会努力的护住身边每一个人,用尽全力,竭尽所能……

……

第一四三章 萧贞的秘密

……

宝芽既已回到府中,左滴便让秋菊跟两位嬷嬷一起照顾祝心,自己身边只留下二宝就够了。

主要是祝心那胳膊,平日里得多多留心,别让旁人瞧了去,太傅府里有妖怪这样的传闻,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重新回到主子身边的宝芽,比从前少了些活泼,多了份沉稳。都道磨难会促使人成长,她大约便是个极好的例子。

角生得知姐姐回府,开心的不得了,亲弟弟同样住进潇湘阁,对宝芽而言也是不小的安慰。

再过一日,由于墨谦迟迟未能归国,昇帝震怒,要康国给个交代。康帝遂命逸王出任使节,前往昇国与昇帝交涉。墨琛领旨后,率领随从离了长平。

他临走那日,左滴想了想终究没有相送。她坚信,如今的墨琛绝对会好好的保护自己,两人终有机会再见。

同样的时间,翰国的宗家兄弟二人也踏上返程之路,左滴同样没去相送,到最后她也未能与宗颜见上一面,只得将宗术的病症暂且搁置心底,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不妨去翰国转一圈……

只有南谕的西奈兄妹,由始至终没有露面,悄无声息地启程返南谕。

左滴没有放在心上,她本就是为萧贞,与他兄妹并无交情,救了西奈金环不过是捎带着罢。

只是……说到萧贞,那日为救墨琛昏迷了好些时日,于是也没机会跟她碰面,自火烧四方馆那日至今,两人竟是再没联络过。

左滴对萧贞的性格颇为了解,她最是沉不住气,若是哪天她突然沉住气了,只能证明这件事对她而言很严重。

左滴交代宝芽几句,将她留下先行安置,更衣过后叫了马车,带着宝枝进宫去。

……

康国内宫凤环阁。

南莲最近说话做事都格外小心,她敏感的察觉凤环阁内的气氛变了,自打公主从左府回来后。

端坐在书桌前的萧贞黛眉紧皱,毛笔在脸上划出几道小胡子也浑然不觉,仍咬着笔头一脸的苦大仇深。

蔡嬷嬷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不动如泰山。

余下的宫婢与内侍都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发出动静来,惹的公主殿下大怒。

左滴进来后,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场面,直将她惊的够呛,当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内侍通报过左二小姐来访后,便将她直接领进凤环阁的书房,宝枝留在外头候着。

左滴道谢落座,四下打量一番,立刻满脑门黑线——这个所谓的书房明明前几日还是偏厅来着,说改就改了?

萧贞头也不抬,闷声道:“你可算想起我来了,自己找地方坐,我忙着呢,没空招待你。”

左滴心里头惴惴不安。

那日她先一步进入火场,见院中火势不过是三三两两,再确认过死者都是些仆役和下人后,料想到萧贞等人定然是找地方躲了起来。

那波黑衣杀手她瞧见了,但那些人冲着翰国的兄弟俩去——宗家二子与墨琛比起来,孰轻孰重自不用提。

于是她便离开火场,透支念力生出整整一酒囊的异水,交给李巧将他送了进去。

若非消耗过度,她也不至于连马车被郑长朝劫持都毫无察觉。

只是话虽如此,却不知萧贞会不会埋怨她……

“那日……”左滴张口欲言,只说了两个字就被萧贞打断。

“李巧告诉我了,多亏了你才能救下西奈金环,不然我去哪儿赔西奈狐狸一个妹妹?”

西奈狐狸?左滴瞪大眼,她何时与西奈永如此相熟?竟然连昵称都起了?

萧贞提笔写完最后一个字,终于将笔一抛,如释重负的抬起头。

左滴这时方看清她花猫脸,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到底在搞什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萧贞愣了愣,南莲默默将铜镜递给她。

萧贞就着南莲手中的铜镜定睛一看,忍不住也乐了,她大大咧咧的在脸上抹了两把,不在意道:“我最近正在刻苦做学问。”

左滴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啥?做学问?

擦干净脸后,萧贞从书桌后走出来,坐在左滴身旁:“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怎地?又有什么新鲜事?”

左滴眨了眨眼眼睛,没有说话。

萧贞见状,挥挥手:“都下去吧,蔡嬷嬷和南莲也下去。”

众宫婢与内侍纷纷鱼贯而出,蔡嬷嬷与南莲也福身一礼退下。

左滴暗暗称奇,几日不见,这小妮子竟平白多了些说不出的气势,仿佛变了个人。

众人退去后,萧贞将脸一垮,苦笑道:“我知晓你要问我什么,你憋很久了吧?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想来我与西奈永第一次碰面,你就有所察觉吧?”

左滴认识萧贞这么久,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苦笑这种表情,不禁有些心疼。

像萧贞这般如太阳耀眼明亮的女子,就该没心没肺的挥洒青春。苦笑之类的,放在她身上让人看着难过。

左滴点点头:“你若愿意就告诉我,若不愿意就别说,只当我想你了,进宫来瞧瞧你便罢。”

萧贞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很久才幽幽道:“我与西奈永,两年多前就认识了……”

左滴微微一惊,两年前,她竟瞒得这般好,自己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两年前,我爬宫墙摔下去,是他接住了我,只不过那时,我并不知他就是南谕唯一的皇子,未来的太子。”

左滴轻抚额头,这个桥段,很玛丽苏很偶像剧……

“他说他是南谕人,跟父亲一起来长平办事。那些日子你整日躲在家里,我乐的多个朋友陪我游玩,就时不时偷溜出宫找他,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

难怪有段日子,萧贞很罕见的没有来烦自己,原来是托了西奈永的福。

“大概过了三四个月,有一日我去寻他钓鱼,他一改从前亲切,态度冷漠的告诉我他要跟父亲返回南谕,说希望我与他从此以后做回陌路,他是南谕的皇子,我是大康的公主,康国一直都对南谕虎视眈眈,我与他是敌对的存在。”

左滴看着萧贞脸色一抹痛色,暗暗心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萧贞叹了口气:“我那时只觉愤怒,南谕皇子怎么了,大康公主怎么了,难道不是人?怎地就连朋友都做不成?直到后来不小心听到父皇与人商议,要对南谕用兵。那时才明白,他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早早了断也好,总好过彼此交好最后却兵戎相见……”

……

第一四四章 左滴的秘密

……

左滴头一次感觉词穷,不知该如何劝解,她着实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萧贞,竟有这么一段过往。

“你对他……是友情还是……”踌躇了半晌,左滴小心翼翼问道。

“从前我难过,以为是少了个合得来的朋友,直到前次西市重逢,再次见到他我才知晓自己的心意。”萧贞喃喃道,“左滴,你说过初恋都是很美好的,难道就是因为没有结果强求不得?我这般儿女情长……是不是很愚蠢?”

左滴看着萧贞眼中闪烁的晶莹,揽住她的肩头轻轻道:“不,一点儿都不愚蠢。初恋之所以美好,不是因为没有结果,而是因为他的无可取代性。不管以后你再恋上谁,初恋永远只得那一个。”

萧贞眼中的泪花儿终于凝成泪珠,掉落在衣襟上,洇成一团:“那日他用自己身体挡住砍下来的刀,我才知晓他心中大抵是有我的,只是,南谕对他而言更重要。”

左滴皱眉,倘若康国与南谕相安无事,萧贞下嫁与他倒也算一桩美事,但若是康帝真有心吞并南谕,他二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

想来萧贞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如此伤心吧?毕竟,亲耳听到消息的人……是她。

左滴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回忆老爹曾经说过的话,南谕易守难攻,瘴气丛生,加上苗族神鬼莫测的蛊术,所以才安稳至今。

可如今看来,康帝野心滋长,不仅收留墨琛,意在昇国的半壁江山,又将主意打到南谕头上。而当初西奈苏灵联合韩永昌,却是为了向康国借兵,想要阻止翰国的扩张。

西奈永这个太子,当的颇为煎熬啊……

萧贞毕竟是萧贞,她只沮丧了一会儿,就抹掉眼泪抬起头来,一脸坚定道:“他能豁出去用命护着我,我多少总得为他做些什么。”

左滴心觉不妙,直觉她大概会有惊人之言。

“我无法左右父皇的心思,因为我不过是康朝的一个公主,若我想要阻止父皇对南谕用兵,就需要足够的话语权。我决定,我要成为皇太女!”

左滴听着萧贞铿锵有力的说辞,头皮一阵发麻——皇太女?她真的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父皇只得萧戟一个儿子。萧戟年幼,性格鲁莽笨拙,根本不是做皇太子的料。母后刚怀有孕,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即便真是个皇子,待他长大成人又得多少岁月?若他是个有才能的,大不了我将皇位再禅让给他便是。”

萧贞一脸的决然,左滴看着她,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长乐殿中,对西奈苏灵下达驱逐令的威风赫赫长公主。

两个身影渐渐重合……

萧贞是聪慧的,左滴一直都知道,但同时,她又是极度散漫贪玩的。至尊的身份与父母的溺爱,使得她自生下来就无须对什么事特别上心。

她一直以来的心愿,是离开这座皇宫,快乐自由的徜徉在广袤的天地间。

“你这么做,可是为了那西奈永?”左滴涩涩道。

萧贞摇了摇头,果断道:“一半一半。报答西奈永的救命之恩只是一方面,更多的,却是为了我大康与南谕的子民。一旦战乱起,不论胜败,受到最大伤害的永远是平民百姓,黎民所拥戴的皇族,应该是他们的保护伞,而非催命符。”

左滴松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若萧贞只是因为西奈永起了这种心思,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制止,但是听完她这番话,心中只余欣慰——

萧贞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玩物丧志的刁蛮公主,别的先不论,至少她已经有了身为皇族该有的胸襟与气度。

“你终于愿意将你的羽翼伸展开,笼罩住更多的人……萧贞,我为你骄傲。”左滴含笑道。

萧贞也微微一笑,眨眨眼神秘道:“别以为我只是说说,我可是连书房都改出来了,之前那般刻苦攻读,正是在研**王心术!”

左滴笑容僵在脸上,啥?帝王心术?

“先从帝王心术下手,会不会太早了些?”左滴声音干巴巴的,难道不该先熟悉治国政务与官员体系吗?上来就先学帝王心术?

萧贞摆摆手,不经意道:“不早了,父皇最看重的就是这个,我这般大张旗鼓,就是为了给他传递信号,那张龙椅,我这个做女儿的,也要争上一争!”

左滴咽了口唾沫,她回忆起曾给萧贞讲述过的,关于武则天的故事……

如今只祈求康帝永远没有知道真相的那天,不然,她真的只能领着全府上下,鼠窜到他国去了。

话说到这,左滴此行的目的已基本达到。

弄明白萧贞与西奈永之间的恩怨情仇,也知道了这将会震惊朝堂的夺嫡心思,想想再无甚要紧事,她便出言告辞。

“等等。”萧贞却制止道,她狐疑的打量着左滴:“我突然想起,你何时拜了师傅?而且还有那么神奇的灵药?我可是向来什么事都不瞒你,你呢?究竟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

左滴看她一脸的不满之色,颇为惊讶。

没想到李巧这般仗义,竟然将自己是异人的事瞒得滴水不漏,就连萧贞都没能让他吐实。

思忖片刻,左滴终于下定决心。

萧贞连想要夺嫡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告诉自己,自己会异能这件事,李巧温修文还有墨琛左渐等人都知晓了,只有她被瞒在鼓里,的确说不过去。

“萧贞,你可听过说异人?”左滴一边谨慎道,一边注意萧贞的面上表情。

萧贞只微微思考,便点头道:“听老师说到过,这世上有些人跟普通人不一样,拥有各种神仙般的手段非常厉害。还说道,若我不小心遇上,定要离得远远的。”

左滴还未开口,萧贞像是明白过来,吃惊道:“难道你师傅就是个异人?”

呃……左滴指指自己的鼻子,心虚道:“我,我就是异人。”

萧贞漂亮的大眼睛瞪的滴流儿圆,一眨不眨的看着左滴。

左滴被她瞪的心里发毛,正担心她是不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想要出言安抚。

只见萧贞蹭的一下窜老高,劈头盖脸对她一顿挠,边挠边气急败坏道:

“我叫你是异人,叫你不告诉我,叫你有这么大个秘密都藏着掖着……”

……

第一四五章 帝王的父爱

……

左滴一时不查,被她挠了个措手不及,回过神来赶忙躲闪,嘴里不住道:

“你是公主,要注意身份——哎,撒手,我错了——”

二人一通折腾,待停下来后皆是气喘吁吁,鬓乱钗横。

萧贞狠狠的白了她一眼:“你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亏我当你是最知心的。”

左滴讪讪笑:“说来话长……这事颇为离奇,也解释不明白。”

萧贞怒气发泄的差不多后,开启好奇宝宝模式:“既然你是异人,你会什么神奇手段?耍出来给我瞧瞧!”

左滴囧,莫不是当我江湖卖艺的?

她敞开心扉道:“我会控火,所以那日才能将李巧送进四方馆。我事先查过确认你无恙,方才抽身去救墨琛的。”她最后补充解释,防止萧贞吃墨琛的醋。

显然,她想多了……

萧贞很赞同的点头:“像他那般绝色,是该好好呵护着,香消玉殒着实让人心疼。”

左滴:……香消玉殒用在这里合适吗?

萧贞听说左滴的手段是控火,便熄灭了心思,毕竟后宫着火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忽然想到什么,深深的凝视左滴,脱口道:“左滴,既然你是异人,你……可愿助我?可愿……陪我一同登顶?”

左滴愣住,她自打六岁结识萧贞,从未在她口中听过任何询问、甚至有些祈求的话语。

看来自己这异人的身份,终究还是让她产生了些不适应吧?

左滴微微一笑,握住萧贞有些冰凉的手,道:“我没有你那般大的志向,对国事政务不甚明白。又因女子的身份,做不了官入不得朝堂,所以,你若真成了武则天,我也当不了你的上官婉儿。”

萧贞低下头一言不发,脸上隐隐有些失望。

“但是,”,忽听左滴继续道,“你若是遇到危险、遭人陷害,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护你一天。你若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只要不违背本心,我能做到的会统统为你解决。”

萧贞倏地抬起头,看着左滴的眼中满是惊喜与感动,她咧嘴一笑:“管你是异人还是仙人,你永远是我的左滴,我萧贞唯一的挚友。”

两个美丽的少女手牵着手,相视而笑,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为她俩披上一道斜斜的金芒,宛若画卷。

左滴与萧贞彻底坦诚,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她忽然想到一人,正色道:

“我能做的确实有限,但是有一个人,他却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萧贞疑惑道:“哦?是何人?”

“李巧!”

左滴肯定道,“你只是想要夺嫡并非忤逆犯上,李巧应该不会抗拒。他身为暗卫统领,朝中大小事皆逃不过他的耳目。你若能得他支持,无疑是如虎添翼。且李巧此人,重承诺守信誉,是个可堪重任之人。”

萧贞将李巧的名字默念两遍,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他,四方馆那夜便是他救我出来的。只经此一事,他的身份摆在了明面上,再也做不得暗卫。”

“不错。”左滴道,“虽不再做暗卫,但他的人脉关系网仍在。此番他救治得力又护得你周全,很是得了圣上青睐,日后必会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是个极为难得的强助力。”

萧贞点点头,很是赞同左滴的话,果断道:“既然存了招揽的心思,就不可再贸贸然相会。改日我传召他入宫,光明正大的告诉别人,我不再是个无所事事的长公主了。”

左滴欣慰一笑:巧哥儿,萧贞若真有一日成了女帝,绝不会是那兔死狗烹的君主,你若能与她同进退,则真正为你李家光耀了门楣。

……

“回陛下,老奴知晓的就这些了。”江公公毕恭毕敬的站在御书房中。

康帝闭目养神,龙颜看不出是喜是怒,轻轻“唔”了一声。

曹大力忐忑的瞥一眼面色平淡的江公公,忍不住暗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明明两人都是圣上身边儿的大太监,自己的养气功夫比起江流来,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如此说来,朕这个女儿,倒叫朕刮目相看啊……”过了许久,康帝悠悠道。

江公公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公主能有这般大的本事,还不是圣上您教导有方?”

曹大力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啊,怎么瞧着这两位都好像反应不大的样子?难道不怕文武百官弹劾牝鸡司晨?要知道,古往今来可从未听说过哪个女子可以登基做皇帝的……

康帝缓缓睁开龙目,眼中精光闪过:“戟儿的确非朕所中意的人选,皇后自打上回宫宴,身子时常不好,难怪贞儿会起了这种心思。”

江公公垂下眼帘道:“圣上正值壮年,此事言之过早。世宁公主不过是孩童心性,顶多闹腾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康帝似笑非笑看着江公公:“江流,朕当初让你看顾贞儿,你倒是对她极为上心。”

江公公闻言,急忙跪了下来道:“老奴多嘴,还请圣上责罚。”

康帝摇摇头,叹息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揣摩不透朕的心思。贞儿是朕最宝贝的女儿,你疼爱她朕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责罚?起来吧。”

江公公连道谢圣上恩典,缓缓起身,面色一片平静。

他若是揣摩不透圣上,怕是这宫里就再没人能揣摩的透。只是若叫圣上知晓,他的老命也就到头了——没有哪个帝王会允许自己的心思被人摸清楚,当今圣上也不例外。

曹大力将头深深低下,唯恐触了康帝霉头,他可比不上江流的地位,适才的事倘若搁在他身上,打板子是铁定逃不了的,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

康帝思忖片刻,似是有了决断,开口道:“贞儿之事,暂且瞒着陆贵妃。她是朕的女儿,朕也想看看,朕最宠爱的女儿,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曹大力,拟旨!”

曹大力慌忙从后面走上前,恭敬道:“喏。”

他一边研墨,一边余光瞥见康帝在圣旨上挥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皇长子萧戟,淳厚勤勉,厚德载物,无怠遵循,措置裕如,着即册封为德王。

钦此!

……

窗外雷声轰轰,顷刻骤雨急落,江流在心底幽幽长叹一口气:

公主,圣上能为您做的都做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接下来,都看您自个儿的了……

……

第一四六章 李巧与太傅

……

出宫后的左滴对后续事情没有太过关注,隔了约莫十来日,方才知晓萧戟被封王的消息。

她前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非得再加个身份,最多就是半个古惑女,对帝王心术什么的全然一窍不通。

自己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跑去问当太傅的老爹,谁料老爹竟然卖关子,玩起了深沉。

左滴不依不饶的缠了他许久,左章恒方似是而非道,圣上此举对世宁公主有利无害,她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怎么个有利无害——左滴表示,想不明白的事就交给能想明白的人去想,所有的事要是都让一个人做了,那人铁定得累死。

郑长朝死,唯一的活口三代青使疯,至于被复生卫生擒到的紫使,大抵不是已经挂了,就是被墨琛带走,关于郑氏余孽的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左滴不想过问太多,她只是个人,不是神,无法面面俱到去张罗所有事。很多时候,选择相信身边的人,才是最好的。

值得一提的是李巧,大朝会后,李巧摇身一变,从见不得光的暗卫统领,一跃成为正三品的御史台大夫。叫好些不知内情的人很是吃了一惊。

左滴弄明白御史台是干吗的之后,长叹一口气。

不知李巧究竟什么情况下当上的暗卫,看这转明之后的情况,竟是要一辈子做皇家的狗腿了……

……

李巧站在太傅府门前,看着颇具气势的府门,深吸口气。

上次来这个地方,是从小偏门被领进去的,不过是为着跟家人吃顿便饭。这次衣着光鲜地站在大开的中门前,他的心中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左府的下人见他一动不动站在门口,上前疑惑道:“李大人?请随小的来。”

李巧收回思绪,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唔,带路吧。”

跟着下人一起穿过游廊,拐了几个弯儿,面前出现的,赫然是太傅府的正厅——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勉强够得上让左太傅开一回中门,宴一次正厅了。

李巧利落地撩起衣摆,大踏步迈过门槛,入得正厅后,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下官李巧,见过太傅。”

左章恒微笑点头,抬了抬手道:“李大人客气,算起来你与老夫府上也颇有渊源,算得上半个自家人,无需如此多礼。”

换做旁人,听到他这般说词难免心中多想,毕竟自己的父母妹子曾是他府中下人。但李巧老早便知左章恒为人,心中倒也感念他语中赤诚。

李巧朗笑道:“这般说来,更得行礼才是,小子该行子侄礼。”竟是顺理成章的改了称呼。

左章恒闻言果然面带喜色,抚须道:“这礼老夫倒是受得。”他顿了顿,唏嘘道:“李大山得子如你,倒也是苦尽甘来,李家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李巧大大方方落了座,谦虚道:“太傅过奖了,若非太傅收留双亲与妹子,小子又如何能心无旁骛的为圣上办事?不管怎么说,左府有恩于小子,小子铭记在心。”

左章恒笑笑,他心中对李巧此人颇多好奇,从前也只是无意中听夫人说起过,府中有个管事名叫李大山,他的亲生子寄养在亲戚家并未卖身府里,据说与二女儿关系不错,帮她打点过不少府外的事。

直到圣旨下来后,他方才知晓,这个李巧竟是圣上的暗卫统领。此次为救四方馆的大火走到明面上,又立了功,便顺理成章过到明处,一步登天。

左章恒想询问个中缘由,又觉未免有些交浅言深,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倒是李巧,对左章恒的疑惑心中有数,便自行开了口:

“小子年幼时,得遇名师传授武艺。来到京中后整日四处游走,结交了不少人,得遇圣上是机缘巧合,圣上见小子武艺不错又熟悉市井间,加之身家清白,便招纳小子做了暗卫。后来因为办事仔细立了些小功,一步步成了暗卫的统领。”

虽说李巧已经不再是暗卫,但涉及到这些事,大可以搪塞略过。可他除了机要部分外,竟如数说了出来,倒叫左章恒平白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左章恒满意道:“李大人……不对,老夫也该改口才是。”他看向李巧,问道:“不知你可有字?”

李巧站起身,恭敬的躬身一礼:“小子出身草莽,学问有限,并无字。如若太傅不弃,烦请太傅赐字。”

不管李巧是套近乎还是真心,左章恒的脸上都笑开了花,越看他越觉得满意。

此子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非但没有得意忘形反而谦逊知礼,虽出身卑微却不以为耻落落大方,是个极为不错的年轻人。

他略一沉思:“老夫倒有心做这锦上添花之事,只是取字却不好越过你的双亲……”

李巧不卑不亢道:“小子双亲早年困苦,大字不识,他们一直将太傅府当作自己家看待。若非为着小子的前途,此时定然还在府中。要是知晓太傅为小子亲自赐字,高兴都来不及,还望太傅莫要推脱。”

“诶,怎可还称呼太傅?”左章恒佯怒道:“该叫伯父才是。既然你都这般说了,老夫再推托却是不该,唔……”

李巧得了他的准话,笑眯眯坐下,看着左章恒认真的帮他思考赐字。

左滴,我总算是入了令尊的法眼,这样,是否可以距离你稍稍近一些?

若是左滴知晓他的做法,定会报以十分的同情,左渐的“正道”就是个极好的例子,自己老爹做学问很好,起名却……就那么回事吧,殊不见满府的三点水?也不知他是否五行缺水还是怎地。

“有了,你年轻轻轻便身居要职,难免会遇到各种诽谤倾轧与诱惑。老夫既然将你看作子侄,自然希望你能谨守本心,无妄无嗔。如此,便为你赐字‘清静’,以期你未来行得正、坐的直,上无愧天子、下福泽黎民。”

李巧闻言微微一僵,笑容凝固在脸上,好一会儿才干笑道:“清、清静……甚好,清静谢过伯父赐字。”

他后半句话说的十分艰难,声音也压低不少。

左章恒眉开眼笑,击掌高声道:“好极!妙极!”

……

第一四七章 嫉妒的父亲

……

两人谈笑一番,最后谈到李巧此行的来意。

“伯父大概已经知晓,清静与左二小姐相识已久,此番冒昧来府,是清静遇到些麻烦事,想请左二小姐为清静解惑。”

每当李巧说到“清静”二字时,声音总会不自觉变小。偏偏左章恒对此状若未闻,只连连叹息道:

“老夫这个二女儿,简直不知该如何说她才好。满长平的大家小姐,没有一个如她这般能干,可偏偏女儿家该会的倒什么都不肯做。”

李巧正色道:“左二小姐不能以平常眼光视之,旁人不知她的功劳,清……静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莫说是女子,就连男子都比不上她。”

对当爹妈的来说,还有什么比听到儿女被夸奖,更值得骄傲的事?

左章恒自是笑的合不拢口,连连摆手道:“莫要夸她,老夫不奢求她做什么大事,能平平安安的就好。”,话虽如此,可他脸上的得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你,去潇湘阁看看,二小姐可有空闲?清静有事寻她,叫她速速过来。”左章恒随手指了个下人。

那人领命退下。

左章恒再道李巧:“你们谈你们的事便罢,老夫尚有不少政务待处理,便不作陪了。清静贤侄日后定要多多走动才是。”

李巧赶忙行礼应下,恭送左章恒出了正厅。

他不知道的是,左章恒甫一出正厅,立刻收起脸上的笑意,恨声道:

“一个两个都来惦记我闺女,无缘无故摆那么低的姿态,以为老夫瞧不出你的狼子野心?就该让你清静清静,哼!”语毕拂袖而去。

怨不得他气,闺女刚过十岁生辰,就前有逸王,后有御史大夫,自家白菜长熟了会被猪拱,他有心理准备,可这还没熟呢!

千万莫要小瞧一个父亲的嫉妒心……

李巧尚不知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坐下喝了两杯茶后,左滴终于姗姗来迟。

见到衣着单薄的左滴,李巧不自觉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语带关切:“怎不多穿件衣裳?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左滴扑哧一笑,打趣道:“等到连我都着凉的时候,怕是整座长平城的人都倒下了。”

李巧方才想到她的特殊,低笑一声:“关心则乱,古人诚不欺我。”

左滴解下薄披风,随手递给秋菊,施施然坐下,玉手拿起一杯热茶,轻轻吹了吹道:“我猜到你应该会来寻我,倒没想到来的这般快。”,她轻嘬一口,润了润唇。

李巧也落座,面带笑意:“哦?那你说说我此行的目的?”

左滴的脸掩藏在热茶缭绕的热气中,神色有些瞧不分明:“巧哥儿应当与萧贞面谈过了吧?”

李巧怔了怔,苦笑道:“滴儿以后可以换个称呼了,令尊方才特意为我赐了字,叫做清静。”

“噗——”,左滴一口热茶直接喷了出去,“咳咳,清静……哈哈哈哈,咳咳!”

她又是爆笑又是呛得咳嗽,秋菊一边翻白眼一边给自家主子拍打后背顺气。

李巧好笑的看着她,若是旁的女子这般失了仪态,定然粗鲁不堪。可搁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爽利,直透着叫人说不出的率真娇憨。

左滴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乐不可支道:“清静,听着怎像个尼姑的道号?你是有多想不开,让我老爹赐字?你可是不知,咱们府中已经有了个正道,哈哈哈哈!”

李巧无奈道:“左伯父博古通今,谁知起个字号却如此的……”他终究没好意思说的太直接。

左滴好容易止住笑,摆摆手道:“哎哟喂,我还是叫你巧哥儿吧,清静不成,叫一回笑一回。”

她慢慢收敛笑容,神色稍微正经了一些:“巧哥儿此行,可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什么都瞒不过你。”李巧缓缓道,“我对世宁公主了解不多。从前有过的几回接触都是她同你一道,那时只觉她对事颇为漫不经心。此次蒙她召见,给人的感觉倒是跟从前不太一样。可我心里总有好些疑虑,觉得应当先来见见你,再下决定。”

“唔。”左滴点点头,神色严肃道:“巧哥儿,滴儿从未问过你,你的志向是什么?”

志向吗?李巧脸上浮现一丝怀念之色,上一次问自己这句话的人,倒是跟滴儿颇为想象呢。虽然样貌年龄性别都不同,但那种淡然出尘的气度,与待人温和尊重的感觉,却如出一辙。

“曾经也有个人这样问过我,”李巧边回忆边道,“滴儿可能不知,我从前不叫李巧,名叫李二石……”

左滴大吃一惊,脱口道:“李二十?你娘亲如此能生?莫非竟有十九个兄弟不成?”

李巧脸色一黑,咬牙道:“石头的石……”

左滴讪笑:“继续,继续。”

“四岁那年,家乡水患,我跟随爹娘一路乞讨上京。路上困苦,受了不少欺负。好在我遇得一位高人,他传授我武艺,还为我改了名,言道我长得颇像他见过的一位旧人。那人传授我武艺之前,便问我过,我的志向是什么……”

左滴感觉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遽然闪过,却速度太快完全抓不住。

“我说,我想要这天下太平,再也没有战乱,不会有人饿死。”李巧注视着左滴,言之凿凿道,“时至今日,我的志向仍旧如此,从未变过!”

左滴放下适才一闪而过的困顿,赞赏道:“巧哥儿生来便是做大事的。”

李巧但笑不语。

左滴正色道:“若巧哥儿心中果真如此想,那萧贞,是你值得效忠与辅佐之人。”

“哦?滴儿缘何如此信任她?只因你二人相交莫逆?”李巧眯起眼,看不出情绪。

“萧贞骄纵、傲气、头脑简单、做事一根筋,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李巧没吭声,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左滴继续道:“她生来高贵,加上帝后的溺爱纵容,普天之下,需要她操心的事,真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可即便如此,她仍能保持警惕心,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护得其母周全,独得圣上疼爱。你以为,这仅仅是凭她的身份就能做到的吗?”

……

第一四八章 沸腾的朝堂

……

“这都是后宫里的手段,只能证明她天资聪颖,不代表她能走到那个位置。”李巧有所松动,却仍是迟疑道。

左滴不以为意,笑笑:“巧哥儿当真不知?后宫里的倾轧争斗比起朝堂来,非但不逊色反而更加血腥残暴。”

不待李巧回话,她接着道:“我认识萧贞这么多年,旁的不论,单有一点是我在历代帝王身上都没有见到的,那就是悲悯之心。政务不通可以学,御下之术可以练,唯有这点,便是再聪慧的人也学不到!”

“悲悯之心?”李巧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左滴点头,斩钉截铁道:“正是悲悯之心,对黎民苍生的悲悯之心!大康国富民强秣兵历马,四周强国无一是对手。可形成这个局面的,却是无休止的征战。我们的强盛,是从民不聊生中挣扎出来的,是从连绵战祸中厮杀出来的!倘若再来一个好战喜功的帝王,这种强盛就如镜花水月一般,不用多久便会烟消云散。”

李巧脸色变了数变,目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左滴——他早知晓她的不寻常,可不知不觉间,她已成长到如斯地步……

左滴深吸一口气:“当所有人对墨琛拳打脚踢恶语相向时,只有萧贞挺身而出。你莫以为她是为美色所惑,其实她的心智比谁都坚定。可她又不是一味仁慈,当她母后遇到威胁,她比谁都果敢决绝。巧哥儿,我们需要一位这样的帝王。”

李巧仿佛被说服,叹息道:“可她终究是个女子。”

左滴闻言苦笑,是的,这就是万恶的古代。只因你是女子,哪怕能力再出众,都不会被人瞧在眼里。自己能活的如此恣意,左章恒与杨氏真是上天恩赐给她的……

“可她不仅仅是个女子,同时还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孩子。圣上四十有余,是时候考虑下接班人的问题了。”

李巧听完左滴的话,定定看了她半天,最后轻笑:“世宁公主得你为友,真乃一件幸事。”

左滴回他一笑:“萧贞得你为臣,同样是大幸。巧哥儿,她会是你可以放宽心卖命的君王,你只需拼杀在前,永远不用担心背后捅出一把冷刀。”

李巧点点头,郑重道:“我知晓该如何做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送走了李巧,左滴刚欲回潇湘阁,一片晶莹的雪白轻飘飘落在她的眼睫上,巍巍颤动。

左滴眨眨眼,那片雪白很快融化,带来丝丝凉意。她抬头仰望,碧空飘飘扬扬落起了雪花儿,轻柔的、似绒毛般无力,漫天飞舞着。这是今年的初雪。

秋菊也定神看了一会儿,轻叹道:“来年定会有好收成。”她将手中的披风给左滴系上,“还是穿上吧,着了凉夫人又该头疼了。”

左滴笑笑,轻轻拍了拍她温热的手,两人迎着漫天的雪花儿,慢慢离开。

……

日子兜兜转转,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到了腊八。

“心哥儿,小心咯,看打——”,宝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将手中的绣囊对着祝心砸过去。

祝心被裹成个红色的包子,圆得像颗球。他咯咯笑,穿着臃肿却完全影响不到他灵活的身姿。

他往右边一骨碌,轻巧的躲过去。

“哎哟——”,“嗵”一声,绣囊砸到刚刚进院的王嬷嬷,在她的绣花袄上砸出个白点子。

祝心拍手笑的清脆:“砸中了,王嬷嬷下场换人!”

王嬷嬷没好气的捡起那个跟外表不相符的沉重绣囊,搁在手里掂了掂,脸上一绿:“怪不得这么疼,原来里面掺了沙子,就你们花样儿多。”

语毕将绣囊抛给宝芽对面同样笑地脸蛋红红的宝枝,顺手拍掉身上的白点,那是左滴特意给绣囊蹭上的白灰,防止被砸中之后不承认……

宝枝稳稳接住绣囊,乐呵呵道:“奴婢可没这么多心眼儿,都是二小姐的主意。您可别说,这么闹腾一会儿,半点儿都不冷了,热的都冒出汗来。”

一旁静静站着的李嬷嬷,听到这话立马急了,赶紧上前抱过祝心,将他领口翻开仔细擦拭,心疼道:“出汗了可得仔细,凉风一吹最容易着凉。”

祝心虽然被扒拉的不太舒服,却一动都不动,只笑眯眯偎依在李嬷嬷怀里。

左滴看着他懂事的小模样,心都融化了,制止李嬷嬷道:“无妨,心哥儿跟普通孩子不一样。莫要拘着他,放任他去吧。”

李嬷嬷瞅一眼祝心淡绿色的小胳膊,叹了口气,想照顾个普通孩子,为啥就这么难呢?

重新回归大家庭的宝芽,终于不再是郁郁寡欢的模样,比刚回府那阵子活泼了不知多少。她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学二小姐平时那样将手臂上抬曲起,做了个健美的动作,脆声道:

“莫说出点汗,奴婢就算穿着纱裙都使得,根本不怕生病。”

李嬷嬷再次叹气,这个也快要不是人了……

左滴看着身边这群人有说有笑,惬意的坐在躺椅上眯起眼睛。

朝中最近事故颇多,老爹终于上了请辞的折子。上奏那日,整个朝堂可谓是一石惊起千重浪,除却与他相熟的几人,文武百官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只可惜,康帝给拒了,后来又请辞过一回,同样被拒。

老爹目前正卷起袖子兴致勃勃的写第三份折子,也不知这是君臣之间必须要打的太极?还是康帝真改了心思。

如果说这是往沸腾的朝堂中洒了一滴油花儿,那么另一个消息,就是往里倾倒了一整盆——

康帝下令重整东宫!

此令一下,朝堂立刻炸开了锅!重整东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当今天子有了立储之心!

联想到之前册封德王的圣旨……一时间,御史中丞陆兴邦的宅邸门庭若市,往来拜访者熙熙攘攘,皆是朝中官员。

若问陆兴邦此人是谁,他正是德王生母陆贤妃之父。

陆贤妃贵为四妃之一,她的父亲便是当之无愧的皇亲国戚。可就在这样的身份下,陆兴邦只担任个五品的御史中丞,连横空出世的李巧都压他一头,不得不感叹,此人若非胸无大志,便是极善隐忍。

听闻此事后,左滴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册封德王对萧贞有利无害。她暗暗思量,莫非康帝此举,正是为宝贝女儿引开注意力,避免她被搁到风口浪尖上?

左滴感叹,不管萧明昊此人品性如何,至少他对萧贞是真不错,瞧这架势,仿佛是要为她铺平道路……

……

第一四九章 二房的来客

……

左潋滟来到潇湘阁主院的时候,看到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宝芽宝枝两个丫头,正面对面互相丢绣囊,她俩中间还隔着一个活蹦乱跳的“二弟弟”。

两位嬷嬷旁边看着,笑的一脸慈爱。而她的眼中钉,左滴,正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晒太阳。

左潋滟褪去脸上的阴沉之色,换上一副温柔笑模样,快走几步上前道:“二姐姐。”

左滴敞开院门,就是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今儿个是腊八节,想必母亲会差人通知家宴。

只是没想到,派来的竟是三妹妹……如今天儿冷,郑先生暂停授课。所以自打她上回哭着离开潇湘阁后,两人还是头一回见。

左滴瞟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原来是三妹妹,日头晒得人怪懒的,三妹妹请自便,我就不起身招呼了。”

左潋滟脸色未变,仍是一派温和乖顺:“哪儿敢劳烦二姐姐招呼?潋滟是奉母亲之命,来请二姐姐前去正堂一叙。”

左滴挑眉,正堂?平时家宴都摆在中堂,正堂大多用来待客……

“家中可是来了亲朋?”左滴问道。

左潋滟笑道:“可不是么,老家派了人过来,说是寻父亲有要紧事。母亲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留饭摆宴正堂。”

左滴皱眉,会留饭的定然不会是寻常下人。

她站起身,宝枝与宝芽见状,很有眼色的停下玩耍,一起将躺椅抬回屋里。

李嬷嬷将祝心抱起来,同王嬷嬷一同禀了主子,带他回金童阁更衣。

“三妹妹可知来老家派来的是何人?”横竖左潋滟自愿屈尊当个跑腿儿的,左滴就使唤的毫不客气。

左潋滟咬了咬唇,仍是保持微笑道:“潋滟也不知晓,只是来请二姐姐的。”

左滴不再难为她,客气的道了谢后,便跟着二宝进去换裳,左潋滟抿抿嘴,瞧不出什么情绪,自己静悄悄地离开。

收拾齐整后,左滴并未急着过去正堂,而是将焕然一新的祝心宝宝丢在床上,让他自己玩。

后静静的坐回院中树下,仿佛在等什么人。

没过多久,秋菊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左滴示意她歇口气,问道:“可曾打探明白了?”

秋菊点点头,小声道:“老宅派人过来报信,说是老太爷自打入了秋,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一直拖到眼见好不了了,方才同意通知老爷。”

左滴闻言一惊,左老太爷?

不管是现在的她还是三岁前的原主儿,都未曾见到过的人,可不论是否有亲情的存在,他总归是自己爷爷、父亲的亲爹。

左滴对这位出身商户,却教养出一朝太傅的老人,说不好奇是假的。

她问道:“派来的可是自家亲戚?”

秋菊回道:“是二房的庶长子,左测少爷。”

左测?左滴再次提高警惕,她忽的想起一个藏在记忆深处几乎被淡忘的人来——左潇,罗姨娘的亲生女儿。

左滴暗恼自己粗心,当初罗隐留下那般晦暗不明的话时,也曾想到过左潇。但后来事情太多,竟没派个人去老家打探打探。

她迟疑道秋菊:“你可曾听过左潇的消息?”

秋菊听到“左潇”二字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恍然道:“二小姐说的,可是那恶妇的女儿,二房庶女左潇?”

左滴点点头。

秋菊回忆了下,摇了摇头:“自打奴婢被那恶妇折磨过后,也曾恨乌及屋。不过此事终究过去许久,她那时又是个不知情的。二房回老家之后,就再没留意过她的消息,想来早就嫁人生子了吧。”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左滴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漏算了什么。

寻思半天无果,她抛开念头,吩咐二宝带出祝心来,一行人前往正堂。

……

太傅府正堂。

左章恒尚未下朝,杨氏便出面接待二房的人。

待左滴一行人抵达正堂时,意外见到左渐竟也在,不禁好奇的瞅了他两眼,除却较大的节日外,他甚少参加家宴。

左渐懒洋洋的冲他挑挑眉,纹丝不动坐在椅上。

左滴带着祝心给母亲行过礼,牵着他落座。此时方将目光落在距离左渐不远处的一个男子身上。

本以为既然是自己等人的堂哥,想来年岁相当,谁料这一眼看去,直把左滴惊得够呛——

这位名叫左测的堂哥,分明中年男子模样。衣着倒是华丽富贵,可身形有些矮胖,他眼神惺忪像是没睡醒,面色偏黑蓄着短须。

见到左滴一行人,他之前睡不醒的眼睛里霎时有了光亮,起身对左滴抱拳,笑眯眯道:“这是二堂妹吧?长得真是俊俏。”

左滴皱皱眉,她敏锐感觉到,这个堂哥的目光分明越过自己,色迷迷地落在宝芽身上。

她心中不悦,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又见娘亲没有特意介绍他,横竖左潋滟一直在努力败坏自己名声,也不差多个目无尊长。

左滴眼神轻飘飘的从他身上移过,仿佛没看到这个人,将手中牵着的祝心递给宝芽道:“你带心哥儿去娘亲身边儿,娘一直念叨着想他呢。”

宝芽被左测盯得浑身难受,她虽是丫鬟,却是当朝太傅府中的二等丫鬟,不是随意谁就能轻薄的。

见主子给自己解围,她松了口气,带着祝心去往杨氏身旁。

祝心一步三回头的瞅着左滴,大眼睛里的委屈都快流出来了:为什么又要拿宝宝做挡箭牌?宝宝心里苦……

杨氏觊觎祝心不是一两天了,只他向来粘着二女儿,任谁都牵不走。这回见女儿识趣的将他送过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不拢嘴道:“乖心儿,快到娘这儿来!”

左测丝毫没有在意二堂妹的轻视,目光一直追随着袅娜的宝芽,直到她站在杨氏身后,方才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

左滴心中大恨,二房派这么个货色来府中报信,究竟是何居心?也不怕丢了脸面?

她翻个白眼,冲杨氏撒娇:“娘亲,为何不见长姐?”

左测闻言眼神再亮,他渴望的盯着杨氏,跟着问:“对啊大伯母,为何不见淳儿妹妹?”

杨氏逗弄着怀中的祝心,不在意道:“淳儿身子不适,许是着凉,便叫她房里歇着莫要再折腾。”

左滴“哦”一声没再追问,倒是左测,闻言脸色沉下来,似是非常失望。

先左滴一步来到正堂的左潋滟,神情温顺,态度谦和。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甚是乖巧守礼,只她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玩味……

……

第一五零章 偏心的祖母

……

本该热热闹闹的腊八节,因为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待左章恒回府后,匆匆用过家宴便了事。

左章恒带着左渐与左测去了书房议事,他本意想将二女儿一同带上,看看左测之后改了主意。

左滴则带着祝心和丫鬟嬷嬷回去潇湘阁。

待二位嬷嬷与祝心回金童阁后,宝枝瞥一眼宝芽,恨恨道:“什么堂少爷,分明就是个登徒子。那双贼溜溜的眼睛都快黏在宝芽身上了。”

宝芽神色一黯,她本是最该恼怒的,此时却只幽幽道:“都怨奴婢,红颜祸水就是指奴婢这样儿的吧……”

左滴本来也很气愤,听闻宝芽的话,扑哧一声转怒为笑:“宝芽,我可是头一回看人夸自己,夸的如此清新脱俗。”

宝芽虽然没听明白主子的意思,却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俏脸一红,低下头不吭声。

宝枝快走两步将她胳膊一挽,安慰道:“那鸡被黄皮子叼走了,还能怨它的肉好吃不成?你这样我瞧着都来气,就该去揍他一顿才是。”

左滴闻言更是乐不可支,捂着肚子叫哎哟:“你跟谁学的这话?你俩真是逗死我了。”

宝枝有点不好意思道:“听小厨房的崔嬷嬷说起过,觉得挺有道理。”

左滴装模作样点点头:“唔,宝芽,瞧见了吧?连厨房里的嬷嬷都明白的道理,你怎就转不过弯儿来?”

宝芽见大家都没有轻视自己的意思,心里头又酸又甜,带着鼻音道:“秋菊姐姐,他们都打趣儿我,你也不帮着些……”

秋菊看着闹腾的几人笑笑,继续收拾卧房里的零碎物件。

左滴本打算就寝,忽的想到娘亲说长姐着了凉,几日未见也该去看看才是,便又领着三人浩浩荡荡的杀去琉璃阁。

到了琉璃阁,问过抚琴方知,长姐并没在卧房休息,而是在书房内练字。

左滴一头雾水,着凉了为何还要练字?她将二宝留下跟抚琴闲话家常,只带着秋菊去到书房。

左淳许是待嫁,眉梢眼角皆不自觉的透着些明媚,在烛光映衬下,真像是画里的菩萨般,温柔端庄。

她正素手执笔,誊抄经书,一旁的采柳静静研墨,两人美好的像是一幅画。

左滴大咧咧地带着一股子凉气扬长而进,将画中二美冻了个激灵:

“姐姐,你不是着了凉?怎地还不休息?”

采柳上前迎过二人,将门帘掩好,给左滴行过礼后,笑眯眯的跟秋菊站到一旁,给姐妹俩腾地方。

左淳看着土匪似的妹妹,没好气道:“原本没甚大碍,这会儿怕是真的着凉了,好几日都不得好了。”

左滴知晓她在开玩笑,舔着脸凑过去:“原来姐姐是装病,滴儿回头就找娘亲告状。”

左淳笑着用笔尖蹭了蹭妹妹的小鼻子:“这么好心过来探病?不是又惹了祸让我替你担着吧?”

左滴惊呼一声,跳起来擦掉鼻尖被蹭上的墨点,佯怒道:“好心当作驴肝肺,秋菊啊,咱们还是走吧,有人不待见咱们呢。”

左淳嗔她一眼:“就你最会作怪。采柳,去加把椅子来,你同秋菊也许久没见了,便先下去吧。”

采柳应下,随秋菊一同笑呵呵的退了出去。

左滴坐在椅子上,两手支着脑袋看长姐:“姐姐将人支出去,可是有话要对滴儿讲?”

左淳点点头,脸色一正:“我同你说的话,你谁都不许说,母亲也不行。”

左滴见长姐说的严重,好奇心顿起,点头如捣蒜,就差举起三根指头发誓了:“不说,打死都不说。”

左淳不理她搞怪,叹口气道:“你可还记得我曾替父母尽孝,在临州老宅待过两年的事?”

左滴点头。

“大堂兄他……曾经非礼过抚琴。”左淳幽幽道。

左滴眼睛瞪的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长姐。

虽然左测看着确实好色猥琐,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敢非礼长姐身边的丫鬟?!

“可是觉得吃惊?”左淳看她的模样,苦笑道,“我也吃惊。那时候我还小,不懂男女之事。抚琴受了委屈,只哭哭啼啼什么都不肯说。最后还是抱画气不过,拉着她去找继祖母评理才将事情捅了出来……”

左滴收起吃惊模样,渐渐有些懂得,为何长姐会对谋害自己的抱画格外不忍。想来她在临州的日子里,一直为她出头、护着她的,便是那个身为细作的抱画吧?

左淳叹息:“那段日子,着实难熬。我不愿说出来让父母操心,祖父年迈不管后宅之事,继祖母偏疼大堂兄,事情闹大后只不轻不重说了他几句,可回头竟要我将抚琴送给他做妾。若不是抚琴以死明志,怕是早就不在我身边儿了吧。”

左滴咋舌,她万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许多故事。从长姐的描述中不难看出,这个继任的祖母,对他们大房而言,不是什么好家长啊。

“所以,得知此番来人是左测,姐姐便称病不出,免得抚琴见到他勾起伤心事?”

左淳点点头:“正是如此。”她忽的想到什么,对左滴道,“你身旁那个叫宝芽的丫头,姿色甚好,你可要仔细些,莫让他惊扰着。”

左滴眼睛一眯,双拳紧握重重点头。

当初是在临州,长姐身边没个能为她撑腰的。如今可是在太傅府,左测若敢起什么歪心思,管保叫他横着进来,化成灰扬出去!

……

太傅府书香阁。

书香阁是左潋滟的院子,距离生母方姨娘的春晓院极近,大小虽不及左淳的琉璃阁,跟左滴的潇湘阁比起来却不逞多让。

说起来杨氏真是个仁厚的嫡母,当初抱着让她母女离近些的打算,将左潋滟安排在这,也是用了心的。

偏偏左潋滟不领情,只觉杨氏将嫡女安排的远远的,却让她这个庶女住在妾室院落附近,是对她的轻视。

为院子提名书香阁,也是她的手笔,只因左章恒好雅致又是文官之首,存了逢迎父亲的念头。

此时的书香阁卧房内,烛影飘摇,左潋滟本该稚嫩的面容,瞧上去有些高深莫测:

“书兰,你确定没被人瞧见吧?”

……

第一五一章 兄长的选择

……

被称作书兰的,是个十岁上下的丫鬟,瓜子脸月牙眼,便是不说不动都瞧着笑模样。

这个丫鬟却是左潋滟回外祖家时,从府外带进来的,这也是杨氏放松了对府中的警惕,宽厚待人导致的结果。

书兰拍着胸脯道:“三小姐放心,奴婢保证没人瞧见。”

左潋滟放下心来,这丫头极为伶俐,她即这般说了,想来便无大碍。定心之后忙问道:“那他们说些什么,你可曾都听清楚了?”

书兰一五一十道:“堂少爷说,老太爷自打入秋就病倒了,名医瞧过好几个,吃药比吃饭都多,但毫无起色。起初他不让人往京里送信,说是怕老爷跟着担忧。直到前阵子连床都下不得,这才松了口,让二老爷派人报信来。”

左潋滟面色阴晴不定,听这意思,莫非父亲会回临州不成?倘若回临州,自己跟是不跟?此去路途遥远,临州又是个乡下地方,想来定是破落的很……

旋即她想起那人曾教给自己的话——若连父亲的支持都得不到,还是早早离了府另寻生路的好。

思及此处,左潋滟垂下眸子,道:“我心中有数,你下去吧。”

书兰福身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左潋滟的剪影倒映在窗纸上,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

“你说什么?”左滴瞪大眼睛,呆呆的张着嘴。

左渐叹口气,他很能理解妹妹的心态——她自打出生便一直在京里生活,想来对旁的地方排斥的很,尤其临州又是个小城。

他想宽慰左滴,可一时也想不出说辞,毕竟临州那地方,他也未曾去过。

“天啦!你是说我们可以全家出游?全家吗?!”左滴缓过神来,蹦着高儿大声欢呼道:“真的假的?我终于可以行万里路啦?”

左渐僵住,感觉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另外,这不是出游也不是旅行,而是回乡探病,祖父还重病卧床呢,你这样雀跃真的好吗?

冷静下来的左滴,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吐吐小舌头尴尬道:“我就是太兴奋了,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远门,想要见识一下这个世界,想很久了……”

左渐愣住,怔怔地看着妹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般。

原来她同自己一样,也向往纵情山水、游历天下?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女子,不愿拘在后宅蹉跎岁月?

不知,自己能不能幸运到,再遇见一个同二妹妹这般的女子……

左滴疑惑地伸手在兄长眼前晃了晃,左渐惊醒过来,方觉适才走了神。

“真的是全家都去吗?长姐也去吗?还有心哥儿?”左滴喜滋滋地再次确认,生怕适才都是左渐哄她的。

左渐好笑道:“难不成还能骗你不成?不过淳儿是否一道却说不好,毕竟再过两个多月就是她的婚期。”

左滴心里咯噔一声,她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若是祖父万一好不了,长姐的婚事便不能如期举行,最少也得守过三年的孝期。

她暗下决心,这次回老家,不管说什么,都得想法子把祖父治好。

可惜自己的异水并不是什么医治百病的灵药,治伤醒神倒是得用……

想明白这点后,左滴迫不及待问:“咱们几时出发?”

左渐看着急切的妹妹心里头不解,解释道:“哪儿能这么快?以父亲的身份,要回乡这么大的事,可得准备不少时日。”

是了,父亲毕竟是当朝太傅,手里边的事情很多,哪儿能说搁下就搁下?这里不是现代,也没有电话什么的,想来得交接完手头的事务方能脱身。

左滴垂头丧气坐下,如今只盼祖父能多拖些日子,好歹等到自己一行人回去临州。

此事既然急不得,只能慢慢来,想明白这点,左滴也不再焦虑,她不禁好奇问道:“兄长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左渐微微一笑:“一半一半。”

“哦?那另一半是什么?”左滴疑惑问。

左渐收敛笑容,表情严肃起来:“我是来与你辞行的。”

没待左滴发问,他沉声道:“我要去昇国,已经同父亲交代过了,他……同意了。”

左滴闻言色变,难道是墨琛那边有变?

“你莫要多想,墨琛那边一切顺利,只他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得去助他。”左渐看明白妹妹的意思,解释道。

听他这般说,左滴稍稍安心,想了想犹豫道:“你同墨琛……”

左渐扭头看向窗外,缓缓道:“初遇墨琛,正是我四处游历之时。满心对左府的排斥与对父亲的怨愤。我俩结识在一个离长平极远的小镇,因为一点矛盾发生口角,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左滴恍然大悟,她一直好奇,墨琛认识自己之后便离开长平,在那之前不过是个被人欺压的小可怜。他如何与兄长结下这般深厚交情?况且,无论是复生卫还是古灵师,似乎都与左渐极为熟稔。

“后来我们一同跟灵师习武、游历,只是我没他那般深刻的仇恨,能豁出命去练《七劫》这等残忍的功法。故而武力不及他。”

听着兄长的描述,左滴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少年随着老和尚游历天下的画面——

左渐大墨琛四岁,两人结识后,他知晓了墨琛身份。那时最先产生的念头,是眼前少年绝非池中物,若有一日左家面临覆灭,他将会是一条出路。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他二人皆是风光霁月之人,相处久了,左渐生平头一回有了做兄长的感受。而墨琛自幼失怙,成长无比艰难,渐渐地将左渐看成亲人。

两个少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游历与成长中,产生了深厚的情谊。

“他此番回昇,明面上有恨他入骨的各大世家,暗地里有覆灭古家的幕后黑手。昇帝根本不当他是儿子,自然丝毫不会庇护。滴儿,左家现在有你,你比我做的好太多。所以我想自私一回,陪着墨琛去走他的路,因为他的路,真的很难走。”左渐沉声道。

左滴愣愣看着兄长,半晌说不出话来。

左渐说的话她都懂,也理解他的心情,可是心里涌起浓浓的不安,像潮水般袭来,让她呼吸困难。

仿佛左渐这一走,不是去帮忙墨琛,而是,再也不会回来……

……

第一五二章 再见了长平

……

好久好久,左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爹爹……真的同意了?”

左渐歉意看着妹妹,轻轻点了点头:“嗯。”

左滴眼眶有点泛红,她猛地低下头,低低道:“非得这样不可吗?”

左渐轻笑,笑的不舍,笑的温和:“是啊。”

左滴死死咬住嘴唇,她没有理解错,左渐不是像从前一样,帮完忙后再回府。

他不能回来了,至少在墨琛成功前,他都不会回左府了……

左渐伸出手,揉揉左滴垂下的头:“墨琛若是败了,圣上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他,我这个帮手也逃不过。”

左滴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墨琛不会失败,他一定会成功的。”

左渐点点头,目光越过左滴头顶,飘向很远的远方,叹息道:“会,他一定会成功。”

他复低下头,“我已经很自私,将原本长子该承担的责任,交托到你肩上。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为着一己之私连累整个左家。”

左滴默默攥紧双拳,没有再说话,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

康国京都长平城内,太傅府继长女订婚与收义子的风波后,再一次霸占了热搜榜。

——左太傅三番请辞,圣上不允。最后批准他告假,携家眷返乡侍疾。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左府庶长子左渐与家中决裂,气的左太傅当众失仪,破口大骂与其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他的生死荣辱,与左家再无半点干系。

左渐倒也光棍,二话不说拎着包袱离开长平,不知所踪。

后来远在昇国的康国逸王爷,身边多了个年轻潇洒的神秘谋士,两人联手在昇国很是掀起了一场风暴,这是后话不提。

……

白雪覆盖的官道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蓦地,几辆马车出现在视野中,从远方疾行而来。

马车虽无精雕细琢,却独有一番古朴大气,让人不敢小觑车中人的身份。

几匹油光水滑的健马,喷着白气马蹄急踏,伴随着车轮下积雪的“咯吱”作响,马车沿着官道一路疾驰。

这冒雪赶路的,正是左家一行。

左滴恹恹地趴在其中一辆马车车厢里,像条死狗似的,满头都是小星星——没错儿,她晕车了。

身为天选的穿越者、火神代言人的她,华丽丽的晕车了!

左滴强忍着腹中的翻江倒海,额上尽是白毛儿汗,紧咬的牙齿不住上下打颤,她从牙缝儿里硬挤出几个字:“还多久?”

秋菊正在换擦汗的手巾,闻言担忧道:“二小姐忍忍,下了这官道便是平山镇,到了镇里定会找个地方歇上一阵子。”

左滴还没回话,旁边有人殷勤道:“二姐姐若是难受的紧,潋滟便去叫过车夫来,咱们先暂且停下歇歇,过会儿再走也不迟。”

秋菊闻言有些意动,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主子。

左滴闻言强忍不适,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此行回临州,果不其然没有带上左淳。她婚期将近,如此抛头露面着实不妥,于是杨氏与左章恒商议后,将她送去定山公府,跟着外祖母一道。

若左老太爷没有大碍,大家便过了年后赶在婚期前回京,若真有个万一,届时再将她接过去。

左淳没有异议,只再三交代左滴要代她好好服侍双亲与幼弟——祝心既然是左章恒的养子,也该带回去给老的瞧瞧。左滴自是应下。

可叫人没想到的是,左章恒本没有打算带上方姨娘与三女儿,方姨娘倒也没什么,偏偏左潋滟不知怎么想的,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什么都要跟着。

要知道,这里不比现代,拥有各种便利的交通工具。

这个时代,陆地出行只能骑马或者坐马车,没有任何减震设备的马车,奔袭起来简直是杀人利器!殊不见强悍如左滴,都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更何况,这不是鸟语花香的出行游玩,而是需要日夜兼程的寒冬腊月!

最近表现都十分温顺的左潋滟,要求同行的态度实在过于坚决,杨氏见她时常去拜访两个女儿,好似真有心改过,对她的厌恶减轻了些,拗不过她再三央求便同意将她带上。

……

秋菊虽不知个中原委,但是看到主子翻了个白眼,便客客气气道:“劳三小姐挂牵,既然前方很快就能歇息,就别再节外生事,免得耽误行程。”

左潋滟吃了不软不硬一记,也不恼,只笑笑说:“是潋滟唐突了,只是忧心二姐姐身体罢。”

语毕她只静静坐着,再不吭声。

左滴一边强忍想吐的冲动,一边暗中打量这个越来越古怪的三妹妹。

自她跟着方姨娘回府,便跟从前判若两人。不过七岁大的孩子,竟能将心思藏的那般深,虽说以前也算妖孽,但多多少少总会表露些在脸上,而现在,却能将情绪控制的滴水不漏。

她离府的那些日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她坚持要跟着来临州,又是为了什么?

左潋滟静静坐了一会儿,因为天冷,车窗上挂着厚厚的棉布帘,也瞧不了外头。她似乎完全没发现二姐姐的打量,从随身包袱中拿出绣绷与绣线,竟是做起了女红。

左滴收回目光,对她多多少少有点钦佩,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还能定心绣花,这个三妹妹还真不是个等闲之辈。

正当她忍无可忍时,马车开始减速,继而慢慢停下来,左滴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消停会儿了。

秋菊撩开车窗上的布帘,一股凉气携着大片雪花瞬间卷进来,左滴打了个激灵立刻头脑清明,晕车的不适减轻很多。

“角连,可是到了驿馆?”秋菊打着哆嗦,探出头冲外面喊道。

“到了,小的这就将马拴好,还请二小姐与三小姐稍等片刻。”车窗外传来角连的回话。

这个角连从前被派去仙来居,左滴见他办事伶俐有眼色,又听角生说过他人品不错,便将他要回府中,与角生一同留在祝心身边。

左滴才不想等他放脚凳,拉开车厢门直接纵身跃下。

左潋滟见状眸色一暗,却仍安静地坐在车厢里。

不是非踩着脚凳才下得去,只是她比不得二姐姐,这般举动二姐姐做了那叫爽利,她做了就是失礼……

待角生将脚凳放好后,秋菊与左潋滟穿好厚厚的斗篷,方才双双下得车来。

而此时的左滴,早已经活蹦乱跳原地满血复活。

……

第一五三章 有钱的少年

……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下了马车。

左章恒还好只精神略微有些不振,杨氏却脸色苍白,被两个丫鬟搀扶着方能站稳。左滴见状急忙上前,将秋萍换下来,扶着杨氏慢慢走动,缓解坐车的不适。

另一辆车厢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左测,其后是抱着祝心的角生。

左滴这次远行只带了二宝秋菊与李嬷嬷,王嬷嬷则留在府中管事。

最后一辆车里的人也下完,李嬷嬷上前接过角生怀中的祝心。二宝则与秋菊忙活往下搬马车里的常用物件。

跟二宝她们同一辆马车上,下来个十岁上下的小丫鬟,怯生生走到左潋滟身边,紧跟着她。

左滴眯着眼看看那丫头,眼生得紧,她心中犯嘀咕,想必是三妹妹从外头领回来的。不由叹口气,自己娘亲就是个虚张声势的母老虎,徒有其表,指望着她把府里打造成铁桶,真比自己踩着火苗上月球都难!

众人都下车后,角生角连同其他几个小厮去安置马车,左章恒对一个中年男子交代几句话,那男子匆匆前往驿馆安排住宿相关事宜。

左滴认得他,是府中的一个管事,姓陈还是程却记不清。

杨氏走动这半天,精神终于好转,她知道二女儿也晕车,便撵她自行去歇着,不用拘在跟前。

左滴跟秋萍交代几句,便回到秋菊这边。

“那个小丫头是谁?”招呼二宝到跟前来,左滴悄声问。适才二宝跟那个小丫头坐在一辆车上,想来应该攀谈了不少。

宝枝伶俐道:“说是叫书兰,跟着三小姐从外祖家过来的。”

书兰……左滴心里念叨了遍,又问:“为人如何?”

回话的仍是宝枝:“奴婢瞧着她怯生生的,胆子比耗子大不了多少,一路上极为乖巧,几乎不怎么说话。”

左滴点点头,心里多少有了点数。

她这时才发现,自打下了马车,宝芽就一直闷不吭声,实在不像她的风格。扭头一看,只见宝芽满脸恶色,将身子努力往秋菊身后藏。

左滴顺着宝芽躲避的方向看去,不偏不倚正对上左测垂涎的目光,他贪婪的盯着宝芽丝毫不加掩饰,左滴直接气的七窍生烟……

这得亏是在众目睽睽下,倘若人少一点,怕不是直接要下手了?那个便宜二叔到底是怎么教的儿子,竟教出个如此的下流胚子!

左滴目光转冷,倘如这个堂哥继续这般放肆,少不得要使点手段让他消停消停。

秋菊轻声道:“二小姐,程管事想来是安排好了住处,咱们也过去吧。”

左滴闻言收回目光,看父母亲等人陆续进了驿馆,她点点头,跟着众人一同走进去。

驿馆不大,想来平日往来也没有太多人,看上去有些陈旧,比起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长平驿馆,简直云泥之别。

左滴前世什么地方没待过,对这些根本不在意。左章恒是吃过苦的,对此也无太多意见,杨氏以夫为天更无多言。祝心只要跟着左滴,天塌下来都不在乎,而左测的心神早被宝芽勾了去。

一行人中唯有左潋滟,微微皱起眉头,她从未在如此破落的地方待过,难免有些不适。

驿丞是个胖乎乎的小官,品级最末,得知来人是当朝太傅时,吓得屁滚尿流前来迎接。

他这里并非什么要站,来往最多就是些信使之流,何曾来过当朝一品大官一品公?自是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巴结。

可惜他今儿个出门大抵没看黄历,驿馆只有上厅一间房,却早早的给一个少年住了去,偏偏那少年并非官身,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只因给了不少银子。

像驿丞这类官员,俸禄微乎其微,还要被上官刮走一大半,故而平日里另想法子捞偏财。

驿馆之所以不叫客栈,正是为了跟普通人区分开,可这里山高皇帝远,没人真会来查,所以若有愿意给钱的,就算不是官也能住。

“下官周众,拜见左太傅。左太傅大驾光临,敝处简直蓬荜生辉。下官深感荣幸不胜惶恐……”这驿丞乱七八糟一顿吹捧,把能想出来的词都用上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冷汗直流——

怎么办?该如何交代上厅被个平头百姓占了?

“好了好了,”左章恒打断他,“听程管事说驿馆内只剩别厅了?”

周众眨眨眼,正努力搜肠刮肚找说辞应对,忽听旁边有人凶巴巴道:“什么?只有别厅?难道你不知道站在你跟前的人是谁?”

左滴转头一看,发话的是左测,他本就发黑的脸变得更黑了,仿佛受到侮辱的人是他一般,梗着脖子冲那驿丞嚷嚷:“这可是大康的一品大官,你竟敢让他住别厅?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胆,敢越过太傅去?”

周众闻言两腿打颤,刚要求饶便听左章恒怒喝道:“好了!正所谓先来后到,老夫本就是后头来的,若自恃身份将前头人撵出去,岂不是仗势欺人?”

左测愣住,似不敢置信般住了口,怔怔看着发怒的大伯父,一丝恼意飞快从目中闪过。

左章恒回头道周众:“上厅住的总归是老夫同僚,不可叨扰。别厅便别厅,还请周大人速速安排吧,家眷一路奔波,想早些安置下来。”

周众暗呼侥幸,没想到当朝太傅如此好说话,他正待应下,忽听驿楼上传来少年说话声:

“哪个跟你是同僚?小爷不过一介白身,尔等休往自己脸上贴金。”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个十来岁少年,面庞清秀,神态慵懒,眼神里透露着说不出的傲气。他身着紫色织锦缎鹤氅,腰间绑着根蝠纹金带,手指上套着好几个碧玉扳指。

少年挺胸抬头,迈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八字步,施施然走下楼来。

不止是左滴,余下的左家一行人也都看傻了眼。

若说富贵,左家自是在康国排的上号,可瞧见这少年,仍是叫人捂着心口发慌——他这样装扮,当真不怕路上遇到贼寇?莫说穷苦人家,便是左滴这等家世,看着他都禁不住红了眼……

唯有周众,听见这少年声音时,脸色已经垮下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把自己藏起来。

先前遭了数落的左测终于逮住机会,冷喝道:“原来是个白身,白身也敢住进驿馆?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

少年似乎很享受被人注视,洋洋自得道: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牛名轲廉,你家牛爷爷是也。”

……

第一五四章 平山镇善人

……

左测直接气了个仰倒,正要发作。

周众急急忙忙道:“牛少爷,这位乃当朝太傅及其家眷,您莫要妄言。”

他赶紧将走下楼来的牛姓少年拉到一边,又对左章恒哭丧着脸告饶:

“下官有罪,还请左太傅降罪。这牛家少爷虽是话语狂妄了些,但牛家向来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整个平山镇都是得他家庇护才能存在至今,还请左太傅饶恕他年少妄言。”

这少年甫一出口,左滴便弄懂了其中的猫腻。

想来是这少年出了大价钱,驿丞周大人便允他住进上厅。唯一没想到的是,平素鲜少人至的驿馆,竟突然来了自己老爹这么一尊大佛。

只是,本以为这驿丞贪财渎职,没想到竟会为了平山镇替这少年出头,左滴不由对他二人减轻了些恶感。

左测还欲争辩,左章恒一眼扫过去,他立时噤声。

“老夫也知你等生活不易,罢了罢了,还请周大人安排到别厅,待老夫家眷稍作休整即刻启程。”

周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这般卖房求财的举动,左太傅竟然不欲追究?

他激动的嘴唇哆嗦:“好、好,下官这就准备……”

“慢着!”被拉到一旁的牛轲廉蓦地出声。

左章恒皱起眉头,看着浑身财气环绕的少年,语气不免带了怒意:“你还有何话说?”

牛轲廉咧嘴一笑,适才的狂妄散去,颇有些傲娇道:“原来你这老头是个好官,小爷瞧你家夫人身子不适,就将上厅让你们罢,天寒地冻的,还是过了夜,明日再走。”

语毕不等众人反应,施施然扬长而去,嘴里还大声唱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路过左滴身旁时,左滴眸中精光闪过,若有所思的看着少年财气环绕的背影,忽的高声道:“牛公子且慢——”

牛轲廉头也不回,潇洒的扬起一只手摆了摆:“莫要再谢,举手之劳罢了!”伴着话音落下,人已走出门外。

左滴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喃喃自语:“我想说,外头雪下的很大,你穿着单衣出去会冻死……”

“阿嚏——!”

左滴的“死”字刚说完,牛轲廉又狼狈窜回门里,头上华服上覆着层薄雪,抱着胳膊哆哆嗦嗦道:“什么时候下的雪?冻死小爷了,周主事,赶紧给小爷房里送去浴桶和热水……”

众人目露同情之色,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

牛轲廉愣住,这才想起适才将上厅让了出去,拍拍身上的雪尴尬道:“唔,再另外准备间中厅吧。”没等周众答复,便灰溜溜的上了楼。

左滴心觉好笑。如今住宿问题得以解决,因方才意外耽搁许久,左章恒无心再与周众寒暄,众人匆匆到房内安置下来。

上厅只一间,自是给双亲居住。驿馆太小,除却牛轲廉住的那间,别厅只余三间空房。

周众无奈之下只得派人收拾出两间驿夫平时落脚的下人房。

角生带人去看过,说是下人房,因为平素少人居住倒还算齐整。

杨氏本意安排左滴与左潋滟同住一间房,心哥儿年幼,得由嬷嬷陪着,于是他单独一间,左测再住一间。剩下的两间下人房便男女下人各一间,凑合一夜罢了。

左滴闻言撅起嘴,一来她不愿同三妹妹一起,二来也担心宝芽,白日里左测就敢露出那副嘴脸,天知道他会不会起什么歹毒心思。

左潋滟到底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她轻声道杨氏:“母亲,潋滟跟书兰在一起习惯了,没她在跟前怕是睡不踏实。不若我二人住一间下人房,让二姐姐单独住一间吧。”

左滴吃惊的看她一眼,难道她真的痛改前非?不然何必如此委曲求全?

杨氏这一路折腾的昏昏无力,哪儿有心思跟她们计较这些琐碎事,便疲倦地挥挥手:“随你们吧。”

待左滴回到房中,二宝与秋菊正在收拾房间,将铺的盖的皆换上从府中一路带来的用具。几人说说笑笑,见主子进来,方消停下来。

宝芽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还好二小姐将奴婢要了过来,奴婢真怕瞧见堂少爷,早知如此,真不如留在府里跟王嬷嬷作伴。”

左滴挑了挑眉:“当初让你别跟来,还不是你非得要跟着。倒还真不是我将你们要来,而是我那个三妹妹,不知为何,竟要屈尊降贵带着小丫鬟住到下人房,真叫人刮目相看。”

房内除却一张架子床,还有个软榻,三人商量过后决定,二宝睡软榻,秋菊挨着主子打地铺。

左滴说什么都不同意,只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让秋菊同睡在床上,秋菊闻言只是笑笑,也不过多推让,主子对自己的好多了去了……

几人收拾妥当后,有人在外敲门,秋菊打开门,门外是馆内的驿夫传话她们下去用晚膳。

左滴刚欲起身忽的想到适才那人,停住脚步,对驿夫道:“这位大人,小女有些事想跟您打听打听,不知是否方便?”

那位驿夫连连摆手,腼腆道:“小的哪里是什么大人,姑娘您太客气了。您问便是,小的定会知无不言。”

左滴莞尔:“那位牛轲廉牛公子,您可知他的来历?”

驿夫恍然大悟,连声道:“知晓知晓,牛少爷啊,在平山镇那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听着驿夫的讲述,左滴慢慢敛了笑容,面色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

下人房里。

这几间房是专门给驿夫准备的,极为简陋。除却一张歇脚木床再没有其他多余家具。

左潋滟带着书兰进来后,立刻嫌恶掩住鼻子,大气都不敢喘。

屋里燃烧的炭盆,将那些驿夫留下的汗臭味道,烘的更是呛鼻。这是周驿丞再如何派人收拾也驱不散的。

书兰同样颦眉,但她只是个下人,只得硬忍着难闻的气味开始收拾床榻,一边收拾一边碎碎念:

“三小姐为何不与二小姐同一间屋?虽是别厅却比这下人房要好多了,何苦跟着奴婢一起受这罪?”

左潋滟冻的直跺脚,她掩住鼻子瓮声瓮气道:“那么多话作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待书兰将屋子归整的差不多,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左潋滟站在门口处,早已冻的双脚冰凉,她坐到火盆旁,看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等那个人主动上钩了……

……

第一五五章 堂兄与堂妹

……

长途奔袭加之气候恶劣,任谁都是一身疲倦。

左府一行人简单用过晚膳后,左章恒这位大家长见大家皆是面露疲色,终于大手一挥下达命令,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

左滴连欢呼的精神都没了,只想倒头大睡,她跟祝心没精打采地戏耍了会儿,便领着三个丫鬟匆匆回房歇息。

……

是夜,下人房内。

书兰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差点睡过去,她赶忙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灵醒些。

“三小姐,咱们究竟在等什么人?”书兰揉揉眼睛嘟囔。

左潋滟安静坐在炭盆旁,披着厚厚的斗篷,脸色因为寒冷显得过分苍白。

“再等等,会来的。”她小声低喃,似是说给书兰,又像是说给自己。

下人房简陋,肯定不若正房那般严实,冷风顺着缝隙挤进来,竟发出阵阵似呜咽般的声响,加之冬夜的衬托,不只书兰,左潋滟亦是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她反复在心中默念:会来的,一定会来的,若是不来,这番罪岂不是白糟了?

夜渐深,正当书兰几乎快要睡着,左潋滟也即将放弃希望时,蓦地,门外传来微弱的响动:

“笃,笃笃。”

“谁?”左潋滟下意识低声道,书兰也被惊醒,惊慌地看向门处。

“三堂妹特意邀我相见,莫非为兄误解了不成?”

门外传来压极低的男声,透着些轻浮,声音微颤。

左潋滟终于松了口气,她对书兰使个眼色,示意她去将门打开。

书兰一头雾水地前去打开门,门外赫然是披着一身雪花的左测,正站在门口冻地直哆嗦。

左测见门打开,忙不迭快步走进,一屁股挤到炭盆旁坐下,搓着手呵气:“三妹妹可真磨人,有什么话还得特意挑着半夜说,可把为兄冻死了。”

左潋滟见他毫不见外坐在自己身边,嫌恶地皱起眉头,不自觉往外移了移。

书兰匆匆打量门外,见再无旁人踪迹,这才轻轻阖上门,乖巧站在主子身后一言不发。

“辛苦堂兄走这一遭,只是你也瞧见了,太傅府根本没有潋滟的容身之地,想与堂兄攀谈几句,也只得趁着夜深人静时……”左潋滟挤出一丝笑容,神色凄迷。

左测毫无疑问是个色鬼,但却是个有原则的色鬼。他知晓哪些人能动,哪些人死都不能动。

论姿色,左家两个嫡女无疑是顶尖,便连眼前这个庶女,都楚楚可怜别有一番风情。

但他敢去觊觎两个嫡女身边的美貌丫头,却绝不会将歪脑筋打到做主子的身上,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

眼见这个三堂妹楚楚可怜,他却没什么惜香怜玉之心,只因她是个看的着吃不到的,便格外没有耐性:

“三堂妹有话直说便是,若无甚要紧事,为兄便回去歇息,明日一早还得受罪。”

左潋滟怔住,没想到他这般急色之人,竟对自己如此不假辞色,难道自己连左滴身边的丫头都不如?左潋滟心头恨恨,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深吸口气,告诫自己要忍耐,本想激他同仇敌忾,既然他不上当,单刀直入便是:“堂兄千里迢迢来到京里,父亲也没让你多逗留些时日,好领略下京城的繁华热闹,真是委屈堂兄了。”

这话却是说到了左测心坎儿里。

这趟来京是他犯下大错,祖母都护他不得,只得将他打发出来避避风头。莫说暖床的女人,就连小厮都只带了一个,他长这么大从没离开女人这么久过。

本想着到了京里能好好逛逛妓楼花街,顺便尝尝美貌胡姬的滋味。谁料左府规矩大,左渐又不搭理他,生生被拘了好几日,接着就要启程返乡,真是一肚子苦水无处倒。

他也不嫌弃面前这人只得七八岁,且是个女子,便口无遮拦道:“可不是,白日里还好些,到了夜里真是空虚难耐,就觉得心里头烧火,睡都睡不踏实。”

左潋滟与书兰闻言皆花容失色。

毕竟左潋滟再聪慧过人,终究稚龄,就算有再多心思道道,何曾听过男人这般露骨的话?!

当下恶地反胃,恨不得给这无耻之徒一记耳光。

“呵……”左潋滟硬挤出一丝笑,干巴巴道:“潋滟……也替堂兄不值……”

左测是左老太太的心头肉,在老宅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跟谁都口无遮拦惯了,压根忘了眼前这人是太傅府的正经小姐。

他一拍大腿,兴致勃勃道:“没想到竟能遇到三堂妹这般红粉知己,只可惜妹妹年岁小了些,不然咱俩倒是能好好沟通沟通。”

说到“沟通”两字,他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左潋滟差点吐出来,她忍无可忍腾地站起,后退两步俏脸一寒,冷声道:“堂兄自重!”

左测被她这一喝立马清醒过来,方想起这妹妹的身份,背后冒出冷汗,嘴里却不服气道:“半夜相邀的是三堂妹,挑起话头的也是三堂妹,怎地又怨到为兄头上?”

左潋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与他合谋究竟是不是下了一招蠢棋?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她不敢再兜圈子,天知道这混账还能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遂直接道:“潋滟见堂兄对二姐姐的贴身丫鬟,颇有几分意思,不知潋滟看的对也不对?”

左测闻言眼睛一亮,他是好色可他不傻,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还是懂的,他只强辩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欣赏欣赏罢了。”

左潋滟也不拆穿他的心思,知道自己若不把话说明,他是不会吐实的,便冷声道:

“潋滟在府里举步维艰,两位姐姐欺负倒也罢了,毕竟她们是正经主子。可宝芽不过是个丫头,仗着二姐姐宠信,便不将潋滟放在眼里,几次三番欺辱刁难,潋滟如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左测眼神变暧昧,热切地看着左潋滟。

“所以若是堂哥喜欢那丫头,潋滟可以想法子让你如意,她跟了你之后,自然就没机会再欺辱潋滟。”

……

待左测鬼鬼祟祟离开后,书兰担忧道:“三小姐,若二小姐知道这事,定会迁怒你的。”

左潋滟冷笑,没有说话。

迁怒?事成之后她怕是没心情迁怒了。

左测那个傻子,真以为自己费尽苦心,就为了成全他跟一个丫鬟的好事?

只盼他快活之后,莫要害怕后悔才是……

……

第一五六章 是敌还是友

……

北风呼啸,大片大片雪花遮天狂舞。整个世界覆上一层雪白,连那最肮脏的角落,都被圣洁的白色掩盖过去。

下人房的房顶上,翩然站个只着单衣的少年,正是那富贵少爷牛轲廉。

他一改白日里瑟瑟发抖的模样,而是施施然立于风雪中,似乎半点儿感受不到这般酷寒。

待左测离开后,牛轲廉嘴角一歪,似笑非笑瞄了眼房顶下方。

有意思……明明这么弱小又卑微……

……

第二日,风雪稍停,天也放晴,左章恒与驿丞周众道谢辞别,大手一挥,继续上路。

这回,左滴说什么都不肯窝在车厢里,愣是把角连挤到了角生那辆车上,自己坐去车辕。

左章恒拗不过她,只得允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左滴眼睛斜睨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居然是昨日见过的牛轲廉。

牛轲廉歪过头来,一脸的正直:“平山镇路窄道滑,加上下了雪,小爷不忍心左太傅这种好官遭遇不测,这才自告奋勇为你等当车夫,莫要不识好人心。”

左滴没好气道:“可我爹没在这辆车上,你胡诌能不能诌的靠谱点?”

牛轲廉嘿嘿一笑:“那位车夫也是把好手,只你这车上的太年轻,经验不足。”

左滴懒得与他扯皮,将他上下打量半天,脑中回想昨日那驿夫说的话,犹豫半晌,最后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秋菊时不时探头出来瞧,见主子安然坐在车辕上才放心缩回去。

左潋滟仍是安安静静坐在车厢中,仿佛外界所有事都与她无关。

行驶了两时辰,终于出了平山镇,再往前上官道后,顶多再一日就到临州。

众人停下来,找个路边的小店打尖儿略作休整。

用过饭后,左滴抄起手来戏谑看着牛轲廉,打算看他还欲赖到何时。

牛轲廉没事人似的,抱拳对左章恒爽朗道:“太傅位高权重却平易近人,小爷甚是敬佩,愿此行平安、万事皆顺,日后教化万民功在千秋。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轲廉就此别过。”

左章恒先是一愣,虽第一照面对这小子颇为不喜,但此刻听到他的话,难以自制的从心中涌出一股喜悦之情,仿佛遇到什么天大的好事般,合不拢嘴道:

“承牛公子吉言,若无他事,不妨同行去临州逛逛?如此仓促离别真叫人难过。”

左滴双眸倏地转冷,一眨不眨盯着貌似满脸真诚的牛轲廉。

听到左章恒的邀请,牛轲廉只是轻咳一声,余光瞄到左滴的眼刀子,讪讪道:“改日有机会,定去拜访。此番仓促,贸然出行却是不妥。”

左章恒闻言好似十分惋惜:“既然如此,只期日后再见……”

牛轲廉笑着点头应下,忽的转头对左潋滟道:“贵府三小姐年纪虽小,胸中却颇有沟壑,行事进退有度。有此心性,万事可成矣。”

左潋滟脸色僵住,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一面之缘的公子,竟会特意跟自己说这么一番话。

她本能地想出言呵斥,不知怎的,不由自主回道:“多谢公子教诲,潋滟铭记于心。”

牛轲廉见状满意点点头:“前方上了官道,疾行一日便抵临州。小爷就此告辞,他日有缘再见。”

语毕,满身穿金戴玉的少年,大笑着扬长而去,步行而已,却不过几个呼吸间人已行至不见。

众人对此毫不惊奇,该收拾的收拾,该结账的结账,仿佛适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有左滴,她一脸骇色,死死盯着牛轲廉离去的方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离钧身影——

不是红果儿的鸟身,而是她只见过一次的,离钧的真身!

左滴猛咬舌尖,用疼痛逼迫自己强转念头,集中注意力去想别的东西,不知不觉,后背竟出了一层冷汗。

她暗自心惊,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不但轻而易举影响了父亲与三妹妹的心神,就连自己也差点着了道。

不提左滴的如临大敌,牛轲廉缩地成寸,从众人视线中消失后停下脚步,回望离开的方向,脸上重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呵,半神?真是有趣,羽猜的没错,她果然跟离钧有关……

不知道经过自己加持,那个卑劣人类丫头要做的事,会多几成把握呢?

左家一行人,在左滴的忧心忡忡中上了官道,直奔临州而去。

……

临州。

临州是个小县城,位于黄河边儿上,这里居住的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左老太爷是县里响当当的富户,当然,更响亮的名号是——当朝太傅的亲爹。

左老太爷从前也是庄稼汉,可他是个有眼光有理想的庄稼汉。先是不顾他人劝阻,节衣缩食供唯一一个儿子读书识字,更是不顾他人腹诽典卖祖上留下的土地,做起行脚商。

他眼光毒、有决断,不过几年功夫,非但买回从前变卖的土地,而且摇身一变成为整个临州最大的地主。

再后来,他唯一的儿子收了个叛军头头做弟子,所有人恨不得跟左家划清界限,可左老太爷非但不怪罪,反而坚信儿子的选择,对其大力支持。

当所有人都认定左家距灭门不远时,被众人避之蛇蝎的叛军头头,竟然戏剧性的成为康国开国皇帝,左家逆子也跟着摇身一变成为当朝一品太傅。

大家以为左老太爷定会跟着水涨船高,搬去京城享富贵,岂料他为了不影响儿子前程,自愿留在临州继续当一个富家翁,不仅如此,还勒令家中子弟均不得进京叨扰,免得让左章恒遭人诟病。

左滴听到这些传闻时,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心生佩服。

这个便宜祖父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颠覆传统打破常规,难怪商贾人家也能培养出一代开国太傅。

只是,如此睿智果敢的老人,为何会放任继子不断纳妾,还养出左测这样的孙子?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听说他年纪虽大,但身子骨向来爽利,此番突然发作一病不起,究竟是到了岁数还是有其他缘故,也让人心中疑虑。

马车渐行渐近,左滴抬头望去,远处的城门隐约可见,城门上书“临州”两个大字。

不止左滴,左章恒也激动的从车厢内改坐至车辕,急切站起身来,遥望城门,目中满是思念与愧意。

左滴回想起当初的罗姨娘,以及从老宅中走出的抱画,临州老宅在她的印象里简直就是郑长朝从前的大本营。

看着不知吉凶的前方,她微微攥拳,深吸一口气:

临州,我来了!

……

第一五七章 富庶的老宅

……

临州县左府。

香烟缭绕的卧房内,端坐一中年女子。她身着驼灰色小袄,发髻乌亮,脸颊微胖双目紧闭。正盘膝而坐手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夫人,夫人……”一个丫鬟匆匆进了卧房,口中道:“听说大老爷已经抵达城门,很快就要进府哩,咱们可要出去相迎?”

中年女子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轻声道:“你称呼我什么?”

丫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赶忙改口:“二夫人,奴婢知错,还请二夫人饶了奴婢。”

原来这中年女子是左承业的正室夫人。

她将眼睛睁开,叹了口气:“谷儿,往后这宅子里可不只我一个人夫人了,你得警醒些,莫让人抓住错处,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名叫谷儿的丫鬟急忙点头:“奴婢省得,绝对不会犯错。”

左二夫人点点头,站起身来:“谁叫人家来头大。走吧,当然得迎,免得叫人说咱们不懂礼数。”

谷儿上前两步搀住主子手臂,给她套上厚袄,两人慢悠悠往府门口走去。

边走边听到左二夫人轻声问:“妙语和欣然可去候着了?”

谷儿道:“两位小姐老早就过去了,二夫人放心。”

“远儿呢?”

“二少爷进学未归,已经派人捎了话去,想必很快就回来了。”

“唔,孙姨娘和沈姨娘就莫要出来了,上不得台面。”

“是,奴婢省得。”

两人在谈话声中渐行渐远。

……

左滴本以为进城后便会直接去临州左府。没想到刚过城门,马车便停了下来,她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老爹直接发话将她撵回车厢。

她刚想询问,便听角连在车厢外小声解释道,临州县丞率临州官员列队相应,二位小姐还是莫要抛头露面的好。

左潋滟温顺应下,左滴撇撇嘴,临州地方不大,规矩倒是不小。便是长平城内,都有那飒爽的武官女儿策马过市,哪有那般多规矩。

想到当初的罗姨娘连带两个堂姐都以帷帽遮面,左滴心中叫苦不迭。

“下官杜宏伯,恭迎左师大驾。”车厢外响起颇为激动的声音。

左滴悄悄将布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瞅:只见一个长须中年男子,身着官服,对自己老爹一揖到地。在他身后,有几个同样身着官服之人,也跟着行礼。

左章恒从容下了马车,上前扶起最前头那人:“多年未见慷之,为何与老夫生分起来?”

杜宏伯掩面而泣:“下官不才,困守临州不得升迁,未曾想左师仍旧记得下官,下官铭感五内。”

左章恒叹气:“慷之大才,确是受了委屈。只此番家父病重,老夫与家眷归家心切,无法多做耽搁。待老夫见过家父后,定与慷之促膝长谈。”

杜宏伯连道不敢,又与左章恒寒暄几句,便识趣地先行退走。

马车再次前行,左滴探头道角连:“这杜宏伯是何人?为何称呼爹爹左师?难道也是爹爹弟子?”

角连悄声道:“适才听程管事说,杜宏伯杜大人是临州知县,因其两榜进士出身,故而称老爷为师。二小姐难道不知,这天下的举子进士皆以做老爷弟子为荣呢。”

最后这句话,语气颇为骄傲,他可是太傅府的下人呢。

左滴抿嘴一笑,看了看坐在车辕上意气风发的老爹,心想,“梦中”那血流成河的太傅府,今生断不让它重演!

……

马车晃晃悠悠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一个古朴的大门前。

左滴耐着性子没有直接蹦下,而是等角连放好脚凳,与左潋滟秋菊二人一同下了马车。

甫一下车,左滴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写有“左府”两个大字的牌匾下,是一扇大开的厚重古朴木门,门外两侧站着两排人,齐刷刷的看不到头。

领头的是左承业与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想来是二房夫人,他俩身旁站着两位少女,皆以帷帽蒙面,再往后便是丫鬟小厮。

待众人下了马车,便听到齐刷刷的声音:

“小的(奴婢)拜见大老爷大夫人。”

左滴的脑袋“嗡”一下大了,她身为一品太傅的嫡女,都未曾见过这般排场。没想到来到小小的临州县城,倒开了一回眼。

不只左滴,她身边的左潋滟也同样目瞪口呆,想来亦是头一回看到这般场面。

倒是左章恒夫妇,对眼前所见似是习以为常,只道不必多礼,后急匆匆与左承业夫妇客套几句,便逃也似的走入门内。

左滴看着门外不少平头百姓,凑热闹似的对着自己等人指指点点,心里发虚,赶紧跟上爹娘的脚步。

进得府中,左滴放眼看去。

原道老爷子不肯进京是吃了苦,现在看来,谁吃苦谁享福还真说不好。

太傅府算是有钱的,府邸在京里也算得上富贵堂皇。可跟这临州老宅一比,真是穷寡妇赶集——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别的先不说,光眼前看见的丫鬟下人,少说也有百来号。再看这刚进门正对的照壁,上面的图案竟以金丝铺就,那不是用金粉画出来的丝,而是正儿八经用金子融成的丝!

左滴看的哈喇子差点流下来,要不是秋菊拽的紧,真能扑上去拿手抠——别说她见钱眼开,任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

在左承业夫妇的带领下,左家大房一行人沿着曲折的游廊,穿过垂花门,踩着石子漫成的甬路,行至正房前方停下。

左承业看了眼大房的人,体贴道:“大哥与嫂嫂路途辛苦,不若先去安置下。内子早将东跨院收拾齐整,只等着你们回来。”

随后转身对那两个帷帽蒙面的少女道:“欣然、妙语,你俩不是一直闹着要见见京里的堂姐妹?如今见到人了,还不快些打招呼。”

二位女孩闻言将面上帷帽摘下,她俩年岁相近,皆是十来岁模样,一个瞧着活泼一个看着文静。

她俩先屈身一礼道:“是,父亲。”后转过身来,再一礼:“欣然(妙语)见过大伯父、大伯母、两位妹妹。”

左滴跟左潋滟赶紧回礼。

一旁闷不吭声的左二太太,终于上前轻声道:“兄长嫂嫂,请随弟媳来。”

至于站在一旁的祝心,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不管是左承业还是左二夫人,都极有默契的忽略了去。

……

第一五八章 老宅的底细

……

到了东跨院,才发觉临州左府不是一般的大。说是院,其实抵得上人家整套宅子大小。

东跨院又划分出好几个院落,莫说左章恒一家人,便是再来一家也住得下。不同于进门时看到的富贵逼人,东跨院布置的相当雅致。

左滴抬头看,只见正堂上书“仰止斋”,堂前栽种几簇竹子,间或几颗高树。只可惜竹子似乎少人打理,叶片发黄瞧着颇为萎靡。

杨氏站在仰止斋门前,脸上的苍白之色略微好转,她看着那三个大字感慨道:“上次跟老爷回来,怕是十年前了吧?这上面的字,还是妾身研墨,老爷亲笔题的。”

左章恒抚须点头,他关切道:“夫人身体不适,先安置下歇息。老夫先去看看父亲情况。”

杨氏摇头:“妾身无妨,自是该同老爷一道。”她转头客气道左二太太,“劳烦弟妹了,我同老爷略作梳整,先去看望父亲罢。”

左二夫人慈眉善目地较为寡言,闻言微笑:“嫂嫂太过客气,行李就由弟媳交给下人,待你们整理完就同去探望父亲。”

左滴一直竖着耳朵,听到此处跳了出来:“爹爹,滴儿也要去探望祖父!”

连日赶路,又睡在陌生的地方,左潋滟早已困顿不堪,本想着到了住处总算能消停会儿,被左滴这一打岔,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潋滟也想去探望祖父。”

左章恒微愕,他本想让家眷暂且歇息,见夫人与女儿坚持,不由老怀欣慰。

窝在角生怀里的祝心,自打进了院子就眼都不眨地盯着那几簇竹子,听到左滴这般说,扭过头来奶声奶气道:“心儿也去。”

左章恒伸手将他抱过来,开怀道:“都去,都去!”

……

左滴住在仰止斋旁边的小院儿,名唤曲径园。院子不大却精致漂亮,与祝心住的通幽阁比邻。

祝心头一回自己住一个院子,原本有些不情愿,待看到满园竹林后,撒着欢儿扑了进去,左滴叫都叫不回来。

曲径园内,宝芽为左滴更换衣衫,重新梳理头发,宝枝则出去跟院子里的丫鬟交流感情,顺便获取情报。

秋菊边收拾零碎物件边道:“东跨院从前便是老爷的住处,里里外外这些竹子,都是老爷夫人每次回来亲手种的。这回离开的时间久,没人打理都快枯了,让人瞧着怪心疼。”

左滴愕然:“你应该没来过临州吧?怎地知道这么多?”

秋菊抿嘴一笑:“奴婢临行前,跟抚琴把能问的都问过了,省的二小姐初来乍到摸不清状况。”

左滴感慨长叹:“秋菊啊秋菊,等你嫁了人,主子我再去哪儿找这么贴心的丫鬟?”

宝芽正往她身上披斗篷,闻言撇撇嘴:“这话奴婢可不爱听。”

左滴嗔她一眼:“那就多学学秋菊。”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收拾齐整。

过了一会儿,李嬷嬷带着收拾利索的祝心过来,左滴仔细检查他胳膊,见包裹地严严实实的便放下心来。

姐弟俩手牵手来到仰止斋,发现左潋滟已经到了。

人既到齐,几人便跟着左二太太往正房主院行去。

……

主院卧房内。

房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檀木香,夹杂着中药味,烘烤着炭盆的热气,混合成一股子说不出的古怪味道,让人闻了心中烦闷焦躁。

卧房中央放置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架子床,铺着层层繁琐的厚重被褥,上面躺着个干枯老人。

老人身旁坐位老妇,灰白掺半的发髻梳的油光整齐,面色淡漠瞧着颇为严肃,保养还算得宜,可脸上的法令纹极深瞧着就不是好相与的。

老妇从旁边穿着象牙白长袄的女子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人可是到了?”

女子淡淡道:“回老太太,听说收拾齐整了便过看望老太爷。”

老妇冷哼一声:“若真是孝顺的,进府直接来看就是,偏他还得拾掇打扮。”她瞅了瞅女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叫你别整日穿得这般丧气,满脸的倒霉相,难怪承业不喜与你亲近。”

女子仍是淡淡:“无妨,奴婢只想伺候老太太跟前,旁的随缘吧。”

门外走进一个丫鬟,行了个礼,细声细气道:“老太太,大老爷与大夫人来了。”

左老太太放下手中茶盏,也未起身:“唔,叫进来吧。”

……

过来的路上,宝枝已将打听来的消息细细说与主子。

老太爷跟老太太住正院。二房的住西跨院,至于东跨院,老爷未出仕时就一直住着。

从前见过的左淑,早已嫁作人妇,而左滴心心念念的左潇,听说从京里回来后,跟家中女眷上香时不幸走失,找了许久都找不到,想来凶多吉少。

左老太太最疼爱左测与左潇。左潇走失,左老太太悲痛万分,将那日去上香的人都恨上了。

除却孕育了子嗣的孙姨娘,二老爷其余的妾室竟全被她发卖出去。

二太太除了左淑外还有个女儿,名左欣然年十四。孙姨娘有一子一女是龙凤胎,分别是左妙语与尚在学堂未归的左远,皆年十三,只那左远养在大太太身边。

至于左测,他的生母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早在几年前就因病过世,因自小养在老太太处,所以格外得宠。

宝枝絮絮叨叨,又说起各人的脾气。

二太太吃斋念佛,喜好朴素,格外不讨爱铺张的老太太喜欢。

二房的三小姐左欣然,性格随了二夫人寡言内敛,同样不讨老太太喜。倒是四小姐左妙语,听说是个机灵会来事的,加上长得与左潇有几分相似,老太太很是亲近她。

至于姨娘,府中只剩下两个。

孙姨娘是个柔顺的,是二老爷的心头肉,很是受宠,就连二夫人都及不上。

沈姨娘是去年刚被老太太做主提上来,府中下人都说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整日里穿戴不是白就是青,只凑在老太太身边,压根不受二老爷待见。

左滴边听边记,目前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左潋滟乖巧地跟在左滴身旁,宝枝说的这番话,一字不漏全都认真听着。她眼神闪烁,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二堂哥呢?叫左远的那个,他脾性如何?”左滴插嘴问道。

宝枝为难皱眉:“下人只道远少爷深居浅出,除却请安和上学堂都不出院子。倒是不曾苛责下人,不爱理人罢了。”

左滴轻轻点头,不再多言,少顷,正院卧房到了。

她牵着祝心的手,跟着父母迈步走进去。

……

第一五九章 重病的祖父

……

几人鱼贯进入主卧房。

刚走进,左滴就皱起眉头,青天白日的,这卧房里却阴森暗沉。

虽说重病见不得风,但燃了这般浓重的香又门窗紧闭,还特意加上厚重棉帘遮住所有光线。别说是病号,就算正常人闷在这里头也会得病的。

她人微言轻,不便多嘴,跟着父母一道对卧房边上的老妇行礼。

左章恒恭敬道:“国安见过母亲,经年不见,母亲身体可好?”

左滴身子晃了晃,国安……她忽然觉得,父亲给兄长等起的字号还是挺好的……

杨氏福身一礼,左滴等人急忙跟上。

左老太太闻言只是不咸不淡道:“劳你费心,还是以国事为重吧。你父病重,既是为探病而来,就无须跟老身寒暄了。”

说完话,竟是将手递给旁边穿着白袍的女子,起身走了。

左滴愕然,虽然知道这是个继母,但连面子功夫都不做是不是有些太离谱?

左章恒像是早就料到,他轻不可察的叹口气,快步走到床前,语带哽咽道:“父亲,国安不孝,国安回来看你了。”

左滴偷偷踮脚往里瞧,床上陷进厚重被褥中的老人,干枯消瘦,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青紫,对左章恒的呼唤置若罔闻。若不是他的眼皮轻微颤抖,直叫人以为已经过世。

杨氏细心将被角掖了掖,一脸愁色:“父亲究竟得了何病?郎中是如何说的?”

一道进来的左二夫人跟着叹气:“起初只是风寒,本以为用了药便无大碍,谁料后面越来越重。待到入冬,便卧病在床再也下不来,郎中就说人怕是好不了了。平日里送些吃食,也都纹丝不动,眼见着就瘦下来……”

左章恒眼中含泪,扭头问道:“风寒怎能如此严重?难道就没个能诊断出来的郎中?”

左二夫人刚要说话,门外有人道:“这里是临州,比不得长平。郎中的本事比起御医可差远了。”

大家顺着声音看去,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年,十岁上下,身形偏瘦,可他的一双眼晴却阴沉沉的,没有半点少年人的活泛。

左章恒还未出声,左二夫人淡淡道:“远儿休得胡言,还不快来拜见大伯父,你不是向来最崇敬他吗?”后道众人,“这是左远,适才刚从学堂叫回来,想来不知兄长身份,这才口无遮拦。”

左远随意拱拱手,年轻的脸上神情淡漠:“远儿多嘴了。拜见大伯父大伯母,众位弟妹。”

语毕转身道左二夫人:“招呼已然打过,远儿能否回房温习功课?”

左二夫人一边暗暗观察大房人的脸色,一边道他:“你这孩子,就爱做学问,既然如此,那就回吧。”

左远点点头,再次一板一眼对众人行了个礼,又走出去。由始至终,看都没看躺在床上的祖父一眼。

左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老的小的都不像正常人:老太太连句客套话都没有,打了个照面就走了。当孙子的进门就呛声,呛完也走了,二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宝枝凑过来附耳道:“老太太知道咱们老爷要回乡,将她最喜爱的摆设都给砸了,发了好大脾气,奴婢是听东跨院的下人说的……”

左滴吐吐舌头,早就知道继祖母不待见老爹,没成想到了这种程度。

左章恒与杨氏同二太太询问父亲的具体情况,左滴趁着无人注意,偷偷靠近床旁,仔细打量这位只听说过的祖父。

左老太爷干瘦如柴,眼皮微微颤动,不知他究竟能不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左滴凝神静气,微微低下头,掩盖住自己变蓝的双眸,从她青葱指尖落下几滴水珠儿,滴在祖父青紫的唇上。

水珠儿很快渗了进去,左滴见状松口气,她不是大夫不会看病,可既然咽得下水,就证明还有生机。

异水下肚,左老太爷只呼吸平稳些,其他并无好转。

左滴叹气,再一次痛恨自己当年为何学画,而不去学医。

问完情况,杨氏便发话让左滴等人先回去歇着,她要亲自留下照顾老太爷,左章恒也一同留下。

左滴眼见帮不上什么忙,便带着祝心,与左潋滟等人先回去。

只她走之前留下秋菊,叮嘱她与秋萍她们一同帮衬母亲。

……

曲径园内,左滴坐在窗边上看着蔫儿不拉几的竹子,愣愣出神。

宝芽走过来,伸手给她搭上件外袍,责备道:“这么大的风雪,二小姐就算不心疼自个儿身子,也心疼心疼我们不是?真着了凉如何是好?这不比长平,郎中这般靠不住。”

见左滴脸色转黯,宝芽暗恼自己说错话,赶紧赔罪:“奴婢失言,该打。二小姐莫要忧心,老太爷吉人天相,定能转危为安。”,她伸出手轻抚窗外的竹叶,“不知为何,奴婢见了这竹子就打从心眼儿觉着欢喜……”

宝枝站在一旁,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左滴看在眼里,淡淡道:“有话便说,跟了我这么些年,怎地还有这毛病?”

宝枝有些窘迫:“奴婢若说错了话,望二小姐莫要气恼。”

左滴点点头。

宝枝偷瞄一眼宝芽,吱吱唔唔道:“上回,宝芽都那样了,最后不也……二小姐若是忧心老太爷,不若也……横竖心哥儿胳膊很快就长……”

她话未说完,左滴立时变了脸,大喝:“住嘴!”

宝枝吓得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宝芽急忙安抚:“二小姐息怒,宝枝也是见二小姐心忧,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左滴霍然站起,指着宝枝脸色铁青地怒喝道:“心哥儿是个活生生的人,你这般说话,将他当成什么?药品?物件?随便谁哪里不好了,都能将他切下来一块?他是能长出来,可他跟你们一样,受了伤会流血、会疼。上次若不是他师尊及时赶来,心哥儿早就死了!”

宝枝咬住嘴唇,一脸懊悔,宝芽也跟着低下头,脸色黯然。

左滴骂完宝枝,颓然坐下,敛了怒气怅然若失:“你爱争功好出头,这原没什么不好。可方式方法得用对了,你让我将心哥儿当药品用,那你们自己呢?若我遇到什么事,是不是也可以把你们扔出去做替死的?”

宝枝眼泪不受控地涌出,哽咽道:“奴婢知错,奴婢往后定会改,二小姐莫要舍弃奴婢。”

左滴见她确是知错,叹了口气:“起来吧,你真要记住了才好。你这样的心思最容易被旁人利用。宝芽之前的经历,我坚决不允许重演!”

……

第一六零章 人多是非多

……

左滴将啜泣的宝枝拉起来,递给她一条帕子:“擦擦吧,旁人还以为我责罚你呢。这种话往后再不能说,上次救回心哥儿,你主子我也是九死一生。我虽盼着祖父好,但总不能拿旁人的命去换吧?”

宝枝吸吸鼻子,闷闷道:“奴婢记住了,二小姐将我们都当人看,奴婢心中感恩。”

左滴站在窗前,极目远眺:“车到山前必有路,明日咱们就想法子贴告示,一个郎中看不准,那就找来所有能找到的郎中,来个群医会诊,总能辨出病因吧?”

二宝点头称是,还是主子有办法。

……

且不说曲径园里的小插曲,风波的中心人物祝心小朋友,丝毫不知适才有人将他当成了灵药,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心没肺的撒欢儿。

通幽阁的院子中。

祝心像匹脱了缰的野狗,蹦蹦跳跳的满院子乱窜,李嬷嬷使出吃奶的力气,愣是气喘吁吁死追不上。

角生与角连为了方便照顾主子,也住在这院里头。他俩完全没有帮手李嬷嬷的意思,而是傻站在那儿盯着自己主子瞠目结舌。

通幽阁从前大概无人居住,院中种植的竹子长得恣意,道路两侧密密麻麻皆是。只可惜少人看管,加上天寒地冻,竹子干枯发黄,叶落满地。

可随着祝心的扑腾撒欢,这些从南方移植来的翠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黄变绿,叶子也慢慢长出。

——最后,愣是在这冰天雪地里,长成了满院郁郁葱葱的翠竹林!

祝心看着重新繁茂起来的竹林,咯咯笑地像个小精灵,遛着李嬷嬷满院子乱跑。

角生与角连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二少爷莫非是山林精怪?”角连小声问角生。

“不晓得,反正跟二小姐沾边儿的,都不是平凡人。”角生喃喃自语。

“那这满院儿的竹子该如何交代?”角连愁眉苦脸。

“你问我,我问谁去?”角生瞪他一眼,“管住了嘴,你刚来时我可嘱咐过你,若是嘴长说了出去,莫怪我翻脸无情。”

角连赶紧点头,他又不傻,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他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他更懂!

自家主子倘若是神仙,自己岂不是也能混个仙童当当?

两人赶紧加入李嬷嬷的行列,满院子追堵主子。

要折腾就在咱院里折腾吧,可别回头将整个府里的竹子都盘活了,到那时,可真是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

西跨院的主院正堂。

左二夫人就着谷儿的手,坐到檀木椅上。伸出手按了按太阳穴,略带疲惫道:“老爷人呢?”

谷儿没吭声,旁边站的另一个少女恭敬道:“回二夫人,老爷说是出府办事。”

左二夫人手微微一顿,又道:“欣然呢?可在房中?”

那个少女回道:“在呢,四小姐在房中做女红,说是想绣一副经文帕子给夫人呢。”

左二夫人眉头微微颦起。

少女还未反应过来,谷儿急忙道:“稻儿姐姐慎言,如今大老爷一家回来了,妙语小姐才是四小姐,欣然小姐该是五小姐才是。”

稻儿恍然大悟,偷看一眼夫人脸色,赶忙赔罪:“奴婢脑子笨,不晓事,还请二夫人责罚。”

左二夫人轻声道:“从前分隔两地,家中随意称呼倒也罢了。如今住在一处,别叫人笑话咱们不懂礼数。”她捻动佛珠,叹了口气,

“都怪我这个当娘的太沉闷,连带女儿也跟着木讷。不会讨老太太欢心,只知道窝在房里。”

稻儿麻利地倒了杯茶,端到左二夫人跟前,悄声道:“横竖等老太爷过世,他们就会走的。这些年要不是二夫人操持家务,左府早就败了。”

她见夫人没有怪罪的表情,便继续道:“欣然小姐这般庄重温顺,便是大房的淳小姐都比不上。至于妙语小姐,外人都道她不安于室,将来有没有人肯娶都难说呢。”

左二夫人接过茶水,温和道:“话虽如此,可二老爷毕竟不是亲生子。我操持的再好又如何?这家产多半是要留给大房的。”

谷儿闻言撇撇嘴:“二夫人多虑了,大老爷就算为着自己清名,也不会要这些商贾之财。况且他对经商一窍不通,若真舔着脸分家产,就分些空壳子给他去!”

左二夫人摇摇头:“你二人莫要如此刻薄,总归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好。”

谷儿与稻儿对视一眼,齐声道:“二夫人菩萨心肠,奴婢受教。”

白日折腾一天,又说了这会子话,左二夫人便叫她俩下去,想安静诵经。

二人临出门前,左二夫人幽幽道:“对了,回头派个人去嘱咐欣然,没事多去东跨院走动走动,跟那两位小姐亲近些,到底是姐妹。”

二女应下。

……

西跨院偏院。

“娘——我才不要去东跨院,两个小屁孩有什么可打交道的。”左妙语拉着一个女子的手来回晃,声音甜腻地撒娇。

女子梳着高耸的云鬓,肤色白皙明眸细长,长相不算美艳却楚楚可怜地别有一番韵味。

光看外表,这位孙姨娘真瞧不出是生养过两个儿女的,模样很是年轻。

她伸出手轻点左妙语的额头,摇头道:“说了好几次,要叫姨娘莫叫娘亲,被夫人听到又要记恨我。”

左妙语撅嘴:“也就是没旁人妙语才这般称呼,屋里都是自己人,谁敢在外头多嘴,割了舌头撵出去!”

左右丫鬟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大气都不敢出,可见这孙姨娘御下有术,并非外表那般柔弱温顺。

她掩嘴轻笑,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道:“听闻长平京里的太傅府二小姐,那可是圣上在朝堂上亲口赞扬过的。也就是没有年龄合适的皇子,不然以后母仪天下都说不准儿,她与世宁长公主又是手帕交。你和她交好,日后进了京也是个有力依仗。”

左妙语脸上意动,嘴上却不服气道:“定是流言夸大,她比我年岁还小,能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再说了,女儿才不想去京里,就想留在临州,或者去庚封也不错……”

孙姨娘笑着刮刮她鼻子,打趣道:“你就满心惦记你那楚禾哥哥,羞也不羞?”

左妙语听到楚禾哥哥四个字,松了双手捂住脸,背过身去娇羞道:“娘又取笑女儿,女儿不依!”

……

第一六一章 寻医与竹林

……

临州地方小,当朝太傅回乡省亲已是爆炸性新闻。

昨儿个在门口上演了那么大排场,已经足够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了。等到第二日,左府放出消息,不论临州县的还是周边其他地方,但凡是郎中都邀请来左府诊病。

百姓哗然,头一回听说找一群大夫看诊的,乡下地方,郎中水平都差不多,一个说治不了,其他的也没跑儿。

“所以说,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胡乱说的话,还当真了?这下子好了,外头议论纷纷,都当咱们府里是病急乱投医——病傻了!”

左承业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揽着怀中的孙姨娘气呼呼道。

孙姨娘软言细语:“老爷莫要动气,依婢妾看,大老爷千里迢迢赶回来,肯定得想方设法表表孝心。咱们就由着大房折腾便是。”

左承业伸手在她光滑脸蛋儿上摸了一把,转怒为笑:“还是我的卿卿会安慰人,亏得你给老爷生了两个孩儿,若当初连你都被送出府去,老爷在这府里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孙姨娘眼底水光隐现,搂住左承业的胖脖子,悲切道:“那是老爷恩宠,婢妾才能生下两个孩儿,只是远儿打小不在跟前,婢妾想念得紧呢。”

左承业微微皱眉:“子嗣养在主母跟前这是规矩,玉珍她一心向佛,将远儿教导的很好。况且,她不是将妙语留给你了吗?莫要再提这话。”

孙姨娘听到这,微微色变,她赶紧解释:“老爷错怪婢妾了,婢妾断没有旁的念头。远儿在夫人的教导下,学问好,人也上进,婢妾感激都来不及。”

左承业心中一暖,孙姨娘虽然姿色平平,但却最依赖自己,又识大体不爱搅事。

他拉住孙姨娘的柔荑用力一拽,复又拉回自己怀里,色迷迷道:“是老爷错怪了卿卿,这就罚老爷好好疼疼你,管教你今儿个下不来床……”

孙姨娘俏脸微寒,伺候了这人十多年,早就知道他好色又凉薄,可最近远儿的脾气越来越古怪,甚至出言顶撞大老爷,她一时着急差点叫他起疑心。

左承业花天酒地,姨娘一个接一个往府里纳,通房丫头更是不知凡几。偏偏最讨厌后院争斗,可万万不能触他霉头。

孙姨娘心中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却笑的含羞带怯:“婢妾求老爷怜惜。”

左承业将孙姨娘打横一抱,嘴里调笑着:“只要你乖巧听话,这府里的东西,老爷都给你和远儿留着。”,边说边往床榻走去。

下一刻,被翻红浪,一室春色无边。

……

通幽阁院里,左滴看着满园郁郁葱葱的竹林傻了眼。

旁边祝心蹦着高儿欢叫道:“姐姐姐姐,漂亮吧?心儿就住在这样的地方,直到遇见祖师爷爷。”

左滴机械式咔咔转过头看祝心,呆滞道:“这都是你干的?”

祝心用力点着小脑袋,脸上写满了“夸我啊”的表情。

李嬷嬷与二角泥塑似的站在边儿上,这就是做下人的好处,有啥事头顶上总有主子担待着。

宝枝也吃了一惊,倒是宝芽,这丫头尖叫一声,花蝴蝶似的扑入竹林,跟昨日祝心那撒欢的模样如出一辙。

她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圈,方才回到一脸呆滞的主子身旁,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

“小姐,咱们院儿里的竹子也叫心哥儿盘活吧?太美了,奴婢感觉像是回了家似的。”

左滴僵直的看她,莫非,这就是用过心哥儿一只手臂的后遗症?

“好!”祝心听到这话,忙不迭就往院子外头冲,左滴回过神,一把将他的小身子捞回来:

“不成!这可不是长平的太傅府,回头祖父母和二房那边的人瞧见,该怎么解释?”

祝心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他好想让所有竹子都精神起来,但是姐姐不同意,就听姐姐的。

他乖巧点点头:“那心儿就不去了,只在这个院里玩。”

左滴只道他所谓的玩,大概就是捉迷藏之类的,也没往心里去。

宝芽一听,脸色垮了下来,这时的她,倒有些恢复成没出事之前的活泼。

左滴对她的心思表示理解,想了想道:“这样吧,今儿个回来后,你就跟李嬷嬷一起留在这院里,角生与角连住远些,避免别人嚼舌根。”

“好!好!谢谢小姐。”宝芽重新焕发光彩,喜笑颜开,宝枝也掩嘴轻笑。

满足丫鬟的小心愿后,左滴回到正题,她笑眯眯道祝心:“姐姐要出门儿逛逛,心哥儿要不要去?”

……

她按照计划将主意告诉父亲,说要找来众医者会诊辨方,左章恒虽是采纳,但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那许多人。

左滴便打算自己出府去,她不是医者,瞧不出祖父到底身患何疾,可仅仅得了风寒就落到如此,未免有些牵强。

府里头的下人都是二房与老太太的人,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那么到外头逛逛走走,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毕竟左府家大业大,少不得被人关注,没准儿就能探出些蛛丝马迹。再者,若有得了信赶来的医者,也能提前接触接触,倘若老太爷的病是府中人作祟,留在府里干等只会错失先机。

至于为什么要带上祝心……

刚到临州左府那日,左承业夫妇对祝心的态度,让左滴很介意。

她不信是那二人眼神不好没瞧见,更不信他们不知祝心身份。自己双亲因为探病心切,兴许忘了逐一介绍,但二房的人绝对是知道祝心此人的。

左滴没经历过夺产夺嫡,可电视剧却看过不少。

老太太得知大房回临州那般气愤,原因不外乎怕失了家业。二房对祝心不管不问,极有可能是打定主意不承认他的身份。

倘若只是不承认倒也无妨,怕只怕万一起黑心,对祝心下毒手。左滴不怕祝心被害死,只怕他们怎么都害不死,最后当他是个妖物……那事情就大条了。

所以,左滴特意叫祝心住在自己旁边,所以,她打定主意不管自己走到哪儿,都要将他带着。

……

祝心若是平常听到这话,早就一蹦三尺高,可今儿个却没有喜悦,反而小脸儿皱巴巴的,看上去很是为难。

他恋恋不舍的瞅了竹林好半晌,终于扭过头来,含着眼泪委屈巴拉的:“去就去吧。”

左滴被他的小模样逗乐了,将他抱起来,往小脸儿上“吧唧”亲了一口:“放心,你的竹林跑不了。”

……

第一六二章 白色的姐姐

……

临州不过是个县城,地方不大。加上坐落在黄河边儿上,母亲河暴怒时,遭受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水患。虽谈不上贫瘠,却离富庶相当有距离。

若要提起临州的特产,无他,只有左家——拥有一个当朝太傅的左家。

于是乎,身为临州人,你可以不知道县丞是谁,却不能不知道左家在哪儿。

左滴出府自然扮了男装,这次就连随行的二宝也跟着扮作小厮。他们四人摇身一变,成了带着小厮逛街的两位富家少爷。

祝心离开竹林,只萎靡一小会儿,就被这跟长平截然不同的景象所吸引,往来皆是百姓布衣,此时正值晌午,许是都在家中午休,街上人并不多。

左滴晃悠了一会儿,找人打听到临州最有名的酒馆,领着二宝与弟弟径自杀了过去。

要论打听消息,没有比酒馆茶寮更合适的地方。

“哎,听说没?左太傅回咱临州了,那排场,红妆十里啊。”果不其然,街上人少,可酒馆里却热闹非常。

左滴刚进门,就听到有人闲聊八卦,声音还不小。

“哈哈,十里红妆那是娶媳妇的排场,李老二,不懂别瞎说。”

见到左滴四人,原本趴在柜台上津津有味听八卦的掌柜,起身迎上来殷勤道:“这位公子瞧着面生,怕不是临州人吧?您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左滴背起手,昂头微笑:“在下初来贵地,恰逢膳时逛到此处。掌柜的莫要藏私,将店里的招牌都端上来便是。”

掌柜笑呵呵:“公子您有口福,小店的吃食可是临州拔尖儿的。小二,带客人入座。”

一个青衣跑堂应声上前,眉开眼笑的把他们往里请。

左滴四人坐在一张靠窗的圆桌上,她随手赏给小二几个铜子儿。

小二拿了赏钱,笑的更加真诚,他麻利将桌子抹了抹,神秘兮兮道:“公子莫非也是个郎中?”

常言道有钱好办事,左滴很满意小二的积极主动,状若不经意问:“为何说在下是郎中?可有什么说法?”

小二笑嘻嘻:“当然是因为左家了。公子难道不知,大康的一品太傅,正是咱们临州人。”

左滴听着小二骄傲的语气,忍不住轻笑,她问道:“那又与郎中有何关系?”

小二还未说话,进门时那两个闲谈的人反倒过来凑热闹。

被称作李老二的汉子高声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左太傅昨儿个刚回来,今日就放出消息,要寻所有郎中,为左老太爷会诊。”

另一个人跟上:“可不是,这消息一出,怕是整个川实郡的郎中都会往咱临州赶,您瞧好吧,顶多三两日。”

左滴含笑冲两个热心人抱了抱拳:“多谢两位兄台解惑。可这左老太爷究竟得了何病?为何要寻这么多郎中?”

适才还热心的两人,听到这话,顿时不作声,只敷衍道:“旁人的家务事,咱们哪儿能知晓,吃酒、吃酒。”

左滴不气馁,看了看同样满脸难色的小二,从怀里掏出一串铜子儿,塞到他手里:“在下就是好奇,小二哥可知晓是何缘故?”

小二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将铜子儿放回桌上,苦笑道:“公子莫要难为小的,您路径此地,没几日就走了,小的一家老小都在临州,可还要过日子的。”

语毕不待左滴再多言,麻溜儿的退了下去。

左滴皱眉,瞧他们这般行径,分明就是有内情。看来自己的担忧多半要成真,祖父的病另有蹊跷。

少顷,菜便传上来,小二也不与左滴寒暄,放下饭菜便匆匆离开。

宝枝悄声道:“少爷,下来该怎么办?他们分明就是知道内情,要不然咱们就……”她眼中厉色一闪,手往脖子前面一划拉。

左滴“啪”一声打落她的手,没好气道:“别动歪脑筋,这里是临州不是长平,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遍整个县城。先吃饭吧。”

适才打探消息时,祝心不吵不闹,乖乖的坐在位子上像个布娃娃。

此时饭菜上来,左滴抛开心中疑虑,认认真真帮祝心挑菜,直到将每种菜式都捡了一些放在他面前的盘儿里,方才开始用餐。

她刚夹了一筷子青菜,忽听旁边桌上传来一道悦耳女声:“想要知道左老太爷如何得病?可以,十两银子换一个问题。”

左滴顺着声音看去,说话之人是个白纱遮面的女子,如瀑青丝绾成一束。她披着白色斗篷,内里一件纯白水裙,正端坐相邻桌上自饮自酌。

左滴狐疑地皱皱眉头,通常这样打扮的,要么是白莲惯犯要么就是有洁癖。况且,如此抢眼的人,自己进来时竟完全没有注意?这不合常理。

她对二宝使了个眼色,站起身坐到白衣女身旁,试探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女子放下手中酒杯,如雪素手伸出上翻,淡淡道:“十两。”

她的声音温润柔美,十分好听,可这内容却叫人瞠目结舌。

左滴僵住,只是问个姓名就得十两?难道她很缺钱不成?

伸手制止住起身想要出头的二宝,左滴干脆利落的从怀中掏出沉甸甸一锭金,“啪”一声放在桌上,脆声道:

“这个全给姐姐,姐姐可能痛快些为在下解惑?”

女子云淡风轻将那锭金揣入怀中,举手投足不带一丝烟火气,她抬眼看左滴,轻飘飘道:“既然你这般痛快,那就为你破一回例。”

左滴这才仔细打量女子,白纱遮住她眼睛往下的半边脸庞,但她双眸似一泓清泉,纯净不染尘,怎么看都不像那贪财之人。

只听女子接着道:“首先,莫要叫姐姐,该称姑娘或小姐。你如此称呼,要么会暴露是女扮男装,要么……就只能是登徒子了。”

左滴微囧,她经常被称呼小姐,但管别人叫小姐,总觉说不出口,虽然已经融入这个世界很多年。

“那这位姑娘,请问如何称呼?”左滴从善如流的改口。

女子声若黄鹂:“你可听说过江南谢?”

左滴皱眉思忖片刻,江南蟹?莫非她想要加些吃食不成?

她迟疑回道:“这……姑娘说的莫非是大闸蟹?那的确是南方特有。”旋即皱眉,“可现下正值严冬,此地又距离南方遥远,怕是十分难寻。姑娘可能换个要求?”

女子:……

宝芽宝枝:……

祝心往嘴里塞了块点心眨眨眼。

……

第一六三章 医生与暗箭

……

打从一照面,白衣女就一直清高孤傲,似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听到左滴这般说辞,终于有些破功。

她好听的声音有些微颤:“感谢的谢……并非蟹子的蟹……”

o?左滴大汗,心知自己闹了笑话。她干笑两声,不再自作聪明:“在下孤陋寡闻,还请姑娘解惑。”

女子平复下呼吸:“江东王,江南谢,杨枪左书定天下。你身为长平左府的二小姐,竟然不知江南谢?莫非是故意欺我不成?”

左滴被这番话震的一愣一愣,乖乖,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超霸气的有木有?若是她没理解错,这杨枪想必指的是外祖父,而左书,除了自己老爹还能有谁?

等等……

“你如何知道我是左家的二小姐?”左滴警惕的看着女子。

被瞧出女扮男装很正常,破绽太多,可知道身份就另当别论了。

女子掀起面纱一角,露出精致的下巴。她小啜一口清酒,淡淡道:

“你无喉结,骨骼纤细肌肤细腻,必是女子无疑。从你进了酒馆就变着法问左老太爷的病情,联想到昨日左太傅携家眷来临州,大女儿并未随行,所以推断你不是太傅府的左二小姐,便是左三小姐。”

“那你如何就认定我是左二小姐?”左滴佩服女子观察细致心思缜密,却不依不饶追问。

女子放下酒杯:“能女扮男装,为求真相混迹市井的,只能是圣上金口封号,巾帼不让须眉的左二小姐。”

圣上何时封号了?左滴一头雾水,她全然不知自己的大名已经由长平扩散至整个大康,乃至出了大康。

但这不妨碍她对该女子的倾佩,左滴拱拱手:“姑娘聪慧,左滴心服口服。那姑娘想必就是江南谢家之人,只是,这顺口溜究竟什么意思,左滴不懂,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女子似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杨左乃朝堂上的文武泰斗。王谢则是民间的文武世家。于是便有了江东王,江南谢,杨枪左书定天下这话。”

左滴恍然大悟,继而问道:“那谢姑娘为何会由江南来到临州?适才姑娘说,知晓我祖父因何而病,可是真的?”

女子闻言倏地住了口,正在左滴茫然不解时,那只如雪素手再次伸出上翻。

左滴忍住爆粗口的冲动,再次掏出一锭金,用力摁在女子的玉手上!

女子云淡风轻收起金锭,继续道:“谢家是传承数百年的书香世家,我不喜从文偏爱医术,便被驱逐了。此问题触及我心中痛处,故而额外收费。”

左滴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贪财也好缺钱也罢,能将理由说的如此清新脱俗,这位也是朵奇葩。

“那我祖父究竟如何病的?”左滴迫不及待道。

“气病的。”

左滴听到这轻描淡写三个字,吃惊的张大嘴巴。

她想过下毒、想过拖延病症、想过各种各样的原因,唯独没想过会是气病的。

“谢姑娘可知此中详情?”

女子拿起酒壶重新斟满一杯酒,轻声道:“离开谢家后,我一路游历到处探寻疑难杂症。来到临州听闻左家老太爷病重,郎中却束手无策。便自荐上门,可惜因是女子,被拒之门外。”

她将杯中酒饮尽,继续道:“被拒后本欲离开,无意听到下人谈话,原来是家中的大少爷,染指主母丫鬟,却被老太爷撞见,当场就气晕过去。醒来后便卧床不起。”

左滴暗道,原来如此,她见祖父嘴唇青紫形容枯槁,怎是区区风寒便能导致?

可恨祖母与二房之人,将内情瞒的滴水不漏,连病因都不肯说出,只让郎中当风寒治,难怪久病不愈。

这次不待女子伸手,左滴从怀中一古脑儿掏出三锭金,统统塞给她,急切道:“谢姑娘既然专寻疑难病症,想来医术定然了得。我只有这些,全给姑娘,还请姑娘出手,救治祖父。”

谢姓女子低下头,静静看着那三锭金,半晌方幽幽道:“你却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大方的一个……”

左滴斩钉截铁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根本买不来命。莫说这些,若是不够我会想办法找来更多,只要姑娘肯相助。”

女子面纱下轻笑一声,双眸略弯,这是左滴与她攀谈许久,见到她除了淡然外唯一一个表情。

“左家会诊那日,我会去。至于会不会有人来阻,就看你的了。”

女子说完话,徐徐起身,那前后加起来整整五锭金,也不知她藏在身上何处,整个人翩然出尘,似降落到人间的仙子一般。

左滴看着女子起身往酒馆外走去,忽的想到还不知她姓名,急忙道:“姑娘究竟何名?”

“谢宁歌……”

佳人已去,只留余声,萦绕众人耳畔。

左滴环顾四周,如此出彩的人物,众目睽睽之下走出酒馆,可馆内的人却仿佛没看到般,各自饮酒交谈。

“二小姐,这位谢姑娘颇为古怪。”宝枝凑上来道,宝芽也跟着点头。

左滴握紧双拳,不怕她古怪,越古怪的人越有真本事。只要她能救得了祖父,莫说是银钱,便是别的,只要自己有,统统给她又何妨?

……

临州左府,东跨院墨香园。

“如何?可都问明白了?”

书兰刚进门,左潋滟便急不可耐地迎上去问道。

“回三小姐,二小姐和二少爷的院儿里严防死守,连个洒扫的丫鬟小厮都进不去,奴婢实在是探不出什么来。只听说宝芽要搬去二少爷那边的院子。”书兰一脸歉意。

左潋滟眯起眼睛,过了半晌,她像是下了决心:“少了宝芽,那院里只剩下宝枝一个丫头,正是天赐良机。你把那东西想法给左测送过去,明儿我亲自去拜访我的好姐姐。”

书兰大吃一惊:“三小姐,若是被旁人知道了……”

左潋滟摆摆手:“你行事隐蔽些,自打回来临州,左测对宝芽便不再那般上心,必须趁他还有些兴致抓紧行动。”

书兰咬唇,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

“对了,以后要改口,这是老宅不是咱们府里,按排行该叫我七小姐。”左潋滟嘱咐。

书兰应下。

……

入夜,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东跨院进了西跨院,过了一会儿,身影复鬼鬼祟祟的溜回东跨院。

左府上下早已进入梦乡,无人留意这小小的插曲。

……

第一六四章 进击的小姐

……

左滴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三位小姐,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

宝芽搬去祝心的院子,秋菊留在杨氏身边帮衬,诺大个曲径园里,只有宝枝与她主仆二人。

此时这唯一的丫鬟正报幕似的行礼:“奴婢见过四小姐、五小姐、七小姐。”

那三位小姐也有些尴尬,她们各自领个丫鬟加上自个儿,齐刷刷的六个人,倒显得院里的左滴势单力薄像个外来客。

“书兰(小麦、冬云)你们退下吧。”三位小姐异口同声,让丫鬟退了下去。

曲径园里的主仆二人这才看着不那么冷清。

“宝枝,将茶水点心搁下,你也下去吧。”左滴吩咐。

宝枝应下。

左潋滟想来探探情况,没成想路遇二房的这两位,想到她俩巴巴跑来跟左滴交好,却没将自己放在心上,不由地心中又是一阵气闷。

待丫鬟们都退下后,左妙语眼珠一转,走上来攀住左滴手臂,笑容甜甜:“六妹妹,早先淳姐姐经常把你挂在嘴边,可惜身为女儿家出不得门,不然真想去长平看望你。”

左滴看一眼这名副其实的妙语姐姐,挤出笑容:“无妨,滴儿这不是回临州了吗,四姐姐可以看个够。”

左妙语僵住,不过是说个客套话,她这般回话让自己怎么接?究竟会不会聊天?

左欣然从进了门就鼻观口口观心,坐在椅子上像尊菩萨,唯一说过的话,就是让她的丫鬟小麦先退下。

反倒是左潋滟,闻言低笑一声,出言解围:“四姐姐莫恼,六姐姐向来喜欢开玩笑。”

左滴将手臂上的左妙语扒拉下来,皮笑肉不笑:“各位姐妹齐齐来到我这,到底有何贵干?”

左妙语见她不按常理出牌,撅起嘴坐到一边:“不过是来看看妹妹,怎就这般不招人待见。”

左欣然淡淡道:“六妹妹和七妹妹久居长平,头一次回临州,姐妹间自该多走动。”

左潋滟附和称是。

左滴头大如斗,她宁可去给墨琛渡四五六七劫,也不愿夹在这群莺莺燕燕中唇枪舌战。

聊天?聊什么?完全没有共同话题。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还是左妙语机灵会来事,她虽心有所属,但她的楚禾哥哥心向仕途,将来是要进京赶考的。听母亲的话跟六妹妹搞好关系,定会有大用。

她迅速褪去脸上不悦,改成笑模样:“六妹妹从未见过我等,怕生也是正常的。咱们就闲话家常,不必拘束。不知六妹妹和七妹妹平时有何爱好?我喜欢唱曲儿,五妹妹喜欢念经。”

左欣然皱眉,想来对她说的念经不置可否,但她安静惯了,并未出言反驳。

左潋滟抢着道:“潋滟没什么擅长的,偏爱读书写字,倒叫众姐姐见笑了。”

左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爱好?杀人放火算不算?

“没什么特别的,就爱屋里待着。”

听到这话,左妙语再次脸色一僵,停顿半天愣是接不上话。

左滴看这架势,一直僵持着不是办法,她心念忽动,昨日那谢宁歌说祖父是被气病的,这两个姐姐究竟知不知情?

她一改之前疏离,轻笑道:“我向来口无遮拦,两位姐姐莫要怪罪。平日里就爱玩耍,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倒是二位姐姐,你们可知祖父生病的来龙去脉?”

左妙语正愁六妹妹跟个刺猬似的,简直无从下口,听她有了攀谈的意思,喜从中来,不假思索道:“当然知道,还不是大哥犯浑,将祖父给气病了。”

话刚出口,她脸色一变,想要改口却来不及,左欣然冷冷的瞪她一眼,低下头去。

左滴心道果然,谢宁歌没有乱说,祖父并非风寒,真是被气的,因为生气病倒,难道是心脏病?如果是心脏病那可真完球了。

“其实……不能全怪大哥。”左妙语惴惴不安补充,“祖父当时确实气病了,可没几日就好了。只是才好了一日,就又病倒,再没好起来。”

“四姐姐慎言!”左欣然霍然站起,气恼喝道,“你胡乱说些什么?祖父一直卧病在床,何时好过?”

“谁胡说了?”左妙语不服气回嘴,“我亲眼瞧见的,祖父不但好了,还在院里走动。后来跟大姐姐说了会话,直到那日夜里才又病倒的……”

她声音越说越小,大概自己也察觉不妥。

左欣然气急,攥起拳头浑身颤抖:“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跟大姐姐说了话又病倒,你……”

左滴心中咯噔一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本以为祖父被气病,一直卧床至今。听左妙语的意思,她曾见到祖父已经好了,不但能在院里溜达,还能跟大姐姐聊天?

大姐姐……莫非是左淑?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左滴脑海中浮现出三岁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二房嫡长女左淑。

“我没这个意思,你别总哭,搞得像是我欺负你似的。”那厢二房的两位小姐还在吵吵。

“我、我回去告诉娘……”左欣然眼眶通红,泪眼婆娑,“你诬赖大姐姐。”

“你除了会告状还会干什么?”见她一直纠缠不休,左妙语终于没了耐心,“大姐姐隔三差五就回府打秋风,恨不得将整个家都搬去夫家,说不定就因这气恼了祖父,才害祖父再次犯病。”

“我、我撕了你的嘴!”左欣然淡然的模样彻底崩塌,她冲上去一把揪住左妙语的头发,用力往下拽。

“哎哟,你松手。”左妙语吃痛,一手握住自己的头发往回拉,一手胡乱在左欣然脸上身上抓挠。

回过神来的左滴,看到打成一团的两个姐姐,大感头痛,赶紧上前拉架。

好在她力气大,很快将两人分开,只是一个头发被扯掉一撮儿,一个脸颊被指甲划破了皮。

左滴眼睛余光瞄到左潋滟,见她非但没有瞧热闹,反而在四下走动打量,心中不由打了个突,这个事儿精妹妹又想干嘛?

左潋滟察觉左滴的目光,赶紧走过来,装作关切道:“不过是些小事,两位姐姐莫要伤了情分。潋滟还有事,就先告辞。”

语毕出去喊了书兰,匆匆离开曲径园。

仍像两只斗鸡似的四五小姐,恶狠狠的互瞪半晌,最后各自冷哼一声,叫了丫鬟气呼呼走了。

余下左滴与闻声赶来的宝枝,两人傻愣愣站在当场,大眼瞪小眼——

这都什么事儿啊!

……

第一六五章 被骗的禽兽

……

送走三位麻烦精,左滴看了看没怎么动过的茶点,本想叫宝枝收拾下去,话到嘴边却心血来潮地咽了下去。

不知怎的莫名觉得口干,便顺手拿起自己跟前的茶盏,一饮而尽。咂咂嘴巴,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又往嘴里塞了几块点心才觉心中踏实些。

宝枝很少见主子用点心,她向来不喜甜食,奇怪道:“可还要再拿点来?”

左滴吃完点心后方觉厌恶,甜腻味瞬间蔓延整个口腔,她摆摆手:“撤了吧。奇怪,我居然自己吃了点心?”

她摇摇头没在意这点小事,待宝枝下去后,重新倒了杯茶漱口,回忆适才左妙语的话。

祖父的确被左测气病,但无大碍,过几天就好了。病好后在院里散步,遇到回府打秋风的左淑,两人谈了会儿话,然后当日夜里再次病倒。

二房的人与祖母,不但隐瞒祖父病因,还隐瞒了他是二次发病,只推搪说是风寒。

如此看来,之前想过的心脏病也未必靠谱,究竟如何,还得等专业人士来判断。

只是古代交通不便,等四里八乡的郎中都聚齐,还得再过几日。

想到那位名叫谢宁歌的清冷女子,左滴心中没来由多了些自信,敢接自己的五锭金,就得有相应本事。

哼哼,左滴磨磨小尖牙,若是个装神弄鬼的,就剁掉你那双气质出尘的敛财手!

……

坐在一家酒馆中的谢宁歌,仍旧白纱遮面自饮自酌,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心中狐疑,貌似有人在说自己坏话?

谢宁歌低头,看着桌上空荡荡的酒壶与酒杯,叹了口气:

还好提前要了酒水和饭食,不然今日又得饿肚子。五锭金啊,还没捂热又没了,再不去掉这丢钱的霉运,堂堂一代女神医,怕是就要饿死路边了……

……

是夜,左滴如往常一样,以入定代替睡眠,平时入定很容易,只需两眼一闭直接躺下便是。

可今日,她每想将心神沉入,总觉心惊肉跳,似乎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左滴凝神集中注意力,聆听整个府中情况。

府里很安静,大部分人已然入睡,偶有值夜下人轻微走动,连府中猫狗家禽都静悄悄的,没有听到半点异常。

她平心静气,再次试着抱元守一沉淀心神,这回终于顺利抵达识海,安稳入定。

宝枝见主子呼吸平稳,便轻手轻脚放下帘子,又去拨了拨炭盆,四下环顾再无旁的事。她便熄灭灯烛,打了个哈欠往偏房缓步行去。

进入偏房,宝枝烧了些热水烫烫脚,之后铺好褥子便开始解衣衫,刚解到一半儿,忽然耳朵一动,卧房里好似有响动声。

宝枝没有多想,只当是没关好窗户进了风,便随手披件外袍,从桌上拿起一盏油灯往卧房去。

……

自打回了临州,左测重回众女怀抱,再不是之前的**熏心。纵使宝芽长得实在标致,但到底没有从前那般饥渴了。

直到那夜书兰偷偷敲他房门,给了他一包粉末。

左测十来岁便混迹花丛,一闻就知道是助兴的药物,可书兰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要服用,左测心中不悦:这不是小瞧自己么?

对此书兰的解释是,宝芽毕竟是头一回,又是这样的方式,届时难免哭哭啼啼。万一他到时候心软下不去手,再惊动她的主子,非但得不到美人还会惹下大麻烦。

左测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便同意了。

第二日傍晚,书兰又来传信,说事情办成,左滴与另一个丫鬟已被她们想法子支开,卧房里只有宝芽一人在,直接进去即可。

左测喜上眉梢,待入夜,他将粉末和着水服下后,偷偷溜进东跨院,等到众人都睡下,方蹑手蹑脚摸进曲径园的卧房里。

黑灯瞎火的他也瞧不清楚,只看到床上果然躺着个女子。

左测服了药,正欲火难耐血脉偾张,鼻尖又萦绕着女子诱人体香,他三步并两步快步至床前,一把将被掀开,便要往那女子身上扑。

就在这时,门口“咣当”一声,紧跟着响起女子刺耳的尖叫:“啊——”

……

宝枝刚进卧房,就见一男子掀开主子被褥,眼见就要扑上去,她吓得将油灯扔在地上,大声尖叫。

男子似是被她的尖叫声吓住,弃了床上的主子,大踏步冲向自己。

宝枝压根没有转身逃跑的念头,她猛地低头险险避过男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床前。

借着月光看到主子眉头紧锁,脸上滚落大颗汗珠儿,像是做了噩梦,她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宝枝快速打量一番,发现主子的衣衫整齐,这才松口气,她赶忙扯过被子往左滴身上裹。

才伸出手,她眼前一花,被人揪住衣领拽了起来。

宝枝花容失色,扭头一看,立刻认出这男人原来是堂少爷,左测!

她吓得魂不守舍,若是被旁人瞧见,不管发没发生事,主子的名声算是毁了,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嫁给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可她如何不知主子心性?真到那个地步,想来宁可去死也不会委曲求全。

宝枝牙关紧咬,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免得惊动其他人。她双脚乱踢拼命挣扎,想从左测手底下脱身,却不受控制的被扯到一旁。

左测血气翻涌早就按捺不住,眼见这该死的丫头坏他好事,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他将宝枝甩到一边又喘着粗气往床上扑。

宝枝连滚带爬冲到他脚边,死命拉住他的衣摆,眼泪狂飙却只敢低声哀求:“堂少爷,千万不要,奴婢、奴婢求您。”

左测被她烦的不行,正准备一拳将她打晕了事,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却是宝枝白花花的胸脯。

宝枝适才已经准备歇下,衣裳都脱了一半,听到有动静只披了件外袍,这一番撕扯,外袍和外衣都已脱落半截。

左测看到这香艳的一幕,鼻血霎时狂飙,他红着眼拽起宝枝,三两下就将她摁倒在地。

宝枝不过是个弱女子,哪儿能抵得过左测的蛮力?她羞愤欲死,拼命捶打,却无法移开他分毫。

眼见响动越来越大,宝枝颓然放弃挣扎:罢了罢了,若他就这样发泄完,可以不去伤害主子,那她……认命。

左测见宝枝终于不再闹腾,兴奋地腾出手来解裤带。

宝枝泪流不止,捂住嘴巴绝望地躺在冰冷地面上,扭头转向窗外不去看左测,眼神空洞而死寂……

蓦地,她双目圆整,瞳孔猛地放大——

我的老天爷!她、她看到了什么?

窗外那究竟是什么?!

……

第一六六章 森林与救兵

……

灵物竹心,需得莫大造化,再以天地之气滋养万年,方能应运而生。

竹心现世,不过是团精魄,无形无体,飘荡在污浊尘世,躲避来自人类或其他生灵的觊觎。随着时间推移,这团至纯至真的精魄,将会被世俗所染,最终慢慢消散,重归天地。

祝心正是竹心,可他是个拥有逆天气运的竹心。甫一现世就遇到高人,得以化为人身,不但避免被其他生灵发现,还隔绝了绝大部分的尘世污浊。

竹心夺天地造化,活死人肉白骨轻而易举,只是祝心是个幼年竹心,之前被夺灵符逼的差点魂断魄消,幸亏有左滴才不至于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现在虽然胳膊长出来了,但“药效”比起从前大打折扣,但是,别以为竹心只能用来吃,身为草木精华,他毫无疑问是植物中的王者,作用到他本体的竹子身上,效果更是翻番儿。

白日里得了姐姐的允许,祝心终于放开身心的玩耍。若是左滴知道他的玩法是什么,定会哭着喊着不允许的。

二角已经搬到通幽阁最边上,早早就歇下,至于李嬷嬷,她如今的神经比树都粗,面对任何异样都稳若泰山。

而宝芽……她大概巴不得祝心玩的更欢脱些。

……

这、这到底是什么?

本已绝望的宝枝,看着窗外的幢幢黑影,骇的连她身上正压着个人都几乎忘了。

只见曲径园的墙外,凭空出现无数根高耸的巨树,枝叶繁茂,在夜色的衬托下如同狰狞巨兽,铺天盖地遮挡住她的视线。

宝枝用力揉揉眼睛——妈呀,这哪里是巨树,分明是像巨树一般粗壮的竹茎!

再定睛一瞧,竹子最顶端,竟然还有两个人?

宝枝使出吃奶力气,猛地将身上的左测推下去,含着两泡热泪冲着窗外呼喊:“心哥儿,宝芽,救我——”

正被这参天巨竹惊喜一脸的宝芽,隐隐约约好似听到宝枝的声音,她抓着竹枝朝下看,透过敞开的门窗,将卧房内的惨状看的清清楚楚,顿时骇的魂飞魄散。

她二话不说就想往下跳,祝心赶紧拽住宝芽胳膊,小胖手一指,他俩身下的竹枝,仿佛有生命般,蜿蜒向下伸展,竟直直伸进曲径园的卧房内。

精虫上脑的左测,还没看清眼前突然出现的是什么,便被一根坚硬的竹枝狠狠抽在后脑上,吭都没吭一声,昏迷倒地。

宝芽急忙抓起地上的外袍将宝枝裹起抱在怀里,连声道:“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宝枝擦干眼泪拉紧外袍,顾不得多言,反手拽着宝芽便往床边跑:“快,快看看二小姐,她不对劲!”

……

左测刚摸进卧房时,左滴就察觉了。她当下就想从入定中醒来,好好教训这畜生一番。

可当她将心神退出识海时,恐怖的事发生了,她竟然无法回归心神?这是在她清醒时从未遇过的情况。

此时的左滴,能感受到外界发生的事,但半点动弹不得,她只能焦急感受着左测掀开自己的被褥,其后宝枝赶来,左测这个畜生竟然要对宝枝下手。

左滴想要强行突破识海,但无论她如何运力,都无可奈何。

往常像是自家大门一般进出随意的识海,此刻却仿佛变成一个囚笼,将她的心神死死锁在里面。

左滴心中大急的同时,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叫牛轲廉的少年,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想起他……

正在她决心孤注一掷逆转心法,拼着受重创也要醒来时,忽然感受到宝枝危机已经解除——

左测好似陷入昏迷,房内多出来的两个人是祝心与宝芽。

左滴停下自残举动,松了口气。

既然宝枝得救,她就可以慢慢来,总之必须要弄清楚被困识海的原因是什么。否则这样的事再来几次,天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

宝芽听到宝枝的话,脸色大变,两人跌跌撞撞往床前奔去,祝心从竹枝上滑下来,也跟着一溜儿小跑。

床上的左滴仍旧双眸紧闭,眉头却已松开,面色缓和呼吸平稳。

虽不知主子究竟出了什么事,目前看来像是无大碍。宝枝稍微放下心来,跌坐到地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少爷为何会跑到这来?”宝芽满肚子问号。

“我也不知道,适才听到卧房有动静,进来就看到他、他想对主子……”宝枝恨声道,她扶着宝芽的手站起身。

宝芽极有眼色的将祝心的小脑袋抱在怀里,挡住他视线,宝枝快速将衣裳穿戴整齐。

两个丫鬟将卧房收拾齐整,看着晕在地上的左测犯了难。

宝枝看了一眼左滴道:“小姐像是能听到我们说话,就是不知为何没法醒来。”

宝芽皱眉:“难道被人下了药?”

宝枝摇头:“小姐可不是普通人,什么药能瞒过她?况且今儿个一直在院里,也没用过外面的吃食……不对,”她突然想起来,“二房的两位小姐和墨香园的那个白日来过,小姐还破天荒的吃了几块甜点!”

宝芽义愤填膺:“那定是她们干的,还号称大家小姐,竟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宝枝脸色难看,恨声道:“我还奇怪,潋滟小姐为什么匆匆忙忙提前走了,看来这事八成跟她有关。”,她恨恨踢了一脚昏迷的左测,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宝枝凑近宝芽耳畔耳语几句,宝芽先是美目圆睁满脸惊愕,随后沉下脸来重重点头:“好!就这么干!”

祝心眨巴眨巴眼睛,吮着手指头看着她俩,一脸茫然。

……

话说左潋滟主仆二人,匆匆回到墨香园。

“成、成了吗?”书兰咽了口唾沫,小声问。

左潋滟有些忐忑,她定定神,幽幽道:“我用的,是包袱里莫名出现的那包药,茶水中放了一半,剩下的洒在点心上。”

书兰吃惊的捂住小嘴:“啊?可那药来路不明,是什么用途都不知晓……”

左潋滟心里也犯嘀咕,她本意想用外头买来的蒙汗药,让左滴昏睡不醒。可临出门前,脑中不知怎的浮现出叫牛轲廉的少年,以及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后来就鬼使神差,临时换成那包来历不明的药粉。

“算了,多想无益,做都做了。你可跟左测交代清楚?”左潋滟想不明白,索性不再费脑子,问道书兰。

书兰点点头:“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安排妥当。”

左潋滟攥紧双手,眼中一片怨毒,左滴,今晚就叫你身败名裂……

……

第一六七章 脱困与忠心

……

左滴隐约察觉两个丫鬟不知商议了什么,跟祝心一同将左测从卧房带了出去。

她被困识海无法醒来,操心也是白搭,索性将外界的事暂且搁下。

此时冷不丁想起帮墨琛渡劫时,铤而走险水火并用,之后以人身形态潜入识海的情形。

她突发奇想,不若再进去一次,仔仔细细将识海检查一遍?

左滴胆大敢做,立刻付诸行动。

上次是昏迷状态下的误打误撞,这次却是清醒状态,她全神贯注集中注意力,将身体感官尽数封闭,无限的放大识海,再放大……

忽的,她身体一轻,抬头一看,果然,又置身那片浩瀚无边的红色光海中。

跟上次不同,这次的光海并非全红,而是夹杂着点点蓝光,虽然无法连成片,却不像从前得翻来覆去的找寻。

左滴顾不得跟主动向她凑来的两色光点亲近,她奋力在光海中游弋,想知道这片光海有没有尽头,识海又是如何被困。

不知探索了多久,四周始终是这片光海,直到她的精神力几乎耗尽,浮浮沉沉停在原地。

左滴心中沮丧,难道真要被困死在自己的识海里?她绝望的举目远望,目光所及之处红蓝交错,再无旁物。

正在她一筹莫展时,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抬起头向上看了看——

头顶上方是一片无尽的混沌,仿佛很近又很远,没有光亮也没有色彩。

左滴瞬间瞳孔放大,心跳狂跳不止。

如果说头顶是一片混沌,而不是光海,那么,脚底又是什么?

不管是上次的阴差阳错,还是这回主动进来,她从未在光海中下潜过,潜意识里将它当作大海看待。

可这不是大海,淹不死人,也不会阻挡呼吸!

想到就做,左滴略作休息,待精神力恢复了些,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光海中,全力下潜!

无数光点从她脸侧飞快掠过,她抛开杂念,全神贯注向下冲。果然,这不是大海,哪怕她整个人都埋在里面,都没有丝毫不适。

渐渐的,眼前的光点越来越稀疏、越来越少,终于——

左滴停下身形,吃惊看着脚下的灰白薄膜,这,是什么?

这层灰白薄膜覆盖面积极广,左右看不到边际,颤巍巍的瞧上去很脆弱。此时正随着光海的波动起起伏伏。不用靠近,只是浮在上方瞧着,都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颓败之气。

难道,这就是让自己无法醒来的原因?

左滴眼神微寒,如果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她已有了九成把握。

被困识海不是修炼出岔子,而是有人从中陷害,这层薄膜,极有可能就是原因。

可究竟是谁?府中之人没有这能耐,有这能耐的……

不期然的,牛轲廉的笑脸再次浮现左滴脑海中。

牛轲廉,你究竟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你难道就是红果儿的敌人?

左滴深吸一口气,既然找到症结,那就好办了。她心念微动,上方的红色光点一窝蜂朝她涌来。

但见她将手上扬,往下方一挥,轻喝一声:“去!”

光点汇成一条长长光带,呼啸着对那灰白薄膜砸去,只一个回合没费力气,瞬间将那薄膜砸裂开来。

出现裂痕的薄膜,仿佛遇到阳光的春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

随着薄膜的消散,左滴顿时头脑清明,好似一块巨石从脑中搬开,她轻轻握拳,光带立刻解散成光点,浮回光海中。

这次应该可以顺利回去本体了,左滴松口气,正想离开识海,临走前随意瞥一眼下方——

这、这又是什么?!

薄膜散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块无比巨大的黑色圆盘,正以一种奇怪的韵律,极为缓慢的转动。

圆盘看不出材质,上刻无数密密麻麻极其繁琐的黑色纹路,隐有光线闪烁其中。

正中间是个类似眼睛的图形,外围则是五个孔洞,其中一个洞里红芒大盛,另一个洞发出微弱的蓝光。余下三个则是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光亮。

左滴目瞪口呆,她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

识海在自己大脑里,这石盘又在识海中,所以,这是脑结石?!

被这想法雷个外焦里嫩,左滴想下浮凑近看个究竟,没想到刚产生这想法,她神智立时变得模糊,不过呼吸间,识海中已经没了左滴的身影。

只余光海下方突兀出现的黑色圆盘,盘踞原地,散发着古朴神秘的气息继续转动……

……

“小姐,奴婢好像听到喊声,像是宝枝……”书兰心惊肉跳,小声道。

“慌什么,再等等。”左潋滟来回踱步,她的行为可不像语言那般镇定。

曲径园传来的声响她也听到了,宝枝叫的那般凄厉,难道真的成了?左滴真被左测给……

左潋滟难掩心中狂喜,她招手叫过书兰:“你快去仰止斋叫醒父亲母亲,就说听到曲径园有动静,然后将人带过去,咱们来个捉奸在床。”

书兰紧张的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她点点头,往门口走去。刚一拉开房门,一个壮实身影对着她迎面砸了下来。

书兰吓得差点叫出声,她双手死死抵住这人,定睛一看,立时花容失色:

“小、小、小姐……”

左潋滟也注意到这边异常,走出来一看,差点魂飞魄散。

“小姐,是堂少爷!”书兰被这人压倒在地,低呼道。

左潋滟仿佛被雷劈了,直愣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为何?为何会在自己门前?不是应该在曲径园?不是应该跟左滴那个贱人在一起吗?

左测重重跌在地上,晃悠悠醒转过来,后脑的疼痛完全抵不过春药的威力。

他摇摇脑袋,眯起眼睛,顾不得打量身在何处,直接盯死了面前站着的左潋滟。

左潋滟被他欲火中烧的腥红双眼盯着,吓得腿软脚软,傻傻的看着左测撑起身子,淫笑着向自己走来。

“砰!”一声,却是书兰眼见不妙,当机立断推开左测,她拦在前面大喊:“小姐快跑,带人来救奴婢,药效厉害,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喔,好、好。”左潋滟如梦初醒,转身慌慌张张夺出门去。

门外寒风萧瑟,被风一吹,她彻底清醒过来,急促的脚步渐渐放缓。

叫人?叫人来看到左测在自己卧房内?那自己就完了……

左潋滟停下脚步,颤抖地抱住胳膊,听着卧房内传出衣裳撕裂的声音,以及书兰凄厉的惨叫,慢慢蹲下身来——

书兰,为了主子的名声,你……忍忍吧……

……

第一六八章 天地之灵华

……

虾米?左测把左潋滟身边的丫头给圈圈叉叉了?

虾米?通幽阁里的竹林长成了原始森林?

刚清醒过来的左滴,还没时间思考识海中的神秘圆盘,就被接二连三的消息震的脑仁疼。

她呆若木鸡的看着面前二大一小耷拉着的脑袋,早知道醒来后要面对如此大的麻烦,还不如困死在识海里算了!

二宝对视一眼,心虚的不吭声,只有祝心由始至终都在状况外,冲着自己姐姐笑的没心没肺。

左滴按住额头,无力道:“把话说清楚点,谁的主意,怎么做的?”

宝枝不吭声,还是宝芽活络些,她瞥眼主子壮着胆子道:“宝枝姐说您是被七小姐害了,恰好那畜生昏迷不醒无处安置,我们就寻思着以其人之道还给其人。”

左滴气笑,敲敲桌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宝芽吐吐舌头:“反正就是想着将人再给她丢回去,本想放在门口就行,谁料那畜生药效未过,竟想对七小姐下手。书兰护住她,叫她出去找救兵,可七小姐出门之后就蹲在门口动也不动,活生生让书兰被那畜生糟蹋了。”

宝枝跟着点头,心里后怕,若是当初进府后跟的不是六小姐而是七小姐……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左滴叹气,左潋滟的心思她明白,要旁人看见左测那般形容在她的卧房内,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与之相比,一个丫鬟的贞节她哪会放在心上?

宝枝见主子一言不发,咬咬嘴唇:“小姐,您要是罚就罚奴婢,这事儿全是奴婢的主意,宝芽和心哥儿不过是想帮您、帮奴婢出口气……”

她话未说完,左滴挥挥手:“行了,没打算责怪你俩。要我说,这事儿干的还挺漂亮,只可惜了书兰,跟着那样的主子生生毁了一辈子。”

二宝猛点头,可不是,跟书兰比起来,自己上辈子定是积德行善,才能跟着主子。

弄明白这件事,左滴恶狠狠的盯着祝心,咬牙道:“接下来,得好好解释解释森林的事儿……”

祝心啃着手指头,小脑袋一歪,眼中全是小星星:“姐姐叫心儿玩,心儿喜欢高高的竹子。”说完话,还可爱的露出俩小虎牙。

左滴总算理解了杨氏面对自己时的心情,揍他下不去手,不揍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想到明日一早,满府,不,包括府外的人,都能看到通幽阁里的参天大竹,左滴就觉得肝儿疼,疼的喘不上气。

她拎起祝心的领子,将他提起来,恶狠狠道:“走,先去看看情况再想法子。”

四人轻手轻脚溜进通幽阁。

刚推开院门,左滴就倒吸一口冷气,宝芽还好,宝枝也跟着倒吸一口冷气。

左滴不可置信的回头瞅了瞅院门,若不是提前知道,真以为这特么是个时空门,连接着临州和某处上古秘境!

祝心挥舞着短胳膊短腿儿挣脱下来,欢脱的又想往里冲,被左滴眼疾手快捞了回来:

“这、这全是你干的?”

祝心用力点头,小胖手比划出个大圆圈乐呵呵道:“心儿出生的地方,比这个还高,多很多很多。”

眼前这哪里还是竹子,根根都粗到成年人环起胳膊才能抱过来!

左滴站在竹子底下抬头仰望,简直看不到顶。乌压压的一片,就算从里面钻出远古巨兽来,她都不吃惊!

再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心态,之前竹子活了还好解释,眼下这情况,编瞎话都编不出来。

这时,竹林中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左滴心头咯噔一声,万一有人醒来察觉异样,那就麻烦了。

几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李嬷嬷施施然从“森林”中走出来,原来她是去找寻祝心和宝芽。

左滴顾不得跟李嬷嬷寒暄,两手扶住祝心的肩头,蹲下身平视他,严肃道:

“心哥儿,这不是咱们自己的府邸,眼下情形如果被旁人瞧见,定会出乱子。到时候不光姐姐护不住你,便是连爹娘说不定都得受连累。”

祝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左滴,怯生生的瘪嘴,眼看就要哭。

左滴心疼的轻抚他后背:“姐姐不是责怪你,你可有法子将这些竹子变回去?姐姐答应你,待日后回到长平,姐姐将整个后山都种上竹子,你想让他们长多高就长多高,可好?”

祝心抽抽搭搭道:“真的?姐姐不许骗人……”

左滴认真点头,伸出小指头:“咱们拉勾。”

“拉勾?”祝心眨眨眼,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左滴拿起他的小胖手,掰出一根小指头,跟自己的小指勾在一起,晃了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祝心破涕为笑:“一百年不行,太短了,得一万年不许变。”

左滴囧,跟这种非人生物就没法聊天。

祝心松开姐姐的手,最后恋恋不舍看了一眼院中的“森林”,然后双瞳蓦地转白。除了曾经见识过的宝芽,李嬷嬷与宝枝皆是吓得打了个哆嗦。

祝心身上衣衫无风自舞,白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巨竹,小身子渐渐离开地面,缓慢地,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最后,越过众人头顶。

旁人瞧不见什么,只有左滴,她清楚看到祝心身周绿芒大盛,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

他伸出小胖手,结出奇怪的手势,起初还能看清楚,后来动作加快,越来越快,最后只剩模糊一团的残影,就连左滴的目力,都难以辨清。

院中的参天巨竹,在祝心双手的挥舞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变细。

直到最后,变回正常的竹林,虽然仍旧颇为繁茂。

左滴正欲松口气,忽见空中凝结出一颗发着微微绿光的珠子,那珠子像是有生命般,轻飘飘落在祝心手里。

祝心手握绿珠缓缓落回地面,小脸儿煞白,神情萎靡。

左滴迎上去将他揽在怀里,祝心不顾疲累,扬起手里的绿珠,献宝似的递给她,软软道:“这个很好吃,心儿给姐姐。”

左滴内疚的抱住他,轻轻接过绿珠,下巴抵住他的额头喃喃道:“委屈心哥儿了,以后姐姐定给你建一片世上最大的竹林。”

祝心将脑袋埋在左滴颈旁,惨白小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嗯。”

……

第一六九章 活人如刍狗

……

正院的厅里,左测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

上首坐着左老太太,身旁的沈姨娘为她轻轻捶腿,下首左边坐着杨氏,右边坐着左二太太。

左滴与左欣然左妙语站在后头,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左潋滟则单独站在前头,哭得很是肝肠寸断惹人心怜。

“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怎就能把手伸进堂妹的院子里?”左二太太端庄如菩萨的面上,罕见露出怒容,恨声道。

杨氏眉头紧皱,看着左潋滟的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刚以为她好了些将人带出来,这才几天就闹出这等丑事?

左测眼圈青黑,打了个哈欠,没有吭声。

他事后清醒过来,方知自己要错了人,虽然奇怪为何身子底下的不是宝芽,而是左潋滟的丫头。但那虎狼之药太刚猛,完事后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书兰那丫头跟疯了似的,光着身子就冲出院子,一下子搞得府中上上下下都被惊动。

左测不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打定主意不吭声,横竖不能为了个丫头要他抵命吧?

左潋滟上前两步,扑在左老太太腿上,声泪俱下:“求祖母做主,将潋滟送去庙里做姑子吧,潋滟没脸再待在府中。”

左老太太面无表情地瞅瞅这个小丫头,说起来大房回来也有些时日了。老大夫妻俩基本就没在她跟前露过脸倒也算了,毕竟一直伺候着老太爷,可那叫左滴的丫头也从没来请过安。

反倒是这个庶女,每天晨昏定省,哪怕不给好脸色仍然坚持把礼数做足。

被左潋滟一哭,左老太太倒也有些心软,毕竟在她眼里,整个大房就这么一个懂点规矩的。

“哭什么?做错事的是你那丫头,又不是你,起来吧,别让人瞧笑话。”

左滴忍不住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孙子把人家黄花闺女给糟蹋了,合着还是那黄花闺女的错儿?见过护短的,可护短到蛮不讲理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左潋滟闻言心中一宽,暗道这些时日的功夫没白做,她本欲起身,余光瞥见左滴没事人似的东张西望,霎时一股无名业火直冲脑门,身败名裂苦苦哀求的应该是她,自己不该经受这一切!

左潋滟抬头,泪眼婆娑看着左老太太,语气凄凉:“潋滟福薄,幸得祖母垂怜。只是潋滟不明白,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堂哥怎就会着了魔似的冲进来,难道是被人陷害?”

左老太太眼里向来只能看到孙子,左测虽然越发不长进,仍是她的心头肉。本就有心为他开脱,左潋滟这番说辞正对了她的心思。

“哦?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左老太太重重拍了一下椅背。

左潋滟掩面:“潋滟听说过,若是被邪物冲撞,是会迷失本性。最近颇多古怪,通幽阁里的竹子,先前还要死不活的,不知怎地,一夜之间全活了。潋滟心中害怕,所以一直藏着掖着不敢往外说。”

左滴张大嘴,这个妹妹实在了得,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拖她下水的机会。好歹两人也是同父异母,到底有何深仇大恨,让她这般痛恨?

人年纪大了本就容易迷信,听到这话,左老太太腾地站起,盯住杨氏声色俱厉:“老大媳妇,东跨院出这等大事,为何瞒住不说?可是想害死咱们整个府里的人?”

杨氏一脸为难,她跟老爷日日守在老父身边,根本没时间去留意旁的事。现在老太太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她张口欲辩解。

左滴抢先一步道:“回祖母,娘亲日夜伺候祖父跟前,哪里晓得其中原因。滴儿倒是知道原委,不若说给祖母听听?”

听到女儿出头,杨氏松口气,有她出马,想来不用自己操心。

老太太斜睨一眼左滴,鼻子里挤出个“嗯”字。

“这事本是朝廷机密,既然祖母心中存疑,滴儿就豁出去讲给您听。朝廷的工部研制出催肥剂,因产量有限故而一直保密,滴儿与世宁公主交好,她当稀罕物件送给滴儿。心哥儿见竹子枯萎心里难过,滴儿就将那催肥剂给用上了,所以竹子才能重活,跟什么邪物阴祟一点儿边都沾不上。”

左滴说的滔滔不绝,在座诸位听得瞠目结舌。

左老太太不过是个村妇,听到朝廷机密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些心虚,听到又是公主又是保密的,腿一软跌坐椅上,再不敢多问半句。

左潋滟心中大恨,又拿萧贞做挡箭牌!偏偏萧贞地位尊崇,不是她一个庶女能质疑的,当下银牙咬碎,双目通红。

杨氏也是一头雾水,新的催肥剂?没听老爷提过啊,她狐疑的看一眼女儿,没有作声。

左老太太干咳一声:“既然如此,就交代下去不要多嘴便是。至于测儿……”

左测一直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此刻听到自己名字,赶忙开口:“老祖宗,孙儿是被人陷害的,您要为孙儿做主啊!”

杨氏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母亲,书兰虽只是个丫头,纳了也就纳了。可大少爷他趁夜摸进堂妹的院子,这事委实说不过去。”

老太太垂下眼皮:“那你待如何?”

“我……”杨氏刚想说该请家法,左潋滟抢先一步冲她哭着道:“母亲,求您看在潋滟对您事事上心,尽心伺候的份儿上,饶了潋滟吧。这事若传出去,潋滟宁可一死。”

“老大媳妇,你可听见了?潋滟丫头到底不是你亲生的,你着实有些不顾大局。”老太太慢悠悠道,“既然那丫头的主子都不计较,依我看,此事就此作罢。”

“那书兰呢?书兰怎么办?”左滴打定主意只旁观不开口,可实在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老太太轻飘飘道:“收到测儿身边做个通房吧,若是不识抬举,就打发出去。”

左测跪在地上嘀咕:“长得不好看,又疯疯癫癫的,谁稀罕。”

左滴噎住,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茫然看着除却杨氏之外,余下人冷漠的表情,仿佛书兰不是一个人,只是一条狗一只猫。

偌大的府邸富贵华丽,却阴森森的像一头吃人巨兽。

她不怕明枪暗箭的来犯之敌,却第一次怀疑,自己能否在这里安稳的生存下去。

在这个,人如刍狗的后宅里……

……

第一七零章 饿死鬼神医

……

书兰疯了,当她知道要被送给左测做通房之后,就疯了。

不知顾及名声还是别的原因,她并未被送出府。西跨院里从此多了个疯疯癫癫的女子。

宝芽去西跨院办事时路过,看到书兰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光脚坐在院里的一棵树下,嬉皮笑脸的抠着脚趾头,还举起来叫旁人闻,口中连道“我很干净的”,很快就被洒扫的下人撵到一旁。

宝芽回来说的时候,左滴只是唏嘘长叹。临州左府没有爹爹的对头,没有皇室的威胁,没有可怕的敌人。可这些号称亲人的,比那些加起来都可怕。

左潋滟许是心虚,许是怕左滴报复,在老太太赐给她一个名叫春水的丫头后,她主仆二人除了去老太太那边晨昏定省,余下时间实打实的足不出户。

左滴对她很头疼,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使些阴损法子她干不出来,难道真要一把火将她烧死?

偏偏又无凭无据证明是她下的手,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

日子就在左滴的愁思中、等待郎中会诊中,如流水般匆匆而过。

中间左妙语过来走动过几回,但无论左滴如何旁敲侧击,关于老太爷的病,她始终守口如瓶,再没吐露只字片语。

隔三差五的,去“看望”过祖父之后,也会顺路去拜见祖母,当然,肯定看不到什么好脸色。

好在因为左滴时常过去,病榻上的祖父总算没有继续恶化,只是也没明显的好转。

异水虽好,终究不是救命的药,最终还是得指望医者。

这日,左滴正陪着祝心院里玩耍,久未露面的秋菊,急匆匆进了院子。

“二小姐,啊不对,六小姐,老太爷昨儿个不大好,醒来一会儿还吐了血。老爷发话不能再等,让所有已经抵达临州的郎中明日过府,商量对策。”

左滴叹气,确实不能再拖了,她已跟父亲通过气,想来明日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拦住那姓谢的女医。

……

临州左家终于要开郎中大会了,观望好几日的人们,得知这一消息后尽哗然。

左府门口像是变成菜市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也有些交好的人家递上拜贴,只左章恒挂心老父无心应酬统统婉拒。

左滴带着二宝赶到前厅时,被眼前一大群人吓了一跳,她仔细打量一番,人群中并没有看到那抹白色身影。

宝枝领会主子意思,跟旁边下人打听一番,回来道并无女医上门。

左滴皱眉,瞧那谢宁歌并非言而无信之辈,她略一思忖,开口道:“走,去门口等着,我相信她会说到做到。”

三人到了门口,捡个不起眼的地方站定,左滴目不转睛看着来往之人,过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秋菊过来催第三回时,远方终于出现那个白衣女子,缓慢往左府门口行来。

拥挤的人群丝毫无法影响她的从容,就算挤在人堆里,她仍是优雅淡然。

左滴松口气,快步迎上去:“谢姑娘,我还道你食言了呢。”

谢宁歌比左滴身量高些,她微微低头,语气轻飘飘的颇为无力:“宁歌来晚,劳左姑娘久等。”

左滴愣住,不过几日未见,此人怎就虚弱到如此地步?

“谢姑娘,你可是身体抱恙?”

谢宁歌轻轻叹息:“并无,只是两日未食有些虚弱。待会儿诊病之前,不知可否先行用膳,不然我怕诊断时分心。”

hat?!!

左滴差点咬掉舌头,感情这位是饿的:“那、那五锭金,姑、姑娘莫非都用光了?”

谢宁歌节约体力,干脆没有回话,只微弱点点头。

二宝眼见她摇摇欲坠,急忙上前两步,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左滴扶额,她忽然怀疑起自己的眼光,一个几乎快将自己饿死的大夫,会是个好大夫吗?

事已至此,反悔也来不及,她招呼二宝将人搀进去。先别去正厅,送到东跨院里用过膳再说!

……

东跨院小厨房内。

左滴主仆三人看着饭桌上的谢宁歌目瞪口呆。

谢宁歌一看就是出身大家,用膳的姿态与礼仪完美优雅到无可挑剔。可就是这般慢条斯理着,一笼包子两碗燕窝粥和三盘点心已经下肚,面上的白纱完全没有影响她的用膳速度。

饮完最后一杯茶,谢宁歌掏出帕子轻轻擦拭嘴角,起身道左滴:“谢左姑娘仗义相助,不知左老太爷在何处?这就去看诊吧。”

左滴情不自禁低头瞅了瞅她的小腹,平的,没有凸起,这些东西她究竟吃到哪儿去了?

见无人反应,谢宁歌复又重复一遍。

左滴抬起头,郑重道:“谢姑娘,咱们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您若遇到困难,直言便是,五锭金我也不要了,权当交你这个朋友。可看诊之事非同儿戏,你,果真是医者?”

谢宁歌并未因她的质疑而不悦,认真点点头:“我是医者。”

左滴气结,多说几句话会死怎地?

宝芽见她实在过于傲慢,忍不住想替主子出头,左滴伸手拦住,深深看了一眼谢宁歌:“我再信你一回。”

……

正厅里,老的老、少的少,有白发苍苍的老叟也有垂髻小童,更有年轻的走方郎中。或高谈阔论,或互相行礼问好,也有争辩地脸红脖子粗的,好不热闹。

左滴带着谢宁歌刚踏进门,立时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一个娇美可人,一个气质若仙,两个女子各有千秋,晃花了人眼。

左承业号称事务繁忙,无暇接待,二房竟派出孙姨娘出面接洽。

左章恒本想发怒,最后杨氏安抚下,她也陪着一同出面,方才不显得格外难看。

几人眼见左滴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进来,表情各不同。

找人会诊本就是左滴提出的,左章恒见她到来并不意外,至于她身旁的女子,出于对女儿的信任,他相信此举定有深意。

可那孙姨娘,见左滴施施然走进正厅,吃惊的拿起帕子掩住嘴,仿佛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

“大夫人,这六小姐怎就出来了?也不带个帷帽,厅里这么些个男人,这可如何是好?”

杨氏皱眉,她将门出身,向来看不惯惺惺作态的女子,孙姨娘宛若一朵小白莲,正是她最嫌恶的类型。

左滴站在门口,清脆的拍了两下手,见所有人都将目光投过来后,朗声道:

“小女名唤左滴,乃左家大房二女。请众位医者前来会诊,正是小女的主意。小女身边这位,是位女医,也一并参与会诊。”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

第一七一章 情商与医术

……

“胡闹!还以为是医学盛会,竟然是个女娃娃的玩笑之举?”说话的是个白发老叟,他怒目圆睁,愤愤不平。

“女医?女医不是只能接生和看妇人病,怎地也能来会诊了?”一个年轻郎中出言质问。

在场众人交头接耳,神色各异,但无疑皆是负面的。

左滴担心的看一眼谢宁歌,见她神色如常,想必经常遇到这般情形,心下不由多了些底气。

她待众人议论稍平息,方不慌不忙道:

“此言差矣。正所谓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为何女子就只能接生?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小女祖父缠绵病榻,久不能愈,只要是医者,皆会待为上宾。只盼能早日辨明病因,让祖父免受疾病之苦。”

底下人,有的仍是愤愤不平,也有一部分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来接受左滴这番说辞。

左章恒眯起眼颇为欣慰。孙姨娘怔住,原先只道众人夸大其词,将这位小姐往大里夸,今日见她面对众人落落大方侃侃而谈,方觉传言并非虚词,果然不一般。

“说的再多,无非是嘴皮子功夫。是不是医者,得看治病救人的本事。既然人已到齐,你等与其浪费时间浪费口舌,不若手底下见真章,那时再来批判也不迟。”

“好,小姑娘年纪轻轻,却颇有见识,不愧是太傅嫡女。”说话的正是第一个出言反驳的老叟,他抚着长须,颇为赞叹的看着左滴道,

“老夫陈光济,人送外号陈一手,乃庚封万药堂的坐馆大夫。久仰左太傅大名,得知贵府寻医者便毛遂自荐而来,既然这位女医是贵府特意请来的,老夫愿与她一较高下。”

左滴囧,自己不过想为谢宁歌正名,怎么感觉像是下了挑战书?

老叟说完话,底下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竟是万药堂的陈一手?听说他一手断生死,名声恁大,便是郡守徐大人都时常召他进府看诊。”

“万药堂可是整个川实郡最顶尖的医馆,连坐馆大夫都来了,左太傅真是誉满大康。”

左滴耳力惊人,将这些闲言碎语听得一清二楚,她刚想辩解这不是挑战。

“小女谢宁歌,愿与陈大夫一较高下。”自打进门后一直安静如鸡的谢宁歌意外出言道,她的声音悦耳动人,可话里内容火药味十足。

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人吵吵嚷嚷。

“不才孙有礼,要与女医一较高下。”

“小可王之贵,要与女医一较高下。”

“老夫李茂……”

左滴头大如斗,扭头看罪魁祸首,谢宁歌仍是云淡风轻的仙子风范,她见左滴望过来,难得的送上个笑容:“无妨,我会赢。”

谁要你赢?老子是叫你来治病的!左滴简直要爆粗口。

“好了,”左章恒出言道,众人渐渐声平,“家父病情危重,无法带到前厅,还请众位分批前往卧房看诊,每次五人。待众人都看诊完毕,再一共商议。”

他顿了顿,看看左滴身旁的谢宁歌,补充一句:“谢大夫既然是滴儿特意请来,就第一批进来吧。”

左章恒本意是好的,让她第一批进去,看过之后也有时间思考对策。

左滴对父亲点点头,刚要抬步前往卧房,悦耳声音再次响起:

“不必,让他们先,小女最后进去足以。”语气中的那股子自信与傲气,就连聋子都能听出来。

此话一出,再次激起众怒,左滴听了都想打人,这位姐姐,你的情商是负数吧?你是要以一挑几十吗?

陈光济气极反笑:“老夫也最后一批!”语毕拂袖坐到一旁椅上,眼见是打定主意跟谢宁歌杠上了。

左滴仰天长叹,一句话都不想再说,无奈之下,她只得陪谢宁歌坐到一旁,等着其他人先行看诊。

“你信我,我对得起你那五锭金。”极为难得,谢宁歌竟主动张口说话。

左滴没吭声,心中默默流泪,我现在想给你十锭金,送你走,来得及吗?

陆陆续续有人进去,又陆陆续续出来,进去时都一脸自信,出来时大多眉头紧锁,摇头不止。

左滴的心提到嗓子眼,难道祖父真的难逃此劫?身旁的谢宁歌不动如山,似乎对旁人一点都不关注。

终于,轮到最后一批,陈光济走到左滴二人跟前,拱拱手道:“谢大夫,请!”

谢宁歌慢慢起身,对他福身一礼:“陈大夫,请!”

最后一波只有三人,除却他二人,还有个青年郎中,瞧着颇为憨厚像是庄户人,他比较沉默,一声不吭跟在两人身后。

左滴快走两步,也跟着进去卧房。

卧房内已经清场,只留下两个丫鬟从旁照看,除此之外就是左章恒夫妇与二房的孙姨娘。

左滴刚进房就看到杨氏眼圈红红,左章恒一脸愁苦,孙姨娘只是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她心中咯噔一声,想必之前大夫给出的都不是好结果。

左老太爷跟之前见到无太大差别,仍是形容枯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谢宁歌与陈光济两人率先走上前,沉默的青年郎中跟在后头。

“谢大夫,你先还是老夫先?”陈光济颇有医者风度,先询问谢宁歌。

谢宁歌微微抬头:“您请。”

陈光济伸出两根指头,搭在左老太爷枯木似的手腕上,捻须闭目。

随着时间流逝,只见他面色愈来愈难看,最后,收回手来叹息:“左老太爷脉象微弱紊乱,乍疏乍密如乱绳,散乱无序,当是心痹。”

左滴心惊,心痹,真是心脏病?

左章恒并无太大反应,想必之前已有医者确诊。他干涩道:“可能治得?”

陈光济摇头:“老夫不才,若是刚发病时,佐以针灸尚可控,此时晚矣。太傅还是尽快准备左老太爷的后事吧。”

孙姨娘眼珠一转,对着老太爷扑过去,悲切啼哭:“连陈大夫都如此说,老太爷,您走了叫这府中上上下下如何过活啊。”

左滴嫌恶瞪她一眼,若非你们又是隐瞒病情又是拖延就医,怎就落到施救不及?现在跑来猫哭耗子,真叫人恶心。

杨氏闻言抽抽噎噎,抹起眼泪,左章恒亦是颓然绝望,默默看着老父满心悔恨。

就在这时,忽听旁边传来悦耳声音:“既已诊完,还请让开,轮到我了。”

……

第一七二章 真正的病因

……

不理会众人的侧目,谢宁歌缓缓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轻薄如丝的帕子,裹住素手覆在左老太爷的腕上。

陈光济见状摇摇头,原本当她有几分本事,现在看来不过寥寥。既然如此爱洁为何要做医者?

便是左章恒与杨氏,见状眼神中也略有不满,至于左滴,她已经快要绝望了,不知自己请回来的这尊大佛究竟想闹哪样。

谢宁歌把过脉后,并未出言,而是用裹着丝帕的手,略一用力掰开左老太爷的嘴,低下头仔细打量半天。

陈光济满心疑惑,看她这般作为,又不像那爱洁的,左老太爷缠绵病榻这么久,口中气味定然不会好闻。

谢宁歌打量过左老太爷的口腔之后,又细细检查他的面部、耳后、颈侧,甚至挽起他的衣袖将两只上臂也细细翻查。

“你个姑娘家家,怎这般不知廉耻?”孙姨娘被谢宁歌的举动惊的瞠目结舌,忍不住开口斥责。

谢宁歌状若未闻,检查完毕后,她收起丝帕后退几步,静静站在后面一声不吭。

孙姨娘见她默不作声,讥讽道:“果然是个充数的,六小姐可别什么人都往家里领,说不得就是想来骗钱财。”

她话说的难听,谢宁歌终于抬头,清澈双眸注视她淡淡道:“还有一位医者。”

孙姨娘噎住,众人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一位小透明似的年轻郎中,郎中见众人都望向他,摸摸头尴尬一笑:“小人贾牛,就是个游方郎中,想来跟诸位神医学学经验,看诊什么的,小人还没学会。”

孙姨娘冷哼一声,刚要出言挤兑,谢宁歌平静道:“既然都已诊断完毕,那就容小女说几句。陈大夫所言心痹不假,但并非无药可治。”

此言一出,左章恒夫妇连带左滴霎时精神一震,“怎么治?”左滴迫不及待道。

陈光济捻须的手一僵,诧异看她:“这不可能,老夫行医四十年,这般严重的心痹绝对无法医治,虽有些霸道的针灸之法能够应对,可左老太爷身体虚弱根本承受不住。”

谢宁歌微微颔首:“陈大夫医术高明,所以尚需续命奇物护住老太爷命脉,方能施针。”

“需要何等奇物?老夫这就去寻!”左章恒脱口道。

“千年雪莲万年人参之类的奇物,皆可。”谢宁歌说的云淡风轻,仿佛那只是些寻常可见的萝卜白菜。

“荒谬!这些东西可遇不可求,你这女娃娃,老夫本当你有些医术方恃才傲物,没想到你毫无医者仁心,故意说话消遣!”陈光济勃然大怒,手指谢宁歌恨恨道。

左章恒念及她终是女儿带来,虽没出言责备,但脸上的失望已经说明一切。

在场之人唯有左滴,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她没错过谢宁歌说这话时,目光是投向自己的。

她没有千年雪莲万年人参,可此时她的怀中,正放着一颗万年竹心精华结成的绿珠!难道,她察觉到这件东西的存在,所以才言有救?

左滴用手按住心脏,热切的看着谢宁歌:“只要护住祖父的心脉,谢姑娘就能施救,可是这意思?”

左章恒夫妇听到女儿这般说,眼中重燃希望之光,他们了解女儿心性,既然她能如此说,那定是有救命之物!

出乎意料的,谢宁歌只是慢慢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一。”

左滴被她这慢条斯理的脾性气的七窍生烟,直恨不得冲上去掰开她的嘴,多倒出些话来:“那你倒是说啊!”

谢宁歌深深看一眼左滴,半晌方幽幽道:“除却心痹之症,左老太爷尚且中了毒,且时日不短,毒性已深入内腑。”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左章恒与杨氏不必说,惊怒悲恸皆有,孙姨娘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左滴先是一惊,接着明白了谢宁歌之前的目光:是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之后可别怪我。这大概是她那一眼想表达的意思……

陈光济闻言愣住,惊疑不定:“莫要信口开河,老夫也诊过脉,并无中毒迹象。”

谢宁歌转过身,看着陈光济认真道:“行医者,需望闻问切。老太爷卧床问不得,需得更加仔细。陈大夫只切脉,对病人却未多看一眼,要知道,不是所有的毒症都能体现在脉象中。”

陈光济老脸微窘,也恍悟为何她要以丝帕裹手,他拱手一礼:“达者为先,谢大夫尽了医者的本分,老夫却是托大了。”

左滴顾不得听他们互相讨教,转身道陈光济与贾牛:“二位诊病辛苦,不若先去外间歇息会儿?”

常年为大家族看诊,陈光济早知越是大族越少不了阴私事,适才忙着与谢宁歌争辩,此时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拉上茫然的贾牛逃也似的离开卧房。

见二人离去,左滴注视谢宁歌,诚恳道:“请恕滴儿无礼,陈大夫长年行医,都未能看出中毒迹象,谢姑娘此言有何依据?”

谢宁歌淡淡道:“左老太爷瞳孔缩小,唇指发绀,呼吸味道特殊,这都是中毒的症状。想必早先曾发过一次心痹,不过不严重,之后有所好转,后来中了毒导致二次发作。此乃慢性毒,发作并不致命,只会让加剧心痹症状,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左滴脑中回忆起左妙语的话:祖父不但好了,还在院里走动。后来跟大姐姐说了会话,直到那日夜里才又病倒的……

她暂且抛开念头,问道谢宁歌:“谢姑娘的意思是,倘若不解毒,只医治心痹,那便治标不治本,早晚还会发作。”

谢宁歌微微颔首。

“那谢姑娘可有法子解毒?”左滴追问。

谢宁歌再次深深凝视她,轻启朱唇:“你有。”

左滴不假思索,从怀中掏出那日祝心所凝绿珠,递到谢宁歌手中:“你指的是这个吧?”

众人看向谢宁歌葱白掌心,一颗莹莹绿芒的圆珠滴流圆,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叫人忍不住想一口吞下去。

谢宁歌脸上出现微笑之外的第二个表情,她愕然看着手中绿珠,这是真正的天地灵华,就这样拿了出来?

“你舍得,我便救得。”左滴听到谢宁歌如是说。

……

第一七三章 祖孙初相见

……

随后左章恒夫妇等人被请了出去,房内只留下谢宁歌与左滴二人。

本来左滴也该被清场,但她“振振有词”道绿珠是自己出的,总得看着她真的用了才行。

对此谢宁歌表示理解,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此价值连城的异宝,是该谨慎些。

她却不知左滴担心的是,万一绿珠不能护住祖父心脉,好歹还有异水可以拼一拼。

……

左章恒等人守在门口,心急如焚看着紧闭的房门。

左老太太与二房左承业夫妇,听说有人能治好老太爷也匆匆赶来,一同等在门口。

得知里面的是六小姐与一位女医时,左老太太气的直跺脚,连道有辱斯文。

本想将她二人拖出来,可左章恒态度坚决,言道老父被人气出心痹却遭刻意隐瞒,如今更是在自己家中被毒害,若有人敢闯进去耽误救治,莫怪他翻脸无情。

左老太太甫进左家门时,左章恒还是个书生模样的少年,并不是权倾朝野的太傅。对她虽说不亲近却也恭敬。她头一回感受到什么是一品大官的气势与威严,竟被唬住不敢再多嘴。

左承业虽然惊愕,倒并无太大意见,只盼着父亲能快些好起来。

左二太太捻动佛珠,口中感激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可她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惊恐还是别的什么。

过了足足差不多两个时辰,卧房门方才吱呀打开,左滴同谢宁歌一起走出来。

左章恒与左承业双双上前,急促道:“如何?”

谢宁歌仍旧不做声,左滴满脸喜色:“祖父毒已解,气色好了许多,只是心痹之症并非三两日就能治好,尚需针灸多次。”

她看一眼谢宁歌,“谢大夫说,最迟明日一早,祖父便会醒来。”

左章恒激动地嘴唇哆嗦,对谢宁歌拱拱手:“方才有所怠慢,还请神医莫要见怪。不知谢大夫可有落脚之处?如若方便,可否在府中住下?也省的路上来回。”

谢宁歌偏偏身子,避开这礼:“医者父母心,这是小女该尽的本分,何况,若无左姑娘慷慨献灵药,小女只能束手无策。”

左章恒慈爱地看一眼旁边浅笑的女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谢宁歌道:“老夫一介俗人,心中感激言语难表,只能以阿堵之物聊表心意,还望神医笑纳。”

人家已经给了五个金锭了……左滴哀怨地瞅着那一沓数额不菲的银票,恨不得跳出去抢回来。

“太傅且慢,”谢宁歌素手轻摆,严肃道:“左姑娘已付过诊金,小女不可再收。”

虾米?左滴掏掏耳朵,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这还是上次那个不声不吭就拿走五锭金的人吗?被掉包了?

“小女居于贵府期间,只需负责小女三餐即可。”

左章恒满眼赞赏,果然神医都是视钱财如粪土,当即拍板道:“自该如此,”他道左滴,“滴儿,既然谢大夫是你请来的,就让她暂居曲径园吧。”

简单叙话后,左章恒连同其他人匆匆忙忙进卧房探望老父。左滴则领着谢宁歌回曲径园安置。

两人漫步在石子铺就的甬路上,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二宝远远跟在后头。

“谢姑娘为何没收银票?视金钱如粪土不像是姑娘的作风。”左滴心中好奇。

谢宁歌幽幽长叹:“银钱再多,留不住也是白搭。不若填饱肚子实在些。”

“……”

左滴虽不解,但见她有些疲累,想必适才施针并非看上去那般轻松,便没再多言。

……

入夜,主院卧房内。

两个看护的丫鬟坐在烛台前昏昏欲睡,头不住地往下一点一点。

忽然,卧房门打开,一股凉气袭进,两个丫鬟霎时清醒。

她俩急忙起身,待看到来人后,赶紧行礼。

来人挥挥手,止住二人,淡淡道:“这里我来守着,你等下去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不敢多言,应声退下。

来人待她二人退出卧房后,将房门关好,静静站立片刻,慢慢走向左老太爷床前。

那人先是站在床头,借着昏黄烛光仔细打量了左老太爷许久,方缓缓伸出手,手腕上赫然挂着一串佛珠。

就在她指尖堪堪触到左老太爷脸上时,卧床近半年,昏迷不醒的左老太爷倏地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啊——”那人被吓了一跳,猛地将手缩回,手腕上的佛珠断裂开,掉在地上四下乱滚。

“老二媳妇,深更半夜的,你来此作甚?”左老太爷许是太久没说话,声音嘶哑低沉,重重砸在那人心头。

那人抬头,面上满是惊慌之色,再无平时那般端庄的菩萨面,可不正是左二夫人!

“父、父亲,儿媳……儿媳白日里落下东西,想着……”左二夫人轻抚胸口,闪烁其词。

“哦?是什么东西?说来看看,为父帮你找。”左老太爷淡淡道。

左二夫人再无法搪塞,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老太爷,猛地一咬牙,抬脚往床前冲……

“住手!”伴随一声清亮的娇喝,卧房内间快速走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正是左滴,身后跟着的则是左章恒与白日那个女医谢宁歌。

“到底还是个娃娃,沉不住气!”左老太爷轻哼。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的左二太太,吃惊地看着冲出来的三人:“你、你们怎会在此?”

左滴与谢宁歌快步上前,将左老太爷小心翼翼搀扶坐起。

左滴往他背后放个绵软垫子,好让他舒适些,谢宁歌则再次为他把脉,见他并无不妥方才退到一旁。

左老太爷先看向谢宁歌,和蔼道:“劳烦这位大夫,将老头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听说你姓谢,可是江南谢家的谢?”

谢宁歌先颔首继而摇头:“正是江南谢,救老爷子并非小女一人之功,若无左姑娘身怀异宝,小女医术再高亦无可奈何。”

左老太爷对她微笑:“谢家书香传世,没想出了个神医,你年纪轻轻医术却如此高明,少年了得。”

谢宁歌低声道老太爷过誉。

老太爷继而转头看向左滴,他久病未愈,面容枯瘦的厉害,脸色也很差,但双目炯炯有神,锐利无比,仿佛一下子就能瞧到别人心底。

“国安教出来一个好女儿啊,咱们左家也算是后继有人。”左老太爷欣慰的如是道,轻拍左滴扶住他的手。

左滴看着眼前第一次见面的祖父,虽满面病容,却十分和蔼亲切,她咧开嘴笑的灿烂:

“滴儿见过爷爷。”

……

第一七四章 父亲与儿子

……

左章恒看着手牵手的祖孙二人,眼眶有些湿润,他大步向前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哽咽道:“孩儿回来了,孩儿愧对父亲。”

左老太爷松开左滴,激动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颤声道:“我儿是大康最大的官,心中装的是天下。为父只有老怀欣慰,何来愧对?还不赶紧起来,你的膝盖只能跪天地君!”

左章恒抬起头,两行热泪滚落,他泣声道:“孩儿差点就见不到父亲了啊!”

左老太爷颤抖着向他伸出手,左章恒赶忙起身挪至床前,紧紧攥住老父双手,二人相视泪目,心情激荡久不能平。

左滴与谢宁歌起身站在一旁,她也跟着悄悄抹眼泪,余光瞥见谢宁歌,见她美眸亦是湿润。

父子二人未做过多寒暄,地上还跪着个左二夫人要处理。

“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滴儿只说是在此守株待兔,可您、您何时醒来的?”左章恒情绪稍稳,迫不及待问道。

左老太爷转头看左滴,笑成一朵菊花:“这就得问你的机灵女儿了,老夫的好孙女。”

左滴迎上父亲疑惑的目光,摸摸鼻子尴尬道:

“其实针灸之后爷爷就醒来了,只是说不了话。想到是府中有人下毒,女儿灵机一动,不若就让爷爷继续装昏迷,然后谎称明日才会醒。那下毒害他之人知道后定会担心被揭穿,说不得就会在夜里动手脚,于是就……”

左章恒明白过来,点点她的脑门,溺爱道:“就你心眼儿多。”

左老太爷佯作叹气:“主意虽好,你却是沉不住气,若是再晚些出来,想必她会说的更多,眼下瞧见你们,想必很难吐实。”

左滴讪讪笑:“看她往您跟前扑,还以为要……谁知是要跪下,这不是怕您受伤么。”她低头看一眼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左二夫人,平日的菩萨像早没了,瞧上去颇为狼狈。

“滴儿听说,爷爷之前身体好转,后来大姐姐跟您聊过几句后,您才病的,那毒可是大姐姐下的?”

左老太爷还没回答她,左二夫人惊慌地连连摆手:“不、不是淑儿,”她一脸急切的看着左老太爷,“此事定不会是淑儿做的,她向来木讷老实,又得时常靠着府里的接济过活,怎会是她?”

“不错,”左老太爷哑声道,“那日遇到淑儿,恨铁不成钢说了她几句,言道若真过不下去,不若和离。之后淑儿便离开,她没时间也没机会下毒。”

左滴皱眉,又道左二夫人:“若跟大姐姐没关系,二伯母为何要深夜冒险来此?”

左二夫人略微一怔,旋即脸色黯然:“事已至此,想必说什么都是错。自打淑儿离去后父亲病倒,府中便有不好的传言。淑儿嫁与那等人家已是命苦,怎能承受这般诋毁。听闻父亲明日醒转,奴家不知待父亲听到流言后会如何发作。鬼神神差便想来瞧上一瞧。”

说到这,她语气转为悲切,“适才不过是看着父亲枕上有脏污,奴家喜净,想为他换个舒适整洁的,并无半点旁的心思。若是你们不信,自可叫丫鬟下人前来搜身,还奴家清白。”

左滴沉思,如今这么多人在这,她纵然有旁的心思,也断然不会说。

虽然没有证据,可左滴下意识觉得,她即便没有坏心,理由也绝非如此简单,定是有所隐瞒。

二人说话间,左老太爷已经颤巍巍挪下一条腿,左章恒急忙上前扶住,略带责备道:“眼下父亲身子还未好,何必着急下床?不若将养几日罢。”

左老太爷微微一笑,吃力的借着他的手,晃晃悠悠站起:“这一躺差点儿直接躺进棺材里,不躺啦,说什么都不躺啦。起来多走走,如今能走一日便少一日。”

话说的凄凉,左章恒难免心中一恸。左滴撇下左二夫人,也上前来搀住另一侧。

她歪着头可爱道:“爷爷这话说的有理,咱们可不是走一日便少一日。不过您的好日子可都在后头呢,有滴儿在,管保叫您长命百岁。”

明知她是安慰,但被她这调皮一打岔,悲伤气氛瞬间消弭大半。

左老太爷用力握了握左滴的手,笑地眼睛眯成一道缝,道左章恒:“你当初就不该送来淳儿,把这丫头送回来多好,老夫少说得多活个十来年!”

左章恒尴尬笑笑,心道,您那是没见过她惹事儿的本事,若真送她过来,指不定您能不能撑到这会儿呢……呸呸!

左老太爷在父女俩的搀扶下,颤悠悠行至左二夫人跟前:“老二媳妇,你整日念经诵佛,怕不是念糊涂了?不管你安的什么心,儿媳妇三更半夜到公公房里,传出去你做不做人?你让欣然还嫁不嫁人了?”

左二夫人闻言神色大变,此时方想到深处,俯下身来泪涟涟:“媳妇知错,是媳妇昏了头,媳妇糊涂可欣然是无辜的啊,父亲求您饶了媳妇,大哥,”

她冲着左章恒跪行几步,央求道:“大哥求您了,切莫将此事传扬出去,呜呜……”

左滴见她这般形容,心中有些不忍,抬头看了眼父亲。

左章恒叹气,道老太爷:“终归是家丑不可外扬,既然毒害之事跟弟妹无关,就莫要追究了吧。”

左老太爷置若罔闻,只盯着左二夫人。

左二夫人迟迟等不到老太爷发话,惴惴不安抬起头看一眼,恰好与他四目相对,打了个哆嗦复低下头。

“……就算下毒之事跟你无关,”老太爷慢悠悠发话,“这些年来,你母亲将掌家大权交给你,府中之事你最清楚。你倒是说说,这毒会是谁下的?”

轻飘飘的话,却让左二夫人抖如筛糠,心知今日不交点底,怕是蒙混不过去了。

“儿媳确对此事一无所知,”左二夫人偷瞄一眼老太爷脸色,赶紧补充,“但说到怀疑对象,儿媳心中倒是有些想法,说出来只怕您觉得是媳妇吃酸拈醋,搬弄是非。”

“说出来听听。”老太爷站的有些累,坐到椅上。

谢宁歌呢?

正津津有味看戏的左滴,忽然想到从祖父醒来后就莫名忽略了她,就像在酒馆那次,明明气质出众形容古怪,却无人留意到她一般。

此时左二夫人说的事,明显涉及家中阴私,再留她在场,难免有些尴尬。

左滴回头去看,哪还有谢宁歌的身影,大概从一开始,这个奇葩神医就自行避了出去。

情商倒也不算低到无可救药,至少知道避嫌……左滴心中嘀咕。

……

第一七五章 真凶与家暴

……

左二夫人吱吱唔唔道:“此事儿媳也是听下人嚼舌根,听说老爷有心将孙姨娘扶正做侧夫人,但……”

她话只说到这,左老太爷已然脸色铁青,忍不住捂住胸口剧烈喘息。

左滴见状大惊,急忙轻拍他背心:“爷爷别生气,您这病就怕大喜大怒。只要您身体好好的,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滴儿全给您料理了!”

左老太爷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适才气恼的眼前发晕,听到孙女这豪气的安慰,又忍不住想乐,直搞得哭不是笑也不是。

左章恒同样出言安抚,左老太爷慢慢顺过气来,对左二夫人恨声道:

“老夫平生最恨后院起火,照你这意思,因为知晓老夫定不会同意,所以老二起了心思,待老夫死后这个家就由他做主了?”

左二夫人将头摇成拨浪鼓,嗫嚅道:“老爷为人您也明白,虽然没多大本事,但是个孝顺的。扶侧夫人之事,也是孙姨娘撺掇。她瞧着柔顺,实则最有心眼儿,这番不但害了父亲还能嫁祸淑儿,正是一举两得。”

她语气变低,这回连左滴都听明白了。

孙姨娘想升职做侧夫人,说通了左家二爷却苦于老太爷不点头,于是便起坏心,等着左淑与老太爷起争执之后再下毒,这样不但可以除去拦路石,还能阴一把左二太太,一石二鸟不外如是。

左老太爷听完全部之后,反倒不如适才激动,想必得知主谋是个姨娘,而不是一直养在身边的二儿子,更容易让他接受。

“起来吧,今日之事老夫暂且不追究,待明日再议,你且先出去吧。”

左二夫人闻言大喜,赶紧起身,因为跪太久难免腿脚发麻,行过礼后一瘸一拐往外走。

只她临出门前,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左滴,她才多点大就布出今日这局,二房所有女儿加起来都不及她。

左家三代人,又一起说了会话,见左老太爷面上疲色愈甚,左章恒同左滴起身告辞。

临行前左滴从门外叫来角生,道老太爷这个小厮值得信任,不若让他暂且留在主院里贴身伺候。

左老太爷再次感慨孙女古灵精怪,想的既稳妥又周全,含笑应下。

左滴回到曲径园,得知谢宁歌早已歇下,便不再多问,打定主意回头好好查查孙姨娘底细,便入定歇下不提。

……

临州沿街有一排民居,瞧上去半新不旧,仿佛已经有些年头。

此时夜深,寻常人家早已入睡,只最靠边的一栋宅子里,灯火通明鸡飞狗跳。

“唉,老爷又打夫人了。”家丁甲摇头叹气。

“可不是,每天都得折腾一回,这次动静大的很,可别挂彩才好。”丫鬟甲心有余悸。

“你们几个,都警醒点,仔细你们的皮,再嚼舌头小心被卖出去!”管事模样的警告道。

下人做鸟兽散。

“槐儿,莫要再打了,若是不够银子,叫大娘子回家再取便是。”院子里有个拄拐的老妇,将拐杖戳的笃笃作响,出言劝解道。

被称作槐儿的,是个中年男人,看穿着打扮像个书生,只是此刻五官扭曲面目狰狞。

他手里拿着根妇人浆洗衣服用的木棍,对着面前女人劈头盖脸的砸,下手全无轻重分寸。

挨打的女人头发被打散,挡在脸前,她像个木偶似的,不逃也不哭喊,就一脸死寂的站在院中间,任凭那木棍砸在身上,发出“扑扑”的声音,叫人听地不寒而栗。

她额角已然见血,殷红一片,脸颊上还印着个鲜红的巴掌印。

“好了好了,再打下去就将人打死了。”老妇见那女人身子开始摇晃,已然站不稳,无奈伸出拐杖挡住木棍,另一只手将男人往旁边拽。

“娘,你别管,让我教训教训这个不会下蛋的贱妇。仗着拿回来几个臭钱,竟敢给霜霜使脸色,我看她是翅膀硬了想上天!”男人啐一口唾沫,女人不闪不避,任凭唾沫落在胸前。

老妇重重将拐杖往地上一杵,高声道:“姜槐!你是不是连娘的话都不听了?你将她打死了,谁替你养活姜家老少?听话,快去看看霜霜,再叫个大夫,可千万别吓着肚里的孩子。”

姜槐打了这半天,气也差不多消了,将手中木棍往旁边一扔,对着女人恶狠狠道:

“左淑,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要是再拿不回来钱,就自己解下裤带吊死在树上吧,我还能回你娘家要出些棺材钱!”,语毕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原来,这女人竟是左滴三岁那年见过的二房长女,已嫁作人妇的左淑。

老妇见他走远,急忙上前搀住左淑,口中关切道:“槐儿定是吃多了酒,又着急霜霜肚里的孩子。不是娘说你,为啥非要跟她较劲,明知她这会儿有身子正是最骄纵的时候,”

左淑像个死人似的,眼神空洞,仿佛没有听到老妇说话。

“你也莫要倔强,府里说老太爷是被你气的,难不成就真是被你气的?还能一辈子不走动了?唉,你也莫要怪槐儿,上次带回来的银子,勉勉强强应付过三四个月,眼下家里快连饭都吃不上,他这个当家的,心里头肯定急。”

老妇絮絮叨叨半天,见这个儿媳妇傻愣愣的一句话都不说,心中暗道晦气,也没心思继续做说客,对旁边瑟瑟发抖的丫鬟道:“巧丫,照看好你家夫人,给她包扎下早点歇着吧。”

巧丫怯怯应是,待老妇哼哼唧唧走出院子后,上前撑住左淑摇摇欲坠的身子,眼泪汪汪道:“夫人,他们这是要逼死您啊,不然咱就听老太爷的,和离吧。”

一直活死人似的左淑,听到老太爷三个字时,终于有了些反应,却是苦笑。她声音沙哑道:

“和离?还离的了吗?现在祖父病倒,孙姨娘到处散播谣言说是被我气的,娘拼命施压也只能让流言不传出府外。巧丫,娘根本不同意和离,我现在只恨没能当机立断,眼下再没人会为我做主了。”

巧丫听着主子喃喃自语,悲从中来:“夫人,会有办法的。奴婢听说大老爷带着一家子人从京里回来了。他还到处找郎中救治老太爷。等老太爷病好,就能洗清您的冤屈,到那时,咱们再求老太爷做主。夫人,一定可以的。”

病好……吗?左淑空洞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很快又熄灭。

即便病好,祖父眼里大概也只能看到大伯父一家人吧……自己,终究是个没人理的……

……

第一七六章 人生是轮回

……

次日一早,左滴想寻谢宁歌问她今日如何安排,没成想被宝芽告知,谢姑娘天还未亮便出了府,说要出去吐纳。

左滴挠头半天也不知吐纳究竟是干啥,既然她能出府就证明祖父应无大碍,今日不需要诊治。

正准备往主院去看祖父,李嬷嬷领着祝心过来。

左滴看见祝心灵机一动,祖父想必还不知祝心之事,自己不若将他一起带过去,也叫祖父开心开心。

“心哥儿,走,姐姐带你去认个亲戚!”左滴轻松将祝心抱起,笑眯眯道。

祝心点着小脑袋,也跟着笑眯眯。

姐弟俩一起往主院走去,没想到刚出门没几步,就见到一个十分厌恶的人,左潋滟。

左潋滟没想到左滴今日出门这般早,想装看不见几人却是往同一个方向去,踟躇半天不得不迎上来,怯生生道:“潋滟见过六姐姐,四弟弟。”

左滴冷眼看她,之前的账她都记在心头,对左潋滟的忍耐已濒临极限,遂不冷不热道:“无须这般装模作样,你的为人我早已看清,只希望日后切莫惹到我头上来,不然你定会后悔。”

将话撂下,左滴带着祝心头也不回先行,左潋滟默默跟在后头,脸色阴晴不定。

到了主院,好家伙,左滴简直以为走错了地方。

左二代与左三代,齐刷刷集体守在院里,要么说在古代家族是很恐怖的,左家作为毫无底蕴的新贵家族,都能拉出来十好几口人,不敢想象那些百年千年世家,又该是何等规模。

看见左滴怀中的祝心,二房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杨氏一路奔波又陪床许久,终于病倒卧床,并未前来。

左滴一边心疼母亲一边心道,恰好谢宁歌在,不若让她帮母亲诊治一番。

她走到父亲身旁将祝心放下,祝心乖巧站在一边,吮着手指头看光景。

左章恒摸摸祝心头顶,道左滴:“母亲进去看望父亲,待她出来便跟着为父一同进去。”

左滴点头,左潋滟姗姗来迟,见状一声不吭地站在左章恒另一侧。

没等多久,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左老太太在沈姨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先见到左章恒脚边的祝心,冷哼一声,大概还记得上次触了霉头,倒没说什么怪话。

“老太爷醒过来了,你等进来吧。”

众人鱼贯而入,原本宽敞的卧房立时变得狭窄,左滴趁人不备,悄悄走到一边将窗户打开,好叫空气流通些,免得祖父气闷。

刚推开窗,便直觉有人在打量自己,她倏地回头,只见一双秀目好奇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探究,见自己回头便轻飘飘的移开。

沈姨娘?左滴心中打了个问号,听说她高冷至极,不屑于讨好二伯父便被冷落。好在老太太喜欢她,便顶着姨娘的身份做丫鬟的事。

只是,她好似不像传说那般高冷,至少有好奇心……

左滴抛开疑虑,重新站好。

左老太爷已经醒来,精神比昨儿夜里又好了许多,他一眼便看见人群中个头最小的祝心,疑惑道:“这是?”

左章恒忙道:“这是孩儿认养的义子,名叫祝心。”又道祝心,“快叫爷爷。”

祝心乖顺地奶声奶气道:“心儿见过爷爷。”

左老太爷一见祝心,心头便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受,只觉这孩子比他的嫡亲子孙还要亲近,他伸出手道:“心儿,到爷爷这儿来。”

二房之人见状皆愕然,就连左章恒都很莫名。

父亲虽说疼爱子嗣,却并非慈眉善目的老好人,不然也成就不了左家的财富。可瞧他对心哥儿的感情不似作假,便是从前对渐儿都没有这般态度。

只有左滴暗自窃笑,祖父能保命全依仗祝心的绿珠,潜移默化之下当然会觉亲近。

祝心感受到左老太爷身上有自己的气息,毫无戒心扑到他怀里,抽抽小鼻子嗅了嗅,笑眯眯道:“爷爷好闻。”

二房的小辈齐齐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才几岁就会拍马屁,卧床小半年的人身上味道会好闻?骗鬼吧!

左老太爷抱着祝心,只觉神清气爽,疲倦虚弱仿佛一扫而空,他笑成一朵菊花:“那你跟着爷爷住在这可好?”

“不行!”

“万万不可!”

“这不妥吧……”

同时出声的是左老太太、左承业与左章恒。

左老太太不顾他人侧目,气冲冲道:“不过是个外姓小子,怎么就能住进主院里,便是远儿都没能住进来,不行,我不同意!”

左承业打个哈哈:“父亲若是一个人住寂寞,不若叫远儿过来陪您,您本就身子不适,这位小少爷年幼,顽皮冲撞到您该如何是好。”

“什么小少爷,他既是国安的义子,便是老夫孙儿,莫说住过来,便是老夫家产都给他又如何!”左老太爷犯起牛脾气,老脸一拉沉声道。

不提旁人听到这话有多惊骇,左滴眉头一跳,乖乖,原来二房的担忧并非多余。

不论父亲还是左渐,若是继承祖业必定遭人诟病甚至弹劾,可倘若是祝心,他一来是义子,二来并未入族谱改姓,他若继承家产,那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只是……左滴暗叹,祖父的心思只怕是要白费,祝心再过上几百年,仍旧会是这般大小……

左承业听到这话,眼珠子瞪的比铜铃还大,左老太太则捂住胸口,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一旁的沈姨娘赶紧抚她后背。

左章恒摇头苦笑,怪道这些人都不待见祝心,原来是抱着这等心思:

“父亲,孩儿既然走了仕途,便不可再沾手家中生意,当初收心哥儿做义子,也是过了明面的,此事莫要再提罢。”

左老太爷吹胡子瞪眼:“你可知这些年来,左府有多大的产业?就敢说这话?老夫……”

他话没说完,角生匆匆走进来,行个礼道:“禀老太爷,川实郡守徐敬文徐大人,带着家眷前来拜访。”

川实郡守?堂堂郡守也住在临州这么个小县城里?还带着家眷?

左滴满脸疑惑,宝枝凑过来悄声道:“奴婢打听过,左二夫人与这位徐大人的夫人是亲姐妹,徐左两家通好时常走动。徐大人的女儿徐妩小姐,跟二房的两位小姐关系也不错。”

徐妩?怎地这般耳熟……徐妩!

左滴双目圆睁,后面的话她再没听清,只觉脑袋嗡地一声,满脑子回荡着徐妩二字。

被乱棍打死的前左滴、宝芽肿起来的脸、血肉满天飞的祠堂,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她眼前……

徐妩,你还是出现了……

……

第一七七章 真有天道吗(加更!感谢木永可任职本书舵主!)

……

左滴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半晌没有言语。

“小姐?小姐?”宝枝说了半天,见主子一动不动,身子微微颤抖,忍不住轻轻推她。

左滴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她看着手心被掐出来的斑斑血点,听着胸腔中如擂鼓的心跳声,不由自忖,这究竟是怎么了?

被打死的是前左滴,自己如今已是异人,为何还会对这个名字有如此大反应?难道真有前主魂魄未散这种扯淡的说法?

她平静下心情,才发现厅里多了一男一女与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少女。

原来在她走神时,徐敬文一家已被迎了进来。

慌乱中的左滴没有注意到,跟她一样魂不守舍的,还有一个人,却是左潋滟。

左潋滟诧异的看着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怎地是她?怎会是她?

徐敬文带着笑吟吟的徐夫人,先郑重拜见过左章恒,后一同围到左老太爷跟前问长问短。他脸上倒是颇为焦急,看着倒也真诚,就是不知内里几分真假。

徐夫人面若银盘,眼角笑纹很明显,看上去是个活泛热情的。她行过礼后便走到左二夫人身边,与她亲热攀谈起来。

那个少女则轻车熟路走到左欣然与左妙语那边,时而眨眼时而掩嘴轻笑,说不出的娇俏灵动。

她正与那姐妹二人说着话,忽的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左滴与左潋滟,先是微怔,随后左妙语附在她耳边轻语。

只见她眼神中的疑惑慢慢变成了然,随即弯成两弯新月,对着左滴与左潋滟笑的妩媚又纯真。

那少女舍了身旁两姐妹,翩然行至左滴与左潋滟身旁,先对左滴大大方方福身一礼,清脆道:“徐妩见过滴儿妹妹,”接着又道左潋滟,

“潋滟,没想到你是左家大房的女儿,可真是巧了,咱们果真是有缘分的。咦?怎地不见书兰?她伺候你可还尽心?”

左滴感觉脑袋发晕,徐妩竟然认识一直待在长平的左潋滟?徐妩还知道书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左潋滟听到书兰两字,脸色蓦然大变,她飞快瞄一眼左滴,急中生智转移话题:“那个、妩姐姐,当初在长平,也没听您说原是郡守府的小姐,”

然后讨好似的对左滴解释:“潋滟跟姨娘回外祖家时,妩姐姐刚好住在隔壁,无意间结识。后来妩姐姐说要返乡,潋滟还道下次再见不知何时,谁想这就碰见了,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吗?

左滴脸色平静如水,她静静看着左潋滟,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仔细打量过这个恨自己入骨的妹妹了。

左潋滟已经七岁,眉眼略微长开了些,大概从小爱用心计,眉间总是笼着一层忧色,倒显得颇为楚楚动人,平添几分姿色。

她改了从前只着紫红衣裳的毛病,换成粉、蓝、嫩绿嫩黄等鲜亮色彩,倒也衬得多几分娇俏。

左滴看着她略带心虚的瑟缩,越看越觉眼熟,早先以为时常见面故而有熟悉感,现在因了徐妩,却多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她待在幻珠里的时候,曾见过一次活着的左滴,那日夜里,左滴下定决心要嫁给季楚禾,当时有个黄衣女子一直婉言相劝,那个女子的面容,与眼前的左潋滟竟慢慢重叠到一起……

左潋滟,原来,早在那时,我已经见过你了……

那么,前左滴与季楚禾徐妩三人的恩怨情仇里,你,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左滴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对徐妩微微笑:“妩姐姐,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左滴。”

……

很多年后,每当徐妩回忆起初遇左滴时的情形,怎样都想不明白。

那个至情至性的女子,究竟为何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抱有强烈的防备与敌意,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不是吗?

……

徐妩轻拍一下左潋滟肩头,俏皮道:“你看看你,怎地就吓成这样?我看滴儿妹妹好相与的很,你这般畏缩作甚,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语毕又冲着左滴眨眨眼,“滴儿妹妹,我说的对也不对?”

左滴承认,徐妩当真有其过人之处,言语活泼却不至轻佻,神情妩媚中又透着些许纯真,年纪不大却已经能预见到将来必会是个尤物。

她三两句话就跟众人无形中拉近关系,也缓和了适才有些沉闷的气氛。

左潋滟抿嘴一笑,在徐妩的鼓励下,怯怯道左滴:“六姐姐,潋滟从前做错事,以后定会悔改,六姐姐能否原谅潋滟一回?”

左滴还未发话,徐妩走过来自来熟的挽住她胳膊:“你是做姐姐的,就莫要跟底下的妹妹较劲儿啦,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我替你教训她可好?”

左滴不动声色将胳膊拽出来,对徐妩浅笑道:“好,那就劳烦妩姐姐替我教训她罢。”

徐妩脸色一僵,自己不过说句话圆场,怎地真要自己教训?

原来左潋滟没说错,这个传闻中的左二小姐果然向来不按常理出牌,难对付得紧。

她很聪明,只稍稍停顿,便对左潋滟巧笑着勾勾手指:“你快过来,让我打几下,好教滴儿妹妹消消气。”

语毕便扑上去挠左潋滟的痒,两人很快笑闹一团,只听左潋滟上气不接下气,连道好姐姐我错了,真的知错了之类的话。

左滴淡淡看着这姐俩好的一幕,心中思绪万千。

重活一次,她要保自己,要保长姐与整个左府,要保墨琛萧贞等人,要护送红果儿回家。她有许多许多事要做,唯独没想过的,便是找到徐妩与季楚禾进行报复。

在她看来,前左滴的一切遭遇,纯属咎由自取。

季楚禾与徐妩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为此英武侯还拒了左章恒派去提亲的官媒。直到前左滴以死相逼,让左章恒进宫要来圣旨赐了婚。

她拆散一对有情人,逼得徐妩不得不做一辈子的姨娘。

她嫁给季楚禾后,仍旧不修德行暴戾虐仆,搞得府中上下对她怨声载道,临死前除了宝芽再没一人愿替她说话。

左滴想过,这一世就不再招惹那两人,让他们双宿双飞成就一段佳话。至于前生种种,随着前左滴的死就恩怨两销罢。

可是命运的齿轮却换一种方式将她带到徐妩面前,又告诉她左潋滟其实与徐妩早就认得。

左滴心中茫然,冥冥之中是否真有个天道,居高临下的漠然操纵着这一切。

而且,既然徐妩已经来了,那么,季楚禾还会远吗?

……

第一七八章 赛诗与对赌

……

过了半晌,左测与左远一个称身体抱恙一个要去学堂,双双离去。

祝心被李嬷嬷抱回来,在左老太爷依依不舍的注视下,回了通幽阁。

余下众人只左章恒兄弟二人与徐敬文,留在房内跟老太爷叙话。

左老太太带着沈姨娘回自己院里,左二夫人与徐夫人许久未见,自去叙话,只她始终面带忧色,不知是不是昨夜阴影尚未消退。

因二夫人与杨氏皆未在,孙姨娘像当家主母般招呼余下之人,笑的眉不见眼,言道小姐妹几个正该多亲近,要领着小姐们到后花园赏景。

左滴猛翻白眼,寒冬腊月的领人赏景,这位的脑回路倒也异于常人。

她看一眼跃跃欲试仿佛很感兴趣的徐妩,跟上众人脚步。

园子里百花已凋,叶皆落尽,好在之前下过几天雪,倒也称得上玉树银花。园子边角上种植些腊梅,此时恰好怒放,倒也不算无景可瞧。

姑娘们虽然冻的鼻头有些微红,兴致却是颇高,左滴婉拒了一个脸生丫鬟递给她的手炉,徐妩见状笑道:“滴儿妹妹身体真好,我抱着手炉都冻的手僵,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冷。”

左滴轻笑:“姐姐过誉,不过年纪小火气旺罢。”

徐妩莞尔一笑不再多言,跟左潋滟走到一起说笑去了。

左滴凝神偷听左潋滟与徐妩的谈话,发现不过是些叙旧的话和小女儿家常,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妩儿妹妹,瞧见那棵松树没?上次你来的时候还在上头写了首诗呢。”左妙语的声音响起,似乎很兴奋。

徐妩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频频点头:“可不是,我还记得呢。”随后略带惋惜道,“可惜被雪盖住,瞧不见了。”

左妙语眉眼弯弯,促狭道:“看不见那首没关系,妩儿妹妹可是出名的才女,你瞧这满园雪景,不若再作首来听听?好叫滴儿妹妹和潋滟妹妹也开开眼界。”

徐妩嗔她一眼,掩嘴道:“就你多嘴,滴儿妹妹和潋滟妹妹可是太傅之女,定是才华横溢,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左滴闻言脸一黑,左潋滟闻言眼一亮,姐妹俩的反应对比鲜明。

左滴心中吐槽,原来古人真有不作诗会死的病,就连女子都附庸风雅,古装剧诚不欺我。

左潋滟则是心中狂喜,自己学问本就做的好,可左滴除了会画画,对诗词根本一窍不通,眼下不正是个让她丢人现眼的好机会?

始终安安静静的左欣然忽开口道:“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不若大家就每人一首,别提献丑不献丑,姐妹间玩闹罢。”

自打进了园子,左欣然就默不作声留意着每个人的举动。昨日夜里她绣经文歇的晚,瞧见娘亲慌慌张张回到院子,她从未见娘这般慌乱,心中好奇便派小麦过去听墙脚。

小麦只听个只字片语,言道大概是大老爷与六小姐设下圈套,想要诬赖夫人未能得逞。

左欣然将此事记在心里,今日瞧见左滴,便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听说救治祖父的女医,也是她跑到外头找回来的,堂堂大家小姐,整日跟个男人似的随意出府,还跟父辈的事搅合到一起,真是伤风败俗。

适才徐妩发话后,左欣然看到左滴与左潋滟两人反应,猜到左滴大抵不擅诗词。于是她顺势出言,心想哪怕叫她出出丑也是好的。

左妙语拍手笑:“难得欣然姐姐主动提议,那就这么定了,每个人都得作一首诗,可不许推托!”

孙姨娘畏寒,一直坐在铺设炭盆的凉亭内,含笑看她们玩闹,心中无比满足,直想将这临时的当家大妇永远做下去。对她们这边的动静并未关注。

徐妩对左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这位左家大房的嫡女,对自己有些忌惮有些防备疏离,这是素来人见人爱的她头一回感受到的。

此刻听到大家这般说,又见左潋滟满脸渴望,加上她想探探左滴的底,便巧笑道:“好啊,那就这么定了。各自想上一炷香时间,炷香之后便依次诵读,叫丫鬟记下来。”

左滴忽的插话:“诗词滴儿本不擅长,姐姐们自行赛诗便是,滴儿就不参与了。”

左妙语撇嘴,嘟囔几句:“不参加就算了,我们四人玩。”她扭头交代下人去准备笔墨,冲徐妩兴致勃勃道:“可有彩头?”

徐妩听闻左滴不参与,微微一笑从耳上抹下两只红珊瑚金边儿耳坠,摊在手心道左妙语:

“楚禾哥哥送的生辰礼,就拿出来做彩头。”左滴她捉摸不透,但左妙语的心思她最是了解不过。

左妙语果然立刻变了脸色,负气道:“你倒舍得,他精心为你选的礼物都能舍出来当彩头,”随即从手腕撸下一只手镯,“这是祖母赐的白玉八仙镯,对赌你那对耳坠子。”

徐妩笑地甜而无害:“这镯子可比我的耳坠值钱多了,真要拿来对赌?要是输了可莫要心疼哭鼻子。”

左妙语跺脚:“不心疼,就对赌这耳坠!”她身旁名叫冬云的丫鬟,轻轻拽拽主子衣袖,见主子理都不理,只好作罢。

左潋滟不知她们规矩,从旁道:“你二人对赌了,那我们的彩头又该如何算?”

左滴听到徐妩说出“楚禾哥哥”四字,瞳孔不由缩了缩,好在已经有徐妩的出现做铺垫,此时倒也没有明显异样。

徐妩假装沉思了下,冲着左妙语道:“唔,不是我自夸,妙语姐姐与我对赌八成会输。不若你央求滴儿妹妹也参与,她若赢过我,也算你赢。”

左潋滟不动声色,心中却一阵别扭:明明是我问你,你却只想带着左滴一起,莫非之前的友情都是假的不成?

左欣然冷哼一声:“还是算了吧,人家清高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何必自讨没趣。”

她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僵住。

左滴神色淡淡,仿佛没听到左欣然的挤兑,虽然不知她为何处处针对自己,但是以自己的实际年龄和眼界,实在没兴趣跟一个小姑娘家斗嘴置气。

此时她更感兴趣的,是左妙语对那耳坠的态度,或者说,是她对季楚禾的态度……

左妙语左顾右盼有些为难,这阵子她去曲径园走动过几回,最明白这个六妹妹是个极有主意的,她若是不肯谁都拗不过。

“六妹妹,你……可愿……”左妙语硬着头皮,踌躇开口。

“四姐姐很想要那对耳坠?”

出人意料的,左滴忽开口道:“如果你真想要,那就赌吧,滴儿参加便是。”

……

第一七九章 表兄与表妹(加更!感谢7.mm任职本书第一护法!)

……

这话一出,众人反应各异。

左潋滟眼帘低垂,掩住目中不屑。左欣然面色未变,眼神略带讥讽,一心等待看左滴出丑。

左妙语满脸惊喜,以为自己听错了。六妹妹是太傅嫡女,定能力压徐妩,拿到那副耳坠子。

“好好,有滴儿妹妹相助,咱们赢定了。”她喜形于色道。

徐妩抿嘴笑,想到左潋滟曾跟自己提过,左滴大字写的歪七扭八连孩童都不如,妙目神色闪烁。

她甜甜一笑,俏皮地歪着头:“滴儿妹妹可莫要藏拙,叫我好好见识见识自己的不足。”

左滴微笑不语,让人摸不清深浅。

“既然规矩都说明白了,那就开始吧。”左妙语迫不及待道,盯着那对耳坠子满目热切。

早有下人将案桌摆到亭子里,姐妹几人相携而进,孙姨娘这才知晓她们原是要赛诗,而左妙语竟拿出老太太赐的白玉八仙镯做彩头,立时脸色一沉。

自己女儿有几斤几两她是知晓的,不免有些责备地瞥她一眼,但见她满脸喜色好似胜券在握不由心中狐疑。

徐妩凝神静思,左妙语皱眉苦想,余下左欣然左潋滟左滴三人,却是老神在在。

左滴嘴角微微一翘,自己是打算抄袭作弊,可这两人也如此镇定,怕是想拿旧诗充数。

炷香功夫很快过去。最先出头的还是左妙语,她面色有些不愉,好似对自己的诗并不满意,轻吟道:

“风卷雪落压树梢,满树银色竞妖娆,姐妹相伴诗意酣,笑语晏晏已忘寒。”

她声音落下没几时,旁边的丫鬟已然誊写完毕。

徐妩走上前,细细查看,眨眨眼道:“妙语姐姐的诗比以前长进多了,是不是私下偷偷练过?”她笑的真诚又自然,丁点儿无法让人产生不悦之意。

左妙语脸色好看了些,嗔她一眼:“行了,我知晓不及你。”

徐妩抿嘴一笑,转头道左欣然:“欣然姐姐,你的呢?”

左欣然面色无波,淡淡道:“我没有你们的诗才,只能拿从前旧作凑数。横竖是你等对赌,我便只凑个乐子吧,”

她微顿,清声吟诵:

“菩提证心性,万物终化尘,回头见明镜,佛悯世间人。”

左滴略带惊讶的看她一眼,都道文如其人,倘若这诗真是左欣然所作,那她确是好佛,并非装装样子。

丫鬟誊写完后,仍是徐妩上前查看,连连点头赞叹:“欣然姐姐佛法造诣极深,妩儿佩服得紧。”

她也不说诗究竟如何,走到早就跃跃欲试的左潋滟身边,笑眯眯道:“听说潋滟妹妹极擅诗词,叫姐姐开开眼界如何?”

“潋滟哪儿敢班门弄斧,不过是心有所感的拙作,姐姐莫要见笑,”左潋滟话如此说,面上自信却是连瞎子都能看出来,她清清喉咙,诵道:

“海棠花谢柳如烟,落絮残荷红深浅,星斗渐微天将暮,寒风凄凄凭阑干。”

左滴撇嘴,果然是提前准备的。

左妙语的诗浅显,流于表面,但的确是当场所作,勉强也算押韵应景儿。

左欣然用的旧诗,但坦然相告,算得上光明磊落。

只有左潋滟,诗的内容跟此情此景丝毫不搭边儿,靠着华丽词藻堆砌。偏还谎称心有所感,莫非当旁人都是傻子?

不得不说,左滴虽不会作诗,点评地倒是一针见血。

徐妩仿佛真信她是临时所作,拍手道:“潋滟妹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诗才,我可真要羞愧了。”

左潋滟面上浮现一丝得意之色,诚然她不够貌美不够出挑,但说到才智她自信不输任何人。

听到徐妩夸赞,左潋滟正欲谦虚几句,忽有男子声音由远及近:

“妩妹妹这话言不由衷,实叫为兄不吐不快。”

众人循声看去,园子里走过来徐夫人,身后跟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一个着纯白狐裘富贵逼人,一个着月白长袍披灰氅文质彬彬。

开口说话的,是那个狐裘少年,他身形较高,虎目剑眉,瞧着颇为爽朗。另一个文质彬彬的,面庞白净清新俊逸,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叫人一眼望去便心生亲近。

左妙语瞧见来人,惊呼一声,花蝴蝶似的冲那文质彬彬少年小跑过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楚禾哥哥,你要来怎地不提前说一声?好叫府里派人去迎。”

徐妩看到来人,同样笑逐颜开,可她的美目却是紧盯着狐裘少年。

她冲那少年撒娇道:“永康哥哥,你这话是何意,若不说清楚我可不依。”

左欣然还是不动如山地坐在亭中,左潋滟则好奇地打量这两个陌生少年,唯有左滴,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季楚禾,果然你也来了。

那位文质彬彬的少年,虽然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左滴却一眼就认出来。

——攀附着左家平步青云,最后却掉过头来咬死左府满门,凭借莫须有的罪名纵容徐妩陷害、杖毙自己的发妻。

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季楚禾!

诚然,前左滴叫人不齿,徐妩恨她完全可以理解。

可季楚禾,明明厌恶前左滴却一直将她好好供养在府里,不与她亲近却诋毁她无法生育,凭着手中的她榨干左家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后,将之弃若敝履。

如果前左滴是个败类,那这个季楚禾,也逃不过人渣之名!

左滴克制着起伏不定的情绪,细细打量此人,他气质温和确实是吸引小女生的类型,却也只是相貌清秀而已,莫说比墨琛同离钧,便是比那碎嘴的古十七都略逊色。

前左滴好歹是太傅府的嫡女,却只见他一眼就哭喊着非他不嫁,这人还真是好手段。

不提左滴心中腹诽,亭里的孙姨娘站起身来,冲来人招呼道:“徐夫人怎地亲自将二位少爷送过来?外头冷着呢,快来亭子里暖和暖和。”

徐夫人仿佛没听见般,径自略过她去,冲左滴同左潋滟笑道:“我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两位侄儿,季永康和季楚禾,他二人听闻我家老爷要来拜访左家大郎,就非要跟着。老爷不肯,他俩便偷偷的前后脚跟了过来,真是的。”

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是十分宠溺,看来徐夫人同两位侄子的关系颇为亲近。

左滴眉头一跳,对徐夫人的称呼极度无语,左家大郎?父亲何时与他们熟悉到可以如此称呼了?

旋即震惊,原来徐妩与季楚禾是表亲?

天啦噜,那他俩前生是……近亲结婚?!

……

第一八零章 扑朔的关系

……

这厢左滴与左潋滟知道了来人身份,那厢左妙语徐妩两人,已与季家二子攀谈起来。

“哈哈,多日未见妩妹妹,没想到仍是这般伶牙俐齿,”季永康朗笑,合上手中扇轻点徐妩,“好,为兄便叫你心服口服。”

他步入亭内,走到适才誊写下来的几首诗跟前,拿起左潋滟的诗道:

“这便是适才你点评那首吧?若说华丽倒是够,但说有诗才却虚伪了些。都道写诗应时应景,这寒冬腊月的,哪儿来的柳如烟和红深浅?青天白日的,又何来天将暮?”

他扭头笑眯眯道徐妩,“我说的对也不对?”

徐妩咯咯笑,俏皮道:“永康哥哥说话太直了些,也只有佳人嫂嫂才受的了你这脾气。”

左潋滟闻言满面通红,又羞又怒。

羞的是当着两位少年才俊的面出大糗,怒的是徐妩非但不为她解围反而落井下石。

她死死咬住下唇,低声道:“潋滟才疏学浅,污了大家的眼,潋滟告辞。”语毕拔步逃也似的往园外跑,春水匆匆给大家行个礼,去追自家主子。

季永康先是愣住,随后尴尬笑笑:“没想到那位妹妹面皮这般薄,倒是在下失礼了。”

徐妩白他一眼,嗔怪道:“这下好,潋滟妹妹定是连我也恼上了,都怪你。”

季永康打个哈哈:“怪我,都怪我,你不是一直想要佳人那个观音坠吗?回头就让她送你。”

徐妩击掌娇笑:“真的?那可是上好暖玉雕的,有钱都买不到,永康哥哥说话可要作数。”

左滴无心留意他俩的兄慈妹孝,冷眼旁观季楚禾与左妙语,那二人也进了亭子,不过在另一侧。

左妙语望向季楚禾的目光中满是爱慕与敬仰,像极了前世那些见到偶像的小女生。

反观季楚禾,仍是一脉温和,只那温和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丝丝疏离,似是有些不耐。

左滴看着左妙语,仿佛透过她见到前生的左滴,那时的左滴,是否也如左妙语般,满怀小女儿的羞涩与娇憨,对那个男子全无疑心,只一心一意……

孙姨娘适才被徐夫人无视,脸色青白交替,再见几人欢声笑语谈性正浓,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她,心中大恨。

她瞪自己女儿一眼,见她眼中全是季楚禾,只好悻悻然离开,免得留在此处被人当笑话。

徐夫人见几人有说有笑,笑吟吟道:“你们几个在玩什么?这么冷的天都灭不掉兴致。”

徐妩吐吐舌头,挽住母亲手臂,撒娇道:“姐妹几人赛诗罢了,妙语姐姐非要与女儿对赌,这不,才刚到潋滟妹妹这,就被打断了。”

徐夫人嗔她一眼,柔声道:“你莫要欺负妙语,要知道……”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徐妩抢过话头,拉着长腔学母亲,她调皮地笑,“女儿知晓,不过是玩闹。”

左妙语听她这般说法立刻急了,撇下季楚禾冲过来:“怎地就是玩闹?如今楚禾哥哥也在,正好有人评判。我们四个都已经作过诗,只剩你与滴儿妹妹,可不许耍赖。”

季永康顺着左妙语的话,看向左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的赞赏,不过十余岁女孩,气质出尘姿容不凡,将妩妹妹都比了下去,不愧是名门贵女。

他拱手一礼,笑呵呵道:“在下季永康,这位便是圣上钦赞巾帼不让须眉的左二小姐吧?失礼失礼。”

季楚禾也跟着上来行礼,适才左滴目光一直胶着在他身上,他并无毫无所觉,只道是哪家小姐。

听兄长道出她的身份,不由吃了一惊,同时心中暗喜:当朝太傅之女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他所迷?

左滴一一回礼,后对季永康莞尔一笑:“眼下却不是左二小姐,该是左六小姐了。”

季永康先是一愣,继续哈哈大笑,连道口误,看左滴不免多了几分玩味。

这个六小姐,倒是个妙人儿。

徐妩见季永康注意力全在左滴身上,眼中掠过一丝阴骘。

她定定神,换上笑容,走到季永康身侧:“永康哥哥,听闻滴儿妹妹学识不下妩儿,只剩下我俩赛诗,你可要好好帮我们把关。”

季永康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为兄可是迫不及待了。”

徐妩妩媚一笑,轻声吟诵:“春流水轻漾,夏薄云高远,秋明月辉耀,冬傲雪清寒。”

诵毕见众人还在回味,轻笑道:“此诗名为《四时》。”

季永康还在细细琢磨,季楚禾猛地击掌道:“好!妩儿妹妹果然了得,短短四句便将四季风景描绘的栩栩如生。不单如此,流水对薄云,明月对傲雪。真是七窍玲珑心!”

徐妩冲他眨眨眼,没有接话,反而含羞带笑地看着季永康。

季永康沉吟半晌,方才轻轻叹息:“楚禾评价的对极,唯有一句说错,妩儿哪止七窍玲珑心,该是九窍才对。”

季楚禾闻言脸色一僵,并未作声。

又是左妙语跳将出来,气呼呼道:“楚禾哥哥哪里说错了?永康哥哥倒是说的明白些。”

她语气颇为不善,季永康也不恼,赞叹地看着徐妩:

“妩儿不但描绘了四季风景,还点出了四季气节。春意盎然乃春流、夏日炎热人皆薄、秋高气爽神智明、冬雪皑皑炼傲骨。故有春流、夏薄、秋明、冬傲。环环相扣,精巧至极。”

听到此处,季楚禾脸露恍然之色,望向徐妩的目光很欣赏,很炙热。

徐妩待季永康说完后,笑颜如花,柔声道:“果然还是永康哥哥懂我。”

左滴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徐妩与季楚禾不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吗?可看着眼前这幕,徐妩心心念念的分明是季永康!

但听他二人之前对谈,这季永康分明又是有夫人的。

这、这狗血的三角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妩说完话,扭头道左滴:“现在该轮到滴儿妹妹了,”伸手扬了扬手中那对耳坠,又道左妙语,“能不能赢了去,就看这一回啦。”

左滴没有错过季楚禾瞧见那对耳坠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左欣然要笑不笑的看着她。

左妙语一脸热切的看着她。

徐妩满脸深意的看着她。

季永康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而季楚禾,正脸色黯然的看着徐妩。

……

第一八一章 心结与意外

……

左滴将众人脸色一一收在眼底,突然觉得想笑。

自打初见徐妩,她一直很难平静,表面上的云淡风轻不过是自制力过人罢了。

可等到再见季楚禾,旁观了几人的小心思后,蓦然间,她忽然明悟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那不是前左滴的执念,而是心结,是自己对已知未来的心结!

就算这身子的前身死在这二人手中又如何?

她已经将长姐迈进宫门的一条腿硬生生拽了回来。

她已经将父亲与家族头上悬着的那柄大刀斩落。

她不但交好康国长公主,还是其余三国贵子的救命恩人。

她擒了前朝余孽郑长朝,将他的党羽一扫而尽。

她未来还要去昇国,助力墨琛复仇夺位。

更别提,她还有一个虽然目前不在身边,却只属于她的——守护神!

当这二人还在为儿女情长吃酸拈醋时,她的过去与未来,已经立足在远高于二人的层面上。她与这二人,早已不能同日而语!

她的心结,解了……

左滴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对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展颜一笑。这一笑,将满园的清冷笑出春色,朱唇轻启:

“大雪压青松,”

她脑海中闪过前世父失踪母自杀后,自己咬着牙艰难生存时的画面,无数人的冷眼,向人借钱乞讨时的卑微,不止如此,比贫穷更可怕的,是深入骨髓的寂寞。

“青松挺且直。”

她忆起临死前那夜,一身傲骨不敌众人围殴,本以为死定了,却奇迹般遇到红果儿,之后,顽强的生存在这个时代。

“要知松高洁,”

她眼前走马灯般回放过去经历的一幕幕,秋菊坚忍的忠诚,宝芽的幡然悔悟,父母亲的全然接受,萧贞百分百的坦诚和墨琛毫无保留的信任。

“待到雪化时。”

随着最后一句落下,左滴将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颗参天巨松,脸上划过一抹释然——

徐妩,你尚在玩弄小女儿的心思;季楚禾,你尚在挖空心思的攀高枝。

我,却已经拯救了半个世界!

现在的我同你们,早已不在一个层面上,你们,不配成为我的心结!

左滴将目光移回,目光湛湛,宛若一道闪电,照亮所有人的心头。

徐妩心尖儿微颤,震惊的看着面前左滴,喃喃道:“假的,这定不是你作的,潋滟分明说……”

她倏地顿住,感受到旁人疑惑的目光,急忙改口道:“这诗磅礴大气,实在不像是女儿家所作,叫旁人听见难免置喙。”

季永康同样满脸惊愕,不自觉重复适才左滴的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仿佛会发光的女孩,叹息道:“难怪,难怪圣上钦赞巾帼不让须眉,也只有那般奇女子,才能做出如此大气的佳句。”

徐妩默然不语,看着众人皆将或惊诧、或仰慕、或敬佩的目光投向左滴,就连向来追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季楚禾都不例外。尤其是季永康,他虎目中的柔情简直要把人融化掉。

而这些,原本都是属于她的……

“不但应情应景,读之更觉豪情万丈。六小姐当真奇女子也,便是男儿都难有如此坚韧不拔的心性。”季楚禾看着左滴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块无价之宝,击掌高声道。

至于徐夫人与另两位小姐,吃惊的张大嘴巴,她们才情有限,没有那般深刻认识,只纷纷感叹虎父无犬女。

宝芽与宝枝笑的眉眼弯弯,这就是她们的主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莫说别家小姐,又有几家少爷能及得上?

却全然忽略了,将这样的词放在女子身上是不是有些欠妥……

左滴听着他们的话,笑容淡淡,拍了拍脸颊道:“出来这么久,脸都要冻僵了。你们兴致勃勃那便继续观景吟诗,滴儿且先告退。”

“慢着,”出言的却是季永康,他解下身上昂贵狐裘,露出内里玄色蟒袍,温柔道:“这么冷的天,你却穿的这般单薄,披上,莫要着凉。”

左滴诧异看他,怪道徐妩明知他已娶妻,却仍旧一往情深,原来这么会撩妹。

她笑笑婉拒:“多谢季公子,滴儿容易上火,穿的少些凉快,您还是自个儿披上吧。”

季永康有些惋惜,却并未着恼,朗声道:“在下想着六小姐穿多些,便能多留下一会儿。既然不畏严寒,不若多留片刻可好?”

左滴顽皮眨眼:“滴儿还得去看望祖父、看望母亲,还得陪伴心哥儿,实在没工夫吟诗啦。哥哥姐姐们玩好,回见!”

她潇洒摆摆手,领着二宝施施然离去。

众人目送她背影,久久未作声,半晌左妙语喃喃道:“那究竟是妩妹妹赢了,还是我赢了?”

……

却说孙姨娘,适才兴致勃勃跟徐夫人打招呼,没想到直接被撂脸子。自己的亲闺女眼里只有季家小子,也没上来解个围。

她气呼呼扭头出了院子,除了跟在身边的丫鬟香云,竟没一个人跟上来。

孙姨娘紧紧身上斗篷,恨恨想,原本等老太爷一蹬腿,二老爷就能将自己提成侧夫人,远儿也能顺理成章接到身边来。谁想竟然被救活了,真是做梦娶媳妇——空欢喜一场。

她想到远儿本就出过那事,如今性子愈发古怪,而徐夫人瞧不上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个姨娘的身份?

孙姨娘越想越焦虑,没留意脚下积雪路滑,她一个踉跄摔在道边牙子上,手掌撑地时蹭破,内里的袄子也摔烂了,十分狼狈。

一直怯生生跟在后头的香云,见状大惊,赶紧快步上来扶起孙姨娘。

孙姨娘疼的直抽气,一把将香云的手甩开,骂咧咧道:“你是个瞎子不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赶紧去拿药箱再拿个新袄子,不长眼色的骚蹄子,就会勾引老爷,要是回来晚了叫旁人看见,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香云吓得哆嗦,赶紧应下去寻药箱和衣裳。

孙姨娘扶住廊柱,忍着疼走去道边亭子里等香云。

她甫一坐下,便听到冬青丛后传来对话声:

“母亲难道真要见死不救?”是个耳生的男声。

“姜槐,淑儿往姜家拿回去多少财物,旁人不知,难道我不知?如今府里头都怀疑是淑儿对老太爷下的毒,我去哪儿再给你们搜刮银两?”

后来的女声气急败坏,孙姨娘却听得眼睛一亮:

是二夫人?!

……

第一八二章 偷听与姻亲(加更!感谢可怜的牛牛任职本书舵主!)

……

孙姨娘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站起来,踮着脚尖看过去。

只见冬青丛后的花亭里,一男一女正在争执,男的有点眼生,她仔细辨认半晌,方认出那是左淑的夫婿姜槐,当年来接亲时曾有过一面之缘。而那女的,可不正是平日里吃斋念佛的假菩萨,左二夫人。

方姨娘确认两人身份后,矮下身子,竖起耳朵来听起了墙角。

“老太爷不是已经好了么,还揪着不放作甚?淑儿她重病卧床,眼看就不行了,家里却连下锅的米都没有。母亲若是不管,就等着给你闺女收尸吧。”姜槐阴阳怪气道。

“你、你,我当初怎就瞎了眼,将淑儿嫁给你这样的破落货!”左二夫人声音颤抖,听着像是气的不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姜槐满不在乎道,他忽的语气一转,有些谄媚有些贪婪:“没有金银也无妨,小婿瞧着母亲手上这佛珠甚至不俗,想来能值些银子,不若先借来救救急。”

“畜生,你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左二夫人怒喝。

孙姨娘听到那边传来拉扯声,心快跳到嗓子眼儿里,恨不得冲过去看个究竟。

暗道夫人啊夫人,平日里瞧着守礼端庄,私底下不照样跟女婿不清不楚?自己这番可是攥住了个大把柄。

想到此处,孙姨娘窃喜。

“行了,小婿就先拿走这佛珠,下回还请母亲准备点财物。不管怎么说,淑儿是您的亲闺女,您也心疼不是?”姜槐皮笑肉不笑,扬长而去。

孙姨娘屏息听着左二夫人原地狠狠跺脚,随后也离开花亭。

待两人都走远后,孙姨娘方缓缓站起身来,满脸得色。

没想到摔这一跤,反倒摔出个大把柄来,真是意外之喜。

倘若以此要挟二夫人,让她出面给自己提侧夫人,应该容易多了吧?便是老太爷执意不肯,至少也叫她将远儿送回来。

孙姨娘打定主意,刚要回去亭中,忽然瞥见不远处飘过来一个白影。

她大吃一惊,定神看去,发现原来是老太太身边的沈姨娘,仍是一袭白衣白裙。

沈姨娘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看到孙姨娘,微微一愣,随后淡淡道:“卿姐姐怎地这般狼狈?”

孙姨娘见她从外头过来,想必没瞧见适才一幕,松了口气,翻个白眼道:“关你屁事,我叫香云去拿换的衣裳,应该快回来了。倒是你,天寒地冻的跑到园子这边作甚?”

沈姨娘早已看惯冷眼,闻言不以为杵,仍旧神色淡淡:“老太太想赏梅,妹妹奉命去园子里折些罢。”

孙姨娘不耐烦的挥挥手:“看见你就丧气,赶紧滚,去捧那老太婆的臭脚吧,省的到处勾三搭四招蜂引蝶!”

她话说的难听,沈姨娘充耳不闻,福身一礼,又轻飘飘的离开往园子去。

刚走没多久,香云就急匆匆的一手提药箱一手抱件新袄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抬着一副软轿。

孙姨娘夺过袄子来,冲着香云胳膊拧了一把,骂咧咧道:“你还真是个傻子,都找来轿子了还拿衣裳作甚?”边骂边趾高气昂的上了软轿。

香云泪眼汪汪地摸了摸被拧的生疼的胳膊,不敢出言辩驳。

孙姨娘上了轿子嘴也没闲着:“要不是今儿遇见好事,管教你掉一层皮,回去好好学学做丫鬟的本分……”

三人一轿在她絮絮叨叨的叫骂声中渐行渐远,雪地里徒留一地杂乱的脚印。

……

却说左滴回了曲径园,正好谢宁歌“吐纳”归来。问过她后得知已用过膳,左滴想到杨氏的身体,便道与她。

谢宁歌微微思索后点头,道大约是生养时有所亏空,可以治好。

左滴大喜,对这位高冷姐姐立时大为改观,刚要出言夸赞,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

只见谢宁歌伸出纤纤素手,将手一翻,那漂亮莹白的掌心刺的左滴眼疼:“诊金。”

左滴立时住嘴,悻悻然掏了掏衣袖,发现两袖空空。

之前的五锭金已是她的全部财产,只是她觉得搁在家里不若放在身上保险,所以走哪儿都带着。

“那个……”宝芽看到主子的黑脸,拽拽她的衣角,从自己绣囊里掏出一两碎银,递过去怯怯道:“小姐,要不您拿去救救急?”

左滴闻言脸更黑了,有她这样的主子吗?还得跟自己丫鬟借钱?

她飞快抓起碎银,扔进谢宁歌掌心,咬牙道:“先拿着,多退少补……少的话下月发了例银再补!”

谢宁歌握住碎银,仙气飘飘的点头:“可。”随后补充一句,“得补九两。”

……

待左滴气呼呼的回到自己房里时,发现秋菊已然从杨氏身边被送了回来。

“娘亲情况如何了?”左滴跟她点点头,问道。

秋菊熟练的将她外袍解下挂起,边道:“夫人就是操劳过度,休息过来就没事了。她怕你身边人手不足,便遣奴婢回来伺候。”

左滴笑嘻嘻:“可不是,身边就这俩宝,想你得紧呢。”

秋菊嗔她一眼:“听下人们传话,道六小姐不但长得好看,还作了一手好诗。奴婢跟您这么久,您何时学会作诗了?”

左滴打了个哈哈:“我是天才啊,天底下就没我不会的。对了,关于徐家、季家和二夫人的关系,你跟在母亲身边,可听说过些什么?”

秋菊神秘一笑:“奴婢还真听到过一点儿。”

左滴闻言大喜,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说。”

“英武开国侯季广,有两个妹妹,其中嫡亲的妹妹季阳,嫁给郡守徐敬文成了郡守夫人。庶出的妹妹季玉珍,则是嫁给二老爷,就是咱们的二夫人。”

“哦。”左滴恍悟,这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就是用来维系各大家族的纽带。

秋菊继续道:“季侯爷有两子一女,分别是嫡出的季永康与庶出的季楚禾,以及嫡女季晨。季永康已经成亲,娶的是庚封知县唐鸿福大人的长女唐佳人。而季楚禾则尚未娶亲,听说咱们的四小姐心心念念想嫁他,只是老太爷不允罢了。嫡女季晨尚未及笄。”

“我怎觉得那季楚禾仿佛对徐妩有些意思?”左滴回忆园中所见,问道。

秋菊掩嘴笑:“奴婢也听说了,季二公子有心跟徐家攀亲,只是徐夫人爱女心切,不愿过早定下婚事。”

怕不是爱女心切吧?她瞧得真切,那徐妩的心思,分明都在季永康身上……

左滴终于大致理清关系,若有所思。

……

第一八三章 疑云与骤变

……

谢宁歌果然不是白收钱的,看过杨氏之后,扎了几针后留下药方,不过一副药下去,杨氏已然能下地走动。

看杨氏瞅着谢宁歌那架势,亲热的恨不得再多出个女儿来。得知她是江南谢家女后,才惋惜的放弃这个念头。

徐敬文跟左章恒与左老太爷一番交谈,本欲带着家眷去客栈住。经过老太爷的盛情挽留,最终同季家二子一起,暂居西跨院。

好在左府宅子大,多这么一拨人也不算什么。

而左滴,此时也终于有时间理清楚府里关系。

老太爷的毒解了,心痹之症可以慢慢调理。但下毒之人不揪出来,仍旧是治标不治本。

左滴回忆左二夫人的话,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孙姨娘的确有很大嫌疑。

毒害老太爷之后,再嫁祸左淑。不但给自己挪走绊脚石,顺带拉下左二夫人来。如此一来,这府里可不就剩下她了吗?

可是,左淑真的是被陷害的吗?而左二夫人深夜出现在老太爷的卧房里,难道就因为心神不宁胡乱走过去?这个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左滴让二宝这段日子来,一有时间就四处打探各种府中消息,不论大的小的,正事还是八卦,统统都要听在耳朵里然后回来尽数禀报,几日下来,倒也积累不少信息。

左淑嫁的那人名叫姜槐,是个秀才,成亲时也算得上少年才子。可惜好景不长,之后几次乡试接连落第。

姜槐非但没发奋进取反而脾气见涨,对左淑动辄打骂。

他不再读书也不做事,只靠着左淑来府里偷偷拿回去的财物,支撑姜家一大家子的花销。

后来左淑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姜槐后院里的女人便一个接一个的往家抬,对她也愈发苛刻。可想而知,左淑说是活在地狱里也不为过。

左滴纳闷,左淑好歹是左家二房的嫡长女,究竟是谁给姜槐的胆子如此苛责她?

宝枝撇撇嘴:“小姐您有所不知,左二夫人最恪守妇德。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被打死了也得死在夫家。二老爷又是个不管事的,从不过问大小姐的事。”

左滴愕然,她的确没想到,左二夫人竟会是如此古板之人。难怪左欣然小小年纪,就活的跟个尼姑似的。

既然当母亲的发话了,父亲又默认,那旁人自然不好多说。

“老太爷二次病倒那日,正是大小姐再一次回府求助,不知怎地就撞见了老太爷。说了没几句话后匆匆走了,之后老太爷再没见过外人。所以府里才有传言,是老太爷骂大小姐吃里扒外,大小姐心中怨恨便给老太爷下了毒。”

宝芽也给主子汇报打听来的消息,她说到这停顿了下,有些犹豫。

左滴见状,疑惑道:“可是还有别的?”

宝芽有些为难道:“其余的,奴婢不知真假,只能说给您自行判断。据说这些流言,最早是从孙姨娘院里流传出来的。”

左滴秀眉紧锁,只觉智商欠费。如此看来,嫌疑最大的仍是孙姨娘,散步流言正是为了栽赃嫁祸。

可那日除了左淑再没人接近过祖父,先不说下毒之人是谁,就说它是如何办到的?

思前想后没有头绪,左滴只得暂且将此事搁下,打定主意好好探探孙姨娘的底细。

交代给二宝和秋菊后,几人纷纷歇下不提。

之后,一夜无话。

……

清晨的临州左府,雪已停住,朝阳慢吞吞地从天边爬起,洒落道道柔和金光,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谢宁歌一如既往的“吐纳”去了,左滴则哼着小曲儿往仰止斋去,想去看望母亲。

她刚刚抵达仰止斋门口,忽然看到好些个下人匆匆忙忙往外跑。有的瞧见了她停步行礼,有的干脆没看到,只一窝蜂的往外冲。

左滴伸手拦住一个给她行礼的丫鬟:“出什么事了?你等这是去哪儿?”

丫鬟低着头怯怯道:“回六小姐,说是西跨院有人死了,奴婢不知真假,便想着过去看看。”

左滴瞳孔蓦地睁大,有人死了?

“谁?是谁死了?”她立刻追问。

丫鬟摇摇头:“奴婢也不知。”

左滴放开她,回头道二宝:“走,咱们也过去瞧瞧。”随后道秋菊,“娘亲身子刚好,莫要冲撞了她,你做事稳重,就留下来多安抚着些。”

三个丫鬟都应下,左滴带着二宝快步去往西跨院。

西跨院门口好些东张西望的下人,瞧见左滴带着丫鬟过来,赶紧作鸟兽散。

左滴也没心思训斥他们,刚要抬脚进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拉着长腔的嘶喊声,凄厉且尖锐:

“死的呀——不动呀——咯咯咯,活该呀——唔唔……”

左滴脸色凝重地与二宝对视一眼,不再耽搁快步进了西跨院。

本以为还得找人打听,没想到一路上都有下人对着某个方向东张西望,无形中给左滴指了路。

三人一路快行,待走到一个院子门口时,忽听见徐妩不敢置信的尖叫声:

“书兰?你是书兰?你怎会变成这样,究竟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左滴抬眼望去,只见院子里有个披头散发赤脚破衫的疯子,正被人死死的捂住嘴,抓住手脚摁在冰冷的雪地上,她似乎被捂的喘不上来气,不停翻白眼,可不正是书兰。

旁边则是挣扎着想上前的徐妩,被徐夫人拦了下来。

“书兰是我送给潋滟的丫头,不过才多久,怎地就变成这样?娘,你要给她做主讨回公道。”徐妩眼中泪花闪烁,抓着徐夫人的手臂哭喊道。

“胡闹,不过是死个姨娘,你等都过来作甚?”

左滴顺着声音看去,被沈姨娘搀扶着的左老太太,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满脸怒色。

在她旁边还站着脸色苍白的左二夫人和一个失魂落魄的丫鬟。

左滴知晓老太太不待见自己,便不上前触霉头,她悄悄挪到边儿上,然后让宝芽去跟院子里的丫鬟探探口风。

宝芽打听了一会儿回来,附在左滴耳畔悄声道:

“孙姨娘死了。”

左滴只觉头顶炸了个响雷,半天回不了神。

刚刚锁定孙姨娘有下毒的嫌疑,她竟然就死了?

……

第一八四章 意外或谋杀

……

“发现尸体的,是孙姨娘的贴身丫鬟香云。二老爷通常在这边过夜,所以孙姨娘不喜人值夜。今儿一早香云过来叫醒主子,结果发现孙姨娘早就死了,身子都凉透了。”

宝芽将探听到的事细细道来。

“那怎会将整个府里的人都惊动了?”左滴眉头紧锁。

“下人们说,香云看到尸体后吓得连动都不会动。书兰她疯疯癫癫的,不知怎地就摸进这院里,她瞧见尸体后就一直大喊大叫,这不,先惊动了下人,接着是二夫人老太太,就连住在别院的徐夫人都一并赶来了。”

左滴凝神注视二太太身边的丫鬟,她似是受到极大惊吓,脸色铁青不住地打摆子,她忽的道宝芽:

“孙姨娘死相骇人吗?”

宝芽一愣,随即摇摇头:“奴婢虽然没看见,但想来不会太骇人。”

“为何?”

宝芽不好意思道:“奴婢是猜的,若是格外骇人,吓得浑身哆嗦的就不止香云一个了。除却徐夫人和徐小姐,其余的主子们可是都进去瞧过的。”

“如果不吓人的话,”左滴低声自言自语,“她为什么那么害怕?都已经出了卧房,院里又这么些人,为什么还怕成这副样子?”

除非……她怕的,不是死去的孙姨娘,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可究竟是什么呢?

左滴想不出答案,她又细细打量一眼那个名叫香云的丫鬟。然后走到前头去给各位长辈见礼。

左老太太看见她,果然没有好脸色:“你不好好在东跨院待着,跑到这儿来作甚?这是小姑娘家能来的地方吗?老大媳妇号称名门贵女,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左滴本没打算跟她较劲,心道爱骂就骂,装听不到便是。可听到她迁怒母亲,心中的小火苗蹭一下窜上来。

她眼睛微眯,我敬你是长辈不予顶撞,可你要是真当我是软柿子捏,就得看你怕不怕硌手了。

左滴没回老太太,先对着旁边的徐夫人歉意行礼道:“滴儿替祖母给郡守夫人赔罪,还望您莫要多想。祖母大概伤心过度口不择言,她只是想管教滴儿,断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徐夫人本来只是旁观,没想到这火冷不丁就烧到自己身上。

她多少明白些老太太的心思,知道这话不是冲着自己的。

可被左滴这么一挑明,顿觉下不来台,当场就拉下脸来,冷冷道:“妩儿,走。书兰的事娘自会为你讨要个说法!”

语毕便拽着挣扎不停的徐妩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左滴嘴角微翘,又转身道左老太太:“祖母莫急,滴儿知道您不好意思直接撵她们,所以才发作在滴儿身上。这本来就是家丑,可万万不能外扬。”

左老太太起先还气的浑身哆嗦,听到左滴这番话,忽然又觉得有些道理。

不管平日里多亲近,总归是外人,让她们瞧见这种事,的确不妥。

如此一来,这个孙女倒算办了件好事,只她心里总觉怪怪的,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年纪大了,事情一多就容易乏,她想不明白便抛开念头,冲左二夫人嚷嚷:“老大老二人呢?出这么大的事,一个两个都不在。要他们究竟有何用?”

一直搀扶着老太太的沈姨娘,眼中闪过微微笑意,这六小姐真是个妙人,将老太太糊弄的团团转。

先是轻松将老太太的怒气转嫁给旁人,将自己摘出来,顺手还摆了老太太一道。

经此一事,徐夫人肯定心中不满,保不准就要借着书兰的事闹上一闹。

左滴留意到沈姨娘眸中笑意,心生疑惑,她瞧上去倒是个明白人,既然是个明白人,为何会沦落到挂着姨娘的名分做丫鬟差事?况且她不但人年轻,还是个有姿色的,比孙姨娘半点不差。

左二夫人听到老太太的呵斥,急忙回道:“儿媳已经派人去催,应该很快就到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大波人匆匆进到院中,领头的是左章恒,以及左滴曾在马车上见过一面的临州知县杜宏伯。

左老太太见到左章恒竟然领了一大群官府的人来,气的说不出话。

左章恒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女儿,警告的瞪她一眼,后对左老太太道:“儿子正跟杜知县谈事,有下人来传府中闹出了人命,杜知县便跟着一同过来了。方便起见,儿子还带了仵作来验尸。”

听到仵作二字,老太太的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嘴皮哆嗦着:“你、你还要人验尸?咱们左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左章恒脸色一肃,沉声道:“母亲此言差矣,若是正常死亡,仵作验后直接入殓,倘若死于意外,便该好好盘查盘查才对。”

左老太太听到这话,气的翻白眼,身子也开始晃悠,沈姨娘赶紧将她搀住,扶到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直喘粗气,好半天才缓过来,恨恨道:“好!好!老身就坐在这儿,看着你们验,倒要看看能验出什么子午卯酉来。”

左二夫人凑到领路的下人旁边,低声问:“二老爷呢?怎地没见他来?”

那下人吱吱唔唔半天,方小声道:“二老爷昨夜喝花酒,宿醉未醒,还在**楼里睡着……”

左二夫人闻言脸色铁青,狠狠的甩了甩袖子,不再言语。

杜宏伯跟老太太见过礼后,便带着仵作和衙役进了卧房,左章恒也提步跟上。

左滴见状大急,顾不得旁边还有人看着,一溜儿小跑跟到父亲身边,压低声音道:“爹爹,把我也带上。”

左章恒皱眉:“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这可不容你胡闹。”

左滴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绝不是胡闹,女儿刚怀疑祖父的事跟孙姨娘有关,孙姨娘就死了。您就带我进去吧,说不定就能查出点眉目。”

左章恒闻言思忖一小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你跟上可以,但是不准碰任何物件,只能看着。”

左滴点头如捣蒜,叫二宝留在外头,提起裙摆就跟着往里走。

“慢着,”左老太太怒道,“你们查案,六丫头跟进去作甚?”

左章恒不紧不慢道:“回母亲,滴儿当初连圣上的忙都帮得,这等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左老太太听到圣上二字,瞬间又变成瘪了的气球,只得无奈地转到一边不再看这扎眼的父女俩。

左滴吐吐舌头,默念老爹威武。

一行人进了卧房。

……

第一八五章 死因与人证

……

杜宏伯奇怪的看着左太傅带着女儿一同进来,不免心中腹诽,疼女儿也不是这般疼法。这里说不得便是凶案现场,带孩子进来实在太过儿戏。

可他官微言轻不好多说什么,便默不作声走在前头,权当看不见罢。

左滴跟着父亲刚进卧房后,立时眉头紧皱。

不知是孙姨娘的喜好还是左二爷的癖好,卧房里的香粉味极其刺鼻。

左滴皱眉在鼻前扇了扇,继续往里走。

卧房内的家具物件都很整齐,并没有争斗过的痕迹。

孙姨娘平躺在床榻上,在她身边有个仵作正在翻来覆去的查看。

左滴偷偷望去,只见孙姨娘脸色青紫双目紧闭,但面部表情自然,看上去死前没有经受太大痛苦。

仵作很快验尸完毕,起身道杜宏伯与左章恒:“回禀二位大人,这位夫人并非自然身故,而是死于中毒。”

“可知是何毒?”左章恒沉着脸问。

仵作摇头:“这并非常见之毒,而是几种毒物混合而成,很难分辨出全部成分。”

左滴灵光一闪,脱口道:“如果心痹之人服下这种毒,会有何反应?”

仵作看到是个小姑娘发问,不由愣住,再看两位大人都没有制止,便回道:“无论何人服下,都会直接毙命。”

“如果只服用一点点呢?”左滴不气馁地追问。

“这……”,仵作挠挠头皮,“若是少量的毒,服下后会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包括心脏,想必会引发心痹。”

左滴念头转动,如此看来,杀孙姨娘跟毒害祖父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所以眼下要弄清楚的,是孙姨娘的死因。原本她身上的嫌疑,因为死亡已经消除大半。

当然,不排除是她的同伙眼见纸包不住火,所以杀了她想来个死无对证……

杜宏伯带人继续查看房内是否有可疑线索,左章恒听到这话同样陷入深思。

左滴正想四处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忽然听到卧房外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娘——你放开我,我要看我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啪!”,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哭喊。

“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你好意思说是左家的小姐?”这哆哆嗦嗦的声音是二夫人?

左滴眼睛微眯,她道父亲:“爹爹我出去看看。”

左章恒刚要说话,却见女儿已一溜儿小跑窜出卧房,他摇摇头,不再管她,转身跟杜宏伯讨论案情。

……

院里多了左远与欣然妙语姐妹俩,少了左老太太。她身子不适先回去歇息,特意留下沈姨娘做耳目。

左妙语状若疯魔,满脸是泪,正拼命挣脱丫鬟的束缚,想往卧房里冲。

左欣然面色惶恐,站在左二夫人身后一言不发。

反倒是左远,他将头深深低下,任谁都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双手微微颤抖,显然并非无动于衷。

左妙语挨过一巴掌后,不再说话,她一边挣扎一边恶狠狠盯着左二夫人,仿佛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左二夫人手中佛珠飞快捻动,她鼻翼煽动,颤声道:“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你要将左府的脸都丢干净不成?”

左妙语闻言停住不动,过了半晌蓦地仰天大笑:“可笑,你还提脸面?娘昨日分明去找过你,回来就死了,你敢说这事跟你无关?”

“住口!”左二夫人嘶吼,攥着佛珠的手上青筋暴起,面色通红。

左滴出来后,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听完左妙语的“口不择言”,再看着左二夫人身旁那仍在打摆子的丫鬟,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难道……香云怕的不是孙姨娘的尸体,而是左二夫人?

左妙语估计跟左滴一个想法,她转头冲香云吼道:“你说!昨个儿夜里你跟着娘去做了什么?”

香云闻言抖地更厉害,左滴真怕她把自己抖散架。

“四小姐,这里人多口杂,不若等官差走了咱们再好好盘问。”沈姨娘破天荒的出言打圆场。

左妙语跟疯了似的,压根不理会,恶狠狠地瞪着香云:“你怕什么?把话说出来,这么多人瞧着,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香云打了个激灵,不安地瞥一眼左二夫人,哆哆嗦嗦道:“昨日……姨娘见到姜姑爷跟二夫人讨钱财……晚上领着奴婢去找二夫人……二夫人大怒把我们撵走,再后来就……”

左妙语眼珠子通红,又要往左二夫人身上扑:“还说不是你?就是你杀人灭口!”

左二夫人气地嘴唇颤抖:“姜槐找我要钱财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为什么这次要杀她灭口?”

“姐你别闹了,”左远蓦地插话,他先喝止自己胞姐,后对左二夫人道:“孩儿有课业在身,先走一步。”

说完话也不管旁人是何反应,径自走出院子,由始至终,他的头都低垂着,未曾抬起过。

“左远你个废物,亲娘被人害了都不敢吭声,你认贼做母,会遭报应的……”身后的左妙语连哭带骂,他全然不顾,很快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吵吵什么,究竟怎么回事?”左章恒与勘察完现场的杜宏伯等人从卧房走出,刚出来便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幕。

左二夫人捂住胸口一言不发,沈姨娘见状只得硬着头皮道:“都是些误会,自家人拌嘴罢了。”

杜宏伯看一眼左章恒,后者对他点点头,杜宏伯心中有底,开口道:

“本官适才也听到你等谈话,既然这丫鬟极有可能是人证,本官就先将她带回衙门详细盘问。”

“不行——”其他人还没反应,左妙语尖叫道,“不能带走,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们瞧着我娘是个姨娘,就想草草结案,定会包庇。”

“胡闹!”左章恒一甩袖子重重道,“老夫是怎样的官天下谁人不知,杜大人尽管将人带走,看护好了。这个案子与家父重病亦有关联,老夫要亲自去审!”

左滴眼皮跳了跳,康国官员没有避嫌这个说法啊?这样也好,如此一来自己想弄清楚原委会更方便些。

杜宏伯大手一挥,官差将蒙上白布的孙姨娘尸体从房内抬出,带上战战兢兢的香云,出了院子往衙门去。

左滴伸手招呼二宝过来,在她俩耳边悄悄说了一番话,二宝心领神会,点头应下。

待左章恒与官差们走干净之后,左二夫人被左欣然搀扶着离开,左妙语被几个丫鬟押回自己院子,沈姨娘见事毕,自去回禀老太太,人走院空。

左滴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呆呆站了很久很久。

这,就是古代的后宅……

第一八六章 怒放的白莲

……

临州左府东跨院墨香园。

“春水,外头闹腾的厉害,你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左潋滟一边绣花一边心不在焉道。

春水低低应是,刚抬腿欲走,门忽然打开,差点撞到她的鼻子。

“徐、徐小姐?”春水看到来人,吃惊道。

左潋滟闻言抬头,来者果然是徐妩,她面色铁青,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美眸里满是愤怒的火焰。

徐妩瞪一眼春水:“我跟你家主子有事要谈,你出去。”

春水无助地看看主子,待左潋滟点头后,方行礼匆匆走出,顺便掩上房门。

左潋滟放下手中绣帕,起身疑惑道:“妩姐姐怎么生如此大的气,外头到底出了何事?”

徐妩一眨不眨盯着左潋滟,仿佛要看穿她,厉声道:“莫管外头出何事,我只问你,书兰到底怎么了?为何变成那副模样?”

左潋滟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遇到书兰那丫头。

她心头暗恨,老太太就是老糊涂了,当初就该直接打死或者撵出去,非要留在府里作甚?只是心里这般想,却万万不能这般说。

左潋滟念头急转,眼眶先一步变得通红,泪水霎时盈眶:“书兰那个命苦的丫头,姐姐您也见到了。她、她是被人害的啊。”

徐妩看她这番作态,怒气稍敛,狐疑道:“被害的?她不过是个丫鬟,谁会特意去害她?”

左潋滟暗中咬牙,她早知徐妩极为聪颖,心计颇重,真不知自己能不能将她糊弄过去。

当初在外祖家,左潋滟愁思百转,便领了丫鬟出门闲逛散心,无意中结识徐妩。她二人都喜文墨,一来二去倒成了朋友。

有次闲聊,左潋滟想到有家不能回的伤心事,神色黯然,被徐妩察觉。

徐妩知晓她庶女的尴尬地位后,让她扮柔弱懂事,以及讨父亲欢心,这都是徐妩教她的手段。

不仅如此,得知她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还特意将自己心爱的丫头送给她,正是书兰。

徐妩见她半天没动静,面露狠色道:“你是知道我的,莫要想着编些瞎话糊弄,若叫我知道你骗我,定不饶你。”

左潋滟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个寒颤,她急忙道:“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扯谎隐瞒?只是这事关系潋滟清白,这才……”她面露哀色,低下头。

清白?徐妩愣住,怎地又扯到她的清白上去?

“你莫要推诿搪塞,把话说清楚些。”

左潋滟抬头,泪眼婆娑:“有人给大堂哥下了肮脏药,将他骗来墨香园侮辱潋滟。书兰忠心护主,可她却、却遭了毒手,后来就疯了……呜呜呜。”

徐妩身子一晃,她是喜欢书兰但并没有喜欢到缺她不得,不然当初也不会转送左潋滟。

可书兰毕竟是从她手里出去的丫鬟,如今变成这样,她除了哀伤更多的是愤怒。

自己的人被旁人侮辱,跟直接打自己脸有何区别?

“谁?谁干的?”徐妩咬牙问道。

左潋滟痛苦摇头:“姐姐莫要逼我,潋滟不敢说。”

徐妩冷冷看着左潋滟,心思急转,她冷不丁出口道:“是左滴吧?你初到临州,没那么快跟左欣然与左妙语结仇,唯一与你有嫌隙的,就只有她了。”

左潋滟先是“惊呆”,继而惨然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徐妩脸色铁青,秀美面庞变得有些狰狞。

左滴,果然是你。你抢我风头,就连永康哥哥和楚禾哥哥也都被你吸引去,如今又设计糟蹋了我的丫鬟!

真没看出来,你竟是这般心肠狠毒之人,将所有人都骗的团团转。

徐妩眼中闪过寒光,这个梁子,咱们结下了!你给我等着!

左潋滟将徐妩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她低眉顺眼地垂下头,嘴角不可察的微微上扬。

盛怒下的徐妩,自是什么都没看到。

……

西跨院主院内。

左欣然搀扶着左二夫人回到卧房,让小麦去厨房端一碗安神的汤过来。之后屏退其他下人,服侍母亲半躺在软榻上。

左二夫人右手无意识捻动,却没注意到佛珠刚进门便被她摘下放在一旁,手中根本空无一物。

左欣然将母亲安置好之后,欲言又止。

“说,吞吞吐吐作甚。”左二夫人声音颤抖,语气却很凌厉。

“娘您累了,要不睡会儿歇息歇息吧。”左欣然小心翼翼道。

左二夫人重重将手往榻上一拍,直直瞪她:“难道连你也怀疑是我干的?”

左欣然赶紧摇头:“女儿不敢,娘菩萨心肠,平日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怎会做出杀人这等事?”

左二夫人重重喘几口粗气,冲她挥手,不耐烦道:“下去吧,我想自己安静会儿。”

左欣然应下,轻轻起身出去。

她走到门口,听到廊下拐角有两个小丫鬟在说悄悄话,便将身子往廊柱后一藏,屏气静听。

“哎,你说,那人真是夫人杀的?”

“嘘……叫人听见你不要命啦?”

“怕什么,夫人心慈着呢,从不胡乱体罚人。”

“呵呵,你还真是新来的,知道为什么谷儿姐姐和稻儿姐姐整日没个笑模样吗?”

“对啊对啊,为什么她俩那么凶,整日挑我们毛病?”

“就说你是傻丫头,她俩才是真为我们好。从前惹恼过二夫人的,都被发卖出去啦。”

“啊?不会吧?夫人瞧着慈眉善目的……”

“所以说你傻,那些被卖出去的,不是给人做妾就是卖进窑子里,可惨呢。”

……

左欣然越听心越凉,她一直跟着母亲,为何从来不知道这些事?印象中母亲总是温润慈爱,甚至几乎都没发过脾气。

自从那夜小麦偷听过一次后,左欣然就经常派她去听墙角。

昨日傍晚,小麦偷听到孙姨娘来找娘亲,趾高气昂让娘去说服爹爹,提她做侧夫人,还要将左远带回去。如果娘不肯,她就要将娘如何跟姐夫拉拉扯扯的事宣扬出去……

“怎么?可是心中起疑,觉得害怕了?”

左欣然正想的入神,忽然有声音将她惊醒。

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左滴笑吟吟站在她对面,适才多嘴的小丫鬟早已不见踪影。

“你来作甚?”左欣然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冷静淡然,微微发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如果你想弄明白真相,就帮我打听清楚几件事。”

她听到对面少女如是说。

……

第一八七章 疑点与闲谈

……

东跨院仰止斋。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女儿怕您伤神,便让下头先瞒着。”左滴细心帮母亲掖掖被角,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杨氏经过谢宁歌的调理,面色红润许多,她含笑看着小大人似的女儿:“我的宝贝女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亲了。”

左滴皱皱鼻子:“滴儿一直都很心疼娘亲的。”

杨氏宠溺地点点她鼻尖:“你少惹出些祸来,娘就烧高香了。查案是官府的事,你少跟着掺合。”

左滴嘟嘴:“女儿不关心孙姨娘,但那个凶手很有可能也是毒害祖父的人,女儿岂能袖手旁观?”

“你啊,也不知道随了谁,生来就有操不完的心。难道诺大的左府没能人了?还得事事让你出面?”杨氏满脸的不赞同。

“娘放心,女儿悄悄查,不会惊动旁人的。爹爹打听后宅之事总归是不便,女儿多少也能帮衬些。”左滴拉着杨氏胳膊撒娇。

杨氏拿她没办法,嗔怪的摇摇头,不再费口舌。

……

出了仰止斋,左滴带着秋菊回到曲径园。

秋菊看着满脸沉思之色的主子,忍不住道:“小姐,这不是明摆着吗?二夫人先是鬼鬼祟祟去刺探卧床的老太爷,之后孙姨娘前脚找过她,后脚就被毒死了,若说只是撞破大姑爷来索要钱物,何至于杀人灭口?说不得就是听到些要紧话,才遭此横祸。”

左滴收回心神,看着一脸笃定的秋菊,忍不住笑:“你做丫鬟屈才了,该去做个女捕快。”

秋菊跺脚道:“小姐又挖苦奴婢,您倒是说说,奴婢说的在不在理?”

“你说的都在理,”左滴不再开玩笑,正色道,“可是你觉不觉得太巧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二伯母,就像是故意安排好的。二伯母掌家这么多年,想弄死个姨娘很简单的,何至于留下这么多把柄?况且,有几件事让我很在意……”

秋菊惊呼:“小姐,您的意思是,莫非凶手另有其人?”

左滴皱眉:“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有些疑惑,待宝芽和宝枝回来再说,我让她俩去打听些事情。”

秋菊想不明白,索性不再费神,横竖听主子安排就好,忽听左滴道:“今儿个还没给祖父请安呢。走,咱们去正院。”

秋菊满头雾水,怎就突然说到请安去了?

她心里疑惑,手底下却没停顿,利落拿起外袍,追上主子的脚步。

……

正房内院。

左老太爷眯着眼坐在树下躺椅上,身上披着厚厚的长毛毯,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除了双唇微紫,面容瘦削,其他都瞧着与常人无异,任谁见了都无法跟之前那个行将朽木的老人联想到一起。

他旁边坐着的左老太太,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老爷,知道的是大郎秉公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风败坏。谁家死了个姨娘还要大张旗鼓闹到官府里去?嫌不够丢人怎地?”

左老太爷置若罔闻,昏昏欲睡地晒着太阳。

左老太太念叨半天,瞧见老太爷的模样,愈发气愤。

她重重拍拍椅背:“老身这么多年来,养育子嗣管理后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大郎回来,老爷就立刻如此不待见,难道想将老身休弃不成?”

左老太爷耳朵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叹息道:“你想哪儿去了,国安诺大一个康国都治理得了,难道会查不清后宅里的小案子?你这般处处阻拦,瞧在外人眼里,还道是心虚呢。”

左老太太惊骇地睁大眼,脸上褶子都被撑平不少,颤颤巍巍道:“你我夫妻三十余载,竟会疑我?”

她将拐杖往旁边一扔,两手叉腰气势汹汹:“你今儿个要是不把话说清楚,老身就跟你没完!”

左老太爷无奈掏了掏耳朵,听着耳边老妻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重新将眼睛阖上,换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眯着。

……

左滴带着秋菊,打算直接去看祖父,结果刚走到偏院,就听到内院传来祖母的愤怒咆哮。

她顿住脚步,心中犯嘀咕,这会儿进去岂不是正好撞在枪口上?

本想着先回去,过会儿再来,余光瞥见有个白色身影蹲在地上忙忙碌碌。

左滴心中好奇,走近瞧,发现原来是祖母身边的沈姨娘,她手里拿着把小锄头,正蹲在角落里翻土。

“沈姨娘,您这是作甚?”左滴看了一会儿,见她只是全神贯注,忍不住出声问道。

沈姨娘听到声音,慢慢抬头,看到是六小姐,脸上一抹轻笑:“陪老太太过来的,老太太要跟老太爷谈事情,奴婢就自行找点事做,也好避开。”

左滴听她一口一个奴婢,想到之前的疑问,便对秋菊道:“你先回吧,我跟沈姨娘聊聊天,横竖没别的事。”

秋菊应下,将手里拿的外袍搁在石凳上转身离开。

沈姨娘扶着腿站起来,轻拭额上香汗:“六小姐莫要过来,免得弄脏鞋袄,奴婢过去叙话便是。”

左滴没强求,坐在花亭里等她过来。

沈姨娘将身上浮土拍干净,又拿帕子净手,后施施然走过来,举手投足从容淡定,瞧上去分外赏心悦目。

“沈姨娘好兴致,这么冷的天还来培土。”

“叫六小姐见笑了,奴婢平时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一时手痒。”沈姨娘神色淡淡。

左滴抽抽鼻子,面露讶色:“难怪沈姨娘身上的香味这般好闻,淡雅别致。”

沈姨娘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包,递给左滴:“自己闲来无事配的,六小姐喜欢就拿去。”

左滴不好意思道:“只是说说而已,怎能真收下。滴儿只是想到娘亲不喜浓香,若沈姨娘有多余的,滴儿便厚着脸皮替娘亲讨要。”

沈姨娘不以为意,收回荷包,歉意道:“是奴婢想岔了,怎能将用过的香包送给大夫人。改日奴婢做个新的,给东跨院送过去罢。”

左滴感激笑笑:“有劳沈姨娘了。对了,”她忽的话锋一转,状若不经意道,“沈姨娘为何总称奴婢?却是平白矮人一头。”

沈姨娘面色微变,仿佛没想到她会有此问,脸上浮现一丝苦涩:“身不由己罢了,做奴婢还是做姨娘,横竖不过老夫人的一句话。”

语毕她欠欠身子,轻声道:“六小姐想必是来探望老太爷的,您且进去吧,奴婢告退。”

左滴看着她轻飘飘的身子,仿佛一阵风便能刮走,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悯意。

所谓身不由己,大抵就是像她这般吧。

……

第一八八章 谢宁歌过往

……

回到曲径园,谢宁歌已然归来。

左滴终究忍不住好奇:“谢姑娘,你每日清晨便离府,究竟为何?”

谢宁歌胳膊刚动了动,左滴脸色大变,忙不迭伸手止住:“慢着,当我没问!欠你的九两还没还上,可不能再赊账了。”

谢宁歌扑哧一笑,瞬间散去了一身的冷意,竟隐约有些小女儿的娇态。

她瞥一眼心有余悸的左滴,淡淡道:“活动活动手脚罢了,左姑娘莫惊。”

左滴擦擦额上冷汗,悻悻然:“您是老大,一个问题十两银,聊个天都得处处提防,委实可怕。”

“为了找人。或者说,我离开谢家就是为了找人。之前偶遇高人,他告诉我,要想破局,须沿着母亲河一路找寻。”

破天荒的,谢宁歌不但回答了左滴问题,还回答的很详尽。

左滴狐疑看着转性的谢宁歌:“你为何跟我说这么详细?可是要我帮你寻人?”

谢宁歌摇摇头,静静凝视左滴:“那人给了我八字谶语,‘天地灵华滴水成火’。”

左滴听到前半句尚且无甚反应,可“滴水成火”四个字一出,她后背的汗毛立刻竖起,头皮一麻。

谢宁歌注视左滴微缩的瞳孔,幽幽道:“天地灵华在救治老太爷那日我已见到,本以为谶语成真,要寻之人必在左府或临州。可几日下来,无论府内府外皆一无所获。于是我想,滴水成火会不会并非指水滴,而是左姑娘的名讳……”

左滴警惕地看着谢宁歌,虽不至于起了杀机,脸色却已十分难看。

谢宁歌说到这里,略略停顿,深深看一眼左滴,似是下了决心般,伸出素手,一把将脸上白纱扯下。

左滴的冰冷之意顿时化作满头问号,这是几个意思?

面纱下是一张出尘面庞,不负她清冷的仙女风姿,琼鼻樱唇面白如玉,好一个浊世佳人。

谢宁歌轻轻抿唇,声若莺啼:“左姑娘,若要跟你做朋友,需要多少银子?”

尚在欣赏美女的左滴,被她这句话雷了个外焦里嫩,好好地一个仙子,为何就不能说人话?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半晌,左滴干巴巴挤出一句话。

谢宁歌黛眉微皱,有些苦恼道:“有些话,只有挚友才能相诉,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免交浅言深,还是先做朋友的好。”

她抬起头,美眸微漾,“不过我手头紧,只能先打欠条……”

“停!”左滴崩溃道:“你说的话,单独分开我都能听懂,可合到一处就听不懂了。能用人类交流的方式吗?能吗?”

谢宁歌颦眉,她已表达很明确,为何这个看似聪慧的姑娘愣是听不懂呢?

一旁听了半晌的秋菊,颇为崇拜地看着这两人,原来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聪明人自己都听不懂啊。

“小姐,奴婢猜想,谢姑娘的意思是想将心事说给你听,只是要先跟您成为朋友,才不会显得唐突。”秋菊终于看不下去,弱弱解释道。

“这我知道,不用你说,”左滴小脸挂不住,恼羞成怒:“可跟银子有何关系?”

“大抵是谢姑娘只会用银子解决事情……”

秋菊不怕死的又补充一句,在自家主子没暴走前,赶紧逃离现场:“奴婢外头还有些要紧事,先行退下。”

谢宁歌闻言,唰地朝秋菊射出两把眼刀子,可惜秋菊走得快,徒留一个背影让她白白浪费了表情。

左滴揉揉太阳穴,无力道:“坐下吧,咱们坐下慢慢聊。”

谢宁歌终于带了丝烟火气,轻哼一声坐了下来。

“朋友不是银子可以买的,更何况你还得打欠条……”眼见谢宁歌有黑脸的倾向,左滴急忙补充道:“交友贵在交心,谢姑娘为人,这几日相处下来,我也略微明白些。”

谢宁歌脸色好转,轻声道:“宁歌若与左滴为友,此生必不弃不叛共同进退。以我医术为凭,以我性命作保。”

不过短短几句话,却隐约成誓,她声音很轻,话里的诚意却十足十。

此言一出,左滴也不免有些动容。

谢宁歌此人,医术很高情商却极低,但她为人一板一眼,言出必诺。比起那些巧言令色的,左滴更喜欢跟她这种人做朋友。

左滴不再顾虑,展颜一笑,伸出右手拉住谢宁歌往常让她深恶痛绝的柔荑,用力握了两下:

“你好,我是左滴,很高兴与你做朋友。”

谢宁歌先是微微错愕,不解她何意,随后反应过来,反握左滴的手,唇间漾起一抹动人微笑:

“你好,我是谢宁歌,很高兴与你做朋友。”

……

左滴与谢宁歌松开手,看着彼此笑颜,顿觉亲近不少。

“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再称呼左姑娘了,就叫我滴儿吧。”

谢宁歌面色微红:“你也……唤我宁儿吧。”

左滴见她卸下高冷外表,内里原来如此容易羞涩,不免有些好笑。

旋即想到之前所说,正色道:“宁儿姐姐,你所说的谶语,实是滴儿最大的秘密。所以,在你据实相告之前,请恕滴儿什么都不能说。”

谢宁歌点头:“我懂,我的本意也并非要探寻你的秘密。我出自江南谢家,自小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不论学什么都比常人快许多。便是医术,只区区三五年,便超过那些毕生研究医术的医者一大截。”

左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大约是在五年前,因家中对我学医颇多置喙,我气恼之下离家出走。没想到,就那么一回,便遇到意外。”

谢宁歌陷入回忆。

“危急关头,我遇到一个少年,他解救了我。我向他道谢,他却说了些颇为伤人的话,言道知晓自己样貌出众又手无缚鸡之力,还要抛头露面孤身在外,分明是引他人犯罪。我以白纱蒙面,也是自那之后。”

“所以,你要找的人,就是那位少年?”左滴好奇道。

谢宁歌轻轻点头。

左滴咋舌,这算是为爱奔波千里吗?

只为那一次的出手相助,我便走遍大半个世界来寻你,真叫人感动……

“我要他带我一道游历,他却说像我这般柔弱女子,只配待在后宅度过余生,无缘天下大好山河。所以,我用了五年时间走遍整个康国,我要找到他,亲口告诉他,他错了!”

谢宁歌神色淡淡,眼中却射出无比坚定的光。

噗——左滴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所以,你花了五年时间走遍天下,不是因为爱恋,而是想告诉对方,他说错话了?

姐姐,我给你跪了!

……

第一八九章 原来是旧人

……

听完谢宁歌的过往,左滴表示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这一生遇到很多奇葩的人和事,这位宁儿姐姐的为人处事,当排得进前三。

“那位少年姓甚名谁,你说说,我看是否识得。”左滴有气无力道。

“无名无姓。”

左滴:“……”

她腾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你是在逗我吧?绝对是在逗我!

刚走出去两步,瞥见谢宁歌眼神清澈不染一丝杂质,叹口气又坐回来:“我身边就只得心哥儿一个勉强算是少年的,你觉得他可是你要找之人?”

谢宁歌不满道:“莫要开我玩笑。”

左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无名无姓,没有照片……哦不,没有画像,该去哪里寻?”

谢宁歌也微微叹气:“我也知道这过于难为人,只是那位高人的谶语已然应在你身上,看来想要寻到他,我只能跟着你了。”

左滴心念微动,适才被谢宁歌折磨的,差点忘了正事。

她严肃道:“关于那位高人的事,宁儿姐姐能否详细说说。”

谢宁歌爽快道:“那人是我在庚封遇到的,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光滑宛若孩童。他自称天命老人,我本来不信这些,可他一口道出我正在寻人,还道与我有缘,教我一个小法门,可以隐匿于人群,除非我主动说话,不然不会被人注意到。”

左滴恍悟,原来是高人指点,难怪她初见谢宁歌时,感觉那般怪异。

只是……她所描述的这位高人,为什么越听越觉熟悉?

“再后来,他给我八字谶语‘天地灵华滴水成火’,言道这八字可以为我领路。之后的事,你都知晓了。”

左滴点头,冷不丁道:“那老头可是性子古怪,像个老顽童似的?”

谢宁歌面色惊讶:“正是,滴儿莫非认识他?”

左滴眯起眼,咬牙道:“果然是他,当然认识。不但认识,他还坑我不轻。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人该是心哥儿那为老不尊的师傅。”

谢宁歌面色放松下来:“如此看来,他的谶语正是引我寻你,只是不知为何要这般麻烦,若直接说明我也不必如此苦寻。”

左滴冷哼一声:“说不得他就是觉得好玩,所以故弄玄虚。”

二人互通有无,彼此都解开一些心中疑惑。

从谢宁歌这里听到祝心师傅的消息,左滴心中多少有些激动,毕竟,最早为她带来红果儿消息的,便是他。

最后左滴终究耐不住好奇,问谢宁歌为何要那么多银钱,得到的答案让她恨不得从没答应跟谢宁歌做朋友。

谢宁歌道自小与银钱无缘,不管多少银两财物,只要放在她身上,盏茶功夫便会消失不见,要么被偷,要么遗失。

左滴哀嚎,这哪里是敛财手,分明是散财手!

她暗下决心,日后若与谢宁歌出行,定要记住,一分钱也不能搁在她身上!

两人闲谈完毕,谢宁歌便要转身回房,左滴忽然想到一事:“宁儿姐姐,且慢。”

“唔?”谢宁歌回身。

“你可听说过一种毒,若大剂量使用,会使人当场毙命但不觉痛楚。少剂量则会引发心痹之症?”

谢宁歌摇头:“有如此功效的毒,定是调配而成,便是我,没有亲口尝过也无法全部分辨出。”

左滴叹气,想从毒药源头上找线索,看来是无法实现了。

“但复杂毒药,定然不会是外头买来,只能自行调配。你不若从这方面入手,毕竟制毒不比治病简单,没有经过训练很难做到。”谢宁歌补充。

左滴心头划过一道灵光,仿佛突然打开一扇大门。

她感激道:“谢谢宁儿姐姐,你可帮了我的大忙。”

谢宁歌点头:“唔,十两银,继续赊欠吧。”语毕云淡风轻走了出去,留下左滴瞠目结舌站在原地。

“谢!宁!歌——跟我做朋友要一千锭金——”

谢宁歌身后传来左滴的咆哮声,她嘴角轻翘,有朋友的感觉挺好。

……

次日一早,西跨院内。

左二夫人脸色惨白地看着蜂拥而进的官差,谷儿和稻儿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只能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官差奔着主子去。

左二夫人浑身颤抖,二老爷宿醉到现在未归,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过才一日功夫,官差就上门拿人。更没想到,他们真的有胆抓自己回去。

“我乃左府的二夫人,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拿人?”左二夫人厉声喝道。

不知是不是提前通了气,她娘家人此刻分明也在府里,但上至徐夫人下至英武侯府的两位公子,没有一人出面,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

“左二夫人,下官劝您还是乖乖走一趟吧。”说话的,是个浓眉大汉,他脸上写满不耐烦。

“你是何人,凭什么拿我去衙门?”左二夫人努力稳住身形,质问他。

浓眉大汉随意拱拱手:“下官罗兵,临州衙门总捕头,奉杜大人之名,来请左二夫人随下官走一趟。”

兴许见他们没有用强,谷儿恢复些许胆气,颤声道:“夫人如何能跟你们过堂?若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

罗兵脸上不耐之色更甚,早就知道这人难请,故而特意派他这个总捕头走上一趟,眼见她们婆婆妈妈没完没了,再耽搁下去,怕是午膳都赶不上。

“左二夫人,识相的,便速速随下官走这一回,若是清白的,自然很快就能放回来。若一直推诿耽误了时辰,莫怪下官无礼!”

他瓮声瓮气,冲着旁边官差使了个眼色。

一个年轻官差杀气腾腾走上去,眼见就要扣住左二夫人的胳膊。

“且慢动手——”

院外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因为惊慌有些破音。

罗兵眯着眼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素衣少女飞快奔进来,脸色惶然,直奔左二夫人身旁。

“娘,娘您没事吧,女儿来晚了,他们有没有对您怎么样?”左欣然拉着左二夫人上下打量,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罗兵火气彻底上来,这人一个接一个,如何能完成杜大人交代的任务。

他不再指使旁人,亲自走上前,一把抓住左欣然的胳膊,正准备将她甩到一旁。

忽见她虽然害怕地泪盈于睫,却死咬嘴唇克制住颤抖,鬼使神差地心头一软,将她松开……

蓦地,门口再次传来一声怒喝:

“住手!尚未过堂也未定罪,谁准你这般滥用私刑?跑到当朝太傅家里来撒野,我倒要问问,是谁借给你的胆!”

……

第一九零章 对簿于公堂

……

左欣然不顾胳膊的疼痛,眼含期待地看着发话的少女。

这个女孩她曾经十分厌恶,可当自己母女孤立无援时,唯一站出来的,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

罗兵停下手,皱眉看着满面怒色的少女:“你又是谁?”

“小女名左滴,乃左太傅二女,这位大人,小女适才所说,对也不对?”

左滴瞪着这个大汉,满心怒火,虽然她对左二夫人无甚好感,但此人的行径更让她愤怒。

主审官明明是老爹,这人却拿着鸡毛当令箭,叫旁人看到会如何说?会说左太傅大义灭亲?还是说他不分青红皂白,对个妇人都如此苛刻?

罗兵听到左滴身份,略有收敛,但仍旧一副公事公办模样:“下官奉命行事,左二夫人却拒不执行,情急之下难免有所冒犯。然并无滥用私刑,还望姑娘理解。”

左滴脸色稍缓,本以为他是故意给父亲抹黑……

她上前两步,站到左二夫人面前道:“二伯母若没做什么亏心事,便跟这人走上一趟。此案由父亲亲自审理,必定不会冤枉你。如若信不过这位差大哥,滴儿陪您同去便是。”

左二夫人泪眼婆娑看着这个比欣然还年幼的侄女,她竟然成了这些人的主心骨,原本悲愤且惶恐的心,因着她奇迹般的平缓许多。

“好,伯母信你,去便去罢。”

半晌,左二夫人叹息道,她轻拍左滴的手,往常笔挺肃穆的腰杆,一瞬间佝偻不少,一旁的左欣然忍不住又是鼻子一酸。

“左二夫人、左姑娘、请!”罗兵大手一挥,人群让开一条通道。

……

“威——武——”公堂两侧,神情肃穆的衙役将手中杀威棒重重点地,笃笃作响。

左章恒高坐上首,顶头一块木匾,上书“明镜高悬”,杜宏伯端端正正坐他下首,再往下则坐着个师爷。

左二夫人头戴帷帽,扶着谷儿和稻儿的手,慢慢挪步进去,还未等人发话,已是抖如筛糠。毕竟她就算是庶女,也是出身英武侯府,不说有罪无罪,单是被带上公堂问话,已是奇耻大辱。

左章恒一眼就看见跟着人群走进来的女儿,忍不住叹气,为何不管什么事,他的这个女儿总有本事插一脚进来?

罗兵将人带到后,朗声道:“疑犯季玉珍带到。”

左章恒对他点点头,将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季玉珍,左承业姨娘孙卿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左二夫人瞟一眼人群中的左滴,稳住身子镇定下,摇头道:“回太傅,此事与民妇无关,望太傅明察秋毫,还民妇清白。”

左章恒点点头,冲杜宏伯使个眼色。

杜宏伯意会,朗声道:“带人证香云——”

左滴翘首看去,两个衙役将面色疲惫的香云带上堂来。

香云大抵一夜未眠,顶着一双黑眼圈,不复昨日吓得瑟瑟发抖模样,却仍旧怯生生的。

她行至堂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声道:“奴婢香云,见过太傅老爷、知县老爷。”

左章恒温言道:“莫要害怕,之前你道杀害你主子的凶手是季玉珍,如今她人已在此,你将其中内情详细道来。”

香云不敢抬头,嗫嚅道:“是。前日下午,孙姨娘回院子的路上,因地滑不小心摔倒,便叫奴婢去唤人将她送回。她等待奴婢时,不小心听到大姑爷在跟二夫人讨要钱财,还拉扯了一番。当夜,孙姨娘便领着奴婢去找二夫人,将此作为把柄要挟于她,二夫人大发雷霆,将奴婢与孙姨娘一并赶了出来。”

左章恒忽然道:“你既回去叫人,为何对冲突过程知道的如此详细?”

“回太傅老爷,这都是孙姨娘道给奴婢的。”

左章恒点点头:“继续。”

“再后来,孙姨娘很生气,便撵走奴婢歇下了。奴婢第二日进卧房帮姨娘盥洗时,才发现……发现姨娘她,已经去世。”

左滴挑眉,这个香云比之前的瑟缩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言语有序条理分明。但只凭这些就说左二夫人是凶手,是否太过牵强?

不愧是父女,左滴刚想到此,就听左章恒道:“你只旁观季玉珍与孙卿发生了冲突,但并未当场撞见她行凶,何以一口咬定凶手就是季玉珍?”

一时间,旁观众人议论纷纷,多半都持怀疑之色。

香云倏地抬起头,眼眶盈泪,含恨道:“因为奴婢在死去的姨娘身边发现了这个。”

她从怀中掏出一物,左滴定睛一看,佛珠?

“家中除却老太太,只有二夫人偏爱念经诵佛,平日里更是佛珠不离手,这定是她遗留下的。”

杜宏伯点点头,有衙役走下去将佛珠拿上来,放到左章恒面前。

左章恒细细端详面前佛珠,突然脸色微变,但速度很快,未有人发觉。

除了……左滴。

左滴目力过人,早将佛珠的模样打量过,她顿时明白爹爹的异样,这个佛珠……很眼熟呢。

杜宏伯见人证物证俱在,左太傅又未有异议,遂喝道:“大胆季玉珍,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话说!”

左二夫人从香云拿出那颗佛珠时,宛如遭了雷劈,早就摇摇欲坠。

她怎会想到真凶如此处心积虑,竟偷了自己的佛珠栽赃嫁祸?如今真是有口难辩,她不由腿软,身子一歪,倒在身旁谷儿怀中。

杜宏伯见状,只当她无可抵赖,怒喝:“来人,将这犯妇押下去!”

“杜大人且慢。”

衙役正欲上前,忽听一清脆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左章恒嘴角上扬,此事他不便出面,自己这个了不得的女儿,关键时刻还真是靠得住,她定是也发觉其中蹊跷。

杜宏伯被人打断,刚要发作,只见左滴从人群中施施然走出,面若桃李双瞳剪水,比美丽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浑身散发出的灵动与自信。

“下官道是谁,原来是左六小姐,不知六小姐还有何事?”杜宏伯认出她是太傅二女儿左滴,不由缓和语气。

“民女左滴,见过杜大人。”左滴福身一礼,不卑不亢道:“关于此事,民女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左二夫人本已心如死灰,没想到关键时候,左滴又站了出来,她苍白面庞染上一层激动之色,满怀希望地看着人群中亭亭玉立的女孩。

杜宏伯看一眼左章恒,见他面无异色,遂抚须道:“哦?左六小姐有话直说便是。”

……

第一九一章 幕后有真凶

……

左滴神采奕奕地看向杜宏伯:“杜大人,杀害孙姨娘的凶手并非二伯母。”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杜宏伯亦是愣住,他本以为左滴是要落井下石。

左家二房一心图谋左老太爷的家产,莫说府里人,就连他这个外人都略有耳闻。谁能料到她竟是替二房大妇喊冤?

“左六小姐,断案讲的是真凭实据。丫鬟香云指正季玉珍杀害孙姨娘,此乃人证。她从尸体旁捡到季玉珍的佛珠,此乃物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却说凶手不是她,那你说,这真凶究竟是何人?”

面对杜宏伯的质问,左滴只是淡淡一笑:

“杜大人,您不觉得奇怪吗?左二夫人掌家十余年,家中上下无不对她马首是瞻。她若想害孙姨娘,能用的法子太多了。头天夜里她刚跟孙姨娘发生冲突,第二天孙姨娘就横死,若凶手真是她,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人是她杀的?”

杜宏伯顿了顿道:“六小姐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可这也无法证明她并非真凶。说不定一时恼羞成怒,错手杀人呢?何况,她的佛珠出现在尸体旁边又作何解释?”

左滴笑容更大了些:“就是这颗佛珠,民女原本只是心中存疑,无法肯定二伯母究竟是不是凶手。直到看见这颗佛珠……”

杜宏伯还没反应过来,左滴已往前几步走到香云身边,俯下身道:“既然你有这么重要的物证,为何昨日不拿出来,偏要等上了公堂才拿出?”

香云脸色急变,她吱吱唔唔道:“奴、奴婢怕……”

“怕二伯母销毁证据?”左滴抢先道,“这是我能为你想到最合理的解释了。”

“是、是的。”香云嗫嚅道。

左滴忽的拔高声音:“若起初是怕证据被销毁,倒也合情合理。但太傅与杜大人到来后,正是你指认的最佳时机,有那些多双眼睛盯着,谁敢销毁证据?”

香云下意识开始打摆子,将头低下,不再说话。

“六小姐,她毕竟是个丫鬟,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过于害怕一时想不起来,兴许也是有可能的。”杜宏伯察觉出不妥,眉头皱起。

左滴站起身,看一眼父亲,左章恒满脸的鼓励之色。

她露出一排小白牙,自信道:“的确有可能一时想不起来,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当时身上根本没有这颗佛珠,所以什么都拿不出来,也无法指证!”

香云哆嗦地更加厉害,左二夫人眼中迸射出希望之光,杜宏伯满脸沉思之色,围观众人窃窃私语,声音愈来愈大。

“肃静!”却是左章恒将惊堂木重重一拍,随后道左滴:“既然你这般说,就解释给大家,原因究竟为何?”

“遵命,太傅大人!”左滴冲老爹调皮眨眨眼,“若民女没有猜错,佛珠应该是昨夜有人悄悄送给香云,这套说辞想必也是有人教的。至于原因嘛,”

她伸出手,指着左章恒面前的“物证”,斩钉截铁道:“这颗属于二伯母的佛珠,很多人都有机会拿到,但唯独二伯母本人,她一颗都没有!”

没待旁人出言质疑,左滴解释道:

“若是寻常人家,佛珠不过是普通物件,但左府财大气粗,二伯母身为当家主母,兴许不爱穿戴,但在佛事上却向来慷慨。她所佩带的佛珠,每串皆价值不菲,质地各异。真凶捡到这颗佛珠想用来嫁祸,但真凶不识货,没想到一颗普通的佛珠,也会分成三六九等。”

她顿了顿,给众人些时间消化,继续道:

“前些日子,二伯母探望祖父时佩带的正是这串佛珠。当时穿珠绳不小心断裂,佛珠洒落遍地。当时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二伯母并未捡起便直接告辞。在那之后,她再也未曾去过祖父卧房,身边下人亦未去过,故而民女说,作为物证的佛珠,任何人都有机会得到,唯独她,一颗都没有!”

左章恒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意,杜宏伯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至于为何民女知道的如此详细,盖因民女当时也在场,不但民女在,谢女医在,祖父在,就连太傅大人,都是人证。”左滴笑的像只小狐狸。

左二夫人脸色忽红忽白,心中对左滴感激更多一分。感激她没有说出那夜的实情,保住了自己脸面。

杜宏伯听完左滴的话,勃然大怒,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敢做假证,糊弄他这个父母官。

当下怒喝:“大胆香云,竟敢糊弄本官与太傅,究竟是谁指使你?难道是你与人合谋杀了主子,嫁祸旁人?”

香云面色死灰,听到杜宏伯的话,吓得忙不迭摇头:“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借给奴婢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

左滴道:“香云,我知晓人不是你杀的,但给你佛珠教你指证的,定然是真凶。你若是不说实话,最少也算个同谋之罪。”

香云跪着爬到左滴跟前,拉住她的裙摆,含泪道:“六小姐救救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是谁给的。昨日夜里有人送餐盒过来,说是府中送的饭。奴婢打开后,里面就是这颗佛珠,还有一张字条……”

左滴眼睛一亮:“字条呢?在何处?”

香云怯生生道:“字条上说,看过之后立刻销毁,奴、奴婢就给烧了。”

左滴一脸失望,是了,那个真凶心思缜密,行事谨慎,怎会留下如此大的把柄和证据。

她道香云:“字条上都写了什么?”

“就是奴婢适才说的那些话,字条上还信誓旦旦说,凶手就是二夫人,若奴婢没法将她定罪,待奴婢回府后只能是死路一条。于是、于是奴婢才这么说……”香云已是泣不成声。

“等等,”左滴心头灵光一闪,“你是说,之前所有的供词,都是字条上教的?”

香云挂着泪痕,茫然点点头:“正是。”

“唔。”左滴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没再说话。

杜宏伯眼见香云的确是个不知情的,也泄了气,如此看来,这桩凶案,倒也确实与左二夫人无关。

他看向左章恒,左章恒对他点点头,将手中惊堂木一拍:

“香云虽是受人蒙蔽,终究还是做假证诬陷主子,碍于目前案子尚未查清,暂且关押。季玉珍并非杀人真凶,可以归去。今日且先告一段落,待抓到真凶再行审理。退堂!”

……

第一九二章 贵族的口碑

……

归途的马车上,左二夫人弃了谷儿与稻儿,一路紧紧攥住左滴的手,半刻都不肯松开。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力道之大,便是左滴都有些皱眉。

她理解左二夫人此时对她的亲近与感激,却并未太往心里去。

左家大房与二房有着最根本的利益矛盾,绝不会因为自己今日救了她就化解掉。

这就是人心,将你拉出深渊的人,在那一刻绝对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但过了那一刻,尘归尘土归土终究只是个时间问题。

左府的门口,左欣然从母亲离府就一直在那徘徊等候。看到母亲抓着左滴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时,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她快步上前扶住母亲,感激地看着左滴:“多谢六妹妹,此恩此德,欣然铭记于心,来日但有所求,欣然必定倾力相报。”

左滴笑笑,轻声道:“二伯母今日怕是累的不轻,你且扶她回去休息吧。”

左二夫人这一路抓住左滴的手,感觉比戴什么佛珠都让她心安。

她恋恋不舍松开左滴,没有多言,只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中仿佛凝聚千言万语,可惜左滴一个字儿也看不懂。

目送左二夫人一行进了府,慢慢远去,左滴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好似化身石雕。

秋菊等了半晌,见主子没有挪步的意思,不由轻声道:“小姐,咱们也回吧?”

左滴方如梦初醒,喃喃自语道:“秋菊,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

秋菊吃了一惊:“是谁?”

“可是……怎么会是它呢?它做这些事的动机是什么……”左滴仿佛没听到秋菊的问话,一边摇头一边沉思着往府里走去。

……

西跨院内。

季永康好笑的看着季楚禾急的团团转:“禾弟何故如此焦灼?左太傅再刚正不阿,也不至于连个弟媳都保不下来,你就莫要操心了。”

季楚禾面带忧色:“康哥所言不假。可珍姑姑好歹是看着我长大的,如今蒙受冤屈,我却只能袖手旁观,弟心难安啊。”

“左家钱财再多终究上不得门面,哪个大家族里死个姨娘还要报官?莫说是姨娘,就是死个正室夫人,顶多就是手段不如人罢。”季永康嗤笑。

季楚禾面上闪过一丝隐晦不明,抬起头时已是一脸诚恳:“康哥所言不虚,且不说此事并非珍姑姑所做,便真是她做的,有咱们英武侯府在,谁也别想给她定罪。”

季永康摆摆手,正色道:“禾弟此言差矣,不管是不是她做的,英武侯府都不会出面。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父亲为何只凭个空头爵位得到这么多人尊崇,靠的无非是口碑二字。”

“难道咱们真不管她?”季楚禾满脸惊诧,好像很无法接受。

季永康不耐道:“我说了,左太傅不会不管的。”

他突然换了脸色,一脸的玩味,“禾弟,不若说说那个六小姐如何?就是大雪压青松的那位?”

季楚禾眼神略略一沉,旋即笑道:“六小姐的确让人过目难忘,像她这般女子才是当之无愧的长平贵女,小弟亦是惊为天人。”

“是啊,”季永康长叹,“见到她才知何为云泥之别,莫说临州的女子,便是整个川实郡,都无人及得上。”

季楚禾笑着迎合。

……

徐妩在门外站了许久,门口的两个丫鬟大气都不敢出,既不敢催促也不敢通传,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色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紫。

季家兄弟二人的谈话,她一字不落听在耳朵里,轻飘飘的言语,像把利刃狠狠刺进她的心口。

“雪落,咱们走。”半晌后,徐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名叫雪落的丫鬟心疼的将手中斗篷重新给主子披挂上,转头狠狠瞪两眼门口的丫鬟:“你们谁都没见过我家小姐,听见没?”

两个小丫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雪落脸色稍微好转,搀扶徐妩转身欲离开。

“哎哟——”徐妩刚回过身来,忽然眼前一黑,紧接着额头一痛,像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刮到,火辣辣的疼。

雪落亦是被面前出现的一棵松树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张嘴便骂:“你是哪个院里的,怎地抱着棵树苗到处乱跑,若是伤到我家小姐的脸,把你剁碎了都赔不起!”

她赶紧查看徐妩额头,发现只是被擦的有些微红,方才松口气。

松树苗落地,露出后面被挡住的人来,是个满脸憨厚的男子,皮肤微黑。

男子歉意道:“这位小姐没事吧?小的被这树苗挡住没瞧见路,加上对西跨院又不熟,这棵树是六小姐特意交代要的,着急忙火就冲撞到您,还请您多担待。”

徐妩轻揉额角,本欲发作,听到六小姐三个字,立刻转了口风:“无妨,轻微小伤不打紧。倒是你,搬着这么沉的东西,可要仔细些,莫要伤着碰着。”

雪落听到主子这话,将原本的呵斥咽了下去,改口道:“我家小姐心善,瞧不得旁人受苦,你是六小姐的人?”

青年先是道谢,后憨厚笑笑:“小的名叫贾牛,不是府里的下人,是名走方郎中。”

徐妩皱眉:“既是走方郎中,为何要帮六小姐办事?”

贾牛嘿嘿笑:“小的崇拜谢神医的医术,想拜她为师。谢神医道,若是完成她交代的二十件事,便给小的这个机会。搬棵松树才是第一件,是六小姐替谢神医想出的法子。”

徐妩这才想起来,是听说有位女神医救了左老太爷的命,目前住在左滴的曲径园里。

见这人无甚能打探到的信息,徐妩没了兴致,挥挥手意兴阑珊道:“下次小心点,你且去吧。”

贾牛赔着笑重新抱起那棵松树,呼哧呼哧的往外头走。

别看他瞧着不甚强壮,搬着一棵松树苗也不见有多吃力,一看就是庄稼地里出来的汉子。

徐妩正待离开,忽听房内传来季永康的声音:“外头可是妩妹妹?”

她银牙暗咬,终究还是惊动了两位哥哥,赶紧换上笑脸,清脆道:“妩儿闲来无事,便想着来看看两位哥哥。可是打扰了哥哥们?要不妩儿晚些时候再来?”

“无妨,进来吧。”是季永康爽朗的声音。

……

第一九三章 心机与指控

……

徐妩含笑走进房内,见季永康与季楚禾二人,已然端端正正坐在桌前。

房内炭盆烧的通红,扑面一阵暖意,不由有些微醺。

徐妩自小与他二人相识,她心中爱慕季永康不说人尽皆知,却也是个公开的秘密。可惜季永康一直当她是妹妹,并无半点儿女之情。

直到后来遇到唐佳人,除却家世一般,唐佳人的才情相貌皆是翘楚,加之性格温婉大方,季永康对之一见倾心,抛开门户之见上门求娶。

按理说,既然季永康娶了妻,便该放手才对。可徐妩此人,别的什么都好,唯独好胜心强,越是得不到的,越让她无法忘怀。

于是,她明知季楚禾对自己颇有好感,却不冷不热的拖着对方,既不同意也不拒绝。而对季永康,她已经说不出是单纯的喜欢,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季永康虽然对她没有儿女私情,却也享受被追捧的虚荣,向来对她不薄,只要徐妩想要的,无不应允。季楚禾更不消说,身前身后的献殷勤。

原本徐妩极为享受与这兄弟二人之间的暧昧关系,可这一切在遇到左滴之后,统统化作泡沫。

且不说这么些天了,季家二子一次都没探望过自己。自己好不容易拉下脸来主动登门,却在门口偷听到他们在讨论左滴,言语间的倾慕与好感丝毫不加掩饰。

骄傲如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加上书兰的遭遇,徐妩内心对左滴已经不是单纯的嫉妒那么简单……

“两位哥哥在聊什么?聊的这般开心?”徐妩笑吟吟坐到桌前,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听到。

季家二子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转移话题。

季永康伸手揉揉徐妩头顶,宠溺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将妩儿这般精致的额头给碰伤了?该拖下去打死才对。”

徐妩笑眯了眼,享受来自暗恋对象的关爱:“他又不是诚心的,就算了吧,妩儿见不得血腥,得饶人处且饶人。”

季楚禾含笑:“妩儿妹妹向来菩萨心肠,像你这般善良的姑娘却是不多了。”

“比起左六小姐又如何?”鬼使神差的,徐妩冷不丁道,她见季楚禾脸色僵住,才发觉自己这话酸意颇重。

“不过是开个玩笑,瞧你俩吓得。”徐妩咯咯笑,眼睛弯成月牙儿,仿佛真的毫无芥蒂。

季永康摇摇头,佯怒道:“你啊,都是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似的这般调皮。”

他说着话,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往外看去,不偏不倚,窗外刚好是一颗青松。

“等珍姑姑事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庚封了?”季永康回过头,对两人道。

季楚禾点点头:“正是。咱们出来不少时日,下月祖母大寿,是该早些回去准备。”

“唉,”季永康叹气,“回了庚封,想见到左六小姐却是难了。”

徐妩闻言脸色一黑,狠狠攥紧拳头,拼命忍住想要出言讥讽的冲动。

她身边的雪落却忽的眼珠一转,附到主子耳边悄声说了些话。

徐妩脸色缓和下来,松开手,赞叹的看一眼雪落,冲着季永康脆声道:“想见滴儿妹妹又有何难?季左二家向来交好,下月姨奶奶大寿,到时候邀请左家的少爷小姐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届时不就见到了吗?”

季永康眼前一亮,对啊,我等不能长住,却可以找由子将人请过去,这个办法好极了。

徐妩看着季永康与季楚禾皆是面带笑意,嘴角也微微上扬:

左滴,临州是你的地盘,我什么都做不了,可到了庚封,定要想法子折辱你,好为书兰出了这口恶气。

……

左滴自然不知季家二子与徐妩的心思,她眉头打了个结,听着二宝汇报打听来的消息。

将二宝的消息与左欣然问出的话结合起来,真凶无疑就是那个人了。可左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若说毒害祖父的理由勉强能解释过去,可杀害孙姨娘又是为何?仅仅想要嫁祸二伯母吗?

别的不说,单说嫁祸一事有那么多操作手段,杀孙姨娘无疑是最烂的一步棋,而且很容易让二伯母洗清嫌疑,毕竟再傻的傻子都不会头天跟人起冲突,第二天就杀人灭口吧?

左滴这厢愁眉不展的想破了头,却始终找不到凶手动机,那厢却又出事了。

秋菊匆匆忙忙进门,拍打两下身上雪花,愤愤道:“妙语小姐怕是疯了,她正拉着远少爷,口口声声道他是凶手。她也不想想,哪儿有亲生子杀害生母的?”

左滴吃惊的睁大眼:“什么?何时的事?”

“就是刚刚,奴婢听下人说起的。今儿个二夫人从衙门放回来后,妙语小姐知道凶手不是二夫人,便气势汹汹冲到远少爷书房里,要他杀人偿命,估计这会儿还在拉扯呢。”

左滴腾地站起来:“走,咱们去瞧瞧,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说不得就能解开。”

……

西跨院。

左远的书房里,书架桌椅全都倒落在地,笔墨纸砚更是满地都是。他衣衫斜斜,头巾也被撕扯下来,脸上多了一道血印子,往外渗着血珠。

左妙语被两个下人死死拽住,满面都是眼泪,她看着一言不发的左远,恨意愈烈:“左远,你就是个畜生,连亲生母亲都忍心杀害!你是畜生、畜生!”

左远脸上平淡无波,好似被撕扯与受伤的都不是他自己,静静听着左妙语的怒骂。

左老太太最早闻讯赶来,拿着湿帕子小心翼翼擦拭左远脸上的血痕,心疼的脸都揪起来。

闻言狠狠道沈姨娘:“给她掌嘴!”

沈姨娘踟躇片刻,没有动弹。

“你是聋了不成?难道我连你都使唤不动了?这个家是怎么了,老身还活着呢,就想散了?”左老太太怒喝。

沈姨娘咬唇,终究挪步上去,避过头不看左妙语充火的双眸,甩手“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打啊,再打!打死我就没人知道他的那些腌臜事!打啊——”挨了一巴掌后,左妙语非但不收敛,反而愈发疯癫,似哭死笑地嘶喊。

“接着打,老身要看看她是不是魔怔了,什么疯话都敢往外说!”

沈姨娘无奈,只得扬起手来,又重重的给她一巴掌。

左滴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

第一九四章 真相终浮出

……

左老太太一眼瞥见左滴,冷哼一声:“你来凑什么热闹,回去!”

左滴知道老太太不待见自己,不以为意,笑眯眯道:“爹爹让女儿帮忙查案,听说妙语姐姐有新线索,滴儿便过来了。”

左老太太每每面对这个孙女,都感觉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要说她跋扈顶撞吧,其实也没有,她只是总有一大堆理由叫你有火发不出。

左妙语看见左滴到来,冷笑道:“六妹妹是过来看光景的吧?若非如此,我就给你个大线索。”

她扭头恶狠狠瞪着左远,努努嘴:“瞧,就是他,他就是杀害我娘的真凶!”

左滴看到狼狈的左妙语,心头也是一叹,不管这姑娘为人如何,她对生母的感情倒是真实赤诚,只是左远亦是孙姨娘的亲生儿,为何却……

“妙语姐姐,为何你一口咬定远哥哥是真凶,他分明也是孙姨娘的亲生子啊?”想到便直接问,左滴对此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左妙语惨然一笑:“亲生?亲生又有何用?自打养到二夫人身边,他早就忘记还有个亲娘了吧。不对,”她话锋一转,“他不会忘了亲娘,因为他有恨啊,他比谁都恨不得娘死!”

“为何?”左滴眼睛一亮,追问。

“因为……”

“住口!”突如其来的怒喝打断左妙语的话。

左滴惊愕看去,发话的竟是一直闷不吭声的左远。左远此时双目通红,表情狰狞,似要择人而噬。

左妙语忽的笑了:“呵呵,你心虚了?没想到那件事我也知情吧?六妹妹,你不是帮大伯父查案吗?我就来告诉你真凶的目的!”

她指着左远,含恨道:“他,去年勾搭上外面不三不四的狐狸精,被娘知晓后,担心东窗事发连累到他的前程,故而将他训斥一顿。谁知他却怀恨在心,竟然狠毒到弑母,连禽兽都不如!”

左滴听得目瞪口呆,不等其他人反应,紧接着问:“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为何他现在才要弑母?”

“因为娘威胁二夫人,要将他要回身边。他早将二夫人当作生母,根本不想回去!”左妙语语气激动。

左滴猛地一拍双手:“这就对了!我早就猜到凶手便是他,只是苦于没有动机。妙语姐姐这一席话,可算是解我心头疑惑。”

左远猛地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左滴,其他人同样如此。

“胡闹!”左老太太重重将拐杖一砸,怒视左滴,颤抖着将手指着左妙语,“远儿怎么可能是凶手,就凭这丫头的一番胡言乱语?”

左滴神秘笑笑:“当然不是,我已找到远哥哥是凶手的决定性证据,他行凶那日太过仓促,没有将现场打扫干净。看到那东西之后,我便知晓凶手是他,却一直苦于找不到动机。如今动机有了证据也有了,只待爹爹回来便能将他定罪。”

左妙语急切地看向左滴:“是什么东西?拿出来,拿出来叫他无话可说!”

左滴摇摇头:“那可不行,若是被人偷偷调换或是销毁就糟糕了。”

“明日再押我去见官,可行?”

蓦地,左远突然说道,他声音有些沙哑颤抖,脸上重回一片平静。

不过是个少年,此刻瞧上去却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不行,你定是想逃跑!”左妙语声音尖锐刺耳。

左远淡淡道:“不会跑,既然案子已经查清,娘应该也能入殓。待给娘磕头守灵之后,我会亲自去官府说明自己的罪状。”

“远儿,你……”左老太太焦急的伸出手,一把拉住他胳膊,“难道真的是你?”

左远环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左滴脸上,不再是初见时的阴沉模样,而是有些释然:

“是的,我承认了,娘是我杀的。”

……

离开书房后,左滴便派人将父亲叫回来,将这件事详详细细道与他。

左章恒听的唏嘘不已,没想到虎毒尚不食子,子毒起来却能狠下心弑亲母。

左滴又道许是幡然悔悟,左远要求为生母最后守一夜灵,明日亲自去衙门请罪。

左章恒同意了,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便给他这最后一夜。只是必须派下人将左远看仔细,别让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到时候跑了可不好交代。

左滴信誓旦旦道,届时将家中下人仆从都调去祠堂,定会守的严严实实滴水不漏,这才作罢。

左老太爷知道真凶是左远这个孙子后,只是连连摇头,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可笑的是左承业,结发之妻去衙门里走了一圈儿,亲生儿子杀了自己最宠爱的小妾,家中发生如此大事,他却始终没有露面。

左二夫人带着左欣然,闭门不出,对这件事连问都没问,想来定是之前受到打击太大无心理事。

……

入夜。祠堂临时设成灵堂。

左章恒将事情解释清楚后,从衙门里领回孙姨娘的尸体,又找来道士做过法事,将其入殓。

之后众人散去,只留下左远一人,孤零零的跪在孙姨娘的棺材前。

他面无表情的将一张张纸钱扔进面前炭盆中,动作平缓且仔细,仿佛在做一件无比精细的活计。

身后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左远没有回头,只持续之前的动作。

“你这又是何苦……”幽幽一声叹息,左滴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

“六妹妹此话何意?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哪儿有什么苦不苦的。”左远没有回头,语调平淡。

左滴深深看他一眼:“我犹豫过很久,到底该不该这么做,最后我决定谨守本心,还孙姨娘一个公道。”

左远的手忽然僵住,在空中颤抖半晌:“你莫要多管闲事。”

“好自为之吧。”

他耳边幽幽响起这句话,待猛地回头,却发现左滴已然走远。

……

孙姨娘的院中,由于死了个人,下人白日里路过时都宁可绕远路,如今夜深,更是人迹罕至。

就在这死寂一片的院落里,忽然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悉悉索索,若非耳力好,几乎要忽略过去。

一道黑影轻手轻脚的进了这个快要变成鬼屋的院子,黑影似乎并非第一次来,轻车熟路的径自走向卧房。

“吱呀”一声,门开了,黑影左顾右盼,发现没有异常后,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那前脚甫一迈进,卧房里霎时灯光大亮,黑影惊慌地抬头看,只见房中央赫然立着四个人:

左老太爷、左章恒、左滴,以及杜宏伯杜大人。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沈姨娘。”只听左滴幽幽道。

……

第一九五章 真正的真相

……

黑影可不正是沈姨娘,她终于不再是一身白衣,而是换成了黑衣。只是气质愈发清冷,衬得她面白如雪,分外娇柔。

沈姨娘只略微失神,很快回过神来,淡淡道:“六小姐这是何意,奴婢不过是落下东西在这院里。”

左滴没有答她,而是转身道父亲:“爹爹,既然女儿的判断是对的,那您可以将其他人都请过来了。”

左章恒面带异色点点头,他是越发搞不懂这个女儿了,之前府里都传六小姐找到证据,抓到真凶远少爷。

他当下就心中疑惑,实是左远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凶。

谁知女儿跟他说,左远不过是个诱饵,真正的大鱼在后头。

由于之前左滴办成过不少事,他便半信半疑的叫来杜宏伯,夜里一起守在此处。

本想着不知她说的能不能成,故没打算惊动府里其他人,谁知左老太爷人老成精,早看出来凶手不会是左远,非得要一起跟着。

果然,就在几人以为左滴失算的时候,真的有人来了,而且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左滴预料中的沈姨娘:一个看似与这些事毫无瓜葛之人。

左章恒出了房门,叫来门口守着的角生,沈姨娘这才发现,她以为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竟偷偷摸摸藏了好几个下人。

很快,左家其他人陆陆续续到来,只除了左测与左潋滟,还有至今不见人影的左承业。

左老太太看到房内的沈姨娘,先是惊愕随后平复下来,眼神中有疑惑有惊异也有丝丝恍然。

几人进房后大概察觉到什么,没有一人开口说话,明明很多人在场,房内却死一般的寂静。

“咳咳、”还是杜宏伯最先撑不住,清了清喉咙:“六小姐说,今夜潜入此地者,便是此案的真凶。来人是这位女子,难道就是她不成?”

左滴没有说话,眼含深意地看着沈姨娘。

沈姨娘回头,淡然回望左滴:“杜大人的话,奴婢听不懂。不过是落个物件,想趁着夜里寻回,怎地就成了凶手?”

左妙语听到这话也是吃了一惊,尖声道:“凶手不是左远吗?怎地又变成沈姨娘?她跟娘亲无仇无怨,为何要杀她?”

左滴叹了口气:“是的,最初迷惑我的,就是这个问题。”她看向杜宏伯,“杜大人,其实这并非一个案子,而是两个案子。”

杜宏伯睁大眼睛,两个案子?

“毒死孙姨娘的毒药,并非第一次出现,那毒最早是用在了祖父身上,只是剂量轻,故而只引发他心痹,并未当场致命。”

“这、这孙姨娘要毒杀左老太爷,更没理由了。况且,不是说那日左老太爷只见过贵府大小姐,再没见过外人吗?”杜宏伯瞠目结舌。

左老太爷中毒之事,他也知晓,只是实在毫无线索和头绪,故一直悬而未决。

“确实,除了大姐姐,再无外人。只是咱们都进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什么是外人。”

左滴看着沈姨娘,一字一句道:“有一种人,他们即便存在,也会被人下意识的忽略掉,因为他们进出院子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那就是随身伺候祖父的人。”

左章恒脸上已有恍然之色,杜宏伯与其他人仍是一脸懵懂。

“沈姨娘贴身伺候祖母,祖父病重也是她精心照料。所以关于祖父中毒之事,任谁都不会联想到一个成年累月勤勤恳恳伺候他的人身上。”

“故而左老太爷那日并非只见过大小姐一人,还有每日都服侍她的沈姨娘。”杜宏伯终于明白过来,旋即皱眉,“可是动机呢?”

左滴转头面向始终沉默的左老太太:“至于动机,旁人许是不知,但是祖母定是知晓的。”

左老太太双目微闭,老脸一片肃穆,仿佛睡着般。

左滴自嘲一笑:“既然祖母不愿开口,就让滴儿猜猜看。之前听说父亲举家回乡,祖母一怒之下砸碎了最心爱的物件。想来对祖父始终想将家产留给父亲这事,极为不满吧?”

左老太太尚未如何,左二夫人脸色一变,默默低下了头。

“所以沈姨娘会毒害祖父,想来不外乎两点,要么是听到过祖母的气话,要么就是祖母指使于她。可倘若是后者,祖母就该明白毒害祖父和孙姨娘的是同一人,不至于会相信远哥哥是凶手,所以,滴儿猜测应该是前者。”

“什么气话?”开口的竟然是一直沉默的左老太爷,他声音低沉。

左滴有些为难,看一眼左老太太,没有吭声。

“那时老爷病重,老身想让你选定承业做继承人,老爷却毫不犹豫拒绝了。老身气不过,说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左老太太幽幽道,语气听不出喜悲。

左滴叹气:“祖母说的是气话,可沈姨娘想必听进心里去了。她一直心甘情愿在祖母身边做个丫鬟,对祖母是真心相待。想为主子分忧,于是便有了第一次下毒。”

沈姨娘飘飘然站在那,既不承认也不反驳,仿佛大家在讨论的,是旁人的事,与她无关。

“就算这个说得通,那我娘呢?为什么要杀我娘?为什么?”左妙语看着沈姨娘的目光,简直恨不得将她扯碎。

左滴没有回答她,而是看着沈姨娘,认真道:“你真的还不想承认吗?你该知道,我若无十足把握,不会这么做。”

沈姨娘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回头,淡淡道:“六小姐如此聪慧,能不能告诉奴婢,为何会怀疑到我的?”

“真的是你,原来我没有猜错……”

门外忽然响起说话声,众人看去,原本该跪在灵堂前的左远,步伐蹒跚的走进来。

他面上表情似忧伤似愤恨似心痛,纠缠起来化作一股无名的落寞。

左远出现后,沈姨娘脸上第一次出现淡定之外的表情,先是慌乱,随后变得有些哀怨,最后一抹轻笑跃然脸上:“你也猜到了。”

左远痴痴的看着沈姨娘,没有说话,目光里的痴缠便是瞎子也能看到。

“你、你们……”左妙语吃惊的捂住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

……

第一九六章 尘封的往事

……

左滴轻叹一声,低声道:“白日里妙语姐姐说过,远哥哥一年前曾经迷恋上一个孙姨娘口中的狐狸精,妙语姐姐错了,那个所谓的狐狸精并不是府外的,而是沈姨娘。”

“我、我……”不只左妙语张口结舌,其余人也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沈姨娘收回与左远痴缠在一起的目光,投向左滴:“六小姐还没回答奴婢,究竟何时对奴婢起了疑心?”

左滴静静道:“大抵我不说个明白,你是不会安心了。”她扭头环顾卧房四周,“最早让我起疑的,是孙姨娘遇害那日,满屋的刺鼻脂粉香。”

沈姨娘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听闻二伯父大多在此过夜……咳,”左滴偷瞄一眼老爹有些发黑的脸色,赶紧接着说:

“那脂粉味浓烈到便连女子闻了都抗拒,二伯父怎能受的了?故而我猜测,会不会有人为了掩盖别的味道,才故意洒香粉。可什么味道才需要掩盖呢?男子身上大多无味,女人家的香包味道也大同小异……”

“所以,那日在外院里,你闻到了我身上的香包。”沈姨娘接口,她已经不再自称奴婢。

“是的,”左滴点头:“沈姨娘的香包跟旁人格外不同,便是我不通医理,也闻出是草药制成,散发着浓浓药香。那时我曾有疑惑,可后来实在想不出你与这些事有何关联,故而并未太过在意。”

“原来如此,我还道六小姐是真的想要香包。”沈姨娘淡淡自嘲。

“香包只能算是个引子。”左滴未接她话,继续道:“那日从卧房走出后,妙语姐姐指控二伯母杀害孙姨娘时,我已觉奇怪。”

“为何?”

“因为远哥哥。”左滴看向左远:“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二伯母,面对妙语姐姐的指控,远哥哥竟然出口呵斥。他即便是与生母不亲近,也断无可能这般冷情。最大的可能是,他知道凶手并非二伯母,而是另有他人。”

左远惨然一笑:“没想到竟是因为我。”

“之后我派宝芽去打听,远哥哥平时在府里跟何人关系较为亲近。又派宝枝打听二伯母与大姐夫发生争执时,有没有其他下人无意中撞见。除此之外,我还去找了欣然姐姐……”

左欣然听到此处,不由自主点头道:“是的,六妹妹来找我,让我打听些事。”

“打听何事?”听得津津有味的杜宏伯插话。

左欣然瞄一眼左二夫人,没有作声。

左滴接口道:“祖父醒来那夜,二伯母曾去夜探,当时的解释是心中慌乱下意识所为,我却是不信的。我让欣然姐姐去打听,在二伯母夜探之前,是否有人对她说过什么或是做过什么。”

“于是,你便怀疑了我……”沈姨娘轻叹道,“六小姐真要叫天底下的聪明人汗颜呢。”

左滴不置可否,径自道:“欣然姐姐告诉我,祖父被宁儿姐姐医治好那日,你曾去西跨院送过东西,无意间跟二伯母提及,在祖父房内见过一朵绢花,像是大姐姐的。所以,那夜二伯母夜探,是为了取回绢花,她对大姐姐是否下过毒,始终持怀疑态度。”

不理会沈姨娘微变的表情,左滴继续道:

“宝枝找了几日,终于找到目睹二伯母与大姐夫争执的下人,我才知道,那日在场偷听的不只孙姨娘,还有沈姨娘你。只是香云去的晚,当她到时你已离去。所以,香云在衙门里将那日的事说的一清二楚,矛头再一次指向了你,因为只有同为当事人的你,才会知道的那般详细。”

左滴顿了顿:“最后是宝芽,她探得远哥哥在府里并无亲近之人。可是,却无意中听到一个她认为无关紧要,我却觉得十分重要的信息。”

左滴目不转睛盯着沈姨娘,一字一句道:“在你当姨娘之前,曾是远哥哥的贴身丫鬟!”

沈姨娘脸上终于不再是一脉平静,而是喜悦与悲哀相互交替,她喃喃细语:“是啊,我曾是远少爷的贴身丫鬟。那些日子,大概是我唯一快乐过的时光。”

左滴喟然长叹:“尽管所有矛头都指向你,我也断定凶手就是你。我能想通你给祖父下毒的动机,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杀害孙姨娘的动机。若是为了嫁祸二伯母,你该让孙姨娘好好活着才是,直到……”

“直到你听到左妙语的话,你猜到我便是她口中那个祸害远少爷的狐狸精。”

“不错。”左滴点头,“白日里,我以为远哥哥低着头是闪躲大家的目光,后来我发现,他可以直视旁人,唯独不敢正眼看你。我突发奇想,如果妙语姐姐对狐狸精的事只是偷听个一知半解,而你才是远哥哥曾经迷恋的人,之后被孙姨娘发现送给二伯父做了姨娘,那么,你完全拥有了杀害她的动机!”

左滴继续道:“于是,我便顺着妙语姐姐的话,假装相信远哥哥是凶手。远哥哥果然跟我猜测的一样,他也猜到你是凶手,于是毅然承认自己是真凶,想要为你顶罪。我谎称决定性证据还在这间房内,想赌你对远哥哥余情未了,会想来为他销毁罪证。事实证明,我又赌对了。”

“啪!啪!”沈姨娘伸出手,边鼓掌边笑道:“我本以为已经高看了你,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你说的基本都对,只除了一点,我并非被孙姨娘送给二老爷,她其实是想要活埋了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只有左老太太一声长叹。

左远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起:“什么?她明明答应了先将你送出府……”

“是啊,你们没想到她会如此狠心吧?只因我与远少爷两情相悦,她担心坏了远少爷的前途,便假意道先将我送出府,待远少爷博得功名再将我抬回来做个姨娘。我信了她的话,兴高采烈的回去收拾东西。谁料,”

沈姨娘忽的脸色转阴,双目含恨,“谁料我刚回房便被人打晕,等醒过来时,已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孙姨娘好狠毒的心,为了让远少爷彻底断了念想,竟想将我活埋,要不是老太太,我早已是左府土地下的一具枯骨!”

“那你后来为何变成了二伯父的姨娘?”左滴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脱口问道。

……

第一九七章 凶手的自白

……

“原来是老身想岔了。”

沈姨娘没有吭声,说话的却是左老太太。她向来严肃的脸上第一次缓和了神情,看着沈姨娘的目光中带着怜悯和同情:

“你这孩子,有这等事为何不告诉老身?”

沈姨娘怒容渐隐,眼中泪光闪烁:“雨清这条贱命,是托了老太太的鸿福才苟延至今。莫说做姨娘,便是要拿这条命去,雨清亦是心甘情愿。”

“清儿……”左远嗫嚅,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五味杂陈不外如是。

左老太太叹气:“一年前的那日,老身想起潇儿辗转不能寐,便出去溜达。谁知看到几个下人惊慌失措地从小树林里跑出去。老身顺着他们出来的方向找到已被埋起来的雨清,好在埋的浅,老身便叫人将她挖了出来。雨清醒来后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哭,孙姨娘知道雨清被老身救了,很是跟老二哭闹一场。老身以为是她吃醋害人,一时气愤便做主将雨清提了姨娘。”

到了此时,所有的谜底都解开了,包括左滴之前想不明白的地方。

沈雨清从前是左远的丫鬟,她只比左远大个三四岁,少男与少女朝夕相伴很快就互生情愫。

孙姨娘知道这件事后,极为愤怒,一怒儿子这般年幼便沉迷女色,二怒他竟对个下人如此上心不思进取。

于是孙姨娘谎称暂且送走沈雨清,待儿子取得功名后再将人抬回来。实际却想杀了她,让左远从此心无杂念。谁知阴差阳错,沈雨清非但没死,反而被左老太太救下,更误以为孙姨娘是为了争宠才下此毒手。

自打老太太将左承业的妾室都遣散,左承业便独宠孙姨娘,老太太救下沈雨清后将计就计,抬她为姨娘想杀杀孙姨娘的锐气。谁知这样一来反倒将事情误打误撞给解决了。

倘若沈雨清真的死了,左远难保会做出什么事,但沈雨清变成了沈姨娘,左远只觉万念俱灰。

加上两人之间一直没有将话说明白,久而久之,左远就变成那般性子。而沈雨清也将对孙姨娘的滔天恨意,深深埋藏在心底。

左老太爷第一次发病后,沈雨清无意中听到老太太的气话。

对老太太感恩戴德的她,想到自己会制毒,便偷偷下了小剂量的毒在老太爷饭食里。至于为何选在左淑回门时,那不过是个巧合。

老太爷二次病倒后,府中流言四起,沈雨清从中得到灵感,若下毒之事有一天被人查出,左大小姐和左二夫人无疑是最好的替罪羊。

后来,左章恒带着家人回到临州,左老太爷的病和毒都被治好。

沈雨清想到之前的办法,她也知道其实左二夫人一直疑心自己的大女儿。于是趁着去西跨院取东西的机会,偷偷告诉左二夫人,暗示她左淑留下了线索在老太爷房内,引诱她去夜探。

沈雨清想的是自己留在老太爷卧房,来个现场捉赃,没想到左滴连同左章恒谢宁歌,与老太爷合演了一出戏,根本没用上她。

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将自己完全掩藏起来。

再后来,姜槐找到二夫人讨要钱财,最早发现这件事的,其实是沈雨清。

她躲在一旁偷听,想看看能否抓到可利用的把柄,谁知竟被她撞见孙姨娘也在偷听。

她装作刚刚到来的模样,假装跟孙姨娘打了个招呼,得知丫鬟香云很快会回来之后,心中的恨意促使她有了二次下毒的想法。

此举不但可以杀了孙姨娘报仇,还能叫人更加怀疑二夫人。

至于如此操之过急会不会让线索显得太假,被怒火冲昏头的沈雨清,根本无暇顾及那许多。

当天夜里,她假装有重要事情要告诉孙姨娘,敲开了她的屋子,没用什么过激手段,只将毒药泡在茶杯里,不消片刻功夫,孙姨娘便咽了气。

沈雨清将茶杯装好待离去时,忽然察觉到空气中的草药清香,这是只有她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略一思索,她便将孙姨娘所有的胭脂香粉都洒了出去,将草药味完全掩盖住,便离开了。

至于给丫鬟香云的佛珠与传信,左滴猜的没错,佛珠是沈雨清打扫老太爷卧房时捡到的,她只当所有佛珠都长一个模样,便交给香云让她拿去做物证,没想到却让左滴借此洗清了左二夫人的嫌疑。

而传信的内容,自然也是她写的,她那日就在现场,对前后因果最清楚不过。

话就说到这,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包括最为激动的左妙语。

沈雨清扭头看着左远,神色已然恢复淡淡:“远少爷,是清儿对不住你,你的娘亲是我杀的。我走之后,你就将我忘了吧,以后不要把自己整日关起来,好好求学,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娶了,和和美美的生活一辈子。”

左远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沈雨清的目光绝望而忧伤。

她又看向左老太太,噗通一声跪下:“清儿一直欺瞒老太太,还请老太太原谅清儿。您对清儿的大恩大德,清儿只能等来生再报答。”

语毕,“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左老太太目中隐有泪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沈雨清这一年来无微不至的尽心尽力,她岂能感受不到?她对沈雨清是有真感情的。

听完沈雨清遗言似的话语,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左二夫人沉默半晌,最后道一句“阿弥陀佛”,拖着左欣然的手,转身离了卧房。

左妙语则是茫然失措,不知该恨谁,她看看左远又看看沈雨清,魂不守舍地也离开了。

杜宏伯见大家都不作声,清了清喉咙,想说将人犯押回衙门。

他刚张开嘴,冷不丁地,左滴开了口:“沈姨娘,滴儿还有最后一事不明,你可愿为滴儿解惑?”

沈雨清闻言看她,眼中涌现出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六小姐但问无妨。”

“沈姨娘,你不过是府中买来的丫鬟,是谁教你制毒的?”左滴目不转睛的盯住她,一字一句道。

沈雨清嘴角轻轻牵了牵:“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

她同样目不转睛回望左滴,轻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

第一九八章 死灰与复燃

……

不论杜宏伯有多不情愿,最终还是在左章恒强硬态度下妥协,灰溜溜的跟着众人出了卧房。

房内只剩下左滴与沈雨清。

“沈姨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左滴毫不在意对方是个用毒的高手,镇定自若道。

沈雨清见她的自然不是装出来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挪步坐到椅上,轻笑道:“站了一晚上,想必六小姐也乏累了,不若坐下来说吧,这么多人守在这,我跑不掉。”

左滴耸耸肩,大大方方坐到她旁边。

沈雨清目光变得柔和:“六小姐,你已经知道我的本名是沈雨清,那你可知晓,我还有个妹妹,她叫沈雨露。我俩一同进府,只是分派给了不同的主子。”

左滴疑惑摇头,只是问她为何会制毒,怎地又扯出个妹妹来?

沈雨清轻轻点头:“是了,你当然不会知道雨露是谁。她跟的主子喜文弄墨,身边有个丫鬟叫做抚琴,于是便给她更名叫抱画。”

听到抱画二字,左滴瞳孔倏地放大。

她腾地一声站起来,后背汗毛倒竖。

左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位沈姨娘的胞妹竟然是罗璃的手下、郑长朝的探子、陷害长姐失败最后惨死长平左府内的丫鬟抱画!

“那、那你也……”

沈雨清看着左滴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六小姐莫要紧张,我只会制毒不会蛊,对这府里的其他人也没有敌意。之所以愿意对六小姐和盘托出,大抵是因为感激吧。”

左滴彻底茫然:“感激?我揭穿了你,你为何会感激我?”

“我和雨露是亲生姐妹,幼时家贫,因我俩相貌好,便被家人卖给人伢子,之后辗转到罗璃手里。雨露比我机灵聪颖,罗璃便精心教她蛊术。我天资驽笨,便只让我学制毒。”

沈雨清面上一片回忆之色,淡淡道,“后来淳儿小姐来到临州,雨露被罗璃送了出去,更名为抱画,之后跟随淳儿小姐去了长平。再不久,罗璃也去了长平,她这一去再没回来。只有我,始终在远少爷身边,做个普通丫鬟。”

“这跟你感激我有何关系?”左滴问道。

沈雨清置若罔闻,只自说自话:“罗璃消失后,她的女儿不久后也失踪了。我大概被所有人遗忘,再没收到来自尊上的只字片语。之后,我爱上了远少爷。再往后的事情,你已经知晓。”

她偏过头看左滴,“你可知,这一年来我过的有多煎熬?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却恨我入骨。若非我杀了孙姨娘,被他发现端倪,想必仍会坚信我贪图富贵,自甘堕落吧?”

左滴沉默不语,她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沈雨清抬头轻笑:“若非你设计诈他,我怎会知道他竟愿意为我顶罪,哪怕背上弑母的罪名。六小姐,你可知他认罪的那一刻,我内心有多欢喜?”

左滴看着沈雨清,她脸上笑容明媚如少女,眼中却有两行清泪滑落,“你于今夜设下圈套,引我自投罗网。六小姐,你该不会真相信我是来销毁那不存在的罪证吧?”

左滴摇摇头:“你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罪证。”

“是的,我知晓没有罪证,却仍旧愿意走进来。只因君待我以诚,我如何能负……”

沈雨清声音已然有些哽咽,“故而,我感激你,若是没有你,我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真心。”

左滴吐了口气:“呼——我原本一直犹豫,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揭开真相。远哥哥是真心想替你顶罪,临来之前我找过他,他叫我莫要多管闲事,可我最后还是管了。”

左滴抬头,看着沈雨清认真道:“听到你这番话,我很庆幸我管了。”

沈雨清俏面带泪,宛若带雨梨花,于烛光下竟说不出的好看:“六小姐,为了报答你,我有一份大礼相赠。”

“哦?”左滴疑惑。

“你应该听说过,潇小姐过世的消息吧?”

听到此处,左滴精神一震,终于有人知道左潇的消息了!

“潇小姐其实并未过世,她被人带走了。带走她的人多半跟尊上有关。只是礼佛那日我并未跟去,故而所知不详。如果六小姐想知道多一些消息,不妨去跟一个人打听打听。”

“谁?”左滴迫不及待道。

“大小姐,左淑。”沈雨清一字一句道。

左淑……左滴默默咀嚼这个名字,却未发现对面的沈雨清俏脸红的不同寻常。

想了一会儿,左滴心中有了打算,刚抬起头想跟沈雨清道谢,猛地发现她两眼翻白,满面通红,身子止不住地抽搐。

“来人!快来人!沈姨娘服毒了!”左滴大急,她急忙冲上去掰开沈雨清的嘴,想都没想便伸出手指头去抠她喉咙。

门外响起杂七杂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在忙着急救的左滴,忽然被一股大力冲撞到一旁。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左远,他第一个冲进来,推开左滴后,将沈雨清紧紧抱在怀里。

“左远你让开,我要救她!”左滴气急败坏上前,想将左远拽开。

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左远,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左滴竟然拽他不动。

“莫要……费心。”沈雨清吐字已然含糊不清,“毒……不是只能服……”

“不用你救,”左远满脸泪水,低低道:“清儿的毒,向来无解,我老早以前就知道了。”

沈雨清努力想做个微笑的表情,却有心无力,反倒显得狰狞:“你……早知我会……毒。”

左远目不转睛看着她扭曲的面庞,非但没躲开反而满眼眷恋:“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知道我的清儿跟旁人都不同,不喜首饰喜花草,不爱穿戴爱做药。”

“莫看,……丑,本想默默走的……”

左远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沈雨清面上:“不丑,你比谁都好看……”

左滴鼻子发酸,她深深吸一口气,将快涌出的眼泪逼回去,最后看一眼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默默转身。

“这究竟是怎么了?”紧随其后的是杜宏伯,他看着左滴往外走,留下那两个人,不由满头雾水。

“走吧,最后这点时间,就留给他俩吧。”左滴哑声道,顺便将茫然的杜宏伯一起拽出来。

她反手拖着杜宏伯,走到左章恒面前停下,低着头吸吸鼻子。

左章恒伸手,轻抚女儿头顶,温声道:“好孩子,你没错,你做的很好。”

……

第一九九章 落定与寻因

……

临州左府接连办了两桩丧事,分别是二房老爷的两位姨娘。

而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不行了的左老太爷,精神日渐矍铄,身子也越发硬朗,瞧着比生病前还健壮。

消失几日的左二老爷,在两位姨娘出殡时,终于姗姗来迟。

面对众人的疑问和指责,他只讪笑,解释道临时有事,去了外地几日,才错过这许多事。

当他得知死的是最受宠的孙姨娘,凶手是最不被他待见的沈姨娘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岂料他只是打了个哈哈,好似并不放在心上。

左滴无意中见过左承业一回,只觉他神色焦虑忧心忡忡,好似有什么烦心事。可他不说,旁人也无从猜测。

左远经此事,一夜间成熟许多,虽仍旧有些孤僻,却不再是从前那般阴阳怪气生人勿进。

左滴虽不知沈雨清临死前都跟他说过什么,但是看左远的变化,想必都是沈的功劳。

思及此处不由叹息,哪里有人生下来就想作恶?无非是世道不公,生活所迫罢。

沈雨清毒害老太爷的起因,终究还是在左老太爷与左老太太之间产生了些隔阂,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管怎么说,左老太太的气话可说是引发这一切事件的导火索。

于是二老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左老太太干脆闭门不出,家中事务一概不理。

而左二夫人,在左二老爷回府后,二人关起房门来很是吵了一架。

吵完之后,左二夫人也称病闭门,家务事最后竟落在身子好转起来的杨氏身上。

好在杨氏也是操持过太傅府的当家主母,一点儿都没露怯,除却二房死死把住的府外生意,府内大小事务处理的那叫一个井井有条。

两位姨娘的身后事料理妥当后,又过两日,徐大人一家与季家二子提出告辞,要返回庚封。

杨氏出面相送,季家二子临走前,言道英武侯府的太夫人下月摆寿宴,邀请左府上下前去参宴。

杨氏只一思忖便摇头拒绝,府中多事,二老年事已高,加上这回的事很让人心力交瘁,需得静养些时日。

季家二子自然免不了失望,可徐妩灵机一动,言道不若左府的小一辈前去相贺也是好的,太夫人向来喜欢孩子,想必会十分开心。

杨氏见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也知道季左二家一直交好,不好再拒,便同意待下月初送四位小姐和三位少爷前去庚封贺寿。

得知此事后,左府的少爷们是如何想的无人知晓。左妙语倒是从丧母之痛中得到些缓解,毕竟去了庚封可以继续见到她的楚禾哥哥。

另一个雀跃不已的,则是深居简出的左潋滟,参加聚会向来是她的最爱,只可惜在长平时,几乎从未有人邀请过她。

左滴对此全然不在意,去不去的都无所谓,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左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根据沈姨娘死前的提示,是时候去拜访一趟大姐姐了。

……

临街的姜宅。

“姐姐莫不是要把自己活活饿死?多少吃点吧,这可是夫君从姐姐娘家讨来的饭食呢。”一双涂着蔻丹的玉手,将一个白碗推了过来,碗内盛着暗黄液体,瞧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巧丫几番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道:“霜姨娘净拿些下人吃剩的东西给夫人,也太过分了些。”

玉手的主人抬起头,是个有些丰腴的白皙女子,长得倒也不算多出众,可身上肌肤赛雪,嫩的好似能掐出水来。眼角上挑颇为勾人。

霜姨娘缩回手来扶着凸起的肚子,翻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哟,这可是府里仅剩的燕窝,妹妹特意叫人熬了给姐姐送来。姐姐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我们舍不得吃的东西,连您的丫鬟都瞧不上。”

巧丫还欲还嘴,旁边响起略带沙哑的声音:

“咳、将粥拿走,你也走。咳咳、我还死不了,不会断了你们谋生财路。”左淑吃力的说完话,伸出枯瘦的手将白碗猛地往旁边一推,碗内的粥打个晃儿,溅出几滴到桌上。

巧丫赶紧轻拍主子后背,给她顺顺气。

霜姨娘见状,将眼一瞪,声音立时尖锐起来:“你莫要给脸不要脸,赶紧乖乖把这碗粥喝了,之后是死是活鬼才管你。”

她端起白碗,硬往左淑嘴里塞,满脸嫌恶:“要不是怕你死了断了家中财路,真当我愿意伺候你……哎哟!”

霜姨娘一个趔趄,碗歪倒粥洒满桌。却是左淑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开去。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霜姨娘眼珠一转,立时满脸痛苦表情。

她将肚子捂住一屁股跌坐地上,嘴里不住哼唧:“哎哟,疼……疼死我了。”

只听“砰”的一声,卧房门被一脚踹开,脸色铁青的姜槐携带一股寒意大步逼近。

他抢上前将霜姨娘扶起,语气冷的简直要把人冻住:“怎么又摔倒了?谁干的?”

霜姨娘偎在姜槐怀中,假惺惺挤出几滴眼泪:“夫君,都是婢妾不好,连咱们的孩儿都照看不住。婢妾不过是好心,想让姐姐多少进食一些,免得熬坏了身子,谁知、谁知……呜呜呜。”

姜槐闻言脸更黑了,他将霜姨娘扶着坐到椅上,未待巧丫辩驳,腾地一脚将整张桌子踹翻,桌上的物件摆设滚落一地,汤汤水水四溅。

左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紧紧闭上双眼,浑身颤抖着等他发作。

姜槐踹翻桌子,单手揪住左淑衣领,将她整个人斜斜拽起来,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啪!”

左淑的脸颊以肉眼可见速度肿起来,嘴边沁出一缕血丝。

她索性睁开双眼,死死瞪着姜槐,啐一口血沫子:“打吧,你直接打死我吧。”

姜槐见她竟敢还口,怒气更甚,攥起拳头凶狠道:“好!你想死我就成全你,横竖你家也掏不出什么值钱东西了!”

左淑眼睁睁看着拳头对着自己脑袋呼啸而来,惨然闭上双眼,被打死也好,死了就不用承受这般折磨。

“啊——”

“啊!”

没感受到预期中的疼痛,反而听到姜槐的痛呼与霜姨娘的惊叫。

左淑衣领被松开,身子歪坐回椅上。

她茫然睁开双目,只见姜槐的胳膊被一只雪白小手紧紧钳住,扭曲到背后,他双目圆睁青筋暴起,张开的大嘴惨叫,甚至能看到喉咙里的小舌头在颤抖……

“想打死我的姐姐,你问过我没有?”小手的主人在他耳边阴恻恻道。

……

第二零零章 当以直报怨

……

姜槐只觉手臂已断,疼的脸都变形,他表情狰狞:“小畜生,你看我怎么收拾……啊!!”

却是左滴再次用力,她森森道:“小畜生骂谁?”

“你,小畜生骂你!”

左淑眯缝着微肿的眼看着来人:美丽灵动,最吸引人的,是她浑身散发着的无穷活力。

上次见面,她不过才三岁,如今,都这般大了啊……

“滴、滴儿妹妹?”左淑轻声问。

左滴松开姜槐,往他身后重重一踹,将人踹到旁边,拍拍手嗤笑道:“可不正是小畜生骂我,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旋即听到左淑的声音,她转过头,冲左淑灿烂一笑:“大姐姐,是我,我是滴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不过短短七个字,化作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左淑心头,这么些年来遭受的无尽折磨与屈辱,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左淑嗫嚅道:“不、不晚,谢谢、谢谢你。”她却不知,自己向来一片死寂的脸上,眼泪狂涌,恣意流淌。

左滴看着这样的左淑,鼻子也有些发酸,心里很不是滋味。

三岁那年初见时,她虽木讷寡言,但至少是平和从容的。而眼前这个人,已经被自己的丈夫摧残的没了人形。

姜槐吃痛,本想接着骂,听到左淑的称呼立时住口。

他好歹也是左家的女婿,岂能不知左淑只有一个名叫滴儿的妹妹,那便是当朝太傅的嫡次女左滴。

他有信心就算打死左淑,左二夫人也不会来替女儿讨回公道,却深知在左滴面前万万不可造次。

且不说左太傅有多疼爱她,就说当今圣上都称赞过的人,他如何敢捋虎须?

姜槐弱了气势,左滴却没打算就此作罢,左淑瘦得一阵风就能刮跑了,连脸上都有深浅不一的淤青,更逞论衣裳底下的身子。

“像你这种人,姐夫什么的我是万万叫不出口的。你有多没出息先不说,且说你打了我的姐姐,这事怎么算?”左滴余光瞥见姜槐鬼鬼祟祟往门口挪,单脚踩在倒地的桌子上,头也不回冷冷道。

姜槐哪里料到豪门贵女竟会如此老道,看她的架势和言语,哪儿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那浑身上下的江湖习气便是他都自愧不如。

“我、我打自己婆娘,关你何事?”姜槐眼见这事搪塞不过去,反倒光棍起来。左淑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便是死了也是姜家的鬼!

左淑听到左滴为她出头,不由眼睛一亮,待听到姜槐的话时,复又黯淡下来。

六妹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又能拿他如何?倘若说这话的,是大伯父或者父亲,那该多好……

姜槐说出口后,顿觉腰杆挺直不少,本就是管教自己媳妇,怎地还让个小姑娘给唬住了?

他正沾沾自喜,忽然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先是发麻紧接着一阵剧痛。

却是左滴从地上抄起一双筷子,转过身来劈头盖脸对着姜槐脑门抽过去,用了全力半点儿没留手,边抽边念叨:

“能动手就别吵吵,我没那闲工夫跟你打嘴炮!你打我姐姐,我就替她打回来,一报还一报!”

左淑、巧丫和旁边装死的霜姨娘,哪儿料到会见到如此场面,皆是傻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姜槐抱着脑袋哀嚎,筷子抽到哪儿,哪儿就开始渗血,瞧着好不吓人。

“杀人啦!来人啊——来人救命啊!”霜姨娘终究回过神来,抱着肚子惊恐大叫。

这哪儿是贵女,就连街头的泼妇都没她这般凶狠!

她一边杀猪似地惨叫一边拔脚往外跑,乖乖,这要是打在自己身上,怕不是要一尸两命?

“唔、唔唔。”

可惜,霜姨娘刚往外跑了两步,就被一个皮笑肉不笑的丫鬟捂了嘴抓住胳膊拽了回来。

丫鬟瞧着年岁不大,手却跟钳子似的,任她如何挣都挣不脱。

宝枝揪住花容失色的霜姨娘,将她甩进去后,随手关上房门。

之后冲左淑福身一礼,轻笑道:“奴婢宝枝,是六小姐的丫鬟。大小姐莫惊,六小姐只是气着了,平日里性格好着呢。”

左淑咽了口唾沫,看着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姜槐,不知为何,往日死寂的心里像是燃起一团火苗儿,烧的她嗓子眼儿发干。

倒是巧丫,甚是羡慕的看着傲梅似的宝枝,心道正因为有个这样的主子,所以哪怕是个丫头,也可以活的这般傲气吧?

左滴打了半晌,听着姜槐惨叫声渐渐变弱,觉得气也消了不少,将手中筷子一扔,闲闲道:“行了,莫要嚎了,今儿先打到这儿,下回再说。”

姜槐头上的血顺着脸往下淌,眼前一阵模糊,本想撂狠话,听到左滴这般说,顿时咽了下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待她走了再说,他心中恨恨。

左滴单脚往倒地的桌脚上一踩,桌子应声腾起,立正摆好。

她随手拉过把椅子,施施然坐在上头:“姜公子,莫要打些鬼主意。我此番过来,是请大姐姐回家待几日,好些年不见了甚是想念呢。”

回、回家?姜槐僵住,平日里左淑回门不过半日,就会被催着赶紧回来,怎地突然要回去?

他想说不许,恍惚间看到左滴眸中的寒光,话到嘴边立刻改口:“是、是该回去瞧瞧……”

左淑猛地捂住嘴,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她等这句带她回家,等了多少年?等的心都死了,没想到竟有听到的这天。

左滴满意点点头,转身道左淑:“大姐姐,你可有需要拾掇的物件,叫宝枝帮你收拾下,咱们这就回吧。”

左淑抹一把眼泪,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这就走,立刻走!”

左滴点点头,站起身来,宝枝极有眼色的上前搀扶住左淑,跟巧丫一左一右。

姜槐和旁边的霜姨娘见她们起身,暗暗松口气,可算把这个煞星送走了……

左滴忽然回头,走到霜姨娘身旁站定,霜姨娘惊恐的睁大眼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霜姨娘是吧?”左滴伸手拍拍她的俏脸,讥讽道:“听说贵府已经穷到连燕窝都吃不起了,难为你还惦记着我的大姐姐,宝枝——”

“奴婢在。”

“回头让角连送过来二十斤上好燕窝,伺候着霜姨娘吃了,看着她都吃光了才准回府。记着,必须一顿吃完,好东西莫要糟蹋了!”

宝芽掩嘴轻笑:“喏,奴婢省得。”

二十斤?一顿吃完?霜姨娘眼前一黑,竟是活活吓晕过去。

……

第二零一章 贾牛是假牛

……

“娘……”左淑嘴唇颤抖,看着对面的左二夫人,嗫嚅半天才喊出一声。

左二夫人直愣愣地瞪着眼,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是她的大女儿。她甩开谷儿的手,往前快走两步,想伸手抚上左淑面庞,伸到一半顿在空中,颤抖不已。

“怎地就这样了?怎地……”左二夫人最终抚上女儿肿的老高的面颊,眼圈霎时变红。

左淑心中对母亲多少有些怨恨,听她的话嫁给姜槐,之后出嫁从夫,任他如何施虐都咬牙忍住。

可忍来忍去,非但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反倒连个姨娘都可以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到最后更是差点连命都丢了。

本来冷漠的脸,在看到往常一丝不苟的母亲红着眼眶的内疚模样,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左二夫人怀里,哭了个惊天动地。

“娘错了,娘以为他念在你是左家女,多少会有所顾忌……是娘,是娘害了你。”

左二夫人轻拍着怀中的女儿跟着泣不成声。

女儿衣裳底下的身子瘦骨嶙峋,可想而知她究竟过的怎样日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为你做主,咱们跟他和离。”

左二夫人终于下定决心,左淑听到这话,眼泪流的更厉害。

左滴看着这一幕摸了摸鼻子,左二夫人一味相信自己所接受的教育,并强加在女儿身上。世间许多如她之人,待到事情发展到无可挽救时才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好在,左淑尚未酿成最大的悲剧。

待左淑冷静下来,左二夫人忙不迭招呼下人,将左淑出嫁前的院子重新收拾出来,看来这次是铁了心要为女儿做一回主。

左淑笑中带泪,看着西跨院熟悉的一草一木,真是宛若得到新生,她转头看着将她带回来的左滴,虚弱笑笑:“六妹妹想来寻我另有旁的事,不然怎会突然跑去姜家,你直说便是。”

左滴讪笑,可不是么,她还真是有事上门,路见不平顺手将人给带了回来:“大姐姐身子不适,还是休息几日再说吧。”

左淑摇摇头:“六妹妹对我恩同再造,莫说只是身子虚了些,便是重病不起,也要先完成妹妹的事。”

左滴不再矫情,她的确有些心忧,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滴儿先谢过大姐姐。只是此事颇有些年头,且说来话长,不若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

谢宁歌一脸的凝重,面纱外的美眸中闪烁不定,虽瞧不见她全部表情,可从她通体发散出的寒意,可想而知心情不会很好。

“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女仙子终于开口,声若莺啼。

“你说过,只要我做到了,就留我在身旁。”

“强扭的瓜不甜。”仙子皱眉。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

“谢神医,您就收下小人吧,小人能吃苦,你让小人做啥都行。”憨厚的青年贾牛,笑容谄媚,身前身后的围着谢宁歌直转悠。

谢宁歌一脸的苦大仇深,她性子极冷清,头一次遇到如此死皮赖脸之人。

这位贾牛,自打上次会诊结束后,便一直跟着她,非要拜她为师,偏偏左滴看热闹不嫌事大,竟说只要他完成二十个条件,就答应收他为徒。

贾牛信以为真,先后搬了一整棵松树、挖了个小池塘、在乱葬岗睡过三夜,现在正喜滋滋的来求第四件事。

“谁应承你的你去寻谁,莫要来烦我。”谢宁歌眉头皱的快要夹死苍蝇。

“可只有您会医术,小人只想学医。”贾牛振振有词。

谢宁歌深吸口气,平复心情,旋即盯着贾牛认真道:“学医不是嘴上说说的,便是聪慧如我,亦是苦学数年。你若是天分不够,有可能究其一生也只能碌碌无为。”

贾牛收起嬉皮笑脸,一脸严肃道:“小人自知天分不足,但小人有信心,也肯下苦功,只望谢神医能收下小的。”

谢宁歌眉头松开,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唔,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一册医书,你何时将书上内容全部背过,何时再来找我。”

贾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大喜过望:“是不是小人背过医书,就能成为您的弟子了?”

谢宁歌瞥他一眼,淡淡道:“这只是第四个条件。”

贾牛的脑袋耷拉下来,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期待道:“这么说,您是不是不会再撵小人离开了?”

谢宁歌微不可察的点点头,飘然离去。

目送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贾牛脸上的喜悦之情慢慢消散,变得玩味起来。

这倒是个有趣的人类。

不同于心怀不轨的左潋滟,和嫉妒成性的徐妩,这位谢宁歌明明内里重情重义,外表却冷清至极,矛盾且有趣。

倘若不是为了瞒过左滴的注意,自己也不会用这种法子混进府里。

贾牛面孔渐渐虚化,复渐渐凝实,待面容稳定下来之后,却变成另一个人——

竟然是在平山镇遇到的少年牛轲廉?!

他嘴角上翘,笑容邪气,整个人仿佛被阳光融化般,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后彻底隐去,仿佛从未有过这个人。

……

姜宅。

霜姨娘脸上涕泪纵横,不停打着饱嗝,她尽量用最楚楚可怜的表情,盯着对面毫无表情的角连:“奴、奴真的吃不下了。”

角连置若罔闻,平淡道:“快了,还差十二碗。烦请霜姨娘快些,小的还要回府复命。”

霜姨娘无奈,又泪眼汪汪道姜槐:“夫君,婢妾真的吃不下了,再吃要出人命的。您不顾念婢妾,也得念些腹中孩儿啊。”

姜槐头上包的像个粽子,脸色铁青:“忍忍,不过是些汤汤水水。”

他很想拿棍子将角连打出去,可惜他即便是个下人,也是太傅府的下人,岂是他能随意处置的?

“还是大姑爷说的有理。”角连将霜姨娘跟前的空碗端走,从善如流的又搁上一碗新的。

霜姨娘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忍无可忍,“呕”一声,埋下头大吐特吐,直吐的眼泪鼻涕到处都是。

姜槐上前拍她后背,在她耳边咬着牙压低声音道:“你且忍忍,左家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到时候,你现在遭的罪,我要叫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

角连耳朵动了动,眉头不可察地微皱,待姜槐抬起头时,他面色已经如常,语调冷淡且平缓:“霜姨娘,还有十一碗。”

……

第二零二章 美丽的女人

……

左府东跨院曲径园。

角生去照顾老太爷,角连出府办事,没人陪着玩的祝心,便牵着李嬷嬷到了曲径园找姐姐。

左滴跟祝心嬉闹了会儿,便叫宝芽领他去院子里头玩,自己坐去桌前,一扫刚刚的满脸带笑,面色有些凝重地陷入沉思。

左淑得知左滴的意图后,很爽快将她所知晓的当年关于左潇的事,和盘托出。

那时刚从长平归来,左潇因为丧母之痛整日郁郁寡欢,后来过了几日竟然病倒。

病来的蹊跷且古怪,她生病的事,知道内情的唯有左淑,不得不说左滴问对了人。

左潇最初的症状是面上发红,后来开始长一些小疹子,不止面上,背上腿上也有。

她心中恐慌又无人可说,便跑去找平时并不亲近的左淑相帮。

左淑面冷心热,得知此事,瞒着母亲为她找了郎中看诊。

郎中只道约莫是饮食不宜有些内燥,开了去火的药方。

左潇连服几日并不见好,脸上还好些,背上的疹子开始破裂,又疼又痒,丧母之痛加上病痛折磨,于是那段时间她的脾气变得暴躁且喜怒无常。

老太太宠爱她,以为她被冲撞了,便说去寺里拜佛上香去去晦气,左淑那时还未议亲,也一道去了,而且刚好跟左潇乘坐一辆马车。

上香途中倒也顺利,左潇那日难得消停,没有故意找茬,变故发生在上过香后。

姨娘们与二夫人上过香后便去禅房听方丈讲禅,左欣然与左妙语尚年幼,也一同带进去,只左潇说什么都不肯去,非要到处走走,左淑心软,不忍留她一人,便跟她一道溜达散心。

据左淑回忆,大家走后没多久,庙里进来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女子,不知为何,她怎么都记不起女子的样貌,只记得她极美极美,穿一身大红衣裳,肤白似雪。

那女子进庙后一不礼佛二不跪拜,而是直接找到左潇带到一旁闲谈。

那时候左潇正因为身上的痛楚烦躁,左淑还担心两人会争吵起来。

可奇怪的是,那女子不知跟左潇说了什么,左潇竟然半点没有发作,看上去反而很释然的模样。

左淑当时距离远,并不知二人谈了些什么,女子跟左潇对话之后便离开。

姨娘们与二夫人从禅房出来后,带着她二人一同去用斋饭,左淑便没有再留意左潇,直到准备回程时,大家才突然发现,左潇不见了!

左淑当初并未将左潇失踪之事,与那位女子联系到一起,故而也没有跟家人交代。

左滴询问时再三嘱咐,失踪那日发生的任何事,无论巨细她都想知道,左淑这才想起的。

……

左滴看着总是闲不住的秋菊,面带微笑看着窗外的宝枝,还有院里陪着祝心玩耍的宝芽与李嬷嬷,心头笼罩上一层阴影。

直觉告诉她,左淑口中的美丽女子,绝对跟左潇失踪有关,而且将会是个很大的麻烦。

而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究竟还能拥有多久?

罗隐夜探太傅府那夜曾说过,罗璃想将女儿嫁给温修文,并非为了毁他名声。结合到罗璃兄妹擅蛊,长姐又曾经中蛊于抱画,左滴脑中浮现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莫非,左潇的异常并非生病,而是中蛊?或是……炼蛊?

况且,郑长朝被捕时,几乎没从他口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便当场暴毙。

那时以为他是为了免受欺辱而自杀,现在想来,会不会是自己太乐观?

倘若,郑长朝并非最大的boss,他也是为人所操控,而他突然暴毙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七色使中红橙黄绿紫都被墨琛解决,青使疯了,那么……蓝使呢?

青使疯掉时嘴里念叨着懒虫,当初只当他疯了。可如今再看,他会不会想说,虫子,是蓝使放的。

左潇……会是蓝使吗?

如此一来,美丽女人、郑长朝、左潇,他们,是一起的?!

左滴越想后背越凉,心脏越跳越快,直要蹦出胸口,她多想把郑长朝从坟里挖出来,将他救活将这些问题统统问个明白!

蓦地,手腕处感到一阵冰凉,她下意识反手一抓,瞳孔里的红芒一闪而过。

“啊!”

谢宁歌惊叫一声,秀眉紧颦,似乎吃痛不轻。

左滴晃过神来,赶紧松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敌袭。”

谢宁歌揉揉生疼的手臂,白她一眼:“敌袭?你现在正在战场上不成?”

宝枝掩嘴轻笑:“谢姑娘适才进来,见您脸色难看,叫您好几声都没反应,便想替您把把脉。”

左滴瞳孔微蓝,握住谢宁歌手臂。

谢宁歌只觉她掌心潮湿,似有手汗,天性喜洁的她不由皱起眉头将手抽回:“无妨,没成想你的手劲这般大——咦?”

谢宁歌吃惊地看着抽回来的手臂,之前微红略肿,现在竟平复如初,刺痛感也没了,她狐疑地看着左滴。

左滴讪笑:“想事情想入神,没注意到,宁儿姐姐大人大量,不会怪罪滴儿的。”

她见谢宁歌面带怀疑,赶紧转移话题:“宁儿姐姐怎地有空过来?可是找滴儿有事?”

谢宁歌看一眼伤愈无痕的手臂,满肚子疑问却不知该如何问,听左滴问起,便将疑惑丢到一边:“的确有事,适才给老太爷复诊时,听说你要去庚封?”

左滴点头:“去给英武侯老夫人祝寿。”

“唔,我也要去。”谢宁歌说的理所当然。

“哦?为何?宁儿姐姐不是要在临州寻人吗?”

谢宁歌摇头:“我还是相信那八字谶语,只有跟定你,才有机会寻到那人。”

左滴不置可否:“好,那便一同便是。”

谢宁歌满意点点头,刚起身要走,忽的想起什么,又回头道:“还得带上贾牛。”

左滴挑眉,贾牛?贾牛又是谁?

谢宁歌看懂她的表情,撇一记眼刀子:“会诊时,同我与陈大夫一组的那个郎中。若不是你允下二十个条件,他怎会如此纠缠……”

左滴这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不由有些心虚,赶紧赔笑:“我也没料到那人如此死心眼,宁儿姐姐若真的厌烦,滴儿找下人将他打发出去便是。”

谢宁歌悻悻道:“我已允诺他,若能背过医书便给他机会。”

“唔,既能得宁儿姐姐松口,想来那人必定有过人之处。”左滴毫不吝啬地拍马屁。

谢宁歌若有所思道:“大概,我只是觉得他很有诚意也很努力,让我想到当初的自己……”

“成!一起带上!”左滴小手一挥,当场拍板。

……

第二零三章 告状与疑点

……

英武侯府内院。

“佳人姐!”徐妩穿着鹿皮短靴,下身的彩绣裙裤扎进靴中,瞧着好不英气利落。她踮着脚尖冲院子里一宫装女子挥手,笑出月牙眼。

女子闻声抬头,皎洁面庞浮上一抹柔和笑容:“妩儿慢些,雪天路滑,莫要摔着。”

她歪头轻声道旁边丫鬟,“四儿,再去搬把椅子来。”

叫四儿的丫鬟轻快的“嗳”一声,笑着退下。

徐妩俏皮地皱皱鼻子:“这么久没来,佳人姐姐都不想妩儿的嘛?”

唐佳人好笑的看她撒娇:“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羞也不羞?”

徐妩走到近前,揽住唐佳人的胳膊晃悠:“只要在佳人姐和永康哥哥跟前,妩儿永远都是小孩子。”

唐佳人身旁另有个静立的丫鬟,闻言撇撇嘴:“徐小姐的称呼真真奇怪,要么便称呼少爷姐夫,要么便称呼少奶奶嫂子,怎地哥哥姐姐这般失礼?”

徐妩闻言愣住,疑惑打量一番,道唐佳人:“这是哪儿来的丫鬟,怎地这般眼生?”

唐佳人含笑道那丫鬟:“无妨,我们认识许多年了,妩儿向来天真烂漫,她喜欢叫便叫吧。”

又转头道徐妩,“她名唤喜梅,可不是个丫鬟,是我给夫君新抬的贵妾,也算半个主子呢。”

喜梅听到这话,将脸一肃,认真道:“奴婢便是做了贵妾仍旧是少奶奶的丫鬟,不稀罕做那劳什子主子。”

听到贵妾两字,徐妩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不过只一瞬,就换上笑脸:“永康哥哥不是刚回府?怎地就多了个妾室?况且她既不是佳人姐的随嫁,又没有子嗣,怎就直接成了贵妾?”

唐佳人眉目带笑,说不出的温婉:“喜梅可是我半个救命恩人,前阵子回娘家路上马车遇险,好在她眼疾手快出手相助。我见她无处可去便收她在府里,只她非得做个丫鬟要自力更生。两日前我们去上香,遇到一个算命的老先生,他道喜梅命格极好,是个有子嗣福的,我便想抬她为季家开枝散叶。恰好夫君回来,择个好日子就给她开脸。”

徐妩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勉笑道:“佳人姐真是宽厚大度,难怪永康哥哥那般疼你。”

唐佳人轻叹口气:“为夫家开枝散叶本就是我的责任,可惜我的肚子不争气,迟迟未有动静。好在父亲与永康并不怪罪,反而待我如初。我自该多上些心才是。”

四儿搬来椅子,徐妩与唐佳人对坐闲谈。

“这次去临州,可发生什么趣事?与我说道说道。”唐佳人温言。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更是一肚子气。”徐妩气鼓鼓道,“你可听说过左太傅的二女左滴?”

唐佳人想了想,迟疑道:“可是被圣上金口称赞过的那位小姐?”

“正是,我原本以为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竟那般阴险下作。”徐妩愤愤不平,“我以前那个叫书兰的丫鬟,就是因为她,不但坏了名声,现在人都疯了。”

徐妩将左潋滟告诉她的事件始末一五一十讲给唐佳人。

唐佳人先是吃惊,后来面有不豫之色,微微沉下脸来道:“不过十来岁就这般心计狠毒,你还是离她远一些吧,免得受到牵连。”

徐妩不屑道:“可不是,指不定哪日就被她算计去。偏她还是个狐媚子,不知从哪儿抄了首诗,哄骗的永康哥哥和楚禾哥哥神魂颠倒,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唐佳人脸色愈发不好看,却还是替夫君辩解:“你也知道,永康和楚禾都素爱吟诗作对,想必是对诗不对人,你莫要多想。”

徐妩一脸的不赞同:“哎呀我的好姐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心思单纯。别的先不说,书兰的仇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的。”

唐佳人拉住义愤填膺的徐妩,将脸一板:“你莫要乱来,她人在临州,难道你要偷跑过去不成?我可不允。”

徐妩轻笑一声:“那倒不用,下月老夫人大寿,左家的小辈会前来祝寿,届时姐姐帮我,咱们好好整治整治她!”

唐佳人听闻她不是要偷跑,放松下来,又听到要整治那位左滴,宠溺的摇摇头:“只要你乖乖待在庚封莫惹出祸来,依你便是。”

……

临州左府曲径园。

左滴听完角连的回禀,眉头皱起。

姜槐的话说的虽然小声,但角连耳力比常人稍强,故而一字不漏全部听到,将此事一并禀报主子。

左家的好日子要到头?是左家二房还是整个左家?他究竟是说句气话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内情?

左滴一个头两个大,自从知道左潇未死,还多了个神秘的美丽女子之后,她就时刻神经紧绷,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强悍如她,都不免有些心力交瘁之感。

角连看到愁眉不展的主子,想了想道:“小的听说过一些事,也不知有没有关联,小姐可要听听?”

左滴有气无力挥挥手:“说来听听。”

“前些日子,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二老爷却迟迟未归。小姐您可知他究竟去了哪里?”角连神秘兮兮道。

左滴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都这节骨眼了还卖关子:“直说!”

角连嘿嘿一笑:“小的是听门房的人闲聊说到此事。二老爷说是有要事去了外地,其实不然。孙姨娘被害那日,门房小厮奉命寻人,结果在**楼里找到醉醺醺的二老爷,他叫不醒人,便只得回来复命。”

**楼?左滴疑惑看他。

一旁的秋菊听到此处重重地哼了一声。

角连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楼就是烟花之地。”

左滴点点头表示了解,示意他继续。

角连讨好的对秋菊笑笑,继续道:“第二日,二老爷还未归来,他再去寻人。可二老爷早已离去。他找不到人,怕回来挨骂,就多打听了打听。最后听说二老爷并非自己走的,而是被几个彪形大汉带走的,那几个大汉面凶,瞧着不是什么善茬。”

左滴赞赏道:“你倒是个包打听,这些小事也亏得你会留意到。说说,你为何会觉得跟此事有关?”

角连讪笑:“小的从前在仙来居跑堂,多少长了点见识。听说过有些人若是外头欠了债还不上,便会有那些专门替人讨债的,多半是些五大三粗凶汉。小的就想,二老爷兴许也是外头欠了债惹了是非?”

……

第二零四章 庚封再相会

……

“唔。”左滴若有所思,“你说的颇有些道理,这事你办的不错,且去吧。”

角连应声告退后,秋菊凑上前来,恨恨道:“小姐,您操的心也太多了,**楼那等腌臜地方,您可不能过去。”

左滴失笑:“我去作甚,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这事回头我与爹爹说说,不管是气话还是真有问题,让爹爹操心便是。”

秋菊满意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主子年纪见涨,可不能再跟过去似的肆无忌惮,该注意些影响了。

出乎左滴的意料,她原本想的与角连差不多,大抵是二伯父外头欠债惹了些麻烦。没想到她将此事转告给父亲之后,左章恒的脸色极为难看,直言她无须插手,自己会料理好。

左滴满腹疑云,可既然父亲发了话,那她操心也无用,便没再追问。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转眼便到了月末。

左老太爷身子越发康健,谢宁歌隔三岔五施针,加上祝心贡献出来的绿珠,不说回到青壮年,但至少比左承业那长年浸淫在酒色中的身子硬朗多了。

英武侯府太夫人的寿辰是下月中,杨氏同老太爷商议后,决定让小一辈的提前启程前往庚封,提前几日托人往英武侯府捎了信,左滴的庚封之行已然提上日程。

左滴向谢宁歌再三确定祖父的身体已无大碍,只要日后切莫大喜大悲,莫说十几二十年,便是长命百岁都有可能,毕竟万年竹心的精华不是白服的。

贾牛果然毅力了得,先后又通过了几次考验,清冷如谢宁歌都不免对他刮目相看,隐约真动了收他为徒的心思。

英武侯府得了信后很快传来回信,说是府中已经准备好,邀几位少爷小姐前去盘桓些时日。

……

庚封,川实郡内最繁华的城镇,人流量虽然比不上长平,但也非临州可比。由此可见,庚封的县令做的相当不错。

这日,庚封城门处远远驶来几辆马车,马车车身用的上好楠木,雕梁画栋,四面皆以精锻相裹,硫金镶钻的车窗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当真是华丽至极撩得人眼花。

近城门口,马车慢慢减速,已有进出行人对着马车指指点点。

左滴百无聊赖的坐在车厢里,抱怨道:“走了一路被人当耍猴的看了一路,为何偏偏要乘坐这样的车?”

左欣然坐在她对面,轻笑道:“祖父母性喜奢华,父亲便投其所好,倒叫六妹妹见笑。”

左滴讪然:“说说罢了,两位老人家喜欢就好。”

自打沈姨娘杀人事件之后,左欣然对左滴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本人亦是跟从前不太一样。不再整日吃斋念佛,虽然仍旧文静内敛却多了一丝丝活泛,尤其跟左滴一起时。

此番出行,左滴本打算跟祝心同乘,没想到左欣然率先找来,想跟她同车。

左滴没怎么犹豫便爽快应允,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马车渐渐停下,角连脆声道:“六小姐,前头便是城门,您莫急,这会儿正在查验通关文书。”

左滴耐着性子,片刻功夫,马车晃悠悠驶入庚封。

她掀开一角帘子往外看,即便天气严寒,路上仍不乏行人走动,庚封比起临州来,热闹的真不止一点半点。

“六妹妹留意些,莫叫旁人瞧见,这里不比长平,对女子多少严苛了些。”左欣然温言软语劝告。

左滴大概扫视一番,知道她是好意,正待放下手,忽然瞧见远处一人,顿时眼前一亮,高声道:

“角连,停车!”

左欣然愕然,看着这位六妹妹二话不说推开车厢门,麻利地翻身跃下,抬腿朝着街角狂奔而去。

不只她,就连同车的谢宁歌与秋菊亦是一脸茫然。

“你给我站住!”左滴边高喝边飞速朝一个方向追去。

她肯定自己没看错,那个一头白发肤色红润的老头,定是心哥儿那不靠谱的师傅无疑!

她的速度快,那个身影速度更快,不过几个呼吸间,左滴已然瞧不见他身影。

街上行人不少,皆看着这个狂奔的富家小姐窃窃私语,饶是左滴脸皮厚,此时亦难免有些尴尬。

眼见追不上那人,她悻悻然往回走,走到已然停下的马车前,正待上车忽然听到前方有人说话,似是冲着自己来的。

“妩妹妹,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长平左二小姐?怎地比街头悍妇还要粗鄙?”

说话的是个女子,细长眼樱桃口,脸颊略长,长得有些刻薄。她斜睨左滴,脸带不屑。

左滴左右环顾,方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正是此行的目的地——英武侯府。

常言道,一入侯门深似海。

侯门里有多深左滴不清楚,但这府门有多深,左滴已是一目了然。

侯府门前两尊白玉狮子,怕是得有两米多高,古朴庄重的大门竟是上好的金丝楠而制,门前站着好几位年轻人,左滴细细看去,除了徐妩与季家二子,余下之人都不认得。

“孙姐姐言重,滴儿妹妹这才是真性情,永康哥哥可是赞不绝口呢。”徐妩掩嘴轻笑,看似解围的回了一句。

左滴看到季楚禾身旁一个长相婉约气质清雅的女子,听到徐妩的话后,眉头不自觉皱起。

几辆马车陆续停靠,左欣然扶着小麦的手下了车,面带忧色看了眼左滴,她向来寡言,想替她辩解却无从开口。

“妩姐姐说的极是,六姐姐最是活泛,怕是坐久了憋得慌,忍不住出来透透气罢。”左潋滟也下了车,含笑冲徐妩打了个招呼。

徐妩抿嘴一笑,对她点点头。

倒是那位孙小姐,仍是趾高气昂瞥她一眼:“你又是谁?”

左潋滟噎住,正待自报姓名。

“好了,先进府再细说,横竖这回要住不少时日,总有机会让你等好好倾谈。”季永康见左滴为难,忍不住出口打圆场。

左滴眼见他身旁女子脸色又黯淡几分,心中对这女子的身份多少有些猜测。

他既发了话,几人便称是,便是那位心高气傲的孙小姐都不再多言,可见平日里就是个主事的。

府中出来些人,指挥着左家随行下人将贺礼与日常物件搬下安置。

季永康则撇下众人,快走几步来到左滴身旁,脸上笑容爽朗不失亲切,极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六小姐,又见面了。”

……

第二零五章 安置与阿牛

……

左滴打量左右,见大家都极有眼色地避开自己二人,不禁皱眉。

这个季永康究竟什么意思,就算左家男丁除了祝心再没人跟来,他大可以找最年长的左欣然相询,跑来跟自己闲扯干吗?

再看之前的清雅女子,果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身份已经呼之欲出。想必便是唐大人的嫡女,季永康的夫人唐家大小姐。

徐妩笑嘻嘻地趴在那女子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女子眉目间的不满稍微散去些。

左滴无奈撇撇嘴,假笑道:“是啊,又见面了。”

语毕便想绕过他往府里走,谁知季永康又跟上道:“不知在下有没有看错,适才六小姐是否在寻人?庚封好歹是在下地盘,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左滴心头一动,他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刚刚那老头定然是祝心的师傅,以他的本事不可能没听见自己声音,说不得就是故意避开。

“那就劳烦季大少爷了,滴儿还真是想要寻个人。”左滴一改适才不冷不热态度,笑的稍微真诚了些。

季永康爽朗道:“无妨,只要他人在庚封,在下定会为六小姐寻到。”

“滴儿先行谢过。”两人说笑间已然走进府中。

英武侯府毕竟是王府,即便左府再财大气粗也不可同日而语。左滴此前去过墨琛的逸王府,早就开过眼界,倒没觉得有多震撼,可头一次进到王府中的左潋滟,实实在在的看花了眼。

莫说左滴,就连那些初次见面的少爷小姐们,都将左潋滟眼中的羡慕和震撼看的一清二楚。

“噗嗤,就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还说什么太傅之女呢?”还是先前的孙小姐,此人不知为何,对左滴一行人敌意颇深。

“雁回,”疑似季永康夫人的女子皱眉喝止,随即略带歉意看向左潋滟:“奴家姓唐名佳人,是季家大少奶奶。雁回她性子极好,就是嘴上不饶人,这位妹妹莫要记恨。”

左潋滟正被孙雁回挖苦地抬不起头,听到唐佳人为她解围不由感激道:“潋滟不曾记恨。”

唐佳人微微一笑,举止从容大度,标准的当家主母风范。

左滴不由心中存疑,看她做派倒跟长姐左淳有些神似,不像那吃酸拈醋之人,为何隐约觉得她对自己有成见?

想不明白,甩甩头抛之脑后。

前方众人停下,唐佳人温言道:“左家各位妹妹就随我去后院,这位小公子且跟着夫君,可行?”

窝在李嬷嬷怀里的祝心,闻言扭动起小身子,李嬷嬷不得已将他放下。

他蹒跚着小跑到左滴身边,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道:“心儿要跟着姐姐。”

唐佳人为难地皱眉,左滴看见祝心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心都软了,将他抱起对唐佳人笑道:“他才三岁,无甚可避讳的,便跟着我吧。麻烦唐姐姐了。”

见唐佳人还要说话,季永康大手一挥:“三岁的孩子有什么可冲撞的,六小姐姐弟情深,倒是真叫人羡慕,就这么安排吧。”

夫君发了话,唐佳人便不再多言,只对左滴微词更甚却是后话不提。

最后,左滴与谢宁歌同住一个院儿,左淑左妙语与左潋滟同住相邻的院子,祝心如愿跟着左滴,也住进后院里。

李嬷嬷带着祝心前去安置,二宝将东西归置后便轻车熟路的出去串门子,看来这两人打听消息打听上了瘾。只有秋菊跟在主子身边。

左滴看着两手空空的谢宁歌,不禁有些头大:“神仙姐姐,你莫非餐风饮露不成?丢银子倒也罢了,总不至于连换洗衣裳都不带吧?”

谢宁歌气定神闲:“你还欠我十九两银子,买衣裳够用了。”

左滴投降:“得,你有理。”

二人渐渐熟稔,左滴发现谢宁歌此人只是情商低,而不是天性冷淡,混熟了倒也是个能开玩笑的,虽然大多时候都是黑色幽默。

之前在临州,左滴想过给她派个丫鬟随身伺候,却被她拒绝,说是喜欢清静不喜身旁有人随侍。

“宁儿姐姐,你可还记得给你谶语的老头是在何处遇到的?又是如何攀谈起来的?”

侯府的老夫人正在午休,众人便等她睡醒再去拜访。此时横竖无事,左滴便拉着谢宁歌闲聊。

“唔,”谢宁歌想了想:“那时候还未进入川实郡,我在官道旁的茶馆里休憩,他恰巧也在。他主动找我要算上一卦。我起先还以为他是骗子。”

左滴眉头一皱,红果儿说过,祝心的师傅善推演,他会主动找上谢宁歌,难道是从她身上看出了什么?

可谢宁歌口中的男子,左滴想过会不会是墨琛或左渐,毕竟跟自己相熟又曾四方游历的,只有这二人。可后来向她描述过二人样貌后才发现,都不是她要寻找的人,事情越发古怪起来。

“刚刚在马车上,我就是看到那个老头才会跳下车去。可他像是在躲我,没有追上。”左滴若有所思道。

谢宁歌之前并未看到那个身影,此时才明白原委,微微惊诧:“难怪你那般失态,如此甚好,我也要找他再算上一卦。”

二人没聊多久,便有侯府的下人前来通禀,老夫人午休醒来,着各位小姐少爷前去请安。

谢宁歌只是跟着左滴到来,与侯府并无交情,故而要求留下:“我去看看贾牛安置的如何,他毕竟不是府中下人,我怕侯府下人会有怠慢。”

左滴点点头,带着秋菊往老夫人院里去。

……

重新幻化成贾牛模样的牛轲廉,站在下人领他进去的卧房里目瞪口呆。

他是谁?他是神啊,货真价实的神邸!

不说跺跺脚就能踩翻这个星球,但是踩翻整个侯府却是轻而易举!

可现在,堂堂神邸竟然要住在一间满是灰尘与蜘蛛网的下人房里?有没有搞错?这些人类是嫌命太长吗?

牛轲廉的双目怒火隐现,脚下凭空转起一圈气旋,地上的尘土隐隐形成个小型漩涡,一些小件家具被气旋震的东倒西歪。

他衣袍鼓起,猎猎作响……

“阿牛,收拾的如何了?”正在他濒临爆发时,门外传来女声,声若幽谷莺啼,婉转悦耳。

“嗳——谢姑娘,这就快好啦~”

气旋忽的消失,尘土扑簌掉下,家具回归静止。

牛轲廉怒容顿消,眉开眼笑着屁颠屁颠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嚷嚷:“唉哟,这里头脏,姑娘您可别进来,莫要弄脏鞋子衣裳,小的出去便是。”

……

第二零六章 拜师与际遇

……

谢宁歌看着一溜小跑出来的贾牛,淡淡道:“住的如何?若实在住不惯就搬去外头,你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的,莫要被人欺负了。”

牛轲廉闻言眼神闪烁了下,“憨厚”的摸摸头:“嘿嘿,小的本就是庄户人,哪有什么住不惯的。倒是姑娘会说这么些话,小的实在受宠若惊。”

谢宁歌白他一眼:“你既是我的徒儿,自然跟旁人不同,没道理要跟着为师被人苛待。”

牛轲廉眼睛一亮:“姑娘终于愿意收下小的了?”

语毕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暗骂自己真是贱皮子,不用再完成那些劳什子条件,难道还留恋不成?

谢宁歌莞尔一笑:“莫非做任务做上瘾了?”

她旋即敛笑脸色一肃:“我收你为徒,只因看到你的诚心与能力。我之医术,无门无派,师承千册之先人医典,技成万人之疑难杂症。贾牛,你既拜我为师,须承我道走我路,这条医道漫长且艰难,你可是真正下定决心?”

牛轲廉起先见她轻笑,不由一阵晃神,这清冷的仙子偶然展颜,竟胜似百花齐放美丽不可方物。待听到她这番话语,心神不由激荡。

他暗暗心惊,强敛心神,难道这丫头也会我族法门?不然为何会扰乱我心神?

牛轲廉定定神,举起三根手指言之凿凿:“小人贾牛,愿拜姑娘为师,自此敬姑娘如父母,行姑娘之医道。若有违背,便叫小人天打五雷轰。”

他双腿一弯,作势要跪。

果然,谢宁歌素手虚扶,将他拦住:“我却没有这些规矩,你只需牢记医者父母心便可。”

牛轲廉顺势站起,暗忖跪你倒也无妨,只怕折你寿数。

他站直身子,笑眯眯道:“师傅,既然你收下徒儿,以后就将徒儿带在身边吧,也好方便您言传身教不是?”

谢宁歌微微颦眉,她是不在乎这些礼仪教条,但不得不替左滴考虑,思索片刻道:“这样吧,在府里时你便研读医术,若我出门自会带你一道。”

牛轲廉乐呵呵的点头,目送谢宁歌离去。

待佳人远去,他方才撇撇嘴:容易么?为了打入敌人内部,还得屈尊找个人类小丫头当师傅!

可是为什么,心里不觉得憋屈反而有些雀跃?难道真是被折腾久了连神邸的骨气都折腾没了?

牛轲廉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往下人房走去,蓦地,他脚步停住!

从他腰间飞出一只米粒大的小虫,通体漆黑,若是不留心很容易忽略过去。

他脸上的轻松霎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不屑与厌恶:传声蛊起了反应,难道那个变态丫头也到了庚封?若非主人距离不远,这蛊是不会有反应的。

牛轲廉一扫适才的憨厚模样,眼神冷凝,整个人气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就静静站在那儿却仿佛并不存在一般。

“哼,既然来了,就带我去找你的主子吧。”

小黑虫振翅飞远,牛轲廉的身子越变越薄,最后消失不见。

……

左滴跟着左家众子女来到内宅的正院,去给老夫人问安行礼。

入得院后,她发现适才门口的几个年轻人也赫然在列,想来大抵是与侯府交好的世家子弟们。

左滴从大流,行过礼后抬头看,这一看不由怔在当场。

上首坐着的老太太,她并不陌生,前左滴被休时,坐在主位的正是这位老祖宗。

可眼前这人与她前生看到那人,除了面貌相似,精、气、神全然不同。

眼前的老太太虽是满脸皱纹,但笑容可掬体型偏胖,整个儿一慈眉善目的老佛爷。而前生那位,却面无表情脸色极差,更是不言不语宛若傀儡。

左滴心中不由地犯嘀咕,前生的季楚禾到底都做了什么,才让一个老佛爷变成那般行尸走肉模样?

老夫人叫这群孩子们都起身后,方仔仔细细一个个打量,待看到白嫩的小粉团祝心时,更是笑的眉不见眼,直招手叫他凑到跟前去。

祝心歪头看看左滴,待她点头后,方蹒跚走到老夫人身边。

“哎哟这个喜娃娃,真像康儿小时候,太可人儿亲了!”老夫人力气不小,一把将祝心抱起来放在膝头。

祝心咂咂小嘴,很给面子地露出个甜笑:“奶奶。”

老夫人更是喜出望外,在他脸上狠亲两口,又对唐佳人招手:“快瞅瞅,你呀,回头就照这个模子生,真招人稀罕。”

唐佳人俏面微红,低不可闻的说了句:“是。”

老夫人又嗔怪季永康:“你说说你,不声不吭就跑去临州,差点将老身吓出毛病来。整日里不着家,老身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下面的多是少男少女,男的还好些闻言嘻嘻哈哈,女孩无一例外都娇羞低头。

左滴实在装不来娇羞,只好跟着低头。

季永康笑的爽朗:“老祖宗您可错怪孙儿了,孙儿跟禾弟可不是去玩耍。左太傅名满天下,孙儿难得有机会跟他求教,自然得亲自跑一趟临州,这才有诚意不是?”

老夫人闻言冷哼一声,脸色沉下来:“禾儿,定又是你怂恿兄长。他是侯府嫡孙,身娇肉贵,若是出了差池,几个你能赔得起?”

季楚禾眼中寒光闪过,面上却笑的卑微:“孙儿知错,老祖宗切莫气恼,免得伤着身子。”

老夫人再次冷哼一声,理都没理会他,换上了笑脸继续逗弄怀中祝心。

左滴心中好似明白了些。

季楚禾身为庶子,目前看来在这侯府里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他后来能当上世子,也是因为正牌世子过世,那个过世的,想必就是季永康了。

只是不知为何,英武侯此时尚未为他请封,世子之位空闲。

左滴心头微动,季永康的过世,究竟有没有季楚禾的影子?

他爱慕徐妩,徐妩却心向季永康,老夫人对他态度又极为恶劣,他会为求上爬不择手段倒也不是天生的。

可前生的他,迎娶左滴之后才过半年,就纳了徐妩进门,这又是为何?

左滴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便索性不再费脑子,横竖有自己这个最大的变数,前世的不可能重演,今生的她,也不想跟季家有任何的瓜葛。

只是她打破头都不会想到,经过最近一连串的事件,此时的季楚禾,早已不再将徐妩当成最佳人选……

这,大抵也是种蝴蝶效应吧。

……

第二零七章 莫名的敌意

……

老夫人又同大家闲聊片刻,精神有些不济便回房歇着去,留下这一票少年少女们互报家门联络感情。

在季永康的热情介绍下,左滴知晓那个高调刻薄的女子名叫孙雁回,是功曹孙攀孙大人的嫡女。徐妩此前已见过。

除却她二人,另还有一男一女,分别是季永康的嫡亲妹妹季晨,和唐佳人的弟弟唐良人。

左家这边,左欣然不用说,素来不爱交际,待老夫人回房后便找了个由子躲回房去。

左妙语丧母不久,也不若从前那般活泛,只是不免目光仍旧胶着在季楚禾身上。

反倒是左潋滟,活跃地像是变了个人,犹如花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间,到处都能听到她银铃似的娇笑声。

左滴牵着祝心,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准备回院。

岂料,之前一直不声不响的唐佳人主动走了过来:“这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长平左二小姐吧?”

唐佳人气质温婉有些神似左淳,左滴初见她便觉亲切,只可惜,对方似乎对她似乎有些敌意。

左滴客气道:“鼎鼎大名不敢当,如今也变成了左六小姐。大少奶奶若不嫌弃,就称呼滴儿吧。”

唐佳人面带浅笑,眼神却有些疏离:“那佳人便托大称呼一声滴儿妹妹。不知滴儿妹妹何故匆匆离去,可是府里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左滴挑眉,这番话却是绵里带针,适才左欣然离开可没见她如此揪着不放。

“大少奶奶言重,正是贵府招待太好,客居的院落都别致舒适,滴儿才迫不及待想回去呢。”左滴笑的甜甜,仿佛没听到她话中带刺。

唐佳人看到她的笑颜微怔,旋即轻叹:“滴儿妹妹当真姿容不凡,便是我见犹怜。只左太傅誉满天下,妹妹切莫坏他清誉才好。”

左滴眼睛瞪得像铜铃,坏老爹的清誉?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为何她说的话自己一句都听不懂?

说完这句话,唐佳人侧身让行,温言道:“妹妹若有要事,便去吧。”

左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迷瞪瞪地牵着祝心回了院子。

待两人离去,唐佳人怔怔看着他二人背影出神,徐妩悄悄凑过来:“姐姐可是难为她了?”

唐佳人看她一眼轻轻摇头:“我观她不似那狠毒跋扈之人,妩妹妹可是误信人言?”

徐妩恨恨跺脚,嚷嚷开来:“姐姐你就是心慈,等她爬到你头上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她恼怒之下没控制好音量,众人不由狐疑地看向这边。

徐妩见大家都被惊动,连季永康和季楚禾都一脸愕然的盯着自己,又羞又怒,转身跑了出去。

唐佳人想拦她,结果没拦住,冲大家尴尬笑笑:“无妨,妩儿闹小脾气而已。”

左潋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比谁都知道徐妩究竟为何仇视左滴,嘴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回身继续跟面前的三位公子谈诗论赋。

“可别说,七小姐年岁尚幼便有如此才华,实叫唐某汗颜。”唐良人击掌赞叹。

不得不说,抛开左潋滟的恶毒心思,她对诗词的确下过大功夫,能让左章恒都赞叹的,自然非同一般。

她头一次听到来自爹爹之外的异性赞美,笑容更加灿烂,配上她楚楚可人的外形倒也算个美人胚子。

左潋滟偷瞄一眼季楚禾,眼前有三位公子,她却第一眼就看上他。

论出身,自然首选季永康,可季永康已然婚配,不是良配。

接下来是同为嫡子的唐良人,但他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唐良人本人又才华平平相貌也普通。

最后,则是英武侯庶子季楚禾。

季楚禾不同于季永康的阳光俊朗,他文质彬彬,眉眼更为精致耐看,气质温和笑容极暖。

更重要的是,左潋滟隐约从他身上感到,自己与他是同类,只要抓住机会,便会一飞冲天的同类!

她之前心系墨琛,但也心知肚明,以墨琛的身份资质,自己便是做个暖床的都排不上号。而季楚禾身为庶子,想来跟自己会更有默契。

左潋滟娇羞道季楚禾:“楚禾哥哥才学过人,潋滟这点小把戏定会被他笑话。”

季楚禾却仿佛没有听到般,皱起眉头盯着左滴离去的方向。

左潋滟见他不做声,忍不住轻唤:“楚禾哥哥?”

季永康见状哈哈大笑,胳膊肘戳戳季楚禾,揶揄道:“六小姐人走了,禾弟的心也跟着走了吧?哈哈哈。”

季楚禾反应过来,摇头苦笑:“康哥莫要打趣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

听到他二人对话,左潋滟笑容僵住,宛若雷击——

左滴,又是左滴,你抢我身份,抢我宠爱,抢了逸王的关注,现在连侯府的庶子都不放过!老天爷既然生了你,为何又要生我?为何还让你我成为姐妹?!

她面色难看至极,忽青忽白,手中帕子已然快要绞烂。

……

回到自己院子,二宝已然打探消息完毕,左滴看到两人都是兴致勃勃的架势,不由失笑,适才唐佳人奇怪的话语也抛到脑后不再费神。

她将祝心放开让他自己玩,随后施施然道:“看你俩迫不及待的模样,说说吧,又探了些什么?”

二宝对视一眼,噗嗤一笑,也就她们的主子,才这般大度几乎从不对她们发脾气。

“奴婢先说,侯府小一辈儿的只有两位少爷和一位小姐,大少爷和大小姐是嫡出,二少爷是庶出。二少爷的生母是徐夫人出嫁前的贴身丫鬟,生下二少爷之后就过世了。”宝芽抢先道。

左滴恍然,难怪季楚禾明明是个庶子,却能跟徐妩交好,原来还有徐夫人与他生母的这份主仆之情在。

宝枝嗔宝芽一眼,接着道:“季二少爷的生母是偷偷摸摸爬了侯爷的床,所以格外不受老夫人待见,连带着季二少爷也不受待见。除此之外,这侯府倒还算干净,至少比咱们老宅利索多了。可见侯爷不是那好色之人。”

左滴咯咯笑:“行啊你,不但会探听情报,还学会自行分析了。”

宝枝撅嘴:“小姐您又取笑奴婢。”

秋菊挂好左滴与祝心二人的外袍,也走到近前,随手倒了杯茶递给主子:“这样一来,咱们至少能住的踏实些,免得又遇到些糟心事。”

她装模作样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奴婢这心啊,自打跟着您就从没落下来过,可能歇息几日了。”

左滴呷口茶,口齿不清道:“安心,咱们就是个过客,会有何事?待寿宴过后,就打道回府。”

……

第二零八章 矛盾与挑拨

……

庚封六和客栈的一间客房内。

“果然是你。”牛轲廉身影渐渐浮现,最终凝实,他看着端坐椅上的蒙面少女冷言道。

少女面纱外的美目微微一弯,笑道:“神人看来并不想见到奴奴。”她声音难听至极,直刺耳膜。

牛轲廉嫌恶地扇扇鼻子:“我族嗅觉向来灵敏,自然忍不了你这种浑身恶臭的人类。”

少女眉头一挑,挑衅道:“这身恶臭可是羽姐姐的恩赐,你有意见不成?”

听到“羽姐姐”三字,牛轲廉蓦地神色大变,他瞬移到少女面前,伸手掐住她纤细脖颈,冷声道:“别用你的脏嘴念羽的名讳,你不配。”

少女面色瞬间青紫,呼吸困难手脚乱挣,从她耳孔中蓦地飞出几只扁平怪虫,直扑牛轲廉面上。

牛轲廉冷哼一声,将少女重重扔出去,不过轻轻拂手,怪虫立刻化作粉末簌簌落下。

少女闷哼,脸色难看,她挣扎着站起,冷笑:“堂堂神人,对女子下手如此狠毒,难怪只能做个跑腿的。”

牛轲廉都没正眼看她,声音冷漠:“左潇,收起你的小心思,蛊术对我而言连个屁都不算。也莫要用羽来压我,我并非为她办事。在我等眼中你只是个臭虫,捏死你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少女原来竟是左滴一直耿耿于怀的左潇!

左潇笑地前仰后合,配合她恐怖的声线,杀伤力十足:“臭虫?那也是你们将我变成臭虫的!”

她止住笑,恨声道:“我不与你废话,既然我还有用,想必你也不敢杀我。”

牛轲廉轻蔑瞥她:“不想弄脏手罢了。左滴之事羽已经交代给我,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要亲手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左家所有的人!”左潇眼神狠戾,语带煞气。

牛轲廉撇嘴:“凭你还想杀左滴?她可是半神之体。既然是我的任务,就只能由我来做,我自有我的规矩和方法。”

左潇僵住,半神之体?难怪能杀她娘亲害死她舅舅!既是半神,那自己如何才能报仇?

她余光瞥见牛轲廉脸上的嫌弃,恨意更盛。念头微转,靠近牛轲廉一脸玩味道:“就算我杀不了左滴?那谢宁歌呢?跟左滴走的那般近,她也是要死的。”

“你敢?”牛轲廉脸色难看,他眼睛眯起,“你在挑战我的耐心,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哈哈,你是堂堂神人,杀我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但是神人啊,你莫不是喜欢上了人类女子?要是被羽知道……唔、放……手。”

却是左潇再度被牛轲廉捏住脖子,跟上次不同,这回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杀意。

“这是最后一次。”牛轲廉咬牙一字一句道,“羽不是你能称呼的,我的事也不是你能多嘴的。”

“咳、咳、”左潇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喘气,她恨恨瞪一眼牛轲廉,“我可以不动谢宁歌,但是左滴必须死,她杀了我娘,我要她的命!”

“不行,”牛轲廉毫不犹豫道,“她还不能死,我对半神很感兴趣。在我弄清之前,她必须活着!”

那羽呢?左潇很想这样问,可适才的杀意让她清楚,不可再捋他虎须。

左潇不再出声,只眼神闪烁,不知心里在动什么歪主意。

牛轲廉嫌恶看她:“若无他事,你就滚吧,跟你待在一个房间里都让我觉得恶心!”

语毕他转身离去。

……

英武侯府后宅。

左潋滟气呼呼的回到房内,春水见主子脸色难看不敢吭声,一路小跑跟着。

她坐下后想倒杯茶压压火气,没想到提起壶来倒了半天,一滴水都没流出来。

“啪!”上好的玉壶被扔到地上,砸个粉碎。

跟进房来的春水吓得打了个哆嗦,嗫嚅道:“小、小姐,奴婢这就给您沏茶……”

“还不快去,滚!快滚!”左潋滟咆哮,往常的小鸟依人模样不复存在,表情狰狞到吓人。

春水忙不迭小跑出房门,刚想松口气冷不丁见到面前站着一人,她吓了一跳,定下神来才看到原来是徐妩,也不知她在门口站了多久。

“徐、徐小姐,您可是要寻我家主子?”春水战战兢兢道。

徐妩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没想到连佳人姐都不肯帮她,那个左滴,究竟有什么魅力?为何男的女的都站她那边?

“是,你走吧,我自己进去。”徐妩没好气冲她挥挥手,自行进了卧房。

“不是叫你沏茶?这么快就回来了?怎地,连你都来气我?滚,滚去左滴身边,去给她当丫鬟去!”

徐妩还没开口,就听到左潋滟连珠炮似的一顿发飙,她刚要恼,忽然听到左滴的名字,瞬间明白过来。

“潋滟妹妹,这是作甚?怎地气成这样?”徐妩施施然开口。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本来你很生气,可是见到旁人比你更气,自己的气就被无限削弱了,徐妩就是这种情况。

左潋滟猛地回头,这才看到来人是徐妩并非自己丫鬟,脸色微红,压着火气道:“妩姐姐怎地过来了?春水这个死丫头也不通报一声,平白叫姐姐看笑话。”

徐妩轻笑:“怎就是看笑话,谁将你气成这样?说出来,我替你讨个公道。”

左潋滟眼睛微眯,她不信徐妩没听明白自己适才的话,如今她这样说,看来……

“妩姐姐,”左潋滟眼圈儿霎时红了起来,“还是你待潋滟真心实意,只是潋滟命苦,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又不得长姐关爱,你若真心为潋滟好,便帮潋滟寻个姑子庙,让潋滟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她装模作样地揩揩眼角,余光偷瞄徐妩脸色。

徐妩先是怔住,之后狐疑的看她半晌,忽的展颜:“我懂了,可是你那滴儿姐姐又欺负你了?”

左潋滟心知徐妩不傻,定不会如此容易被蒙骗,她会接着话头无非是与自己目标一致。

她抬起头来,面色忿忿:“也不知她给那些公子们灌了什么**汤,个个都为她说话,妩姐姐论姿色才情分明远胜于她!”

徐妩怎能不知左潋滟的眼泪多半是装出来的,她在自家那些姨娘身上见多了,只是最后这番话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面上不自觉带了怨气。

左潋滟眼见有门儿,继续火上浇油:“妩姐姐,你可得好好整治她一番,不然潋滟被欺无所谓,横竖习惯了,却见不得妩姐姐也被她欺侮!”

徐妩下意识道:“如何整治?佳人姐之前分明答应帮我出气,可事到临头还是替她说话,我又能做什么?”

……

第二零九章 暗算与情义

……

左潋滟听到这话,喜上眉梢,她即便再聪慧,英武侯府终究是人生地不熟,便是有法子也无法施展。

但拉上徐妩就不同了,她熟悉府中地形,又与唐佳人交好,想做些手脚再方便不过!

左潋滟小脸上阴毒之色一闪而过,她轻声道:“妩姐姐可知晓,对一个女子来说,最悲惨的事是什么?”

徐妩瞳孔微缩,迟疑道:“贞节?”

左潋滟垂下头,藏起眼神里难以克制的怨毒:“妩姐姐可还记得书兰的遭遇?”

徐妩面色一冷,恨恨道:“自然记得,她害书兰活活变成一个疯子,这笔账我早晚要跟她算清楚!”

“那么,我们为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左潋滟的声音轻柔地好似蛊惑,在徐妩耳畔引诱道,“这样既为书兰报了仇,又给姐姐解了气。最重要的是,经此一事,再也没人会正眼看她了……”

徐妩起先心中尚觉不妥,她家风严正,便是见过府中姨娘吃酸拈醋用些小手段,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但左潋滟的最后一句话,成为压倒骆驼的那根稻草。

左滴身败名裂之后,不管是永康哥哥还是楚禾哥哥,再也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到那时,自己仍会是众人的焦点和追捧对象。

“可是她有手有脚,我们如何指使得动?即便指使了,又让她跟何人做……做那苟且之事?”徐妩面嫩,说着话脸色已然红透。

左潋滟眼睛微眯,该找何人的确是个问题。

有了上次左测的前车之鉴,她决意这回必须要找个毫不知情的替罪羊,这样不但不会出岔子,更避免事发之后牵扯到自己头上。

左潋滟只思索一小会儿,突然开口道:“妩姐姐,唐良人此人你可熟悉?”

徐妩吃惊的捂住小嘴:“莫非你想……”

左潋滟点点头,漠然道:“此事不可找下人,以她的身份,事发之后下人定会被打死了事。待风头一过,她仍是自在逍遥。要找就得找个有点身份的。”

徐妩有些惊慌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左潋滟,她忽然觉得仿佛不认识面前这人。

长平初识时,她不过是个忍气吞声的小可怜,自己还得意洋洋教她一些为人处世的小手段。没成想不知不觉间她竟变得如此可怕。

“唐公子的父亲只是个九品官,他为人还算老实本分,就是有些迂腐古板。”徐妩下意识道。

左潋滟闻言眼睛一亮:“这样再好不过,既是官家子就没法随意打杀,为人迂腐古板,想来遭了暗算之后定不会对左滴有多怜惜,说不得还会十分唾弃。”

“可……可你要如何将他二人?”徐妩吞吞吐吐道。

“姐姐无须费心这许多,您只要安排好地方,再找几个方便使唤的下人,潋滟自然有法子弄来些逼他们就范的东西!”

左潋滟眼中怨毒之色更深,心中暗道:横竖不是头一回了。

……

谢宁歌心中觉得有些古怪,贾牛平日里不说走哪儿跟哪儿,但只要自己想寻他,总能寻到。

可最近几日经常找不到他人,无奈之下只好前往他的住处来寻。

“贾牛,你可在里头?”她站在下人房门口,见房门紧闭,只得出声相询。

房内静悄悄的,她不死心,走上前去轻敲房门,刚扣了两下——

“师傅,您怎地又亲自过来了?”贾牛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谢宁歌面带不悦的转过身看他。

牛轲廉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摸摸脑袋:“徒儿适才内急,去了一趟茅房。”

谢宁歌一滞,半晌才道:“唔,既是内急倒也无妨。只是,”她话锋一转,严厉道,“你可是因为如愿拜师便松懈下来?为何最近时常寻不到你?”

牛轲廉面色微沉,强笑道:“徒儿家中有些琐事,故而有些懈怠,还望师傅莫要见怪。”

听他说是家中有事,谢宁歌面色缓和:“我从不知你还有家人,倒是为师疏忽,该给你赔个不是。”

牛轲廉连连摆手,惊慌道:“不不,本来就是徒儿的错,哪儿有叫师傅赔不是的道理。话说,”他小心翼翼道,“师傅这么急着寻徒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宁歌闻言,俏面可疑的红了红,从身后掏出一双布靴,有些不自在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是女子,也算是半个母。前些日子见你脚上鞋子破旧不堪,便缝制了一双,你……且试试。”

牛轲廉呆呆站在原地,一时竟忘了伸手去接。

谢宁歌微恼:“为师不善女红,你可是嫌这靴子不太美观?”

“不是!”牛轲廉脱口而道,他一把将那双布靴抢到怀里,嘴唇翕动:“这鞋极好,只是从未有人给我做过衣裳鞋子,徒儿……心中感激。”

“唔,”谢宁歌满意点点头,“既然你家中有事,这几日就先将医书搁下。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就来寻为师。”

语毕她轻飘转身,翩然而去。

微风吹起面纱一边,隐约可见她微微翘起的唇角,似一股暖流,悄无声息融入牛轲廉的心口,有些酸胀,微苦若甘。

待谢宁歌离去半晌,牛轲廉方怔怔看着手中布靴——

针脚很粗,两只靴子还有些不对称,可这双瞧上去有些丑的靴子,搁在他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

……

时间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英武侯老夫人大寿的日子。

左滴这几日一直没闲着,逮空儿就往府外跑,一心想找到祝心的师傅,却一无所获。

不只是她,季永康也发动人脉帮她寻人,可那个白胡子老头,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竟然半点踪迹都无。

左家送来贺寿的寿礼,由左欣然代为保管,今儿个一大早,她已经安排下人将寿礼全收拾出来,摆满了小半个院子。左妙语与左潋滟便暂时待在左滴院里。

谢宁歌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没,不知去了何处。

左滴带着祝心,跟左妙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至于左潋滟,左滴当她是空气,只要她别过来招惹。

左潋滟被排挤,可她浑然不觉,仍时不时插几句嘴,姐妹三人瞧着倒像是一片其乐融融。

“哎呀!”

左妙语正跟左滴喋喋不休说她的楚禾哥哥有多好,冷不丁被左潋滟撞了一下手臂,手中茶盏歪倒,恰好洒在左滴衣襟上。

……

第二一零章 人算与天算

……

左滴眉头微皱,她倒不是心疼衣裳,只是懒得再去换衫。

左潋滟满脸紧张,歉疚地快要哭出来:“都是潋滟的错,弄脏了六姐姐的衣裳,您罚潋滟吧。”

左妙语手上也溅上几滴滚烫茶水,本来一脸不满,但见她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心头一软:“算了,好在没洒在身上,六妹妹没有那般小气,你不必这般委屈巴巴的,倒像是我们欺负你。”

左滴叹气,秋菊已经极有眼色的走上前来。

左潋滟可怜巴巴看着左滴,嗫嚅道:“六姐姐不若换上那件大红衣裳,你穿着极好看,正好今日贺寿,瞧着也喜庆不是?”

左滴翻个白眼,可不是只能换大红的么,自己总共没带几身衣裳,除了那套,余下的不是送洗就是还未熨烫。之所以选身上这套杏色的,无非不想太过张扬。

只是左潋滟究竟是真的无意还是又要作恶,她有些吃不准。

左滴心里思索半晌,觉得贺寿穿红裳并无逾矩之处,便领着秋菊回房更衣。

待她整装完毕后走出房门,不止左妙语,便是左潋滟都不由一时晃神。

左滴肤白如雪特别适合红裳,着红的她看上去格外神采飞扬,好似个火焰仙子般,叫人看的移不开眼。

左潋滟默默垂下眼帘,心中讥讽:便叫你穿着红衣提前入一回洞房!

待侯府下人来催时,已然近晌午。

左滴唤回院中玩耍的祝心,姐妹几人一同前往摆宴的正堂。

左欣然已将寿礼清点完毕交给侯府管事,面带浅笑与她们一道同行。

到得正堂,不出意外又是一派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金足樽,碧玉盏,食物精美如画,美酒琥珀流光,时有侍女水袖翩然,穿梭其中,更有技艺高超的乐师抚琴击磬,乐声悠扬。

即便见多识广如左滴,都不由面露恍惚之色——这,便是侯府的排场?

左潋滟面上的渴望简直不加掩饰,若她能嫁给季楚禾,若季楚禾能成为世子,这一切,都将会是她的!

有侍女见到几人,含笑相迎,左滴一行跟着领路侍女拐个弯,进到偏厅。

原来男客与女客是分开落座的,偏厅虽然少了乐师舞者,却布置的较正厅更为雅致。

祝心不想去正厅想赖在左滴身边,左滴见侍女面露难色,便好言相劝,另嘱咐李嬷嬷好生看顾,祝心一步三回头的去了正厅。

因为宴上人多,来赴宴的也不好再带着一串儿丫鬟小厮,左滴只带着秋菊一人,主仆两人寻个安静的角落入了座。

太夫人是今日的寿星,特意到女眷这边走了一圈露个脸。

倒是小心翼翼搀扶着太夫人的英武侯季同德,左滴第一次瞧见此人。他分明是个武人,眉目间与季永康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他更魁梧阳刚。

左滴观此人面相,倒像个正直忠良的,不知是否里外如一。

老夫人身边除了季侯爷,自然少不了季永康的陪伴。他看见一身红裳的左滴,不由眼前一亮,冲她笑道:“六小姐着红衣真是美极,你怎知我最喜女子着红?”

左滴囧,自己穿红裳纯属意外,你会不会太自恋了些?

三人来招呼了几句便离开,老太太在众人簇拥下回去正厅,她是寿星,自该高坐正堂。

左欣然与左妙语也安然入座,只左潋滟不知闹什么幺蛾子,竟是不见人影儿。

横竖不在自己府里,想找也无处找,左滴见左欣然这个当姐姐的都放任之,便不再将她放在心上。

少顷,徐妩与孙雁回领着丫鬟走进偏厅。

左滴抬头一瞧,登时怔住,这可真是巧了!

只见徐妩同样着一身大红衣裳,衬得她无比娇艳,两人虽说衣裳款式略有不同,但是比起旁人来,她俩无疑极其醒目的雷同!

徐妩也是愣住,随后心中暗恨:果然是个狐媚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永康哥哥喜红裳,便故意穿来吸引他注意,真是不要脸至极,待今日过去,我看你还如何得意。

她心中气恼,连客套话都不想与左滴说,拉着孙雁回匆匆到另一边落座。

左滴受她冷面,无奈地摸摸鼻子,看来无论哪个朝代,在宴会上撞衫都不是件友好的事。

人都到的差不多,寿宴正式开席,有丫鬟流水般穿梭,一盘接一盘精美菜肴端上又撤下。

英武侯府不知是否京里有关系户,竟然也会炒菜,只是火候等不若仙来居那般娴熟,更别提长平左府了。好在食材珍贵,倒也弥补了厨艺上的不足。

左滴懒得跟那些小姐们假惺惺地寒暄,放开怀抱吃了个满嘴流油,横竖不认识几个人,何苦装模作样委屈了自己。

……

却说谢宁歌,她从府外归来回到院中只见到二宝,得知左滴去了寿宴,并让二宝传话道,若她尚未用膳不若一同前去混饭吃。

她虽对寿宴没有兴趣,但对美食美酒无甚抵抗力,既然左滴发了话,想必不会唐突,便施施然往正堂行去。

甫进正厅,正准备往偏厅拐,忽然有个丫鬟端着食案慌慌张张从旁边出来,大抵慌不择路,一头撞在谢宁歌后背上。食案上的酒水洒了少许。

丫鬟见状大惊,忙不迭告罪,谢宁歌不甚在意,随意挥了挥手——

忽然,她鼻尖耸动,轻喝:“慢着!”

丫鬟刚抬腿欲走,听到谢宁歌喝止,身子轻微颤抖起来。

谢宁歌脸色一肃,走到她面前低下头,轻嗅食案上的酒盏,之后抬头冷冷道:“这是给谁的?”

丫鬟颤抖的越发厉害,一言不发。

谢宁歌素手拿起酒盏,刚要继续质问,只见那丫鬟猛地将食案一扔,拔腿就跑,须臾间已不见人影。

谢宁歌愕然,拿着手里的酒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轻叹口气。

她也是大家族里的女子,见过不少阴私之事,想来大抵是哪位主子想要使坏罢。

谢宁歌环顾四周,人声鼎沸,适才的响动并未引起旁人注意。便蹲下身拿起食案,将酒盏重新搁在上头,准备找个无人地方把这害人的东西扔掉。

突然横空出来一双手,将她手中食案接过。

谢宁歌再次愣住,却是一个巧笑嫣然的侍女,温言道:“哪敢劳烦贵客亲自动手,交给奴婢端着吧。”

她还未接话,侍女屈膝行了个礼,端着食案飘然进了偏厅。

谢宁歌怔住,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她本就不是多事之人,既然插不上手,索性不再理会,耸耸肩进去偏厅寻左滴。

……

第二一一章 无巧不成书

……

“你怎地才来,寿宴都快结束了。”左滴见到谢宁歌,笑眯眯地将她拉进席位。

谢宁歌还想着适才之事,本打算跟左滴说一句,余光瞥见桌上琉璃盏中的琥珀美酒,霎时美眸放光,什么丫鬟什么酒盏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生平只好医术与美酒,前者还好说,后者由于她散财的特性,很少得到满足。

谢宁歌二话不说入席就坐,拿过酒盏轻掀面纱,优美脖颈往后一仰,酒盏立空。

左滴难得见她这般有烟火气,笑嘻嘻陪她同饮,两人好不逍遥自在。

适才接过谢宁歌手中食案的侍女,因衣着华丽繁琐走得略微慢些,她见谢宁歌入座便准备将酒盏送过去。

行至徐妩跟前时,忽然被拦住。

“哎——这边!”

说话的是醉醺醺的孙雁回,家人不拘她饮酒,但平日饮的都是些果酿,今日的正经酒水喝下,很快就晕头转向。

她一边拍打身前桌子,一边冲侍女结结巴巴吆喝:“酒呢?还不赶、赶紧送过来,你,就你,你往哪儿去?”

侍女面色为难,适才见到谢宁歌端着食案,认出她是府中贵客,自然不能让贵客做这些下人的活儿,便主动揽下。

可这酒明明是贵客的,现在孙小姐却要……

她往谢宁歌那边一瞥,见她正与左滴二人饮的畅快,想必一时半会儿不缺酒水。

只一思索,心中有了思量,还是先照顾好眼前的祖宗吧。

侍女笑吟吟搁下案板:“孙小姐您先慢用,奴婢这就去再传一壶酒上来。”

“嘿嘿嘿,”孙雁回脸红的像是猴屁股,对那侍女指指点点傻笑道:“你、你很不错!”

一边说话一边作势要拿酒。

“啪!”她的手还未碰到酒盏,便被徐妩一巴掌拍开。

徐妩面色不愉,孙雁回每次喝多了总爱耍酒疯,害她也跟着一起丢脸,遂没好气道:“别喝了,喝多了又要闹笑话。”

“哪、哪个笑话我?”孙雁回大着舌头说道,“笑的明明、明明是你,连酒都不、不会喝!”

徐妩眼见左滴与那后进来的白纱蒙面女子,你一杯我一杯喝的好不尽兴,加上孙雁回纠缠不休,一股无名怒火直上心头,暗骂左潋滟办事不利,到底什么时候给左滴使绊子?

她一把端起酒盏,二话不说喝了个底朝天,将酒盏一扔,恨恨道:“这下没酒了,我看你还喝什么!”

“你、你不好,我、我再去……要!”孙雁回边嘀咕边欲起身,岂料酒劲上来没站稳,一脑袋扎在桌上很快打起微鼾。

徐妩厌恶地推她一把却没推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刚想唤人来伺候,忽的一阵头晕眼花。

她暗呼糟糕,难道酒劲竟有这般大?自己不过饮了一杯便不胜酒力?

没怎么挣扎,徐妩很快也跟着一头扎在桌上,不省人事。

……

左滴跟谢宁歌一边闲聊一边畅饮,她没托大,特意叫人换上果酿。可即便如此,五六杯下肚仍旧有些微醺。

再看谢宁歌,面纱完全无法阻拦她的速度,不知这姑娘瘦弱的身躯是怎么容纳这么多酒水的。

不仅如此,她的双眸随着饮酒愈多愈发清亮,好似两颗寒星熠熠生辉。

左滴咋舌,看来有些人的酒量真就是天生的。

她自知酒量不济,不再学谢宁歌杯杯见底,而是改为小口轻嘬,顺利无意识地随意四处环顾。

忽然,门外走进来一个眼生的布衣小厮,瞧打扮像是府中下人,那人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

左滴恰好往那边看,两人四目相对。

左滴眼瞅那小厮瞧见自己后先是愣住,随后飞快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之后又看向徐妩那边。

待看到歪倒在桌上的徐妩后,他眼睛很明显亮了亮,随后走上前去将徐妩搀扶起往外走。

左滴没往心里去,只道是徐妩饮酒过量丫鬟扶不动,便找个小厮将人扶回去罢,于是继续与谢宁歌对酌。

……

侯府内院的角落里,左潋滟披着白裘斗篷,一脸阴沉地坐在石凳上。

她坐了小半晌,有一个小厮与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事情办得如何?”左潋滟小脸绷紧,冷冷道。

小厮先作个揖,谄媚道:“姑娘放心,小的办事向来牢靠。小的进去后,一眼就看到穿红衣裳的小姐趴在桌上,真跟您说过似的动也不动。小的没费多大劲儿就将她带了过去。”

他心中嘀咕,要不要告诉这位小姐穿红衣裳的有两个人?略加思索后决定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横竖事情都按照吩咐办好了。

左潋滟微微点头,再看向那个丫鬟。

丫鬟怯生生道:“奴婢听您的吩咐,已将唐家少爷带去您交代的地方,只是他不知是不是饮多了酒,瞧着怪吓人的。”

左潋滟阴森森地瞪她一眼:“办好你的事就行,哪儿那么多废话。”

丫鬟委屈地瘪瘪嘴,不再多言。

“银子已经提前给过你们了,事既办妥便趁人多速速出府,再也别回来,不然我可保不住你们的狗命。”左潋滟漠然道。

二人点头如捣蒜,发誓道绝对立刻离府不会走漏一丝消息。

左潋滟挥挥手让他俩赶紧走。

待二人离去后,左潋滟又等待半晌,却怎么都没等到负责在酒中下药的丫鬟。

她想了想,既然那小厮已将昏睡的左滴带走,下药那人来不来倒也无甚影响,想来是胆子太小,下药后便匆匆逃了吧。

左潋滟紧紧斗篷,面庞浮上一抹阴毒的笑:

左滴,这回你还能躲得过吗?接下来,就让我送你最后一程罢。

……

酒过三巡,该醉的都醉了,该饱的也都饱了。

过府的达官显贵与女眷们,不怕冷的去花园里观雪景,懒散的便三两扎堆,闲话家常。

孙雁回的丫鬟早就知道主子酒品差,待宴席进行的差不多,便进得偏厅将彻底醉倒的主子带去客房让她歇下。

徐妩的丫鬟雪落却茫然了,主子明明跟孙小姐同坐一桌,为何只剩下孙小姐一人,自家主子却没了踪影?

她有心跟旁人打听,可在座的不是官夫人就是官小姐,谁会搭理她一个小小丫鬟?

雪落犹豫半天,实在没办法,便打算硬着头皮去找徐夫人禀告小姐之事。

她还没走出偏厅,忽然,季永康的嫡妹季晨跌跌撞撞冲进来,满脸的惊恐之色,她声音都有些变调:“出、出大事了!”

……

第二一二章 歪掉的剧本

……

季晨声音颤抖,整个人如风中柳絮般摇摇欲坠。

不知为何,雪落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觉得不妙。

她快走两步扶住季晨,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季小姐,究竟出了何事?”

“唐、唐公子和左六……”

季晨正说到“小姐”二字,忽然看到一脸惊诧看向自己的左滴,立时顿住,见鬼似的指着她,嘴皮子直打哆嗦:“你、你怎地……”

左滴站起身,狐疑道:“季小姐是要找我?”

“不,不是的。”季晨连连摆手,将头摇地像个拨浪鼓。

此处坐的都是小一辈,年长的都在另一侧,尚未发现这边动静。

她急的满面通红,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我、我也不知晓了,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语毕狠狠地跺跺脚,拔腿就往外跑。

左滴等人不明所以然,雪落咬了咬牙,心里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恶狠狠地瞪了左滴一眼,赶忙跟上季晨的脚步。

左滴与谢宁歌面面相觑,也搁下酒盏随众人一同追了出去。

……

内宅一处偏厢房内的架子床上。

女子发乱钗脱,大红外裳半裹身上半落及地,透过床帷隐约可见她酥胸汗湿,起伏微微,看的人不免面红耳赤。优美脖颈透着粉色,汗光珠点,再往上却是瞧不见模样长相,脸被掩在红色帐纱后面。

距离她约莫半米处的地上,躺着个年轻公子,摊垂四肢,两眼紧闭面色迷茫,嘴角隐有口津流出。

公子的上半身倒也齐整,可下半身却狼狈不堪,只见他衣摆掀开到一边,两腿之间的中裤上,精斑点点,裤带只系了一半,另一半已然解开。

左潋滟静静地站在门口踮脚往里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中掩饰不住的得意,事情终于如自己所愿发展了一回。

我的二姐姐,你再也不会是我的梦魇……

……

“快点,就在前面!”远处传来季晨惊慌急促的声音,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左潋滟嘴角噙笑,轻手轻脚地拐到廊柱后头掩住身形。

其实若想完全将自己摘出来,她此时应该远离才对。可她如何舍得离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左滴被人捉奸在床的狼狈与绝望,这,将会是她最开心的时刻!

季晨带着大部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跑到房门跟前时,她说什么都不肯再往里走。只恨恨跺脚,涨红着脸道:“你们自己进去瞧吧!”

左滴与谢宁歌一头雾水的跟在人群后头,见大家都停下便往里头走。

她却不知,离她不过两三米的地方,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如蛆附骨地胶着在她身上!

……

廊柱后头一脸得色的左潋滟,瞧见人群后头的左滴时,登时如五雷轰顶!

她、她为何好端端的站在那儿?

如果她好端端的站在那儿,那、那里头那人又是谁?

左潋滟的身子晃了晃,她心知情况已然脱离掌控,该第一时间离开这!

但她双腿如灌铅,根本提不起步子,两耳轰鸣,觉喉头一甜,口腔里霎时蔓延一股子血腥味。

……

左滴奇怪的看着前排女子们纷纷以手掩面,尖叫声不断。

她拽着谢宁歌往前挤了半天,终于越过人群看到卧房内的场景。

“嘶——”左滴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这、这莫非是古代版的av现场?

地上躺的那人她见过,正是唐佳人的弟弟唐良人,初进府时曾有过一面之缘。而床上那个,虽然看不清面庞,但瞧那身大红衣裳,今日这身打扮的就两人,不是自己,那就是……徐妩?!

“啊——”紧跟着季晨身后的雪落是第一个冲进去的,她估计跟左滴想法一致,发出一声尖锐度堪比哨子的尖叫。

她没有先去看顾自己主子,而是发疯似的将各家小姐往外推:“出去——你们都出去——不准进来!”

左滴挑眉,这丫鬟倒是精明的,知道做什么才能让损失最小,可她家这主子,也忒猴急了些,光天化日的,还是赶在侯府太夫人的寿宴上,这般胡搞是不是太伤风化了些?

她热闹也看过了,本来跟徐妩关系也不算好,更没想着要帮她什么的。

左滴意兴阑珊地转身拉谢宁歌:“走吧宁儿姐姐,咱们回去洗洗眼睛,免得长针眼。”

一拽,没拽动?

左滴停下来,疑惑地看着谢宁歌,见她面色肃然,疑惑道:“怎地?你还想多瞧会儿?”

谢宁歌没空理会她的玩笑话,凝重道:“事情不对劲。”

没待左滴发问,她一把推开拦在前头的雪落,快步走进卧房里。

左滴无奈,得,这位祖宗都进去了,赶紧也跟上吧,看看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雪落正张牙舞爪地想将谢宁歌撵出去,结果又被左滴拨拉到一边,眼见这两人越过自己往房内的主子走去。

雪落又急又气,主子出了这等事,自己怕是活不得了,眼下只能想法子惊动越少人越好,可这两人唯恐天下不乱,竟然还要凑到跟前。

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死命扣住左滴的胳膊,想将她扔出去,谁知左滴力大如牛,竟将她一路拖行进去。

余下的众位小姐看到又起事端,不由停下准备离开的脚步,胆大些的甚至偷偷透过指缝往外瞅。

谢宁歌看都没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唐良人,径自走到床前,一把将床纱拽了下来。

被左滴拖拉进来的雪落,看到露出来的人后双目惊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她松开左滴胳膊,疯狂扒开前头的谢宁歌与左滴,冲到床头。

左滴根本没在意雪落的失礼,呆呆地看着床上徐妩屏住呼吸——

只见,徐妩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她虽衣衫凌乱,但下半身衣物好好的,并未有被侵犯的痕迹。

可是,她的脸……

她原本娇美的面庞上,一道长长的血口,从右边太阳穴直直划至嘴角,血口极深,伤口边缘皮肉微翻。许是已经过了有一阵子,血液早已凝固发黑,瞧着像条巨大的黑虫盘在面上,甚是骇人。

“天啊——谁,究竟是谁干的——小姐醒醒,您快醒醒啊!”雪落疯狂摇晃徐妩的身子,想将她唤醒。

可徐妩却一动也不动,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若非她胸口起伏平缓,真像是死了般。

左滴小心挪到谢宁歌身侧,附耳小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

第二一三章 幕后有黑手

……

谢宁歌黛眉深锁,往地上躺着的唐良人偏偏头:“你瞧他的双手。”

左滴顺势看过去,只见唐良人的两手除了点点白斑,还有几块不甚明显的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是血。

“宁儿姐姐,你只瞧见那么点黑就知道是血啊?太厉害了!”左滴惊叹道。

谢宁歌摇摇头:“不是看的,是嗅的,刚在门口闻到血腥味。”

左滴吐吐舌头,自己五感可是强化过的,但根本没闻到什么血腥味,这位姐姐估计是属狗的……

房内这么大动静,外面不可能听不到。

众位小姐开始从窃窃私语变得有些喧哗,更有些好奇心强的已经忍不住想闯进来瞧瞧。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个的,瞧瞧你们像什么话!”外头传来严厉呵斥声,却是英武侯夫人领着一票女眷家长,终于发觉这边的异样迟迟赶到。

左滴与谢宁歌听到外面的动静,对视一眼,同时悄悄往旁边挪,将自己藏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这种破事,谁粘上谁倒霉,哪怕只沾点边儿都像是踩了泥巴,不是屎也膈应人。

英武侯夫人年岁略大,但是保养的不错,浑身上下都带着怒气,面色极为难看——

她怎能不气?好端端的为太夫人祝寿,竟有丫鬟过来通报说徐家小姐跟唐家少爷白昼宣淫,还被一众小姐当场捉奸!

唐佳人面色忐忑地跟在她身旁,来报信的是季晨的贴身丫鬟,她说主子宴席间被人叫出去一会儿,回来后就搞出这么大的事。

唐佳人一面忧心小姑子是否涉事,一边唯恐弟弟会遭遇不测,徐妩的父亲毕竟是川实郡守,自家父亲不过是个知县。只是她同时心中疑惑,弟弟向来远离女色一心做学问,怎会突然起了色心做下这等事?

英武侯夫人怒气冲冲地冲进卧房去,还没仔细瞧眼前光景,只听到杀猪似的一声惨叫:“啊——脸!我的脸!”

待大家都进去卧房后,没有人留意地上昏厥的唐良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床上女子吸引住,或者说是,惊骇住!

徐妩在雪落的努力摇晃下,终于慢悠悠醒过来,意识甫一清醒便是铺天盖地的疼。

她下意识将手摸到脸上痛处,竟然清清楚楚摸到一条翻开的口子,与此同时,疼痛更甚。

徐妩不傻,反而聪明得很,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东西,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凄厉哀嚎:“是谁!是谁干的——我要她死无全尸——”

她双手疯狂乱舞,雪落躲闪不及,硬是挨了几记耳光,她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努力挡住身后众人的目光:“小姐,小姐您忍忍,奴婢这就去找夫人过来。”

还没等她转身求助,徐夫人已经拨开人群,跌跌撞撞挤了进来,她一把抱住发疯的女儿,当下泣不成声:“天杀的,究竟是谁干的,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妩儿,妩儿你醒醒,你别怕,娘定会为你报仇!”

唐佳人亦是吓得呆愣半晌,可她不愧是侯府当家少奶奶,瞧见这幕哪儿能不明白自己弟弟肯定逃不了。

她趁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徐妩身上时,小心绕到昏迷的唐良人身旁,轻声且急促:“良人,良人快醒醒。”

“让开,我要杀了他,给妩儿报仇!”

唐佳人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声愤怒的咆哮,她猛地抬头,发现双目喷火的徐夫人,已然冲到她身旁。

她心下惊慌,下意识反手抱住怒火攻心的徐夫人:“夫人冷静下,这事儿还不知有没有内情。良人的品行佳人明白,他断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唐佳人转头哀求地看着英武侯夫人,“娘,娘帮我劝劝徐夫人,儿媳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娘……”

英武侯夫人回过神来,她也不明白明明是通奸为何突然就变成眼前这样,徐妩虽然脸被花了,但能看出并未与人圆房。她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徐夫人,且慢动手。若这事真是良人做的,本夫人自会给徐家一个交代。但此事颇多古怪,你莫要冲动中了别人的圈套。”

不得不说,英武侯夫人最后这句话,正是打蛇打在了七寸。

此时若是说旁的或者求情,徐夫人准保一个字都不会听,但倘若真是有人背后谋划的,她可不能平白被人当刀使。

徐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可眼中的怒火却半点未熄,她恨声道:“好,我就等着侯府给交代!”

卸下适才的狠劲儿,她的脚步不免有些蹒跚。

左滴看着徐夫人佝偻着腰往徐妩跟前走去,不由回忆起前世的左滴亦是用幻珠簪将她毁容,之后导致自己的穿越重生,心中立时感慨万千,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莫非真有定数?

只是她也疑惑,徐妩究竟跟何人结了仇,竟然会被设计毁容这么严重?

她如今落到这般地步,别说季楚禾了,就连躺在地上的唐良人愿不愿意娶她都不好说……

……

卧房门外,众小姐的家长都已经到齐,有拽着自家闺女提前离开的,也有留下看热闹的。

左潋滟趁着人多杂乱无人留意,悄悄从廊柱后走出融入到人群之中。

里面的动静很大,她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的她,已经从刚才的震怒中醒过神来,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将自己摘出来。

设计左滴之事,是徐妩与她二人合谋。

左潋滟负责找人买药,交代下人如何做。徐妩则负责为她寻可靠的下人以及安排地点。

可这安排的地点最后却用在了徐妩身上,左潋滟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如今事已发生,知情的除了三个已不知所踪的下人之外,只有徐妩一人。

而她半路随意找了个丫鬟去通知季晨时,是特意掩住面容的,她非府中常客,那丫鬟想必很难认出她来。

至于为何选择通知季晨,盖因她是季家人,季家上下的丫鬟小厮都认得她,直接告知她最方便不过。

自己当时满心以为里面那人是左滴,传话时说漏了嘴。不过这不算麻烦事,横竖她俩都穿的大红衣裳,只要季晨不蠢,就说认错了人便是。

如此一来,最大的问题,便是里头的徐妩。

她不但没能如愿惩戒了左滴,还被毁容破相,万一她怀恨在心,将自己供出来,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届时,天下将再无自己的立身之处!

思及此,左潋滟眸中寒光闪过,她快速低下头,两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

第二一四章 猜测与真实

……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寿宴自然不欢而散。

英武侯太夫人得知此事后,气得半天顺不上来气,英武侯是个孝子,不忍母亲操心,便下令让英武侯夫人负责查明缘由,莫要再惊扰老夫人。

英武侯夫人接了这烫手山芋,都没功夫埋怨,便被闻讯而来的徐敬文纠缠住,直言若是不给个交代,便会亲自上书直达天听!

英武侯夫人气了个仰倒,做下这事的明明是唐良人,只因事发在侯府,便要侯府背上这口黑锅,哪有这种道理?

徐妩已经渐渐被安抚下来,不若开始时那般歇斯底里。

她的脸颊暂且被包裹住,郎中来看过后直摇头,这么深的伤口便是好了也会留下疤痕,医不得。

左滴虽然不喜欢徐妩,但这一世并未跟她有多大过节,便暗戳戳问谢宁歌可有法子。

谢宁歌仿佛在思考什么难题,问了两遍才回神,摇头道她只会医病,可无法让受损肌肤恢复如初。

左滴嗟叹,可惜了,自己的异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的,何况对方还不是友人。如今只盼她日后能够用心灵美征服未来夫君了。

唐良人迟迟未醒,郎中看过后道是服用过虎狼之药,可他年纪不大又无甚经验,故而不知该如何排解,竟是活生生憋到极致不自主地泄了阳精。兴许燥怒之时错手伤了徐家小姐,但两人并未发生实质关系。

听了这话,徐家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唐良人与自家女儿明摆着是被陷害的,双双被下了药。唐良人虽没霸占女儿身子,可下手实在太狠了些,伤哪里不好偏生伤到女儿面容。

没让众人折腾太久,英武侯夫人有了决断。

此事唐良人也是受害者,徐妩更不消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养好这二人的身子,以及弄清楚下药之人究竟是谁。

唐佳人更是出面信誓旦旦道,不管弟弟是不是被陷害,终归是伤了徐妩,待弟弟清醒后,定会第一时间上门提亲,此生好好照顾徐妩,定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徐夫人茫然不知所措,只能盼着夫君做主。

徐敬文沉思许久后,点头答应了唐佳人的提议。可临走时面色阴沉地提出条件,待查出幕后真凶,必须交由他亲自发落。

英武侯夫人一一应下不提。

而唯一清醒的当事人徐妩,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半句不吭。

她面庞被包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往日神采灵动的双眸此时平静如深潭,只在眼底偶尔掠过一丝丝怨毒与阴狠。

可直到徐敬文带着家眷告辞时,她都只字不吭,仿佛对这所有的安排毫无疑义。

……

回院子的路上,左滴拽拽谢宁歌的袖子:“宁儿姐姐,我跟你说了一道的话,你倒是应一声啊,到底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

谢宁歌如梦初醒的“啊”一声,表情有些苦恼:“我总觉酒宴之前好似发生过什么事,约莫与此有关,但是想不起来了。”

左滴没所谓地耸耸肩:“想不起就算了呗,待你想起来再说。”

谢宁歌揉揉太阳穴:“大抵刚才饮酒有些多,脑子不清楚。”

左滴笑嘻嘻拽住她胳膊:“那就别费神了,你别说,我都神经紧张了,但凡走到哪儿哪儿就发生状况,难道我是灾星转世不成?”

“哪儿有这般说自己的!”谢宁歌没好气瞪她一眼。

“说真的呢,一开始我还以为又是冲着我来的,没想到竟是当了一回看客,你说徐妩脸上那疤,好了之后应该也很吓人吧?”

“看那深度,是会很吓人。”

“可不是嘛,真不知道她得罪了谁,竟然下手这么狠。宁儿姐姐,你们江南谢家也是名门大族,后宅里头也有这么多麻烦事吗?难怪你会跑出来,我要是你呀,也得往外跑……”

“唔,也有,不少……”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远处走去,铺着薄雪的地面上,蜿蜒出两行精致的脚印,渐渐消失在远方。

……

另一边早就回到院子里的左潋滟,不声不响地坐在卧房的床榻上,木偶似的。

卧房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也未点灯,房内有些黯淡,映衬着她的面庞阴暗模糊瞧不仔细。

春水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她有心想点灯,但主子不发话,她便动也不敢动。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良久,左潋滟幽幽道。

春水赶紧福身一礼,忙不迭退了出去。

左潋滟从衣摆底下抽出颤抖的双手——

已经很久了,自打从徐妩事发后,她的双手就克制不住地颤抖,即便此刻回到卧房内,仍在颤抖。

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

她腾地一声站起来,将床上的被褥尽数扫到地上,仍不解气,又冲到桌前,将茶盏物件叮叮当当全部砸了个稀烂,方萎靡地跌坐回椅上。

为什么?难道连老天都在帮左滴?

她观察过左滴的神情,很明显她对此事一无所知,或者干脆就以为根本没她的事。

原来,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因她而生的灾难照样会降临到别人头上!

这算什么?她是天之骄子自有眷顾,那自己呢?

自己究竟为什么而存在?

只为了衬托她的光环?为了给她磨练?自己……难道就是一颗垫脚石吗?

“呵、呵呵……”寂静昏暗的卧房内,左潋滟忽的发出一声轻笑,渐渐地,笑声变大,“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大到开始变得凄婉。

还能做什么?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若想好好的活下去,到底还能做什么?

她渐渐停住可怖的笑声,仔细端详两只轻微颤抖的手,若想保住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杀人了?

徐妩可是被毁了脸啊,她兴许会憎恨左滴,但是更憎恨的,应该还是自己吧。

“毕竟,我才是那个真正谋划之人啊……”左潋滟神色迷茫的喃喃自语。

……

“她是被眷顾之人,你呢?想不想也被眷顾?”

蓦地,空荡无人的房间里,在左潋滟耳畔突然传来悠悠的说话声。

左潋滟猛地一个激灵:“谁?是谁在说话?”她警惕地到处张望,色厉内荏道。

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从昏暗的角落中,一步步,缓缓走出来。

他的身体由虚幻变得凝实,好似凭空出现般,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轻笑。

……

第二一五章 天选与守护

……

瞧见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左潋滟不只是双手,就连身子也开始发抖。

她上牙碰下牙,哆嗦着问:“你、你究竟是人、还、还是鬼……”

少年虚无的面孔闪烁几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轻飘飘道:“能不能,有个更好的开场白?每次都听到这样的问话,真是无趣。”

左潋滟双眸越睁越大:“你、你是平山镇的牛少爷?”她已认出眼前这人。

牛轲廉微微一笑,嘴角上扬笑的邪气:“你还记得我?不错,精神力勉强算上等了。”

“什么精神力?”瞧见来人是牛轲廉,想到曾在包裹中莫名出现的药粉,左潋滟慢慢冷静下来。

此人虽不知来路,但定不是凡人,而观之从前行为,想来不会是左滴那边的。

“什么是精神力,说了你也不会懂。你几次三番想要陷害左滴,却始终未能如愿。之前我好歹为你加持过,最后仍是功败垂成。啧啧,还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牛轲廉自来熟地坐到椅上,挑眉不屑道。

左潋滟警惕看他:“阿斗?阿斗是谁?”

“……”

牛轲廉脸色略垮,随即耸耸肩,“别管阿斗是谁了,那不重要。左滴是天选之人,又有守护神,你斗不过她的。”

左潋滟先是脸色一僵,她不信神鬼之说,可眼前这人分明颠覆了她的认知。

什么天选,什么守护神,她统统听不懂,可是这位牛少爷既然这么说……

“你愿意成为我的守护神吗?”左潋滟完全抛弃适才的恐惧之心,紧紧拽住牛轲廉衣袖,一脸渴望地看着他。

牛轲廉僵住,他是不是表现的太过良善?以至于这个心思肮脏的人类竟敢触碰他?

左潋滟没等到牛轲廉的回话,只觉手里突然空落落的,低头一看,他竟慢慢变得透明直到——消失了?

“你……”她还没来得及得说话。

牛轲廉忽然再次出现凝实,还是同样的面孔,身上的衣裳却换成了另外一件?!

“警告你,不许再碰我,不然后果自负。”牛轲廉盯着左潋滟阴恻恻道。

左潋滟脸庞有些抽搐,他是嫌弃自己脏吗?

“还有,能让我成为守护神的人不是没有,但是,”牛轲廉继续道,他轻蔑瞥一眼左潋滟,“你可不够资格。”

左潋滟冷冷看着这个神出鬼没不知来路的牛少爷:“那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消遣我不成?”

牛轲廉不接他话,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左潋滟瞪大眼睛瞅着,眼睁睁看着一道白光闪过,他原本空着的掌心里赫然出现四根黑色的钉子!

牛轲廉将那四根黑钉放在桌上,头一次正眼看左潋滟:“这四根魂钉,对左滴有很大伤害,你只要将魂钉钉入她体内,余下之事,自然有我料理。事成之后,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左潋滟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将那四根黑钉拿在手中。

钉子很轻,非铁非金石,入手光滑冰凉,还有微微的酥麻感,好似这并非四根钉子而是活物一般。

“唔,魂钉是用生灵的魂魄炼制而成,你莫要拿久了,到时候钻到你的身体里我可救不了你。”牛轲廉凉凉道。

左潋滟手一哆嗦,赶紧将钉子放回桌上。

“我、我该如何做?既是拿久了都不成,又该怎么钉入左滴体内?”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牛轲廉,语气中非但没有惧怕,反而满是渴望与狂热。

牛轲廉微微诧异地看她一眼,人类不是最看重血脉亲情吗?这女孩明明与左滴有同胞血脉,为何会仇恨至斯,为了置左滴于死地,哪怕知道魂钉危险仍然愿意去做?

他晃晃头,将想法撇开,淡漠道:“寻个时机,让魂钉接触到她的肌肤,魂钉会自行入体。”

语毕,他似是不愿多待,身体开始变虚。

“等等,事成之后我要怎么找你?”左潋滟急切问。

“我自会寻你……”话音落下,牛轲廉消失不见。

左潋滟看着牛轲廉消失的位置愣愣出神,过了好阵子才猛地掐一把自己手臂,疼!不是幻觉!

她扭头死死盯着桌上四根黑漆漆的魂钉,小心翼翼取了根帕子,将魂钉包裹起放在贴身的胸口处,方才舒了口气。

左滴,我终于有法子对付你了,你等着,待徐妩这件事了结,我们就来个了断吧!

左潋滟收起目光中的得色,在床榻下的箱笼里翻找半天,在最底下隐藏的夹层里,掏出个褐色的油纸包。

左潋滟攥住油纸包,脸色时而犹豫时而阴毒,最后渐渐变得坚定:

妩姐姐,对不住了……

她收起油纸包,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春水,将屋子收拾了,明日我们去徐府探望妩姐姐……”

……

次日,徐府内。

自打老爷夫人和小姐从英武侯府归来,整个徐府内压抑到叫人喘不上来气。

下人路过大小姐院子时,时常见到被罚跪或是挨打的丫鬟,听说是说错话做错事激怒了大小姐。

可稍微消息灵通点的,都知晓是自家小姐破了相,瞧不得模样周正的丫鬟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这不,徐夫人无奈之下,将她院里的丫鬟全部换成嬷嬷,就这,仍有几个年岁不大的嬷嬷吃了排头。

“咣!”又一碗药汤被扔了出来,碗碎药洒。

“我不吃!我说了不吃!既然治不好我的脸,吃了有什么用!出去,统统滚出去!”

房内传来徐妩歇斯底里的怒骂。

听到徐妩的骂声,门外的左潋滟停住脚。

领路的丫鬟尴尬地偷瞄她一眼,甚是无力的解释道:“大小姐心里不痛快,说不得会冲撞了您,要不然七小姐改日再来?”

左潋滟心中冷笑,我倒是想改日来,可若不想法子堵住你家小姐的嘴,我怕是再也没机会来了!

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仍旧一派温婉:“无妨,潋滟知晓妩姐姐心中忧虑,这时候若是有人陪着说说话兴许能好些。”

丫鬟感激地朝她笑笑:“七小姐心慈,那就有劳七小姐多劝劝我家小姐,您多担待些罢。”

左潋滟微微点头。

那丫鬟疾走两步冲着房内轻声道:“大小姐,左家七小姐来看望您了。”

房内的怒骂声忽然停住,半晌,徐妩的声音方才幽幽响起:“叫她进来。”

丫鬟冲左潋滟福身一礼,打开房门。

左潋滟静静心,摸摸袖口处藏的一个油纸包,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她面上表情从微笑迅速切换成哀伤、心疼与内疚来回交替:

“妩姐姐,潋滟来看你了……”

……

第二一六章 徐妩的疑惑

……

徐妩脸上缠着白色的纱布,不止是伤口处,眼睛往下半张脸都裹了起来,只留下嘴巴和鼻孔位置用来通气。

她仅露在外的明眸如今满是阴狠,正死死盯着左潋滟,宛如一条毒蛇欲择人而噬。

饶是左潋滟本身就不是什么好鸟,都被她骇住久久发不出声。

“潋滟妹妹瞧见我这副模样,可是心中偷笑?”徐妩冷声道,往常的樱桃小口此时毫无血色,吐出的话更是愤懑至极。

左潋滟缓缓神,小心翼翼避免直接看她,坐到徐妩身侧不远处凄婉道:“瞧见姐姐这模样,潋滟心都被揉碎了。这伤不该在姐姐脸上,该是潋滟受着才对,姐姐若恨潋滟,就将潋滟的脸也划烂可好?”

她这番自以为关怀的作态,让徐妩心中怒意更加炽烈。

自打昨日受伤,不管是爹娘还是府中下人,都像躲避怪物般,小心翼翼都不敢跟自己正视。

殊不知,对面貌受损的人来而言,这样的“避嫌”更容易激怒他们。

徐妩眼中恨意加深,冲着左潋滟恶狠狠道:“你来作甚?还嫌害我不够?”

左潋滟作势擦擦眼角泪水:“妩姐姐,潋滟只是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你会出现在那?”

徐妩顿了顿,良久才咬牙道:“席间我喝了杯酒,便头晕睡了过去,待醒来后便已经如此。不是我不想说什么,而是的确什么都不记得。”

左潋滟眼中寒光一闪,焦急道:“那酒是为左滴准备的,为何却到了你手里,定是她发现其中端倪,倒换酒盏故意要害你。”

徐妩闻言却并没勃然大怒,反而冷哼一声,冷冷盯住左潋滟:“酒是孙雁回跟侍女讨来的,左滴压根没靠近过,若非我抢下来酒盏,喝下那酒的人该是雁回才对。”

左潋滟心中咯噔一声,她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个插曲,心知往左滴身上泼脏水没那般容易,索性继续装可怜:

“姐姐这话,莫非以为是潋滟要加害姐姐不成?潋滟不过是片无根浮萍,妩姐姐,你已是潋滟世上唯一值得依靠之人……”

徐妩淡漠地看着梨花带雨的左潋滟,自从事件发生之后,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到底要恨谁。

左滴?她是事件的主要原因,却并非操纵者。

唐良人?他是害自己变成这样的直接凶手,却只是个受害者。

最后,只剩下左潋滟。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书兰的事件开始。

她说是左滴谋害的书兰,自己便信以为真,发誓要报复“狠毒”的左滴,之后又听她的安排设计欲夺左滴清白。

可左滴什么都没做,自己却被毁了容貌和整个后半生。

“潋滟妹妹说笑了,你无论心机还是谋略都让我望尘莫及,哪儿值得被你依靠。”半晌,徐妩讥讽道。

左潋滟止住哭声,慢慢抬头看着一脸冷酷的徐妩,面色凄楚:“妩姐姐难道真的不信我?”

她衣袖底下的手紧紧握了握那个油纸包,手心微微出汗,看来,徐妩已经起疑了……

徐妩怔了半晌,倏地轻笑一声:“如今我已落得这般田地,往后只盼能像个正常人般度日,潋滟妹妹无须自责,此事就此作罢,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左潋滟闻言,握住油纸包的手慢慢松开,虽然心中失望徐妩不再得用,却总归放下一半的心。

她双目含泪,语带真诚:“妩姐姐,潋滟自觉愧对于你,但凡以后有用得上潋滟的地方,潋滟定当万死不辞。”

徐妩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往外看去,似喃喃自语:“那真要谢谢潋滟妹妹了。”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不过是留了个心眼,竟然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

……

左潋滟出了徐府,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双目紧闭:

虽然徐妩话说的好听,可她心中明白,徐妩已经不会如从前般信任她、向着她,完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左潋滟摸摸胸口处折叠起来的帕子。

没关系,自己有了新的靠山,比任何“人”都可靠的靠山!

……

庚封唐府。

唐良人醒来后,得知之前发生的一切,又是羞恼又是愤恨,可当他知晓自己无意识下毁徐妩容貌后,所有的情绪皆化作一片颓然。

他与徐妩也算是自幼相识,只是交好并无半点儿女私情。

只因唐良人一直都知晓季楚禾爱慕徐妩,兄弟妻岂能欺?却怎样都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到这一步。

将自己关在房内一整夜后,他形容狼狈地找到唐鸿福,说愿意承担起责任,迎娶徐妩照顾她一生一世。

唐鸿福大腹便便,像个脑满肠肥的员外,事实上却是个心思缜密颇有城府之人。

得知此事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请出家法,将唐良人狠狠收拾了一顿,少说半个月下不了床,之后携带重礼去徐家下聘。

徐家原本对唐良人一肚子怨气,横竖女儿与他并未发生实质性关系,故而并未打算结下这门亲事。

可当唐鸿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上门,又得知唐良人领了家法卧床不起,这股怨气倒是消散不少。

最后徐敬文收下唐鸿福送来的礼,冷声冷气道收下的并非聘礼只不过是赔罪礼。

唐鸿福连连称是心里头却明白,这无疑已是松了口,找个台阶全下脸面罢。

徐妩破天荒的什么都没说,不知她是真的放下了季家的两个兄弟还是有别的盘算,只道全凭父母做主。

……

侯府内宅。

左滴知道此事后唏嘘不已。

前生的徐妩,在季楚禾迎娶左滴后还是嫁进侯府做了姨娘。这辈子不知是不是自己煽动翅膀的缘故,硬生生的将姻缘线绑在了不显眼的唐良人身上。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左滴特意派人打听了下唐良人。

此人有些古板守旧,但作风正派名声不错。只凭他中了虎狼之药,却连纾解都不会这点上可见一斑。

更何况,他明知徐妩面容被毁,却仍旧愿意承担起责任来,这一点左滴也是赞赏的。

要知道,他同徐妩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啊,单凭负责任这一项,唐良人不知强过季楚禾多少倍。

若徐妩真的安下心来嫁进唐府,倒也是一桩美事,别的不说,总归是正经的正室夫人,不会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

可是,究竟是谁跟她有那般深刻的仇怨?竟然想设计毁她清白?

左滴百思不得其解。

……

第二一七章 因果相缠绕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英武侯老夫人寿诞那日发生的事,哪怕再三叮嘱在场之人不许外传。终究还是长翅膀似的,不知不觉扩散到差不多人尽皆知的地步。

季家二子自然也对此有所耳闻。

二宝是个合格的探子,对左滴回禀时学的那叫一个有模有样。

“小姐您没看见,季大少爷当时就黑了脸色,直嚷嚷着要去将唐家少爷打一顿为徐小姐出气。他也不想想,唐家少爷分明也是遭人暗算……”

宝枝喋喋不休道。

宝芽捂着嘴笑:“可不是,奴婢本以为季二少爷会更生气,毕竟听说他想跟徐家结亲来着。谁知他听到消息后一声不吭,跟没事人似的,一看就是个冷情的。依奴婢说,徐小姐嫁不成他倒是件好事……”

左滴没打断两个丫鬟的谈兴,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古怪,季楚禾理想的妻子人选眼看就要嫁作他人妇,他竟不恼不怒?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开始出了岔子。

她站起身,伸个懒腰,慵懒道:“算算日子,咱们差不多该回了吧?”

正绣着帕子的秋菊,咬断最后一根绣线,利落道:“说是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临州,东西奴婢都拾掇的差不多,小姐看看可还有什么疏漏?”

左滴点点头,刚想说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喧哗声,皱眉问道:“发生何事,怎地如此吵闹?”

秋菊走到窗前往外瞅一眼,回过头来道:“还能有谁,潋滟小姐又来拜访了!奴婢也纳闷,她这几日来了不下十回,您回回拒她也不气恼,还一个劲儿地厚着脸皮往上贴,到底是为了甚?”

左滴冷笑,管她究竟所为何事,这个妹妹她是一眼都不想多看,才七岁大就已经浑身都是心眼儿,真不知长大后会变成怎样的妖孽。

她刚想叫秋菊出去将人打发了,忽听外头喧哗声变大。

这回不用别人看,左滴索性自己走出去。

到了院门处,她吃惊的发现原来访客又增加一位,这位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季二公子?”左滴疑惑道,“这可是内宅,您来此处作甚?”

左潋滟看到左滴,将眼中恨色掩住,柔声道:“姐姐这话说的,咱们毕竟住在侯府里,季二公子若真有要事来了内宅,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青天白日的,无须那般多礼数。”

左滴翻个白眼,不想搭理她,任由她自说自话。

季楚禾面上微笑如春风般和煦温柔,他轻声道:“谢七小姐出言解围,楚禾倒也无甚要紧事,只想着跟六小姐探讨学问,一时间疏忽了礼数,还望两位小姐莫怪。”

左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左潋滟:你想巴结人家,人家倒直接打你脸,活该!

左潋滟听他这般说,脸色忽青忽白,最后抿抿嘴低声道:“倒是潋滟叨扰了二位,潋滟先告辞,改日再来探望六姐姐。”

季楚禾仍是含笑看她,也不做挽留。

左潋滟袖子下的拳头攥到发青,控制着情绪福身一礼,转身离去。

见左潋滟这个讨厌鬼走了,左滴抬眼看季楚禾,凉凉道:“季二公子过誉,滴儿对做学问向来不感兴趣,二公子还是请回吧。”

对于这位前左滴的仇敌与爱人,如今的左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明白他处境可怜之后,倒也多少理解些他的行为。但是,理解不代表认同,在左滴心中,远远的避开才是王道。

季楚禾笑容微微顿住,对方不加掩饰的拒绝多少让他有些费解。

他还记得初次遇见时,这位六小姐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那绝对不是错觉。

“可是楚禾唐突了六小姐?缘何如此拒人千里之外?”季楚禾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得体亲近,温言相问。

左滴眉头一挑,他还来劲了?难道……

“季楚禾,你莫非对我有意不成?”左滴眼睛微眯,开门见山。

季楚禾没想到她竟如此直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好半晌才窘迫道:“窈窕淑女,君子……”

“别求不求的,季楚禾,你没戏。”左滴紧盯着季楚禾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语毕不理会他的反应,转身自顾自地往院内走去,将人晾在门口。

季楚禾呆愣当场,没想到她会如此说,表情变幻不定。

眼见左滴已走出一段距离,他蓦地鬼使神差问道:“六小姐如此干脆地拒绝楚禾,可是因为楚禾庶子的身份?”

左滴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地幽幽说道:

“究竟是旁人瞧低了你,还是你自己作贱了自己?世间万物都逃不脱一个情字,季楚禾,当你摒弃情感之后,即便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那时的你,究竟还是不是你。你可曾想过?”

季楚禾眼神幽暗,默默看着左滴玲珑的背影,见她轻轻抬起一只手,背对自己挥了挥,随后抬腿继续走,再没回头,最终消失在眼前。

那一瞬间,他精神不由一阵恍惚,好似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硬生生被人剥夺了去,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唯一能记住的,只有那个挥手的背影,竟是说不出的潇洒好看。

秋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主子,她能察觉出主子是极为厌恶此人的,却为何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左滴举目远望,叹息似的:“秋菊,你说,人活在世究竟有没有轮回?所谓的因果真就是天定的吗?”

秋菊摇摇头:“小姐的话太深奥,奴婢不懂。可倘若真有轮回,奴婢希望还能遇到您,还能继续做您的丫鬟。”

还能遇到吗?还能遇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左滴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

她仍清晰记得前生季楚禾撇下一纸休书时的决绝与厌恶,也记得徐妩因仇恨而变扭曲的面孔。

前左滴造下的因,酿成之后惨死的果。

徐妩踩碎幻珠造下的因,结出离钧倒转时光后如今的果。

这一世,徐妩仍被毁了容,却可以嫁给唐良人做正妻。而季楚禾,自己适才那番话,他能听进去多少?还是干脆嗤之以鼻?左滴不得而知。

她看着院中萧瑟的冬景,轻轻哈气,看着扬起的白雾幽幽地想:

该回临州了,快要……过年了。

……

这是个单章 给读者的话

其实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说句俗掉牙的话,哪怕只有一个读者,我也会努力坚持把这本书写下去。

(事实上这是假的,因为如果真的只有一个读者在看,这本书早就太监了……)

emmm,跑题了。

这是我写的第一个长长长篇,之前写过最长的,大概就是应试作文。

初时豪情万丈,自视甚高。拿起键盘之后才发现各种吃力各种不足,在码字的过程中学会夹起尾巴。

我觉得,这已经算是种进步和收获。

emmm,又跑题了。

之所以开这个单章,是为了跟那些不喜欢评论和留本章说的读者说说话。

我想说,每一个投推荐票、月票和打赏的读者。

不管是友情的还是野生的,我都铭记于心,因为有你们,才会有这本八成几率会完本的。

(为什么不说十成,因为我是个不轻易承诺的人,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到做不到的是棒槌)

单机游戏玩的真的很寂寞,所以我珍惜每个看文的人,是你们让我进化成局域网作战,我不贪心,已经满足了。

其实我有建打赏月票的感谢楼,也置顶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网页上才能看到。手机app的评论区里看不到……

所以,开这个单章的目的,就只想表达这个意思,我不是不懂感恩的人,谢谢你们的打赏,不管多少,我都很感谢。谢谢你们的打赏和投出的珍贵月票,我敲感动的。

是不是说了很多废话?忍忍,快完了。

可能直到本书完结都不会再有下一个单章,所以原谅我啰嗦一回。

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我没办法一一感谢,因为实在太多。

朋友、书单主、其他作者、还有品质高尚的正版读者……

我是个幼苗,很稚嫩,我会努力汲取力量,试图成长成一棵树,也许茁壮也许很孱弱。

到那时,我会尽我所能的,答谢你们每一个。

第二一八章 恩怨两相清

……

由左欣然出面,正式地向英武侯老夫人辞别之后,左府一行人踏上回临州的旅程。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再三考虑,左滴最终决定前往徐府拜访一次徐妩。

她起先想过大抵会受到冷遇,或者直接被赶出来也说不定。毕竟之前徐妩对她并不友善。

没想到丫鬟只进去通报一声,便被请了进去。

徐妩没有再包裹住整个头部,而是只在面颊处贴一块纱布,面色和精神都比从前好了些。

不知是真的想开还是经历过事了,左滴觉得她身上的骄纵之气比之前少了许多。

“书兰的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徐妩见到左滴后没有任何的客套,直接张口便问。

左滴先是愣住,随后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对左潋滟更觉厌恶。

“不是。”左滴摇头,将自己知道的始末一五一十告诉给徐妩。

徐妩听到后,半晌没动作,左滴还以为她不信,没成想她轻笑道:“真是终日打雁,竟被雁啄瞎了眼。”

左滴疑惑看她。

“早在长平时我便结识了左潋滟,她道家中姐姐苛刻,容不下她,想置她于死地。我那时还为她想法子出对策,没想到,我以为的小绵羊,内里竟是一头恶狼。”

徐妩转头看向左滴,语气中头一次带了诚恳:“我自那时便厌了你,难免先入为主,所以左潋滟说的话,即便有些地方不合理,我却毫不犹豫的信了。”

左滴点点头,表示理解,心中却突然浮现一个念头:前生的左潋滟是否也是很早便结识徐妩?

“后来你抢我风头,于是我便更厌恶你了。”徐妩仿佛也不期待她回应,自说自话:“我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你是第一个我比不过的人,左滴,你是否好奇,究竟是谁将我害成这副模样?”

“是谁?”左滴心中隐有猜测。

徐妩目不转睛盯着左滴,波澜不惊道:“事件的目标原本是你,而幕后之人则是左潋滟……和我自己。”

左滴瞳孔微缩,果然如此。目标,原来是自己吗?

徐妩收回目光:“我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导致最终变成这样。左潋滟来看过我,说是你从中作梗。可她太小看我了,我的确比不过你,却也不是那些愚笨无知的妇人,随意便能哄骗教唆。”

左滴斟酌道:“你可想过要揭发她?徐大人与徐夫人如此宠爱你,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徐妩轻笑,目光中却带着说不出讥讽:“揭发她?揭发她之后再将我也咬出来?我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难得唐良人愿意负起责任,像他那般迂腐守旧之人,若知晓此事我也有份,你猜他会如何待我?”

左滴默然不语,她的确没有徐妩想的深远。

“左滴,作为曾经陷害你的补偿,我将这件事的始末告诉了你。莫要小瞧左潋滟,她年纪虽小,却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可怕。至于永康哥哥与楚禾哥哥,恭喜你,我不会再跟你抢夺了。”

听到这,左滴终于忍不住道:“不管是季永康还是季楚禾,我同他二人没有半点干系。徐妩,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样的想法,侯府这座庙太小,容不下我这尊大佛!”

徐妩僵住,狐疑地看她:“侯府容你不下?你、你难道打算进宫不成?”

进宫?她想什么呢?左滴忍不住想笑,却倏地停住。

这一瞬间,她脑中出现的想法竟然是皇宫同样容她不下?!

可是为什么?皇宫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连皇宫都容不下的话,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为何会有这种念头?

她脑海中浮现出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隐约只见那人银白长发,俊美无铸,笑容却痞里痞气……

左滴飞快甩甩头,感觉脑子有些混沌。

她从衣袖中掏出个白色瓷瓶,放在徐妩面前:“我同你本就没什么仇怨,既然你受伤多多少少与我有些干系,我无能为力倒也罢了,既然有能力,什么都不做良心的确难安。”

“这是什么?”徐妩疑惑问。

“瓶子里的药水可以治愈你的伤,你的脸会恢复如初不会留下疤痕。脸好之后,你愿意继续与季家二子纠缠也好,愿意如约嫁给唐家公子也罢,自此之后,你我恩怨两清,再不相欠。”

左滴轻声道,语毕站起身来。

恩怨两清,再不相欠……

徐妩看着面前瓷瓶,低喃着这句话,不知为何,胸口仿佛有块巨石被挪开,郁气一扫而空。

她将瓷瓶攥在手里,想抬头问左滴,却发现她早已离开。

徐妩怔怔望向左滴离开的方向,明明心中并无悲伤,却不知为何,脸颊流下两行清泪,将白色的纱布打湿……

……

坐在回临州的马车上,左滴一反常态的陷入沉思中。

祝心怎么卖萌都没能引起她注意,连谢宁歌都忍不住想要再探她脉搏。

左滴的心神还沉浸在适才徐妩问话时,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身影。

前世加上今生,她并非真正的十岁孩童,而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

前世忙于生存,从未想过男女之情,计划着待自己毕业后,找个稳定工作,之后再跟一个看的顺眼又合得来的人结婚生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今生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忙着挣命、忙着四处救火,更没时间考虑感情这件事。

墨琛对她有好感,她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初遇时,墨琛不过六岁孩童,即便到了如今,他仍不过才十三岁。

虽然左滴也会垂涎墨琛的美色,内里却一直将他看作个孩子而非男人。

故而墨琛离京那夜,她不是没察觉到气氛的旖旎,却潜意识里选择了回避。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想到离钧?左滴满头的雾水。

好吧,她承认,离钧也很好看,可是自己又不是花痴,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她只见过离钧一次,而且那次的他是个二米多高的虚影,之后更是附身在鸟身上,这样,也会心动吗?

况且离钧甚至根本不是个人类,他是神!

神这种生命体,会有人类的情感吗?

祝心与谢宁歌两人,皆是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瞅着左滴

她时而捂着脸傻笑,时而眉头紧锁,最后更像个疯子似的将自己头发挠成鸟巢,发出各种奇怪的叹气声、嘀咕声、发泄似的喊叫声……

“谢姐姐,我姐姐是不是生病了?”怯生生的祝心。

“唔,看上去病的不轻。”一本正经的谢宁歌。

……

第二一九章 暗恋与美女

……

牛轲廉坐在车辕上,眯着眼睛揣着手,怎么看都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

他看着后头的几辆马车,心里犯嘀咕:

左潋滟到底能不能成?魂钉已经给她好些日子了,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能用上。

要不是他实在找不到机会靠近左滴,又不想惊动谢宁歌,怎么会需要用到她?

牛轲廉边寻思边低头看了看脚上的布靴,丑是丑了点,倒是真暖和。

再看看套在胳膊上的手护,同样的款式同样的蹩脚外形,他不自觉笑眯了眼。

行至半路,马车缓缓停下,马匹需要歇息一阵子,谢宁歌抛下魂不守舍的左滴,领着祝心下车透透气。

她一眼就看到揣着手站在另一辆车边儿的贾牛。

“阿牛!”她眉头微皱,出声唤道。

“嗳”牛轲廉听到声音,轻快转过身来,屁颠屁颠跑到跟前乐呵呵道:“师傅,您找小的何事?”

“你又不是下人,待会儿坐进车厢里去,外头太冷。”谢宁歌一板一眼道。

牛轲廉笑开了花:“好嘞,还是师傅知道心疼人。”

他正想转身离开,余光瞥见车厢里的左滴,笑容微微顿住,小声道谢宁歌:“师傅,借一步说话。”

谢宁歌疑惑,但还是放开手中祝心交给李嬷嬷,跟他走到一旁:“何事?”

牛轲廉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师傅,您医术这般高明,为何非要跟着左六小姐?不若咱们一同游历天下,不但能增长见识还有更多机会练习医术。”

谢宁歌静静看他:“我已走遍大半个天下,只有跟着她,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此事莫要再提。”

说完话后,谢宁歌回到祝心那边,飘然静立,听着祝心的童言童语,时不时眉眼微弯,看上去十分开心的模样。

牛轲廉看着远处娴静出尘的谢宁歌,收敛面上笑容,低声自语:“若她死了呢?你会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很快被风吹的支离破碎,无人听见。

……

回到临州后,左滴被二宝摁在车上,秋菊麻利地替她重新整装梳发后,才将失魂落魄的主子放下车去。

左章恒满心欢喜终于等回来宝贝女儿,没想到左潋滟倒是一脸激动,左滴却像个木偶似的,眼神毫无焦距地越过自己和杨氏,直直往曲径园走去。

他热情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的双手还停在半空中,宝贝女儿已然擦肩而过……

“她这是怎地了?”杨氏担心地问丈夫。

左章恒收回手,尴尬地摸摸长须,迟疑道:“兴许是水土不服?”

都来了这么些日子,现在才水土不服?杨氏白左章恒一眼。

左滴晃晃悠悠回到自己院儿里,恍惚看到院中翠竹才醒过神来,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

她脑中忆起适才笑容僵住的双亲,惨叫一声,火烧火燎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心头微漾:

从前没有察觉心思的时候倒也无妨,现在突然开了窍,想到离钧的部分神魂仍在幻珠之中,而幻珠在自己丹田内。

不知为何,俏脸发烫,心头鹿撞,这难道就是暗恋的滋味吗?

离钧,红果儿,你现在在哪儿,过的可还好?

你……有想我吗?

……

翰国境内有座山,高耸入云,乃世间所有僧侣心目中的圣地,此山名七情。

七情山虽在翰国境内,却并不是翰帝能支配管辖的,只因山上那间名为空涅的寺庙。

空涅寺,除却德高望重的高僧,却是寻常僧侣无法企及之地,更逞论普通人。

关于七情山,有个美丽的传说。

从前的七情山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座荒山,可这座荒山却有山灵。

山灵是个貌美的姑娘,她自产生灵智便向往人间的美好,偷偷改变形态踏入凡尘。

山灵在人间结识一位风度翩翩的侠客,疯狂爱上了他。可那位侠客早有爱妻,拒绝了山灵。

山灵伤心绝望之下看破红尘,重回荒山,创立空涅寺,将荒山命名为七情,意为断绝七情,皈依佛门。

但山灵的心中根本无法割舍那位侠客,她在爱与恨的双重折磨下,渐渐变得越来越虚弱,最后失去信仰化作灵气重归天地。

她存在时曾在人间收留一些孤苦无依的孩童,那些孩童感念她的恩德,自愿剃度,将空涅寺继承下来,日渐壮大成如今的僧侣圣地。

此时的七情山上,暴风狂卷,白雪遍地,滴水结冰。

“阿嚏!”有个白衣少年瑟瑟站在冰天雪地里,一边抱着肩膀打哆嗦,一边喷嚏不断。

他身旁还有一位着红裳的少女,少女竟赤足立于雪地上,丝毫不见冷。

她散着长发未做装饰,却仍旧美的惊心动魄,一双眼睛仿佛能直视人心,勾人魂魄。

少女展颜轻笑,笑容美极:“滋味如何?没体验过吧?”

少年甩甩头发,抖落覆盖全身的积雪,可积雪落尽之后,他的长发仍旧是白色的!只不过并非灰白,而是光芒闪耀的银白色。

他抬起头,五官俊美若雕刻,黑瞳明亮似有星辰闪烁,明明冻的脸色发白,唇瓣却仍旧鲜艳若滴,自然上扬的唇角为他俊美无铸的面庞增添一丝不羁风流。

“日他先人个板板!夙羽,你就是这般保管本王神体的?半点神力都没存下,连御寒都不行!”

少年丝毫不顾及形象,擤了擤鼻涕,骂骂咧咧道。

名叫夙羽的少女笑若银铃,她眯着眼睛俏皮道:“难得看到离钧神王这般狼狈的模样,真该叫你的族人来瞧瞧,他们的王也有这么一天!”

这、这少年,竟然是离钧?!

不再是鸟身或是一团神魄,而是化作人身的离钧?!

离钧气呼呼冲夙羽道:“横竖你神力仍在,还穿着斗篷干吗?脱下来给本王。”

夙羽面带打趣之色,却自然而然将身上斗篷解下,踮起脚尖披到离钧身上。

“你可欠我好大个人情,以后要还的。”她的打趣里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宠溺。

离钧将斗篷裹在身上,顿时感觉舒适多了,他笑的贱兮兮:“真要本王还?肉偿可行?”

夙羽美丽的面庞浮上一丝粉红,更显娇艳,她嗔怪瞪离钧一眼:“真是白遭一回罪,都多少年了半点记性也不长。”

离钧冲她扮个鬼脸,逗得夙羽咯咯直笑,方挺直身躯,意气风发道:“既然神体取回,本王也该回去找那个小丫头了。不知本王离开这么久,那货有没有偷偷哭鼻子。”

夙羽倏地止住笑,表情僵住,仿佛被冰冻住般……

……

第二二零章 眼熟的罪名

……

临州左府曲径园。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宝枝一边念一边将这首诗誊写下来。

宝芽眨着大眼睛,美眸中满是倾慕与崇拜:“小姐,您的才华比大老爷还厉害。”

秋菊抿嘴笑。

祝心拿着左滴用竹叶编的两只蝈蝈,趴在书房的贵妃榻上玩过家家,李嬷嬷笑容满面地看顾着他。

左滴脸皮练得愈发厚,大言不惭地接受丫鬟对自己的赞美:“哪里哪里,偶尔兴起罢。”

再过几日便是元旦,初听到时左滴还纳闷,后来才知原来这时候过年不叫春节,而是称作元旦。

能留在临州跟祖父一起过年自然是好的,可是想到独自留在京中的长姐左淳,以及漂泊在异国的兄长左渐,左滴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宝枝誊写完,满意地打量一番,笑吟吟道:“小姐还有没有诗了?多作几首出来,等到元旦时给府里头全都挂上,再叫她们眼皮子浅,说小姐不通文墨。”

左滴翻个白眼,这丫头当作诗是什么,萝卜白菜吗?地里拔出来就成?要不是当年背过古诗三百首,就算憋半年都够呛能憋出一首来。

“去去去,别添乱子,意思意思就成了。”左滴赶苍蝇似地连连挥挥。

几人正有说有笑,忽有下人来报。

“难道又是左潋滟?”左滴头也没抬。

自打徐妩那件事后,两人虽不至于直接撕破脸,但左滴扪心自问,已经够不给她脸的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三不五时想要来拜访,说是要重修旧好,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左滴嗤之以鼻:拉倒吧,就没跟你好过,还修什么修。

秋菊出去看了看,半晌才回了屋,脸色有些不好看:“小姐,来传话的是二门守门小厮。奴婢从前就跟他通过气,说要是府中有什么重要事情记得来通报一声。”

“哦?”左滴抬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秋菊摇摇头:“他也不清楚个中原委,只道有官差上门,凶神恶煞的,说二老爷犯了法,要将人带走。”

左滴眉头紧皱:“都要过年了怎地还不叫人消停?况且爹爹还在府里,来拿人的是杜大人还是谁?”

秋菊只道不知,那小厮不过是偷偷瞧见,图秋菊的赏钱便赶紧过来通风报信。

左滴站起身,叹气道:“去庚封之前我跟爹爹提过二伯父的事,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麻烦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走,咱们跟过去瞧瞧,二伯父到底作了什么孽。”

左滴终究是闺中女儿,知道这里对女子管束颇为死板,便只带秋菊一人,悄悄去了前院。

到达前院后,饶是左滴已有心理准备,仍被眼前阵仗吓了一跳。

那小厮果然没撒谎,这些官差可不是凶神恶煞怎地。

为首的并非杜宏伯杜大人,而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身上着紫色官服。

左章恒站在那胖子对面,面色不愉。

左滴念头微动,心中暗忖:紫色官服,那可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戴。

她冲秋菊使了个眼色,两人躲到围墙拐角后头,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

那胖子宽额窄眼,膀大腰圆,冲左章恒不甚恭敬的堪堪一礼,不客气道:

“下官乃川实郡按察使曾元,奉皇命掌川实郡内司法与监察。现得人举报,犯人左承业,贩卖私盐以谋巨利,故下官前来拿人。左太傅应比下官更明白,这贩卖私盐是多大的罪,想来不会包庇自家人,妨碍下官办案吧?”

左滴听到这话,瞳孔微缩,狠狠吃了一惊。

贩卖私盐?这、这不是前生被人罗列给父亲的罪名吗?

她费了多大劲才将父亲从朝堂的漩涡中拽出来,康帝对父亲的态度也大为改观,怎地还是闹出贩卖私盐这档子事?而且犯案的还是二伯父?

左章恒却并未吃惊,好似早有所察,只面色分外难看。

他冷哼一声:“曾大人办案,老夫自不该干涉。可办案讲究的是证据,曾大人只说是有人举报,可贩卖私盐这么大的罪,不是随便谁张张嘴就能定下的。还请曾大人拿出物证,免得遭人诟病。”

曾元好似料到他会如此说,皮笑肉不笑:“这举报之人还真不是随便谁,此人可是左家的亲戚!不瞒左太傅,举报之人正是犯人左承业的大女婿,姜槐姜公子。”

左滴银牙暗咬,果然是那个杂碎,早知道他会搞出这事,当初就该摸黑将他灭了!

秋菊感受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杀意,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

“荒谬!”左章恒一甩袖子,怒喝:“他既是左家女婿,为何还要反咬自家人一口,曾大人连这都不怀疑?”

曾元眯起小眼睛,冷笑道:“姜槐好歹也是个秀才,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自然知道什么事能包庇,什么事不能包庇。他言道贩卖私盐乃损国利之行径,故而大义灭亲。”

左章恒闻言更怒:“一派胡言!姜槐此人不修德行,虐妻施暴。不过是派人警告了他几句,他竟怀恨在心反咬一口。这种人的鬼话岂能相信!你便是这样做的按察使?这样当的皇差?”

曾元眼神转冷,阴恻恻地小声道:“左太傅此言偏颇,下官如何做官那是下官之事,您既然要辞官就辞的干脆些。早些离开朝堂还能保住一世清名。”

他声音转大,高声道:“不管罪证是否属实,总得将人带回去盘问后才能弄明白。来人”

“喏!”

“将左承业给本官揪出来,带回衙门!”

左章恒身旁的程管事,见状眼中精光一闪,便欲上前。

左章恒强忍愤怒伸手将他拦住,恨声道:“不能跟他直接起冲突,那才是真的中了圈套。”

“可是老爷,若让他们将人带走,二老爷那般不济事,早晚屈打成招……”程管事焦急道。

左章恒脸色阴晴不定,这道理他如何不明白?可若让程管事出手阻拦官差拿人,这姓曾的准保会将他一并咬成共犯,届时想转圜都没了余地!

左滴看的怒火中烧,眼见那群官差四散开来准备搜府,她紧握的双拳火星四溅。

若是可以,她真想冲出去将这伙人都烧成灰!

就在这紧要当头,门外传来一声大喝:“曾大人且慢动手”

左章恒等人闻言齐齐往门口看去……

……

第二二一章 强加的罪名

……

门外,杜宏伯官帽略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边跑边喊:“且慢动手,当中定有什么误会!”

他后头同样领着一群官差,紧跟其后的正是当初来府中拿左二夫人的罗兵罗总捕头。

呼啦啦又进来一票人,两票人如今都挤进前院,饶是左府地大,仍旧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曾元沉着脸,看着来人喝道:“你又是何人?胆敢阻挠本官办案?”

杜宏伯不敢怠慢,恭敬行个拜礼,急忙解释:“下官乃临州县丞杜宏伯,见过曾大人。”

曾元脸上横肉抖了抖,乐不可支:“哈哈哈哈,本官莫不是听错了?你一个区区九品县丞,竟敢叫本官住手?杜宏伯,你头上这顶帽子是不是不想带了?”

杜宏伯脸色涨的通红,忍气吞声道:“下官虽是九品,却是临州的父母官。曾大人公务繁忙,对临州的情况想必陌生得紧。那姜槐,是出了名的顽劣子,宠妾无度施暴发妻。左老太爷虽家财万贯,却都是正经行商得来,他仗义疏财乐善好施,临州过半数的百姓都受过他的恩惠……”

他还未说完,曾元小眼一竖,怒喝:“好一个受他恩惠,区区一介商贾,恩泽百姓所图为何?难道想造反不成?”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杜宏伯当即哑口无言,瞠目结舌。

“曾大人慎言!”

左章恒怒发冲冠,沉声道:“莫以为老夫不知,你顶头上司是谁老夫心知肚明。你如此放肆,真以为揣摩对了圣心?日后莫要后悔莫及才好!”

曾元神色连变数变,少顷,强横态度略有收敛:“好,太傅就是太傅,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过”

他冲身边官差使个眼色,“去将姜槐带过来。”

官差奉命退下去。

曾元冷冷看着左章恒:“左太傅既然要物证,下官就给你物证。真以为下官是个是非不明随意听信的草包不成?哼!”

姜槐还未带过来,外院的争执终于惊动了内院。

左老太爷与老夫人,各被搀扶着急匆匆走出,左二夫人也领着丫鬟赶来,独独不见二老爷左承业。

“父亲,您身子刚好些,就莫要出来了。”左章恒见状急忙迎上去。

左老太爷脸色阴沉,不怒自威。

他甩开角生的手,避开左章恒,巍然立于院中央,慢慢挺直身子:“究竟怎么回事?我左家向来遵纪守法,怎地就引过来这一院子的官差?”

曾元冷哼一声:“左老太爷好大的威风,是不是遵纪守法可不是您说了算。你的二儿子贩卖私盐被人告发,这可是砍头的大罪。您还是顾好自己,别被连累了才是。”

左章恒闻言大感头疼,头疼的对象不是父亲,而是继母亲。

左承业向来是她的心头肉掌中宝,听到砍头两个字,不得将房子掀了?

果不其然,曾元话音刚落,老太爷还未来得及发话,左老夫人“嗷”一嗓子就嚎开了:“哪个杀千刀的诬告老身儿子,他向来安分守法,老实本分,我家家财万贯,何须做那贩卖私盐的营生?”

左二夫人见她撒泼,旁人不方便去劝。只得硬着头皮快步走到跟前,扶住老夫人低声宽慰:“母亲莫急,这不是还有大哥在吗?老爷定会无事的。”

“对、对,还有国安。”

左老夫人如梦初醒,急忙冲着左章恒吆喝:“那可是你弟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莫说他没有贩卖私盐,便是真就卖了,有个一品大官的哥哥,谁还真敢砍他的头不成?”

一旁偷听的左滴气地那是一佛出世二佛涅盘。

这个继祖母真是个拎不清的,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上赶着给曾元送把柄吗?

曾元闻言,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却并未说话。

左老夫人不知其中利害,老太爷却是清楚明白。

他这一辈子,前半生张扬闹腾活的洒脱,临老却比谁都过的仔细谨慎,从他拒绝家中子弟进京可见一斑。

老爷子唯一的盼头,就是大儿子能做个天下人人称颂的好官。将来他死后到了地底下,也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列祖列宗,他生了一个光耀门楣的好儿子!

听到左老夫人荒谬的言语,左老太爷勃然大怒,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反手重重一耳光扇在左老夫人的脸上:

“闭嘴!无知妇人!你要害死我们全家不成?老夫怎就瞎了眼,娶了你这短视的恶妇!”

左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先是愣住,随后索性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开始哭嚎:“老不死的,老身替你辛苦持家,你亲儿子回来了就翻脸无情。你打,你打死老身算了……”

“父亲,这……”

左章恒想上前劝解,却被左老太爷一个眼神瞪回来。

“让她嚎!从前她苛责你偏心老二,老夫都没说什么,那是知道你不计较这些。可这回她却要连累整个左家,若你无事便好,若真因老二的事连累到你,老夫便是休了她又如何?”

听到“休”字,左老夫人哭声立时顿住。

夫妻几十载,她比谁都了解左老太爷的脾性,他可不是爱说气话之人。

左老妇人立刻停止哭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重重地将扶着她的左二夫人往旁边一推,嘴里骂骂咧咧:“就因为你这个扫把星,从前老二多乖巧,自打娶了你才变成这样。连自己夫君都看管不住,废物……”

左二夫人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心中委屈与怨恨,一言不发默默站到一旁。

曾元一直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场闹剧。

没过多久,官差赶回来,还领着一脸得色的姜槐。姜槐一改从前的落魄,换了崭新衣衫鞋帽,看着倒也人模狗样。

他先是得意洋洋斜睨一眼左家众人,随后毕恭毕敬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弯着腰递给曾元:

“曾大人,这便是学生提过的物证。本想着审讯时候再拿出来,既然大人急用,学生便立刻给您送来。”

曾元接过那张纸,亮到左章恒眼前,阴恻恻道:“左太傅,您可瞧仔细了,这是左承业亲口承认贩卖私盐的认罪书。你可还要阻拦本官搜府?”

左滴运足目力看去,不看不打紧,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这他妈果然是一张认罪书!

只见那张纸上顶头三个明晃晃的大字认罪书。

(小人左承业,因贪恋财富罔顾法纪,鬼迷心窍同人合谋贩卖私盐,今特立此书为证。)

最底下,则是二伯父的署名……

……

第二二二章 解围与雏形

……

左滴简直想跳出去骂娘,哪有蠢货会自己写个贩卖私盐的认罪书?

姜槐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这张纸,但肯定不会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还有曾元,竟好意思管这叫物证,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就是要坑你吗?!

左章恒同样气地胡须乱颤,可他心知肚明,这张纸不过是个引子。

曾元已经摆明态度,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带走。毫无疑问,后头肯定还有别的手段等着。

杜宏伯则是急得面红耳赤,他有心相帮,却官微言轻,无奈之下只能团团转。

曾元收起认罪书,冷笑着拱拱手:“谢左太傅体谅。”冲旁边偏偏头,得意洋洋道:“给我搜”

左滴急地跳脚,左章恒一脸黯淡,左老太爷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而老夫人与左二夫人,早已傻了眼。

衙役刚要拔腿往里冲,门外再次响起一声冷喝:“谁敢搜!”

曾元脸上的得意之色僵住,随后勃然大怒眼看事情将成,却接二连三被人阻拦!

他头也不回地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敢管你爷爷的事,看老子不将你抄家灭族!”

语毕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左家众人一改先前焦急之色,皆呆若木鸡看向他身后,竟无一人理会他的怒气。

曾元心头咯噔一声,刚想回头,便听后方声音凌厉:

“抄家灭族?好大的口气!本宫就站在这,你灭一个给本宫瞧瞧!”

糟糕!曾元闻言心肝乱颤,两腿抖如筛糠。

这声音,这内容……他如何还能听不出背后之人的身份?

曾元不敢回头,结结巴巴道:“下、下官,拜、拜……”

没等他说完,院里的左章恒连同程管事撩起衣摆,屈膝跪下,恭敬行拜礼:“老臣(草民)拜见世宁公主!”

“嗡”

此言一出,院内众人登时哗然。

无需任何人提醒,不管是曾元的人还是杜宏伯的人,连带左家一家老小,哗啦啦一片,全部跪下。

“拜见世宁公主”

“噗通!”

曾元两腿一软,跪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

世宁公主竟然离宫来到临州?为何他半点消息都没得到?而适才还口出狂言要将她抄家灭族?

曾元不敢再想,感觉脖子上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躲在暗处的左滴,看到萧贞已然傻眼,来不及感慨她出现及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

难道这厮又是私跑出宫?

待她看见萧贞身后跟着的蔡嬷嬷与李巧时,方松口气。有李巧跟着,想来是得到了康帝允许,不然可比二伯父的事情大条多了!

萧贞身着明黄金秀碧霞罗,层叠及地千水裙,上绣五彩金凤。

她粉黛未施,眉宇间高傲冷凝,杏眼含威,优雅且高贵地缓步走进院子。

伸手虚托向众人:“起吧。”

曾元眼睁睁看着世宁公主从他身旁走过,连个正眼都没有,满头冷汗地解释:“下、下官口不择言,冒犯了公主,下官有罪。求公主恕罪。”

待院内众人起身,萧贞方不冷不热哼道:“这位大人并非冒犯本宫,你冒犯的乃是整个皇族。本宫自会向父皇禀明此事。就是不知大人多大的来头,竟敢张口闭口抄家灭族。”

曾元吓得魂不守舍,二话不说对着自己的胖脸“啪啪”连扇五六个耳光,下手极重,脸颊瞬间肿起。

“下官出言无状,不过是些气话,求公主饶下官一条狗命!”

萧贞不置可否,撇开他对左章恒微笑道:“长平一别,太傅可还安好?”

左章恒站起身来摇头苦笑:“劳烦公主记挂,公主甫到临州,便遇到这种事情,老臣甚是惭愧。”

萧贞笑笑,温言道:“太傅乃大康顶梁柱,可要好生爱惜自己才是。只要有您在,大康定能百世不倒基业稳固。”

左章恒惶恐拱手:“公主谬赞,老臣愧不敢当。”

左滴看着长袖善舞的萧贞,眉宇间褪去从前青涩,越来越有上位者的心思与圆滑。心中不由百感交集,说不出究竟是喜是悲。

曾元停止“自残”,听着萧贞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萧贞又转身道杜宏伯:“这位想必就是临州的父母官,杜大人吧?”

杜宏伯没想到堂堂公主竟然知晓自己,受宠若惊道:“下官正是杜宏伯。”

萧贞笑容温和:“本宫初到临州,本该先知会一声杜大人,但此番出行一切从简,沿途并未惊动各级府衙,还望杜大人见谅。”

杜宏伯激动得满面红光:“应该的,应该的,公主殿下的安危要紧,自该封锁消息。”

萧贞最后看向被角生搀扶起的左老太爷,上前两步亲切道:“老先生才德兼备深明大义,本宫该亲自向您道谢。”

左老太爷满脸惊愕,连道不敢。

萧贞轻叹一声,诚恳道:“若非老先生才德兼备,如何教养出太傅这般当世大儒?若非您当初深明大义,又岂会有太傅对父皇的全心辅佐?严格说起来,您也当有从龙之功才是。”

左老太爷适才的愤懑一扫而空,老脸笑成菊花,嘴巴咧到耳朵根:“公主过奖,这都是草民该做的、该做的!”

一一寒暄完之后,萧贞收敛笑意,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曾元:

“曾大人,本宫初来乍到便听到你口出狂言,你可否告诉本宫,带着这么多官差聚集此处,究竟所为何事?”

曾元将此前萧贞的做派一一看在眼中,哪儿能不明白这是要力保左家的意思。

他深知这次人是带不走了,只盼着别把自己折在里头才好。

曾元强忍脸上疼痛,努力攒个笑脸出来:“下官接到密报,左家二爷贩卖私盐,故来问问清楚。都怪下官粗心大意,事前没好好打听明白,这才叨扰了太傅府上。现在看来必定是诬告、诬告,哈、哈哈。”

萧贞淡淡瞥他一眼:“本宫不是那小气量之人,既然是误会,那曾大人还留在这里作甚?”

曾元闻言大喜,总算这位祖宗没揪着不放,他赶紧起身,点头哈腰道:“下官这就告退、这就告退。”

语毕急匆匆地拔腿便走。

姜槐从萧贞出现开始就一直躲在人群里,看到曾元要走赶紧偷偷跟上。

“慢着!”出言的却是左章恒。

曾元僵住,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他。

左章恒冲萧贞拱手道:“启禀公主,这诬告之人乃是左家的女婿,因左家不肯继续给他钱财便心生恶念。老臣斗胆,求公主做个见证,左家要同姜家和离!”

……

第二二三章 闺蜜的闺蜜

……

姜槐闻言脸色煞白,之前左二夫人不是没找过他,他狮子大开口,想和离可以,必须拿钱来换,故而一直拖着没离成。

本以为这回可以扳倒左家,到时候自己挂着左家女婿的名头,又帮了曾元这么大的忙,怎么着也能分一杯羹。

现在被左章恒当场戳破,又有世宁公主做见证,别提分一杯羹了,能不能保命都难说。

萧贞黛眉微皱:“哦?还有这等事?”

她冷冷看着人群中鬼鬼祟祟的姜槐,“按说这是家务事,本宫不该插手。但本宫与左家二小姐是手帕交,勉强也够身份说上句话。姜槐”

姜槐战战兢兢转过身来,噗通一声跪下,眼泪鼻涕齐流:“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小的也是听人教唆,才干下这等错事。求您……呃”

“铮”剑光闪过,带起一道血花儿。

他惊恐地睁大双眼,双手死死捂住脖颈喷涌的鲜血,呼哧半天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曾元一脸鄙夷地将滴血长剑插入剑鞘,随后换上笑脸:“这个畜生蒙骗下官,差点让下官铸成大错。现在又想欺瞒公主罪无可恕。公主念下官忠心一片,还望原谅下官冒犯。”

众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呆住,眼看姜槐出气越来越少,很快倒在地上气息全无,脸上表情定格在惊恐与不甘。

左滴担心地看着萧贞,以为她会勃然大怒。

没想到她连看都没看地上的姜槐,淡漠道:“将人抬走,本宫见不得血。”

曾元连连称是,招来两个官差将姜槐的尸体抬下去。

杜宏伯极有眼色,看世宁公主似乎打算暂留左府,便也领人告辞。

乌压压的两群官差很快如潮水般退出去,院中宽敞许多。

待人都走净,萧贞转向门口,静静站立片刻,忽地双肩一垮,身子猛烈抖动起来。

左章恒愣住,迟疑道:“公主殿下……您?”

“王八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是陆兴邦那个杂碎在撑腰?反了你了,当着我的面都敢杀人灭口,真当我是软柿子吗?你等着,等我回去的!等我回去,不管是陆兴邦还是陆妖妃,全给你一锅端了你信不信!”

萧贞暴跳如雷,两手插在腰上指着空荡荡的大门破口大骂,都不带喘气的。

左家众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蔡嬷嬷与李巧:……

暗处的左滴噗嗤一声,捂着嘴巴笑地前仰后合,萧贞还是那个萧贞,她没变!

……

左府曲径园。

萧贞哆哆嗦嗦地抱着手炉,裹着一条厚实毛毯,围在炭炉边儿上瑟瑟发抖。

左滴看的心疼又好笑:“既然知道冷,适才穿那么凉快作甚?”

萧贞白她一眼:“你不懂,那是一种气势!我要是裹成粽子进来,哪儿有这么好的效果。”

“是是,你现在了不得啦,会的东西也多啦。”左滴打趣道,“话说,没两日就是元旦了,圣上怎会将你放出来?还派了李巧沿路护送?”

萧贞脸上表情难看,恨恨道:“还不是陆兴邦那个老匹夫!”

左滴挑眉,她知道此人,是陆贤妃的父亲,低调国丈。

“我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竟以为陆妖妃是善类。父皇不过命人整修东宫,有些人就坐不住了。”萧贞咬牙。

左滴撇嘴,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在后宫安稳生下两个孩子还能爬到四妃之位的,怎么可能是善类。

她忽地想到一事,变了脸色:“皇后娘娘正怀着身子,你就这样跑出来,那她怎么办?”

萧贞摆摆手:“无妨,我临走前将事情都安排妥当,母后定会安安稳稳生产。若非被逼无奈,我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离宫。”

她的表情有些黯然,“东宫还在整修,上门拜访陆兴邦的官员就已不知凡几。父皇这招引蛇出洞,若是用得好,可以为大康挖掉不少毒瘤,若没用好,说不得就会被反咬一口。”

左滴亦默然,她就算本事再大,也没办法跑去朝堂上呼风唤雨。

萧贞暖和过来,松开毯子拍拍两颊故作轻松道:“故而父皇让我暂离宫中避避风头,不知哪个王八蛋走漏风声,让陆兴邦和他的党羽盯上了我。我来临州,一来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二来,父皇也想探探你爹的口风,看他几时能返京。往常不觉得,如今少了他在朝堂,父皇才知举步维艰。”

左滴叹气,轻拍她的肩膀:“你放心,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站在你这边。”

萧贞抿嘴笑笑,眼中却带着丝丝茫然,她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十岁女孩啊……

左滴看她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心疼,萧贞瞧见,扑哧一笑:“为何只离开月余,你变得跟母后似的,瞧的我后背发毛。”

左滴白她一眼,也笑了。

哪怕成长的再迅速,你依旧不忘初心。萧贞,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哎,快跟我说说,你这趟回临州,可曾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萧贞一改适才沉重,兴致勃勃道。

左滴抿嘴一笑:“好玩的事儿有,倒霉的事也不少。不止如此,我还结识了一位很有趣的好友,我想你俩大概也会成为好友。她叫谢宁歌,是江南谢家女儿……”

……

左滴幻想中的一见如故,果然只是幻想。

谢宁歌与萧贞的初次会面,不说剑拔弩张,至少也是个惨不忍睹。

“你就是谢宁歌?”萧贞眯着眼,本能地从对面女子身上感受到威胁。

谢宁歌一脸茫然,不知这个虎视眈眈的少女是何人,为何浑身散发着强烈敌意。

左滴扶额,她只说到谢宁歌是继她之后,难得结交上的一位闺中好友,萧贞就炸毛了,炸的猝不及防……

“我跟左滴打六岁起就肝胆相照互为挚友,如今已有四年的交情,你与她何时认识的?”萧贞像只斗兽,逼问谢宁歌。

谢宁歌微微皱眉,迟疑道:“结识倒是有段日子,结为好友也有半月余,不知姑娘是……”

萧贞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气鼓鼓质问左滴:“我跟你认识四年,你俩才认识半个月。左滴,到底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把话说清楚!”

左滴声音弱弱:“自然是你。”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萧贞这货的占有欲如此强大?!

听闻此言,萧贞的战斗模式解除,得意洋洋道谢宁歌:“听见了吧,我才是她的挚友,最挚的友!”

谢宁歌目瞪口呆,看向左滴:“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左滴捂脸,不忍看谢宁歌的表情,心虚道:“咱们大康的……长公主……”

……

第二二四章 真国士无双

……

另一头,左章恒领着李巧去到仰止斋。

李巧一路走来,看到东跨院里碧绿欲滴的翠竹不由啧啧称奇。

天寒地冻的,没想到这临州的左府里,竟还有这么一大片鲜活的竹子,真叫人大开眼界。

到得书房,李巧先给左章恒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方恭敬行礼:“清静见过伯父,伯父最近可好?”

左章恒施施然受了他的礼,挥挥手叫一旁的程管事退下去:“清静有心了,老夫自是大好,可你怎地会护送公主来临州?可是朝中又起波澜?”

李巧坐到他对面,面带苦色:“伯父心中自有沟壑,您想必早就知晓,陛下先立德王,后整修东宫会带来多大的风浪。”

左章恒抚须叹息:“陛下正值壮年,想大展拳脚励精图治之心可见一斑。这些年来,大康愈发平稳富饶,想必他心里又动了心思啊。”

李巧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可有些话左章恒说得,他却说不得,于是只能苦笑不语。

“要攘外必先安内,陛下这些年忙于处理政务,对后宫的关注难免少了些。如今皇后娘娘有孕,世宁公主又……”

说到此处,左章恒眼神一闪,看向李巧:“清静贤侄,你一路护送公主,观公主为人如何?”

李巧微愕,随后毫不犹豫道:“公主金枝玉叶,岂容清静置喙。”

左章恒微微一笑,知晓他做人谨慎:“虽然滴儿没有明说,老夫却不是睁眼瞎,世宁公主有心争储,老夫岂能不知?”

李巧面色微赧,这么多年暗卫做下来,谨慎与警惕早已烙印在他骨血中,适才的场面话却是自然反应。

他拱拱手:“伯父清风霁月,倒叫清静自惭形愧。”

见左章恒并无怪罪之意,沉吟道:“清静初时只觉公主天真烂漫,却是有些不着调。初闻此事颇为惊异。此番公主离宫,陛下命清静沿路护送,接触下来倒叫清静刮目相看。”

“哦?”左章恒笑意渐深:“如何个刮目相看法?”

“世宁公主知进退明是非,实乃大智若愚之典范。于小事见微知著,于大事杀伐果决,最难能可贵的,她虽年幼又是女儿身,却比男儿都大度豁达,若为帝王,当为明君。”李巧言之凿凿。

左章恒抚须,点头称赞:“清静所言不假,说句逾矩的话,公主殿下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一直都为她的女儿身份引以为憾,只是她向来生性散漫随心所欲,也不知怎地突然动了这心思。”

李巧轻叹:“可即便如此,自古女子地位低下,她纵身为当朝长公主,若真要走到那一步,实在路阻且艰。清静本不想卷入这些事端,可左二……不,左六小姐似乎十分看好她,故而……”

“滴儿?怎地此事还与滴儿有关?”左章恒皱眉打断。

自己这个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大事小事哪哪儿都有她?!

李巧愕然,难道这事左太傅竟然不知?

左章恒烦躁地挥挥手:“罢了,横竖这个女儿老夫是管教不了了。”

李巧讪笑,不知自己算不算无意中卖了左滴一把,转移话题道:“清静此番一是保护世宁公主周全,二是传陛下口谕给伯父。”

听闻有陛下口谕,左章恒面色一肃,站起身来抖抖衣袖,恭敬将腰深深弯下:“老臣恭迎陛下口谕。”

李巧起身上前将他托扶:“陛下说了,只是闲谈之话,伯父无须如此。”

左章恒板着脸:“礼不可废,还请李大人传下口谕。”

李巧听见李大人都出来了,只得作罢,站直身子清清喉咙,肃然道:

“传,陛下口谕:太傅之老父若身体无恙,着即刻返京。若不幸归天,朕虽感太傅之痛,但请夺情。太傅乃国之重器,朝堂镇石,朕之刚愎自用,心中既惭且疚。望左师原谅学生之过错,回来,帮帮学生。”

左章恒起初只是听着,到心中既惭且疚之时身体已不由自主微微颤抖,直到最后那学生与左师的称呼,和从李巧口中转述出来的“帮帮学生”四个字,他猛地抬头,虎目含泪,颤声道:

“老臣何德何能,竟让陛下如此相待?老臣领谕,即刻返京!陛下以国士待臣,臣必国士报之!”

李巧亦是眼眶微热,很久之前尚是暗卫的他,早知晓圣上对左家起了忌惮之心。他亦是一路眼看这被无数人传为佳话的师徒二人,从亲密无间到渐生隔阂。

本以为左家最后免不了覆灭下场,谁料左章恒率先敞开心扉甘愿归隐,一举打破圣上心结。

直到现在,君臣找回曾经的师徒情分,重归于好。百姓不会失去这位顶顶好官,朝堂不会继续那般乌烟瘴气迎回这位主心骨。

左滴不会知道,萧贞不会知道,康帝与左章恒更不会知道,今日这一幕,对李巧产生了多大影响。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信念坚定,清楚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要成为左章恒这样的官这样的百姓之福音、朝堂之基石、帝王之臂膀!

领完陛下口谕,左章恒顾不得再与李巧寒暄,他匆匆唤过下人,命整理行囊,即刻启程。

李巧呆若木鸡,半晌才回神,急忙劝道:“伯父何须急在一时?没两日便是元旦,不若陪家人过了元旦再上路也不迟,想来陛下亦不会怪罪多耽误这几日。”

左章恒严肃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既然陛下下达口谕,那定是事态紧急。元旦每年都能过,父亲必会支持老夫的决定。”

李巧无话可说,可他刚将公主送到临州来,左章恒反倒领着家人走了,这算怎么个事?

又听左章恒继续道:“老夫决议自行回京。世宁公主此时离京,想必一时半刻不便回去,老夫家眷便留在临州陪伴公主。待长平稍定,再劳烦清静将她们送回京中吧。”

李巧见左章恒主意已定,多说亦是无益。见他既然将事情都想到安排好,便应下称是。

下人出去传话给杨氏等人,左章恒与李巧就朝中目前形式又说了阵子话。

自左章恒离京后,陆兴邦再不是从前的低调国丈,大开中门迎到访官员,小小的陆宅,来往的官员数量竟堪比小半个朝廷!

更有甚者,已有官员上奏妄图试探陛下口风,奏请立德王为储君,虽被驳回却已是个不小的信号。

左章恒时而皱眉时而低吟,心中飞快做着盘算。

……

第二二五章 另类除夕夜

……

左滴知晓此事后,真真悲喜交加。

悲的是,她费那么大的劲,就是为了让父亲远离朝堂纷争,避免前生“梦到”的惨祸。可康帝的口谕一来,非但没能远离,反倒比从前更加紧密,岂能不悲?

喜的是,她老早看出父亲根本没有全然释怀,他虽赞同自己意见,也对教书育人表现出极大热情。可左滴明白,不管康帝如何忌惮,在父亲心中仍旧对这位从前的学生、如今的帝王无比牵挂与放心不下。

而那片朝堂,是他真正实现人生价值的地方。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为父亲高兴。

左章恒说的一点都没错,左老太爷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兴高采烈地要连夜送他返京。口中直呼天恩浩荡,自该万死以报之。

好在左章恒头脑清醒,最后定下第二日启程。

只是并非如他所说般自行上路,杨氏在谢宁歌的调理下,身子好了不止一点半点,说什么都要一道跟着。

左章恒无法,只得应下。

左滴忧心父亲回京后独木难支,陆兴邦却搜刮了不少党羽,势力庞大。

萧贞偷偷告诉她,如今的尚书右仆射孙民安与鸿胪寺卿温为用关系莫逆,加上温家与左家的姻亲关系,孙大人断不会袖手旁观。

左滴方才心中略安。

萧贞暗暗偷笑,自从认识左滴以来,她根本就不像个孩子,什么事都比自己厉害,唯独在政事上无比白痴。也不想想看,左章恒做了这么多年太傅,岂能没有亲信?

终于感觉赢过左滴一回的萧贞,趾高气昂骄傲得像只小孔雀,倒叫左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她又犯了病。

……

送走父母亲后只过两日,便是前世的新年今生的元旦。

本来兴致勃勃定要看看古代春节如何热闹的左滴,想到父母亲要在路上度过大年夜,长姐长兄皆是孤零零在外过年,而离钧……尚且不知鸟在何方,便有些无精打采意兴阑珊。

至于躲出去避风头的二老爷左承业,在元旦前一日偷偷摸摸回到府中。

他本想着拿点盘缠去外地避一阵子,却被左老太爷当场逮个正着。

这次不论老太太如何撒泼闹腾,二老爷当着全家人的面,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家法,这下倒好,哪儿都不用去了。

左测仍是顶着个黑眼圈哈欠连天的模样,左远却是冷冷看着,这个少年经历过前番事件后,变得成熟许多。

左滴冷眼旁观,听到二伯父交代是旁人设套引他赌钱,欠下不少银子。沈姨娘事件时,他因为还不上钱被人抓走了,当时被迫签下一纸借条,谁料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认罪书。

挨过家法后,左老太爷交代让左远搬到主院,自己亲自教养。

不提左二夫人黯淡的脸色与左老太太如何破涕为笑,左滴低头看着脚边祝心,格外思念父母亲与兄姐。

因为发生这许多事,临州左家的除夕夜过的无比冷清,只一起吃了顿年夜饭便作罢。

没有从前在长平时的守夜,没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好在院里多了个欢脱的萧贞,加上半路捡来的谢宁歌,再有个漂亮可爱的祝心蹦蹦跳跳,倒也化解左滴不少愁绪。

萧贞拒绝杜宏伯为她安排的驿馆,坚持要住在左府里头,还点明要住左滴的院子。

而所有知晓萧贞身份的人,都被下了禁口令,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没人敢多嘴。

毕竟都是年轻人,萧贞又是个心大的,抛开之前醋意,很快就跟谢宁歌熟络起来。

谢宁歌初得知她是长公主时,有些不适应,后来见她至情至性,倒也打从心眼儿里喜欢上这个欢脱热情的公主殿下。

三个小姐妹外带玲珑剔透小祝心,四人索性将所有下人驱散,在曲径园里重新摆桌酒菜,一起守夜。

谢宁歌爱饮酒,萧贞狂放不羁,左滴索性也抛开顾虑,将丫鬟嬷嬷都屏退后与她二人开怀畅饮,就连祝心都喝的小脸儿透红,只有左滴可见他周身绿芒,衬着他的红脸蛋,显得格外的……喜庆。

酒过不知多少巡,谢宁歌面纱早已掉落,萧贞变成红苹果,就连左滴都开始眼神涣散。

桌上酒盏早被弃用,横七竖八搁着好些空酒瓶,地上亦是。

“我……我早晚要,找到他……再找五年……也使得……”

谢宁歌清冷的仙子面化成一汪春水,嘴里嘟嘟囔囔,青葱手指不停在祝心的脑门上点啊点。

祝心眯着眼睛呵呵傻笑,脑袋被她点的前后晃悠。

“砰!”

一只穿着貂皮短靴的玉足猛地踩到案几上,震地正支在桌上的谢宁歌都跟着颤了颤。

萧贞一手举着半空的酒壶,脚踩在桌上摇摇晃晃回她:

“不、不就是找个人,我一声令下……定能给你把人……找出来!待我、我日后登基为帝,你……就是我的上、上官婉儿……”

她嬉皮笑脸地顶着张小红脸,一把勾住谢宁歌的肩膀,酒壶自她手中落下,刚巧跌落祝心怀中。

祝心被从天而降的酒壶砸醒,眨巴眨巴眼,迷迷糊糊地将酒壶歪倒闻了闻,咯咯笑着伸出小舌头舔起了酒壶,一脸的满足。

左滴对这耍酒疯的三人状若未觉,困得眼皮都快要粘到一起。

她坐在桌边双臂环住膝盖,看上去哪还有平日里半分神采飞扬,此时的她,才像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离钧……你在哪儿?你才走了半年,怎么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好多年……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左滴喃喃自语,越念叨越觉心里酸楚,不知怎地就想哭。

她抽抽鼻子,努力把酒意催出的眼泪憋回去,酸意刚过,忽然一团黑影对着她当头罩下

“离钧是谁?你、你竟还有事瞒……瞒我!”

左滴下意识飞快缩腿后退,却见萧贞恶狠狠的正往地上倒,又赶紧将腿伸出来,接住这只撒泼的醉猫。

待将迷迷瞪瞪的萧贞接住后,她的酒意散去大半,此时才发现眼前这三人都喝成了什么德行,立时哭笑不得。

她把满嘴胡话的萧贞推到谢宁歌身上,任她二人抱作一团,再把偷酒喝的祝心也塞进去后,伸手轻轻擦去脸上挂着的泪珠,深吸一口气:

离钧,不管你在哪儿,我都在这里。

我活的好好的,身边的家人朋友也都好好的,我会继续好好活下去,等你……归来。

……

第二二六章 上元夜拜佛

……

不同于曲径园的酒酣意足,墨香阁中无比安静,没有半点年夜气氛。

左潋滟面无表情地端坐书房中,面前摆放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布包。

她的眼神并无焦距,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水小心翼翼将爆火花儿的烛芯剪短些,烛光变得平稳悠长,不再忽明忽暗。

她见主子不动也不作声,只看着个帕子叠成的布包发呆,便下意识伸出手去

还未碰到布包,便听到一声冷喝:“你干什么!”

春水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奴、奴婢见您看的出神,想往您跟前移一移,烛光太暗怕您伤了眼睛。”

左潋滟收敛怒气,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以后别做多余的事,出去。”

春水福身一礼,悄悄退下。

左潋滟伸手抚摸布包,温柔地好似在抚摸情人,来来回回好几遍。

蓦地,她将手握拳,狠狠砸在书案上,烛光立刻剧烈摇晃起来。

“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冲张桌子撒气,人类都像你这般没用么?”

书房阴暗处,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左潋滟瞳孔微缩,很快恢复正常:“原来是您。”

她将布包握在手中叹息道,“不是潋滟没用,实是左滴太过警惕。不管拜访多少次,始终无法得见,好容易等到家宴时,偏又距离甚远,潋滟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阴暗处慢慢显现出一个少年,嘴边噙着不屑的笑:“哦?距离再远总归可以走过去。依我看,不是没有下手的机会,只是没寻到下手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机会吧?”

左潋滟微怔,随后勉强笑道:“您说笑了,潋滟只想将您交代的事办的更稳妥些,免得误了您的大事。”

牛轲廉斜睨这个狡猾的人类,皮笑肉不笑:“收起你那些小聪明,我可不是愚昧的人类,会被你这副恶毒皮相欺瞒。我同左滴并无私仇,抓走她只是兑现承诺罢,你才是那个恨她入骨之人。”

原来只是抓走不是杀死吗?左潋滟心头涌上一股失望。

她掩住心思,诚恳道:“是潋滟不懂事,您莫要计较。您放心,潋滟定会寻到机会将这件事办好。只是这魂钉,可是钉入后便立即生效?”

牛轲廉愣住,半晌哈哈大笑,边笑边击掌:

“有意思,真有意思。我突然好奇你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明明怕我怕的要死,还千方百计套话想让自己更稳妥些,你才几岁大?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类。”

左潋滟知晓在这“人”跟前,如何装样子都是白费功夫。她也不辩驳,索性低头不语。

牛轲廉揩揩眼角笑出的泪花儿:“若钉的是普通人,立时见效。可你比较走运,左滴可不是普通人,若对象是她,少说也得半个多时辰,足够你有多远跑多远的。”

左潋滟心头一松,恭恭敬敬道:“您请放心,潋滟必定不负所托。”

“莫要让我等待太久……”牛轲廉说话间身子渐渐透明,很快消失不见。

左潋滟的脸色忽明忽暗,她小心翼翼将布包塞入怀中,吹熄了蜡烛。

……

崇武二十三年,就在左滴跟小姐妹的醉酒中,左章恒夫妇的昼夜兼行中悄无声息的到来。

杨氏随夫赶回长平,府中大小事务自然重回左二夫人手中。

自打左承业挨了家法只能乖乖呆在家后,她仿佛阳光不少。

不再整日吃斋念佛躲在幕后玩心眼儿使绊子,而是走到台面上亲力亲为,就连气色都比从前好了许多。

左老太爷自打苏醒后就得知儿子辞官之事,虽明白个中缘由却始终如鲠在喉。

如今左章恒被圣上亲口请回去,自己家里又住着一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整个人别提有多开心。脸上日日挂着笑,只恨此事需得保密不能炫耀,很是抓心挠肝。

左滴身边多了个萧贞,虽然时常被她闹得头痛,却不得不承认,她的存在很大缓解了家人离别的忧郁。

谢宁歌始终对找人这件事耿耿于怀,除却考校贾牛医术进展,余下时间仍旧神出鬼没,多半不在府内。

……

左府正院。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左滴毕竟有二十几年的“自由”生活经验,对古代的上元节虽有好奇却并无太大热情。

谢宁歌走南闯北“野”惯了,过与不过都无所谓。

至于萧贞……打从她会翻墙开始,就没少出去溜达,更是不放在心上。

不同于这三人的兴致缺缺,左妙语自打孙姨娘去世后便落落寡欢,直到这日方才提起兴趣,直嚷着夜里要去逛街赏月看花灯。

不只她,就连素来清心寡欲的左欣然同样一脸的跃跃欲试。

唯有与姜槐正经和离之后搬回西跨院的左淑,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她自从回府,除了给老太太请安,余下时间都将自己锁在院里大门不出。

左滴比较奇怪的是,向来爱凑热闹的左潋滟,非但没有一点雀跃,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更是各种避开与自己的四目交接,仿佛……有些害怕?

“行过礼就退下吧,老身不舒坦,不用跟前围着了。”左老太太看着跟前围着的这一堆孙女,摆摆手无力道。

她最近甚是不顺心,本想着老太爷终于愿意亲自教导远儿,便是想要传承家业了。

谁料左远是个执拗的性子,说什么都不肯接手家中物事,直言要做下一个大伯父考取功名报效朝廷。

这个傻孩子也不寻思寻思,左章恒跟他一般大的时候,早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论天资,他拍马都及不上!

左二夫人看到老太太脸上的疲色,不再像从前般小心讨好,而是不卑不亢道:“母亲既然身子不舒坦,早些歇着也好。晚上家宴的事,媳妇定会操持好,您就放宽心吧。”

听到二媳妇这般硬气说话,老太太顿觉更不舒坦。

可自己儿子着实不争气,这会儿还得指望这个媳妇精心伺候着。

越想越心焦,直觉流年不利,事事都不顺心。

“等等,”左二夫人正准备招呼小辈的退出去,忽听老太太开口道:

“最近家里头出了不少事,老身估摸着是不是太久没去上香惹恼了菩萨。老二媳妇,你张罗下,领着这群小的到东台寺去上柱香罢。”

左二夫人微怔,随后顺从道:“是,媳妇省得,这就着人安排。”

左滴心头一突:东台寺?莫非就是当初左潇走丢的那个寺庙?

……

第二二七章 上香与暗算

……

接到要去上香的指令,左家众小姐分别回院更衣换装。

左滴回到曲径园,看见萧贞与谢宁歌正在玩祝心。

前者是无聊,后者总觉对祝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亲近又有点抗拒,端的神奇。

左滴将要去上香之事告诉二人,萧贞听了倒是跃跃欲试,却被左滴勒令不许跟去。

她毕竟身份特殊,正月里上香的不知凡几,又不能带上一票兵士从旁护卫,仅凭李巧很难保她万无一失。

本以为对这种事不会感兴趣的谢宁歌,却破天荒言道要随行。

左滴愕然,这位姐姐怎么看都不像信奉鬼神的。

谢宁歌认真道,既然寻人的关键在左滴,那就得身前身后的跟好了,说不得就能遇到。

左滴悻悻然,不与她争辩,随她便是。

两人稍作收拾,便有下人来通禀马车已备好。

既然打算将萧贞单独留下,左滴便将二宝也留在家中照看她。

至于祝心……

左滴心想既然老夫人没发话,索性将他也留在家中,免得到时人多走散。

她叮嘱秋菊陪着祝心,横竖自己与谢宁歌同行,又有一帮家眷跟前跟后,干脆就不带丫鬟了。

……

东台寺,位于临州以东,临近母亲河。

东台寺初始不过是个小小寺庙,里面三五僧人。饥荒年间,有些人家实在养不起孩子,便将孩子送到庙里头剃度求活。一来二去的,倒也勉强撑起了架子。

左老太爷发迹之后曾路经东台寺,进去上香许愿,求菩萨保佑左家香火不灭青云直上。

后来左章恒一步登天当上太傅,他欣喜之余大手一挥,捐出大笔银子重修庙门。

小小的寺庙经过修缮,倒也有模有样起来。

后来不知怎的,渐渐有传言流出,称因东台寺的神佛灵验,左家才从泥腿子摇身变成朝廷新贵。

一时间,东台寺变得炙手可热,有些信徒哪怕相距遥遥都要奔波而来,只为上一柱香。

至于这流言究竟是如何传出的,无从可考,反正东台寺的香火愈发鼎盛,人流不绝。

……

当左家的四辆金装马车停在寺门口时,立时有守门僧人殷勤的迎上来。

“阿弥陀佛,小僧见过左家众善人。”

左滴与谢宁歌下了马车后,见到的正是笑容可掬的守门僧,正围着左二夫人说喜庆话。

左二夫人虽然不像从前那般神神叨叨,却仍是无比虔诚。

她双手合十,认真还礼:“信女左季氏,领家中女子前来上柱香,又要叨扰信德方丈了。”

左滴撇撇嘴,自己肚子里那尊才是真神,这些泥坯像实在提不起她的兴趣。

守门僧笑得眉不见眼:“善人太过客气,方丈算出今日您会到来,早在禅房恭候多时。这会儿大堂人多,不若善人先随小僧去后院禅房歇会儿,待人少些再去上香如何?”

左二夫人道谢,将一众女子带上,跟着那僧人往寺庙的后院行去。

左滴边走边四下打量,按照左淑的说法,她与左潇便是在此地遇到那美丽的女子,之后左潇便离奇失踪。

一路行来,旁的倒也没甚特别,只这东台寺的人流量着实不小。

她们已绕过正堂大门,却仍三不五时遇到四下走动的香客,临州这偏远的小镇,竟能供出一座如此香火鼎盛的寺庙,倒也稀奇。

走了约莫炷香功夫,几人抵达一座院落。

左滴前世今生加起来,今日是头一回进寺庙。她本以为所谓禅房应该是庙内的一个小房间,谁知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个两进的宅院。

守门僧院门口站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方丈正在禅房内等候。众位善人可自行前去,小僧便送到这罢。”

左二夫人同样双手合十,谢过那僧人后,自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

在左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拿到荷包的守门僧暗戳戳地掂掂重量,笑得更加真诚灿烂,口中佛号不断。

左二夫人辞别那僧人,迈步便往院里去。

左滴还震惊于这年头连和尚带个路都要收小费,一时间没看到脚底下的门槛,也跟着迈步往里走。

门槛一磕,她身子猛地一踉跄!

谢宁歌离她不远,刚要伸手去扶。

忽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双手,攥住左滴双手,将她倾斜的身子稳稳扶住。

左滴回过神来,正想道谢,侧头一看,扶她的却是左潋滟?!

左潋滟待她站定后,忙不迭地松手,下意识背到身后,神色怯怯道:“潋滟见六姐姐险些摔倒,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便……还望六姐姐莫怪潋滟多事。”

左滴挑眉,不解她为何要献这份殷勤,因为害怕自己摔倒?她真会那般好心?

她甩甩头,哪怕再厌恶此人,可她终归是帮了忙,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做的太过。

“七妹妹何错之有,谢了。”淡淡说完,便撇下她径自跟上前方人群。

一旁刚伸出手来还未收回的谢宁歌,黛眉紧颦,适才左滴没站稳时,她瞧得清清楚楚:

左潋滟分明距离左滴不近,却无比着急地飞扑而来,瞧她此刻两腿微颤嘴唇发青的模样,又像是十分惧怕什么似的,真真叫人奇怪。

前头众人继续往院里行走,没怎么在意这段小小的插曲,谢宁歌苦思无果只得此事暂且搁下。

左潋滟呆呆站在原地半晌,额头沁出冷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或许从前她还觉得牛轲廉此“人”可以利用一下,经此一事她再不敢有旁的念头。

老夫人叫人来寺里上香不过是临时起意,她刚回院里便看到牛轲廉已等候多时,他严重警告若是再把握不住这次机会,留她也无甚大用了。

左潋滟只要想到此“人”对自己身边所有事都了若指掌,便忍不住颤抖。

一直以来她都自负聪颖过人,可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一个道理,不论有多高的心智,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不够,远远不够,我目前的地位我所拥有的一切,根本无法跟他们相抗衡,还要……更多!

左潋滟回过神来赶紧融入到人群中,她用力揪着手中已然摊开的布帕,紧咬的双唇快要沁出血来。

一旁的春水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家主子,看她将手中帕子蹂躏一番后随手丢在地上。

那条帕子主子不是向来宝贵得紧?一直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怀中,为何此刻却说弃便弃了?

春水不敢多问,快步跟着面色难看的主子,一行人缓缓进了院子……

……

第二二八章 东台风波起

……

一间清静雅致的禅房,房内物件不多却做工精细。地上摆放两只蒲团,蒲团中间放一矮桌,桌上香炉中檀香袅袅。

房门正对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大字,上书“禅”。

大字前头正站着一个和尚,瞧着约莫中年,双眉半白长及耳廓,面方如田。他此刻面带愁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笃笃笃!”有人敲门。

和尚脸色一怔,赶紧快步过去顺着门缝往外瞧,待见到门口是适才那个守门僧,方赶忙将门打开:

“快,快进来,左夫人一行人可是果真来了?”

小僧快速闪身进来,将门重新关好后方道:“回方丈,弟子已将左夫人一行人领去后院。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来这个和尚就是左二夫人先前说起的方丈信德。

信德搓着手,愁眉苦脸道:“你问我,我问谁?七年了,本来以为那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还能再次看见那女人的印信。”

小僧撇撇嘴:“方丈,不过就是个女子,你这般怕她作甚?弟子瞧着左夫人人怪好的,每次都出手阔绰,适才不过领个路,就给了弟子五两银子。”

信德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小僧的光脑袋狠狠捶了一记:“那人也是你能多嘴的?不要命了是不是?当初我可实打实看见她就挥挥手,两个壮汉立时毙命,哪里是凡人能对抗的?”

小僧呲牙咧嘴地捂住脑门,后怕道:“果真这般厉害?那咱们就听话照做吧,得罪左家顶多少个金主,得罪那人可了不得。”

信德叹口气:“只能这么办了。七年前左家来上香丢了一个女儿,这回又得让他们丢一个。这事一定得瞒好了,不然咱俩只能继续跑路。可惜了,好容易混上个方丈才当了没几年……”

……

左二夫人领着左府的一串小姐们,七拐八绕进了一间禅房,看她轻车熟路的架势,想必不是头一回来。

进得禅房后,左滴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不知道祖父究竟给他们捐了多少香火银,看房内家具竟然都是上好实木打造,燃的香料也是顶好,若和尚都是这般待遇,未免也太好当了些。

禅房内空无一人,左二夫人招呼众小姐不得喧哗,需耐心等候。

左滴百无聊赖地站着,有一搭没一搭跟谢宁歌聊天,只这位姐姐通常问三句能回一两个字,聊的十分无趣。

半炷香工夫,没看到方丈,适才领路的小僧却出现在门口。

他毕恭毕敬道左二夫人:“善人久候,方丈正在打坐尚未结束,劳善人多等片刻可行?”

左二夫人回礼,温言道:“无妨,不该扰大师修行,信女等候便是。”

“善哉善哉。”小僧口念佛号,“多谢善人体谅,只贵府来人众多,方丈却是无法尽数接待,不若请小善人们挪步别的禅房可行?”

左二夫人微微皱眉:“这……”

“阿弥陀佛,善人放宽心,不过比邻而已,近在咫尺。”

“好吧,”左二夫人松开眉头,道左欣然:“横竖不是头一回来,你领着妹妹们到旁边禅房等候,谷儿和稻儿留下即可。”

左欣然轻声应下,领着众位妹妹跟随小僧出了禅房。

小僧领着众女拐个弯到另一间禅房门口。

众女刚要进去,小僧忽然开口道:“小善人们且慢,敝寺新修缮了几间居所,分别以梅兰竹菊松的特色进行布置装饰,不知小善人们可想前去观赏一番?”

听到小僧这话,左滴眼睛一亮——莫非是古代的主题房?那是该去看看!

其余几人亦是跃跃欲试,左欣然见到妹妹们皆很感兴趣的模样,不免有些为难:“母亲命我等在此候着,若将那几间居所分别走下来,怕是需要不少时辰……”

小僧心头一喜,就等她这句话:“一一观赏自然来不及,正好五位善人,不若每人挑一间喜欢的细观,耽搁不了多少时辰。”

左欣然仍在迟疑,左妙语迫不及待道:“这个法子好,看完之后再问问旁人看到的是什么模样,不就等于都逛了一遍么?我要去兰居,你们再选剩下的。”

“我……我去菊居好了。”左潋滟怯生生道。

左滴不消说,肯定选竹。

左欣然见大家都选定,叹气道:“那我去梅居,只说好了,看完之后速速回来此地不得四处乱走。”

小僧见她们都选好,不由催促默不作声的谢宁歌:“那这位小善人可是去松居?”

谢宁歌看都没看他,淡淡道:“不,去竹。”

小僧一怔,迟疑道:“这……不若各选一个……”

“左滴去哪儿我去哪儿。”谢宁歌扔下一句话,便不再多言。

“小善人不再考虑考虑……”

小僧尚在垂死挣扎,左妙语早已等不及:“她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早些看完兰居再去松居转一圈便是,莫要再耽搁了。”

小僧无法,只得暗道阿弥陀佛,方丈啊,我已经尽力了,实在是这位白衣女子太不配合。

众女有说有笑跟着小僧往外走,来到一个岔路口停住。小僧分别为几人指了方向,便告辞退走。

那三位分别领着丫鬟欣然前去,左滴与谢宁歌则一同走在前往竹居的林荫小路上。

“滴儿,从刚刚起,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谢宁歌见人都远走,突然开口道。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左滴一改适才的漫不经心,脸色有些凝重:“我还以为是我多心呢。”

“且不说这些禅房距离大堂那般远,那小僧与其说是让咱们四处闲逛,更像是故意将咱们分开。”谢宁歌眼神微寒。

左滴冷声道:“我也察觉了,况且进来前我就认真听过,整个宅院里头,除了咱们几人和适才那个小僧之外,竟然再没有任何人的呼吸声存在,更没有所谓的方丈,这实在太过古怪。”

谢宁歌皱眉:“你还能听到呼吸声?”

“呃,耳力比较好……”左滴囧。

谢宁歌不与她计较:“那你还听他的跟大家分散开?若他们想要害人,这样岂非很容易逐一击破?”

虽然心中隐约不安,左滴闻言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宁儿姐姐,你觉得她们这票人,就算不分散开,很难击破吗?”

没等谢宁歌发作,她赶紧补充道:“分开也好,若跟她们一处,我就算有法子也没法施展。就让我看看,这东台寺背后究竟供奉的哪尊大神!”

……

第二二九章 竹居突生变

……

谢宁歌一脸忧色:“这终究是在别人的地方,莫要大意。”

“宁儿姐姐安心,我并非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且顾好自己。”左滴宽慰道。

谢宁歌翻了个好看的白眼:“莫要小瞧我,你当我行走天下只凭借医术吗?倒是你,莫要连累我才好。”

“是是,宁儿姐姐厉害着呢,是滴儿杞人忧天……”

二人有说有笑,试图打破这有些凝重的气氛。

很快,两人便看到前方一座独院。

且不说幕后之人究竟想做些什么,至少这主题房是用心布置了。

只见那院内栽种一大片竹林,虽说比不得祝心院里的郁郁葱葱,倒也勉强算得上精神。

左滴抬腿欲进,谢宁歌忽然伸手拉住她,左滴能感觉到她手心微汗。

“我适才听过,里面并没有人,若宁儿姐姐觉得不妥,在这里等我如何?”左滴温言道,知她定不像表面那般镇定。

谢宁歌深呼吸一口气,坚定地摇头:“要进!若真有人起歹意,便是避过这回也会有下一回,我就是有点紧张,呼”

左滴不禁有些好笑,好似这是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到她惊慌的模样。

她不由分说攥起谢宁歌的手,朝她歪着脑袋微笑:“走,这样就不怕了!”

谢宁歌微怔,目光慢慢变柔和,不复之前慌乱,点了点头:“好。”

……

尚在禅房中的信德搓着手来回踱步,他时不时踮脚往窗外看,直到看见那小僧身影,方打开房门将人急忙拽进来,劈头就问:“办成了吗?”

小僧面色有些迟疑:“弟子也不知算不算成了……”

信德惊愕道:“什么叫不知?人究竟带去没啊?”

小僧点点头:“那位六小姐去了竹居,可、可是……”

“可是什么?哎呦你可急死我了!”信德急的跳脚。

小僧咽了口唾沫,弱弱道:“有位穿白衣裳的姑娘,跟她一道去的竹居。”

信德傻眼,还没来得及说话。

忽然,安静的禅房内凭空刮起圈旋风,紧跟着是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谁准你们将她也带去的?!”

“妈呀,鬼呀”

信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压根不敢抬头看,只捂住脑袋哇哇乱叫。

小僧亦是脸色铁青,上下牙打颤,他眼睁睁看着空气中仿佛漾出一圈波纹,紧跟着,一个少年从虚无渐渐变凝实。

少年浑身散发着寒意,眼神凛冽如冰窟,恶狠狠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羽当初为何会挑你们这两个废物?”

小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仙饶命!大仙饶了小的贱命!”

少年正是牛轲廉,他本将一切都安排地好好的。这里是羽当初停留过的地方,更与这寺中方丈有过交易。

左老夫人突发奇想叫府中小姐们来上香,他便灵机一动顺水推舟安排好这一切。

梅兰竹菊松五间居所,本是寺中僧人为赚那些富足香客的香火银特意建造,刚好可以用来分开她们一行。

其实在牛轲廉心中,主要是为了分开谢宁歌与左滴,至于旁的左家小姐,他压根儿不在意。

谁知这两个蠢货把旁人全都支开了,唯独谢宁歌仍旧与左滴在一起,他怎能不怒?!

牛轲廉看着磕头不停的小僧和捂着脑袋趴在地上的方丈,真想将两人直接捏死,蓦地,他心头一动

魂钉……发作了!

“你们两个,若不是看在羽的面子上,如此坏事早就死透了!滚,莫要让我再瞧见!”

牛轲廉冷喝,旋即身形渐隐,消失原地。

撅着屁股的信德方丈,感觉房间内渐渐回温,小心翼翼松开脑袋环顾,发现那人已不在房内。

他急忙拽起仍在磕头不停的小僧,气急败坏道:“别磕了,赶紧逃吧,七年前那个就不像个人,这回这个根本就不是人!给再多银子也得有命花呀,赶紧收拾细软离开这鬼地方!”

……

不提那厢两个冒牌僧人,却说左滴与谢宁歌手牵着手步入竹居。

虽然艺高人胆大,左滴仍是提起十二分警惕,可直到实打实地站在竹居中间,都没有任何异样发生。

竹居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房舍全部以竹搭建,想来是为夏日到来的香客所准备。

墙壁上挂翠竹图,一桌二蒲团,简洁雅致,配上竹屋独有的竹子清香,甚是有情调。

一直悬着心的谢宁歌,见到这般别致的房舍心头微松,显然这布局摆设甚合她的口味。

“滴儿,莫不是咱们想多了?”谢宁歌狐疑道。

左滴摇头表示不知:“既来之则安之,本以为这里是个陷阱,没想到还真有点出彩。”

放下一半心的谢宁歌,松开左滴的手,饶有兴致地观赏墙壁字画:“僧人都如此富裕吗?你瞧这字画,竟是真迹非仿品,虽不是什么名家所作,却也颇具才情。”

即便再好医术,谢宁歌毕竟是江南谢家嫡女,文采斐然,见到这么多精品字画一时间有些忘形。

她难得说这么多话,却没得到左滴任何回应,不由回头催促:“你是太傅嫡女,过来看看,可能入得你……你怎么了?”

回过头来的谢宁歌大吃一惊,只见适才还好端端的左滴,忽然双目紧闭浑身颤抖。

她的眉头紧紧锁起,好似十分痛苦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谢宁歌急忙上前要搭脉,可还未碰到左滴的衣角便被狠狠震开。

她还未开口询问,就见左滴吃力地咬牙道:“别……别碰、我。”

谢宁歌一脸急色:“你可是中了毒?为何我却没事?不碰你如何替你解毒!”

她又欲上前。

“不、不是毒……”

左滴身子摇晃得更加厉害,她勉力睁开双眼,谢宁歌立时大骇,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左滴双眸。

“你、你的眼睛!”

左滴无神的双眼不再是寻常的黑瞳,而是变成一红一蓝,瞧着好不吓人。

“宁儿、姐姐……跑,你快跑、这里有……古怪……”

“说什么胡话?!”

回过神的谢宁歌皱眉喝道:“我怎么可能把你自己丢在这,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帮你?”

“跑……快、跑……”

谢宁歌大急,眼见左滴身子摇摇欲坠,眉心一点漆黑,仿佛染上黑墨。

她刚要追问,忽然耳边传来幽幽长叹:“你该听她话,快跑离开这的。”

谢宁歌惊恐地睁大双眸,眼见原本只有她与左滴二人的房中,空气微荡。

一个少年渐渐显形,青衣布衫,冷峻面色中带着丝微不可察的惋惜。

……

第二三零章 渺小与伟大

……

“你……是谁?”

谢宁歌没有震惊很久,迅速回过神来。

虽然这一幕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但一旁摇摇欲坠的左滴让她莫名的生出勇气来

那个人,是她的朋友,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朋友,就算再惊恐,也要想法子护住!

牛轲廉察觉到魂钉发作后,便第一时间缩地成寸来到这间房中。

本打算立刻现身,但听闻左滴叫谢宁歌离开,他便按兵不动。

满心希望谢宁歌会乖乖听话离开这里,那他便不再有任何顾虑。

只可惜,他的这位小“师傅”完全没有离开的念头,而且竟然想去触碰魂钉入体的左滴?

他不能确定魂钉作用在半神命盘上,到底有多大的作用。也万万不能让谢宁歌碰到左滴,她凡胎**,根本经受不住。

无奈之下,只得立刻现身,横竖谢宁歌没见过自己的真实模样,想必不会联想到“贾牛”身上。

“别管我是谁,左滴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你识相的话就乖乖的不要乱动,免得被误伤。”

牛轲廉阴森森道,眼神冷漠如冰。

“我在这,你要带走她,需得过我这关。”谢宁歌咬唇,努力稳住颤抖不已的身子,鼓足勇气道。

牛轲廉冷哼:“你区区一个人类,便连我一指头都挨不住,空说大话!”

谢宁歌正欲反驳,忽听左滴吃力道:“你走……他没说错……你挡、挡不住……”

“听到了吗?你的朋友都让你莫要螳臂当车,还不赶紧滚?趁着我心情好,懒得杀人。”

牛轲廉边恶声恶气吓唬谢宁歌,边心中大急,早知她固执,怎知道竟会如此一根筋!

她难道看不出来面前的两人都不是普通人?一根指头就能叫她灰飞烟灭?

“我知道挡不住,”谢宁歌身子终于不再颤抖,她定定站到左滴身前,拦住牛轲廉,坚定道:“但挡得一刻是一刻,挡得一时是一时!”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牛轲廉脑门青筋暴起,他憋屈在左府这么些日子,就为了将左滴带走,这么个小小的任务都完不成,他颜面何存?

“我知道你敢,那你便杀了我,再将她带走吧。”

谢宁歌幽幽看着面前这“人”,目光中不再惊恐害怕,而是沉静如水。

牛轲廉彻底暴怒:“这本就跟你没关系,你何苦非要趟这趟浑水?”

谢宁歌定定看着牛轲廉,半晌才颤声道:“因为……你本就是我留在左府的,事既因我而起,我自责无旁贷。你说是不是,阿牛?”

“阿牛”两个字,宛如一道霹雳,霎时震地牛轲廉心神大乱。

他的怒气瞬间消失无踪,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苦涩地看着谢宁歌:“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果然是你,”谢宁歌双目微湿,声音有些干哑。

“我真希望是我闻错了看错了……你虽然变了容貌变了声音,可你的脚上,还穿着我送你的布靴。上面,有我熏的香……”

牛轲廉怔住,不过是衣摆下的一双鞋,他没舍得换掉,以为不打眼儿,谁知却……

他心中懊悔,可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你让开吧,我不想伤你,莫要逼我。”

谢宁歌拔高了声音:“我最后一次唤你阿牛。阿牛你告诉我,你拜我为师可是为了找个借口留在左府?”

“是。”牛轲廉声音微颤。

谢宁歌闻言轻笑,笑容讥讽凄凉:“你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对付滴儿,我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是。”

牛轲廉说不清此时感受,他掌控七情六欲,可如今只觉心头苦涩蔓延,任他如何静心也压不下去。

谢宁歌眼中闪烁泪光,咽下喉头苦涩,坚定地看着牛轲廉:“你要带走滴儿,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只要我还活着,你无论如何都带不走她!”

牛轲廉神力流转,顷刻间压住心头的酸涩,表情重归冷漠:“我不是那个傻乎乎的贾牛,谢宁歌,我是神。你大概不明白,对神来说,人类是多渺小的存在。”

他边说着话,边直直伸出手,团团气流在他摊开的掌心环绕,渐渐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旋。

牛轲廉面无表情地从气旋中抽出一把流光溢彩的光剑,剑身白光缭绕根本瞧不出材质,只觉寒气扑面,想必锋利无比。

“你就算死了,也无法阻我分毫,你当真还要挡在她前面?你俩相识不过月余,值得吗?”

他的声音如屋外寒冰,冰冷彻骨。

谢宁歌身后的左滴,眉心间的黑点已然扩散成一团。适才谢宁歌与牛轲廉的对话她统统听在耳中,心中大急想要脱困,却难动分毫。

她体内仿佛有两股力量正在拼命拉扯,时而似置身熔炉烈火焚身,时而似立于雪地冷入骨髓。

左滴自然第一眼就认出牛轲廉,认出这个在平山镇乱她心神的神秘少年,此时听到他说自己是神,哪里还能不明白,此人定是站在离钧的对立面。

谢宁歌不过一个普通人类,如何能跟这人相抗衡?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宁儿、姐姐……你走……快走……”她拼尽全身气力,也不过只能挤出几个字。

谢宁歌听到左滴声音,微微愣神。

牛轲廉眼见她晃神,心头暗喜,手中光剑飞快越过谢宁歌直刺左滴

先将她击伤,便不怕魂钉失效,有时间与谢宁歌慢慢周旋……

谢宁歌正欲回话,余光瞥见光剑幻影般从她面前掠过,想都没想,立刻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剑身!

光剑锋利无比,只一个触碰,谢宁歌双手霎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剧痛瞬间将谢宁歌击溃。

牛轲廉大惊失色,急忙收回光剑。

眼见谢宁歌虚弱倒地,二话不说卷起一团气旋将她稳稳托住,气急败坏道:

“你疯了?竟敢触碰我的月古剑!若真被刺中,区区人类之体会立刻魂飞魄散,想投胎都没机会!我要害的是左滴,又不是你,你何苦与我兵戎相见?!”

谢宁歌萎靡落地,双手剧痛几欲昏迷。

她忍痛强打精神,倔强地瞪着牛轲廉,嘴唇翕动,声音微弱:

“崇武二十二年……腊月初一,谢宁歌与左滴结为挚友,自此福祸与共、同进同退,自然……没有躲在一边的道理。”

左滴拼命抗拒着周身巨大痛楚,眼泪扑簌落下,脑中回荡着那日谢宁歌的话:

宁歌若与你为友,此生必不弃不叛共同进退。以我医术为凭,以我性命作保。

她真的是一根筋,一根筋到叫人心痛……

……

第二三一章 有蛊名灭神

……

不提左滴如何心如刀绞,牛轲廉亦是震撼到说不出话。

眼前女子眼神坚定,白衫染血,双手血肉模糊,却美的惊心动魄,便是他曾见过的那些神女,都不及。

谢宁歌想挣扎起身,却浑身无力,那柄光剑虽只划烂她的手掌,却仿佛吸走她浑身的力气。

牛轲廉不发一言,看着谢宁歌挣扎着往左滴跟前挪。

“宁儿……姐姐,你走……别管我……”左滴早已泣不成声,俏面上满是泪水,在黑气掩盖下若隐若现。

谢宁歌置若罔闻,固执且坚定的继续挪动,正在牛轲廉实在不忍,刚想出言时。

蓦地

“咯咯咯咯,还号称神人,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看来还是得奴奴出手。”

竹居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黑纱裹面的女子施施然走进。

她的声音沙哑地刺耳,十分难听。偏偏还要学别人娇笑,叫人听得头皮发麻。

牛轲廉看见来人,眼中寒光闪过,厉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说过此事不准你插手,立刻滚!”

女子眼睛漆黑死寂,仿若两个黑洞,此刻哪怕是笑着,仍然阴寒无比。

“奴奴不过是瞧着神人半天都无法得手,想来帮帮忙罢了。神人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女子笑的有恃无恐。

她说完话,不怀好意得斜睨伤痕累累挡在左滴面前的谢宁歌:

“啧啧,我最讨厌别人学我用纱蒙面,偏你面纱下的脸又是张好看的,既然是你阻挡了神人办事,我就替他将你解决掉,免得神人悲悯,狠不下心!”

语毕,女子眼神冷光闪过,她飞快扬手,长长的指甲下方飞出数只颜色斑斓的怪虫,振翅飞向谢宁歌。

牛轲廉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他不知左潇何时偷偷尾随他而来,更不知她从哪儿来的底气在自己跟前这般放肆。

他冷哼一声,快速弹几下手指,飞到半空的怪虫纷纷应声落地。

女子脸色微变,瞬间变回笑模样:“神人何时竟学会怜香惜玉?若再耽搁片刻,我这位六妹妹可就要脱困了呢。”

这句六妹妹一出,旁人无甚反应,痛楚中煎熬的左滴却闻之心神俱裂

她、她难道竟是离奇失踪的左潇?!

“这是我的事,由不得你指手画脚,再不滚可是不想活了?”牛轲廉阴沉道。

本以为左潇会应声退走,谁料她状若未闻,反倒玩味看着牛轲廉,慢慢摊开右手掌心。

一块小巧的白玉,赫然亮在牛轲廉面前!

牛轲廉震惊地睁大双眼,他死死盯着那块白玉恶狠狠道:“羽的魂玉?你从哪儿拿到的?”

左潇似乎早知会如此,冷笑看他:“奴奴见神人迟迟没有动静,便只好通知那位,得她允诺方才特意赶来相助。奴奴如今可能指手画脚了?”

她终究记住之前的教训,没有说出羽的名讳,而是以那位代替。

牛轲廉怔住,面上一片茫然。

为何?为何羽要将自己的魂玉给这个卑微的人类?就为了让自己俯首听令?

难道,她连自己都信不过?

左潇从他身旁绕开,见他神情迷茫,呆立当场,转头看向颤抖不已的左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她趁牛轲廉晃神,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刃,快速划过手掌!

短刃锋利,瞬间划出一道既深且长的伤口,奇怪的是,伤口内却没有一丝血流出。

只见,那道狰狞翻开的伤口慢慢鼓起,皮肉起伏不定,好似有什么东西正要从伤口中钻出来。

左潇恶毒地盯着左滴,好似在盯着一个死人,恨声道:“左滴,就算你已是半神之躯,这灭神蛊也足够叫你魂飞魄散,这可是我从‘她’那儿好容易讨来的,你可要好好享受!”

话音落下,左潇的伤口猛地裂开,一只半个手掌大的赤红巨虫蠕动着爬出来,甚是骇人。

巨虫通体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振翅铿锵有声。

左潇得意地看着这只可怖的巨虫,将手往前一挥,恶狠狠道:“去享受你的美食吧!”

赤红巨虫振翅猎猎,以跟体型不相称的敏捷速度,快速且狰狞地飞扑向谢宁歌。

原来,左潇见谢宁歌挡在左滴身前,便索**将她一并击杀。横竖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灭神蛊轻轻松松便能透体而过。

沉浸在震惊与不可置信中的牛轲廉,听到灭神蛊三个字时,立刻警醒!

待他看去,巨虫已然扑向谢宁歌

说时迟那时快!

他根本不假思索,立刻消失在原地,瞬间出现在谢宁歌身前!

谢宁歌眼见巨虫冲向自己,避无可避,将心一横紧闭双眼,咬着牙等待这致命一击。

“噗”

耳边传来吐血的声音,却未感觉到丝毫疼痛,谢宁歌颤抖着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牛轲廉的背影

他,挡在她身前,而他的脚下,则是一摊鲜红血水。

“轰!”

牛轲廉重重地单膝跪地,紧跟着又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谢宁歌满眼的不可置信,为何?他不是要杀了自己和左滴?为何要这么做?

“为……为何?”

牛轲廉没有回应她,反手一扬。

谢宁歌感觉身周空气震荡,一团闪着微光的透明罩凭空出现,将牛轲廉、自己与左滴统统笼罩其中。

护罩甫一形成,牛轲廉好似松了口气,硬撑着转过身来,歪倒在地。

他胸口处开出个巨大的洞,却没有鲜血流出,洞口边缘开始变得稀薄,越来越透明……

谢宁歌动也未动,定定看着牛轲廉染血的面庞,声音冰冷:“不是要杀我吗?你为何要这么做?”

牛轲廉歪在地上,仍旧是一副懒散模样,仿佛身受重伤的人并不是他。

听到谢宁歌平静无波的问话,他偏过头自嘲道:“师傅还真是冷情……我都伤成这般模样,你还这么……”

话未说完,一滴晶莹的泪珠从谢宁歌水眸滚落,落在地上也砸进了牛轲廉的心头,让他把余下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究竟是为何?”

谢宁歌仿佛没有察觉到眸中溢出的泪水,只固执地再问一遍,可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呵……”

牛轲廉嘴角翘起,想伸手擦拭她眼角泪花,抬到一半却无力落下。

他恋恋不舍地凝视着谢宁歌,目光极为专注且欣慰,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过了好半晌,牛轲廉轻笑:

“崇武二十二年……腊月初十,贾牛拜……谢宁歌为师,自此敬之重之,甘愿……护之……你,莫哭。”

……

第二三二章 神逝与魂玉

……

“你,莫哭。”

这三个字仿若重锤,狠狠地砸碎谢宁歌最后的冷静,她不受控地呜咽出声:“你不是利用我的吗?”

牛轲廉仿佛力气用光,索性直接躺在地上,无视光罩外气急败坏的左潇,与光罩内即将油尽灯枯的左滴,自嘲般喃喃自语:

“是啊……我不是只想利用你吗……怎地,就变成这样了……只是个如此简单的任务,竟要将命丢在这……”

谢宁歌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不出话。

左滴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怎能不知自己中了暗算,而这暗算,多半跟眼前倒地的牛轲廉有关。

可他为救谢宁歌,眼见即将重归混沌,左滴不知到底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比左滴更抓狂的,则是光罩外的左潇。

自从知晓左滴竟然是个半神之后,她不知费了多少只传音蛊,连哄带骗从羽那里求来灭神蛊。想着凭借此利器定能当场斩杀左滴。

岂料对羽最忠心不二的牛轲廉,竟然在紧要关头反水?就为了一个他们口中如虫子般的人类女子?

他不是最鄙视唾弃人类的吗?为何?为何竟然会为一个人类连命都能舍弃?他可是神人,与天地同寿的神人!

左潇怒不可遏,两手翻飞,她的衣袖霎时鼓起,自袖口涌出大量蛊虫,青红白黑各色皆有,气势汹汹直奔光罩袭去!

可惜不管是什么品类的蛊虫,撞到光罩之后或是被弹回或是直接撞晕掉落,没有一只可以突破进去。

左潇气急怒喝,声音尖利似鬼魅:

“你竟敢背叛她,你别以为有这个罩子就万无一失?我就不信你死了它还能支撑的下去,今日你们三人统统都要死,谁都逃不过!”

牛轲廉全然不理会状若癫狂的左潇,他见谢宁歌泪流不止,心中有些酸楚却也有些欣慰。

在他体内的灭神蛊,并未因重创他之后就消散,而是继续蚕食他的神体与神力,牛轲廉愈发虚弱不堪。

他吃力的转头道左滴:“这个结界……护不住你们很久……待我消散后,最、最多支撑半个时辰……我是暗算了你,却也还你一命……你我两相抵……可是,”

他语气倏地一转,变得冷冽:“你必须保师傅无恙……若是不能,待我重凝神体……定、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泪流不止的谢宁歌,听到重凝神体四个字,蓦地止住泪,抽泣道:“你、你还能活?”

牛轲廉扯扯嘴角,挤出个微笑:“能,我是神……没那么容易死……可若再不自行消散,待灭神蛊将我蚕食一空,就真的无力、无力回天……”

左滴已然快被体内狂暴的念力折磨疯,却不妨碍她听到牛轲廉的话。

她想出言详询却怎样都开不了口,无奈之下,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谢宁歌,寄望她能看懂。

谢宁歌冰雪聪明,瞬间明白左滴意思:“她变成这样既然是你造成的,那该如何解?”

“魂……魂钉,魂钉钉住你识海中、中的命盘……拔出魂钉,自然可、可解……”牛轲廉声音微弱,断断续续。

左滴心头剧震,她瞬间想到初来临州被左潋滟下药暗算时,被困识海中所见到的那个巨大黑盘。

原来,那东西叫做命盘……

牛轲廉说完这句话,胸口的洞飞快扩散开,肉眼可见的,他的胸膛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光点逐渐消散。

紧接着,是躯干、四肢、头颅……

他的身体愈来愈稀薄,而结界内,光点闪烁。

谢宁歌大惊失色,她挣扎站起,伸出鲜血淋漓的双手,想抓住空中光点,却发现只是徒劳,光点穿过她的双手,渐渐化作虚无……

“叮!”

随着牛轲廉的完全消散,半空中只悬浮一块小小的白玉,莹润光洁。

谢宁歌心底响起牛轲廉的声音:“这是……我的魂玉,你将它……收好,待我归来……会追着它寻到你……阿牛,拜别师傅……”

最后一个字落下,闪烁的光点快速消散,融解在空气中。

除却地上那双谢宁歌亲手缝制的布靴,与空中的白玉。牛轲廉此人,再无一点痕迹留下。

谢宁歌泪眼婆娑,全然不顾双手的血肉模糊,一把将白玉紧紧抓住,喃喃自语道:“好、好,我……等你。”

……

距临州遥遥数千里的翰国七情山上。

夙羽美眸迷离地看着闭目入定的离钧,目光深情缱绻,仿佛可以一直看到海枯石烂。

蓦地,她胸口一闷,立时屏住呼吸,用力咽下喉头的腥甜。

这!难道是?

夙羽顾不得面前的离钧,仓促掐指默念,她瞬间消失在原地,待再次出现时,已瞬移出几十米开外。

“哇”

夙羽弯下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红白相间,分外醒目。

她强忍心口疼痛,面色煞白如雪,牛轲廉寄存在她身体中的魂念竟然消散了?!

难道,他死了?这个位面竟有人能杀了他?

“哇呀呀呀呀”

夙羽还停留在巨大的震惊中,只听远处传来离钧的吆喝声:

“羽,接住本王!”

她赶忙回身,只见离钧仿佛一辆失控的牛车,飞快地,歪歪斜斜地,冲着她直直冲撞过来!

“嗵!”

离钧结结实实撞进夙羽张开的怀抱里,两人抱成一团,滚落雪地。

夙羽的鼻子正巧撞在离钧胸口,立时眼泪狂涌,她却动也未动,牢牢垫在离钧身下。

“哎哟!”

离钧呲牙咧嘴地站起身来,嘟嘟囔囔道:“本想直接瞬移的,谁想竟变成加速跑。本王的神体搁置太久,着实有些用不惯。?你怎地哭了?还吐了血?”

他此时方看到泪流满面的夙羽与她唇边的血迹,以及雪地中那醒目的一团红。

夙羽硬撑着站起身来,轻轻拭去血痕和泪水,强笑道:“无妨,不过练功出了岔子,很快便好。”

“哦,”离钧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我刚清醒过来没见到你。”

他摊开双臂,仰头深吸一口气,惬意道:“还好听了你的话,没有立时赶路。刚融合神体是该多熟练熟练,不然指不定那小丫头怎么嘲笑我呢!瞧,这就不怕冷了不是?”

夙羽眼神一黯,却仍笑意盈盈:“那便多待些时日,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出任何岔子。”

……

第二三三章 命盘的哀鸣

……

左滴昏昏沉沉站在原地,她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却连倒下都做不到。

眼前模模糊糊看到垂泪的谢宁歌,耳畔传来左潇不断放蛊撞在结界上的声响,左滴慢慢闭上眼,只觉意识正逐渐消散,就连痛楚都快要感受不到,很想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左滴……左滴……”

谁?是谁在叫我?

左滴硬撑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面前这人……

银白长发仿佛在发光,戏谑的笑容,俊美的脸庞,是是离钧?

“离钧”嘴巴开合,不断叫着她的名字:“左滴,醒过来,你还要带我去找人,我们不能死在这儿!”

找人?不是要送你回家吗,怎地变成了找人?

左滴倏地清醒过来,面前的离钧渐渐模糊,她用力撑起眼皮看去,原来,是谢宁歌。

谢宁歌面纱早已脱落,秀美面上有血污也有泪痕:“左滴,阿牛说你的命盘被魂钉钉住,必须取下魂钉我们才有救!”

她强忍心中与身体的痛楚,努力转述牛轲廉的话。

适才刚从悲恸中回过神来,便看到左滴双目紧闭,气息全无,直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对,命盘。

左滴勉力对她安慰一笑:“等、我……”

谢宁歌带着泪花拼命点头。

左滴不再耽搁,趁着此时神智还算清醒,迅速收敛心神,许是因为牛轲廉身死,她之前怎样都进不去的识海,此番没费太大力气,便成功潜入。

甫一入识海,左滴便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本来温润流淌的红色光海,此刻仿佛掀起狂暴的巨浪,铺天盖地的翻滚着。

而从前零零星星的蓝色光点,居然莫名壮大到足以与红光相抗衡,与红色光海互相纠缠厮杀!

左滴总算知道自己的虚弱从何而来,这些多出来的蓝色光点,正是导致她念力全空,萎靡不振的元凶。

顾不得安抚这斗红了眼的两色光,她一个猛子飞快扎进光海中,急速下潜!

意识体好似并未受到身体影响,并无痛楚与虚弱感,没过多久,便穿越光海潜到识海的最底部。

仍是那个巨大的黑色圆盘,仍是无数光线隐约闪烁的繁琐纹理。

可此刻的圆盘上,正不偏不倚的扎着四根黑漆漆的钉子!

非但如此,那五个孔洞中亮起来的红光与蓝光,也不知何时熄灭,重新变成五个幽深的黑洞。

四根黑钉瞧不出什么材质制成,散发着森然冷意,将左滴的命盘死死钉在原地,命盘再也无法转动。

左滴吃惊地发现,她仿佛能感受到命盘正在发出凄婉的呼救声。

好似活物一般,察觉到了左滴的靠近,无声地控诉着。

左滴扬手,想召唤红色光点下来烧掉魂钉。

却发现只是徒劳,红光与蓝光缠斗一团,根本不响应她的召唤。

红光不听使唤,左滴将心一横,索性直接靠近命盘,试探性地伸手握住其中一根魂钉。

甫一接触,精神力登时仿佛被吸收般,飞快消逝,意识体也跟着闪烁了两下。

她忙不迭松开手,饶是反应迅速,仍是吃了个大亏,此时的身形变得比之前黯淡少许。

这魂钉,竟能吞噬她的意识?

牛轲廉,你给我种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左滴咬牙切齿地暗骂,连碰触都不能,那该如何脱困?!

那根魂钉,在左滴握过之后,又黝黑几分,好似汲取了左滴的意识让它受益不少。

左滴气急且无力,索性飞落到命盘上另想法子。

这次的待遇跟上回截然不同,上回只是靠近些就被逼出识海。可是这次,好似命盘也知目前危机,虽然有些颤动,却接纳了左滴的靠近。

左滴小心翼翼伸出手,抚上那些光线流转的复杂纹路。

命盘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坚硬冰冷,而是温润的,有起有伏,好像……在呼吸。

左滴愈贴近,愈能感受到命盘的情绪,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好似命盘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浓浓的血脉相连之感。

她能感受到命盘的委屈、疼痛、挣扎与无力。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移走这些魂钉?”左滴慢慢跪下,俯身将脸贴在命盘上。

她不知为何会去问命盘,仿佛冥冥中知晓命盘会给她答案。

“嗡!”

命盘倏地剧震轰鸣,好似在回应左滴的话,一时间,四根魂钉仿佛有些扎不稳,也跟着摇晃起来。

唯有紧紧贴在命盘上的左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她静静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吗?”左滴泪流不止,紧紧贴着命盘低喃。

“嗡!”

又是一声剧震!

“好,我明白了。你,还会回来吧?”

左滴睁开眼,泪如雨下。

她甚至不知心中的悲伤从何而来,却根本无法控制住狂涌的泪水。

这次命盘没有任何回应,而是慢慢停止震颤,变得平静无波。仿佛它正在安慰左滴,让她,放手去做。

左滴缓缓起身,走到命盘中央站到了眼睛图形的正中心。

她屈膝半跪,两只手放于身体两侧,紧贴命盘之上。

最后留恋地看一眼这与她血脉相连的命盘,强忍心头痛楚与不舍,左滴猛地咬牙大喝:

“命盘崩!”

“嗡”

左滴身下的命盘,伴随着她口中的崩字,再次响起震天轰鸣。

不同于适才两回,此次轰鸣悠长回荡,响遏行云,好似自亘古而来的一声长叹,直直撞击心灵!

左滴面上泪水恣意,她闭目不忍再看。

命盘伴随着轰鸣声寸寸裂开,布满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裂痕,那四根魂钉开始摇摇欲坠,却仍顽固地扎根在上不肯掉落。

“命盘……再崩!”

左滴已然痛哭出声,狠下心来扬起手掌,对着命盘重重拍下!

“咔嚓!”

起先是一声,紧跟着,无数道“咔嚓”之声连绵不绝。

命盘上的裂痕迅速扩大,温润的触感不复存在,有规律的起伏也不复存在,统统化作一片冷硬,慢慢碎裂。

随着命盘的支离破碎,四根魂钉终于“大惊失色”。

飞快从命盘上脱离,化成四道黑光逃向左滴识海上方。

魂钉甫一脱落,红光与蓝光的海洋立刻恢复平静,好似之前的翻腾从未存在过。

左滴噙着泪恨恨握拳,立有红光涌上,缠住四根魂钉。

魂钉在红光的烧灼下,发出凄厉的惨嚎,很快便被溶解殆尽。

左滴全然不理哀鸣的魂钉,落魄地站在四分五裂的命盘碎块中,双膝无力跪下,以手掩面。

对不起,你还只是幼生体,我却……没能保护好你……

对不起……

……

第二三四章 察觉与危急

……

左滴命盘碎裂的同时

“唔。”盘膝静坐雪地中的离钧,眉头突然皱起,他睁开眼,目光如神,怔怔地看去康国方向。

“怎么了?可是哪里有不妥?”夙羽见他再次惊醒,担忧地出言询问。

“怎地会碎了?她何时拥有了命盘我竟不知晓?”离钧没有理会夙羽,面带忧色地自言自语。

夙羽美眸猛地睁大,她是指左滴?命盘?左滴竟有命盘?

“究、究竟出了什么事?”夙羽有些结巴,只觉一阵口干舌燥。

她强行稳定心神,避免离钧看出异常,但狂跳的心脏无论如何都安抚不住。

左滴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有命盘?

倘若她拥有命盘,那她岂不是就有了资格……

电光火石之间,夙羽念头百转,她立刻就想到左潇几次三番传音要借灭神蛊,用来震慑对她不屑一顾的牛轲廉。

自己那时一心系在离钧身上,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便索性借了出去。

难道难道她并非为了震慑牛轲廉,而是想用灭神蛊灭杀左滴?

可为何死去的是牛轲廉,而那左滴只碎了命盘?

饶是夙羽诡谲擅谋,却想破头都想不出原委。

离钧没有回答她,腾地跃起,毫不犹豫道:“本王要回去一趟,立刻!”

夙羽心中一惊,不假思索道:“不可!”

离钧倏地转头盯住她,沉声问:“你在命令本王?”

夙羽叫苦不迭,她适才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些时日的温和相处,让她差点忘记眼前“人”的身份。

他是神王,是离神族的神王。

他曾凭一己之力征战嗒泽,震慑众神部落,他是离神族横空出世的旷世天才!

即便他二人结识数万载关系不错,但开玩笑可,打闹嬉戏可,唯独忤逆,便是起个念头都将万劫不复。

“夙羽不敢,夙羽失言,请离钧神王责罚!”

夙羽毫不犹豫跪倒在地,将头深深低下,双手交叉擎过头顶,行神族大礼惶恐跪拜。

离钧偏过头,脸上哪有半分玩世不恭与戏谑,冷酷过冰霜:“你守护本王神体,有功该赏,但莫要忘记自己身份。本王想做的事,从未有任何人神敢说半个不字。”

“夙羽知错,绝不再犯!”夙羽信誓旦旦道,后背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唔,起来吧。”离钧的冰冷来得快去的也快,瞬间冰霜褪去,仿佛适才的冷酷仅仅是错觉。

夙羽暗暗松口气,顺从起身,温言道:“夙羽并非忤逆离钧神王,可融合神体最忌半途而废。稍有不慎就会反噬,夙羽请离钧神王以大局为重。”

她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离钧怒气彻底消散:“你说的也对,本王得好好想想究竟该怎么办……”

夙羽将美眸垂下,心中既欣慰且酸楚:

只要你能继续留在我身边,哪怕只多一天、一个时辰、片刻,都是好的……

……

东台寺中,左欣然姐妹几人已然逛完那几间雅居,纷纷返回禅房内,唯独不见左滴与谢宁歌。

“要不,咱们去找找她俩?”左欣然犹豫半晌,轻声道。

左妙语正拉着丫鬟兴致勃勃讨论松居与兰居哪个更雅致,闻言头也不回:“你们谁想去便去,我是不去的,外头冷死了。”

左潋滟自打成功给左滴用上魂钉,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听到左欣然的话,她心中冷笑。

找?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面上却十分恳切:“还是莫要扰她们的兴致罢,许是六姐姐与谢神医见竹居别致,想多逗留片刻。不若咱们再等等。”

左欣然微微皱眉,她心中不安,总觉得左滴不是那等贪玩误事之人。

几人正决定不下,忽然禅房门被打开。

“真是奇怪,等了半晌都没见到信德方丈,就连领路的守门僧都不见了,你们可知那小僧去了何处?”

左二夫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谷儿和稻儿。

待进入禅房,她才发现不对劲,房内少了两人,左滴和谢宁歌不见了。

左欣然几人赶紧起身,皆是摇头表示不曾见过。

“那小僧说要带我们去看雅居,领过路后便告辞了,女儿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左欣然解释道。

“哦?”左二夫人越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那滴儿与谢神医又去了何处?为何没同你们一道?”

“她二人去了竹居,定是玩的开心忘了时辰。”左妙语插话。

左潋滟将自己藏在众人身后,低着头看不到脸色。

左二夫人眉头紧锁,有些焦虑:“这东台寺老早前就出过一回事,难道真这么邪乎?不行,我得去瞧瞧。你们几个留在这,欣然跟我一道过去罢。”

左妙语与左潋滟点头应下,左二夫人匆匆领着丫鬟与左欣然前往竹居的方向。

待她几人走后,左妙语继续跟丫鬟闲聊。

而左潋滟,施施然坐在蒲团上,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小口,嘴角微微上扬:

左滴,好姐姐,我终于要彻底摆脱你了……

……

竹居从外头看,仍跟从前无二,可房内却已天翻地覆。

左滴同谢宁歌说完“等我”之后,便好似陷入沉睡或是昏迷,动也不动,连面上的痛苦之色都消失不见。

而结界外的左潇,发疯似地攻击结界,那层出不穷的蛊虫,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饶是谢宁歌被护在结界中,仍是瞧得胆战心惊头皮发麻,真不知她羸弱的身躯里,如何藏下这么多恶心的虫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知是结界的持续时间将到,还是左潇的攻击终于起了作用。

谢宁歌眼睁睁看着结界的光芒愈来愈黯淡,愈来愈稀薄。

她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能反复祈祷:左滴,快醒来。左滴,快醒过来!

结界的异样左潇也看在眼里,她忍不住放声大笑,声音刺耳:“哈哈哈哈,为了打破这罩子,死了这么多心肝宝贝儿,再过片刻,你们都会变成它们的新食物。这漂亮的脸蛋、身子,定要让宝贝儿们小口小口吃,免得你们死太快!”

谢宁歌脸色煞白,她不敢想象被群蛊啃噬的画面,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还不如直接自尽!

“哗啦”

刚想到此处,结界的透明光罩,终于抵抗不住左潇的猛攻,碎成无数片,还未落地便化作粉尘消散。

没有了结界的阻挡,狰狞的蛊虫群,直冲向花容失色的谢宁歌与动也不动的左滴,转眼就将两人围住……

……

第二三五章 应验的谶语

……

看到结界被攻破而左滴却动也不动,左潇一脸的胜券在握。

她没有立刻让蛊虫灭杀谢宁歌,抬手一挥,将大部分蛊虫召唤回自己身边,只余下十几只黑色长虫,留在原地对二人虎视眈眈。

谢宁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被召回的恶心虫子,或爬进左潇的衣衫,或钻入她耳孔鼻孔,很快消失不见。好似左潇的身体,便是它们的住宅。

“呕”

谢宁歌实在忍无可忍,她从未见过如此渗人的景象,低头狂呕。

左潇收回多数蛊虫,看着狂呕不止的谢宁歌,笑的无比狰狞:“很恶心对吗?放心,待会儿你会变得比我还恶心。看到地上这些黑虫了吗?它们最喜食人肉,我会让它们最后再啃噬你们漂亮的眼珠,好叫你们仔细享受皮肉被撕咬的美妙滋味。”

谢宁歌用胳膊蹭掉脸上的泪水,惊恐之色渐渐隐去,她冷冷看着猖獗的左潇,斩钉截铁道:

“纵使离开家门,我仍是谢家的女儿。谢家女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其被你羞辱,不若自行了断。”

她扭头最后看一眼左滴,心中默念:你我相交一场,如今我先行一步,若你最终无法幸免于难,黄泉路上,同行便是……

谢宁歌强忍剧痛,吃力地从袖口抖落一个暗黄纸包,便要往口中倒。

左潇冷哼一声,勾勾手指,地上的一只黑色长虫“嗖”地飞起,直直将那纸包击落,顺势盘在谢宁歌的细长脖颈上。

谢宁歌万念俱灰,便是想死都做不到吗?

她能感受到脖颈上湿冷粘腻的触感,既恶心又惊惧,耳边传来左潇得意的冷笑:

“想死?别急,你得清醒着好好瞧瞧,等你变成一堆白骨的时候,是不是还这么好看。”

忽然

“可惜,你怕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谢宁歌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霎时热泪盈眶。

“宁儿姐姐,我累你受苦了。”

伴随着一声悠悠长叹,适才气息全无的左滴霍然睁开双眸。

轰!

话音刚落,左滴身周燃起熊熊烈焰,炽烈狂暴!

谢宁歌脖上的那条黑虫,连挣扎都未挣扎,直接化作灰烬洒落在地,余下的黑虫仿佛遇到天敌,“嘶嘶”地飞快后退。

可同样被烈焰包裹其中的谢宁歌,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燃起。

“你、你是什么怪物?”左潇惊恐地看着这可怕的一幕,虽听牛轲廉说过左滴是半神之体,可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这个她满心想虐杀的女孩,红瞳赤发,周身燃烧着熊熊烈火,宛若火神降临,就站在她的对面!

“不……不晚。”谢宁歌含笑哽咽,“醒了,就好。”

左滴理都未理如临大敌的左潇,而是轻轻蹲下,缠绕着火焰的手掌,轻轻覆在谢宁歌鲜血淋漓的素手之上。

谢宁歌下意识缩了缩:“会好的,别忘了我是医者……”

“这双手,是治病的手,是救命的手,可以收钱,却不能受伤。”

左滴喃喃自语,手掌猛地一收,紧紧攥住谢宁歌的双手。

谢宁歌睁大眼睛,她本以为会被烈焰灼伤,谁知,从左滴两只火焰缠绕的手掌中,突然涌出一股湛蓝水流,水流既没有扑灭火焰,也没有被火焰蒸发,两者奇异的交融在一起,盘旋交错……

“滴、滴水成火……”

谢宁歌先是呆住,随后激动地脱口而出:“这就是后半句的滴水成火?!”

水流柔和地裹住谢宁歌鲜血淋漓的伤口,她瞬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伤口有些温润的清亮和麻痒,那遭受重创的双手,正以不可思议的、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一旁的左潇,仿佛被遗忘,不论左滴还是谢宁歌都视她若无物。

她眼睁睁看着谢宁歌的伤势在缓慢复原,也看到左滴灵异的双色瞳孔,以及身边环绕的水与火。

左潇恨恨咬破舌尖,张嘴弹出一道血箭,向左滴射去。

冷笑道:“神人当我是猪狗,我力抗不过。让我看看半神又有多厉害!”

边说边两手翻飞,快速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大喝一声:“开百蛊噬体!”

手印刚结成,那道血箭行至半空猛然炸裂,化作无数行色各异的蛊虫直扑向左滴!

左潇身形快速移动,每当有蛊虫受不住烈焰灼烧想要退缩,她便立刻以舌尖血弹去。

承受她舌尖血的蛊虫瞬间振奋起来,继续气势汹汹地往前飞扑!

“左潇,你失踪这么多年,就只学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臭虫吗?”

左滴头也没回,只扬起手臂自空中轻描淡写地划出一道弧线。

焚烧的烈焰顺着弧线散落空中,带出点点火星。

火星微一闪烁,瞬间壮大成一簇新的火焰,向左潇的蛊虫群疾速射去!

“嘶嘶”

只一个照面,触碰到火焰的蛊虫纷纷掉落,或奄奄一息或直接化作灰烬。

每死掉一只蛊虫,左潇的脸色难看一分,待她施放出的蛊虫死绝,她已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左!滴!”

左潇咬牙切齿道:“你杀我娘亲,害死我舅舅,更把我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我与你不共戴天”

她疯狂地仰天长啸,脸上黑纱脱落,露出那半张美艳半张白骨的面孔,触目惊心。

左潇阴毒地看着左滴,一脸决绝地伸出手掌,猛地拍向心口。

“哇”一声,吐出一只金黄色的怪虫。

吐完这只金虫之后,左潇仿佛被抽光浑身力气,软塌塌地跌坐在地。

她一边大口喘息,一边笑得狰狞:“这是……我的本命蛊,若是杀不死你,就让我死在这里。”

金虫自左潇体内脱离,静静地落在地面上。

虫体泛着金光,个头不大,瞧上去不觉骇人,反倒有些精致可爱。

专注谢宁歌伤势的左滴,却蓦地心头一突。

她尚来不及思考为何左潇会说是自己将她变成这样,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

这只小虫是什么来路?竟让令她感受到威胁?

“呵、呵呵,左滴,这可是我娘用命养出来的蛊,你……死定了……”

左潇大口大口吐出团团黑色血块,内有细小虫子蠕动起伏,空气中满是恶臭,闻之令人作呕。

谢宁歌伤势渐渐愈合,精神也恢复不少。

听到左潇这番话,她不由担心地看着左滴:“你要小心。”

左滴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起身冷冷地看着地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左潇,嗤笑道:

“你娘活的时候我尚且不惧,死后养出来的虫子难道我就会怕了不成?可笑!”

……

第二三六章 此恨无绝期

……

口中虽如此说着,但左滴丝毫不敢大意。

那只金虫仍旧安静落在地上,而左潇好似对它无比有信心。

左滴不禁皱起眉头,任她如何看,都不觉得这金虫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左滴,我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妖孽,来我左家兴风作浪。今日,你断不会活着出去,因为这蛊,是‘她’养的,我同娘不过都是容器罢了。呵、呵呵,你们既然都是神人,就该自相残杀,凭什么来扰乱我等的世间?!”

左潇笑地歇斯底里,语气悲怆而凄厉。

左滴微微愣住,神……吗?她并不陌生。

带她来到这里的、她在这世上最重要也最牵挂的那个,是神。

刚刚逝去的牛轲廉,是神。

可是她从未曾想过,自己……也是神吗?

怎么可能?!

“什么神啊鬼的,你不用白费心思,胡言乱语扰我心神!”左滴不为所动,冷冷道。

左潇愕然,继而哈哈大笑:“左滴,你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哈哈,难道你也是一枚棋子?你又是谁的容器?哈哈哈哈,好,真好!谁都逃不掉!”

左滴眉头紧锁,左潇的话像是一柄利刃,狠狠插进她本就有些疑惑的心头。

若说掌火控水是沾染了离钧的神魄,那自己体内的命盘又是什么?

那莫名其妙出现、拥有意识、与自己血脉相连,危急关头选择自爆解救自己的……命盘,又算是什么?

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看到左滴陷入深思,左潇脸上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

半神又如何,还不是蠢不可及?金虫落地需要时间成熟,掰扯这么多无非是想多争取点时间罢了。

“左滴——小心!”

茫然与疑惑来回交替的左滴,冷不丁听到后方谢宁歌焦急的呼喊声。

一道金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从她脸侧掠过,带出一串血珠儿!

左滴娇嫩的面颊,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滴答滴答,鲜血滴落。

她心中大骇,还好听到谢宁歌示警,紧急关头将头一偏,若是当时未反应过来,让它直奔眉心而去,那现在……

左滴集中注意力四下环顾,并未发现金虫的身影,她运转念力,两手于半空中画了个火圈,推向谢宁歌,将她罩住。

“你待在里面,莫要出来。”

谢宁歌攥紧手中魂玉,用力点头:“放心,我不会乱动,你一定要小……”

“嗡——”

谢宁歌话未说完,左滴忽听到轻微的振翅声,她急忙将身子往反方向扭转。

果然,一道金光堪堪从她腰侧险之又险地擦过!

左滴沉下脸来,这金虫速度委实太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其踪迹。

她毫不犹豫狂转念力,异火霎时覆盖住她全身上下。

这虽然是个笨法子,却明显起了作用,那金虫虽非凡品,却仍旧拥有惧火天性。

一时间,左滴与那虫就此僵持住,谁都无法奈何谁。

左潇倒在地上咯咯笑:“这火你能燃多久?别挣扎了,你死定了!”

左滴有了异火护体,索性不理会无从下口的金虫,一步一步逼近左潇。

烈焰奇热,她的声音却极冷:

“左潇,我确实奈何不了那虫,可既然是你的本命蛊,我若杀了你,是不是那虫也会受到重创?”

左潇止住笑,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她看着脸色冷凝,火神似的左滴,眼神闪烁:“你别乱来,是你对不起我在先。你若是杀它宿主,它会更加疯狂的。”

“呵,你放心,我不杀你,只是收点利息。”

左滴一边冷笑,一边摊开手掌。

无数簇烈焰飞快聚集到她的掌心,往一起靠拢,瞬间凝成一柄长长的火剑。

合掌一握,火星四溅!

她举起火剑冲着色厉内荏的左潇狠狠斩下!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左潇避无可避,抬臂硬生生受这一记,她的胳膊霎时皮开肉绽,散发着恶心的焦臭味。

“你娘与你舅舅皆要取我性命,杀她是为自保,我何曾对不起你!”左滴怒喝,再次挥剑斩下!

“你……你胡说,是你天性狠毒,你不是人,是怪物、是怪物……”左潇就算在惨叫,仍不住口地怒骂。

“这一剑,是还牛轲廉的命!”火剑刺透左潇完好的大腿。

“这一剑,是还你欲取我性命!”火剑扎进左潇的肩膀。

“这一剑,是还你放蛊虫出来害人!”

“这一剑,是还宁儿姐姐的双手!”

“啊——”

左潇一边打滚,一边惨叫:“疯、疯子……你是疯子,她的手不是我害的……”

见左潇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好皮肉。左滴总算气愤略平,恨恨收手:

“即便不是你,总脱离不了你背后的人。一并算在你头上并无不妥。”

左潇皮开肉绽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她的脸完全看不出模样,又是血污又是黑灰甚是骇人。

“你、你杀了我吧,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左滴警惕着不知躲在何处的金虫,冷冷看着狼狈的左潇:

“我不曾恨过谁,你也不例外。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门来,让我和我的亲友都不得安宁。我可以不杀你,还会想办法治好你。只要你告诉我,一直以来在背后算计陷害我和左家的人、指使你与牛轲廉来杀我的人,究竟是谁?”

“呵,呵呵,哈哈哈哈……”

左潇闻言非但没告饶,反而仰天大笑,带着嘲讽和仇恨。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慈悲……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死——”

“噗!”

左潇狰狞的笑容定格在面上,她胸口出现一个血洞,染着黑血的金虫从洞中疾速飞出!

金虫无视左滴身周的异火,直直撞向左滴右肩!

左滴快速闪身躲避,肩头仍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霎时鲜血涌出。

“你、你干了什么?它竟然不再惧怕异火?”

左滴捂住血流不止的肩头,骇然看着逐渐僵直的左潇。

“要……要你……死,以宿主……之命,献祭……”

左潇双目空洞没有焦距,嘴唇翕动,吐出来几个字,脑袋一歪,再无气息。

顾不得去看死透的左潇,左滴眼皮狂跳,她猛地将头一偏,金虫再次擦着面颊划过,又是一道伤口!

得到左潇献祭的金虫,精神大振,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持续疯狂地攻向左滴。

烈焰包围的竹居内,只见道道金光闪烁交错,好似结出一张金色的网。

片刻功夫,左滴衣裙尽被鲜血染透,却连金虫的影子都看不到。

那无往不利的异火,对金虫已然再起不到半点作用。

……

第二三七章 幻珠与金虫

……

“啊!”

左滴正狼狈地躲闪,忽听火圈中的谢宁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猛地回头,看到谢宁歌的无暇面庞上惊现一道血线!

金虫已经不仅只攻击左滴,连带着谢宁歌也不放过。

谢宁歌不比左滴强悍的体质与反应能力,纵然努力闪避,却才几个呼吸功夫,身上添了好几道伤口。

“别……别管我,你……你跑!”她忍着疼冲左滴大喊。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左滴头大如斗,目眦欲裂。

她没想到左潇竟还有杀手锏,就算崩碎命盘成功脱困,却敌不过一只小小金虫?

左滴从未曾像此刻这般,渴望得到强大的力量。

她从前只想照顾好家人,保护好亲近的人,再送离钧回家。

她真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离钧的对头竟有如此强大的能力,不过是个不人不鬼的左潇,眼见就要将她与好友尽数灭杀当场!

“说什么浑话,一起进来的就要一起走!”

左滴俏面涨得通红,她拼尽余力猛地一震,身周有些黯淡的烈焰瞬时暴起一倍,烈焰熊熊,热浪滔天!

若她能静下心来仔细看,会吃惊的发现,最靠近她身体的烈焰,隐约金光流转,内焰竟变成了金色。

左滴一把拉起谢宁歌,将她护在身侧,一字一句咬牙道:“就算死,也死在一块,黄泉路上好作伴!”

谢宁歌握紧手中牛轲廉的魂玉,勉力一笑:“如此……也好。”

不知是左潇的献祭有时效,还是左滴殊死一搏燃起的金焰让金虫忌惮,金虫的攻击速度明显降低下来。

左滴发现了这点,心中一喜,只要能看到这个小东西就有办法对付它。

她再次凝出火剑,全神贯注运足目力——

左边!

“嚯——”

火剑拉着长长的尾焰与袭来的金虫狠狠碰撞到一起!

“嘶——”

金虫猛地发出一声急促的哀鸣,振翅后退,好似吃了不小的亏。

“宁儿姐姐,躲在我身后,咱们兴许有救!”

一击得中,左滴喜出望外,高喝一声:

“再来!”

她双手执剑,死死盯着明显变迟钝的金虫,狠狠挥下——

蓦地!

“且慢动手!”

一股强大的气劲从窗外射入,将左滴挥下的火剑撞歪,堪堪擦过那只金虫。

“谁?”左滴怒目转向窗外,难道左潇还有同伙?

“疯丫头,快把火收了,这只虫子别杀死,有大用处。”

外面响起一个急迫的声音,焦灼而……熟悉?

这、这声音,是祝心的师傅?

“你是想我死不成?收了这火,该死的虫子分分钟就能杀死我俩!”左滴怒喝。

“笨!真笨!空怀宝物而不自知,祭幻珠啊。”

左滴眼睛一亮,祝心师傅的

第二三八章 种瓜能得瓜

……

“隆真,你可有法子避开外头那些人?”

眼见来人愈来愈近,左滴瞥见老神在在的隆真,脑筋一动,直接问道。

隆真撇撇嘴:“哼,雕虫小技!”

他自袖中飞快掏出把银色粉末,将手一扬,粉末并未落地,而是闪烁着滞留在空中,晶莹闪烁煞是好看。

左滴微微挑眉,这是什么?障眼法?

隆真好似知晓她心中所想,不屑道:“这不是普通的障眼法,莫要出声,莫要走动!”

左二夫人一行渐渐走近。

“娘,这门是开着的。”左欣然的声音传来。

“快些进去瞧瞧,我总觉得心里头发慌,莫要真出什么事!”

左滴与谢宁歌眼见来人就要步入房中,躲避已然来不及,况且无处可藏,遂不得不硬着头皮相信隆真,屏住呼吸动也不动。

“啊————!唔唔……”

率先走进来的是谷儿,她刚看清四处的焦黑便忍不住尖叫起来,还是稻儿机灵,赶紧将她的嘴捂住。

“怎么回事?大呼小叫的作甚,啊——!”

左二夫人呵斥着走进,待看到房内的焦黑登时尖叫一声,脸色煞白,像截木头似的愣愣戳在原地。

“娘,这、这是怎么了?”跟在后头的左欣然也吓了一跳。

“滴儿妹妹和谢神医去哪儿了?这里是被火烧过吗?”

左滴与谢宁歌吃惊地看着几人就在她们眼前站定,却完全没有看到他三人与地上的左潇尸体。

左滴扭头看一眼得意洋洋的隆真,心道这怪老头还真有几分本事。

“夫、夫人,这该如何是好?”稻儿结结巴巴道。

左二夫人渐渐缓过神来,脸色十分难看,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难道……她俩竟然被人劫走了不成?”

左欣然一把抓住左二夫人手臂,急切道:“娘,咱们得快些找人来,万一她俩遇到危险……”

“不可!”左二夫人打断她的话,阴沉着脸道:“不能叫人!”

左欣然松开手,看着她母亲一脸的不可置信:“娘,当初您遇难,是滴儿妹妹绞尽脑汁帮你脱罪,您、您怎能……”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娘在你心中就那般不堪吗?”

左二夫人脸色愠怒,呵斥道:“一旦惊动旁人,她二人被人掳去的事必会传得沸沸扬扬。她俩都是姑娘家,就算将人找回来,名声也坏了!”

“那……那该怎么办才好?”左欣然脸上的急切不是装出来的。

旁观的左滴听闻她二人对话,心中一阵熨帖,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释放出的善意终究还是得到了回报。

左二夫人略一思忖,心中有了决断:“不要作声,就说她二人留书闲逛去了,咱们先回府!”

“那、那就不找了吗?”

“找!”左二夫人斩钉截铁道,“回去找世宁公主,让她带来的侍卫出去寻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她,她定会替滴儿着想周全!”

“好,还是娘有主意。”左欣然连连点头,“那潋滟妹妹与妙语妹妹那边?”

“也瞒着。妙语根本藏不住事,至于那个潋滟,我瞧着她倒是太能藏事儿。还是一起瞒着稳妥些。”左二夫人眼中精光闪过,断然道。

“好,就依娘的意思。”

一行人来的突然,走的也快,商议好之后,便很快离开。

临走时稻儿将竹居的门牢牢锁住,免得有人撞进来。

过得片刻。

“没想到你家里头的人还挺和睦。”隆真摸着胡子乐呵呵道,“将心儿托付给你真没挑错人。”

左滴松口气,微微笑:“是啊,总还是有拎的清的人。”

她扭头道谢宁歌:“宁儿姐姐,咱们先离开此处,收拾齐整后再回府吧。”

谢宁歌点点头。

……

左二夫人回去把话一说,左妙语还好,吃酸拈醋地说了几句就她们野,想出去耍就能出去,也没个人管束。

左潋滟却将头深深低下,眼中满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闲逛?那也得回得来才叫闲逛。那“人”果然没有说谎,左滴她,怕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左二夫人交代她们即刻启程回府,也顾不得不见踪影的方丈与小僧了。

……

曲径园里,萧贞正百无聊赖地逗弄祝心,左二夫人突然求见。

“她说了是来找我?”萧贞扬起头,满脸疑惑。

“奴婢听下人是这样通报的。”秋菊同样疑惑不解。

“叫进来吧。”萧贞放开早已不堪蹂躏的祝心,随意道。

秋菊应下,出去将人带了进来。

“民妇参见公主。”左二夫人福身一礼。

“免礼,何事要见本宫?”萧贞全然不复适才的慵懒散漫,面色端正居高临下道。

左二夫人谢过恩,谨慎地抬头看了看四周,眼含深意。

萧贞领会她意,挥挥手:“秋菊和蔡嬷嬷留下,其余的都下去吧。”

待清场完毕,左二夫人一改适才不急不躁,焦急道:“公主殿下,出事了,滴儿与谢神医不见了!”

萧贞猛然一惊,沉声道:“不是去上香吗?怎地会不见了人?究竟发生何事,说详细些。”

左二夫人将寺庙中发生的事,包括久候不到方丈与引路僧,左滴姐妹几人又是如何去参观雅居,以及竹居着火左滴二人不见踪影详详细细说道。

“民妇唯恐事情传扬出去,坏了两位小姐的名声,便冒昧求见公主。还请公主念在与滴儿相交一场,能派些人出去找寻她二人下落,民妇感激不尽!”

左二夫人说着话,重重跪倒在地,俯首诚恳道。

秋菊起先心急如焚,待听到竹居好似被火烧过之后,情绪略微缓和些。

放火之人必是自家主子无疑,想必是遇到什么事,争斗一番所致。

“你且起身,左滴与本宫相交莫逆,本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萧贞脸色肃然:“你做的很好,本宫会派人出去找寻,你权当无事发生,先瞒住府里,待本宫得了消息再说。”

左二夫人点头应是,萧贞让她先行离去。

“公主莫要忧心,放火的定是我家小姐,她身手了得,等闲之人伤她不得。”

待左二夫人离去,秋菊抢先安抚萧贞。

萧贞点点头,她听左滴说过异人的身份,也知道她会控火之事,倒不像左二夫人那般方寸大乱。

“蔡嬷嬷,立刻将李大人找来,本宫有事要他去办!”萧贞转头道蔡嬷嬷。

“喏。”

蔡嬷嬷领命退了出去,萧贞紧紧握拳:

左滴,你可不能出事,放心,不管你被带去哪里,就算将整个川实郡翻过来,我也要将你带回来!

……

第二三九章 五行的由来

……

却说竹居内,左二夫人一行人离去后,左滴三人商量了下,先去何处。

最后谢宁歌道进左府前她在一家客栈订了间房,一直未退,里头有些简单衣物可供换洗。

隆真掐个手诀,在她俩身边乱比划一气,说是个简单的障眼法,就算大摇大摆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她俩这一身的血污。

左滴想到他教过谢宁歌的法诀,越发觉得这老头会的东西真不少。

几人顺利抵达谢宁歌口中的客栈,进了房之后——

一间简陋的客房,桌椅板凳皆无,只有一张软榻可供人歇息,软榻边上搁着一个箱笼。

左滴傻了眼,直愣愣地,半晌方幽幽道:“宁儿姐姐,这几年你都是如何活下来的?”

经此一事,谢宁歌与左滴的感情不消说,亲近值那是蹭蹭地上涨。

她很接地气地翻个白眼:“好歹也能落脚不是?莫非你太身娇肉贵,此地待不得?”

左滴无语,小声嘀咕:“你可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典范……”

“好了好了,正事要紧。”

隆真倒是不嫌弃这间陋室,他一心挂念那只金虫,围着左滴转圈圈:“你快瞅瞅幻珠里头,那金虫还在不在?”

早在几人来此处的路上,左滴就已探查过幻珠,金虫并未消失,而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幻珠里,好似自己曾经的意识体那般。

幻珠内的红雾并未将它吞噬,而是给了它一小片空白的活动区域。

听到隆真这般着急,左滴自不会如实相告,她眯起眼睛,不善道:“在这之前,你是不是得先帮我解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蛊虫,而是金戈之气?”

隆真急得直跺脚:“你把它给老夫,老夫肯定全都告诉你。”

左滴不理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

房中间燃起一面火墙,挡在谢宁歌面前。

“宁儿姐姐,你先更衣罢。”

谢宁歌好笑地点点头,今日真是开了眼,头一回看到纯火焰制成的屏风。

隆真见左滴不为所动,霎时泄了气:“一个个的都这么难伺候,罢了罢了,你想问什么?”

“何为金戈之气?”

“老夫若是告诉你,你还会把它给老夫吗?”

“那得看这东西我用不用得上。”左滴毫不客气道。

开玩笑,这可是自己拼死搞到的,老家伙不过张了张嘴就想白捡便宜?哪儿有这种好事。

隆真悻悻然地撇嘴,见左滴态度坚决,心知自己与那金虫怕是没有缘分了。

他叹口气,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可知,天地未分之时乃混沌。天地混在一起,日月星辰没有形成。上无风雨雷电,下无草木山川,更别提其他生灵。”

左滴挑眉,这是要讲盘古开天地?

她知道世界的形成是地壳运动,生物的产生是由于进化,可显然,这老家伙并不会相信……

“后来,混沌中产生一股灵气,盘结运行。于是从太易之中生水,从太初之中生火,从太始之中生木,从太素之中生金,从太极之中生土。由此,出现了五行。”

左滴微微皱眉,没有接话,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说古时的五行由来,虽说不科学,却好似也有些玄妙。

“五行相辅相克,是天地人存在的基础,故而,若能掌五行,那便不再是人,是天神。”

隆真脸色肃穆,盯着左滴郑重道。

离钧……便能掌五行,左滴念头一阵恍惚,所以他是神?

不对!

左滴缓过神来,牛轲廉也是神,他却不能掌五行,这老家伙真能忽悠,自己差点就信了!

“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重点。我知道金木水火土,但金戈之气究竟是什么?”左滴气呼呼地质问。

隆真适才的凝重霎时土崩瓦解,老脸一垮:他都这么卖力了,怎地这丫头不依不饶的,这么难忽悠?

“金戈之气是金灵的伴生体,原身不过是道杀气,用秘法凝固,经人魂豢养,历多年方拥有初步形体,可简单驱使。若能养上个万年,便是成为心儿那般存在都有可能。”

隆真有气无力道。

唉,金戈之气彻底没他的份儿了。

听完这番话,左滴脸色变幻不定。

能将杀气凝固起来,再用人魂豢养,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凡人的手段,做这事的……难道便是离钧的敌人?

可离钧说过,他的敌人分明不在这个位面,那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沉默了半晌。

“老头,那金虫并未被幻珠吸收,可我却不能给你。”左滴思考再三,终于有了决定。

隆真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好,没被吸收就好。老夫也不是非要不可,这种灵物向来是有缘人得之,你既然收了它,又得知它的来历,那自是与你有缘。”

左滴对他添了些许好感,虽然狡猾,却还算个不错的老头。

她笑了笑,看谢宁歌已然换好衣衫,遂挥挥手撤去火墙。

“宁儿姐姐,我有些要紧事要同他说,并非滴儿信不过你,可此事你若知道了只会惹祸上身,姐姐可能先避一避?”

谢宁歌不在意地点点头:“我去外头等你们。”

隆真见左滴将谢宁歌支开,已然想到左滴想问的是什么。

待谢宁歌离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惆怅道:“该来的总归要来。”

左滴愕然:“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与那女娃娃也算性命之交,需要将她支开的,想必,只有大王的事了吧。”

“不错。”左滴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隆真。

“你我上次见面,我曾问过你,大王是否去寻你要回家的线索。”

隆真面无表情,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我本不想多问,他既然没告诉我兴许觉得我帮不上忙。可自那之后,前有牛轲廉后有左潇,这些人接二连三出现在我身边,甚至我隐隐觉得,郑长朝也好似与他们颇有渊源。我不能再这样被动,隆老先生,还请你告诉我,那线索究竟是什么?”

左滴冲隆真深深鞠了一躬,态度极为诚恳。

隆真静静看着左滴,没有质疑她这奇怪的礼数,直到左滴将头抬起来,方沉声道:

“大王知道线索后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为难。老夫上次没有告诉你,半是怕你为难,半是委实于心不忍。可该来的终归要来,你可真的下定决心,要知道线索究竟是什么?”

听着隆真的话,左滴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沉重,好像,有什么她无法接受的事,即将发生……

……

第二四零章 线索与真相

……

没有犹豫很久,左滴重重点了点头。

“告诉我吧,我不想等事情发展到完全无能为力的时候再去补救,我也不是经不得事的弱女子,您直说便是。”

隆真看着眼前女子坚定的目光,再次长叹一口气,抖抖袖子,一张薄薄的纸落在手中。

“线索是一首诗,是老夫的师尊留下的。想来以你的聪慧,应该很容易看明白。”

隆真说着话,将纸递到左滴面前,不过是张轻薄的纸,落在左滴眼里却仿佛有千斤重。

“这首诗中,藏着四件灵物,若是找齐这四件灵物献祭给幻珠,便是幻珠真正完整之时……”

左滴鼓起勇气,接了过来,一脸凝重地将纸摊开:

“这、这……”

纸上没有多少字,短短四句诗,很快便一眼扫完。

左滴拿纸的手颤抖不已,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冷发麻。

“看来,你已经看懂了。”隆真在一旁幽幽道。

左滴瞪大双眼,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可置信与震惊,但见纸上书:

“竹西落日红,心绪百千端。

禽鸟飞尽处,但见万丈川。

其道多险阻,魂颤胆亦寒。

水落九天时,灵光方初绽。”

“这是……藏头诗?”

左滴脸色煞白地抬起头,茫然看着面色沉重的隆真,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

“是的,藏头诗。”隆真点点头。

“那、那第一件东西,便是、便是……”左滴声音颤抖,似不敢相信。

“是心儿。”

这三个字,恍若晴天霹雳,直接炸在左滴头顶。

她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竹心,是竹心……难怪、难怪当初幻珠反哺时,你叫我踢开心儿。难怪心儿既想要亲近幻珠,又好似十分惧怕……”

“唉”

隆真一声长叹,好像突然间苍老不少,“老夫何尝不是与你一般心痛。师尊当初发现竹心后怜它日后命运多舛,故将其点化成人,希望它能得遇新造化逃过这一劫。”

不知不觉,左滴眼眶已然湿润:“离……不,大王他当时看过之后,可说过些什么?”

“它看过之后很是暴怒,问老夫你身旁的祝心可否便是那竹心。他说你若知晓此事,定会伤心死,还骂了师尊好些难听的话,之后便嘱咐老夫暂且莫将此事告知于你,它要去想别的法子,之后便离开。”

左滴死死抓着那张薄纸,骨节泛白。

竹心,禽胆,奇魂,水灵。

其中的水灵,在灵门村事件之后,就已经被幻珠吸收了……

离钧想必也是根据最后的水灵,推算出余下三件灵物,亦从隆真处得知祝心便是竹心。他没有回来找自己,不是嫌自己没用,更不是怕自己累赘,而是知道自己定然舍不得祝心,所以独自去找寻别的法子。

而所谓别的法子,就是他口中的危险且艰难,故而需要好些年。

他……原是这样守护自己、在意自己的吗?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宁愿选择一个人面对险境,哪怕……哪怕他只能附身于一只无比脆弱的鹦鹉。

“大王在哪儿?你能否找到他?带我去找他!”

左滴不去管手中薄纸,一把上前死死抓住隆真的胳膊,热泪盈眶道:“我要去找他,现在就去!我要找到他,要去帮他,怎能让他孤身涉险!”

“唉,老夫哪里能知晓它的行踪?……咦?”

隆真正摇头叹息,忽然神色大变,反手扣住左滴脉门,大喝道:“你、你怎地……你怎地变成了普通人?”

左滴被他吆喝地吓了一跳,吸吸抽搐鼻子茫然道:“什么普通人?什么意思?”

隆真面色十分难看,好似发现什么十分可怕的事。

他立刻松开左滴脉门,将手抵在她的额头,沉声道:“你莫要抵抗,让老夫查看你的识海。”

左滴不知所措,闻言怔怔地动也不动,任他施为。

隆真口中默念了几个古怪的音节,随后大喝一声:“咄闭目!”

他抵在左滴额头的那只手掌,掌心霎时暴起一团刺目白光

左滴听话地将眼睛闭上,顿觉额头一阵滚烫,紧跟着,好似有一股气流从额头缓缓流淌进识海。

气流仿佛在识海内游走了一圈,左滴浑身不自在,心中莫名升起一种被人窥伺**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没维持很久,只一小会儿,滚烫感消失。

她睁开双眸,看到隆真已然收回手,正骇然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有愤怒有惋惜还有……一丝释然?

“你究竟是在做什么?”满心的疑惑。

“回答老夫,是谁崩碎了你的命盘?”隆真没有回答她,而是厉声质问。

左滴回过神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不解道:“你也知道命盘?是我,是我自己崩碎的。”

隆真老脸憋得通红,闻言暴跳如雷:“胡闹!真是胡闹!碎了命盘你便再也无望神位!你怎地、你怎地做出这等蠢事……”

他气得语无伦次,口中反反复复说着胡闹和愚蠢之类的话。

“什么神体?什么神位?你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明白点?”

左滴也很崩溃。

这一日,先是魂钉入体,承受了诸多生不如死的折磨,其后累谢宁歌险些丧命,后眼睁睁看着牛轲廉为救谢宁歌陨落,之后又被左潇的金虫搞得狼狈不堪。

好容易脱离险境,鼓足勇气讨要离钧回家的线索,却得知要破开位面,需要让幻珠吸收掉祝心。

而那个笨蛋离钧为了不让自己难过,不知做了何种决定如今生死难料,这老头还在说着一大堆乱七八糟听也听不懂的话!

她只觉头痛到快要炸开,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日过的辛苦。

“唉”

隆真不知第几次叹气,他看着崩溃的左滴无力地摆摆手:

“此事,便说来话长了。老夫一生推演天数,自以为窥得天机,没成想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你碎了命盘,断了成神之路,还如何当得了这救世之星?”

“说来话长没关系,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你将所有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

左滴将头发抓成一团鸟窝,咬牙切齿道。

“罢了罢了,兴许这就是天意。”隆真有些意兴阑珊。

“既然你想知晓,老夫便说与你,叫外头的女娃娃先回去报个平安,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

第二四一章 祸世与救世

……

左滴强忍心头躁怒,找到候在外头的谢宁歌,让她先行回去报信。

之后在谢宁歌担忧的目光中,重新回到客房:“如此,便可以说了吧?”

隆真随意地盘膝坐在地上,朝左滴将手一摊:“丫头,你也坐吧,老夫大概要讲很久。”

左滴也不嫌脏,学他那般盘膝而坐。

“事情要从老夫的师尊说起,老夫的师尊,是一位无比强大的异人……”

隆真将他所知晓的事情娓娓道来。

师尊游荡在人间,收了三位弟子,分别是隆真隆布与隆远三兄弟。

其中隆真最刻苦好学,隆布有些好高骛远,而隆远,他醉心武学,对术法并不感兴趣。

因为隆真的刻苦,最得师尊青睐,师尊每每天下游历总会将隆真带在身边,隆真也就是那个时候,知晓了幻珠以及幻珠中那个强大而神秘的存在。

师尊告诉隆真,幻珠里的存在,是一位神邸,名叫大王,不属于这个位面,而且比自己要强大很多很多。

彼时隆真懵懂,不知道什么是位面,很久之后才知晓,所谓不属于这个位面,意思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师尊说,他答应了大王要帮他寻找离开这个位面的方法,同时告诉他,待大王离开那日,将会是这个位面的一场浩劫。

隆真很震惊且茫然,倘若知晓那是一场浩劫,为何还要去做?

师尊只无奈道,天意如此,人力不可抗。

隆真很仰慕自己的师尊,在他心中,师尊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他无法想象比师尊还要强大的存在究竟是怎样的,却从心底深处对这个会带来浩劫的大王无比敬畏与惧怕。

他同样无法想到的,是师尊这样的存在,竟然也有陨落的那天。

那日,师尊留在门派里,一反常态地将他师兄弟三人叫了过去。言道自己兴许大限将至,传授隆真紫微斗数,传授隆布符之术,传授隆远至高武学。

之后将隆布与隆远遣走,独独留下隆真一人。

就是在那个时候,师尊给了隆真两样东西,其中一样便是那张写有线索的薄纸,另一样却是块藏有师尊神念的木牌。

师尊言道若他真不幸陨落,莫要去管幻珠下落,待有朝一日,大王归来,会亲自找他讨要。

至于那块木牌,待他陨落后便知用途。

“那命盘又是什么?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左滴虽对他口中的师尊十分好奇,却更关心自己目前的情况。

“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之后果然如师尊所说,他某日单独外出,之后再也没有归来。

隆真与两个师弟到处找寻师尊下落,不知不觉百年过去,却毫无所获。

隆布与隆远慢慢接受师尊已经陨落这个事实,潜心钻研师尊传下的符与武学。

隆远还好,除却武学别的一概不感兴趣。但隆布却始终觊觎师尊传授给隆真的紫微斗数,他心中藏恨,认定师尊偏心,将最厉害的紫微斗数独独传给隆真一人。

隆真那时无论如何都不接受师尊已经陨落的事实,到处找寻师尊下落,故而无心留意二位师弟的情况。

隆布找了个时机,偷走隆真的紫微斗数,但因只能自行理解,故而学了个不伦不类,后被隆真发觉,将他暴打一顿,拿回那本紫微斗数。

“关于你的命盘,以及神位之类的事情,都是老夫从紫微斗数上知晓的。”隆真终于说到左滴最想知道的关键。

紫微斗数,是观星之术,彻底研究通透之后,可通过星象布局窥伺天机,参悟人的命运甚至影响人的心性。若非心志坚定之人不可学,这也是为何师尊只将其传授给隆真一人。

除却这门术法之外,更记载了何为神人。

根据紫微斗数中的记载称:神人,来自另一个位面中的嗒泽,需得兼具神性、神魂、神体、与最重要的命盘,方可得证神位,成就神人。

师尊在世时,曾预言倘若自己陨落后大王再次出现,那他,便是命定的祸世之星。但他同时让隆真莫要惊慌,天道公平,既然祸世之星现世,那与之相对应的救世之星,定会应运而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救世之星?”左滴一脸茫然,恍恍惚惚道。

“老夫本以为你便是应运而生的救世之星,但现在不敢确定。师尊说过,救世之星与大王乃是同一位面的神人来客。我初见你时,在你体内探得命盘雏形,故而认定你便是,但你的命盘……已然不复存在。”

左滴愕然,原来那个时候,自己识海中已经产生了命盘吗?

这么长一段听下来,她怎样都无法把离钧同隆布口中那个祸世之星联系在一起。

那个整天没正形、嬉皮笑脸逗笑搞怪、关键时刻又总能护着自己的,离钧……

原来竟是个连隆布师尊那般强大的人,都需要仰视与忌惮的存在?

左滴说不清心中感受,与离钧来自同一位面的话,那定然不会是自己。自己就算不属于这个时代,却也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

救世之星啊,听起来仿佛与离钧的祸世之星处于对立面,可不知为何,左滴很希望自己会是那个救世之星,仿佛只有这样,平凡如自己才能与耀眼的他比肩而立。

可是,自己的命盘,碎了啊。

就在不久前,自己亲手……崩碎的。

“命盘碎了之后,便没有办法重建了吗?”良久,左滴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

隆真摇头:“书上并无记载。就算有法子,老夫也不知,或许待日后见到大王,兴许他会知道的多一些。”

“我想见到他,可是他究竟在哪里?”左滴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所以,丫头你给老夫一句准话,你究竟是不是来自嗒泽?”隆真正色问道。

左滴黯然摇头:“我……不是。”

“唉!”隆真仰天长叹:“如此一来,老夫要重新找寻救世之星,可天下这么大,究竟要去何处找寻?”

他扭头看见黯然神伤的左滴,不由出言安慰:“你也莫要沮丧,幻珠既然选择了你,便自有其道理。或者你失去记忆,还未想起自己的来历也说不定。老夫曾想卜算你的命理,却发现一片空白根本无从下手,只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才能蒙蔽天机。”

左滴鼻子酸酸的。

隆真卜算不出自己的命理,只因自己来自未来罢了。她并非与离钧来自同一个地方,也没有……失去记忆。

……

第二四二章 李巧的故人

……

隆真不知面前女孩为何突然如此伤神,正待继续讲古,忽然耳朵动了动,道左滴:“外头有人冲这边来了,人数不少,想必是来寻你的。”

左滴悄悄擦拭掉眼角的晶莹,强打精神道:“应该是宁儿姐姐回去送信,将人带了过来。”

隆真抚抚长须:“唔,那老夫先行一步,实在没法面对可怜的心儿,见着一回心里头就疼一回。唉,总之个中原委你也知晓,对老夫的徒儿好一些罢。”

“且慢!”左滴急切道,“若万一真有那一日,你至少还能多些机会与他共处,心哥儿虽然年幼,也不说什么,可我瞧着他也是极为思念你的,不若跟我一同回去,他定会十分开心。”

隆真闻言有些意动,却还是犹豫不决。

左滴加把力气:“况且,我还有些事不明,暗处的敌人又一直虎视眈眈,你就算不想护着我,好歹也护着我体内的幻珠不是?”

“唔,倒也有些道理,那……老夫就跟你一道回去?”

左滴用力点头:“如此甚好!”

脚步声愈来愈近,左滴已然能听到外头的说话声。

“官爷,这就是地字十九号房,可小老儿真没见过您说的一位小姑娘和一位老者啊。”

“无妨,你退下便是,本官自行进去寻人。”这是李巧的声音。

“行,行,那小老儿就不耽误您办案了。”

左滴道隆布:“外头的是自己人,想必是萧贞派他前来寻人。”

她起身将门打开,门外赫然站着李巧与谢宁歌。

李巧见到左滴,瞳孔猛得放大,厉声道:“是谁?是谁将你伤成这般模样?”

左滴半晌没回过神来,看到谢宁歌一直冲自己眨眼方才反应过来,原来一直忙着与隆布对话,竟忘了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没什么,这些血不是我的,是旁人的。”左滴赶紧解释。

李巧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不赞同地看她一眼:“好在我带人寻过来,不然你这般模样走在路上,定会出乱子。”

左滴讪然一笑,谢宁歌快步走来,小声道:“我还未回府便遇到这位李大人正带着人到处捉拿盗匪。他们见到我便直接扑上来,将我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是打着幌子寻我等,推辞不得,只得将人领了过来。”

左滴点点头,正欲给李巧介绍隆布,但见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隆布,毫无预兆,噗通一声跪下:

“李巧见过恩人!”

左滴与谢宁歌看着这一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隆布也是一脸茫然,指着自己鼻子道:

“恩人?你是在叫老夫?”

李巧“嘭嘭嘭”连磕三个响头,抬头时额上已然发红,他激动道:“恩人莫非认不出小子了?您可还记得,十七年前曾在田关村救过一家三口,小子便是那个孩童!”

隆真仍是懵逼脸:“小伙子莫要诳我,老夫纵使岁数大了记忆力却极好,断无可能见而不识。”

“恩人再想想,小子那时叫做李二石,您说我像极一位故人,所以赐名李巧,更传授小子武艺。小子能有今日光景,全赖恩人出手相助。恩人的模样比十七年前丝毫未变,小子铭记于心未有片刻忘却!”

隆真见他一脸的情真意切,很是努力回忆,忽然,他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小子,你是个有福气的,你见到的并非老夫,想必是老夫的师尊。”

“师尊,您的师尊竟跟您长得一模一样?”李巧极为震惊。

“咳咳、此事说来话长,反正那肯定是老夫师尊没错。”

“敢问老先生,令师身在何处?这么多年来,李巧一直惦记着想要报答,却苦无恩人下落。”李巧将信将疑道。

“老夫师尊已然仙逝,报恩之事无需再提,总归是你与师尊有这段缘分,当属天命。”隆真依赖卖老地摸摸胡子,摇头晃脑道。

李巧一脸黯然:“抱歉,小子无意提及您的伤心事,只叹相逢恨晚,有恩难报。”

唯有左滴,她狐疑地看看李巧,再看看隆布。

按照隆布的说法,他的师尊早就陨落,光他师兄弟三人找寻都找寻了百年,怎地十七年前还会遇到李巧?

还有,说李巧长得像他一位故人?长得像自己的故人还差不多!

“此事另有隐情,待会儿老夫再向你说道。”左滴耳边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她扭头看隆布,只见他嘴唇未动,根本没有开口,再看谢宁歌与李巧,好似都未听到声音。

“莫看了,这是传音之术,只有你能听见。”

左滴了然,轻咳一声:“还请巧哥儿与老先生等候片刻,我去换身衣裳咱们先行回府再议如何?”

李巧点头:“差点忘记正事,自该如此,公主殿下已经等的心急如焚。老先生,还请这边走,敢问老先生贵姓?如何称呼?家住何处?……”

隆布满脸无奈,跟着喋喋不休的李巧走出去。

待左滴换好衣衫上了马车后,仍能听到李巧在不断套话。

直到隆布毅然将谢宁歌撵到另一辆马车,挤进左滴车厢里,方才摆脱了黏性十足的李巧。

“呼现在的年轻人,委实可怕,老夫要被他烦死了。”隆布一脸的劫后余生。

左滴忍不住偷笑,旋即想到正事:“你为何说李巧遇到的是你师尊,他不是老早就陨落了吗?”

隆布正色道:“你可还记得,师尊除却给了老夫一纸线索,还有一块附着神念的木牌?”

左滴点头。

“师尊失踪百年后,老夫忽得神念传音,师尊道还有余事未了,需借用老夫身躯世间行走。李巧遇到的,想必便是被师尊附体的老夫。哦对了,点化心儿成人的,也是附体之后的师尊,故而心儿管老夫叫师傅而非师兄。”

左滴瞪大眼睛,还能这么玩?

“那令师现在还在吗?我对他十分好奇,望能一见!”左滴一脸的渴望。

隆真神色一黯:“不在了,老夫忘却了究竟哪日,那木牌自行裂开,碎成粉末。师尊他,怕是已彻底回归天地间。”

左滴同情地看着隆真:“你也莫要忧伤,令师想必心愿已了,也算了无牵挂。只是,凭你的本事,怎会忘却时日?”

隆真脸色一变,咬牙道:“老夫存世数百年,脑中的记忆屡次遭人篡改,想必是哪位大能搅乱天机影响了时空。若叫老夫知道是何人,定不与他善罢甘休!”

左滴,她瞬间联想到自己沉睡在幻珠中时,闲得无聊便四处溜达的离钧,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吭声……

……

第二四三章 冷情与温情

……

左府东跨院墨香园。

“砰!”

“咣当!”

“小姐,小姐莫要再砸了。”春水带着哭腔苦苦哀求,时不时还要躲避砸过来的茶盏笔砚。

“滚!滚出去!”

左潋滟面目狰狞,双眼血红。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连鬼神都整治不了她吗?为何好端端的回来了?不是说好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面前方桌推倒在地,踉踉跄跄跌坐在书房内唯一一张立着的圆凳上。

“小姐,小姐您莫哭。”春水眼睁睁看着左潋滟扭曲的面庞上泪水滑落,想上前替她擦拭。

“嗵!”左潋滟狠狠一脚踹在春水膝盖上。

“唉哟。”春水情不自禁痛呼,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出声,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滚出去!一点用都没有的废物!就会做些鸡毛蒜皮的杂事,活该一辈子当个下贱的丫头!”

春水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

自家小姐不过才七岁,怎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来。她与六小姐明明是亲姐妹,为何一心要置她于死地?

春水不懂,也不敢懂,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哆哆嗦嗦地行个礼逃也似的出了书房。

天,七小姐怕是魔怔了。

左潋滟发泄一通怒火,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左滴,你真是老天爷派来整治我的不成?”

天知道听到左二夫人慌慌张张说左滴出去闲逛的时候,她有多开心,满心以为左滴要么被那“人”带走了,要么已经死了。

可才高兴了几个时辰,就听到下人说谢神医与六小姐安然无恙的回了府。

她根本不信,偷偷摸摸跑去曲径园躲在外头偷看。

二宝和秋菊脸上的喜色不是假的,萧贞的高声欢笑不是假的,谢宁歌好端端的站在院子里,而左滴!

她最痛恨的那个人,浑身上下整整齐齐,竟连受伤都未曾!

为什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她真的福厚至此,就连那鬼神似的存在都奈何不了她?

“我该怎么办?她若知道魂钉是我种下的,我哪里还有活路?倒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左潋滟魔怔似的自言自语。

“不!”

她忽然打了个哆嗦,茫然的目光转为狠戾:“不,要死也得她死在前头,必须她先死!”

左潋滟伸出手用力揉搓自己脸颊,直到揉到通红揉到疼痛方才停手,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她眸色转深:“她应该不知晓是我干的,只要那‘人’没说,她定不会知道。我不能自乱阵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左潋滟终于安静下来,恢复一脸漠然。

是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纵使自己再聪慧,毕竟年岁太小,四处借力终究比不上自己有足够的能力。

不过当务之急……春水那丫头,遇事慌慌张张又性子软弱,自己摆弄那布包她也见过不少回,是该想法子换个能干的丫头了。

左潋滟脸上露出一丝狠色:平白无故的要个丫头老太太定不会应允,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得不再要一个丫头……

……

曲径园里的氛围与墨香园截然不同。一派欢声笑语和关切问候。

“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夫人来回禀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个半死。”

萧贞像个小麻雀,围着左滴叽叽喳喳不停,“听说你还带了个老头回来?那老头又是何方神圣?”

左滴扶额,不知道该先回答她哪一个问题。

不过想到隆真,立时忍不住想笑。老家伙果然活的岁数太大,活成了人精。

带隆真回府的说辞是这人擅卜卦推演,既然府里流年不利,不若让他来破解破解。

左老太爷没得说,只审视了几眼便点头应允。

老太太倒是颇为不悦,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谁料老头天花乱坠胡扯一通后,老太太就差没摆出香炉将人供起来,口中连呼“高人”“大仙”什么的。

可把左滴乐得够呛。

隆真言道若想家宅安宁,需得他在府中坐镇些时日。

老太太立刻就叫人收拾上房,隆真道不可,最好的位置乃是东跨院的通幽阁。

老太太二话不说,立刻点头应允,连那里头住着祝心都不介意了。

想到祝心,左滴心口一疼。

她回府的时候,祝心一溜小跑就要往她怀里蹦。若是以往,她定会抱着小祝心好好逗弄一番。

可自打知道四件灵物首当其冲的便是竹心之后,她碰都不敢碰他,生怕一个不小心,祝心便被幻珠吸收掉。

祝心本来很失落,最喜爱的姐姐好似对他有些疏远,但紧跟着看到多日不见的师傅,立刻将这事抛到脑后,缠着隆真玩举高高。

“问你呢,发什么愣啊,到底出了何事?”萧贞见左滴不吭声,脸色忽阴忽晴,一边戳她一边气呼呼道。

“啊?”左滴回过神来,避开她尖尖的小爪子:“没什么大事,遇到个坏人,已经将她打跑了。”

想到被异火化为灰烬的左潇,左滴心头再次一沉。

倒不是惋惜左潇的死,她几次三番作恶,实是自己作死。可她死前说的那些话,一直压在左滴心头挥之不去。

比如为何她说自己将她害成那般模样,委实令人不解。

那个神秘的美丽女子是谁没问出来,她这些年里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事也不知道,处处都是谜团。

左滴也曾想过那个莫名不见的方丈与守门僧,他们那边说不得会有些线索,只可惜那两人倒是腿脚麻利,跑的完全不见踪影,无处可寻。

“真没意思,”萧贞撇嘴,“你就忽悠我吧。”

一直安静带笑的谢宁歌突然插嘴问道:“何为忽悠?”

左滴眼珠一转,狡黠地眨眨眼:“忽悠就是很喜爱、很疼爱的意思。”

谢宁歌吃惊地瞪圆了水眸,俏面飞上两抹嫣红。

萧贞一声尖叫,伸手去挠左滴痒:“你就是个大忽悠,大骗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滴边躲闪边咯咯笑:“别别,我错了,别闹,你可是公主殿下,未来的储君……”

“噗嗤”

看着闹成一团的两人,谢宁歌掩嘴轻笑,眼眸弯弯,笑的温柔似水。

旁边围观的宝芽吸吸鼻子,眼睛红红道宝枝:“咱们主子是有天大福分的,不管遇到何事都会遇难呈祥,对不对?”

宝枝同样悄悄揩揩眼角,瓮声瓮气道:“那当然,我可是要一辈子跟着主子的,就这样看着她笑,看一辈子。”

秋菊看看这两个喜极而泣的丫头,笑盈盈地嗔道:“两个傻丫头!”

……

第二四四章 终于见到你

……

这个上元夜,没有逛街没有花灯,没有什么才子遇佳人的桥段,就在左滴满腹疑虑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悄然而过。

那首藏头诗与离钧的去向,像两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跟萧贞与谢宁歌分开后,左滴一个人待在卧房里,二宝和秋菊从谢宁歌处知晓她们此番遇到的危机,很是心疼,说什么都要她好好歇着,哪怕睡上一觉养养精神也成。

左滴一边心里暖暖的一边很无奈,她的身体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失去了最重要的命盘。

可这次的事若重演,她还会如此选择。

当时那情形下,牛轲廉死了不再是威胁,而左潇除了最后那只金虫,余下手段未必真就杀得死自己。

但倘若不崩碎命盘及时脱困,左潇绝对能杀死谢宁歌。

所以,若要在命盘与谢宁歌性命之间做选择,她绝对会选择后者。

左滴四仰八叉毫无淑女形象地躺在床上,直愣愣看着头顶的纱幔,忽地想到一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将手轻拍小腹,檀口微张。

“噗”红光满面的幻珠被她吐了出来。

左滴拿着幻珠把玩在手心,她与幻珠联系愈发密切,能感应到里面的金虫仍旧活蹦乱跳,却实在不知怎样在清醒状态下进去。

她举起幻珠凑到眼跟前,拼命往里瞅,嘴里嘟囔:“什么嘛,根本一点儿都瞧不见。”

撇撇嘴移开眼睛,拿着幻珠在手心里抛接,“到底要怎么进去?难道非得脱力晕过去才行?”

左滴张嘴,将幻珠重新丢回肚里,仰倒在床,拉起被子裹成一团。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今日遇到这么多事,暂且中断修炼,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

左滴掩嘴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

……

雾,很大的雾,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边际,没有尽头。

咦?刚刚明明睡着了,怎地会突然到了这里?

左滴茫然地站在雾中央,四下环顾。

她倏地眼睛一亮,难道进入了幻珠?

不,不对,幻珠中已经是粘稠的红胶,而眼前这些,分明就是真实的雾气。

左滴想沟通自己的识海,却发现根本联系不上,无论她如何发力,火焰没有,水花也没有,好像一下子变成被吸进幻珠之前的自己。

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左滴忍不住心里发慌,前世活了二十多年都不觉得什么,拥有异能之后不过六年,便极不习惯身为普通人的感受。

“有人吗?这是哪里?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左滴下意识张嘴喊叫。

四周仍是无比安静,除了她的回声,再无其他声响。

她打了个冷战,失去火焰的掌控力,竟然开始畏寒。

左滴无计可施,只能一面提高警惕,一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影影绰绰出现一个身影。

左滴大喜过望,快步跑起来,边跑边高声道:“喂,你是谁?能看到我吗?”

她越跑越快,人影渐渐显露出来,是个年轻男子。

他背对左滴盘膝而坐,银白长发如瀑布般散落身后。

银白色……长发?

左滴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离钧,便是银色长发。

难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太过思念他,故而……

莫非这里是自己的梦境?

可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湿漉漉的雾气迎面扑来,打在面上的感觉,竟是无比真实!

左滴紧张地加快脚步,近了,更近了,直到距离那人一米多远,她慢慢停下来。

男子就坐在她前面,努力伸出手便能够着,那头银发泛着微光,静静垂落。

“你、你是……谁?”

左滴仿佛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颤抖着伸出手,既满怀希望又无比忐忑。

青葱指尖渐渐靠近,愈来愈近,堪堪触碰到男子肩头。

“哇!”

那人突然跳将起来,猛地转过身,左滴被吓了一跳,缩手不及,一掌按在他的胸前。

“哈哈哈哈,吓到你没?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的脸,太好笑了!”

左滴耳边响起他幸灾乐祸的叫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俊美无铸的面庞。

少年模样,鼻梁挺直如斧雕,剑眉飞扬,星眸中的笑意仿佛要流淌出来,他咧嘴大笑,甚至都能看到喉咙里的小舌头。

可如此夸张的表情由他做出来,仍旧俊美地叫人移不开眼,好似一个巨大的发光体,散放着无尽的吸引力。

“咦?”少年没听到左滴回应,敛笑疑惑地看着左滴,这一看不打紧,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哎哎,你别哭,真这么吓人吗?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想逗逗你。别哭,你别哭,你一哭我就心慌……”

“呜呜呜,离钧,我是不是在做梦?”

搁在少年胸前的手,改按为抓,左滴牢牢抓住他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蹭。

“哎你真脏,别蹭我身上……算了,蹭吧,只要你不哭就成。”

离钧一手环住左滴颤抖不已的肩头,一手抱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小脑袋猛地摁到自己怀里,翻了个白眼嘟囔着:“别蹭了,直接哭在上头吧,反正已经脏了。”

左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愣住,回过神来时,她的面颊已紧紧贴在离钧胸口,整个人被他拥抱在怀中。

“唰”左滴脸颊立时滚烫通红,她有心想挣脱出来,却又舍不得离开,一时间身体僵住动也不敢动。

“哭啊,你怎地不哭了,别等我刚松开,你又往我身上蹭鼻涕!”

头顶上方传来离钧无奈的声音,脸颊感受着他胸腔的微微震动,鼻尖传来一阵好闻的异香,不像是香料,带着一股独特的阳光般炽烈的味道,有些霸道却叫人觉得暖洋洋。

左滴僵直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泪水止住,唇角慢慢上扬。

真好,是活生生的离钧,不是一个虚影,可以触碰到,就在……自己身边。

她的笑容逐渐扩散开,竟慢慢笑出声来。

离钧放下按住她后脑勺的手,改为抓住她抖动的肩头,从自己怀中将人拉出来。

俊面移到左滴脸前,紧紧盯着她挂着泪花笑的无比灿烂,狐疑道:“又哭又笑,我才离开多久,你莫不是疯了?”

左滴有些羞涩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心脏扑通扑通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原来,当情感发生变化后,看到的感受到的果然会不同。

她有千言万语想对面前这个人说,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一句:

“离钧,你怎地变小了?”

……

第二四五章 希望与承诺

……

此话一出,离钧立刻炸毛!

“什么变小了,你才小了!我乃堂堂神王,统一了嗒泽所有神部落,你竟敢说我小?我、我、我咬人了啊!”

离钧“我……”了半天,蹦出来这么一句。

依着他从前的脾气,但凡有人敢质疑他,分分钟要被灭成渣滓魂飞魄散的。

可面对左滴,他想说句重话都没说出口,怪哉,离钧想不明白。

“噗嗤”

左滴笑得更加开心:“还咬人?你不做鸟了,改做狗了不成?”

“我绞尽脑汁想法子为了来看你,你不但不感动,还取笑我!”

离钧甩开左滴,气呼呼地背过身去,只给她留一个赌气的背影。

左滴看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发脾气,脸上笑意怎样都掩不住,她伸出小手勾住离钧衣袖拽了拽:“别气了,你看你哪里像个神王,我很感动,不然怎么会哭成那样?”

离钧仍是不为所动,但他的耳朵明显地抖了抖。

左滴笑意更甚,拽着他的衣袖左右晃:“特别特别感动,非常非常感动。”

“真的?”听声音,好似火气消了些。

“嗯嗯。”左滴点头如捣蒜。

“这还差不多。”

离钧转过身来,哪里还有半点怒意,俊面笑意盎然,耀眼而夺目。

左滴咬咬唇,被他笑得有些发晕,她避开直视离钧的目光掩饰道:“你究竟去了哪里?怎地变成人身了?桃花呢?还活着吗?”

离钧不解这小丫头为何躲着自己的视线,撇撇嘴:“那只笨鸟,我取回神体后便将它放飞,经过我神魂这么久的滋养,它大概会成为史上最健康长寿的鹦鹉。”

“真可惜,带回来多好,好歹也养了它两世。”左滴小声嘀咕。

离钧见她对只鹦鹉念念不忘,心头莫名不爽。

想出言调侃,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却成了:“无妨,它与我结下因果,待我神体神魂彻底融合后,将它找回来便是。”

“真的?”左滴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桃花曾经是你,我不舍得让它被别人捉了去。”

听到这话,离钧心头那点不爽立刻烟消云散,莫名觉得开心是怎么回事?

离钧甩掉这奇怪的情绪,脸色一肃,再次抓住左滴肩头,郑重道:“我此番特意找人织梦见你,是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说。织梦有时间限制,我无法在此待很久。”

织梦?是编织一个梦境的意思吗?

左滴奇怪的想,但听到梦有时限立刻回道:“你说,我听着。”

离钧伸手点点左滴额头:“你可是形成了命盘?”

左滴警醒,想到隆真的话,有些难过道:“是,之前遇到歹人以魂钉锁了命盘,我为求自保,将它……将它崩碎了。”

离钧眉头紧紧皱起:“既知晓命盘又拥有魂钉这种器物,看来来到这个位面的,并不仅仅我同夙羽两个。”

他一脸凝重地看着左滴:“那你可知晓命盘是做什么用的?”

夙羽?左滴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由愣了愣,说不清心头感受。

从前她一直觉得离钧的世界中只有自己,现在莫名多了一个人,而且听名字,好似是个女人……

听到离钧问话,她回过神来:“知道,我遇到隆真,他将所有事都告诉了我。他问我是不是来自嗒泽,还说、还说命盘碎了,将会止步神位。”

最后这句话说的有些低落。

离钧看出她情绪不高,轻轻拍拍她的头:“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你怎会被这种存在盯上?”

左滴用力摇头:“不,我连命都是你给的,虽然不知为何,我会有你们才拥有的命盘,但既然答应要送你回家,那不管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会坦然面对。只是……”

她神情黯然,“只是你现在已找回神体,大概不再需要我了吧?”

“笃!”

左滴脑门挨了重重一记脑崩儿,顿时无法黯然,呲牙咧嘴的“哎哟”一声捂住脑门。

她委屈巴巴地瞅着离钧收回去的手指头。

“小丫头说什么胡话,什么不再需要你,我的一部分神魂还在你肚子里呢。”

离钧猛地伸出胳膊勾住左滴脖子,将她脑袋夹住,装模作样地在她脑袋上面比划,“下回再说胡话,摁住了连弹十个脑崩儿,听见没?”

左滴挣不过他,又羞又气,张嘴就要咬他手臂。

离钧笑嘻嘻地松开手,将她转出来:“莫怕,命盘并非无法重塑,只是很麻烦还会很痛苦。可是我相信你,换做别人未必能做到,但倘若是你,绝对没问题。”

左滴眼眶微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命盘可以重塑,那就代表着,自己有希望跟他比肩?

她用力点头,哽咽道:“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真怕你钻牛角尖。对了,你可还记得害你的那个神人真名为何?”

“他叫牛轲廉,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平山镇……”

左滴将牛轲廉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离钧,包括他后来为救谢宁歌而死。

离钧眼睛慢慢眯起来。

“姓牛?嗒泽并无姓牛的神部落,这定不会是他的真名。那他的能力与兵器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左滴边回忆边道:“我不知他的能力是什么,只见过他形成气旋,还从气旋中拉出一柄极锋利的长剑,好像叫月古剑?”

离钧摇摇头:“控制气流简单至极,随便哪个小神都能做到,月古剑也没听说过。算了,回头问问夙羽,可知道还有哪个神人也来了这个位面。”

这是左滴第二次听到夙羽这个名字,她试探道:“夙羽是何人?是你朋友吗?”

“呵,不是谁都有资格跟本王做朋友。不过是个认识几万年的小神罢了,她所在的夙神族与离神族是同盟,世代交好。我无意中遇到后才得知,原来我陨落后,神体被她藏起来保护至今,算起来也是帮了本王。真麻烦,本王还得想法子还了她这个因。”

“哦。”左滴没有再追问。

“你放宽心,地球距我那位面极远,不会有太多神邸过来,牛轲廉既然已死,想来短期内不会再有太大麻烦。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听到这话,左滴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不舍,下次再见又是何时?

离钧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嘴角上扬,漾出好看的弧度,深邃的眼眸泛着柔光凝视左滴:“最多三五年,我便能彻底融合神体,待那时,我便会来寻你,你乖乖等着。”

左滴面上像是涂了一层胭脂,粉红娇羞。

她嫣然一笑:“好。”

……

第二四六章 喜事与归期

……

待左滴醒转过来,已然过去三日。

谢宁歌道若非见她气息绵长,面色红润,都准备扎针了。

左滴怅然若失,鼻尖仿佛还萦绕着离钧的味道,手心还残留着他的触感,眼前却没有了那个人。

她收回思绪,看着围在自己床头的二宝、秋菊,还有萧贞、谢宁歌,脚边上还怯怯地躲着一个小祝心。

左滴心头一热,含笑道:“都这样看着我作甚?不过是有些疲累,多歇了阵子,赶紧散了吧。”

二宝和秋菊放下心来,告退下去忙各自的事。

萧贞打着哈欠跟谢宁歌一道走了,嘴里嚷嚷着要去补眠,还道活活守了她一整夜。

左滴笑着看众人离去,冲脚边上的祝心伸出手:“心哥儿,来。”

祝心委屈巴巴看着她,却并不上前,瘪着嘴软绵绵道:“姐姐是不是不要心儿了?”

左滴心里头软的快要融化掉,她摇摇头:“姐姐不会不要心儿,姐姐会一直保护心儿的。来。”

祝心看左滴脸上的笑容仍旧温和而亲切,终于抛开前几日的失落,欢呼着扑到左滴怀里,小脑袋拱啊拱:“姐姐,好闻,太阳的味道。”

左滴微愕,太阳的味道,莫非是指离钧?

可他分明是在梦里跟自己相见,这织梦究竟是织就一个梦,还是编织一个临时的空间?

她抛开疑虑不再多想,轻抚祝心柔软的头发,喃喃道:“我会拼尽全力护着你,不让你再受伤害,既然连我的命盘都能重塑,那定会有别的法子保你平安。”

祝心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师傅说的是错的,不能远离姐姐要离得再近点,姐姐身边最温暖最舒适了。

……

日子飞快,转眼便到了月底。

随着时间推移,萧贞倒是玩的开心,也不惦记着回宫里,整日到处疯跑像个野丫头,全无公主气派。

谢宁歌时常跟隆真密谈,左滴没去特意打探他们究竟聊什么,可看谢宁歌的架势隐隐有想拜师的趋向。

至于左家的小姐们,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左欣然定亲了。

左二夫人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都没跟老太太知会一声,便匆匆忙忙给左欣然订了亲。

至于男方,倒也不陌生,正是当初来提审左二夫人的总捕头罗兵。

左滴知道这事后,差点惊掉了下巴。

当初罗兵与左二夫人闹得很僵,不结仇就不错了,怎地竟会定下亲事?

“奴婢也觉得奇怪,故而去偷偷问了问,您知道怎地?”宝芽一边给左滴研墨,一边神秘兮兮道。

“别卖关子,快说说,都听到些什么?”左滴一脸好奇。

“罗兵倒是个好口碑的,家中人口简单,上有两位和善高堂下有一个幼弟,听说那弟弟还中了秀才颇有些才气。虽不是什么豪门大家,却也温饱有余。罗兵虽是武夫却性格极好,孝顺双亲疼爱幼弟,最重要的是,他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不会打女人。”

宝芽狡黠的眨眨眼:“奴婢猜,怕就是最后这个原因彻底打动了二夫人。”

左滴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转念又一想:“不对啊,就算罗兵有这些好处,也得去查过方知,临州也好,庚封也好,明明有那么多的人选,怎地会想到罗兵身上?”

“这自然有原委,说出来吓您一跳,听说是这个罗兵自己上门提的亲!”

宝枝手里抱着一个新的炭盆走进来,边走边接话。

宝芽笑着伸出手指点点她:“就你耳朵尖,隔着那么老远都能听见。”

宝枝麻利地换下旧炭盆,还嘴道:“就你们这声音,院子外头都能听见。”

“别扯有的没的,那罗兵为何会主动提亲?”左滴好奇的不得了。

“他说,姑娘家大多柔弱,本以为欣然小姐也是个普通小姐,没想到,来提审二夫人那回,她竟敢扑上来。罗兵说,便是那回之后,就对欣然小姐念念不忘。”宝枝边说边偷笑,脸蛋微红。

“那欣然姐姐呢?罗兵那般武夫,她可愿意?”

在竹居那日,左滴亲眼瞧见左欣然与左二夫人待她真心实意,不由对这个姐姐也看重几分。

“自是愿意的。”宝芽插话,“发生过大小姐那事,二夫人不再那么古板,是得欣然小姐点过头,方才允下这桩婚事。”

“如此就好,这两人就打过一回照面,竟能看对了眼,也算一桩缘分。”

左滴放下心来,笑意盈盈:“这可真是件好事,宝芽,你从我首饰盒里拿些头面送过去,就当是为她添妆,她大婚时,咱们怕是已经回京。”

“好咧。”宝芽含笑应下。

左滴喜悦之后又是怅然:“说到婚事,长姐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咱们究竟何时才能启程回京也没个消息。”

“小姐小姐”

门外响起秋菊气喘吁吁的声音。

左滴疑惑站起身来:“怎地了?甚少见你这般匆忙。”

秋菊跑的太快,脸蛋红扑扑地,她面上洋溢着喜色,还没走进门就高声道:“京里来信儿了,大老爷道京中局势已定,让李大人择日护送咱们回京,还道倘若老太爷身子大好,便一起接到京里住些时日。”

“真的?”左滴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下小姐不用忧心了。”宝芽欢喜拍手。

左滴好笑地白她一眼,这词可不是这样用的,况且,你知晓曹操是谁吗?

“奴婢这就去收拾行李,原本就带了不少东西,加上老太太二夫人赏的,各家小姐送的,可得收拾好些时候呢。”宝枝同样欣喜。

……

左家大房要回长平的消息传开,惊动了不少人。

左章恒夫妇离开时过于匆忙,并未告知太多人,除了杜宏伯特意过来相送,其余交好的那些官员都并不知晓。

李巧收到左章恒来信后,很快敲定时日,定于三日后启程返京。

萧贞倒是有些恋恋不舍,言道又要被关进笼子里。

左滴知晓她生平头一回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如今又要回到那阴沉沉的后宫,肯定一百个不情愿。

想到萧贞要夺嫡的心思,左滴心中叹气,毕竟还是个小女孩,这会儿怕是快要忘记当初的豪言壮语了吧?

不过无妨,她若坚持要夺嫡,便尽全力助她,她若想要自由的天地,便想办法给她!

所谓拿真心换真心,不外如此罢。

……

第二四七章 拜师与辞别

……

接下来的时间,用忙忙碌碌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搞定萧贞之后,左滴特意去寻谢宁歌,自己倘若回京,她想必是要跟着一起的。

谁料

“什么?”左滴吃惊地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宁歌轻笑:“何至如此惊讶?”

自东台寺事件后,她便撤掉了面上白纱,左滴曾好奇问过她,但她微笑以对并未回答。

“你、你、我当你只是好奇,你竟真的要拜他为师?”左滴结结巴巴道。

“小丫头怎么说话,为何不能拜老夫为师?”

在左府里养尊处优的隆真吹胡子瞪眼,大概因为被伺候的太好,脸都胖了一圈,瞧着没什么威慑力。

“可你不是最爱医术?这老头会医术吗?”

谢宁歌敛了笑,声音沉静:“喜好医术是想要治病救人,可想要救人,只会医术却是不够。”

左滴噤声,东台寺的事终究还是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吧?

“你要同他学什么?”良久,左滴闷闷道。

“术法。”

左滴扭头瞪着隆真:“术法好学吗?要受苦吗?”

隆真翻了个白眼,悻悻然道:“废话,这天底下可有什么东西是能白得的?何况还错过了习术法的最佳年龄,好在她悟性奇佳,倒也学得。”

“好吧,既然宁儿姐姐决议如此,那待回到长平后拣个好日子行拜师礼。”

看谢宁歌的坚定模样,左滴知晓她若是打定主意多说无益,与其说废话不若给她提供最便利的条件更有用些。

“滴儿,我……”罕见的,谢宁歌竟有些犹豫,“我不能陪你去长平了。”

她踟躇半天,终于说了出来,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好似轻松不少。

左滴愣愣看她:“你不是说要找到那人,只能跟着我吗?”

“看你俩说话我都费劲。”

隆布将谢宁歌拽到一边,不耐烦道:“因为她想跟着老夫学术法,但老夫不打算同你们回长平,故而她只能跟随老夫,就这么简单。”

左滴急了:“你不管心哥儿了吗?不是说好要陪着他,怎地说变卦就变卦?”

隆布叹气,神情颇有些惆怅:“老夫何尝舍得心儿,可老夫最近遇到一件棘手的事要处理,不得不离开。”

听到这话,左滴也没了脾气,她转头道谢宁歌:“宁儿姐姐,我是很舍不得你,但你既然有自己的主意,滴儿也不好再劝,只希望你能量力而行。”

谢宁歌眼眶微红点点头:“我会的。”

左滴吸吸鼻子,扭头不客气道隆布:“你要对宁儿姐姐好一些,让她少受些罪,心哥儿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护着他。既然还有几日再启程,就先把拜师仪式办了吧,我也好放宽心。”

隆布揪着胡子连连摇头:“虽说老夫师弟三人早已离开师门,无须返回山门行拜师礼。但师尊曾立下规矩,若要成为正式的五行门门人,需得老夫师兄弟三人同时在场。”

“什、什么?”

左滴倒吸口冷气,好似受到电击一般:“你、你说什么门?”

隆布奇怪地看着她:“五行门,你也听说过?”

瞬间,左滴脑海中回忆起宗术曾对她说过的话:

五行门最早的主事人是隆家的三位长老,后不知发生何事,三人不知所踪,之后的主事人便由三大世家各派出一位长老担任……

“你是翰国人!你是翰国隆家的人!”火花闪过,左滴脱口而出。

“不错,老夫的确出自翰国隆氏家族。”

左滴直愣愣地呆在原地,脑中霎时百转千回。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祝心的师傅竟然是失踪的五行门三位主事人之一。

如此一来,这个神秘莫测,曾让离钧都无比忌惮的五行门,创建人便是隆真口中的那个师尊?

而那个师尊,还是上一任的幻珠契者,与离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离钧听到宝枝说起五行门术法之后的离去,是否与此有关?他知晓五行门的创建人是幻珠的前任契者吗?

左滴瞬间头大如斗,怎么都理不清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滴儿,滴儿你怎么了?”

半晌,左滴恍恍惚惚听到谢宁歌焦急的呼唤声。

她醒过神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隆真的胳膊,急切道:“五行门内门的术法,是你师尊传授的吗?是因为同样擅使五行之力,故而才叫五行门吗?”

隆布闻言老脸凝重:“这就是老夫说到的麻烦事。只是没想到,你竟也知晓五行门。从前师尊定下规矩,五行门人不得随意入世行走。看来如今的五行门早已面目全非。”

他宽慰性地拍拍左滴颤抖的手:“师尊并未传授什么术法给普通门人,只是教他们更好的利用五行使人类的生活更便利,至于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正是老夫需要找出来的原因。”

左滴缓缓松开手,她直觉自己好似触摸到谜团的一角,却始终有层薄薄的纱挡在前头,让她看不真切。

“我曾结识两个来自五行门的少年,是一对双胞胎,一个名叫宗术一个名叫宗颜……”

左滴将遇到宗家二子以及之后发生的事告诉隆真,同时还有从宝枝口中得知的部分内门秘辛,例如那神奇的木牌。只是为着宝枝着想,将她的消息隐了去。

隆真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听完左滴的话,他点点头:“宗家每一代的嫡子都是一胎生双胞甚至三胞,你说的那两人想必便是下一任家主。至于木牌,老夫从前在门内时,并无这种东西,看来此次之事,怕是比老夫想象中更加棘手。”

他瞥见左滴满脸忧色,微笑道:“莫要摆出这副样子,老夫可是隆家当之无愧的老祖宗,况且以老夫的本事,哪个能欺了我俩?你且放宽心便是。”

“老头,你说的棘手之事,能否告知与我?”

左滴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出口问道,虽说不想窥探别人**,但此事关乎谢宁歌安危,她必须要问个清楚。

“倒也无不可说,还不是老夫那个顽劣师弟隆布,哦,就是上次妄图捕捉心儿之人,老夫将他从郑家小子的地牢中带走关押起来,没成想被他逃了,老夫起卦卜算,他估计会逃回五行门。”

隆布!左滴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听到的时候便觉耳熟,原来宝芽被救活之后,想要回去救出的,便是他……

……

第二四八章 归途与留书

……

左滴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思绪绵绵。

谢宁歌与隆真已经离去,踏上了前往翰国的漫漫长路。

临走前,谢宁歌最后为老太爷做了一次诊断,言道老太爷身子骨十分硬朗,只要莫大喜大悲,日常饮食注意些,戒大荤油腻之类,长命百岁也不无可能。

左滴无不应下。

如此一来,左老太爷一是缠绵病榻许久,想多走走看看。二来思亲子心切,便同意跟随左滴等人一道返京。

左老太太虽然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也很是发过一顿脾气,但启程这日,仍是前来送行,眼中还有泪花闪烁。

左滴不由对她略微有些改观,看来她虽不喜大房中人,但对祖父倒是真情实意。

临行那日,临州县丞杜宏伯与川实郡守徐敬文亲自来到左家,带了好多特产书画,言道送别礼。

左二夫人查看过并无太过贵重之物,便欣欣然收下,同时准备好回礼。

左滴看着二伯母这般做派,心里暖暖的,虽说并无血缘关系,可这位二伯母比初见时着实大有不同,如此才像是一家人。

二伯父左承业伤势未好,仍旧整日趴在床上胡乱哼哼。

不知他是真心悔过还是二伯母照料得当,两人关系缓和许多,不说如胶似漆至少做到了相敬如宾。

左欣然左妙语一前一后都来过左滴的院子,送了不少小礼品权当送别礼。

左妙语恢复了从前七八成活泼,跟左远也不再那般剑拔弩张,渐渐从丧母阴影中走了出来。

左欣然则比从前灵动许多,不再整日吃斋念佛木头人似的,而是会说会笑,提起未婚夫婿来还会羞涩。

左潋滟院子里的丫鬟春水,不知何故离奇失踪。她道春水前些日子做错事,被她责骂几句,想必是气不过偷偷跑了。

之后老太太又给她指了个丫鬟,这次的丫鬟是左潋滟自己千挑万拣的,名叫夏荷,很机灵也很能言善辩。

左测仍旧每日沉醉温柔乡,但二伯母不再是从前听之任之的态度,而是对他严加管束。

左测跑去老太太跟前哭诉过几回,但如今的老太太无力再跟日渐强横的二伯母掰手腕,只能劝他好好上进,莫要再跟主母顶撞。

至于左远,他一面刻苦求学,一面学生意经,整日忙的团团转。许是要做的事太多,让他没有时间消沉,如今精神许多,真正像个少年模样。

英武侯府也派人送来一封书信,是唐佳人写与左滴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琐事。

比如有个叫喜梅的丫鬟被她抬为贵妾,初夜便怀了身孕,前些日子刚把出喜脉,直把季永康乐得够呛,顺带对宽厚大度的唐佳人更加温柔体贴。

比如季楚禾不再跟着家中子弟四处走访结交,而是埋头苦学,准备三年之后进京赶考。

还有徐妩,不知徐大人从哪里找到的医科圣手,竟治好了她面上的伤疤。大家都以为徐妩伤好后定会推掉唐家的亲事,没成想她非但没有推拒,反而由女方率先送出了庚帖。

唐佳人曾问过徐妩,可甘心嫁给唐良人。

徐妩言道,连毁容的自己唐良人都心甘情愿迎娶,如此男儿当嫁得。

看过信后左滴心中感慨万分,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可导致遥远的彼处发生一场暴风雨。

自己这只小蝴蝶,终究给这些人扇出了另一种人生。之后是福是祸,只能看个人造化罢。

“小姐,奴婢把帘子放下来吧,虽说即将立春,但还是冷得紧呢。”秋菊的说话声打断左滴思绪。

左滴点点头:“放下吧,横竖没什么可看的。”

秋菊弯着腰将挂起的布帘放下。

左滴看着她窈窕的身段从自己眼前掠过,心头微动,大约是时候为秋菊寻个合适人家嫁出去了。真是……舍不得啊。

左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将头靠在宝芽肩头,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小姐,若是困了便睡会儿,枕在奴婢腿上舒服些。”宝芽温言软语。

“唔,也好,我眯一会儿,前头到了驿馆再叫醒我。”左滴迷迷糊糊道,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宝芽往腿上铺了条长毛毯子,左滴刚心满意足地将头搁上去,忽然

“左滴!我要闷死了!你来我这辆马车上啊,一起聊聊天也好!”

车窗外响起萧贞咋咋呼呼的声音。

左滴无奈地叹口气,被她这一吆喝,瞌睡虫都吓跑了。

“宝芽,去跟她说我睡下了。”

她实在没心情应付这个多动症儿童,甚至怀疑萧贞大抵也是异人,不然为何永远精力充沛?

宝芽浅笑,学着主子的话,从车窗探出头去回给萧贞。

“又睡了?!天天窝在那车里头睡睡睡,你是猪吗?”萧贞气咻咻道。

左滴无语地翻个白眼,彻底没了睡意。

索性爬起来道秋菊:“咱们可是已经出了川实郡?”

“算算时日,应是如此。”

“唔,既然出了川实郡地界,那老头留下来的册子我便能看了。”

左滴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隆真临走前一夜,托人捎给左滴的,并再三叮嘱必须离开川实郡后方能一阅。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左滴已然相信这个老头着实有些本事,便强忍好奇心,直到此时方才拿出。

车厢内有些昏暗,好在她目力惊人,看起来并不费力。

(紫微斗数,非乱世不可堪破。)

刚看了个开头,左滴便紧紧皱眉,这本难道便是老头师尊传下的紫微斗数?难道要教自己算命不成?

(师尊曾云,若有朝一日祸世之星回归,浩劫当头天机蒙蔽,届时救世之星必将应运而生。

灭世容易救世太难,天道为着平衡,必会降下星位辅之。

老夫经多年推演,始终无法确认救世之星究竟属谁,你命盘已毁又非来自异界,按理说已不再是那应运之人。

然,紫薇十四主星,接二连三出现于你身周,老夫思虑再三,终决议将此事告知于你。

此去经年不可归,老夫唯盼,若你当真是救世之星,浩劫起时,守住这个位面,解救天下苍生。)

左滴看到这,秀目圆睁,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

守护地球?解救天下苍生?

天,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会不会太高了一点?

就凭她这点三脚猫的本事,老头,你是在说笑话吗?

……

第二四九章 天命与星位

……

她迫不及待继续往下看。

(以下便是老夫潜心推演数年,得出的星位归属,此乃天机,切记不可泄露与任何人。

紫薇十四主星现已全部现世,分别为四王星:紫薇、太阳、太阴、武曲。

五将星:天相、天机、天同、天府、天梁。

另有三颗异星:七杀、廉贞与巨门。

最后,便是主破军位的祸世之星,与主贪狼位的救世之星。)

左滴半是心惊半是头大,这些乱七八糟的星宿名称,她只在玄幻里走马观花的浏览过,现在看的别提有多头痛。

(这些天命星位之归属,老夫已知数人。

大王回归这个位面乃祸世之星现世,他自然而然被天道牵引,入主破军。

那日在逸王府,心儿被你救活之后竟入主七杀,老夫正是从那时起,怀疑你便是那救世之星。

谢宁歌此人,老夫初遇时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但临行时心血来潮起了一卦,发现她业已入主巨门。)

左滴眼皮突突地跳,心中不知该喜该忧。

按照老头的说法,自己难道真有可能是救世之星?离钧也说命盘并非全无重塑的法子。

可……来自另一个位面又该如何解释?会不会是老头的师尊算错了?

还有祝心,他既然入主星位成为天选之一,会不会有可能摆脱被幻珠吸收的命运?

(除他二人之外,逸王府里的那个小子,应亦身具星位,但他的天命被异人封锁,老夫无从探知。

你身边的萧贞,入主太阳,乃王星。

李巧,入主天机,乃将星。

另,将星之一的天同星陨,星位业已回归天地,老夫亦不知为何。)

……

“左滴,不许睡了!赶紧起来,不用你过来,咱俩说说话也成,我快要闷死了,马上就要闷死了!”

另一辆车里的萧贞仍不死心,喋喋不休地施展她的缠人**。

左滴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倘若老头说的是真的,自己是救世之星,老天爷还给自己准备了十四个帮手。

可啥都还没开始,就已经挂了一个,外头这个烦死人的二货,竟然还是个王星?

左滴顿觉前路黯淡,看不到一丝希望……

她暂且放下册子,缴械投降:“姑奶奶,你消停会儿,给我半个时辰,等我把这点事儿理清楚,定会好好儿陪你。”

“真的?”萧贞的声调立时变得欢快:“就给你半个时辰,说话算话!”

左滴无奈地摇摇头,翻开册子最后一页:

(其余入主星位之人,老夫未曾遇到,亦不知是何人。

紫微斗数乃师尊亲传,老夫不能传授与你,便折中想了个法子。

老夫已将辨认之术封印于这本册子,你只需吸收入体内,待你遇到主星位之人,立时可辨。)

册子上的内容就到这,看完之后,左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那所谓的浩劫究竟是什么?难道是离钧回复全盛状态之后,变成超级**oss要毁灭地球?自己苦恋于他却不得不兵戎相见?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定然不会如此,倘若离钧真的会黑化,老头的师傅怎还会尽心尽力地帮他寻找归家之法?定然是别的原因。

左滴长舒一口气,虽然救世之星需要承担的拯救地球任务,让她觉得无比扯淡。但倘若自己真的是救世之星,那离钧……便再也不是高不可攀。

半是喜悦半是忧啊,不过,横竖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此时想那么多也没用。

既然如此,那就先做好眼前该做的事。

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为了方便寻找老天爷给的帮手,先将这本封印了术法的册子吸收到体内

“卧槽!你他妈在逗我?!”

想到这,左滴突然情不自禁地爆粗口。

收入体内?她几时会这样的法术?

从前收纳幻珠的时候是直接吞下去,这本册子、这本册子……

谁来告诉她,这本册子要怎么吞?!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宝芽担忧地看着一脸如丧考妣的主子。

“去,帮我倒碗水来。”左滴有气无力道。

“用茶盏可行?您是口渴了吧?”

宝枝从旁边递过来一杯茶水,“奴婢刚倒的,还热着呢。”

“不行,必须用碗。”

左滴呼扇着手中的册子,一脸想死的表情:“不泡软点,你让我怎么咽下去?”

二宝:“……”

秋菊:“……”

……

另一辆马车里,萧贞脸色古怪地看着拼命揉肚子的左滴,半晌小心翼翼问道:“你可是吃坏了肚子?”

左滴满脸痛苦之色,虽然用水泡了半天,可那册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愣是半点软化迹象都没有。

最后无法,只好一把异火将其烧成灰,和在那碗水里直接灌了下去。

回想当时秋菊和二宝看自己的眼神,跟看个白痴没什么区别。

这会儿虽然身体并无太大异样,可左滴心里难受得紧,总觉得肚子里头翻江倒海。

死老头,下回见着你,不烧光你的胡子,我就跟你姓!左滴恨恨磨牙。

“我瞧你好像很难受,叫她们给你倒杯水可好?”萧贞见她面容扭曲,不由地有些担忧。

“不,不喝水!打死都不喝!”左滴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哦,那就算了。”萧贞撇撇嘴,随即眼睛一亮。

“那个姓隆的老头究竟什么来路,你跟我说说呗,他领着谢宁歌走的时候,怎地才走出去三两步人就不见了,他莫非也是异人?”

左滴没搭理萧贞连珠炮似的发问,松开肚子一把握住萧贞的手,面色凝重道:“你先别动,让我看看有什么反应,别让我白吃了一本书!”

萧贞狐疑地看着苦大仇深的左滴:“你又要搞什么鬼把戏?”

左滴深吸一口气,运足目力,死死盯着萧贞,不放过她身上任何一丝异常。

炷香工夫过去

左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可萧贞还是那个萧贞,没长耳朵也没多根尾巴,脑袋上也没有出现光圈,竟是半点变化都无?!

“老骗子,”左滴牙都快磨碎了,“王八蛋,果然是忽悠我的!”

她松开萧贞,暴跳如雷道:“什么狗屁异人,那就是个骗子王八蛋,是个坑蒙拐骗的老混蛋!别让我再见着他,让我见着了,我、我……”

萧贞杏目圆睁,认识左滴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般暴走的模样,结结巴巴道:“你、你要作甚?”

左滴眯起眼,阴恻恻道:“把他剁碎了喂祝心。”

……

番外五 牛轲廉(上篇)

嗒泽,自由与混乱之地。

这是三不管地带,神族、兽族,以及其他各色种族,交错混杂居住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

而占据这个世界主导地位的人类,在这片大陆上却是最藐小与卑微的存在。

只有完全不具备任何潜力,或是犯了重罪的人类,才会被流放到这里,这类人被称作弃人。

白日里,弃人们战战兢兢地离开安全地,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猎食弱小的普通动物。

因为嗒泽的安全区域内,无法种植任何庄稼作物,富饶的土地皆是神族领域,弃人不可及。

而嗒泽的夜,则是兽族的天下,是它们的狩猎嬉耍时间。

弃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困守在安全区内,半步都不敢踏出。

“吼”

密林里响起一声震天怒吼,树叶被震得簌簌落下,铺了一地。

我躲在一颗巨大的灌木下,紧紧抱住身边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叫阿花,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得保护她。

“大牛哥,我害怕。”

阿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揪住我的衣袖,顶着一头落叶瑟瑟发抖。

“阿花,别怕,不过是头幼年呼雷豹,它就叫的声音吓人,没什么大本事。”

我腾出手来,擦擦她哭花的小脸,努力不让自己打哆嗦,其实我也很怕。

“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摘高处的果子摔伤了腿,咱们不会天黑都还没到家。”

阿花把脑袋埋在我怀里,捂着嘴无声地掉眼泪,生怕惊动那头近在咫尺的呼雷豹。

“没事的,别怕,大牛哥会保护你的。”

我抱着她用力往灌木底下挤,只要熬到天亮,天亮了这些魔兽就离开了。

“吼”

呼雷豹的声音越来越近,这只虽是幼生体,但呼雷豹这种魔兽天生嗅觉灵敏。我嘴上安慰着阿花,心中却开始绝望。

“大牛哥,你说村子里的人,会不会出来找咱们?”阿花小声抽噎。

我爱怜地抚摸她稀薄的头发,傻丫头,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对那些人抱有期望。

“他们不来找也没关系,大牛哥会跟你在一起。”

“呜呜呜,阿花只有大牛哥了,大牛哥别丢下阿花。”

我听着阿花细碎的啜泣声,心揪揪的疼。

……

我打从有意识起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因为我没有亲人,没有家。

我跟阿花住在离此不远的村落里,是两个乞儿。

别的孩子有父母照拂,可以安心待在村落里等父母狩猎觅食回来,可我俩,只能自己出去寻找食物,不然就会饿死。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阿花曾经有过家,她的爸妈某次外出之后鲜血淋漓地被人抬回来,没几天就死了,从那之后,我俩便相依为命。

天知道我有多渴望,那些黑夜中的灯火,有一盏是为我而亮。

……

呼雷豹果然发现了我俩,我能听到它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以及魔兽独有的刺鼻体味。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继续留在这里,我跟阿花都会没命的!

我攥紧拳头,将阿花从怀中拽出来:“阿花,听我说。”

阿花颤抖着抽动鼻子,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大牛哥,是不是你也不要阿花了?”

“大牛哥永远不会不要你,你听话,乖乖躲在这里,大牛哥去将呼雷豹引开,再想法子回来找你。你记住,一定要乖乖待在这,不要乱跑,很快就会天亮了。”

阿花惊恐看着我,拽住我的领口拼命摇头:“不行,你会没命的,不要出去……”

我最后看她一眼,狠心拉下她瘦弱的手,将她胡乱塞进灌木丛最底下,一咬牙,硬着头皮冲了出去!

“呼雷豹,你不是想吃人吗?我就在这,有本事你就追上我!”

我大声咆哮,拔腿便往安全地方向跑。

安全地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不论是神族兽族还是其他种族,很有默契的从不踏入,那是弃人们苟延残喘的生存之地。

“吼”

我身后传来巨吼,呼雷豹果然弃了近在咫尺的阿花,扭头冲我扑来。

我使出吃奶力气,玩命狂奔,跑着跑着,我的胸腔似有火在烧,喉间腥甜,两条腿沉重的像是灌了铅。

“呼”

一阵飓风从眼前刮过,我吃力睁开被汗水迷住的双眼,噗通跌坐地上,我没力气了……

一头通体碧绿,浑身长满坚硬鳞片的巨兽拦在我面前。

呼雷豹巨大的头颅上电光闪烁,铜铃般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我,它猛地张开大嘴:

“吼”

腥臭之气扑面而来,看着它獠牙上的寒光,我知道,今日再也难逃。

……

呼雷豹上空,静静漂浮着两个神族,一男一女。

“坤,不救救他吗?能跑这么远挺不容易。”女子懒懒道。

“哼,虫子。”叫坤的男子冷漠回应。

……

呼雷豹好似知道眼前的食物跑不掉,慢悠悠地甩着尾巴踱步上前。

那张血盆大口距离我越来越近,我绝望的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的牙齿刺穿我身体的时候,会不会很疼?若被它咽下去时我还未死,那该有多可怕?

恐惧使我不由自主的颤栗,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弱小,为什么是我如此惧怕它不是它来惧怕我?

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这个可笑的想法,这难道便是临死前的感受?

可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清晰到甚至战胜了心中恐惧:

我要它怕我,我要它比我更恐惧!

我猛地睁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呼雷豹赤红的双目,歇斯底里怒吼:“我不怕你!不怕”

奇怪的事发生了,之前还凶神恶煞的呼雷豹忽然停下,表情由狰狞变得惊恐,好似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呜咽一声掉头逃走了?

劫后余生的我,吃惊地看着越跑越远的呼雷豹。

刚刚,发生了什么?

……

“咦?他好像不是只虫子,竟然能操控情绪?”上空的女子发出惊呼。

“是夙神族的能力……”

男子脸上冰冷褪去,讶异地看着底下的少年。

……

“呼”又是一阵强风,飞卷的沙子铺天盖地。

我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待我再睁眼时,面前站着两个无比干净好看的“人”。

女“人”笑意盈盈:“小家伙,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家。”

家?我竟然有家?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你是神族,不该出现在这里,走!”

男“人”也说话了,他看上去冷漠且傲气。

神族,原来我是神族?

“我、我要带上阿花……”过了好半晌,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

番外六 牛轲廉(下篇)

“快看,廉大人醒来了!”

“我瞧瞧,真的醒来了!神王保佑,这一睡可真够久的。”

“可不是,刚回来那会儿神体都消散一大半,真可怕。”

这、这是哪儿?

我的头,好疼!身体也好疼!

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人,好吵……

“快,快去通知夙澜神王,他每隔几年都要派人来问一回,知道廉大人醒来的消息,定会十分开心。”

夙澜神王……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我尘封的记忆,无数画面如潮水般纷杳而至。

安全地、阿花、呼雷豹、夙神族、夙澜神王、羽、左滴、左潇、谢……宁歌。

谢宁歌!

我倏地坐起,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啊!”

难抑的痛呼声从我嘴中溢出。

“廉大人别乱动,您之前身中灭神蛊差点回归天地,现在神魂刚苏醒过来,神体尚在自行修复,若是乱动定然剧痛无比。”

我复躺倒,听着这个关切的声音,吃力道:“是飞烟吧?”

“是,我是飞烟,廉大人,您的神魂恢复了?”

飞烟的声音喜悦而欢快。

“嗯,辛苦你们照顾我这么久。”

我勉力微笑,便是微笑这个轻微的表情仍旧牵起一阵剧痛。

“廉大人您只记得飞烟,我们几个呢?难道都忘记了不成?”

又是一个声音,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我缓缓闭上眼睛:“飞炫,飞波,飞泉,一个都没忘。”

“嘻嘻,真的醒过来了,炫儿这就去通知夙澜神王。”

说话的少女“嘭”地一声,化成一阵白烟,一只摇晃着三条尾巴的小白狐狸从白烟中钻出来,迈开四条腿儿便要往外窜。

“等等,别去。”

我出声制止,“待我好些后自己去吧。”

飞烟轻轻抬手,小白狐狸好像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硬生生被拽了回来。

“哎哟,飞烟你轻点!”

“叫你毛毛躁躁,每次最不安分的就是你。”

“廉大人都没教训我,你这么多废话干吗?”

我微微叹口气,回来了。

身下是玄玉床,这是我的洞府,旁边这四只,是我饲养的灵狐。地球上的那些人和事,遥远地仿佛上个纪元。

“你们出去吵,我累了,想睡会儿。”我听到自己疲倦的声音。

“略略略~”

狐狸形态的飞炫冲着飞烟吐舌头,被旁边的飞泉揪着尾巴拎了出去。

最安静的飞波将手一拂,洞府内顿时黯淡下去,她声音温柔:“那我们就先出去了,廉大人好好休息。”

……

我安静听着几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将心神慢慢沉入识海。

识海中空空荡荡,念力全无,唯有正中央一块巨大的石碑流光溢彩,七种色彩交错闪耀,叫人目不暇给。

“七情,竟是齐了。没想到,助我七情圆满的,居然是一个人类女子。”

我看着眼前的命碑,淡淡自嘲。

七情乃喜、怒、哀、惧、爱、恶、欲。

幼生体时的境遇,让我领悟了哀与惧;

回到夙神族之后的际遇让我学会了怒与恶;

羽让我体会到了爱与欲;

唯独常人最易领悟到的喜,我迟迟无法领会。

七情必须发乎本心方有领悟之机,任我如何强颜欢笑,不过是做无用功。

可当我感受到谢宁歌关怀的时候,收到她蹩脚女红的时候,听她为我耐心讲医理的时候,我的内心感受到了喜悦,比爱淡然却温暖了整颗心。

所以,在看到灭神蛊冲她而去时,我不假思索便瞬移过去。

那一刻,我没有任何的思考能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能死!

若她死了,我便再也不会感受到那温暖的、发自心底的喜悦。

只是没想到,正是那一挡,竟让我七情圆满,倘若不是这个缘故,神体被吞噬大半的我想要醒来,怕不是这般容易。

……

“嗡。”

命碑震动,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询问之意。

“呵呵,”我轻笑,“你是不是好奇我在想些什么?”

“嗡。”

“告诉你也没用,你又体会不到情感这种东西。”

“嗡!”

震动加剧,好似十分不服气。

“我知道你是情绪之碑,可就算你能操纵情绪,自己却什么都体会不到不是?莫要闹脾气,都十几万岁的碑了,别这么幼稚。”

“嗡嗡!!”

命碑剧烈震动,整个识海都有些不稳。

“好好,我错了,你别晃,万一震掉块边儿,我还得苦哈哈地找东西修。你懂,你什么都懂。”

我轻轻拍拍怒气值爆表的命碑,略作安抚:“你说夙澜神王会不会找我算账?因为羽的事我欠他一个条件。没想到抓个半神这么简单的事,都被我给搞砸了。”

“嗡。”

“我知道半神稀罕,神族与其他种族结合有违天道,按理说是不会有孕的。所以我才觉得稀奇啊,想抓回来研究研究。”

“嗡。”

“什么?你说从前离神族也曾有过一个半神?这我还真没听说过。算了不扯这个了,不知我的神体何时才能修复完成,我得去努力加把劲儿,不能陪你了。我那位小师傅可是个普通人类,若是时间耽搁太久,万一她死了或是忘记我了那可不行!”

“嗡!”

我伸手重重拍了一下命碑,气呼呼道:“不许叫她虫子,也不准叫弃人,她就是个人类,一个很美好的人类。走了!”

……

我睁开眼睛,洞府内漆黑一片。

灭神蛊十分对得起它的名字,那是连神邸都能灭杀的蛊虫,也不知羽为何会将它给左潇这种臭虫。

我运足目力内视,只见我的神体正呈现半透明状,只有头颅与四肢凝结完整。

“唉,这得凝结到猴年马月啊。小师傅,你可得努力活久一些,不然等我能够回去时,要么你已白发苍苍,要么就只能找寻你的子孙后代了……”

我重新闭上眼睛,用力握住手中一个缝制得歪歪扭扭的手护。

这是我拼了命从地球带回来的唯一一件东西,上面还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

……

我叫大牛,从前以为自己是个弃人,后来才得知自己是夙神族流落在外的神人。

夙澜神王为我赐名夙廉,我不喜,神族太冷漠。

我为自己起名牛轲廉,时刻提醒自己,我曾经是个可怜的大牛哥。

我口中称呼人类为虫子、渣滓,但内心一直向往人类的温情与关怀,从我拥有意识的那天起。

我遇到一个人类女子,名叫谢宁歌,她助我七情圆满,同时,圆了我一个梦。

圆了一个我一直向往的,拥有家人的……梦。

所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去见她。

希望她能,等我……

……

第二五零章 大婚与契机

……

崇武二十三年三月一十六,太傅嫡长女左淳大婚,新郎官乃鸿胪寺卿温大人独子温修文。

温家书香门第,家世清廉,当初订亲时的二十抬聘礼让整个长平城津津乐道了好些时日。人人皆道待左大小姐出嫁,温家的脸面定然全无。

左家之女,就算比不得皇家公主却也差不多少,想来最次也得是个六十四全抬。

遂左淳出府那日,长平城内人山人海,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数嫁妆。

“一、二、三、四……十七、十八、十九……没了?十九抬?”

“十九,真是十九!左家嫁女竟然只出十九台嫁妆?”

“他家若出十九台,最近成婚的哪家还敢十里红妆?左家真是豁出去了啊。”

“啧啧,都说左家二小姐巾帼风范,这左大小姐亦不逞多让啊。”一个青年书生挤在人堆里感慨道。

“这位兄台,此话何解?”他旁边有人好奇问。

“你瞧,温家只给了二十抬的聘礼,左大小姐为了不落夫家颜面,全然不顾自家是否失了排场,硬生生的再压一抬。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可不是,温修文的命真好,左大小姐不论家世、样貌、才情、品性,皆是一等一的出色,真是羡煞人也!”又有人插话。

……

温家大门前铺红挂彩,送嫁的队伍已然行至跟前,温为用与温夫人满面红光肩并肩地站在大门旁的角落里。

“妾身起初还担心高攀了左家让谨由受委屈,没想到淳儿这孩子竟如此大度,还是老爷有眼光。”温夫人赞叹道,笑的无比慈爱。

温为用捋着胡子笑的眉不见眼,得意道:“那是自然,淳儿的品性老夫一早打听过,配谨由那是绰绰有余,不然以老夫的谨慎,怎会贸贸然跟太傅府结亲?”

“落轿迎新娘”

礼官高唱。

“快快,迎新妇了,咱们也过去瞧瞧热闹。”

温夫人迫不及待地推一把老爷,踮着脚尖满脸的跃跃欲试。

“快什么快,赶紧回去坐好了等新人拜堂!”

温为用无奈地摇摇头,拽着温夫人拔脚便往院里赶。

儿子都要成婚了,这个当娘的还这般孩童心性,都是平日里给惯的!

……

左滴坐在新房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身大红婚服,含羞带怯的长姐,眼中隐约泪花闪烁。

“傻丫头,怎地还哭上了?该哭的是我才对。”

左淳扑哧一笑,伸出青葱手指点点她额头。

左滴笑的傻乎乎,抬手在脸上随意一抹:“这叫喜极而泣,适才我瞧温大人和温夫人笑的合不拢嘴,定然对你极为满意,温修文那个书呆子又是个死心眼,你以后肯定会幸福的。”

左淳白她一眼,佯怒道:“还温修文,该叫姐夫才是。”

“刚出嫁就向着夫家了,滴儿好可怜,姐姐被人抢走了。”左滴撅嘴,撒娇打趣。

左淳俏面绯红:“真是说不过你,皮猴子!”

姐妹两人说笑嬉闹,旁边坐着的左潋滟简直成了摆设,她既不恼也不凑上来找没趣,就安安静静坐着。

“大小姐,宫里来人了。”

采柳快步进得房来,笑着道:“皇后娘娘、世宁公主纷纷送来贺礼,陆贤妃非但送来贺礼,还亲自登门来贺,温夫人派奴婢请二小姐去作陪。”

抚琴拍她一下,抿着嘴道:“还叫大小姐,该称呼少奶奶。”

她跟采柳是左淳的陪嫁丫鬟,以后都要留在温府的。

采柳装模作样拍了拍嘴:“奴婢口误,该打,回禀少奶奶。”

说完嘻嘻笑了起来,抚琴也跟着偷笑,直把左淳笑成一张大红脸。

左滴没有笑,而是眉头厌恶地皱起。

陆贤妃倒是将收买人心的场面事做了个十足十,虽然知道温家女眷不多,按理说是该去陪着,但她着实没有心情,在长姐大喜日子里去陪个假人说假话。

一直闷不做声的左潋滟,很明显看到左滴面上的反感,不动声色道:“二姐姐定然是想多陪陪大姐姐的,不若潋滟过去作陪可行?”

她强压心中狂喜,从前冒险陷害杨氏,不就是为了能跟宫中这位陆贤妃搭上关系?

谁知功亏一篑最后落个被撵回外祖家的下场。本以为再没机会,哪知机会从天而降!

左潋滟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切不可让左滴发现端倪,葬送了这难得的好时机。

左滴心中犯嘀咕,狐疑地看着自告奋勇的左潋滟,见她面色诚恳好似真心想去帮忙。

这厮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她还没来得及发话,左淳笑笑:“那就劳烦三妹妹了,我也不舍得滴儿,想与她多待些时辰。”

长姐发话,左滴也不好反驳,悻悻然道:“去吧,可得将人伺候好了。”

左潋滟遏制心中喜悦,淡淡福身一礼,跟着采柳退了出去。

待她离去后,左淳不赞同地看一眼左滴,浅笑道:“别整日板着个脸,我也知道她心思不纯,但总归是姐妹,还能真打杀了不成?看她不惯不理会便是,何必给自己添堵?”

左滴摸摸鼻子没有说话,在临州时候左潋滟的那些丰功伟绩,她并没有说给长姐。

像长姐这样似水温柔身心干净的女子,左滴下意识想保护,让她远离一切腌之事,所以想办法促成她与温修文的婚事。

温修文此人乃是真君子,且一心一意,定会在这个时代给长姐一个安稳幸福的归属。

至于婆媳关系,左滴更加放心,她查过温夫人,是个良善又活泛的主母,长姐这般性情与她甚是合拍,她二人定然会相处融洽。

“姐姐,说真的,要是当初没先认识姐夫,你会不会想要进宫?”

看着笑颜如花的左淳,左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生她饮恨后宫,白绫赐死的画面,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么一句。

左淳诧异地皱皱眉:“刚还在说三妹妹,怎地突然跳出这么个话?好端端的哪家女儿想进宫。”

“可若三千宠爱在一身呢?独占帝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

左滴不死心地追问。

左淳莞尔一笑,轻挽左滴胳膊,轻声细语道:“不喜。我愿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纵使三千宠爱亦是不换。”

听着左淳温柔的语调,左滴鼻子微酸。

她咧开嘴笑容灿烂,重重点头道:“嗯,你定会与姐夫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幸福美满。”

……

第二五一章 有女初长成

……

崇武二十九年春。康国皇宫文华殿。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左滴!”

“啪!”

“哎呦!”

左滴做了个梦,梦里她的命盘修复完整,正与离钧双宿双飞,飞天遁地好不逍遥快活。

忽然有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拦住他俩,冲着自己当头一棍,直接砸在肩膀上,剧痛无比。

“哪里来的恶鬼,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滴呲牙咧嘴地揉揉肩头,眯缝着眼睛,含糊不清道。

“完了,这货死定了。”

萧贞缩回手,嘀嘀咕咕地拿起书本遮在脸跟前,一脸的不忍直视。

“呵呵,好!好!敢叫老夫恶鬼……”

左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面前一张布满了褶子的老脸正凶神恶煞瞪着自己,手中一柄竹制戒尺挥舞地虎虎生风。

“伸手,二十下!”

左滴猛地睁大双眼,睡意全无,立刻清醒过来。

她腾地一下站起,心中惨嚎:

完了完了,怎地又在这老头的课上睡着了?萧贞你个不仗义的,也不知道通风报信。

那戒尺瞧着虽不起眼,打人却奇疼,二十下,又不能动用异能,爪子铁定要变猪蹄。

“伸手!”老者再次怒喝。

左滴委屈巴巴地伸出手,泫然欲泣道:“郑老夫子,求您温柔点,滴儿知错,下回定不再犯。”

老者姓郑名新荣,乃是国子监大祭酒,他的女儿便是从前在闺中教导过左滴的郑先生。

康帝在左太傅的建议下,特意请郑大祭酒来文华殿为皇家子弟授课。

不消说,这鬼主意是左滴出的。

她原意是与其找一堆老师分别教导各皇家子弟,不若将他们聚集到一处授课。不但节约人力资源,同时课业上有人竞争更能激发大家的求知欲。

只她万万没想到,萧贞借口女子太少,竟硬生生地将她拉来做伴读。

左滴知道这事后,连着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可不管她如何抗议,最终仍没逃脱被撵来上学的厄运。

“呵呵。”郑新荣笑得阴恻恻,抄起戒尺狠狠地打下去。

“啪!”

只一下,左滴白嫩的手掌上登时红了一长条。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打完了。”

萧贞悄悄地在旁边帮她数数,待数到二十的时候情不自禁拍了下桌子。

“世宁公主仪态!”

郑新荣瞥了幸灾乐祸的萧贞一眼,萧贞立刻缩成鹌鹑。

左滴看着肿起来的爪子,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她只能微微合眸,一道清凉之气瞬间游走在挨打的地方,疼痛轻了些。

立刻消肿?那是万万不敢的。

“继续,若有谁再扰乱课堂,当以此为戒。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郑新荣继续摇头晃脑地诵读。

左滴瘪着嘴坐下来,狠狠甩给萧贞一记眼刀子,小声道:“你怎地也不把我叫醒?”

萧贞用书遮住脸,挤眉弄眼地小声回道:“叫了,你不醒。”

“嗯?”

郑新荣顿了顿,拉长鼻音哼了一声,左滴与萧贞立刻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跟着一起念。

“今日且先到此,回去之后将这一段的释义背诵理解通透,待明日为师会一一考究。”

终于,天籁之声响起,左滴恨不得热泪盈眶,解放了。

“哼,学问做的狗屁不通,跟你同窗真是丢尽本王脸面。”

从左滴后方传来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她头都不消回,就知道是谁。

德王萧戟,康国的皇长子,人倒是没什么坏心眼,但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看谁都居高临下的,甚是讨人厌。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六年已过,左滴与萧贞都已及笄,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姑娘。

而德王萧戟也已十四岁,跟他们一道上这个见鬼的课。

“萧戟,你是不是又皮痒了?”左滴没发话,萧贞倒是眼睛一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萧戟闻言脸庞涨得通红,气咻咻道:“皇长姐慎言,君子怎能动粗,无礼,太过无礼!”

萧贞呲出小白牙,笑容诡异:“我可不是君子,是女子,看打!”

她一个饿虎扑羊,对着萧戟恶狠狠地扑过去,飞快揪住他的发髻,一击肘击,正中萧戟小腹。

萧戟根本没反应过来,硬挨一记,立刻捂住肚子弓成虾米。

他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抹眼泪:“本王要找父皇告状,你、你欺负人……”

言罢哭唧唧地走了。

左滴头大如斗地看着洋洋得意的萧贞。

王星,这就是入主太阳的王星?

真特么想死,当初为什么一个想不开教她散打?谁来告诉她为什么?

左滴忽觉有人在扯自己裙摆,转头没看到人,只听底下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滴儿姐姐,能不能也教教恒儿?”

她顺着声音低下头,看到一个穿着明黄袄子的小豆丁,仰着一张白嫩小脸,冲她咧开缺颗门牙的小嘴笑得傻乎乎。

左滴一拍脑门,无力道:“明王殿下,你还小,不能学这个。”

她冲萧贞目露凶光:“你又跟他说什么了?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他才五岁。”

萧贞身量见长,轻松拎起小豆丁抱在怀里,乐呵呵道:“恒儿乖,她不教你,我教。走,咱们去锻炼身体喽!”

明王萧恒,是萧贞的胞弟,皇后娘娘当年生他可谓是险之又险,差点一尸两命。

好在左滴为防万一,给萧贞提前备下一壶异水,若是生产遇难就喂皇后喝下去。

萧贞对左滴无比信任,硬是不顾他人阻拦,给难产的亲娘灌进去一整壶水,皇后娘娘补足精气才生下来这个小豆丁。

不知是不是异水之威,产后不管是皇后还是萧恒,都极为康健。尤其是萧恒,平日里连些小病都无。

康帝得了萧恒龙心大悦,当场封他为明王,但对萧贞的疼爱却丝毫未减,叫人啧啧称奇。

萧戟哭着跑了,萧贞抱着弟弟也走了,左滴环顾四周,文华殿内除了自己,只余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

她见左滴打量自己,腼腆一笑,小声道:“滴儿姐姐,咱们也走吧。”

左滴报之微笑:“文兴公主请先行。”

文兴公主萧士妍,年十一,跟萧戟一母同胞,但性格却大为迥异。

萧士妍性子绵软,十分胆小,像朵柔弱的小白花,叫人望之心生怜意,一点儿都不像她精明的母妃。

“滴儿姐姐称呼妍儿便是,不用恁多虚礼。”萧士妍羞涩笑笑。

左滴淡笑不语,与她前后脚离开文华殿。

……

第二五二章 各自的成长

……

太傅府后院书香阁。

“小姐,您的字可是越来越好看了。”夏荷小心翼翼收起主子的墨宝,轻车熟路的收拾齐整,端端正正摆到书架上。

左潋滟已经十三岁,也不再是小女孩的模样。

她眉毛细长,习惯性地轻颦,小巧的瓜子脸略显瘦弱,加上身形如弱柳迎风,颇有些病西子的美态。

她浅笑不语,笑容拿捏的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既不冷淡又不张扬,似微风习习,像是练过般十足分寸。

“听闻陆贤妃前些日子又登门了。”

夏荷见主子收了笔墨,想来练字结束,便捡着府里听到的些琐事讲给主子听。

“哦?这次又为何事?”

左潋滟移步到窗边,正午阳光和暖,她站在窗前静静沐浴在阳光底下,倒也好看。

夏荷笑容甜甜,她就知道只要说到陆贤妃,主子定会感兴趣。

她麻利搬个圆凳放在主子身后,伺候她坐下:“还是跟夫人闲话家常,不过言语间提过几次二小姐的婚事,夫人把话岔开了。”

左潋滟双眸微垂,睫毛掩住她的眼神,声音很轻:“二姐姐人好看,又颇得圣上看重,陆贤妃想为儿子求娶个贤王妃也是情理之中。”

夏荷撇嘴:“她比大皇子年长近三岁,哪里就能做的了王妃?整日里到处乱跑,全长平哪个不知左家二小姐疯疯癫癫,岁数恁大不肯成亲,都道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慎言,她终归是我的二姐姐,莫要背后嚼舌根。”仍是清风徐来般的轻声细语。

夏荷却面色大变,立刻低下头:“奴婢一时多嘴,出言无状,还请三小姐责罚。”

左潋滟抬眼,柔柔看她:“自己掌嘴吧。”

夏荷二话不说,对着脸颊“啪啪”连甩两巴掌,十足劲道半点没含糊。

“有些话,只能说在心里头。我教你这么些年,莫要让我白费苦心。”

夏荷低低应道:“奴婢省得,定不会再犯。”

过了半晌,她慢慢抬起头,看到主子翩然走出书房。

她轻轻揉揉火辣的面颊,快步跟上去:“小姐要去何处,可要带上秋云一道?”

“不用,让她继续跪着吧,明日再给饭食。母亲身怀有孕,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都该去尽尽孝心才是。”

“是。”

……

太傅府西厢房。

左滴从宫中归家,风风火火往西厢房走,一路遇到的小厮奴婢纷纷行礼:“见过二小姐。”

左滴点头,走进一个上书“金童阁”的院落。

院子正中立着一颗巨大的梧桐树,被四周密密麻麻的竹林环绕着,显得既怪异又醒目。

竹林中两个少年正脑袋对着脑袋顶牛。

个高些的肤色白皙,个矮的肤色黝黑,两人看模样皆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面红耳赤,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角生与角连正抄起袖子加油打气:“小少爷,使劲儿啊,您再往前两步就能踩着线啦!”

梧桐树下的摇椅上,王嬷嬷和李嬷嬷乐呵呵地看着这俩少年。

王嬷嬷无意中抬头,看到左滴笑吟吟地倚着院门观战,起身迎上前来:“二小姐,您下学啦?”

听到王嬷嬷的话,白皙少年猛地往后一退,黝黑少年失去重心,踉踉跄跄地一头栽倒在地,吃了一嘴的土。

白皙少年笑嘻嘻地挥挥手:“不比了不比了,姐姐回来了。”

言罢撇下呲牙咧嘴的黝黑少年,欢快地扑进左滴怀里,扬起漂亮的小脸儿眼睛亮晶晶。

“心儿有乖乖念书,作业也都写完了,这才跟仙哥哥玩耍一会儿,姐姐莫气。”

左滴将他抱个满怀,看着愈发晶莹剔透漂亮地不像话的祝心,满脸姨母笑:“那得等我检查过方作数。”

眼前的祝心早已超过她的膝盖,个头窜了不少,已及左滴腰间。

按理说祝心是无法长大的,就算过去百年千年,也只能维持初被点化成人时的模样。

可不知是否受了左滴之血,竟好似真正的人类孩童,随着时间推移成长起来。

左滴自是大喜,当初担心他长不大这件事不知如何对外解释,现在不再有这个麻烦。

黝黑少年爬起身来,呸呸两口吐掉嘴里的土,也迎上来,摸摸脑袋憨笑:“芋头见过滴儿姐姐。”

左滴看他花猫似的小黑脸,扑哧一笑:“还不快去换身衣裳,把脸洗干净。”

芋头正是左滴当初救下来的秋蝉与许黑子之子,许仙。

许仙如今也快七岁了,他真是愧对左滴为他起的名字,半点书生气都无,反而武力值爆表。

明明比祝心对外宣称的年龄小了三岁,又是个普通人类,却能跟他力抗不落下风,像只强壮的小牛犊。

祝心没啥玩伴,某次秋蝉过府时带着芋头,两人年岁差不多,竟玩的很投机,偷摸学人家拜了把子,祝心为兄长,许仙是弟弟。

只是许仙不知晓,他这位兄长,其实已经一万多岁……

左滴放开怀中粘人的祝心,细心拍拍他身上尘土,拧一把他的小脸蛋:“走,先去检查你的作业,然后一起去看娘。”

祝心揉脸嘟嘴:“心儿是大孩子,不能再捏了,嬷嬷说,捏太多会捏丑的。”

左滴乐得不行,这小家伙光长个子不长心眼,仍是孩童心性,看来只靠念书怕是没法加快他的生长进程。

左滴正要牵着祝心去书房,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女子惊呼:

“小小姐慢着点,当心脚下!还是让奴婢抱着您吧——”

“不,瑶儿,走。”

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吐字不甚清晰但意思表达的倒是十分明确。

左滴诧异挑眉,祝心松开她的手,飞快跑去院门外,没一会儿,抱着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走进来,献宝似的举到左滴跟前:“姐姐,是瑶儿。”

女娃娃看到左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呀眨,冲着左滴伸出两截嫩藕似的小胳膊,软绵绵地笑着:“姨母,抱——”

左滴赶紧将快要滑落的女娃接到怀里,扭头往外看,盘着妇人髻的抚琴紧随其后,看到自家小小姐乖乖趴在左滴怀中方长出一口气。

福身一礼:“奴婢见过二小姐,二少爷。”

“可是姐姐回府了?”左滴惊喜问道。

抚琴笑容温婉:“回二小姐,少奶奶正跟夫人闲聊,小小姐坐不住闹着要出去玩,没想到却是寻着二少爷来了。”

左滴忍不住笑,刮刮怀中女娃的小鼻子,打趣道:“瑶儿这么小就知道心哥哥好看,羞羞羞。”

温瑶抓起左滴的手指便往嘴里塞,笑的没心没肺:“见姨母。”

……

第二五三章 其乐也融融

……

许仙清理干净后走出来,左滴也不急着检查祝心功课,怀中抱着一个,腿边儿跟着两个,随着抚琴一道前往正院。

杨氏身怀有孕,看到这么一堆孩子肯定欢喜得紧。

“姐姐也是,才出了月子多久便着急赶回来,万一落下病来那该如何是好。”

左滴边走边嘀咕,如今的女子不比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体素质极差,生孩子可不就是走一趟鬼门关。

抚琴抿嘴笑:“夫人有孕可是天大的喜事,少奶奶知道定然坐不住,就这半个月还是少爷想着法子哄在家里头不让她出来。这不,今儿个少爷出门访友,少奶奶立刻逮着空子跑出来了,还是我家夫人帮着打的掩护。”

左滴闻言乐不可支,从前真不知道温家夫人竟是这般跳脱性子,原本娴静淡雅的长姐如今被她拐带地都活泼起来。

“儿可还好?”

“二小姐放心,小少爷有奶娘带着,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比小小姐不知好带多少倍。”

两人说笑间很快到了正房。

还没进去便听到里头杨氏爽朗的笑声,中气十足。

左滴放下怀中温瑶,温瑶摇摇摆摆的奔向床边坐着的一位美丽女子:“娘,抱”

美丽女子转过头来,面若桃李眼角眉梢皆带笑意,只身材微微有些丰腴,不若从前瘦削。

抚琴赶忙快步上前,抱住温瑶的小身子软言道:“奴婢抱着小小姐如何?少奶奶刚生完小弟弟,抱不动小小姐呢,过些时日再抱可好?”

“姐姐!”左滴走到长姐面前,不客气道:“滴儿回头定要找姐夫告状,姐姐如今都学会翘家了。”

左淳白她一眼,道杨氏:“娘,赶紧把我这个妹妹嫁出去吧,嘴皮子越发厉害。”

杨氏看着鱼贯而入的大小家伙们笑得合不拢嘴:“你有本事你来嫁,娘是不成了,实在拗不过她去。”

祝心乖顺地蹲到到杨氏床边,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她,笑出一双梨涡:“心儿来看娘亲。”

许仙憨笑着跟上行礼:“许仙见过杨夫人。”

杨氏连连点头:“好好,水芹,给二少爷和许公子搬把凳子过来。”

秋萍这些秋字辈的丫鬟都上了年纪,或是放出府自行婚配,或是指给了府里的小厮管事。杨氏身边的丫头基本全换过一批,都是水字辈儿。

只是这次换丫鬟,却是两年前的左滴亲自操刀,严格删选,没让杨氏插手。

杨氏乐得让女儿来分担事务,便将府中仆役的更替工作全权放手给她。

如今的太傅府不说铁桶似得滴水不漏,却再不是从前那般能随意安插进人来。

左滴撇撇嘴,不与杨氏争辩,随意地坐到左淳身侧,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奶香味,叫人闻着舒心又踏实。

“你们聊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隔老远都能听到。”

左淳轻轻靠在妹妹身上,毕竟刚生产没多久,坐久了有些疲倦。

杨氏笑道:“正说到给儿起大名,谨由说大名便叫温,正好跟温瑶对应。可亲家公不肯,说儿泛兴字辈儿,要叫也该叫温兴,两人谁都不让谁,可怜的小儿,都满月了却连个大名都没有。”

左淳轻笑道:“女儿家的有没有字辈无妨,既然是温家的规矩,依我的意思就莫要顶撞爹爹,叫温兴便是。”

左滴耸耸肩,对这种话题不置可否。

温家毕竟是有传承的家族,难免看重规矩多些,温为用又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也不知他跟温夫人那样的性子怎就和和美美了这么些年。

看左家多好,清一色的三点水,什么字辈,压根没有。

“哎哟,滴儿,你这手是怎地了?怎地伤成这样?”

杨氏忽然惊呼,她适才没注意,待女儿坐在身边方看到她左手微肿,红的不像话。

糟糕!左滴心里一咯噔,适才抱着温瑶便直接过来了,竟忘记给手掌消肿。

“呵呵,”左淳掩嘴轻笑:“依我看,这不像是受伤,倒像是被戒尺敲的。”

左滴在心中给左淳竖起一根中指,讪笑道:“无妨,小事而已,呵呵……”

“你这孩子,可是又做了什么恶?”

杨氏狠狠白左滴一眼,半是心疼半是怪责:“郑大祭酒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你既跟着他便好好地做学问,若叫你爹知道这事,还得再挨上一顿。”

旁边俩少年捂着嘴偷笑,左滴恨恨冲他们甩过去两把眼刀子。

杨氏看着笑成一团的满屋子人,和怪模怪样的女儿,无奈摇摇头,也跟着笑起来。

“潋滟拜见母亲,不知母亲今日身子可好?”

就在这满堂和气的时候,一道柔和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这和乐的氛围。

左滴先前便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只是装作不知。她听着左潋滟在门口徘徊许久,方才走了进来。

……

六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人和事。

不论左滴如何想,在杨氏与左家其他人心中,左三小姐早已脱胎换骨,既知书达理且性情温顺,颇有左大小姐当年未出阁时的气度。

她的好名声还被传到府外,如今在长平城里,提起左三小姐,亦有不少人夸赞。

反观左滴,就算从前有圣上的称赞加身,近几年也暗戳戳帮左章恒出谋划策不少,但在旁人眼中,仍旧是个不受拘束无视礼法的叛逆小姐。

加之近些年她一直深居简出,现在的名声远不如左三小姐来的响亮。

……

左潋滟带着如沐春风的笑,袅娜走进房来。先是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之后满面诚恳道:“潋滟挂心母亲身子,现在瞧着气色甚好,心中方安。”

杨氏微笑:“你有心了,过来坐吧,你们姐妹几人也许久未见了。”

左淳动动身子,想给她腾个位置出来,却被左滴一把摁住。

左淳不由好笑地看一眼这个亲妹,只当她孩童心性,不愿意让座罢。

左潋滟环顾四周,发现杨氏身边围地满满当当,无落脚之地。也不在意,自行从旁拉过一把椅子,自然坐下仪态端庄。

“都这么些年了,你还跟她较什么劲。”左淳戳戳左滴脸颊,打趣地小声道。

左滴对着长姐呲牙一笑,并不辩解,旁人兴许相信左潋滟是真的改过自新,可她半点儿都不信!

……

第二五四章 左家与陆家

……

不提适才左潋滟颇有心机的徘徊许久,说什么怕打扰大家气氛,真怕打扰转身离开便是,无非是想偷听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吧?

崇武二十二年东台寺里发生的事,虽然过去许久但有个疑问一直在左滴心头徘徊不去。

牛轲廉纵有再大的本事,他却只能接触到谢宁歌接触不到自己,那四颗魂钉,究竟是何时钻入的识海?

只可惜牛轲廉陨落时并未交代,左滴纵有百般思虑却没有一丁点儿的佐证。

这六年来,她从未放下过对左潋滟的提防,却发现她简直安分的不像话。若非偶尔出现像今天这般小动作,左滴真以为她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

左潋滟一来,虽然大家并未特意避讳,但多多少少不若适才那般融洽,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恰好温瑶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杨氏顺势道:“淳儿出来这许久,瞧瑶儿都瞌睡了,你身子也需得好好将养,不若早些回府去。”

左淳早就精神不济,闻言点点头:“那女儿隔几日再过来,母亲亦要好好将养,免叫女儿放心不下。”

“行啦,有我看着呢,肯定能安安稳稳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弟弟来。”左滴拍拍左淳肩膀,叫她放宽心。

杨氏佯怒道:“怎就非得是弟弟,我还偏就要再生个女儿出来!”

左滴扑哧一笑,趴在左淳耳边道:“娘最近脾气古怪的很,前几日还念叨着这回定是个男孩,现在又跟我置气。”

左淳白她一眼,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杨氏没好气地摆摆手:“都走都走,净会背后编排为娘。”

左滴笑嘻嘻攀上杨氏胳膊:“那女儿明日再来看你,不管弟弟妹妹,滴儿都喜欢的紧。”

“你呀,连潋滟都比你稳重些,娘不管生个什么,只莫要再像你这般捣蛋惹事便烧了高香!”

祝心与许仙也乖巧行了礼,抚琴抱着昏昏欲睡的温瑶,与左淳左滴一道准备出门。

“母亲,潋滟有事相求。”

一直闷不吭声,只挂着笑脸旁观的左潋滟突然细声道。

“何事?”

“前些日子,陆贤妃看到女儿的绣帕,甚是喜欢,便叫女儿绣一副百福屏风。如今绣好,女儿想着送到宫里去。母亲觉得可行?”

杨氏点点头:“也是你的绣技精湛,才得陆贤妃赏识,去罢。”

左潋滟柔柔地福身一礼:“女儿谢过母亲。”

左滴冷眼旁观没有作声。

……

现在的朝中局势恰好维系在一个平衡点上。

父亲的号召力不是盖的,从前在临州时,陆兴邦一家坐大,朝中官员皆知左章恒已两度辞官,想必省亲归来后便会挂冠而去,便一古脑儿的往陆家钻。

没想到,康帝一纸密诏将左章恒调回京,非但没允辞官,反而摒弃前嫌君臣同心。

没多少时日,左章恒的旧门人、交好的官员、还有些墙头草,又一窝蜂地涌来太傅府。给了陆兴邦重重的当头一击,当即变得无比低调,大关府门闭门谢客。

但随着德王年岁见长,陆兴邦也不是吃素的。几年下来,明里暗里收编了不少幻想立下从龙之功的大小官员,俨然形成一支派别,隐隐与左章恒分庭抗争。

外头人都道左章恒是得了帝意,属意年幼的明王殿下萧恒,只可惜萧恒年岁太小,待他成年后德王羽翼已丰,断无可能相争。

左滴却心知肚明,只要萧贞有争储之意,就冲着她二人的关系,老爹绝对会保萧贞,别提还有一个春风得意的朝堂新贵李巧!

许是女子位轻的观念深入人心,就算从前有些许流言,让陆兴邦一度将目光投向萧贞。但萧恒的出生立刻让他放弃对萧贞的关注。

比起一个受宠的长公主,皇后嫡出的皇子才是真正的威胁。

如此一来,不管从哪个角度上讲,左家与陆家纵使非敌对,也断无交好的可能。

偏偏陆贤妃不知是听了什么话,还是心中另有计算,自从左滴及笄后,便时常登门拜访。

打的旗号是仰慕左夫人才学,可杨氏分明出身将门,陆家才是书香门第,仰慕哪门子的才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贤妃是打起了左滴的主意……

可惜左家二小姐,几次三番推拒旁人说亲,只道年岁尚幼。

杨氏面对陆贤妃的旁敲侧击只装听不明,半点不肯松口。旁人道这是要与陆家划清界限,只有杨氏有苦说不出,她压根就左右不了这个女儿的婚事啊!

只要说到亲事,女儿便离家出走,自去年及笄之后,已是离家出走了不下五回。

虽说没走多远也没多久,每每过个三五日便回来了,却仍叫她与左章恒头疼不已。偏偏就算拿着铁笼子都关她不住,最后只得由着她去,端看她日后要找一个怎样的如意郎君。

……

出了正房,左滴若有所思地看着左潋滟袅娜的背影。

守在外头的秋菊迎上来,轻声道:“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左滴摇摇头:“我就是好奇,左潋滟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咱家跟陆家的关系。她这么上赶着巴结陆贤妃,难道想做德王妃不成?”

秋菊轻笑:“您定是多虑了,就算老爷再位高权重,德王也不可能娶个庶女做正妃,侧妃倒是还有些希望。”

侧妃吗?侧妃说穿了就是个小老婆,以左潋滟的心性,她会甘心去给人当小老婆?左滴表示不相信。

“小姐,谢姑娘那边有信送来,奴婢叫人送去书房了,您看是现在……”

“什么?”左滴美眸圆睁,将左潋滟的事立刻抛到九霄云外,惊喜道:“当然是现在就去!”

……

左潋滟离开正院后,站在回廊里踟蹰不前,前方往左是书香阁,往右则是春晓院。

夏荷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看主子怔了半晌,体贴道:“小姐可是想去看看方姨娘?”

左潋滟回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夏荷,轻声道:“回吧。”

她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左行去,再没往右看一眼。

“喏,奴婢已经绣好的屏布装好,您看是这会儿进宫还是明日一早再去?”

“明日吧。”

“那绣屏布的绣娘是打发回老家还是……”

“打发回老家,但不能再让她乱说话。”

“奴婢省得,她定不会再开口……”

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

第二五五章 谢宁歌的信

……

滴儿吾友展信悦,久不晤见,甚念安康。然兢兢业业,学无所成,宁歌甚愧。春寒料峭,善自珍重。宁歌有微物奉上,聊祝吉安,幸祈笑纳。匆此草就,不成文进,原宥是幸。

宁歌手具(崇武二十八年腊月一十八日)

……

“谢宁歌!我问候你家所有的亲朋好友!”

左滴颤抖着拿着手中信笺,暴跳如雷地怒吼。怎地这货六年不见,变得如此小心眼?

不就是上回回信时候嘲讽了她几句颇具酸腐之气,她竟然就寄这么一封鬼都看不懂的信过来!到底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闷笑之声不绝于耳,宝芽与宝枝笑地直打颤儿,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秋菊亦是好笑地摇摇头:“就你们顽皮,定然还有下文,还不快些拿出来?”

左滴猛地回头,红着眼盯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你们藏了什么?”

宝枝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儿,从书案旁边的一摞纸中又抽出一封信来,边笑边道:“是谢姑娘交代的,她道先将第一封信给您,之后才给第二封,您可莫怪奴婢,奴婢不过是听命行事。”

左滴磨牙,这两个野丫头如今越来越活泛,竟敢瞧自己笑话。

她恨恨地一把抢过信来,果然,这封才是给人看的!

(首先,这只是个小小警告,下次再说我酸腐,我便回回都如此写信。)

左滴狂翻白眼,随即扑哧一笑。这位姐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恶作剧都如此的一板一眼。

(大师傅还是没有下落,想来你要失望了,我仍旧跟着二师傅学符之术,他虽有些偏激,待我却极好也很有耐心。随信同寄过去一些练习之作,与你分享,跟上次符的功效一样,仍是驱虫符。)

左滴忍俊不禁,六年前东台寺里左潇的蛊虫,看来真的对她造成极大阴影,这些年她寄来的符,无一例外全是驱虫符。

(五行门果然神秘且戒备森严,二师傅也曾探过几回,均以失败告终。为免打草惊蛇,只得按兵不动。告与你知,你需心中有数。如今之计,只能等大师傅回来再做定夺。

闲话续到这,我亦对你颇多思念,还有萧贞。今年的年夜只有我与二师傅作伴守岁,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重逢……)

左滴仔仔细细将信读过两遍,然后叠得整整齐齐放回信封中。她从床下搬出一个红木盒,打开盒盖,里面堆了不少信笺。

左滴将信放进盒中,看着这一堆各色信笺,眼中满是思念之色。

六年了,谢宁歌当年随隆真离开之后,先是音讯全无让左滴无比担忧却又无处找寻,直到一年之后才收到她的来信。

信中道隆真找到隆布后带她前往五行门,谁料五行门今非昔比,竟有了护山大阵。

饶是隆真精通布阵之术却无法以一人之力与整个五行门的山门相抗。

三人后找到隆家,本以为亮出身份便能得到礼遇,谁料隆家家主道,三位长老早已过世,还道隆真几人是骗子,欲捉拿问罪。

好在隆真并非一人前往,与隆布联手突破隆家围攻,带着谢宁歌仓皇而逃。

隆真心知其中必然有恙,便将谢宁歌交于隆布,让他先行教导,自己去查明原委。

谁知这一去便是五年多,若非隆布与隆真有特殊感应方式,知晓他生命无恙,真会以为隆真遭遇了什么不测。

至于谢宁歌,虽碍于无法找到师兄弟三人中的隆远,不能直接拜师,但与隆家二人俨然已有师徒之实。

她虽过了修行的最佳年岁,但由于悟性惊人,进展颇为不俗。

隆布一面教她符之术一面寻找隆真,期间不乏放谢宁歌出去与人对敌,长长实战经验。

一来二去,谢宁歌竟在江湖中混出了名号,人称“左手符灭,右手回天”的符医仙子。

左滴知道后艳羡不已,恨不得也能去江湖上闯荡一番。

“小姐,这些黄符可要一并收着?”

宝芽扬扬手中一沓画有朱砂符号的黄纸,问道左滴。

左滴回过神来,无奈道:“不用,看看府里哪儿有蛇虫鼠蚁的,便直接丢那吧。”

宝芽撇撇嘴,小声嘟囔:“谢小姐回回寄的都是驱虫符,这还能往哪儿放?咱们府里干净的快连蚂蚁都找不到了。”

左滴嘴角抽搐,厨房的崔嬷嬷念叨过好几回,说是都好些年没见过耗子了……

关于隆真的去向,得知他生命无恙之后,左滴也只能安心等待,等待他露面的那天。

至于隆家的翻脸不认人,左滴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纵然隆真隆布皆为异人,但不论隆家家主还是五行门门人,都非易于之辈。

隆真从天而降想掌权隆家,必然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当利益大到一定程度时,别说老祖宗了,就连亲生骨肉都能翻脸无情。

将这份信笺收好,左滴随意问了一句:“大哥最近可有书信消息传来?”

二宝齐齐摇头,不曾有。

左滴叹气,比起无法相见却能书信互通的谢宁歌,她更挂心的是自家兄长左渐。

年前听到传闻,帝身体欠佳,国皇室想必要经历一场不小的风波。虽然对墨琛而言,风险与机遇并存,但左滴却无法不担忧。

也许,能不能找个由子,往国走一趟?左滴心里泛起了嘀咕。

墨琛当初以康国使节的身份前往国,奉命查清墨谦大皇子的下落。最后查到墨大皇子回国途中遇到流寇,尸骨无存,就算帝不肯相信,但无凭无据只能作罢。

事毕之后,墨琛本应回国,但康帝一纸令下,任命墨琛为遣使,留在国考察学习。

众人皆知,康国无论文化还是社会制度远远强于国,那墨琛这个遣使留在国到底所图为何,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墨琛身后有康国这个庞大帝国撑腰,纵使帝再看他不顺眼,也只得将他留下,还得好好供着。回想当初扔墨琛到康国为质,帝大概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至于离钧,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左滴便会不自觉的心中微荡,有点酸、有点痒、有淡淡的苦,和无尽的甘。

离钧不知在何处融合神体,二人再未相见,亦无法通信。

可每年左滴生辰的时候,总会收到两份来自远方的贺礼,一份不用说,是来自国的康国逸王墨琛。

至于另一份,并无署名。

左府之人每次都见自家二小姐喜滋滋地拿着礼物躲回房内,通常没有一两个时辰是不出来的。

……

第二五六章 和亲与试探

……

翌日,康国皇宫御书房。

清晨的阳光欢快地洒在窗棂上,康帝背着手站在窗前,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太傅,朕是不是老了。”许久,一声幽幽长叹。

左章恒静立在旁,闻言赶紧道:“陛下正值壮年,谈何老迈。”

康帝转过身来,冲曹大力挥挥手:“给太傅赐坐。”

左章恒谢恩后,坐在曹大力搬来的椅子上。

康帝踱步到书桌后,龙目凝视着桌上的一封封奏折,叹息似道:

“朕当年从旭国手中接下这个烂摊子,前有虎狼后有饥荒,朕殚精竭虑夜不能寐,耗费十余年,将大康治理的井井有条,肃清内忧外患。可朕心中,从未停止过渴望,朕渴望将整个天下收入囊中,将大康打造成一个铁桶江山!”

左章恒默然不语,他知晓康帝此时并不需要旁人意见,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南谕,不过弹丸之地。可就是这区区小国,却沃野千里,享天府之积。朕承认,朕想将其收入囊中,若能收服南谕,大康何须再愁米粮之忧?若再遇到天灾,这南谕就是个天然的巨大粮仓!可是你,还有其他朝臣,都不赞同朕。都道南谕瘴气横生,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而南谕国主素来安分守己,愿对康国纳贡,若真要发兵,将会得不偿失。”

左章恒低低地叹了口气。

康帝突然拔高声音,指着桌上的奏折怒喝:

“可是,就是你们口中毫无野心的南谕国主,要将南谕唯一的郡主嫁给国皇帝!你告诉朕,他所图为何?他南谕与国结盟,究竟所图为何?”

左章恒从椅子上站起,长揖及地:“臣惶恐,还请陛下治臣的罪。”

康帝看着眼前行大礼的左章恒,良久没有作声。

曹大力额上豆大的汗珠儿滚落,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起来吧。”

康帝说完这三个字,缓缓坐了下去,椅上的背影看上去竟然有些颓然。

“朕不是昏君,也不是幼子,知道如何分辨对错。朕何尝不知攻打南谕困难重重,会累无数兵士赔上性命。可南谕距康京极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南谕真起了心思,兵临长平城下你可知需要多长时间?”

左章恒不敢起身,仍是深深低头。

“唉”

康帝幽幽一声长叹,不复适才怒气,冷不丁道:“你那岳丈定山公,如今可还好?朕好些年没见他了,着实有些想念。”

左章恒心头一突,恭敬道:“岳丈身体康健,每顿能食三大碗,便是臣都及他不上。”

康帝颔首,挥挥手道:“退下吧。”

“臣告退。”

……

御书房门口的廊柱背后,萧贞紧紧抱住怀中一脸茫然的萧恒,她死死咬住嘴唇,如玉面庞上滑落两行清泪。

定山公杨世礼和他麾下的杨家军,那是父皇手中最锋利的刀。

父皇是想将这把尘封已久的神兵利刃拔出鞘吗?

那么,试刀之人……

“皇姐,你怎么哭了?”萧恒笨拙地伸出小手,想擦掉她的眼泪。

萧贞回过神来,三两下擦去面颊泪水,冲着怀中萧恒勉力一笑:“风大迷了眼,走,我带你去给父皇请安,再去文华殿上课。”

萧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

……

与此同时,康国后宫长信殿。

陆贤妃斜斜靠在贵妃榻上,眼眸轻阖,身后站着一位宫婢正卖力地按压她的太阳穴。

“旁的且先不说,杨家人倒是惯会享受,晴芳去跟着学了几回,着实比从前按的舒畅多了。”

陆贤妃慵懒道,声音绵软。

“老奴听闻这都是他家二小姐发明的,娘娘真是慧眼独具,难怪您一心想将她纳为德王妃。”旁边的嬷嬷笑呵呵道,拍了个不轻不重的马屁。

“呵,”陆贤妃轻笑,“刘嬷嬷啊,你的这张嘴,本宫真是爱极。”

刘嬷嬷还未来得及高兴,只听陆贤妃继续道:“可你这回却说错了,本宫看上她,可不是因为她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

忽的,一个白面小太监匆匆走进殿内,小声道:“启奏娘娘,左家三小姐求见。”

“哦?”陆贤妃挥挥手,让晴芳停下,她缓缓坐起身来:“她来作甚?”

“回娘娘,她说您要的屏风绣好了。”

陆贤妃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叫进来吧。”

刘嬷嬷上前将她扶起,殷勤道:“这个左三小姐,自打前些年左大小姐婚宴时遇着娘娘后,这些年来恨不得日日请安,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还能有什么主意?呵。”

陆贤妃下了贵妃榻,端坐在扶手椅上,姿态优雅。

少顷,盛装打扮的左潋滟怀中抱着一个长盒走了进来。

“臣女左潋滟,拜见贤妃娘娘,娘娘金安。”

她将手中木盒交给宫婢,俯身行礼。

“你这孩子,都来往过好些回了,还这般礼数作甚?”陆贤妃笑容温暖,抬手叫她起身。

左潋滟恭敬起身,柔声道:“娘娘喜欢臣女的绣活,是臣女的福气。臣女紧赶慢赶,还是耗费不少时日,娘娘不责怪已是宅心仁厚了。”

“瞧瞧,多会说话。”陆贤妃笑着道刘嬷嬷。

“可不是,谁不知太傅府的三小姐是个剔透人儿。”刘嬷嬷笑容可掬地迎合。

左潋滟恰如其分地羞涩低头:“娘娘又取笑臣女。”

“来,到本宫身边来。”陆贤妃招招手。

左潋滟乖顺走到跟前,立于她身侧。

陆贤妃伸出保养极好的柔荑,轻拍左潋滟手背:“往后啊,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把你娶回去,真是个玲珑心的丫头。”

左潋滟闻言脸色一黯,随即强颜欢笑道:“娘娘过誉,娘娘心慈人也善,能做您的媳妇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呢。臣女不过是个庶出的,嫁给何人没的挑拣,都是命罢。”

陆贤妃满脸心疼之色:“这孩子……”

她目光越过左潋滟头顶,与刘嬷嬷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

“本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对你的品行甚是了解,你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不若与本宫说道说道,想来左夫人不吝于给本宫这个薄面。”

左潋滟惊慌地抬起头,眼中泪花儿闪烁,她抓着陆贤妃的手噗通一声跪下,头摇成拨浪鼓:

“娘娘您误会了,臣女不敢逾矩,岂敢与人私相授受,臣女并无心仪之人。”

……

第二五七章 各自有心思

……

“看你吓得,本宫不过随口问问,快起来,莫要惊慌。”

陆贤妃叫她起身,谁料左潋滟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娘娘仁厚,素来疼爱臣女,臣女心中感激。臣女不曾私自结识任何男子,可臣女的确有事想求娘娘。”她含着泪恳切道。

陆贤妃听到这话,眼神闪烁,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轻声道:“究竟何事,你说来听听。”

左潋滟面露为难之色,陆贤妃看在眼里,冲旁边挥了挥手:“你等且先下去,留刘嬷嬷在这即可。”

宫婢与太监领命,鱼贯而出。

“说吧。”

左潋滟犹豫了下,好似下定决心,她以面贴地,行跪拜大礼:“臣女恳请娘娘,能否让臣女伺候德王?”

“哦?”陆贤妃眼神转冷,淡淡道:“你想做德王妃?”

“不,臣女有自知之明,德王身份高贵,不是臣女能攀附的。臣女不求正妃之位,便是做个侍妾都甘之如饴。”左潋滟言辞恳切。

陆贤妃挑眉,做侍妾都可?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潋滟,你素来聪颖,想必早已知晓本宫心中属意的正妃人选是谁吧?”

“回娘娘,臣女不敢欺瞒。臣女正因知晓娘娘属意二姐姐,故而才有此求请。”

陆贤妃似笑非笑,看着眼前诚惶诚恐的女孩:“虽然你是庶女,但以太傅的身份,嫁给寻常官家子弟做正妻绰绰有余。你倒说给本宫听听,为何放弃正妻不做,宁可给戟儿做个侍妾?”

左潋滟深吸口气,鼓足勇气道:

“臣女身为庶女,生母又粗鄙不堪。臣女自幼讨好主母顺从姐妹,这才战战兢兢成长至今。然即便母亲仁厚,为臣女择一不错夫婿,可夫家之人会否因庶女的身份而瞧低臣女,皆是不可知。臣女福厚,得娘娘青眼,甚是孺慕娘娘。请恕臣女妄言,臣女不止一次幻想,若臣女生母似娘娘这般该有多好……”

说到此处,她眼眶通红,声音哽咽。

陆贤妃轻叹口气,叫刘嬷嬷给她递条帕子过去:“也是难为你了。”

左潋滟接了帕子擦拭掉盈盈欲坠的泪珠,谢过刘嬷嬷和陆贤妃,继续道:

“若臣女能伺候德王殿下,岂不是等同做了娘娘的女儿?恰巧娘娘属意的正妃人选乃臣女的二姐姐,我俩毕竟是亲生姐妹,想来日后二姐姐不会过分为难。故而臣女大胆直言,还祈娘娘垂怜。”

她再次俯身叩首。

陆贤妃定定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直看得左潋滟心头发毛,方幽幽道:“那你可知,左夫人并不看好这桩婚事?”

“臣女知晓,二姐姐向来骄纵,家人宠爱至极,难免有些不懂事。若娘娘首肯,臣女定会想方设法说服二姐姐,一旦二姐姐点头,父亲与母亲那般宠爱她,定会依她的意。”

陆贤妃唇角微扬,不复之前冷淡,伸手将左潋滟扶起,疼惜道:

“你真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戟儿若能得你这般贤内助,本宫也是欢喜的。姐妹二人同嫁一夫,说起来倒也是段佳话,只是侍妾之事莫要再提,本宫不舍得委屈了你。倘若事成,本宫允你一个侧妃之位。”

“臣女感激娘娘垂怜。”左潋滟满面喜色,含泪羞怯,好不楚楚动人。

……

出了长信殿,等候在外的夏荷赶紧迎了上来。

“小姐,看您满脸喜色,可是事成?”

左潋滟笑容浅浅:“这一副屏布,却是没有白送。”

夏荷也跟着欢喜,只是欢喜之中尚存犹疑:“不过奴婢愚笨,实在想不明白,若您真与二小姐一道嫁入德王府,日后岂不是要处处被她压上一头?”

左潋滟轻瞟她一眼,笑而不语。

笑话,与左滴一同嫁入德王府?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父亲与陆家好容易形成对立之势,圣上断然不会应允左太傅将嫡女嫁给德王,破坏了这平衡的局面。

只要陆贤妃和父亲求到圣上跟前,圣上为了两边都不得罪,便只能先从中取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去安抚陆贤妃,然后再将正妃之位让出来,当作是给左家的交代。

这一切,她早就计划好了,如今只剩下唯一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让左滴点头。

无妨,横竖最难走的一步已经迈了出去,余下的,总会有法子……

……

送走了左潋滟,陆贤妃复又慵懒靠到贵妃榻上。

“娘娘,若左夫人应允,您真要去求圣上?”刘嬷嬷小心翼翼道。

“呵呵呵,”陆贤妃掩嘴轻笑。

“刘嬷嬷,左家的这个三丫头啊,本宫从前还真小瞧了她。好一个一石二鸟,不但算计了本宫,连自己生父都一并算计进去。本宫倒有些惋惜,若她是个嫡出的,倒还真配得上戟儿,可惜了。”

“娘娘的意思是……”

“她终究还是太年轻,连她都能想到的问题,难道本宫会想不到?如今父亲如此顽固,非要跟左家对着来,本宫虽说的确看中左家二小姐,但更多的,却是在给陛下看一个态度。”

“态度?”刘嬷嬷疑惑地重复一遍。

“没错,本宫在告诉陛下,父亲的意思并非本宫的意思,也算是为日后谋取一条退路。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

刘嬷嬷眼神闪烁,悄声道:“可老奴瞧那左三小姐,好似极有把握说服左二小姐。”

陆贤妃轻蔑道:“那便让她去做,她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本宫倒要谢谢她,为戟儿寻了个出色的正妃!”

“那允诺她的侧妃之事……”

“刘嬷嬷,本宫怎么不记得还说过什么侧妃?”

陆贤妃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半点重量都无。

刘嬷嬷心头一紧,赶紧讪笑道:“老奴年岁大了,耳背,定是听岔了。胡言乱语,真是该打。”

她装模作样伸出手,在脸跟前比划了几下。

陆贤妃白她一眼,看着复又回到殿内的宫婢与小太监,脑海中不期然想到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

明明是个宦官,却那么风度翩翩气质出众,叫人忍不住着迷。

他的声音、温柔的笑容,和身上迷人的味道……

想着那人,陆贤妃面颊飞上两坨嫣红,身子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眼神变得迷离恍惚。

当初便是他说,若萧戟想夺储君便要纳左滴为妃,左滴命格极贵乃是最佳人选。

自己对他深信不疑,也一直在努力按照他说的去做。

只是,究竟何时才能再见到他,真叫人想地心里头又酸又胀……

……

第二五八章 自愿去和亲

……

彼时,在遥远的国。

国多牧民,由六个部落组成,六部之外,尚有些隐世家族,隐世家族传承久远,极少插手世事。

而那六个部落则分别是达拉部、乌托部、墨部、杭部、巴旗部、扎林部。

六个部落时而联盟时而纷争,为了有限的放牧土地与资源连年战火,争斗不休。

后来,杭部的族长率领族人异军突起,统一六部成立大帝国,号称是太阳升起的王朝,永不落幕。

可惜没过多久,墨部族长设计与隐世的古家族长结交,得复生卫相助,将杭部拉下王座,成为新的帝。

新任帝倒也光棍,面对众官奏请更国名之事哈哈一笑,道无需更改,国之名是为他而设,在他手中才会实现真正的永不落幕。

而杭部,则一落千丈,变成六部中实力最弱的部落。

第一任墨氏帝,知晓国欠缺什么,便不断遣人学习汉人的农桑、法制、文字教育。

渐渐地,国从一个挂名的帝国变成一个真正的王国。之后建城池,起名邕都,立为国之都。

……

邕都城仿长平而建,除却面积小很多,长平有的,邕都几乎都有,简直就是个缩小版的康国都城。

邕都同样建设四方馆,接待他国使节,只是,外形仿造了,内里却大有不同。

比如人比起坐在椅上,更喜席地盘膝而坐,不喜高桌喜案几。比起华丽繁琐的各色床榻,更喜欢直接打地铺等等……

邕都四方馆内,此时正住着两拨人。

其中一拨,正是遣使墨琛等人。而另一拨,则是刚入住几日的来自南谕的琅轩郡主,帝未过门的妃子,西奈苏灵。

“郡主,您何必如此委屈自己,这国简直是未开化之地,奴婢瞧着都觉心寒。”说话的是个眉清目秀的丫鬟,一边梳理西奈苏灵有些泛黄的发丝,一边委屈道。

西奈苏灵怔怔看着铜镜中有些苍白的面孔,心中暗想:国气候不比南谕,这般气色着实难看,得想法子调整下,不然被他见到了,定会不喜。

丫鬟梳理完她的秀发后,从梳妆台前拿起个圆形纸盒,舀出一块芬芳的膏状物,均匀而细心的涂抹在西奈苏灵的发上。

待她满头秀发都变得柔顺光滑,散发着一股好闻花香后,方献宝似地掏出一面小铜镜比照:“郡主您瞧,这样的发式可行?”

西奈苏灵回过神来,满意地点点头:“将面脂也取出来罢。”

丫鬟大惊:“郡主,面脂极为珍贵,一共没带多少。那可是大婚时候用的,您……”

“休得多言,我叫你拿你拿便是。”西奈苏灵打算她的话。

丫鬟噤声:“喏。”

待将面庞与双手都细细涂抹上面脂之后,西奈苏灵方满意地点点头,这样看上去,便好多了。

……

时光荏苒,岁月无情。

六年时间转瞬即过,当初西奈苏灵离开康国返回南谕后,她的父王令王西奈川大发雷霆,当即便要将她许配给一个南谕贵族子弟。西奈苏灵又是苦求又是以死相逼,如此软硬兼施,硬是磨了半年,令王才打消念头。

之后西奈苏灵试探性地提出想嫁与逸王墨琛,却被令王断然驳回。他道如今墨琛已是康国王爷,西奈苏灵又被萧贞下达了入境绝杀令,二人断无可能。

西奈苏灵知晓此事不易,只得强忍着按捺下来,只各种推托不肯成亲。

后来墨琛成了康国的遣使,驻留国,西奈苏灵大喜过望,这岂不是天赐的良机?

令王被她说服,加上墨琛如今羽翼丰满实力不俗,遂派人跟墨琛提亲,谁料墨琛直接拒绝,半点面子都没给。

令王恼羞成怒,言道若再提此事,便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西奈苏灵万念俱灰,只凭一股执念苦苦支撑,本以为她此生与墨琛再无可能,事情又起变化。

某次令王与府中幕僚商议国策,西奈苏灵门口偷听到令王欲与帝结盟,打算把公主送去国和亲。

西奈苏灵起初大惊,随意浮现出一个主意。倘若被送去和亲的人是自己,那便有机会遇见墨琛,届时只要墨琛同意迎娶自己,以康国之强势,帝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西奈苏灵坚信,墨琛之所以拒婚,只因二人没有好好相处过,若是见识过自己的样貌才情,他绝不会无动于衷。

她当夜便去找父王,言道西奈金环不若自己通情达理,加之性子烈,难保会出岔子。为了两国邦交,为了南谕子民,她自愿和亲。

令王欣慰,道她总算懂事了一回,于是,便有了此时此刻身处邕都四方馆内的西奈苏灵。

……

“娜波,我叫你探听逸王殿下的行踪,你可打探清楚了?”西奈苏灵仔细打量自己,发现再无差错之后,随意问道。

娜波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郡主,您这样做,倘若被国皇帝知道,会给南谕带来大祸的。”

“放心,国皇帝不敢得罪逸王殿下,况且,我的事何时需要你多嘴?”西奈苏灵自信满满。

娜波不敢再言,小声道:“逸王殿下晚膳后会在练武场练功,奴婢只探到这个。”

“足够了!”西奈苏灵眼睛一亮,欣喜道。

……

用过晚膳后,西奈苏灵盛装华服,早早便守在练武场一角,为了避免被墨琛提早发现,她特意找了个隐蔽位置先躲藏起来。

一炷香功夫,两炷香,三炷香……

直到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下来,西奈苏灵都没有见到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俊朗身姿。

娜波看着脸色阴沉的主子,也跟着心中忐忑,可她分明没听错,逸王殿下确实晚膳后会在此练功。

“郡主,要不咱们先回吧,今日想必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踟躇再三,娜波硬着头皮道。

西奈苏灵脸色变幻不停,半晌方重重道:“走,去西院!”

“什么?”娜波吃惊地捂住嘴。

她们一行人住在东院,逸王一行住在西院,中间有练武场相隔。

若贸贸然闯到西院去,被帝知晓,定会雷霆大怒。

“郡主三思,万万不可冲动……”

娜波话还没说完,西奈苏灵已然拔腿往西院行去,坚定而决绝!

……

第二五九章 冲动与目的

……

邕都四方馆西院主卧房外。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墨弘这个王八蛋!”

从白嫩少年变成翩翩青年的古十七,一边抹眼泪一边要往外冲。

古十五与古十六一左一右将他架住,他二人力气极大,任古十七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够了!”一个青年怒喝:“你若是真能将他杀了,我定不会拦你!”

他一把揪住古十七衣领,将他提起,双目通红:“可是你杀的了吗?他身边层层守卫,你告诉我,你杀的了吗?”

青年身姿挺拔如玉树,面庞刚毅俊朗,纵使此刻暴怒亦不减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儒雅之气,他便是与左太傅决裂的左家庶长子,左渐!

古十七被他揪住无法擦泪,任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哭得好不可怜:“呜呜呜,少主前阵子才险之又险渡过第四劫,如今被那一掌一剑引发旧伤。呜呜呜,不报仇的话我还能做什么?”

左渐见他哭地这般凄惨,不忍再骂,松开手沉重道:“如今墨琛伤重,你就莫要再给他添乱子了,待他醒来,听他如何打算,若他同意你去报仇,我非但不拦着,还会跟你一道去。”

古十五与古十六两条铮铮大汉,闻言亦是红了眼圈。

“少主、少主何时才会醒来……”古十七蹲在地上,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洒。

左渐叹口气:“你们在这守着,我进去瞧瞧情况如何了。”

他转身进了卧房。

卧房内站着如今已是青葱少女的古十四,她面色冷凝,一眨不眨地盯着正为墨琛疏通经络的古灵师。

古灵师比起从前基本没有变化,仍是个干瘪的老和尚,可这些人都知道,真正的古灵师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墨琛如何了?”左渐不敢惊扰灵师,走到古十四身旁悄声问。

古十四摇头:“煞气反噬,很麻烦。”

“你可知他为何单枪匹马去找墨弘的不痛快?他平素可不是如此莽撞之人,何况帝病重,正是最敏感的关头,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他。”左渐既气愤又不解。

古十四脸色黯下来,歪歪头道:“旁边说罢。”

二人移步到卧房偏厅,古十四深深看了左渐一眼,方道:“南谕郡主已被送到邕都,你可知晓?”

左渐点头。

“今日古十九得到消息,帝与南谕令王好似暗中达成某种协议,南谕郡主便是南谕给出的诚意。少主得知此事后,猜想此事定与康国有关,便带上十二立刻进宫想找到咱们的暗线盘问清楚。”

左渐皱眉:“他怎地如此没个分寸?此事大可以待我们商议之后再去盘查。”

古十四幽幽叹息:“康国是左二小姐的家园。你知道的,事关左二小姐,少主从来就没有分寸。”

左渐噎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墨琛对左滴的心思,他老早之前就看的清楚明白。却没想到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情愫非但没有淡化,反而愈发炽热。

“之后呢?”左渐哑声问。

“之后遇到五皇子墨弘,墨弘借口少主偷偷进宫图谋不轨,欲将他拿下。少主刚刚渡劫还未大好,墨弘无耻竟使人围攻。少主不敌,中他一掌,又被铁甲卫刺了一剑,煞气失控反噬。幸有十二拼死护着,这才逃出来。”

“十二呢,他如今怎么样了?”左渐急急问道。

“失血过多,重伤昏迷,不过没有性命之忧。”

古十四说完话,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竹筒塞给左渐,淡淡道:“少主昏迷前说将此物送去给左二小姐。”

左渐接过竹筒,半晌无言。

好在古十二将墨琛护住,若墨琛真被墨弘擒住,还不知会落得怎样下场,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左滴。

偏厅门响,左渐与古十四急忙转头看去,只见古灵师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

“墨琛(少主)如何了?”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古灵师摇摇头,叹息道:“老衲暂且控制住了煞气却无法化解。若是没有灵药,便只能等他醒来自行运功化解。”

左渐身子晃了晃,古十四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左渐轻轻推开古十四的手,颤声道:“若他醒不过来呢?”

古灵师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只能听天由命。老衲本事不济,若有大师兄三成本事,也不至于这般束手无策。”

大师兄?那大师兄身在何处?左渐刚要发问,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推推嚷嚷的声音。

“你是何人,为何直闯西院?”这是古十六的声音。

“本宫乃南谕琅轩郡主西奈苏灵,有事求见逸王殿下!”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

“少主有要事在身,不方便见客,琅轩郡主还请回吧。”

“本宫适才听外头下人道逸王殿下身受重伤,被人抬了回来,可是真的?”女子不依不饶。

左渐与古灵师对视一眼,脸色凝重:“灵师且先避开,我二人出去瞧瞧。”

古灵师点了点头。

“郡主请回,你身份特殊,莫要在此逗留,若再纠缠休怪在下无礼!”听到女子的话,古十六语气转冷,威胁道。

“本宫并非胡搅蛮缠,本宫有救治他的法子!”西奈苏灵高声道,她浑身颤抖。

适才路上听到下人窃窃私语,她揪住一个人问出原来墨琛并非刻意避开她,而是身受重伤。

她半是担忧半是欣喜,这难道便是老天爷给的机会?不管墨琛受了什么重伤,她恰好有法子,而且是再好不过的法子。

“哦?郡主有什么好法子,不若说出来听听?”左渐带着古十四从卧房走出,冷冷问道。

“本命蛊,本宫的本命蛊可以救他。”西奈苏灵毫不犹豫道。

“蛊虫害人在下知晓,但救人倒是第一次听说。”左渐不带一丝感**彩道。

“只要有药引,本命蛊亦能救人。”西奈苏灵信誓旦旦。

“敢问郡主,药引为何?”

西奈苏灵傲然环顾四周或是焦急或是面带希望的面庞,自信满满道:“本宫的处子血!”

众人闻言皆惊,她的意思是,要与墨琛……

“不行,少主就算是醒了也定会怪罪我们,你又不是左二小姐,根本配不上我家少主!”

左渐还在犹疑话中真假,古十七第一个跳出来,坚决反对。

“呵,那左二小姐远在天边,待你们将她找来,你们的少主怕是已经凉透了。”西奈苏灵轻蔑道。

墨琛,她势在必得。

左二小姐,妹妹……

左渐脑中灵光一闪,扭头冲古十七吼道:“快去看看滴儿送来的酒囊还有没有剩下的,快去!”

……

第二六零章 恐吓与薄情

……

康国皇宫文华殿。

左滴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想趁着郑大祭酒还没到来,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

谁知刚摆好造型,就看到一脸洋洋得意的萧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左滴不理会,可萧戟却一改往日的绕着她走,施施然凑上前来,笑地不怀好意。

“德王殿下有何贵干?”

他已到近前无法视而不见,左滴只得皱着眉头问。

萧戟从鼻孔里哼一声,志得意满道:“你这女人虽然凶悍了些,但样貌着实不错,倒也配得上本王。”

虾米?左滴被他这句话吓得打了个激灵,瞌睡虫全飞!

这个混不吝是在调戏自己?今儿吃了熊心豹子胆?昨日被萧贞打青的眼圈还乌着,这么快就没记性了?

左滴支起身子,一改之前的懒散,眼光锋利如刀,阴森森道:“德王殿下,话可不能乱说。”

萧戟被她盯地后背一阵发麻,暗呼糟糕,怎地一时竟忘了这个女人很能打?都怪高俊打听来的消息,让自己一时得意忘了形。

“你、你可别乱来。本王才没乱说,母妃说了,你以后可是要嫁给本王做王妃的……”

萧戟毕竟年岁不大,被左滴这迫人的目光紧盯,心中惊恐,结结巴巴地往后缩了一小步。

左滴撇嘴,就知道这货是个纸老虎,竟敢肖想自己,难道有被虐癖好?

眼珠一转,阴恻恻凑近他,皮笑肉不笑道:“德王殿下可是真想娶臣女?臣女平日里在家中,可是能打一二十个壮汉,不知德王府的人手够不够用?”

萧戟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左滴姣好的面庞变得无比阴森,慢慢向自己逼近,两腿打颤站立不稳。

他忽然将嘴一瘪,“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往文华殿门口跑:“母妃,我不娶她,好可怕,哇”

左滴僵住,看着跑远的萧戟衣袍下摆被洇透的可疑水渍,满脸不忍之色。

是不是吓唬的有些过了?毕竟这货才十四,还未成年……

“砰!”

“哎哟!”

萧戟慌不择路的往外跑,恰好跟刚进门的萧贞撞了个满怀。

萧贞起初一脸凝重,跟萧戟撞到一起后瞬间皱起眉头,捏住鼻子嫌恶道:“萧戟,你是不是又尿裤子了?这么大味道,你都要出宫开府了,怎地还……哎哟”

她还没说完,萧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她猛地往外一推,头也不回地跑走,名叫高俊的小太监一脸惶恐地跟了上去。

“他发的哪门子疯?手劲儿还挺大。”

萧贞揉了揉被他推攘的肩头,嘀嘀咕咕地走进门来。身后一如既往的跟着一个小尾巴萧恒。

“大概,是被我吓的吧?”左滴摸摸鼻子,有些心虚道。

萧贞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他哪来的胆子敢得罪你?”

一边说话,一边将萧恒抱起来放到座位上,自言自语似的:“恒儿才几岁,就硬要撵来读这些劳什子的古籍,没有人性。”

左滴莞尔,没跟她讲适才萧戟说的那番话。

陆贤妃的心思她早就知晓,莫说老爹跟老娘插手不了自己的婚事,便是能插手也断然不会与德王婚配。

这萧戟不知从哪儿听到些风言风语就跑来说胡话,一笑了之罢。

“之前见你一脸沉重,可是出了何事?”

左滴没错过萧贞在门口时苦大仇深的表情,近些年来她极少出现这种模样,不由心中疑惑。

萧贞刚要开口,余光瞥见从殿门口走进来的文兴公主萧士妍与郑大祭酒,便给左滴使个眼色,将话咽了下去。

左滴了然,不再多问,愁眉苦脸地开始今日的课程摧残。

……

后宫长信殿。

萧戟边哭边直奔卧房而去,高俊跟在后头跑断了腿愣是没追上自家王爷。

卧房门口守门宫婢见状大惊失色,想伸手阻拦已来不及。

萧戟像头发怒的公牛,一头扎进卧房内。

“老奴参见德王殿下……”

刘嬷嬷正守着小憩的陆贤妃,冷不丁见到萧戟撞进来,很是吃了一惊,赶忙上前参拜,顺便拦住他,莫让他冲撞了陆贤妃。

“滚开,狗奴才!”

萧戟对着拦住自己的刘嬷嬷拳打脚踢,哭唧唧道:“本王要找母妃,本王不要娶左滴,你放开。”

刘嬷嬷大急,她快速抬头冷冷地环视一圈候在旁边的宫婢太监。

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低头。

“德王殿下莫恼,老奴这就带您去见娘娘。”刘嬷嬷温言安抚。

“这般闹腾究竟出了何事?”

屏风后头传来陆贤妃有些恼怒的声音。

“回禀娘娘,是德王殿下,他来看望您。”刘嬷嬷赶紧回话。

“哦?戟儿?带他进来吧。”

“喏。”

刘嬷嬷帮萧戟略微理理衣衫,她鼻子微耸,显然是闻到了萧戟身上的异味,冲着战战兢兢的高俊狠狠一记眼刀子。

陆贤妃面色微红,显然是小憩刚醒,她看到满面泪痕的萧戟不由黛眉紧皱,语带责备道:

“这是怎么了?不是去文华殿上课吗?怎就弄的这般狼狈?”

萧戟甩开刘嬷嬷的手,快步上前一头扎进陆贤妃怀里,哽咽道:“母妃,孩儿不要娶左滴。她太可怕,孩儿打不过她。”

陆贤妃眉头皱地更紧,她闻到儿子身上的尿馊味,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毛病不是已经改了吗?怎地今日又犯了?都有谁见着了?郑大人可曾撞见?”

萧戟脸一红,赶紧离开母亲怀抱,嗫嚅道:“本、本是无人瞧见,可后头撞到大皇姐,她、她给嚷嚷了出去……”

陆贤妃面色青白交加,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偏生是个不争气的。

本以为就算他再不长进,至少也是大康唯一的皇子。谁料一时没留意,竟让皇后有了身孕,居然也生下来一个男孩。

如此一来,储君的位置就没那么十拿九稳了。

好在萧恒年幼,但萧戟却即将出宫开府,待他离宫,可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这不仅是她的打算,更是陆兴邦的主意。但萧戟如此不长进,到时候究竟要如何扶持?

“萧贞,又是萧贞!”

陆贤妃没把事情往左滴头上算,却记恨上了屡屡跟她作对的萧贞。

“刘嬷嬷,摆驾去长乐殿。本宫早就想去探望一下皇后娘娘了,恰好顺便问问,世宁公主都十六虽了,究竟打算何时婚配。”

“喏。”刘嬷嬷低头哈腰应道。

“高俊,为德王清理更衣,送回文华殿。课业不可耽误。”

陆贤妃瞥一眼委屈巴巴的萧戟,恨铁不成钢道。

……

第二六一章 公主想出逃

……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我想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收到你外祖父出山的消息了吧。”

萧贞脸色黯然,将在御书房门口偷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讲给左滴。

左滴怀中抱着玩手指头的萧恒,脸色同样不好看,她看看垂头丧气的萧贞,欲言又止。

萧贞抬眼,苦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我二人还有甚说不得的?”

“你是如何想的?”

犹豫半晌,左滴迟疑道:“莫非你是觉得圣上此举不妥?”

萧贞渭然长叹,仰头看着文华殿的屋顶,郑大祭酒和萧士妍已经下课离开,此时空荡荡的文华殿里只得她二人半。

“我先是康国的长公主,其次才是萧贞。”

左滴有些愕然地看着望天的萧贞,十分意外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萧贞撇过头,嘴角微翘,有些讥诮有些微苦:“这些年的帝王心术不是白学的,我想,如今的我大抵就是曾经的西奈狐狸。只是他明白责任这件事比我明白的要早许多。”

没待左滴发问,萧贞继续道:“父皇的话统统在理,南谕距离长平极近,若真起了不臣之心仍旧放任不理,那将康国子民、长平子民的安危置于何地?”

左滴跟着长叹,顺手从萧恒嘴里拽出自己的一缕青丝:“你明白便是最好,我确实没想到西奈苏灵竟然要嫁给墨琛的父亲,他二人的年岁也相差太多了。”

萧贞撇嘴:“后宫里好些个十岁出头的,你看我说过啥了?”

左滴噎住,无言以对。

萧贞的消极情绪向来维持不了很久,就这么会儿工夫,脸上的黯色已经被气愤取代。

她腾地站起来,把左滴怀里的萧恒吓了一跳,猛地揪了把左滴的头发,直把左滴疼地嘴角抽搐。

“与其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亲口去问问西奈狐狸,他究竟想干什么?难道真的相信国皇帝的空口白话不成?”

左滴吃惊地张大嘴,看着斗志昂扬的萧贞,舌头打结:“你、你想作甚?莫要乱来。”

萧贞气鼓鼓地瞅着左滴:“怎地就是乱来?两国交战在即,我心疼康国的百姓军士,也心疼南谕的百姓军士。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彻底消弭这场战争,兵来将挡不若釜底抽薪,我倒要亲口问问西奈狐狸,跟国结盟究竟是不是他的主意。”

“你、你真要去南谕?你疯了不成?”

这回炸毛的是左滴,她将怀中萧恒放到椅子上,一把揪住萧贞胳膊,警告道:“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别说顺利抵达南谕,就连长平的城门都走不出去我告诉你!”

萧贞倏地变作笑脸,无比谄媚地看着左滴,直把左滴看的心头发毛。

“滴儿~你我相交莫逆~你定会助我的,是与不是~~~”

她声音既甜且腻,大眼睛眨地飞快,睫毛忽闪不停地对左滴放电。

左滴呲牙咧嘴地将身上竖起的汗毛抚下去:“不成,我要是孤家寡人,帮你也就帮了。可我背后还有左府的一大家人,你倒是如愿了,我家人可跑不了。”

萧贞一听,立时泄了气:“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若是助我跑了,父皇铁定会拿你爹开刀……”

她话只说到这,便没有再说,看脸色像是已经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左滴轻轻拍拍她肩膀:“你莫急,你孤身一人,就算真跑去南谕又能做些什么?就算圣上决议发兵讨伐南谕,总得师出有名。况且外祖父要重掌军中,亦需要不少时日。当务之急,不若先想办法探清楚南谕与国究竟达成何种协议。”

萧贞听她如此分析下来,情绪慢慢缓解,自嘲一笑,自己距离合格的储君实在相差甚远,这一点上还不若左滴。

遇事慌乱不顾大局,还让儿女私情左右了自己的判断力。

想到此处,萧贞不由好奇道:“左滴,你已经这么能干,就像这天底下没什么能难住你般。不但是异人又懂那么多事,却还在时刻努力修炼半点不肯松懈,究竟为何?”

左滴愣住,为何要如此努力……吗?

她只略一思忖,便展露笑颜:“大概,是因为爱慕吧。”

“爱慕?爱慕会让人变的能干?”萧贞不解地问,脸上好奇之色更甚。

左滴精致面庞漾出一抹动人微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她声音柔软清澈:

“就好比,你若爱慕一个农夫,便想要陪他一同下田。你若爱慕一个书生,便想读书识字为他红袖添香。你若爱慕一个大官,便想熟读典籍为他排忧解难。若爱慕一位帝王,便想让自己出类拔萃足以与他匹配……”

萧贞惊叹地看着喃喃自语似的左滴,看她面上极为罕见的惊艳羞色,吃惊道:“你难道想嫁给父皇?那咱们两人不就差了辈分?不妥不妥。”

左滴满腔的少女情怀被她这话打了个七零八落,差点一口气没咽下去当场噎死。

她翻个白眼:“当我没说。”

萧贞揶揄地拱拱左滴肩膀:“逗你的,父皇若真要纳你,你爹肯定立马撂挑子回乡你信不信?哎,你说的那人,可是离钧?”

自打六年前酒醉时无意中被她听到离钧二字,很是纠缠了左滴一段时日。

直到左滴在崩溃边缘,不得不松口承认自己心有所属,是一位名叫离钧的少年俊彦,但能说的只有名讳,至于他的家室身份一概无可奉告。

萧贞到处打听了很久哪里有姓离的世家。康国、南谕、国、翰国都搜了个遍,皆是一无所获后才不得不悻悻然地消停下来。

她认真地看着左滴感叹道:“能让你这般拼命,我是真好奇这离钧究竟是什么身份?不过你不说总有你的道理,你说过真正的朋友不该干涉对方的**。我只盼着哪日能见他一见,看他究竟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倾心。”

左滴将在桌子底下爬来爬去半天,已然变成一只泥猴子的萧恒捕捉回来,重新搁置在椅上,对着满脸憧憬之色的萧贞幽幽长叹:

“会的,你们总有一天会见到的。”

也许,还要跟我一起,站在他的对立面与他相抗……

这句话,却是在心中默念。

……

第二六二章 军神杨世礼

……

长平定山公府。

杨世礼,定山公,曾官拜骠骑大将军、征北行军大总管。

杨世礼武学传家,擅排兵布阵,一手杨家枪法天下称颂。其麾下的杨家军与曾经的复生卫并称双奇,勇猛果敢、悍不畏死、所向披靡。

但凡想要于沙场之上建功立业的好男儿,无不以加入这两支天神部队为终极梦想。

只可惜,继复生卫神秘失踪后,与之齐名的杨家军,随着杨世礼的卸甲被打散后归入各营。

名震天下的两支铁血军队竟然都没能保存下来,让人为之扼腕不已。

可与复生卫不同的是,杨家军虽然解散,但杨家军的军魂还在。

杨世礼,便是杨家军的军魂。

只要他活着,重装杨家军,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左章恒离开宫中之后,没有急着回府,而是第一时间来到定山公府。不需下人引路,轻车熟路地来到练功场。

不管是左家的人还是杨家的人都知晓,若要寻杨老爷子,除了练功场便是书房,再无别处。

“喝!看老子的乾坤倒悬!”

“来得好,千斤坠!千军横扫”

人还未走进,便听到里头传来的打杀声,与棍棒撞击之声。

左章恒无奈摇摇头,他还是说少了,自己这位岳丈莫说日食三大碗,便是五大碗怕是都食得。你听听这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哪里像个六十好几的老人家。

“小婿前来看望岳丈,还望岳丈手下留情。”

左章恒没有去推练功场的院门,而是站在门口高声叫喊:“岳丈若是听见了,还请放下兵器,小婿这便进来。”

说完话后,他熟练地飞快闪到一旁,静静贴在围墙上动也不动。

“砰!”

刚站定,方才还好端端的院门霎时四分五裂,破开一个大洞。

洞口的尘土之后站着个头发花白、怒眉铜铃眼的精干老人。老人上身赤膊,外衫系在腰间,手中还拎着根半人多高的狼牙棒,气势迫人。

“咦?兔崽子人呢?”

老人鹰目左右环顾,没发现贴在墙皮上的左章恒,狐疑地挠了挠头,回头喝道:“小熊,适才可是国安那小子在说话?”

“师傅,老子说多少遍了,老子快当祖父的人了,能不能莫要再小熊小熊的叫?”

一个黑脸壮如铁塔的大汉哭丧着脸跑来,手里掂根长棍,边埋怨边轻车熟路地将破开个大洞的门板轻松扳开。

“轰”

大门彻底报废,伪装成爬墙虎的左章恒见状松了口气:警报解除,可以现身了。

“嗵!”老人一拳捣在黑汉子的胸口,骂咧咧道:“龟孙,跟谁称呼老子呢?”

“哎哟,师傅您下手轻点,老……小子说顺口了,老忘。”

黑汉快速伸手格挡,顺便偷摸使一招黑虎掏心,直奔老人前胸,却被老人轻松避过。

两人就在破开的院门处,你一棒我一棍旁若无人地比划起来。

“咳咳。”

左章恒施施然走出,甩甩袖子道:“小婿拜见岳丈,岳丈可还安康?没想到项熊项将军也在,真巧啊。”

打斗中的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收招,转过头来看到面带微笑的左章恒。

“老子就说听见你小子动静了,还给老子玩躲猫猫,都当外祖的人了,老不知羞。”

精干老人便是定山公杨世礼,他撇撇嘴,似是十分看左章恒不顺。

而项熊则是怒目圆睁:“姓左的,老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不准叫老子全名!”

左章恒满脸无奈,所谓秀才遇到兵大抵就是如自己这般情况。

好在岳母人善心慈,没将唯一的女儿杨德容也教养成这般性子,不然……想想都觉得后背冰凉。

“岳丈,您这院门都拆了三五十座了,小婿还敢站在门口吗?”

左章恒悻悻然,在定山公府里,他半点太傅的威风都使不出来。

“回头叫他们装个结实些的,真不经推。”

杨世礼呲牙,露出个能吓哭小孩的“微笑”,解下腰间外衫,三两下套在身上。

将狼牙棒往项熊身上一扔,也不管会不会砸到他,长臂一钩把住左章恒的肩头:“你小子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走,去书房说说,这回又是什么要紧事?”

项熊轻松接住狼牙棒,屁颠屁颠跟在两人后头,三人往书房行去。

……

“就是这般,小婿观圣上心思,这次想必是动真格的了。”

左章恒将御书房之事转给杨世礼,他知道陛下不会无缘无故询问岳丈的身体状况,定是暗示自己,有意请这尊杀神出山。

自打到了书房,杨世礼一扫之前的莽夫气质,沉稳地仿佛巍峨高山,静默不语。

项熊早将兵器交给沿路遇到的小厮抬走,闻言大喜,猛地一锤桌子:“好啊师傅,您终于可以出山了!休养了十来年,这些杂碎莫非忘了杨家军的威名?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

杨世礼微微抬起眼皮,瞥他一眼,面上平静无波:“你是管子弟兵管久了,连脑子都管没了不成?打仗什么时候也成了值得叫好的事?”

项熊噎住,讪讪低下头:“弟子口不择言,师傅教训的是。”

他虽然长得像熊,脑子却精明,能分出杨世礼何时是开玩笑,何时是真的动怒。

杨世礼没搭理他,转头道左章恒:“国安说说,你是什么意思?”

左章恒微微叹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婿着实想不明白,南谕国主怎会走这一步臭棋?圣上吞并南谕之心早在建国之初便有,若非这些年来南谕谨小慎微,世间早无南谕国。”

杨世礼点头抚须:“圣上也知南谕易守难攻,若是只想震慑一番,不会想起老子的。”

“不错,”左章恒跟着点头,“只可惜南谕太子西奈永,实在太过谨慎精明,谍报司安插的探子这些年被他拔除大多,余下也失了联络,如今的南谕对大康而言,陌生得紧呐。”

“那也得再探。”杨世礼不容置疑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老子打仗从不做无谓的牺牲。圣上如今只有起兵之意,但杨家军早被打散,想重建可不是三两日的功夫,少说也得三两个月。我们首先得弄明白,南谕究竟跟国达成何种协议,其次,则是最关键的”

“南谕的地形图!”

这句话,却是杨世礼、左章恒与项熊三人异口同声道。

“不错,”杨世礼颔首,“只有熟悉南谕的地形和环境,才是对兵士最大的保障。”

左章恒皱眉:南谕地形图,这东西太难。

……

第二六三章 有南人名离

……

一国之版图,需穷人力走尽,之后加以绘制。在交通只能依靠马车、船只的这时,地形图这种东西,说是国之重器并不为过。

若单人想要完成这项壮举,难极难极。

况且,他们需要的并不单单是张简单的地图。南谕的兵力部署、环境特点、如何应对瘴气,与品类众多危险至极的蛊虫蛊术,都是需要了解的东西。

南谕地势险要,四周高山环绕,只有少数几个地方可以通行。

加之其内大江纵横,长江、岷江、沱江、嘉陵江等河流流经整个南谕,对内水陆交通极为便利,对外却有高山阻断,易守难攻。

当真是外有山川之险,内有天府之积,便是想围堵将其耗死都做不到。

听着左章恒的侃侃其谈,别说项熊,就连杨世礼都瞪圆了眼睛。

“你几时去过南谕?怎地如此了解?”杨世礼吃惊地差点揪掉胡子。

左章恒老脸一红,颇有些不自在道:“小婿哪里去过,这都是滴儿的师尊当作游记告诉她,她又告诉小婿罢。”

“哦?德容的二丫头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杨世礼惊异之色略收,变得有些自得,再厉害也是他家的孙女,他的种!

“二丫头的师尊看来定是位异人,不然也教导不出如此古灵精怪的丫头。”杨世礼半是疑问半是肯定。

左章恒点点头,刚要回答他也是如此想的,岂料门口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何用她的师尊,她本身就是个异人,你们竟然不知?”

杨世礼眼中厉光闪过,高喝一声:“何方鼠辈,竟敢在老夫书房外偷听,滚进来!”

话音落下,他屈指一弹,一缕劲风“嗖”

只见足有三寸厚的木门应声出现一个圆圆的孔洞,左章恒头皮发麻,自己这位岳丈怕是快要成精了,内力非但未减反倒精进不少。

“叮”

门外几乎同步传来一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与此同时,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父亲莫要动手,是孩儿。”

听到第二个声音,杨世礼停住动作,项熊三两步上前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一位中年人和一位青年。

中年人身量颀长,面貌与杨世礼有几分相像,却不似他那般凶悍多了几分文气。他正是是杨氏的嫡兄,定山公世子,杨阳文。

至于那位青年……

青年着白衫,气质冷清,手持一柄钢骨扇遮在面前,挡住了他的面庞。

钢骨扇通体泛银光,一看便知非凡品,其中一根扇骨上凹进去一小块,瞧着甚是醒目。

“定山公好大的本事,若非这扇骨乃千年寒铁所制,在下岂不是要横死当场?”

白衫青年声音如气质一般清冷,话语却是咄咄逼人,毫无半点客气。

他边说话边拿下钢骨扇,将手一挥,扇子“啪”一声合拢。

左章恒这才瞧见此人面容。

男子长发墨黑,与一袭白衫形成鲜明对比,他肌肤瓷白,竟比女子还要细腻。双唇削薄轻抿,不像是容易亲近的性子。而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双眸。

他细长的双眸若寒星点点,好看是好看,但眼神无比冷漠,好似没有半点属于人类的情感。

这人站在阳光下的院中,竟像是站在悬崖顶上的孤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杨世礼站起身,越过左章恒,推开门旁的项熊,冲着来人危险地眯起眼睛:“身手不错,扇子更不错。你站在老夫书房外偷听,你说该不该死?”

白衫青年压根没理会他的责问,反而转头看向左章恒,旁若无人地问道:“你适才所说长江在下知晓,但岷江、沱江、嘉陵江这些,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名字?为何在下从未听说过?”

左章恒微愕,他没想到这个陌生人会向自己发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世礼面上怒色更甚,旁边的杨阳文看到老爹即将暴走,赶紧打圆场:“父亲莫恼,他是从国过来的使节,领了皇命来拜见您的。”

白衫青年见左章恒不答,淡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落在杨世礼身上:“说什么使节那么堂皇。不过是探子、细作,你想知道南谕情况,我本南谕人,各取所需而已。”

杨世礼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这人……有点意思。

“你既已知晓老夫等人身份,你呢?是谁?”

白衫青年声音冷冷:“南人离。”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闪烁。

在场的没有易于之辈,有武将大能也有文官翘楚,但没有一个人听说过世间有南或南人这个姓氏,再结合他的名……

“听名字倒是个可靠的细作。”

杨世礼再度露出足以吓哭小孩的“微笑”:“老夫倒是很期待你会带来些什么消息。”

南人离不置可否,重新将目光落到左章恒身上:“奉你们皇帝之命,南谕地形图在下可奉上,应对瘴气之法也可奉上。但在下有一条件,你”

他伸手指着左章恒,薄唇微启:“告诉你那几条河流名称之人,在下需得先见一见。”

左章恒瞳孔微缩,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说自话:“你说老夫二女本身就是个异人,有何凭证?”

这个人从出现到现在,各种答非所问,一直牵着众人鼻子走。

左章恒说出这话来,也没指望他会老实回答,只是不想再跟着他的节奏。

谁料,南人离竟破天荒地微翘嘴角:“在下识得墨琛,识得左渐,知晓她的身份又有何稀奇?”

什么?墨琛?左渐?

左章恒嘴唇翕动,眼眶霎时有些湿润正道和琛儿?这个男子是他俩的人?

自从六年前墨琛返、左渐离家,他便只能从旁的渠道得知有关于他俩的零星信息,却无法跟他的大儿子和小弟子联络。

他知晓二人在国定然颇多坎坷举步维艰,可他这个做父亲做老师的,却半点忙都帮不上。又是思念又是内疚。

“来,进书房谈,告诉老夫他二人如何了?可还好?”

杨世礼老脸一垮,看着自己的女婿热络地将人迎进书房,想撵人也来不及了。

只好黑着脸冲着儿子吹胡子瞪眼:“看什么看,你妹妹都有孕两个多月了,你不赶紧回去造小人,在这里杵着作甚?难道要老子绝后不成?”

杨阳文无语凝噎,他是很努力啊,可只有杨玉成一个儿子,还早早夭折……

不敢跟老爹回嘴,他拱拱手灰溜溜地赶紧窜了。真倒霉,不过是带个路,都能挨一顿臭骂。

……

第二六四章 老头没骗人

……

将人迎进书房后,左章恒笑容亲切地招呼这个冰块似的青年落座。

南人离既不感谢也不推辞,自然而然坐下,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杨老爷子冲儿子发完脾气,觉得心里舒坦了些,也回来落座。

顺便把项熊撵到门口把门,可不能再随意让些阿猫阿狗凑过来了。

“你们要的东西,待在下见过说出那几条河流名称之人后,都会奉上。在那之前,在下不会多言,你们莫要枉费心机。”南人离言辞如刀,半点客套都无。

杨世礼刚要吹胡子瞪眼,左章恒乐呵呵的摆手:

“不问不问,你也莫急。你只说认识渐儿与琛儿,老夫怎能凭你的一面之词就尽数相信?有关南谕之事老夫不问,但你需得说说,你如何与他二人结识?”

南人离淡漠的脸上眉头微皱,但很快松开。

“十几年前,在下游历时结识他二人,与墨琛一见如故,结交为友。”

左章恒眼睛眯起,南人离话说的简单,却透露出不少信息。

虽然刚刚见面寥寥数语,但此人性格可见一斑,很淡漠很冷清。

似他这样的人会一见如故,甚是稀奇。不但如此,游历时同时结识二人,却只与墨琛一见如故,其中大有文章。

“哦?那老夫的孽子呢?你二人可也是友人?”左章恒循循善诱。

南人离毫不犹豫摇头:“非友非敌。”

这回连杨世礼都看明白左章恒并非真心热络,而是在套话。暗骂文官果然都不是好东西,难怪能骗走女儿的芳心。

“那就奇怪了,你与左渐并非友人,却对他妹妹极为熟稔,连她是异人都知晓?”左章恒脸上笑眯眯,眼神却开始闪烁。

杨世礼看懂女婿的神色,开始暗暗蓄力。

南人离先是顿住,随后淡漠双眸移向杨世礼,似笑非笑道:“原来,你们在试探在下?”

左章恒打了个哈哈:“谈不上试探,毕竟你领了皇命是真。可异人这种存在,有野心之人向来趋之若鹜。你又点名要见小女,老夫毕竟是个父亲,没有哪个父亲会放心将女儿置于险地不是?”

“哦,告诉你南谕情况的,原来是二小姐啊。”南人离微微点头,眼神中多了丝了然。

没待左章恒与杨世礼发作,他接着道:“在下与墨琛一见如故并非虚言,与左渐无甚交情也是事实。非但如此,世上之人除却墨琛,再无一人与在下有瓜葛。至于你的女儿,她智多近妖生而知之,可控水火乃五行异人。若非与墨琛关系莫逆,你们觉得连你们都不知晓的事,在下如何探得?”

左章恒与杨世礼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乖乖,自己家里的小丫头竟然能控水火,乃五行异人?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只左章恒很快释然,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她的院子从来不许旁人擅入,而当年四方馆大火,她又是如何将李巧送了进去……

这真是,叫人心情激荡啊!

“真、真的假的?”

杨世礼激动得连胡子都跟着哆嗦,他用力锤一下同样激动的女婿:“咱家的小丫头有这么大的本事?你怎么当爹的,竟然都不知道?”

异人啊,那可是异人!若是在战场之上,自己这边有个异人压阵,将少死多少兵士百姓?

自古异人都远离世俗,非金钱权位能收买,便是有心想请都难。

可如今不同了,这可是自家产出的啊!

左章恒被锤了个呲牙咧嘴,他如何不知岳父在想什么,没好气道:“您想都别想,这闺女可是我生的,去打仗什么的绝对不行!”

杨世礼闻言将胡子一瞪:“她娘还是老子生的呢!”

南人离冷哼一声:“人果然都很自私,你们可知为何异人从不参与世俗争斗?”

杨世礼与左章恒皆是一愣,随后同时摇头。

“异人修炼,乃违背天道,如逆水行舟。但凡修炼之人无不战战兢兢,避免沾染因果。你们若要她上阵杀敌,万般因果缠身,与逼她去死又有何异?”

左章恒还好,杨世礼闻言老脸一红,嘀咕道:“老子怎么舍得让孙女上战场……”

南人离目光从他二人身上扫过,神色淡淡:“如何?可算是通过了你们的审视?”

左章恒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老夫不知为何你坚持要见小女,能否给一个理由?”

南人离回望,细长双眸里除了冷淡难得多了点情绪:“感兴趣而已。她熟知南谕地形,却煞有其事地为河流另起别名,在下难得觉得好奇。”

……

太傅府后院潇湘阁。

左滴指着自己鼻子,疑惑道:“你确定没听错?爹爹带了个陌生男子回来,特意要我前去相见?”

秋菊点头如捣蒜:“奴婢偷偷瞧过,是个青年俊彦。”

左滴一脑门的黑线。

她都翘家这么多回了,难道还没打消老爹的逼婚念头?

“什么来路?”

秋菊摇头:“奴婢不知。远远打量一眼倒是相貌不错,可就是冷冰冰的没什么人味。”

眼看秋菊是真的再没信息提供,左滴悻悻然道:“走吧,过去瞧瞧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说动老爹。”

左滴领了秋菊,三拐两拐出后院去到正厅。

正厅大门敞开,不用走近,远远便能看到左章恒正与一个白衫男子对坐饮茶。

秋菊跟在主子后头,低着头亦步亦趋。

走着走着,忽觉身旁空落落的,诧异回头,发现自家主子冷不丁地停在原地,不再前行。

往常神采飞扬的主子,此时美眸圆睁,嘴巴张得能吞下一只鸭蛋,傻愣愣地看着正厅里对饮的二人,仿佛遭了雷劈。

这、这人……

左滴根本没心思理会秋菊疑惑的催促,心里成千上万头神兽呼啸而过,满头满脸的黑线。

谁能告诉她,坐在老爹对面的、那个身穿白衫的青年男子,究竟是个什么鬼?

她用力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直到眼睛搓得通红,再次定睛看去,一切都没变。

左滴眼前一黑,心里浮现出唯一的念头是:

隆真,我错怪你了,原来那册子里封印的术法是真的。

你,没骗人……

……

第二六五章 星位再现世

……

左章恒离得老远就看到女儿领着丫鬟过来,他正等着人走过来好跟南人离介绍。

谁料,走着走着,两人忽然站在原地,不再前行。

左章恒满头雾水,看着往常精明的女儿,傻不拉几站在那儿瞠目结舌的模样,直觉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个异人,连外人都知道,却瞒着老爹。

想拉你出来长长脸面,谁知跟没见过男人似的,竟然看人看傻了。

这个南人离长得是还不错,可较之琛儿还是有些差距,往常怎没见她傻乎乎地盯着琛儿看?

“南人公子见笑,小女顽劣,不知又在闹什么花样,老夫过去看看。”

左章恒对南人离打了个哈哈,黑着老脸走出正厅。

……

左滴完全没注意到感觉丢脸的老爹正杀气腾腾而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白衫男子身上,却不是左章恒所以为的被美色所迷。

她的失常,盖因旁人只见到南人离身着白衫悠然饮茶,可在她的眼里,白衫男子的头顶上赫然顶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廉贞星!

没错,就是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仿佛前世电视剧里的拙劣特效,标准的隶书字体,字字都有人头大小,就那样明目张胆趾高气昂的,顶在南人离的脑袋上方。

六年前,隆真给左滴的留书中写过,将辨明星位的术法封印在留书中,只要左滴吸收入体内便能学得辨认之法。

左滴硬着头皮将书吃了,却没能从萧贞身上看出任何异常。之后分别在李巧与祝心身上也尝试过,亦是一无所获。

于是只当是被隆真坑了,很是气恼过一阵子。

六年间,她遇到过很多人,亦是从未出现过任何异样,久而久之,早把这事抛在脑后。

谁知六年后的今日,冷不丁看到一个头顶大字的人,真是哔了狗了,世间竟有这么扯淡的术法,真真长了见识!

“哎哟!”

正在疯狂吐槽的左滴,脑门一疼。

她回过神来,看到老爹收回敲她脑袋的手,青黑老脸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看够了没有?老夫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他是有多好看,叫你三遍都没回神?”

左滴囧,她没法解释并非因为他好看,而是特效太过吓人,遂转移话题道:“爹爹,他是何人?”

左章恒瞪她一眼,警告道:“过去再说,你莫要再出洋相,否则家法伺候!”

左滴撇嘴,动不动就拎出家法来吓唬人,就没见你使过一回。

“女儿知错。”她不情不愿道。

……

南人离眯着眼睛,听着左章恒与那个美丽女孩的窃窃私语。

他自幼耳力极佳,莫说同个院内的悄悄话,就连草木生长的声音他都能听到。

自然将那二人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南人离嘴角微翘,原来这位异人少女竟然如那些庸脂俗粉般贪恋皮相的美色?

真难为了墨琛,顶着那副好相貌,不知得被这女子如何骚扰。更难得他还对此女念念不忘,连自身安危都不顾。

可他内心亦不免奇怪,自己生性淡漠,这么多年来除却墨琛,寻常人他都无法记住亦无半点兴趣。

这个女子如此肤浅,按照自己以往的脾性,早该挥袖离开。但此时心中只觉好笑,却并无嗤之以鼻与厌憎,这却是为何?

……

左滴老老实实跟着左章恒来到正厅,福身一礼:“小女左滴,见过南人公子。”

她努力避免与南人离对视,实在是他头顶的三个大字太过醒目,大就算了还金光灿灿。万一盯得久了不小心笑场,老爹必会暴走……

“你便是墨琛念念不忘之人?”南人离也未起身,淡淡道。

他神情淡漠,气质孤傲,若一柄出鞘利刃,气势迫人至极。

可左滴非但不觉压力,反而努力强忍笑意,她死死咬住嘴唇,肩头微微抖动。

南人离看出她的轻松与忍俊不禁,心中狐疑,但他向来甚少好奇心,冷冷道:“看来左姑娘不屑与在下交谈。”

左滴将头摇成拨浪鼓,声音颤抖道:“南人公子多心了,小女只是……面皮薄。”

左章恒以为是他言语尖刻,吓到女儿,看着女儿耸动的肩头心中不忍,打圆场道:“她甚少与人接触,南人公子若有事相询,还望莫要如此咄咄逼人。”

秋菊暗戳戳翻了个白眼,她分明瞧见自家小姐憋笑憋到脸都通红了,难为老爷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南人离不置可否,仍是紧盯左滴:“在下想与左姑娘单独谈话,不知可行?”

单独?左章恒下意识想摇头,但看到南人离坚定的表情,再想到女儿异人的身份……

“如此也好,秋菊,你随老夫暂且避开。”

秋菊本不愿,但老爷发了话却不得不听,应下退到院子里。

“滴儿,南人公子乃琛儿乃旧识,此行有要事相告,为父且避开,若有事,你唤一声便是。”左章恒状若无意地点明此人来历。

听到这个人与墨琛有关,左滴心中一凛,终于压下笑意抬起头来:“女儿省得。”

少顷,正厅只余南人离与左滴二人。

“南人公子,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左滴脸色一正,认真赔礼。

既然此人与墨琛相识,又有头上大字作保,当是友非敌。

南人离没说无妨也没再揪着不放,只冷冷地打量左滴,一言不发。

左滴无惧他迫人目光,淡定坐在适才老爹坐过的地方,开门见山道:“不知南人公子要见小女,有何事相告?”

南人离终于有了动作,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筒,搁在桌上。

“这是墨琛冒死给你探来的,在下不过送个信而已。”

冒死?左滴心中咯噔一声,她看都未看一眼那只竹筒,焦急道:“为何还要冒死?他现在如何了?”

南人离终于对左滴略有改观,算她还有点良心。

“多亏你的灵药,在下临行前他的伤势已稳,当无大碍。”

听到墨琛无碍,左滴长舒一口气,这才有心思看那只竹筒:“这里头是……”

“南谕与昇国结盟的缘由与内容,皆在此处。”

南人离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在左滴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无论是她、左章恒,还是康帝与萧贞,心心念念想要知晓的东西,竟然就这样轻易的送上门来。

墨琛……

想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左滴心中黯然。

他的一腔深情自己如何不知?可是……

终究还是要负他……

……

第二六六章 救赎与前缘

……

送走南人离,左滴握着那只竹筒心绪万千。

她没想到,自己印象中的蜀中竟然真跟南谕如出一辙。

长江是有的,岷江、沱江、嘉陵江等河流亦是存在,只不过不再是记忆中的名字。

南人离的问题很是难为她,总不能说那是存在于另一个历史中的名字吧?最后无奈,只得继续拉出并不存在的师尊做挡箭牌。

南人离离去时探究和疑惑的目光,让左滴知晓此人极为难缠,自己那番推脱之词,他究竟信了还是没信,她心中没底。

而他头顶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廉贞星,则是清楚明白的告诉左滴,此人已入主异星中的廉贞,与祝心谢宁歌是同等存在。

但他根底不明,无法仅凭头上三个字便全然信任,有待进一步考量。

左滴思前想后,既然南人离要留在长平为外祖父详细解说南谕之事,往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不需急于一时。

只是他头顶上的三个金色大字实在醒目,左滴想到日后再遇到其他入主星位之人,皆是同他般头顶大字,脑补下一群人金光闪闪站在一起的画面,半是好笑半是头大。

隆真果然还是那般不着调!

末几,左滴还未去找父亲,得知南人离业已离府的左章恒急匆匆赶了过来。

“如何?他都说了些什么?”

左滴知晓老爹心焦,没多卖关子,将竹筒拧开,从中取出一卷薄薄纸卷。

“南谕和国结盟的真相,就在这里。”

左滴展开纸卷,二人凑到一起看,神色皆是变幻不定。

原来……如此。

……

国四方馆西院主卧房。

墨琛恍恍惚惚中,仿佛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孤身蹒跚在煞气缭绕的复生冢内,耳边全是凄苦哀嚎与凌冽煞气。

如刀刃般的煞气一道道割在他的身上,比刀更利,痛彻心扉。可比起**的疼痛,那些哀嚎声更难忍受,直刺他心神,叫人肝肠寸断。

他不敢停下,咬着牙继续蹒跚而行,他知晓,此刻若是停下,便再也出不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多少次想要就这样倒下不再前行,可心中总有执念强行制止。

他有家仇未报,还有个想要携手一生的女子,每当想到这,他精疲力竭的身心便会重新燃起斗志,继续咬牙前行。

再强大的意志终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就当他感觉再也撑不下去了,万念俱灰想要放弃的时候……

忽然,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甘甜从天而降。

安抚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滋润了他疲惫不堪的心神。

这熟悉的湛蓝色,这亲切的感觉,早已不知眼泪为何物的墨琛潸然泪下。

滴儿……又是你……

我似乎,一直都在被你拯救……

“灵师!快看墨琛,他流眼泪了,这是不是代表他要醒来了?”

左渐看着墨琛俊美如谪仙的面庞上,滑落两行清泪,急切问道。

古灵师面上同样颇为激动,连连点头:“阿弥陀佛,左姑娘的异水果然了得。如今既然苏醒,便是无事了。”

左渐不信神佛,可此时也不由自主的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灵师……正……正道。”

墨琛嘴里发出虚弱的呼唤声,扇子般密长的睫毛忽闪几下,慢慢地睁开眼睛。

左渐一个箭步冲到床前,语带哽咽:“你这家伙,下次若再这般冒失,我定不饶你!”

墨琛眼神有些迷茫,转动几下方才渐渐聚焦,俊美面上浮出一个虚弱微笑:

“劳你费心了……”

古灵师对他此番行为颇多微词,有心想发作,见他这般虚弱又不忍心,最终只叹口气:“你若是死了,之前的一切都将白费。老衲不是神人,无法次次都能救你,你好自为之吧。”

语毕径自转身离去,显然动了真怒。

墨琛歉然地看向古灵师的背影:“灵师……琛儿……知错。”

古灵师的身子顿了顿,迈步出了卧房。

左渐气呼呼地看他:“你快些好起来才是真的,若不是还有滴儿的异水,你不是去见了阎王便是要委身给那个南谕郡主。还谈什么复仇,谈什么情爱!”

墨琛微愕,委身?这是为何?

左渐将他昏迷后,西奈苏灵来此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

墨琛脸色忽青忽白,他此时无比庆幸从前没有挥霍光左滴送来的异水,不然若真委身西奈苏灵……想想都觉后怕。

想到左滴,墨琛挣扎着想要起身,急急道:“那竹筒……”

左渐叹气,按住他没好气道:“你伤势稳定之后,我便叫南人离将那竹筒送去长平,你就莫要操心了。”

“你怎地会叫他去送……”墨琛大吃一惊。

南人离此人极为古怪,好似没有人类的情感。

当年他与左渐一同游历时遇到此人,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唯独对自己异常客气。

后来左渐回长平,墨琛随古灵师深入复生冢,南人离也离去,三人就此分别。

谁料数年后竟于国重逢,重逢后方知晓,南人离原是南谕人。

他只道游历累了,便一直跟着墨琛与左渐。但他向来神出鬼没,也不参与墨琛的复仇大计,此番会被左渐指使去送信,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左渐摇头:“并非我要他去的,他主动请缨要跑这一趟。”

“哦?却是……为何?”

左渐面有不愉之色,冷声冷气道:“他那人你还不知,何时搭理过我?那日我准备派古十九跑一趟长平,谁知他冷不丁冒出来抢了这差事。古十九还老大不情愿,想必本打算去见见宝芽,这下泡了汤。”

墨琛面带沉思之色,南人离神秘又冷漠,便是自己都不熟悉他的来路,叫人心中不安。

左渐不想他思虑过度,解释道:“他虽未明说,但我亦有猜测。”

墨琛疑惑看他。

“交代十九的时候我提到过,此事一个闹不好,康国怕是会对南谕用兵。他想必是听到这话才要去的,南人离平时对什么都冷冰冰的,但他对南谕却极为痛恨,说不得便是想彻底燃起南谕与康国之间的战火。”

“那你……还叫他去……咳、咳。”墨琛一时情急,咳嗽起来。

“你别急,听我说!”

左渐轻拍他后背,眼中闪过狡黠之色:“他此行定会与我那妹妹碰头,有她在,这战火能不能燃起可是不好说。”

墨琛顿住,良久轻笑,似清风拂过。

“有滴儿呵……”

……

第二六七章 重整谍报司

……

康国皇宫御书房。

“什么?”

康帝霍然站起,龙目圆睁,满面惊愕之色。

“回陛下,老臣接到逸王殿下密报,确是如此。”左章恒恭恭敬敬回道。

“密报何在?呈上来。”

“喏。”左章恒从袖中掏出那张薄纸卷,递给曹大力。

没等曹大力先行验看,康帝迫不及待一把抢过,顺便对左章恒挥了挥手:“赐坐。”

“谢陛下。”左章恒谢恩落座。

纸上内容不少,康帝认认真真看了足有半盏茶的工夫。

良久抬头长叹:“墨琛有心了。”

“回陛下,听闻逸王殿下为了拿到这密报,身受重伤险些殒命,着实尽心尽力。”

康帝闻言,似笑非笑看了眼左章恒:“确实尽心尽力,但为谁就不好说了。”

左章恒刚要惶恐辩解,康帝摆摆手:

“玩笑话而已,墨琛这孩子对滴儿丫头的心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滴儿这些年来为大康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外人不知,朕岂能不知?可惜朕膝下只有戟儿与她年岁相当,可戟儿天资愚钝着实配不上你那精怪女儿。恒儿倒是聪慧却年岁太小……可惜啊可惜,肥水却要流了外人田。”

康帝说着打趣的话,左章恒却不敢附和,板着脸道:“老臣女儿顽劣,万万配不上德王殿下,陛下太过抬爱。”

康帝无奈摇头,悻悻然道:“莫要装模作样了,朕不会强夺你的心头肉,你安心便是。”

左章恒面色稍缓,温言道:“其实也不算外人田,琛儿既是老臣弟子,又是大康的异姓王,同样是陛下子侄。”

康帝渭然长叹,面色微憾:“朕着实想不到当初的羸弱质子,竟有如此长进的一天。若早知晓,那些年里多少对他关照些,想必会更亲近。”

“何止陛下想不到,老臣更是如此。可当年国对大康起兵,生灵涂炭,他又是那等身份。陛下能于长平城里保全他的性命,已是尽了心。”

“罢了,不说这些,”康帝阻止左章恒的劝解,扬扬手中密报:“关于这上面的内容,你有何看法?”

左章恒沉思道:“若密报属实,那就证明老臣的判断没有错,西奈政考着实没有野心。这一切,都是号称从不干政的南谕令王西奈川所为。”

“是啊,这些年大康日渐茁壮,国力雄厚。朕便放松了警惕着实不该。如今连南谕国主被架空,太子被软禁这么大的消息,都要墨琛从国传来,是朕的过失啊。”

左章恒赶紧起身:“陛下万莫如此说,南谕太子虽年幼,却足智多谋心思缜密。咱们派出的探子和细作多半折在他的手里。真有过错,那也是谍报司之错,陛下日理万机,岂能所有事面面俱到?便是圣人都不能。”

康帝注视着左章恒,面带疲色:“朕无比庆幸当年及时认错,挽留住了老师。若非如此,大康怕是早就分崩离析,朕亦会成为千古罪人。”

左章恒眼闪泪花,语带哽咽,长揖及地:“臣惶恐,蒙陛下不弃,臣必万死以报之。”

“快起身,朕怕是老了,最近颇多感叹。”康帝起身上前,将左章恒扶起。

“不说这些,既然密报里提及西奈川欲寻帝相助,夺南谕国主之位,那想来暂时不会将战火蔓延到大康。可西奈川此人,连亲生兄长都能背叛,必不是偏安一隅之人,若他得逞,大康与南谕之间,早晚会有一战。”

左章恒连连点头,昨日他与左滴一道看过密报之后,亦是如此想的。

随着左滴年岁渐长,左章恒早不将她当孩子看待,更潜意识里忽略了她闺中女子身份。

没办法,你见过谁家女子足不出户就能将邦国地形特征讲解的头头是道?

看完密报后,他与女儿也大抵谈了谈,二人想法一致,既然目前南谕忙着内斗,西奈永又被软禁,这是最好的安插探子时机。

……

说到大康的谍报司,隶属刑部。

其实这个谍报司的出现,与左滴有着密切关系。

从前大康只有御史台,掌监察之事,国与国之间虽有间谍细作,却并未形成系统,多由军中斥候担任,平素甚少活动,只在有大规模战役时方才有作用。

左滴某次无意中从李巧口中得知此事,冷不丁联想到前世的特工。

身为后世人的她,深知及时掌握敌对国的军事、政治、经济实力,是一件多么要紧的事。

她便提出了谍报司的构想,转告给萧贞,为她争储增加筹码。

当时的想法很好,萧贞在康帝跟前提出此事,促成谍报司的成立,之后将这个部门划分给御史台,恰好在李巧的管辖之下。

可惜,前戏做的很好,康帝龙颜大悦,当场拍板赞成。

可后续发展却出乎左滴意料,谍报司的确成立了,却并未落到李巧手中,而是被刑部以御史台权利过大为由,强夺了去。

左滴扼腕,刑部尚书崔光远是德王派系的人,与萧贞打对台,自然不会对这个新成立的谍报司有多上心。

于是左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无比重要的部门,由于刑部的不重视不作为,变得鸡肋起来。

除却前往国的探子,因有墨琛的保驾护航尚能偶有密报传来。南谕不消说,被西奈永拆了个七零八落。

而派往翰国的探子,犹如肉包子打狗……不,肉包子打狗多少还有个动静,派去翰国的探子直接连个水花都没激起,便音讯全无,彻底失去联络。

……

“老臣斗胆,奏请陛下重整谍报司,经此一事,愈发认识到谍报的重要性。然,刑部对谍报司向来听之任之,根本不予重视。如今南谕内乱,正是最好的安插人手之机,老臣认为,刑部没有继续掌谍报司的资格。”

左章恒起身站定,行拜礼郑重其事道。

康帝背过手,静静看着一脸肃穆的左章恒,良久,幽幽道:“老师果真如此看重贞儿?”

左章恒瞳孔微缩,却仍旧一脸坚持:“老臣不看重任何人,老臣只忠于陛下忠于大康。谍报司本就由世宁公主所倡议,只有将谍报司交给它的倡议者,方能实现最大的价值。”

康帝半晌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左章恒。

过了许久,久到左章恒行拜礼的双臂都有些酸楚,方才听到康帝的声音,沉稳厚重似金戈铮铮作响。

“传朕旨意,着世宁公主萧贞、御史大夫李巧、刑部尚书崔光远、谍报司司长刘典,即刻进宫!”

“喏!”

曹大力回应得格外大声。

……

第二六八章 刘家四光棍

……

康国后宫凤环阁内。

左滴笑吟吟地看着喜忧参半的萧贞。

“左滴,西奈狐狸被软禁了……”

这是萧贞见到她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左滴轻轻点头:“我知晓。”

“父皇下令重整谍报司。在大殿上宣布将谍报司划入御史台,由李巧主理,我从旁协助。”

这是第二句话。

左滴微笑点头:“我也知晓,恭喜你。”

萧贞冲上前一把抱住左滴,声音哽咽:“那你可知我心中既担忧又欢喜?”

左滴轻拍她后背,柔声道:“我都知晓,可我觉得这是好事,不是吗?”

萧贞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对,是好事。有野心的是西奈川,不是西奈狐狸和他的父皇。我们终究没有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可是。”

她松开左滴,眼眶微红:“他被软禁,我担心的不得了。”

“别担心,西奈川既然会向帝求助,说明他并无把握扳倒西奈政考父子二人,西奈永亦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你又掌了谍报司,我们定能想法助他脱困。”

萧贞感激地点头:“谍报司是你的主意,前几日太傅跟父皇上奏重整谍报司,定然也是你怂恿的。左滴,这都是你的功劳,却平白让给了我。”

左滴嗔怪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说什么傻话,我又不想做皇帝。”

萧贞破涕为笑:“你若真想做皇帝,天下分你一半便是。”

左滴愣住,旋即摇摇头:“萧贞,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能不忘初心,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你永远是你。”

萧贞话一出口便觉唐突,本来只想开个玩笑。

听到左滴的话,她脸色一肃,认真地看着左滴道:“我应承你,此后不论发生何事,你我永如今时今刻。”

她伸出雪白柔荑,五指并拢立于面前:“击掌为誓。”

左滴展颜,伸出手来,两人玉掌轻拍:“击掌为誓。”

萧贞终将担心完全放下,还没开心多久旋即皱眉:“话虽如此,可你打算怎么做?你曾详细讲解过何为真正的谍者,可按照你的标准,哪有时间去重新训练人手?”

左滴没注意她口中的“你打算怎么做”,点了点头:“现在才训练人手,再让其设法混入南谕皇室中,的确来不及。”

“那……”

左滴冲萧贞狡黠地眨眨眼:“但我们有个现成的人选就在南谕皇宫,只要她肯帮忙,难度系数最少也得降低一半!”

萧贞略一思索,脱口道:“西奈金环?!”

左滴微笑:“没错,她与奈永的情谊不消说。根据墨琛的密报,西奈川并没将这个唯一的公主放在眼里。或者说他本来就瞧不上女子,认为女子皆成不了什么大事。”

“所以西奈金环并未被囚,我们若能与她取得联系让她安插探子,为了救出父亲与兄长,她定会选择配合。”萧贞接口道,越说眼睛越亮。

“对,这样一来,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只需要找到合适的人。”

萧贞再度皱眉:“人选倒也好说,谍报司经营这么多年,总归能找到几个合用的。可西奈川图谋国主之位,定将皇宫严防死守,我们没有暗线,要如何接近西奈金环?”

左滴眼中精光闪过,若实在无他法,说不得就得自己走上一趟……

可这话却不方便现在告诉萧贞,否则以她的性子,定会不依不饶非要跟着。

“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要一步一步做,总不能一口吃成胖子不是?”左滴如此劝解。

萧贞若有所思地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话。

……

刘典,卞县人士。

卞县是长平百余里外的小小县城,民风淳朴,因距离长平不远,故而还算富足。

刘典今年刚满三十,却并未婚配,盖因他家中情况特殊。

他父亲早逝,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兄弟四人全靠寡母辛苦做工将他们拉扯大。

刘典的父亲辛苦读书一辈子,却只勉强考中个秀才,之后再无建树。他生前一心盼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凭借科考走上仕途,为兄弟四人分别取名刘典、刘籍、刘文、刘献。

刘父离世时适逢旭末大乱,刘典只有五岁,刘籍三岁,而刘文刘献这对双胞胎还不满一岁。

刘母拉扯着四个孩子,别提有多艰难,因为要出去做工养活孩子,刘文与刘献便交给刘典和刘籍照看。

刘典十分机灵,他知道家中困难,便留下三岁的刘籍看着双胞胎弟弟,自己溜出去偷鸡摸狗寻食果腹。

刘籍年纪太小不晓事,只看了一会儿便自己玩耍忘了弟弟。等到刘典回家之后,发现刘文与刘献双双从高炕上掉落在地,奄奄一息。

刘母花光所有积蓄救治两个孩子,最后虽说保住性命,但刘文双目失明,刘献则摔断了一条腿,两个弟弟皆变成残疾。

在刘典的心里,都是因为他的过错才毁了两个弟弟一生,所以照顾刘文与刘献是他该担负的责任。

之后他与刘籍兄弟二人混迹市井,自幼接触三教九流,头脑精明又擅察言观色,坑蒙拐骗无一不精。

自从刘母不堪重负病倒,养家的重任就落在他二人身上。

二人倒也争气,虽然在外恶名昭彰,但十分有孝心也疼爱一双弟弟。他俩没有正经营生,就靠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竟然走出卞县在长平落下脚来。

前几年朝廷新开谍报司,公开招募谍者,唯一的要求是脸皮厚胆大心细。

刘典心中一动,他读书不行但脸皮够厚且胆大心细,完全符合标准。只要他能进谍报司,就成了吃皇粮的官差,也算全了父亲的期望。

刘典变卖家中值钱物件,想法设法跟招募之人攀上关系成功加入谍报司。

得知顶头上司是刑部尚书崔光远之后,又毛遂自荐,为他漂亮地做过些见不得光的脏事。

崔光远见他机灵,大手一挥让他担任谍报司司长一职,掌管谍报司大小事务。

刘典大喜过望,以为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谁料,崔光远压根没当谍报司是个正经衙门,莫说予以重视,平日里就连俸禄都发不出。

刘典满腔热血被一桶又一桶的凉水,扑灭地连半粒火苗儿都不剩。

他心灰意冷,除了每日去谍报司点卯,便领着刘籍做回混混,继续从前混吃等死的日子。

自身没个正经营生,上有病重老母下有两个残疾弟弟,故而就算刘典领着皇差,仍旧没人愿将女儿嫁与他。

于是,刘家的四个兄弟,统统都是光棍。

……

第二六九章 兄弟一条心

……

长平城西市外,有一条落败的巷子名叫石门巷,这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除却寻常百姓,这里有落魄的书生、四处奔波的行脚商、走街串巷的游医,以及一些隐姓埋名深居简出的人。

刘家宅子就坐落在这片大杂烩似的地段里。

刘籍一脸急色,已经来往院里与大门口不下三回。院中有棵歪脖子树,树下坐着个粗布衣衫的男子。

男子长得煞是好看,鼻梁挺直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面色有些蜡黄,似是营养不良。可即便如此,仍是极好看的。

当刘籍毛毛躁躁地第四回从院中经过时,树下男子终于忍不住道:“二哥,你且放宽心。三哥早就说过,大哥此去是福不是祸,你莫非连他都信不过?”

刘籍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枣红面上铜铃眼,一字粗眉几近相连,身形甚是魁梧。着实难以想象他跟树下的英俊男人竟然是亲生兄弟。

“阿献,哥哥又叫你看笑话了。平日里阿文的话哥哥肯定信,可这回不一样,大哥可是进宫去看皇帝了啊。”

刘籍焦急地搓着手,愁眉苦脸站到那男子面前。

这个俊秀男子原来是刘家老四,双腿残疾的刘献。不得不叫人感叹老天无眼,如此好的相貌竟然是个无法行走的残废。

刘献看着眼前铁塔似的二哥,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不由摇头苦笑。

他刚要说话,破旧的房间里传来一串沉重的咳嗽声,与咳嗽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男子声音:“娘莫担心,大哥肯定会没事的。”

听到这话,刘献不赞同地瞪刘籍一眼,若非他嗓门太大,怎会惊动重病的老娘?

刘籍讪笑,胡乱抓两下头皮:“老娘醒了,阿文眼盲不好照顾,哥哥进去伺候。”

语毕灰溜溜地窜去房里。

刘献看着逃也似的刘籍无奈地叹口气,这个二哥哪都好,就是缺心眼,活这么大岁数只长了力气脑子却是半点没长。

少顷,一个清瘦男人拄着根木棍,“笃笃笃”,从房里走了出来。

他面容清癯,眉宇间与刘献有几分相似,却因为太瘦显得有些病态。

“三哥,这边。”刘献对那人招呼道。

刘家老三刘文的两眼完全没有焦距,茫然看向前方,听到刘献声音后动动耳朵,将头微侧。

边以木棍探地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外头风大,三哥怎地不在屋里待着?”刘献温言道。

刘文摇摇头:“老娘挂念大哥,念叨地我也跟着操心起来。”

“哦?三哥不是很肯定此行是好事吗?”刘献凝眉。

“阿献可知晓咱们大康的长公主,世宁公主殿下?”刘文不答反问。

刘献刚要回答,忽然,大门处传来拉门闩的声音。

二人同时转向大门方向。

门打开,进来的正是刘家老大刘典。

“大哥。”刘献欣喜叫道。

若是往常,刘典进家门时通常都会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不管他在外头过的如何,回家时一定是喜悦的。

可今日不同,刘典脚步沉重,眉头紧锁地走进院子,甚至没听到刘献的喊声。

“大哥?”刘文也跟着叫了一声。

“啊?”

刘典这才醒过神来,看到两个弟弟都坐在院子里,打起精神快步走过去,语带轻微责备:“外头风大,你俩身子本就不好,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五大三粗的刘籍听到动静,飞快从房里跑出来。只是这回没有咋咋呼呼,而是压低了声音,应是怕惊扰到老娘。

“嗯,回来了。”刘典点点头,“老娘可是歇下了?”

“嗯嗯。”刘籍点头如捣蒜。

“刚哄睡着。大哥,上头究竟为何叫你进宫?你可是看到了皇帝?皇帝要找你作甚?可有难为你?”刘籍连珠炮似的一顿发问。

之前刘典领着刘籍在衙门里点过卯后正打算游街,谁知忽然来了个太监,宣刘典即刻进宫面圣。

刘典跟着进了宫,剩下刘籍一人惊地够呛。

他坐立难安,干脆直接回了家,将这事跟两个聪明的弟弟说了说,想叫他们出出主意。

刘文听后断言此行应当是福不是祸,虽然这个三弟向来料事如神,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面圣可不是小事,若刘典不小心说错了话惹恼了皇帝,被砍了头该怎么办?

于是刘籍才会那般焦灼。

刘典听到刘籍这一通问,再看刘文与刘献面上的关怀之色,心中暖流经过。

家贫如何?没媳妇又如何?有如此三个弟兄,此生足矣。

知道老母好不容易入睡,刘典索性直接盘膝坐在地方,拍拍身边位置冲刘籍道:“坐下来说。”

刘籍急呼呼地一屁股坐下:“大哥快说说,我都急死了。”

刘典面色凝重,低声道:“谍报司的天换了。”

此言一出,刘籍无甚反应,刘献却眼睛一亮。

刘文微微翘起嘴角,面带微笑道:“弟弟恭喜大哥。”

刘籍满脸问号:“阿文这话何意?喜从何来?”

刘文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道:“弟弟从前说过,谍报司是最适合大哥去的地方,也是大哥可以光耀门楣的跳板,并非妄言。之前那般落魄皆因跟错了人,若弟弟没猜错,谍报司可是被圣上交给了世宁公主?”

听这话,当初进谍报司并非是刘典的意思,而是瞎子刘文的主意?

刘典挑眉:“阿文这回可猜错了,世宁公主只是从旁协助,谍报司现在隶属御史台,顶头上司是御史大夫李巧李大夫。”

刘文听到前半句先是一愣,听到李巧的名字后重新露出笑颜:“一样的,交给李大夫或是交给世宁公主都是一样的,他们本就是一路。”

其余兄弟三人没觉得什么,可倘若左滴听到此人的话,定会大惊失色。

世人都道李巧是坚定的保皇派,最是不偏不倚,无人知晓李巧原是支持萧贞的。

可这刘文不过是个大门不出的瞎子,竟能一语道破二人之间的关系?

“哦?听阿文的意思,难道谍报司交给世宁公主之后还会有多大变化不成?”刘典疑惑地问。

刘文自信一笑,连带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都好似变得明亮起来:“大哥莫非忘了?当初提议创立谍报司的,正是世宁公主。”

……

第二七零章 谍报司易主

……

刘典陷入沉思,刘献面露恍悟,唯有刘籍仍是懵懵懂懂。

“故而,谍报司若要发扬光大,亦只能在世宁公主手中。”刘文斩钉截铁道。

刘典斟酌片刻,神色有些犹豫:

“阿文的意思为兄大抵明白,可谍报司如今的状况你也知晓,说是毫无作为半点都不为过。崔光远那个老贼跟陆兴邦是一伙儿的,为兄曾为他做过不少事,世宁公主肯定不会一无所知。等她重整谍报司,为兄这个司长怕是做不了几天了。”

刘献闻言面露心疼之色:“大哥,你也是为了这个家,这些年委屈你了。”

刘典愠怒:“阿献这是什么话,若不是因为我,你跟阿文怎会落到今天。你是要羞煞我不成?”

刘献苦笑没再多言,此事大抵是兄长心头的一根刺,永远也拔不掉了。

刘文摸索着伸出手,按在刘典肩头:“大哥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弟弟另有想法。”

“哦?阿文说说,你最聪明,我要有你一半脑子,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刘文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肯定道:

“这些年来,通过市井间的小道消息,还有兄长带回来的趣闻。弟弟推断,世宁公主绝非蛮不讲理的无知女子。圣上欲重整谍报司,亦不会是无缘无故,只可惜弟弟尚不知其中原委。但是大哥的司长之位能否保住,只需做到一点。”

“哪一点?”刘典与刘籍异口同声问。

“大哥要让世宁公主知晓,你才是最适合掌管谍报司的人。”刘文如是道。

……

那厢兄弟几人正在讨论的主角世宁公主殿下,跟左滴商量过之后,二人决定去找李巧,弄明白如今的谍报司究竟是何种状况。

这个时代对女子并不苛刻,但左滴考虑之后,还是与萧贞换上男装。

府衙毕竟不同于寻常地方,里面全是男子半个女人都无,虽说纵使换了男装仍会被看出是女儿身份,却好过穿着裙子到处溜达。

二人出宫后径自去了御史台,得知李巧刚好在。

如今的李巧越发沉稳起来,任谁都不敢小看了这个有些女儿相的年轻御史大夫。

李家同样跟着水涨船高,得知李巧是单身,登门说媒的不知凡几,李巧却统统拒绝。

李家人里头,唯有秋蝉隐约察觉些兄长的心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能说。

身着紫色官服的李巧,正埋首书案前奋笔疾书,直到左滴二人行至房内方才察觉。

“微臣见过世宁公主、左二小姐。”李巧搁下笔,站起身来行了个拜礼。

“这里并无外人,就别客套了。”左滴笑着回道。

萧贞煞有其事地跟着点头。

李巧笑了笑:“你们此行可是为了谍报司?”

“李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左滴打趣道。

李巧语带宠溺地摇摇头:“你呀。”

他从书案上一摞厚厚的书籍中翻出一本册子,“这是谍报司目前的人员名单和具体资料,你们需要的大抵是这个。”

萧贞眼睛一亮,雀跃道:“真是正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李巧你太得力了!”

她接过册子粗略翻了翻,笑容渐渐隐去,眉头微皱:“谍报司成立已有三年余,怎地只有这么几个人?”

左滴叹道:“谍报司是你上奏的,陆兴邦为了不让你抢风头想方设法夺了去,之后交给崔光远。可崔光远出身书香世家,哪里看得上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加上他对谍者所知不详,于是谍报司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李巧接话:“滴儿说的没错。早在知晓南谕与国和亲时我就猜到,若战事起必会重整谍报司,故而提前做了些调查。如今的谍报司早就是个空架子,连俸禄都发不下去,实在难当大用。”

左滴越听心越凉,她知道谍报司不会太受重视,却想不到居然会变成这样。

“不过,”李巧话锋一转:“有个人你们可以注意下。”

“谁?”左滴与萧贞异口同声道。

“现任谍报司司长,刘典。”

刘典?左滴挑挑眉毛。

萧贞“哦”了一声:“就是殿上见到的那个?他连句话都不敢说,瞧着并无特别之处。”

李巧伸出手指晃了晃,神秘道:“非也。此人头脑机灵胆大心细,从一个毫无根基的落魄农家子爬到谍报司司长之位,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萧贞撅嘴,小声嘀咕:“区区司长连个品级都没有,你不也是毫无根基?如今都做到三品大员,他可差远了。”

左滴扑哧一笑。

李巧哭笑不得:“那不一样,我福泽深厚,入了圣上的眼得此机遇。他却是纯粹靠着自己,半点际遇都无。”

听到这里,左滴提起了点兴趣,如此说来,这个刘典倒是值得一见。

“不过他加入谍报司之后只是个小小细作,后来靠着崔光远的提携才一步步做到司长之位。我猜他要么已经投奔了崔光远,要么就是在私下帮他做事,这点你们也得查清楚。”李巧补充道。

“你不早说。”萧贞面露失望之色:“他若是投奔了崔光远,不给咱们使绊子就算了,怎能收为己用?”

李巧没说话。

左滴微微一笑:“那可不一定。巧哥儿既然看好他,定有其过人之处。他想往上爬势必得找个靠山,从前崔光远能给,他便投奔崔光远,可如今崔光远却是什么都给不了了。”

萧贞狐疑看向左滴:“就算他愿意倒戈,这样的墙头草要来何用?”

“故而咱们要先弄明白,此人品性究竟如何。”

李巧颔首:“正是如此。”

萧贞沉思片刻,认真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刘典此人就留待观察。不过,”

她顿了顿,道左滴:“外人都以为谍报司是我的主意,其实不然。谍报司是你提出的,如今得以重整也是你说服了太傅,左滴,你可愿接手谍报司?”

左滴愕然:“让我接手?我连官都做不得,要如何接手?”

萧贞与李巧对视一眼,含笑道:“其实这不光是我的意思,更是父皇的意思。”

“不错。”李巧接话。

“圣上早知谍报司是你的主意,也知道只有在你的手里才能发挥出它最大能力。我与公主殿下是明面上的主理,用来堵别人的口。你,才是谍报司真正的主人。”

……

第二七一章 好大的福利

……

说完话后,李巧与萧贞皆是笑吟吟地看着左滴,默契十足。

左滴起先不可置信,再看二人这般作态,她颤抖着伸出手指着他俩:“你、你们……这是明目张胆的推卸责任。”

萧贞嘿嘿一笑,跳过来抱住左滴的手:“哪里哪里,你不是说过能者多劳吗?谍报司本来就是你想出来的,交给你管理真真再合适不过。”

“你……”左滴气结。

她只是前世看过些相关的电视剧电影,不代表她就能管理好一个谍报组织啊,何况她也并不想成为谍报组织的头目!

李巧心中好笑,他是有多久没见过左滴如此气急败坏的表情了?

笑过闹过,李巧摆正脸色认真道:

“圣上暗谕,着左氏二女滴全权掌管谍报司。自今日起,谍报司的规章条例、人员变动、赏罚制度,一应事务皆由你制定。享五品俸禄,赐银鱼袋,并二张空白九品告身,允自行函授随身护卫。”

说到这,不理左滴的瞠目结舌,李巧笑眯眯道:“如此一来,往后是不是该称呼小左大人了?”

“不、不是。”

左滴不理李巧的打趣,结结巴巴道:“你让我捋一捋,你的意思是我当官了?还是个五品官?不是女官,而是有官服和鱼袋的堂官?”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儿。”

萧贞啪一声拍在左滴肩头,乐呵呵道:“不过,你这官却是地下的,等到哪天我荣登大宝,说不定会有见光之日。”

左滴欲哭无泪,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心情。

她如今一点儿都不怀疑萧贞是康帝的亲生女儿,原来她的不靠谱是有遗传基因的。

“那个空白告身又是什么东西?”

既然木已成舟,还是弄清楚自己的待遇比较要紧,左滴耷拉着脑袋问。

李巧含笑道:“陛下着实待你不薄,两张空白的告身,就是给了你两个官位。你可以自行给两个信得过的人封官,享九品官员俸禄。”

左滴眼睛一亮,这个福利好,两个官位一个给秋菊,另一个……让宝枝和宝芽猜丁壳,谁赢了给谁。

“不过,这两人却是得过明面的。”

李巧仿佛猜到左滴不切实际的幻想,出言打破:“陛下本意是找两个可靠之人保护你的安危,总不可能真放任你随意给阿猫阿狗封官,那就太过儿戏了。”

左滴撇嘴,切,给个未出阁的女子封官就不儿戏吗?况且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不管她有多不情愿,皇帝开了金口,拒绝就是抗旨不遵,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来。

不过换个角度看,古往今来,她应该算是头一个以女子之身当上五品官的人吧?这样想想,倒也有些小骄傲。

“可接下来要如何做?谍报司纵使发展不好,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百十号人,既然我的官位是私底下的,就必须要保密,但众口悠悠如何保证的了消息不会外传?”

既然接受了现实,左滴很干脆的不再去烦恼,反而认真思考这件事该如何操作。

李巧与萧贞互相递了个赞赏的眼色。

这就是左滴,她永远不惧怕任何困难,只要她想做的事,便会倾尽全力去克服一切难关。

“这个你放心,”李巧解释道:“谍报司向来单线联络,你的存在无需告诉所有人,只有司长、副司长,和四个留京联络员才有资格知晓你的身份。”

原来如此,这样是对谍者与谍者头目最好的保护,毕竟身份这种东西,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被泄露。

“这个法子不错,真该给想出这办法的人点赞。”左滴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言毕,看到萧贞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

“我可是说错了什么?”左滴小心翼翼问。

萧贞狐疑道:“这办法还是当初你提议创建谍报司的时候告诉我的,你现在倒是忘了?”

左滴,干笑两声:“过去太久了,呵呵呵。”

天知道她当年是心血来潮想起了哪部片子,便弄了这么一出,如今早都抛之脑后了。

事件敲定,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明朗起来。

首当其冲,便是目前的司长刘典,是时候会他一会了。

“如何?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萧贞看左滴的表情从沮丧到坚定到胸有成竹,兴致勃勃问。

左滴微微一笑:“查刘典。”

“哦?你准备如何查?可要我派人帮手?”李巧饶有兴致道。

左滴摇摇头,神秘地眨眨眼睛:“不,我要试他一试!”

她却没留意到,萧贞的眼睛不由自主得亮了起来,熠熠生辉。

……

石门巷。

刘典觉得自从那日进了宫见过皇帝之后,生活就变得有些古怪。

他听从弟弟刘文的话,想了诸多措辞,若非当差时搜刮来的丁点儿油水都孝敬给了崔光远,他甚至都想托人给李巧送礼。

可是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中的新官,迟迟不见踪影,更别提那三把火了。让他颇有种拳头打进棉花里的挫败感。

况且,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他身边开始频频出状况,虽然不是什么危险,却让人颇为着恼。

就像此刻

“呜呜呜,你放开奴,奴是正经人家的好女儿,若教你欺侮了去,不若死了算了。”

在他家门口不远处,一个姿色颇为不俗的女子,正哭哭啼啼地跟一个男子拉拉扯扯。

刘典叹了口气,又来了,这已经是最近他遇到的第六起调戏良家事件。

若只是调戏良家女倒也罢了,只要男的来头别太大,他顺手解救也无妨。

可这六回被调戏的都是同一个女子,你说这算怎么个事儿?

“小娘子,莫要吵闹,跟了老子吃香喝辣,过不完的好日子。”

男子白面无须,拽着女子胳膊,扯着公鸭嗓“恶狠狠”道。

不提这会儿刘典有多头疼,且说回左滴。

她花了几日功夫研究明白李巧给的谍报司花名册,然后领着同样女扮男装的秋菊,准备前来会刘典一会。

好不容易找到破烂的石门巷,还没来得及唏嘘刘典好歹也是个吃皇粮的,却住地这么寒酸,就直接撞见这强抢民女的一幕。

左滴停住脚步,目瞪口呆看着眼前情景,干巴巴道:

“我、我是不是眼花了,你瞧瞧,那个被调戏的民女……长得像不像萧贞身边的南莲?”

秋菊定睛看去,同样大吃一惊。

她不像左滴那般犹豫,斩钉截铁道:“那就是南莲!”

……

第二七二章 试探与威逼

……

“原来不是我眼花……”左滴茫然地喃喃自语。

秋菊仔细看了看,凑近主子小声道:“公子您瞧,那个男的像不像江公公的干儿子,江明?”

耳边听着秋菊的话,再看到不远处一脸漠然站着的魁梧大汉,左滴哪儿还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脸上的茫然变成气急败坏。

“萧贞这个混蛋,她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不成?”左滴咬牙切齿道。

秋菊看着卖力表演的南莲与江明,脸上表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公子,咱们要不要过去?”

左滴深吸一口气,强忍想暴打萧贞的冲动,拉着秋菊掉头转向旁边。

这人她可丢不起,既然萧贞卖力准备这么一出大戏,正好看看那个魁梧汉子如何应对。

可怜左滴还不知晓,这出戏已经在那汉子眼前上演过六回了,而且连演员都没换过!

……

刘典就站在家对面,他很想直接回家,偏偏这一男一女正好挡在门口,很是叫人头疼。

凭他的眼力,怎能瞧不出这两人是在演戏?尤其那男子,分明就是个宦官,就算抢走了这女子又能如何?

刘典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定然是宫中有人想试探他。想到此处,心中不由一阵腻歪。

阿文说世宁公主不比寻常女子,劝自己转投她处。如今看来,果然不比寻常女子,寻常女子哪里干得出如此不着调的事?

此时的刘典,对公主殿下已然看轻了几分。

“南莲姑娘,咱们这回都堵在他家门口了,你说他怎地还不上来?”

江明拉扯了南莲半天,眼瞅着刘典不声不响就站在那边瞧,小声嘀咕。

南莲同样满脸难色,公主殿下只道让自己想法子试探下这人,看他人品如何。

作为一个资深宫婢,她知晓药理,识文断字又擅女红,惯于察言观色。可试探个宫外的男人?她真真没学过!

“别吵,若是办砸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这回他断没可能看不见,戏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若他出头就是个好的,若远远避开就是坏的!”南莲小声警告有些焦急的江明。

刘典很警醒,他也注意到了适才走进巷子的两个清秀公子哥,但见他俩转头去了别处,便没放在心上。

眼见两人拉扯个没完,刘典有些不耐,他四下扫了扫,忽然眼睛一亮。

南莲余光瞥见那个大个子往墙根走去,蹲下了身子。

心中一喜:有反应了,有反应就好,总算没有辜负公主所托。

刘典很快起身,向他们二人走来,一边走一边高声道:“阿籍,快端个筐出来,哥哥我找到一窝大肥耗子,咱们逮了中午给老娘打打牙祭!”

他边走边卖力甩动手中灰黑色的大老鼠,老鼠尾巴被他拎住,只能挣扎扑腾发出“吱吱”的惨叫。

江明脸色一黑,胃里有些翻腾。

南莲更夸张,俏脸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伴随着“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甩开江明,像根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窜出了巷子,那速度,便是会轻功的都要望尘莫及。

江明看着南莲越跑越远的身影傻了眼,眼见刘典拎着老鼠距离他越来越近,终于也忍不住,掉头狂奔。

刘典看着两人火烧火燎的跑开,嗤笑一声,将倒霉的老鼠往墙边一扔,拍了拍手,从容地回家去。

……

拐角处偷窥的左滴与秋菊,将这一幕完完整整看在眼里。

秋菊脸色也有些白,她虽然小时候吃过苦,但毕竟在太傅府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哪里接受得了吃老鼠这种事。

左滴倒还好,在她前世有一种人类名叫广东人,吃老鼠什么的,不算大事……

“巧哥儿眼力不错,这人有点意思。”左滴嘴角微翘,眼带笑意。

秋菊忍住反胃,恨恨白了一眼刘典的背影:“哪里不错了?见死不救就罢了,还拿耗子出来恶心人。”

左滴摇摇头:“不然,他定是早就看出二人身份,不想直面冲撞故而剑走偏锋,果然称得上是胆大心细。”

秋菊不想拂了主子的意,却也不觉得这人好,便悻悻然闭口不言。

待刘典回了家将房门关上后,秋菊方问道:“那咱们今日还去拜访吗?”

左滴刚要点头,忽然耳朵动了动,她对秋菊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秋菊瞬间明白主子意思,闭嘴不言。

左滴收敛心神,运足耳力,静静听着刘家兄弟的谈话声,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

“大哥,姓崔的实在欺人太甚!”

刘典刚进院子,就看到刘籍一脸怒色迎了出来。

因为成功赶走那两个人的小小雀跃,随着刘籍的这句话顿时烟消云散。

刘典皱眉:“小声点,别吵醒老娘,到底怎么回事?”

刘籍的声音立刻降低许多:“今儿个一大早,大哥去点卯未在家中,那狗日的姓崔的,派人来要孝敬。”

刘典闻言,脸色立刻黑如锅底,咬牙道:“如今谍报司归御史台,他还要哪门子孝敬?”

“阿献也是这么说的,我就去学话,他们却说要收的是上月的孝敬,上月还归刑部管着孝敬不能少。”

刘籍枣红脸上满是愤色,不自觉又提高了声音:“早知道来京里是这般光景,当初还不如留在卞县。大哥给他做了恁多不光彩的事,真惹恼了全捅出去,大不了一拍两散!”

“闭嘴,憨货!”刘典低喝,狠狠捶他一记,“小心隔墙有耳!”

刘籍挨了一拳,揉了揉胸口,嘟嘟囔囔:“大哥就是恁小心,这么大个院子又隔着堵墙,谁能听见?”

刘典不理他,抬腿往屋里走,刘籍悻悻然跟上。

进到屋里,方知这是个多么简陋的宅子。

从外头看房子很大,里面却只有两个昏暗的房间。

刘文刘献和刘母同住一间大的,剩下的小间想必是刘典与刘籍住的,除此之外连个厅都没有。

刘文眼盲却耳聪,听到他二人进房小声道:“哥哥们莫要大声,老娘被刑部的人惊吓到,好容易才睡下。”

刘典闻言更怒,低声恨恨道:“他娘的,欺人太甚。”

说完话,走到床前给睡着的刘母掖掖被角。

刘母干枯精瘦,因久病卧床身型严重缩水,瞧着跟个十来岁孩童身量差不多。皱纹密布的老脸上眉头紧皱,看来就算是睡着了都没有安下心。

刘典轻手轻脚坐在床边上,叹口气道:“阿献,家里可还有能变卖的东西?”

……

第二七三章 最适合的人

……

巷口偷听的左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秋菊道:“走吧。”

秋菊一头雾水,不懂主子适才还好端端的,怎地突然就低落起来:“公子,可是那人有何不妥?”

左滴摇头,面带不忍之色:“刘典好歹是谍报司的司长,听说又是个八面玲珑的,没想到竟然过的这般清贫。老母重病,家徒四壁,情报里说还有两个身患残疾的弟弟,他倒是个孝顺负责的。”

秋菊也跟着皱眉,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主子口里的人,和刚刚那个五官端正却颇圆滑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心却不由自主地揪了下,自己也是从这样的家庭中走出来的……

“公子,那您可还想将他收为己用?”鬼使神差的,秋菊问道。

左滴奇怪看她一眼:“你刚刚不是还很讨厌他?如今又想让我帮扶?”

秋菊咬咬嘴唇,神色有些黯然:“奴婢想到从前,那时奴婢年幼,父亲早逝娘亲病重卧床,倒是有个舅舅。可他非但没有照顾我们孤儿寡母,反而不给娘亲找大夫,让娘活活病死在床,之后更将奴婢卖给人牙子,换钱娶亲……”

左滴了然,伸手拍拍秋菊手背,温言道:“都过去了,你往后再也不会过苦日子。”

秋菊揩揩眼角晶莹,略带羞赧一笑:“奴婢命好,遇到您这样的主子。是奴婢多嘴了,您要用人自然不能因为他可怜,还望公子莫怪。”

左滴微笑摇头:“非也,你刚好提醒了我。我一直在想,要怎样的人才够资格让我送去南谕。我需要的人,要胆大要心细,更要有责任心能扛得住事。这个刘典,老母病重弟弟残疾,他宁可不娶妻也要将他们照顾好,去哪里找比他更有责任心的?从他对待南莲和江明的方式,又能看出他有急智有眼力。这人几乎完全符合了我的要求。”

秋菊没有忽略“几乎”这两个字,追问道:“公子可是还有别的顾虑?”

左滴满意地点点头,秋菊不愧是跟她最久的人,深得她心:“除了以上几点,还有个最重要的要求,若是做不到,其他条件就算都符合也不能用。”

秋菊若有所思。

“是忠诚。若是没有百分百的忠诚,能力越出色反而越不得用。”

秋菊恍然大悟,暗骂自己脑子笨:“可这忠诚又该如何试探?他这会儿都不认得公子。”

左滴神秘笑笑:“正打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关于忠诚这件事,崔光远兴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二人谈话间已经离开石门巷,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

都说在大康官做的大不大,端看你住得离皇宫近不近。

故而就连左章恒这样的外来户,当初都斥巨资在皇城脚下买了座宅子。

陆兴邦虽然是个五品官,这么些年来不论康帝如何想为他换个职位,他均以力有不及为由推拒了去。

可他的身份摆在那,堂堂国丈自然不会住的太偏僻。

说起来也巧,陆家与左家从地形上看,还是正儿八经的邻居,只不过不是从旁的,而是背靠背的邻居。

若以直线距离算下来,陆家与左家只间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壁。可两家大门却面向背对的两个方向,行走的话需要绕个大圈子,距离颇远。

有人要问,这样的话两家开一道后门岂不是就互通了?

你可真把大康的墙想的太薄了。

大康城墙墙高十二米,底宽十八米,顶宽十五米,城墙的厚度远大于高度,稳固如山。墙顶甚至可以跑马和操练。

住宅的墙当然不会这么厚,但用来隔开门户的主墙却也有两米多厚,就算真打通了,那也不是门,是个长廊!

此时,左家背后的陆家,迎来一位熟客。

陆兴邦,年仅六十却保养甚是得宜。头发虽已花白身子骨却硬朗,留着修剪整齐的斑白山羊胡,体型中等精神头极好。

他正端坐正厅,拿着个青瓷茶盏小口细啜,厅内茶香袅袅。

“陆大人真是雅人,这是上好的云雾吧?”

陆兴邦对面坐着个浓眉大眼的官员,身着紫色官服,他颇为阳刚的面容上笑容可掬,看着有些违和。

陆兴邦慢条斯理地饮完整杯茶之后,又往嘴里填了块蜜饯,方慢悠悠道:

“轻从宫里送回来的,也算不上什么顶好的茶,不过担个贡茶的名头。倒是崔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般着急忙活的跑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崔光远尴尬笑了笑,他何尝不知圣上前脚下了命令,自己后脚就跑过来显得有点沉不住气。

可刘典此人委实帮他处理过不少腌事,由不得他不紧张。

“陆大人明察秋毫,下官汗颜。”

陆兴邦摆了摆手:“诶,崔大人此言差矣,你乃堂堂三品大员,老夫区区五品小官,哪里当得上你这声下官。”

崔光远赶忙道:“都是学生口误,不过自家闲聊,哪里就得分个上官下官。”

陆兴邦微微一笑,山羊胡跟着颤了颤:“有事就说吧。”

“陆大人可知刘典此人?”

“不曾听闻。”

“就是那谍报司的司长,刘典。”

谍报司?陆兴邦微微皱眉:“唔,听说陛下将谍报司给了李巧,你说的刘典,就是谍报司里主事的?”

崔光远连连点头:“正是。他之前帮学生处理过不少事,谍报司易主,学生便派人去收贡想探探他的口风,岂料竟被他弟弟打发了出来。学生心想他莫不是生出二心?”

陆兴邦轻笑一声:“这点小事崔大人就坐不住了?”

崔光远面色有些为难:“那些事说大不大,说小……其实也不算小。学生就怕他倒戈向李大人,万一手里真握着些把柄,到时候牵连出学生来。”

“唉,如此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你好歹也是崔家子弟。”

陆兴邦似是有些惋惜,摇了摇头:“不过就是个打杂的,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既然担心他坏事,找人料理了便是。”

陆兴邦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讨论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个无足轻重的物件。

崔光远眼睛亮了亮,他如何想不到除掉刘典是最省心的法子,可这事自己却是做不得。

当初谍报司刚成立,御史台与刑部你争我夺的,最后刑部占了上风。

这回谍报司归入御史台,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想看笑话的、想抓把柄的,比比皆是。他万万不能冒这个头。

可若是陆兴邦肯出手,那可真是既轻松又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

第二七四章 身份的暴露

……

回到府中后,左滴没有回潇湘阁,领着秋菊径自去了西跨院的金童阁。

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左滴找到正在林中练拳脚的角连。

角连如今已经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相看上去有些古板严肃。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性格与外貌严重不符,特别跟自己人一道时,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

角连正在打拳,虎虎生风,不知威力如何至少架子瞧上去十足十。

左滴没有出声,待角连将一套拳打完收招吐气时,方走上前去。

“二小姐,您何时过来的?也不知会小的一声。”

角连发现左滴,迎了上来,“二少爷去学堂了,您可是来寻他?小的跟你去叫吧?”

左滴一个字都没说,这厮已经自己聊了半天。

“停!打住,我不是来找心哥儿的,我来找你。”左滴赶紧打断,任他自由发挥,怕是能扯到天黑。

角连嘿嘿一笑:“您要小的办事吩咐个人来知会一声就是,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小的多不好意思。”

左滴翻个白眼,不与他贫,正色道:“这是件要紧的大事,你务必办仔细了,若大意了闹出人命来,我可要记在你的头上。”

角连笑容一收,面孔板起,肯定道:“您只管交代,小的定会牢记。”

左滴点点头,这人就这点好处,一旦说明事情的重要性,就从不会含糊凑合。

“你从府里挑几个身手好的护院,立刻前去西市东头的石门巷,找到刘家宅子,之后……”

左滴声音转小,角连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

角连离开后,左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欣赏起了金童阁的风景。

如今京里的人都知晓,左太傅家有个了不起的花匠,摆弄花草十分了得,不论春夏寒暑,左家永远有着碧绿的常青竹。

传来传去,就连康帝也眼馋起来,想召其进宫去打理御花园。

左章恒无法,只得将此事推到二女儿的神秘师尊身上。

康帝早就知晓左家二女有个异人师尊,身为异人岂能屈尊纡贵打理花园?如此只能作罢,顺带着眼红别人家的孩子有滔天气运。

不消说,这都是祝心的功劳。

不光左滴,就连左章恒夫妇平时闲暇或是心烦了,都会来金童阁里坐一坐。

面对满园的绿竹,再糟糕的心情都会不自觉轻松起来,神清气爽。

左滴深吸几口气,感觉头脑霎时无比清明,她看着同样一脸满足之色的秋菊,冷不丁道:“秋菊,你跟我足足十二年,莫不是真打算要跟我一辈子?”

秋菊愣住,不知好端端的,主子为何旧事重提。

她全然没有之前几回的羞色,坦然笑笑:“跟着小姐看的多了,懂得多了,便不想糊弄自己。”

左滴微微叹气,本来是个三从四德的好姑娘,如今倒被熏陶成了自由恋爱的先锋军。

不只是她,就连二宝都有这样的趋势,可她们整日里跟着自己,去哪儿找两情相悦的人去?

“若是遇到合眼缘的人,千万莫要藏着掖着,总要告诉我,给你们制造彼此了解的机会。”

左滴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没谈过恋爱,现在倒要像个过来人似的,苦口婆心地重复这句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

秋菊好笑地看着自家主子,明明比自己小了十来岁,却打小就像个小大人,如今竟连这些奴婢的婚事都操上了心。

“喏,奴婢省得。”

左滴听着她不走心的回应,无奈摇头,总不能押着她的脑袋逼人成婚吧?

说笑几句,左滴看看天色,老爹估计应该下班了。

“只靠角连几个还是不靠谱,你先回,我得再寻些帮手。”

秋菊领命,左滴慢悠悠地走去父亲书房。

……

左章恒年岁渐长但精神愈佳,不只他,就连当初在府里住过半年的左老太爷都精神得不像个行将朽木的老人。

旁人只道左府风水好养人,可左滴明白,这跟家里的祝心脱不了干系。

试问,若你家里住了个成精的人参娃娃,还会有人身体不好吗?何况竹心可比人参稀罕多了。

左章恒仗着身体越来越好,于是更卖力的扑在公务上,杨氏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由着他去。

所以左滴若要找父亲,只要不到晚膳时分,去书房绝对一找一个准儿。

“爹爹!”

俯身书案的左章恒还未看到人,便听到叫他爱恨交加的呼唤声。

刚抬起头,便看到愈发美丽的二女儿翩然飘进书房。

“又闯什么祸了?”左章恒的开场白千篇一律。

左滴嬉笑摇头,绕到书案后攀住父亲手臂:“爹爹就不盼着女儿好,没闯祸,来跟爹爹聊聊天。”

左章恒无奈看看挂在身上的女儿,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却丁点儿不知道避嫌。

可若她真学会了避嫌,又觉心里空落落的,唉,父亲的纠结啊……

叹气之后左章恒扒下身上的牛皮糖,正色道:“你来的正好,为父那日见过南人离之后,就想着寻个时间与你细谈,一直都没合适机会。”

左滴疑惑道:“是何事?”

“你……是异人吧?”

左章恒看似漫不经意道,用的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左滴一僵,心虚地吐吐舌头,她一直以为家人早就知晓自己的不寻常,听爹爹的话,这是刚知道吗?

“女儿……大抵是忘记跟你们说了……”左滴耷拉下脑袋,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这回僵住的变成左章恒,他想了很久到底要如何开这个口,不问总是梗在心里憋得难受,问了又怕女儿起旁的心思。

他这厢百结愁肠,可她倒好,竟然就一句轻描淡写的忘了?

“忘、忘了?”

左章恒气结,狠狠在左滴头上敲了一记:“这是何等大事?你怎敢忘了?你可知异人是什么存在?那是连帝王都觊觎的!”

左滴揉着脑袋,嘶地吸了口冷气,老爹好大的手劲。

她不敢还嘴,只能嘿嘿傻笑妄图蒙混过关。

“你说!除此之外可还有旁的事情‘忘’了?给老夫一并交代出来!”左章恒气恼低喝。

左滴心虚地转转眼珠,小心翼翼道:“心哥儿……大抵也是异人……”

左章恒这回倒是没有很气,关于祝心,他心中早有怀疑,但没联想到异人的身份上去。

毕竟他断了胳膊还能再长出来,这件事本事就足够稀奇,更逞论走到哪儿就绿到哪儿的竹子。

他不瞎,自家后山早被种满竹子,根根瞧着都逾上百年份,对外宣称是移种过来的,可究竟是不是移种,他最心知肚明。

……

第二七五章 坦白与求助

……

左章恒叹气。

异人啊,陆地神仙般的存在。寻常人究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得见一面的异人,他家里一下子就出来俩!

一个是他的亲生闺女,另一个是他认养的便宜儿子。

这该是摆宴庆贺的大喜事,如今只叫他愈发纠结无他,护不住耳。

身为两个异人的父亲却只是个普通人,左章恒莫名觉得有些抱歉,真是对不住了……

左滴看出父亲有些低落,脑袋耷拉的更低,瘪着嘴道:“女儿知错,还请爹爹责罚。”

左章恒再次叹气,责罚?罚不动啊,为父怕你一着急把书房点着了啊。

“关于你和心哥儿的身份,切记要保密。南人离曾说过,异人都是逆天行事,最易沾染因果。为父担心此事若被圣上知晓,万一想让你们做事,为父无能,却是护你们不住。”

左滴听着父亲非但不责骂,反而语重心长地叮嘱,心里头暖洋洋的。

可是……

“那个,”左滴支支吾吾,“李巧带来圣上口谕,女儿、怕是……当官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不敢抬头看老爹表情。

左章恒:“……”

没听到老爹回话,左滴索性一股脑都说完:“圣上猜到谍报司是女儿的主意,明面上将谍报司交给御史台,实际上却让女儿全权负责,不但封了个见不得光的五品官,还给了银鱼袋和两张九品空白告身。”

说完之后,左滴方小心翼翼抬头看老爹脸色。

只见他面色青了白,白了青,煞是好看。

左章恒已经不知还能说什么,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愁要保密女儿身份莫要让她被皇家利用,这厢年方十六的闺女摇身一变成为五品官员……

“你……”

左滴知晓这事对父亲冲击颇大,光棍道:“爹爹莫恼,圣上口谕都下了,女儿还能抗旨不遵不成?不过您放心,女儿不会动用异能,也不会叫旁人看出来。”

左章恒面色复杂,看着侃侃而谈的闺女,只觉这一会儿工夫,自己好似苍老了好几岁。

“滴儿,你长大了。为父一直都知晓你不寻常,只恨能为你做的太少。”

左滴本以为父亲会责怪会焦急,却没想到说出一切之后,父亲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自责。

她咬紧嘴唇,看着父亲两鬓夹杂的银丝,鼻子有些酸。

“爹爹,只要您和左家都好好的,女儿做什么都甘之如饴。”她将螓首轻轻靠在父亲肩头。

左章恒心疼地抚摸女儿瀑布似的长发,自家女儿好似不喜簪发,总爱披散着,像匹柔滑的缎子。

“跟为父说说,你打算如何重整谍报司的?”

良久,左滴听到父亲低沉包容的声音。

她抬起头,笑魇如花:“女儿就是来找爹爹帮忙的。”

……

次日,昌华街。

昌华街距离皇城不远,也是康国官员的居住地之一,崔光远的宅子就在这条街上。

刘典面色阴沉地站在崔宅大门口,怀中揣着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

之所以说沉甸甸,并非指压在身上,而是压在心头。

家中早已没有值钱东西变卖,从前都是将坑蒙拐骗到手的银钱物件,要么给刘母买药及兄弟花销,要么就孝敬给了上官。

可自从谍报司归属御史台之后,刘典听刘文的劝,再也没去街上横行霸市,于是银钱方面立刻捉襟见肘。

他没想到崔光远竟会派人找上门来要孝敬,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混到要变卖父亲仅剩的几件遗物来凑银两。

怀中的二十两,不是银钱,而是母亲与他兄弟四人对父亲最后的念想。

想到临出门前,老母干枯面上的不舍与悲伤,他的心里仿佛被狠狠地扎进一把刀,疼地钻心。

崔宅大门打开,一个青衣黑帽小厮探出头来,看到刘典一身布衣,面带不屑之色啐一口道:“敲什么敲,你可知这是哪儿?这是刑部尚书崔大人的府邸,可有拜贴?”

刘典强忍心痛与愤懑,面色平静道:“没有拜贴,劳烦小哥给崔大人说一声,就说谍报司司长刘典有要事求见。”

“谁?”小厮支棱起耳朵,好笑道:“谍报司?谍报司是哪个衙门,我可没听说过,既然没有拜贴就门口等着,我家大人有空了自然会召见。”

语毕不理睬刘典反应,大门“咣当”一声合上。

刘典脸色铁青,他用力攥紧双拳,告诉自己要忍耐,只有忍过了这些刁难,才有出头的那天。

……

定山公府。

杨世礼仔仔细细端详面前的长卷,上面画着南谕的地形与标注。

在他对面坐着个白衫男子,俊美冷清,正是南人离。

南人离轻拍手中钢骨扇,不咸不淡道:“国公爷可还满意?”

“不错不错,你虽油头粉面,手底下倒是有两下子,做个画匠也能糊口。”杨世礼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南人离不理他的讽刺,自己的任务就是让这个浑身戾气的老头知晓南谕情况,旁的,他不关心也不在意。

“看来在下的任务已了,余下就看国公爷的了。”南人离边说边站起身,准备离开。

“笃笃笃。”他还没迈步,就听有人在书房外敲门。

“父亲,儿子有要事求见。”是杨阳文。

“进来。”杨世礼小心翼翼收起长卷,顺带瞄一眼南人离:“如此就不相送了,南人公子请便。”

不知怎地,他就是瞧这个孤傲的小子不顺眼,看他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若不是还能用得着,依他脾气非得揍上一顿给这小子除除傲气。

南人离也不恼,打开书房门,冲着杨阳文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杨阳文面带微笑,冲着南人离拱拱手:“见过南人公子,在下尚有要事与家父商议,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南人离摇头:“无妨。”信步而出。

“父亲,是妹婿使人传来的消息,说滴儿那丫头想让咱们府里出点人,去保护石门巷的刘家人。”

书房门关上,南人离耳朵动了动,清晰听到杨阳文对杨世礼说道。

“哦?刘家什么来头?”

“只知道刘家老大是谍报司的司长,其余就不清楚了。”

“你去后院挑几个人送过去吧……”

南人离越走越远,后面的话听不甚清。

滴儿,是左滴吗?

南人离心中一动,他对外事向来漠不关心,听到此事与左滴有关后,却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石门巷走一圈。

南人离下意识往石门巷方向走过去,心里泛起嘀咕:

这种下意识想要亲近的感觉,跟初遇墨琛时,很像呢……

……

第二七六章 刘家大难起

……

南人离向来独来独往,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他离开定国公府后,散漫的步伐登时变得飘忽不定,却隐约形成某种奇特规律,动作不见匆忙,却速度极快,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前行出好长一段距离。

看这架势,分明是某种高明的轻功步法,端的是深藏不露。

没过多久,他便找人问到石门巷,可这回却不需再问刘家所在,而是皱着眉提气纵身,起落间直奔巷中一座宅子而去。

他听到了打杀声!

……

刘宅。

“啊兀那畜生,老子跟你拼了!”刘籍额头淌血,看着背过气去的老娘目眦欲裂。

他冲出卧房,抄起院子角落里搁置的石锁,深吸口气大喝一声,竟将那百来斤的石锁高举过头!

在他对面是六个冷脸的魁梧汉子,他们连遮面都懒得,其中两人肩头分别扛着晕死过去的刘文与刘献。

余下的手持兵器,冷冷看着发狂的刘籍。

“刘籍,就你那两下子还是别使出来丢人现眼了。”

领头的汉子恶声恶气道,“我们要找的人是刘典,若想让你两个弟弟活命,叫刘典把自己的人头送来!”

“啊”

刘籍早就红了眼,他举着石锁疯狂冲向领头汉子:“拿命来”

领头汉子动也未动,旁边汉子眼露凶光,抄起手中铁棍,狠狠抽向刘籍双腿。

“咔!”一声。

铁棍狠狠砸在刘籍胫骨上,刘籍惨叫一声,轰然倒地,石锁砸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

而刘籍,双腿血流如注,他抱着被砸的双腿蜷成虾米,痛呼哀嚎。

领头汉子听着刘籍的哀嚎声,面色不变,丝毫不为所动。

“刘典到底在哪儿?”

刘籍疼得满头大汗,却恶狠狠地瞪着血红双目,咬牙道:“不知、道!”

“嘴真硬,继续打!”领头汉子语气森冷。

拎着铁棍那人依言走上前,对着惨嚎的刘籍高举铁棍,直直砸下。

南人离轻巧翻过刘家高墙,如鸿毛般飘然落地,施暴的那些人竟全然不觉院中多了个人。

刘籍身上“砰砰”连挨几棍,他反倒不再惨叫,像只饿狼般凶狠地盯着眼前几个人,仿佛要将他们牢牢记在心里。

领头汉子被他盯得后背发凉,阴狠道:“不肯说就算了,横竖还有两个人落在我们手里,直接打死吧。”

“好。”

刘籍听到他们的话,蓦然大吼:“你欺我刘家无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南人离落地后便漠然看着刘籍挨打,直到听见那人要将他打死,方才皱眉:

左滴好似说要护住刘家……

他轻哼一声,扬起钢骨扇,飞身扑向持棍壮汉。

持棍汉子刚要往刘籍头上砸去,冷不丁眼前闪过一道银光,还未反应过来,虎口吃痛,铁棍脱手落地。

“谁?”领头汉子怒喝,眼中闪过疑惑与警惕。

不是说刘家毫无根基靠山吗?怎地半路杀出来个武艺高强的白衣男子?

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个莫名出现在院中的使扇之人绝非易于之辈。

“滚。”南人离合上扇子,面上平静无波,口中惜字如金。

“我等乃仲溪六虎,不知阁下可有名号?”领头汉子警惕地看着他,暗暗给身边兄弟使了个眼色。

兄弟接到暗示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布袋。

“铮”

南人离头都未转,将手中扇展开,旋转抛出。

闪着银光的扇面不知是何材质,竟带着几分金属才有的光泽,闪电般划过做小动作那人。

“啊!”一声惨叫。

领头汉子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那扇子割断自己兄弟的手筋,又像是有灵性般旋回白衣人的手里。

他眼中满是震惊,此时方瞧见,扇子与那人手腕间竟有根极细的透明丝线相连。

“再不滚,划的就是脖子。”

领头汉子听到白衣人冷漠的言语,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恨恨冲着剩下五人道:“走!”

六人毫不犹豫掉转头,踹开院门快速离去。

“莫……走。”

浑身是血的刘籍挣扎着抓向南人离,吃力道:“让他们……放下、阿文……阿……”

“献”字还没说出,他已痛到昏厥。

南人离皱眉后退两步,不想被他满是血污的手触碰到。

“住手!”

南人离刚站定,院门口呼啦啦又冲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青年对他高声喝道:“我等乃太傅府之人,你好大的胆!”

……

时间倒回到几个时辰前。

角连自从领了命就立刻安排人去跟二少爷报备,随后点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护院来到石门巷。

刘家倒是好找,随意打听下便知。

恰好刘家对面的宅子是空的,无人居住,角连便领着大家暂且留在此处,几人轮班看着对面刘宅的动静。

按照二小姐的意思,估计会有人对刘家不利。

角连都想好了,若想要对人下手,白日里肯定不成,最好的时机就是万籁俱寂的深夜。

石门巷里龙蛇混杂,就算真闹出点动静来,一时半会也惊动不了巡夜的官差。

故而几人一整夜没合眼,可直到天边泛白,刘宅除了偶尔响起某个大嗓门的说话声,再无半点异样。

天亮之后,角连只看到有个身量颇高的男子,一大清早拎着个布包急匆匆出门去,之后又无动静。

一夜未睡,加上角连先入为主认为对方就算想动手也会选在夜里,就小眯了会儿。

可就是这一会儿,出岔子了。

他是被刘三全推醒的。

“连哥,连哥,快醒醒,出事了!”

角连迷迷糊糊睁开眼,神智还未清醒:“唔?轮到我盯梢了?”

他确实机灵,就算小憩一会儿都不忘留下人来盯梢。

刘三全不敢看他,愧疚道:“小的实在太困,不小心就睡着了……”

角连闻言大惊,睡意顿消,立马清醒过来,怒道:“怎么回事?”

边说话边麻利起身,踹醒旁边鼾声连天的余下几人:“起来,都起来!”

刘三全哭丧着脸:“小的听到喊打声突然惊醒,看到刘家大门敞开,冲出几个歹人背着两个人跑了,小的不敢耽搁,赶紧回来报信。”

角连勃然大怒,主子交代让自己保护人,却硬是让歹人从眼皮子底下将人劫走!

“你以最快速度回府通知二小姐,其余的跟我去刘家!”角连大喝。

刘三全不敢不应,火急火燎地掉头狂奔回府找左滴。

角连领着剩下的人呼啦啦冲进刘宅,一眼就看见院里站着个面容冷峻的白衫男子,在他脚边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壮硕汉子,不知是死是活。

……

第二七七章 冰块南人离

……

“什么?”

左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三全一脸愧色,不敢抬头看这位神秘莫测的二小姐。

太傅府内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关于自家这位主子,不能打探不能叨扰不能忤逆,潇湘阁与金童阁更是府中下人的禁地。

他暗骂自己不争气,若不是头天夜里在花馆小娘子的肚皮上消耗太多精力,怎会在当差的时候打瞌睡?

左滴心头大急,她想过崔光远说不得就会对刘典不利,但没想到他会胆大到直接下死手。

“你退下吧。”

左滴念头急转,也没心思呵斥这个办差不利的护院,“不需再去刘家了,你就留在府中,当没事发生过。”

她丢下一句话,遣走满脸懊悔的刘三全,急声道秋菊:“快帮我更衣,我要亲自去一趟。”

秋菊不敢耽搁,一边麻利帮左滴更衣一边问:“听全子的意思,对方就一个白衣裳的武林高手,您可需蒙面?”

“自然要蒙,等不得外祖父的救兵,我只能自己出手。”

左滴快速换上男装,布帕遮面,脚下凭空出现两簇火轮,载着她从窗户飘出,上了屋顶。

等秋菊跑出去看时,自家主子已经消失不见。

此时正值青天白日,火焰并不显眼,加上左滴净挑着高耸的屋顶上起落,倒也没人发现。

……

南人离淡漠双目移动到闯进来的这伙人身上,淡淡道:“太傅府?左滴的人?”

角连看到这人,便知绝非他的对手,就算加上身后的几个护院也差得远。

他心头咯噔一声:难道这人不但要灭杀刘家,还是二小姐的对头?

角连不敢擅自作答,警惕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杀人,可敢报上姓名?”

他心中焦急,却只能绞尽脑汁想办法将人稳住,万一他跑了,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南人离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啪”一声打开扇子摇了摇:“你再拖延时间,地上这人可就死透了。”

角连愣住,难道……他愿意让自己救治伤者?

“你、你搞什么花样?分明是你伤的人,怎还恁好心。”

南人离很善解人意地往旁边让了让,离开奄奄一息的刘籍。

角连不知他葫芦里埋的什么药,但人命关天不敢多耽误。

他冲旁边低声道:“郑卫,快去找大夫来。”

名叫郑卫的护院领命奔出。

角连将头转向南人离,语气略有缓和:“在下不知阁下究竟是何身份,若此事并非阁下做的,还请留在此处,我家主子很快过来,届时自有定论。”

听到左滴要过来,南人离终于难得出现了点表情,微微点头:“好。”

角连松口气,小心翼翼往地上的刘籍走去,观南人离并无任何举动,方加快脚步。

他伸出手探刘籍鼻息,发现尚有微弱呼吸,心中微微一宽,好在还有气。

角连起身对南人离拱拱手:“在下适才以为阁下是行凶之人,言语多有冒犯,敢问可是阁下救下此人?”

他记得刘三全说过,有几个歹人背着两个男子从刘家跑出去,既然眼前这人不是同党,那极有可能是他将人撵走的。

问完话后,角连很尴尬的发现,这个白衣男子适才还勉强有所回应,现在干脆连话都不与他说了……

整个院中变得无比安静,安静到角连与其他几个护院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干巴巴站着。

……

另一边的昌华街崔府门口。

渐渐到了晌午,日头攀升至头顶,刘典额上开始冒汗。自打那小厮关门离去之后,再没半个人出来过。

他半点法子都无,只能继续认命死等。

他知晓,就算谍报司如今傍上李大人与世宁公主,他仍旧没有丝毫对抗刑部尚书的底气。

至于刘籍所说的鱼死网破将事情尽数捅出来,刘典从未这样想过。

理由很简单,他并非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他身后,还有重病的老母和三个弟弟。

可怜刘典并不知道,他最看重的人,一个被气到昏厥,一个被打的半死,剩下两个被劫走,生死不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崔府的大门再次打开。

刘典精神一震,焦急朝里看去,只见门里抬出一顶软轿,轿旁跟着四个清秀丫鬟。

最前头的丫鬟一眼看到门口的刘典,嫌恶地挥挥手:“去去,哪里来的糙汉,别挡了我家夫人的路。”

听到来人是崔光远的夫人,刘典并不气馁,只要出来的是个人就成。

“我有急事求见崔大人,劳烦姑娘通禀一声。”

丫鬟白他一眼:“我家老爷公务缠身,根本不在府里,还不快快让开。”

刘典闻言愣住,心中暗骂适才小厮竟也不说一句,让自己平白等了大半天。

他咽下怒气,草草拱了拱手,愤愤离去。

……

左滴一路紧赶慢赶,脚下火轮转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终于,赶到了刘家。

刚在刘家宅子上方站定,左滴立刻傻了眼。

只见破落的院里,角连与府中几个护院围着一个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人,这不稀奇。

让她傻眼的,是他几人旁边站着个巨大的发光体,头顶三个金灿灿大字的南人离竟也在院中。

左滴不敢耽误,灭掉火轮自屋顶跃下。

“谁?”角连看着从天而降的蒙面人,厉声大喝。

“莫慌,是我。”左滴压低声音。

角连听出主子的声音,面色羞愧:“小的办事不利,叫主子失望了。”

左滴摇头:“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

她仗着蒙面,横竖南人离也看不出来,便未曾搭理他,径自走向地上的血人:“这人是谁?”

角连表情更羞愧:“小的进来时他已昏厥,尚不知身份,只知是刘家四子之一。小的派郑卫去寻郎中,想必就快到了。”

左滴点头,即便想施救也不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

“想知道这人是谁,为何不问我?”

破天荒的,之前冰块似的南人离冷不丁开口,直将角连骇得够呛。

“地下的刘家子是这位公子救下的,小的猜想必是他惊走了真凶。”

角连小声道,“只是这位公子太过寡言,若非您过来,他怕是仍不会开口。”

左滴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迎上金光闪闪的南人离,拱拱手:“请问公子,可知是何人犯下凶案?”

南人离出人意料地唇角勾了勾:“左姑娘,在下可是帮了你的忙,你却避如蛇蝎是何道理?”

……

第二七八章 绝望的刘典

……

听到“左姑娘”三个字,左滴眼前一黑,都包成这模样了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她暗暗翻个白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南人公子哪里的话,在下几时避如蛇蝎?感谢公子出手相助,还请公子帮人帮到底,解在下疑惑。”

南人离还没做声,门外响起催促声与脚步声,原是郑卫领着个郎中着急忙活地赶了回来。

郑卫看到院中多了个蒙面人不由怔住。

左滴淡淡道:“还不赶紧给他医治?”

郑卫听出主子声音醒过神来,急忙领着一头大汗的郎中往刘籍身边凑。

左滴见郎中前去相看,暂且搁下心事,从容走到南人离身旁。

她早见识过这人态度向来冷冰冰的,也没指望能得个好脸色。

“仲溪六虎。”南人离突然开口道。

左滴愣住,疑惑道:“南人公子的意思是?”

“来劫人伤人的,自称仲溪六虎,江湖人士。”南人离重复一遍。

左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头,认真道:“虽不知南人公子缘何恰好路经此地,救下刘家人来,但总归是帮了在下的忙,在下铭记于心。”

南人离侧身看了一眼左滴,微微点头:“好。”

但此时心中并不像面上那么平静,反倒十分狐疑。

他打小性子冷淡,后来家中突发变故更使他变得完全不近人情。

行走江湖多年不知遇到多少人,却从未曾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过,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墨琛。

当年初遇墨琛,便觉此人甚是吸引自己目光,甚至有段时间,他怀疑是否对墨琛起了某种情愫……

后来发现是个乌龙,墨琛便成了他勉强可称作朋友的人。

本以为这辈子能有个朋友已是了不得的事,谁知如今却在长平遇到了第二个如墨琛一般的存在左滴。

左滴给他的感觉与墨琛不同,若说墨琛是亲近,那左滴除却亲近之外更有一种莫名的羁绊,这是一种无法表述的感觉,让南人离向来冰冷的心有些回温。

左滴丝毫不意外他的惜字如金,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分别多年的谢宁歌,不知若这两人碰到一起,会不会整日整日的相对无言。

“回公子,郎中已经看过,除双腿骨伤比较严重,身上的多是皮肉伤不打紧。”角连走过来道。

“唔,”左滴点头:“骨伤他可能治?”

“好在这位壮士失去意识,不然光正骨之痛怕是都能将人痛死。郎中要回去取药给他敷上,若卧床静养些时日说不得往后还能走动,但想如正常人般健步如飞不太可能了。”

左滴眉头微皱,按南人离的说法,这仲溪六虎乃是江湖人士,就是游侠儿。

游侠儿向来与官府不对付,崔光远身为刑部尚书却找游侠儿来杀人灭口,难道他的官不想做了?

这委实不像他的作风。除非……

要么崔光远有把握不会被牵连有恃无恐,要么,就是另外有人帮他做了这事。

短短时间内,左滴心思百转千回。

角连见主子不吭声,知晓她定在想事,便去交代郑卫陪着郎中回去取药。

蓦地!

“咔嚓!”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紧跟着

“阿籍”

门口传来一声悲痛的怒吼。

……

却说刘典离开昌华街,摸摸袖中余下的碎银,想着打点酒回去给几位兄弟。

刘典抱着酒坛满怀心事的往家里走,岂料刚走到门口便觉不对劲。

往常自己当差时,家里必定院门紧闭,可今日却大敞。

刘典眼皮狂跳,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匆忙冲进院中。

没空理会满院子的陌生人,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二弟,刘籍。

……

左滴一眼认出这个满面惊怒之人正是刘典,随后眼神略暗,本想帮他一回,谁料却是晚了一步。

刘典压根没管院里的其他人,疯狂地冲着刘籍狂奔而去。

“快、快拦住他!”

郎中见状大急,拍着大腿道:“那汉子腿骨刚摆正,冲撞不得!”

郑卫等人快速冲过去,拦住歇斯底里的刘典。

“你们是何人?放开我!”

刘典压根没听到郎中的话,巨大的恐惧攫住他的心头。阿籍变成了这样,那老娘呢?阿文呢?阿献呢?

左滴见状快步走过去,大声道:“冷静点,你弟弟伤势刚刚稳定住,你若贸贸然冲上去,他的双腿日后怕是就废了!”

双腿……废了?

刘典打了个哆嗦,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蒙面人,阿献的双腿已经废了,难道阿籍也要……

他忽然泄了力,不再挣扎,郑卫等人见他安静下来便不再拦他。

刘典颤抖着推开面前的左滴,跌跌撞撞走到刘籍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伸手想要抚摸刘籍,却发现他身上到处都是伤,根本无从下手。

左滴黯然看着悲痛欲绝的刘典,见他傻了似的跪在那儿,刚想出言安慰几句。

“是谁?”

刘典的声音蓦然响起,低沉而压抑。

他猛地转过头,虎目含泪地看着左滴:“我知晓人是你们救的,告诉我,是谁干的!”

左滴叹气:“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是谁。”

刘典表情定住,好半晌才似哭似笑喃喃道:“我知道……我是该知道……”

他忽然想起什么,双目圆睁面露惊骇之色,腾地站起,火烧火燎便往屋子里跑:“娘老娘”

左滴心头咯噔一声,她差点忘了,刘典的一个弟弟在这,那他的母亲与另外两个弟弟呢?

“娘,娘你醒醒啊!”

屋内响起刘典的哭嚎,少顷,他跌跌撞撞跑出来,绝望地在人群中扫了一遍,看到门口的郎中时眼神亮起,直奔过去拽住他:“快,快去看看我娘!”

郎中被他拽进去,左滴对角连使个眼色让他留在外头,自己跟着走进。

甫一进屋,左滴便大惊失色。她早知刘家清贫,没想到会清贫至此。

屋内就两个房间,皆是阴暗无比无甚光亮。仅有的几件家具虽打理的很干净,却十分陈旧,斑斑驳驳。

刘母面色灰黑地躺在地上,似是昏厥多时,已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郎中一边苦着脸把脉一边摇头,他也是够倒霉的,外头那个就算了,里头这个早就是半个死人。

刘典眼中的神采渐渐熄灭下去,郎中神色他看得清楚,老娘这次真的不行了……

“让开,我来瞧瞧。”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刘典耳畔响起,他猛地抬头,看到那个蒙面人站在面前,双瞳剪水,熠熠生辉。

……

第二七九章 杨家军之名

……

待左滴从那间昏暗卧房中走出来时,南人离早已离去,刘籍的腿和身上也上好了药,被抬去另一间卧房。

院中多了几个人,正在跟角连他们交谈,见左滴走出方迎上来。

“老汉杨山,从前是杨家军里的营将,小主子有事直接吩咐就是。”

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军汉,方面宽额,声音浑厚,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左滴点点头,感激道:“谢谢山叔,滴儿确有事需你们相帮,不知您可听说过仲溪六虎?”

听到眼前的小主子管自己叫叔,杨山呲牙一笑,旋即浓眉攒起:“仲溪六虎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那就是帮杀汉,拿钱办事,认钱不认人的腌货。”

拿钱办事?左滴也跟着皱眉,这就难办了,倘若是被雇佣的,那该去何处寻?

“小公子的意思是,今日之事是那仲溪六虎干的?”

冷不丁背后传来阴沉声音,杨山警戒地看过去,见刘典面色森然从房内走出。

左滴转头:“令堂可好些了?”

刘典闻言面色略缓,看向左滴的目光中满是感激,他拱拱手:

“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虽不知小公子身份,料想定不会是普通人家,刘典无才无能,不过一条贱命,公子若需要拿去便是。”

没待左滴说话,他径自道:“但须得先将在下的两位幼弟找回,找回幼弟之后,在下这条命就是小公子的!”

刘典重重跪倒在地,将头脸贴在地面,行了个跪拜重礼。

“你这是作甚,起来说话。”左滴一把抓住刘典肩膀,将人拽起。

刘典眼神微凝,他知晓自己多大的气力和重量,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公子竟然轻轻松松一只手将自己拽了起来?莫非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的功?

左滴余光瞥了下院中众人,虽说不是自己府里就是外祖父府里的人,但终究人多口杂,却是无法与刘典细说身份之事,既然他误解了便先误解着吧。

“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有事需要你做,但即便不需要你,这种事遇上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左滴朗朗道,“听你的意思,莫非你也知晓仲溪六虎是什么来路?”

刘典眼神转冷:“在下的确知道,却不想将小公子牵扯进来,仲溪六虎不过是颗棋子,他后面的人来头很大。”

左滴晒然一笑,眉目间说不出的洒脱:“既然如此,那就先将刘司长的两位弟弟救出来吧。”

杨山闻言拍了拍胸脯:“放心,这点事老汉领着兄弟们就给办了,小主子等着便是。”

刘典愣住,心想这些人虽不知来路,倒是极能说大话。

他挂心老娘,虽然眼前的小公子说是用灵药给老娘续了命,他却丝毫不敢大意。

眼见老娘呼吸稳当之后方才出门,故而没听到之前杨山的自我介绍。

刘典扭头看向左滴,希望左滴能出言相劝,叫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岂料左滴只是点点头:“劳烦山叔了,刘司长的二位弟弟身体有恙,还望能尽早将人救回来。”

“喏。”杨山声如洪钟,朝其余几人一招手:“走,寻人去!”

几人鱼贯而出。

刘典大吃一惊,这就走了?那自己呢?

左滴仿佛知晓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刘司长放宽心,只要令弟尚在京中,他们定能将人带回来。若他们做不到,这长平城里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了。”

半晌,刘典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们……是何人?”

左滴嘴角翘起,语气颇为骄傲:

“杨家军,你可曾听过?”

……

长平西市口的万里客栈。

“老大,咱们就捞来两个残废,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差。”

之前被南人离震裂虎口的凶汉,边往手腕上缠绷带边呲牙咧嘴道。

不大的一间客房,里面挤了四个壮汉,并床榻上扔了两个青年男子,故而格外拥挤。

“有这两个人在,不愁刘典找不上门来。”

跟南人离打过照面的领头汉子恶声恶气道,“就是那个白衣人不知道什么来路,老子心里头总觉着不踏实。”

“咱们仲溪六虎是为陆国丈办事的人,还怕他一个跑江湖的?”

说话的是个个子稍矮些的汉子,语气不屑。

仲溪六虎,是他们的名号,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六人是同胞弟兄,都姓孙。老大孙大虎,老二孙二虎,一直往下排,最后一个是老幺孙六虎。

外人都道他们净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拿人命换饭吃的勾当,鲜少人知他们暗地里却在为陆兴邦陆国丈办事。

“老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白衣人下手真狠,老六的手怕是要废。”还是那个矮个,他是老五孙五虎。

“别胡咧咧,老四领老六去找大夫了,这个场子咱们早晚得找回来!”

孙大虎目露凶光,他们出来混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大的亏。

一直默不作声的孙三虎,盯着榻上的刘文与刘献兄弟,舔舔嘴唇道:“大哥,这刘家的老四长得还真好看。”

“啪!”

孙大虎一巴掌扇在孙三虎的头上,“老子警告你,收起你那些恶心玩意儿,你要不是老子亲弟弟,早他妈废了你。”

孙三虎嘿嘿一笑,讪讪道:“大哥你也知道我就好这口儿,行,你不同意我就不动。说说咱们要怎么把刘典引出来?”

孙大虎瞪他一眼,阴森森道:“咱们躲在这里他哪有本事找过来?去,把这俩兄弟的胳膊一人剁一只下来,找个人给刘典送去,引他出来直接弄死交差。”

“好咧!”

孙三虎跳起来,从怀里摸出来一柄小刀,喜滋滋道:“这种事弟弟最合适干,要么哥几个出去避避?别溅上血糟蹋了好衣裳。”

孙大虎心知老三定然想干点别的,也懒得去说,横竖别叫外人知道就行,等刘典一死,这兄弟俩肯定是活不了的。

于是索性不搭理他,冲其他几人低喝:“走。”

随后扭头警告似的道孙三虎:“轻点弄,他俩这会儿还死不成。”

“嗳,大哥您就放心吧。”孙三虎笑容极度猥琐。

孙大虎刚站起身

“咣当!”

客房门冷不丁被人一脚踹开,四条结结实实的大汉带着一身煞气冲进来。

……

第二八零章 刘典的价值

……

孙大虎反应还算快,二话不说抢到榻前想挡住上头躺着的两个人。

杨山领着三个弟兄,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如临大敌的孙家四虎:“怎么就剩下四个,那俩呢?”

“你是谁?找我们兄弟作甚?”

多年在刀口上摸爬滚打培养出来的警觉,令孙大虎第一时间感受到威胁。

对面这四个看着上了岁数的壮汉,外表虽不起眼,可他能清晰地感受出,四人身上散发的杀气浓若实质,根本不是自己兄弟几个能比的。

杨山晃晃脖子,指关节掰地咔咔作响:“老子的名号你们不配听,好些年没实战了,今儿就拿你们开开荤,老伙计们,活动活动吧?”

话音落下,他一个虎扑直奔手中攥着把小刀的孙三虎。

刚刚在门口就听到这孙子的话,直把他恶心得够呛,恨不得一把捏死这个肮脏的畜生。

孙三虎面色大变,他武艺稀松,哪里是杨山的对手。

刚想举起刀来反击,杨山钢筋似的铁爪已然掐住他的脖子。

“放……开,我乃仲溪……呃”

孙三虎喉头一咕噜,面容僵住,眼神顿时变成一片死寂。

“咔嚓!”

杨山嘴角咧开,掐住他脖颈往一侧猛折,竟硬生生捏断了他的颈椎骨。

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孙三虎当场毙命!

孙大虎登时亡魂皆冒,这四个杀神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京里几时出现的这般人物?

他半句话都不多说,也顾不得余下两个兄弟,直奔破开的大门欲夺门而逃。

杨山冷哼一声,压根都没去看他,闪电般攻向下一个人,孙二虎。

孙大虎已奔至门口,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他整个人被抓住,双脚离地,竟是慢慢被举了起来!

“喝”

耳边一声暴喝,孙大虎眼前的景物变得颠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客房墙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紧跟着,浑身剧痛,面前先是一黑,继而一片血色。

“你……们究竟……是谁……”

被砸到墙上的孙大虎,贴着墙面慢慢滑落,额头汩汩冒血。

他看着已经变成死人的三个弟弟,口齿不清道。

杨山呲出一口白牙,笑得狰狞:“小子,杨家军听过吗?”

杨家军……

孙大虎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嘴里含糊不清:“不冤……不冤……”

“大山,这个怂货晕过去了,直接杀了吧?”杨山旁边那人抬起手来。

“别,留个活口,指不定小主子能用上。就是不知道剩下那俩病猫藏哪儿去了。”

杨山嘀咕着,大手一挥。

他身边三人分别扛起昏厥的孙大虎与刘文刘献兄弟俩,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

杨山并不知晓,他口中剩下那两只病猫,此刻就躲在客栈走廊的廊柱后头,面无人色地瑟瑟发抖。

乖乖,杨家军?杨家军不是早被打散分流了吗?怎会出现在此地?

况且……究竟是谁说刘家毫无背景靠山?杨家军护着的人,试问天底下谁人敢动?

……

石门巷的刘宅。

直到郎中将刘文与刘献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确认两人只是晕过去并没受创,方才被不依不饶的刘典放行。

杨山将烂泥似的孙大虎扔到院子里,冲左滴嘿嘿一笑:“老汉办事可还行?小主子下回再有这种活动筋骨的营生,千万记得喊上老汉。”

左滴眉眼间全是笑意:“山叔和大家宝刀未老,真有万夫不当之勇。”

不轻不重一记马屁,拍地杨山笑成一朵菊花:“我家闺……唔,我家小子要是有小主子这般会说话,老汉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他踢了踢地上的孙大虎:“宰了三只,跑了两只,活捉一只。小主子若有想问的,只管招呼。”

刘典安顿好老母与弟弟们,冷不丁从后头冒出来,幽幽道:“不用那么麻烦,在下知晓背后之人是谁。”

杨山一愣,似笑非笑看了眼刘典:“如此更好,直接杀了了事。”

“他将阿籍折磨成如此模样,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刘典眼中含恨,看孙大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少顷,他收回目光,投向左滴等人。

看左滴时还算正常,可看向杨山等人时,眼神顿时变得炽热且无比艳羡:“您几位便是传说中的杨家军?”

杨山似是早已习惯这种注视,呲牙一笑:“可是不像?”

“像,像!”刘典激动地连连点头,那种狂热的崇拜感就连左滴都能感受到。

“行了,你小子得我家小主子的青眼,往后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杨山拍拍刘典肩膀,冲着几个兄弟招招手:“任务完成了,咱们回府交差。”

左滴甜甜道:“谢谢山叔,谢谢几位大叔,顺便帮我谢过外祖父,改日我再去看望他老人家。”

送走杨山几人,左滴回过头来,发现刘典眼神古怪地审视着自己。

“怎么了?”

刘典收回审视目光,化作诚挚,肯定道:“阁下想必就是太傅府的二公子,祝心祝公子吧?”

“哦?”左滴好笑地挑挑眉:“这话如何说起?”

刘典明显听出左滴语气中的考较之意,他知晓这番凶险,若非眼前的小公子,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避不过,更逞论他还救活了连郎中都束手无策的老娘。

刘典心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这人会对自己示好定是有需要自己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就要拿出相应的本事,好叫人知晓并没有错伸援手。

他只思索片刻,便自信道:

“杨家军天下闻名,能被杨家军奉为主人的,除了军神杨老将军,在下实在想不出还有旁人。而公子适才称杨老将军为外祖父,那必定是杨老将军的女婿,左太傅的子嗣。左太傅共有三女两子,大公子早年与家中决裂不知去向,于是在下猜测,公子想必便是左太傅领养的外姓义子,祝心祝公子。”

左滴起初微笑,随着刘典的分析笑容越来越灿烂,不枉她费劲巴拉将刘家二子救回来,更为刘母舍了一颗绿珠。

刚刚经历过家中大难,这个刘典还能如此冷静地进行分析,对左家的情报亦是了若指掌。

若非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身,想必不会猜错。

如此人才,当收得。

“啪啪啪”,左滴含笑鼓掌。

“刘司长不愧是谍报司司长,分析得甚是精彩,可小女却不得不说,你猜错了……”

刘典吃惊地看到面前的小公子将蒙面巾扯下,露出一张如花娇颜,笑容灿烂。

……

第二八一章 准备的工作

……

待刘文与刘献醒转过来,已是第二日。

等他二人弄明白事情原委之后,满面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大哥的意思是,救了咱们的,是太傅府的左二小姐?”刘文空洞地看着前方。

刘献俊秀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解:“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刘典摇头:“她没说,只说时机到了就知晓了。”

刘文皱眉:“咱们的消息无非是市井间打探来的,左家二小姐早间年还颇有些美誉,听闻曾被圣上称赞过男儿不及。不过近年来甚是低调,坊间并无传闻。唯一知晓的,就是她迟迟未有议亲。”

刘典叹了口气。

昨日他自信满满道破对方身份,岂料却搞了个大乌龙,竟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楚。

他浪迹市井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或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或泼辣厉害的江湖女儿,也见过才智不输男人的聪慧女子,却头一回见到像左家二小姐这样的人。

相貌极好自不消提也不重要,最叫人惊艳的,却是她散发出的风流倜傥之意。

她虽是女儿身,但刘典只能想出这个词来形容,真真是男子不及。传说中的天人,想来就是如她这般吧。

“咱们几时与太傅府有过牵连?”刘献的话将刘典从回忆中拉出来。

刘文若有所思道:“也不然,严格说起来,倒也勉强有些渊源。”

“是何渊源?”刘典急切道,比起找幕后之人算账,他更想弄明白左滴相助的缘由。

“谍报司被圣上交给了世宁公主,而世宁公主与左家二小姐私交甚好,全长平的人都知道。”

刘文越说越肯定,他摸索两下抓住刘典的肩膀,语气有些激动:“大哥,谍报司真的被重视起来了。”

刘典明白了些,他扶住刘文点点头:“我应承过她,只要能救回你们二人,便答应给她卖命。况且你们不知,昨日老娘差点就去了,是她慷慨施以灵药,才救下老娘的命来。”

听到刘典的话,刘文与刘献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二人自幼聪慧,若非身有残疾无法参加科考,怕是早就圆了刘父的梦。

他们心知肚明,在上位者眼里,没有所谓的慈悲,收下多大恩惠便要面临多大危险。

刘典看他二人神色,哪里不明白他们的心思。

他轻拍两位弟弟的手,强笑道:“总归都是以后的事,我观那位小姐,也不是狠毒狡诈之人。你们还没去看阿籍,他如今只能躺在榻上怕是满肚子牢骚,走,咱们一块儿去瞧他。”

刘典打横抱起无法行走的刘献,再熟练将刘文的手搁在肩头给他领路,兄弟三人往刘籍卧房走去。

刘典对这两个弟弟交代了所有事,唯独只隐瞒一件。

那就是仲溪六虎背后的主谋,旁人许是不知,他却曾无意间从崔光远那里偷听到,正是陆兴邦陆国丈。

陆兴邦可是能与左章恒分庭抗衡之人,刘典只想尽最大努力保护好家中亲人。

再联想到左家与陆家之间的暗流,刘典觉得,他大抵猜到了左二小姐的目的。

……

太傅府潇湘阁。

自从那日救下刘家人,左滴便埋首家中闭门不出,号称需要时间来整理资料。

萧贞来过两回,除了被左滴挖苦一顿南莲和江明的拙劣演技,再没问出旁的话来。

李巧派人来问过关于何时正式接手谍报司,却被左滴通知需要再等些时日。

此时,就在潇湘阁的书房内。

书桌上堆了好几摞写得密密麻麻的字卷,地上还散落好些揉成一团的废卷。

而左滴,正坐在书桌前,时而愁眉苦脸咬着笔杆,时而运笔如飞快速书写。

旁边伺候笔墨的二宝,满脸都是见惯不怪的神情,看来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好些天。

终于,左滴写完最后一个字,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啪嗒。”

她扬手将笔一扔,也不管沾染着墨汁的笔被丢到何处,站起身来狠狠伸了个懒腰。

“当年高考都没这么卖力过。”

左滴看着桌上好几摞纸稿顿觉成就感爆棚。

“你俩将每一摞字卷按右下角的标注排好顺序,再分别缝成册子。可得仔细些,要是弄混了我可饶不了你们。”

宝芽与宝枝面面相觑,高考?高考是什么试?主子何时高考过她们怎不知晓?

这些时日主子有多卖力她俩都瞧在眼里,自是不敢怠慢,每人一摞开始整理。

左滴早就教过身边人阿拉伯数字,故而二宝排列起那些字卷来十分轻松。

宝芽好奇心旺盛,抽空瞄了眼其中一摞最顶头的那张字卷。

只见字卷四边留空,唯正中央一行大字:

论间谍的分工与职责。

……

石门巷刘家。

刘典不知当初左滴给老娘喂的什么药,却很吃惊地看到,整日卧床不起的老娘,如今非但不再日日昏睡,偶尔竟还能下地走动,既吃惊又震撼。

如此神药,那位二小姐居然毫不犹豫拿了出来,刘典只觉心头沉甸甸的。

不知是仲溪四虎的死让陆兴邦有所忌惮,还是杨家军的名头吓住了那只老狐狸,总之刘家最近很是安稳,崔光远也好似遗忘了刘典这个人,再没出现过。

跟刘母病情有所好转相对的,则是刘籍。

刘籍天生好动,根本闲不住,这次骨伤跟要了他命似的,没日没夜地发牢骚,就想着能下地活动活动。

但刘典牢记郎中的吩咐,他已经有一个无法行走的弟弟,说什么也不能让刘籍也变成残废。

他唯一挂心的,就是左二小姐自打表明身份之后,便一去再没了动静,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左二小姐对他家施恩究竟所图为何。

不止如此,御史台里下达命令,命谍报司暂停事务,司内人员无需点卯,留在家中等候通知。

刘文安慰他,只要朝廷没下来撤职的告示,他就仍是谍报司的司长,担心也是无用。

刘典其实并不担心,经此一事,他已经对做官无甚念想,甚至隐约有了辞官的念头,巴不得天天留在家里守着不老实的刘籍。

这日,刘典伺候着老娘与兄弟几个用过早膳,正在院里拎着石锁练功,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跟着——

“刘司长在不在家?御史台里的大人下来命令,召谍报司人员前去衙门里报道。”

说话的声音刘典认得,是副司长陈合。

刘典屏住呼吸将石锁稳稳落地后,方长长吐出口浊气,声音洪亮地回道:“好!”

……

第二八二章 言语的交锋

……

谍报司原本归刑部管辖,崔光远压根没想认真操持,遂从刑部衙门里辟一间房权当是谍报司的衙门。

如今谍报司脱离了刑部归到御史台,崔光远自然没那么好心继续提供办公场所。

待刘典与陈合赶到原谍报司,等待他们的,自然是闭门羹。

“去去去,什么谍报司,找你们新主子去。”

谍报司旧址如今已有别的刑部官员入驻,其中一个官吏赶苍蝇似的连连挥手。

刘典与陈合对视一眼,气愤又无奈,二人无法,只得离开。

刘典边走边闷声道:“姓崔的实在欺人太甚,收回地方竟连个招呼都不打。”

“嘘小点声。”

陈合是个黄瘦汉子,瞧着很不起眼,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他警惕地四下看看,悄声道:“总归是人家地盘,想说啥出去再说,别吃了亏。”

刘典心知他说的有道理,憋着一肚子气往外走。

刚走没两步,前头迎面过来一顶轿子,刘典一眼就认出是崔光远的轿子,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陈合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旁边的刘典不见了,回头一瞧,只见刘典脸色阴沉,冷冷地盯着那顶轿子。

许是轿夫说了什么,轿子行至刘典身旁时停了下来。

陈合大急,暗道这刘典平时恁机灵,怎地今日竟敢冲撞刑部尚书?

轿门打开,里头坐着的果然是崔光远。

“刘司长不去你们谍报司报道,来我这刑部作甚?”

崔光远阴阳怪气道:“刑部与御史台向来各司其职,你这细作已经做到了刑部来不成?”

刘典死死握拳,强压心头怒火。

他与陆兴邦无冤无仇,何止惨遭灭门?之前家中惨祸定与眼前这厮逃不了关系。

陈合暗骂刘典癞蛤蟆跳油锅,真是找死!

却仍是硬着头皮走过来打圆场:“崔尚书莫恼,我等这就离去。”

他点头哈腰笑得别提多谄媚,边说着好话边用力把刘典往边上扯。

“呵呵,”崔光远冷笑。

“慢着,刑部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偷拿些什么想去邀功?来人,将这两个谍报司的细作拿下细查!”

陈合面色大惊,往常崔光远指使他们跑腿后还时不时能给些甜头,如今不过是换了部门,怎会翻脸无情到这般地步?

刑部大牢他见识过,进去之后不脱层皮就别想出来。

刘典死死盯着崔光远,心中冷笑,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仍然想弄死自己是吧?

他不若陈合那般惊恐,左二小姐既然会花心思救了刘家,至少她的事没办成之前,自己是安全的。

“崔尚书,”刘典冷冰冰地开口道:“听闻圣上有意重新启用杨老将军,您可曾听闻此事?”

崔光远表情僵住,脸色阴晴不定。

他自然知晓刘典一家安然无恙,陆兴邦派出去的爪牙仲溪六虎,死了四人只余下两个。

那两虎托人送信道杨家军他们惹不起,便逃出了长平。

崔光远为了避嫌,没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拜会陆兴邦。可他甚是了解刘典,此人断无可能跟杨家攀上关系。

若有这么大个靠山,当初何必替自己卖命?

崔光远琢磨着,兴许是仲溪六虎恰好触了杨家军的霉头,杨家军的人教训他们的同时顺带着解救了刘家的人。

此番找他俩麻烦也带着些试探的意思。

刘典说完话,便定定看着崔光远,眼神中有讥讽也有不屑唯独没有惊慌。

崔光远果然被震住,观刘典的表现分明就是有恃无恐。

心中不由暗忖,难道这小子真的交了狗屎运攀附上了杨家?

“没想到你还有这等运气。”崔光远走下轿,慢悠悠地走到刘典身边。

刘典硬邦邦站着,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崔光远声音转小,附在刘典耳边阴恻恻道:“你最好祈祷杨家能一直护着你,不然,你家里老的老、病的病、残的残,真是太容易出事了。”

刘典瞳孔猛地一缩。

“今儿个心情好,就不难为你俩了,赶紧离开刑部,下回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崔光远施施然坐回轿中,冲刘典阴阴一笑。

等崔光远的轿子渐行渐远,陈合方放下心来。

他埋怨地瞪了刘典一眼:“你发什么疯?竟敢跟他对上,往常你可不是这样。快走吧,别误了时辰再惹怒新上官。”

刘典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跟上陈合离开刑部。

他俩不知谍报司的新址,于是只能去御史台报道。

刚进御史台的大门,就看到了三位熟人。一个蹲着的两个站着的,三人也不进衙门就徘徊在大门口。

最左边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带着毡帽,一笑就露出一嘴黄牙。

这人名叫赖八,早先是个闲汉,因会钻营拍马,混成了谍报司里的头目,负责联络南谕细作。

中间蹲着的,是个庄稼汉模样的中年汉子,身材高大,脸上却坑坑洼洼,有些骇人。

他名叫常志尚,你若以为他是个憨厚的庄稼汉,必定会吃大亏,这是个蔫坏的主儿,负责联络翰国细作。

最后一个,则是个书生,就算不说不动,眉宇间仍是一片忧色,好似怀揣着老大的心思。

他叫乔北生,是个秀才,几次三番中不了举,索性投奔到谍报司混个皇差的名头。他是国细作的负责人,也是这三人中活最少功劳最多的一个。

看到司长与副司长双双到来,三人迎了过去。

“为何只有你三人,余下的呢?”刘典皱眉,有些不满。

他虽有去意,但毕竟现在还担着司长之职,下头的人不听命令他难辞其咎。

三人齐齐摇头,他们也是接到通知之后先去过刑部,得知已无谍报司的衙门,不得已才来到御史台。

还没等刘典接着发问,御史台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轻官吏。

他着深绿官服,面带微笑道众人:“我乃主簿严智,奉李大夫之名前来领路。既然人已到齐,各位大人请进,李大夫久候多时。”

几人闻言皆受宠若惊,他们这等身份竟然会被七品主簿称作大人,忙连道不敢当。

后跟着这位官吏,各怀心思地迈进御史台的大门。

……

第二八三章 谍报司新址

……

走进御史台,刘典顿觉神清气爽。

适才听严主簿之言,好似今日只叫来他们几人,心中不免犯嘀咕。

但走了没几步,不管是他还是余下几人,皆将心思抛诸脑后。

无他,这御史台与刑部一比,简直就是天下地下。

初春尚微寒,别处都还萧条,可御史台里却十分反常,树木茂密精神,空气分外清新。

刘典深吸一口气,陆兴邦与崔光远带给他的阴影仿佛都变淡了些。

倘被李巧知道几人心思,定会失笑。这些人若有机会去到太傅府,怕是再也不会觉得御史台里风光好了。

严智领着几人穿过正门,绕过偏门,曲里拐弯走了好长段路,方来到一排房屋前站定,含笑道:“往后这里便是谍报司的新衙门。”

刘典等人抬头看去,除了最中央的房屋上书“谍报司”三个大字外,余下每间屋前都挂着块匾额,书写的字各不相同。

“军事部、商业部、培训部、联络处、资料室、小黑屋……”

这里头除却刘典与乔北生,余下之人都不识字,念出声来的正是满头雾水的乔北生。

“这、这都是些什么?”

听完乔北生念出来的陌生名词,几人窃窃私语。

刘典眯起眼睛。

军事部他理解,商业部也能想明白,培训部、联络处、资料室,虽说没见过,却能根据名字判断出来用处,可这小黑屋……是做什么用的?

严智看着他们古怪的表情,无奈地笑笑。

他初次见到这些匾额时,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那位……还真是出人意表。

严智将人带到后,便告辞退避。

刘典领着嘀嘀咕咕的众人踏进新的谍报司,甫一进入再次怔住。

这房内的摆设比起衙门来,怎地看上去更像个书堂?

最前头是单独一张方桌,方桌后除却一把椅子,另立起块木板,板上还挂了张白纸。

而方桌对面,则是成排摆放了好几张同样质地的桌椅,可不正像是夫子授课的书堂?

刘典有点茫然,不知该原地站着还是找个地方坐下,余下之人同样面色各异。

好在,没让他们迷茫很久,很快便走进来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男子。

男子唇红齿白颇有些男生女相,好在蓄了须方显得略带阳刚,可他眼神锐利身量颀长,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文弱之人。

刘典一行看到来人赶忙拱手行礼:“属下参见李大夫。”

来人正是李巧,他摆摆手:“无需多礼,你等自行寻个位子坐下便是。”

说话间,他坐到了最前头的方桌后。

刘典几人得他发话,纷纷落座,只他们颇为谨慎,没有一人坐在第一排。

刘典不偏不倚,在最中间那排寻了个位置。

尖嘴猴腮的赖八仅比他靠后一排。

剩下三人则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最后一排。

李巧见状微微一笑,再次感叹不知左滴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如此简单的座位也能让她弄出花样来。

几人看似无意的选择,却暴露了部分性格与心思。

刘典坐在中间,既不距离太近冒犯上官,也不远远避开示人以弱,说明他无所求,看来是起了离意。

紧跟其后的赖八想必也有这种想法,只是他心眼多,因为官位在刘典之下,故而再让一排,是个精明人。

至于余下三个,许是真的战战兢兢,许是故意显得卑微,却是不好说。

“本官不喜客套,也不同你们兜圈子。这里便是谍报司的新衙门,因为谍报司的秘密性,故而选址较为偏僻,并非有意怠慢你们。”

刘典等人连道不敢。

“本官知晓,从前谍报司里的人员甚受冷落,过的亦是朝不保夕。你等能从一群人里头做到司长副司长以及头目之位,足以证明多少有些本事。本官可以承诺,从今往后,谍报司不会再如从前那般鸡肋,而是要作为一个极为重要的部门重点扶持,故而对你等,要求也会严苛许多。”

听到这里,几人的面色多少都有些变化,只有刘典,平静无波。

“谍报司里的人,是谍者。谍者最重隐秘性,自今日起,谍报司内一切规章制度都会重新制定,人员也会有颇多变动,可在这一切实施之前,本官必须先问清楚,你们是否心甘情愿留在新的谍报司中?”

后头三人开始窃窃私语,似在商量些什么。

赖八眼珠子转得飞快,不知在想什么。

刘典听到此处,从容起身道:“启禀李大夫,属下请求辞去司长一职,离开谍报司。”

除却李巧,其他四人同时大吃一惊,这刚到地头上立马就要请辞,往日圆滑的刘典怎地今日如此冒失?

反观李巧,闻言不喜不怒,而是微微颔首:“不忙,你且侯着,本官另有安排,先听听其他人的意思。”

刘典愕然,无法继续维持平静,他都明确表示拒绝了,怎地还被搁置下来?这是为何?

可他终究不敢继续造次,遂苦笑着坐了下去。

“学生乔北生,苦读圣贤书多年却一无所成,本想着加入谍报司也算圆了家父望子成龙之念想。可谍者这等事,学生实在做不来,请求辞去头目之职,望李大夫成全。”

第二个站起来的是乔北生,他面露难色,好似颇为羞愧。

李巧点点头:“允。”

乔北生愣住,他见刘典被扣下,以为自己也会被刁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辞掉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巧说完话后,自怀中拿出一摞字卷,抽出一张来道乔北生:“上来将这个保密条例签了,你即可离去。”

保密条例?

乔北生一头雾水走上前去,将字卷看过之后面色忽青忽白变幻了半天,最后苦笑着拿起笔,郑重签下姓名按过手印,对李巧行拜礼转身走出去。

刘典等人伸长了脖子想看那字卷是什么,却距离太远并未看清。

李巧将签过名的字卷收起来,看着其他人:“你等可做好了决定,要离去还是留在谍报司?”

常志尚摸摸脑袋,嘿嘿一笑:“属下愿意留在谍报司。”

陈合也跟着点头:“属下也愿。”

赖八眼珠子骨碌了半天,最终乐呵呵道:“属下也愿意留下。”

李巧看看他们,露出微笑:“好,既然你等有了决断,那就让你们见见谍报司真正的主事人罢。”

……

第二八四章 新主与收服

……

听闻此言,大家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

来此之前他们早已知晓谍报司有世宁公主从旁协理,长这么大头一遭看见公主难免有些雀跃。

唯独刘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明明说了要请辞,不应承也不拒绝,就这样干晾着是怎么回事?

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人,因背对阳光,故面孔瞧不清楚。

只看她着一身月白长衫,青丝束成长辫,利落地悬在脑后,既不是女子的繁琐发髻,也不像男子般尽束头顶。

随着这人渐渐走进,刘典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她……

“很高兴见到大家,我就是谍报司的新主人,你们的上官,左滴。”

这个眉目如画的女子笑吟吟说道。

刘典电光火石之间,将一切事情都想明白了!

为何左滴径自离去并未有安排,为何请辞未能得到答复,以及……为何与刘家毫无关系的她会出手相助。

刘典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时也带了丝怅然,如此看来,她需要自己做的事,想必还是与细作脱不了干系。

他本还想着能辞官跟随左滴近身护卫,说不得有机缘加入杨家军……

左滴?左滴是何人?

常志尚与陈合皆一脸茫然,还是赖八消息灵通些,他迟疑道:“您……可是左太傅家的二小姐?”

左滴微微点头:“不错。”

“啊?”常志尚拍一把脑门:“不是说上官是李大夫和公主殿下么?怎地变成了个女娃子,这算怎么个事儿。”

左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这人看似鲁莽憨直,心眼倒是不少。不提太傅身份只抓住性别进行抗议,倒也叫人抓不出错处。

李巧将脸一板:“你该称呼一声左大人。左滴得圣上钦封,官拜五品,领银鱼袋,如今又是你等上官,还不行礼?”

几人脸色再次一变,刘典都不例外。

眼前的女子竟然是货真价实的官员?五品?古往今来真是头一回听说!就连公主怕也没这待遇吧?

“无妨,你们心中有疑惑我知晓,我也看不惯拜来拜去的那一套。你们终究要在我手底下做事,日子久了咱们各有多大本事自会看得一清二楚。”

左滴倒是不甚在意,真正会震慑旁人的,永远是实力而不是嘴皮子。

刘典立刻站起身来,郑重行拜礼:“属下刘典拜见左大人。”

赖八与陈合也跟着行礼:“属下赖八拜见左大人。”

常志尚笑容憨厚:“属下就是个泥腿子,不太会说话,拜见左大人,左大人您大人大量莫要见怪。”

左滴点点头,也不与他计较,横竖日子长着呢。

李巧脸色略缓:“圣上将谍报司划分给御史台不假,但并非交由本官与世宁公主殿下。而是要交给谍报司真正的创始人左滴左大人。盖因她女子身份为免朝中争议,故你等需将此事烂在心里,若有一丝风声传出去,本官只会找你们四人治罪。”

其余人还好,赖八脸色一垮,小声嘀咕:“左大人要是自己告诉旁人,也得治属下的罪不成?”

左滴眉头微皱,这几个人颇超乎她的意料,竟然都很得用。

光看他们的履历都能看出这几人是天生的细作,唯一不合适的那个也识趣地自动离职,她其实心里是满意的。

但相对的,像他们这种人,心思太活导致忠诚度很低,偏又鬼灵精怪不容易收服,这一点叫人有些头疼。

想到墨琛传来的情报中说,西奈苏灵与帝要于三月后成婚,如今已过去半月,左滴心头不免焦急。

时间紧迫,她委实没条件与他们慢慢周旋。

“我知晓你们心中大抵有疑惑,也有不服气。为何要由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子来统领你等。”

左滴抬眼环视几人,目光锐利语调平缓。

“你们都是些消息灵通的,想必知晓我与世宁公主相交莫逆。不错,谍报司当初正是由我提议后告知公主殿下,说白了,我才是谍报司真正的主人。”

刘典心头微动,阿文啊阿文,这可是你头一回料错事情,谍报司的背后并不是你看好的那位公主。

常志尚又开始与陈合交头接耳,赖八则继续骨碌眼珠。

“如今你们归我管辖,我本无需对你们说这许多,横竖你们不敢抗旨不遵。但是,我不要你们表面上的言听计从,若要真正办好谍报司,我要的,是你们的忠诚。”

左滴朗声道,高挑的马尾辫脑后微晃。

“赖八,你无自幼失怙本名无姓,窝在一座破庙里靠乞讨存活。八岁那年得人收留,收留你那人姓赖,他对你极差甚至曾经施暴,于是你错手杀人逃至长平,改名赖八。”

赖八僵住,身子微微打颤。

乞讨为生好查,当初那个姓赖的死因若有心也能查到蛛丝马迹,可她如何得知自己曾被施暴乃至错手杀人的?

“常志尚,你家住东川,有一妻一子。你本是个行脚商人并非农户,跑商离家时妻子被人霸占,儿子被杀,你无力报复便跑来长平,想必从未放弃过报仇的念头吧?”

常志尚不再伪装憨厚也不追问左滴从何查到的这件事。

他鼻翼煽动,两眼充血,猛地站起暴喝一声:“没错儿,你要我信服你,你若帮我报了仇,我把命给你!”

左滴嘴角微翘并没回答他,而是将目光投向场中最安静的陈合。

陈合“咕咚”咽了口唾沫,他倒也光棍,没等左滴说话直接扑通一声跪下。

“属下知罪,属下的确接过崔尚书的银子。他要属下为他做间,将新谍报司内的情况定期向他汇报。”

他抬起头,眼神惊惧:“但请左大人明鉴,属下并未应承,亦会将那些银子给崔尚书还回去,求左大人饶过属下。”

莫怪陈合怂,实在是不得不怂。

这位主儿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连千里之外的陈年旧事都能查出来,更逞论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暗度陈仓了……

刘典眼睛睁地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合,适才还站在他旁边对抗崔光远,暗地里两人竟有瓜葛?

陈合躲避着刘典的目光,似是十分羞愧。

左滴嘴角弧度扩大,笑意盎然,不枉自己与李巧耗时费劲地做了这么多功课,看来效果不错。

她的目光越过地上的陈合,投向同样含笑的李巧,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成了!

……

第二八五章 秋菊的春天

……

这几人来的时候各怀鬼胎,走的时候或是信心满满或是垂头丧气。

陈合与常志尚是信心满满的。

左滴告诉陈合不用退银子,但是只能汇报给崔光远自己想让他汇报的事,这就是传说中的双面间谍。

左滴不怕陈合两面三刀,陈合与其余两人不同,他上至年迈双亲下至弟妹妻儿皆在长平。

左滴承诺,只要他安分做事,他的家眷安危由她来保障。

常志尚信心满满的同时更多了一份激动,左滴亲口承诺待从南谕回来之后定会为他报仇,抢回妻子。

而那个垂头丧气的,则是赖八。

左滴说过,他首先是错手杀人而非有预谋的,其次当属正当防卫,所以没有太大罪责。

赖八听不懂正当防卫什么的,却心知肚明。

若自己老实本分就不会有太大罪责,若心生旁念……到时候有多大的罪责还不是别人张张嘴的事儿?

赖八愁眉苦脸地离开谍报司,李巧最初的判断没有错,他其实本来想要请辞的。

结果好奇心太盛想亲眼看看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一念之差落到如此地步。

公主没见着,反倒见到一位貌若天仙却手段老辣的主儿。那位主儿让他们离去之前还发了话,他们三个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读书识字。

想到此处,赖八不由悲从中来,他又不考科举,认字作甚?

……

谍报司内。

在与那三人分别签订过保密协议之后,李巧事务繁忙故提前离去。

于是只剩下刘典与左滴二人。

刘典苦笑:“左大人瞒得属下好惨,若早知晓您就是谍报司的新主,何苦还要请辞一番。”

左滴微微一笑:“不晚,这不就知晓了?”

刘典敛笑,抱拳一礼:“左大人对属下的大恩大德,属下万死难报,您有什么要吩咐的,直说便是,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左滴也收敛笑容,认真地看着刘典:“我其实并不稀罕做这个大人,也对当官没有想法,会接手谍报司仅仅是为了世宁公主萧贞。”

刘典微愕,不知她是何意。

“刘典,我的确有一件既重要又危险的事需要你去做,观遍整个谍报司,也唯有你能做到。”

刘典毫不犹豫地点头:“您只管吩咐。”

“我需要你……”

左滴缓慢且坚定的说,“去南谕皇宫里做间,配合南谕公主西奈金环,救出被囚禁的南谕国主与南谕太子。”

刘典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左滴。

“就、就属下自己?”他干巴巴道。

左滴面色平静无波,说出来的话却再次让刘典大吃一惊。

“必要的时候,还有我……”

……

太傅府潇湘阁。

左滴回到家中。秋菊和二宝迎上来,顺手将外袍解下递给秋菊,秋菊熟练接过挂起。

宝芽一脸的憧憬:“小姐,当官的感觉如何?”

宝枝跟着狂点头。

左滴笑笑:“你也想当官?”

宝芽将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奴婢可没那么大本事,就是好奇罢了。”

秋菊帮主子换过便衫,犹豫了下开口问道:“那位刘司长如今怎样了?”

左滴挑眉:“哟,这可是秋菊头一回跟我打听旁的男人,莫非……”她笑地颇有深意。

秋菊脸唰一下红透,羞恼道:“您莫打趣奴婢,奴婢不过瞧他可怜,唯一一个身体好的弟弟如今也卧床不起,怜悯而已并无旁的意思。”

宝芽与宝枝互换了个眼色,笑得意味深长。

秋菊更恼,跺了跺脚:“不与你们说了,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语毕转身,逃也似地出了屋。

左滴起初只是开玩笑调侃,可这番看下来,好似还真有点苗头。

秋菊跟了她十来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能露出小女儿娇态着实不易。

再想那刘典,年纪相当,人品倒也不错,可就是家世……委实叫人操心。

左滴眼睛一眯,既然她家的秋菊起了心思,说不得就得自己想想法子了。

……

石门巷刘家。

刘典推开院门,不意外又在歪脖子树底下,看到坐在凳上的刘文与刘献。

“大哥回来了。”刘献笑着对刘典招了招手。

刘典面色沉重,不发一言走到兄弟二人身边坐下。

“大哥表情如此凝重,可是今日没能脱身?”

刘文起初想让刘典跟着世宁公主飞黄腾达,家中发生祸事之后,得知是左二小姐倾力相助才避免家破人亡惨剧。

一番分析下来,倒觉得既然左二小姐有心要用刘典,离开谍报司跟着她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毕竟在她背后,文有左太傅武有即将出山的杨老将军,前途不可估量。

“阿文可知谍报司真正的主人是谁?”刘典不答反问。

刘文愣住,迟疑道:“难道李大夫跟世宁公主并非一条心?”

刘典摇头,随即想到刘文看不见,赶紧道:“不,阿文分析的不错,李大夫定然是支持世宁公主的。”

他想到李巧与左滴之间怎么看怎么熟稔,再联想到公主与左滴的关系,这三人定是一路的。

“那大哥的意思是?”

“唉,今日去了谍报司方才知晓,原来当初提议创建谍报司的人,并非公主殿下而是左家二小姐。不,如今该改口叫左大人了。”

刘文与刘献同时瞠目结舌。

“可她是个女子,如何当了大人?”刘献吃惊道。

刘文倒没在意这个:“原来如此,因她才是谍报司之主,所以才对咱家施以援手。”

说到这里,刘文忽然脸色一变,“那她必定是想要大哥继续当个细作,若弟弟没猜错,肯定是件危险的事!”

刘典苦笑,就知道瞒不住这个聪慧的三弟。

“不错,她要我去南谕皇宫做间。”

“什么?!”

刘文与刘献异口同声。

刘典将左滴同她说的,一五一十告诉两个弟弟。虽然他也签了保密协议,但他从未将两个弟弟看作旁人,压根没有顾虑。

刘文刘献听完之后同时沉默下来。

去南谕皇宫做间,这是一件大事,若是圆满完成,刘典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但这同样是件九死一生之事。

救出国主与太子前,南谕公主会帮忙遮掩周旋是不假。可先不说从大权在握的南谕令王眼皮子底下救人,是件多困难的事。

就说真的成功救出人来,南谕公主明知刘典是康国细作,她若要卸磨杀驴,便有一百种法子让他“意外”死亡不使南谕机密外泄。

“大哥能不能叫他们多派些人过去……凭你一人,无疑痴人说梦。”

半晌,刘文苦涩道。

……

第二八六章 仙印城囚凤

……

刘典同样苦涩道:“阿文该知晓,南谕公主也被监管,安插一两个人勉强能行,再多她也没那本事。”

“果真是要咱们一命换一命吗?”刘献喃喃自语,俊秀面庞变得黯然。

刘典板起脸来:“阿献言重了,何止一命,她可是救了咱们全家五条性命。我不怕死,若能将这件事圆满完成,我死得心甘情愿!可是,”

他的声音减弱,面露恨色:“我不怕去南谕,就算死在那里都不打紧,可崔光远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大哥……”

“阿籍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俩又行动不便,我这个做哥哥的,着实放心不下。故对左大人道,若她愿意庇护你们,我便会心无旁骛地去南谕。”

刘典斩钉截铁道。

……

南谕皇宫坐落在南谕都城仙印城。

仙印城内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到处绿植遍布,风景煞是优美。

传说南谕景色怡人曾引仙人流连不去,临行时依依不舍在南谕留下一个巨大足印。

之后南谕皇室便在这个足印上修建了一座城池当作南谕的都城,取名仙印城。

若从高空俯瞰,仙印城前宽后窄,确有几分足印的形状,而南谕皇宫,就在这座城的正中央。

时间一晃过去了六年,曾经大大咧咧爱闹爱玩的西奈金环,早已蜕变成了大姑娘。

“公主殿下,太子仍是不肯用膳。”

一个盘着高髻的小丫鬟愁眉苦脸道,顺便很随意地将手中食案搁在桌上。

听到丫鬟回禀,西奈金环唰地回过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却未多妩媚,眉宇间英气十足,本该如水漾的秀目中不见温婉只见锐利。

“知道了,不吃就算了,横竖才两日饿不死他,你下去吧。”

西奈金环硬邦邦吐出几句话,挥挥手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

小丫鬟屈屈膝,退出寝宫。

待人走远之后,西奈金环面上方涌现焦急之色,嘴里恨声道:“往日里那般聪明,如今怎地这般不懂事,他要是饿死了岂不是正好便宜了西奈川?”

跟在她身旁的是个眼熟丫鬟,曾经跟她拜访过康国,如今瞧着不再年轻,却依旧跟着西奈金环仍未出宫。

“殿下莫急,太子肯定是气急攻心一时间想岔了,要不等入了夜,奴婢想法子偷偷溜过去劝解劝解?”

听到丫鬟的话,西奈金环好似泄气的皮球,脸上多了抹黯然:

“茶雅,算了吧,你上回挨的打还没好利索,别再冒险了。”

茶雅眼圈一红,自家主子从前那般意气风发,可自打国主病倒,令王协理太子之后,就眼见主子愈发消沉。

如今非但太子被软禁,就连主子也距离软禁不远了。

“到底是谁告诉皇兄父皇快不行了?我明明再三嘱咐过要瞒着。”西奈金环越想越气。

她明白皇兄为何绝食,无非是知晓西奈永不敢伤他性命,想以此逼迫西奈川为父皇治病。

可皇兄被软禁太久,并不知西奈川要与国结成同盟,连西奈苏灵都早已抵达都,怕是再过两个来月就要成婚了。

如此一来,皇兄的性命根本无法阻碍西奈川的野心。

茶雅面色也难看起来:“太子的膳食向来由东丹负责,莫非是她得了西奈川的指示?”

东丹便是适才走出去的小丫鬟,西奈金环一直提防着,不让她察觉自己的心焦与担忧,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个不谙世事的顽劣公主,好降低西奈川的警惕心。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过了好半晌,西奈金环眼中闪过利芒。

她这些年来并未闲着,她想成为皇兄的助力与臂膀,于是不习女红习刀枪,并非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若真到了那一步,对她压根没瞧在眼里的西奈川便是最好的人质。

只要……给她近身的机会。

茶雅面带忧色,欲言又止,她能看懂主子心中所想,愁绪万千。

助力,她们需要助力。

诺大的皇宫,除了茶雅再无一人可用可信,这是何等的悲哀……

……

康国长平城石门巷刘宅。

刘家今日迎来一位尊贵的客人。

刘母牵着刘文的手在院里溜达,虽然面上仍有灰败之气却也有丝丝血色点缀,看来身体正在慢慢好转。

“有人在家吗?”

门外响起清脆悦耳的叫门声。

歪脖子树下的刘献微微皱眉,大哥去了谍报司,二哥卧床将养。这关头上却有人来叫门,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听到声音,刘母乐呵呵道:“难得咱们家有客人上门,阿文,走,娘带你去开门。”

刘献想出声制止已然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老娘扶着刘文蹒跚而去,将大门打开。

他还没瞧见门外究竟是谁,便听到老娘喜悦的声音:“哎哟,这是哪家的闺女,怎么长得跟天仙似的,你是来找阿典?还是阿籍?”

刘母笑得眉不见眼,亲热地抓着一个女子的手往院里领,压根没问来人是谁。

刘文看不见,便默不作声跟着刘母身后。

刘献定睛看去,来人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着一身湖绿暗纹襦裙,外套银白薄纱披肩,腰间系着根飘逸的青色丝带,衣饰并不华丽却挡不住她浑然天成的贵气。

姑娘眉眼如画,任由刘母牵住她的柔荑,瓷白肌肤在阳光照射下隐约有些透明,双瞳剪水盈盈一波,樱唇微翘满面笑意,说不出的灵动与明媚。

刘母拉着这个女子不住打量,越看越觉满意,甚至觉得自家儿子有些高攀了人家。

她最近不知怎地,自打上回被吓晕过去,再醒来后竟慢慢好转,如今都能下地行走。

如今刘母自觉不再是儿子的累赘,便愈发操心他们的亲事。

刘文与刘献带疾不好娶亲她明白,可刘典刘籍却是两个大好儿郎,没理由要被家中拖累一辈子。

“姑娘可曾婚配?老婆子有四个儿子,可惜老大去当差没在家。你先来瞧瞧剩下这三个,可有喜欢的?”

刘母笑成一朵菊花,无比热络道。

刘文与刘献同时脸色一黑,自家老娘这般唐突,若是寻常女子早就吓跑了,莫怪大哥二哥一直打光棍。

至于这个女子,兄弟俩隐约猜到她的身份。

果不其然

“小女姓左名滴,乃刘司长的上官,今日冒昧到访,无非想看看刘司长家中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

第二八七章 不若授以渔

……

上官?

刘母笑容僵住,身子下意识颤抖起来。

她立刻松开左滴的手便要下跪,面色变得惶恐且无助,语无伦次道:“老、老婆子冒犯……官老爷,不不,官姑娘,老婆子有罪……”

左滴一把抓过刘母干枯苍老的手,止住她的下拜,柔声道:“老人家切莫如此,小女本就是晚辈,您这可折煞小女了。”

“这……这,您是大官……”

“小女与刘司长同朝为官,当属袍泽,自然是您的晚辈,莫说什么大官不大官的。”

许是左滴笑容太明媚,话语太真诚,刘母情绪渐渐缓和下来,虽仍有些惶恐却不再哆嗦。

“您不怪老婆子冒犯?”

“不怪。”左滴笑着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

刘母再次露出笑容,看左滴的目光既喜爱又带着说不出的惋惜,“你真是个好姑娘,可惜了,老婆子的几个儿子都配不上你。”

左滴面色微僵,笑容变得有些干。

“老婆子话多了,您来这肯定有正经事,就不妨碍您了,老婆子进屋去。”

左滴见她终于转了话题,松口气道:“您莫要客气,小女想来看看刘家境况,您在这也不妨事。”

刘母含笑点头:“也好,来来,老婆子给你介绍下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她伸手将身后的刘文拉过来,“这位眼盲的是阿文,是三儿子,别看他眼盲但他心不盲,聪明着哩。”

又伸手指向树下:“那是阿献,老四,他模样生的最好,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只是腿脚不灵便。”

随即叹口气:“还有阿籍,上回为了保护家里头,被恶人打断了腿,还在榻上将养。”

左滴冲着树下的刘献点点头,又状若无意地扫过双眼无神的刘文,接上刘母话头:

“刘籍小女已经见过了,既然他有伤在身就莫要惊扰,让他歇着便是。”

“老娘,您先回去歇着吧,左姑娘就由我跟阿献招呼便是。”

刘母还未回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刘文忽然开口道。

刘母闻言点点头:“如此也好,老婆子也走累了,便去歇一歇,姑娘您自便。”

眼见刘母走进卧房,左滴方回身道兄弟二人:“令堂精神不错,真是可喜可贺。”

刘文以树枝点地,慢慢走到刘献身旁站定,兄弟二人同时向左滴拱手行礼:“左姑娘大恩大德,刘文(献)感激不尽。”

左滴微微笑:“也是我需刘司长鼎力相助,故而机缘巧合赶上了,当不得如此。”

刘献面露微笑,冲旁边木椅指了指:“在下腿脚不便,三哥目不能视,招待不周姑娘莫怪。”

左滴不以为意,施施然走去坐下,顺便伸出手在刘文面前晃了晃,发现他果然毫无所察。

“左姑娘莫要再试,在下确实眼盲。”

刘文开口,好似怕左滴怀疑,接着补充道:“之所以知晓,并非瞧见,而是感受到了姑娘的掌风。”

“都说眼盲的人其余感官会格外灵敏,果真如此。”左滴笑吟吟道。

刘文也摸索着坐到刘献身边,兄弟二人同时“看”向左滴。

“不知左姑娘来此,可是有何吩咐?”刘文问得庄重。

左滴含笑:“我也不同你们兜圈子,想必刘司长已将事情告诉了你们吧?”

兄弟二人同时点头。

左滴敛笑,认真道:“我知此事既难且险,故而并未强迫刘司长,若他不便,我亦可另寻人选。但他道可,唯一的要求便是你们,他的家人们。”

刘文与刘献双双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方救下他们一家五口,恩比天高。刘典既是谍报司司长,做间本就是分内事。

于公于私,他们都没有置喙的权利。

可刘典毕竟是他们的亲大哥,对兄弟二人而言,刘典比起兄长来更像是父亲,庇护了他们的一生。眼见他要去送死,着实不忍。

半晌,刘文面露苦笑:“可惜在下是个残废,不然倒想替大哥走上这一遭。”

刘献同样脸色黯然,他却连走出去都不能。

左滴听了难免有些不好受,眼前的刘文看着就是个聪慧的,却苦于眼盲。

而刘献的这副好相貌,本该是被女子争抢的好夫婿,却连走路都要别人帮忙,老天对刘家着实残忍了些。

“以我的能力,要护住你们轻而易举,不论将你们接到太傅府还是定山公府,陆兴邦与崔光远都再难动你们分毫。”

兄弟二人继续沉默。

“可是,”左滴忽然话锋一转,“我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先来问问你们兄弟三人的意见。你们是想要就此被太傅府或定山公府庇护,还是想搏出个属于自己的前程?”

什么?!

刘文与刘献同时大吃一惊,属于自己的……前程?

“左姑娘的意思在下不明,何谓属于自己的前程?”

刘文面色虽强忍未变,但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此时的震惊。

“我来此之前做足了功课。刘文,过耳不忘,眼盲心慧,擅谋略能决断,堪称一等一的智囊。刘献,善音律诗词才华横溢,曾参加过乡试却因腿疾被拒之门外。”

左滴侃侃而谈,刘文与刘献的脸色,在震惊怀疑与不可思议中来回交替。

“你……为何要查这些?”

左滴微笑:“既然我接手谍报司,自然要物尽其用,你们倒是说说,我打听来的消息对也不对?”

兄弟二人齐齐点头。

“刘司长的要求不难做到,护住几个人而已,十分简单,我起初便是如此想的。但得知你二人情况后,却改变了想法。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护得住你们一时却护不住一世,与其将你们困在羽翼之下,不若给你们可以飞翔的能力。”

刘文眼睛看不见,刘献却能。

他震惊地看着面前女子,她的笑容美丽而自信,仿佛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夺目耀眼。

“你兄弟二人并非先天之疾,皆是受伤所致。刘文的眼睛我并无把握医好,不过我识得一名女神医,他日可请她为你诊治。至于刘献的腿,我现在就有法可医,只是需要经历莫大痛楚,且问你可愿意?”

刘献两耳轰鸣,好似外界的全部声响都渐远隐去,耳边只回荡着那句“有法可医”。

“我愿意,愿意!”

刘献听到了自己近乎嘶吼的、急切的声音。

……

第二八八章 决心与恶客

……

当刘典回到家中时,看到的便是满脸喜色的刘文与刘献,以及卧榻上正酣睡却双腿痊愈的刘籍。

刘母拉着他唠叨了好半天,直说左滴是个好姑娘,就是背景太大刘家高攀不上诸如此类的话。

刘典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听到刘文与刘献说,左滴许诺待为刘献治愈腿疾之后,便让他二人出仕,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他们自己的努力与造化。

一时间,刘典心中五味杂陈,他只想为兄弟几人和老娘求得一瓦遮头,没想到却换来了如此大的馈赠。

刘典火热地攥紧手中几本册子。

他能力有限,没太大本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左滴交代的事,纵万死亦坦然往之。

若他能活着从南谕回来,从此以后,左滴便是他此生唯一效忠的主子。

刘文看不见,刘献却看得清清楚楚,刘典手中那几本册子分别写着《南谕注意事项》、《论谍者的心理素质培养》等等的文字。

刘献心里明白,大哥出行南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他再不若从前那般惶恐与患得患失。

只因左滴临走前说过,她亦会同往,会尽最大努力保全刘典性命。

刘献相信这个女子,没有任何理由,他坚信这个女子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

太傅府潇湘阁。

左滴离开刘家之后径自回到家中。

拜谍报司之事所赐,她终于摆脱了日日上课的厄运,想必南谕之事完结之前都不用再看见郑大祭酒的老脸和讨人厌的萧戟了。

秋菊见主子回来,赶紧迎上去。

左滴摆摆手不用她伺候:“你去将宁儿姐姐誊写的那些食疗方子都找出来,我有急用。”

秋菊没有多问,点点头去了书房。

左滴曾就前世的养生之道与谢宁歌倾谈过,压榨她试验出好些个食疗偏方。

杨氏与左章恒如今都健壮的像头牛,可不仅仅是祝心一人的功劳,谢宁歌的食疗方亦是功不可没。

秋菊很快就抱着个木盒回到厅里,左滴打开木盒开始翻找。

“美白去皱……不是,改善睡眠……不是,止咳祛痰……不是,活血化瘀……也不是。”

秋菊看着她翻腾地乱七八糟,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您究竟想找哪张方子?不若奴婢帮您找吧。”

左滴听到秋菊问话,看到彻底乱成一锅粥的木盒,不由尴尬地笑笑:“嘿嘿,又得让宝枝念叨了。我想要养气的方子,给刘献治腿用。”

秋菊闻言眼睛一亮:“他的腿不是废了吗?竟然能治?”

左滴好笑地瞥她一眼,打趣道:“哟,瞧你这架势可比自家人都上心呐。”

秋菊俏脸微红,撇撇嘴:“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奴婢来找。”

她将左滴翻过的方子都搁在一旁,径自从最底下拿出一张方子,放在左滴手上:“喏,就是这个。”

“好秋菊,真能干,真不知刘典上辈子积了多少福。”左滴接过方子,嘴上不忘打趣。

秋菊啐她一口,嗔而不语。

“刘献的腿是因为受伤之后矫正不力导致的,若想重新行走,需得断骨重接。可他瘫痪十多年,双腿没有半点气力,加上营养不良身子亏空的厉害,故得先补补才能撑过去。”

左滴打趣完秋菊,不忘给她解释一番。

秋菊听着连连点头,这丫头好似对刘家人颇为亲近。

“二小姐,三小姐求见。”宝芽说着话从门口走进来,脸上挂着些不愉。

左潋滟?

左滴皱眉,不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吗?她来干吗?

“您快去瞧瞧吧,她跟受多大委屈似的,就差直接跟旁人哭诉了。站在院门口动也不动,奴婢路过时才看见,听下人说都站了一两个时辰了。”

一两个时辰?左滴无力吐槽。

她才回来多久,一炷香到不到?这货如今真是说谎如喝水般自然随性。

“二姐姐,潋滟不请自来,二姐姐莫要恼怒可好?”

左滴还未发话,就听到左潋滟的声音已然在门外响起。

紧跟着,伴随一阵香风,这个让她头疼又厌恶的妹妹袅娜地走进厅来。

“三小姐不是叫奴婢来通禀?怎地奴婢还没回话,您就自个儿进来了?”

宝芽连珠炮似的不依不饶,半点面子都没给。

听到宝芽的呛声,左潋滟没说话,面色微红神色黯然,已然泪盈于睫。

“宝芽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家主子好心来看自家姐姐,哪容你个做奴婢的说三道四?”

跟在左潋滟身边的夏荷,柳眉倒竖,冲着宝芽回呛。

她呛完宝芽,扭头看向左滴:“回二小姐,我家主子向来不爱跟人争,可奴婢毕竟是她的人,瞧着心疼说话莽撞了些,您大人有大量,莫怪奴婢冲撞。”

左滴冷笑,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丫鬟。

这个夏荷比起从前的春水,简直不是一个段位的。泼辣又善辩,府里就没几个下人不怵她,有她事事出头,更显左潋滟无比乖顺柔和。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左滴懒得跟个丫鬟计较,开门见山道左潋滟。

左潋滟盈盈一礼:“妹妹许久未见姐姐,想来请个安罢,姐姐若是不喜,妹妹离去便是。”

左滴挑眉,离去?怕是你前脚离去,后脚就有人传太傅庶女又受嫡姐苛责了吧?

“请吧。”

不是要请安吗?行,随你请,让你请个够。

左滴这般态度,若在从前,左潋滟早就手足无措无从应对了。

可今日不同往日,她早就习惯左滴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自练就一身应对之法。

“姐姐还是这般爱说笑,妹妹一来想看望姐姐,二来……想帮母亲做个说客。”

为母亲做说客?

这点左滴倒是不怀疑,以左潋滟的本事,她有的是办法把杨氏绕的团团转,说不得还真就允了她什么。

“哦?什么说客?”左滴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诚恳的左潋滟。

左潋滟小脸“唰”一下涨得通红,好似十分为难。

踌躇许久方才细声细气道:“母亲……她忧心姐姐亲事,便遣妹妹来问问姐姐的想法。毕竟……姐姐早已及笄,再拖下去有损姐姐闺誉。”

说亲?!

饶是左滴做好心理准备,仍被这话雷了个外焦里嫩。

母亲是疯了吗?找你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小丫头片子来给我说亲?

……

第二八九章 左三的好意

……

许是左滴的表情太怪异,左潋滟面色更红,她为难地咬唇,打量一下旁边的丫鬟们。

左滴原本想将她快速打发了事,现在却改了主意。

她还真就起了好奇心,想听听这个恶毒妹妹葫芦里究竟埋了什么药。

“宝芽、秋菊你们先下去,我倒要听听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左潋滟羞涩一笑,道夏荷:“你也下去吧,我想跟姐姐单独聊聊。”

几个丫鬟应下退出去,厅里如今只剩左滴与左潋滟二人。

“行了没外人,别装了,我都替你累的慌。”左滴随意坐下来,面色平静地看着左潋滟。

左潋滟不过十三岁,却有着成年女子才有的风情,身段袅娜,眉目介于纯情和妩媚之间,加上她素来喜妆扮,看上去颇有些撩人之姿。

左潋滟闻言有些惶恐,神情惴惴:“姐姐哪里的话,妹妹可是又惹恼了你?”

左滴翻个白眼:“随你吧,你要说什么快些说,我还有正事要做。”

左潋滟心中藏恨,适才你跟丫鬟有说有笑,如今见我来又说有正事。整日里四处溜达不修德行,能有什么正经事可做?

心中如此想,面上却比谁都恭敬:“适才妹妹去给母亲请安,母亲瞧着甚是忧虑。妹妹问过才知原是忧心姐姐亲事。母亲道不知晓姐姐心中究竟如何想法,便遣妹妹来跟姐姐聊聊,说不得就能弄清姐姐心思。”

左滴心中不悦,母亲忧心定是真的,可母亲素来知晓她不喜这个妹妹,断无可能让她来拜访,说不得就是左潋滟说了什么鬼话主动揽事上身。

“我没旁的心思,横竖缘分未到,不想草率将就罢了。”

左滴没信心让别人接受她的恋爱观,更没耐心跟左潋滟细说,何况她早已心有所属。

“啊?”左潋滟好似被惊吓到,轻掩檀口,“自古婚姻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姐姐难道想自己去结交男子不成?”

没等左滴发作,她仿佛意识到失言,赶紧赔礼:“妹妹该打,说错了话,姐姐这般蕙质兰心定然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妹妹其实心中也有些猜测,想跟姐姐说道说道,若说的不对,姐姐可莫要恼了我。”

左滴冷眼旁观。

左潋滟像是没看到她的冷淡,自说自话:“要妹妹说,姐姐莫不是还惦记着逸王殿下?可他身在国,尚不知何时能归,妹妹心疼姐姐,莫要为他蹉跎了岁月才好。”

墨琛?左滴听着左潋滟自以为是的分析,忍不住想笑。

她究竟是随了谁?方姨娘那般愚蠢的性子,怎就生出这么个早慧的女儿来?

见左滴不答,左潋滟以为说中了她的心思。

“逸王殿下确实英俊不凡,若说不心动是假的,可他身份特殊,处境尴尬。要妹妹说,倒是有个人比起逸王殿下来,更适合做姐姐的良配。”

左滴挑眉:“谁?”

左潋滟心中一喜,诚挚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旁人,正是咱们大康的德王殿下。”

看着眼前人一脸的苦口婆心,左滴真想仰天大笑。

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萧戟?十四岁的小屁孩?被自己吓得哭着回去找妈妈的那位?

“你怎会想到德王?他比我小了将近三岁你难道不知?”

左潋滟不知左滴心思,暗道肯问就是有门,不枉她厚着脸皮上门做说客。

“姐姐有所不知,贤妃娘娘一直对姐姐颇有好感,在妹妹跟前不止一次提过,想为德王殿下求娶像姐姐这般的正妃。何况经常听人讲,女大三抱金砖,德王虽年幼却至情至性,与姐姐甚是相合。”

“不对啊。”左滴插话,打断左潋滟的夸夸其谈,“若论亲近,你与贤妃娘娘的关系可比我近多了,要喜欢也是先喜欢你啊。”

左潋滟神色一黯,强笑道:“姐姐说笑了,妹妹这等身份哪里配得上德王殿下。”

左滴没有遗漏她的神色。

瞧这架势不像是来做说客的,倒像是自己想嫁呢。她不由思考起左潋滟做这事的目的。

“何况贤妃娘娘的父亲陆大人,近几年与父亲政见上颇多不和,若姐姐与德王殿下喜结连理,往后父亲在朝中便少个政敌多个臂助,岂非皆大欢喜?”

左潋滟卖力地劝说着。

左滴眯起眼睛,听左潋滟说到这,她忽觉心头灵光闪过

左潋滟不可能不知道父亲与陆兴邦如今恰是平衡之局,圣上断无可能允两家联姻,那她这么费力的劝说究竟所图为何?

难道……

“那你呢?你可觉得德王是良配?”冷不丁地,左滴开口道。

“啊?”左潋滟似是没想到左滴会突然发问,怔了一怔,随后略带羞涩地低下头,“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左滴没有追问,她大抵猜到了左潋滟的目的。

左潋滟着急忙火地跑来做说客,想说动自己嫁给德王。她知晓父母甚是疼爱自己,若自己强求必不忍苛责,说不得就会硬着头皮找圣上赐婚。

若依她所言,陆贤妃确实看好自己,也去找圣上求娶。

圣上骑虎难下,保不准儿就会在驳回父亲的同时,再许一位左家女子嫁给德王萧戟。

难道……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想嫁给萧戟?

“你说的有道理,婚姻大事自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自行选择夫婿?至于德王殿下,我与他并无交情,不过有微薄的同窗之谊。多谢你的提醒,往后我会注意分寸,跟他保持距离。”

想通了左潋滟的心思,左滴便懒得再绕弯子。这一番话说下来,有理有据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左潋滟怔住,似是没想到左滴会拒绝的如此干脆。

她想过左滴兴许挂念逸王不喜德王,但她固执地认为,那是因为左滴没搞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比起一个身在别国身份不明的漂亮王爷,眼前这个注定日后将会继承大统的王爷,才是正确的选择吧?她为何竟不为所动?

直到离开潇湘阁返回书香斋的路上,左潋滟仍是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她无法想象左滴竟然连未来的储君都看不上。

送走左潋滟的左滴同样一脸的神色不明。

前生的左滴,究竟是自己爱上了季楚禾,还是同样受到这个三妹妹的教唆?

左潋滟此人,在前生今世里,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

第二九零章 计划与变化

……

左潋滟做说客这事于左滴只不过是个小插曲。

左章恒与杨氏都知晓自家出了个五品官的女儿,喜怒悲喜皆有之。

尤其是杨氏,简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女儿本来就不想嫁人,想着法子推托,如今当了官更是了不得,试问谁家敢娶个这样的姑娘回去?

左滴温柔小意百般讨好,总算没让这位高龄产妇每日愁眉苦脸,不然生出来个小老头那该怎么办?

反观左滴,每日勤快地往谍报司跑,美其名曰监督他们上课。

没办法,这几个头目里头,除了正儿八经的司长刘典,余下三个都大字不识。

往常收到谍报都是一股脑地扔给刘典,何况……也并未收到过多少谍报。

左滴经过认真思考,决定目前只留这几人,不考虑增加人手。

至于缺失的国联络人,暂且让陈合兼任,毕竟国有墨琛照拂,这个联络人也无甚大用途。

赖八与常志尚、陈合三人,每天苦哈哈地在培训部里习字,过得甚是水深火热。

至于刘典,他领了左滴给的学习资料,在家潜心钻研,满心只想将左滴交代的事情做得漂漂亮亮。

左滴除却考校谍报司里那三人的进展,余下时间不是留在府里便是前往刘家。

刘文与刘献得了她给的方子,兄弟二人一起调理,身体皆日渐好转,比从前健康不少。

而刘籍,左滴经过观察,发现他力气不小武艺却稀松平常。

想到刘典离家后,刘文、刘献都是文弱书生,刘母又垂垂老矣,需要有个能保护他们的人。左滴便索性将刘籍直接扔去定国公府,交给杨山调教。

刘文与刘献还好些,刘典嫉妒地不得了。

却只能看着刘籍每日趾高气昂地出门,鼻青脸肿地回来,饶是如此,仍旧欢喜地跟什么似的。

按照左滴的计划,待刘典熟练掌握谍者技巧之后再为刘献治好双腿,就可以启程前往南谕。

算算时日,距离西奈苏灵大婚尚有两个多月,时间倒也充足。

可离家并非小事,父亲那边倒还好说,但母亲那……想必不会轻易松口。

……

太傅府内院。

“娘,您今日气色怎地如此好?瞧着跟个大姑娘似的,比女儿看上去还年轻。”

左滴围在杨氏身边笑容谄媚,就差摇尾巴了。

“别灌汤,你又惹了什么事?”杨氏丝毫不为所动地看着撒娇巴结的左滴。

左滴讪笑,本想先将母亲哄得心花怒放,如今看来,此计不可行。

“瞧您说的,女儿除了惹祸难道就没做过正经事?就是觉得娘太好看,忍不住说了大实话。”

杨氏终于绷不住脸,嘴角微微翘了翘又快速压下。

“正经事?还真有。过几日寒食节宫中摆宴,往年你都各种推托,今年听说翰国驻康的使节还要去献礼,你可不许再赖着不去。”

左滴眉头微皱,差点忘了这事。

算算时日,好似也没多久,应该耽误不了去南谕的行程,先应下来让娘高兴高兴。

“好咧,娘有吩咐,女儿自当遵从。”

杨氏笑着白她一眼。

左滴见母亲心情好转,正准备再接再厉,施展马屁一鼓作气将她攻克。

忽然水芹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看到左滴在,她先冲左滴福身一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后道杨氏,“回禀夫人,陆贤妃与德王殿下到访。”

杨氏点点头:“知道了,你将人领去前厅,我这就过去。”

水芹领命退下,杨氏方皱起眉头:“往常她自个儿过来就算了,怎地今日还领着德王?”

左滴面上笑容隐去,想起前几日左潋滟为自己与萧戟说媒,心里有些膈应。

“娘您怀着身子,该好好将养才是,不若女儿去将人推了吧。”

杨氏摇头:“不妥,这二位都是贵客,不能失礼,来,扶我一把。”

左滴心疼地将杨氏搀扶下床,嘴里嘀咕:“这算哪门子的贵客,该是恶客才对。”

“你呀,”杨氏点点左滴额头,恨铁不成钢道:“这话在这说说就罢,可万万不能说到外头去。”

左滴吐吐舌头:“女儿又不傻,走吧,女儿陪您一道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何贵干。”

……

太傅府内院书香阁。

左潋滟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无比细致地描眉画黛。

夏荷贴心且极有眼色地时不时递上各色妆品,顺便不忘夸赞主子貌美。

“小姐,小姐。”

门外响起一串儿急促的呼唤声,声音由远及近,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冒冒失失跑了进来。

左潋滟没听见似的,继续优雅娴熟地描眉。

夏荷皱起眉头,暗骂这个死丫头真是蠢笨至极,怎么教都教不灵醒。

“嚷嚷什么?可是最近没挨罚皮又痒了?”

夏荷一边呵斥一边暗戳戳冲那小丫鬟使眼色。

小丫鬟听到呵斥,眼圈一红,下意识地哆嗦了下:“秋云知错,秋云知错。”

“什么事?”左潋滟语气轻柔,好似并无不悦。

秋云听到却如临大敌般,她咬咬嘴唇瞥夏荷一眼,待看到她点头方怯生生道:“回禀小姐,陆贤妃领着德王殿下来府中做客,人如今就在正厅。”

来了?铜镜中那张精心装扮的面庞涌上一抹喜色。

左潋滟勾起唇角,笑容漾开:“旁的不行,打听消息倒是腿脚利索,总归是有点用途。夏荷,把妆盒里的那支珠钗赏给她。”

夏荷“嗳”一声,小心翼翼取出一支样式简单的珠钗,递给满脸喜色的秋云。

推她一把:“还不快谢谢小姐。”

“秋云谢小姐赏。”秋云拿着珠钗,爱不释手地就想往头上比划。

夏荷狠狠剜她一眼,方消停下来。

“小姐果然料事如神,您怎知道陆贤妃会领着德王殿下登门?”秋云得了赏,胆子大了些,好奇地问道。

左潋滟淡笑不语。

夏荷替她开口道:“就你蠢,这哪里是小姐料到的,人本来就是小姐想法子邀来的。”

秋云吃惊地掩住嘴,惊叹道:“小姐真厉害,竟连宫里的娘娘和皇子都能请来。”

夏荷骄傲地仿佛做成这事的人是她一般:“那是自然。”

左潋滟不理会她二人一唱一和的拍马屁,目光闪过一丝幽暗。

二姐姐,虽然说服你这条路没有走通,可我仍旧能想到旁的法子。

这座太傅府,早晚会成为我的跳板。

待有朝一日我坐上皇后的位置,纵使你有守护神,又如何能与一个国家相抗?

……

第二九一章 制造的机会

……

太傅府正厅。

萧戟坐在陆贤妃身旁,却是一副坐立难安模样,时不时扭动几下身子。

陆贤妃倒是老神在在,保养得宜的柔荑拿着茶盏小口啜饮,面上挂着浅浅的笑。

左滴搀着杨氏步入厅中,还未走到近前,便见陆贤妃放下茶盏起身迎上,笑的好不亲切:“倒是本宫叨扰了左夫人,明知你有了身子还登门拜访。”

左滴心中翻个白眼,可不是明知故犯怎地。

杨氏连忙摆手:“贤妃娘娘言重了,又不是头胎,没那么金贵。您来府中看望臣妇,是臣妇的荣幸。”

陆贤妃掩嘴笑:“左夫人就是会说话,咱俩也算是闺中密友,说这些就生分了。快些坐下,莫要动了胎气。”

左滴巴不得不用行礼,口头上道了谢,扶着杨氏下首落座。

余光瞥见萧戟颇为不自在地扭来扭去,顺便躲闪着左滴的目光。

左滴心觉好笑,莫不是上回把他吓坏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不过这样也好,省的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陆贤妃见杨氏已然坐好,状似不经意地对萧戟挥挥手道:“戟儿,过来,跟左夫人打个招呼。”

这话一出,刚坐好的杨氏又慌忙站起:“不可,怎敢劳德王殿下屈尊,该是臣妇见礼才对。”

“左夫人又见外了不是,虽说戟儿承皇恩被封德王,但终究是个晚辈,何况往后咱们两家……”

陆贤妃顿了顿,没接着说,笑得神秘且温和,“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

这下别说左滴,就连杨氏都是一头雾水,怎地就了一家人?

“戟儿,快过来,让左夫人好好瞧瞧你。”

萧戟听到母妃再次催促,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来,对杨氏随意地拱拱手:“见过左夫人。”

“臣妇惶恐,德王殿下有礼了。”杨氏虽然满肚子疑惑,却不敢怠慢,赶紧回礼。

萧戟行过礼,一脸渴望地看着陆贤妃:“母妃,孩儿可能去外头逛逛?”

陆贤妃笑容不减,眼神里却多了丝凌厉:“坐这儿好好陪左夫人和滴儿说说话,外头有什么好逛的。”

左滴看着这对母子的互动,心里不由对萧戟添了些同情。

他虽平日里有些傲慢,却终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陆贤妃有些苛责了。

萧戟脸色一黯,却不敢反驳,只好木头似的杵在杨氏跟前,也不吭声,就直愣愣地站着。

杨氏大概与左滴一般想法,慈爱地笑笑:“贤妃娘娘,德王殿下若屋里待地发闷,就去后花园里走走,逛累了再回来叙话也不耽搁。”

听到杨氏开口为萧戟说话,陆贤妃心头一喜。

左潋滟那丫头办事还真有一套,她派人来宫里递话,说杨氏已经有些松口,若能有机会与德王殿下多见几次面,说不得这事就成了。

陆贤妃起初还有些不信,毕竟她来往太傅府多次,杨氏从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但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将萧戟硬给叫来,如今看来,杨氏确是对萧戟十分和善不假。

“既然左夫人为你求情,你便去逛逛吧,不得耽搁太久,早些回来才是。”

萧戟脸上的黯然转为喜悦,用力点头:“孩儿省得。”

说完话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正厅,却连个招呼都没打。

伺候萧戟的小太监高俊,见主子跑出去便想拔脚跟上,却被陆贤妃一个眼神制止:“让他自己去吧,这里是太傅府,不会出什么岔子。”

高俊应喏。

左滴不由对这位陆贤妃有些刮目相看,能在后宫里走到今日绝非侥幸。

不过短短几句话,给足了母亲与太傅府的面子,自己却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情商不是一般高。

目送萧戟离开,陆贤妃重归笑语晏晏:“左夫人,您瞧着戟儿可还满意?”

杨氏愕然,满意?这话从何说起?

“德王殿下自然是极好的。”斟酌许久,杨氏选择了比较稳妥的说法。

陆贤妃闻言乐不可支:“呵呵,不是本宫这个做母亲的自夸,戟儿虽然活泛了些,心地却是极好,往后接触的多了,你自然就知晓了。”

杨氏心里咯噔一声,只觉陆贤妃话里有话,她担忧地瞥一眼神游的女儿,难道这个陆贤妃仍未死心?

“贤妃娘娘教子有方,臣妇自愧不如。尤其是臣妇这个二女儿,若有她长姐半分懂事都不至于待字闺中。”

思虑再三,杨氏决定隐晦地点醒陆贤妃,“您瞧瞧,去年就及笄了,可偏生哭着喊着不肯出嫁,非要留在家里多陪臣妇几年,头疼得紧呢。”

多陪几年?

陆贤妃黛眉微颦,听她意思,是在暗示不想让左滴太早出嫁?

这可不妥,若不是信任那人说过的话,何必要给戟儿找个大好几岁的媳妇?

真要再过几年,左滴可就快二十了,堂堂皇子娶个老姑娘未免太难看了些……

她刚想出言反驳,脑海中闪过那人的俊朗五官和迷人笑容,心中波澜顿起。

罢了,真就是个冤家,便依着他的意思,想办法把左滴娶了罢。横竖戟儿不过年十四,过几年倒也等得。

“你看你,滴儿这是孝顺,舍不得双亲,故而想多陪伴些日子。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陆贤妃脸庞重新挂上和煦的笑容。

左滴全然没理会母亲与陆贤妃之间的交锋与暗涌,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左潋滟身上。

那日便瞧出左潋滟对德王妃之位的觊觎,如今知道了陆贤妃与德王到府,她会置之不理吗?

……

太傅府书香阁。

“小姐,夫人想必不会叫咱们过去,往常咱们去给贤妃娘娘请安,根本没机会跟德王殿下打照面,您难道真的不急?”

夏荷看着主子不疾不徐地梳妆打扮,终究没忍住好奇心出口问道。

左潋滟对着铜镜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发现再无瑕疵,方才展颜一笑:

“急有什么用?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们留在这不必跟着,我要去见见德王殿下。”

秋云的心思都在新得的那根珠钗上,闻言没做多大反应。

夏荷却是一脸吃惊之色:“小姐难道要自行去前厅?夫人定会怪罪的。”

左潋滟袅娜起身,轻笑:“我自然不会做那等冒失之事,何况,依着德王殿下的性子,前厅他可待不住……”

……

第二九二章 香艳的偶遇

……

太傅府后花园。

萧戟坐在池塘边的奇石上,伸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在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母妃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就非得去巴结左家。左滴自个儿就能打一二十个壮汉,真要是嫁给本王,本王哪里还有活路?”

萧戟嘟囔着自言自语。

冷不丁踢到一块埋很深的石头,“哎哟”

他呲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弯腰抱住剧痛的脚趾:“连块破石头都敢欺负本王,本王不将你砸碎怎解心头之恨。”

胡乱揉几下,他从奇石上翻下,开始往外掘石头。

“呵”

萧戟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轻笑,笑声轻柔地像根羽毛,撩拨得人心里痒痒。

“是谁?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萧戟本就不悦,如今被人瞧见这般狼狈模样,愈加气愤。

他恨恨转身,只见假山后头袅娜走出一女孩。

女孩身着素色襦裙,上头绣五彩花草纹,随着她的身姿摇曳灵动。

许是被吓到,她怯怯地不敢抬头,只能瞧见阳光照射下的青丝如瀑,柔软而飘逸。

“臣女左潋滟,乃左太傅三女,适才在后花园散心,不经意冲撞了德王殿下。潋滟知错,还请德王殿下饶恕臣女之过。”

女孩的声音如同适才的笑声般,说不出的轻柔软糯,叫人便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出。

萧戟亦是如此,看到她宛若一头受惊的小鹿,又如此温言软语,怒气不知不觉消散,心里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却是他长这么大从未体会到的。

“原来你是左家三小姐。”

听到萧戟的声音不复怒气,左潋滟嘴角微微一翘。

“抬起头来,这副模样作甚,本王还能吃了你不成?”

左潋滟眼眸低垂,缓缓抬起头来,但见她小巧的瓜子脸上嵌着双噙着水雾的明眸,流露着忐忑与不安,略薄的嘴唇不自在地轻咬,虽不是什么绝色却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萧戟平日里多在宫中,有陆贤妃管束,也没几个宫婢敢去撩拨他,故而虽年十四却并不知情滋味,实打实的初哥。

此刻看到这副模样的左潋滟,不由心弦微动,感觉呼吸有些急促,莫名地心慌。

左潋滟很快又将头低下,小声道:“臣女蒲柳之姿,恐污了殿下的眼,臣女这便告退。”

语毕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萧戟想都没想,下意识出声制止:“别走,陪本王待一会儿。”

听到萧戟的挽留,背过身去的左潋滟,面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嘴里却不安道:“臣女不过是个庶出的,哪有资格陪伴德王殿下。殿下还是让臣女离开吧,免得遭人诟病。”

“庶出的”三个字,虽由她说出来十分好听,却成功令萧戟脸色大变。

他是谁?他是陆贤妃的儿子,而不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虽说皇子尊贵,可在皇室之中,他可不就是个庶出的?所以母妃成日看他不顺眼,父皇在他八岁时才给予封号。

而萧恒就因为托生在皇后肚子里,甫一落地便得封明王,哪怕他屁事都不知晓,宫人仍旧争先恐后地去巴结他……

“庶出的又怎地?听你这意思,府里头还有人欺负你不成?”萧戟硬邦邦道,语气不善。

左潋滟赶忙回身,一脸惊恐外加乞求,连连摆手:“殿下莫要这般说,府里对臣女极好,您且小声些,求您了。”

萧戟眼看着她眼中泪花闪烁,哪里不明白这是生怕隔墙有耳,爱怜之余又多了些同病相怜的亲近。

“话是本王说的,你莫怕,本王倒要看看这府里谁敢说本王一个不字!大康的江山是萧家的,左章恒还没本事对本王指手画脚。”

萧戟冷哼,他终归是个皇子,气势还是有的,只要没有萧贞与左滴在。

左潋滟闻言心花怒放。

左滴啊左滴,你瞧见了吗?这才是皇子的气度。墨琛纵使长得再俊美,他敢如此放言吗?

脸上却愈加惊恐:“德王殿下您就饶了臣女吧,他毕竟是臣女的爹爹……”

左潋滟的示弱与楚楚可怜,极大满足了萧戟的虚荣心,这是他在宫里永远也感受不到的。

“好了,不吓你了,只要本王在,这府里没人敢难为你。”

左潋滟好似松了口气,轻拍略有起伏的胸口,她年岁尚小,故比不上成年女子那般丰满。但她胜在肤色白皙,加上阳光正好,看上去倒是有些诱人。

萧戟顺着她的动作,目光移到那片白皙上,喉头滚动,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心里好似燃起一把烈火。

左潋滟自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小脸适时映上一片红霞,娇羞低头:“殿下……您、您羞煞臣女。”

萧戟干咳一声,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问道:“你多大了?可有婚配?”

左潋滟眼睛一亮,事情发展完全跟她料想的一模一样,心中暗喜。

“臣女……年十三,尚未……婚配。”她的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叫,连脖颈都泛着粉红。

听到她这般回答,再见她含羞带怯的模样,萧戟大喜过望的同时只觉心头更加火热,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本王何须娶那左滴,娶你岂不是更好?”

左潋滟拼命制止住心中狂喜,反复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她没想到这人竟比想象中容易对付的多,不过是做做样子,就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这只是个开头。

她听方姨娘说过,男人这种东西,色字当头,你若将他撩拨起来了,要什么都舍得允你。

可若是过了那股子热火劲,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也是了得。

左潋滟心中大定,只要他对自己有意就成,陆贤妃得了错误的暗示,日后想必会领他来往府里更勤。接下来,只需给他点甜头……

“哎哟。”

萧戟只见面前女孩双腿一软,好似要扑到,赶忙上前一步将人抱住。

温香软玉抱在怀,鼻尖萦绕着处子特有的体香。

萧戟一时情迷,鬼使神差地捧起左潋滟羞红的小脸,对着那张粉红嘴唇吻上去。

“啊!”

左潋滟仿佛受到极大惊吓,两人唇瓣甫一接触,便立刻一把将萧戟推开。

“殿下……殿下自重。”

萧戟不满,适才的蜻蜓点水非但没有降低他的渴望反而**更甚。

“你难道不愿跟着本王?”

左潋滟满面羞红地抬头,飞快瞥他一眼,鼓足勇气道:“臣女,每日都会来后花园……”

语毕不理萧戟反应,逃也似地跑开了。

……

第二九三章 殃及的池鱼

……

陆贤妃觉得很奇怪,萧戟来时一脸的不情不愿,走时却兴高采烈。

莫非太傅府的后花园真有那般好?不但圣上眼馋他家花匠,就连儿子去过一趟也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横竖总归是好事,约定好改日再来登门之后,陆贤妃领着萧戟摆驾回宫。

杨氏觉得有些疲累便回去歇着,左滴早就不耐,将母亲送回房后,便去了谍报司。

……

不得不说,刘典着实是个人才,不过才几日,便将左滴布置给他的作业完成的差不多。

除却当地的方言少人教导说地不太利索,风土人情和那几本谍者手册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碍于左滴身份保密,无法光明正大登太傅府的大门,刘典便来到谍报司,等左滴到来时可以回禀。

刚到谍报司,刘典便听到培训部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说朗朗大抵有些不合适,毕竟是三个大老爷们,听起来既违和且可笑。

刘典忍俊不禁,好奇地站在门口往里瞧。

常志尚、赖八还有陈合,一丝不苟地坐在书桌后,跟着上头的严智严主簿念念有词。

若不听他们或浑厚或疲懒的声音,不看他们的苦瓜脸,倒也算是有模有样。

刘典闷笑出声,三人立刻发现了他。

陈合和常志尚还好些,赖八狠狠剜他一眼,眼神中有不平衡也有些羡慕。

严智自然也发现了刘典,他知晓李大夫与小左大人都对此人另眼相看,遂只和善冲他点点头,继续教课。

刘典退避开,不打扰他们,径自去了谍报司正堂。

不得不说,他运气不错。刚在正堂坐下,便看到左滴施施然而来。

“小左大人,属下已将那几本册子背熟,就是有些新奇的字词属下不甚明白。”

刘典见到左滴,赶忙起身行礼顺便汇报进程。

左滴写的那几本教材都是用的白话文,好多词语也都是后世用法,对刘典的问题早有心理准备。

摆摆手道:“无妨,横竖我要与你一同上路的,到时候再慢慢解释也来得及。不过,”

她话锋一转:“小左大人委实难听了些,往后你也称呼我小姐吧,这样也不显突兀。”

刘典应下,又问道关于方言之事。

左滴皱眉,虽说南谕子民早已汉化,但多少带着些口音。可刘典却是字正腔圆的官话,一听就能听出来。

“这个问题是我疏忽了,倒是有个人能教你一教。只是学一门语言实在不是短期内就能完成的,咱们的时间却是不多……”

“小姐放心,学话不是问题,属下的官话您听着可还成?”

出乎左滴意料的,刘典反而一派轻松模样,胸有成竹道。

“哦?”左滴疑惑看他:“你本就是康国人,会说官话有何稀奇?”

刘典呵呵一笑,蒲扇巴掌拍拍脑门:“属下忘了跟您说,家父是康国人不假,但家母却是实打实的翰国人。”

左滴吃了一惊,李巧派人将这几个谍报司头目的背景都挖了个底朝天,竟然没查出来刘典竟是康翰混血?

瞧见左滴面色不愉,刘典赶忙解释道:“家父与家母在翰国结识,生了属下与阿籍之后,家母便与家父来了康国,之后再没当自己是翰国人。属下跟阿籍也是那之后学的官话。”

左滴面色稍缓,毕竟谍者的忠诚度是非常重要的,就连后世都不会找外国人来当间谍。

如此听来,倒解了她之前疑惑。康人都管家中男丁叫做哥儿,可他家却是称呼阿典、阿籍、阿文、阿献,原来是翰国人的缘故。

“那就好,你收拾下,随我去趟定国公府,那里有人可以教你南谕方言。”

左滴第一时间想到头顶金光大字的南人离,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

定国公府。

杨世礼已经知晓左滴得官位之事,起初有点接受不了,后来想到自己这个外孙女可是个异人,便只好作罢。

毕竟异人已非常人,哪能用对待寻常女儿的态度对她?也不知这是家门太幸还是家门不幸。

不过毋庸置疑,杨世礼真真是打从心眼儿里喜欢左滴。

他这辈子就一儿一女,儿子弃武从文,女儿少时还有些英气,没成想最后嫁了个文人,那点英气收敛了一半消磨了一半。

倒是有个孙子,可惜英年早逝,还被前朝余孽利用,差点累得整个杨家落到万劫不复的下场。

本以为堂堂一代军神就要后继无人,谁成想杨氏的肚皮争气,生出来一个连男儿都自愧不如的外孙女。

他知晓不少左滴的丰功伟绩,直叹杨家后继有人,把左章恒很是气的不轻。

后来从南人离嘴里得知这个了不得的外孙女竟然还是个异人,杨世礼继嫁女左章恒之后,第二次嫉妒起自己这个女婿。

只恨左滴跟着他姓左,而不是托生在杨阳文那头继承杨家的香火。

不过好歹这个异人外孙女身上流淌着一半杨家血脉,多少给了杨世礼一些安慰。

“又错了,那边是隘口,只需千人便能埋葬你万人大军。你真是杨家军神?不过如此罢。”

南人离手里端着杯热茶,缭绕热气后是他嫌弃的面庞。

杨世礼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这厮目无尊长嘴利如刀,偏偏在定国公府许是待得久了,不复从前的冷漠寡言,动不动便出言挑衅,偏偏每句话都能气死个人。

“你怎不说这图是用鸡爪子刨出来的?隘口?隘口你画一条大长线,鬼能认出来?”

南人离挑眉,凉凉道:“在下本就不是画师,若画的栩栩如生,还需留在这府里给你作解?”

杨世礼彻底怒了。

“啪!”将桌子角掰了一块下来,运足内力冲着南人离砸去:“滚出去,老夫不想看见你!”

南人离微微侧头,闪过这“昂贵”的暗器,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多好的木材。”

桌子角暗器越过南人离,重重砸在书房门上,毫不例外又砸出一个孔洞,可见杨老爷子是动了真怒,出手半分没留情面。

左滴正领着刘典,跟着杨阳文这个舅舅往书房里走。

忽然,一块木头从书房内破门而出,直冲三人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左滴干脆利索地闪身,堪堪避开,杨阳文走在侧面尚未反应过来。

只听“哎哟”一声,刘典捂着脑门蹲了下去。

……

第二九四章 求教与玉成

……

这便是刘典与定国公府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少顷,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的刘典,僵硬地坐在杨世礼的书房内,只半边屁股正襟危坐在椅上。

半是出于对这位定国公的尊敬,半是后怕不已。

谁能想到不过是块桌角,穿透了恁厚的房门后,还能给自己的脑瓜子开个瓢?这位定国公的内力究竟有多深厚可见一斑。

左滴头疼地看着破开的房门与缺角的书桌,叹气道:“外祖父,得亏您钱多,不然往后得换个铁打的房门和桌子了。”

杨世礼闻言眼睛一瞪:“怎地?连你也来气我不成?”

左滴看到一旁的南人离,哪能不知定是他又气人了,赶紧挤出个笑脸上前安抚:

“孙女哪舍得气您,这不是替您心疼钱吗?下回孙女给您找人订做一堆铁蛋子,就搁在您桌上,您不高兴了就用那个砸!”

一旁的刘典与杨阳文同时抽抽嘴角,南人离则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左滴。

杨世礼眼睛一亮,猛地拍向桌子:“对啊,老夫怎没想到这法子?还是我的乖孙女聪明,哈哈哈哈!”

左滴松口气,可算是哄好了这位祖宗:“那就说定了,过两日就遣人做好送过来。”

杨世礼老怀欣慰,笑得合不拢嘴:“算老夫没有白疼你,说说吧,今儿个过来所为何事?你如今可是个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左滴吐吐舌头,笑道:“来,滴儿给您介绍一下。”

她指向刘典,“这位就是谍报司司长刘典,滴儿打算把他送去南谕做间。”

碍于南人离在旁,左滴并未细说刘典具体要做的事。

她不傻,老早便看出南人离对南谕有着莫大敌意,巴不得两国挑起战事,若得知刘典是要破了这战局,定不会同意教他。

杨世礼摸着花白胡子,审视地看着刘典:“唔,你便是刘籍那憨货的哥哥吧?既然滴儿觉得你行,老夫便相信孙女的眼光。但你的身子板却弱了些,改日跟着刘籍一起操练操练。”

刘典半喜半忧,他自是高兴能得杨家军教授,可身子骨其实并不弱啊,关键是您老的功力太过深厚还玩偷袭……

“那个稍后再议,滴儿带他过来,一来想念外祖父,二来想麻烦南人公子教他南谕方言,免得叫人看出破绽。”

听到“南人公子”四个字,杨世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自个儿跟他说,老夫不屑与他交谈。”

南人离完全不恼,淡淡扫一眼刘典:“可。”

左滴微愣,没想到他竟这么好说话,旋即想起之前刘家出事他也是第一个到场的,之后从外祖父处打听到,舅舅过来要人的时候,南人离恰好在门口,想必是那时候听了去。

左滴不由心中暗忖,难道这便是星位的作用?这个大冰块受星位影响,才会不自觉对自己示好?

她甩甩头,目前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既然南人离同意,事情便好办多了。

“刘典,我只能再给你七日时间,待过了寒食节,咱们就要启程去南谕。你可有把握学得会?”

刘典略略沉思,事关重要,他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至少在左滴面前不是。

“全然学会的话,属下怕是力有不逮,可若只是学个口音,想来不成问题。”

左滴欣慰颔首:“如此甚好,家中事你无须担心,刘献的腿走前我会帮他治好。你只管安心学着,七日后动身。”

刘典感激地重重点头:“喏,属下定不负小姐所托。”

“慢着,”杨世礼忽然道,他神色不善地看向左滴:“你要随同去南谕这事,你爹娘可知晓?”

左滴猛地一惊,完蛋,好像还没跟家人提过!

她转转眼珠,嬉皮笑脸挂上杨世礼的胳膊,来回晃悠:“好外祖父,您就帮帮孙女呗,您也知晓娘有身孕在身,动不得气,滴儿哪儿敢跟她说啊,您帮孙女想想法子呗。”

杨世礼被她晃得胳膊都快掉了,心里头却喜滋滋的,不知为何,这小丫头就是对他的脾气。

“行,这事交给老夫!”

嘻嘻,左滴笑地像个偷吃鸡的小狐狸,有外祖父出马,这事妥了!

……

太傅府后花园内一间小小厢房。

厢房虽简陋,却并不陈旧,里头摆放些花卉种子同园艺工具,还有个可供歇脚的贵妃榻。

萧戟神色迷离地看着左潋滟,呼吸声愈发沉重。

左潋滟怯怯地不敢抬头,声音喏喏:“殿下,咱们还是出去吧,万一来了旁人……”

萧戟一把拉住左潋滟的嫩白小手,喘着粗气道:“好潋滟,乖潋滟,你就给了我吧,我定会待你好的。”

边说着话,边毛毛躁躁地将她的小手往自己领口里塞。

他不通男女之事,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只想贴近眼前人,恨不得将她揉碎到身体里。

左潋滟面上难得地闪过一丝犹豫。

她七岁就会下虎狼之药陷害左滴,自然对男女之事略有了解,怎能不知萧戟这是难耐。

她不是没想过跟萧戟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就算陆贤妃不同意,也断无可能让堂堂德王的女人再嫁与旁人。

可她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或娇羞或情动。

但无论在哪一种幻想里,都不是眼前这般简陋的屋子与床榻。

萧戟扯开衣襟,将左潋滟的小手一把按在自己胸口上。

左潋滟的手冰凉且柔软,萧戟呻吟似地叹息,觉得无比舒畅。

没舒畅多久,随之而来更觉燥热,简直要将他焚烧殆尽,萧戟下体不由自主地充血,胀地快要爆炸。

左潋滟还在犹豫,忽然脚下一轻,整个人被萧戟打横抱起,直直走向床榻。

她既羞且恼,下意识挣扎起来:“放开……殿下,放开我。”

萧戟毕竟年长于她,加上左潋滟身形尚幼,故而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抱到榻上。

“给了我,你就是我的王妃……”

萧戟压在左潋滟身上,一边胡乱扯她衣裳,一边含糊道。

三两下功夫,左潋滟便被剥成一只小白羊,她刚想大喊却硬生生止住。

洞房花烛夜又如何?方姨娘倒是有个正儿八经的洞房花烛,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左潋滟缓缓闭上眼停止挣扎。

萧戟见她默许不由喜出望外,扑上去焦急地摸索半天却不得要领。

左潋滟怕有人经过,索性将心一横伸手去引导萧戟。

紧跟着,下身传来一阵被撕裂般的剧痛……木已成舟。

“殿下,请您疼惜潋滟。”

她喃喃自语,反手抱住身上疯狂起伏的萧戟。



第二九五章 撕破的脸皮

……

左滴将刘典留下后便离开定山公府,这几日事务繁忙,颇有些冷落祝心,便想去西厢房探望。

谁料,刚进家门便得知陆贤妃又领着萧戟登门拜访。

左滴一个头两个大,不过才几日工夫,这二人都已经来拜访过三回了。

也就咱们的皇后娘娘是个心宽的,深知杨氏人品,但凡换个心胸狭窄点的,说不得就要对杨氏生出些想法。

陆贤妃何时与母亲这般热络了?

“真是不知所谓,娘这么大岁数还怀着身子,半点都不晓得体谅人。”左滴语气愤愤。

宝芽跟着撇嘴:“可不是,奴婢瞧着夫人脸色不太好看,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左滴皱眉,想了想之后摇头:“我去不合适,这样,你叫秋菊过去一趟,就说娘亲到时候该服药了,就说是请大夫给开的保胎药。”

宝枝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好,看她是不是还厚着脸皮赖在这。”

……

正厅里。

陆贤妃与杨氏坐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其实左滴真的错怪陆贤妃了,不说杨氏是如何的无奈,她又何尝不是如坐针毡?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萧戟来过一回左家之后,竟像是换了个人?

自打上次回宫,萧戟整个人神思不属精神恍惚,郑大祭酒到圣上跟前告过两回状,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敲打敲打他也就好了。

可这回,明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个身继续恍惚,可把陆贤妃气得够呛。

心里想着,莫不是年岁大了心里头的想法也多了?

陆贤妃考虑过,要不要干脆挑几个老实听话的宫女赏给他?

陆贤妃心不在焉地跟杨氏说着话,萧戟又窜到后花园去了,也不知道这后花园里到底有什么稀罕物事。

“左夫人,为何这两回来都没见到滴儿?”

陆贤妃终于忍不住,决定直奔主题,就算杨氏想多留女儿几年,也得先将亲事定下才能了她心事。

“大抵是有事在忙,这个女儿啊,臣妇向来拿她没办法。”

“那……”陆贤妃身子往前凑了凑,“本宫领着戟儿也来过几回,左夫人瞧他可还行?当不当得左家的乘龙快婿?”

杨氏闻言脸色大变,事情果真如她所想。

她顾不得怀着身子,赶忙站起行叩拜大礼:“滴儿她鲁莽任性,又不服管束,如何当得了皇家儿媳?贤妃娘娘如此厚爱,臣妇感激不尽,但德王殿下毕竟是皇长子,身高权贵,左家高攀不起。”

陆贤妃愣住,她想过杨氏大抵会推托几句,却没想到会拒绝的得如此彻底。

看着伏在地上的杨氏,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哦?依本宫看并非高攀不起,而是瞧不上本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吧?”

居高临下的冷漠道,对方态度成功激怒了陆贤妃。

这些年来她屡次抛出橄榄枝,努力跟杨氏打好关系,如今更是几次三番领着皇子登门拜访,诚意已是十成十,可杨氏居然会如此不识抬举。

“奴婢……奴婢拜见贤妃娘娘、夫人。”

门口突然响起怯生生的声音。

陆贤妃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余岁丫鬟打扮的女子冲着自己行礼。

“本宫发话,哪容你一个太傅府的丫鬟插嘴?刘嬷嬷,去掌嘴!”陆贤妃疾言厉色道。

来人正是秋菊,她知晓凭自己身份不该多言,但见到杨氏怀着身子还跪在地上,心里实是担忧。

想到若是小姐看到这番情形,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她是小姐的丫鬟,更是万万不能给主子丢脸。

于是将心一横,站了出来。

听到要被掌嘴,秋菊反而不慌了,不就是掌嘴吗?只要能叫夫人起身,纵使挨板子也值。

眼见刘嬷嬷恶狠狠地冲自己走来,秋菊豁了出去,打算挨打前先劝夫人去用药,刚张开嘴

“慢着!”

杨氏的声音忽然响起,喝住了准备动手的刘嬷嬷。

她仍跪着,却慢慢直起身子,定定看向陆贤妃不卑不亢道:

“秋菊出言顶撞了贤妃娘娘,确实该罚,但她终归是太傅府的奴婢,哪有让贤妃娘娘出手教训的道理?娘娘放心,臣妇定会好好管教。”

杨氏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她是杨世礼的女儿,将门虎女,未出阁时也曾是鲜衣怒马的主儿。

后来虽嫁给一个文官,为着丈夫的颜面老早便收敛性子,可这不代表她身上的将门血液不再流淌。

秋菊定是女儿派来给自己解围的,杨氏清楚得紧。

女儿的体贴叫她心里头无比熨贴,断不能叫女儿最看重的丫鬟受了刑罚!

陆贤妃没想到杨氏竟敢顶撞,脸色顿时忽青忽白。

刘嬷嬷冷笑道:“左夫人好大的胆,竟敢顶撞娘娘,你们左家可真是了不得。”

杨氏冷眼看她:“贤妃娘娘跑到臣子家中教训臣子家养的奴婢,本就是越俎代庖,臣妇不过是据实相告谈何顶撞?倒是刘嬷嬷,本夫人乃堂堂一品夫人,你也只是个奴婢,为何就敢诋毁本夫人、诋毁当朝太傅?”

刘嬷嬷噎住,登时说不出话来,她还真忘了杨氏是有诰命在身的一品夫人。

陆贤妃的脸色只变幻一会儿,便慢慢平静下来:“如此说来,确是本宫不是,还望左夫人莫要见怪,这个丫鬟就由你自己管教吧。高俊”

旁边噤若寒蝉的高俊赶紧回道:“奴婢在。”

“去把德王找来,摆驾回宫!”

“喏。”

陆贤妃发过话,看也不看杨氏,阴着脸领着嬷嬷宫婢甩袖而去。

待人走出门,秋菊赶紧上来扶起杨氏,心疼道:“夫人何须顶撞她?要打奴婢让她打便是,横竖死不了。这样一来岂不是直接撕破了面皮?”

杨氏被搀坐回椅上,不复之前强硬,拍拍秋菊的手微笑道:“你若挨了打,滴儿不得心疼死?指不定会怎么报复她。况且,我还真就不稀罕跟她留着面皮,竟敢打滴儿的主意……”

秋菊感激地笑笑,能摊上这样的主母与主子,真是天大的福分。

“说句逾矩的话,依奴婢看,德王殿下还真配不上咱们小姐,不应承她是对的。”

杨氏先是点头,随后又叹气:“话虽如此,可究竟要找什么样的人家,才能配得上这个要命的女儿啊。”

秋菊欲言又止,她与二宝倒是听到左滴念叨过好几回李军这个名字。

可她唯一知晓的,只有小姐三岁时曾得李军恩惠。

至于李军是谁、什么模样家世、何时与小姐结识的,她这个贴身丫鬟却是一无所知……

……

第二九六章 如意的算盘

……

却说那头后花园中初尝禁果的萧戟与左潋滟。

二人皆全身**,精疲力竭地躺在贵妃榻上。好在他俩身形都不大,倒也不算拥挤。

萧戟一脸的餍足,他头一回感受到这般滋味,着实叫人飘飘欲仙。

而左潋滟却只有疼痛与不适,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感。

她压下心绪,换上娇媚模样,轻靠在萧戟肩头,柔声道:“潋滟如今可是殿下的人了,殿下万万不能负了潋滟。”

萧戟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滑腻的触感叫他忍不住心头颤动,下身又有抬头的趋势。

想到母妃差不多也到了该离府的时候,他强压**,难得和气道:“你是本王的人,自然只能跟着本王。可……”

他忽的顿住,想到母妃属意的人却是左家嫡女左滴。

左潋滟脸色微沉,聪慧如她自然知晓萧戟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潋滟知晓身为卑微,入不得贤妃娘娘的眼,所以从未奢望过什么。可如今身子已经给了殿下,若是殿下不要潋滟,潋滟只有死路一条。”

她声音凄婉,面上带泪,加上欢好过后的红晕,别有一番风韵,倒也弥补了年岁的不足。

萧戟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疼得紧,愁声道:

“本王何尝不想将你明媒正娶?那左滴既泼辣又厉害,本王压根不想娶她,可毕竟是母妃的意思,本王如何能忤逆?”

左潋滟听出他言下之意,耐着性子娇声道:“若殿下真喜欢二姐姐,潋滟做小亦是心甘情愿。可殿下分明不喜,如此草率婚配实在是委屈了您。”

萧戟叹气:“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你能体谅便是最好的了。”

左潋滟眼神微寒,我却是不能体谅!

“可是,若潋滟有法子让您既可以娶了潋滟,又能避开二姐姐,殿下可愿意?”

萧戟闻言眼睛一亮:“果真?什么法子?快说。”

左潋滟似有些为难道:“可这法子却得殿下亲自去办,不知殿下有没有胆量。”

萧戟顿时火冒三丈,还有什么比被自己的女人小瞧更愤怒的事?

“笑话,本王有什么不敢的,你说便是。”

激将法成功,左潋滟心中暗喜:“再过几日便是寒食节,按照宫中规矩要大摆宴席,届时圣上与百官乃至百官家眷皆会参席,殿下便可以趁着那时,跟圣上求赐婚……”

萧戟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看她:“你是想叫本王求父皇将你许配过来?纵使父皇允了,本王还有何颜面?”

左潋滟心里一沉,虽然她的计划并非如此,可也听明白在萧戟内心深处,其实也介意自己庶女的身份。

她强笑道:“潋滟怎会这般不懂事,殿下要求也得求赐婚左家嫡女才对。”

萧戟有些烦躁:“本王根本不愿娶她,你却教本王去求父皇?这算什么馊主意。”

“殿下您放心,您若是求的是二姐姐,圣上定然不会应允……”

左潋滟只将话说到这,聪慧的女人可以让男人欣赏,可聪慧太过的女人却只会令男人警惕。

萧戟再不济终究是个皇子,沉思片刻,面上渐露了悟之色:

“母妃想叫本王娶左滴,但父皇却并不想看到陆左两家联姻,本王抢在母妃之前将此事公然摊开,父皇定然不会应允,往后母妃再有所求便也不好开口。”

“不止如此,您毕竟是皇子,圣上众目睽睽之下驳了殿下,定然心里也不好受,到那时,殿下再提出要娶……娶……”

左潋滟声音越来越小,娇羞地将头埋在萧戟怀里。

“到那时本王再提出要娶你,父皇总不能连拒两回,况且你是庶女根本影响不了大局,说不得便会应允下来。好计策!潋滟,没想到你这般聪慧,比那左滴不知强多少倍。”

萧戟喜笑颜开,抱起左潋滟的小脸狠狠亲了两口。

“殿下又笑话潋滟,潋滟再聪慧也一心只为殿下……”

左潋滟几乎要按捺不住喜悦,允了,他真的允了!

方姨娘说男人在床榻之上最好说话,果然是真的!

她迫不及待想交代些细节,为防宴席上出现突发状况,忽然

“德王殿下殿下您在哪儿?”

远处传来高俊的呼唤声。

萧戟恋恋不舍地起身穿衣:“定是母妃要摆驾回宫,本王会想法子再来看你,你且乖乖等着。”

左潋滟略一思忖,也好,下回再说也不迟,刚好自己也有时间好好规划细节。

便红着脸道:“嗯,潋滟会等殿下。”

可他二人并不知道前厅里的陆贤妃与杨氏彻底撕破了脸,日后萧戟想再来太傅府,基本没了希望。

……

送走萧戟,左潋滟方才察觉身子有多痛,比前几个月初潮刚来时都痛。

因为不敢带丫鬟,她只得忍痛自己收拾干净,理好衣衫之后小心避开府中下人,回了书香阁。

……

那厢正厅里,秋菊见杨氏歇地差不多,便同水芹等人一道将她送回正院,待杨氏歇下后方才回到潇湘阁。

“事情经过就是这般,原来贤妃娘娘确是有意为德王求娶小姐。”

左滴听完秋菊的汇报,脸色铁青。

娘亲自打生过自己,身子骨便一直不爽利,好容易有谢宁歌的调养加上祝心的天地灵气,才好了些许。

如今惊险地怀上第三胎,那姓陆的竟敢让母亲跪在冰冷的地上,真是不知死活!

“您也莫气,奴婢瞧过,夫人并无大碍,只是疲倦了些。”

秋菊看出主子情绪很差,出言宽慰。

左滴面色略缓:“陆贤妃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左家陆家不说势成水火,却也剑拔弩张。她好似铁了心的想让我嫁给萧戟,这却是何道理?”

秋菊摇头:“奴婢也觉着奇怪,他们来的也太频繁了些。”

左滴沉思半晌无果,索性懒得去想,横竖腿在她自己身上,她若不肯嫁又有谁能逼迫的了?

“对了,待寒食节一过我便要把刘典送去南谕,二宝我不打算带了,你同我一道去吧。”

“真的?”秋菊脱口道,满面惊喜。

她知晓主子怕是会走一趟南谕,有心想跟着,却知道凭自己的本事不过是个累赘。

谁想喜从天降,主子竟然愿意带上自己。

左滴轻笑:“骗你作甚?此行怕是最少也得三四人,我、刘典、还得领上心儿。总得有人照顾起居。你若不想出远门我带上宝芽或者宝枝也……”

“愿意愿意,奴婢当然愿意。”秋菊毫不犹豫道,喜笑颜开。

……

第二九七章 撞破与赴宴

……

自打上回陆贤妃怒气冲冲带着萧戟回宫之后,他二人再未登门。

左潋滟从夏荷口中得知陆贤妃与杨氏起冲突之事,心中不由暗暗侥幸。

还好那日下定决心与萧戟有了肌肤之亲,又将计划定下。倘若错过那次机会,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又将泡汤。

心中顺带对杨氏颇为不屑。

左滴都十六岁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了老姑娘,有个皇长子想结亲竟然还瞧不上,真以为自己生的是个金蛋子不成?

夏荷看着主子变幻不停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

她是左潋滟从临州带出来的,临州那种乡下地方,女人在男人跟前分外保守,但女人同女人一起时,却什么荤段子都讲得出来。

夏荷比左潋滟年长几岁,也曾懵懵懂懂听到些妇人说男女成亲之后做的那档子事。

这阵子每逢陆贤妃领着德王登门,主子总会撇开她们自己去后花园。

她自觉深得主子信任,但这回主子连她都不带,心里难免有些不舒坦。

于是,当左潋滟第三回去后花园时,她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夏荷到后花园走了一圈却并未见到人,最后,找到那间搁置杂物的小厢房。

左滴与萧戟交欢时,她就躲在厢房外瑟瑟发抖。不是她想听墙脚,而是被吓到动也不敢动。

天老爷,未婚私通可是要浸猪笼的。

这事若是捅穿了,主子背后有个做太傅的爹兴许能保命,可自己这个贴身丫鬟却是死定了!

左潋滟不知夏荷心思,见她半天没反应不由加重语气:“叫你半天了,傻愣愣的作甚?”

“啊?”夏荷醒过神来,慌张道:“奴婢昨日没睡好走神了,小姐有何吩咐?”

左潋滟对她还算信任,也没追究,挥挥手:“去将我那件百花裙翻找出来,仔细熨服帖,过几日宫中摆宴时我要穿。”

夏荷有心想说那条裙子会不会太过招摇,忽的想到那日听见左潋滟与萧戟的对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喏,奴婢这就去。”

她匆忙行礼,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

时间过地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寒食节。

寒食节与清明节前后脚,禁烟火只能吃冷食。据说是为了纪念春秋时的介子推而设。

传当年晋文公功成名就后,精心辅佐他的介子推不喜利禄,要与母亲归隐绵山。晋文公为迫他出山相见,遂下令放火烧山,谁知介子推坚决不出,最后被火烧死。

后晋文公感念其志,下令从此往后每逢介子推的忌日,举国禁火食寒,以寄哀思。后世便演变成了寒食节。

左滴前世便知晓寒食节的由来,也曾唏嘘一代君臣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可在她前世,早已无人过这个节日,反倒是一日后的清明节更为隆重。

但是在大康,寒食节是非常重要的节日,不论平民还是达官贵人,在这一日都会斋戒,或踏青或祭扫。而皇室则会宴请百官及家眷,举行一次仅次于大朝会的盛宴。

左滴曾十分不解,后来才知古人对气节的看重远超性命,尤其像介子推这种忠君爱国功成身退的奉献精神,更得皇室推崇。

至于民间,看重更多的,大抵是他的气节与孝道罢。

“小姐您别乱动,好容易才梳好的发髻,又要乱了!”

宝芽从一大清早就开始给左滴梳发,可这位主子着实不配合,好似屁股底下有钉子,根本坐不住。

终于,温婉的宝芽耐心耗尽,彻底暴走。

宝枝掩嘴笑弯了腰,亏得她只负责理装不梳发,不然这会儿跳脚的就是她了。

左滴自知理亏,讪笑着摆正身子:“不动不动,您慢慢梳……”

宝芽气鼓鼓地重新舀块头油,打开她的发髻理顺,边理边道:

“横竖每年就一回,您多少忍忍,您的模样在京里那可是百里挑一,偏生从不爱打扮。外头人都道三小姐比您生的好,奴婢们回回听到都气的肝儿疼。”

宝枝颇为赞同地跟着点头。

左滴点头如捣蒜:“对对,你长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对,高兴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宝芽终于破功,噗嗤一笑,翻个好看的白眼:“又说怪话,也就仗着您宠奴婢,奴婢才敢说些心里话。”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大功告成。

二宝看着焕然一新的主子,忍不住交口赞叹:“这才是咱们的主子,您这样走出去,京里的百花都得低下头。”

“小姐,夫人派人来问,您可收拾妥当,若是妥当了就……”

秋菊匆忙走进,话说到一半忽然怔住,傻傻看着面前明媚照人的主子,竟忘了后面的话。

只见左滴身着桃红襦裙,长及曳地,细腰盈盈云带束住,如玉般的臂上挽着飘逸的烟罗轻纱,衬得她肌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往常不施粉黛的面庞上,唇绛一抿,嫣如丹果,那双灵动的翦水双瞳,经过宝枝细心描画,竟生出一股子高冷的美艳,眉心点缀着精巧的三瓣梅,更添风姿。

秋菊就这样傻乎乎地看愣住,看着看着,无端感觉到心慌。

好似面前这人再不是她所熟悉的主子,而是那九天之外的仙子,随时随地都会登天而去……

“妥了妥了!走,出发!”

绛唇张开,那股仙气顿时无影无踪。

秋菊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来,只觉大抵是许久未见这般盛装打扮的主子,惊艳过甚罢。

左滴豪迈地扯扯臂上轻纱,皱眉道:“这个真不能拆下来吗?待会儿下了马车再裹上也成啊,太碍事了。”

“不行!”

这回跳脚的变成了宝枝,她死死拽住左滴不安分的手,头摇成拨浪鼓:“戴着,必须戴着,您要是拆下来,奴婢就不活了!”

偷笑的换成宝芽,这会儿知道自己适才的心情了吧?

左滴看着挂在胳膊上的宝枝,无奈点头:“好好,戴着,你可别因为这送了命,白瞎主子我养你这么些年。”

秋菊好笑地看着这几人作怪,心里头觉得暖洋洋的。

她没有旁的奢望,只盼能一辈子看着主子,陪着主子,这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

……

第二九八章 寒食节之宴

……

杨氏见到女儿时,亦是吃了一惊。

她知晓自己两个女儿都容貌极好,但左滴往日里清淡惯了,乍一拾掇,不说惊为天人也差不许多。

“要是往日里也好好拾掇拾掇该多好。”杨氏恨铁不成钢道。

左滴笑嘻嘻地攀上母亲手臂:“那可不成,要是这副模样去了谍报司,女儿还怎么约束属下?”

听到谍报司,杨氏顿时觉得不好了。

两日前杨世礼登门拜访,可把她惊地够呛。

自打嫁给左章恒,除了当年生淳儿时他老人家来过一回,便是后来生滴儿都只有杨老夫人过来捧场,这回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杨氏喜出望外地打算好好招待亲爹,还没高兴太久,就得到一个让她差点原地爆炸的消息。

什么?滴儿要去南谕?!

杨世礼摆明只是过来通知她这件事,并没有好言相劝的意思。扔下炸弹后告诫她,莫因一己之私坏了大事,便施施然走了。

杨氏这个当女儿的,就算心里头再不愿意也不敢忤逆亲爹,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送走杨世礼后,却是连着两日都没给女儿好脸色看。

今日进宫赴宴,被左滴的打扮惊艳了下,差点忘了两人还在冷战。

她抽回女儿怀里的手臂,不冷不热道:“对,你现在可是大官,为娘高攀不上。”

左滴噎住,还以为母亲不气了,原来只是没想起来。

看着杨氏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委屈巴拉地站在原地。

“杵在那作甚,还不赶紧跟上?”前方传来杨氏淡淡的声音。

左滴吐吐舌头,小跑着跟上去:“娘最好了,娘舍不得丢下女儿,女儿最爱娘亲了……”

“松开……”

“不松,女儿就爱靠着娘……”

秋菊与二宝相视而笑,跟上前头那对闹别扭的母女。

左滴与杨氏坐好后又稍等片刻,得知祝心与左潋滟也分别上了马车,一行人便往宫中行去。

……

寒食节既然禁烟火,宫宴自然也不能破例。

所以与其说是宴席,不若说是一次动员大会,大会的主要内容便是百官联络感情,顺带着被皇帝洗脑。

宴设在长明宫,左章恒因为今日仍有公务缠身,故没与家眷一道,而是提早就守在宫里。

左家的马车抵达宫门口之后,有侍卫过来验过身份无误,便由领路太监带去长明宫。

杨氏有孕在身,可以乘轿,左滴与家中其他人只能步行。

祝心凑到左滴身边,眼睛亮晶晶:“姐姐今日真好看。”

左滴笑着刮刮他的小鼻子:“你这意思是姐姐平日里不好看?”

祝心飞快摇头:“平日也好看,可今日特别好看。”

左滴不再逗他,抬起头来一眼看到面色平静如水的左潋滟。

左潋滟今日装扮的也十分出彩,她穿一件素色襦裙,上绣层叠斑斓的百花图。不知出自哪位绣娘之手,百花像是活了过来,阳光照射下流光溢彩,十分抢眼。

她的面容也精心描画过,三分姿色变成七分,走在左滴身旁并未逊色许多。

左滴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微微停顿便移开,她与这个妹妹早已相看两生厌,根本没有热络的必要。

今日的皇宫跟平日截然不同,就连往日空荡的长道上都时不时能看到宫人。

没走多远,左滴便见到熟人。

“左二小姐,这么巧,你们想必是要去寻太傅吧?”

身着官服的李巧老远便打招呼,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待看到盛装的左滴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回李大人,正是。”左滴笑着回道。

“太傅已达长明宫,恰好本官也要前往,不若一道?”

“如此甚好,劳烦李大人了。”轿中的杨氏发了话。

几人穿过紫红泥铺就的漫漫长道,几经辗转抵达长明宫。

左章恒位高权重,位置自然靠前,到了宫门口之后李巧便与左家一行辞别,去往他的位置。

左滴跟家人在宫婢的带领下入了座,四下看看,并没几个眼熟的。

长明宫分隔成几片区域布置,皇室子弟在最靠前的区域内,距离左家不远。

没多久,左滴便看到萧贞等人联袂到来。

萧贞看到左滴也是眼前一亮,随即偷笑,嘴巴动了动,左滴辨认出她在说:臭美。

冲萧贞撇一记眼刀子,两人忙着“眉目传情”,却没留意到左潋滟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萧贞身旁的萧戟身上。

萧戟自打上回回宫,过了一日便央母妃带他去左家,却被母妃狠狠训斥一顿。

对男女情事刚刚食髓知味的萧戟,这几日过的很是煎熬,如今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禁不住偷偷回望。

左潋滟看到萧戟这般作态,心里松一口气,她怕过了几日萧戟会将自己抛之脑后,现在看来,这位德王殿下的心全然系在自己身上,甚好。

萧戟想上去跟左潋滟攀谈,才堪堪有个想法,便察觉上座的母妃投来一记警告的目光。

他立刻敛了心思,正襟危坐。

少顷,人陆陆续续到齐,最后出场的是康帝与康后。康后手边还牵着个小豆丁,明王萧恒。

左滴与萧贞眼神交流之后,便没有再四处张望,左章恒很快入座,接手照顾怀孕的杨氏。

有父亲从旁照看,左滴便放下心来跟祝心攀谈。

许是大家难得有机会扩展交友圈,一时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传菜宫婢人影穿梭,好不热闹。

左滴有些恍惚,感觉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酒会,因寒食节的特殊性,故而没人专注吃食,康国礼数不拘,好些人都站起来走动,推杯置盏。

萧贞不知何时偷偷摸到左滴旁边:“谍报司那边的事处理如何了?”

左滴四下看看,并无人留意她这边,遂小声道:“进展顺利,再过几日刘典便要启程了。”

萧贞听到这话,破天荒的没有问东问西,而是一脸若有所思。

“怎地?可是有何不妥?”

“啊?”萧贞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没有,并无不妥。对了,你家怎地就来了你跟心哥儿,你那个讨人嫌的妹妹呢?”

左滴一怔,刚想说不是就在旁边吗?

回头一看,却发现左潋滟的位置旁只有夏荷一人拘谨地站着,左潋滟却不知去了何处。

“谁知道,兴许去找人结交也说不定,她心大着呢。”

左滴四下环顾,并未找到,耸耸肩道。

……

第二九九章 空涅寺圣子

……

长明宫外的廊柱后头。

左潋滟警惕地东张西望,确定无人留意方小心翼翼地拐个弯往暗处行去。

刚走出两步,暗处忽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拉进去。

左潋滟捂住嘴,止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她已看清这人是萧戟。

“几日不见,想死我了。”萧戟抓过左潋滟便想上下其手。

左潋滟又气又急,今日可是攸关她前程的重要时刻,这人脑子里怎么完全不晓个轻重缓急?

“殿下、殿下莫要着急,待潋滟日后嫁与你,便可日日陪你。”她扭动身子,躲避萧戟的轻薄。

萧戟不情不愿地收回手:“行,都依你,那你说本王何时去向父皇请旨?”

左潋滟探头看看长明宫内的热闹场景,思索道:“这会儿肯定不行,人多嘈杂,不过……”

“不过什么?别整日里卖关子,跟母妃似的。”萧戟有些不耐烦。

“不过宴席结束前,听说翰国会有使节前来觐见,到那时当着外邦的面,圣上金口一开便再无转圜馀地。”

翰国使节来京并不是什么大事,邦国之间除却大朝会,平素也时常往来。如拜访期间恰遇节日庆典,邦国使节呈送贺礼通常都是宴席的压轴。

“对啊,本王怎么没想到,还是你机灵。”萧戟摸摸左潋滟的小脸,喜滋滋道。

“潋滟再机灵,也都是为了殿下。”

左潋滟娇羞道,“不过潋滟不能出来太久,时间长了难免叫人起疑。”

她后退两步,含情脉脉地看着萧戟:“潋滟与殿下的未来如今都靠殿下了。”

萧戟心头火热,恨不得冲上去一亲芳泽,刚要抬腿,便见左潋滟福身一礼,快步走出暗处,往长明宫内行去。

……

待左滴再次回头看去,左潋滟已经平静地端坐位上,仿佛从未离开过。

瞧见左滴的目光,左潋滟甚至心情极好地冲她报以微笑。

本想让你拖着父亲求圣上指婚,之后再狠狠被拒,谁想你竟不肯上钩。

虽然没办法让你变成整个京城的笑柄很叫人遗憾,但今日过后,我便是你需得仰望的存在。

左滴,届时我会有很多收拾你的法子,你且候着吧。

左滴读不懂她笑容底下的含义,却莫名皱起眉头,心里头觉得有些不踏实。

宴席渐渐步入尾声,大家都知晓翰国的使节如今正在京里,按惯例会来宴上献礼,便纷纷落座不再走动,等献礼之后结束宴会。

没让大家等很久,很快,左滴便听到守门太监拉着长腔道:

“翰国使节觐见空涅寺圣子觐见”

宴会中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韩国使节大家都知晓,可这空涅寺的圣子怎地会到康国来?且竟无人知晓?

空涅寺?

左滴瞳孔微缩,空涅寺不是向来超脱世俗?这莫名其妙来康的圣子又是怎么回事?她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空涅寺,怕是四国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笃信佛学的更是奉其为圣地。

空涅寺虽位于翰国境内,但属独立区域,之所以能如此特殊,只因空涅寺里多异人。

可空涅寺这么多年来从未世间行走,此番突然出来一个圣子,还与翰国使节同路,不得不叫人心生警惕。

……

不提长明宫内大家各有心思,正在往殿内行走的翰国使节满心忐忑、惴惴不安。

这位使节是呼查家的旁系子弟,名叫呼查林台。

因他自幼熟读汉人典籍,加之在家族中并无地位,故而担任个不入流的遣康使,长年来往翰国与康国之间,传播两国文化。

康人对空涅寺圣子无端端跟翰国走在一处十分不解,可他这个翰国的遣康使,比康人更加不解。

外邦使节献礼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呼查林台本未放在心上,备好礼之后去走个过场便是。

谁料,他刚准备动身前往皇宫,这位圣子大人便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若非随行那两位,一看就是出自空涅寺的横眉怒目金刚佛,呼查林台简直不敢相信,那个高高在上无比神秘的,空涅寺里的圣子,居然会来找他?

这位圣子十分古怪,从头到脚都裹在长长的白色布袍中,连根头发丝都瞧不见,见他之后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带本座一同进宫。”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般。

旁人都以为空涅寺与翰国是一道来的,他却全然不知这位圣子姓甚名谁,以及来康国皇宫究竟想做什么。

……

长明宫内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无比好奇空涅寺的圣子究竟长得何等模样。

很快,宫门外出现一个高壮大汉,面庞黝黑,偏偏穿着一身汉家文人长袍,显得颇有些不伦不类,这人正是呼查林台。

众人毫不犹豫地忽略他,目光都集中在他身后的一个奇怪物体上。

没错儿,与其说是个人,不若说是个物体。

那人浑身上下都包在白布里头,莫说模样,就连鞋尖都看不见。也不知他是如何看路的,竟然走得四平八稳毫无障碍。

左滴亦是举目望去,黛眉轻颦。

这些年来为了寻找隆真,她同李巧往翰国派过不少人,虽说那些人性命无忧,可别说是传说中的空涅寺,就连五行门,都未能探出什么来。

翰国这个国度,除了摆在明面上的翰帝,其余的到处都是迷雾。

两“人”渐行渐近,走到近前,呼查林台冲上首的康帝与康后行翰国大礼:“呼查林台拜见康国皇帝、皇后。”

康帝同其他人一样,注意力都在那个移动物体上,随意拂手:“免礼,你身边这位便是空涅寺的圣子?”

白布下那人并未回应,纹丝不动。

呼查林台赶紧道:“回陛下,正是。”

康帝并未在意那物体的漠视,空涅寺超出尘世异人辈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愿意与之敌对。况且,以空涅寺的地位,寺内圣子完全有资格不理会区区一国皇帝。

康帝正准备询问圣子来康的缘由,蓦地

“儿臣萧戟,有事启奏父皇!”

下首皇室区域内,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在安静的长明宫中回荡。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突然发声的萧戟。

除了,左潋滟。

左潋滟虽对莫名其妙出现的空涅寺圣子感到好奇,却影响不了她想成为德王妃的心愿。

当所有人都注意着那位圣子时,左潋滟却一直在对萧戟使眼色。

萧戟本想再等等,但看到左潋滟迫切到近乎恳求的目光后,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

第三零零章 求婚与谎言

……

“你有何事偏要这时启奏?”

康帝看向萧戟,面色微沉。

萧戟初尝恋爱滋味,如今正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当头。

他看到母妃眼中的不善与父皇不甚好看的脸色,但与左潋滟长相厮守的念头,战胜了这一切。

萧戟跪地行大礼,诚恳道:“儿臣思慕太傅二女左滴,求父皇做主赐婚。”

“哗——”

长明宫内沸腾了。

他们有没有听错?陆贤妃的儿子、陆兴邦的外孙,竟然想娶左章恒的二女儿?

不提左滴有多惊愕,杨氏与左章恒登时面色铁青。

谁能想到,在百官及家眷皆在场的当下,在外邦使节的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萧戟居然自行求娶?

越过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自己堂而皇之的求皇上赐婚?

左滴美眸圆睁,吃惊地张开嘴巴,他是不是疯了?

唯有左潋滟,眼看一切正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嘴角慢慢扬起。却忽视了身旁夏荷,听到这话后忍不住哆嗦起来。

“你、你说什么?”

康帝同样满脸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这话是自己儿子说出来的。

跟他一样表情的还有陆贤妃,简直要昏厥过去。

萧戟说话前尚有些胆怯,出口之后反倒坦然了。

他虽贵为皇子又得封德王,可宫里上下对他的关注远不如对萧恒。母妃更是半点都不亲近,给他的唯有惧怕。

他活这么大,唯一让他欢喜和渴望的,只有左潋滟。左潋滟对他的依赖与崇拜,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所以,为了那个属于他的小女人,他什么都敢做。

“儿臣思慕太傅二女左滴,恳请父皇做主,为儿臣赐婚。”

萧戟斩钉截铁地重复一遍。

“陛下,这……”

左章恒不知萧戟为何心心念念想娶他的女儿,可他知晓康帝必定不会同意。

眼见康帝已然下不来台,不得不出面打圆场:

“德王殿下年少气盛,想必是一时想岔了,婚姻并非儿戏,这会儿又有外邦使节在,不若回头再从长计议。”

康帝面色稍缓,转向呼查林台与圣子,沉声道:“朕这个儿子不成器,倒叫你们看了笑话。”

呼查林台愣愣地,不知康国这是搞哪出,听到康帝的话赶紧回礼:“德王殿下胆识过人,林台佩服至极。”

白布下的圣子抖了抖,也不知他想表达何意。

“孽子,还不赶紧退下!”康帝冲萧戟怒喝。

萧戟听着几人对谈不由怒从心头起,他乃堂堂德王,康国大皇子。

莫说无心娶左滴,就算是有心娶,左章恒凭什么不允?父皇又为何要为此骂自己孽子?就连外邦小小的遣康使都能出言奚落!

他怒极反生胆,将头一梗,硬声道:“儿臣别无他求,只想求娶左滴,若父皇不允,儿臣便跪在地上不起来。”

萧戟记得左潋滟说过,要惹得父皇与左章恒都气愤不已,方改口求娶旁人,这样他们为了下台,定会松口允诺。

陆贤妃适才听到萧戟第一句话,便已经摇摇欲坠、头晕眼花。

刘嬷嬷攥着她的手,冲着虎口好一顿掐,方才醒转过来,刚醒来便听到后面这段,顿时恨不得干脆没醒过来。

“你日日跟着郑大祭酒,就学会了这些东西?是谁说你可以自行求娶王妃?”

康帝暴怒,左章恒都已铺好台阶,这个畜生竟还不肯下,究竟是谁教他这般做的?

“娘娘、娘娘您可得想想法子,救救德王殿下啊。”刘嬷嬷附在陆贤妃耳边焦急地小声道。

陆贤妃眼冒金星,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她跟随圣上这么些年,自是明白他已动了真怒。

不允婚事不打紧,却不能让戟儿彻底失去圣心。

想起那人说过关于左滴的命格,陆贤妃恨恨咬牙,事到如今,只能咬死婚事。

她甩开刘嬷嬷的手,冲出席位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戟儿他年幼不晓事,无意中听到臣妾说喜欢滴儿丫头,便想娶做王妃哄臣妾开心。他这般年幼,哪知什么情爱,不过是为着孝心做了错事。”

萧戟愣住,他没想到母妃会出来说这番话,一下子打乱他的计划,不由紧张地将余光瞥向左潋滟。

左潋滟哪敢与他对视,只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康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陆贤妃,往日觉得她无比晓事又温柔体贴,今日却怎么看怎么厌倦。

遂冷冰冰道:“所以这事其实是你的意思?”

陆贤妃心里咯噔一声,想到她只有萧戟这一个儿子,硬着头皮道:“是臣妾有心想纳滴儿为德王妃,一时嘴快说给了戟儿,求陛下责罚。可戟儿是无辜的,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康帝脸色转冷,正待开口,忽听陆贤妃继续道:

“可这事也不是臣妾一人的意思,臣妾素来与左夫人交往密切,闲谈时也曾聊过关于戟儿与滴儿的亲事。左夫人已经应允,只不过想多留滴儿些时日,故没能及时告与陛下。”

什么?左滴腾地一下站起来。

萧戟疯了难道她也疯了不成?娘亲什么时候应允过?

“娘娘慎言!臣妇何时允过?贤妃娘娘莫要血口喷人!”

杨氏捂着肚子站起身,一把将左滴拉到身后,怒气冲冲道。

康帝一言不发,看看陆贤妃再看看杨氏与一脸茫然的左章恒,面色阴沉无比。

萧戟被母妃这一番话震地不知所措,母妃与左夫人议亲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左潋滟原先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眼中闪过狠色。

左滴究竟给陆贤妃灌的什么**汤,都这个关头了,竟然还想要纳她为妃?

陆贤妃抬起头看向愤怒的杨氏,眼神中有不可置信也有悲恸:“左夫人,你我相交莫逆,为何这个时候却不肯说实话?”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布帕,颤抖着伸向杨氏:“这是滴儿做的第一件女红,你说权当交换的信物,本宫日日放在身上,事到如今,你还想否认不成?”

杨氏气了个仰倒,那帕子分明是她要去的,说绣地极可爱留个纪念。都怪自己没个心眼,不该随便答应的。

眼瞅着陆贤妃竟然都拿出了信物,殿内众人面上多了些恍然。

没想到,左家竟然真的要跟陆家结亲,这是明摆着打圣上的脸啊。

康帝面色阴沉地快滴出水来。

左滴怒火中烧,眼看娘亲气的说不出话来,便要豁出去揭穿这人的丑恶嘴脸。

蓦地——

“这个小丫头本座老早就定下了,大皇子难道想与本座争夺?”

白布下传来一道声音,声音不大却仿佛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余音缭绕。

……

第三零一章 她是我的人

……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原本望向左家的那些不屑、同情、质问的目光,化作吃惊与疑惑。

甚至……还有些艳羡。

那可是空涅寺的圣子啊,谁不知空涅寺地位尊崇,那可是连皇室都不敢轻捋虎须的禁忌之地。

身为空涅寺的圣子,更是皇帝都要仰望的存在!

左家的这个女儿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然与空涅寺的圣子有婚约?

杨氏亦是大吃一惊,赶紧回头看女儿,这事她可是半点都不知晓。

谁知这一回头,却看到女儿美丽的面庞上缓缓滑落两行清泪。

这个声音,旁人不认得,左滴却记得刻骨铭心。

这些年来无数次午夜梦回,梦中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可醒来之后,寂静无声。

当年,他说最多三五年便能归来。

她便一日接一日的盼着,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到现在,整整六年。

六年啊,这人音讯全无,要不是每年生辰时雷打不动地收到赠礼,左滴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回去了他的位面,或者……已经忘记自己了。

看到女儿脸上的泪水,杨氏心里咯噔一声。

她比谁都知道,这个女儿有多少年不曾流过眼泪,她自己的女儿,她最了解!

杨氏转头再看那位圣子,这回的目光中不再有敬畏,反而带了些挑剔与审视。

与她一个想法的,还有左章恒。

可左章恒就不是挑剔与审视了,而是恶狠狠地瞪着,像是一头护食的野狼。

“哗”

白布扯开,率先进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头银白色闪着微光的长发。

紧接着,是一张完美如斧雕的面庞,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霎时惊艳了整个长明宫。

若说貌美,从前的逸王墨琛已是美极,可这位圣子比起墨琛来,更多霸道与张扬,宛若天神般,叫人连正面看他都觉是种亵渎。

“嘶”

殿内响起长短不一的吸气声。

“本座离钧,乃空涅寺圣子,这个小丫头是本座的,谁都别肖想。若非如此,便是对空涅寺宣战,本座,接着便是。”

离钧唇角微微上扬,语气颇为轻松,却没有人敢质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与空涅寺为敌?那还是自裁比较好,至少死的痛快些。

跟在左滴身后的二宝与秋菊,齐刷刷地捂住了嘴:

天老爷,他就是李军?那个曾经救过主人的恩人?被主子一直念叨的人?

随即又看向不远处亭亭玉立的主子,大概也只有这般男子,才足以匹配得上主子吧。

他俩……真的很般配。

在场众人,除却左章恒夫妇,唯二没有被离钧外貌影响的,只有左潋滟与萧戟。

左潋滟心头恨极,先有墨琛后有离钧,为什么天底下的好男儿都只围着她左滴转?

而萧戟则是惧怕,他身为皇子不可能不知空涅寺是怎样的存在,听到离钧好似下战书的言语,登时胆战心惊。

“咳、朕没想到,滴儿丫头还有这么一门了不得的婚约。”

康帝率先回过神来,干咳一声。

他熟知左章恒为人,之前的阴沉并非不信任左家,只是大庭广众之下,陆贤妃又言之凿凿地拿出来证据,委实难以推诿。

若矢口否认,那将皇家的尊严放于何处?

如今倒好,跟左滴有婚约的变成空涅寺圣子,这可真是从天而降的大喜事。

不提左章恒的身份,光凭着左滴与贞儿的交情,康国凭空得到这么大的助力,真是想想都叫人心花怒放。

离钧似笑非笑地看着康帝,嘴唇微动。

康帝耳边清晰地传来一道声音:“只有左滴是本座的人,大康却不是。”

康帝心头一懔,这人难道能看穿自己心思不成?

他不动声色地看看周围,除了自己并无旁人听到。遂冲着离钧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但他心中仍旧雀跃,就算不能为我所用,当左滴的家乡受到威胁时,就不信你与你身后的空涅寺会袖手旁观。

“从前不知不罪,如今知了,若今后还有人再敢打她主意,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离钧看向萧戟笑嘻嘻道,却将萧戟吓得面无人色。

“这位离公子,说这话前,是不是得先问问老夫的意思?”

不同于康帝的喜悦,左章恒心里既愤怒又心慌。

从前头疼女儿不肯出嫁,现在眼前有个如此天人之姿的人物从天而降,反叫他更加头疼。

无他,太优秀耳。

模样俊美地惊世骇俗倒也罢了,偏偏背后又有那么大的势力,若有朝一日负了女儿,该去哪儿找回场子?

唉,比起这人,还不如嫁给墨琛。这是此刻左章恒的心理活动。

离钧转头看见左章恒,顿觉亲切。

当年附身鹦鹉时,不知糟蹋他多少字画书籍,多年不见,真是怀念得紧啊。

“许久未见,老爷子身体可还康健?”

适才的高傲霸气一瞬间消失无踪,左章恒看着这位圣子十分熟络地冲他挥挥手,笑地无比亲近……还有些揶揄?

谁跟你许久未见?压根就没见过!

左章恒很想直接咆哮,但看到殿内众人疑惑的目光,心知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他恨恨瞪一眼天神般的男人,好似在说臭小子,等着瞧。

离钧耸耸肩,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康帝心情愉悦地看着这对未来的岳丈与女婿互动,余光瞥见傻愣愣跪在地上的陆贤妃与萧戟,顿时又不舒坦起来。

“跪那干什么?丢人现眼,还不赶紧退下。”

陆贤妃醒过神来,感觉手中的帕子仿佛着了火,无比烫手。想丢又不敢,只得硬着头皮塞进怀中。

她挣扎着起身,忽听康帝冷漠的声音响起:

“陆轻,你蛊惑皇子在先,其后又诋毁一品夫人,即日起便留在长信宫内闭门思过,未得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陆贤妃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刘嬷嬷赶紧上前将人搀住。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被关禁闭?跟打入冷宫有何区别?

刘嬷嬷悄声道:“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陆贤妃脸色青白交替半晌,咬着牙行礼:“臣妾遵旨。”

萧戟被离钧吓得有些失神,听到父皇的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刚想爬起来忽然看到人群中双目含泪的左潋滟。

不对,他本来就不想娶左滴,他要娶的是左潋滟。

只要圣子知道他要娶左潋滟而不是惦记着他的左滴,便不会再记恨自己了!

“父皇,儿臣其实并不想娶左滴,儿臣想娶的是她妹妹左潋滟!”

萧戟喊地声嘶力竭。

……

第三零二章 梦想几成真

……

鸦雀无声……

左滴从初见离钧的震撼中醒过神来,恰好听到萧戟这声嘶力竭一声吼,顿时瞠目结舌。

他又想娶左潋滟?要不要移情别恋的这么快?

不提其他人,康帝的面色黑如锅底,若此刻没有外邦使节与众臣,他怕是都能上手揍萧戟。

而好不容易咽下屈辱的陆贤妃,这次真的两眼翻白,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聪慧老练如她,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为何萧戟一趟又一趟往太傅府跑,偏又回回要去后花园。

再想到最初正是左潋滟递来消息,道杨氏松口肯嫁女,这才有了领萧戟登门这件事。

没成想自己竟被个十来岁的丫头狠狠利用了一把。

其实杨氏从未松过口,领萧戟登门,不过是左潋滟给自己创造的一个机会,一个接近萧戟,进而勾引他的机会。

“不可!”

陆贤妃想都没想,含恨脱口道:“她不过是个庶女,何德何能做得了德王妃?”

人群中的左潋滟,听到萧戟说要娶自己心下窃喜。还好他没有蠢到底,虽然晚了些但终究还是求了出来。

正满心期待着,连对左滴的嫉妒都暂且放下了,谁想第一个出言反对的居然是萧戟的生母陆贤妃。

左潋滟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之色,待我日后进了德王府,定要讨回今日所受屈辱……

萧戟听到母妃的强烈反对,强忍着想哭冲动,垂下头来悲恸道:

“儿臣要娶嫡女你们不应,如今想娶个庶女还是不允。父皇、母妃,儿臣还是你们的儿子吗?你们为何对儿臣如此不公?”

陆贤妃没理他,一把推开刘嬷嬷,复跪倒在地,两眼通红:“陛下,戟儿年幼,定是被人怂恿。”

她恨恨瞪一眼低着头的左潋滟,“求陛下饶恕他的无心之言,左三小姐毕竟是个庶女,堂堂王爷纳个庶女为正妃,于礼不合。”

康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一双母子,脸色阴晴不定。

他本来确实愤怒至极,总觉被百官和外邦瞧了笑话,可萧戟的一番话说下来,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触动。

许是年岁高了,心肠变软许多,回想这些年来,因对陆兴邦的提防,他面对这个儿子时向来不假辞色。

康帝不是没动过心思将左滴纳为皇家媳,可萧戟压不住她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左章恒疼爱左滴如眼珠子,一旦左陆二家联姻,便极有可能出现外戚专权的情况。

就算自己在位时尚能压得住,可百年之后的大康到底还姓不姓萧就不好说了。所以萧戟要娶左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更别提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空涅寺圣子。

可是……若他想娶的是左潋滟,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陆贤妃的话点醒了他,左潋滟只是个庶女,左章恒不会因为她与陆家走到一处去。可她毕竟是左家的女儿,以后若是萧戟不成器,左章恒看在姻亲的份儿上,多少都会拉他一把……

不过短短时间,康帝的心思已经转了无数转。

“庶女又如何?大康不以嫡庶论尊卑,这道理想必不用朕来教你吧。”

康帝终于开口说话,可话里的内容却叫陆贤妃顿觉五雷轰顶。

这……这是赞同吗?

“婚姻并未儿戏,你先求娶左家二女,又改口求娶左家三女。你可知,这已犯了欺君之罪?”

萧戟两股颤颤,心中惊惧。

“然,你终归是朕的儿子,朕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罔顾你意愿。”康帝话锋一转,“太傅乃朕之恩师,你既求娶左家女,需得太傅与左夫人应允才是。”

皮球重新踢回到左章恒夫妇身上。

左章恒与杨氏面面相觑,堂堂王爷公然求娶他家庶女,本该叫人觉得无比荣耀的事,为何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左潋滟简直快要按捺不住心中喜悦,果然如自己所料,对康帝打亲情牌没错。

她偷偷看一眼满脸愕然的左滴,仿佛已经看到成为德王妃之后,将左滴踩在脚下的场面。

就算有个空涅寺的圣子又如何?待我想法子毁了你,看他还要不要你。

左潋滟无法控制地嘴角上扬,依她之计,父母亲最后必定会应允。毕竟之前已经推拒过一回,若连个庶女都不允,让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她自以为掩饰的好,却不知有个人将她的表情一五一十看在眼里。

左潋滟屏住呼吸,信心满满地等父亲张口应下。

只要应下,她便是尊贵的德王妃。再也不是那个庶出的可怜丫头,而是堂堂王妃,皇家儿媳!

左滴被这一波三折的大戏震撼地无以复加,她认识萧戟许久,知道他是个欺软怕硬的空壳子,今日这般执着倒叫人大感意外。

至于左潋滟,左滴早就察觉她有心攀着萧戟,没想到真要叫她攀了去。

想到这,左滴紧紧皱起眉头,日后待左潋滟当上德王妃,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许是她面上的憎恶太过明显,左滴明显感觉到离钧的目光落了过来。

她对离钧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过了半晌,左章恒与杨氏终于有了决定。

只见左章恒上前一步,行拜礼郑重道:“按理说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然德王求娶心诚,老臣亦是动容。承蒙陛下抬爱、殿下不弃,这亦是左家之幸……”

“哈哈哈哈!”

左章恒话还没说完,突如其来的一阵大笑将他打断,回头看去,却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离钧。

左章恒不得不停下来,不悦道:“不知圣子所笑为何?”

离钧的笑容狂放而耀眼,听到左章恒问话,他慢慢止住笑,揶揄道:“本座笑你们大康,说是极守规矩,没想到你们的姑娘却比大翰还要开放。”

这话一出,不提在座百官皆面露不忿之色,就连康帝都皱起眉头:“圣子此言何意?”

离钧随手一指满面喜色的左潋滟,甚是轻蔑道:“皇家选儿媳都如此随意吗?这位姑娘分明不是处子,德王竟也不嫌弃?或者说……”

他露出诡异笑容,贱兮兮道:“德王难道也被蒙在鼓里,只是替人背锅不成?”

“轰”

左潋滟的笑容僵在脸上,双眸惊恐地睁大,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面色涨得通红。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唯一一个念头:

完了,全完了……

……

第三零三章 反咬你一口

……

“什么?”

“不是处子?”

“胡闹!”

“有辱斯文!”

人群彻底炸开。

更有甚者,某些保守的家庭,将自家女儿的双耳捂住,恨不得立即离开长明宫。

“你……你说什么?”

康帝与左潋滟面色一般,同样涨得通红,但却是气愤过度。

他胡须乱颤,怒不可遏:“你说的……可是真的?”

没等离钧发话,醒过神来的左潋滟噗通一声跪下,连滚带爬地跪行到殿中央,边磕头边急声道:“不、不是的,他说谎,他诋毁臣女,他……”

“来人!”

康帝根本不理会她,怒喝:“找个管教嬷嬷过来!”

左潋滟止住磕头,烂泥般瘫软在地,完了,真的完了,他怎会知道的?

对了!萧戟!

想到心系自己的德王,左潋滟复又生出力气,她转身一把拽住身旁的萧戟,含泪哭求:“殿下、殿下您为潋滟说句话,潋滟不是那样的人……不是的……”

早在离钧说出那番话时,萧戟已如五雷轰顶。

在连番惊吓与父皇母妃强大的压力下,他早已承受不住,离钧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左潋滟的手刚一碰上他,他顿觉股间一湿,尿意再也抑制不住,竟然当殿失禁。

康帝一声令下,很快从门外走进两个管教嬷嬷,面无表情地一左一右从萧戟身边扯起左潋滟。

任凭左潋滟如何哭喊挣扎,仍无法抗拒地被两个嬷嬷拉去偏厅。

左滴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张大嘴巴,只觉脑子不够用,左潋滟才十三岁,竟然……已经跟人那啥了?

天老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离钧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离钧,离钧见她看来,冲她轻佻地眨眨左眼,笑地没心没肺。

左滴脸一红,赶紧收回目光,暗骂这个不正经的,扔下这么大一枚炸弹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陆贤妃冷冷地看着失禁的儿子,殿内人都震惊于离钧爆出来的猛料,尚无人留意萧戟的异常。

陆贤妃心如死灰的同时恨意弥漫,左潋滟纵使再大胆也不可能跟旁人私通,若真如那圣子所言不是处子,干出这事的除了萧戟还能有谁?

恨只恨父亲从不参与宫中宴席,倘若今日有他在此,事情何至于就闹到如此地步?这个儿子算是废了。

两个嬷嬷很快回到殿中,中间夹着行尸走肉般的左潋滟。

“回禀陛下,这姑娘的确并非处子。”

“嗡”

殿内再次炸开了锅。

虽说出于对空涅寺手段的敬畏与信赖,可大家仍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如今经嬷嬷确认,人群彻底愤怒起来。

“荒谬,失贞之女还妄想做王妃?”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臣奏请陛下治左太傅教女不严之罪。”这是御史台里管风化的。

“臣奏请将这女子处死!以政纲纪!”这是教条主义的。

康帝的脸色白了青青了又白。

左潋滟失去两个嬷嬷的支撑,如丧考批地滑落在地,耳边充斥着殿内的嘈杂声。

直到听见“处死”两个字,方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不行,不能死!

距离那个位置分明只有一步之遥,怎么能死?

她的目光飞快从空洞变得狠戾,若是没有那个空涅寺的圣子,此时的她早已是德王妃!

可自己与那圣子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么做?

左滴,定然是左滴。

左滴你好狠的心,竟要置我于死地!

她再度将目光投向萧戟,却惊愕地发现萧戟早已面无人色,身下还有一摊可疑的水渍。

左潋滟顿觉恶心地像是吃了个苍蝇,这就是她委身的男人?非但半点都助不了她,竟无能到这般地步。

她含恨心道,既然你们无情,休怪我无义,就算要死,也要一起死。

左潋滟大脑狂转,飞快想出一条毒计。面色瞬间变得哀戚,匍伏跪地:

“陛下,臣女有冤”

她的声音凄厉嘹亮,竟压过众人的嘈杂声。

殿内复又变得安静,康帝冷漠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说。”

左潋滟强忍心中惊惧,努力叫自己看上去更可怜些:“启奏陛下,臣女并非自愿,而是……而是……”

她哽咽住,小声啜泣起来,哭声渐渐转大:“而是臣女撞见德王殿下与二姐姐欲行那不轨之事,臣女、臣女想制止,却被二姐姐捉住硬塞给殿下,说若是坏了臣女名节,臣女便不敢再多言。”

左滴的脑袋嗡一声炸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世界上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陆贤妃死寂的目光忽然闪烁两下,这丫头,还真有几分急智。

“你血口喷人!萧戟见到左滴连个屁都不敢放,还敢行不轨之事?”

最先跳出来的不是左滴、不是左章恒与杨氏、也不是离钧,而是从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萧贞。

左滴是她好友,萧戟却是她的弟弟,纵使她再厌恶萧戟,也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跟他打对台,这是属于皇家的尊严。

何况,求亲之事更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插手的。

于是萧贞一直苦苦忍耐,就连后来出来个叫她无比好奇的离钧,也仍硬忍着不吭声。

可当左潋滟说出这番话时,她再也忍不住,彻底爆发。

“住口!”

上首传来康帝的怒喝。

萧贞愤愤住嘴,狠狠瞪着左潋滟,恨不得将她一把掐死。

“除却左家之人,众位爱卿且先退下,寒食节宴毕。”

康帝强忍怒气,不让自己发作。

“此虽太傅家事,然事关皇室清誉,臣奏请陛下治……”一个着紫色官服的官员摇头晃脑正说得慷慨激昂。

“滚出去!”

康帝抓起面前茶盏,狠狠砸下,一声怒吼。

“喏。”

殿内众人陆陆续续退出,就连皇后都抱着萧恒离去。

最后,只余陆贤妃、萧戟、萧贞、左家一行、离钧以及……呼查林台。

呼查林台本来也打算走的,但是看到离钧不动如山地站在殿内,不得不硬着头皮留下。

总不能丢下圣子一个人在这,万一出点什么事,他死上十几回都不够赔的。

最后一个走出殿门的是李巧,他先是面带忧色看了看左滴,后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离钧。

却吃惊地发现离钧对他挤了挤眼睛,好似十分熟络般。

待人都散去,左章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沉声道:“不论此事缘由为何,老臣终归难辞其咎,请陛下赐罪。”

“事还未弄清楚,谈罪责未免早了些。”

康帝甩甩手,阴冷地看着左潋滟:“将事情一五一十给朕说清楚!”

……

第三零四章 真相终大白

……

左潋滟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可事已至此,只能咬牙硬挺着。

“那日贤妃娘娘领着殿下来到府中,臣女正巧在后花园里散步,没成想忽然听到有人在争吵。臣女好奇走过去瞧,发现是德王殿下与二姐姐……正、正抱在一起。”

左滴一把拽住差点蹦出去的萧贞,冷冷看着梨花带雨的左潋滟:“那日是哪日?你可得说清楚了。”

左潋滟似是十分惧怕地看一眼左滴,低声道:“就是、就是贤妃娘娘最后一回过府。”

康帝没有责怪左滴插话,瞧不出喜怒道:“继续。”

“臣女惶恐,想赶紧逃开,谁知却被二姐姐瞧见。二姐姐冲过来抓住臣女,警告臣女不准将这事告诉旁人。臣女允了的,臣女发誓绝对不说出去,谁知……二姐姐不信,还跟德王说,若是此事捅了出去,他二人必会有大麻烦,于是……”

说到此处,左潋滟泣不成声。

“于是就叫德王殿下欺辱了臣女。德王殿下其实本来不愿,是二姐姐一再恐吓,方才做下这等事。求陛下明鉴,臣女和殿下,都是无辜的啊……”

左潋滟留了个心眼,未免激怒萧戟,便将他也说成受害人,说完之后哭声愈大。

旁边忽然传来“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气声。

左滴暗道“不好”,母亲连番惊吓,定是动了胎气。

她刚要过去,忽见离钧飞快上前,将手在杨氏肩头轻轻拂过。

杨氏眼睛渐渐阖上,呼吸声变得平稳,面色平静。

“你干什么?”左章恒大惊。

离钧轻笑:“让她休息会儿,放心,并无大碍。”

左滴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离钧一眼。

大家收回目光,空涅寺里多异人,圣子定不会是泛泛之辈,有左滴这层关系在,料想不会伤害她的母亲。

听完左潋滟的描述,萧贞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左章恒亦是怒火中烧,他不相信二女儿会做出这等事,更不敢相信三女儿会无中生有编排出这么恶毒的桥段。

“萧戟,她说的可是真的?”

康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瘫在地上的萧戟。

萧戟抹一把眼泪,为难地看看陆贤妃再看看左潋滟,支吾半天什么都没说。

“贤妃娘娘最后一回登门,是二月一十五日,不知臣女记得可有差错?”

左滴没有理会左潋滟的诋毁,而是侧头看向陆贤妃。

陆贤妃默默计算,暗暗窥一眼左潋滟,见她面露恳求之色,心中有了计较。

不管为了什么,圣上定然不会打杀了左滴,如果真能将这事坐实,左滴嫁给萧戟便是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想必届时空涅寺的圣子,也不会为了一个跟其他男人有染的女子跟大康翻脸。

“没错,正是二月一十五日。”

陆贤妃点头承认,面带惋惜道:“本宫还纳闷为何滴儿与戟儿一道去了后花园,原是为了这个,你俩既然有意,为何不早点说出来?”

左章恒面色大变,连陆贤妃都这般说,万一圣上真的信了,那滴儿……

“陛下,老臣有罪……”

“爹爹,无妨,让女儿自己来!”

左滴毫不犹豫打断左章恒,坚定地看着他,“您要相信女儿。”

左章恒怔住,面色渐渐缓和,这是他的女儿,从未让他失望过,既然她要自己处理,“好。”

左滴点点头,转向陆贤妃冷笑道:“贤妃娘娘,您说您亲眼见到臣女同德王殿下一道去了后花园?”

“没错儿,本宫还道你们是嫌无聊,没想到……唉。”

陆贤妃好似十分痛惜。

左滴冷冷地移回目光不再看她,转身上前几步,冲康帝规规矩矩行了个男子拜礼,朗声道:

“下官左滴,二月一十五日于谍报司内当差,谍报司有记录在案。后领谍报司司长刘典前往定国公府,定国公、定国公世子、南人公子均可作证,求陛下明鉴。”

什、什么?

什么下官?

什么谍报司?

她在说什么?

此言一出,除却知晓内情的左章恒、萧贞,左潋滟与陆贤妃立时亡魂皆冒,离钧都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小丫头怎地还当官了?

“胡说八道!”左潋滟面庞扭曲地尖叫,“你是女子,什么下官,你撒谎!”

陆贤妃不若左潋滟那般激动,她抬头看康帝,惊骇地发现康帝微微翘起的嘴角。

这、这难道是真的?

“江流”

“回陛下,老奴在。”

江流特殊的声线从殿内一角响起,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

“小左大人说的可是事实?”

“回陛下,一切属实。”

康帝轻笑:“看来小左大人公务操持的不错,甚是勤勉,朕没有选错人。”

“嗨!原来你有人证物证,叫我白担心一场。”

萧贞喜出望外地往左滴后背重重一拍。

左滴笑嘻嘻地白她一眼,可不正是巧了,多亏左潋滟恰好挑了那天,不然还真得多费不少口舌。

左章恒亦是点头微笑。

左潋滟听完这番对谈,彻底瘫倒,面如死灰地看着殿内众人。

当她以为自己学识渊博时,左滴比她更渊博;

当她遇见季楚禾以为寻得如意郎君时,季楚禾喜欢的却是左滴;

当她终于找到帮手可以除掉左滴时,左滴安然无恙;

当她终于有机会爬到左滴头上践踏她时,左滴不声不响以女子身份做了官,顺便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还有没有脱身的法子?

“啊”殿内突然响起尖叫声,却并不是左潋滟。

夏荷跌跌撞撞地从后头跑上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地面上很快血迹斑斑。

“饶命啊,求陛下饶命,求老爷夫人饶命啊。奴婢亲眼瞧见是三小姐勾引殿下的,就在后花园的厢房里头,奴婢不想死,不关奴婢的事,三小姐都是自己过去的,奴婢一无所知啊!”

夏荷凄厉的声音成功扯断了左潋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康帝眼神转利,冷冷看着左潋滟:“你,勾引皇子、诋毁长姐,还有何话可说?”

左章恒看着左潋滟的目光既恨且悲,幼时的她分明聪慧过人,怎地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左潋滟恍恍惚惚地看一圈周围的人,或是厌恶、或是冷漠、或是鄙视的目光。

“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她喃喃自语,紧跟着声音转大。

“陛下,我不能死,我跟殿下有了肌肤之亲,我的肚子里也许已经有了殿下的骨血,那是皇家骨血啊……陛下、陛下,求您饶我一命,父亲,救救我,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语调凄厉哀怨,久久回荡在长明宫中。

……

第三零五章 后续与夜会

……

当陆兴邦知道这一切时,为时已晚。

德王萧戟,剥夺王位,撵出宫单独立府。

陆贤妃教子不力,降为昭仪,禁足长信宫。

左家三小姐身染重疾,不治身亡,而大皇子府中却多了个名为连滟的妾室。

德王一党经此一事,几乎立时土崩瓦解,陆兴邦得知此事后气得当场吐血,连着几日下不了床。

谁能想到,与左章恒分庭抗争的德王一脉,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庶女闹到如此下场,叫人既可笑又觉可悲。

萧戟出宫开府后仿佛变了个人,再不是从前莽撞高傲的模样,变得不爱说话郁郁寡欢。

很多持观望态度的人纷纷摇头叹息,都道大皇子无东山再起之日。

唯左滴对此不置可否,她劝萧贞莫要掉以轻心,挫折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能摧毁一个人,反之亦能成就一个人。

至于左潋滟,左滴不得不叹服她的顽强。

最后在殿内的那番话终究还是打动了康帝,经管教嬷嬷确认,左潋滟在与萧戟圆房之前已然来过月事,不排除有孕可能。

她死不死的不打紧,但万一身怀龙嗣,那可是大事。

于是,身为左家三小姐的左潋滟死了,她被剥夺左姓,更名为连滟,留在了大皇子府。

回想曾经,真是应了她恳求陆昭仪时说过的话,若能跟着萧戟,便是做个妾室也心甘情愿。

不过上述这些,对左滴而言都不是什么麻烦事,真正的麻烦事还在后头。

那就是离钧。

萧贞憋了半天的好奇,一古脑儿地对着左滴泼下来,比如为何不告诉她离钧是空涅寺的圣子,以及两人是如何认识的,诸如此类。

左滴甚是头大,她也不知道离钧明明说是要融合神体,融着融着竟突然变成了空涅寺的圣子。

偏生离开长明宫后两人便分别,根本没机会叙话。

最后只能用一问三不知法勉强打发了萧贞,想到回府之后还要再面对两轮这样的盘问,左滴恨不得立刻拐了离钧启程前往南谕。

左章恒还算厚道,并未穷追不舍。

其实离钧除了过于神秘和地位过高,他也挑不出哪点不好。

于是离宫后他单独约见离钧,道这门婚约名不正言不顺,不能作数。

左章恒本以为离钧就算不勃然大怒至少也会有些难缠,谁知他竟答应得十分爽快。但这样一来,左章恒心里却更加不爽了。

左滴得知此事后虽有淡淡惆怅,却更激发起来斗志。

至少,他认定自己是他的人不是?这就是个极好的开端。

毕竟,对方是神,总不能像要求人那般,无妨,来日方长……

……

是夜,太傅府潇湘阁。

左滴特意遣散了二宝与秋菊,她心中有预感,离钧会出现。

果不其然,三更刚过,卧房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左滴心头微跳,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期待。

她飞奔过去拉开房门,门外沐浴在银白月光下的,正是银白长发含笑而立的离钧。

“小左大人?嗯?”熟悉的调侃声音,半点经年未见的生疏都没有。

左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眨眨眼这人又会不见,轻笑:“怪里怪气的干吗?我为何就做不得大人?”

离钧双手抓住她肩头,将人推进卧房,房门无风自动关上,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左滴有些不自在。

从前他附身鹦鹉时常常停留在自己肩头,便是待在袖中、怀中都有过,那时半点别的想法都无。如今化作人身,却还是跟从前一般亲密……

他倒是心无旁骛,倒叫自己时不时的心猿意马。

左滴咬唇,赶出脑海中奇怪的想法,跟离钧一同坐到桌旁。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傻乎乎地看着他。

“傻了?不会说话了?”

离钧自来熟地给自己添上茶水,揶揄地打趣左滴。

“你……你怎地变成圣子了?”

半晌,左滴挤出句话来,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明明说好三五年,为何却过了整整六年才来相见,终归没好意思问出口。

“唔,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离钧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没关系,时间多的很,你慢慢说,我听便是。”左滴面上含笑。

“是有些对不住你,说好三五年,谁知融合神体比我想象中的麻烦。毕竟神性不在,神魂不完整,命盘还不知跑哪儿去了。”

离钧嘟囔道,好似十分不高兴。

左滴瞪圆眼睛,命盘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东西还能跑不成?

“跟神体彻底融合是半个月前,这些年里我倒是想让夙羽再次织梦,可她只有一根梦针,用掉就没了。融合的过程不能中断,所以……让你久等了。”

左滴先是一阵牙疼,怎么织梦如此强大的能力,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跟织毛衣似的?

继而听到让你久等了,俏脸忍不住微微发烫。

“至于空涅寺,那是夙羽初临这个位面时建造的临时住所。谁知她发善心捡回来的人类,竟把空涅寺发展成一个巨大势力。神体融合后我说要来找你,她便让我担着圣子的名头,行走天下时也能方便些。来长平之后恰好得知你在参加宫宴,便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左滴白他一眼,旋即想到关于七情山空涅寺的传说,没想到那个传说里的山灵竟然是夙羽。

传说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那个……你是被打到地球来的,那夙羽呢?她为何要到地球来?”左滴问出一个她好奇许久的问题。

“唔,夙澜为了找我,将她派了出来。当然,往其他位面也派出去了一些小神,只是她运气好,碰巧我落在地球这个位面。对了,夙澜是夙神族的神王,跟我算是朋友吧。”

离钧漫不经心道。

左滴觉得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忽然有种巨大的失落感攫住她的心脏。

她从未像此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离钧的世界与她距离那么遥远。

“想什么呢?苦大仇深的!”

“哎哟”

左滴瞬间从失落中醒来,额上挨了离钧一记脑崩儿。

“能不能斯文点?你可是个神,难道不知道神有多大手劲儿吗?你就不怕一指头下去直接把我脑袋崩裂了吗?”

左滴呲牙咧嘴地揉着额头,气呼呼道。

离钧嘿嘿一笑,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揉揉左滴头顶,声音低沉地仿佛耳边呓语:

“小丫头,终于见到你了,开心得紧呢。”

左滴忍不住鼻子一酸,她压下泪意,对离钧莞尔一笑:

“我也是……”

……

第三零六章 约定与同行

……

说完这句话,左滴忽然想到一人,心里打个激灵。

“那个……”她欲言又止。

“怎么?”

“你……打算怎么对待祝心?”踌躇再三,左滴终于问出了口,心中忐忑。

离钧看着她紧张的小模样,不由一阵好笑。

“唔,让我想想,先取出幻珠来,然后把那个小屁孩叫过来,打晕他,再……吃掉!”

左滴眯起眼,一边磨牙一边瞅着这个没正形儿的神:“说人话!”

“哈哈哈,看你吓的,逗你的!”

离钧乐不可支,边笑边抓过左滴小脸使劲儿揉搓,直到搓红了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

左滴气呼呼地捧着火辣辣的腮帮子,倒是体会到祝心的感受,以后再也不捏他了……

“那人诗中所说的四件灵物,是为了补足幻珠能量。幻珠可破界,待幻珠能量完整之后,便能载着藏身其中的我突破地球位面,回到嗒泽。”

听着离钧的解释,左滴感觉好多从前不知晓的事,慢慢理顺起来。

“但是,那时候我只剩下残缺神魂,所以需要幻珠的保护。如今我已融合神体,说不定不需要那四件灵物也能破界。不过……”

听到不过二字,左滴的心揪起来。

“不过我没法取出全部神魂。”

离钧手指左滴小腹,“一旦全部神魂回归神体,届时命盘与神性会被自行牵引回归,使我恢复完整形态。完整的我太过强大,远远超出地球的承受极限,必会为这个位面带来一场浩劫。”

左滴心头敞亮起来,难道这便是隆真口中祸世之星的由来?

“那现在要怎么做?”

“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个小竹心,所以打算一边寻找剩下两件灵物,一边找失落的神性与命盘,待神性与命盘回归之后,再用恢复大半能量的幻珠来平衡力量。到那时,我便可以在不损害这个位面的前提下回到嗒泽。”

“所以……你又要走了吗?”左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离钧将眼一瞪,气呼呼道:“你难道要赖账?说好了要帮我找的,你现在都成年了,当然得跟我一起。”

左滴无法克制地扬起嘴角,笑容越变越大,拼命摇头:“不赖账,我跟你一起!”

离钧听到她一口应下,方才满意地点点头。

“对了,”左滴忽然想到一事,“你还记得隆真吧?他的师尊就是帮你找线索那人,也就是幻珠上一任的契者。”

离钧点点头。

“那你可知,宝枝说过的五行门,其实就是他师尊创建的。”

“哦?这个倒是不知,五行之力是离神族的天赋能力,宝枝说内门之人能操纵五行只因随身携带的木牌,那时我以为木牌是用我的神体炼制而成,故而打算去找回神体。谁知还没到五行门便遇到夙羽,得知我的神体一直被她保管并没有被炼制,于是将查探五行门之事搁下了。”

左滴皱眉:“那……难道是用你们族里其他神的神体炼制的?”

离钧摇头,面色稍显凝重:“据我所知,离神族从未有族人离开嗒泽。如此说来,日后少不得要去一趟五行门。”

“嗯,”左滴点头,“还要去把隆真找回来,他说是去探五行门虚实,结果一去不回,已经五年多了。如今有你在,肯定轻而易举。”

“嘿嘿。”

听到左滴的话,离钧难得面露讪讪之色:“那个,虽然神体融合了,但是没有命盘在,我可是半点念力都产生不了,所以……”

虾米?!

左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的意思是,你空有一副神体,但半点能耐都没有?不对啊,我的命盘也碎了,可我仍然能操控水火啊?”

“谁说半点能耐都无?我能飞还会遁地,我五行全免疫,还会瞬移,你能吗?”

听到左滴的质疑,离钧恼了,脖子一梗振振有词道。

“况且,你的命盘只是碎了又不是没了,我的命盘跑了你知道吗?根本没在识海里,那能一样吗?”

左滴噎住,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说到命盘,你不是说能修吗?到底要怎么修?”

憋了半晌,左滴问出另一个十分想知道的问题。

“要么找个无主的命盘直接覆盖,要么就去嗒泽搜集成千上万的珍贵材料慢慢补。”

离钧好似还在气愤于被左滴看扁,没好气地回答。

左滴:“……”这是又闹脾气了吧?

她赶忙抓住离钧的袖子来回晃荡,笑容无比乖巧地给他顺毛:“你最厉害了,瞧,会飞天遁地还能瞬移,而且法术攻击全免,呵呵呵呵,你就好好回答我嘛。”

“我这是为了保全你的家园而做出的隐忍与牺牲,懂吗?”离钧抱起两臂,气鼓鼓道。

左滴心下好笑,他哪里像个神王,分明像个需要人哄的小孩子嘛。

“可是,我之前分明察觉命盘像是有意识的,找个无主的命盘覆盖,那它还是从前的命盘吗?”

“当然了,要么说是无主的,所谓无主就是失去了原本的意识。不然我那个跑了的命盘难道也是无主的不成?”

左滴终于明白过来,轻轻叹气:“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在地球上找个无主的命盘比登天还难,至于去嗒泽补齐命盘……那就是登天了。”

离钧赞赏地点点头:“我就是喜欢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左滴:“……”

要不然你继续回去融合神体吧?总觉得你不在的时候比你在的时候讨人喜欢多了。

“想的美,好容易才回来了,这就想撵我走?”

离钧还跟从前一样,好似轻易便能读懂左滴心声。

“说说你吧,怎地突然就变成了大康的官?”

“唔,这个说来话更长,再过两日我就要动身去南谕,要去帮萧贞解救她的情郎,顺便还得消弭康国与南谕之间的战争。当然,能顺便瓦解国和南谕的同盟就更理想啦!”

左滴掰着手指头数道。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就凭你?你咋不上天呢?”

离钧抱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直把左滴气的牙痒痒。

“对,就凭我,不信你就跟着瞧瞧,我到底能不能办得成!”

“好,跟着就跟着,看看你是不是白长了岁数没长本事。”离钧倒也光棍。

左滴气鼓鼓地看着离钧,看着看着就笑了。

你愿意跟我一起做我想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好了。

……

第三零七章 启程前准备

……

康国后宫,凤环阁寝宫内。

“公、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奴婢的命啊!”

南莲焦急地抓着萧贞的衣摆,眼看就要哭出来。

“放手,你放心,我给父皇母后留了手信,他们不会难为你。”

萧贞拖着南莲,面前摆一堆零零碎碎的物品,她还继续往里添。

“就算陛下和皇后娘娘能饶过奴婢,蔡嬷嬷也定会砍了奴婢的,求您了……”

南莲崩溃中。

“是啊殿下,奴婢也会死啊!”江明哭丧着脸,他也想拽住主子,可他不敢。

萧贞左右打量半天,发现差不多备齐必需之物,终于松口气。这才有功夫转过来安抚两个如丧考妣的心腹。

“放心啊,别哭了……算了,就算你们不放心也拦不住我,与其在这哭丧着脸,不若好好想想回头被发现之后该如何应对。”

南莲与江明面面相觑,他俩倒是忠心,完全没想过去告状这回事。

萧贞吃力地将那堆物品下的包袱皮系起来,四下看了看,将这个硕大的包袱塞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记住,若是你们敢泄露半点口风,哼哼”

萧贞眯起眼,眼神不善。

南莲与江明齐齐摇头,随后继续愁眉苦脸。

这该,如何是好啊……

……

石门巷刘家。

刘献睫毛微颤,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这是刘籍的大嗓门。

“阿献啊,疼不疼啊,都是娘不好,让你遭这么些罪。”这是刘母的哽咽声。

“都怪我,要不是当年……”刘典声音低沉。

“说好了不提这事,大哥到底要说到几时?”是刘文的声音。

刘献慢慢回复神智,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断骨之痛,直接将他痛晕过去。

他下意识想皱眉,忽然发觉双腿竟然完全没有痛感,反倒麻痒难耐。

“你醒了?都怪这时候没有麻醉,只能委屈你疼上这一回。”这是……左二小姐。

刘献露出微笑,声音虚弱却轻松:“不……不疼,再来一回……也成。”

左滴轻笑:“一回就够了,你得将养些时日,短则半月长则一两月都不好说,毕竟断骨重生,便是有灵药也得慢慢长回来。”

“长好之后就……”

“没错儿,长好之后就能行走了,届时让你两位哥哥多带你走走,直立行走并不难。”左滴心情极好地幽了一默。

谁知在场之人没一个觉得好笑,皆是感激地看着她。

左滴撇撇嘴,悻悻然摸摸鼻子,道:“我已将刘文与刘献的告身填完,那是你二人的官位凭证,你们要收好。”

众人皆点头如捣蒜。

“目前你二人隶属谍报司,享九品俸禄,至于官职,待我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左滴瞄见刘籍的笑容有些惆怅,忍俊不禁,这厮见三个兄弟都有了安排,怕是正心中失落。

“刘籍,你可想加入杨家军?”

刘籍瞪大牛眼,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我能进杨家军?”

这下嫉妒的人变成了刘典,那可是杨家军啊。

左滴笑着点头:“可以,山叔说你底子还行,人品也不错,只不过你不会得到什么优待,等外祖父重整杨家军之后,你只能从一个最低级的小兵做起,你可愿意?”

刘籍硕大脑袋点得飞快,生怕点慢了就会错过:“千百个愿意,刘籍谢谢左二小姐,左二小姐有大福气。”

解决完刘籍的去向,左滴最后扭头道刘典:“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崔光远那边你莫担心,你家人暂且居于太傅府,有我爹在,没人敢动他们。”

刘典感激地点头:“属下感谢小姐厚爱。”

……

解决完刘家之事,左滴就要回府,马车都行至半路她忽然改了主意。

“停车,掉头去定国公府。”

“喏。”

南人离此人,她犹豫了很久,带上他对这回的南谕之行无疑有大用处,可他对南谕的敌意却叫左滴有些为难。

她甚至能地感受到,南人离仿佛十分希望南谕与大康起战事。

思虑再三,想到南人离对她那古怪的态度,左滴决定试上一试。

到了定国公府,左滴找来下人一问,外祖父此时并未在府中,说是去别家走访。

左滴暗忖,莫不是为出山做准备?

她先去给外祖母问安顺便闲聊了几句,后叫下人领着,找到居于东院的南人离。

“哦?”

南人离看着左滴,淡淡道:“你想让在下随你去南谕?为何?”

左滴抬头瞅一眼他头顶的大字,下定决心道:“南人公子,恕小女冒昧,你可是对南谕极为不满?”

南人离眼神微凝,旋即恢复正常:“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女观公子直来直去不喜玩弄心机。小女亦是直性子,故不想欺瞒于你。小女此行,旨在救出南谕国主与太子,消弭南谕隐患,公子对南谕十分熟悉,有您同行将会便利不少。”

左滴直视南人离,言辞诚恳。

南人离回望她,面色瞧不出喜怒,良久未做答复。

左滴微微失望,是了,他想让两国起战事,自己却要消弭战事,他不肯也是意料之中。

“可。”南人离的声音蓦地响起。

左滴大吃一惊,这是……同意了?

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但在下有个条件。”南人离神色淡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公子请说,只要小女能做到的,无不应允。”左滴信誓旦旦道。

南人离瞥她一眼:“莫要再称呼公子那般客套,我亦不称呼左姑娘,叫你滴儿,如何?”

石破天惊!

左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啥?这是在撩妹?我们有这么熟吗?

“你、你你你……”

“我见到你心中欢喜,就如初见墨琛一般心情,我不懂情爱,可这世上让我如此感受的,只得你二人。”

南人离说的面不红心不跳,甚至连脸色都一如既往的冷冰冰。

左滴止住惊色,心头一动。

隆真曾说过,墨琛也是入主星位之人,只是有大能为他遮掩了天机。那遮掩天机的大能,想必就是古灵师吧。

而南人离很明显业已入主廉贞,难道是因为星位的关系,才导致他对墨琛、对自己有特殊感受?

要弄清楚这点倒也不难,祝心、李巧、萧贞,都是入主星位之人,究竟是与不是,改日找机会让他们见见即可。

想明白这点,左滴心中不再别扭,大大方方冲南人离拱手一礼,朗声道:“滴儿见过南人大哥!”

南人离冷漠双眸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喜悦,微微点头:“明日一早,城门外见。”

……

第三零八章 公主不省心

……

长平城西城门。

黑夜渐隐,天蒙蒙亮,破晓的晨光洒落城头,给守门官兵镀上一层淡金。

好些等待出城的百姓,早已在城门口排成长龙,等待城门开启。

人群中有个纤细的身影,背着个硕大包袱,神色有些忐忑地低着头四处乱瞄,好似生怕被人瞧见般。

凑近了看,天老爷,竟然是女扮男装的萧贞。

终于,城门大开,萧贞心中狂跳,摸摸怀中那张薄薄的路引。她头一回用到这种东西,难免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江明那小子办事靠不靠谱,不会被人看出来吧?”萧贞小声嘀咕。

她跟随人群慢慢往前挪动,很快,便到了她。

“路引,要去何处?”

萧贞从怀中掏出路引递过去,压扁嗓子粗声粗气道:“出城采买。”

守门的是个年轻官兵,他狐疑地看看萧贞背上硕大的包袱,随口问道:“你背着这么大个包袱,采买的东西要往哪里搁?”

萧贞噎住,心道你管我那么多干嘛?脸上却带笑道:“呵呵,我力气大,背的多。”

官兵皱着眉细细打量她一番,后低下去头看那路引,刚看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萧贞心里咯噔一声,不好,难道路引有问题?

“在下谍报司司长刘典,奉皇命出城办事,时间紧急,还望通融。”

忽然,从萧贞身后伸过来一块腰牌,上书“谍报司”三个大字,紧跟着响起男子声音。

萧贞面色大变,叫苦不迭,怎地好端端地竟能撞见这人?

她努力蜷起身子,想往人群里藏。

官兵暂且放过萧贞,恭敬接过腰牌,确认无误后还给刘典,侧身让开:“刘司长请。”

萧贞刚松一口气,想跟着混出去,冷不丁地眼前压下一片阴影。

抬头一瞧,刘典面带微笑地站在她对面:“萧公子,我家公子有请,还请马车上一叙。”

……

同样女扮男装的左滴坐在马车里,头疼地看着面前的萧贞。

决定今日启程后,她很是被折磨了半天,先是二宝好一顿闹腾,嫌她偏心,只带秋菊不带她俩。

好容易安抚好了二宝,紧跟着是操心不已的杨氏,她使的是苦肉计,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脑袋疼,把左滴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左章恒无法,只得告诉杨氏关于左滴是异人这件事。

得知真相的杨氏化担忧为暴怒,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闺女,竟然瞒着她这么大的事?

于是,当下暴走。

直到现在,左滴的两只耳朵还火辣辣的疼,简直差点被揪成了兔子耳朵!

好容易将家里人都打发了,结果刚来到城门口,隔着老远就看见鬼鬼祟祟的萧贞。

左滴吓了个魂飞魄散,眼看守门官兵就要难为她,赶紧叫刘典下去将人给领到马车里来。

萧贞气鼓鼓地别过脸,两只大眼睛骨碌乱转,时不时偷瞄她一下。

“唉,我怎地就会对你放松警惕?早该想到你不会安分等着的。”

半晌,左滴叹气道。

“你不仗义,要去南谕都不告诉我,要不是门口碰见,就要被你瞒了去!”

萧贞振振有词。

左滴气结,抖抖手中那张薄纸:“要不是碰见我,你已经被人拉去见官了。你瞅瞅,这是路引吗?这分明是张银票啊。”

萧贞面色一红,她记得是把路引搁在最外头啊,怎地拿出来就变成银票了呢?

她自知理亏,又不想低头,往旁边一瞄,看到左滴旁边笑嘻嘻的祝心,伸手一指:

“你看,你连他都领着,为什么却不肯领上我?”

左滴无语望天,他就是我家一个小屁孩,谁会在意他去哪里?可你是大康的长公主,你俩能相提并论吗?

诚然,南谕之行的确跟祝心没太大关系。但由于他身份特殊,况且这么些年下来,除了双瞳会变白再没见他有旁的自保之力。

所以左滴无法安心留他自己在长平,只能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他至少不会拿张银票当路引混出城去。”左滴没好气道。

萧贞撇嘴:“反正我人都出来了,你别想送我回去,就算你把我送回去,我还会想着法子跑出来,不信你试试。”

左滴强忍着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反复告诫自己:

她是你闺蜜,是你自己交的,活该!

她还是个王星,是未来的帝王,忍着!

深吸一口气,左滴无奈道:“我可以不送你回去,但是你得听我的,不能四处乱跑。”

萧贞面露喜色:“好,我保证。”

左滴看着喜滋滋的萧贞,半句话都不想多说。

其实她懂萧贞的心情,若是被困之人换成离钧,那么自己定是无法安心等消息的。

所以,她想跟就跟着吧,跟着自己一行,总好过孤身在外头,就她的自理能力,被人卖了怕是还得帮人数钱。

安下心来的萧贞无比欢快,能四方游历很开心,能去解救西奈永也很开心,此时只觉心情舒畅,处处鸟语花香。

“对了,你怎地就带这么几个人?”

萧贞数了数,除了外头的刘典,马车里只有秋菊、祝心与左滴三人。

左滴翻个白眼:“那你呢?你还自己一个人就想去南谕呢。”

萧贞笑眯眯,不理她的嘲笑:“可我不是碰上你了嘛,这就是命定的缘分啊。”

左滴简直想吐血,果然要做帝王一定得脸皮厚:“还有离钧和南人离,约好在城郊碰面。”

萧贞眼睛一亮:“离钧?还有他?正好,这一路我倒要好好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得你芳心。那个南人离就是南谕的探子吧?是给咱们引路的吗?什么样的人,好相处不?还有……”

左滴听着萧贞喋喋不休地轰炸,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她已经预感到,南谕之行必定会前路险阻、困难重重,没有旁的理由,只因多了个萧贞……

……

前行许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车厢门被“笃!笃!”敲了两下。

“公子,离公子与南人公子就在前方等候。”车厢外传来刘典的声音。

左滴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根尾巴,愁眉苦脸地下了马车。

甫一下车,她刚准备打招呼顺便介绍下萧贞与祝心给南人离。

却吃惊地发现,南人离与离钧正面对面站着却皆是一言不发,气氛颇为诡异。

南人离的面色变幻不定,这是左滴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丰富的表情。

再观离钧,他正抱着双臂施施然站在南人离对面,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

第三零九章 南人离之惑

……

看到左滴等人,离钧收起玩味的表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撇下南人离慢悠悠走过来。

“慢死了,女人就是磨蹭。”

左滴不理他的吐槽,看看怔在原地的南人离,疑惑道:“你们刚才是在……”

离钧耸耸肩:“没事,打个招呼而已,走吧,你要骑马还是坐车?”

萧贞自打听见离钧第一句话开始,就张大了嘴巴,怎地这个空涅寺的圣子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既不威严也不神秘,瞧他与左滴之间的互动,若说他俩认识了好些年她都信。

继而听到“骑马还是坐车”

萧贞果断将适才古怪感觉抛之脑后,原地蹦得老高:“骑马,肯定选骑马,马呢?在哪儿?”

她伸长脖子围着几人转圈圈。

左滴没有忽略南人离面上的迷茫之色,她心知二人定然是有事,可此时人多不是叙话的好时机。

看到萧贞没头苍蝇似的急得团团转,好笑道:“骑马吧,难得没人拘着,谁还去坐马车,太遭罪。”

离钧面带笑意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咻”

“聿聿聿”

三匹油光水滑的健马四蹄翻腾,从不远处的林子里跑出来,长鬃飞扬,嘶响彻空。一匹纯白,两匹黝黑,皆是无比神骏,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三匹骏马通人性般停在离钧身旁,亲昵地围着他厮磨。

萧贞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一把抢到前头,抚上那匹白色的骏马:“它们长得可真漂亮!”

左滴亦是见猎心喜,凑上前来欢快道:“它们都是你的吗?可有名字?”

离钧推开跟前凑着的三个马头,随意道:“有。小白、小黑、小小黑。”

左滴与萧贞同时僵住,脸色发青。

这名字……你是认真的吗?

“不过是三头灵智未开的野兽,费心起名字作甚,等咱们骑完了还要放回去的。”离钧说的漫不经心。

“暴殄天物!这一看就是神驹,你却将它们弃之荒野,简直……简直……”萧贞跳脚,半天没想出词来。

离钧轻嗤:“你才暴殄天物,它们好好地生活在天地间,凭什么就要被你圈养?”

萧贞噎住,在她的观念里,马匹只具备赏玩与作战两种功能,从没想过它原也是自由的。

左滴微微笑,没想到他还是动物保护协会的。

离钧回头看向南人离,对着马匹偏偏头:“骑吗?”

南人离好似刚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离钧,点点头:“骑。”

“一、二、三、四……不对,咱们有四人要骑马,马却只有三匹,这要怎么分?”

萧贞数了数,叫嚷着。

“还……还有我呢。”旁边响起嘟囔声。

左滴一拍脑门,把祝心这小家伙给忘了。

她走到后面将祝心领过来,道众人:“他叫祝心,是我弟弟。”

又道祝心:“这位是离钧哥哥,这位是南人离哥哥,要跟咱们一道去南谕。”

祝心乖巧点头,冲二人笑地灿烂:“心儿见过离钧哥哥、见过南人离哥哥。”

离钧挑挑眉,瞳孔微缩继而恢复正常:“小家伙,竟然长大了。”

再看南人离,他竟再次僵住,目光吃惊地在离钧、左滴与祝心三人之间扫来扫去。

有古怪。

左滴皱眉,南人离之前分明是个冰块,今日却接连失常。

她原本以为南人离对墨琛对自己亲近,是星位之故,而观他举动确实对离钧和祝心都有反应。

可萧贞分明是太阳星,为何南人离独独对她视而不见?

不提左滴的疑惑,此刻的南人离心中早已掀起狂风骤浪。

他早早来到城郊必经之路等待左滴一行,没想到左滴未来,却等来了离钧。

南人离起初没在意,只当他是过路人,没想到却被离钧的步法吸引住视线。

离钧徒步而行,走得极散漫,但从瞧见他身影到人至跟前,不过只区区三两步。

南人离听说过,若将轻功修炼到最高境界可以缩地成寸,可缩地成寸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中,他旋即想到对方兴许是位异人,不由心中警惕。

谁知离钧竟在他面前站定,瞅着他笑得莫名其妙。

对方敌友不明,南人离下意识便想先出手,谁料,他只看了离钧一眼,便被震撼住。

诚然,对方天神之姿英俊不凡,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南人离只看他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明明初相见,却仿佛认识了许久,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让他想亲近眼前之人。

好在左滴很快到来,打破了南人离的窘境,他好容易才收敛心神。紧跟着,却又看到左滴身旁的祝心……

那种渴望再次出现,南人离惊恐地发现,他冰冷了二十几年的心,最近竟接连失守,对象便是眼前这三人!

“南人大哥?”

见南人离迟迟没有反应,左滴出声唤他。

“啊?”

南人离醒过神来,下意识地伸出手轻抚祝心头顶:“我很喜欢你。”

祝心先是微愣,随即甜笑:“心儿也喜欢你,也喜欢离钧哥哥,看见就觉心里欢喜。”

左滴狐疑地看向离钧,她隐约察觉到些什么。

“你们几个大男人,喜欢来喜欢去的真可怕。”

萧贞受不了地搓搓胳膊,呲牙道,“赶紧说说,这马到底怎么分配?”

“唔,既然心儿也要骑马,那就南人离骑小黑,你领着心儿骑小白,我跟左滴骑小小黑。”离钧说的很随意。

左滴心中一暖,他的直接反应叫她很开心。

反观萧贞却炸了毛,咋咋呼呼道:“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要同乘?要不要这么开放?当路上的行人都是瞎子吗?”

“这么麻烦?”离钧皱眉,摆摆手,“那我领着心儿,你俩同乘。”

马匹分配完成,他五人骑马,刘典继续驾车带着秋菊。

一行人上了官道,走向前往南谕的道路。

……

左滴马术有限,何况小白身上还没有马鞍,好在萧贞不愧是萧明昊的女儿,马术了得,骑地无比轻松娴熟。

左滴闭上眼睛,揽住萧贞腰肢,感受着迎面而来清爽的凉风,心里头胀胀地满足着。

所谓最幸福的事,就是在无拘无束的天地间,所爱的人与最好的朋友也正好都在身边吧?

若是可以,真想一辈子就这样走下去……

还没惬意很久,她脑海中忽然响起细微的声音:“你是不是好奇南人离的异常?”

是离钧?!

左滴睁开眼,看向不远处的离钧,轻轻冲他点头。

“南人离与祝心身上,有我碎裂的神性……”

她听到离钧如是说。

……

第三一零章 碎裂的神性

……

左滴瞳孔微缩,碎裂的神性?

因为拥有离钧碎裂的神性,所以南人离才会亲近祝心?

可是自己呢?墨琛呢?

她想发问,却不会传音,只能干着急。

“哦?原来还有个墨琛……”离钧声音再次响起。

左滴瞪圆眼睛,读心术升级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能感受到你的想法,不会什么读心术。”

(解释下碎裂的神性。)左滴对离钧比划口型。

“你曾融合过我的神魂,所以我的神性才会亲近你。从前我没有神体感应不到神性存在,下意识想亲近祝心,原来是因为神性有一部分落在他身上。南人离身上也有一部分,神性本为一体,互相牵引,所以他会亲近你们。”

左滴恍然大悟。

(你要怎么取回神性?)

“无法取回。”离钧声音淡淡。

“取回神性有两个办法,一是沟通命盘,引神性回归。二是强行牵引入体,但必须神性完整才行,如今神性碎裂,凭我残缺的神魂根本无计可施。”

(那该怎么办?)

“我若神魂完整,这个位面必然崩裂,所以只能先找回命盘。暂且放着吧,神性与他们融为一体,没人抢得去。”

左滴心中一动,再次比划口型:(取回神性对他们可有损伤?)

离钧轻笑:“你操的心还真不少。他们已经被神性影响,取回之后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放心吧不会有变化。”

被神性影响?什么意思?左滴皱眉不解。

“祝心身上的神性,是神的纯真。南人离身上的,是神的冷漠。他们的性格并非天生的,都是受到神性影响,不过纵使神性回归,他们被影响的部分也无法改变。”

听到离钧平淡的话语,左滴的心猛地一揪,她忽然想到一个“人”,牛轲廉!

神性的冷漠……

离钧会跟自己如此亲近,难道是因为他尚未取回神性中的冷漠?

那当他取回神性,会不会变得像牛轲廉一样,视人类如渣滓?

牛轲廉好歹会对谢宁歌另眼相看,那离钧呢?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吗?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了……”离钧嘀嘀咕咕。

左滴甩甩头,将脑海中的想法驱逐出去,不想被他感应到。

(那其他的神性还有什么?)她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继续想。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神性会碎裂成多少份。你说到墨琛,如今回想一下,他身上的神性大抵是神的美貌,毕竟除了美貌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噗嗤!

左滴没忍住,笑出声来。

“干嘛呢?一直动来动去的。”萧贞不满道,“想什么想的傻乐?”

“没,没有,走神而已。”左滴忍笑摇摇头。

神的美貌,真有这么扯淡的神性组成吗?会不会太厚颜无耻了些?

“什么厚颜无耻,你见过长得难看的神族吗?神的美貌是天生的,是神族神性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离钧气鼓鼓的声音在左滴脑海中响起。

左滴回忆一下遇到过的牛轲廉,他的确容貌不错,虽然不知那是他的真实模样还是幻化出来的。

(好吧,神族果然很厉害,那你取回美貌之后难道会更好看不成?)左滴窃笑。

“那是当然,到时候美到吓死你!”

听着离钧的得瑟,左滴正待还嘴。

前方忽然传来刘典声音:“公子,前方下了官道便是卞县,要不要停下来休整一番?”

左滴朝前看去,官道尽头隐约可见一个小小村落。

“好,正好补给些用度。”

……

卞县是刘典的家乡,他自然十分熟悉。下了官道后,刘典轻车熟路地将车驶进村口。

远远地有村民瞧见他们一行,停下脚步指指点点。

卞县是个小村子,平日没多少外人过来,如今看着这波人,三匹神驹不消说,更稀罕的是神驹上的人。

四个男子皆是相貌不凡,俊地各有特色,就连唯一一个孩童都漂亮的不像话。

“哎呀,那不是刘家老大刘典吗?”

“出息了啊,你瞅瞅那马车,金贵着呢。”

“哎你看,马车上下来那女的,难道是刘家老大的媳妇不成?”

“我看看,真俊啊,刘秀才要是活到这会儿,指不定得高兴成啥样呢。”

左滴翻身下马,听到耳边传来的议论声,忍俊不禁。

再看秋菊,俏脸早就臊成一块大红布。

刘典想伸手将她搀扶下来,却被她甩开,顺便附赠一记白眼。

刘典摸摸头,满脸莫名,不就是好心扶一下吗?这是怎地了?

“几位公子,这里是个小地方,没有客栈落脚。要是不嫌简陋,不如屈尊到属下老宅里歇会儿,待属下补足干粮饮水之后再启程?”

左滴点点头,比起站在路边被人评头论足,她宁愿待在简陋的老宅里。

萧贞像只欢快的鸟儿,东张西望一时都不得消停。

见到左滴在与刘典对话,她转身缠上了离钧。

“你几时来过大康,又是几时认识左滴的?为何我都不知晓翰国有姓离的人家?你们空涅寺里不都是和尚吗?和尚也能娶亲?”

萧贞审视地看着离钧,连珠炮似的发问。

离钧看着长大的萧贞,想起被她捉进宫里折腾的那段日子,眼睛一转,起了坏心眼。

“和尚又不是太监,当然能娶亲。我瞧着你模样也不错,空涅寺里的方丈都一把年纪了,没个媳妇怪可怜的,要不我跟你爹说说,把你娶做方丈婆怎么样?”

方丈婆?

萧贞吃惊地张大嘴:“方、方丈也能娶媳妇?”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你、你胡说!父皇怎么可能把我嫁给方丈。”下一刻,萧贞暴走。

“呵呵,难道你不知空涅寺里多异人,又是天下僧侣圣地,你爹会因为一个女儿得罪空涅寺吗?”离钧笑容阴险。

萧贞傻眼,若如他所言,父皇怕是真会答应把自己嫁过去。

那西奈狐狸怎么办?而且当方丈的多半又老又丑……

萧贞眼圈立刻红了,脸也红了,既悲且气。

“哈哈,瞧你那傻样儿,哈哈哈哈,叫你玩鸟儿,哈哈。”离钧指着哭丧着脸的萧贞,笑地前仰后合。

交代完刘典,左滴听到他二人的谈话,又好气又好笑。

“别听他胡说,他骗你的,方丈不能娶老婆。”

左滴上前拉过委屈巴拉的萧贞,顺便警告地瞪一眼恶作剧的离钧。

离钧吐吐舌头,冲她轻佻地眨眨眼。

这下左滴的脸也红了……

……

第三一一章 解惑与探险

……

几人笑闹着,跟随刘典,来到一处破败的宅子跟前停下。

“就是这,属下举家搬去长平,老宅无人看顾难免荒废。委屈几位了。”

刘典有些不好意思。

“横竖不长待,无妨,你且快去快回。”离钧不在意地摆摆手。

左滴冲刘典点点头,刘典转身驾车去补给。

“外头的村民还在跟着,咱们到里头候着吧,被人围观的滋味可不好受。”左滴提议。

大家没有意见,一行人陆续走进宅子。

果然如刘典所说,可不是荒废了怎地。屋里铺着青砖,除了张方桌和零零散散几把椅子,再无旁的家具物件。

就这几件都布满尘土,房梁上处处蛛网,怕是大点声说话都能震落下灰尘。

左滴有些担心的看向萧贞,怕她受不了这样的环境。

谁知萧贞是真的接地气,兴致勃勃地四下打量,全然不在意这里的脏乱。

南人离仍旧有些茫然,左滴心里犹豫,不知该不该跟他说有关于神性的事。可若真说起来,难免得先解释离钧的来路,那可不是一般的长。

她刚想找离钧心灵沟通商量商量,却见离钧冲着几把椅子伸出手,隔空轻拂,布满灰尘的椅子立刻变得干干净净。

“傻站着作甚,坐呗。”他拉过一把椅子,施施然坐在上头。

左滴傻眼,抬头看南人离,果然,他也傻眼。

这……这算是什么功夫?

“那个……离钧他是异人。”左滴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

难怪。南人离面色微凝,他果然是个异人。

“离钧哥哥真厉害,心儿也想学。”祝心毫不怕生,乐呵呵地爬上椅子,渴望地瞅着旁边的离钧。

“你也想学?也对,你确实太没用了些,过来,我瞅瞅能不能给你发掘出点本事来。”

离钧长臂一伸,将祝心从椅子上拎起来,搁在腿上。

左滴看看外头,想必刘典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去南谕并非三两日的功夫,总不能让南人离一直装着满肚子问号,她决定跟他谈一谈。

“南人大哥,咱们借一步说话?”

南人离微微点头。

不理会旁边玩闹的离钧与祝心,还有满屋子溜达搜寻犬似的萧贞,左滴并南人离走到一侧。

“南人大哥,你说见到滴儿与墨琛心中欢喜,现在见到心哥儿与离钧也觉亲近,心里肯定诸多疑惑吧?”没有客套,左滴开门见山。

南人离难得地迟疑了下,先点头继而摇头。

没等左滴问,主动说道:“见祝心是欣喜的,可离钧却是畏惧更多些。”他脸上露出一丝自嘲,“没想到天底下竟有叫我惧怕之人。”

左滴抬头看他,认真道:“既然咱们已经是朋友,滴儿不想欺瞒你,离钧他身份特殊,跟咱们都不一样。”

“跟你也不一样?”南人离有些疑惑,左滴分明也是个异人。

左滴点头,肯定道:“跟我也不一样。”

她伸出手,指指南人离肩头,“在你、心哥儿、还有墨琛的身上,都有他遗落的某件东西的碎片。那件东西本是一体,故而你会被这些人所吸引。”

南人离瞳孔微缩:“什么东西?”

左滴轻叹:“此事说来话长,我想最好是当这件东西的碎片聚齐之后,再一起告诉你们罢。”

“他不打算取回?”

“是的,至少短时间他无法取回。”左滴说道。

“那取回之后呢?我会如何?”

左滴微笑:“南人大哥放心,你同往常一样,不会有丝毫变化。”

南人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等你的解释。不过,你身上……”

他想问左滴,你身上没有那东西为何也会觉得亲近,还没说完,旁边忽然传来萧贞的大呼小叫。

“左滴!你来看,这里有古怪!”

左滴愣住,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萧贞在房间的东南角上蹦跶,边蹦边冲自己招手。

“走,咱们过去瞧瞧。”

左滴知道萧贞虽然爱闹,却不是大惊小怪的性子。

离钧也站起身来,拎着祝心走过去。

“你看,这底下像不像是个暗室?”萧贞手指地面嚷嚷着。

她闲得无聊四处溜达,不过就是个空屋黄土墙,着实没什么看头,本来打算回去找左滴等人,却冷不丁被绊了下。

低头看,方察觉平整的地面上凹进去一块四方砖,适才却是踩到了边缘。

萧贞手指的那块青砖很明显比旁的颜色深一些,看那形状恰好可以通行一个成年人身量。

左滴皱起眉头,萧贞说的没错,瞧着确实像个暗室。

刘典说这是他家老宅,那么关于这个暗室,他究竟知不知晓?

“咱们下去瞧瞧吧?”

萧贞兴致勃勃,没想到随便来个民房都能探险,这趟宫出的可真值。

“别,”左滴制止,“这里总归是刘典的故居,咱们不告而入着实不该,还是等他回来先问问他吧。”

离钧与萧贞同时撇嘴,表情神同步。

“他不是请咱们进来了么?那就是允许咱们随意逛,还问他作甚?”萧贞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小声嘀咕。

左滴刚要反驳,外头传来刘典的脚步声。

“行了别抱怨了,正主儿来了,问问他先。”

刘典大踏步走进,歉然道:“属下补给过了,叫几位待在这着实受了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你家里可是还有暗室?”萧贞打断他的话,迫不及待指着那块青砖问。

“哦,”刘典一拍脑门,笑道:“要不是您提起,属下差点忘了,这底下确是个暗室,却是庆典祭日时祭祀祖宗用的,毕竟属下的老娘是翰国人,叫旁人看到祖先名讳担心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左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能下去瞧瞧不?”

得知其中没什么秘密,萧贞略有失望,却仍想去一探究竟,毕竟奔行那么久,着实有些无聊。

“您不嫌脏就成,除了画在墙上那些带不走的,里面基本没什么东西了。”刘典没有异议。

“不嫌,赶紧打开吧。”萧贞催促着。

刘典走上前,在青砖旁摸索半天,从砖缝里拉出一根脏兮兮的长绳。

“几位往后避避,免得被冲撞。这暗室许久未开,里头的气味怕是不太好闻。”他出言提醒。

几人后退几步,看着刘典用力将长绳一提,青砖应声而起。

一阵尘土过后,露出个有些阴森的地洞,洞口处隐约可见木梯顶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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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二章 神秘的师尊

……

“走咯,探险去咯。”祝心孩童心性,松开离钧的手,欢呼着就往里冲。

“小公子留心,先散散气味……”

刘典话还没说完,祝心已经一溜烟儿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无妨,”左滴讪笑,“他嗅觉不发达,没事的。”不知该如何解释祝心百毒不侵,只得随便搪塞。

刘典不疑有他,面露钦佩之色,太傅府果然非比寻常,就连祝心这般孩童都有特殊能力。

萧贞想下去,却被左滴拦住,几人停留了约莫炷香工夫,方一一踩着梯子步入暗室。

暗室内一片漆黑,除却顶头那束光线,里面什么都瞧不见。

刘典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吹,火苗燃起,他在暗室里头绕墙点上烛台,暗室变得亮堂起来。

借着烛光,大家渐渐看清暗室内模样。

正如刘典所言,里头确实空空如也,从地上留下的印迹能看出来,这里曾经摆过祭桌,和一些蒲团。

可这并不影响大家的兴致,只因四面墙壁上竟然都画着各色人物肖像与山川走兽的图形。

简单的线条画,虽然有些失真却还算传神。在刘典这样一个落魄家宅里出现这样的壁画,还是叫人觉得惊奇。

“这些是……”左滴疑惑道。

“小姐见笑了,”刘典有些不自在道,“这都是老爹生前画的族人画像,有属下的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再往上属下也不知谁是谁了。”

“没想到令尊还是个文艺青年。”左滴啧啧称奇,这几面墙很大,要全部画满绝非三两月之功。

何谓文艺青年?刘典有点懵,离钧在旁偷笑。

“刘典,这人是谁?”萧贞的声音响起。

左滴凑过去,只见她面前有一幅人像,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只凭着装打扮就能看出跟旁边的截然不同。

画中人瞧着像个老头,穿着宽敞长袍,背后一柄长剑,右手心还举着个圆圆的不知名物体。

之所以截然不同,盖因旁人皆是简单线条画,可此人身上却涂了层淡金色,可惜许是年代久远,部分地方变作暗黄,瞧着有些斑驳。

离钧与南人离也凑上来,祝心踮着脚尖往上看。

“咦?怎地感觉有些眼熟?”离钧狐疑道。

“哇!”左滴听到这话,崇拜地看着他:“这画的都快赶上毕加索了,你竟然还能看出眼熟来?”

“去。”离钧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不理她的调侃:“你不觉得这猥琐的外形很像一位熟人?”

刘典迎上来解释:“这画中人是刘家的恩人,老娘年轻时曾受他恩惠,老爹为了感谢他,所以根据记忆画了这像。”

听到这里,左滴心中一突。

这个桥段,为何听着这么耳熟?老头、施恩、猥琐。

难道是……隆真?或者说是隆真的师尊?

左滴瞄一眼离钧,发现他面露沉思之色并没说话。

刘典自顾自说道:“那人没留下姓名,却给老娘留了个物件,老娘向来当眼珠子一样宝贝,哪怕举家搬迁几度逢难都从未遗弃。”

“是什么物件?”左滴脱口问道。

“属下只知是本册子,但上头写的跟鬼画符似的,没人能看懂。小姐若是感兴趣,回头找老娘拿给您看便是,只是看看她定会应允。”

左滴闻言点点头,那便等从南谕回去之后再去拜访,也不急在一时。

她却不知道,这是她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她阴差阳错寻到了刘家老宅的暗室,却跟真相擦肩而过。

见再无旁的新鲜物,萧贞终于消停下来,几人走出暗室准备继续启程。

左滴快走几步来到离钧身旁,稍微压低声音道:“你还能记起多少关于那人之事?”

离钧神色有些茫然,不复从前跳脱,他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回答左滴:“他死之前幻珠必定经历过极大损伤,我缺失了许多关于他的记忆。”

左滴微微一怔,旋即安抚道:“无妨,你休养数千年,如今连别个位面的记忆都找了回来,关于他的记忆肯定也能想起来。”

离钧脸色好看了些,轻笑着揽住左滴肩头:“要么说我这么喜欢你,就没见过你被难倒过,这天底下是不是真没事能难住你?”

左滴微笑,斜睨他的俊颜:“自然是没有的。”

只除了,当送你离开的时候,大抵是最难最难的了……

萧贞走了半天,忽然发现左滴没在身边,转回头看到离钧手臂搭在左滴肩头。

她气呼呼地冲过来,一把将他推开,拽走了左滴。

“真没规矩,动手动脚的,也就一副好皮相。”

左滴冲离钧耸耸肩,看他吃瘪的样子,笑弯了眉眼。

……

遥远的彼端,翰国七情山。

空涅寺香火鼎盛,山脚下颇多僧人,有打坐念经的比丘僧,有赤膊叩拜的苦行僧,还有浑身腱子肉的武僧。

空涅寺里规矩大,除却佛诞日允许外来僧人朝拜,寻常皆大门紧闭。

可即便如此,仍旧阻挡不了那些狂热信徒的脚步。

七情山顶的空涅寺大殿正中央,一红裳女子赤足盘膝而坐,青丝如瀑散落身后,面庞似有云雾缭绕,叫人看不真切。

在她身侧站着六个怒目武僧,丈高八尺虎背熊腰,每侧各三。

“那个老头怎么样了?可曾吐露关于他师尊之事?”女子声音婉转若莺啼,内容却不那么美好。

“启禀羽尊,老头嘴硬的很,偏又极耐熬,还是没吭声。”最前头一武僧粗声道。

羽尊,正是夙羽。

她偏过头若有所思道:“你们自然奈何不了他,之前离钧在我不好出手,倒叫他逍遥了六年。如今离钧奔着那丫头去了,我刚好可以试试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耐熬。”

如今离钧没有在场,她竟然直呼离钧真名,再不是从前恭敬地称呼离钧神王。

“那个……圣子大人甩开了两位佛爷,说要去修行。”武僧硬着头皮道。

“什么?”夙羽猛地转头怒喝,“怎就叫他自己走了?他神魂不完整哪来的自保之力?混账东西!”

武僧低头不敢多言,他倒是想说那位真神来无影去无踪,又得您命令不得难为他,如此一来谁能看得住?

“他若有丝毫差池,他们的佛爷也就当到头了。”

夙羽声音转沉:“传信过去,想法子找到离钧贴身保护。再找机会将他身边的小丫头抓回来,要活的,我有大用。”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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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三章 何为江南谢

……

不知不觉已过数日。

初时的新鲜与兴奋劲过去之后,不管是萧贞、祝心还是左滴,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挂在马上无精打采。

“唉——”

萧贞第一百零八次叹气:“这苦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左滴虽然也没精神,听她这般说还是乐得歪了歪嘴角。

“得亏小白通人性,不然咱俩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左滴忍不住吐槽,这三匹马不知离钧从何处寻来的,极通人性。

萧贞早已彻底撂挑子,放开缰绳任由小白自由发挥,可就算这样都没被前头几人拉下。

“后面的两只蜗牛——能不能加快速度?就你们这脚程,等到了南谕黄花菜都凉了。”

不用抬头,会这般说风凉话的除了离钧再没旁人。

萧贞强打精神,夹紧马肚,往前赶了赶。

“离钧,你们空涅寺的和尚是不是每日都练嘴皮子功夫?你怎恁多话说?”

萧贞大概跟离钧磁场不合,两人走多久就拌了多久的嘴。

“咦?你莫不是去过空涅寺?怎会知道寺里的不传之秘?”离钧“大惊失色”,扭头问她。

萧贞愣住,她只是想挖苦离钧,难道竟是蒙准了?

左滴扶额,遇上离钧,萧贞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又被唬住了。

“我……我随便说说。”

离钧打马靠近她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空涅寺的和尚每天早上都用嘴叼着木桶去打水,这才练出一身好本事,回头你也可以练练。”

萧贞僵住,直到离钧走出去老远才醒过神来。

尖叫一声:“离钧,我跟你没完!想娶左滴,门儿都没有!”

左滴笑地前仰后合,得亏有这俩活宝,给无聊的旅途增添许多欢乐。

南人离骑着小小黑,抬起眼皮瞅了他们一眼,好似很嫌弃地催马远离几步。

左滴笑了半天才止住,萧贞想用眼神杀死她,奈何坐在前头有心无力。

“刘典,咱们行到哪了?”左滴扭头问赶车的刘典。

刘典面色微赧:“这个……属下着实不知,等前头进了城镇属下去打听打听。”

“再往前便入了江南地界。”南人离淡淡接话。

江……江南?

左滴瞪圆了眼睛,失口道:“江南不是长江以南吗?咱们要去南谕,明明是反方向啊!”

南人离狐疑皱眉:“这也是令师尊告诉你的?”

左滴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响起离钧的声音:“傻丫头,能不能别带入后世地图?长江早已改道,没改名字已经是个奇迹了。”

左滴怔住,对南人离讪讪一笑:“胡诌的,别往心里去。”

心中骂娘,黄河没改道长江改毛线道?就不能给点金手指吗?

南人离不再追问,继续前行。

终于平息了怨气的萧贞,冷不丁开口道:“左滴,进了江南地界可就是进了谢家的地盘,你说咱们能不能遇到谢宁歌?”

江东王,江南谢,杨枪左书定天下。

左滴脑中浮现出初见谢宁歌的画面,耳畔依稀回荡着她淡淡的声音。

“宁儿姐姐随隆布学艺,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淡淡的思绪在萧贞与左滴之间蔓延。

“不过,”左滴忽然起了精神,“你为何如此说?江南诺大的地方,难道都是谢家地盘不成?”

萧贞得意地笑,可算有左滴不知道的东西了。

“人云江南有两郡,谢家占一郡,你说算不算他家地盘?”

左滴吃惊地张大嘴,谢家占一郡?乖乖,那得生多少代才能生出这么多人来?

“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一郡,谢家传承久远分支众多,加上好些逃难至此或家中无人的,为了融入当地,索性也改姓谢。久而久之,江南十户里头就有四五户谢姓,却并非都是谢家人。”

南人离难得说这么多话。

“对,他说的没错儿。可就算如此,谢家分支仍奉主家为尊,说是他家地盘也不为过。”萧贞补充道。

左滴吐吐舌头,真没想到谢宁歌有如此大的来头,那她是怎么做到过得那般穷困潦倒的?

“咱们旨在南谕,谢家人极为难缠,没事别招惹他们。”南人离继续破天荒出言相劝。

左滴奇怪地看看他:“南人大哥,怎地说到谢家你连话都多了起来?有什么渊源不成?”

南人离顿住,左滴以为他会习惯性保持沉默,谁想他幽幽道:“当年路经此地,一时多管闲事惹上了些麻烦,心有余悸。”

左滴好奇心膨胀,刚想追问究竟是什么麻烦,冷不丁发现离钧与祝心骑着小黑不知去了何处,竟不见踪影。

“他俩人呢?”

左滴急了,这没有电话又没有手机的,人走丢了可真没处寻。

萧贞朝前方努努嘴:“你们聊天的功夫,他俩已经窜城门去了。”

左滴搭眼望去,前方果然看到城门,上书“崇安”二字,门口处还有个小黑点,定睛看去,正是驮着二人的小黑。

“快、通关文书在咱们身上,就他那惹是生非的性子,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左滴催促萧贞。

萧贞撇嘴:“坐稳了,驾!”

小白与小小黑得到指令,像两支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刘典急忙扬鞭,紧紧跟在后头。

一行人往城门口驶去。

……

崇安城东城门。

守城小兵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两拨人。

说两拨人不太恰当,左边那群算得上是一拨,可右边的,只有一个半人和一匹黑马。

“小白毛,老子最后问你一遍,这马你究竟卖还是不卖?”

左边人群中领头的大汉恶声恶气道,盯着离钧的目光极为不善。

“大黑脸,老子最后告诉你一遍,这马不卖!”

离钧抱臂抬头,鼻孔朝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像个纨绔子弟。

“哎哟,我当是出了什么事,这不是谢三爷吗?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您啊?”

后头传来一道谄媚声音,守城小兵听到声音如释重负道:“蔡队长,您可算是来了。”

离钧连头都懒得回,倒是他脚边的祝心,好奇地伸出小脑袋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身穿薄甲的魁梧兵汉,带着跟外貌极不相称的谄媚笑容,屁颠屁颠跑到领头大汉跟前。

“谢三爷,不就是匹马么?这定是个不懂规矩的外乡人,您别动气,小的这就给您要过来。”

谢三爷轻哼一声,算是默许。

蔡队长正打算去找离钧,忽然被守城小兵拉住衣袖。

“干什么?”

“蔡队长,”小兵哭丧着脸压低声音:“您刚来不知道,那位小公子功夫太厉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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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四章 城门口冲突

……

“会功夫?”蔡队长停下,狐疑地打量一眼离钧,

相貌确实好看到惨绝人寰,但是功夫……瞧上去也不是多壮硕,能有多厉害?

“瞧你那怂样儿,我去会会他。”

蔡队长心中大定,甩开小兵胳膊气势汹汹冲离钧而去。

“哎——”小兵被甩到一边,话没说完,只能哀怨地瞅着蔡队长的背影。

离钧嗤笑一声,低下头冲祝心道:“看,又来了一个,还记得刚刚我教给你的?继续练手吧。”

祝心眼睛一亮,兴奋地问:“真的可以吗?”

“去吧,出了事我担着。”

祝心开心地咧开小嘴,“嗷——”一嗓子,像头凶猛的小兽,直直扑向蔡队长。

蔡队长刚走到跟前,正打算出手教训下“绣花枕头”离钧,冷不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绣花枕头”身后窜出来。

他尚未反应过来,小身影飞扑跃起,一脚踩在他膝盖上,连蹬两下窜至腰间。

好快的速度!

蔡队长心中一凛,刚想后退。

两只白嫩小手闪电般伸出,一只抓住他手臂上部,一只抓住他的手腕。

蔡队长还在疑惑这是什么招式,正想甩开他的手。

小身影猛地转身喝道:“过肩摔!”

紧跟着,一股大力传来——

蔡队长头重脚轻眼前一花,景物颠倒,“咣!”

结结实实被摔在地上!

“耶!”

看到蔡队长被摔在地上,小身影雀跃地奔回“绣花枕头”身边,两只漂亮的大眼睛眨呀眨,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蔡队长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感觉浑身像是散了架。

他晃晃头,这才看清那小身影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登时吃惊地张大了嘴。

“这……”

小兵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嗫嚅道:“小的刚想说来着,会功夫的是那位小少爷,谢三爷身边这些壮士,每人都被这样摔过一回。”

蔡队长噎住,谁能想到这么点个孩子竟有那么大力气,还有那匪夷所思的速度。

“你们,究竟是何人?”

他不是愣头青,适才不过是抱了轻视之心,现在沉下心来细看,顿觉二人深不可测。

离钧撇撇嘴,无所谓道:“过路的,是他们来找麻烦,咱们可是良民。”

祝心跟着点点小脑袋:“对,良民。”

“我呸!”眼见蔡队长吃瘪,谢三爷啐一口唾沫走上前来。

他伸手指着离钧:“老子告诉你,崇安城是谢家地盘,你身边那个小王八蛋就算再能打,老子也能叫你们没法活着走出去!”

离钧眉毛一挑,这是被虫子冒犯了?

他单脚迈出,脚尖轻点,地面尘土微微扬起,无风自动,只是无人察觉到。

“且慢动手!”

远远地,两匹神驹飞奔而至,马上共三人,都是俊秀的公子哥。

左滴紧赶慢赶,到来时恰好听见谢三爷嚣张的言语。

她心头一寒,以离钧的身份被人这般挑衅,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万一他气不过,要屠城……

左滴打个哆嗦,不敢再想,她快速翻身下马,顺手接住欢快蹦过来的小祝心。

“怎么回事?”她牵着祝心来到离钧身边,见对面人都是活的方稍稍安心。

谢三爷没有说话,直愣愣地瞅着后来的这两匹神驹,就差流下口水来。

“他们想买小黑,离钧哥哥不肯,他们就想抢。”祝心认真地解释道,“可是他们打不过心儿,所以没抢走。”

左滴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叫他们打不过心儿。谢三爷吸吸口水,一改之前狠戾,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这位小公子,敢问您这两匹马卖不卖?在下姓谢名三九,你可以打听打听,崇安城里在下若称老二没人敢当老大。只要你肯卖,价格绝对公道童叟无欺。”

“不卖!”

南人离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状若无意地往前一步,恰好挡在左滴与谢三九中间。

听到来人通报姓名,左滴有些头大,才说尽量别招惹谢家人,这就已经撞上了。

谢三九眉毛一竖,气呼呼道:“谁问你了!老子问那位公子,让开,瞅你这张冷脸,叫人倒胃口。”

他将南人离一扒拉,没扒拉动,梗起脖子刚要嚷嚷。

“敢抢我的小白小黑小小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从天而降一声娇喝,萧贞横空出世。

谢三九再次眼睛一亮,目光在萧贞与左滴身上来回打量,怒容变成更为和善的微笑:“小公子,你报价就是,不管报多少,在下绝不讨价还价。”

左滴皱眉,已知他大抵瞧出二人女扮男装。

她不由头疼,还未进城就惹出这么些事,早知如此还不如别骑马就坐马车便是。

正在这闹腾的关头,蓦地——

先是一阵微风,吹动众人发丝,紧跟着风势转大,鼓动衣袍猎猎。

大家正觉奇怪,不知怎会突然刮起邪风,就在这狐疑的当口,黄沙霎时卷起,沙尘漫天!

“咳咳。呸!”

“怎么回事?都快三月了,怎地还会起沙尘暴?”

“走走,赶紧进城,老子迷了眼……”

左滴将手挡在眼前,透过漫天的黄沙,看到站立一旁似笑非笑的离钧。

她顿时好像明白过来,领着祝心顶风移到萧贞身旁,惜字如金地说了个“走!”,嘴里立刻灌进一口沙。

风沙愈来愈猛烈,城门口人仰马翻,众人抱头乱窜。

左滴吃力回头,看见刘典已驾车赶到,于是赶紧牵起马,跟着乱糟糟的人群迅速进城,将乱成一锅粥的谢三九等人甩在了后头。

……

崇安城邀月楼。

“咕噜噜噜……呸!”左滴漱了半天口,仍旧觉得嘴里发涩。

瞅一眼旁边老神在在的离钧,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是没有神力吗?怎么还能弄出沙尘暴来?”她凑到离钧耳边小声问。

离钧打了个响指,故弄玄虚道:“神说要有风,于是便有了风。”

左滴气结,狠狠冲他胳膊拧了一把:“你倒是弄干净点的风啊,嘴里的倒也算了,头发里都是沙子,这么长的头发洗起来多费劲?”

一旁的萧贞也呲牙咧嘴地往下抖沙子:“离钧是你干的吧?我是不是上辈子做太多缺德事,这辈子才会遇见你?”

秋菊在帮愁眉苦脸的祝心收拾,唯有南人离不动如山,好似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看到左滴疑惑的目光,南人离主动解释:“我用布裹住了头发。”

左滴翻个白眼,既然知道裹头发为啥不提醒大家一声?没一个好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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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五章 夜半偷马贼

……

江南已不是左滴记忆中的江南,明明是鱼米之乡天上人间,岂料在这却是黄沙漫天。

可奇怪的是,气候虽大不同,却依旧崇尚文风,人人君子自居。区区一个小客栈,也附庸风雅地取名邀月楼。

左滴一行定了四个房间,她与萧贞一间,秋菊带着祝心住一间,南人离与离钧一间,刘典……没人跟他住,他只得单独一间。

是夜。

“哎?睡了没?”

左滴朦朦胧胧刚有些睡意,旁边响起萧贞悉悉索索的动静,像只大老鼠。

“快了,你不睡觉折腾什么?”左滴迷迷糊糊道。

“饿了,弄点吃的。”萧贞嘀咕,“你要不要来点?”

吃的?三更半夜里她要自己弄吃的?

左滴霎时惊醒,腾地坐起身来,崩溃道:“姑奶奶,你别再惹事了,咱们就消停儿地去南谕吧!”

昏暗的烛光下,萧贞手里捏着半块干饼,咯吱咯吱啃地正欢。任谁看到这副场景,都没办法想象到这画面中的人物乃堂堂大康长公主。

“呼——”左滴见状松口气,好在只是啃干饼,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一路委实太考验她的心脏……

“吃吧,吃饱了就赶紧睡,明日早早离开这,我总觉得那个谢三九不是个好对付的。”

萧贞嘴里塞着饼,有些口齿不清:“唔,他眼力不错……”

“聿聿聿——”

左滴刚想躺下,忽然楼下响起马声长嘶。

“糟糕,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厮难道要来偷马?”左滴大急,快速披上外衫欲往楼下去。

萧贞叼着饼,翻个白眼:“又是曹操,曹操到底是谁?”

左滴没时间跟她耍贫,急急拉开房门,愣住。

“喏,偷马贼。”

门外站着三个人,左离钧右南人离,中间正是“曹操”谢三九。

只是此刻的谢三九双手诡异地别在后头,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

离钧将人一把推进来,萧贞懂事地叼着饼往旁边挪出位置。

“怎么回事?”

“这家伙耳朵比老鼠还灵,”离钧朝南人离努努嘴,“这位谢三爷刚摸进马厩就被他听到了,我俩下去守了半天,三爷才摸着小黑,于是顺手擒了上来。”

左滴挑眉,她再一次想起谢宁歌,一个狗鼻子一个老鼠耳朵,他俩还真配……

谢三九被撂在一旁,“吱唔”乱叫却发不出声音。

左滴扭头看他,有些头疼。这崇安城倘若真是他的地盘,毫无疑问,他们来此的第一天就将人得罪得彻彻底底。

“你别叫,我将布拿出来,偷马本就是你不对在先,你若不依不饶,咱们也不是怕事儿的人。”左滴半软半硬道。

谢三九眼珠转了转,点点头。

左滴将他口中破布拉出,暗自蓄力,若这厮敢叫喊,一记手刀绝不含糊。

谢三九呸呸两下,晃晃脖子,倒是果真没叫,反而主动压低声音:“嘿,在下没看错,果然是两个小娇娃。”

左滴僵住,这厮原来是个没脑子的?他不觉得如今肉在板上,竟还敢口花花?

“咚!”

离钧毫不客气地一记爆栗:“说人话。”

“嘶——”

谢三九吸一口冷气,呲牙咧嘴地瞪他:“你长得再好看别没用,老子不好那口!”

“哎哟我这个暴脾气!”离钧彻底恼了,冲他脑袋一顿乱砸。

“妈呀,住手——哎——哎哎——”谢三九双手被缚,没处逃窜,只得狼狈躲闪,仍旧被砸了个满脸青紫。

左滴突然对此人感兴趣起来,起初以为是个横行霸道的,后来发现对女人格外温柔不分敌友。

现在他被离钧打成这样,惨叫都不忘压低音量,倒像是比他们还怕被人听到。

离钧出了气,停下手来。

“谢三爷,我等只是途经此地,明日一早便会离去。并不想跟你发生冲突。”左滴看着他,试图化解仇怨。

谢三九盯着两只熊猫眼,仍努力维持微笑:“在下也不想跟姑娘为难,但在下曾经答应过侄女,要为她寻一匹天底下最好的马,姑娘难道真不能割爱吗?”

左滴再次挑眉,是为侄女寻的?不是想纳为己有?

“实在抱歉,这三匹神驹也是我等借来的,待用过之后还需归还,谢三爷委实有些强人所难。”不知该如何解释动物的自由权,左滴索性换个说法。

“这好办,你说说看是借谁的,在下去找他买便是。”

左滴头大,没想到这厮如此不依不饶。

“废话这么多干吗?”

离钧不耐烦起来,一把扯过谢三九衣襟,恶声恶气道:“姓谢的,老子告诉你,这马你想都别想,若再起心思,老子不介意送你去见祖宗。”

谢三九被他揪着,目光转狠:“那你试试看,看看你们能不能出的了崇安城。”

气氛刚有好转,又恢复冰点。

萧贞咔嚓咔嚓啃完饼,拍拍手上残屑,不在意道:“不就是匹马么?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你告诉我你侄女是谁,本宫……子回头送她一匹顶好的,免费。”

看到娇俏玲珑的萧贞,谢三九再次变脸,笑呵呵道:“在下的侄女可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又漂亮又聪明,最要紧的是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就是、就是性子冷了点。”

谢三九的语气极为骄傲。

听着他的描述,左滴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这人,为什么越听越觉耳熟?

“她叫谢宁歌,是主家的嫡孙女,身份尊贵,可不是你们这些普通人能比的。”

卧槽!

真是谢宁歌!

左滴与萧贞皆瞠目结舌,话本里都没有这么巧吧?

因过于震惊,没人察觉南人离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面带沉思之色。

“谢、谢宁歌?”萧贞怪叫,“怎地是她?你居然是她舅舅?”

谢三九狐疑地看着大惊小怪的萧贞,迟疑道:“你们……认识?”

左滴扶额:“何止是认识,过命的交情……算了,给你松开吧,回头被宁儿姐姐知道我这么捆绑她舅舅,定是要恼的。”

她上前三两下解开束手绳,“倘若马是给宁儿姐姐的,那你就别费这心了,她正在跟一位异人学术法,估计现在跑的比马快。”

谢三九活动活动捆麻了的手腕,吃惊道:“异人?她居然结交了异人?”

随即咧开大嘴:“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那小丫头定然会出息的,哈哈……哈……”

笑着笑着,谢三九眼里闪烁起泪花,笑声中隐带哽咽。

“她娘要是知道了,定也会开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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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六章 崇安谢家宅

……

左滴疑惑地跟萧贞交换个眼色,这是……怎么了?

五大三粗的谢三九站起身,胡乱在脸上一抹,吸吸鼻子道:

“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既然是宁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到崇安城怎能还住在客栈里头,走,跟我回家!”

“那个,”左滴迟疑道,“宁儿姐姐的娘亲……”

“嗨,她大概没跟你们说,那孩子就是嘴硬,其实心软着呢。”

谢三九笑容有些苦涩,“她娘就是我长姐,已经辞世多年,她父亲也不在了,所以她不肯回谢家,一直流落在外。”

左滴心中一沉,她的确好奇过,身为谢家女,为何能大摇大摆地四方游历?

但这是私事,当事人若不愿说却是不能强问的。

可没想到的是,谢宁歌居然老早便失去双亲,难怪瞧着不善与人交往,想必在谢家的时候经历过不少磨难吧。

“小白毛,既然你是宁儿的朋友,打老子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不过你长得这么好看,可别勾引我家宁儿,不然老子绝不饶你。”

谢三九冲离钧吹胡子瞪眼。

离钧不屑地撇嘴却没有发作,他没见过谢宁歌,但在夙羽织的梦中听左滴提起过那段过往,知道谢宁歌与左滴相交莫逆。

“瞧,闹腾了这么一顿,都还不曾通报姓名。我姓谢名三九,在家排行老三,是宁儿的三舅舅。”

谢三九豪气道,顿了顿,他好似想起什么又赶紧冲左滴与萧贞解释:

“虽然咱们之前闹地有些不愉快,但我可不是登徒子,只不过瞧见你们这般岁数的女孩,总叫我想到宁儿那丫头,不自觉地舍不得大声说话。”

左滴莞尔,顿觉谢宁歌的这位舅舅十分可爱。

“我是左滴,这两位是离钧与南人离,你白日见过的孩童叫做祝心,是我弟弟。至于她……”

左滴看向萧贞,有些犯难,大抵康国没人不知长公主名讳吧?

“我叫左贞,与谢宁歌亦是友人,叫我贞儿便是。”萧贞接过话头,随口编了个名。

“噗——”却是离钧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三九没察觉异样,爽快道:“行,相请不如偶遇,几位就住到我家去,哪能让宁儿的朋友在崇安住在客栈里。”

左滴本想第二日便启程的,但对方好歹是谢宁歌的舅舅,不知道也罢了,知道却不去拜访一下终归是失礼。

问过大家都没有意见,左滴爽快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

抛开对谢三九最初的成见,他倒是个爽朗健谈之人。

“所以你排行老三,那你上头的两个哥哥莫非叫谢一九和谢二九?”前往谢宅的路上,左滴好奇问道。

“不,二哥叫谢三伏。”

左滴:“……”

众人:“……”

“那你大哥呢?”萧贞跳出来。

“该不会是立春、冬至什么的吧?”离钧插嘴道。

“呵呵,”谢三九面色微红,“大哥叫谢睿诚……”

众人:“……”

你家的老二和老三是捡来的吧?人家是印东西印着印着没墨了,你家是起名字起着起着不想起了?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谢三九从马车上跳下:“到了。”

左滴下马定睛看去,不同于长平建筑的厚重与年代感,崇安城里的建筑极为精致,不过是个大门都细心雕琢,仔细辨认方觉区区一扇前门竟雕刻了十二章纹,样式繁琐完全不重复。

“贵府真讲究。”左滴由衷叹道。

“嗨,顶着谢家的名头自然得装点装点。”谢三九完全不像是以文传家的谢家人,说话做派颇具北方男儿的豪气。

步入谢家大宅,左滴顿觉自家住的大概是个马厩,人家的才是豪宅。之所以不说是狗窝,盖因狗窝没那么大……

谢家大宅院中有房,房中有院,回廊环绕交错。

只不过区区前庭,已是山、石、水、亭一应俱全,偏又搭配地无比和谐,宛若一幅画卷,映照着月色堪称美轮美奂。

左滴顿时产生置身江南水乡的错觉。

此时夜深,偶遇几个巡夜的,见到他们一行,纷纷上前行礼。

谢三九摆摆手,叫人退下,领着左滴往客院行去。

“不需要跟家主打个招呼吗?”左滴疑惑道。

“我就是家主,大哥二哥都居于南泉,就我一个人守着老宅。我惦记着,不知宁儿几时累了想回来,总不能回家之后一个人都见不到吧?”

“南泉是南府郡的重城,也是谢家主家所居之地。”南人离淡淡道。

左滴点了点头,听着谢三九的絮叨,觉得心里头暖暖的,宁儿姐姐,你有个好舅舅呢。

来到客院,院门匾额上书“洗笔斋”。

“到了,你们就在此多住几日,好叫我尽尽地主之谊,顺便……”

谢三九搓搓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跟我多说说宁儿那丫头的事。”

左滴莞尔一笑:“好。”

谢三九喜出望外:“你们先安顿下,我去叫些下人过来伺候着。”

语毕不待左滴等人婉拒,大步流星地招呼人去了。

离钧挑眉:“这货倒不是个心眼坏的,早知道刚刚下手轻些,才被心儿摔过又被我揍,怪可怜的。”

左滴这才想起好似遗漏了些什么,她盯住傻笑的祝心,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他在手。

“你白日里跟人打架了?”

祝心没有察觉到危机,呲着小白牙对左滴献宝道:“离钧哥哥教心儿过肩摔,心儿一下子就学会了,他们那么多人都不是心儿的对手。”

过肩摔?

左滴瞪一眼老神在在的离钧,好好一个小可爱,被你带了几天就变成这样了!

离钧将祝心从左滴手里救出,顺手扛到肩头:“走喽,换大房子喽。”

左滴无语,越发觉得领这么一群人上路,是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

众人分别选了房间,洗笔斋够大,除了祝心抛弃左滴,死活非要跟离钧住在一起,余下的人都分开,每人一间。

就连秋菊都单独一个屋,左滴不用她伺候,奔行了好些时日,是该好好歇息。

刚安顿下来,左滴卧房门外走进两个年轻女婢。

前头那个稍年长些的,冲左滴一行人福身一礼:“三爷命奴婢等伺候诸位客人,奴婢如月,她是如香,有事尽管吩咐奴婢们便是。”

左滴知晓大户人家规矩多,没多推诿,冲她点点头:“有劳如月、如香姑娘。”

如月浅笑:“姑娘客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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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七章 宁歌未婚夫

……

如月十分机灵,八面玲珑办事利落。

左滴问道旁人如何。

她道左滴,每位客人身边都安排了服侍的下人,就连秋菊都不例外。

唯独到南人离时有些麻烦,南人离不许有人跟着,她便直接将多出来的奴婢谴回,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左滴有些意外她的果断,此事若换作自家下人,少不得请示来请示去,生怕被主子挑到错处。世家与新贵之间的差别,有相当一部分,便体现在这些下人的水平上。

终归是在别人府里,也不好折腾太过,左滴打了个哈欠,道她不喜人值夜,叫二人偏房歇着便是。

如月、如香倒也识趣,没多言语,应声退下。

如此一夜无话。

……

清晨,左滴刚刚睁开眼,如月已经面带浅笑地将洗漱用品备好。

“姑娘请净面,奴婢帮您更衣。”

左滴没有推拒,心中赞叹谢家家风严谨。

简单收拾齐整之后,左滴便想去寻谢三九,他们的目标是南谕不能耽搁太久,距离西奈苏灵大婚时间越近,西奈永与西奈国主便多一分危险。

“三爷起了吗?若是起了就去请个安。”

如月点头:“起了,不过三爷在前院里处理些事,姑娘稍后再去吧。”

左滴皱眉,处理事?他昨日刚被离钧打成了猪头,不好好藏着还抛头露面的办事?

“还不是王家二少爷,阴魂不散、不依不饶,烦都烦死了。”如香活泼些,在后头小声嘀咕。

如月瞪她一眼,如香方悻悻然住嘴。

左滴嘴角微翘,这两个丫头真有心眼,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双簧呢?

大抵是谢三九昨日提点过她们,这波客人武力值颇高,所以主子遇到了麻烦事,丫头们便主动找人帮衬?

不冲别的,就冲着谢宁歌的关系,左滴也不打算袖手旁观。

“带我过去瞧瞧,到底是什么要紧事,顺便将那位刘典刘公子叫上。”左滴漫不经心道,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补充道:“切记别惊动另外几人。”

如月、如香先是面露喜色,紧跟着有些疑惑,听家主说厉害的可是离钧公子与祝心小公子,为何竟要避开他们?

她俩没多嘴,冲左滴道谢后去寻刘典。

少顷,刘典急冲冲赶来,左滴定睛一看,后头为何还跟着个南人离?

收到左滴疑惑的目光,如月解释道:“这两位公子刚好在一处,奴婢无法,只得据实相告。”

“回小姐,南人公子刚好在教导属下。”刘典补充道。

左滴了然,冲南人离笑笑,没想到这人冷心冷面,倒是很认真负责。

“说是前头起了冲突,三爷终归是宁儿姐姐的舅舅,咱们又住在人家府里,我就想叫着你们一道去瞧瞧,能否帮的上忙。”

南人离点头:“好。”

跟着两个丫鬟绕过曲折回廊,还未步入前厅,便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颇为刺耳:

“小爷来了整三回,你别不识抬举。赶紧把谢宁歌给小爷叫出来,她生是我王崇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

左滴心里咯噔一声,原以为是谢三九惹下的麻烦,如今听着倒像是来找宁儿姐姐的?

不再耽搁,三人快步走进前院。

“三爷,这一大清早的就有贵客上门?”左滴不看旁边,冲着面带怒色的谢三九抱了抱拳。

为了方便行事,她仍是男子打扮。

谢三九反应极快,见左滴抱拳便直接道:“惊动了左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这位是王家二公子王崇。说起来不怕您笑话,他说是谢家把宁儿藏起来了,在下如何解释都不肯听。”

王家?哪个王家?左滴扭头看去。

王崇是个瘦高个,短打劲装身材精瘦,五官倒也过得去,就是颧骨颇高显得有些阴沉。

“你不叫谢宁歌出来招呼小爷,倒在府里藏了个小白脸,谢老三,你是什么意思?”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左滴,“还有,小爷怎么不知道南府郡几时有姓左的人家?”

谢三九并不知左滴几人身份,但见他们谈吐不凡衣着华丽,想来定不是普通人家。

“好笑,在下知晓姓左的有当朝一品太傅。倒是姓王的,满天下皆是,你是哪家的阿猫阿狗?”左滴冷笑。

“哈哈哈哈,你以为你姓左就能攀上太傅?你要是左太傅家的,老子岂不是成了皇家的?”王崇笑声跟说话声一样尖锐,甚是难听。

左滴翻个白眼,心道好在没惊动萧贞,不然就冲你这话,那厮定会拉着你玩散打。

谢三九走到几人跟前,小声道:“他家便是江东王。”

左滴瞬间想起谢宁歌说过的顺口溜,不由咋舌。

乖乖,宁儿姐姐的未婚夫竟然是江东王家?看此人形貌,用脚趾头都能想出即便真有婚约,她必定是不愿的,太不登对。

“王崇,我说了宁儿并不在府中,自从十几年前离家便再未归来,你怎样才信?”谢三九不复昨日在城门口那般嚣张,言语隐有低头之意。

王崇冷笑:“小爷大老远从江东来到江南,不是为了听你说废话的。要么就把谢宁歌交出来,要么王谢两家一拍两散。”

左滴大约明白谢三九为何不敢嚣张了,就是不知这王崇在王家什么身份,他说两散就能散了?

谢三九再难忍怒气,光棍道:“我说不在府里就是不在府里,诳你作甚?你若不信,搜府吧!”

王崇面色阴晴不定,他笃定谢宁歌一个姑娘家家,绝不可能抛头露面流落在外,她既不在谢家主宅,唯一的去处只能是生母家中。

可看谢三九这豁出去的模样……难道,她真的没在府中?

“哼,将人藏起来又有何难?谢三九,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你若交不出人来,那东西必须还给王家。”

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狠话,王崇领着人大摇大摆地离去,都没正眼看左滴等人。

那东西?左滴目露怀疑之色,看来事情并不是履行婚约那么简单。

看着王崇离去的身影,谢三九脸色白了青青了白,变幻半天方才稍稍稳定些。

迎向左滴怀疑的目光,他苦笑:“本想留你们多聊聊宁儿的事,现在看来倒是连累了你们。”

左滴犹豫再三,最终道:“宁儿姐姐与我关系匪浅,听王崇意思此事另有隐情,不知方不方便说给我听?”

谢三九顿住,见左滴面色诚恳,沉吟半晌方道:“此事……说来话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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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八章 豪门恩仇录

……

回到厅里,谢三九魁梧的背影瞧着有些黯然。

左滴也不催促,事关别人隐私,不好太多人在,便叫刘典先回去歇着。

本想叫南人离一道离去,谁知南人离却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左滴不好撵人,见谢三九没有异议只得作罢。

“坐吧,这事啊,得从宁儿的娘亲,也就是我长姐谢谷雨说起。”

谢谷雨?

左滴额头落下三根黑线,宁儿姐姐的娘亲估计也不是亲生的,又是个节气……

“你是不是好奇,为何宁儿的父母都姓谢?”

左滴点头,她确实好奇过。

谢三九说谢宁歌是谢家嫡孙女,那就说明她的父亲必定是谢家嫡子。要知道古代有规矩,同姓可是不能通婚的。

“宁儿的爹并不姓谢,他是入赘的。”谢三九声音淡淡,内容却叫左滴大吃一惊。

“不对啊,”吃惊过后左滴脱口道,“若宁儿姐姐的父亲是入赘的,那你们才应该是谢家主家啊。”

谢三九微微摇头:“不,我们是谢家三房,谢家长房并无子嗣,宁儿的娘亲是过继到长房的。”

听着谢三九的描述,左滴终于对谢家这个庞然大物有所了解。

原来,谢家主家共六房,前三房是嫡出,后三房是庶出。

谢家长房并无嫡子,二房只一个嫡子,可三房却人丁兴旺,共三男一女皆为嫡出。

女的,便是谢宁歌的母亲谢谷雨。

谢家宗族内的长老,本意想让长房从三房中,过继一个男丁继任家主。

但长房不肯,他们怕过继来的男丁生出旁的念头,使家主之位从长房落到三房身上,有违祖宗规矩。

最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过继三房长女,谢谷雨。之后让她寻人入赘,生出来的男孩才拥有继承家主的资格。

长房的算盘打的很好,等谢谷雨生下孩子,便将孩子养在他们身边,如此一来便不会跟三房有感情。

他们为谢谷雨入赘了个夫婿,后来谢谷雨有孕,可惜生谢宁歌时中了暗算落下重病。谢宁歌五岁时她便溘然离世。

谢宁歌的父亲不过是个赘婿,性格木讷寡言毫无主见。

谢谷雨辞世后过了两年,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他失足跌落水塘,等救上来时人已经没了。

长房本来气恼谢谷雨生下来的仍是个女孩,但谢宁歌的双亲先后过世却让他们喜出望外,如此一来,谢宁歌必会心系长房。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谢宁歌自幼便比普通孩童聪慧,她过目不忘聪明伶俐,也自然比普通孩童早熟。

谢家长房没有嫡子,却有庶子庶女,谢宁歌幼时不知被人使过多少回绊子,可她硬是凭借她的聪慧尽数一一化解。

唯一无法化解的,便是生命垂危的娘亲。而弃文学医,大抵也是因为谢谷雨吧。

左滴鼻头发酸,她没想到宁儿姐姐贵为谢家嫡女,却有这么一段叫人心疼的过往。

“姐夫去世后,家主想潜心培养宁儿,可宁儿坚持学医,很是闹腾过一阵子。之后宁儿便偷偷离开了谢家,再没回来过。”谢三九眼圈发红。

“所以,跟王家的婚事也是宁儿姐姐离家之后才被定下的吧?”

出乎左滴意料,谢三九摇头道:“不,是在宁儿离家前。这关系到另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伏羲琴……”

谢三九与左滴同时吃惊地转过头去,盯着说话之人——南人离。

“是伏羲琴吧?”他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这是谢王两家的不传之秘!”谢三九目光转冷,沉声问。

“上古神器?”左滴有些崩溃,那不是神话故事里的东西吗?还真有?

南人离面无表情道:“若没记错,当年你那位逃家的侄女,正是在下送回去的。”

谢三九愣住,他站起身来将南人离打量了好几遍,方面露回忆之色:“那是十一年前的事,听你这么说,的确有些眼熟。”

(我要找一个少年,他曾救过我,我用了五年时间走遍整个康国,我要找到他,亲口告诉他,他错了……)

(只有跟着你,我才有机会找到他……)

左滴脑海中浮现出谢宁歌的话。

莫非,宁儿姐姐口中的少年,竟是南人离?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说清楚点。”左滴迫不及待问道。

“唉,还是我来说吧,没想到,咱们竟有如此渊源。”谢三九的声音响起。

谢宁歌父亲辞世之后,家中反对她学医,她伤心且失望之下选择离家。事情就发生在她离家之后。

谢宁歌离家后过了几日,王家家主突然来到南泉谢家,道他们得了一件神物,要与谢家共同参详。

谢王两家,虽一个以文传家一个以武传家,但毕竟传承久远,羁绊很深。

谢家不疑有他,便欣然答应下来,那件神物,便是伏羲琴。

传说“伏羲见凤集于桐,乃象其形”削桐“制以为琴”。

又道当年伏羲造琴,是为“反其天真”,用琴声将人类被囚禁的心灵呼唤到大自然中去。

传说是不是真的无人得知,但伏羲琴可控人心神却是有文字记载。

王家不知用什么方式得到伏羲琴,之后大喜过望,以为得到了能令王家称霸武林的重宝。

谁料,诺大个王家竟无一人能弹奏此琴。

后来有人出主意,说谢家书香传承,琴棋书画皆为当世翘楚,说不定便有人可以弹奏。

故而王家才会选择来到南泉,与谢家共同参详。

“你们都知宁儿医术了得,想必不知她的琴艺才是真正的出神入化吧?”谢三九的声音中带着丝丝骄傲。

左滴摇头,她从未听谢宁歌弹过琴,也没听她说过。

“谢家中但凡善音律之人皆一一试过,伏羲琴却毫无反应。之后,大家想到了离家出走的谢宁歌。可那时根本不知她人在何方,故而只能作罢。”

左滴边听边点头:“那被南人大哥送回去,想必便是这之后的事情吧?”

“没错儿,正在谢王两家无计可施之时,宁儿回来了。送她回来的,正是这位公子。”谢三九复杂地瞥一眼南人离。

“我那时正在游历天下,途径南泉刚好遇到那女子被人欺负,一时鬼迷心窍出手相助,结果却惹了一身的麻烦。”

南人离平淡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满与自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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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 回忆与决定

……

谢三九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道:

“宁儿回来后,无人在意她在外头经历过些什么,便被要求弹琴。她的确不负众望,旁人无可奈何的伏羲琴,在她手中却如同寻常琴般,可任意弹奏。”

“所以,王家的人便要跟宁儿姐姐定下婚约?为了将能弹奏伏羲琴的人留在自己家里?”左滴大胆猜测。

“对,”谢三九点头,“王家家主当场为他的二孙子,就是你们见到的王崇提亲,要娶宁儿。可谢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宁儿本就是为了给他们生下下一任家主而准备的。”

“真不要脸!”左滴愤愤道。

“也怪我们这三个当舅舅的没用,护不住姐姐,也护不住姐姐唯一的女儿。”谢三九脸色黯淡下去。

“确实没用。”南人离赞同地点头。

左滴白他一眼,这人没救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谢三九有些支支吾吾。

南人离冷哼一声:“再后来,那位姑娘不肯嫁,便说我才是她的未婚夫。谢王两家不肯罢休,想杀了我逼那位姑娘就范。若不是我轻功还算不错,世间早无南人离。”

左滴张大嘴,下巴差点掉下来。

宁儿姐姐威武,才七岁就给自己找好未婚夫了……

她合上嘴巴,良久方问道:“那宁儿姐姐之后又是怎么离开的?”

谢三九苦笑:“这位公子逃离后,宁儿便假装答应婚约,使得两家人都放松警惕,之后找了个机会逃走了,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所以,那个王崇来找宁儿姐姐,就是为了履行婚约吗?”

谢三九摇头:“若真如此简单就好了。谢家起初不肯答应婚约,之后与王家谈好条件。那便是伏羲琴要放在谢家八年,八年之后作为宁儿的陪嫁再带去王家。谢家是想在这八年里,利用伏羲琴的威力来谋取利益。谁知才过没几天宁儿就跑了,王家得知此事后要将琴拿回,谢家却不肯,坚持说必不会误了八年之期。”

“可是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左滴喃喃道。

“是的,八年一过王家便杀上门来,谢家没办法再拖,只得将琴还回去。因为宁儿没在,那琴根本就是个摆设,故而一直放在密室内锁着。谁知当密室打开之后大家才发现,伏羲琴早已不翼而飞。”

左滴啧啧称奇,这可真是个神转折。

“之后的事你适才也见到了,王家每年都会上门讨要,可惜人也没有琴也没有。我其实一直怀疑琴是被王家之人盗走,他们如此不依不饶,不过是想从谢家身上咬下块肉。”

听到这里,左滴目中闪过警惕之色:“你那么盼望宁儿姐姐归来,又跟我打听她的事,是为了宁儿姐姐还是为了谢家?”

谢三九愣住,半晌方摇头苦笑:“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当初护不住她已经够叫我内疚的。”

他很快抬起头,神色转为坚定,“长房如今后继无人,但家主年事已高。当年我们不想争只想着和和睦睦,可既然和睦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那免不了就得去争上一争。大哥与二哥正是为此才会留在南泉。”

左滴赞同地点头,退让,从来无法得到真正的和平。

了解完此事的前因后果,左滴不由地担忧起来,听王崇离去前的意思,三日之后必定还会来找麻烦。

“既然伏羲琴不见了,你们要用什么东西还?”

“银钱、庄子、良田。从前每年都是这般,所以我才怀疑琴是被他们盗走。不然堂堂伏羲琴,怎么可能用些身外之物便能打发回去?”谢三九语带讥讽。

左滴刚要说话,忽然脑海中响起清晰的声音。

“跟他说,我们去帮他找琴。”

是离钧?

左滴狐疑地四下看看,并未看到离钧的身影。

“伏羲琴对我们有大用,但是要跟他谈条件,找到琴后要把琴交给我们,我们保证会将琴还给谢宁歌。”

左滴神色微变,不假思索道:“我帮你们把琴找回来。”

谢三九同南人离齐齐愣住。

“你们?要去找琴?”谢三九目光中有疑惑也有不信任。

左滴点头:“对,我们去帮你把琴找回来。但是有个条件,琴找到之后需交给我们带着,你放心,我以家父的名誉担保,定会将琴完好无损地送到宁儿姐姐手上。”

“令尊……”谢三九迟疑道。

讲真,他也不知道哪里有姓左的望族。

“家父左章恒,正是当朝一品太傅,不信你派人去长平打听打听,我想左家二小姐还是多少有点名头的。”

左滴斩钉截铁道。

谢三九大吃一惊,王崇那小子的讽刺竟然是真的?她真是长平的左家人?

“你……你……”

左滴见他面色犹豫,知道这等大事不是立刻便能下定决心的,再次甩出杀手锏。

“你可听说过空涅寺?”

若说适才听到长平左太傅是大吃一惊,那这会儿听到空涅寺便是骇然变色了。

左滴再次抛出重磅炸弹:“昨日跟你在城门口起冲突的男子,便是空涅寺的圣子,离钧,想来也不难打听。”

空……空涅寺……圣子……

谢三九觉得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哆嗦,再联想到阳春三月无缘无故刮起的沙尘暴。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

“如何,肯信我们了吗?”

“信,自然是信的。”谢三九点头如捣蒜。

若这些人出马都没办法找回伏羲琴,那天底下估计也没人能了。

左滴满意地点点头,还好,不用把萧贞也拎出来。

“至于王家那边,你不用担心。”

左滴想了想,既然离钧说要拿到伏羲琴,那肯定有他的理由,琴都打算拿走了,若有机会就顺便帮谢家一把。

“倘若琴真的在王家,我会想个法子让他们再也无法讹诈谢家。”

“绝对在王家。”谢三九信誓旦旦道。

“谢家的密室除了家主之外只有主母才有钥匙,谢家主母的甥外孙女,正是王家嫡长孙王俊的夫人。”

左滴恍然点头,都到甥外孙女了,这家族庞大起来,关系真是够复杂的……

谢三九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虽然不知他们的宁儿此时身在何方,但定然是过得比在家中好许多。

那个曾经面冷心热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可靠的朋友与伙伴。

这样,便放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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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零章 猜测与感应

……

回到洗笔斋,左滴直奔离钧房间。

进去之后发现他正在教祝心扎马步。

左滴微囧,话说祝心好歹是个万年生的物种,不去发掘一下有没有超能力,练这些普通人的基本功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离钧叫祝心继续练习,走到左滴身边坐下:“起来后没找到你,问刘典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奇便过去听了听。”

“你知道伏羲琴?”

离钧摇摇头:“只听说过轩辕剑里的伏羲琴……”

左滴:“……”

在这个世界能不能就别聊电脑游戏了?况且我也没玩过啊。

离钧罕见地没回嘴,而是正色道:“你可还记得隆真给的线索中那四件灵物?”

“记得。”

左滴皱眉瞥一眼旁边祝心,“还缺禽胆和奇魂。这些年里我也宰杀过不少家禽,野禽也很多,但幻珠半点反应都没有。我猜想兴许是某种灵异的珍禽才行。”

“这么巧?我也杀了不少,还真是心有灵犀。”离钧露齿笑。

左滴情不自禁小脸一红,心有灵犀是形容恋人的,你这个文盲。

“我刚过去时本来没在意,可他说到伏羲琴的时候,突然心里就起了个念头。若禽胆并非是飞禽的禽,而是弹琴的琴呢?”

左滴僵住,感觉心头仿佛一道灵光闪过。

“你的意思是,琴胆?”

虽然没有字幕,很显然离钧听明白左滴的意思,点了点头。

“可是……”左滴茫然道,“琴胆这种东西我一直当它是形容词来着,琴有胆吗?”

离钧眨眨眼:“可竹子也没有心,水也没有灵啊。”

左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有些吃惊地看着离钧:“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找到伏羲琴之后要给它砸了,看看有没有胆?”

离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值得一试。”

“你疯了!”左滴暴跳如雷,“都答应过要还给宁儿姐姐的,你打算还给她两截琴吗?”

离钧托着腮,做无辜状:“不行吗?”

“不行,绝对不行!我可是用我爹的名誉做的担保,你绝对不能胡来!”左滴拒绝接收卖萌信号,斩钉截铁道。

“切,不行就算了。”离钧撇嘴,“不过还是得先拿到琴,拿到之后再说别的。”

左滴平静下来,警告他:“说好了,不能砸,不然就立刻出发去南谕,权当没这回事。”

“砸什么呀?一大清早的,你们就不能和平点?”

萧贞顶着散开的青丝,揉着眼睛走过来。

左滴无语抬头望天,都快用午膳了,这位祖宗是刚起来?

“哈——”萧贞打了个哈欠,嘟囔着,“我出去转了一圈,发现你们都没在屋里,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呢。”边嘟囔边睡眼朦胧地靠近左滴,脑袋耷在她肩上。

“醒醒,我们要去偷东西,你去不?”

左滴抖抖她,这事横竖瞒不住,与其让她再偷摸跟着,不如先把注意事项说在前头。

“唰——”

萧贞立刻抬起头,杏眼睁地老大,仿佛适才的瞌睡都是幻觉。

“去去去!去偷什么?”她的双眼瞬间亮起,最少一百瓦。

“上古神器伏羲琴,获得之后攻击增加272,暴击增加95,生命值增加2000,顺便还加些防御命中什么的,记不清了。”

离钧一边胡诌一边往祝心身边走去,“走,带你吃饭去。”一把拎起祝心扬长而去。

“什么?什么东西?”萧贞听完离钧的话,一脸茫然。

左滴没好气地冲离钧撇一记眼刀子:“没什么,他有病忘记吃药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赶紧告诉我,偷什么呀……”

“先吃饭,吃完饭再从长计议。”

“先说再吃……”

左滴拖着身上喋喋不休的牛皮糖,艰难地往膳厅挪去。

……

彼时,南谕与翰国交界处的一座深山中。

“宁丫头,好了没?老夫快饿死啦。”隆布穿着宽敞大袍斜靠在树旁,飘逸的白发下,是一张写满了混吃等死的老脸。

“您饿不死的,别催了,就快好了。”

白衣胜雪的谢宁歌,端庄地坐在树旁边不远处。

在她跟前燃着一个火堆,火堆上还架着木架,架上串一只黝黑到看不出品种的生物。

“黑了,又黑了,你能不能控制点火候啊?”

隆布搭眼望去,表情立刻变作心疼,好好的一只山鸡,唉。

谢宁歌不为所动,优雅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轻飘飘地丢进火堆中,慢条斯理道:“二师傅,是您教的,烤小体型肉食需得引火符一十二张,再等等,还差三张。”

“咕咚。”隆布咽了口唾沫,眼含两泡老泪。

这不是他的徒弟,这分明是大师兄找来镇压他的克星啊。

六年了,他已经整整六年没吃到过正儿八经的饭食。

谁能想到,这个仙女似的小徒弟,竟然是个银钱克星,修为强大如他都改变不了贫困潦倒的厄运。

钱袋先后经历过被不小心划烂、被顺手牵羊、莫名遗失,更过分的,竟然在攀山途中掉落山涧,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于是,隆布带着谢宁歌,一边寻找隆真消息一边历练,“愉快”地过起了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

“二师傅,可以用膳了。”谢宁歌扔完第十二张引火符,欣喜道。

隆布翻白眼,你也好意思管这个叫膳?

谢宁歌优雅地剥去焦黑的外壳,内里露出洁白香嫩的山鸡肉,倒是叫人有些食欲。

两人用非人类的速度解决掉山鸡,隆布方觉心里好受些。

他抬眼看看谢宁歌:“你想好了?要回家看看?”

谢宁歌顿了顿,继而点头:“离家十一年,是该回去瞧瞧。”

“唔,这些年里除了七情山和五行门,咱们早把翰国翻了个底朝天,既然那两处去不得,该到别处找找了。”

谢宁歌颔首表示赞同,顺便轻车熟路地去灭掉火堆。

她刚将杂物堆积起,忽然——

“噗——”

身后传来吐血的声音!

谢宁歌大惊失色,急忙回头,只见隆布张嘴喷出一条血箭,飙出去老远。

“二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她两步抢到隆布身前,飞快翻手搭上他的手腕。

“不……不用。”

吐过血的隆布神色略有萎靡,他推开谢宁歌沉声道:“这不是老夫的伤,是师兄的……”

“大师傅?”谢宁歌心头剧震,“难道他……”

隆布面色十分难看:“放心,他没死,不过……怕是遭了大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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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一章 行程的规划

……

崇安城谢宅。

用过午膳之后,大家聚集到洗笔斋正厅。

“事情就是这样,咱们怕是要跑些弯路了。”左滴将前因后果讲清,唯独隐瞒了琴胆之事。

“属下听从小姐吩咐,您怎么说属下怎么做。”刘典没有二话,拍着胸脯道。

“可。”这是南人离。

“要去要去,这一路差点闷死,好容易有点新鲜事。”萧贞兴致勃勃。

左滴抬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向来大条的萧贞竟然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轻笑:“你可是担心我放心不下西奈狐狸?”

“你放心,咱们一直快马加鞭,距离西奈苏灵的婚期尚有月余……”

萧贞打断左滴,莞尔一笑:“那琴定是对你无比重要你才会费心去拿。你帮过我那么多,就连这次去南谕都多半是为了我。那我自然也能为你,我相信你,也相信西奈狐狸。”

左滴心中一暖,看向萧贞的目光无比柔和。

“何况,咱们行了这么久,精神早就疲惫不堪,再不做点旁的事,就算到了南谕也会斗志全无,不妥不妥。”萧贞话锋一转,兴致勃勃道。

左滴囧,所以你的爱情终于输给了玩心是吗?

“既然大家都同意,接下来就商议下具体做法。”离钧拉回被这两人跑偏的主题。

“南人离,你最熟悉地理环境,给画张地图。咱们先找出最节约时间的路线,第一站先去南泉,虽然谢三九说琴已不在谢家,但我总觉得得走上一趟,就算真没有琴说不得会有旁的线索。”

“可。”又是南人离。

“如果琴果然不在谢家,那咱们第二站就是北府郡的王家。王家不同于谢家的书香门第,那是正儿八经的武学世家,咱们得细细筹划,免得偷琴不成反倒折在里头。”

“等等,”萧贞怀疑地看着离钧,“你不是空涅寺的圣子吗?对付个普通的武术世家还会折在里头?”

离钧:“……”

“咳,”左滴出声打圆场,“那个,离钧他身上有封印,所以没什么战斗力……”

萧贞愣住,转头看离钧。

看着看着,她的嘴角咧开,越咧越大,最后:

“哈哈哈哈,原来你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左滴:“……”

离钧:“……”

南人离刘典秋菊:“……”

祝心:“?”

左滴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恨铁不成钢道:“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离钧装作凶神恶煞模样,狠狠瞪一眼萧贞,神色转为严肃:“除此之外,有件事我要提前说明。你们可知什么是灵物?”

南人离与祝心、秋菊纷纷点头,被捂住嘴的萧贞也跟着点头,唯有刘典,面色有些茫然。

“万物皆有灵,开启灵智的并非只有人类。有些材质特殊且经悠长岁月不毁不灭的器物,也会产生灵,便称灵物。伏羲琴自上古便存在,到得今日说不定就产生了器灵。若果真如此,没准儿还真不在王家。如果器灵藏起了伏羲琴,咱们想找到委实难于登天。”

左滴微愕,她确实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

“不过灵物有个特点,便是相吸。在整个江南江东,怕是没有旁的灵物比咱们这伙人具有更大的吸引力,所以大家都留心日常遇到的事,但凡有任何异常都要报上来,如此一来把握会大很多。”

几人皆若有所思地点头,却无一人问咱们的吸引力是从何而来。

左滴松开萧贞,心中满满,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忽然心头一动,之前只道是要寻琴所以没想起来,若是找寻灵物,她有个现成的帮手可用。

“离钧,有个小伙伴可以帮咱们。”

“哦?什么?”

左滴神秘地眨眨眼:“你瞧好了。”

她转过身去背对大家,众人只能看到她轻拍一下胸口,继而一团红芒快速亮起又熄灭。

待她再转回身来,只见她摊开的手掌心中,爬着一只无比精致金光灿灿的小甲虫。

“这是小金,也是灵物,它现在能与我简单沟通,让它寻找灵物岂不是比咱们便利多了?”

左滴喜滋滋地邀功。

萧贞闻言脸一黑,还说离钧起名废,什么小白小黑小小黑,你这个小金又能好到哪里去。

离钧看到金虫,不由瞳孔微缩。

为何这只金虫的气息如此熟悉?可这气息既不是幻珠的也不是左滴的,到底……是谁呢?

祝心一眨不眨地盯着金虫,两眼发亮,他的表现再次证明离钧的话是对的,灵物果然相吸。

金虫似乎有些不情愿地飞离左滴手掌,振翅盘旋两圈最后落到祝心胳膊上。

祝心咯咯笑,一把抓住金虫竟没遭到抵抗,一人一虫顿时玩的不亦乐乎。

离钧苦思无果,暂且收起疑惑点点头:“难为这道金戈之气竟被你温养出简单灵识,有它的确方便许多。”

刘典一脸懵逼地看看大家,再看看那金虫,觉得自己的脑容量严重不够用。

他突然感觉跟着左滴大概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事,仿佛踏足另一个世界,一个他做梦都梦不出来的世界。

“异人果然是异人,好多手段。”南人离轻叹。

原来是……异人吗?

刘典压下心中震撼,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不管是异人还是鬼神,既然他认定了,那就是他的主子。

萧贞一脸渴望地看着左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

“滴儿~~~下回再有什么小绿小红小蓝小紫的,能不能匀我一只?”

左滴看她谄媚的模样,禁不住扑哧一笑:“好。”

离钧见大家谈妥,最后拍板:“事不宜迟,咱们时间有限,南人离去画地图,刘典去跟谢三九辞行,顺便跟他要个对谢家主宅比较了解的人做向导。其他人收拾行李,收拾完毕即刻出发!”

……

谢三九比较吃惊,他以为再快也得明日,没想到这伙人说风就是雨,说走就走。

得知左滴等人此行另有旁的任务,他便不再挽留,给他们找来一个向导。不是旁人,正是伺候过左滴的如月。

如月是崇安谢家的家生子,之前一直跟在南泉谢三伏身边,因临时有事才回到崇安,用来做向导再合适不过。

“多谢三爷款待,待他日寻到宁儿姐姐,定跟她一起再来拜访您。”左滴笑道。

“是我要多谢你们,你们为宁儿也好为谢家也罢,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谢三九目露感激之色,余光不小心瞄到旁边的离钧,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你跟宁儿回来就行,那位空涅寺的圣子,就别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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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二章 谢家的底细

……

车厢里摆着张小巧的矮桌,桌旁围着有大有小四颗脑袋。

“跳到这、这、这,哈!我赢了!”萧贞击掌欢呼,一脸得色。

“上车前是不是踩屎了?运气真好。”离钧面带不屑。

左滴与祝心则是看着面前的棋盘,一脸惋惜之色。

“给钱给钱,说好了不赊账的,心儿也得给,我知道你有月例。”萧贞不客气地嚷嚷。

左滴悻悻然从荷包里掏出指甲盖大小一粒银,丢给萧贞:“不玩了,玩钱太伤感情。”

“嘻嘻。”

萧贞也不嫌弃银子少,笑眯眯地收起来:“这跳棋好玩得紧,等回宫了叫江明做一副赢父皇母后的钱去。”

左滴不想搭理小人得志的她,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到哪儿了?”

“回姑娘的话,新陵已过,快的话明日就能抵达南泉。”如月轻声回话。

“咱们已经走了两日,算算时间,今日那王崇就要登门找麻烦了,也不知道谢三九能不能应付过来。”左滴有些担忧地嘀咕。

离钧往嘴里扔了个青枣,含糊道:“王崇没心思登门了。”

左滴投给他疑惑的眼神。

“临走前我出去溜达了一圈,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回江东了。”

“你干了什么?”左滴眨眨眼,好奇地问。

“揍了他一顿。”离钧继续往嘴里扔枣儿,言简意赅道。

“啧啧,没瞧出来你对谢三九还真不错。”左滴感叹。

离钧一指桌上果盘:“他挺大方的。”

左滴莞尔,记得从前离钧没离开前便是习惯事事依靠他,可自从他离去,自己便被迫一个人面对所有麻烦,久而久之,都快忘记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了。

如今他将自己想做的事想在前头,做在前头,这种感觉,真的很踏实……

“给。”

忽然从斜处伸来一张纸,左滴转头看,是张地形图。

离钧一把将纸接过,嘟囔着:“真墨迹,画个图都得画两天。”

饶是南人离性子再冷淡,此刻都气的脸发青。

江南江东多大的地方,他能记住已经是个天才了,竟然还嫌弃画的慢?

左滴凑过去看,虽然比不上后世地图那般详尽,但地名与路线还是十分清晰的。

离钧手点在纸上:“南泉在这里,咱们明日就能到,之后再去江东。但南谕……”

左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却是在江东的反方向,得绕个大圈。”

左滴余光瞥到如月有些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直说就是。”

如月有些羞赧道:“奴婢刚刚才知您几位原来要去南谕,从江东去南谕行路的确需要不少时日,但行船却极快。若顺风而行,三五日便可抵达。”

“对啊,”离钧猛一拍手,“咱们离开王家后顺江而下,比绕个大圈可快多了。”

左滴跟着点头,若真如此时间会宽裕许多。顺便不由地对如月有些好奇,这个姑娘聪慧着呢,之前有些小瞧了。

“如月,横竖现在赶路没旁的事做,你将谢家的情况跟我们说说吧。”

既然她连地形这种后宅之外的事都有所了解,肯定知道谢家不少内情。

如月来之前便被谢三九嘱咐过,知晓他们的目的,没有搪塞直接道:

“谢家家主名叫谢纶,家主夫人出自彭家,二人膝下无子。另有庶子两人庶女一人,这三人早已不在府中,咱们应该碰不上。前阵子宗族长老放话要重新选择继任家主的人选,大爷、二爷以及二房的两位孙少爷目前都在主家,争夺家主之位。”

左滴努力分析这之间的关系,半晌才理清楚:“那两位孙少爷有何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如月大抵对他们所知不详,努力地想了半天方道:“别远少爷是老大,听闻性格敦厚,他日后是要继承二房家业的,所以真正跟大爷、二爷竞争家主的,只有经年少爷。”

谢别远、谢经年,左滴暗自记下这两个名字。虽不一定会打交道,但多了解点情况总归是有好处。

“咱们想进谢家密室,其实真正要留意的是老夫人。”

如月补充道,“家主年事已高精神不大好,如今家中事均由老夫人把持,三爷一直怀疑帮王家盗走伏羲琴的就是老夫人。”

左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彭家也是江南望族吗?”

如月似是有些为难:“奴婢说不上来,毕竟奴婢只是个家生子年岁又小。只是曾听下人嚼舌根,说那彭家因为供奉着一位老神仙才发迹,也就几十年的工夫。”

老神仙?

左滴、离钧、南人离、萧贞,四人同时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

是异人吗?如此听来,此行怕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多谢如月姑娘,你可帮了我们好大的忙。”左滴收起心思,笑着道。

如月轻轻摇头:“几位贵客为着谢家不辞辛劳,这些,不过是奴婢该尽的本分。”

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余下的只能等到谢家之后再行应对。

“我去骑马。”南人离率先道,之前为了画图才不得不憋在车厢里,早就闷坏了。

“我也去!”萧贞跟着嚷嚷。

左滴挥挥手:“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让马也歇会儿。”

祝心本来跃跃欲试,听到左滴说不去,小脸顿时黯淡下来。

左滴好笑地看他:“你想去?想去就找离钧哥哥带着你。”

祝心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想。”

离钧一直盯着手中地图,头也不抬道:“自己去骑,你姐姐把你宠坏了,你可是竹心,别那么娇气。”

祝心笑眯了眼:“好。”

几人陆续下了马车,车厢里顿时空旷起来。

如月道要帮刘典指路,坐上车辕与刘典秋菊一道,如此一来,车厢里只剩下左滴与离钧二人。

起先比较闹腾尚不觉得,可离钧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形图,车厢里很快变得无比安静。

渐渐地,左滴觉得有些不自在。

如此密封且并不宽敞的空间,离钧又距离她这么近。

她可以看清他长长的睫毛,完美到半点瑕疵都没有的面庞,挺翘的鼻梁与泛着桃红色的嘴唇。

不得不说,不耍贫嘴的专注的离钧,对雌性的杀伤力实在太强大。

“咕咚。”左滴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心跳如擂鼓。

“怎么了?渴了?”离钧抬头,面带疑惑问道。

“没、没有。”左滴一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蓦地——

外面响起秋菊的惊呼:“小心!”

左滴与离钧尚未反应过来,马车猛地刹住,巨大的惯性将两人弹起,狠狠撞成一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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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三章 意外与小偷

……

左滴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离钧俊美的面庞,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

两人结结实实摔在车厢里。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左滴被压在离钧身下,心跳声震天,心脏几乎快从胸口里跳出来。

这、这、唇上这细腻的肌肤触感……是什么?

难道,是离钧的……

“怎么回事?刘典你怎么开车的!”

左滴听到从锁骨处传来离钧的声音,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怅然若失。电视剧里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亲密接触才对吧?

离钧呲牙咧嘴地从左滴身上爬起来,用力揉了揉眉间。

左滴跟着起身,抬头向他看去,这一看

“噗嗤!”没忍住笑出了声。

离钧听到左滴笑声,翻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牙口可真够结实的。”

只见他两道剑眉中间,清晰地印着两颗牙印,微微泛白。

左滴拼命咬唇,强忍笑意:“噗,对、对不起啊。”

离钧别过脸去:“你把我啃成这样你脸红个屁啊,赶紧下去,要是没什么大事,看我不扒了刘典的皮!”

“谁脸红了?”左滴嘟囔着,只觉脸颊更烫,赶紧低下了头。

因为低下头所以她没看到,离钧俊美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可疑的酡红。

两人一前一后从车厢中下来,发现众人早已从马上或车辕上下来,在前方围成一个圈。

见到左滴与离钧,刘典快步走来,歉意道:“适才从路边窜出来一个人,差点撞上,小姐、离公子,你们没事吧?”

左滴别扭地不去看离钧,心虚道:“没事,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您过来看看吧,这人冲出来之后便晕了过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左滴点头,三人一起往前走去。

“左滴,快过来,他怕是快死了。”萧贞冲这边挥手道。

三人加快脚步,走到近前一看,只见众人中间的地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少年估摸着也就十来岁,十分瘦弱。他的头发散开,乱糟糟地缠在一起,身上脏兮兮的,不知是黑泥还是旁的什么。额上好似受过重创伤口结成黑痂,混着泥土看不出具体样貌。

南人离把手从少年鼻前收回,站起身来:“还没死,不过快了。”

左滴皱眉,虽不知这少年是何人,但既然碰上了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将他抬到马车上,到了南泉送到医馆里去,之后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

左滴蹲下,装作查看少年鼻息。

她的瞳孔悄无声息地变蓝,很快恢复正常,没人看见从她指尖滴落了几滴湛蓝液体滑入少年口中。

“那个……等等。”如月忽然出声道。

左滴抬头,疑惑看她。

“你们瞧,他的手指……”如月指向少年。

“哇,是谁这么狠心,他少了两根手指!”萧贞惊呼。

左滴皱眉。

如月顿了顿,小声道:“这边的官府,若是抓到年岁不大的小偷,通常会斩断手指以做惩戒……”

左滴恍悟,莫非这少年是个小偷?

她想都没想毫不犹豫道:“就算是个小偷,也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既然断了指,说明他已经受过惩戒,总得给他个改过的机会,抬上去吧。”

刘典领命,轻轻抱起少年瘦弱的身躯,放到车厢中。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耽搁众人很久,大家继续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往南泉行去。

左滴坐在车厢里,看着少年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心里有些酸楚。

前世的她也曾捡过废品,被人说是抢地盘狠狠暴打过,这个少年虽是个偷儿却穿得这般破烂,不知背后又有怎样的苦衷。

注意力都在少年身上的她却不知道,离钧打从车厢里下去到现在,一直都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这小丫头,是想起自己的过去了吗?

离钧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态,嗒泽的神族对人类不是仇视就是漠视,他虽不至此,却也从未将人类看在眼里。

如今看着左滴为个乞丐似的人类伤神,他却觉得心里暖暖的,这是病了吧?

还有……

想起之前眉心触碰到的柔软嘴唇,离钧觉得心里麻酥酥的,这也是病了吧?

因为在地球待得太久,所以传染上了地球人类的疾病?

没错儿,就是这样!

离钧为自己的反常找到了合理解释,顿觉心里舒服多了。

他伸出手,揽住左滴的头带到自己肩上:“别想那么多,你不是他,他也会好起来。”

左滴刚想挣开,紧跟着听到他的话。心中不由一暖,顺从地靠在离钧肩上。

这便是被保护被心疼的滋味吗?

她早已习惯一个人坚强地挣扎求生,可身边倚靠的这人,却轻轻松松让她重新想要依赖,想要一直留在他的身边,永远不离开……

……

按之前计划,本是要找个地方休息一夜,第二日再赶往南泉,但因为这少年性命岌岌可危,便更改计划连夜赶路。

于是,当他们抵达南泉城门时,已是深夜。

左滴看着紧闭的城门犯了难。

他们几人进去倒是不难,毕竟刘典南人离都有功夫在身,一趟不行,多走两趟总能将所有人都带进城去。

可是这四匹马与马车,却是没办法带进去的。

离钧明白她的意思,果断道:“你们待在外面,我带他进城找大夫,明日一早咱们医馆门口会合。”

左滴尚来不及反应,只见离钧轻轻挥手。

少年像被无形的线拴起,平平稳稳地飘出车厢。

南人离、萧贞等人倒还好,只是有些吃惊,但如月却被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好在秋菊机灵,一把捂住她的嘴。

见离钧已经决定,左滴只好点头:“那你小心点,别惊动守卫,到时候闹大了不好收场。”

“放心。”

话音落下,离钧像一根羽毛般飘然而起,既不见他提气也不见他施展步法。空气中好似有个隐形阶梯,他就那么轻松地走到空中,身边漂浮着一个少年。

直到离钧走过城墙,再也看不到人影,左滴方道:“咱们城外凑合一夜,明日进城。”

众人无异议,南人离牵马,刘典驾车,秋菊带着如月回到车厢。

唯有萧贞与祝心,这一大一小同时憧憬地看着离钧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我要是也会飞,该有多好啊……”这是沉浸在幻想中的萧贞。

“我早晚有一天也会飞的……”这是一脸渴望的祝心。

“离钧,你乖乖带他找大夫医治就好,可千万别再惹麻烦了啊……”

这是忧心忡忡的左滴。

……

第三二四章 遗失与通缉

……

南泉城。

坐落在南泉城中心的,不是郡守府,不是南泉官衙,而是谢家。

江南有两郡,谢家占一郡,这话并不只是说说。

谢家比不上那些传承千年的隐世家族,却也有数百年的底蕴,所以,在南泉乃至整个南府郡,谢家的话永远比官府的话管用。

此刻的谢宅主院内。

身着青衣帛帽的衙役,耷拉着脑袋站在主院正厅内,等待上座之人发话。

“人呢?”屏风后头声音响起,苍老却有力。

“回老夫人,属下们看管不力,那小子虽然死了,但他弟弟跑了。”衙役硬着头皮道。

“不过是个半大小子,这么多人居然都看不住。你去问问刘大人,是不是不想做这南泉的知府了?”

衙役打了个哆嗦,赶紧回道:“是,属下这就回去复命。”

送走衙役,有丫鬟上前来撤下屏风。

屏风后头是一个年老妇人,满头银丝梳理地十分齐整,除却眼袋略重,面上皱纹却没多少,端看面相不像个严苛的,倒有些慈眉善目。

“姨祖母,您别动气,免得气坏身子。横竖这事没人知道,姨祖父如今精神不好根本不理事。那小贼找回来最好,若真找不回来,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老妇身旁站个青年男子,二十上下,体态略显臃肿,白白胖胖,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

他边给老妇捶肩,边讨好道。

老妇看看男子,脸上浮现笑模样:“武英啊,你得多过来几趟,有你陪着说说话,多少还能解解闷。”

“只要姨祖母高兴,孙儿就是天天待在这里都成。”彭武英乖顺道。

“你说的不是没道理,可老身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你也派些人手出去找找,人死活不论,可东西却一定得拿回来。”

“是,都听您的。”彭武英点头应下,出去安排。

“唉”谢老夫人长叹口气,“偏偏赶在宗族长老都在南泉的时候出事,可别再起旁的乱子才好。”

……

南泉城门外,天色刚亮,左滴等人便准备进城。

这番没出什么岔子,查验过通关文书后守门兵很痛快地放行。

进城之后,刘典寻人打听了下城里最有名的医馆,之后众人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

直到抵达医馆看到等在门口的离钧,左滴方才放下心中大石。

“他如何了?”左滴迫不及待问。

离钧没有直接答她,而是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无异常,才压低声音道:

“有古怪,城里戒严,说是捉拿逃走的要犯,是个贼偷。我怕万一真是那小子,便没将人带去医馆,找了个没人的空屋暂且将他安置下。”

左滴心头微惊,那岂不是已经死了?

没等她问,离钧摇摇头:“没死,虽然没法光明正大送来医馆,不过我挑了个看着靠谱的郎中抓了过去。伤势已经稳定住,命是保住了。”

抓了个郎中……

左滴感觉额头青筋跳动,抓过去容易,你想过要怎么把人放回去吗?

“小姐,”刘典急匆匆走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是不是先找地方安顿下来?”

左滴看看周围,已经有人对他们行注目礼,相貌出众只是一方面,主要是那三匹神驹着实有些招摇。

“行。”

……

为了方便后面的行动,左滴一行挑了个距离谢家比较近的客栈。

只是这客栈规模不大,并没有专门看管马匹的仆役。

左滴跟离钧商量之后,让刘典将小白、小黑、小小黑,和从左府带出来的赤练,领出城去放归山林。

萧贞一脸的不情不愿,直到听离钧说他随时能将马唤回来方才作罢。

众人安顿好之后,为免太引人注目,其他人便留在客栈休息,左滴与离钧二人单独前往安置少年的空屋。

二人闹市穿行,绕了好几个弯后进入一条狭窄胡同。往里走了几十米,停在一堵墙面前。

“跟着我,继续往前走。”

左滴傻眼,再往前走不就撞墙了吗?

“只是个简单的障眼法,走就是了。”

左滴啧啧称奇,顺便有些羡慕,自己也号称半神,为什么一点旁的法门都不会?

看着离钧的身体快速穿过那堵石墙,墙面微微泛起波纹,复又平息。左滴赶紧抬腿跟上,果然,毫无阻碍地穿墙而过。

穿过墙后,景致与之前大有不同,眼前只有零零散散几间破败木屋,颇为萧条。

二人走进其中一间,左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个哭丧着脸的郎中。

“大仙饶命啊,小的已经将小公子救活了,求求您放了小的吧,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依仗小的才能活命啊……”

看到离钧,郎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上来。

离钧快速闪身,没被他碰上,皱眉道:“我要你的命干吗,等这小子伤势稳定下来,自然会放你回去。”

左滴没理会他两人,快步走到榻前,少年头上伤口已经包扎好,呼吸平稳下来,虽看不出面色,却明显已经保住性命。

“他已经好了,只要按时换药服药,不出半月就能活蹦乱跳。”郎中听到离钧的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他扭头看一眼少年,赶紧补充:“小的发誓,小的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做,绝不多说一句话。”

左滴心觉好笑,这郎中倒是识相知趣。

“行了行了,把方子留下,我送你出去。”离钧不耐烦道。

郎中大喜过望,赶紧从怀里掏出两张方子搁下,细细交代哪是内服哪是外敷。

“你看着那小子,我把这厮弄回去。”离钧将方子交给左滴,拎起郎中大步离去。

左滴刚收好方子,忽然听到榻上少年发出微弱地声音,几不可闻:“水……渴……”

左滴皱眉,这里空空如也,去哪儿给他找水?

看那少年着实可怜,她忽然心头一动,瞳孔变蓝,手指空中轻划,划出一道湛蓝水线。

水线落在少年唇边,少年本能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咽下。

“好……甜……”

异水不是盖的,少年很快苏醒过来,颤抖着睁开眼睛,只是眼神仍旧有些迷茫。

“这是哪里?你是……”

“别管这是哪里了,只要知道你现在是安全的就够了。我问你,你是谁?为何会流落野外?城里到处抓捕的要犯是你吗?为何要抓你?”

左滴毫不客气地打断问道。

……

第三二五章 蓝颜亦祸水

……

“我……”

少年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点懵。

他吃力地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动作困难。

“你是小偷吗?”左滴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

少年下意识避开左滴,眼神有些躲闪:“你、你是官府的人吗?”

左滴摇头:“不是。”

“那……是你救了我吗?”

“是我们一起救了你。”离钧的声音响起,他送走郎中折返回来,刚好接过话头。

不知为何,他不想让这少年觉得左滴对他另眼相待,故而抢先答话。

少年循着声音看向离钧,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你长得可真好看。”

左滴下意识觉得心里一阵不爽,虽然对方是个少年模样。

“我好不好看关你屁事?”离钧不客气道,“赶紧回答问题,回答完了我们再考虑要不要将你送官。”

左滴嘴角微翘,那点不爽登时烟消云散。

虽被呵斥,少年却不气馁,仍旧直勾勾地看着离钧,面色微红,小声道:“我不是小偷,我、我是个女子。”

左滴:“……”

离钧:“……”

他俩的目光同时下意识扫过少年……不对,少女那一马平川的胸脯。

少女察觉到二人注视,羞恼地环住双臂:“我才十四岁,还小。”

左滴尴尬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

离钧脸皮厚,大咧咧道:“你是不是小偷和性别没关系,你若再不说实话,最多我们将你扔在这,自生自灭吧。”

“别,别,”少女急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撑着坐起身来。

她偷偷瞄一眼左滴,怯生生问道离钧:“这位姑娘,是你的娘子吗?”

左滴错愕,明明在问她身份来历,怎地她倒先反问起来?

“不是,”离钧已经开始不耐烦,“你到底说不说?”

听到离钧否认,少女的眼睛猛地亮起,连连点头:

“我叫莲儿,不是小偷。偷东西的人是我哥哥,他偷了谢家密室的钥匙,交给我让我藏起来。之后我俩就被抓了,哥哥想办法帮我逃了出来,我不小心受了伤这才昏倒在郊外。谢谢你救了我。”

左滴心里一阵腻歪,明明是我要救你的,他才不会管你死活。

但是,要不要这么巧?刚想去探谢家密室,钥匙就送上门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钥匙呢?”左滴脱口问道。

莲儿看她一眼,眼神闪烁着没有说话。

“钥匙给我,若你哥哥还活着我救他出来,公平交易。”离钧淡淡道。

莲儿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钥匙被我藏起来了,可我现在行动不便没法去拿,需得我好起来才行。”

左滴皱眉,郎中说她要好起来需得半个月,他们无法停留这么久。

“好办。”

离钧的声音响起,他一把牵起左滴的手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你在这等着,一会儿就让你好起来。”

左滴还没缓过神来,只觉整个手掌被温暖地包裹住,心头一阵激荡,身不由己地被拽出去。

坐在榻上的莲儿看到两人牵起的手,面色一黯。

“快,弄点异水出来,治好她去找钥匙,女人真是麻烦。”离钧松开左滴,催促道。

左滴白他一眼,心头微动念力流转,顷刻,一个水球凝聚成形……

“停!停!够用了,别浪费。”离钧心疼道。

左滴心里一甜,她看看悬浮着的水球,皱起眉头:“怎么给她?总不能举着进去吧?”

离钧眼珠一转:“等我。”

他闪身进去屋内,才几个呼吸工夫便施施然出来道:“行了,来吧。”

左滴狐疑看他一眼,擎着水球步入房内,只见莲儿双目紧闭地躺在榻上,人事不知。

“快点,我下手很轻,估计昏迷不了很久。”

左滴:“……”

她指挥着水球向莲儿飘去,水球落下扩散开来,包裹住莲儿受创的头,很快渗透进去。

莲儿面上的脏污伴随着额上伤口一起消失不见,只见她相貌清秀,确是女子无疑。

没过多久,莲儿慢慢睁开眼睛,刚一醒来便吃惊地发现头不疼了,伸手一摸,半点伤口都没有。

“这、这是……”

“现在可以拿出钥匙了吧?”离钧挑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莲儿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这么麻烦?钥匙给还是不给,痛快点。”离钧终于耐心耗尽。

莲儿眼见无法再拖,硬着头皮道:“若是不给,你们要把我交出去吗?”

“不会。”离钧很干脆。

莲儿心头一喜,他果然还是怜惜自己的。

又听离钧继续道:“我会把你打成原来的模样,就算扯平了。”

左滴“噗嗤”一声没忍住笑,眼看莲儿的面色青白交错,甚是好看。

“你居然打女人。”莲儿泫然欲泣。

你打狗的时候还分公母吗?离钧看你怕是跟你看动物差不多……左滴恶意地想。实在是这个莲儿叫她打从心眼儿里觉得不舒服。

“算了,不跟你浪费时间了。”离钧抄起袖子就要动手。

左滴伸手欲拦,虽然她不讨喜,但终究是个弱女子,不能真得打人。

“我给你。”莲儿急忙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

莲儿看一眼左滴,转向离钧道:“我哥哥已经死了,所以不能作为交换条件,我如今孤苦无依,钥匙给你可以,但是你得带着我。”

左滴心里一沉。

“带着你?带着你干嘛?”离钧奇怪道。

“为奴为婢都可,看你二人穿着便知身份不凡,我不肖想旁的,你就当多个丫鬟吧。”莲儿斩钉截铁道。

丫鬟?离钧翻个白眼,他要丫鬟干吗?

看出离钧的不情愿,莲儿补充道:“若你不肯便动手吧。纵使打死我你们也找不到钥匙在哪儿。”

“麻烦死了,”离钧揉揉头发,苦恼道:“做吧做吧,想做丫鬟就做吧,钥匙呢?拿来!”

莲儿听到离钧答应,俏脸上露出甜蜜微笑,娇声道:“那我要怎么称呼你?”

“他叫离钧,既然要做丫鬟,就别我啊我的,回头让秋菊和如月好好教教你规矩。”左滴凉凉道。

莲儿仿佛没听到左滴后半句话,仍只道离钧:“离公子的名字真好听,你放心,往后我会好好服侍你的,钥匙被我藏在一棵老树下,我这就带你去。”

左滴觉得心头好似燃起一把无名之火,烧的难受。

她恨恨瞪一眼离钧,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去。

离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不是同意给钥匙了吗?她怎么还不高兴?

“喂,你去哪儿?”

“哼,蓝颜祸水!”

门外传来左滴愤愤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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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六章 暗恋与夜探

……

莲儿既然伤势大好,便将包扎的绷带拆掉,顺便梳理下头发。衣衫褴褛的少年乞儿很快变成个衣衫褴褛的俏丽丫头。

她没有食言,领着离钧与左滴离开空屋后,便直接奔往闹市。

之前她跟哥哥一起时都做男孩打扮,换成女儿模样倒是完全没引起注意,顶多就是有人好奇为什么两个富家子竟让下人穿的这般破烂。

左滴与离钧跟着她走了许久,最后停在一家首饰铺前。

莲儿压低声音:“就是这,这间铺子里有个院子,钥匙就埋在院中的槐树底下。”

左滴打量了下热闹的铺子,人来人往,心知白日定是无法取出来了。

她扭头看向离钧,两人点点头,心照不宣地离开。

“离公子,接下来咱们去哪儿?”莲儿一点都不见外,说着话便要往离钧身边凑。

“我警告你,”离钧后退一步瞪着她:“跟我最少保持一臂的距离,否则后果自负。”

莲儿不满地嘟囔:“哪儿有当丫鬟的还得跟主子保持距离?”

“爱当不当,不爱当赶紧走人。”离钧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全然没留情面。

莲儿撅着嘴不再吭声,但仍旧寸步不离地跟着离钧。

左滴纵使心中不满,却不得不感叹这是个顽强的姑娘。

三人回到客栈跟众人回合。

见左滴与离钧都没有介绍的意思,莲儿主动走上前对大家道:“我是离公子的丫鬟,名叫莲儿,谢谢你们之前救了我。”

“女、女的?”萧贞吃惊地张大嘴巴。

“是啊,洗干净才知道是女的。”左滴翻个白眼。

萧贞饶有趣味地打量左滴,附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莫不是吃醋了?这会儿的模样跟宫里那些怨妇像极。”

左滴噎住,吃醋?好吧,多少有点。

她瞪萧贞一眼:“我累了,先回房歇着了,离钧你跟他们解释吧。”

语毕转身噔噔噔回了房。

离钧不知左滴发哪门子疯,索性不去头疼,将来龙去脉跟大家讲了讲。

萧贞惊喜道:“这可真是太巧了,本来还头疼要跟谢家那一大家子人打交道,如今有了密室钥匙,咱们自己去探探不就成了?”

倒是刘典难得插话道:“谢三爷说琴已不在密室,况且这么多年过去,很难再有蛛丝马迹。要想盘问清楚,少不得还得登门。”

离钧点头表示赞同:“不管怎么说,入夜之后先去把钥匙取出来,刘典轻功不行就留在客栈,南人离跟我走一趟。”

南人离微微点头,没有多言。

事情既已交代完毕,看看时间刚过晌午,大家纷纷散去。

离钧本想去寻左滴,谁料莲儿亦步亦趋地像个跟屁虫,甩都甩不掉。

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秋菊与如月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

秋菊起身上前,挡在莲儿面前:“莲儿姑娘怕是头一回做奴婢,不若让我教教你规矩吧?你服侍的这位可是空涅寺的圣子,若是人前失礼怕你平白丢了性命。”

“对对对,你跟着她俩,没事别烦我。”

见秋菊上来解围,离钧忙不迭将人一推,转身逃也似地离开。

莲儿听到“空涅寺”三个字一脸的茫然:“空涅寺是什么地方?”

如月也走上前来,与秋菊一左一右将她搀住:“走,我同你好好讲讲。”

……

却说左滴气呼呼地回了客房,想埋怨离钧又不知怨他什么。

他对莲儿分明不假辞色,那自己的醋究竟是从哪里吃起?

离钧是另一个位面的神邸,大概并不知情为何物,而自己,却偏偏恋上了他……

喜悦也好、心动也罢,羞涩、赌气以及吃醋,都是自己单方面的行为,他却什么都不知晓。

左滴的怒气渐平,开始转变成心酸。

苏格拉底说,暗恋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爱情。左滴不知道到底美在哪里,却感觉到隐隐的悲伤。

我在他的身边,他却不知道我的感情,我希望他能懂能回应,却也不希望。

他若是一直一无所知,到分离时心痛的便只有我自己。可他若同我一样情感,心痛的,便成了两个人。

“你怎么了?”

离钧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耳边响起。

左滴这才惊觉适才陷入思绪,竟没发现有人走进来。

“没、没事。”她摇头。

离钧面带疑惑,走上前来俯下身,对着左滴缓缓地伸出手。

左滴心中一荡,下意识想往后缩。

“别动。”离钧低声道,将手抚上左滴面颊轻轻拂过,“为什么哭了?”

哭了……吗?

左滴将他的手推开,强忍心酸挤出个微笑:“风大,迷了眼。”

离钧脸一黑,瞥了瞥紧闭的窗户。

左滴收拾好情绪,一本正经地胡诌:“刚关上的。不说这个,你们谈妥了?”

离钧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却感应不出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遂点点头:“妥了,夜里我跟南人离去取钥匙,之后去探谢家密室。”

左滴浮上担忧之色:“你不是没有神力吗?能行吗?”

“我会飞。”

左滴,会飞不代表不会受伤。

“要不,我跟你们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离钧出言打断:“不妥,你只能控水火,在夜里目标太大。放心吧,我们只是去探路,不会惹麻烦。”

左滴想反驳,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想了想叮嘱道:

“听如月的意思,彭家大概有异人,不知那异人是在彭家还是跟着谢老夫人待在谢家,你们可千万要小心些。”

离钧点点头,看左滴终于恢复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非常不想看到左滴郁郁寡欢的模样,心口闷闷地疼。。

……

是夜。

换上夜行衣的离钧与南人离,轻巧地像是两只猫儿,翩然落在白日那首饰铺的院子里。

半晌之后。

“找到了。”南人离压低声音道。

离钧点点头。

二人纵身而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翌日一早。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谢家前来报官,说是家中失窃!”

南泉府衙的后院里,知府刘升刚从姨娘的卧房中打着哈欠走出来,便听到这个叫他心惊肉跳的消息。

“怎么回事?说清楚。”刘升甩甩袖子,怒喝。

“回大人,谢家的管家前来报案,说家中失窃,让咱们捉拿贼人找回失物。”

刘升听罢顿觉眼前发黑,带着一丝希望颤抖道:“失窃的该不会是谢家密室吧?”

“回大人,正是密室。”

衙役的声音打破了刘升刘知府最后的幻想,那把被偷走的钥匙还是捅了篓子。

……

第三二七章 造访谢家宅(加更!感谢浩子只有一个任职本书舵主!)

……

送走离钧与南人离,左滴迟迟未能入睡。直到天边泛白,二人才匆匆赶回。

左滴赶紧询问情况,离钧却摇头,道密室之内除却金银书画之类的财物,便是些古董,根本没有伏羲琴的半点痕迹。

左滴有些失望却不气馁,得到密室钥匙本就是意外惊喜,谢三九说过琴被盗走,故而早有心理准备。

既然想不惊动谢家找寻线索这条路行不通,少不得就得登门拜访。

离钧与南人离回去歇下,左滴也搁下心思回房补觉。

……

谢宅。

“混账!”谢老夫人的慈眉善目尽数化作横眉怒目:“是谁让报官的?”

潘武英同样面带愤色:“是谢经年那个兔崽子,昨儿夜里那偷钥匙的贼竟摸进密室,府里却没人察觉。走的时候居然没关密室门,被谢经年看见,他就找上管家一大早报了官。这会儿怕是已经人尽皆知了。”

谢老夫人面色铁青,恨声道:“不就是个半大小子吗?怎么那么大能耐?整个谢府里的人是都死了吗?”

“姨祖母消消气,您看眼下怎么办?谢家的宗族长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事怕是瞒不住了。”潘武英脸上的愤色转为忧色。

“谢经年一心想夺家主之位,可算让他抓了个露脸的机会。”谢老夫人目露冷意。

潘武英低头不语。

“你收拾收拾先回彭家,若老身所料不错,族里的长老很快就要过来了,别让他们看到你抓下把柄。”

“那孙儿之事……”潘武英面露不舍。

“谢家传承几百年,哪是那么好谋夺的,就算长老过来了也没资格直接定下家主之位,那老不死的还活着呢。”谢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隐晦。

“行,孙儿都听姨祖母的。”潘武英痛快地改口。

……

左滴没睡很久,不过两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大家刚用过早膳。

秋菊伺候她净面更衣,刚收拾齐整,便有人敲门。

门打开是刘典,道大家都在膳厅里,准备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左滴来到膳厅,刻意不去看跟在离钧身边亦步亦趋的莲儿,道如月:

“昨夜并无所获,那就按照原计划登门拜访,你熟悉谢府,就由你去送拜贴吧。”

如月应下。

“太好了,正好去看看这江南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萧贞颇有兴致。

“我就不去了。”南人离忽然出言,“当年毕竟曾闹过一场,万一被人认出来凭添是非。”

左滴想想觉得有道理,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你就留在客栈。我跟离钧和刘典过去就行,人太多难免惹人生疑。”

“我呢?”萧贞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问。

左滴心里嘀咕,不敢带啊,怕你闹出事来。

嘴里却道:“你得留守后方,我们此行动机不纯,万一出点岔子被谢家扣下,届时只有你才能想法子将我们救出来。”

萧贞有心反驳却找不出措辞,若真有不测,南人离和刘典是指望不上的,她好歹还顶着个公主的名号。

想了半天只得撅着嘴愤愤坐下,满腹怨气。

如月带走的拜贴是谢三九准备的,毕竟不管是当朝太傅还是空涅寺圣子的名头,都不能拿出来用,于是只能以三房友人的身份进府拜访。

没让众人久等,不过半个时辰如月便回来了。

说是谢家失窃报了官,不方便接待外客。不过倒是可以进府去拜访谢睿诚与谢三伏兄弟二人,毕竟本身打的旗号就是三房友人。

失窃?左滴懵了,她扭头看离钧和南人离:“你们昨夜还顺东西了?”

离钧同样一脸懵逼:“没啊,进去转了一圈没见到琴,就直接出来了。”

“哼,贼喊捉贼。”南人离不屑道。

左滴有些了悟,家大业大麻烦大,这话一点不假。

“既然如此,咱们就先去看看宁儿姐姐的那俩舅舅。”

……

若说谢家三房已是个小型园林,那谢家主宅毫无疑问便是个精美的中大型园林。

没法说谢家有多大,至少左滴一眼看去望不到边,总觉得谢家人住的不是房,而是个生态园。

左滴三人在如月的带领下,顺利地经过大门二门,谁知二门后头还有一道门。

连过三道门,三人方才看到有人活动的痕迹。

待他们头晕眼花地抵达待客厅之后,有两个中年男子已经在内等候。

左边一个身形微胖,有些严肃。右边男子身材中等,看上去比较有亲和力。

如月轻声道:“左边这位是大爷,右边的是二爷。”

又对那两人介绍:“这三位分别是李枚公子、李哲公子与李仁公子。”

这自然是左滴提前准备好的化名,三人连起来便是“没这人”。

当初左滴等人离开崇安时,谢三九已经将经过缘由写信通知了两位兄长,他们自是知晓左滴等人的身份。

谢睿诚瞥一眼旁边守着的丫鬟仆役,不动声色道:“三位贤侄许久不见,不知令尊身体可还好?”

左滴举手抱拳,微笑道:“劳大爷挂牵,家父身子骨硬朗,只是事务缠身无暇登门,甚是遗憾。”

谢三伏笑容和蔼,摆摆手:“咱们叔侄几人难得聚在一起,就别说这些客套话。”

他对旁边下人状若随意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几位贤侄聊些家事,不用留人伺候。”

客厅内的下人应下,陆续退走。

左滴余光瞥见有两个丫鬟眼神闪烁,心道这谢家还真不叫人省心。

待人走光,谢睿诚一改之前淡然,急走两步上前行礼:“多谢几位仗义出手,不管此事能否解决,这份情谊我们谢家三房都记下了。”

左滴摇头:“你是宁儿姐姐的舅舅,就是滴儿的长辈,切莫如此多礼。”

谢三伏也跟上前来,满脸感激之色:“你们能带来宁儿的消息,已是帮了好大的忙,快,快坐。”

左滴注意到不论是谢睿诚还是谢三伏,都极有默契地避免直视离钧,好笑的同时亦心生好奇。

空涅寺号称远离世俗,却能在世俗中有这么大的威慑力,真叫人匪夷所思。

落座之后左滴不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大爷二爷对伏羲琴的下落可有线索?你们也觉得是在王家吗?”

“没错儿,那琴必定在王家。”谢睿诚目光微闪,淡淡道。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倘若真不在王家,那就必定在王家嫡长孙,王俊的手中。”

……

第三二八章 复杂的人心

……

王俊,王家的嫡长孙……

左滴面色微变,再问:“我听三爷说起过,谢家主母的甥外孙女,正是那王俊的夫人?大爷之所以认定琴在王家或王俊手里,可是因为这个缘故?”

谢睿诚肯定地点头:“正是如此。”

“那……”左滴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为何大爷与三爷都不曾怀疑过,琴会在谢家主母的手中?”

谢睿诚愣住,半晌方迟疑道:“这,不会吧?”

“怎地不会?”谢三伏忽然插话,“我说过多少次那老馊婆满肚子坏水,偏生你们都不信。”

“慎言。”谢睿诚皱眉,低声喝道:“多大个人了,说话没点分寸,平白叫人笑话。”

左滴没再多言,她其实不过是灵光闪过,彭家有异人坐镇,若说半点没有野心委实说不过去。

“喂,你们俩,当初谢宁歌弹奏伏羲琴时,可有什么异常?”一直默不作声的离钧冷不丁出言问道。

谢睿诚与谢三伏同时一震,态度立刻变得拘谨。

“这个我等的确没什么印象,当初宁儿可以将琴弹奏出声,大家都欣喜若狂,没人留意是否有旁的异常。”

谢睿诚微微垂下头道。

左滴瞥见离钧的眉头皱起,心中一动。

传说伏羲琴可控人心神,就算再欣喜若狂也不该没有反应,除非……

离钧忽然腾地站起来往外走。

“圣子大人这是怎么了?”谢睿诚错愕,他可是说错了什么?可想了半天并没觉得有过冒犯。

“离钧”左滴出言唤道。

“走吧,琴是假的。”离钧没有回头,扔下来几个字。

果然!

左滴瞳孔微缩,若众人没有反应,只能说明一点,那是假伏羲琴!

“圣子且慢,”谢睿诚高声道,“我可以解释您的疑问。”

离钧顿住,慢慢回过身,静静地看着谢睿诚。

谢睿诚面带难色,迟疑半晌才低沉道:“琴是真琴,但琴弦……被换过了。”

什么?

除却离钧,众人皆瞠目结舌,就连谢三伏都不例外。

“大哥?这事我怎么不知道?”谢三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时候你跟三九还小,所以没告诉你们。”谢睿诚沉声道。

“当年王家拿来伏羲琴,整个谢家无一人能奏,家主心中不忿觉得失了颜面。主母想出个办法,那就是趁王家不备,将琴弦偷换掉,再随便找个没试过的人来弹奏。谁知刚换过琴弦,宁儿就回来了,之后的事你们都知晓。”

原来中间还有这一段插曲,左滴心头微沉。

“可我不明白,”谢睿诚抬起头,“圣子大人是如何得知琴有问题的?”

离钧声音淡淡:“起初我并没怀疑,没人能弹的伏羲琴却被谢宁歌一个七岁孩童弹响。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他转过身,“能弹奏伏羲琴是多大的事,你们居然会放任弹奏之人随随便便就翘了家?谢宁歌离家整十一年,谢家却不管不问任她独自漂泊。谢家这种大户,不管悬赏还是自派人手,抓个小姑娘轻而易举,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只能是她并不重要。还要我继续解释吗?”

谢睿诚脸上的表情从犹疑变成错愕,最后苦笑摇头:“不愧是圣子大人,您分析的没有错。之所以没有大招旗鼓的将她抓回,就是因为换过琴弦的伏羲琴,换做任何人都能弹。”

离钧不悦道:“琴弦在哪儿?”

谢睿诚轻叹:“若我没料错,应该是在……彭家。”

听着两人的谈话,左滴眯起眼睛。

谢家主母、彭家,总觉得好似抓到了事情的关键之处。

“原来大哥早就知道那老馊婆不是个好东西!”谢三伏愤愤道。

谢睿诚自嘲轻笑:“知道又如何?家主年事已高神志不清,整个谢家被她把持,讲给你听你又能如何?”

没有理会他兄弟二人,离钧冲左滴神秘一笑:“看来咱们不用大费周章地去江东了。”

左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

离开谢家,左滴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离钧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心里觉得不爽?”

“嗯。”左滴闷闷道,“这些大家族的子弟都不是能结交之人,亏得宁儿姐姐老早离家,不然我们怕也成不了朋友。”

离钧轻笑:“呵呵,人类就是这点有趣,明明很弱小,却比任何种族都精于算计。最后愣是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主宰星球。”

左滴疑惑地抬起头:“在你的位面也是人类占据主导吗?难道神族打不过他们?”

离钧语气轻蔑:“不过是人类繁衍能力太过强大罢,不说这个,堵得慌。”

左滴很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我确实没想到,宁儿姐姐的这位大舅舅,居然想连我们也算计进去。”

“你能看明白也是不容易,看来这些年来的确长进不少。”

“对啊,无法让社会适应我,我只能去适应社会。”

左滴感叹,“他明知伏羲琴就在彭家,却还言之凿凿地咬定王家。怕是想借助咱们的力量搅动江东,兴许可以从中获利什么的。”

“呵,大家族多半如此,利益永远在感情之上。”

左滴忽然抬头:“若咱们从王家一无所获,他难道不怕被迁怒吗?”

离钧声音淡淡:“怕什么,他又没逼着咱们去江东。到时候再抛出彭家来,正好一锅端,他便是最大的受益方。”

“可是还有二房的两个嫡孙,谢别远与谢经年,他怎么就那么肯定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左滴有些不服气。

“今日见过他了,你觉得那两个小毛孩会是他的对手?”

离钧凉凉道,“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咱们省下去江东的时间,这是好事。”

刘典闷闷不乐地跟在两人身后。

他往常自诩机灵,现在只觉脑子不够用,反正他是什么都没看明白也没听明白,要是刘文在这就好了……

……

谢家待客厅。

“宁儿结交的这些朋友,真是少年了得。”谢睿诚淡淡道。

“大哥你这样就不仗义了,人家好心帮咱们,你还将人当枪使。”谢三伏嘟嘟囔囔。

谢睿诚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王家压榨了谢家这么些年,你难道不想收回点利息?你到底还是不是谢家人?”

谢三伏噎住,有些悻悻然:“那你还告诉他们琴弦的事……”

“那位圣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告诉他们好歹能借他们除掉彭家的老神仙。比起教训王家,这才是块难啃的骨头,家主不管落在哪房头上都行,但绝不能改姓彭。”

谢睿诚语调转冷。

……

第三二九章 彭家的神仙

……

左滴一行回到客栈,将前因后果悉数告诉众人。

众人听后唏嘘不已,倒是萧贞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道世家大族皆是如此,家族利益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何需如此大惊小怪。

左滴无言反驳,这种事情,在左家这样的新贵家族,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

不过经此一事,倒是无须再大费周章地前往江东,彭家就在南泉,近在咫尺。

左滴瞥见刘典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主动盘问。

刘典揉揉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属下就是有点疑问,虽说琴弦已确定在彭家,但小姐为何笃定琴也在?

“谢老夫人终归是谢家人,如果说她冒着风险偷琴是为了交给王家,那她到底图什么?可既然她已经拥有琴弦,之后再要偷出琴身彻底霸占伏羲琴,便容易接受得多。至于缘由,八成是为了彭家那个异人。”

左滴为他解惑。

如此一来再无异议,众人商议之后决定仍旧是夜探——夜探彭家。

左滴道彭家有异人坐镇,这次说什么也得跟去。毕竟南人离武功再高只是个普通人,而离钧……

倘若彭家异人是个法术输出,他比谁都实用,可万一要是个物理输出,离钧怕是会成为继牛轲廉之后第二个陨落在地球的神邸。

可是左滴的提议再次被驳回。

离钧道此行并非直接对上,而是探探虚实,两眼一抹黑地贸然前去,难免不妥。

何况若事情顺利,能不惊动任何人将琴偷走无疑是再好不过。

左滴拗不过他,只得应承下来,再三叮嘱二人小心行事,如觉不妥需立刻撤回。

离钧与南人离应下,之后大家静待夜深不提。

……

这厢左滴等人谋划中的彭家,同样并非风平浪静。

彭武英听谢老夫人的话回了彭家,刚到家便被家主叫去。

彭家家主彭肃,乃谢老夫人的胞兄,早些年做过屠夫,因手艺不错攒了些钱勉强混成个小康家庭。

彭肃命中注定富贵,得遇机缘,彭家规模日渐壮大,到如今俨然已成南泉一霸,隐隐与谢家别起了苗头。

当然,彭家比谢家还是差了许多,毕竟底蕴有限,家中子弟也没几个出息的。

“孙儿拜见家主。”彭武英有模有样地行礼。

彭肃虽年迈,却依旧膀大腰圆,不难看出年轻时定然是个孔武有力的。

他不耐烦地摆手:“别把谢家那酸不溜丢的一套带到咱家来,老子看不惯。”

彭武英微僵,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屑。

“是,孙儿领命。”

“你好端端地回来作甚?可是又惹恼了我那妹子?”彭肃大大咧咧地坐在椅上,质问道。

“孙儿孝敬姨祖母还来不及,怎会惹她老人家动怒,事情是这样……”

彭武英将前后经过说与祖父。

听完原委,彭肃脸色一沉:“说什么胡话?偷密室钥匙的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他弟弟年岁更幼,这样的小娃子能悄无声息地进出谢家?你们该不会惹到什么狠角色吧?”

彭武英撇嘴:“祖父多虑了,南泉城里还有什么狠角色能瞒过咱们的?定是谢家下人惫懒,看守不严。”

彭肃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南泉所有家族势力他统统一清二楚,便暂且放下担心。

“行,老子知道了。既然回来了就去跟宗师请个安。咱们彭家小一辈的,他也就能跟你多说两句话。”

彭肃挥挥手,彭武英点头应下。

走出正厅,彭武英方才撤下外表的恭顺,面带些许鄙视。

宗师为何瞧不上其他的彭家人,不就是你导致的?

要么说暴发户就是登不上台面,看谢家人行事做派,那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

彭家,到底只是个杀猪的出身……

彭武英一边腹诽粗鄙的祖父,一边往彭家内院走去。

按说内院多是家眷住处,但彭家与旁家不同。彭家内院分两部分,中间庭院隔开。

小的那部分确是家眷所居,但大的那部分,却是彭家最大的依仗所在。

彭武英轻车熟路地绕到大内院,到了院门口他并未直接进去,而是恭恭敬敬站在门口,高声道:“武英前来拜访宗师,望求一见。”

话音落下,院内静悄悄,仿佛里面半个人都无。

彭武英面色不变,再次高呼。直到连呼三遍后,院门无风自开。

可打眼看去,院内仍旧空无一人,叫人忍不住心头生寒。

彭武英毫无惊色,从容步入院中。

此时正值初夏,按说正是气候最适宜的季节,之前在院外便是如此。

可甫一入院,仿佛立刻踏入严寒隆冬,顿觉寒冷刺骨。

彭武英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抱住双臂上下牙直打颤。

“真没用,不是教过你炼体吗?连这点都承受不住,彭家真是后继无人。”

一道声音霍然在彭武英耳边绽开,他却好似早就习惯了,苦笑道:“宗师大能,武英不争气,求宗师饶恕。”

“哼。”

一声冷哼,彭武英感到有股气流在身体里游走,很快身子便温暖过来不复之前冰冷。

“进来吧。”

彭武英抖抖身子,挺直腰杆恭敬地走进厅里。

明明是阳春三月,厅里却用密不透风的黑布层层裹住,幽暗地好似地牢。

彭武英不敢抬头打量,低着头站定行礼:“武英刚从谢家回来,过来给宗师请个安。”

“唔,请过就下去吧。”声音不冷不热。

彭武英苦笑,果然还是这般不近人情,他本想告退忽然顿住,心里冒出个念头:“宗师最近可有空暇?”

“怎么?”

彭武英精神一震,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有戏:“武英斗胆,请宗师帮忙杀个人,就是谢家那个名叫谢经年的小崽子,他……”

“砰!”

巨力袭来,彭武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狠狠震到墙上,后背剧痛。

“大胆,小子当本座是什么人,滚出去!”

彭武英脸色大变,刚想辩解,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推出厅门,随即大门重重关上。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彭武英傻了眼。

对方可是神仙般的存在,不过是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幼子,怎会这般动怒?他压根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

彭武英脸色青白交替,最后终究没敢吭声,悻悻然离去。

此时幽暗的厅内,一独臂老者盘膝而坐,面带怒容。彭家小子竟敢将他当打手使唤,真是不知死活。

在他面前,赫然摆放一架古琴,琴身黝黑隐有暗纹游走,七根细若蚕丝的银白琴弦泛着微弱的白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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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零章 被诓的神王

……

是夜。

离钧与南人离再次换上夜行衣蒙面。

等到人们都睡下后,二人轻巧地跃(飞)上屋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萧贞倒是一脸跃跃欲试,可她除了耍嘴皮子,半点能耐都没有。堂堂一国长公主,头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没用。

左滴答应离钧守在客栈等二人归来,可她心中委实挂牵,根本无法入睡。

看到萧贞也没有睡意,满腹怨言地碎碎念,左滴索性起身叫上她。领她一起攀上房顶,二人一边赏月一边等待消息。

……

夜色中。

离钧与南人离好歹曾经合作过一回,倒也有些默契。

二人顺着白日探好的路线顺利抵达彭府,悄悄落在彭府门外的高树上。

离钧冲南人离伸出手指,比划了个手势,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分开打探。

南人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二人提身跃往两个方向。

因为没有条件查探彭家虚实,故而左滴一行并不知晓那所谓的老神仙究竟居于何处。

不过按照正常思维,外客多半都住在左右厢房或跨院里,故而离钧如此安排倒也没有不妥。

二人分开后,离钧根本不需要施展什么,于空中漫步如同在地面上一般随意,很快便抵达东厢房上空。

离钧停下脚步,低头往下一瞧,顿觉头大。

诺大个东厢房黑灯瞎火,到处漆黑一片。偏生江南的房屋都长一个模样,院院相套,若真要一个个排查过去,怕是天亮都找不完。

他在空中来回溜达了几圈,怎么想都觉得摸黑来彭府找人,实在是个蠢透了的主意,渐渐心生不耐。

“呸,要不是为了伏羲琴,本王才不做这么麻烦的事。”离钧满心抱怨。

正在他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幸运降落到了他头上。

“扶着点……笨、笨手笨脚……”

东厢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听着像是喝醉了酒。

“武英少爷,奴婢扶着呢,是您头晕。”丫鬟的声音。

离钧心头一喜,抓个活口盘问,不比瞎猫去抓死老鼠靠谱多了?

他神念微动,瞬间消失在空中。

……

彭武英喝了个烂醉,将全身重量都靠在一个娇俏丫鬟身上,直将丫鬟累的满头香汗。

在他二人前方,还有另个丫鬟,正提着一盏昏黄烛灯,给二人照路。

“胡、胡说,老子清醒——着呢。”彭武英大着舌头,醉眼朦胧。

“是是,您清醒着呢。”俏丫鬟一边吃力地撑住彭武英,一边心中腹诽。

圆儿那个死丫头,抢走提灯这种轻省活儿,倒把这扶人的苦活累活丢给自己。

“团、团儿姐……”

正在骂娘的俏丫鬟,听到圆儿娇柔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叫什么叫,叫鬼呢?还不好好引路?”团儿头也不抬地呵斥。

“鬼……真的有鬼……”

听到圆儿还在支吾,团儿彻底恼了:“鬼什么鬼!你才是……啊——!”

抬起头来的团儿只发出半截尖叫,便瞬间眼前一黑,人事不知地倒在地上。

烂醉的彭武英失去支撑,像头死猪一般咣当摔倒在地。

三人面前多出个黑影,正是瞬移而来的离钧。他悻悻然收回手刀,嘀咕着:“你们是不是瞎?有本王这么帅的鬼么?”

不去理被打晕的两个丫鬟,离钧走到彭武英跟前,伸出两根指头捏起他的领子,轻轻松松将臃肿的彭武英拎起来,再度飘浮回空中。

离钧打个响指,松开手,彭武英软趴趴地躺在半空,身下仿佛有块透明的板子将他稳稳托住。

“起来,死肥猪。”离钧毫不客气地伸脚去踹。

“大、大胆,老子可是谢家……未来的家、家主……”彭武英闭着眼哼哼唧唧。

谢家家主?离钧挑眉,原来那老太婆打的是这主意,胃口真不小。

再看彭武英,心知他怕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离钧眼见已经浪费不少时间,懒得与他废话,蹲下身冲着彭武英面门狠狠一拳。

“嗷——”

彭武英瞬间清醒,鼻血眼泪一起流,直接原地蹦起。

“呵呵,还是拳头好用。”离钧笑呵呵。

彭武英强忍疼痛,定下神来方看清自己正挂在半空,顿时亡魂皆冒。

老、老天爷……我这是飞起来了?

“你、你是谁?”他吓得动都不敢动,生怕掉下去,捂着鼻子结结巴巴问。

“神仙。”离钧开门见山问道,“你家里头的异人姓甚名谁有什么本事?”

彭武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是神仙要打架,凡人遭了殃?

他下意识就想张嘴,忽然想到宗师那鬼神莫测的手段,立刻打个寒颤醒过神来。

“小的就是个普通人,哪里知道宗师的本事?”

彭武英避开离钧眼神,支支吾吾道。

好大的口气,敢自称宗师,离钧眯起眼。

不过他说的倒也有可能,毕竟这货只是个怂包的凡人。

“那你家里的琴放在哪儿?就是从谢家偷出来的那具。”离钧继续问。

彭武英听到这话心彻底凉了,对方上来就问地不加掩饰,肯定是要杀人灭口,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他哪里知道离钧从来都是依靠武力解决问题,根本没有人类那么多的心眼儿。

想到会被眼前人杀死,彭武英反倒豁了出去,对方不是要找宗师麻烦吗?那就该让他俩斗上一斗!

“知道,小的知道。”彭武英忙不迭地点头。

“哦?”离钧眼睛一亮,“在哪儿?”

彭武英眼珠儿一转,殷勤道:“大仙您来的真是太巧了,宗师前阵子出门办事,刚好不在府里。琴就搁在他住的地方,小的愿意领您去拿。”

哈!离钧狂喜,再叫左滴整日瞎操心,又是叮咛又是嘱咐的,生怕他办不好事。

看看,这下不但避开了冲突,还能直接将琴带走。

想到拿着琴回去之后,就能享受到左滴崇拜的眼神,离钧心中乐开了花。

等等……不对。

离钧喜色略减,狐疑地看着彭武英:“那可是你家的宝贝,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带我去拿?该不会是想诳我吧?”

彭武英连连摇头,惶恐道:“小的哪敢,大仙您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小的。小的只求您拿了琴,能发发善心留下小的一条狗命。”

哦,原来如此。

离钧疑虑顿消,毕竟他可是堂堂神王,对方区区一个人类,定是被他的王霸之气所震慑。

遂喜滋滋道:“准了,带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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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一章 飞行与剑罡

……

那厢南人离正在孜孜不倦地、一间屋一间屋地搜索。根本不知道离钧已经跟着彭武英前往彭家异人的住所。

离钧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完全忘了知会南人离一声,拎着胆战心惊的彭武英往内院飘去。

“大、大仙,到了,就是这。”彭武英努力不让自己往下看,战战兢兢道。

离钧轻飘飘落在大内院的院门外,仿佛一片落叶,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终于脚踏实地的彭武英,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他偷瞄离钧,但对方黑布遮面,半点神色都看不出。

“既然到了,你还待在这干吗?再不滚小心我改主意。”

离钧不客气道,他是神王,言出法随,说了饶他一命便不会反悔。

彭武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仙里头还有这么蠢的?

他难抑狂喜,转身便要跑,刚抬起脚来忽然心生毒念。

“大仙您放心进去,那琴就在里头,您只管拿走便是。”彭武英边往远处跑,边故意提高音量大喊道。

离钧不屑地瞥他一眼,还用你说,本王自然会拿。

眼见彭武英跑的连影子都没了,离钧方小心翼翼放出丝神念,对方既然将琴放在这里,必会留下些保护手段。

果然,整个院子阴气极重,居然是布下了一个小型的五行阵。

离钧眉头微皱旋即松开,轻嗤一声,玩五行?他才是五行的祖宗,况且对方的法阵极其拙劣,不过是知晓点五行的皮毛。

他大大咧咧推开门走了进去,院中的阴气果然对他半点影响都无。

“嘿嘿嘿,事就快办妥了,还不到两个时辰,本王果然是个天才。”

离钧心中暗喜,毫无防备地便推开房门。

蓦地!

“铮——”

一道明晃晃的剑光顺着离钧鼻尖擦过。

好在离钧反应极快,飞快往后一缩,险之又险地避了开。

“混账,不是没人吗!”

离钧怒骂,若是刚才差上半步,英挺的鼻尖就要毁于一旦。

“桀桀桀,敢觊觎老夫的琴,小子,纳命来。”

幽暗的角落响起一阵怪笑,声音刚落,接连五六道剑芒直刺离钧!

离钧心中警铃大作,他如今没有神力,只论身手怕是连南人离都不如,对方竟然使剑而非五行,要糟!

若有不妥,立即撤回。

离钧想起左滴的话,二话不说便往门外飘去。

“咣!”房门轰然合上,离钧猛地顿住身子,这才避免直接撞在门上。

“想跑?”

剑芒仿佛有灵性,紧紧咬住离钧不放。

离钧仓促间只能快速闪避,却仍不免被其中一道剑芒在手臂上割出道口子,鲜血涌出。

此时夜深,加之整个房间被黑布遮蔽,离钧又身着黑衣,故而那位异人并没发现,眼前这蒙面人身上流出的鲜血,却是金黄色。

离钧吃痛,眼中利芒闪过,眼见逃是逃不掉了,可不能真交代在这。

他神念微动,提身跃至空中,步法散落却隐含某种奇特韵律,竟将余下五道剑芒一一避过。

“真稀奇,居然是飞行异人。”老者声音传来。

去你妈的飞行异人,离钧心中爆粗口,嘴上却道:“你是何人,本王手下从不斩无名之辈。”

同时默默碎碎念,南人离这个蠢货,不是耳力好吗?还没听见这边的动静吗?

“老夫还是头一回见到飞行异人,倒是开了眼。”

老者似乎有些见猎心喜,或是笃定离钧逃不掉,竟然停下手来。

“老夫宗旺,剑罡异人,小子,你呢?师从何人?”

离钧心中暗喜,原来这老头误会自己会飞行之术,竟打起了术法的主意。

“本王夙澜,飞行异人,无师无派……”

……

客栈的房顶上,左滴与萧贞排排坐。

萧贞痴痴地看着头顶圆盘似的月亮,难得的安静。

“这一路马不停蹄,人又多,我都没好好问你。你跟离钧为何那般熟稔,好似认识了许多年。”

左滴举头望月,面带浅笑:“是啊,认识了好多好多年。”

萧贞吃惊地转头看她:“怎么可能,咱俩打六岁就认识了,我从来没见你身边有过别人。”

左滴回望她:“我跟他啊,三岁就认识了。”

萧贞:“……”我为什么不记得自己三岁时都干了些什么?

“三岁那年二房来京,有个姨娘想害我,是离钧救了我,我会变成异人,也是因为他。”

左滴声音很轻,“你们不是都好奇我的师尊是谁吗?其实严格说起来,离钧就是我的师尊。”

“原来……不是白胡子老头啊。”半晌,萧贞憋出一句话来。

“可是、可是你三岁就喜欢他了?你太早熟了吧?”

左滴扑哧一笑:“那倒没有,我是在临州的时候察觉到自己心意的。”

“那墨琛呢?”萧贞脸上的惊色被好奇取代,“你可别说不知道他一直对你有意。”

“墨琛啊,”左滴轻叹,“我一直都觉得墨琛像个弟弟,叫人心疼叫人想保护,却从未想过去依靠。而离钧,跟他一起时我很安心,觉得天塌下来都不怕,因为他在。”

萧贞转过头,继续望天:“搞不懂你奇奇怪怪的想法,喜欢还分什么保护和依靠?我既依靠不了西奈狐狸,也护不住他,可还是喜欢他。”

“所以你是你,我是我啊,不然每个人都一模一样,那还了得?”

左滴笑着岔开话题,不忍见萧贞脸上闪过的一丝落寞。

……

这厢左滴与萧贞秉月夜谈,那厢离钧与宗旺已经聊到无话可说了。

“小子,你既不肯拜老夫为师,又不肯说出飞行术法的秘密,老夫只能痛下杀手。”

宗旺祭出整整九道剑芒,直逼离钧。

他其实并不想收徒,只不过觊觎离钧的术法罢。

若他能习得飞行之术,加上本身的剑罡,便能扬眉吐气地回归门派,何至于流落在一个小家族里做供奉。

离钧心里直骂娘,南人离的老鼠耳朵是间歇性的吗?再不来老子真要挂了。

可他不知,院中的五行阵法对他毫无阻碍,对南人离而言却是一道天堑。

……

客栈屋顶上,左滴正跟萧贞闲聊,忽然心头剧痛,仿佛被利刃刺伤。

“你怎么了?”萧贞看到左滴突然捂住胸口,满头冷汗,大惊失色道。

“不好,离钧怕是出事了。”

左滴强忍心痛,腾地起身。

萧贞眼见左滴脚下凭空燃起两团烈焰,载着她冉冉升空。

“你在这等着,我要去救他。”丢下句话,左滴化作一团红光往远处疾驰而去。

萧贞傻了眼,半晌才气急败坏道:“你倒是先把我放下去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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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二章 美人救英雄

……

不知左滴正在赶来的路上,离钧躲避地好不狼狈。

饶是如此,他身上接连出现伤口,金色血液渗透了整件夜行衣。

随着神血流失,离钧动作开始变慢,相形见拙。

宗旺目露狠色,这人既不肯为他作用,还知晓伏羲琴的秘密,断不能留下活口。

他一鼓作气,再凝一十二道剑芒,雪白剑芒照亮了幽暗的屋子,清晰映照出他残缺的独臂与苍老面上的阴狠之色。

“咦?你的血……”

不止离钧看清了宗旺,宗旺也看清了离钧,看到了地面滴落的点点金黄。

离钧心中大恨,若非他轻信彭武英,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原来不管是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的人类,统统都不是好东西!渣滓!臭虫!

“哈哈哈哈,金色的血,原来真有金色的血,不枉老夫苦守彭家整六十年,居然真的等到了天大的机缘!”

宗旺仰天大笑,手指舞动,九道剑芒改刺为困,于离钧身周结成剑网,将他牢牢锁在里面。

离钧脚步飘浮,无力再躲,就这一个闪神便被困当中,动弹不得。

只要他想突围,便有剑芒迎上。离钧只觉浑身剧痛,甚至连刚融合不久的神魂都开始变得有些不稳。

“老王八蛋,本王……若是脱困,定将你……挫骨扬灰。”离钧咬牙切齿,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难道……真的又要被打回原形?重新回到幻珠里再等千年?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再等几千年,那时候的左滴,还会在吗?还能找到她吗?

生死关头,浮现在离钧脑海里的唯一念头,不是回不去嗒泽,而是将要失去左滴……

他从诞生至今几十万载,头一次感觉到恐惧,便是当初差点陨灭都未曾有过。

不想离开她,不想失去她,不想绝望地在诺大个地球中重新寻找她……

“离钧,我来了——”

恍惚间,离钧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她的声音。

“萌……萌。”

剑芒忽然消失,离钧无法控制地从半空落下,嘴里微弱地吐出两个字。

……

左滴脸上早已挂满泪水,焦急地挥出一片烈焰,垫在离钧身下,将他掉落的身体稳稳接住。

她听到了离钧最后说出的两个字,萌萌。

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名字,那个真正的自己,他原来一直都牢记在心里。

左滴飞扑到离钧身旁,看到他被鲜血染透的夜行衣,眼泪止不住的落。

之前在门外时,她忽然感受到了离钧心中莫大的恐惧,那种窒息感甚至叫她也跟着喘不过气。

左滴仿佛没看见房间角落里还有个宗旺,她小心翼翼将离钧抱在怀中,生怕弄疼他,哽咽道:“你别怕,你不会失去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在你身边。”

离钧若星辰坠落的双眸此时黯然无光,他吃力地牵动嘴角,轻笑:“我不怕……见到你,便好了。”

“还有工夫卿卿我我,不过是个火系异人,老夫兴许怕旁的,独独不怕这个!”

适才左滴破门而入,一眼便看见离钧重伤,情急之下施火球攻向宗旺,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这才逼他手忙脚乱地召回剑芒自保。

宗旺自怀中掏出一颗火红圆珠抛向空中,圆珠一出,左滴的异火登时像遇到天敌般熄灭。

宗旺冷笑:“避火珠乃万火克星,好极了,一次斩杀两个异人,老夫将会声名大震!”

“铮——”

一、二、三、四……整整一十九道剑芒,霎时从宗旺体内爆射而出,疾射向左滴二人。

“叮!叮!叮!……”

左滴抱着离钧并没有动。

房内忽然多出一团银光,似有生命般左突右闪,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十九道剑芒竟然尽数被接下。

宗旺骇然色变,难不成还有别人?

他厉声喝道:“是谁?滚出来!”

门外缓缓走进一人,白衫银扇,正是面色铁青的南人离。

“我倒要看看异人究竟有多厉害。”南人离轻扬银扇,声音清冷,若寒风刮过。

“狂妄,凡人竟妄图跟异人对抗,不知死活。”宗旺大怒,单臂挥出,剑芒再现。

“试试看就知道是不是狂妄了。”南人离吐出几个字,只见他脚步轻点,银扇脱手而出,毫无畏惧地迎向剑芒。

“南人大哥,小心!”

左滴出声提醒,那剑芒连离钧的神体都对抗不住,南人离若被刺到,定然凶多吉少。

“你赶紧看看离钧,若是五行我无可奈何,偏偏剑罡我却不惧。”南人离低声道,目光紧盯剑芒,抵挡间并不见慌乱。

左滴见状放下心来,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念力狂转,将手放在离钧额头,湛蓝水流喷涌而出,不要钱似的对着离钧落下,异水瞬间渗透夜行衣融入离钧体内。

离钧身上道道狰狞伤口,快速地蠕动着愈合,肉眼可见。

左滴施放完异水,看着全然没了活力,奄奄一息的离钧,心头无名之火燃烧愈烈,隐有失控迹象。

她无法形容之前的恐慌,也不知倘若离钧真的遭遇不测,自己会不会崩溃。

现在,恐慌化作了满心愤怒,愤怒到想将这个世界焚烧殆尽。

宗旺大怒,他虽有避火珠不怕火系异人,但眼前这个普通人居然都能挡他剑芒,实在叫他怒不可遏。

“小子,你手里的扇子是什么做的?竟能挡住老夫剑芒?”

宗旺大喝。

南人离并不理会,不过这回不是高傲,而是无力还嘴。

他手中的钢骨扇其实乃千年玄铁所制,牵引线更是举世罕见的寒蚕丝。虽是神兵利器,但操纵起来比普通兵刃更耗内力。

他挡住剑芒看似轻松,实则已是强弩之末,而钢骨扇上此时早已坑坑洼洼,不过是屋内昏暗宗旺看不出来罢了。

“南人大哥辛苦了。”

就在南人离即将力竭时,在他身后响起左滴幽幽的声音,“这个老头,我要亲自收拾。”

“大言不惭!”宗旺暴喝。

“轰——”

左滴周身烈焰熊熊,冲天而起,双眸鲜红,目光如炬。

南人离下意识收回钢骨扇,吃惊地看向左滴,原来,这便是五行异人之威吗?

“老夫说过,不惧你的火焰!”宗旺伸手召回避火珠,横在面前恶狠狠道。

“哗——”

炽热的烈焰中蓦地涌出一道粗壮的水龙,盘旋在左滴身周,隐有龙啸之音。

再看左滴,单瞳变蓝。

她红唇微动,冷冷道:“谁告诉你我是火系异人?我乃,五行异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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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三章 失控的左滴

……

“胡、胡说……”宗旺嘴唇翕动,惊骇地看着水火缠绕的女子。

“没有,这世上没有五行异人,绝对没有……”

左滴面无表情,唯独眼神寒冷如冰,是眼前这人将离钧伤成那般模样。

“从掌握水元素之后,我只用它救人,从未伤人。今日便叫你知道,有些人,是你无论如何都动不得的。”

没有人教左滴如何御水对敌,仿佛无师自通般,她神态漠然,轻抬玉臂,重重合掌一握!

“吼——”

水龙狂啸,如雷贯耳,惊涛骇浪扑向宗旺。

宗旺横在面前的避火珠,在巨大的水龙面前好似一颗米粒,轻而易举便被吞没。

“不要——”

宗旺大骇,刚喊出两个字,便被愤怒的水龙席卷至空中。

眼耳口鼻尽数被水猛灌,透过湛蓝透明的水幕,隐见他正疯狂地挣扎与满面惊恐。

“自不量力的渣滓。”

左滴的声音如同严酷寒冬,全然不似她以往声线,就连守在一旁的南人离听在耳中都忍不住心生惊惧。

看着水幕中即将窒息的宗旺,左滴眼神冰冷,嘴角却轻轻翘起,美丽面庞上浮现一丝讥诮。

那只握拳的手狠狠挥下,于空中猛地砸下,登时砸出一片火光四溅。

“去——”

左滴身周火焰霍然窜起,瞬凝一道火龙,翻腾着紧随水龙之后,直奔宗旺。

火光刺目,南人离下意识闭上双目避开强光。

“轰——”

房内传来震天巨响,连地面都跟着颤了颤。

良久,光芒弱下。

南人离睁开双眼,骇然看到之前的房屋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几人赫然站在一片焦黑的空地之上。

而水龙与火龙也已不见,唯有宗旺平躺在地,不知死活。

“滴儿……”

南人离将目光投向静立的左滴,忍不住出声唤道。

左滴闻声转头,双眸一红一蓝,可看他的眼神却无比冰冷,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你不是滴儿,你是谁?”南人离突然厉声喝道。

那不是左滴,左滴对任何事与人都抱有极大的热情与善意,可这双眼睛……这双眼睛比自己还要冰冷,这绝对不是左滴!

“丫、丫头,醒来……还、不是时候……”

后方忽然传来离钧微弱的声音。

南人离看向离钧,他已苏醒,正吃力地想要坐起身。

他快步上前扶住离钧,背后传来“噗通”一声。

再回头,左滴双眸紧闭,已然昏倒在地。

……

待左滴醒转过来,已是第二日深夜。

这一昏迷,整整昏迷了一整日。

“唔,我这是怎么了?”

左滴睁开眼,顿觉头疼欲裂,浑身上下软塌塌地,半点力气都没有。

“醒了醒了,姐姐醒过来了。”祝心欢快道。

左滴甫一清醒,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奄奄一息的离钧,当即心头一沉,焦急道:“离钧呢?他在哪儿?他可还好?”

“这儿呢,我是谁,怎么可能会不好。”旁边传来离钧懒洋洋的声音。

左滴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离钧吊儿郎当地依靠在床头,俊面上挂着欠扁的笑。

“没事……就好。”

看到他活蹦乱跳,左滴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有工夫查探自己的情况。

“我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在教训那个老头?怎么说晕就晕了?”

离钧眼神微闪,却仍旧懒洋洋道:“身体素质太差,你是有多久没正儿八经修炼了?这么懒惰可不行。”

左滴气结,张口斥道:“还说我,你没事跑去跟彭家的异人干什么架?还撇开南人大哥,自己有多大本事心里没点数吗?要不是我你已经挂啦,死掉啦!”

“姐姐是在跟离钧哥哥吵架吗?”离钧还没还嘴,便听祝心怯生生道。

左滴噎住,赶紧换个笑模样转向祝心:“没有,姐姐在跟离钧哥哥友好沟通,没有吵架。”

“那就好,”祝心咧开小嘴,“离钧哥哥也睡了好久好久,只比姐姐早起来一会儿,姐姐就别骂他了。”

左滴顿住,心头一软,他也刚刚恢复过来吧?

此番确实颇为惊险,若非那时有时无的感应……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反正长点教训,以后别那么莽撞,平白叫人担心。”左滴的声音弱下去,语气柔和许多。

离钧撇嘴,若不是那只恶劣的人类,怎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离钧开始磨牙,若不是担心左滴情况,他早就杀去彭府,将那个彭武英千刀万剐。

聊了一会儿,左滴渐渐恢复些力气,头疼也轻了不少。

她掀开薄被,起身下床,顺口问道:“其他人呢?都睡下了?”

往常每次她遇险,醒来身边总围着一大群人,今天冷不丁只有离钧与祝心,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呵呵。”离钧笑的揶揄,一脸的幸灾乐祸。

祝心扬起小脸,略带同情之色看着左滴。

左滴心头咯噔一声,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你们大康的公主殿下,被人撂在房顶上待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晌午才被刘典找着救下来。她正拎着刀要砍死你,其他几人拦着呢。你确定、当真想放她进来?”

离钧的声音听上去无比欠揍。

药丸!左滴心中哀嚎,她完全忘了这回事,想想萧贞被搁在屋顶上那么久,感觉这回真是劫数难逃。

“呵、呵呵,”左滴干笑,“还是算了吧,咱们聊点别的,让她早点歇着也好。”

离钧忍俊不禁,这小丫头也忒可爱了点,可怜萧贞那么个大活人,竟然被忘了个干干净净。

“聊点什么?聊聊伏羲琴?”

“对对,”左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伏羲琴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异人老头和彭家,咱们搞那么大阵势,彭家总不能毫无察觉吧?”

离钧帅气地甩甩头发,坐到左滴床上:“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个?伏羲琴就在那间房内,已经被南人离带了回来。至于那个异人老头,估计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

听到琴被带回,左滴心中稍安,总算没有白忙活一趟。

“彭家呢?昨日那么大动静他家难道没有反应?”

离钧微微一笑:“这就得谢谢宗旺了。”

见左滴神色迷惑,他解释道:“宗旺就是那个异人,他院子里布置了五行法阵,虽然浅显却阻隔了声响。不过整个院子都被夷为平地,彭家人路过的时候总会看到。”

宗旺?五行法阵?

左滴眉头皱起,姓宗又会浅显的五行法术,该不会那么巧刚好是翰国宗家的人?

忽然——

“夷为平地?”左滴惊呼,“谁干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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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四章 后事与弹琴

……

当彭家发现自家供奉的神仙生死不知地躺在院里,而整座院子都已化为平地时,左滴一行已经离开南泉,带着抢来的伏羲琴,继续启程前往南谕。

彭家上下无不惊恐,不知这位老神仙为何会变成这样。

不止如此,家中更发生一件怪事,最被人看好的嫡长孙彭武英,忽然神秘失踪。

直到过去整整两日,彭武英才被人在城内一处粪坑内找到。

他被绳子捆住,浸泡在粪便中整整两日,整个人彻底崩溃,疯疯癫癫地满口胡话。

彭家经此两件事,受到极大打击,往常便是依仗异人方才横行南泉,如今靠山倒了,别的世家自然不再卖他们面子。

彭家在南泉的产业更是接二连三有人闹事,各种铺子被迫关闭了不少。

他们无人撑腰只得咽下这口气,忍气吞声四处讨好巴结,如此才勉强立得住脚,不至于立即树倒猢狲散。

谢老夫人得知琴被盗走,异人濒死,最看好的小辈变成废人,直接气病倒,跟谢老太爷一起病榻作伴。

……

谢家主宅。

谢三伏冲谢睿诚笑呵呵地拱手:“恭喜大哥成为家主继承人。”

谢睿诚面上喜色很淡,隐约掺杂着些愁绪:“谈什么喜不喜的,我并非想做这个家主,不过为着自保同时也想保住谢家传承罢。”

谢三伏面带不解:“怎地瞧着大哥好似不太高兴?”

谢睿诚叹气:“彭家的情况你也听说了吧?不瞒你说,我这心里委实后怕。”

听闻此言,谢三伏心有余悸道:“是啊,谁能想到宁儿那伙朋友这么厉害,听彭府下人说,老神仙怕是不行了,府里头的半座内院都被夷为平地,当真是神仙手段。”

“这就是我担忧的地方,之前还想诓他们去王家,不知会不会被记恨。惹上如此人物,实属不智。”

“嗨!”谢三伏猛一拍手,“大哥这就多虑了,虽然之前咱们确实有些不地道,可后来还是如实交代了不是?他们总归是宁儿的朋友,我了解宁儿性子,能跟她做朋友的,定不是些心胸狭窄之辈。”

谢睿诚闻言面色稍缓,又听谢三伏继续道。

“不过大哥,不是做弟弟的说你,你的心思也太重了些,得改改才是。”

谢睿诚苦笑摇头,他倒是也想像两个弟弟那般率真豁达,可要是再出现之前谷雨与宁儿的遭遇,谁来保护他们?

谢睿诚暗暗握拳,你们就保留你们的天真,阴暗的事就教给我吧。这是身为兄长身为舅舅,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

……

左滴一行自然不知道后续发生的种种。

他们弃了马车,听取如月的意见改为行舟南下。

自那日左滴醒转之后,第二天众人便启程离开南泉,时间紧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懒得再牵扯进谢王彭三家的那些麻烦事里。

如月被他们留在谢府,但此行仍旧多了个人,正是南泉捡来的莲儿。

左滴被萧贞追杀了两日,各种告饶签订下无数不平等条约,终于将这位小母老虎的毛给捋顺。

唯一叫人觉得不爽的,便是行舟比行车更无聊。

坐船的初始新鲜感一过,满目都是浩瀚江水,半点旁的景致都没有,着实叫人生厌。

不过比起左滴,有两个人更加难熬,那便是刘典与南人离。

作为行伍中外家功夫最高深的两人,竟然都晕船……

故而自打上了船起,两人便呈现出一幅死鱼状态,连翻个肚皮的力气都没了。

不过左滴心中有些疑惑,她感觉南人离晕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好似有意在躲避自己。偏偏无人注意时又会将目光投过来。

目光中有警惕、有疑惑、还有着淡淡的忧心,委实叫人怀疑。

可对方既然躲避着,左滴也没办法追着问,只好咽下满腹疑虑权当没事发生。

……

此时。甲板上。

左滴与萧贞正闭目躺在躺椅上,享受着日光浴。

躺椅是离钧与左滴二人,寻来些木条与厚布简单制成,虽然没有后世那般舒适,总比木头板凳强。

忽然,后头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

“吱嘎——吱嘎——”

左滴额头青筋跳动,她反复告诫自己忍耐,要忍耐。

可萧贞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猛地窜起来张嘴吆喝:“让不让人活了?天天没事就锯木头,我牙都酸掉了!”

那厢离钧正襟危坐,面前摆放一架古色古香的木琴。琴身黝黑暗纹流动,正是从彭家偷……不对,硬抢出来的伏羲琴。

听到萧贞的咆哮,他眼皮都没抬,仍旧无比庄重且痴醉地抚琴。

虽然离钧的姿态优雅到无可挑剔,加上惊世美颜的衬托,整个场景美好得像是一副画卷。

但是——

“吱嘎——吱嘎——”

这无比难听仿佛锯木头一般的声音,彻底摧毁了左滴的神经。

她头也不回,反手一记火焰弹,直冲离钧袭去!

“哎哟,我的宝贝琴……”

离钧惊呼一声,立刻停止抚琴,潇洒地一个回旋转身,将伏羲琴抱在怀中。

左滴的火焰弹毫无保留地砸在离钧身上,仿佛泥牛入海,连个声响都没有就消失不见。

“天气这么好,你俩却这般暴躁,不妥不妥。”离钧煞有其事地摇头晃脑。

左滴起身,没好气地瞪他:“这不是七弦琴吗?你是怎么做到弹出这种声音的?这是噪音污染懂不懂?”

离钧神色一黯,哀怨地抚摸着伏羲琴,委屈道:“她不让我砸琴寻胆,又不让我弹琴,这位姑娘好生霸道。阿羲啊,咱们走吧,离开这个伤心地……”

阿羲,他还给琴起了名……

左滴顿觉脑仁疼,“嘣!嘣!嘣!嘣!”,实在忍无可忍,她连弹四道火焰弹,劈头盖脸冲离钧砸去。

离钧连躲都不躲,怨妇似的抱着琴施施然走去舱内,只给左滴留下个背影。

一旁的萧贞脸色铁青,她没有左滴的本事,可看她脸色就知道她有多想将离钧大卸八块。

“左滴,休了他吧,跟这种人待在一起会折寿的!”萧贞咬牙切齿。

左滴:“……”

撵走惹人厌的离钧,二人复又躺下,重新享受起日光浴。

“吱嘎——吱嘎——”

舱室内再次传来锯木头的声音。

“离钧——我跟你拼了——”

左滴与萧贞同时暴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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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五章 途径山氏寨

……

关于那日在彭府发生的事,离钧与左滴极有默契地谁都没去提。

左滴清楚记得当她赶到彭府,只在院中看到被困的南人离。

她直接凝出火刀破开那个浅显的五行阵,几乎立刻感应到离钧心中的恐惧。

他怕再也找不到自己,怕失去自己,这个认知让左滴既喜悦且哀伤。

离钧说过,他是离神族的神王,离神族的神人需要他,他同样也需要自己的族人。

而自己,不论说出多么动听的话,却终究没办法永远伴他左右。

两人分属不同位面,又是不同种族,纵然神王有心,可她不过百年寿命,于离钧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至于离钧为何绝口不提,左滴不甚明了,想来他定有他的顾虑。

左滴不知离钧对自己是何种心态,但他的心里有自己,这个认知已经足够慰藉。

……

船舱内,离钧继续契而不舍地锯木头。

其余人早就远远避开这刺耳的声音,唯有莲儿小脸铁青,却硬装做欣赏的模样守在离钧身边。

“离、离公子……真好听……”

离钧没有理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很快,萧贞与左滴一同气势汹汹地闯进舱内。

“砸了吧,赶紧砸了,回头我跟宁儿姐姐剖腹谢罪,若让你继续弹下去,还没到南谕,这一船的人就都死绝了。”

左滴恨恨地冲向伏羲琴。

“诶~~~别伤了阿羲,你这样说,阿羲听到会伤心的。”离钧广袖一挥,将琴抱起,转个圈绕开左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笑话,它若听到我的话伤心,听到你弹出来的声音怕是早就绝望了。它自尽不得,让我助它一臂之力。”

左滴含恨磨牙,抢上身去夺琴。

离钧举臂相挡,反手将左滴胳膊攥住,轻巧带入自己怀中:“好了,不与你闹了,它真能听得见,你难道不信我?”

左滴比离钧矮了整一头,被困他怀中动弹不得。

眼看旁边的萧贞与莲儿都瞪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她既羞且气,情急之下对着离钧胳膊张嘴便咬:“我信你个大头鬼!”

“哎——你属狗的啊!”离钧吃痛,将她松开。

左滴重获自由,恨恨撇离钧一记眼刀子。

见左滴真的恼了,离钧投降:“好好,别气了,我没有故意捣乱,伏羲琴有琴灵,你真的半点都察觉不到吗?”

左滴狐疑地看他:“你不是又在逗我玩吧?”

离钧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完全没有,伏羲琴的确有琴灵,但很稚嫩,大概……就跟你最早见到的小金差不多。只不过小金有形体,琴灵却与伏羲琴紧密相连,所以不能行动。”

见他说的认真,左滴半信半疑:“倘若四灵物之一真的有琴胆,为何我将伏羲琴抱在怀里,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左滴指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丹田中的幻珠,只是有萧贞与莲儿在,不方便直说。

“是啊,”离钧微叹,“你当我整日胡闹,岂不知我却是在做正事,我在尝试与琴灵沟通。”

沟通?左滴瞪大眼睛:“你在逗我?你都把它弹成这样了,它还愿意搭理你?”

离钧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此言差矣,琴灵不能动不能言,我们这些人都试过,无人能弹。所以跟它沟通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琴发出声音。你们听起来是在锯木头,但这声音在我耳中,却是我与琴灵之间的对话。”

这么邪乎?

不止左滴,就连萧贞与莲儿都大吃一惊。

“那你与它沟通的怎样了?它有没有说琴胆是什么东西?”左滴迫不及待地问。

离钧遗憾摇头:“没说。”

左滴噎住,半晌才幽幽道:“那……这几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哦,它不想理我,这几日都是我在单方面地套话。”

“离钧!!!活着不好吗?!”

左滴暴起,她打不动离钧,为了泄恨只能扑上去撕咬。

萧贞看着疯狗似的左滴禁不住打个寒颤:“太可怕了,我们还是去外头吧……”

莲儿撅着嘴看离钧与左滴嬉闹,气呼呼道:“公子在哪儿,莲儿就在哪儿!”跟着压低声音嘀咕,“真真不害臊。”

……

后面几日离钧稍微有所收敛,没有继续用魔音摧残大家。

左滴经过暗中观察,发现离钧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并非胡诌。

虽然祝心对伏羲琴没有对小金那般亲近,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兴趣,这就是所谓的灵物相吸。

只不过琴灵灵智未开,无法像小金那般与祝心沟通。

如月的话说的没错,走水路果然比陆路快了很多。

不过十来日,他们已进入南谕境内,仙印城指日可达。这比左滴预期中快了不知多少,此时距离西奈苏灵大婚尚有月余。

……

“小姐,根据南人公子绘制的地图,前头便要上岸走陆路,过了山氏寨便是仙印城。”

刘典比起刚上船时好了许多,就是面色有些不好看。饶是身体不适,却仍旧将本职工作完成的尽职尽责。

左滴点点头,顺便看一眼霜打的南人离。

他虽然功夫比刘典高,但晕船的症状几乎未见好转。

“南人大哥再忍忍,前方就能上岸了。”左滴不忍道。

南人离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并未说话。

“哎,山氏寨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难道是苗寨不成?”萧贞凑过来贼兮兮道。

左滴下意识皱眉,她想干什么?

“我警告你,苗寨可不是好惹的,宁儿姐姐没在,咱这也没有随行的大夫。你若不小心惹上蛊师被人下蛊,没人救得了你。”

因萧贞颇多不良先例,左滴恐吓道。

萧贞撇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好奇而已。”

刘典主动道:“属下曾听南人公子提过,山氏寨其实是座城池,但因为内有苗族大寨,故以寨为名。”

大寨?听上去就不好对付。

“山氏寨内主要是蒙、麻两大家……”南人离勉力开口,“麻氏为族长,蒙氏乃望族。他们都是熟苗……轻易不会起冲突。”

左滴略微放下心来,既然是熟苗,多半是不擅蛊术的,若是生苗大寨,那简直跟进了万蛇窟没啥区别。

“不管怎样,咱们只是路过,尽量小心行事,坚决不能再起冲突。”

左滴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尤其在萧贞与离钧身上格外多停留了会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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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六章 谢宁歌回府

……

崇安城谢家宅。

“三爷,三爷。”有小厮大声喊着从外头冲进花厅。

谢三九皱眉:“嚷嚷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往常他这般说,小厮定然惶恐,可今日仿佛没听见似的,手里攥张字条兴高采烈道:“三爷,天大的好消息。宁歌小姐回来了!如今人已抵达南泉,您瞧瞧,这是二爷从南泉传来的信儿。”

谢三九虎目圆睁,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抢过便条。

半晌,双手颤抖:“回来了,宁儿终于回来了,去,备车,立刻前往南泉!”

……

南泉谢家主宅门外。

谢宁歌有些手足无措,往常对她爱搭不理的下人,为何现在见到她变得如此谄媚?竟一窝蜂地从府中迎出来?

以至于让她忍不住怀疑,该不会是那些叔伯们想出来新的折腾她的法子?

直到门里匆匆走出一个眼熟的面孔,谢宁歌方微微松气:“如月,你怎会在这里没有留在崇安?”

如月眼中噙着泪,上前一把攥住谢宁歌双手,哽咽道:“奴婢真怕万一哪天嫁出府去,再也见不到小姐。”

谢宁歌微僵,她已许久不曾与人亲近,难免有些不自在。

如月抹一把眼泪,拉着谢宁歌往里走:“走,快跟奴婢进去,大爷二爷如今都在南泉,看到你定要欢喜疯了。”

谢宁歌满腹疑虑,只得跟着如月往里走。

如月一边走,一边将谢宁歌走后谢家发生的事,尽数说与她听。

谢宁歌面色变了数变,有内疚也有感动,她没想到,一心向往做学问的大舅舅,竟会为她选择竞争家主之位,而且还成功了?

“什么?”谢宁歌倏地瞪大眼睛,惊呼道:“滴儿刚离开南泉不久?这、这是为何?”

如月摇头表示不知,她不知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谢宁歌不再与她多言,急匆匆步入正堂,终于,见到了两位眼眶通红的舅舅。

“宁儿。”谢三伏嘴唇翕动,忍不住迎上来,将谢宁歌前后仔细打量好几遍:“你长大了,跟你娘一样好看,你、你受苦了。”

谢宁歌鼻子微酸,福身一礼:“宁儿不孝,让舅舅们担忧了。”

谢睿诚轻轻偏过头,瓮声道:“回来就好。”

谢宁歌看着别扭的大舅舅会心一笑,眼眶微湿,之所以先来南泉无非不想给主家留下话柄,谁知自己的舅舅们却给了个如此大的惊喜。

她之前心中所有的忐忑与胆怯尽数不见,化作满心温暖,回家真好。

少顷,众人的激动略略平复,三人开始攀谈。

谢宁歌从谢睿诚口中得知更为详细的经过。

没想到,王家竟欺压谢家这么多年。没想到,真正作梗之人竟是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没想到,彭家居然有那么大的野心。

最最没想到的,她真的跟左滴一行人擦肩而过,而他们,居然不声不响地帮谢家做了那么大的事。

“他们为何要去南谕?”

谢睿诚摇头:“这个倒是没问。”

谢宁歌初时的焦急慢慢平复,她莞尔一笑,清冷顿消:“不只我没闲着,滴儿也一直在努力。如此甚好。”

“对了,你可还记得当年送你回家之人,原来他名叫南人离,与左滴一道去了南谕。”谢三伏忽然想起这事,脱口道。

谢宁歌笑容僵住,大师傅的谶语尽数成真,若是当初没与左滴分开,早晚会遇到他。

她深吸口气,不过无妨,比起从前的大海捞针,如今不但知晓他的姓名,也知他在何处,已是大幸。

“说那些作甚,宁儿,听说你拜师异人,你的师尊呢?”谢睿诚迫不及待问。

谢宁歌声音淡淡:“二师傅不喜与世家结交,得知宁儿要在家盘恒些时日,便自行离去。大舅舅,您就别想了。”

谢睿诚微:“问问罢了,他愿相助便再好不过,若是不愿,咱们亦不会强求。”

谢宁歌转头,看向谢睿诚认真道:“大舅舅为了宁儿来争家主,宁儿心中既感激且愧疚。但异人不能参与尘世事务是规矩。之前您想利用左滴他们,宁儿不怪您,知晓您的苦处,但左滴与宁儿乃过命的交情,此举委实不妥。”

谢睿诚听完这席话,怔在原地。

谢宁歌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谁想他只喃喃道:“宁儿,你真的长大了,也变了。从前你断不会说这许多话。”

谢宁歌微微一笑:“经历的多了,人自然会变。大舅舅莫要恼宁儿才是。”

谢睿诚轻叹:“恼你作甚,许是我真的心思太重,此事再不提罢。”

“好容易见到,说这些干吗,怪伤感情的。”谢三伏嘟嘟囔囔道,他一脸希望地看着谢宁歌:“宁儿这次回来可是不走了?”

谢宁歌顿住,半晌略带歉意道:“宁儿只是回来探望,还是要走的。大师傅如今下落不明,宁儿定要找到他才行。”

“罢了罢了。”不同于谢三伏的沮丧失望,谢睿诚倒是颇为豁达。

“你有你的路,舅舅们绝不会摆布你的人生。只要你记得,南府郡的南泉城里,还有你的家和你的家人,若是走得累了、乏了、厌倦了,这里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饶是谢宁歌再内敛,此时都不免红了眼眶,她郑重点头:“宁儿当铭记不忘。”

“好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就算是要走,也多留上几日,等老三过来见你一见。他可是想你得紧。”

谢宁歌点头:“是要多留几日,除了等三舅舅,宁儿还要去个地方。”

“要去何地?”

谢宁歌眼神微寒:“彭府。彭家异人先盗琴陷害谢家,后伤我朋友。滴儿心慈手软没取他性命,我却咽不下这口气。”

此刻若左滴在场定要喊冤,不是我心慈手软,实在是晕过去了人事不知啊……

谢睿诚几乎立时感受到谢宁歌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不由大吃一惊。

宁儿啊宁儿,这些年你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好!”谢三伏拍案称赞。

“他彭家有异人,咱们谢家也有个异人的弟子。谢家书香百年,早都没了血性。宁儿只管放心大胆去,彭家若敢阻挡,谢家跟他们死磕到底!”

谢宁歌冲谢三伏抿嘴一笑:“谢家一直都有血性,二舅舅便是谢家的血性。”

谢三伏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况且,彭家那异人早被左滴他们打的半死,如今顶多就剩下口气,绝对伤不到你。”

谢宁歌:“……”

谢睿诚:“……”

……

第三三七章 偷听的隐秘

……

经过商议,谢宁歌最后听从谢睿诚的建议,避开白日,选择了夜探彭府。

是夜,在两位舅舅的注目礼下,谢宁歌施施然从袖中翻落两张黄纸,飞快拍在两腿之上。

谢睿诚与谢三伏吃惊地看着两道黄芒闪过,黄纸立刻消失不见。

谢宁歌轻声道:“我随二师傅学符之术,这是轻身符,舅舅们安心休息,我去去便回。”

话音落下,她走出门外,纵身跃上屋顶,竟毫不费力。

“乖乖,宁儿这也算是异人了吧?”

好半晌,谢三伏才合上嘴巴喃喃道。

……

此时的彭府内院偏厅。

“两位佛爷,这里头就是您要找的人。”

彭家家主彭肃,冲着两个魁梧僧人点头哈腰,哪儿还有半点嚣张气焰。

彭肃对面是两个身披袈裟,面色阴沉的僧人。二人皆是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苦行僧。

打头那个浓眉方面,耳垂及肩,眼神中满是杀气并无半点出家人的慈悲为怀。

他看着彭肃沉声道:“阿弥陀佛,有关于我等的消息……”

彭肃连忙摆手:“老夫……不对,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曾看见。小人这就退下,佛爷们请自便。”

语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后头的僧人个头稍矮,鼻梁塌陷相貌极丑,他不屑地瞥一眼狼狈而走的彭肃,冲前头那人道:

“性真师兄,若这胖子走漏风声难免不美,为何不索性杀了了事?”

“说了多少次,让你少些戾气。我等世俗行走,莫要败坏空涅寺的名声。惹怒她,你我二人别说做佛爷,连命都保不住。”

空涅寺?房顶上传来细微声响,两个僧人正在说话故而并未察觉。

屋顶上的谢宁歌擦了把额上冷汗,她摸到这边时恰好看到彭肃离去,紧跟着便听到两个和尚的对谈。

空涅寺的人要找彭家异人作甚?

想到舅舅曾说过,空涅寺的圣子正跟左滴在一起,谢宁歌眸光转暗,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她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不敢再任何举动,眼见两个僧人走进卧房,方轻巧跃上卧房外的高树,掩住身形。

“呸呸,什么味儿。”这是矮个僧人的声音。

“阿弥陀佛,宗旺,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竟沦落到这般地步。”这是性真。

“你、你们怎么来了……”卧房紧跟着传来一道气息微弱的声音,估计便是名叫宗旺的异人。

……

卧房内,性真与矮个僧人性纯,居高临下看着躺在榻上枯黑干瘪的宗旺。

“被烧成这样竟还没死,你真是命大。”性纯掩鼻道。

“佛爷……二位佛爷……救我……”

宗旺死寂的双目闪过一丝亮光,他认得这两人,许多年前曾有幸见过一面,深知这二人手段非凡。

性纯撇嘴,救你?除了羽尊的涅盘丹,世上怕是再没东西能救你。可涅盘丹无比珍贵,怎么可能给你……

“师兄,你这是干吗?”

性纯正在腹诽,忽见性真从怀中掏出一方木盒,盒中存放的正是涅盘丹。

性真目光闪烁,并未回答性纯的问话,他打开木盒,拿出一颗金芒闪烁的丹药直接塞进宗旺的嘴里。

性纯想上前去抢却晚了一步,焦躁道:“涅盘丹如此珍贵,八佛每人也只得一个,你居然给了他?”

丹药入口,立刻化作一股甘甜津液,宗旺近乎贪婪地大口咽下,顿觉气从丹田生,精神立时有了好转。

“老夫拜谢性真佛爷的救命之恩。”

性纯知晓涅盘丹功效,心中大恨,眼见无法夺回。

“老衲并非浪费丹药,而是有事要问你。你身上沾染的金色血液,从何而来?”性真终于开口。

宗旺心中一动,暗道莫非二人也是为那飞行异人而来?

他知晓空涅寺手段多,不敢撒谎,便如实道来。

听完前因后果,性真眼中喜意闪过,涅盘丹如此珍贵,他岂能不心疼?

但他甫入卧房便发现宗旺身上的怪异血液,心中存疑,眼见宗旺就要断气,不得不赌一把。

没想到真被他撞了大运,不但能重新找到圣子,甚至她点名要抓的小丫头也有了着落。

“师兄果然厉害。”

性纯也听明白了,不由大喜道,“等咱们追上圣子,再抓回叫左滴的小丫头,莫说涅盘丹,她一高兴,说不定直接赏下升仙丹。”

性真嘴角微翘,正是如此。

性纯性子急,咋咋呼呼道:“那咱们还等什么?这老头说圣子一行与谢家走得近,咱们赶紧去抓来谢家家主盘问就是。”

树上偷听的谢宁歌心中大骇,他是谁?是空涅寺的方丈吗?空涅寺为何要抓左滴?

听他们的意思,还要对大舅舅下手?凭她三脚猫的符之术,根本不是这两尊金刚佛的对手。

“不用。”性真摆手,“抓个家主容易,就怕打草惊蛇。”

他转头看向气色明显好转的宗旺,和气道:“你身上这件染血的衣裳可否给老衲?老衲要用它追寻血液主人的下落。”

宗旺微愣,立即点头:“可以,您只管拿去。那男子好对付,可他身边的女子却十分厉害,竟是传说中的五行异人,同掌水火甚是棘手。”

见性纯面露不悦,急忙补充道:“当然,有二位佛爷出手,她必难起风浪。”

性真淡笑:“如此便谢过,只是,老衲尚有个不情之请。”

“您请说。”

“你将我寺圣子重伤,这事若被她得知,不但是你,老衲与师弟二人也会受到严惩。为了平息她的怒气,还需借你头颅一用。”

性真的声音云淡风轻。

“什、什么?”宗旺骇然色变,“那男的居然是圣子?不可能,五行门与空涅寺向来交情不浅,空涅寺几时出了个圣子我竟不知晓?”

“这与你无关,你不过是个五行门弃徒。若你不肯,老衲只能自己动手了。”

性真微微叹气,对着宗旺的脑袋慢慢伸出手掌。

“不放过……”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谢宁歌只听到这,她心脏跳得厉害,感觉仿佛知道了很了不得的事。

空涅寺与五行门竟交好,世人还道空涅寺超脱世俗,看这两个僧人行事如此阴狠毒辣,真叫人颠覆认知。

空气中渐渐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惊醒了震惊中的谢宁歌。

“外头树上的小友,偷听这么久,也该下来见上一见。”性真冷不丁道。

谢宁歌瞳孔猛缩,糟糕,他们居然早就察觉了?

……

第三三八章 示警与庆典

……

性真与性纯衣袍张开,飞扑上树,却发现树上空无一人,唯有树枝轻颤。

“咦?这是……”

性纯蹲下身,捏起树枝上蹭的一撮儿灰,“居然用了命符,好大手笔。”

性真脸上闪过阴暗之色:“本以为是个小辈,便没放在心上。能使命符,不是哪家老鬼便是大族嫡子,是我托大了。”

性纯冷哼一声:“不管是老鬼还是小辈,哪有胆量跟空涅寺对上,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紧去寻圣子下落。”

性真犹豫了下,点点头。

二人没有跟彭肃打招呼,施展轻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卧房内只留下一具没了脑袋的焦黑身子……

……

谢家。

谢睿诚与谢三伏自打谢宁歌离去,便无法安睡,干脆遣退下人,留在厅内等候。

约莫到了四更天,谢宁歌忽然诡异地凭空出现在厅里,脸色煞白,脚步踉跄,香汗湿透整个后背。

“这是怎么了?”谢睿诚与谢三伏赶忙迎上去。

谢宁歌嘴唇颤抖,苦笑道:“还好我谨慎,提前留下半张命符在府里,不然真会有去无回。”

“出了何事?”谢三伏满脸不解,彭家异人分明就快死了,为何宁儿会落到如此?

谢宁歌摇头:“不是彭家异人,是遭遇了旁人。但我不能说,说了只会给你们给谢家招祸。替我跟三舅舅赔个不是,我要立刻动身,不能等他一见了。”

“你……这副样子,怎能动身?”

谢宁歌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必须立刻动身,滴儿有危险,我要抢在他们前头找到她。”

……

回到左滴一行。

下船之后众人重新买了辆马车,当然,出钱的肯定是土豪公主殿下。

离钧打了个呼哨,不过盏茶工夫,众人吃惊地看到之前放走的四匹马居然从远处跑来。

小白、小黑、小小黑以及赤练,一匹不少。

萧贞嗷一嗓子就扑了上去,摸摸这匹摸那匹,喜不自胜。

“他们难道都成精了?竟从南泉跟到这里?”刘典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

左滴什么古怪事没见过,小惊一下也十分欣喜地扑过去,四匹马儿十分和善,任由左滴与萧贞上下其手并未抗拒。

“都说是神驹了,赶紧走吧,瞧你俩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死人了。”离钧嫌弃道。

左滴冲他皱皱鼻子,扮个鬼脸,与萧贞一同翻身上马。

前方,便是山氏寨。

……

此地乃典型的河流谷地,清澈见底的碧水穿寨而过,山氏寨的主体位于河流东北侧的河谷坡地上。

住宅皆是半山建造的吊脚楼,上千户吊脚楼随着地形的起伏变化,层峦叠嶂,鳞次栉比,一眼望去好不壮观。

刚入山氏寨,众人耳边便传来悠扬悦耳的芦笙之音,隐约夹杂着偶尔几声粗旷号角,仔细看去,甚至可以看到好多身着民族盛装的苗家男女正在随着乐声轻歌曼舞。

“南谕人平日里都这般生活吗?”萧贞眼神迷离,目光中满满都是艳羡。

这……便是西奈狐狸的家园吗?

左滴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悄声道:“先不说这个,你不觉得道边这些少女的目光叫人渗得慌?”

萧贞回神,四下看看,顿觉异样。

她二人皆做男子打扮,加上离钧、南人离,四个俊男走在一起,杀伤力几何型倍增。

道边上很多华服苗女,看着几人的目光就像是看到可口的食物,如今只差一双筷子便能冲上来大快朵颐……

南人离嘴角微翘:“咱们来的真是时候,正巧碰上了赠带节。”

赠带节?众人头上全是问号。

“赠带节是苗家传统节日,给青年男女准备的。每逢这日,方圆数十里的年轻人都会赶来相会。若双方中意便互赠腰带,就算是订过婚了。”

出言解释的是刘典。

左滴微笑,刘典果然靠得住,南谕的风俗记得这般详细。

“别特么扔了,再扔老子翻脸了!”后面传来离钧的咆哮声。

大家这才发现离钧的马没有跟上来,不由扭头看去。

只见小黑身旁围着十好几个苗女,被堵住前路裹足不前。再看离钧,身上挂了好多根颜色各异的腰带,无比狼狈,宛若进了盘丝洞的唐僧。

更有胆大些的苗女,一手攀住小黑,一手伸向离钧腰间欲摘腰带……

“哈哈哈哈。”萧贞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蓝颜祸水不过如此吧?”

左滴脸一黑,可不是么,妥妥的蓝颜祸水。

正暗自腹诽,忽然眼前一黑,定睛一看,一根红色腰带飘然挂在自己身上,顺便打断了萧贞的笑声。

顺着腰带扔来的方向望去,一小麦肤色浓眉大眼的苗女,正火辣辣地看着左滴,眼含秋水。

左滴打个寒颤,身上同样被挂上腰带的萧贞也无心取笑离钧。几人毫不犹豫地策马扬鞭,逃也似的奔前方而去,将热情苗女尽数甩在后面。

直到几人抵达客栈门口,仍旧一脸的心有余悸。

“太可怕了,南谕太可怕了。”萧贞神情恍惚道,也不知道西奈狐狸收过多少腰带。

“该死的鬼地方,老子以后再也不来了!”

离钧气急败坏地往下扯腰带,粗略看去,一路行来怕是被丢了二三十根,这还不算路上撇下的。

莲儿勤快地帮离钧往下摘,瘪嘴道:“可不是,也不照照镜子,她们哪能配得上公子的绝世容颜。”

左滴清干净身上腰带,跟刘典一道进去客栈订房,既然时间充足,就不用舟车劳顿,可以在此停留一夜略作休整。

他们一路被“追杀”,没时间挑选,遂找了个规模最大门面看着最堂皇的客栈。

客栈名叫蒙家客栈,倒是言简意赅,想必应该属于山氏寨的望族,蒙家产业罢。

“有人吗?”

步入客栈,却没看到人,刘典高呼道。

“来了来了,赠带节都有人跑外头来住,真是稀罕。”

嘹亮爽快的女子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紧跟着,一高挑女子拎着裙边袅娜走下来。

女子瓜子脸肤色微黑,眼尾上挑,嘴唇有些厚,瞧着约莫三十上下。

她看到刘典与左滴二人,微微愣住,旋即展开笑颜:“几位不是山氏寨的人吧?打外头来的?打尖儿还是住店?”

左滴没有错过她望向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不由头大如斗,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着女装。

“您可是此间掌柜?”刘典问道。

女子没理他,眼神火辣辣地盯着左滴,笑容妩媚:“奴家蒙秀云,正是蒙家客栈的掌柜。”

……

第三三九章 客栈的插曲

……

左滴被她的眼神烫得慌,赶紧往刘典身后缩了缩,尽量隔绝她的视线。

“蒙掌柜,劳烦五间上房。”

刘典察觉异样,不动声色挡在左滴前头,道蒙秀云。

蒙秀云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痛快道:“成,没问题。您且安心住着便是,住多久都成。”

少顷,众人鱼贯而入,蒙秀云从后院召来个仆役,让他去安置马匹。

左滴本以为这个叫蒙秀云的苗女,看到自己都这般花痴,待看到离钧等人,还不知要怎么出洋相。

谁知,她目光虽在离钧、南人离身上流连些许,却并未停留,对萧贞的兴趣都比他俩多。

左滴暗笑,没想到离钧也有在女人跟前吃瘪的时候。

众人安置下后,便一同来到厅里用膳,蒙秀云不知平素是不是也这般亲力亲为,至少左滴等人下来时,她竟守在一旁安排膳食。

“几位怕不是南谕人吧?尝尝这里的特色菜,包管叫你食欲大开。”

蒙秀云极为热情,对众人招呼着。

左滴定睛看去,哈喇子立刻流了下来,不是馋的,是酸的。

只见桌上摆着酸菜鱼、酸萝卜、酸豆角、酸汤……别说吃,光是闻着已经觉得牙齿松动。

“呵呵,谢过蒙掌柜。”左滴干笑两声,硬着头皮坐下来。

萧贞自来熟,见蒙秀云热情好客,不由招呼着:“掌柜的怕是也没用膳吧?不若一起坐下,人多吃饭热闹。”

蒙秀云瞧着就是个开朗的,闻言也不推拒,径自坐下来:“那就叨扰了。”

果然如左滴所料,众人不过下了几筷子,就捂着腮帮子停下来,一顿不吃饿不死,吃下去估计更危险一些。

离钧与南人离都不是会替人着想的,直接撂筷子走人,祝心也苦着脸一起溜了。莲儿更不用说,离钧在哪儿她便在哪儿。

刘典与秋菊为了避嫌,并没有与众人一同用膳。于是,桌上只剩下萧贞与左滴二人。

为了不让蒙秀云难堪,左滴只得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我等游玩至此,没想到竟遇上了南谕节日,真是巧了。”

蒙秀云瞟一眼左滴,热辣辣道:“小公子这般儒雅秀气,不知哪家女子有福气跟小公子互换腰带。”

左滴噎住,南谕女子果然与大康不同,半老徐娘都这般热情大胆。

不敢继续说,左滴继续转移话题:“蒙掌柜为何孤身操持诺大客栈?尊夫没有跟您一起?”

蒙秀云闻言脸色一黯,语气忿忿:“别提那死人,根本就是个浪荡子,婚前就招惹过不少女人,寡妇小孩统统都不放过,本想着成婚之后会收敛些,谁想越来越变本加厉。”

乖乖,寡妇就算了,小孩都不放过,真是禽兽……

左滴咋舌,歉意道:“是在下鲁莽,还望蒙掌柜莫要见怪。”

蒙秀云摆摆手,抬头看左滴:“从前只觉孔武有力的才是好男儿,谁想那孔武有力的打起女人来也毫不手软。如今想来,还是如小公子这般俊秀斯文的,才堪良配。”

“咳咳。”左滴干咳,怎地战火又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瞥一眼旁边胡吃海喝的萧贞,暗骂这货真是头猪,看着都牙酸的东西她还能吃的恁香甜,也不知道出声解个围。

“那个,既然过的坎坷,为何不和离?听闻南谕风气开放,不合则分并不会遭人诟病。”左滴没话找话。

蒙秀云叹气:“我与小公子一见如故,不妨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您大概有所不知,在这山氏寨里,蒙家麻家世代交好,我是蒙家嫡系,他是麻氏族长之子。阿爹很早之前便为我俩定下婚约,我也没想旁的,听父亲的话出嫁便是。”

“谁料,”蒙秀云语气一转,恨声道:“还未成婚,他却摸上了罗家寡妇的床,被人看见之后报告给阿爹。”

左滴从心不在焉变得有些同情,暗骂由古至今从来都不缺渣男。

“后来呢?”

“后来,蒙家寡妇不守妇道,被挂在树上活活晒死。他也跟我赔礼,说是被勾引的并非自愿。我本想着浪子回头也不错,谁知他又看上了罗寡妇那十来岁的女儿。”

左滴皱眉,本以为这蒙秀云是个可怜人,但未婚夫与人私通之后一味谴责女方,甚至酷刑致死,却未曾责怪未婚夫,当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本想将那女孩一并处死,谁知那女孩莫名其妙不见了,以后也再没回过寨子,兴许已经死在外头了吧。”

左滴叹气,少女何其无辜。

蒙秀云复看向左滴,眼神中的**之意便连瞎子都能看见:“小公子是路经此地还是长住?”

左滴避开她目光无奈道:“短暂停留,明日一早便启程。”

蒙秀云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她瞄一眼闷头大吃的萧贞,轻咬嘴唇,桌下穿着绣鞋的小脚轻轻伸向左滴,灵活地蹭了两下左滴的大腿。

左滴惊恐地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往后缩腿。

“咯咯咯,”蒙秀云见左滴这副模样不由掩嘴轻笑,“小公子这般害羞,莫非还是个雏儿?”

她站起身来,大胆地坐到左滴身边,玉臂攀住左滴肩膀,在她耳边呓语:“莫怕,公子不会奴家会,奴家定叫你好生快活。”

左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将蒙秀云一把推开,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奸夫**!”

她抬头看,门外闯进个丈八莽汉,古铜肌肤。头上裹着黑色头帕,眼若铜铃,满面络腮胡。

“蒙秀云你这个贱妇,趁我不在竟敢勾搭小白脸,看我不打死你们这对奸夫**!”

莽汉火冒三丈,三两步便到近前,诺大的拳头眼看就要砸上来。

左滴“咕咚”咽了口唾沫,这锅她可不背。

“且慢!”她高喝。

“小白脸,你还有何话说?”莽汉眼射怒火,瞪向左滴。

左滴干脆利落地将束发解开,声音不再刻意压低,清脆道:“你瞪大眼看仔细了,我是个女的,女的!”

蒙秀云大惊失色,颤抖着指着左滴:“你、你、你……”

“好啊你这贱妇,连男女都分不清还去勾搭,看我打不死你!”

莽汉只怔了一会儿,更加愤怒,这个婆娘连女人都不放过。

蒙秀云被莽汉揪住头发,连拖带拽地拉去后院,一边怒骂一边惨嚎: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别打脸……老娘跟你拼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萧贞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嘴里塞着块萝卜,一脸懵逼:

“这是怎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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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零章 温柔的逼供

……

直到左滴一行离开客栈继续启程时,都未再见到蒙秀云,接待他们的是个仆役。

南人离耳力极好,听到仆役们窃窃私语,说蒙秀云被她夫婿打断了腿,送回寨子里去养伤。

又道蒙家也不是好欺的,她夫婿回去之后也少不了责罚云云。

知道这事后,左滴淡淡一笑,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夫妻二人都算不得正人君子,最好还是别和离,互相折磨就好,别去祸害旁人了。

倒是萧贞有些恋恋不舍,说这里的食物甚合她的口味。

左滴猛翻白眼,没想到这货竟然这么能吃酸……

除了客栈的这段小插曲,他们在山氏寨内再未惹上别的是非,只要不去招惹苗疆蛊师,左滴是打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地方。

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是的,除却蒙秀云这一家极品,这里的苗人都十分淳朴热情,虽然苗女有些泼辣大胆,却是直爽的真性情,叫人无法生厌。

(离钧,真想日后事了,能与你一同再来这里。不带任何负担,只游山玩水。)

左滴心中默默地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冷不丁地,她脑海中突兀响起离钧的声音。

“好。”

左滴的心砰砰跳,惊喜地扭头冲离钧看去,却见离钧好似没事发生般,东张西望地看风景。

她转回头,抿嘴轻笑,心头涌上一股蜜意,甘甜无比。

“出发,目标——仙印城!”

……

翰国七情山空涅寺,地牢。

任谁都想不到,名震天下的空涅寺里,竟有这样的地方。

墙外佛号高唱,墙内腐败发霉。

地牢中常年没有光线,只间或丝丝阴风从墙壁缝隙吹进,发出“呜呜”声,似凄惨嘶鸣。

偶尔吹起落地尘土,弥漫在整个地牢,夹杂着糜烂腐朽的恶臭,叫人心生恐惧。

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一个雪白丰腴,姿容美丽的赤足女子,着实叫人吃惊。

眼下,这女子就在地牢中,孤身前行。

她虽赤足却并未沾染上丝毫尘土,仿佛世间糟粕全然无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女子正是夙羽。

夙羽缓步前行,不似在肮脏地牢,倒像是野外踏青般自在惬意,很快走到地牢尽头。

眼前出现的牢房,比寻常牢房宽两倍,高两倍。

夙羽轻挥衣袖,牢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与彻骨凉意。

“隆真,滋味如何?”夙羽声音宛若莺啼,甚至带着浅浅笑意。

在她面前,赫然是个冰牢,外头分明阳春三月,这间牢房中却凝水成冰,寒澈骨髓。

最中间是一根粗壮的冰柱,整整九根黑色铁链将一个白胡子老头捆在上头,其中两根铁链残忍地穿透老头的琵琶骨,血迹早已变成黑色。

“呵、还行,挺凉快……”老头声音含糊,有些无力。

夙羽声音轻柔:“你不用装的这般无力,我清楚你的实力,虽比不上神邸却早已跳出五行。若非这里存放着冰骨克制了你,你早就走脱。”

老头正是谢宁歌与隆布寻找了整整六年的人——隆真。

谢宁歌与隆布寻遍了整个翰国,甚至暗中闯过几次五行门的山门,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隆真会被关押在佛家圣地空涅寺内。

隆布白发散落半遮面,他没有抬头,挂在冰柱上低声道:“唔,冰骨,不是这个世界的吧……商量下,你走的时候……把它、送给老夫……可行?”

夙羽微微侧头,声音中带着点不解,带着点好奇:“你这么乐观,也是他教你的吗?”

隆布晃了晃头:“师尊啊,老夫都快想不起师尊模样了……”

夙羽素手轻点,面前顿现九瓣红莲,她很随意地坐在上头:“我不想难为你,更不舍得杀你。人类修炼到如你这般,旁人许是不知,我却深知这需要多大的毅力与艰辛。”

她抬手摇摆两下,隆真身后的冰柱蓦然寒气大盛,竟渐渐凝结宛若实体。如白练般的寒气,好似有生命般,顺着铁链钻入隆真体内。

隆真猛地高昂起头,双目圆睁,瞳孔之上血丝密布。他狠狠咬破嘴唇,抑住脱口而出的短促痛呼。

夙羽静静看着面孔扭曲的隆真,看着他的躯体被寒气渐渐撑大,越撑越大,最后隐隐要爆开。

“收。”

夙羽适时挥手,眼见就要炸开的隆真,七窍中飞快窜出无数道寒气,消散于空气中。

再看隆真,脑袋低垂,若非身子隐有摆动,简直跟死了没有区别。

“你真的很了不起,寒气分离血肉骨骼之痛,神邸都难扛,你却连喊叫都不肯。”夙羽摇头,似乎很遗憾没听到他惨叫。

“真的不肯说吗?我不用你出卖师尊,你只要告诉我,他留下的日记在哪里就好。”

好半晌,隆真发出微弱的声音:

“什么……日记,老夫……不知。你莫要把你们的词汇……带到我们的世界……来。”

夙羽声音有些为难:“唔,册子、字卷、文字记录,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东西。”

她说完话后,见隆真一言不发,微微叹息:“想不起来没关系,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晚点再来问你。”

夙羽站起身,红莲随着她的离开烟消云散。

“你好好歇着,回见。”她转身欲走。

“等……等,”蓦地,隆真声音响起。

夙羽诧异回身:“这么快就想通了?”

“不是,你、你给钱吗?”隆真吃力道,他勉力抬头,看向夙羽,眼神中带着些渴望,“给我……钱,我就能、想起……”

夙羽狐疑地看着隆真,良久忽然轻笑:“我没有带钱的习惯,不过可以让别人给你送过来,你要多少?”

“十两……只要铜板……”

“哦?这是为何?”夙羽美眸闪烁,心中存疑。

“我徒弟的……规矩,若出手……必十两,要铜板给、你们……添添堵……”隆真仿佛用光所有力气,说完之后脑袋歪向一旁。

夙羽疑惑消除,轻笑一声:“你高兴就好,成交。”

她转身走出冰牢,拂袖一挥,牢门紧闭,隔绝了诡异的牢房,也隔绝了隆真的全部气息。

……

解决了隆真的事情,夙羽心中愉悦,刚迈出地牢便看到守在一旁的武僧。

“守在这作甚?”

武僧恭敬合十行礼:“回禀羽尊,性真、性纯二位佛爷传来消息,他们找到了圣子与左滴的下落,正在沿路追寻。”

夙羽隐藏在雾气后的娇颜露出美丽的笑容,轻快道:“今天真是不错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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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一章 计划与落脚

……

仙印城,南谕国都,鲜花与绿植之城。

最后这句话,是左滴自行总结的。

若说山氏寨的风景让她流连忘返,那么仙印城,简直要让她心生妒忌。

左滴、萧贞与南人离,三人坐在马车车厢里。

离钧领着祝心就像松开缰绳的野狗,从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而刘典和秋菊、莲儿,则坐在车厢外的车辕上。

“怪不得你爹总是眼馋南谕,想要霸占下来。你瞧这仙印城,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吧。”左滴透过打开的车窗,看着外头美景酸溜溜道。

萧贞听到这话非但没恼怒,反而煞有其事地跟着点头:“我也眼馋,西奈狐狸居然住在这么好看的地方。”

南人离神色古怪地看着眼前二人,他委实无法想象,一位是皇室公主,一位是重臣嫡女,她二人的对话竟如此的……大逆不道。

左滴越看越眼红,看过仙印城的面貌之后,真不想再住回长平去。

“要不干脆别折腾了,咱们把西奈永一家抓回大康,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后大康迁都仙印城,你也可以跟西奈永共结连理。”

妒火中烧的左滴满嘴跑火车。

偏偏萧贞却听得点头如捣蒜:“我喜欢你的创意,要不然就这么干?”

“咳咳。”

南人离实在没法听下去,他不知这两人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得转移话题道:“那个……你们说要将刘典送进宫里,可想过之后的事宜?”

萧贞也回过神来:“对啊,都到南谕国都了,能跟我们说说了吧?”

左滴回过头来,看着二人面露微笑:“没想过。”

南人离:“……”

萧贞:“……”

左滴表情讪讪:“也不能说没想过,而是想过很多,却觉得都有纰漏。”

车厢里一片安静。

半晌,南人离出声打破寂静:“说出来商议一下也是好的。”

“这个嘛,我最初的想法是,偷偷潜入南谕皇宫找到西奈金环,之后跟她说要相助。再设法将刘典送入宫中,让西奈金环想办法将他安插到皇宫里。刘典查探清楚西奈永被囚禁的地方与看守程度之后,我再想办法将西奈永偷出来,他一旦行动自由,想必就有很多法子对付令王了。”

萧贞连连点头:“法子不错,为何弃之不用?”

左滴叹息:“可你想过刘典吗?西奈金环可不是吃素的,她将刘典安插进皇宫,等她兄长脱困之后,她会允许对南谕皇宫了若指掌的刘典活着离开南谕吗?”

萧贞跟着沉默下来,虽然刘典身为细作,他的命早就卖给了大康。

但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她看得出左滴对刘典很看重,也看得出秋菊与刘典之间的暗流。

“所以说女人就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根本难成大事,留在后宅才是正解。”

南人离的毒舌属性发作,不客气道。

萧贞与左滴同时对他撇出眼刀子,怒目而视。

南人离压根不看她俩,自顾自道:“要想保刘典性命又有何难?既然你要去见西奈永,见他时让他做保,保刘典性命,若他不允,就留他继续被囚便是。”

这……

左滴与萧贞同时噎住。

南人离并不知她们此行最大的目的便是救出西奈永,还当是为了安插刘典做间。可按照他的说法,倒是……可行。

“南人大哥说的很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左滴有了决定。

南人离斜睨她,凉凉道:“可我比较好奇,你要如何进入南谕皇宫?脚踩风火轮?”

看到萧贞同样投来疑惑目光,左滴缩了缩身子,讪讪道:“起初没想到南人大哥和离钧会一道来,我打算放火来着……”

“放火?”萧贞惊呼,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左滴,“你要放火烧南谕皇宫?”

“呃,这样我就不显眼了……”

南人离无奈摇头,不再多言,静静闭目养神。

他沉寂多年的心最近似乎活泛不少,只是突然遭遇这种变化,感觉心脏有些承受不了。

……

马车缓缓停下,离钧带着祝心方策马归来。

左滴一行照例选了个不算起眼的客栈,避免过于引人注目。

这家客栈规模不大口气却不小,名叫落仙客栈。

人还没下马车,便有小厮笑呵呵地迎上来拉客,好不殷勤。

见左滴等人打量客栈牌匾,小厮极有眼色地解释道:“几位客官,您别看咱们客栈外观不起眼,但在仙印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您可听说过康国国都长平,有家一等一的酒楼名叫仙来居?”

左滴愣住,与萧贞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道:“不曾听闻,难道这客栈跟长平的酒楼还有关联?”

小厮笑嘻嘻道:“长平仙来居有一绝活,名为炒菜。不是小的吹,放眼整个仙印城,只有咱们落仙客栈有炒菜的方子。落仙落仙,就是说那膳食好吃到连天上的神仙都要下来品尝两口。”

萧贞皱眉,凑近左滴低声道:“若这小厮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家客栈必定来往客人不会少,咱们要不要换一家?”

左滴适才也有这个想法,但不知怎地,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她断然摇头:“不,就住这。”

见萧贞面露不解,左滴压低声音俯在她耳畔:“你可还记得,是谁跟咱们一起去过仙来居?”

萧贞瞳孔微缩,差点惊呼出声:“你是说……”

“嘘。”左滴示意她小声,“我只是突然有个猜测,但说不定是我想多。咱们就住在这,万一真如我所料,解救西奈永之事会更加有把握。”

萧贞噤声,点了点头。

小厮见他们商议妥当,便乐呵地将人往客栈里迎。

入得客栈,里面的布局带给左滴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竟与长平仙来居如出一辙。

左滴与萧贞交换了个眼色,当年在长平,萧贞整蛊西奈永让他请客,正是在仙来居摆宴。

眼前的落仙客栈简直就是仙来居的翻版,难道背后的东家真与西奈永有关?

跟掌柜的订好房间,几人便分别回房整理行囊。

左滴暗中观察了下落仙客栈的掌柜,发现只是个普通人并无需要留意之处,便暂且按下心思,横竖在仙印城并非停留一两日,慢慢打探总好过惊动旁人。

……

第三四二章 偷听的计谋

……

南谕皇宫。

不同于康国皇宫的雍容大气,南谕的皇宫美则美矣,却总觉有些小家子气。

从前西奈政考在的时候,勤政殿不过是个摆设,可自打他病重,令王西奈川便直接搬进来,将勤政殿当成了私人书房。

“你说的都是真的?”

西奈川五十上下,白面长须,眉骨极高眼窝凹陷,鼻梁也比普通人要高耸不少,竟有些异域之相。

此时他正满面怒容,双眉倒竖。

勤政殿内站着个小官,却是穿着便服瞧不出来品级,小官慌忙跪下,信誓旦旦道:“小人若有半句虚言,定会不得好死。”

西奈川狠狠拍桌:“女人就是没用,只会坏事。本王还当她真的改过自新自愿和亲,没想到竟是奔着墨琛去的。”

小官惴惴不敢言。

“不能让她继续坏事,你去传话给五皇子墨弘,让他想办法将婚期提前。”西奈川沉声道。

小官抬眼看看西奈川,迟疑地问:“若郡主她不肯?”

“何时能由她做主了?”

西奈川面色阴沉,“女人皆愚不可及,满脑子情爱,她要做的就是嫁人,再给帝生个孩子,之后要死要活随她去。”

小官点头应是,转身退下。

几乎在他退出勤政殿的同时,有宫婢急匆匆步入,二人擦肩而过。

“禀告王爷,公主又发病了,您看是不是找御医过去瞧瞧?”丫鬟脚步匆匆,声音却未见半分着急。

“哼,瞧什么瞧,三天两头装病。不用管她,等本王找到合适对象,就把她嫁出宫去,也算是皇家没白养她一回。”

小官渐行渐远,再后头的对话便听不甚清。

……

仙印城落仙客栈。

关于拯救西奈永之事,左滴知晓跟离钧说了也是白说,他崇尚武力,不屑跟人类玩心眼。

故能商量对策的,只有南人离与萧贞二人。

落仙客栈的雷同布局以及熟悉的炒菜,让左滴不由怀疑,这家店是否与西奈永兄妹二人有所关联。

将这件事跟南人离说过之后,南人离很痛快地答应,愿意帮左滴打探下这间客栈的虚实。

入夜之后,南人离施展轻功翻窗而出,左滴与萧贞无心睡眠,索性搬到一处等南人离的消息。

……

夜已深,整个仙印城陷入一片黑暗。

不同于长平的开放,仙印城设宵禁,一更之后便禁止出行,故而长街无声,全无人踪。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某处轻微的叩门声格外清晰。

“笃笃笃!笃笃笃!”

叩门声甚有节奏,一长二短,好似某种奇特暗号。

“吱呀”

门开的声音,先是一盏昏黄烛灯,其后是一张年轻的面庞。

若此时左滴也在,定会惊呼出声,这张年轻的面庞,俨然正是白日出来拉客的落仙客栈小厮。

小厮借助烛光看清楚叩门之人,不由大吃一惊,之后面露喜色:“怎地是你?快进来,谢天谢地,可算等着了消息。”

门外之人并未多话,点头之后便跟着小厮进入院中,门很快关上,回归一片寂静。

尽管小厮放人进门前曾警惕地观察过四周,可他却没瞧见夜色下的屋顶之上,正站着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

……

南人离一言不发地看着白日的小厮,将那个形迹可疑的人带到客栈后院。嘴角下意识微微上扬。

该说什么好呢?左滴当真气运逆天,本以为是她异想天开,不忍心拒绝方才答应跑一趟腿。如今看来,落仙客栈里果然有猫腻。

他悄无声息飞扑而下,像孤鹰于夜色中掠过,尾随着一无所知的小厮二人。

小厮领着神秘人,匆匆走过后院,来到院角的一处偏僻厢房停住,再次警惕打量四周,发现并无异常方一同进入。

待门被锁好后,南人离悄悄落到窗边,凝神静听。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公主呢,她可还好?自打上回茶雅冒死传过一回信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急都将人急死了。”屋内传来小厮的声音。

“我并未见到太子与公主殿下。”这是那个神秘人。

窗外的南人离挑眉,屋里竟然只有他二人并没有第三者。

原来并非左滴看走眼,掌柜的确就是个普通人,真正主事的,居然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厮。

“那你冒险来此为何?”

神秘人压低声音:“令王下令将婚期提前,命我转告国五皇子墨弘。若我没料错,等西奈苏灵嫁给帝之后,令王便会对太子下手,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啊?这可怎么办?”小厮急切道,声音颤抖。

神秘人叹气:“唉,我本想找个时机见一见公主殿下,谁知那个叫东丹的侍女将我盯得死死的。临走时我还听到她跟令王回禀,说公主殿下身体不适,可恨令王竟然连御医都不肯派去。”

“陛下重病不起,太子被软禁,如今连公主都抱恙,难道真要让令王老贼窃取了皇位?”小厮声音悲愤。

“你也莫要焦急,我回去国还需些时日,另外此事并非无转圜馀地。”

“你可是有法子?”

神秘人微微一顿,声音再度压低:“你可知道康国的逸王殿下墨琛?”

“他不是帝的四子么?后来被康帝封王,提他作甚?”

“我也是才知晓,原来西奈苏灵并不想嫁给帝,她想嫁的,其实是逸王墨琛。”

小厮耸然一惊:“这可真是个大消息。”

“我想过,既然咱们联络不上太子与公主,便只能从国那边做文章。我打算回去之后想办法促成西奈苏灵与逸王,待东窗事发,帝绝不会娶一个委身旁人的失贞女子。”

窗外的南人离眸色转暗,想暗算墨琛?

“好!好!”小厮连道两个好字,“若这事成了,帝得罪不起大康,必然会将怒气全部转到西奈苏灵头上。西奈川也不可能再得到帝的支持,这个办法妙极了!”

南人离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墨琛可是他为数不多的友人,里头二人的对话委实叫人心生不爽。

小厮正在拍案叫好,冷不丁听到房门“砰!”地一声,竟直接被人踹开。

房内二人骇然大惊,异口同声喝道:“谁?”

南人离踹开房门,脸色阴沉如墨,冷冰冰地看着二人:

“原本是要助你们,现在却不好说了……”

……

第三四三章 意外的帮手

……

客栈客房内。

左滴与萧贞一同瞪圆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多出来的两个人。

左边这个鼻青脸肿的她认得,正是白日里的待客小厮,可右边这个……穿着一袭黑衣,外表瞧着并没不妥,但呲牙咧嘴的程度远远大于那小厮。

“这、这是怎么回事?”左滴有些懵逼,抬头问向静立一旁的南人离。

不是说好去探消息吗?抓回两个人来算怎么回事?

南人离瞥一眼地上两人,淡淡道:“这店背后的东家就是你们要救的人,小厮才是主事的。”

左滴点点头,原来如此。

不对啊,那你把人打成这样作甚?

左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看南人离一副不想说话的表情,只能去问受害者。

“你不用惊慌,我等乃康国人,来南谕正是为了救出你们被囚禁的太子。”左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蔼一些。

小厮捂着脸,偷偷瞄一眼左滴,却并未说话,眼中全是怀疑之色。

左滴大感头疼,戳戳萧贞:“你来跟他们沟通吧,你对西奈永比我熟。”

萧贞没有推让,起身走到跪着的二人跟前:“你们可认得我?”

小厮与黑衣人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我乃大康世宁公主萧贞,若你们真是西奈永的部下,不可能完全没听说过。”萧贞面色凝重,并无半分嬉闹之意。

黑衣人仍旧一脸茫然,小厮却瞳孔微缩,很快复原。

左滴注意到他的细微表情,心中有数,看来西奈永跟他提到过萧贞。

“我等千里迢迢来南谕,正因得知西奈永被困,你们若想救出主子,还需将所知一切都交代清楚。”萧贞继续道。

小厮神色闪烁,不知究竟信了没信。

萧贞说完话,见二人仍是不发一言,皱眉的同时心中慰藉,这是两个忠诚的部下。

左滴望望窗外天色,已然微微泛白,不想再同他们耽搁时间,索性道:“你们好好想想,若我等是敌非友,捉到你们后交给官差便是,何须费这么多口舌?”

黑衣人仍旧沉默不语,那小厮却面色犹豫。

没等左滴二次发问,小厮猛地俯下身子,低声道:“小人权当你们真是康国来的,敢问贵客,可是康国皇帝想为我南谕国主出头?”

左滴微微松气,肯承认就是好的开始。

她摇摇头:“南谕并未向康国求助,康国没有出头的理由。此番来南谕的只有我等,与其说是为了你们的国主,不若说是为了太子。我等与他私交甚笃。”

小厮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眼眶含泪:“若您说是康国来助,小人那是死都不肯信的。若说是为了太子,小人信您。求贵客救救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小人愿以死相报!”

咣当跪地连磕三个响头,砰砰作响。

左滴皱眉:“起来,我要你的命有何用?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亲,莫给你家主子丢了颜面。”

小厮站起身来,抹去眼角泪痕,沙哑道:“先给贵客介绍下,小人名叫孙常,是落仙客栈真正的掌柜,您白日见过的,不过是个幌子。小人身边这位,名叫关惟……”

“且慢。”

名叫关惟的黑衣人打断孙常的话,冷声道:“你们的身份暂且说得过去,但在下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关惟眼神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南人离身上:“为何要对我等施暴?”

左滴微愣,同样将疑惑目光投向南人离,适才却是忘了这一出。

南人离不屑地撇开头,语调淡淡:“墨琛与在下是至交,你想毁他贞节,没打死你已是给足滴儿面子。”

毁他贞洁?左滴瞪大眼,干咽一口唾沫。

关惟怔住,随即苦笑:“在下终于知晓为何挨的打比孙常多了,计谋是在下出的,倒是不冤枉。”

他转头看向左滴:“在下乃太子殿下幕僚,殿下出事后,在下想办法谋下联络官一职,试图暗中破坏昇国与南谕结盟。如今令王更改婚期,殿下危在旦夕,故而想算计西奈苏灵与逸王,实乃无计可施之举,还请姑娘莫要迁怒殿下。此事横竖都是在下主意,只要您能救出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左滴点点头。虽然这么想有些对不住墨琛,但是这人想的法子,无疑是极好的。

他能在情势危急之下想出法子,又能探到西奈苏灵对墨琛的心思,倒是个人才。

“总归是没做下,我不会迁怒旁人,你忠心为主,其情可悯。”

关惟感激地冲左滴等人拱手行礼,不再多言。

解决了关惟的问题,左滴道向孙常:“我等刚抵达南谕,两眼一抹黑。要想救出西奈永,还需你们相助。”

孙常看一眼关惟,面露难色。

“可是有何难言之隐?直说无妨。”

孙常冲左滴拱手,他已经看明白这里头主事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个貌美女子。

“为几位出力本就是小人的分内事,但关惟领命去昇,却是耽搁不得,天亮之后怕是便要启程。”

左滴颔首表示理解,道关惟:“墨琛是我等友人,你的计策用不得。况且,你有些小瞧了这位逸王殿下,就算没有我等,你亦是奈何不了他。你若信得过我等,便将西奈川的命令压下,待我们救出西奈永,届时自然会有人送信过去,取消这场婚礼。”

关惟几乎没犹豫,立刻点头:“在下领命,会尽一切力量压下令王的口谕,只是前往昇国的联络官并非只有在下一人,若是令王迟迟得不到昇国的答复,再派出其他人……”

左滴还未发话,孙常冷不丁开口,语调阴沉:“这事交给小的,小的会让他们去不了昇国。”

关惟面露微笑,轻轻点头。

左滴听明白孙常话里的意思,抬头看看两人,最终欲言又止。

事关皇权更替,本就是个绞杀场,只要走进去,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仁慈无用,也仁慈不得。

这是他们的选择和决定,而自己能做的,便是救出西奈永,保住刘典。余下的,那是南谕皇室的事,她没有插手的资格。

“既然你们有了主意,接下来就先告诉我,西奈永与西奈金环目前的处境吧。”

良久,左滴淡淡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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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四章 心中的亮光

……

天亮之后,关惟离去,孙常如同往常一般,继续去街道上为落仙客栈拉客。

南人离与萧贞回去补觉,左滴单独留在卧房内,思绪万千。

她来此之前想到过西奈永兄妹二人的处境不会很好,却没想到西奈金环竟会被防备到如此地步,就连称病都无法请到御医。

那么,她要如何进宫与西奈金环相见?

左滴陷入沉思。

她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就算真的想办法见到了西奈金环,她有能力安插人手到南谕皇宫中吗?

据孙常所言,他们所能得到的宫中消息,均是由一个名叫茶雅的宫婢传递出来的。令王虽然没有囚禁西奈金环,但也不许她离开皇宫范围。

茶雅自幼便跟着西奈金环,是她的心腹。另外也是西奈金环所居住的玉泉殿采买总管,故而可以每两月出宫一次。

左滴不由暗呼侥幸,令王不允许西奈金环出宫,并非担心她会起反叛之心,而是单纯为着女子就该深居简出。若非如此,怕是除了硬闯再没别的法子。

更加幸运的是,一个月前本该是茶雅出宫的日子,但不知何故推迟至今,恰好能与左滴等人见上一面,这大抵便是老天都站在他们这边吧。

思前想后,仍旧没有头绪,左滴不由有些气郁。

正在这时,门被叩响,外头传来南人离的声音:“滴儿可是睡下了?”

左滴暂且抛开思绪,将房门打开:“南人大哥不是去补眠了吗?怎地又回来了。”

边说着话边将人让进房内。

南人离面色淡淡:“想跟你谈谈。”

“哦?”左滴微微侧头,指指木椅,“坐下来说。”

南人离并未推拒,二人坐到桌边。

“滴儿说过,此行是为了化解南谕危机,从而消弭未来有可能存在的战事,对也不对?”

南人离并未客套,单刀直入。

左滴点头:“正是如此。”

她看了看南人离的脸色,迟疑道:“观南人大哥似乎对南谕颇多敌意,滴儿此举是否让南人大哥为难了?”

南人离并未答她,而是冷不丁道:“你可知南人离只是个化名?”

左滴的心倏地绷紧。

南人离好似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径自道:“我本南谕人,生于世家长于世家,却为世家所不容。个中缘由不想赘述。与其说我对南谕有敌意,不若说是对阶级的存在有敌意。可我知晓,就算康国灭了南谕,之后还会有西谕、北谕、东谕,无非是换汤不换药。”

左滴心中大骇,原来他是想要消灭阶级?这可能吗?就连千年之后都无法做到的事……

“自从跟你们走在一起,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你们这些人中,有不像公主的公主、不像女子的女子、不像人类的男子、不像下人的下属。跟你们一道,我竟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这便是我理想中的国度该有的样子。”

左滴沉默不语,她来自以人为本的世界,纵使在现世摸爬滚打多年,亦无法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对待。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大康、南谕开战与否再与我无关,我只想跟着你们,看看这个世界在你们的手中,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最后,南人离斩钉截铁道。

在左滴的印象中,这是他头一回说这么多话,且十分诚挚,不免有些动容。

“南人大哥,我从未想过改变这个世界。”

过了半晌,左滴艰涩地开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南人离看着左滴,未发一言。

左滴斟酌道:“世界的发展该有它的轨迹,不该随意插手干扰。我不想当英雄,也没有什么野心,我只希望我跟我身边的人都能安稳幸福地度日,仅此而已。”

南人离忽然面露微笑,仿佛冰川融化。顿时将左滴惊的不轻,他原来会笑!

“这就够了,你身边的人无一不是高官显贵,你改变了他们,便是改变了天下。”

左滴怔住,心头好似闪过一道亮光,她从未这样思考过,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影响到这个世界了吗?

南人离声音淡淡:“我心中疑惑已解,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尽我所能助你成事。若我没料错,你现在正纠结如何混入南谕皇宫吧?”

左滴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个人的南人离,心中莫名有些激动。

隆真曾说,祸世之星现世后,救世之星必会应运而生。而天道为着平衡将会降下星位辅之。

她一直不知这些入主星位之人究竟要如何相辅,今日好似明白了一些。要将他们变成助力,必须得到他们的认可,上天果然很苛刻。

“对,我实在想不出不惊动对方的法子,南人大哥难不成有主意?”

南人离点点头:“你应该知道墨琛的十九复生卫吧,其中的古二十曾跟古灵师学过易容之术,她与十八如今正在南谕。”

“真的?”左滴大喜过望,若是可以易容,此事便简单多了。

南人离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放在桌上:“这是复生卫在南谕的秘密据点,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

送走南人离,左滴伸手紧紧攥住字条。

与南人离的对话仍旧回荡在她脑中,久久不散。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守护得之不易的亲情,为了送离钧回家,难道,仅仅就是这些吗?

此番为着萧贞也好,为着大康也罢,前来营救西奈永。

若他脱困后成功扳倒令王,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主。

是的,凭自己的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改变世界,可是自己成功地影响到了萧贞。

左滴有信心,若萧贞登基为帝,绝对不会是残暴好战、视百姓如刍狗的君王。

那么……萧贞会不会有机会影响到西奈永?

若他二人都因自己而有所改变,那南谕与康国便等同于被改变了吧?

这、大抵便是南人离想说而未说出口的话。

左滴倏地露出微笑,若百花盛放般灿烂。

她没有大志向也不求青史留名,她只想尽力保护住想要保护的人,若这份心意可以被身边的人接纳进而扩散开,那么,她于愿足矣。

左滴猛地起身拉开房门,大声道:“刘典,备车,我要出门!”

……

第三四五章 狸猫换太子

……

这是左滴第一次见到古十八与古二十。

左滴本以为让对方答应相助会费不少口舌,没想到只是亮明身份,二人便欣然应允。

后来才得知,原来墨琛身边一直带着她的画像,所有的复生卫对左滴的相貌都铭记于心。

左滴心头微酸,想到那位皓洁如朗星的俊美少年,除却离钧与家人,墨琛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结识的第一个人。

无论是六岁那年的羸弱质子,还是羽翼丰满杀回长平的英挺王爷,她早就明白墨琛的心意,却无法进行回应。

压下心头淡淡惆怅,左滴打起精神对二人道谢。

她已经想出法子,待茶雅出宫之后自己易容成茶雅的模样,混进宫去见西奈金环。事情谈妥之后再想办法出宫将茶雅换回去。

至于如何能让茶雅短时间内连着出宫两次,这就是西奈金环需要解决的事了。

古十八是个俊朗青年,身后总是背负一柄重剑,他得知左滴要找的是二十之后,很痛快地避让出去。

而古二十……是个女子,她与古十八是亲生兄妹。

古二十个头瘦小,相貌平平,跟古十八半点都不相像,性格较为沉闷,不太爱说话。

谈妥事情之后左滴旁敲侧击地问过十八几句,得知二十擅长的是刺杀之术,甚少与人交谈,这是性格使然,并非针对左滴。

解决了最大的问题,余下的就都好处理了。

接下来的几日,左滴一边让孙常继续留意南谕宫中消息,一边静静等待茶雅出宫的日子。

萧贞虽忧心西奈永,但也知此事急不得,最近难得地安静,再没惹出什么乱子。

值得一提的是,离钧与祝心时常不见人影。

左滴只知道离钧在教导祝心,至于教了些什么,左滴不愿深究,她需要操心的已经太多,不想再多加一桩。

时光如流水般飞逝,过了三五日,孙常终于喜出望外地来报:

“左姑娘,茶雅姑娘出宫了!”

……

南谕皇宫玉泉殿。

长长的帷幔后头,是一张明晃晃的黄金床,床上铺着层叠锦缎,一个少女静卧其上,正是西奈金环。

不得不说,西奈政考对这个女儿真是捧在了手心里。

康国国力远胜南谕,但黄金床这种东西,别说康国公主,就连康帝自己都是没有的。

西奈金环一扫平日里的飒爽英姿,神情有些萎靡地盯着头顶纱帐。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色渐渐黯淡。

“茶雅,什么时辰……”

西奈金环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露出一抹苦笑,“差点忘了今日是你出宫的日子。”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身上瞧不出从前的爽利,明明桃李年华,却隐约带着一丝暮气。

“公主殿下可是起了?要不要用点晚膳,奴婢来伺候您吧。”

寝宫里响起清脆的声音,不是茶雅,而是东丹。

西奈金环偏过头去不看她,硬邦邦道:“不用了,本宫想继续歇着,你退下吧。”

东丹偷偷撇嘴,声音变淡了些:“那可不行,您可是金枝玉叶,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令王会怪罪奴婢的。您既然醒了还是多少用些膳食,不然您倒下去令王还是会怪在奴婢头上。”

西奈金环心中怒气蔓延,张口闭口的令王,父皇与皇兄还没死,就这般急不可耐地捧令王臭脚?

“东丹姑娘真是有心了,我家公主吃不得旁人送的饭食,还是让奴婢亲自伺候吧。”

正在西奈金环忍不住想要发作时,寝宫外忽然传来浅浅声音。

听到这话,西奈金环瞳孔微缩,眉头也不自觉地紧皱起来。

东丹顺着声音看去,看清来人面上带着丝不屑:“原来是茶雅姐姐,上回挨了板子错过出宫的日子,怎地今日不多在外头待会儿?”

茶雅抬头看她一眼,不冷不热道:“你操心的事也太多了,公主身边有我伺候就够了,你赶紧出去吧。”

东丹愣住,看向茶雅的目光中不自觉带了丝审视。

往常她最胆小怕事,今日竟敢顶撞自己,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茶雅完全不在意东丹的目光,径自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搀扶起西奈金环,口中道:“殿下久等了吧,奴婢回来了。”

西奈金环用力克制住颤抖的冲动,深深看一眼茶雅,哑声道:“东丹下去吧,有茶雅在就行了。”

东丹再次打量几眼茶雅,实在瞧不出什么,方不甘心地行礼退出去。

待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二人视线中。

西奈金环一改之前的颓废虚弱,猛地用力抓住茶雅手腕,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低声喝道:“你不是茶雅,你是谁?”

“茶雅”没有在意被抓痛的手腕,看着警惕的西奈金环露出浅笑:“长平一别便是六载,公主殿下风采不减当年,左滴心中甚喜。”

左滴?左滴!

康国太傅左章恒的二女左滴。

当年西奈苏灵构陷不成反被驱逐的元凶左滴。

四方馆大火后舍灵药救活自己性命的那个左滴。

西奈金环瞬间想起左滴身份,却并未放松警惕,而是厉声道:“茶雅呢?你将她如何了?”

妆扮成茶雅的左滴面带微笑:“她很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你也不用这么戒备,我来南谕是为了帮你和西奈永,我们,不是敌人。”

西奈金环微微松口气,终于放开左滴手腕,改侧卧为正襟危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当年赠药之恩金环铭记于心,但康国向来对南谕虎视眈眈,你我立场不同,难说究竟是敌是友。”

左滴不介意她的防备,换位思考,若自己是她,也会如此小心翼翼。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可愿信萧贞?可愿信她为了你的皇兄不远千里赶来南谕?”

西奈金环面上的警惕终于被惊愕取代,萧贞?贵为一国长公主却跋山涉水赶来南谕?

良久,西奈金环松懈下来,微微叹气:“孽缘……”

她抬头看向左滴:“你们此行,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康国?”

左滴暗暗为她点赞,时间果然可以改变一个人,她再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骄横公主,而是已经变得很成熟也很政客。

“萧贞代表自己,我代表萧贞。”

西奈金环听到左滴如是说。

……

第三四六章 全济军李仁

……

波迭当祖祖辈辈都是生苗,到他父亲迭当迈这一代,却走出寨子来到仙印城里安家落户。

迭当迈身上没有生苗那些仇视汉人的习气,反而对汉家文化颇感兴趣,甚至一度想更改为汉名,却被当时仍在世的父亲当迈哈阻止。

迭当迈苦学汉字汉书,苦练箭术,成功加入南谕军队成为一名兵士,找了个汉家姑娘成婚,生下儿子波迭当。

波迭当长大后继承父亲职位,参加过几次围剿反叛生苗的战役立下战功,居然一鼓作气升入全济军,成为一名皇城卫兵。

全济军是南谕禁军,地位类似于康国定康军,是皇帝的专属卫队。

但是跟定康军只忠于康帝不同,全济军却是忠于皇室,简言之,只要南谕的国主还姓西奈,不管是西奈家的哪一个都行。

波迭当是个小兵,前阵子令王夺权之事虽有耳闻,却因距离他太远所以并未留意。

只要皇族有人活着,管他如何自相残杀,跟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兵卒有何关联?

于是波迭当跟平常一样,继续守着自己的岗位,认认真真地混日子。可是最近,波迭当感觉平静的日子好像要被打破了。

原因就在一个新兵士的身上,那人名叫李仁,是汉家子,听说武艺高强兵法娴熟,故而被放到全济军里镀镀金,之后自然有大好前程等着他去晋升。

波迭当跟李仁不熟,只是恰好被分派到一起巡守落阳殿。

他起初没当回事,只是普通的巡守而已,可他渐渐发现这位李仁十分活跃且话多,有事没事便找他闲聊。

聊就聊吧,波迭当也不是个内向的人,但他察觉李仁话里话外都在打探落阳殿的信息,心中升起了警惕。

比如现在。

“波阿哥,你是真不知晓落阳殿是干嘛的?为什么大家都绕着这块走?”

李仁是个极有亲和力的小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时虽然说的是汉家话,但口音颇重,听着倒有些可爱。

波迭当叹气,这厮就像块狗皮膏药,贴上就揭不下来。

“李兄弟,你就别难为我了,我也是见你人善才多嘴说上一句。这里头的事,是天上的,不是咱们这些地上人能过问的。”

李仁抬头看看天空,满脸的好奇:“天上的?天上有什么事?”

波迭当一阵头大,也不知他是真憨还是假憨:“你就这么好奇落阳殿里的事?不怕掉了脑袋?”

李仁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怕,但是心里好奇得紧,要是不弄明白,难受得连觉都睡不着。”

波迭当无奈地叹气:“我见你是个不错的汉子,不忍叫你平白丢了性命,你若真想知道,我就跟你说说,但你听过后赶紧忘了,也莫要再去问旁人。”

李仁一把攥住波迭当双手,感激道:“波阿哥真是个好人,你放心,我肯定不跟任何人说。”

“落阳殿从前是个废殿,因为名字起的不好。但是现在有人被关在里头,不是旁人,正是咱们的太子殿下……”

听着波迭当娓娓道来,李仁眼神闪烁了下,他快速掩住神情,换上一副安静聆听的好奇模样。

“既然太子殿下被关在里头,为何殿外却无人把守?”等波迭当讲完,李仁迫不及待问道。

波迭当狐疑地看他一眼:“为何要把守?太子只是染恙见不得人,又不是囚犯。”

李仁微愕,旋即笑呵呵道:“我就是笨,还是波阿哥机灵。”

两人谈话间巡守结束,行至宫门口,李仁冲波迭当挥挥手:“谢谢波阿哥为我解惑。”

波迭当正要摆手说不谢,李仁忽然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阿哥是好人,我不害你,称病半月离开宫中。”

波迭当惊骇地张大嘴,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何意,只见李仁后退一步恢复笑模样,转身融入到人群中。

波迭当心脏狂跳,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惴惴不安地回头看一眼暮色沉沉的落阳殿。

天……莫非是要变了?

……

落仙客栈中。

左滴、萧贞、南人离、孙常,四个人坐在桌前,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很快,有个人影谨慎地推门而入。

“回禀小姐,属下已经探明南谕太子被关押的地方。”

这人正是适才跟波迭当在宫门口分开的李仁或者说是更名为李仁的刘典。

“这么顺利?”左滴点头,“坐下说。”

刘典谢过主子,坐到桌旁。

“皇宫内废弃宫殿颇多,属下怀疑的地方有两个,直到今日才从旁人嘴里探得南谕太子被关押在落阳殿。令王倒是好算计,他没有派出人手在明面上看守,极难探察,属下这才费了好些时日。”

刘典解释道。

无人看守?左滴微微颦眉。

“还有一事,原来令王对外声称南谕太子身染重疾,不方便见人方才留在落阳殿中,并未直接撕破脸皮。”

左滴沉思道:“这种事不需要挂在嘴上,明眼人早都看得清楚明白。想必令王不想背负篡位谋逆的名声,故而才闹这一出,这样一来倒是对咱们有利。”

刘典点头:“属下已经探明禁军巡守路线,皇宫内布防不严,避开兵士潜入落阳殿并不算难。”

左滴欣慰颔首,在诺大的皇宫内凭一己之力探明所需情报,刘典果然没叫她失望。

“既然如此,未免夜长梦多,我明日就想办法潜入落阳殿,先跟西奈永将前因后果说明,咱们需要他的配合。对了,”

左滴扭头道刘典,“你得想办法去趟西奈金环那边,将咱们的计划告诉她。虽然设想的很周全,但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出意外。万一出现状况,她熟悉皇宫情况,最方便施以援手。”

刘典领命。

左滴将禁军巡守路线记清之后,便让他回去军中,免得失踪太久引旁人怀疑。

夜色渐深,左滴四人根据刘典所述,细细规划出行进路线,直到过了三更方才探讨完毕。

南人离与孙常分别离开歇下,唯有萧贞还留在房内面色犹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左滴轻声道,“但是不行,你半点功夫都不会,若是被人发现,我怕护不住你。”

萧贞轻呼一口气,面色微苦:“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左滴揽过萧贞肩膀,看着她正色道:“有用,我只能想办法将西奈永的人救出来,但未来康国与南谕之间的关系,只有靠你才能改变,你有很大用!”

萧贞轻笑一声。

“好,我不会让你失望。”

……

第三四七章 各自的忠心

……

次日,玉泉宫。

茶雅快步走上前,附在西奈金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西奈金环微惊,压低声音:“将人带进来,你去外头守着,别让旁人接近,尤其是东丹。”

茶雅点点头退了出去,很快复领着一个男子走进来。

刘典冲西奈金环拱拱手:“李仁参见公主殿下。”

西奈金环手臂虚抬:“免礼,你为何冒险来玉泉宫,可是事情起了变化?”

刘典摇头:“一切都很顺利,太子殿下的居所也已探明,我家小姐今夜便会夜探落阳殿,让我前来与公主禀告一声。届时万一出现意外,还请公主代为周旋。”

落阳殿……

西奈金环眯起眼,自从茶雅偷偷探望过皇兄之后,皇兄便被换了地方,没想到居然在落阳殿。

西奈川好毒的心肠,落阳落阳,你是诅咒父皇一脉自此一蹶不振对吧?我偏不如你愿!

“若真有状况,本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西奈金环没有推诿,一口应下。

“这是我查探出的禁军巡防图,多绘一份一并交给公主……”

刘典与西奈金环将左滴交代的话一一道来。

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帷幔无风自动,掩住了藏在其后的一双小脚。

……

东丹拉起帷幔掩藏身影,吃惊地捂着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果然不出她所料,已经对玉泉宫这般严防死守仍旧叫她跟外人有了接触。令王还是太过宅心仁厚,没安排人将玉泉宫围住着实失策。

听这二人的意思,背后还有个小姐?那又是何人?

西奈金环派茶雅出去守门,却没想到东丹并未从前门进来,而是走的后门。

她刚步入殿内便看到公主身前站着个男人,当机立断藏了起来,没想到听到了惊天大秘密。

他们……要去偷偷见太子?

东丹眼见二人讨论完毕,便轻手轻脚转身欲离,想去给令王报信。

谁料刚一抬脚,不小心牵动纱幔,发出微弱声响。

刘典并未察觉到,却看到面前的西奈金环双眉倒竖,冲帷幔处猛一挥手。

“谁?”

一道黑芒空中掠过,冲向帷幔后方!

东丹眼见黑芒扑来,暗道不好,来不及思考立刻弯腰,险之又险地躲过黑芒。

刘典这才反应过来原是有人偷听,二话不说拔腿追去,万不能让这人坏了主子大事。

东丹暗骂西奈金环听觉太灵敏,看到刘典扑来,非但不避开,反而当头迎上。

“闪开,她会蛊术!”西奈金环大喝。

刘典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扭转身子,避开东丹两只泛着乌光的手掌。

“哼。”

东丹冷哼一声,并未追击刘典,抢身往正门飞奔。

她想的很好,若论打斗绝对不是二人对手,后门偏僻,被打死都无人看见,可正门有巡守兵士,只需大喊几声便能通知令王。

“追,不能让她逃出玉泉宫。”西奈金环大急,快速追去,刘典紧随其后。

……

殿门外。

茶雅不住地环顾四周,一时都没放下警惕,忽然从殿内窜出个人影,将她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原来是气喘吁吁的东丹。

茶雅压根来不及思考,耳边传来主子的大喊,“不能让她逃出玉泉宫。”

“你站住。”

茶雅张开双臂扑向东丹,将她死死拉住,“不准离开!”

东丹大急,冲茶雅连拍两掌。

茶雅没躲没避,她没有武功不会蛊术,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身体缠住东丹。

“噗——”

结结实实挨了两掌的茶雅,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中掌部分传来一股剧痛,仿佛被某种生物透体而入。

“不自量力!”

东丹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她推开面带黑气的茶雅,继续前逃。

刚迈出步,猛地一踉跄,回身看去,重伤的茶雅居然死死抱住她一条腿,挪动不得。

“放开!”东丹气急大喝,她已经看到西奈金环与刘典的身影。

茶雅面色乌紫,隐有黑气缭绕,嘴角还挂着黑色血珠:“不……不放,死也……不让你……走。”

东丹含恨对着茶雅的天灵盖狠狠拍下,怒喝:“是你自己找死!”

“茶雅——”

西奈金环亡魂皆冒,眼看着东丹一掌劈在茶雅面门上。

茶雅仿佛断线的风筝,无声无息地从东丹腿上滑落。

刘典眼见东丹摆脱了茶雅,往宫门外奔去,他轻功不济根本追不上,情急之下拔出腰间佩剑冲着东丹用力掷去!

佩剑闪着银光,呼啸着冲向东丹。

“噗——”

佩剑不偏不倚,恰好刺入东丹后背,透体而出。

东丹轰然倒地,连呼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刘典松一口气,追到东丹跟前,伸手探过颈部确认她已当场毙命,方才抽出佩剑在东丹尸体上随意擦了擦,插回剑鞘中。

等他回身,只见西奈金环正满面泪痕地紧紧抱住茶雅。

“茶雅你醒醒,你别丢下我,我们相依为命了整整一年,我不能没有你在身边。醒醒啊——”

西奈金环脸上血色尽褪,仿佛即将死去的不是茶雅而是她,嘴唇颤抖着泣不成声。

茶雅好似听到主子的呼唤,又仿佛是回光返照,眼皮微颤,吃力地挤出几个字:

“救……出、太子……茶雅……喜欢……”

话未说完,茶雅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轰!”

天边忽然传来一道雷鸣,紧跟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不要——不要丢下我——”

雷雨声中,回荡着西奈金环撕心裂肺的惨呼。

“西奈川——我发誓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要你全家为她抵命——”

刘典眼眶微湿,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位暴雨中伤心绝望的南谕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不管西奈金环、刘典,还是早已咽气的茶雅,尽数被雨水浇透。

刘典方见西奈金环渐渐平息情绪,她双目血红,欲择人而噬地瞪向宫外,就那样瞪着,一动也不动。

“殿下,您请节哀,咱们先将茶雅姑娘抬回殿内,别让她继续被雨淋。”刘典苦涩道。

听到刘典声音,西奈金环慢慢回神,眼中血红褪去,换上哀伤之色。

她轻抚茶雅紫黑的面庞,喃喃低语:

“我知晓你喜欢皇兄,所以迟迟不肯嫁出宫去。待皇兄脱困后,我定要他为你追封,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伤害我们的机会,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后宫……”

“轰!”

雷声隆隆,久久不散,仿佛在应和少女的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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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八章 被囚的真龙

……

左滴得知茶雅死讯,正是傍晚之前。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心里堵的厉害,她想到了曾经的宝芽。

可惜茶雅却没有宝芽的气运,再不得活。

“唉,”左滴叹气,“她是个忠心的,也算死在自己的愿望之下。”

萧贞早已哭成了泪人,半是哭茶雅死的凄凉,半是哭刘典说的西奈金环要西奈狐狸给茶雅追封。

茶雅一个小小宫婢,身份卑微无法跟心爱男子长相厮守,却甘愿为他抛弃性命。

自己倒是地位尊贵,却同样爱之而不能,悲伤愈发强烈。

左滴哪能不知萧贞心思,轻拍她肩头:“别哭了,我这就去面见西奈永,等助他脱困之后,你有想说的想做的,都趁着这回出宫做了吧,往后……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萧贞哽咽到说不出话。

左滴给秋菊使个眼色,让她照顾好萧贞。之后回房换过夜行衣,静待天黑。

……

深夜,落阳殿。

落阳殿年久失修,加上南谕气候湿润,时常降雨,故而此刻外头暴雨倾盆,殿内小雨蒙蒙。

西奈永盘膝坐在卧榻上,看着潮湿的地面与斑驳的廊柱,不知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

他比起六年前成熟不少,也颓废不少。

曾经那个狐狸眼桃花面的英俊男子,如今下颚胡茬丛生,面庞瘦削得有些脱相,整个人凭空增添一股厉色。

左滴避开巡夜守卫,一路无比顺利地来到落阳殿房顶上。

多亏今夜暴雨不断,她几乎没碰上什么活人。

左滴小心翼翼搬开屋顶残破瓦片,心中顺便腹诽,做妹妹的躺在黄金床上,哥哥却住在残瓦断垣下。

刚揭开瓦片,左滴心里咯噔一声。

只见下方殿内光明大作,莫说是烛光,怕是只有开着前世上千万的探照灯,才能照出这等效果。

难道……计划已经泄露,中了埋伏?

左滴暗恨雨声太大,根本听不出殿内动静。

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过了半晌,却未察觉下面有任何异样,只是仍旧灯火通明。

想了想,左滴决定试探下,她捡了块残破瓦片,用力掷入殿内。

“谁?”

随着“当啷”一声脆响,下头传来西奈永警惕的声音。

左滴沉默不语,静静看着那片光亮慢慢往自己身下移动,越来越亮。

“来者何人?”

光芒站定,是西奈永的声音,左滴凝神倾听,只有他的呼吸声,再无旁人。

“是我,我是左滴。”

她不再犹豫,翻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在西奈永面前。

这一碰面,二人同时大惊失色。

西奈永想起左滴是何人的同时吃了一惊,她不是身在康国,怎会突然大半夜地从房顶跳下来?

左滴比西奈永更惊讶,她终于弄明白那明晃晃的光芒是什么。

只见西奈永头顶上方,闪烁着三个银光闪闪的大字。

一样的字体,一样的配方,只是颜色不同。上书:太阴星!

太阴星,隶属四王星,他果然是命定的南谕国主。

左滴反应过来之后,暗暗在心里问候一声隆真,努力将目光从那三个字移到下方的西奈永身上。

这一看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左滴脱口而出,“还好今晚没带上萧贞,不然看你这模样不哭个死去活来才怪!”

萧贞?

西奈永还未从见到左滴的惊讶中回神,又听到这个让他爱恨交织的名字,不假思索道:

“她也来了?在仙印城?她可还好?”

左滴目露笑意,他的第一反应很好,还算对得起萧贞的一腔痴心。

“咳,”西奈永回过神来,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没有旁的意思,她终归是贵国长公主,不该以身犯险。”

“啧啧,”左滴咂咂嘴,不怀好意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急着解释什么。”

西奈永噎住,多说多错,反倒不再多言。

二人静静站了片刻,忽然同时轻笑出声。

“不管怎样,谢谢你们来了。”西奈永叹息道。

“想当年风华正茂的太子殿下,缘何就让自己落到如此田地。”左滴分明是打趣,语气中却带着惋惜。

西奈永感受到她话中的善意,面露苦笑:“父皇与环儿是我的软肋,如太傅府于你一般。”

左滴点点头,表示了解。

“来都来了,好歹请我坐坐吧。”她笑着说道。

西奈永抛开愁容,潇洒挥手:“地方简陋,怠慢了贵客。”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回到六年前初见。

打量落阳殿内的萧条与破败,左滴再次庆幸没领上萧贞,不然还不知要如何哄她。

“时间紧迫,叙旧的话,等你脱困之后再说。”

左滴将自己所知的南谕情况,与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西奈永。

西奈永时而愤恨时而悲伤,听到茶雅身死之后更是陷入长久的沉默。

左滴知晓他被囚禁许久,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但这里并不是很好的思考之地,不得不出声催促。

“我要如何救你出宫?”

西奈永打起精神:“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是异人,我会飞。”左滴不想长篇赘述,七个字言简意赅表达清楚。

西奈永被震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是异人?这么年轻的异人?”

没等左滴反驳,继而叹息道:“难怪连我都看走了眼,你居然是异人。大康得你,更如虎添翼,呵,南谕危矣。”

左滴翻个白眼,都这个节骨眼了,满脑子还想着南谕。

我未婚夫是异人,我弟弟也是异人,我好友是异人的徒弟,她的三个师尊都是异人,吓都吓死你!

“异人不插手朝代更替,别废话了,就说我有什么办法带你离开。今夜暴雨守卫松懈,你可会轻功?”

西奈永苦笑摇头:“我被长久喂食软骨散,莫说轻功,行走都困难。”

左滴叹气,离钧倒是有这个能力,可他摆明了不想参与,人都跑不见了。

她虽能操控火焰载他腾空,但举着个火球出宫,简直跟自杀没区别。

“不过,倒是有个机会……”

正在左滴满腹愁绪时,西奈永迟疑道。

“什么机会?”

“五日后是令王寿辰,他每年寿辰都会在义涧山上的行宫中设宴,今年想必也不例外。”

左滴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他离宫后我们再来救你?”

“不,”西奈永摇头。

“令王唯恐宫中还有我的人,定会将我带去行宫。行宫是半开放的,守卫十分松懈。”

左滴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此说来,行宫里救人会简单得多。

“好,就这么定了!”

……

第三四九章 夜行与紧逼

……

送走左滴,西奈永静静站在漏雨的廊柱边上,比起之前的萧索,面上多了几分人色。

他脑海中回荡着左滴临走前说的话:

“我要你以南谕国运起誓,待你脱困之后,需保刘典全身而退。”

西奈永神色怔怔,刘典便是环儿安插进宫的康国探子?

区区一个暗探,居然要逼自己以南谕国运立誓,左滴此人,真叫人看不透。

……

回到落仙客栈之后,左滴将今夜经过悉数告诉焦急等候的众人。

萧贞听闻西奈永只是憔悴不少,但身子康健并无大碍,喜忧交加。

孙常连连道谢,又道行宫他比较熟悉,会提前做好相关布置。

左滴点点头,她该做的事都做了,余下的非她一人之事,没必要尽数揽在身上。

再次询问众人可曾见过祝心与离钧,大家纷纷摇头道不知,

他二人每日早出晚归甚至不归,就连莲儿都跟着不见了踪影

左滴无奈,这是个没有手机的时代,除了干等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作罢。

遣散众人,左滴长舒一口气,连着折腾这么久,今日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个好觉。

……

就在此时,距离仙印城百余里地的山氏寨中,迎来了第二波异国之人。

一路紧赶慢赶,谢宁歌终于抵达山氏寨,眼看仙印城近在咫尺。

她自打离开谢家便去寻找二师傅隆布,赶到他暂居的客栈后,却被告知隆布压根没有住下,谢宁歌前脚离开,他后脚便离开客栈不知去向,只留给谢宁歌一封信笺。

谢宁歌看后才知,隆布忽然感应到隆真气息,追寻而去,仓促间只能给她简短留信。

谢宁歌没有感应之法,亦不知隆布所去何方,思索之后决定先往南谕国都找到左滴,之后再想法寻找二位师傅。

孤身上路,为避免横生枝节,谢宁歌仍旧以薄纱覆面,此番昼夜不停地赶路,她的美眸中满是疲惫之色。

“蒙氏客栈。”谢宁歌轻轻念道。

她站在客栈牌匾下犹豫再三,决定暂且歇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不然还未见到左滴,怕是自己先倒下了。

她刚踏入客栈,便有小二笑容满面迎上前来:“姑娘一人?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谢宁歌忽然怔住,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并无银两。

“住店价钱几许?”半晌,她低声问道。

小二利落道:“上房二百钱,中房一百钱,下等房就不给姑娘推荐了,免得污了姑娘眼睛。”

一百钱……我连十钱都没有。谢宁歌暗暗嘀咕。

正在她十分尴尬不知如何应对时,“唉哟唉哟”

客栈后院冷不丁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好似重伤之人发出。

谢宁歌念头微动:“何人呼痛?可是身患有疾?”

小二回头看一眼,面上堆笑:“扰了姑娘实在抱歉,后院里是我家掌柜,前阵子受了伤一直没好利索。”

谢宁歌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我是医者,若能为她治好病,可否抵消房费?”

小二狐疑看她:“您莫要诓人,小人可从未曾见过这般风姿的大夫。”

“可或不可?”谢宁歌言简意赅。

小二顿了顿,犹豫道:“若能治好,应该……可。”

谢宁歌轻笑:“带我过去。”

……

是夜。

谢宁歌心满意足地躺在上房的床榻上。

这家店的掌柜是个妇人,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小产之后恶露未净引发的病痛,当场便开了方子。

小二依方煎药,一副药下去,妇人立刻缓解不少。听说她是刚怀上身子便被夫家施暴,打到流产。

谢宁歌微微叹息,夫妻之间缘何要闹成这般模样,妇人年岁不轻,这番小产对她损害极大,今后怕是难有子嗣。

不过终归是别人家事,谢宁歌转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舒适地闭上眼睛。

刚刚有些困意,忽听楼下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敲门声极大,加上此时夜深,更觉如雷贯耳,可见敲门之人要么使足了力气,要么便是内力深厚。

“谁呀?大半夜的,让不让人歇息了。”

谢宁歌听到店小二的嘟囔,随后便是悉悉索索的搬门板声。

“老衲与师弟二人路经此地,想寻个住处,打扰这位施主了,不知可还有空房?”

说话声浑厚低沉,如黄吕大钟隐含震荡。

听到这声音,谢宁歌蓦地睁大双眸,睡意顿消,后背立刻浮上一层冷汗。

是性真、性纯两僧,他们竟也赶到山氏寨,偏生还投宿在同一家店?

她一骨碌翻身坐起,聚精会神听着楼下动静。

“原来是二位高僧。”小二不知是真心敬畏还是被二人气势所慑,言语恭敬许多,“空房间多的是,您二位请跟我来。”

谢宁歌再无半点困意,她本以为一路疾行符加持,早将这两人落在后头,谁想对方竟半点不比她慢,不由心中焦虑。

照这样看来,指不定谁先抵达仙印城呢。没有犹豫很久,谢宁歌当下有了决断。

她悄无声息地披上外衫,掏出符纸嘴唇微动,“嗖”黄芒一闪而过,隐没在她双腿之上。

为免惊动旁人,谢宁歌没有走门,而是悄悄打开窗户,纵身跃下。

几个起纵间,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客栈中正跟着小二往客房内走的性真忽然停下脚步,眉头微皱。

“师兄怎么了?”性纯见他停住,出言问道。

性真轻轻摇头:“适才好像感觉有熟悉的气息掠过,不知是哪位故人。”

性纯立刻眼睛一瞪,扭头恶狠狠道小二:“你们店里都来过什么人?”

小二愣住,旋即苦笑道:“高僧难为小人了,店里整日人来人往,小人哪儿能记得住?莫说来往过的,便是此刻住在店里的,小人都认不清哩。”

性纯还想发飙,性真摆摆手:“施主言之有理,师弟就莫要无理,兴许是老衲感觉出错也不无可能,还请施主继续带路吧。”

小二不敢多话,赶紧将两人带到空置上房后退了出去。

重新疾行于夜色中的谢宁歌,全然不知适才险之又险地再次逃过一劫,她一面奔行一面心中焦虑。

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赶在两个僧人之前找到滴儿。

还有她身旁的空涅寺圣子,一定要立刻找到滴儿,让她离得远远地!

……

第三五零章 安排与心酸

……

义涧山,位于仙印城正东,山高九百丈,地势陡峭风景秀丽。

当初西奈政考为彰显兄弟情深,特许令王西奈川自行选址修建行宫。西奈川毫不犹豫选择了义涧山,南谕国主不顾众臣反对,毅然应允下来。

要知道,传言第一道东来紫气便落在义涧山上,西奈川在那时便已有野心,可惜西奈政考相信他这位弟弟只“钟情山水”,最终落到如此地步。

孙常将行宫布局图第一时间交给左滴,左滴看后心中有了计算。

果然如西奈永所言,义涧山行宫的确是最佳营救地点。

行宫名叫太明宫,取长久光明之意,遂修建在几近山顶。

因义涧山格外陡峭,没有很大面积的平地,只能根据地形设计安置行宫,故而当初修建时开辟好几条道路,条条直通山下。

于是,这座号称长久光明的宫殿,不同于皇宫的严防死守,几乎就是个半开放式的宫殿。

西奈川想的很简单,只需要极少兵士守住山下各通道便能保证山上太平。

这种做法对普通人的确见效,但对左滴这样的人来说,十好几个兵士简直就是送上门的人头,形同虚设。

根据孙常回禀的消息,通常西奈川在太明宫会待三五天不等,他生辰摆宴之时正是防卫最薄弱的时候,左滴等人需要做的,便是在宴时潜入太明宫,找到被囚禁的西奈永,之后将人带下山。

太明宫规模不大,其内只四座宫殿,主殿自然是西奈川的住处。

偏殿有三,最大的偏殿是西奈苏灵的住所,所以能用来关押西奈永的,只有余下两偏殿。

“既然无法确定西奈永究竟在哪个殿内,咱们索性兵分两路。”左滴指着地形图道。

“我与萧贞一路,南人大哥与孙常一路。我会去问问离钧的意思,若他愿意同行,便让他跟我一路,秋菊、莲儿与心哥儿留在客栈里等消息,你们觉得这样可行?”

萧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南人离却目含深意地看一眼萧贞,好似想说些什么。

左滴看到他的神色,微微叹气。

她何尝不知道萧贞是个大累赘,之前夜探皇宫时没领她去,已经将她的耐心几乎耗尽。这回再不领上,回头捅出更大的娄子,谁能收尾?

“萧贞,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紧我,要牢记‘三不’原则……”

左滴话未说话,萧贞抢先道:“不乱跑,不乱看,不乱出声。我都知道,你就放心吧!”

左滴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商议好之后,大家便分散开各自做准备。

比如需要购置两辆不打眼的马车,还得想办法弄几套全济军的军服,方便众人乔装等等。

待人去屋空之后,左滴想了想,决定去找离钧。

她轻拍胸口,从幻珠中放出小金,轻声道:“走,带我去找心哥儿。”

……

仙印城除了义涧山之外还有不少山头,有些有名有些无名,此时在其中某座无名山头上,正蹲着二大一小三个身影。

“滋溜——”吸口水的声音,来自莲儿。

“离钧哥哥,还是不能吃吗?”祝心仰起可怜巴巴的小脸,嘴角同样挂着一串儿晶亮的口水。

离钧面前堆了个火堆,毕毕剥剥烧的热烈,他聚精会神地看着火堆,摆摆手道:“再等会儿,火候不够熟不了。”

“哦。”祝心舔舔嘴唇,乖巧地低头守着火堆。

左滴跟随小金跑了不知多少里地,终于找到此处,眼前所见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你们……”

她想过很多离钧与祝心会做的事,却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在荒山上烤火,更重要的是,居然还带着莲儿!

祝心听到声音,转头看到左滴,欢快地起身飞扑过去:“姐姐来了,来的正好,有好吃的。”

离钧没有回头,好似早知她的到来:“你真是有口福,眼看就要烤好了。”

莲儿站起身,神色略有不满,却还是勉强福身一礼。

烤好了?左滴愣住,烤啥?

没等她问,祝心拉着她便往火堆跟前走,边走边热心地解释:“离钧哥哥在做乞丐吃的鸡,特别特别好吃,心儿等得肚子好饿。”

乞丐吃的鸡?叫花鸡?左滴下意识被祝心牵着往前走。

“嘿!差不多了……”

左滴刚走到火堆前,离钧倏地起身,一把拉过左滴,笑容灿烂道:“快,灭火。”

左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神王啊,好废的神王,灭一堆凡火都得找人帮忙……

她轻轻挥手,火堆应声而灭,只余黑烟袅袅。

离钧用脚将焦木踢开,灰烬中赫然出现一大块黑土疙瘩。

“哇,可以吃啦!”祝心开心地拍着小手往上扑。

“哎呀,小心点,别烫着。”莲儿惊呼一声,赶忙跟上祝心。

离钧并未阻止,含笑看着祝心抱起黑疙瘩,用力往地面砸去。黑疙瘩应声而裂,露出白嫩鸡肉,顿时一股清新的肉香扑鼻而来。

莲儿笑吟吟地跟祝心一同将鸡捡起,仔细清理上头那些不小心粘上的灰尘。

“还愣着干吗?开动啊。”离钧将左滴推上前。

祝心已经撕下一条鸡腿递到左滴跟前,眼睛亮晶晶:“姐姐,给你吃。”

看着眼前的鸡腿,左滴忽然感觉心里好酸,酸的忍不住想掉眼泪。

眼前这幕多像是一家三口,高大英俊的父亲,乖巧体贴的儿子,和……莲儿,却不是自己。

左滴压下酸意,用力甩头将念头抛开,没有留意身后离钧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接过鸡腿拍拍祝心的脑袋,勉强笑道:“谢谢心哥儿。”

祝心见左滴接了,笑地极开心,欢喜地跑去莲儿身边去撕另一条鸡腿。

左滴拿着芳香四溢的鸡腿却没有半点食欲,她不想继续待在这,索性直接扭头道离钧:

“我们定好了计划,三日后要去义涧山,你可要一同去?”

离钧挑眉:“去义涧山作甚?”

左滴神色微黯,她这厢跑前跑后,离钧却对此一无所知。

“义涧山里有西奈川的行宫,他生辰时会在那里设宴庆贺,届时会将西奈永带出皇宫,营救起来比较便利。”

离钧感受到此时左滴心情的低落,却不知究竟为何。

想到刚刚隐约感应到的一家三口……什么一家三口?

“谁跟谁一家三口?”

左滴没等到离钧的答复,却听到他忽然反问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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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一章 第一次怄气

……

左滴蓦地僵住,没想到就那么一闪而过的心思,居然被离钧捕捉到了。

她慌忙低下头,掩住面上心慌,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一家三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横竖是三日后的事,你想好到底去不去之后再给我答复。”

语毕不理三人反应,逃也似的飞奔而去,仿佛屁股后头有人在追。

“喂”

离钧想将人拉住却拉了个空,只来得及喊一声,很快便看不到左滴身影。

莲儿眼神闪烁,起身迎上来柔声道:“左姑娘怕是有要紧事,公子就莫要去追了。您看,这鸡都快凉了,赶紧趁热吃吧。”

离钧没理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难道是生气我没帮她救人?可我不能随意插手,会改变他的命格……跑那么快,都不听人解释。”

祝心看着左滴离去的方向,小脸上挂满了失望:“姐姐走了,鸡肉都不香了。”

莲儿见二人都记挂着左滴,根本没人理会自己,不由心头火起:“你们到底还吃不吃了,我收拾了好半天才收拾出来……”

她话未说完便被离钧不耐烦地打断:“谁叫你收拾了?谁叫你跟着出来了?你怎么脸皮这么厚,撵都撵不走。”

他挥挥手,像挥苍蝇似的:“去去去,我们要到深山里头,你若再跟着,别怪我辣手摧花真不管你死活。”

莲儿眸中浮上一层水雾,好像就要哭出来,可她最后狠狠咬唇,硬将眼泪逼了回去:

“我是你的丫鬟,就得跟在你身边。这次能花两日工夫寻到你们,下次便能花三日、五日、七日,你别想丢下我。”

离钧头大,早知道她这么难缠,当初还不如直接搜魂算了。

不对,没有神力用,搜不了魂……

“随你吧。”离钧不耐地摆摆手,冲祝心道:“吃饱了就上路,南谕山头多,说不得就能找到那见鬼的奇魂。”

……

自那日从荒山回来,左滴便不理离钧了。离钧趁夜找过她两回,回回都是闭窗羹。

问秋菊只回道是睡下了,可透过窗看进去,分明烛光微亮,一时间既恼火又茫然。

再去问萧贞等人,除了萧贞赠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旁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这样过去两日,明日便是令王西奈川的生辰。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西奈川应该会在明日一早出行,咱们要提前一日过去好做准备。”

除了留守的秋菊与人在宫中的刘典外,余下人都换上全济军的军服整装待发。

“也好,西奈川想不到有人会救西奈狐狸,义涧山目前应该无人把守。可咱们非要驾马车上山吗?山路料峭,马车目标又大,怕是不好脱身。”

为了救出西奈永,萧贞格外认真,半点玩笑意思都无。

“要的,咱们倒是好说,可西奈永被囚禁许久,身子亏空得厉害。马车尚能冲下山,可他怕是走都走不动。”左滴解释道。

萧贞闻言心疼地连连点头:“对,必须驾车!”

众人再无异议,便准备出门。

刚要动作,房门忽然被推开,离钧黑着脸走进来,身后跟着莲儿与祝心。

看到莲儿,左滴眸色转黯。

她避开离钧视线,语气淡淡:“我们要出发了,你来作甚?”

“我也要去。”离钧面色不愉地说道。

左滴转回头,疑惑问:“你也要去?”

离钧点头:“我要去,虽然不能帮你什么,但跟着以防万一也是好的。”

“那我也要去。”莲儿急忙跟着道,“公子在哪儿我在哪儿。”

左滴心中不适愈发强烈,她声音转冷:“你俩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不需要跟我报告。”

旋即转身道众人:“走吧,别耽搁了。”

离钧终于压抑不住烦躁感,狂抓两下头发含怒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你若是气我不闻不问,好歹也得听我解释吧?”

萧贞看着眼前别扭的两人,眼睛骨碌乱转,瞬间察觉到气氛的诡异。

左滴别过头去不看离钧,眼眶顿时有些微红。

“好了好了,你们慢慢谈,咱们先出去等着。”

萧贞一手拉祝心,一手拽秋菊,顺便拼命给南人离与孙常使眼色。

众人知趣地跟着萧贞往门外走。

萧贞走了两步,发现莲儿还撅着嘴待在原地,不由心中火起。

早知道对方是个祸害,当初还不如让她死在郊外,横竖那把钥匙根本没派上用场。

“你还愣着干什么?主子有事做下人的不知道退避?”萧贞冲莲儿喝道。

莲儿愤愤回嘴:“主子又没发话,哪里轮到你教训我。”

“滚出去!”

离钧头也没回地怒喝。

莲儿吓得打了个激灵,眼中登时泪花闪烁。

萧贞眯起眼,眼神变得有些不善。似乎……很久没被人这般顶撞过了吧?

秋菊早就察觉到异样,碍着身份不好呵斥她。

如今见离钧暴走,瞬间明白莲儿根本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松口气的同时走到莲儿身边。

“赶紧走,屋里这么些人,唯独你最没说话的资格。若再不识趣,我只能替你家主子教教你规矩了。”

秋菊边说话边不客气地将莲儿直接往外拽。

莲儿挣扎两下,终归抵不过秋菊力气,满脸不甘心地被拽出房外。

众人散去,屋内终于只余左滴与离钧二人。

其实适才离钧让莲儿滚出去时,左滴心里已经莫名舒服许多。如今看众人做派,分明都察觉出二人暧昧,恼怒的同时又有些羞赧。

只剩下两人时,离钧反而没那么暴躁了,他静静看着左滴没有说话。

良久,左滴轻声道:“我得出发了,这番来南谕就是为了救西奈永,错过这个机会不知还得耗费多久。”

“一家三口是什么意思?”离钧冷不丁发问。

左滴愕然抬头,他还在纠结一家三口这件事?

“没、没什么,就是胡乱想的。”

“那你为何避开我?就因为我没有帮你救西奈永吗?”离钧看上去有些沮丧,跟平时的霸道傲娇简直判若两人。

左滴不由心中一软,跟他置什么气呢?他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旋即想到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却领着莲儿游山玩水还烧烤……那点心软瞬间消失不见。

“我没让你帮我,你有你的事。”左滴硬邦邦道。

离钧气结,这还叫没生气?

“我可以帮你将西奈永救出来,但若我出手便会干扰他的命格,等他被我救出来之后说不定便要失去星位,这样也没关系吗?”

……

第三五二章 和好与抵达

……

失去星位?

左滴惊诧地看向离钧,他原来也知道星位,那他知道星位是为了抵抗他才应运而生的吗?

“没错儿,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不用左滴说话,离钧直接回答。

“那你,为何不阻止我……”左滴有些讪讪,虽然知晓自己绝不会伤害他,却难免有些心虚。

离钧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我预测不了未来却知道旁人预测的未来,我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伤害你,但若我失去控制呢?到那时,这些入主星位之人,便是保护你的最后一道屏障。”

左滴霎时红了眼圈。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

她慌忙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晶莹,带着鼻音道:“对不起,我错怪了你。”

“那你还气我吗?我领着祝心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更不存在什么一家三口。南谕多深山,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碰到奇魂。”

左滴脸色微红,暗骂自己小心眼,却不由自主脱口问道:“为何还要领上莲儿?”

离钧微微愣住,旋即疑惑道:“我几时领过她,她整日阴魂不散地跟着,烦都烦死了。我想将她打残丢下,是你拦着不肯。”

左滴轻轻咬唇,却控制不住下意识地嘴角上扬:“她不过是个凡人女子,你打残她,太以大欺小了些。”

“女人真麻烦。”离钧明显能感觉到左滴心情正在好转,嘟囔了一句。

左滴抬头,面上红晕未消:“那你就别跟去了,正好照看着心哥儿。”

离钧情不自禁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红扑扑地怪好看。”

没等左滴嗔怪,紧跟着道:“无妨,我不出手便是,这等大事不跟着你一道放不下心来。”

适才所有的委屈与酸楚尽数化为甜蜜,整颗心都有些飘飘然。

左滴眉眼弯弯看向离钧:“好,那就一起。”

……

不管莲儿有多不情愿,最后在离钧的强硬态度下,愣是将她也留在客栈,跟祝心与秋菊作伴。

之后,离钧自然与左滴和萧贞一路,南人离按原计划仍旧跟孙常一路。

“太明宫因为是行宫,故而只有四殿,主殿知春殿是西奈川住的地方,次殿晓夏殿是给西奈苏灵准备的。余下尚有两个偏殿,分别是晚秋殿与凌冬殿。”

左滴打开孙常绘制的地形图,跟萧贞以及正在驾车的离钧解释道。

本来左滴计划自己驾车的,既然现在加上了离钧,便顺理成章将车夫职位转交给他。

“主殿与次殿不用考虑,肯定不会用来囚禁西奈永。这样一来,便只有两个偏殿。这两个偏殿偏偏分隔甚远,分别在最南边与最北边,所以只能兵分两路。南人大哥与孙常去晚秋殿,咱们去凌冬殿。”

萧贞早就知晓,所以其实是解释给离钧听。

“按照以往的规矩,西奈川通常都是入夜之后,才会安排全济军守住山下通道,所以咱们现在上山并不会遇到阻拦,只是少不得要在山上将就一晚。”

“只要能救出西奈狐狸,将就十晚都成。”萧贞斩钉截铁道。

左滴心中翻个白眼,你能将就十晚,我可将就不了……

离钧十分好说话:“没问题,你说了算。”

左滴轻笑,又听离钧继续道:“我滴个乖乖,义涧山这么陡,驾车上山是不是难度系数太高了点?”

没等左滴回话,他径自大声道:“罢了,还好你们有我。扶好了,我带你们坐一回空中飞车!”

左滴与萧贞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一股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二人不由自主地滚成一团往车厢门滑去。

“啊”

左滴还好,萧贞却是尖叫出声:“杀人啊”

好在只下滑一小段,车厢便被摆正,外头响起离钧爽朗的笑声:“胆小鬼!”

透过敞开的车窗,清晰地看到前方的义涧山露出半截,余下山体掩藏在缭绕的云朵间。

离钧竟然直接驾车飞了起来!

不提左滴与萧贞的先惊吓后惊喜,南人离与孙常却是苦不堪言。

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若非拉车的是离钧带来的神驹小小黑,怕是根本上不去山。

两路人马就这样或轻松或艰辛地奔向义涧山太明宫。

……

落仙客栈中。

此时渐渐夜深,为了方便照顾祝心,秋菊让他搬来同住一屋,莲儿早早便歇下。

秋菊刚哄睡了祝心,正准备旁边打个地铺歇下。

忽然,“笃笃笃!”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秋菊一惊,看了眼祝心,发现他仍旧安稳睡着并未被吵醒。

赶忙快步走到门口压低声音问道:“来者何人?”

“我是谢宁歌,有要事寻左滴。”外头传来女子急切的声音,隐约有些熟悉。

谢宁歌?主子在临州结识的友人?

秋菊立刻想起来这人,听对方语气焦急,赶忙将门打开。

门一开,秋菊登时骇然变色。

门外的确是谢宁歌无疑,却是半身染血的谢宁歌。

她比起从前除了身量高些,模样稍微长开些,并无太大变化,是以秋菊一眼便认出来。

“这、这是怎么了?”秋菊惊慌地声音都有些变调。

“嘘噤声,先进去再说。”

“好、好。”秋菊回过神来,赶紧将她扶进屋里。刚搭上谢宁歌手臂,顿觉手中湿漉漉的,以为是血,吓得手直哆嗦。

谢宁歌面色惨白,嘴角微带青紫,她察觉到秋菊的颤抖,苦笑道:“莫怕,不是血,是汗。”

汗?秋菊微微定下神来,方看清摸到的不是血水,而是汗水。

谢宁歌此刻面上身上尽被汗水湿透,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姑娘怎会变成这样?可是遇到仇家追杀?”秋菊冷静下来,关切地问。

谢宁歌轻拭额头,摇头道:“不是,先不说这个,滴儿人呢?”

“小姐她去了义涧山太明宫,是为了……”

秋菊知道左滴与谢宁歌关系亲近,半点没有隐瞒,将此事一五一十尽数告知于她。

得知左滴与离钧一道前去,谢宁歌眸色转暗,她一把抓住秋菊的手,坚定道:“带我去义涧山,有两个歹人要对滴儿不利,他俩都是异人十分厉害,我们必须通知她。”

秋菊闻言登时面色煞白,差点没站稳。

有两个异人要对主子不利,这该怎么办?

“义涧山下已被兵士守住,况且行宫那么大,要去哪儿找小姐?”

秋菊急得团团转,忽然眼睛一亮。

“有了,咱们去找刘典,他现在还在军营里明日才会随行,他定然知道主子在哪儿!”

……

第三五三章 同样目的地

……

听到秋菊的话,谢宁歌撑起身子:“走,这就去。”

秋菊虽忧心主子安危,但见谢宁歌这副模样实在于心不忍:“谢姑娘,好歹换身衣裳。”

谢宁歌喜洁,一路舟车劳顿已是迫不得已,她低头看看身上,点点头:“如此也好,劳烦姑娘。”

秋菊摇头:“您为主子千里奔波,伺候您是奴婢的份内事。”

左滴如今的身量与谢宁歌相差无几,在秋菊的帮忙下,谢宁歌处理了下腰间伤口,顺便脱下染血白衣,换上左滴的衣裳。

之后,两人便打算连夜去军营里找刘典。

刚出门没走两步,便看到莲儿打着哈欠刚好从对面走过来。

她看到秋菊与一陌生女子,揉揉眼睛嘟囔道:“这又是谁,大半夜不睡觉,你们要去哪儿?”

秋菊不想理她,却怕她纠缠不休,简单说要领这位客人去找左滴,让她暂且照看祝心,后匆匆离去。

莲儿愣住,找左滴,那不就能见到离钧?

她有心想跟上,又听秋菊说要她照顾祝心,不由左右为难。

离钧整日领着祝心,想必是极为看重他,若是丢祝心自己在客栈,少不得又要挨骂。

最后只得恨恨跺脚,不情不愿地留下。

……

秋菊领着谢宁歌顺利抵达军营,并未被巡夜守兵发现,可到了军营之后两人登时傻眼。

眼前黑压压一片营房,莫说黑灯瞎火的大半夜,就算是白日里想找个人也必须得有人领着。否则就是找上一整日都未必能找到。

“这、这该怎么办?”秋菊急得快要哭出来。

谢宁歌亦是眉头深锁,见秋菊慌张的模样,出声安慰:“莫慌,那两人尚未追上来,眼看天就亮了,咱们索性就守在这,天明之后再找也来得及。”

秋菊无计可施,谢宁歌如今就是她的主心骨,听后连连点头。

二人随意找了棵高树,倚着树干将就了半宿。

天亮之后,秋菊在附近溪水边擦了把脸,提起精神找人打听全济军中的“李仁”住在何处。

她运气不错,没费太大周折便找到了化名李仁的刘典。

刘典得知此事同样大惊失色:“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认识路,又要军中腰牌,可以避免起冲突。”

秋菊有些为难:“可是主子特意留你在军中,应该还有旁的任务吧?不若你指明地点我们自己找去。”

“不妥,你们两个弱女子,万一出事我该如何跟小姐交代?你放心,留我在军中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是非得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

见刘典有了决定,秋菊不再多劝:“小姐在何处你该知晓吧?”

刘典面色焦急地摇头:“我只知他们提前兵分两路,前往两个偏殿埋伏下。但小姐去哪边却是不知。无妨,咱们先去晚秋殿,总还有一半的机会能直接碰上。”

“好。”谢宁歌与秋菊同时点头。

……

落仙客栈。

昨日送走秋菊与陌生女子,莲儿索性直接搬到祝心房间,省的来回麻烦。

翌日清晨,祝心睁开眼之后才发现大家都不见了,只剩下莲儿一人留在客栈里。

“秋菊姐姐也走了吗?”祝心迷迷糊糊问道。

莲儿端着水盆,熟练地给他擦干净脸:“对啊,都去找你姐姐了,就剩下咱俩。走吧,我领你下去用膳。”

“好。”祝心乖巧地自己穿衣裳。

莲儿正准备换水给他漱口,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谁啊?”莲儿随意问道,一把将门打开。

“阿弥陀佛。”

门外站着两个魁梧僧人,双手合十对她高唱佛号。

莲儿愣住:“两位高僧可是要化斋?我只是个丫鬟,身上并无银钱。”

“老衲性真,这位是老衲师弟性纯,并非为化斋而来。”前头那个面色稍微和善点的僧人沉声道。

“那……”

性纯目光不善地扫视一圈房内,目光落在角落的水盆时亮了一亮。

水盆里正泡着谢宁歌换下来的血衣,昨夜秋菊走的仓促没时间收拾,莲儿又是个粗心的,睡了一夜都没发现。

性真很明显也看到那件衣裳,嘴角微微翘起。

性纯冷哼一声,粗声道:“那个白衣的姑娘去哪儿了?将她叫出来吧。”

白衣姑娘?

莲儿满头雾水茫然道:“白衣姑娘是谁?我没见过啊。”

性纯见她不肯说,眉毛倒竖,刚要发作却被性真止住。

性真面带微笑,十分和善:“老衲与师弟皆来自空涅寺,路上与那位着白衣的姑娘发生了点误会,正想找她将误会解释清楚。姑娘若是认识她,还请叫出来一叙,我等并无恶意。”

莲儿根本没将他俩口中的白衣姑娘,跟昨夜见过的谢宁歌联系到一起。但听到空涅寺三个字,不由眼睛一亮。

“你们是来自空涅寺?可真是巧了,我家离钧少爷就是你们空涅寺的圣子。我是他的丫鬟,我叫莲儿。”

莲儿喜笑颜开道。

屋里的祝心等了半天,见莲儿仍在门口与人攀谈,自己爬下床走过来。

“莲儿姐姐,他们是谁?”

祝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眼前两个僧人。

性纯看到祝心,霎时神色大变,下意识往前迈出一步。

“阿弥陀佛。”性真若无意般抢在他前头,“姑娘果然与我寺有缘,我等正是为找寻圣子而来,姑娘可知他身在何处?”

性纯被性真挡住,面色大急,嘴唇微动暗中传音。

(师兄,这是个灵物,化作人形的灵物!)

性真依旧面带微笑,同样传音回去。

(莫急,我也看得出,目前先要找到圣子,之后再回来取灵物也不迟,放心,他跑不了。)

莲儿听闻他们要找离钧,拍拍胸口道:“问我就问对人了,公子去了义涧山太明宫,你们过去便能找到他。”

性真眼中闪过喜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指尖轻捻,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银光被弹到祝心身上,霎时隐去。

“阿弥陀佛,多谢姑娘指路,老衲这就告辞。”性真微笑道谢,抬步便要离去。

他刚转身欲走,忽然停下脚步,扭头道莲儿:

“老衲与师弟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不知姑娘可愿帮忙领我们过去?”

性纯愣住,传音问道:(师兄带着她作甚?)

性真面色不变,嘴唇微动:(你想没想过,若圣子阻止我们抓那位左滴姑娘又该如何?我等近不得他二人身,这个女子却能,要动些手脚再合适不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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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四章 相见与来客

……

令王生辰,普天同庆,从前便是如此。

如今国主与太子皆病重,由令王代理国政,于是这个生辰比起往年更加隆重。

从皇宫到义涧山的路上,均有南谕百姓自发以鲜花铺路,路边皆是盛装的南谕子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西奈川坐在国主才能乘坐的皇辇之上,饶是他隐忍多年心性十分沉稳,看到这一路香花与路边雀跃的人群,都情不自禁地飘飘然起来。

不过他尚未放松警惕,对身旁的瘦高宦官使了个眼色。

宦官收到指示,悄悄地退到行伍中,伸手招来一个小太监,附耳悄声道:“去看看那位,别让他发出声音。若是醒了就再喂一碗汤药。”

小太监识趣地应下,偷摸地走到队伍中央的一顶软轿旁,见围观百姓无人注意,便爬了进去。

没多久,小太监回来禀告:“又喂了一碗,那位睡着了。”

西奈川得到宦官的回禀,方安下心来,静静享受着崇高地位带给他的愉悦感。

真是麻烦,连生辰这么大喜的日子都得领着那个小畜生。等灵儿跟帝成了婚,就立刻想办法弄死他,如此才算永绝后患。

在一路欢呼声中,令王一行缓缓来到义涧山下,行伍停住。

西奈川从皇辇上下来,换乘软轿,之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攀上了义涧山。

过了约莫半日,终于抵达太明宫。

西奈川的软轿直接抬去知春殿,他从轿内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将他扔去凌冬殿,门要锁好,多喂点软骨散。”

“喏。”瘦高宦官轻声应和。

……

这是哪儿?

西奈永茫然地站在一片黑暗中,周围一丝亮光都没有。

他想抬起腿来走出黑暗,却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两条腿全无知觉,好似不是他的。

“永儿,环儿……”

忽然,他耳边传来父皇的声音,虚弱而苍老。

父皇你怎么样了?父皇你在哪儿?

西奈永想大喊,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绝望与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我这是……死了吗?

“啪嗒!”

一滴雨点落在他的脸上,湿润的、微凉的触感,他伸手抚上。

“啪嗒!啪嗒!啪嗒!”

更多的雨点纷纷落下,流过他的脸颊,划过嘴角,甚至有些滴落在唇上。

西奈永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

雨水……好咸。

“西奈狐狸,你醒醒,呜呜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西奈永周围的黑暗仿佛遇到了天敌,纷纷散去,刺眼的白芒乍然亮起。

白芒之后,传来萧贞抽噎的声音。

“贞……儿……”

躺在床榻上的西奈永嘴唇微动,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

在他边上赫然站着离钧与左滴,而床头上,坐着满脸泪痕的萧贞。

“我是贞儿,我来找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萧贞泣不成声。

西奈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慢慢掀开一角。

眼前的景物从模糊变得渐渐清晰,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萧贞。

他吃力地抬起一只胳膊,轻轻抚上萧贞的面庞:“我是不是……还在睡?你、又来我梦里了。”

萧贞一把抓住他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悲泣道:“你没做梦,我真的来了。他好歹是你皇叔,怎会对你这么狠心。”

手感是滑腻的,泪水是湿湿的,手掌心中的女子,不是他的幻觉,是活生生的。

西奈永神智渐渐回复清醒,长满胡须的憔悴面上绽开一朵微笑:“真好……还能再见你。”

左滴站在一旁,看着面前这对完全看不到其他人的男女,心中有些酸楚。

“西奈永,你被喂了软骨散,我们没有解药,你可能撑得住?”

左滴见这二人好似忘记目前处境,不得不出声提醒。

西奈永扭头,看到左滴与离钧。

看到左滴倒没什么,之前毕竟见过,但看向离钧时,下意识从这人身上感受到巨大的威胁,此人,绝不是普通人。

西奈永移开注视着离钧的视线,对左滴点头:“辛苦你们了,我撑得住。这里是晚秋殿还是凌冬殿?”

“凌冬殿。”

西奈永借着萧贞的手撑起身子,微微一思索:“凌冬殿在北面,下山道路有两条,一条通往义涧山下,另一条却直通官道……第二条路是盘山路,有些危险,但是更不易惊动兵士,我建议由第二条路下山。”

左滴爽快点头:“你熟悉地形你说了算。萧贞扶好他,马车就藏在外头,只要上了车出去宫门就安全了。”

西奈永虚弱一笑:“我没问题,咱们这就走。”

萧贞细心扶起西奈永,心中更酸楚,从前推都推不动的人,如今轻轻便能扶起,瘦弱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西奈永似乎感受到萧贞的心情,轻拍她手背,柔声道:“无妨,别难过。”

左滴先一步走到殿门后,顺着缝隙看出去,外头只有四个兵士把门,甚是松散。

她从怀中掏出块碎银,准备扔出去来个声东击西,刚扣在手中,忽然看到前头出现一个人影

莲儿?!

她怎会来此?又是怎么来的?

不提左滴的吃惊与疑惑,莲儿总觉得身后的两位高僧怪怪的,他俩嫌自己走得慢,直接挟起人来跑得飞快,便是小黑都没那速度。

如此倒也罢了,她跟着离钧与左滴也算见识不少,可刚抵达太明宫,叫性真的僧人便直接往这个方向而来,就像知道离钧就在此处似的。

“什么人?”

守门兵士发现了莲儿与她身后的两个僧人,开口喝道。

莲儿看到兵士围上来,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阿弥陀佛。”

性真双手合十,高唱佛号,四字说完猛地挥出手掌。

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劲竟使得空气中泛起涟漪,四个守门兵士连坑都没坑一声,直接纷纷倒地,很快,口中鲜血溢出,眼见是被震碎了内脏。

“阿弥陀佛,早登极乐。”性真再唱佛号,收回手掌合十。

左滴看得心惊肉跳,这哪里是高僧,分明是杀神。四个兵士好好的大活人,不过打个照面便被痛下杀手。

“性真(性纯)恭迎圣子,还请圣子出来一见。”

莲儿身后的两个僧人,异口同声对着紧闭的殿门高声道,仿佛笃定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真特么阴魂不散。”离钧也看到之前情景,愤愤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谁让你们跟来的?难道夙羽还敢找人看管我不成?”

……

第三五五章 终于遇见你(加更!感谢冥王星的自白任职本书盟主!)

……

听到离钧的话,莲儿心里一阵打鼓,怎么感觉公子并不想见到他们?

性真恭敬道:“圣子误会了羽尊,她怕圣子无法力在身,万一遇到歹人力有不逮,故命我等悉心保护,并无看管之意。”

离钧不耐烦地上前一步,轻轻一拽,殿门上的锁直接断开,闷声道:“本座不需要你们照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性真与性纯面色微变,却很快恢复过来。

性真低声道:“既然圣子不喜我等相随,还容我等暗中保护,也算全了羽尊的心意。”

莲儿眼见气氛越来越僵,忍不住要跑去离钧身边,肩头却突然被性真抓住。

“你干什么?放开我。”莲儿回头一脸惊慌。

性真微微一笑,左手抓住莲儿肩头,右手在她背心处飞快一按,银芒闪过,没入莲儿体内。

“姑娘莫急,老衲还没谢过领路之恩。”

莲儿奋力挣扎,因她身体在前,恰好挡住了性真的小动作:“我不要你谢,赶紧放开我。”

左滴看着这一幕,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原来这是空涅寺的和尚,可为何这么大的杀性?再看他们对离钧的态度,虽然并未忤逆,却绝非言听计从。

空涅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性真收回手,合十道:“既然姑娘不需要我等道谢,那快去圣子身边吧。”

莲儿恨恨瞪他一眼,飞快跑到离钧身边,眼含歉意委屈道:“他们说是空涅寺的人,我知道公子是圣子,就……就将人带了过来。”

离钧没搭理她,扭头道左滴:“先将人救出去再说别的。”

左滴点头,现在的确不是问话的时候。

……

那头刘典带着秋菊与谢宁歌,出示身份腰牌之后,畅通无阻的来到太明宫。

三人谨慎地避开巡逻兵士,终于摸到了晚秋殿。

刚贴到窗户边准备探探里头情形,忽然殿门打开,从里头走出来的是南人离与孙常。

“刘典?你怎会到这里来?难道令王那边出了岔子?”

孙常看到刘典几人面色一变,赶紧迎上去问。

刘典摇头:“没有,我是来寻小姐的,她可跟你们一道?”

“左姑娘去的是凌冬殿,我们兵分两路。估摸着太子殿下应该是被送去凌冬殿,我俩正准备过去与他们回合。”孙常一五一十道。

“不信你问问南人大哥。”孙常往旁边一指,却发现南人离并未跟上来。

此时的南人离,静静地站在殿门口,仿佛没看到刘典一般,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女子

跟在秋菊身边的女子。

“谢宁歌,好久不见。”

南人离开口道。

谢宁歌同样第一眼先看到这人,惊地差点没站稳。

七岁那年初相见,他救自己于水火,又道貌美却无自保之力,便是引旁人犯罪。

自那之后,白纱蒙面整五载,只为他的一句话。

还记得,他虽冷言冷语却送自己回了谢宅,当王家提亲时,一时心急拉他出来当挡箭牌,却险些害他殒命。

他临走时,她曾要求带她一起离开,当时他冷漠的言语至今还历历在目:

(像你这般柔弱女子,只配待在后宅度过余生,无缘天下大好山河。)

我已经行走天下十一载,之前为了找你,之后为了找大师傅与你。

我想找到你,亲口告诉你你错了,我不是只能待在后宅的女子,我是可以与你一同游历天下的女子……

与你一同游历?

谢宁歌瞳孔微缩,是想跟他一起游历吗?这是几时出现的心思,不是只想证明他错了吗?

“左滴有危险,带我去找她。”

短短时间,谢宁歌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说出的却是这句话。

南人离听到她的话,将念头抛开。

左滴等人都以为他亲近的第一个人是墨琛,却不知最早让他心中起波澜的,不是墨琛,而是眼前女子。

那时年少,不懂情绪波动意味着什么,明明不愿跟任何人亲近,却鬼使神差地护送她回家,之后没有带她离开,亦是不想她再受伤害。

“他们在凌冬殿,我带你们去。”

南人离淡淡道,目光一直落在谢宁歌身上。

她长大了,仍旧如当年那般美的清冷,好似一株冰峰顶上的雪莲,娴雅傲骨,自纤尘不染。

谢宁歌没躲避南人离的注视,反而大大方方回望过去:“他们?空涅寺的圣子也在?”

南人离微微一笑,他喜欢她的不扭捏:“是。”

谢宁歌晃神,他原来会笑?而且笑的很好看……赶紧甩甩头,都什么时候了居然在想这个?

她急切道:“要抓走左滴的,正是空涅寺的人。”

空涅寺的人要抓走圣子喜欢的女子?这是为何?

南人离与刘典、孙常包括秋菊在内,都能看出左滴与离钧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

“走。”

不再多言,南人离交代刘典留下保护秋菊,带着谢宁歌与孙常往凌冬殿疾驰而去。

……

回到凌冬殿。

西奈永终究没撑住,再度陷入昏迷,被萧贞搀扶上马车。

此番仍旧是离钧驾车,但因车内多了个莲儿,左滴索性也坐在车辕上。

根据西奈永之前的指点,他们找到一处暗门。

说是暗门有些不妥,因为那根本就不算个门,顶多是被踩出来的一条路。

幸亏小白颇为灵性,换做普通马匹,大概两股颤颤连走路都不能。

“他们这样跟着没事吗?”左滴坐在离钧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离钧转头瞥一眼后头的性真与性纯,他二人轻功了得,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半步没落下。

“先回去安置好其他人,再把他们撵走。”

离钧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这两个僧人不会对自己怎样,却莫名地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

尾随着马车的性真与性纯二人,怕被离钧等人听到,他俩索性直接传音。

“师兄,咱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性真看看前头,面色转暗:“快了,我只能将困仙阵打入那丫鬟体内,需要点时间才能对他二人起作用。”

“为何还得这么麻烦?”性纯有些不耐。

“你也看到了,圣子对我等颇多不满,对左滴又十分保护。要想擒住那丫头,必须先让两人失去战斗力。”

性纯悚然一惊,忐忑道:“困仙阵可是无解的,万一激怒圣子……”

性真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空涅寺上下只听羽尊号令,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圣子说了可不算。等咱们将圣子带回寺里,困仙阵自然有羽尊来解……”

……

第三五六章 图穷方匕见

……

待南人离三人赶到凌冬殿时,只看到殿门大开,门口横着四具守门兵士的尸体。

谢宁歌上前探了探:“尸体还有余温,应是刚死去不久。”

孙常快速进殿看了一圈,肯定道:“他们定是接走了太子,如今怕是正在下山途中。”

谢宁歌皱眉:“下山的路这么多条,怎么才能知道他们走的哪条?”

孙常看着她一脸急色不由嘀咕道:“下山之后再会合也成啊,总不至于要害左姑娘的人这会儿也正在找她吧?”

谢宁歌面色微沉:“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两个僧人此时也在这座山。”

孙常还待辩驳,谢宁歌接着道:“别问我为什么,是我腰间的伤告诉我的,我自他们手中逃脱过两回,没人比我更有发言权。”

她受伤了?南人离眉头攒起,心中有些不舒服。

“孙常,你了解你家主子,他会选哪条路?”南人离说道。

“这……北边两条路,一条直通山下,一条直通官道。通官道那条是盘山路,路险且阻但少人经过,太子殿下应该会选这条。”

孙常沉思道。

“好,就走那条!”

……

盘山路,顾名思义,便是围绕山体而修建的道路。

坡陡弯急、起伏不平,一边是高耸的山体,另一边就是万丈深渊,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来的时候离钧开的外挂,直接飞上山,但此时义涧山中不少巡逻兵士,再不能那样大张旗鼓。

于是离钧与左滴只能全神贯注控制马车,小心翼翼驶过一个又一个危险弯道。

之前好不容易越过个危险的V型道,前方一段很长的直坡,左滴二人稍微松了口气。

“这都赶上赛车了吧?”离钧还有心情说笑,“把马车换成跑车,还能玩个漂移什么的。”

“呵,你也真敢想,你不是神吗?造一辆出来啊。”左滴还嘴。

离钧撇嘴,忽然车后方传来一股大力,车身猛地颠簸,差点将二人从车上晃下来。

“怎么回事?”离钧气急败坏道。

盘山路极狭窄,仅能通行一辆马车,若真坐不稳摔下去,只能骨碌到悬崖底下。

“噌噌——”

原本隔着一段距离的性真与性纯二僧,不知何时已经攀到车厢顶上。

听到离钧问话,性真极为和善道:“圣子驾车辛苦,不若让老衲来帮帮忙如何?”

离钧慢慢停下马车,回头破口大骂:“还真蹬鼻子上脸了?不是让你们离远点吗?”

原本恭恭敬敬的性真,没像之前一样唯唯诺诺地应下,而是继续道:“老衲不过一片好心,您若是出了差池,羽尊定会心疼。”

左滴心里咯噔一声,身为女性的直觉让她感觉性真话里有话。

性纯貌丑,就算想笑的和善都很难,他阴笑着挤到左滴旁边:“这位姑娘,小僧帮你驾车,你歇会。”

左滴心中不适,往旁边挪了挪,喝道:“不劳阁下大驾。”

性纯状若未闻,将左滴硬是挤下车辕,车厢顶上的性真也跟着下了车,若有若无地靠近左滴。

这下子,前头是马匹,右侧是悬崖,而左侧与后方分别被性真与性纯二人拦住,隐约竟成死角。

左滴眉头微皱,心中不安:“你们要干什么?”

离钧也觉得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见左滴被困在下头,索性跟下去。

性纯迈出一步,恰好挡住离钧去路,皮笑肉不笑道:“圣子莫要紧张,小僧与师兄不过是好意。”

“闪开!”离钧一把抓住性纯胳膊,将他往旁边甩。

用力之下,本以为会将他甩飞,谁知性纯动也未动,离钧顿时大惊。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从刚才开始便与识海断了联系,如今竟与凡人一般。

“怎么回事?”

马车里的萧贞与莲儿也纷纷走下马车,正好发现四人对峙的一幕。

看到莲儿下了车,性真与性纯二人脸上笑意更甚。

“羽尊说过,圣子神体尚不完善,难免会出现意外。正因此才叫我等随身保护,圣子莫要任性,让我等为难。”

离钧皱眉,神体早已完全融合,不该存在这样的情况。

听到性真的话,左滴微惊,难道是知道离钧出了问题,这二人才要过来帮忙?

她原本想往前方去,脱离性真、性纯二人的包围圈。想到离钧之前被宗旺所伤,不由心中担忧,下意识往他身边走去。

性纯暗暗攥起拳头,困仙阵不但能困住左滴与离钧的神力,同时也困住了他跟师兄的异能。

但是除却异能,这两僧人炼体几十载,他确保只用一拳便能将这个小丫头击晕,届时让师兄将人扛走,就算圣子发怒也追不上。

眼看左滴一步步走向性纯与离钧身边,性真眯起眼,仿佛已看到了羽尊赏赐的升仙丹。

“左滴小心——他们要害你——”

冷不丁,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女子声嘶力竭地呼喊。

“那两个僧人要害你——”

已经走到性纯身边的左滴,立刻听出是谢宁歌的声音。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出于对谢宁歌的信任,下意识将身一转,大步斜跨,堪堪避开性纯已经伸出来的拳头。

离钧也听到这声示警,更看到了性纯伸出的拳头,勃然大怒。

“是夙羽让你们来害我俩的?”

他无神力可用,挥拳狠狠砸在性纯的鼻梁上,霎时绽开一团血花。

性真大恨,眼见就要抓到人,居然半路杀出个坏事的。

他顾不得面上淌血的性纯,挥着袖袍扑向左滴,蒲扇大的手掌直直掐向她的脖颈,想一举将她制住。

左滴虽然没练武,但基本的格斗本能还在,她猛一缩身,仗着个头小从性真腋下穿过,出脚狠狠踢在性真后腰上,将他踹了个趔趄。

“好,好!”

性真怒极反笑,因太过轻敌吃了这亏,后腰传来一阵刺痛。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会外家功夫,真是失策。

左滴躲过他一招,心念微动,想凝火球对敌。

谁知平时随心所欲掌控的火焰却并未出现,不管她如何运转念力,识海仿佛被隔离,半点回应都未传来。

“可是无法控火了?老衲已设下困仙阵,什么手段都用不得。性纯,你看好圣子,老衲好好跟这位姑娘较量较量。”

性真脸色阴沉地迎向左滴。

“放心吧师兄,我一定好好照顾圣子。”性纯阴恻恻道,拦在了想前去相助的离钧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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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七章 我与你同在

……

谢宁歌与南人离、孙常三人,心急如焚地驾车疾行。

可就这路,再疾也疾不到哪儿去。

之前还是南人离示警,言道自己耳力极好,听到前方确有两人在尾随一辆马车。

谢宁歌大惊失色,南人离劝她莫慌,让她跟左滴喊话,既然左滴与离钧都是异人,五感定比普通人强,说不定就能听见。

于是才有了之前的喊声。

“快点,再快点,那两个僧人都是异人,滴儿很难应对。”谢宁歌喃喃自语。

南人离不再多话,狠狠扬鞭挥在小小黑身上。

小小黑吃痛,猛地发力,马车颠簸地即将散架。

……

左滴不知谢宁歌等人正在火急火燎地赶来,此时她的情况很是糟糕。

萧贞与莲儿见势不妙,已经机灵地躲回车厢,不是她们怕事,而是留在外头只会变成累赘。

性真阴着脸,一步一步逼向左滴。

左滴小心戒备着,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下来方有生机。

而那厢离钧与性纯已经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

离钧被莲儿身上的困仙阵完全克制住,只能凭借神体强横与性纯对敌。性纯许是怕伤到他,未尽全力,两人倒是拼了个旗鼓相当。

“姑娘身娇肉贵,若是伤在老衲手底下难免不美,不若姑娘识趣些,也免得伤了和气。”性真面容和蔼,声音却阴沉得紧。

左滴被逼地连连后退,如今已经退到悬崖边上。

听到性真的话,她眼神闪烁,忽然道:“你是不是不想杀我?你想活捉我?为何?”

“你的问题太多了些,你只要跟老衲走,老衲保证给你解惑,如何?”

性真不为所动,仍在逼近。

左滴已然退无可退,见他不肯上套,轻叹一口气:“我想安生地活着,却这么难。既然如此……”

左滴抬头,冷冷地盯着性真,一声大喝:“那就拼一把,看看老天爷究竟站在哪头!”

喝声落下,她欺身而上,双拳直捣性真脆弱的双目。

“来得好!”

性真跟着喝道,不闪不避,左臂横在眼前,右手握拳冲着左滴砸了过去。

左滴眼露喜意,她本就是虚晃一招,拳头即将砸到性真左臂时忽然顿住,猛地击向性真耳后凹陷处。

“砰!”

性真与左滴同时中拳。

左滴腹痛如绞,性真的拳头比石头还硬,正中她小腹。

但性真却惨多了,他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发黑,晕眩到差点没站稳。

“再来!”左滴强忍疼痛,挥拳而上。

她力量不够,出手却极为刁钻,招呼的尽是人体最脆弱的部分:胸骨、肋下、颈侧、甚至还有下阴……

性真几时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打法,一时间竟被打的还手无力。

“好、打得好!打死他!”

萧贞不敢出来,透过车窗挥着拳头呐喊助威。

“吼”

疼痛加上萧贞的聒噪,成功激怒了性真,他此时根本想不起羽尊的命令是将这丫头活捉回去,他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将她撕成碎片,以解心头之恨!

“嗬”性真一声怒吼,衣衫炸裂,瞬间上身**。

左滴恰好一拳砸在他心口处,“砰”,竟好似砸在石头上,直将她痛的呲牙咧嘴。

“叫你看看,什么才是金刚佛!”性真咆哮,肌肉暴起,体表隐约泛起阵阵金光,好似给全身镀上一层金。

左滴大惊,这是什么功夫?

“喝”

就在左滴愣神的功夫,性真再次怒吼一声,速度比之前快了将近一倍,几乎瞬间出现在左滴身边,一把将她整个抓起。

“左滴”萧贞吓得花容失色。

离钧听到声音,回头看到这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状若疯癫的性真抓起左滴,狠狠将她冲着悬崖扔下去……

“丫头”

离钧撕心裂肺一声呐喊,他连出两脚踹飞面前性纯,不假思索地奔至左滴掉落的地方,纵身跳下!

“圣子!”性纯大惊,他这才看到师兄竟使出金佛身,那小丫头居然将他逼迫至此?

他冲到悬崖边上,却根本看不到左滴与离钧的身影,崖深不见底,又有云雾缭绕,从这里掉落定是十死无生。

“师兄,醒来!”性纯运足内力,施展狮吼功,在性真耳边大喝。

性真打个激灵,周身金光褪去,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怎么回事?”

性纯大急:“圣子跟那女子都掉下去了。他神力被禁根本无法腾空,死定了!”

性真突然颤抖起来,金佛身的后遗症发作了,他顾不得思考善后,冲性纯颤声道:“先离开这,快……”

性纯无心去管其他人,扛起无法行动的性真飞快往山下奔去。

莲儿与萧贞连滚带爬地从车厢中出来,齐齐趴在悬崖边上痛哭失声:“左滴(公子)……”

“吁”

南人离三人终于赶到,却只看到悬崖边上痛哭流涕的两人。

谢宁歌直接跳下车,拉起萧贞焦急道:“滴儿呢?她人呢?”

孙常却是无心寒暄,二话不说冲上前头的车厢,直到确认自家太子只是力竭昏迷才放下心来。

萧贞满脸是泪,手指悬崖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掉下去了……不,被扔下去了,离钧也跳下去了……都怪我,他们都是为了帮我……”

谢宁歌只觉头顶一道霹雳,松开萧贞晃了晃身子。

南人离眼疾手快将她接在怀中,声音转冷:“他俩都是异人,没那么容易死。找,哪怕将山翻过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贞听到这话顿时嚎啕大哭:“那两人设了困仙阵……他们现在、跟普通人一样……什么都用不了……什么都……呜呜呜……”

谢宁歌靠在南人离怀中,渐渐回复些神智。

不,滴儿不会就这样死掉。

大师傅说过滴儿是救世之星,绝不会就这样死掉!

她忽然灵光一闪,一把推开南人离,转头道萧贞:“别哭了,来帮我把衣裳脱了!快!”

萧贞噎住,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脱衣服?在这里?

见众人都愣着,谢宁歌索性自己开始解衣带,没等大家阻止,她已三两下脱掉外袍仅着里衣。

众人登时傻眼,只见她的白色里衣上密密麻麻贴满黄符,层层叠叠目不暇给。

谢宁歌不理众人侧目,飞快将黄符往下扯,边扯边道:“将这些符都扔下去,哪怕只有一两张落到滴儿身边,说不定就能救她,帮我!”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萧贞跟莲儿七手八脚地从她身上往下扯符,对着左滴与离钧掉落的地方,不要钱似的往下撇。

你们俩,一定要活着……一定!

……

第三五八章 世上只有你

……

正叫众人肝肠寸断的左滴,看起来却并没有很紧张。

被性真抓住抛出去的第一时间,她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方才反应过来。

当时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死定了!

可当她紧闭双眼等了几秒钟后,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这下落的速度是不是有点慢?风声也太过柔和了吧?

左滴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直线坠落,而是在匀速下降。

她瞬间想起前世看过的花样跳伞,再结合义涧山差不多4000多米的高度……

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摊平四肢,努力将身体伸展开。

果然,下落的速度又减缓些许。

刚暗自窃喜没几秒钟,左滴再度皱起眉头,虽然她不是理科生,却也知道高空坠落,除非重力等同于空气阻力,不然摔死是早晚的事。

就在这关头,头顶上传来离钧撕心裂肺的吼声。

左滴下意识抬头看,离钧四肢张开,像只鼯鼠似的冲着自己砸下来!

“卧槽”她只来得及暴一句粗口,就看到离钧很快掉落到自己身边。

左滴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抓住离钧的胳膊,由于他的惯性,两人下落速度登时变快。

“你下来干吗赶紧飞啊!”左滴迎着风大喊。

“飞不了你没死啊!太好啦”离钧看到身边的左滴,脸上的悲痛化作惊喜。

左滴僵住:“……那你再弄个沙尘暴垫一垫也行”

离钧回喊:“弄不出来上次那是巧合”

虽然两人目前岌岌危矣,左滴仍旧忍不住想暴粗口的冲动。

神王啊,你是神王,要不要这么不靠谱!

“再这样我们就死啦快想办法”左滴崩溃地大喊。

“抓紧我”

离钧喊完话,双腿用力往一边蹬,借助风力在空中更改位置。

左滴察觉到他的意图,跟着往一个方向用力。

渐渐地,他俩移到悬崖边上,偶尔有长出的树干枝条扫在两人脸上身上,打得生疼。

离钧一手攥紧左滴,另一手胡乱抓去,倒也抓到过几回树枝,可惜很快便拽断。

没有了神力的保护,离钧的手掌和手臂金色斑斑,那是他的血,左滴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抽痛。

眼看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下落的势头却不减,她握紧离钧的手,紧紧闭上双眼。

若是这样跟他死在一处,倒也不孤单……

忽然,二人重重砸在一处茂盛的树冠上。

“噗”

左滴拦腰撞到粗壮树干,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离钧大急,将她猛地一拽,拽到自己怀里,二人连滚了好几圈,才堪堪稳住身形。

“怎么样?要不要紧?”

左滴耳边响起离钧焦急的声音。

她用力咽下口中腥甜,抹去嘴角殷红对离钧扯出个微笑:“没事,很健康……”

还没贫完,忽然眼前一暗,脑袋被离钧重重按在怀里。

耳边传来离钧“咚咚咚”的心跳声,和他的呢喃:“吓死我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左滴面庞染上一丝红晕,她没有瑟缩,满足地轻叹一声,伸出手揽住离钧腰身,轻声道:“你也没事,真的太好了。”

察觉到左滴的反抱,离钧很明显地僵了僵,但很快放松下来。

两人没有再说话,头顶是蓝天白云,身下是松软的树冠,他们安静地拥抱着,仿佛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二人。

而他们,也只能感受到、看到彼此,再无任何其他事、其他人。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左滴恍惚觉得已经睡了一觉。

树冠上突然窜出只松鼠,看到两人明显吃了一惊,悉悉索索地逃开。

左滴与离钧同时被惊醒,仿佛才察觉到两人的暧昧姿势,赶紧松开。

“咳,咱们也算命大。”左滴觉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

离钧面上带着可疑的红晕,他避开左滴视线,努力抬头往上瞧,边瞧边道:“那个,咱们要怎么上去?”

原本有些羞涩的左滴,看到离钧这副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适才的尴尬全然不见。

她戳戳离钧胳膊,揶揄道:“你跟着跳下来作甚?又不会飞。”

离钧缩缩胳膊,避开左滴的戳刺,两眼望天:“我、我……”

我了半天,他猛地低下头瞪起眼睛,“我是为了保护你肚子里的幻珠,才跟下来的!”

左滴笑得很甜,也不戳穿他,心里暖洋洋的,好似沐浴在阳光下。

“唔,是要保护好幻珠。”

说说笑笑,尴尬的气氛彻底消散,左滴低下头查看二人目前所在。

这是一颗歪出峭壁的古树,因人迹罕至故成长得十分茁壮,巨大的树冠少说得有百十平米,虽然认不出品种,但苍翠欲滴枝繁叶茂。

左滴与离钧小心翼翼起身挪动,发现树枝承担二人重量完全没问题,这才放心地观察四周。

越过树枝的缝隙朝下望,隐约可见乱石参差的地面,二人不由心生后怕,若非这棵树,纵使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个高度咱们可以攀岩而下,就是手滑掉下去应该也死不了。”离钧说得十分轻松。

左滴白他一眼,不得不承认话糙理不糙。

有了决定,二人便爬到树的底部贴着峭壁开始攀岩,虽然没有什么着力点,好在二人身量不重五感强大,磕磕绊绊顺利落到地面上。

站在乱石堆中,左滴再次咋舌。

许是太久无人光顾,乱石嶙峋,还有不少尖锐如刀刃,真毫无防备地摔下来,怕是会戳个透心凉,神仙都救不回来……

“那两个秃驴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我现在还是沟通不了识海,你呢?”离钧气恼道。

左滴心念转动,发现自己好似变回一个普通人,根本感应不到识海的存在。

“我也不行。”她沮丧摇头。

离钧料到结果如此,抬头看向四周。

他们待的地方应该并非山底,而是两座山头的缝隙间,除了乱石什么别的东西都没有,没有水,连棵树都没。

左滴面上浮现一抹忧色:“万一一直沟通不了识海,咱们会不会饿死在这啊?”

离钧眸中闪烁坚定之色:“你身边跟着个神王怎么可能饿死?传出去我还怎么混?既然这里没有路,咱们就自己走出一条来!”

左滴心态好转,嗔他一眼笑道:“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看来这话说的是真的,走吧。”

……

二人互相打气,倒也不觉难过,却不知悬崖顶上的那些人,再次遇到了麻烦……

……

第三五九章 逼近的危机

……

时间倒回到南人离与谢宁歌离去后,晚秋殿里只剩下刘典与秋菊。

刘典看着满面急色的秋菊问道:“咱们守在这也不是办法,要不然我先领你下山吧?”

秋菊根本没心思理他,满脑子都是自家主子,万一被歹人追上怎么办?会不会受伤?诸如此类。

刘典等了会儿,见秋菊仍是六神无主模样,他知此地并非善地,不能再耽搁下去,便再次催促。

可不管他怎么说,秋菊仍旧无动于衷,刘典走近低声道:“秋菊姑娘,得罪了。”

语毕拦腰将人扛起,大踏步走出晚秋殿。

“啊!”秋菊眼前一花,惊叫出声,反应过来是被刘典扛起来后,立刻捂住嘴,将余下尖叫咽了回去。

“放我下来,登徒子!”秋菊不敢用力挣扎,免得惊动旁人,只得恨恨地小声道。

刘典苦着脸:“适才叫过姑娘,姑娘一直听不见,在下无法这才唐突了姑娘。你且忍忍,出了太明宫就放你下来。”

秋菊安静下来,俏面羞得通红,却也知道刘典的话在理,低声道:“这也太难看了些,你放我下来吧,我跟你走便是。”

刘典顿住脚步,想想这样被扛着定然不会舒服。

他将秋菊放下,背对着她膝盖微曲,两手承托:“姑娘跳上来,你脚步太慢,安全起见,我背你走。”

秋菊看着刘典宽厚的背,心中一暖,她抿嘴笑笑:“好,辛苦刘司长。”

趴在刘典背上,秋菊心头百感交集,主子说过的那些打趣二人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而此情此景……

长这么大却是从未跟男子这般亲近过,只是不知他的心思。

刘典动作极快,仿佛根本没有多出一个人的重量,他避开守兵绕过晓夏殿,再过了前方知春殿便有一条几乎无人看守的暗路可通山下。

忽然,前方传来吵嚷声与纷杂的脚步声,一听便知人数众多。

“快,跟上,太子被人劫走了,赶紧追!”

“跟上跟上,别让歹人伤了太子!”

刘典心头一惊,看来令王已经知道西奈永不见了。

前方声音愈来愈近,他没有后退而是飞快闪身躲到一棵树后。

很快,大批全济军从他面前奔过,对着凌冬殿的方向赶去。

直到行伍完全走光,秋菊方颤抖道:“刘、刘司长,现在怎么办?又是异人又是官兵的,小姐她……”

刘典微微沉思,果断道:“咱们不能过去,先不说你半点武艺都不会,纵使会也不成。万一小姐并无危险,你我二人却折在里头,她还得再冒险救咱们。当务之急,还是要先送你下山,之后我再回来打探消息。”

秋菊大急,拼命扭动起身子:“不行,我不能抛下小姐,你放开我,我要过去找……”

她蓦地两眼一翻,脑袋垂下昏迷过去。

却是刘典见她动静越来越大,迫不得已将她击晕。

刘典是个货真价实的资深处男,秋菊在他后背这一顿磨蹭,将他燥成了大红脸,从脑门红到脖子根。

他低喃道:“姑娘对不住,我得先保你安全,小姐若在定也会如此吩咐。待此事完结我若侥幸活命,必登门赔罪。”

刘典选好路,背着秋菊加快脚步疾行而去。

……

回到悬崖顶上。

直到将谢宁歌身上所有黄符都扔干净,萧贞方才渐渐止住哭声,唯有莲儿仍旧哭哭啼啼。

谢宁歌站在悬崖边往下看,眼神中有希冀也有忧伤:“滴儿,你定要好好的,我不想六年前那次离别便是你我的诀别……”

萧贞凑上来哽咽道:“她一定会没事,若真出了事,就算穷我一生之力拼上性命,也要空涅寺为她陪葬。”

听到空涅寺,谢宁歌扭头问:“你说那个空涅寺的圣子跟滴儿一起跳下去了?”

萧贞点点头,刚要回答,便听到旁边的莲儿哭声更大:“公子啊,你怎么这么傻,丢下莲儿自己可怎么办啊”

萧贞登时火起,三两步过去对着莲儿狠狠踹了一脚,将她直接踹倒在地。

“若非你将那两人领来,如何就能变成这个局面?你最好祈祷左滴无事,否则,本宫诛你九族为她祭奠!”

听着萧贞恶狠狠的声音,莲儿吓得止住哭声,怯怯道:“杀人……是犯法的,你、你凭什么诛我九族。”

谢宁歌已听明白原委,原来性真与性纯二僧,是被这个昨夜见过的女子领来的。想必是追着自己的血气找到落仙客栈,然后找到了她。

谢宁歌淡淡道:“她是大康的长公主,她要诛你九族,没人拦得住。”

莲儿遽然色变,脱口道:“长公主?她?怎么可能!”

谢宁歌冷冷瞥她一眼:“试试看就知道了。”

看着莲儿忍痛不敢再出声,萧贞怒气略平,道谢宁歌:“是的,离钧跟着她跳下去了,从前还当他压根没把滴儿放在心里,看见他想都没想的跟着跳下去,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谢宁歌秀眉轻蹙,难道是自己想岔了?那个圣子为了左滴连命都能不要,应该不会害她。

可这就奇怪了,除非空涅寺并非铁板一块,想害左滴的另有其人!

正在她苦苦思索的当头,南人离快步走过来,语气有些焦急:“快走,全济军追上来了!”

什么?众人闻言均大惊失色。

萧贞顾不得哀悼左滴,娇喝道:“立即上车,别让左滴的一番苦心白费。”

众人迅速攀上马车,萧贞与莲儿回到之前的马车,由孙常赶车,谢宁歌与南人离则乘坐另外一辆。

“驾”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踉跄在崎岖的山路上,后面的嘶喊声渐渐逼近,这回不只是南人离,所有人都听见了。

“孙常,再快些!”萧贞焦急催促。

孙常满头大汗,鞭子挥地呼呼作响,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小黑与小小黑已是世间难得的神驹,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

南人离驾着第二辆车紧随其后,谢宁歌则坐在车厢中警惕后头的追兵。

在这样的山路上,马车反而成了累赘,后头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甚至连人影都隐约可见。

“不行,这样早晚会被追上。”谢宁歌回身高喝,“你们先走,我留下来断后!”

萧贞大惊,拉开车厢门大喊:“不能去,你一个人不可能挡住百十号官兵,不要”

“吁”

谢宁歌刚要回话,南人离忽然紧拉缰绳,将他二人马车止住。

“你做什么?”谢宁歌吃惊地看他。

南人离翻身跳下车辕,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来:“不是要断后吗?我跟你一起。”

……

第三六零章 什么是神王

……

左滴和离钧自然不知道悬崖顶上发生的事,他们失去念力护身,只能小心翼翼避开尖锐乱石,深一脚浅一脚地,准备踩出条下山的路。

虽然条件艰苦,也没什么景色可瞧,左滴还是心中雀跃。

无他,只因牵手耳。

许是担心摔倒,离钧一路上一直紧紧扣住左滴的手,半刻都不曾松开过。

“离钧,横竖无聊,跟我讲讲你的世界吧?你的家人什么的。”左滴擦擦额上香汗,瞥一眼离钧的面庞,小心翼翼问道。

离钧没注意到身边少女的偷窥,剑眉皱起:“家人?我是神王,神王没有家人。”

没有家人?左滴愣住,难道跟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的小脑瓜里整天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

离钧紧了紧左滴的小手,不满道:“神人分两种,一种是神人结合之后诞下,另一种则是天地所生,无父无母没有血脉。但神王,只能是天地所生。”

天地所生,无父无母,没有血脉……为何听上去这么孤单?

“所谓神王,并不是战胜族中所有的族人之后登上王座,而是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注定是神王。从我开启灵智那天,我就是离神族的神王。跟神力高低、年龄大小一点关系都没有,神王,是上天诞下的,是命运的抉择。”

所以,当或是不当这个神王,你根本决定不了?

左滴踟躇半天,问道:“那你的族人都心甘情愿吗?没有想篡位的?”

“呵。”离钧轻笑,扭头看她:“神王本就是神族之人祈求而来,怎么会有人篡位?神王的强大与否,一半取决于自身天赋与修炼,另一半,则来源于族人的信仰。若是失去族人的信仰,神王也就不存在了。”

左滴忽然僵住,愣愣地看着离钧。

他明明在笑着,眉眼弯弯,嘴角微翘。

可是为何?为何我的心却在隐隐抽痛着?

不,这不是我的心在痛,是他的。

他在……心痛。

左滴松开离钧的手,轻轻将他环抱,螓首靠在他怀中低声呢喃:“我懂了,所以你一定要回去嗒泽,我一定会送你回去。”

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他对南泉彭家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为什么有的时候感觉距离他很近,有时候又无法触摸到;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跟着自己跳下来,却不肯多说一句话……

离钧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这个弱小的身影抱住自己,他抬了抬手想将她推开,却终究没舍得。

左滴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顶,上方传来离钧低沉的声音:

“我答应过你,待事了之后陪你四方游历,我会做到的。”顿了顿,紧跟着小声补充道,“在我离开之前……”

左滴喉头一紧,大颗大颗的泪珠砸落在离钧衣衫上,她强忍哽咽,努力挤出来一个字:“好。”

离钧环住左滴的身子,一声轻叹:“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哭,我总是害你流眼泪,心里难受得紧。”

左滴无声地点头,眼泪流得更厉害。

这一次,我只哭这最后一次。

过了今日,就算送你离开时,我也只给你最美好的笑容。

我们,说好了……

……

翰国七情山空涅寺。

“轰——”

后山方向传来震天巨响,紧跟着是坍塌的声音。

寺内众僧除却定力极好的,余下皆面面相觑,不知后山究竟发生何事。

坐在最上首的传经长老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不动如山,继续诵经。

少许骚动过后,众僧恢复平静。

毕竟,没有多少人知道空涅寺的后山是一座囚笼。

后山。

烟尘散落,尘土之后是浑身颤抖的夙羽,虽然瞧不清她的面庞,但不难猜到此刻的她必是极为震怒。

“谁……”

半晌,夙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紧跟着怒喝:“谁把他放走的!”

在夙羽身旁,站着上回那个守门武僧,正瑟瑟发抖。

察觉到夙羽的视线落下,他赶忙连连摇头:“小僧以性命担保,绝无任何人进入过冰牢。”

“没人进去,难道他凭空消失了不成?”夙羽白雾下的面庞早已铁青。

武僧硬着头皮看一眼夙羽,复又低下头去,似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夙羽怒喝。

“那、那个,小僧估计,兴许跟您送进去的铜钱有关……”武僧支支吾吾。

“怎么回事?说清楚!”夙羽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武僧鼓起勇气:“隆真擅长堪舆占卜,听闻他完整继承了归河大师的紫微斗数,小僧在想,他能脱困是不是借助了那些铜钱?”

“住口,不准提起那个名字!”夙羽暴喝挥袖,三五人合抱的巨大山石登时四分五裂地炸开,尘土漫天。

武僧噤若寒蝉,立刻闭口不言。

“给我搜山!要下七情山必须经过七情历练,他刚被寒气剔骨,绝对走不远,就算挖空了七情山也要把他找出来!”

“喏。”武僧赶紧应下,转身欲退,刚转过身便看到一个着袈裟的僧人疾步而来。

“见过性善佛爷。”武僧合十行礼。

被称作性善的僧人对他胡乱摆摆手,快步走到夙羽跟前,二话不说直接跪下。

“何事?”夙羽声音不耐。

性善长了个圆脸,眉目和善倒也符合他的法号,但他的善面上这会儿满是愧疚:“回禀羽尊,小僧收到性真、性纯二位师弟传信,他、他们……”

话未说完,夙羽一个瞬移出现在性善旁边,厉声喝道:“难道是离钧出了事?”

性善耷拉着脑袋,没有半点佛爷的气势,惴惴不安道:“说是使了困仙阵,一不小心将名叫左滴的女子打落山崖,圣子、圣子他……”

夙羽一把揪起性善,近乎咆哮道:“困仙阵?他们居然敢用困仙阵,难道不知困仙阵根本无解?离钧到底怎么了?”

性善闭上眼,豁出去似的快速道:“圣子跟着那女子跳下山崖,目前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砰!”

性善被暴怒的夙羽一把掼在地上,登时脑门冒血,两眼发黑。

“召回其他五个金刚佛,你们六个立刻出发。还有性真、性纯,统统都去寻找离钧,如若他有不测,你们也不用活了。”

夙羽一改适才暴怒,语气变得低缓阴森。

性善身体止不住地哆嗦,战战栗栗道:“喏,小僧……必将圣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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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一章 比肩的资格

……

悬崖底下。

左滴终于看清楚离钧的心,此时此刻再待在他身边,心中少了些忐忑,多了些缠绵与急迫。

是的,急迫,是一种充斥着珍惜的急迫感。

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一秒都那么珍贵,半点都不想浪费。

可是——

“丫头,能松开手了吗?你说你漂漂亮亮的姑娘家,怎么还出手汗呢?怪恶心的。”

每一分一秒,都那么珍贵……珍贵个头!

左滴恨恨抽回手,丢给离钧一个完美的后脑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去你的珍贵,带着你的臭嘴滚回你的星球去吧,魂淡!

“哎,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手汗是病吗?有的治没?”离钧赶紧追上去,嘴里半刻都不消停。

左滴猛地回头,阴森森道:“我现在信了你是天地所生的,连你的贱气都是天生地养,后天绝对养不出这样的火候。”

离钧一噎,悻悻然道:“话都不让说,真霸道……”

正想继续吐槽,忽然看到左滴眼神一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中有丝窃喜又有点不好意思:“看我干吗?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的眼神也太直接了点。”

左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对着他的脸颊伸出手……

“想摸就直说嘛。”离钧窃笑着将脸凑近左滴伸出的手。

岂料——他的身子猛地一歪,差点摔倒。原来左滴的手并未触碰到他,而是越过他脸侧,向空中抓去。

“宁儿姐姐的符……”

左滴喃喃自语,只见在她手中,赫然抓着一张黄色符纸。

“咳,”离钧干咳一声掩饰尴尬,看看符纸装模作样道:“你说的是这个啊,我也发现了,适才路上飘落了好几张。”

“那你怎么不早说。”左滴回过神来,气鼓鼓地白他一眼,兴致勃勃摊开手。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绝对是谢宁歌的符没错,她家床底下的箱子里有一堆。

“定是宁儿姐姐知晓我们失去自保之力,所以撇下符纸来助咱们。”左滴语气轻快,若有飞行符什么的,岂不是可以直接飞下山?

离钧凑过来,不屑道:“就这么张黄纸能有什么用?”

“你别小看符箓之术,传说中符箓法术乃道家的重要术法,用处大着呢。”左滴边说边将符纸翻来覆去地看。

看了半晌,她喜色渐退,皱起了眉头:“但是,这东西也没个使用说明书,看上去跟家里那些驱虫符没什么区别啊?”

“用用看就知道了呗,”离钧一把夺过黄符,随口道,“这东西怎么用?”

左滴想了想,迟疑道:“电视里演的都是用火烧,要不……咱们试试?”

……

一炷香后。

……

(你现在有什么感受?)左滴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有个屁的感受,这他妈是让人变成哑巴的符吗?)离钧嘴巴同样一张一合,同样没有声音发出,左滴只能努力看他的口型。

(符术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别担心。)左滴继续张嘴。

离钧脸色青黑:(最好如此。)

左滴轻拍离钧肩膀,脸上表情古怪:(走吧,前头地上还落了几张,咱们接着试。)

离钧:“……”

……

悬崖顶上。

谢宁歌注视着南人离伸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是一双好看的手。

南人离也不催促,静静地伸手等她回话。

谢宁歌扭头,看到前方的马车已经渐行渐远,隐约还能听到萧贞的哭喊以及孙常的甩鞭声。

她回过头来,对南人离嫣然一笑,若雪莲盛放,清冷而美丽:“我不会再是你的累赘。”

谢宁歌握住南人离的手,翻身跳下车。

南人离握住手中佳人柔荑,嘴角上牵:“是不是累赘试过才知。”

他甩出钢骨扇,轻松斩断小小黑身上的缰绳,顺便轻拍马背。

小小黑极通人性,长嘶一声朝山下狂奔而去。

做完这一切,南人离扭头看谢宁歌:“我们提前探过,西奈川带到太明宫来的全济军约莫二百人,如今追来的最少也得一百多人,这回真要拼命了。为了西奈永,不后悔吗?”

谢宁歌微笑摇头:“我来此是为着左滴,留下断后是为着萧贞,从来不是为了西奈永。”

喊杀声渐近,烟尘滚滚,南人离松开谢宁歌的手,握紧手中钢骨扇,淡淡道:“你左我右,至少要守半个时辰,你的符纸都扔了出去,如何御敌?”

谢宁歌自袖中抽出一打空白符纸,轻声道:“你可知比朱砂更好用的符墨是什么?”

没等南人离回答,她自顾自道:“是符师的血,若我只倚仗画好的旧符,早已死过不知多少回,江湖人称‘左手符灭,右手回天’的符医仙子,你可曾听过?”

南人离瞳孔微缩,她真的变了很多……

谢宁歌话毕,猛地扬开手中符纸,咬破舌尖,一股细细血箭自口中飙出。

血箭仿佛一根红色的笔,灵活地落在符纸之上,微弱黄芒接二连三亮起,血出符成!

收好成符,谢宁歌神色略有不济,她含笑轻叹:“六年的时间,我半刻都没有浪费。”

南人离目中闪过一抹赞赏,当年那个连面对泼皮都只能哭泣的女孩,竟会成长至此,真叫人意外且惊喜。

“好!”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即将赶来的不是百人军队,而是一堆垫脚石。

是帮助他们继续成长,变得更加强大的垫脚石……

……

悬崖底下。

“我要疯了!谢宁歌究竟是个什么鬼,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符!”

离钧崩溃道,他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往常银白闪亮的长发上明显浮着不少黑灰。

看上去,像是被烧过?

“呵呵。”左滴干笑,她心中其实也在骂娘,但谢宁歌好歹是她闺蜜,表面上还是得维护的。

这也不能怪他俩,就这么会儿功夫,他们继当过哑巴之后又变成聋子,紧跟着被一群不知从哪儿被引出来蜈蚣追杀,还被火烧、被浓烟呛。

最扯淡的是有一种符,用过之后两条腿没法分开,就像是被捆在一起。

两人僵尸似的蹦了足足炷香工夫才解开……

左滴捏着手里的一打黄符,想继续往身上拍,又有些心有余悸下不去手。

离钧骂完之后心里舒服了些,见左滴为难的模样叹口气,从她手中抽出一张黄符,狠狠拍在腿上,满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死就死吧!”

蓦地——

左滴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离钧一步迈出去两米多,狂喜道:

“就是这个!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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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二章 萧贞的真心

……

落仙客栈。

萧贞面色恍惚,耳边听着孙常一连串儿的催促声。

看着几个小厮上来车厢,轻手轻脚将昏迷中的西奈永搬下马车,也看到莲儿跟着一道下了车。

可不管发生些什么,她只坐在马车中一动不动。

在她心里,左滴是无所不能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她。

所以这趟来南谕,她其实并没有多大担忧,因为左滴答应救出西奈狐狸,那她就一定可以救出来,再无别的可能性。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眼睁睁地看着左滴在她面前,被人狠狠地摔下悬崖。

那么高的悬崖,左滴没有任何自保之力,她会如何?

她是已经死了?还是伤痕累累地躺在悬崖下?

“萧姑娘?姑娘醒醒,咱们回到客栈了,您下来歇歇吧。”

萧贞茫然回头,看到孙常面带关切之色,恍惚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西奈狐狸怎么样了?”

西奈狐狸?孙常很明显地愣了愣,紧跟着反应过来道:“太子殿下已经醒来,还问起你们来,您看要不要过去一趟?”

萧贞茫然点头:“好,带我去见他。”

……

西奈永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失魂落魄的萧贞。

没有他印象中的神采飞扬,而是满脸的落寞与悲伤。

“贞儿,左滴和其他人的事,孙常已经告诉我了。”西奈永仍然很虚弱,吃力地冲萧贞伸出手,“来,过来我身边。”

萧贞像只提线木偶,没什么思想地跟着他的话做。

“你放心,我已经叫孙常派人去崖下找左滴与那位离钧公子的下落。”

良久,萧贞仿佛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谢宁歌呢?”

西奈永僵住,半晌才苦涩道:“事出仓促,尚不是跟令王直面相抗的最佳时机。”

萧贞的眼神渐渐找回焦距,她看向西奈永:“西奈永……”

西奈永浑身一震,他的贞儿从来只叫他西奈狐狸,生气时会叫太子殿下。叫他西奈永,这是头一回。

“西奈永,我能为你做的已经全都做了。”萧贞的声音有些飘忽。

“为了你,我私逃出宫。为了你,我此生仅有的两个朋友,一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一个孤身御敌凶多吉少。”

西奈永面露痛苦之色,不敢抬头看她。

“左滴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件很幸福的事。可为何喜欢你,会让我这么难受?”

“贞儿,”西奈永干涩道,“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

萧贞蓦地站起身,语速变快:“西奈永,我已经没有继续可以帮你的了。余下的事,于公,我是康国的长公主,断没有相助之理。于私,我要去找为我豁出性命的两个朋友,不能只是留在这。”

西奈永看着满面坚定的萧贞,急切道:“可你孤身在南谕,要怎么找?贞儿,莫要冲动。”

萧贞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奈永,缓缓摇头:“我一直都很冲动,但是相信我,这是我此生最不冲动的一回。”

语毕,她好似想通了什么,提起裙摆便往外走去。

冷不丁,后头传来西奈永的声音:

“贞儿……我以南谕国运起誓,只要我在位一天,南谕绝不背弃大康。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诚意……”

萧贞停下脚步,转回头来,一字一句道:“我大康,从不惧怕与任何人、任何国家敌对,这是我泱泱大国的底气!”

继而眼圈变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西奈永,不想与南谕敌对的,只有我而已。是我萧贞,不想与西奈永为敌,你记清楚了。”

西奈永震惊地看着眼前少女,她脸上还留着狼狈逃回时刮蹭的黑灰,发髻也有些杂乱,衣裙更是多处脏污。

可此时此刻的她,却宛若一轮骄阳,既刺目又灿烂到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我……记住了。”

听到西奈永的话,萧贞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地扭头走了出去。

西奈永,再见了……

看着萧贞决绝而倔强的背影,西奈永的神色无数次变幻,最后下定决心似的低声道:“孙常。”

孙常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垂着手恭敬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西奈永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递给他:“将这枚印信交给苏将军,命他点出二百人前往义涧山,务必救出谢宁歌与南人离,余下人马……”

他倏地握拳,眼中恨色一闪而过,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随我闯宫!”

孙常面色大变:“殿下万万不可,您身子还没恢复,况且令王把持宫中许久,咱们得从长计议方有更大把握。”

西奈永没有理会孙常的话,语调沉重隐含怒气:“从长计议是会有更大把握,可将助我之人抛之不顾,我还有什么资格当国主?”

孙常面色一凛,双手接过玉符重重点头:“喏,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

义涧山太明宫春晓殿中,仍旧一派歌舞升平。

西奈川已知西奈永被人劫走,却并未阵脚大乱。

他太了解西奈永的性子,向来喜未雨绸缪,纵使真被他逃脱,待思定之后再做行动,必然不是三两日之功。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稳住殿内百官,至于西奈永……西奈川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无妨,他手中还握着西奈政考与西奈金环二人的性命,届时拿来做要挟,西奈永最终还得乖乖送上门来。

“来,各位大人尽情畅饮,今日本王生辰,不醉不归!”

西奈川放声笑道,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殿内百官已经察觉到全济军的异动,面色各异。

心向正统的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心向令王的志得意满并不放在心上,也有些中立派,心中各自打着小九九。

“报——”

正在众人酒酣意浓之时,殿外踉踉跄跄冲进一兵士,扯着嗓子几近破音。

“苏北国苏将军,领着苏家军冲进皇宫,劫走国主与公主。全济军死伤惨重,皇宫已落入贼人之手——”

“咣!”

西奈川手中酒盏应声落地,摔个粉碎。

他脸上醉酒的酡红被惊骇取代,怎么可能?西奈永居然能调动苏家军?况且这才过去多久?他难道刚下山就采取了行动?

“胡说八道,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小子拖出去——斩了。”

发话的不是西奈川,而是个喝得醉醺醺的大臣,他晃悠着身子,醉眼朦胧地指着报信兵士。

“哗——”殿内炸开。

这人醉了旁人有的是清醒的,自然能分辨出真假。

西奈川身子歪了歪,无力地滑落在地。在他身后,立着张金煌煌的龙椅。

那个位置……他本只有一步之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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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三章 如果有来生

……

悬崖顶上。尸横遍野。

南人离身上白衣已被鲜血染红,手中钢骨扇早已不知去向,此刻拿的兵器却是从官兵身上抢来的佩剑。

佩剑亦是斑斑血迹,诸多缺口。

谢宁歌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秀美的面庞半点血色都无,好似一张白纸。身上那件左滴的衣裳本是粉色,如今也变成大红。

在她身周,偶尔点点黄芒一闪而过,但微弱到几不可见。

可即便如此,在二人身周仍有几十号人喊打喊杀,悍不畏死地往上冲。

挥剑戳穿面前一个兵士后,南人离吃力地欲拔剑,谁料手一滑,没拔出来。

旁边兵士狠狠地挥剑刺来,南人离力竭,匆忙之间来不及闪避,暗呼要遭。

“当”

一柄残剑从旁伸出,堪堪挡住兵士,原来是谢宁歌。

谢宁歌嘴唇血红,与煞白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

她闪开又一兵士的劈刺,冲到南人离身边与他背靠背互相支撑。

“又是……我连累你……”谢宁歌气喘吁吁。

南人离趁这机会,拔出佩剑,染血面庞露出一抹笑,似冰山融化:“习惯了。”

谢宁歌无力反驳,满心愧疚:“本想阻拦……一时半刻,谁想却、突围不出……”

“呵,我早料到。”

南人离一边回话,一边猛地回身,用身体挡住从谢宁歌右边砍过来的一剑。

“呲”

他的身上,再添一道伤口。

谢宁歌看到这一幕,没有说道谢的话。在之前战斗中,两人已不知用身体为对方挡过多少回明枪暗箭。

“咱们,怕是真要死在这……”谢宁歌再刺死一人,抬手捏住最后一张符纸。

南人离轻笑,抹去刺眼的汗水:“也好,有人作伴。”

谢宁歌同样扯出一丝笑,她手中这张,是爆裂符,迟迟未用只因这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十的术法。

可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与其被这些兵士活活砍死,倒不如来个同归于尽。

南人离知晓这张符的作用,索性将残剑对着身前兵士狠狠掷去,正中他的胸口。

“南人离,若有来生……我……”

谢宁歌捏着符纸,看向含笑而立的南人离,一字一句艰难道,“我……”

“呜”

不远处传来嘹亮的号角声,以及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令王乱,清君侧!传太子号令,降者不杀”

“苏家军!战无不胜!”

“令王乱,清君侧!传太子号令,降者不杀”

“苏家军!所向披靡!”

听着后头传来的呐喊声,谢宁歌霎时红了眼眶,她松开符纸,惊喜地看向南人离,发现他的眼眶亦是微红。

二人身边的数十兵士,听到号角声与喊话,或无比惊骇或瑟瑟发抖。

他们不怕死,但他们都有家人,如今令王失势已是显而易见……

“我愿降……”

“我也愿降……”

“我等愿降……”

待扛着猎猎大旗的苏家军赶到谢宁歌与南人离面前时,看到的便是跪了一地的全济军。

领头的兵长看到浴血的二人与满地尸体,很是吃了一惊。

太子殿下让他们来搭救的这两人,居然仅凭二人之力灭杀了近百全济军,简直是非人手段。

兵长快走两步单膝跪下:“属下苏奉,乃苏家军百长,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相救……”

他话未说完,只见面前女子软塌塌地倒了下去,正好落在后头男子的怀中。

男子根本没有听他说话,而是十分专注地看着怀中女子,动作轻柔且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抱的,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

落仙客栈中。

萧贞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宫的方向,耳边依稀听到连天厮杀声。

在她身后,站着浑身是伤的刘典。刘典身旁的软榻上,则躺着昏迷不醒的秋菊。

跟刘典不同的是,秋菊浑身上下除了粘上些草木屑,却是整整齐齐一道伤口都没有。

原来刘典将秋菊打晕后扛她下山,路上遭遇几波全济军,避无可避地交战了几回。

可他纵使浑身伤痕,却将秋菊保护地完好无损。

他本想回到客栈放下秋菊后,继续回山上打探消息。

谁知正好遇到萧贞,得知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刘典既懊悔又担心。

懊悔没有跟在左滴身旁,若有他在,哪怕豁出性命去也要保左滴无恙。

担心的是秋菊醒来后得知这个噩耗,还不知会怎样……

萧贞一反平日的欢快跳脱,看着远方幽幽道:“刘典,你说咱们这回是不是来错了?”

她本打算离开客栈前往义涧山,她是大康的公主却不是南谕的公主,留下山下没有一人可用。

既然如此,那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赶到朋友的身边。她们能为她赴死,她亦能生死相陪。

谁料还没出客栈便被孙常叫住,之后得知西奈永的决定。

在那之后,她便一直站在这里,眺望皇宫的方向,除了刘典扛着秋菊进来时说过几句话,其余时间皆是沉默不言。

刘典听到萧贞的问话,沉声道:“属下不知,属下只知要服从小姐的命令,纵使错也对。”

“左滴什么都比我强,就连挑人的眼光都比我强,她选择你真是没有挑错人。”萧贞似轻叹似自嘲,“摔下悬崖的,该是我才对。”

刘典摇头:“属下不这么认为,若是公主掉落悬崖,小姐定会想都不想跟着跳下去的。”

想都不想……吗?就像离钧那样?

萧贞干涸许久的泪水再次喷薄而出,顺着脸颊成串滑落。

“所以终究是我没用……还不如离钧,呜呜呜……除了趴在悬崖上哭,连跟着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跟前哭成泪人的公主殿下,刘典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不会说话还那么多话。

“不不、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小姐她本领高强,所以才能跟着下去。不对!也不是这个……唉,属下知罪,求公主责罚。”

刘典越说越错,干脆闭口不言,直接跪下请罪。

蓦地

“你是我的人,她罚你干吗?别跪了,赶紧帮帮忙,秋菊呢?打点水来让我洗个澡”

正在萧贞哭成一团,刘典急成一团,秋菊昏迷不醒的当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熟悉声音。

“还有我,多打两盆水来,活了几十万年都没这么脏过!”

紧跟着,是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

萧贞止住哭声,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去,门外走进来两个黑乎乎,好似被雷劈过的人。

“哇左滴,哇”

萧贞嚎啕大哭,一把扑过去将黑乎乎的女子紧紧抱住。

……

第三六四章 新一任国主

……

当南人离与谢宁歌被送回来后,好容易止住哭声的萧贞再次放声痛哭。

左滴看到他俩亦是揪心得很,被苏奉送回来的两人,浑身是血早已陷入昏迷。

可就算是昏迷中,南人离的手依然牢牢攥住谢宁歌的手,苏奉本想分开,但二人握得太紧,又怕伤到他们,最后只能并排将人抬回来。

左滴早就从萧贞口中得知谢宁歌与南人离留下断后之事,本来立刻就要返回山上,却被萧贞拦住,告诉她西奈永已经派人去解救。

苏奉将两人送回后便匆匆告辞,宫中局势不明,他忧心太子与苏将军,无心多做寒暄。

左滴等人客气道谢,因为没了念力,只能赶紧找郎中前来诊治。

好在二人身上几乎都是皮外伤,瞧着吓人实际上并没有很重的伤,昏迷更多是因为脱力。

将这两人包成木乃伊后,左滴又马不停蹄地去安慰被冷落一整日的祝心。

莲儿领着两位僧人离开时将祝心忘得一干二净,之后萧贞又神不守舍地,没有精力跟他细谈。

得亏祝心乖巧懂事,不吵不闹不添乱,只乖乖守在房间里。

直到左滴赶过去后才委屈地哭了起来,哄了好半天才将他哄得破涕为笑。

安抚好祝心,众人方能坐下来互相询问分别后发生的事。

听到西奈永刚下山便请动南谕的辅国大将军苏北国,左滴不由心中腹诽,早干什么去了?

还是萧贞替他解释,苏北国并非西奈永的人,这还是西奈永进宫之前告诉她的。

原来苏北国年轻时曾得西奈家恩惠,留下一枚玉符并许下承诺,日后只要是西奈家的人持此符前来,必将无条件替对方做一件事。

那枚玉符辗转反侧落到西奈永的手中,他被西奈川囚禁,无法传递玉符出来,更怕被西奈川得知此事后强夺玉符,毕竟西奈川也是西奈家的人。

之后萧贞十分好奇左滴与离钧,是如何在那种情形下活下来并走出义涧山的,还有二人为何会如此狼狈的回到客栈。

左滴与离钧同时脸一黑,不知该感谢谢宁歌多些还是埋怨多些。

真正起到作用的其实只有几张轻身符,可她乱七八糟丢了那么多坑爹的符,没摔死差点被她的符整死。

扛不住萧贞死缠烂打,左滴简单说了说过程,萧贞在哭了几乎一整天后,终于露出笑容。

不但露出笑容,顺便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就连刘典都在旁边呼哧呼哧大喘气。

“秋菊这是怎么了?”左滴不想搭理这两个幸灾乐祸的人,看着榻上睡得香甜的丫鬟,满脑袋问号。

刘典止住笑,脸色一红吞吞吐吐道:“那个……她领着谢姑娘前来报信,谢姑娘让属下将她带下山。她得知您遇险非得跟过去。属下没办法,只好将她打晕背回来。”

左滴点头:“不用不好意思,这事你做的很对,若是我在,我也会如此安排。”

刘典面色更红,支支吾吾道:“属下、属下不、不是……唉。”

他叹口气,豁出去般,“属下就直说了吧,敢问小姐,秋菊姑娘可曾婚配?”

左滴、萧贞、离钧:“……”

“好端端地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左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并未婚配。”

刘典眼中喜色一闪而过,他站起身单膝跪下:“属下想跟小姐求娶秋菊姑娘,还望小姐成全。”

求娶?左滴几人同时大吃一惊。

不过就是遇个险的工夫,你们发生了什么?

“咳,这个……”左滴干巴巴道,“这事吧,还得问秋菊的意思,我可不是随便替她做决定的主子。”

刘典认真道:“这是自然,属下先前背秋菊姑娘下山,虽说事出有因终究是有损她的名节。若秋菊姑娘不肯,权当属下从未提过,也请各位莫要提起。”

左滴恍然大悟,早知刘典是个负责任的人,没想到会这么复责。

她心中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如此,那确是值得商榷。待她醒来,我自会过问她的意思,可她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跟了我整十三年,与其说是丫鬟不若说是半个亲人。你只因坏她名节而娶,日后若怠慢于她……”

刘典急得连连摇头:“属下定不会相负,怕只怕属下家贫,委屈了秋菊姑娘。若秋菊姑娘不嫌弃,属下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纳妾,如违此誓,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哇,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萧贞眼里冒出小星星,咂咂嘴道:“秋菊倒是个好福气的,我觉得刘典挺靠谱。”

左滴嘴角轻扬,她早就看出刘典会是个好男人,秋菊若跟了他,定然不会受委屈。

“行了,还得问过秋菊的意思,你起来吧。”

一生一世一双人……旁边的离钧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黯然,他其实也愿意,只要对象是她。

众人说话间,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天色暗下来,夜了。

窗外忽然传来悠扬而绵长的钟声,是南谕皇宫的方向。

“当——当——当……”

“七、八、九。”

大家都安静下来,唯有萧贞小声数着钟声的次数,“九声,九乃至尊,西奈狐狸成功了。”

几人纷纷起身,透过窗口往皇宫方向看去。

距离太远其实看不到什么,但每个人都在极目远眺,仿佛已经看到了什么。

“左滴……”

萧贞怅然若失地低喃,“咱们几时启程回京?”

……

元泰二十九年,南谕国主西奈政考病重不起,让位太子西奈永。

西奈永登基为新国主,改年号为元贞。

宣令王西奈川惑乱朝纲,着令满王府下狱。宣郡主西奈苏灵,废郡主称号,取消与昇帝婚约,贬为庶民。

新国主登基后,扫无用、贪污之臣,轻赋税、重农耕、鼓励苗汉通婚、大赦天下。

除此之外,更向康国奏请,修建驻南谕使馆,愿南谕与大康互为友邦,永不操戈。

……

仙印城城门口。

左滴、离钧、萧贞,三人分别骑在马上。

南人离、谢宁歌与秋菊则坐在车厢中,刘典领着祝心驾车。

值得一提的是,在萧贞回到落仙客栈后,莲儿便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出了意外还是觉得愧对离钧索性不辞而别。

“此恩此情,我西奈金环铭记于心,左滴、萧贞,我愿与你二人结为异姓姐妹,今后但凡有求,赴汤蹈火必全力以赴。”

西奈金环着一袭劲装,英姿飒爽地坐在马上,与几人遥遥相对,声音嘹亮。

左滴抬头瞅瞅她头上红光闪闪无比熟悉的三个隶书大字:“天府星”

点点头道:“会的,日后会有所求的,不过结拜就算了,政治立场不同恐招祸端。”

奇了怪了,上回进宫见她时,还没有这蛋疼的字幕……

萧贞没有说话,状似不经意地往她身后看了看。

西奈金环察觉萧贞的目光,略带歉意道:“皇兄……不,国主刚刚继任,事务繁忙无暇相送,实在抱歉。”

萧贞面色转黯,忽听西奈金环话锋一转。

“不过——”

她翻身下马,从马背上解下个方木盒,双手捧着递向萧贞,“这是国主让我转交给你的。”

萧贞愣住,下马抱过木盒:“这是?”

西奈金环表情古怪,有些欣慰也有些不情愿:“这是南谕皇后才能佩带的银凤角饰,也唯有佩此头饰的人方能坐上皇后之位。”

左滴惊喜地看向萧贞,却见她瞬间红了眼圈。

“可我带不了……”萧贞的声音有些哽咽。

西奈金环微微一笑,翻身上马,对众人抱拳朗声道:“国主的命令我已带到,金环便送各位至此,他日有缘再见。此去山高路远,唯愿诸位一路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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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五章 困仙或锁神

……

晃晃悠悠的车厢中。

因为离钧与左滴受到困仙阵的影响尚未解除,南人离与谢宁歌所受的伤只能自行缓慢恢复。

故两人只能弃马坐车,努力避开对方视线,相坐无言。

南人离十分沉得住气,并未问起那日谢宁歌说的“若有来生”后面的话是什么。

谢宁歌乐得装聋作哑,两人互相自欺欺人倒也其乐融融。

可他俩享受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车厢里唯一的第三者秋菊,难免如坐针毡。

她原本倒是可以避开坐到外头车辕上,可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后,得知刘典居然向左滴提亲……

左滴虽是在过问她的意见,可眼神中的揶揄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秋菊当下燥得俏脸通红,不点头也不摇头,打死不吭声。

左滴看她作态,心中已经有数。遂告诉刘典,让他回到长平后请来媒婆,合个八字将二人婚事定下。

这样一来,刘典与秋菊已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偏生这事大家都知晓,她哪好意思跟刘典坐到一处?

没办法,只能继续杵在车厢里发光散热……

不同于车厢中的暗流涌动,外头骑马的三个人倒是热闹得紧。

“我说你们两个,困仙阵的时效还没过吗?你俩现在岂不是跟普通人一样了?”萧贞离开仙印城后,情绪渐渐好转,不若城门口时那般落寞。

左滴撇嘴:“先别管这个,你倒是给我们看看,南谕皇后才能佩带的头饰到底长什么样?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萧贞噎住,头回没还嘴,两腿一夹打马前奔,头也不回道:“我去前头给你们探路!”

“真小气。”左滴冲她的背影翻个白眼,“哎,离钧,你能不能把那盒子偷过来,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她转过头来怂恿离钧,却见离钧并未留意之前对话,而是眉头深锁,好似遇到什么为难事。

左滴轻拽缰绳,靠近他:“叫你呢,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离钧如梦初醒,看一眼左滴,沉吟道:“我在想那两个金刚佛,还有困仙阵。”

左滴吐吐舌头,因为有离钧在身边,自己的神经变粗许多,虽然这回没死成,但罪魁祸首并没抓到,的确是个很大的隐患。

“难道夙羽想夺取你的神王之位,所以前脚把你送走,后脚就派手下来害你?”左滴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信口开河。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离钧说过夙羽对他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神,她也从未见过这人,但心里总觉不痛快,这种感觉有点像是面对莲儿的时候……

“胡说八道什么呢,神王的神位也是能夺的?”离钧被她气笑了。

左滴撅嘴:“那你说说,困仙阵是什么?金刚佛又是什么?我可听宁儿姐姐说过,那两个僧人出手狠辣,从宗旺口中问出你的下落后便将人斩杀,半点都不慈悲。”

离钧回忆道:“我一直都在融合神体,没太留意旁的。我只知道空涅寺里有八尊金刚佛,是夙羽最早收留的人,均为异人。但夙羽乃神人,素来不插手凡间事,免得沾染因果,那两个僧人怕是另有所图。”

神人不能沾染因果?左滴对此不置可否,若是不能插手人间事,之前的牛轲廉又怎么说?

“权当是两个僧人自作主张,可困仙阵又是什么来路?要困咱们到何时?”

听到左滴的问话,离钧的两道剑眉紧紧锁到一起:“这才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哦?”左滴打起精神,“难道你也不知道困仙阵是什么?”

离钧面色凝重:“我的确不知道困仙阵是什么,但是知道另一件东西,名叫锁神令。”

左滴瞳孔微缩,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锁神令是神族之物,与魂钉、灭神蛊一起,并称三大刑罚。魂钉毁命盘,锁神令锁识海,灭神蛊则能灭杀神人,这是惩戒那些犯了重罪的神人用的。困仙阵的作用,跟锁神令一模一样。”

左滴脱口道:“我中过魂钉,牛轲廉替我与宁儿姐姐挡过一记灭神蛊,咱们现在又中了锁神令,你的意思是,那两个僧人的背后黑手也来自嗒泽,也是神族之人?而且很有可能跟牛轲廉背后的是同一个人?不对,神?”

离钧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想来想去,还是夙羽最可疑。”左滴没听到他答复,自己小声嘀咕。

离钧摇摇头:“若是夙羽想对我不利,不需要搞这些手段,藏起我的神体不给我就是了。别说没有神体时的我,就算融合神体之后的我因为缺少命盘神魂不完整,也并非她的对手,犯不上如此大费周折。”

左滴收起小心思,认真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离钧的话颇有道理。

见离钧一脸的苦大仇深,左滴出言宽慰:“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解了困仙阵……不对,锁神令。”

离钧叹口气:“这就是我最纠结的地方,若真是锁神令,根本无解,至少在这个位面是无解的。”

左滴睁大眼,心拔凉拔凉的,颤声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的识海都解不开了?以后一直这样了?那你还想回家,回毛线啊。”

离钧挠挠头:“倒也不是,我说的那种情况,是锁神令作用在我们身上才会产生的后果。但那二人在打斗之前根本没接触过我们,最大的可能,便是将锁神令打入了莲儿的体内。”

又是莲儿!

左滴咬牙切齿地暗忖,早知道捡回来个如此大的麻烦,当初真不如让她死在路边算了。

“那是不是过些时候就能解了?”她迫不及待问道。

离钧仰头叹息,面色郁郁:“唉,我从未用过锁神令,也不知如今的情况该怎么解,只能等着,看看过些时间能不能自动解除吧。”

左滴学他仰头叹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睁大眼睛,伸出一只手指向前方:“我是不是眼花了?你看看,前面在飞的那个,是一只鸟吗?”

离钧回过神来,顺着左滴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蓝天白云之下,一只用黄纸叠得歪歪扭扭的鸟,正扑拉翅膀往他们这边挣扎着飞过来……

……

第三六六章 暂分道扬镳

……

车厢中,谢宁歌将纸鸟拆开查看,面色喜忧交替。

“你师傅会的东西可真不少。”左滴有些眼馋地瞅着谢宁歌手里的传信符,“你也会这个法术吗?”

谢宁歌摇头:“二师傅神仙手段,我只学了些皮毛。”

左滴只得熄灭偷师的心思,好奇道:“信上写的什么?”

谢宁歌望向她目露歉意:“滴儿,大概我又不能跟你们同行了。”

“为何?”

“这是二师傅送来的信,他找到了大师傅。”谢宁歌据实相告。

左滴猛地睁大眼睛,惊喜道:“找到隆真了?那太好了,他在哪儿?可曾说过失踪这么多年是为何?”

谢宁歌眸光转黯:“大师傅身受重伤,神智不清,二师傅正带着他赶往昇国。”

昇国?左滴有些吃惊:“为何要去昇国?”

谢宁歌的面色也有些迟疑:“这只传信符路上大概被人打过……有些内容看不太清,大概意思是昇国有三师傅的消息?”

左滴想起隆真曾说过,他们共兄弟三人。所谓的三师傅,应该就是从未露面的隆远,隆远居然在昇国?

“大师傅身受重伤我又是医者,于情于理都得赶过去找到他二位。所以不能陪你们回长平了。”

左滴顿住,没想到跟谢宁歌只是匆匆见面又要匆匆道别,还累她受这一身的伤。

“可是昇国那么大,你能找到两位师傅吗?”

谢宁歌扬扬手中传信符:“这张符会将我带到二位师傅身边。”

左滴再找不出别的理由,神色有些黯然。

忽然车厢门被拉开,离钧跳了上来,干脆道:“咱们也去昇国。”

“啊?”左滴傻眼,“咱们也去?”

离钧点点头:“对,咱们也去找那两个老头。我有预感,他们说不定有办法解除锁神令。”

“可、你不是说那是……”左滴结结巴巴。

离钧秒懂她的意思:“对,那的确是嗒泽的东西,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很强烈。”

左滴无语,这是你失去的记忆在作怪吗?

可南谕的事都办妥了,如果不回长平而是直接转道昇国,以后大概再也回不去了吧?回去铁定会被爹娘活活打死吧?

离钧感应到左滴心中的吐槽,暗中传音:“你可还记得那两个恶僧?你我如今半点自保之力都没有,若他们追着咱们到了长平,你想想,到那时左家会如何?”

左滴猛地警醒过来,对,危机并未解除,万一那些人追到长平去……

想到届时会产生的后果,她情不自禁打个哆嗦,口气一转斩钉截铁道:“宁儿姐姐,我们陪你去昇国!”

这回愣住的变成谢宁歌:“你们也去?”

“还有我。”

没等左滴点头,旁边冷不丁插进一个声音,是南人离。

南人离注视着谢宁歌,声音淡淡:“我也去。”

谢宁歌并未闪躲他的眼神,微微一笑:“好,大家一起去。”

左滴狐疑地看看谢宁歌再看看南人离,总觉哪里怪怪的。

秋菊一直默不作声听他们对话,见主子打定主意,赶紧道:“小姐,把奴婢也带上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你带着祝心跟刘典回京。”左滴摇头,“去昇国不比来南谕,昇国苦寒,昇民又彪悍,我怕到时顾不过来。况且,你也该回去跟娘交代一声,免得她担心。”

“等等,”离钧插话,“带上祝心,别让他回去。”

左滴秀眉一挑:“为何要带心儿?”

离钧挠挠头,有些苦恼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总觉得如果放他回去会引起很大的灾难。”

很大的灾难?左滴听到这词,不再有疑问,管他真的有感应还是说瞎话,这种事可不能赌。

此时的她并不知,离钧这临时的直觉,却是救下了左家满门。

秋菊见左滴心意已决,便不再坚持,答应跟刘典回京。

谢宁歌忽然有些为难道:“那贞儿呢?”

众人皆僵住,居然把萧贞忘了。

大家互相对视,最后目光尽数落在左滴身上。

左滴苦笑:“我去找她说吧……”

……

出乎左滴的意料,她本以为萧贞定会哭着喊着一起去昇国,可她还没出口相劝,萧贞竟主动要求回长平。

这可把左滴吓得够呛,直以为萧贞是不是生病了。

“西奈狐狸已经成为南谕国主,我也要做我该做的事。”

萧贞声音淡淡,不复以往跳脱,“父皇年事渐高,身体大不如前。萧戟被废黜王位心中必定诸多怨言,恒儿年岁尚小,等他成年却是来不及。”

她的目光直视前方,那是康国的方向:“陆昭仪虽被降位,但母后绝非她的对手,陆兴邦手下尚有不少拥趸。我是康国的长公主,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左滴沉默不语,看萧贞的目光中有丝淡淡的心疼。

萧贞面庞绽开一抹柔和的笑:“我见过了西奈狐狸,见证了他登基,还收到了他的心意。”

她扭过头望着左滴,眸中有晶莹也有坚定:“我已了无牵挂。”

左滴上前握住萧贞的手,她的手柔软且温暖,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微凉:“萧贞,我还有秘密要告诉你……”

……

山氏寨城门外。

萧贞骑在小白身上,神色迷茫地看着左滴一行人渐行渐远。

王星,太阳星。

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左滴的声音。

离钧,是来自另一个位面的神族中人,也是隆真的神秘师尊预言中的祸世之星,而左滴,便是应运而生的救世之星。

为了对抗未来也许会产生的浩劫,天道降下紫微十四主星,她是王星中的太阳星,李巧,则是她的将星,天机星。

新任的南谕国主西奈永,是太阴星,而他的妹妹西奈金环,是天府星。

萧贞初听到时十分茫然,难道自己的命运竟是一早就被决定好了吗?自己、西奈永、西奈金环、李巧,甚至离钧与左滴,都是那所谓天道的棋子吗?

随后左滴对她解释并非如此,十四主星非命定天成,而是后天使然。

比如西奈金环,初进皇宫见她时还没有入主星位,但城门送别时,却发现她已入主天府星。

也许是茶雅的死激发她的斗志,也许是西奈永完成王星的使命使她得到星位,这都不得而知。

左滴等人的身影愈来愈小,终于消失在天边。

萧贞收回目光与思绪,伸手轻拂马背上的木盒,微微叹一口气:“王星……呵。”

压下心头眷恋,她毅然将木盒抛给后头的刘典:“替我收着,咱们启程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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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七章 杭部的投靠

……

昇国四方馆西院。

“这都第几回了?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子,跟左二小姐比起来,她连提鞋都不配。”古十七守在待客厅门口嘟嘟囔囔。

“行了,不是已经撵走了吗?就别抱怨了,这么热的天你也不嫌聒噪。”古十一脑袋上搭着个凉帽,遮挡着头顶的烈阳。

古十七闭上嘴,凑到古十一身旁:“帽子给我戴戴,里头还不知道得聊多久,再晒下去就要跟十五、十六一个颜色了。”

古十一灵活地往旁边一晃,让他扑了个空,呲牙道:“你细皮嫩肉的正该晒晒,省的越长越像个娘们。”

“讨打是不是?”古十七急了,撸起袖子来嚷嚷。说啥都行,就是不能说他娘,谁说跟谁翻脸。

古十一将手中凉帽一甩,提身迎了上去,二人你来我往地打成一团,进退有度默契十足,看来像这样的打闹定然不是头一回。

待客厅内。

愈发风姿卓绝的墨琛端坐在上首,右手边坐着左渐,左手边则是一位面生的大胡子。

许是大病初愈,墨琛俊朗的面庞略带疲色,但目光却深沉如汪洋大海,再不是从前的清澈如泉。

“少族长此番主动登门,可是终于想通了?”墨琛面带微笑,注视着大胡子。

大胡子名叫杭日勒,蒙汉混血,是杭部的少族长。他颧骨很高,眼窝凹陷,愈发显得目光锐利。

听到墨琛问话,杭日勒蓦地站起身来,单膝跪地,两臂交叉搁在胸前,粗声道:“我杭日勒,今日在乌哈的见证下立誓,杭部全族愿以四殿下为尊,听从您的调遣。若违此誓,必遭乌哈唾弃,永堕无间地狱。”

乌哈,是所有昇国人心目中的神灵,是自然之神。没有任何一个昇人敢违背以乌哈之名立下的誓言,杭日勒能说出这番话,足见诚意。

左渐目露激动之色,向墨琛看去。

六年,他们花了整整六年时间,终于争取到了杭部的支持。

原本以为杭部是六部中最容易争取的一族,没想到却是块硬骨头,整整啃了六年!

墨琛却没有左渐那般激动,面色平静无波:“哦?本王花了六年时间,却始终没能得到杭部的忠诚,为何今日少族长却主动登门效忠?”

杭日勒没有起身,仍旧保持行礼姿势,微微低下头:“四殿下消息灵通,想必早就听说过祖后要从六部中征女纳妃。”

墨琛微微点头:“有所耳闻。”

祖后名叫祖含玉,是昇国皇后。当年墨琛的母后古宛丝在世时,祖含玉只是个嫔妃,古宛丝死后,昇帝立她为继后。

之所以不称皇后而称祖后,只因祖含玉背后的祖家,祖家跟古家曾并列为昇国两大隐世家族,古家覆灭后,只留祖家一家独大。

碍于祖家势力不弱于墨族皇室,故大家都尊称其祖后而非皇后。

杭日勒声音转低:“她看上了我的妹妹吉雅,杭部不与墨部联姻,这是祖爷爷传下来的规矩。何况吉雅是杭部最珍贵的宝贝,墨向天年迈且命不久矣,根本配不上我的妹妹。但祖后态度坚决,杭部不愿坐以待毙。”

墨琛仍旧面色淡淡:“记得杭部族长最初拒绝本王时,说过此生绝不做墨家走狗,本王虽是墨家弃子,却仍旧是墨家人。”

杭日勒忽然抬头,目光如炬:“阿爸年迈固执,四殿下跟其他的墨家人不同,我必定说服阿爸,以乌哈的名义。”

墨琛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面上终于露出淡淡笑容:“本王相信你,等你的好消息。”

杭日勒重重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大踏步离去。

等他消失在门口,左渐方出言道:“你可是怀疑他别有用心?”

墨琛微笑摇头:“并未怀疑。”

“那你为何这般搪塞?咱们一直在拉拢杭部与巴旗部,好不容易有一部愿意松口……”

墨琛眼神闪烁:“正道可曾想过,若他刚开口我便应下,他心里会如何想?”

左渐先是微愣,继而恍然大悟:“杭部与墨部本就有仇隙,若你轻易松口,必会被他小瞧……是我太急了。”

墨琛轻叹:“何止是你,我又何尝不急?初来昇国时,除了九个复生卫我再无一人可用,可如今,皇宫上下处处都有咱们的耳目,朝中重臣也已拿下十之三四。正道,这六年我们并未虚度。”

左渐跟着叹息:“是的,并未虚度。可祖含玉好端端的为何要纳妃?墨向天不是病的快死了吗,还有心思花天酒地?”

墨琛眼神转冷:“莫要小瞧他,他若真是个昏庸帝王,也没法将皇位守到现在。”

“你的意思是……”

墨琛冷言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他已经病了半年多,但所有人都只知道他病了,根本无人知晓他所患何病有何症状,就连灵师都避而不见。咱们在宫中安插的耳目也探不到半点消息,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左渐跟着点头:“没错儿,我也好奇过,但他若是装病,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点我始终想不明白。”

墨琛眸色转深:“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装得再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比起他装病,我更想知道,杭部投靠过来之后,能告诉我多少当年古家灭门的背后真相。”

左渐神色变得凝重。

之所以一直留在昇国,最大的目的并非扳倒昇帝,而是查出古家灭门的真相以及墨琛生母古宛丝的死因。

但奇怪的是,每当他们查到一点眉目,便会立刻被人斩断,仿佛有人暗中窥伺他们的一举一动,故而每每抢在他们前头动手。

起初墨琛怀疑的是祖家,也一直往那个方向努力,但经过六年的时间,反倒洗清了祖家的嫌疑,无他,只因祖家也在日渐衰败。

若非如此,昇国的皇帝早就改姓祖了。

墨琛断定,纵使祖家插手过古家灭门一事,也不会是幕后主谋,真正策划这件事的,必然另有其人。

而那人、或势力,才是他真正要揪出来报仇的对象!

“杭部投靠过来差不多已是板上钉钉,接下来,我们要争取到巴旗部。”

墨琛声音变得坚定,转头道左渐,“祖后强行纳妃对我们而言,真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咱们必须把握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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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八章 宁歌的心结

……

官道上。

南人离毕竟是男子,又是练武之人,恢复能力比谢宁歌强许多。

他如今已能策马而行,左滴便索性将小小黑让给他,自己与谢宁歌留在车厢。

祝心经过刘典前些日子的培训,已然可以独自驾车,他们便没有再请旁人,让他自由发挥。

车厢中。

左滴饶有趣味地打量谢宁歌,直将她看得有些着恼。

“看没看够?”谢宁歌斜睨她一眼。

左滴嘿嘿一笑:“许久不见宁儿姐姐,多看几眼又能怎地?”

她往前凑近些,压低声音,“原来南人大哥就是你要找的人,我看你俩好像关系不太寻常,可愿意跟我分享分享?”

谢宁歌给她甩了个好看的白眼:“你看错了。”

左滴没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心中十分感慨。

命运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她从离钧口中得知,原来谢宁歌的聪慧并非天生的。

在她身上,居然也有离钧碎裂的神性——神的天赋。

所以谢宁歌才能过目不忘不管学什么都学的极快。而这,也是她会对南人离念念不忘,会亲近自己与祝心的缘由。

回想南人离,受到冷漠神性的影响,根本无法与人相处,本来注定是天煞孤星孤独老死的命运,老天却为他安排了一个谢宁歌,这大抵才是真正的姻缘天成。

“我是替宁儿姐姐开心,找了这么多年的人终于找到了。”左滴笑得谄媚。

谢宁歌冷哼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跟他没有半点特别的关系,不过是普通朋友。”

听到这话,左滴有些讪讪。

谢宁歌会说这话其实是有原因的。她初见离钧时的反应与南人离相差无几,都是有些想要亲近的渴望,以及发自内心的惧怕。

何况跟南人离相比,她还多出一层戒备,毕竟当初那两个恶僧便是出自空涅寺,谢宁歌未见到离钧之前,已经对他印象极差。

左滴心道,既然已经将离钧与星位的事告诉了萧贞,索性一并说给南人离与谢宁歌得了。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得知前因后果,谢宁歌果然放下了对离钧的防备,但开始对南人离抗拒起来。

无他,只因神性相吸,这位姐姐便钻进了牛角尖,死都拽不出来。

二人当年初遇,她便对南人离心动,只是年幼懵懂,未解情滋味,可即便如此,仍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寻找他五年之久。

重逢之后,南人离选择生死不相弃,彻底打动谢宁歌芳心,生死关头甚至想许来世之约。

可听完左滴的话,她只觉得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一心向往的爱情,居然只是因为神性相吸,若她身上的神性碎片落在旁的姑娘身上,南人离同样会做出如此选择。

谢宁歌外表冷情,内心却固执而敏感,像她这样骄傲的人,怎能接受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的爱情?

于是,二人关系从暧昧跌至冰点,她借口男女授受不亲,索性将南人离直接赶出了车厢。

左滴摸摸鼻子,有些讨好地小声道:“那个……宁儿姐姐,其实你可以换个思维方式,你想啊,纵使还有神性碎片落在旁的姑娘身上,但你才是南人大哥第一个见到的女人,这也是种命中注定啊。还有可能旁的碎片只落在男子身上,这样一来南人大哥此生都不会接近任何女子,忠诚度满分啊。”

谢宁歌白她一眼,语调凉凉:“你若还要当说客,便也出去骑马吧,我想安静待着。”

左滴噎住,不敢再多言,愁得眉毛都快打成了结。

这位姐姐是真的固执,南人大哥,我已经尽力了。

见左滴如愿闭嘴,谢宁歌微微松口气,其实左滴说的道理她何尝不明白,但心里就是觉得堵得慌,迈不过去这道坎。

“咱们已经走了多少时日了?”

安静了一会儿,左滴不得不找个话题打破沉闷的气氛。

谢宁歌略一沉吟:“估摸已有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啊——”左滴感叹,“应该距离长平不远了吧,我这也算是过家门而不入,要是被娘亲知道,肯定逃不过一顿打。”

谢宁歌脸上露出笑模样:“这顿打你是逃不掉的,无非是时间早晚。”

看谢宁歌重回笑颜,左滴放下心来,感情的事最终还得靠自己,能说的她都说了,与其一味强逼,不若给点时间让她自己想明白。

“宁儿姐姐这就不厚道了,幸灾乐祸是不对的。”左滴控诉道。

她挽起窗帘往外看了两眼:“等下了官道遇到城镇,咱们下去逛逛吧,也该补给些用度了。”

谢宁歌点头,有二师傅在大师傅身边,安危定是无虞,也不用紧赶慢赶,纵使人受的了马匹也吃不消。

“离钧——前头遇到城镇的话就停下来歇息一日——”

左滴探出头对外头高声道。

离钧策马奔近,冲她潇洒地打个响指:“收到!”

……

昇国邕都的一家客栈。

隆布脸色阴沉地站在床前,床上躺着身形肿大了两倍,几乎看不出原来样貌的隆真。

“师兄啊师兄,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般模样?”

隆布的老眼中泪花闪烁。

“师尊藏……好,师尊……”隆真嘴中念念有词,声音微弱且支离破碎。

“他死了,他都死了好几百年了。”隆布猛地闭上双眼,不让眼泪溢出。

当日跟谢宁歌分开后,他原本打算在客栈里居住些时日,谁料还没住下便觉怀中玉佩变得滚烫,那是当年隆真离开前留给他的。

这玉佩名叫魂玉,当年师尊为他们师兄弟三人各制作了一块。若将某人的魂玉佩带在身上,可以随时感应到那人所在。

自从隆真失踪,隆布用魂玉感受过无数次,都丝毫感应不出。所以当玉佩变得滚烫时,隆布心中狂喜,终于有了师兄的下落!

“呃、呃、呃……”

床上的隆真猛地瞪大眼睛,眼球充血,几乎要凸出眼眶,他张大嘴呼哧呼哧喘气,喘出的竟然是无比寒冷的白气。

白气缭绕在空中,隆真的脸上几乎立刻便结出一层冰霜。

隆布见状大急,将手一扬,翻出五六张符纸,飞快打到隆真身上。

符纸刚接触到隆真,立刻无火自燃,房内温度骤然升高。

白气在燃烧的符纸中渐渐消散,隆真慢慢闭上眼睛,复又变得平静。

隆布微微松口气,眉头紧紧皱起。

寒气发作地愈发频繁,老三啊老三,你究竟在哪儿?若再找不到你,大哥怕是撑不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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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章 神奇胡萝卜

……

隆真隆布两兄弟的遭遇,左滴一行并不知晓。

他们从长平跋涉至南谕,几经波折完成使命后,又得跋涉去几千里外的昇国,着实有些疲惫。

况且左滴与离钧受到锁神令的影响,跟普通人没多大区别,顶多身体素质好一些,所以商议之后,大家决定歇息两日再继续启程。

“往前有个小镇,名叫东川,咱们可以在那歇歇脚。”

马车停靠在路边树荫下,南人离斜依大树,目光跟随着谢宁歌淡淡道。

谢宁歌正与左滴、祝心一起坐在草地上纳凉,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南人离。

离钧从树后走出来,手中拎着两只被扭断脖子的山鸡,一脸的嫌弃:“这一路除了山鸡还有别的东西能吃吗?快吃吐了。”

边说话边将山鸡丢在地上,冲谢宁歌道:“喂,给几张引火符。”

左滴剜他一眼:“喂什么喂,人家有名有姓的。”

离钧撇撇嘴,复又叫道:“姓谢的,给几张引火符。”

谢宁歌没在意离钧的称呼,对于这位来自另一位面的神邸,她始终有些戒备之心。

从怀中掏出一打引火符递过去,声音淡淡:“二师傅说小型肉食需得十二张引火符。”

离钧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十二张引火符,怕不得烧成焦炭?你说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

谢宁歌好似没听出他的打趣,认真道:“二师傅就是这样教的。”

离钧还想还嘴,冷不丁南人离开口道:“别闹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之前不管离钧说什么,谢宁歌都淡淡地不恼不怒,但听到南人离的声音,顿时面色一僵,默不作声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南人离的眸中闪过淡淡的受伤,很快隐去,仿佛适才什么都没发生。

左滴坐在几人中间,感觉浑身不自在,这种氛围真叫人抓狂。

离钧已经开始做他唯一拿手的叫花鸡,左滴放开祝心让他自己跟小金玩,起身道南人离:“东川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咱们在东川歇息一日再赶路。”

南人离点点头:“不过是个小地方,你会听过倒也稀奇,过了东川再走几日,便是康国与昇国的交界处。”

左滴闻言终于稍微开心了点,去昇国不但能重见隆真,还有墨琛和兄长,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左滴,过来帮忙,啥都不干光等着吃你羞也不羞?”

离钧嚷嚷着。

左滴无奈,只好撇下南人离过去帮离钧的忙。她学着离钧的模样,开始给山鸡开膛破肚。

“哎,”离钧往她身边凑凑,压低声音问道:“你对那个墨琛倒是挺上心的?”

左滴愣住,不知他是何意:“墨琛你不记得了?他可帮过我不少忙,是很好的朋友。”

离钧裹泥巴的力气开始加大,语气也有些不善:“朋友?那小子对你可不像是对朋友。”

左滴这才反应过来,难道他是在吃醋?心中微甜又觉得有些好笑:“别乱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错之有?况且他一直对我极好。”

离钧噎住,悻悻然道:“我对你不比他好?”

左滴给他个妩媚的白眼:“懒得理你,小心眼。”

二人一直压低声音在说话,故而旁人听不见对话的内容,但见他俩一个英挺不凡一个娇媚可人,言谈举止亲昵地无比自然,看过去着实一对佳偶璧人。

谢宁歌看着这一幕,秀美淡淡颦起。

左滴已经说过,离钧早晚要回去自己的位面,可他二人分明有情,等离钧离开后,左滴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她轻轻叹口气,还有工夫操心旁人,自己的事都没摘清楚。

回过神来,谢宁歌刚要招呼祝心,忽然发现刚刚还在旁边跟小金戏耍的祝心不见了!

“心哥儿,你在哪儿?”她急了,立刻起身高呼。

虽然已经知道祝心的身份,但他的心智仍像个孩童般,万一走丢遇到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左滴等人听到谢宁歌的声音,纷纷抬起头。

“怎么了?心哥儿人呢?”她拿块帕子擦擦手,赶紧走过去。

谢宁歌又焦急又自责:“刚刚还在,我不过走了个神,人就不见了。”

左滴赶紧宽慰她:“别担心,心哥儿能耐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况且这么短的时间他也走不远,别急,咱们分头找找。”

大家正准备分散开找人,忽然远处出现个小黑点,左滴凝神看去,可不正是活蹦乱跳的祝心。

“姐姐,宁儿姐姐,你们看小金!”

祝心跑到跟前,没等左滴发问,抢先指着空中飞舞的小金嚷嚷着。

众人闻声抬头,顿时瞠目结舌。

小金还是那个小金,不过指头肚大小的个头,此时的它振动翅膀飞得无比吃力,只因它四只细细的小腿正抱着一根新鲜的……胡萝卜?

“卧槽,我是不是瞎了?”离钧没忍住爆粗口,他揉揉眼睛,再次看去。

没错儿,就是一根胡萝卜,普普通通没有半点出奇之处,除了格外的水灵。

左滴能简单驱使小金,却没法跟它沟通,索性还是直接问祝心更靠谱些。

“这是怎么回事?”

祝心扬起小脸,眨眨眼睛:“刚刚玩的好好的,小金忽然飞走了,我怕它走丢就赶紧跟上去。结果……”

他指指小金怀中的胡萝卜,“就看到它从地上捡了根萝卜回来了。”

左滴心中一动,灵物相吸,难道小金察觉到这根胡萝卜的不凡,所以才将它擒了回来?

她迎上小金,伸出手:“小金,萝卜能给我吗?”

小金抱着胡萝卜,飞得颤颤悠悠,见左滴走过来很痛快地松开小腿,胡萝卜掉落到左滴手中。

离钧跟上来,瞅着她手中的胡萝卜眯起眼:“这根胡萝卜,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难道是地球自产的什么天材地宝?”

谢宁歌也跟过来,动动鼻子嗅了嗅,十分肯定道:“不是天材地宝,这就是一根胡萝卜。若说不同寻常,大概就是比较新鲜,刚从地里挖出来不久。”

“铮——”

南人离拔出腰间佩剑,声音冷冷:“若是担心有古怪,砍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的钢骨扇先是经历了宗旺的摧残,后来又陪他抵抗全济军,几近报废。

左滴建议他暂且收起扇子,先随意买把佩剑,等回到长平后定会找最好的铁匠师傅帮他复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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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零章 住店与逃跑

……

不知是不是错觉,南人离话音刚落,左滴感觉到手中的胡萝卜似乎瑟缩了下。

“对,砍开看看就知道了。”离钧表示赞同。

“等等……”

南人离刚要去拿胡萝卜,谢宁歌忽然制止,她犹豫道:“其实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万一真是什么灵物,这么做是不是太浪费了?”

自从左滴解释过星位与神性的事情后,这还是谢宁歌头一回跟南人离说话。

纵使他再面瘫,也不由地心花怒放:“听你的。”

只要谢宁歌不再拒人千里之外,胡萝卜什么的,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左滴也觉谢宁歌的话有些道理,思索道:“这样吧,咱们先将它带着,等找到隆真、隆布之后问问他俩,兴许他们会认得也说不定。”

见大家都同意,离钧只好作罢,嘀咕着:“真新鲜,还得拎着根胡萝卜上路,吃鸡都吃吐了,切片当个配菜也成啊。”

之前大家研究砍胡萝卜的时候,祝心一直默不作声,小脸有些黯淡。

听到左滴说先将它带着才重新露出笑颜,他跑到左滴身边拉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姐姐,把胡萝卜给我保管吧?”

左滴看到他渴望的眼神,拍拍脑袋:“若真是灵物,大概你也是喜欢的,刚刚没有考虑你的心情,是姐姐不好。”

她将胡萝卜塞到祝心怀里,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给你。”

祝心接过胡萝卜喜笑颜开,脆声道:“谢谢姐姐。”

言罢捧着胡萝卜跟小金跑到一边玩去了,也不知道这三个东西到底都玩些什么怎么个玩法。

左滴失笑,继续帮离钧准备午膳。

吃完了不知吃过多少顿的叫花鸡,众人便要继续赶路,准备到了东川再行补给。而左滴也终于想起为何会觉东川耳熟。

谍报司里负责联络翰国的头目常志尚,从前正是东川人,出门行商时被人杀子霸妻,甚至还要将他也一并除去,后来他逃到长平,希望能得到机遇报仇雪恨。

当初收服几人时,还是李巧帮忙查出的这些讯息,左滴得知常志尚的遭遇亦是恨得咬牙切齿,这得多么狠毒的人才能做下这等事。

她将此事说出后,大家皆是义愤填膺——除了离钧。

左滴心中有了计算,当初她承诺会帮常志尚报仇,可是常志尚人在长平,这会儿定是无法赶来。

可既然天意要他们路过东川,不若顺路帮他收点利息,不说旁的,至少将他的夫人救出狼窝却是不难。

左滴说出自己的打算顺便征求大家意见,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包括离钧。

商定之后他们加快脚程,终于赶在晚膳前抵达东川。

……

东川,隶属锁阳郡。

李巧给的情报上说是个不大的村落,但左滴等人抵达后才发现,情报怕是有误。

东川分明是个城镇,说不上有多繁华却也颇为热闹。

按照以往惯例,进城之后第一件事是找客栈,这事交给了离钧与南人离。

没费太多工夫,左滴一行住进了当归客栈。之所以选这家,因为店名实在起的古怪。

大多客栈都挖空心思想让人多住些日子,但这家却用招牌提醒大家,该回家了……

“小二,三间上房。”离钧高声道,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扔在柜台上。

“好咧,客官里面请。”小二乐呵呵地迎上来。

左滴与谢宁歌同住,离钧与祝心同住,南人离单独一间。

……

简单收拾了下,左滴与谢宁歌坐在房中闲聊。

“你可知霸占他妻的那人姓甚名谁?”谢宁歌对此很上心,这位姑娘是典型的外冷内热,颇具正义感。

左滴回忆一下,不太确定道:“好像……是姓胡,毕竟年代久远,李巧派出的人能查到这些已经不易。当初想着解决完南谕之事后,好好跟常志尚谈谈,谁料咱们先一步来到这里。”

“知道姓什么就好办,能干出杀子夺妻这种事的,肯定不是寻常人家。”门外传来离钧的声音。

左滴刚准备去开门,离钧已经打开房门径自走进来。

这厮连门都不知道敲,左滴暗中腹诽,顺带附赠白眼一枚。

离钧状若未见,施施然走到桌边坐下。

“凡人的感觉可真难受,咱们快些找个跑堂的打听打听,将这事解决完了去找隆真。”离钧看上去有些烦躁。

之前念力用不了倒也罢了,至少神族的本能还在,这回连本能都被锁住,除了被困幻珠里的那些日子,这真是他从降生至今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左滴理解他的心情,抬头看看天色将黑:“明日一早吧,今天大家都累了。”

这点离钧倒是没有异议:“就这么定了,走吧,吃点人吃的饭食,天天吃鸡都快吃傻了。”

用过晚膳,大家便早早回房歇下不提。

……

是夜。离钧与祝心的房间里。

祝心按惯例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又跟离钧简单过几招,二人便熄灭烛灯睡下。

片刻后,房间里响起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祝心床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祝心好像有所察觉,眉头微微皱了皱,床头的的动静立刻消失不见。

祝心翻个身,枕头边上赫然露出白日里小金捡回来的那根胡萝卜。

又过了好半晌,直到祝心再次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根经大家一致鉴定是根普通胡萝卜的胡萝卜,竟然从根部伸出两条细细的长须,将胡萝卜支撑着站了起来,就像是人类的两条腿。

胡萝卜小心翼翼迈出一条须,往边上挪动着试探了下,发现祝心并未有反应,之后慢慢挪动第二条须。

就这样,它一点点地、艰难地,终于从祝心枕头边上移开。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胡萝卜仿佛松了口气,迈开两条须飞快地从床上“走”到地上。

沉睡中的离钧与祝心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胡萝卜落地后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迈开两条须撒丫子狂奔。

只有路过离钧床头时,它稍微放慢脚步,虽然没有眼睛鼻子,但还是能感觉出它好像狠狠地“瞪”了离钧一眼。

之后,这根神奇的胡萝卜用“头”拱开房门,毫不犹豫地奔向了自由的门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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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一章 酒楼说书人

……

胡萝卜不见了!祝心委屈地憋着小嘴。

清晨起来他便发现枕头边的胡萝卜不翼而飞,起初还以为兴许睡梦中不小心将它挤到床下。

当离钧陪着快要哭出来的祝心,找遍整间屋子都没发现它的踪影后,祝心不得不接受现实,胡萝卜真的不见了。

左滴得知此事后颇为无奈,只得安慰祝心,没了就没了吧,若真是灵物想必不愿意被人圈禁,若不是灵物,待会儿出去给他买上一筐……

因为这事,祝心一整天都没露过笑脸,看得左滴也跟着心疼,顺便埋怨上了那根诡异的胡萝卜。

这只是个插曲,大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为谢宁歌伤势未愈,左滴便留下祝心陪她解闷,其余三人出去打探消息。

其实本来是要留下南人离的,但谢宁歌坚决抗拒,不得已只能留下祝心。

……

走出客栈,左滴有些犯难,他们掌握的线索只有对方姓胡。

离钧干脆道:“既然现在没有头绪,就去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

左滴心想这倒也算个法子,问过小二后,三人直奔东川最大的酒楼。

“三位客官,里边请。”

跑堂的是个少年,长得挺机灵,态度十分热情。

“有劳。”左滴拱拱手,跟着跑堂走进这间名叫云来的酒楼。

三人在大厅选了个居中的位置,此时正值膳时,里头倒也热闹。

随意点了几个招牌菜,几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顺便竖起耳朵来听别桌动静。

可惜的是,周围人谈论的话虽被南人离听了个一清二楚,却跟他们要找的胡姓人家半点边儿都不靠。

“算了,没指望那么走运,先用膳吧,不行下午再去闹市转转。”左滴招呼二人,顺便拿起筷子,直奔那盘羊肉去。

刚挑了一筷子,还没送到嘴里,周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三人顿住,往起骚动的地方看去。

“快、快,今儿个好运气,万爷有兴致说书,赶紧结账,去前头占个好位置。”

左滴听到旁边那桌的汉子正急匆匆地催促身边人。

万爷?三人对视一眼。

“走,咱们也去瞧瞧。”离钧放下筷子,高声道:“小二——”

左滴有些惋惜地看着桌上几乎未动的饭食,就听离钧继续道:“结账打包!”

南人离愣住,结账他懂,打包是什么?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被召来的小二。

左滴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

待小二弄明白打包的含义后,看几人的目光带了些古怪,见过打包干粮、酱肉的,但打包汤汤水水的还真是头一遭听说。

离钧当然不在乎他的眼光,趁他往食盒里装饭菜时问道:“听说一会儿有人说书?”

小二点点头:“对,万爷是咱们东川最有名的快嘴,说的故事比亲眼见的还过瘾,几位客官也是赶巧,他说书只看心情,您几位算是碰上了。”

左滴微笑:“我等头一回来东川,不知要去哪边听?”

小二见三人相貌极好穿戴的都是上品,知道对方多半是有来头的,很是殷勤地指指上头:“二楼便是听书的地方,不若小的先帮您收着饭食,等您几位听完再下来取?”

左滴很满意他的周到服务,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赏你的。”

小二接了赏银笑地愈发灿烂,还没见过这么阔绰的,有心想多提点几句:“小的多嘴说上两句,几位怕不是来吃饭的,是想来打听消息的吧?”

“哦?为何如此说?”左滴对他起了兴致。

小二嘿嘿一笑:“小的整日待在店里,就靠着眼力价吃饭,您这饭食刚上来,一口都没动就要去听书,要么是用过膳了要么就是想打听事儿。”

左滴微微一笑:“不错,我们确实想打听事儿,怎么?小二哥是想赚些用度?”

小二赶紧摇头:“小的可没这份能耐,但这位万爷全名万事通,他可是著名的包打听,方圆百里就没有他不知晓的事儿。”

只说到这,食盒装好,小二拎着食盒退了下去。

左滴眼睛一亮,冲离钧与南人离挥手:“走,咱们去会会这位万事通万爷。”

……

上了二楼,大家才知晓这位万爷的人气有多高。

他们只是跟小二聊了会儿天的工夫,二楼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有慕名而来的,也有楼下原本的食客。

离钧寻了个廊柱边上的位置,虽然距离前头的台子比较远,但三人目力不比常人,倒也不妨碍。

早有贴心的小厮,见几人坐下便殷勤地端上茶水点心,左滴随手赏了几钱将人打发下去。

没多久,前头传来叫好声。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胖得超乎想象的中年男子,被一伙人簇拥着走到台上。

男子整个看去就是两个球,脸是小球身子是大球,笑眯眯地像个弥勒佛。

他一边往台上走一边拱手作揖,颇有些前世相声演员的派头。

左滴从未听过现场版的说书,在长平的家中摆宴时也曾搭过台,不过请的都是些歌舞伎。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所谓万爷的做派,心道这大概就是后世明星的雏形吧?

万事通走到台中央的桌后坐下,身边簇拥的人方才退下台,他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柄折扇,摊开来,微微晃了两下。

看到他的举动,台下嘈杂的人声渐渐消停,大家安静地等他发话。

左滴有些失望,说书的不是应该拍醒木吗?怎么变成了摇扇?

万事通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方清清嗓子悠悠道:“有道是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咱们书接上回……”

说到这,他顿了顿,底下霎时掌声雷动,还夹杂着叫好声。

左滴心中一动,这是要说帝王事?

“真龙败昇建盛康,昇帝狠毒胜虎狼,无辜质子留长平,日日饮泣思亲娘。”万事通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哗——”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昇国皇帝真不是东西。”

“可不是,可怜逸王年方六岁就被亲爹舍弃。”

“他们昇国不稀罕这个皇子,咱们大康稀罕,要不然圣上为何将他封王?”

左滴听着耳边传来的各种言语,眼睛眯起。

小二说的并不准确,这位万事通,通的可不是方圆百里,他连墨琛的过去都知晓,怕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说书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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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二章 神秘万事通

……

“说道逸王,他年幼无依,在长平城内多番受辱,更有前朝余孽郑氏长朝,几次三番欲取他性命。若非逸王生母为孤儿留下铁血死士,幼子怕是早已命丧敌手……”

左滴的心渐渐沉下去,这个万事通竟然连复生卫都知道。

“崇武二十二年,四方馆内大火焚天,整个长平血色弥漫,前朝余孽勾结苗家蛊师,欲对幼子下杀手。紧急关头,神女从天而降,洒甘霖、灭烈火,施展仙法救回垂危的幼子。正所谓,真龙自有神女助,得天命者,天必佑之!”

左滴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康帝耳朵里,墨琛还有好下场?

万事通,你究竟想干什么?

因她沉浸在思绪里,所以没留意到旁边离钧投过来的危险眼神。

神女相助?呵呵……

万事通大抵说得有些口渴,拿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底下人纷纷沉浸在他的话中,跟着起哄叫好,偶有些心思敏锐的,眼神开始起了变化。

“逸王得天相助躲过劫难,决议不再做待宰羔羊,陛下怜其身世,准其回国复仇。长路漫漫屡遭险,归途杀机步步现,躲过来自旁人的明刀暗箭,归国之后的幼子,迎接他的,却是兄弟阋墙。”

万事通饮毕,继续道。

左滴先是愣住,继而心头微松,看来这个万事通所谓的天命,并非是康国的天命,而是国?

莫非……是在造势?

那些色变的听众听到此处,也如左滴般放下心中警惕,继续安心听故事。

“那是一个刀光剑影的深夜,逸王收到消息,道帝病危,随时可能薨逝。终归是亲生父子,逸王纵使再多怨言,仍想能见生父最后一面,遂连夜进宫。岂料,他前脚进宫,后脚便涌出无数铁甲卫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便是国五皇子墨弘,逸王的胞弟!”

左滴不知道墨琛近况,于是听得格外认真,心中不由替他捏了把冷汗。

“只听那墨弘高喝一声:‘兀那杂种,竟敢深夜逼宫,吾必取你首级以正纲常!’铁甲卫应声而上,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可怜逸王为着孝道,却被亲弟设计谋害。这真是骨肉竟相残,高处不胜寒。”

众人正伸长脖子,等他接着说逸王是如何化解危机的。只见万事通“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轻晃两下,拉长声音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左滴一愣,紧急关头卖关子?她只知道墨琛肯定平安无事,却不知是如何脱困的,不免也有些抓心挠肺之感。

“万爷,多说点吧!”

“逸王殿下究竟是如何得救的?”

“万爷不地道,往后这些日子可怎么过啊。”

“就是就是……”

人群中传来起哄的声音。

万事通仿佛没听见般,一改适才说书时的肃穆,笑得十分和蔼:“各位抬爱,咱们下回接着说。”

他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冲台下做了个揖,晃着扇子施施然往台下走去。

众人见万事通铁了心不会再说,便纷纷抱怨着慢慢散去,犹有沉浸在故事中的,徘徊原地不肯离开。

左滴见万事通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眼前,赶紧冲离钧与南人离使了个眼色。

二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三人快速穿过人群,不远不近地跟着万事通。

……

马车上。

万事通体型太胖,容易出汗,坐上马车后便半闭眼睛,稍作休息。

“万爷,后头有三个人跟着咱们,您看是不是……”一个瘦瘦的小厮凑到万事通耳边,小声问道。

万事通眼皮动了动,却没睁开:“无妨,让他们跟着吧,那可是位贵客。”

小厮应下,不再多言。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闹市,往城东行去。

……

左滴三人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头,不由得心里犯嘀咕。

“他这是在逛街?还是在给我们带路?”离钧嘟囔着。

马车的速度居然做到了与步行速度一致,这实在有点高难度。

“怕是已经发现我们了。”南人离低声道。

左滴点头,她也这样认为:“既然愿意让咱们跟着就是有的谈,去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马车慢慢停在一座院前,上头也不见有人下来,左滴三人料定对方定是发现了他们,便不再遮掩,反而从容走上前去。

走到近前,她冲车厢拱拱手,朗声道:“在下左滴,想跟万先生谈一笔买卖,还望一见。”

仍旧没人从车厢中下来,却传出万事通的声音:“久仰左二小姐大名,不知左二小姐可敢上车一见?”

“那怎么行?”

左滴还没说话,离钧脱口道。

“你都多大岁数了,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啊?老不知羞!”

左滴扶额,这还想让人办事呢,刚张嘴就把人给得罪了……

“哈哈,这位公子莫要小人之心,万某早就识得左二小姐,不过是有些事却不方便让二位知道。左二小姐若是不愿、抑或不敢,那便离去吧。”

早就识得?左滴眉头一挑,对万事通兴趣更浓。

“万先生不必使出激将法,小女上来便是。”

左滴轻拍离钧手臂,给他递去个安慰的眼神,离钧撇撇嘴别过头去。

上得车厢,左滴才发现在万事通旁边还有个干瘦的小厮,不由将目光投过去。

万事通微微一笑:“他叫京生,是万某的下人。万某体胖,好些事做起来不便利,便让他代劳。”

左滴点头,表示了解:“小女不知何时识得万先生的,不知先生可否为小女解惑?”

万事通摆摆手:“这个不急,万某还想问左二小姐,解决完南谕之事后为何不直接返京,反而来到这小小的东川?”

左滴心头微沉,他知道的事是不是太多了些?不止是墨琛,竟连自己的行踪都了若指掌?

微一沉思,左滴的笑容中带了些戒备与警惕:“万先生名叫万事通,自该知晓小女为何来东川。”

万事通好似知晓她的忌惮,哈哈一笑:“左二小姐莫恼,万某也不与你卖关子。其实万某乃复生门人,二小姐在南谕时曾找过古二十帮忙易容,二十她是在下的干女儿。”

左滴瞳孔微缩,她想过无数种缘由,却没想到这位胖乎乎的说书人、情报贩子万事通,居然是墨琛的下属……

……

第三七三章 禁忌的名字

……

“原来如此……”左滴感叹道。

如果他是墨琛的下属,那便能解释他为何对墨琛的事都了若指掌。至于之前在酒楼的作为,左滴暗暗猜测,怕是墨琛在为之后的夺位而造势。

“之所以将二小姐叫到马车上来,皆因不知二小姐身旁那位陌生公子的来路,不敢贸然表明身份。”万事通解释道。

左滴在心中翻个白眼,你大概不知道外头的两个听力有多发达吧?真是多此一举。

拱拱手:“无妨。”

万事通见她谅解,微微一笑:“既然左二小姐已知万某身份,不若进府去聊?回头让少主知道万某竟在车厢中招待二小姐,定要心疼的。”

左滴微微一僵,有些心虚地瞥瞥外头。不知道离钧听到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下了马车,左滴有些惴惴,反观离钧气定神闲的,好似并未听到之前对话一般,左滴不由心中打鼓,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

“诸位里头请。”万事通被京生搀下马车,热情招呼道。

……

这是个二进的宅子,几人在万事通的带领下,穿过正门来到待客厅。

“几位随意坐,大家都是自己人,莫要恁多虚礼。”万事通豪爽道,后看向南人离,“万某早就听过南人公子大名,但无缘得见,今日有幸相逢,果然人中龙凤。”

南人离眼皮都没抬,微微点头已是给出了最大善意。

万事通又扭头看向离钧:“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离钧。”

离钧干脆利落地丢下两个字。

万事通没等到下文,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左滴。

左滴刚想解释下他的身份,脑中蓦地响起离钧的声音:“不要提起空涅寺。”

虽然不知离钧何意,但左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是我的一位好友。”

万事通微微一顿,随后拱手道:“万某见过离公子。”

离钧学南人离跟着点了点头。

寒暄完毕,左滴迫不及待地开口:“其实我们的目的地是昇国,只是途经此地想到有件事尚未解决,故而盘恒些时日。”

万事通疑惑道:“二小姐要去昇国,可是要去寻少主?”

左滴俏脸微红,她还真不是为墨琛去的,轻咳一声掩饰道:“算是吧,顺便还得寻找两个人。”

万事通没有追问,爽朗一笑:“少主见到二小姐,定然十分开心。二小姐之前说有事要问万某,只管说来,万某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消息还算灵通。”

左滴大喜,等了半天就等他这句话,遂迫不及待道:“敢问万先生,东川可有姓胡的名门世家?”

“姓胡的名门世家?”万事通略一沉思,摇头道:“东川并无姓胡姓望族。”

没有,怎么会?

能干出杀子夺妻这种事的,难道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左滴吃惊地睁大眼睛。

“万先生既然是复生门人,敢问在东川待了多久?”

左滴想了想,决定换个问法。

“万某生于东川,长与东川,不知二小姐此言何意?”

左滴眼睛一亮,脱口道:“那你可知道,十几年前曾有位行脚商,被人杀子夺妻赶出东川?”

万事通脸色一僵,面色变得凝重:“二小姐如何得知此事?”

有门!

“我认得那人,他如今是我的下属,我答应过他要替他报得此仇。”

左滴并未隐瞒,斩钉截铁道。

万事通脸色阴晴不定,变幻许久。良久才轻轻吐出七个字:“归海三剑胡正青。”

“归海三剑胡正青?”一直像是个隐形人似的南人离脱口惊呼。

左滴茫然道:“胡正青是谁?他很厉害吗?”

“什么破名号……”离钧无聊地掰手指头玩。

万事通转向南人离:“没错,正是他。”

南人离面色凝重道左滴:“此人在江湖中颇有地位,倒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源于他的师承。”

“说明白点。”听到跟江湖挂钩,左滴起了兴致。

“还是万某来说吧。”万事通接过话头。

“万某所知大概比南人公子更详细些。要说胡正青就得先说归河大师,归河大师在世时乃当世第一人,无人出其左右,他一生只承认过五位弟子,三位入室弟子与两位记名弟子。胡正青的祖上胡放便是其中一位记名弟子。”

“归河大师?”离钧神色有些茫然地低喃。

奇怪,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为何会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归河大师是谁?很厉害吗?”左滴疑惑问。

南人离淡淡道:“不能用厉害来形容,他是个传说,也是个神话。只不过他已陨落了数百年,所以很多人早已淡忘他的名号,可这个名字会永远存在于江湖之中。”

“这是为何?”

万事通声音低沉:“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如今的江湖……”

“什么?”左滴惊呼。

南人离的眸中难得出现一丝波动,为一个不相关的人:“他是史料有载的第一位异人。”

左滴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莫名觉得有些激动,史料有载的第一位异人,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

“没错。”万事通感慨道,“虽说武学自古便有之,但根本没有形成系统,只不过起些强身健体的作用。归河大师自创经典武学,传授下来沟通自然之法,他在世时是异人辈出的时代,皇权基本形同虚设。这也导致了他陨落后,归河大师四个字,成了所有人不再宣之于口的禁忌之名。”

“可是,”最初的激动过去,左滴有些迟疑道,“一个这么了不起的人,为何会有胡正青这般恶劣的徒子徒孙?”

万事通轻哼一声:“恶劣的可不是胡正青,而是胡放。想当年胡放为了拜归河大师为师,那是极尽谄媚,归河大师不肯收他,最后被缠的无法,只好教他一门剑法,名为归河三剑。”

“归河三剑?”左滴错愕,“那归海三剑又是什么?”

万事通面色转冷:“归河大师陨落后异人式微,皇族重掌天下便想要清除异人的影响力,对存世的异人采用两种对策。愿意为皇族效力的便招纳,不愿效力的则斩杀。而胡放,选的便是投靠皇族。”

左滴万万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更过分的是,胡放将大师传授给他的归河三剑更名为归海三剑,海压河一头,一来为着对皇族表忠诚,二来也是怨恨大师当年不肯收他入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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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四章 第一次冷战

……

左滴眉头紧紧皱起,若说投靠皇族是叛徒行径,那连师傅传下的功法都更名据为己有,就真是孽徒了。

“所以,你们口中那胡放的后人胡正青,就是我要找的人吗?”左滴面色变得凝重。

难怪常志尚要逃离东川,不过若胡正青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厉害,别说是逃去长平,怕是只有逃去空涅寺才有复仇之机。

“不,”万事通摇头,“胡正青已经八十高龄,二小姐要找的那人应该是他的独子胡荣。十几年前这事也曾闹的沸沸扬扬。只不过万某知道的却与二小姐所说不同,听说当年有一位名叫常庆的行脚商,怀疑发妻失贞,怒杀幼子后逃出东川,之后胡荣怜悯那位妇人,将其纳为妾室。”

“王八蛋,做下这等恶事还要颠倒黑白!”左滴面色变了数变,最后恨恨道。

万事通唏嘘道:“当然,真相为何大家无法查清。但胡荣终究是东川一霸,他家祖上又是那种人品,所以若说是胡家故意放出消息也说不准。”

见左滴等人若有所思,万事通补充道:“万某其实并不建议你们对上胡家,要知道胡荣是胡正青的独子,如今年近四十都没有子嗣,你们若是动他,无疑是在虎口拔牙,胡正青断不会善罢甘休。”

左滴眯起眼,声音转冷:“他教出这种混账儿子,我又何尝能与他善罢甘休,常庆如今是我的人,我答应过要为他报仇,自该说到做到。”

见左滴态度坚决,万事通点头道:“好,那万某也不再多劝,只是万某身份需得保密,没法明面上相助,其他若有能帮上的,还请二小姐直言。”

“麻烦万先生了,我想要胡家的地址,还有家中详细情况,例如习武者几人,可有旁的护卫之类。”左滴感激道。

“这个好办,胡家并非大族,剑法亦是传男不传女,所以真正棘手的只有胡正青父子二人。不过二小姐乃异人,想来对付他们并不困难。”万事通很爽快。

左滴微愣,适才放豪言时忘了这茬,如今她与离钧都成了战五渣……

“呃,是、是啊。”干笑两声,左滴心虚地瞥一眼离钧,果然见他黑了脸。

万事通哈哈一笑:“既然正事已经谈完,还望二小姐能赏脸在敝府多停留阵子,好叫万某好生款待一番。”

左滴笑笑:“万先生的心意我等心领了,只是行程紧迫时间确实不多,款待一事不若留到下回。”

万事通先是一愣,紧跟着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如此也好,二小姐定然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少主,万某就不勉强了。”

左滴头皮一紧,这人简直没完没了,有心想看离钧脸色却又不便,只得干巴巴地赔笑。

……

离开万府,南人离极有眼色地落下二人几步,远远跟在后头。

他不瞎,左滴与离钧这一路的互动他都看在眼里,虽然有些替墨琛可惜,但情爱之事勉强不得,只能祈祷墨琛想开点。

左滴看懂南人离这是给自己腾地方,赶紧上前两步跟上离钧。

“哎,”她轻戳离钧胳膊,小声道,“你怎么都不说话?”

“嗯?”离钧从鼻腔里挤出一声,依然迈步向前走。

左滴有些尴尬,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想了想鼓足勇气道:“那个……你知道的,我向来只把墨琛当弟弟看。”

“嗯?”还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声音,音调长短都一模一样。

左滴心里发虚,这是吃醋了?还是生气了?

她伸出手,捏住离钧的袖子边,轻轻拽了拽:“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声音虽然一样,音调却变成了第四声。

左滴气结,这人除了嗯还会说别的吗?况且自己都厚着脸皮先出口解释过了。

见离钧仍旧实行冷战政策,左滴心里也变得不舒坦起来。

对,没错,是我先喜欢上你的,可你的态度分明也很暧昧啊。

从认识至今,唯一给出口的承诺只有事毕之后陪我天下行走,却也终归是要离开,甚至连一句喜欢都从未曾说过!

想到这,左滴松开离钧的袖子,赌气道:“那你就继续不高兴吧,什么时候高兴了,想跟我说话了,再来找我吧。”

语毕,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离钧正仰头看天,满心等着左滴继续赔小心,谁料她竟说翻脸就翻脸,当下愣在原地。

没多会儿,南人离悠然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离钧,摇了摇头:“活该。”

“有没有搞错,生气的是我啊。”

离钧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愤愤不平地高声道。

……

回到客栈见过谢宁歌与祝心后,左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还有个食盒放在酒楼里忘了带回来。

看看天色已经近黄昏,索性不去管,想来小二见无人去拿应该倒掉了吧。

谢宁歌察觉到左滴与离钧之间好像有点别扭,但两人谁都不肯说,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现在的情况,要么直接启程去找隆真隆布,如果坚持要对付胡家,硬拼肯定是不行,只能智取。”

谢宁歌听完今日的收获后,得出结论。

左滴点头,虽然不知南人离的武力值有多高,但他一来没了趁手兵器,二来胡家毕竟是父子二人,恐难力敌。

“滴儿不是说只要救出那位属下的夫人就行了吗?”南人离突然插话,“如果只是救人的话,我应该可以不惊动胡家人将她带出来。”

对啊,左滴眼睛一亮。差点忘了南人离最拿手的是轻功。

“这个法子好,至于那个胡荣,等我恢复之后带常志尚来,让他亲自手刃仇人便是。”左滴喜滋滋道。

谢宁歌顿了顿,欲言又止。

南人离目光微闪,嘴角轻轻牵起,她是担心自己吗?

离钧由始至终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左滴,全然没理会几人在聊些什么。

见谈话暂且告一段落,他终于忍到极限,一把抓住左滴的胳膊硬邦邦道:“跟我来!”

“你干什么?”左滴用力挣扎几下,却没有挣脱,被他拽着往客房走去。

留下南人离与谢宁歌呆若木鸡,这是……怎么了?

祝心茫然地看着被拉走的姐姐,疑惑地问道谢宁歌:“谢姐姐,离钧哥哥为什么把姐姐拉走了?”

谢宁歌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两人远去的身影,摸摸祝心的小脑袋:“你还是个孩子,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

第三七五章 想为你留下

……

左滴与离钧的第一次冷战,仅用了半天时间,就以离钧的沉不住气而告终。

左滴见甩不开他的手,索性停止挣扎,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进到客房,离钧终于松开手,顺便将房门重重关上。

左滴揉揉微酸的手腕,瞪他一眼:“你又是发哪门子疯?”

离钧一改平日的漫不经心与嬉皮笑脸,俊面沉静如水,星眸变得黝黯且深邃。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左滴,好像要在她脸上瞧出个花儿来。

左滴起先还气鼓鼓地回盯,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都怪他长得太好看,盯了一会儿竟然盯得俏面绯红。

“你到底要怎么样?我都跟你解释过了,但你不听。”左滴的声音跟着气势一起弱下去,眼眸低垂。

离钧没有说话,仍旧直直地看着左滴,房内陷入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与呼吸声。

蓦地。

“左滴,我改主意了,我想留下来。”

离钧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低沉却十分坚定。

左滴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有惊喜也有担忧,声音微颤:“你、你说什么?”

离钧紧紧盯着左滴的眼睛,斩钉截铁道:“我后悔了,我不想回嗒泽了,我想留下,留在这里。”

“为、为什么?”左滴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她怕他说出来的话不是她想象中的。

离钧没有说话,而是慢慢伸出手,轻轻抚上左滴滚烫的面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温热带着他特有的气息,左滴下意识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我不想把你留给别人。”

离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点沙哑有点低沉,似梦呓似呢喃。

左滴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仿佛一股电流透体而过,有点晕眩有点乏力。

他说了……他终于说了……

这是告白吗?

是宣告主权吗?

离钧轻抚左滴的面颊,看着面前女子扇形的睫毛轻轻颤抖,慢慢沁出几颗泪珠,顺着她的面颊轻轻滑落。

从万事通第一次说到墨琛时,他便已感觉到不适。

原来,不在她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有另一个男子发现了她的美好,那个人,觊觎了属于他的人。

可是这个女孩,从出生到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从痛失双亲孤苦无依地挣扎求存,到自力更生养活自己,再到寒冷冬夜被人痛殴濒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见证的。

这个女孩,只能是他的。

离钧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属于他的女孩,会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会陪伴另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他从诞生那日起,便知道自己是离神族的神王,他身边不乏献殷勤的女神,可那些人,都只是他的附庸,爱慕他只是想跟在他的身后求庇护。

没有任何人想过要庇护他,保护他,因为他足够强大,强大到根本不需要任何人。

可是在他掌心的这个人类女孩,却努力张开自己稚嫩的羽翼,将他护在下面。

第一次内疚是为了她,第一次心疼是为了她,第一次尴尬、第一次气馁、第一次心动……统统给了她。

为什么明明要利用她帮自己回去嗒泽,却选择孤身离开不牵连她。

为什么明知融合神体容不得半点差错,却逼着夙羽织梦只为安慰命盘碎裂的她。

为什么花费六年时间融合神体之后,满心的喜悦不为重获自由而是可以再见她。

为什么受到重创之时,会感受到无边的恐慌与惧怕。

为什么见她坠崖,会失去思考能力跟着她跳下去。

这一切的一切,离钧终于找到了答案。

这,就是喜欢吗?

因为喜欢她,所以将她理所当然地看作自己的私有物品,半点容不得旁人染指。

因为喜欢她,所以不想回到嗒泽,只想留下,留在这个有她在的地方,哪怕……

“真……的吗?”

良久,左滴语气哽咽。

她不敢睁开眼睛,怕睁开眼睛发现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没有声音,她没有听到离钧的回答。

左滴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开始平复,一丝失望渐渐爬上心头,难道,他只是一时冲动,如今反悔了不成?

刚想睁开眼睛,忽然,左滴身子僵住。

一只大手温柔地拖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拦腰将她拥住,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拉过去,紧贴在他身上。

左滴还未反应过来,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双唇瞬间覆上一层温润炽热,夺走了她的呼吸与思考能力。

这、这……

唇上的温热并未持续很久,甚至她都来不及惊慌失措,便很快离开。

左滴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离钧俊朗的眉眼,和嘴角漾出的温柔笑意,温柔,是他从不曾出现过的表情。

“我留下来,好不好?”

薄唇微启,他的声音酥酥麻麻,直往左滴心口儿里钻。

“噗通!噗通!”

直到这时,左滴的心脏才开始剧烈跳动,俏脸“唰”变得通红,红的快要冒烟。

看着眼前略带期盼之色的离钧,左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整个人始终都是晕乎乎的状态,头顶正在噼里啪啦地绽放着无数绚烂的烟花。

……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膳时刻,左滴像个木偶,呆呆地任由离钧牵着她做这做那。

离钧则是心情极好的模样,再也没有刚回客栈时的低气压,一直面带笑意,就连谢宁歌这种心有所属的,看到他的笑脸都感觉炫目到有些叫人眼花。

然后,便是南人离要行动的时候。

终于醒过神来的左滴,这才后知后觉地略带尴尬道:“南人大哥注意安全,常志尚的发妻名叫金秋,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信息。今夜你且先去探探路,好歹弄清楚人目前住在哪里,安全与否,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谢宁歌没有说话,只是情不自禁瞥了眼换上夜行衣的南人离。

随后,她自怀中掏出几张符纸,很随意地放在桌上,之后便起身离去。

南人离没有吭声,看着谢宁歌离去的背影嘴角弯了弯,从容地将符纸踹进怀中,对左滴与离钧点点头,纵身跃出客房的窗户。

祝心老早便睡下,于是乎,房内只剩离钧与左滴二人。

离钧看到鸵鸟似的左滴不由心觉好笑,又觉得心里满满的,这便是情爱的感觉吗?

“左滴……”

离钧刚叫出她名字,左滴立刻忙不迭将他往门外推,一边推一边面红耳赤道:“夜深了,你赶紧睡觉去,有事明天再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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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六章 此事有蹊跷

……

东川南门里。

南门里是一条街巷,平素鲜少人至,因为这里是胡家的地盘,胡家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旁人避之都唯恐不及,更逞论走动了。

“来,干了!”

“好,干!”

此时夜已深,胡家院里却灯火通明酒味冲天,更三不五时的有呼喝声传来,正是酒酣意浓之时。

“小胡爷最近有没有好货色,分点给弟兄们尝尝鲜。”有个坦胸露背的红脸大汉粗声粗气道,他目光淫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去去去,哪儿轮得上你说话。”

旁边另一人伸腿踹了他一脚,“小胡爷可是痴情种,眼里只能瞧得见秋夫人,哪儿有心思招惹其他庸脂俗粉?”

大汉被踹了个踉跄,难免心中不满,借着酒劲撒泼:“秦百里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敢跟你霸爷叫板,边儿去。”

反手将那个正在给上首男子献殷勤的秦百里推开,自己挤到前头。

“嘿嘿,小胡爷可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兄弟的女人就是大家伙的女人。那个秋夫人,您几时玩腻了,带出来给兄弟们也乐呵乐呵?”

被称作小胡爷的,正是左滴等人要找的胡荣,他的父亲胡正青人称胡爷,他便成了小胡爷。

原本喝得有些醉醺醺的胡荣,听到石霸的话蓦地脸色一变,眼神转冷。

“砰!”手中的酒盏被捏了个粉碎。

众人听到这声响,再看他神色,纷纷酒醒。

唯独石霸大抵喝得太多,仍旧醉醺醺的:“哈哈,怎么样?就说小胡爷讲义气,兄弟几个,轮、轮着来,谁——谁都吃不着亏。”

秦百里听着石霸满嘴的污言秽语暗呼不妙,眼看胡荣就要翻脸,他赶紧一脚将石霸狠狠踹开。

石霸早已烂醉,被他这一脚踹下,竟是半晕半睡过去,不过几个呼吸工夫便鼾声震天。

“小胡爷消消气,石头他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您别往心里去。”

秦百里舔着脸好言相劝,众人也纷纷替他说话。

胡荣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很快消散,他重新挂上笑容,换了个新酒盏:“继续喝,不醉不归。”

在院内高耸的槐树上,南人离静静地看着底下这荒诞的一幕。

秋夫人难道就是左滴要解救的金秋?

可她被霸占已是十几年前的事,纵使那时再年轻,也已是生过子嗣的妇人,看胡荣对她的看重程度,竟是荣宠不衰,料想必是颇有姿色。

经过这一段插曲,院内众人重新推杯交盏,很快又热络起来。

南人离提气纵身,悄无声息地攀上另一颗高树,往内宅而去。

胡家不是什么大族,家宅不大人手不多,过了前厅就是后宅,可这后宅却比前厅大了三四倍有余。

南人离站在树梢向下俯视,内宅里总共七八个院子,最中间的主院估摸着应该是胡正青的住处。

可除了主院之外,余下的几个侧院居然不偏不倚,皆是一般大小,难道胡荣连个正妻都没有?还是说他竟对妾室与发妻一视同仁到如此地步?

南人离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开始一个院子接一个院子慢慢找寻。

……

胡家后宅的一处院落。

“夫人莫要操劳,熬坏了眼睛少爷可要心疼的。”

烛光下,面容平平的丫鬟轻声细语,对着一个低头做绣活的妇人道。

妇人抬头,眉眼如画,笑容十分温婉:“无妨,总想着早些将荷包缝出来,好给夫君佩上。”

丫鬟轻笑:“难怪少爷疼惜夫人到骨子里,外人都道秋夫人才是咱们家的正经主子。”

妇人咬唇轻笑,继续低下头费劲地绣花。

温馨的卧房内,主仆二人相顾无言,唯有灯芯时不时爆出个火花,气氛甚是祥和。

“呵~~~”

秋夫人终是熬不住困意,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丫鬟识趣地走上前来:“夫人不若早些歇着吧,少爷在外头陪人饮酒,料想不到天明怕是散不了。”

秋夫人摇摇头,将丫鬟前来搀扶的手轻轻推开:“无妨,他不回来我睡不踏实,等等便是。你若困了先去歇着吧,我这边不用人伺候。”

丫鬟闻言并未推让,福了福身便告退,估计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那奴婢外间候着,夫人有事随时传唤奴婢。”

“嗯。”秋夫人点点头,言语轻柔。

……

卧房的窗下,有个黑影悄然静立,将房内的一言一行尽数听在耳中,黑影正是南人离。

这里是他查探的第三个院落,刚好听到丫鬟称呼对方秋夫人,他猜想这位想必就是正主。

房内传来丫鬟推门而出的声音,复又阖上门,接下来寂静无声。

按照原计划,南人离本该前去相询,若有合适时机便将人救出来,但他却迟疑了。

无他,实在是里面这位秋夫人的一言一行着实叫人生疑。

按照左滴所述,这位夫人的亲子被胡荣所杀,丈夫被逼远走,她就算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委身胡荣,却断不会如此将那人放在心上。

不管是坚持等对方回房才肯入睡,还是挑灯熬夜为对方缝制荷包,这都是只有深爱丈夫的女子才会做的事。

沉思片刻,南人离决定不惊动对方,而是继续静观其变。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纵使南人离心志坚定都不免有些焦躁时,外头终于传来声响。

“秋儿,睡下了没?”

人还未到,便有声音传来,正是胡荣。

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秋夫人一脸喜色地走到门口,迎接即将到来的夫君。

院门推开,果然是胡荣,面色黑红,看来饮了不少酒,脚步都有些虚飘。

他并未带下人,独自晃悠着走了进来。

看到秋夫人只着里衣候在门口,胡荣有些心疼道:“你这是作甚?回一声就是,何苦还要出来吹风,夜里风凉,落下风寒可如何是好?”

秋夫人巧笑嫣然,挽上胡荣伸过来的手臂,面带少女似的娇羞:“看不到夫君总觉空落落的,看见了心里就踏实了。”

胡荣露出满意的笑容,拍拍她手背:“走,今儿就歇在你这。”

……

南人离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幕。

不对,里头定然有蹊跷,倘若这位秋夫人真是左滴口中的那个金秋的话。

卧房内灭了烛火,很快传来一阵叫人面红心跳的呻吟声与喘息声。

南人离不动声色地纵身跃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胡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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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七章 心结终得解

……

回到客栈时,仍是深夜。

左滴与离钧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南人离犹豫了下,决定还是明日再跟他们说明情况。

刚欲转身回房,忽然看到谢宁歌的房间烛光微晃,她还没睡?

踟躇片刻,南人离轻轻叩响她的房门。

“睡了吗?是我。”

里面原本有些微动静,听到南人离的声音后忽然静止下来,过了好半晌再没传出声音。

南人离面色略暗,转身欲走,忽然——

“没睡。”

谢宁歌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若平时那般清澈反而带些软糯,听上去暖洋洋的。

“我能进去吗?”南人离低声问。

谢宁歌轻叹口气:“门没锁。”

“吱呀”一声,南人离推门而进。

谢宁歌端坐在桌旁的烛光下,微黄的灯光衬得她面庞略红,十分好看。

“坐吧。”

南人离没有推让,坐到她对面。

谢宁歌仍旧一袭白衣,虽然已是夏季,领口却束得紧紧地,半寸肌肤都未露出。

南人离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声音变轻:“伤口还疼吗?”

谢宁歌嘴角牵了牵:“好多了,再过几日就能拆了。”

南人离本就不善言辞,听她说完后便沉默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许久,谢宁歌终于败下阵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寡言,如今真是棋逢对手。

“你半夜找我,就是想在这坐会儿?”

“啊,不是。”南人离如梦初醒,难得的面色微囧,“见你没睡着,便想过来看看。”

“看完了,该回去了。”谢宁歌声音淡淡。

鬼使神差地,南人离脑海中突然蹦出下午偷听到的离钧与左滴的对话。

他下意识伸出手,对着谢宁歌的柔荑抓去,牢牢握住。

谢宁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吓住,竟忘了挣开。

“你这是作甚?”

“我……”南人离一时语塞,见谢宁歌开始有些着恼,急中生智道:“对不起,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今日才算得了时机。”

对不起?谢宁歌黛眉微颦,她想过南人离大概会问为何不理他之类,或者辩解些什么,却没想到最先听到的竟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

南人离冷静下来,手指轻轻摩挲谢宁歌柔软的手背,轻叹:“对不起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对不起让你寻了我五年。”

谢宁歌错愕地看他,面上渐渐浮上一层羞恼:“南人离,你是来羞辱我的吗?找你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何时用你来说对不起?”

南人离并未着急,而是缓缓摇头:“宁儿误会我了,不该让你寻我,应当我去寻你才是。”

“宁儿”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听得谢宁歌心头一荡。再听后半句话,心脏蓦地收紧,心跳加剧。

“初见时我便知宁儿对我而言与旁人不同,是我懵懂,看不清自己的心。”南人离自说自话,“宁儿恼我理所应当,我半点怨言都没有。”

谢宁歌气焰慢慢减弱,她之所以对南人离变得不假辞色,对左滴的说辞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其实,她在不平衡。

先爱上的人是她,跋山涉水的人是她,他什么都不用做也没有做,只等着自己送上门来就好,谢宁歌每每想到此处,都憋屈地喘不过气来。

诚然,义涧山上生死相随委实令她动容亦动心,可却不由得怀疑,若当时选择留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左滴、祝心、离钧这些人,他同样会做如此选择。

南人离看到谢宁歌的面色有所缓和,心中微喜,紧了紧她的玉手:“我不期望宁儿一下子便能原谅我,但是莫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仅此而已。”

谢宁歌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手还被他牵着,赶忙将手抽回:“我素来不喜拐弯抹角。”

她抬起头看向南人离,面上红晕未消眼神却无比认真,“我且问你,你初见我时不解自己心意,可成年后第一个见到的却是滴儿,你可曾对她动过心?”

南人离面色微赧,垂下眼皮:“并未。”

谢宁歌狐疑看他:“当真?我最不喜旁人诳我。”

南人离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初见的并非滴儿,而是……而是墨琛,我误以为对他有意,闹过笑话,所以再见滴儿时,已经只有疑惑生不出旁的心思。”

谢宁歌的美眸蓦地睁大,樱唇也张成o型。

老天爷,他跟墨琛?

“噗——”谢宁歌没忍住,掩唇轻笑,笑声愈来愈大,最后根本掩饰不住,“哈哈哈哈。”

南人离佯怒,眼中却满是笑意,她重新展颜了,真好。

终于止住笑,谢宁歌擦擦眼角泪花,她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女子,如今解了心结自然不再冷面相对:“南人离,我找了你好久,真的很辛苦。你若心悦于我,便将我找回来吧,这才公平。”

南人离重重点头,目光宠溺地看着眼前恬然的少女:“好。”

谢宁歌莞尔一笑,觉得胸口连日来的闷气一扫而光,笑吟吟问道:“你不是夜探胡家吗?可有什么收获?”

南人离目光变得黝黯:“宁儿是担心我,所以等我归来吗?”

谢宁歌嗔他一眼:“滴儿还叫你做冰山,真该让她听听,这可不是冰山该说的话。”

南人离微笑:“这世上,大抵只有你能听到了。”

眼见谢宁歌再次羞红了脸,南人离识趣地转移话题:“胡家之事有些古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不若等明日他二人醒来再一起商量。”

谢宁歌点点头,此时夜已深,的确不是叙话的好时候。

“你且早点歇息,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南人离见她面带疲色,知她重伤未愈又等到深夜,定是有些吃不消。

谢宁歌心头微甜,目送他离开。

……

隔壁房间。

“姐姐姐姐,让我也听听吧。”祝心揉着眼睛嘟囔,在他边上,正蹲着鬼鬼祟祟贴在墙上偷听的左滴。

“嘘——”左滴伸出手指在唇边一比,“小点声,南人离耳朵比老鼠还灵。”

“那你偷听到什么了?”祝心眼中满是好奇。

“嘿嘿嘿嘿,”左滴笑得像只偷吃鸡的狐狸,“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干吗,赶紧睡觉,明儿领你看红苹果。”

她牵着祝心将他领到床上,祝心的声音继续传来:

“哪里来的红苹果?”

“挂着脸上的红苹果,特殊品种,乖,赶紧睡……”

……

第三七八章 神奇的桃子

……

翌日清晨。

左滴昨夜偷听到谢宁歌与南人离尽释前嫌,本打算今早看两人的笑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笑话终究还是没看成。

他们几人是被吵醒的,尚在睡梦中时,便听到了祝心比哨子还要尖锐的叫声。

左滴睡眼朦胧地挣扎起身,耳边满是祝心的尖叫,刺得她耳膜疼,不由十分后悔,早知道就让他跟着离钧睡,没事拉过来干啥?

“姐姐,快醒醒,你看——”祝心边叫边跳,脸上的喜色简直快要溢出来。

左滴拍拍脸颊,稍微清醒了些,打着哈欠道:“看什么?一大清早的……这!”

她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吃惊地看着祝心捧起的双手。

“是我眼花了吗?”

左滴揉揉眼,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去。

只见在祝心的手心里,捧着一只鲜嫩欲滴的桃儿。

对,就是一只桃儿!

可现在分明才四月份,哪儿来的桃儿?

“这是哪儿来的?”左滴疑惑问道祝心。

祝心笑容可掬地捧着桃子,冲旁边努努嘴:“是小金,小金带回来的。”

左滴目光移过去,小金正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又是它。

左滴几乎第一时间想起那根莫名其妙遗失的胡萝卜。

“怎么回事啊,一大清早的。”离钧同样打着哈欠,从门外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南人离与谢宁歌。

“这个……”左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将祝心往前一推,“他捡了个桃子。”

“桃子?”

除了状况外的离钧,谢宁歌与南人离异口同声道。

左滴点头:“对,就是桃子,听说还是小金带回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某个神秘种植基地之类的。”

“这才什么季节,就有桃子了?还这么新鲜。”谢宁歌走上前,拨弄下桃梗上挂着的翠绿叶片。

祝心有些心疼地看着谢宁歌摆弄桃子,生怕她不小心将桃叶拽下来。

看到祝心的模样左滴不由心中犯嘀咕,这莫非又是个灵物?什么时候灵物这般不值钱了,还净是些瓜果鲜蔬……

“正好还没用早膳,切了尝尝。”离钧不在意道。

他话音落下,左滴清晰的捕捉到祝心手中的桃子抖了抖,这绝对不是错觉。

“想吃桃子过几个月有的是,我还是觉得这东西有古怪。”左滴沉思道,她俯下身轻拍祝心脑袋,“心哥儿能不能把这个桃子交给姐姐保管?”

祝心小嘴一瘪,有些委屈:“心儿不能保管吗?”

左滴将他拥在怀里,安抚道:“这个桃子想来不是普通水果,心哥儿还记得之前那根胡萝卜吗?说不定这个桃子也会变不见,姐姐帮你好好看管它好不好?”

祝心想了想,虽犹有不舍,却还是点了点头,将桃子递向左滴:“那姐姐帮心儿保管,心儿想它了就来找姐姐。”

左滴微笑,接过桃子摸摸他的小脑袋:“好。”

离钧见吃桃没什么希望,便往膳厅走去。

谢宁歌与南人离目光对撞,两人皆是面色微红,旋即若无其事地跟着离钧一道走出去。

左滴将祝心也哄下去后,拿着手中的桃子端详半天。

没有任何感应,幻珠也静悄悄的,思前想后实在摸不透这个桃子的来路,左滴便将它揣进袖口,前去洗漱用膳。

……

饭毕,大家将那个古怪的桃子暂且抛之脑后,询问起南人离夜探的情况。

南人离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说出,众人陷入沉思。

“这样说来,难道金秋也信了胡家传出来的消息,以为是丈夫杀死儿子之后逃跑?”谢宁歌分析道。

左滴面色有些凝重,轻轻摇头:“不,胡荣夺妻杀子这件事是常志尚醉酒后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才被有心人记住,应该作不得假。所以金秋不可能不知情。”

“那就奇怪了,儿子被杀丈夫也被赶走,她不记恨幕后的主谋,反而还真心实意地跟他做夫妻,这不合常理。”谢宁歌一脸疑惑。

“是有些古怪,南人大哥没有轻举妄动是对的。”

左滴有些为难,本以为只是顺手救个人出来,谁料里头另有隐情,若时间耽搁太久,隆真与隆布能等得了吗?

“这样吧,咱们投票决定,是就此离开东川前往昇国,还是想办法解决了这件事再走。”

沉思半天无果,左滴决定听听大家的意见,毕竟不只是她与离钧需要找隆家兄弟解锁神令,谢宁歌肯定也担心隆真的安危。

离钧好像没听到之前对话似的,只笑眯眯地盯着左滴瞧,听到她问话便点头如捣蒜:“都听你的。”

左滴抿唇,看着难得乖巧的离钧展颜轻笑。

谢宁歌想了想道:“我的确挂心大师傅,但有二师傅在他身边,想来一时半会儿并无大碍。金秋这件事如果不解决,搁在心里始终是根刺,我建议还是先弄清楚再行上路。”

听到谢宁歌的答复,左滴点点头,再望向南人离。

只见南人离面无表情,动作却与离钧如出一辙,目光紧跟谢宁歌:“都听她的。”

左滴扑哧一笑,眼见谢宁歌红了脸。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就说说要怎么做,万一金秋真是自愿留在胡荣身边,贸然前去相救怕是会把自己折在里头。”

南人离突然插话道:“不是还有万事通吗?咱们人生地不熟,他可是地头蛇。”

左滴立刻明白了南人离的意思,东川既然是他的地盘,让他去打听再方便不过。

“就这么办!”

……

东川城东万府。

万事通笑容可掬地迎出来:“几位贵客再度登门,可是遇到了难事?”

左滴干脆点头:“确是有事相求。”

“好说好说。”万事通呵呵一笑,“来,里边谈。”

……

东川南门里胡家。

倚在门边目送胡荣完全走出院子,秋夫人方转身回到卧房内。

她姣好的面庞略带疲色,眼窝处有淡淡青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茉儿,帮我打点水梳洗一下。”秋夫人声音很轻,掩饰不住的疲惫。

“嗳。”

昨夜那个丫鬟应声而出,带着些许责备与心疼:“少爷再疼夫人也不该折腾一整宿,总该顾着点身子,奴婢瞧了都心疼。”

秋夫人嘴角弯了弯:“就你话多,叫旁人听见少不得挨责罚,快去吧。”

茉儿嘟着嘴往外走。

“等等——”

茉儿疑惑转身:“夫人还有吩咐?”

秋夫人轻笑:“瞧我这记性,今儿忘了给夫君熬补汤,你把药包熬上等夫君回来给他端过去。”

“嗳。”茉儿笑着应下。

秋夫人站在阴影处,看不清神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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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九章 果然是金秋(爆更x1!)

……

茉儿招呼下人抬进木桶,很快将水打满,顺便撒下时令花瓣,卧房内登时香气袅袅、芬芳扑鼻。

秋夫人轻解罗裙,迈入桶中沐浴。

“不用跟前伺候了,你且下去吧。”屏风后头传来秋夫人的说话声。

茉儿刚欲转身,忽然停住:“夫人,听说府里今日来了外客,您沐浴之后就别出去走动了。”

“哦?可知是何人?”

茉儿想了想,迟疑道:“听说是万爷领着一对小夫妻登门拜访,少爷没在家,老爷出面接待的。”

秋夫人顿了顿,轻声道:“我省得了,下去吧。”

“嗳。”

……

胡家正厅。

上首坐着八十老叟胡正青,说是老叟,实则精神矍铄,若非那满头的银丝,说五六十也有人信。

下首左侧是万事通,右侧……是左滴与离钧。

二人虽换上普通布衣却难掩不凡姿容,引得胡正青频频投以目光,直赞二人神仙眷侣。

“胡爷过誉,不过是家中两个小辈,跟着万某出来长长见识。”万事通满面笑容。

胡正青摸摸胡子,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早就听说万爷大名,不知来我胡家所为何事?”

万事通余光瞥一眼左滴与离钧,不动声色道:“胡爷可是东川的第一人,万某早该来走动,之前确是失了礼数。”

“哈哈哈哈,”胡正青长笑,指指万事通,“你定没说实话,不过无妨,胡家已经名声扫地,难得有个正儿八经的人愿意上门,老朽碍于年迈,一直想听万爷说书却苦无机会,万爷何时说上几段让老朽也过过瘾?”

万事通笑着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拽文,真不愧是说书先生。”

“哪里哪里。”

左滴听着上头两人在没有营养的商业胡吹,忍不住翻个白眼。

他们一大清早就去拜访万事通,本想找他打听下关于金秋这个人,但万事通道纵然他通晓再多也不可能去探听后宅隐私。

最后还是万事通想出个办法,与其四处打听不如亲自登门,让左滴扮作她的侄女,再让会武的南人离扮成侄女婿,将他俩领去胡家再见机行事。

左滴连连夸赞这个法子好,谁知离钧却恼了,说什么都要由他来做这个侄女婿。左滴拗不过他,于是就变成眼下这般。

眼见上头两人越说越欢,左滴忍不住冲万事通使个眼色。

万事通收到左滴的暗示,心领神会地冲胡正青道:“择日不如撞日,万某今儿个就给胡爷说上一段如何?”

胡正青愣住,适才说想听书不过是客套话,怎地真要说?

要知道万事通说书向来排场浩大,轻易不张嘴,今日真是稀奇。

“那感情好,老朽真是耳福不浅。”胡正青很快回神,朗笑道,“来人,给万爷搭台!”

“诶~且慢,”万事通摆摆手,“搭台好说,不过万某的侄女和侄女婿有些怕生,真说起书来人多嘈杂怕惊着他俩。”

“这个好说,”胡正青大手一挥,“这位姑娘若不嫌弃,就先去内院避避,至于这位公子……”

离钧胳膊一疼,却是左滴扭了他一把,赶紧换上笑脸道:“在下四处走走即可,不用费心招待。”

胡正青不以为意,他本就是江湖中人,没那么多礼数:“成。”

左滴心中窃喜,成了。

……

内院。

秋夫人泡在木桶里,水温渐渐转凉,她幽幽叹口气,准备起身换衫。

忽然,外头传来茉儿的声音。

“这位姑娘瞧着眼生,您是?”

“茉儿姐姐,这位是万爷的侄女,来咱们府里做客,老爷怕人多冲撞,便叫我领她来内院避避。”

秋夫人听出这是翠环的声音,翠环是老爷身边的丫鬟。

“打扰这位姐姐了,我瞧这院子景致好看,就走了进来,听说这是秋夫人的院子?”陌生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

秋夫人不再耽搁,飞快从木桶中走出,将身体擦拭干净换过衣衫。

轻轻拉开房门,含笑道:“夫君抬爱便戏称夫人,不过是个妾室倒叫姑娘见笑了,奴家名金秋。”

金秋,左滴眼神微闪,就是她。

眼前的妇人按理说最少也得三十往上,但见她身若扶柳面若凝脂,眉目清秀无暇,十足少女姿态。加上她刚刚大抵是在沐浴,秀发湿漉漉地别有一番风情。

左滴暗叹,难怪胡荣为了她做下那等事,常志尚明明是个大老粗,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真不知烧了多少高香。

左滴冲她甜甜一笑:“我叫万玫,金秋姐姐长得可真好看。”

不提左滴的惊艳,金秋见到这女孩更是吃了一惊,回忆从前听书时见到的万事通,真不敢相信他会有这般倾城之姿的侄女。

也就是此女衣着纯朴,若是换上华服,怕是皇宫里的妃子都及她不上。

左滴不知金秋心中所想,仍是笑容甜甜:“我一见秋姐姐便觉心中欢喜,不知可否跟姐姐亲近?”

金秋回过神来,微微侧身冲她嫣然一笑:“当然可以,外头日晒,不若进来坐。”

左滴笑吟吟地走过去,临进门时回头冲翠环道:“这位姐姐就不用跟着了,横竖不会出什么事,我想跟秋姐姐单独聊天。”

翠环愣了愣,福身应下。

听到这位万玫这般说,金秋也只好道茉儿:“你也出去候着吧。”

左滴嘴角微翘,亲热地挽着金秋的胳膊步入房内。

……

却说那头的离钧,其实这番来胡家没他什么事,万事通若单独领着侄女上门难免有些怪异,所谓的侄女婿只是个摆设而已。

眼见左滴顺利地去到内院,离钧也懒得听万事通胡诌,便在胡家随意溜达。

胡家小门小户,名气再大也只是在江湖上,加上身背孽徒之名为人所不齿,故而家中不需配备许多人手用来装台面。

离钧一路走来,居然没遇到半个拦路之人,犹如在逛自家后花园般随意。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走到一处高大假山前停下脚步。

胡家分明连个花园都没有,却平白无故地搁着一座假山在院里,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他绕着假山石转了两圈,山石许是少人刮蹭,上面长了不少茂盛青苔,离钧伸手抚上,顿觉清凉无比。

他如今受锁神令影响,正觉日晒炎热,假山石如此清爽让他心头一喜,索性将身体整个靠上去解暑。

谁料,刚靠过去,忽然后背一空,原本浑然一体的山石竟装有旋转暗门。

离钧没控制住,仰倒进去,暗门回转,又变回浑然一体的假山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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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零章 意外的发现(爆更x2!!)

……

左滴坐在桌前四下打量。

金秋的房间挺宽敞,看来胡荣确实待她不薄,家具摆件样样精品,床榻上铺的也是绫罗软缎。

最打眼的是门边上摆放的一排木架,上搁刀枪剑戟,由此可以判断出胡荣必定经常歇在金秋房内。

金秋看到左滴在打量兵器架,轻笑:“那是夫君的兵器。”

左滴收回目光,巧笑:“胡大哥连贴身兵器都放在秋姐姐房内,你们真是恩爱。”

金秋眼眸低垂略显娇羞:“叫姑娘见笑了。”

左滴一边赔笑,一边暗中打量她的一举一动,怎么看都像是打从心眼儿里满意这位夫君,半点牵强都看不到。

南人离说的果然没错,此事另有蹊跷。

想了想,她试探道:“自打嫁人之后我就离了东川,这十来年都没回来。到现在就记得离家那年咱们这边发生过一件大事,不知秋姐姐可有耳闻?”

金秋略微吃惊:“姑娘瞧着不到二十的模样,原来嫁人那般早。”

左滴脸微黑,刚刚说得太顺口,忘了这茬,赶紧补救道:“那个……我俩定的娃娃亲。”

金秋接受了这个解释:“原来如此,不知姑娘说的是那件大事?奴家兴许听过。”

左滴眼中精光闪过,状似不经意道:“我那时还小,只记得有个叫常庆的行脚商,被人抢了妻子杀了儿子,当时可闹得沸沸扬扬呢。”

左滴说到常庆两个字时,金秋已经骇然色变,当她将话说完,只见金秋单手扶额,脸色煞白,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

“姑、姑娘,是打哪儿……听说的。”她声音微颤,结结巴巴道。

左滴“大吃一惊”,赶紧扶住金秋:“秋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妥?”

金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努力定定心神,强笑道:“大概适才吹了些风。”

“哦,”左滴点头,继续道,“说来也巧,听闻常庆的妻子也叫金秋……”

“咣当!”

桌上的茶盏被金秋扫落在地,她惊恐地盯着左滴,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夫人,怎么了?”

听到里头动静,茉儿匆匆推门而进,刚好看到金秋一脸惊恐地盯着左滴。

她赶忙上前扶住,语带责备道:“万姑娘这是作甚,我家夫人身子柔弱,好心与你攀谈,怎就变成这模样?”

左滴刚要说话,金秋一把推开茉儿,颤声道:“你出去,我跟这位姑娘有话要说。”

茉儿还待争辩,金秋声音转厉:“出去!”

许是极少见主子发火,茉儿欠欠身,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左滴不再装模作样,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金秋:“看来,秋姐姐跟那位金秋颇有渊源呢。”

金秋颓然跌坐椅上,面庞浮上一丝苦笑:“没错,我便是那个丧子的妻子,金秋。”

她指指椅子,“姑娘坐吧,我知道他早晚会找来,只是没想到居然过了这么久。敢问姑娘,可是常庆派你来寻我?”

左滴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派不了我,只是我曾承诺过要帮他报仇,本想先将你救出火坑,如今看来,此地非但不是火坑,反而是座金屋。”

金秋睁大眼睛,神色愤愤:“姑娘此言何意?”

“观秋姐姐做派,与那胡荣当真鹣鲽情深,丝毫感觉不出对方是你的杀子仇人。”左滴声音淡淡。

金秋猛地攥拳,眼中涌现泪花:“那我该如何?姑娘说说我该如何?藏好凶器待他睡熟之后杀了他?杀他之后呢,我再被人浸猪笼活活溺死?常庆当初说走就走,根本没想过我的处境。我日日夜夜服侍自己的仇人,姑娘以为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左滴眉头轻皱,金秋说的话多少有些道理,她不像自己这般独立,只是个柔弱的古代女子。

可她心里始终觉得有根刺,对方可是杀了她的亲生儿子啊,就算再认命真的能做到这般程度?

金秋小声啜泣许久,左滴犹豫再三,最终道:“我可以想办法带你出去,你要走还是留?”

“我、我……”

金秋嗫嚅半天,瞥见左滴正注视着她,赶紧将头低下,仿佛下定决心般:“那就请姑娘带我离开吧。”

“好。胡荣不在府里,胡正青忙着听书无暇搭理后院,只要你将丫鬟支开,我就能带你离开。”左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其实她心中颇为不齿,对金秋的为人。

若换做自己,怕是早跟胡荣玉石俱焚了,如今倒好,有人来救都得犹豫半天,也不知将她救回去对常志尚究竟是好是坏。

“行、行吧……”

……

回到离钧处。

他毕竟是神王,去过不知多少福地凶地,起初的确吃了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这个假山另有洞天,居然是个密室,可观其外貌最少也得几十年乏人问津,难道连胡家父子都不知道这里的密室?

虽然被锁神令影响,但神人就是神人,目力不受光线所拘,离钧很快看清山体内的景象。

果然,胡家父子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或者是知道却从未进来过。

这处密室不大,地上搁置一张蒲团,前方是个供桌,桌前挂着一副人物画像,桌上放着两卷捆成一团的竹简。

之所以说胡家父子没来过,盖因这些物品上皆落厚厚一层尘土,想来是些山土。

画像上是一个中年男子,长得很俊俏,身形略瘦,笔者的画工了得,虽只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画中人飘逸的气质,他在微笑,一看就让人觉得很想亲近。

“归河……”

离钧轻轻念出画上的题字。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归河大师,胡放当年是他的记名弟子,有他的画像并不稀奇。

可胡家当年早已叛变,为何还要将归河大师的画像存留供奉?

离钧心头再次涌上那股说不出的怪异感,他仔细回忆很久,确定没听说过这人,不免有些焦躁。

强压心绪,他伸手拿起一卷竹简,拍拍尘土慢慢打开。

(永初六十六年元月二十三日,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我知道这便是我的劫数。对不起啊萌萌,爸爸怕是回不去了……)

“啪嗒!”

竹简掉落在地,离钧的脑袋“嗡”的一声,宛若遭到雷击。

他终于知道从第一次听到归河大师这名字,产生的怪异感是从何而来。

归河归河,归去东河。

东河,是左萌萌的家乡……

……

第三八一章 峰回又路转(爆更x3!!!)

……

假山石外,蓝衣蓝帽的小厮哭丧着脸,对着眼前容貌俊美的客人讨饶:“这位公子,小的究竟哪里得罪了您,小的跟您赔罪,您就饶了小的吧。”

离钧揪住小厮的衣领,沉声道:“让你帮个小忙而已。”

语毕往他后颈一击,小厮一声不吭晕了过去,离钧抓起小厮便往假山上推去。

奇怪的事发生了,原本轻轻松松便能倚进去的石门,竟然像是没有存在过,小厮结结实实地撞在假山上头。

离钧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若不是怀中那卷竹简,他几乎要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中了旁人的幻术。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进不去他却能?为什么出来之后却再也进不去了?

归河大师,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跟左滴一样,也穿越时间回到了过去?可只是如此吗?

离钧满腹问号,却苦不得解。

他看过竹简后怀疑是旁人设套,便捡起竹简走出石门,谁知这一出来便无论如何都进不去。

无奈之下随手抓来个小厮试验,同样无果。

他掏出怀中竹简轻轻摩挲,暗暗后悔没有打开另一卷,更后悔没有带出那副画像。

倘若这个归河大师真的是左滴前世早早便失踪的生父,那么左滴肯定认得他的模样。

可如今……他回忆着竹简上的内容,不知究竟该不该让左滴知道这一切。

离钧叹口气,将竹简收起揣入怀中,往外走去。

……

左滴将金秋带出府基本没遇到什么阻拦,心中不由更加生疑。

看这情形,胡荣分明没有将她软禁,她是可以自行走动的,如此一来,为何还要留在仇人身边,一待便是十几年?

来到客栈,左滴将她带上去见谢宁歌与南人离,祝心窝在客栈里憋得慌,被谢宁歌放出去玩耍尚未归来。

谢宁歌打量面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妇人:“你很会保养。”

金秋讪笑:“不过是个妾室,只能以色侍人,就费了些心思。”

谢宁歌不置可否,转向左滴:“怎地只有你自己回来了?离钧呢?”

左滴冲金秋努努嘴:“还不是为了先把她带出来,离钧八成还跟万事通留在前头说书呢。”

南人离点头:“如此也好,等他们回来便是,现在人已救出来,你打算如何安置?”

金秋听到这,微微低下头。

左滴略一思忖,决定跟她摊牌:“金秋,常庆如今更名常志尚,住在长平。我打算把你送去长平与他团聚,你意下如何?”

金秋喃喃道:“我原以为出来便能见到他,谁知他竟在长平,难怪这些年来音讯全无。”

见左滴几人在等她回话,她赶忙道:“都听姑娘的。”

左滴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这边的驿站给常志尚捎封信,之后再将你委托给镖局护送去长平。”

金秋应下,并未有异议。

事不宜迟,左滴将金秋留在客栈,自行前往驿站,顺便还得找个靠谱的镖局,早日将事办妥也好早日上路。

待左滴离去,金秋看看谢宁歌二人欲言又止。

谢宁歌微微皱眉,对这女子谈不上好感也无从埋怨,轻声问道:“你可是有事?”

金秋感激地冲她笑笑,小声道:“从这里去长平得不少时日,我出来的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心里有些为难……”

谢宁歌明白过来:“说的也是,总得给你准备几身换洗的衣裳。”

南人离抢先道:“我去买。”他专注地看向谢宁歌,“你身子没好全,留在这便是。”

谢宁歌心口一甜,这人看着冷情实则无比贴心,温婉一笑:“好。”

……

左滴先去了驿站,将信寄出后又寻镖局,安排完这一切,看看天色渐晚,想来万事通跟离钧也该告辞了。

本打算直接回客栈,想了想觉得金秋跟着自己莫名失踪,万一胡正青已经发现这事,保不准就会难为万事通与离钧二人,遂折返胡家。

果不其然,她才抵达胡家门口,就看到了剑拔弩张的一幕。

“姓万的,今天要是交不出你侄女和秋儿,我屠你满门!”胡荣目眦欲裂,拽着万事通的衣领咆哮。

左滴见状赶忙将身形藏在树后,她如今半点念力都没有,冲上去只能是送人头。

顺便心里犯嘀咕,怎地只有万事通一人,离钧去哪儿了?

万事通身形庞大,胡荣根本揪不动他,为了配合胡荣他正努力地踮起脚尖:“小胡爷说哪儿的话,我那侄女跟秋夫人一道离去,如今下落不明,万某还想问小胡爷,将万某那美貌侄女藏到哪儿去了?”

胡荣愣住,他刚回府就听到秋夫人身边的茉儿来禀,说秋夫人跟着万事通万爷的侄女出府之后再未归来,还道之前见夫人十分惊恐,许是被挟持,倒是不知原来那侄女还是个貌美佳人?

不得不说,有些人对美人着实半点抵抗力都没有。

胡荣松开万事通,狐疑道:“不是你见秋儿貌美想来夺人?”

万事通苦笑:“哎哟小胡爷啊,您瞅瞅万某这身形,想要女人也有心无力啊。”

“这倒是。”胡荣打量他一眼,这死胖子怕不得有两三百斤,拎得胳膊都酸了。

“那她二人能去哪儿?”胡荣嘀咕,忽然,他凑近万事通身边小声问道,“你那侄女果然貌美?比秋儿姿色如何?可曾婚配?”

万事通僵住,心道幸亏二小姐和少主都没在,不然这胡荣定会凶多吉少。

“呵呵,”他干笑,“万某那侄女已许了人家。”

胡荣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惜了。”

“既然此事是个误会,万某就先行回府,若小胡爷得她二人消息还望通知万某一声。”万事通拱手想告辞。

他在前厅说的口干舌燥却迟迟不见左滴与离钧归来,心知二人怕是事成离去,便告别离去,谁料却在门口被胡荣堵住,好在这厮好忽悠,眼见就要脱身。

胡荣点点头,两个女人能跑到哪儿去,应该是茉儿夸大其词。

眼见危机解决,暗处的左滴刚松了口气,忽然。

“夫君!救我——他们是常庆派来的,要拆散咱们——”

凄厉的哭喊声传来,大家怔住,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金秋脸上挂着泪痕,正拉着谢宁歌远远走过来。

左滴头皮一紧,瞳孔猛缩,她清楚地看到金秋手中正握着一柄尖刀,抵在谢宁歌的腰侧,隐见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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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二章 翻出的旧案(爆更x4!!!!)

……

万事通同样大吃一惊,他没见过谢宁歌,却知道喊话的女子正是左滴带走的金秋,怎么突然间又跑回来,还反咬一口?

左滴心头大急,顾不得思考前因后果。

谢宁歌本就受伤未愈,不然也不会被金秋挟持,心中不由暗骂南人离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金秋似乎生怕有人出来搅局,抓住谢宁歌走得很慢,谢宁歌额头冷汗直冒,脸色煞白,腰间刺痛却咬牙硬不吭声。

金秋走到距离众人五六米远,忽然停下脚步。

“秋儿,这是怎么回事?”胡荣傻了眼,不是说两人结伴出游,怎么变成常庆要带人来拆散他俩?

金秋浑身颤抖,似乎受到极大惊吓,但就是不肯放开谢宁歌。

“他们要将奴家抓走,夫君,救救奴家。”她哭得梨花带雨。

“姓万的,老子回头再跟你算账。”

胡荣好似明白过来,恨恨瞪一眼万事通,冲着金秋伸出手温言道,“秋儿乖,莫怕,有我在,谁都别想把你带走。你放开那姑娘到我这来。”

胡荣眼神极好,自然也看到谢宁歌背后的尖刀,虽然对这几人恨极,但被挟持的这位“侄女”果然国色天香,若被金秋一刀捅死着实暴殄天物。

电光火石之间,胡荣已经打好算盘,到时以拐卖人口为由将这女子扣下,内院也该再添个姨娘了。

金秋闻言却连连摇头,她跟了胡荣十几年怎能不知这人秉性,若非自己曲意逢迎又生得貌美,后院哪儿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夫君,他们厉害得紧,秋儿若是松开,他们定会抓走秋儿的,你来秋儿身边好不好?”

金秋心中打好算盘,横竖跟这伙人的梁子已经结下,待胡荣走到跟前便将谢宁歌一刀刺死,就说惊慌过度失了手,省得胡荣再起不该有的心思。

左滴心急如焚,她虽不知金秋的想法,但看她眼神闪烁,隐约猜到怕是起了杀意。

她不再掩饰身形,毫不犹豫从树后出来,厉声道:“金秋,要带你走的人是我,你放开她,若要报复冲我来!”

金秋没料到左滴竟然躲在树后头,突然跳出来将她吓了一跳。

她微微瑟缩了下,这个万玫对过去的事好像了解不少,再看向胡荣,已经直勾勾地盯着左滴,就差流口水了,心中大恨。

胡荣简直目不暇给,金秋旁边的谢宁歌虽姿容靓丽,可面色苍白看着不太健康,但后出来的这个着实水灵,虽布衣荆钗仍却难掩倾城之貌。

“这位又是……”

“夫君!”

金秋声音转厉,指着左滴含恨大喊,“就是她,她说常庆改名常志尚,如今躲在长平,派她来将我劫回去,只要抓住她就能找到常庆。”

胡荣听到常庆的名字醒过神来,再看向左滴,眼神转冷。

左滴哪里顾得上她说了些什么,一心挂在谢宁歌身上。

南人离和离钧这俩人怎么回事,真出了事居然一个人都帮不上忙。

谢宁歌勉力冲左滴安抚地笑笑,金秋掏出刀来时她想反抗,腰间被划了一道,如今新伤旧患加到一起难免乏力。

“金秋,十几年前的事孰是孰非尚无定论,你放开她,我愿与你好好理论。”左滴语气一变,采用怀柔政策,当务之急要先将谢宁歌救下来。

金秋眼神闪烁,她怕的就是理论,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中又急又恨,遂将谢宁歌一把推倒,扬起尖刀狠狠刺下去!

“不要”

左滴亡魂皆冒,若识海被锁前她有无数种办法能救下谢宁歌,可眼下若被刺中几乎十死无生。

“当啷!”

一道白光从旁射来,正中金秋手中尖刀。

金秋虎口传来一股大力,吃痛惊呼,尖刀应声落地。

谢宁歌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被紧紧抱在怀中。

“怎、怎么样……哪里伤了?疼不疼?”

南人离一头冷汗,脚下扔着个包裹,眼中满是惶恐与自责,不只声音颤抖就连身体也跟着颤抖不已。

谢宁歌醒过神来,看着他的面庞,之前面对死亡的恐惧尽数消散。

这个男人……比她还要害怕。

“我没事,别怕。”

谢宁歌声音轻柔,反手将南人离抱住,螓首乖顺地靠在他怀中,不挣扎了,就是他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胡荣接着问这人又是谁,门内传来苍劲有力的声音,是胡正青。

左滴看到谢宁歌被南人离及时救下,终于松口气,再看向一脸茫然的金秋,心头大恨。

若谢宁歌有个三长两短,她定要将这女人千刀万剐。

“爹,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胡荣不答反问。

胡正青深深地看金秋一眼,挥挥手:“进门再说,还嫌胡家名声不够臭吗?”

胡荣不敢反驳,走上前去将惶恐的金秋搀起,往门内走去。

万事通跺跺脚,这都什么事儿啊。

左滴对他使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也跟着走了进去。

来到院中,有下人将大门关好,隔绝了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

胡正青面色阴沉:“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荣恨恨瞪一眼左滴等人:“爹,秋儿说这伙人是常庆派来的,要把她抓去长平。”

“万爷,老朽跟着旁人管你叫声爷,不代表你真就是个爷。这位是你的侄女,余下这些又是什么人?号称登门拜访,难道就是为了抢走个妾室?你可得好好将这事解释清楚。”

胡正青不怒自威,沉声道万事通。

万事通一改之前卑微,腰杆挺了挺,含笑道:“胡爷这是哪儿的话,万某这位侄女不过是受人之托,想了结一段十几年前的公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万某知道你们胡家人身手了得,但万某也不是好欺的。”

“哼,来我胡家撒野,问问我手中剑答不答应!”胡荣语气阴狠,将手摸上腰间配剑。

“退下。”

出乎意料的,出声喝止的竟是胡正青。

喝退胡荣,他看着万事通:“先说好,并非老朽怕你,老朽知道你背后有人,不过江湖人只管江湖事,不愿意打听太多。你既然要跟老朽谈公案,那便来谈,若说不出个子午卯酉,莫怪老朽翻脸无情。”

胡正青语气转厉,眼露凶光。

“早就听闻胡家归海三剑的名头,小女倒有心想见识一番。”

万事通还没发话,左滴上前一步朗声道,“此事因小女而起,万爷不过是受小女所托,胡爷难为他却是找错了人。”

……

第三八三章 隐藏的内情

……

胡正青顺着声音看去,神色莫辨:“哦?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样的黄毛丫头都敢跟老朽这般放肆。”

左滴微微一笑:“您老口口声声江湖中人,江湖人做事难道讲的不是道理、不是拳头而是岁数不成?”

胡正青顿住,突然哈哈大笑:“丫头有点儿意思,好,你要跟老朽讲道理,老朽就听听你的道理。”

左滴心头微松,这位老人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恶劣,至少目前看来还算通情理。

她转头看向拥着金秋的胡荣,正色道:

“十几年前,有位名叫常庆的行脚商,某次归家之后发现幼子惨死,妻子失踪,非但如此,更有人想取他性命。他无奈之下只有逃离东川,后来查到是一位姓胡的杀他幼子夺走他妻。他知道胡姓之人本事了得,便逃到长平以期日后复仇,直到遇见小女。”

金秋缩在胡荣怀里看不清脸色,但胡荣却面色铁青双目血红欲择人而噬。

“敢问两位胡爷,这件事你们知是不知?”

“放屁!”

胡正青还没说话,胡荣暴跳如雷道。

“让我知道这些话是谁传出来的,老子灭他满门!”

左滴眼神微凝,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凭这爷俩的武力值,就算抵死不认也没人奈何得了,但这般义愤填膺却是没有必要。

“分明是常庆杀子虐妻,金秋无奈之下逃出家门,之后才跟我遇上。别以为你是女子就能颠倒黑白,我胡家名声是差,但不至于做下这等恶事!”

胡荣怒喝。

胡正青一直没有发话,但脸色愈来愈阴沉。

“呵呵,这倒是难住人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万事通出来打哈哈。

胡正青没理他,注视左滴,语气阴沉:“这位姑娘,老朽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道道,没想到居然是来泼脏水。老朽的儿子老朽心中有数,他断不会做出这等事,姑娘若是拿不出证据,今日怕是难出此门。”

左滴心头一沉,她相信常志尚不会编排出这样一个故事,但观胡家父子二人模样也不似作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她焦头烂额时,余光忽然瞥到,倚靠在南人离怀中的谢宁歌对她招了招手。

“宁儿姐姐,可是身体不适?”左滴关切问。

谢宁歌摇了摇头,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左滴目光闪烁,先是惊愕继而露出些许了然:“谢谢宁儿姐姐,你可是帮了大忙。”

她瞥一眼仍旧缩在胡荣怀里的金秋,冷不丁突然问道:“小胡爷,小女还有一事不明,望小胡爷解惑。”

“说!”胡荣没好气道。

“敢问这位秋夫人,年岁几何?”

金秋猛地打了个哆嗦,连胡荣都察觉到,他皱眉看看金秋,粗声粗气道:“三十五六,问这个作甚?”

左滴嘴角微翘:“也是,就算她当年产子时再年轻,至少也得有十六七,如今过去十来年,年岁倒也对的上。”

“净说废话。”胡荣恨恨道。

“不过,”左滴话锋一转,“我身边这位姑娘是个医者,她观秋夫人半晌,断言她绝不会超过三十岁,敢问秋夫人,她说的对也不对?”

金秋更加瑟缩,硬着头皮道:“胡、胡说,奴家分明年近四十,定是她看错了。”

左滴轻笑,转头道胡正青:“胡爷,您是练武之人,听说习武之前会先摸骨查看身体资质,您定认识些摸骨的行家,不知能否来给秋夫人验上一验?”

金秋脸色煞白地轻扯胡荣袖口,却没得到回应,抬头恰好撞见胡荣狐疑的眼神。

她心头咯噔一声,刚想哭求忽听胡正青沉声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朽也不愿无缘无故被人冤枉,来人,去请赵师傅过来走一趟。”

金秋垂泫欲泣地看着胡荣,眼中满是恳求之色。

胡荣面露不忍,这个女子毕竟跟了他十来年:“爹……”

胡正青眼睛一瞪,喝道:“闭嘴,外头沸沸扬扬传了十来年闲话,今日就做个了断。”

左滴冷眼看着胡荣与金秋,她早先怀疑过会不会找错人,直到对方承认自己就是金秋,虽然讶异于此人保养如此得当,但看惯了前世的逆生长倒也没太起疑。

直到谢宁歌耳语之后方才灵光一闪,可倘若她不是金秋,真正的金秋去哪儿了?

很快就有小厮领着个白发老者走进来,来人似乎跟胡正青十分熟悉,见院中气氛紧张并未多做寒暄。

“赵师傅是东川县衙里的仵作,摸骨是他的拿手绝活,只消看上几眼就能断出大概年岁。”胡正青似是说给左滴,又似是说给胡荣。

赵师傅走到金秋面前,金秋努力将身体往胡荣背后藏,胡荣瞥见父亲脸色难看,只得将她拉出来,悄声安慰:“没事的,别怕。”

赵师傅仔细端详金秋半天,回头道胡正青:“二十五六,不会有差。”

金秋身子一软,歪倒在胡荣怀中。

胡正青面无表情,派人给赵师傅道谢将人送走。

左滴刚要说话,忽听胡正青雷霆怒吼:“跪下!”

金秋还没做反应,胡荣突然噗通一声跪下。

“爹,她是儿子的妾室,纵然谎报年岁又如何?您为何偏帮外人?”

胡正青怒不可遏,指着胡荣骂:“混帐东西,她若是金秋,十几年前如何能生下那么大的孩子?你被人蒙骗尚不自知,我怎会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胡荣嘴硬道:“就算她不是金秋又如何?管她金春金夏的,横竖都是她。”

金秋似是有些吃惊,竟忘了害怕呆呆地注视着胡荣。

左滴顾不得听他父子二人拌嘴,眉头深锁:“你不是金秋,那金秋如今人在何处?”

“金秋”仿佛没听到左滴的话,痴痴地看着胡荣:“夫君真是这么想的?不是诓奴家?”

胡荣撇撇嘴:“那是自然,横竖跟了老子十来年的是你又不是旁人。”

“金秋”闻言表情古怪,似哭似笑,良久,竟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不枉我一番苦心一腔深情。”

没等众人发问,她止住笑,冷眼看向左滴:“我的确不是金秋。你为何要来?若不是你,我跟夫君过得那般恩爱,你为何要来——”

声音变得凄厉而尖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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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四章 亲人变仇人

……

左滴沉默不语,看着金秋状若疯癫,再没有初见时那般温婉柔美的模样。

良久。

“真正的金秋呢?还活着吗?”

“金秋”顿住,眼神变得恐慌,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胡荣:“大概……死了。”

左滴眯起眼,死了?谁杀的?

“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说清楚!”胡正青怒喝。

“金秋”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只痴痴地盯着胡荣。

胡荣看一眼震怒的父亲,神色愤愤:

“儿子当年撞见秋儿被闲汉调戏,一时不忿出手相助,见她生的貌美便起心思想纳她为妾,她一口回绝道已是人妇。儿子便就此作罢并未强求。谁知过了几日她自己找上门来,说她的夫君怀疑她不忠,杀了她的儿子还想杀她。儿子见她哭的可怜便将人留在府里,派人去追杀常庆为她儿子报仇。”

左滴心念微动,这跟万事通最早说的版本完全一致。

她转向“金秋”:“小胡爷说的倘若是真的,依我猜想,被闲汉调戏的那个,才是真正的金秋吧?”

“金秋”只字不吭,看来不打算多说。

左滴瞥一眼上座的胡正青,神色淡淡:“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可我知晓的,是东川胡家杀子夺妻的名声已经传到了长平,既然是桩各持己见的旧案,是非对错就让外人自行评判罢。”

从之前的谈话中左滴隐约察觉到,胡正青并非对胡家名声毫不在乎,她没办法强迫“金秋”吐实,只能从胡正青身上下功夫。

胡正青老脸一沉:“事关胡家声誉,你既不肯吐实,老朽只能另想别的法子。来人啊——”

“爹!”胡荣脸色大变,急切道,“她是儿子的妾室,怎能逼供?”

“胡闹!”胡正青喝道,“你往后院塞多少女人为父从未过问,可这么多年过去却一子半女都没有,说不得也有这毒妇的功劳,今日定要仔细问清楚。”

听到“逼供”二字,金秋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她见过被胡正青收拾过的人,知晓这些武夫有多残暴。而且胡正青的后半段话可以说是完全击中了她的软肋。

“我说,我说。”

“金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胡荣看看她,再看看老父,恨恨跺了跺脚,无人察觉他阴狠地瞪了一眼左滴。

“当年夫君撞见的,是我的姐姐金秋,我是她远房堂妹叫金芝。只因家中贫困故而前来投奔,姐夫长年在外行商姐姐少人陪伴,见我来到十分欣喜,便将我留在家中跟她作伴。”

“金秋与常庆的幼子是谁杀的?”左滴懒得听她长篇累赘,直截了当问道。

“是……”金芝缩了缩身子,声音转低,“是意外。”

意外?所有人都愣住。

“那日姐姐外出做活,我留在家里看着双哥儿,谁料他偷偷跑到院子里爬树,没留神掉了下来……”

左滴冷声道:“是你没好好看顾吧?”

金芝低头不敢看她:“他正是最调皮的时候,我哪里看管的住。”

“后来呢?”左滴懒得跟她辩驳,接着问道。

“黄昏时候姐姐回来了,伤心欲绝,我怕她责怪,便谎称有贼人进来,杀了双哥儿。”

左滴心中愤愤,金秋有个这样的妹妹,真是倒了大霉。

“姐姐问我贼人是谁,我只能说不知。姐姐却说白日里撞见小胡爷,幸得他搭救还想纳娶她,又道小胡爷在东川人脉甚广,去求他的话说不定他肯相助。我害怕真被查出来,便随意指了个方向说贼人刚跑没多久。姐姐信以为真,就冲出去要找人拼命,之后再没回来。”

左滴大恨,诱骗一个弱女子半夜出行,这哪里是亲人,分明是仇人!

“可你怎么会变成胡荣的妾室?”

金芝悲伤地望向胡荣:“姐姐走了好几日都没回来,我心里害怕,想起姐姐说过去求小胡爷,便打算登门试试看。谁知夫君这般一表人才,还将我错认成姐姐,我心知姐姐多半凶多吉少,若我能顶着她的名义嫁给夫君,往后定会过上好日子。”

胡荣怔住,低喃:“那日我喝了些酒,没太记住救下来的女子样貌。”

“你想攀高枝就算了,为何还要嫁祸给你姐夫?简直丧心病狂!”左滴怒不可遏,怎会有这样的人?真是开了眼界。

金芝含恨望她:“那我该如何,去官府自首?姐夫若见到我定然会看出我并非姐姐,我为自己着想有什么不对?双哥儿自己非要爬树,姐姐也是自己出去追赶的贼人,我做错了什么?”

左滴噎住,她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人简直无耻自私到了极致,还能说些什么?

可怜常志尚,被自己的小姨子坑得家破人亡还背井离乡。

胡荣站起身来,冷声道:“你们要查原委,如今已经查清楚了,追杀常庆是我不对,往后他想回东川回来便是。秋儿……不,芝儿也没做错什么,是她姐姐没福气。”

左滴惊愕地看着他,这两人简直是绝配。

却也只能惊愕地看着他,按金芝的说法,她的确没有直接害人,就算栽赃了常志尚,毕竟常志尚没死,也无法追责。

左滴神色黯淡,此事只能追究到这,纵使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她欲转身离开,至少帮常志尚弄清楚了整件事的原委,勉强算是收获吧。

“慢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胡正青忽然开口。

左滴回身,冷冷道:“胡爷难道是想追究小女的罪责?若是的话划下道来,我等接着便是。”

胡正青摇头:“不是说你,是说那位姑娘。”

谢宁歌愣住:“我吗?”

“对,听闻姑娘是医者,老朽想请姑娘帮个忙。”胡正青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麻烦姑娘看看,这里头装的是什么药,有何功效?”

金芝刚欣喜于胡荣非但不追究,居然还站在自己这边,看到胡正青掏出的纸包,当下吓得花容失色摇摇欲坠。

谢宁歌迟疑地接过纸包,打开之后闻了闻,皱起眉头道:“藏红花、麝香,丹砂……这是避子汤?”

语毕胡家众人皆色变,就连胡荣都不例外。

他三两步逼近谢宁歌,一把夺过纸包,怒喝:“这是哪儿来的?”

南人离拔剑出鞘,将他逼退,冷冷道:“问你爹,离她远点。”

胡正青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不带感情地看向脸色煞白的金芝:“这是从秋夫人房中找到的,你该问她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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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五章 第二个弟子

……

离开胡家,左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之前胡荣察觉秋夫人不见后,便急匆匆地找万事通要人,下人赶紧去通知胡正青。

胡正青心思缜密,他知晓万事通背后有个来头极大的靠山,不愿贸然对上,便先来到秋夫人的住处查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结果没看到可疑之处却看到了手中端着补汤的茉儿,得知这汤是给胡荣准备的,每次来秋夫人这边都会喝上一碗,胡正青心中起疑。

跟茉儿要来熬汤的药包后,方才赶往前门。

被谢宁歌戳破补药其实是避子汤,这次就连胡荣都不愿再袒护金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从前有多宠爱金芝如今就有多痛恨。

金芝眼见再也无法狡辩,只得说了实话。

其实她来到东川并不是因为家中贫困,而是与人私通怀了身孕,私通那人害怕担责任跑了,金芝眼见肚子开始变大不得已只能逃出家中,来投奔这个远方堂姐。

路途艰苦,她不幸小产,因月份太大伤了身子,以后再也无法有孕。

顶着姐姐的名头进了胡家后,她对胡荣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极为受宠,可胡荣是个色中饿鬼,除了她之外还有不少妾室。

金芝知道自己无法怀孕,便担心若其他妾室有孕,会被人压下一头,索性直接将避子汤喂给胡荣,彻底断了他的子嗣。

胡正青也好,胡荣也罢,他们不在意常家的恩怨,也不在意她到底是金秋还是金芝,但断了胡家子嗣这件事,便是让她死上十回都嫌少。

没等胡荣发作,胡正青折枝为剑,当场刺死金芝,那叫一个杀伐果决,半点折扣都没打。

左滴也第一次见识到,剑术若修炼到极致,摘花飞叶皆可伤人。

坐在回客栈的马车上,唏嘘过后的左滴忽然道:“话说,离钧究竟去哪儿了?”

谢宁歌与南人离肩并肩手牵手,几乎变成连体婴,二人同时摇头,道离钧并未回去客栈。

左滴满头雾水,不知离钧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抵达客栈之后万事通与他们告别,顺便应承左滴会动用复生门的关系,以最快的速度传信给常志尚,免得他白跑一趟。

左滴郑重道谢,就此作别。

……

胡家。

胡荣看着横尸地上死不瞑目的金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曾经温婉可人的秋夫人已经没了,那位姓谢的给自己把过脉,说是一来年岁太大,二来常年服用避子汤,已是求子无望。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胡荣觉得天都塌了,无法再有孩子,他要如何面对胡家的列祖列宗?

万玫……

胡荣眼神转冷,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若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自己也不会得知此生无子的真相。

金芝已死,他无法找她算账,竟然将仇恨转移到了左滴身上。

“住在当归客栈是吧……”胡荣咬牙,断不会让她这般轻松离开东川。

“喂!”

刚打定主意,冷不丁从他背后传来一道男子声音。

“谁?”胡荣猛地转身,只见一银发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你是谁?”这明明是自己家,此人竟能自由出入?

离钧咂咂嘴:“你打算怎么对付当归客栈里头的人?”

胡荣眼睛一眯,阴森森道:“你都听见了?那就休怪我心狠。”

话音刚落,他飞速拔出腰间佩剑,直指离钧颈间,锋利的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

“咔嚓。”

剑如愿刺到了对面人的喉头,却仿佛碰上铁板,分毫难进,剑身清脆地裂成两段。

胡荣骇然色变,脱口惊呼:“你是佛家弟子?这是铁布衫?”

离钧晃晃脑袋,摸摸有些刺痒的喉头,嘟囔道:“铁布衫?真老土。别费劲了,凡铁根本破不了防,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叫破不了防,胡荣刚要张嘴,脑袋一疼眼前一黑,人事不知地被放倒。

“真费劲,好好说话不行么?非得打晕拖走,死沉死沉的。”离钧嘟囔着拽起他的一条腿,便要往外拖。

“小友且慢。”

一道苍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离钧眯起眼看过去,胡正青一改之前的老成持重,有些失态地走进来。

“你也要出剑?”离钧扔下胡荣的腿,眼神不善。

“不,若老朽没猜错,您,是异人吧?”胡正青神色颇为急切。

离钧无所谓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传闻师祖曾经亦是刀枪不入。”胡正青面带怀念,“故而老朽大胆猜测,您兴许也是异人。”

“传闻胡放是个叛徒,他的子孙会怀念师祖倒是稀奇。”离钧不屑道。

“唉,世人皆道胡家不忠不孝不悌,谁知胡家背负百年骂名的苦衷?如今时过境迁是非曲直更是无从考究。老朽只知祖上曾有言,后世若见能入石室者,需上宾待之。”

眼看离钧面色不愉,胡正青急忙补充道,“老朽并未派人跟踪阁下,是有下人回禀石室有移动痕迹,进出过胡家唯一的生人便是您几位,您又刀枪不入……”

离钧点点头,算他说的有理:“没错,我进了石室,打晕胡荣是为了盘问胡家是否还有其他密室。”

胡正青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地上的胡荣,拱手道:“阁下想问的,老朽必将据实相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还请放他一马,老朽保证绝不让他再去打扰诸位。”

“好。”离钧喜欢胡正青这么干脆的人,“胡家可还有其他跟归河大师有关的竹简?我只想知道这个,可惜翻遍了整个胡家,再没找到。”

胡正青脸色微青,翻遍了整个胡家……他还没死呢好吧。

“不瞒阁下,胡家仅有假山石中一个密室,阁下若想要竹简,老朽倒是知道一人,在他那里应该也有与归河大师有关的物件。”

“谁?”

“雷霆裂天刀,陆一林。”胡正青沉声道。

“归河大师当年收了两个记名弟子,其中一个是家祖胡放,另一个却十分神秘。武林中人只知有其人却对其一无所知。”

“这个陆一林就是第二个记名弟子?”离钧狐疑道。

“阁下说笑,这是数百年前的事,当年的弟子早已不在人世,老朽也是机缘巧合下得知,陆一林正是那人的后代。”

离钧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胡正青:“为什么要告诉我?”

胡正青不顾年老体迈,噗通跪在地上:“有朝一日,还求阁下为胡家洗清骂名!”

“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

第三八六章 善意的隐瞒

……

当离钧回到客栈后,已是深夜。

他猜想众人应是睡下,刚想回房,忽然瞥见左滴房间灯火通明。

离钧下意识走到左滴门前,刚想伸手敲门又顿住,摸了摸怀中竹简脸上出现挣扎之色。

“是离钧吗?”房内传来左滴的声音。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被打开,左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杵在门口发什么愣?”

若是以往,离钧肯定要与她拌嘴的,但今日却十分反常,非但一声不吭隐约还有点……心虚?

左滴目光越过他,往后头四下打量一番,警惕道:“难道你又带什么莲儿、花儿、草儿的回来了?”

离钧噎住,往她头上轻轻一拍:“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抓起左滴揉脑袋的手,牵着她走进房内,顺手将门关上。

左滴甜蜜地反手握住他,浅笑着跟进来:“白天你做什么去了?错过了好一出大戏。”

“我……”离钧顿了顿,迟疑道,“觉得无聊,就四处逛了逛。”

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想到左滴四岁起就没了父亲,一路走过来的坎坷,他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左滴不疑有他,自顾自地说道:“如今这事也算解决了,要我说啊,这样的结果也不错。知道自己的老婆其实很早便遇害,总好过她伺候了仇人十来年对吧?至少明白了真相。”

离钧看着侃侃而谈的左滴,忍不住道:“你呢?你也觉得知道真相比较重要吗?”

左滴奇怪道:“你怎么了?感觉话里有话,知道真相当然重要了,谁愿意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啊。”

“如果,”离钧的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沉,“如果知道了真相,会让人再受到一次伤害呢?”

左滴思考了下,痛快道:“做个明白鬼总好过糊涂鬼吧?至少我是这样觉得。”

离钧半晌没做声,许久才道:“我再想想吧。”

左滴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离钧连忙摇头,挤出一丝微笑:“没,我怎么会有事瞒你,天不早了,你且早点歇着,咱们明日还得赶路。”

左滴看来看去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好点点头:“嗯,你也早些歇着。”

离钧离开左滴的房间,静静在门口站了半晌,随后轻吐一口气。

既然你觉得真相才是你想要的,那我便将真相给你,只是现在还不能,因为连我都是一知半解。

陆一林,我会找到这个人,然后,将真相告诉你。

……

翌日清晨。

左滴刚睁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乖巧守在床边的祝心。

他见左滴醒来,立刻奉上一个大大的微笑:“姐姐,早。”

左滴眨眨眼,伸手轻点他鼻尖:“你不是来看姐姐的,是来找桃子的吧?”

祝心有些不好意思,舔舔小嘴唇:“桃子,它还好吗?”

左滴失笑,伸手摸向枕头下面,摸了两下,当下色变。

她一骨碌翻坐起身,将枕头拿到一边,却见枕头下空空如也。

祝心睁大眼睛期待着看着左滴,待看到空荡荡的床榻上时,嘴巴一瘪:“是不是又不见了?”

左滴一阵头大,起先还道祝心保管不利,特意揽下这差事,谁料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眼看祝心委屈地快要哭出来,左滴赶紧将他搂在怀里,心疼道:“心哥儿莫哭,一会儿姐姐出去给你买一筐桃子好不好?”

祝心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将眼泪憋回去,懂事道:“算了,心儿大概跟它没缘分。”

左滴又是一阵心疼,暗暗下定决心,若下次小金再叼东西回来,捆也得把它捆住!

领着祝心来到膳厅,众人得知继胡萝卜之后,那只古怪的桃子也不翼而飞,纷纷称奇,又随意安慰了下哭丧着脸的祝心。

左滴有意无意地追寻离钧的身影,昨日他的古怪行为始终让人觉得不踏实。

离钧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仍旧笑得没心没肺,无人察觉时还会拉着左滴吃点小豆腐什么的。

左滴暗暗叹气,若真有事他却不肯说,那必定有他的道理。

她相信面前这人……不,这神,等他觉得时机合适,定会全盘托出。

放下心事,众人跟老板结帐启程。

谢宁歌连番遭创,亏得自己便是神医,不然怕是根本坚持不到昇国。

南人离不再骑马,而是留在车厢里陪着谢宁歌,二人心结得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左滴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左滴与离钧一人一骑,并行于官道之上。

他们的目的地很明确,只要跟着谢宁歌放出的纸鸟走便是,左滴看着祝心有模有样的驾车,心里觉得好笑。

刚想跟离钧打趣几句,忽然想到一事。

“离钧,你打算几时将伏羲琴还给宁儿姐姐?”

离钧正在走神,听到左滴问话愣了一下,旋即道:“她不是也无法弹奏?给她作甚?”

左滴翻个白眼:“那可是谢家之物,当初说好会还给宁儿姐姐的。”

离钧心不在焉道:“还,肯定还,不过得等咱们解开琴胆之谜后才成。费了那么大劲,怎么着也得有些收获吧。”

这一点左滴倒是认同,横竖这些人都在一处,琴跑不掉。

纸鸟模样的传信符忽上忽下,始终保持摇摇欲坠却无法坠下的状态,看得左滴提心吊胆,生怕它下一秒就报废掉,随口嘟囔。

“隆布就不能找张好点的纸做符,要是还没走到地方就坏了那该如何是好?”

……

“阿嚏!”

正背着隆真的隆布,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他腾出手擦擦鼻子,恨恨道:“这破地方种这么多草干吗?到处都是蚊虫。”

收回手来将背上的隆真托了托,开始絮叨:

“你可得撑着点,我终于感应到了老三的气息,等见到他我定会替你好好教训他。一别就是数百年,也不知他是不是压根忘了还有两个哥哥,真不知道情爱这东西有什么好,师门和兄弟都能抛下,你说当年咱们怎么就没看出老三竟然是个情种呢……”

隆布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跟后背的隆真聊天,可他不管说了多少话,隆真始终气息奄奄,却连半点回应都给不了。

隆布说着说着慢慢停下来,长叹一口气,他动了动身子想让后背的隆真趴得舒服点,后直视前方,目光变得坚定。

昇国皇宫,老三,就在里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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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古宛丝(上篇)

……

“呵~欠~”

我伸了个懒腰,睁开朦胧睡眼。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晒得人懒洋洋的。

“小小姐,您在哪儿啊?别吓唬老奴,快出来啊。”

远处传来管婆婆焦急的声音。

正是她的叫声将我吵醒,我不满地晃了晃身下树干:“我在这儿呢,别叫了,这就下来。”

撑住粗壮的树干,我欲爬下树,谁料脚底踩了个空,瞬间失重感袭来。

惨,又要屁股着地。

我认命地闭上眼,等待这不知第多少回摔落树梢。

“哗”

一阵风声掠过,我没感受到预期中的疼痛,却掉落到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隆师,叫您看笑话了,这是老夫不成器的小女儿,名叫宛丝。”

耳边传来父亲的声音,“宛丝,还不赶紧跟隆师道谢。”

我赶紧睁开眼,一张爽朗的面庞映入眼帘,带着和煦的微笑。

看到这张笑颜我竟忘了羞涩,呆呆地没做反应。

老天,他就是隆师?曾祖父在世时结交下的异人?他怎会这般年轻……

“你还要赖到何时?”隆师张口,声音铿锵有力,语气带着些许揶揄。

我醒过神来,慌忙从他怀中跳下,脸上爬过一丝红晕。

“宛丝见过隆师,谢、谢隆师救……救树下花草一命。”

本想谢他救命,话到嘴边改了口,就算他不出手,从这里掉下来也摔不死人啊。

不知怎地,我突然就想顽皮一下,想看看他的反应。

隆师很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道谢,先是愣住,随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奇略的这个女儿了不得,日后必有大造化。”

父亲名叫古奇略,为人豪爽喜好结交朋友,也最是疼爱我。

父亲剜我一眼,对隆师摇头苦笑:“惭愧惭愧,小女不成器,叫隆师见笑。”

我冲父亲调皮地扮个鬼脸,咯咯笑着跑向闻声而来的管婆婆,心中有波澜微荡。

这是我与隆师的第一次见面,他名隆远,是一位四百多岁的异人,同时也是我古家的供奉。

彼时,是古家最辉煌的年代,就连国的皇帝都得依仗古家才能坐稳帝位。

……

尘土漫天,厮杀声不绝于耳。

到处都是血腥味,外头飘着的,喉头咽下的。

一路的刀光剑影,一路的残肢断臂,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那些我熟悉的,朝夕相处的人,一个接一个变成尸体,为我铺就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逃亡之路。

我没有哭,心中满满的都是不解,我只是顽皮地逃了一回家,因为不想嫁给大皇子墨向天,就因为我逃家,老天就要这样惩罚我吗?

“小小姐,老奴……跑不动了。”

管婆婆松开了一直紧紧攥住我的手,一屁股跌在地上,气喘吁吁。

我停住脚步,反手将她拉起,厉声道:“不行,必须要跑,停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管婆婆被我拽着踉跄几步,露出苦笑:“小小姐,老奴……不想再连累您了。您腿脚快……就让老奴再为您挡住一波,您一定得平安啊。”

我鼻子酸的厉害,声音却越发冷冽:“不行,你连一个呼吸都挡不住,撑着,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

管婆婆眼中泪花闪烁,她吃力地将我的手扒开:“您得改改脾气……家中怕是有变……老奴,来生再侍奉您……”

她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我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她一把推开。

我看着管婆婆踉跄着往来路奔去,她花白的发丝在风中摇摆,我的眼角终有一滴泪滑落。

一改之前的凌厉,我声嘶力竭地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回来不要再为我死是我错了婆婆你回来我再也不逃家,再也不……”

一滴泪后,是泪水滂沱,挡住我的视线,淹没我的嘶喊为哽咽。

我跪坐在地上,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不想跑了,就这样死掉吧。

已经没有人了,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良久,良久。

“宛丝,对不起,我来晚了。”

微风掠过,空气中突然出现一股熟悉的气息。

紧跟着,响起他的声音。

是隆师!

我自绝望中醒来,透过泪水,看到他魁梧的身影站在我面前,他的脚下,是晕厥过去的管婆婆。

“呜呜呜,为什么,隆师,这一切是为什么……”

我颤抖着伸出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摆,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在他面前,我终于可以卸下坚硬的外壳。

隆师轻叹一口气,将我搀扶起拥入怀里。

我瞬间被无尽的安全感包裹住,眼前一黑,心安理得地昏厥过去。

……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

我竟然爱上了一个比我年长好几百多岁的男人。

幼时跌落他怀中撒下的种子,在他如天神般降临到我面前时生根发芽。

这是我醒来后发现的第一件事。

从前只知道隆师武艺高强,竟不知原来他的厨艺也是那般了得,我是闻着饭菜的香味醒来的。

刚睁开眼,便看到桌前热腾腾的饭菜与管婆婆强颜欢笑的脸。

“小小姐,您终于醒了。快吃点东西吧,这都是隆师特意为你做的。”

管婆婆扶我起身,一把将筷子塞到我手里,同时也塞住了我想要出口的疑问。

我默不作声地往嘴里扒拉饭菜,目光越过饭桌看向背对我站在门口的男人。

男人魁梧的身形如同一棵巨树,只是站在那便给了我无尽的勇气。

我了解管婆婆,一旦她想隐瞒很重要的事时,便会焦虑地喋喋不休,我放弃了盘问她的念头。

食不知味地用过膳,管婆婆将碗盘收拾好端下去。

我走到门口的男人身旁,注视着他:“隆师,告诉我吧,古家还有多少活人?”

男人转过身,目光中有悲悯也有歉意。

看到他的眼神,我脑袋嗡地一声,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一个都没了吗?被灭门了吗?复生卫也没帮上忙?”

隆师赶紧伸手将我搀住:“宛丝,你先歇上几日……”

我反手攥住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娇生惯养的花,我是古家的女儿,不要瞒我。”

“古家……灭门,复生卫尽数自裁,仅余……十人。”隆师的声音不复爽朗,颇为苦涩。

我闭上双眼,缓缓地软倒在他的怀里,再也听不见外界半点声音。

耳边反复回荡着“灭门”,“仅余十人”……

这,是我醒来后知道的第二件事。

……

番外八 古宛丝(下篇)

……

我双目紧闭地偎依在隆师怀中,面色蜡黄气若游丝。

“隆师,您为何要告诉小小姐真相,她撑不住啊。”管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撑得住,我看着她长大的,比谁都了解她。”隆师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伴着他胸腔的震动。

我吃力地睁开眼,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隆师……帮帮我,我想快点好起来……”

隆师看我的眼神颇为心疼:“疲于奔命加上连番惊吓,宛丝,你伤了心脉,需好好将养。”

我弱弱摇头,恳切地回望他:“你有办法的……你是隆师,我想快些好起来。”

他郑重点头:“我允诺你,定会让你好起来。”

……

我在一个山谷中,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

清晨床头会摆上沾着露珠的鲜花,是隆师从山中采摘的。

傍晚隆师扶着我观星象,我靠在他怀中听他讲关于他师尊与两位师兄的故事。

白天,则是一整日一整日地浸泡在浴桶中,那是他为我调配的药汤。

我不知隆师对我何种观感,但我想,他必定知晓我对他的爱慕,虽然我从未说过,也永远不会说。

离开山谷那日,我没跟隆师告别,只留书一封。

我骑在马上,在谷口再三留恋不舍扬鞭。

“小小姐,若真舍不得,就留在这里吧。”良久,管婆婆叹息道。

我猛地回头,咬牙挥鞭而下:“驾!”

马吃痛狂奔,只留下我眼角滑落的一串儿泪珠洒落半空中。

……

昇国历,正光一十八年,古家外出省亲逃过一劫的古宛丝,由昇帝做主,嫁于皇太子墨向天,成为皇太妃。

正光二十五年,昇帝驾崩,皇太子墨向天继位登基,改年号为正兴,立古宛丝为皇后。

……

正兴三年。

我坐在御花园的秋千上,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肚皮,往常凌厉的面庞浮上一抹温和的笑容。

管婆婆年纪已经很大,却依旧跟在我身边,除了她与古老大等十个复生卫,我谁都信不过。

“皇后娘娘,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回宫吧?”她给我披上一件外袍,苦口婆心劝道。

我收敛笑容,顺从地站起身来,搭着管婆婆的手刚走没几步。

“哎哟,臣妾当是谁,原来是皇后娘娘啊。”

忽然从旁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带着些不怀好意,“娘娘刚从禁足中放出来,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来祭奠相好的不成?”

我心脏一紧,眼神立时锐利如刀,冷言道:“本宫道是谁,原来是沈淑仪,看这架势,莫非是忘了上回被掌嘴的事儿?”

妖娆妩媚的沈淑仪脸色一僵,恨恨瞪着我,没敢再吭声。

我高昂着头从她身旁绕过,用力掐着掌心让自己不要颤抖。

之前就是她泼的脏水,诬陷我腹中孩儿是与宫中侍卫私通所得,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墨向天这个蠢货居然信以为真。

若非那侍卫自杀证清白,我怕是还在禁足中,可饶是如此,墨向天仍旧半信半疑。

“装模作样给谁看?连个身后靠山都没有,真以为能坐稳皇后之位?被废是早晚的事,不信走着瞧。”

背后传来沈淑仪愤愤的声音,我克制住想回头扇她的冲动。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没有查清古家灭门惨案的幕后黑手之前,我什么苦都咽得下。

只是,偶尔会想起隆师,他留下十个复生卫给我之后,便再也没出现过。

我想,他大概对我很失望吧。

……

善岚宫的寝宫内。

又是刺鼻的血腥味,到处都是刺眼的红。我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忍受着一波又一波非人能忍的剧痛。

“娘娘,娘娘千万要撑住,使劲儿啊。”

“快了,娘娘快了,坚持住。”

“快、快换水。”

耳边全是嘈杂声,有管婆婆,有接生嬷嬷,还有一些宫婢。

我承认是我失策,我不该那么沉不住气,至少得等到平安生下孩儿。

可我真的忍不住,后宫佳丽三千,处处都是尔虞我诈,唯独祖含玉与我惺惺相惜,我怎么能接受她竟与沈淑仪合谋诬陷我?

“啊——”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惨叫,黑暗吞噬了我的神智。

……

过了许久。

我慢慢睁开眼,入目皆是一片冷清,黑暗而寂静。

“我的……孩子……”

这是我的声音吗?干涩、沙哑。

管婆婆抹一把眼泪,赶紧端着个碗迎上来:“娘娘醒了,来,喝点汤补补身子。”

我吃力地推开她的手:“我的孩子……”

管婆婆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四皇子他,被陛下抱走了……说是,要给大皇子作伴,养在沈淑仪身边。娘娘啊,您怎么这么命苦啊……”

我的心渐渐沉下去,他还是不信我。

“婆婆,”我有些恍惚地低喃,“你跟着我,受苦了。”

管婆婆噗通一声跪下,摇头连连:“不苦,老奴生是古家人,死是古家的魂。”

我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璧,将它塞到管婆婆手中,喘息道:“我怕是撑不住了,婆婆,将玉璧分开,一半留给我那苦命的孩儿……另一半,给隆师……”

管婆婆攥住玉璧嚎啕大哭:“娘娘,您会好起来的,您还没给四皇子起名,您一定要好起来啊。”

我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他……叫琛儿,古琛……”

“好、好,四皇子叫做琛儿,老奴一定会告诉他,这是他的名字。”管婆婆边哭边点头。

“替我,跟隆师说一声抱歉……求他帮我照顾……琛儿,我没用,查不出是谁灭了……古家。”

我的思维无比清晰,过去的场景画面似的从脑中快速闪过。

儿时古家大宅中的和睦温馨,父亲的淳淳教导和母亲的关怀呵护,复生卫中勇猛又和蔼的叔伯们,还有那年山谷里,床头淡淡的花香与朗月下的深邃夜空。

“琛儿对不起……娘非但不能保护……你,还让你背负那么多……好想,见见你……”

我近乎呓语,喃喃轻声。

“娘娘——娘娘您醒醒啊——”管婆婆的哭声撕心裂肺。

我的目光越过她,投向远处的宫门。

依稀看见有个魁梧的身影,面带和煦的微笑,正慢慢向我走来。

我挣扎着伸出手,痴痴地看着那个身影:“隆师……带我,走吧……”

“娘娘——”

我慢慢阖上眼,彻底回归到一片黑暗的深渊。

……

昇国历,正兴四年,皇后古宛丝薨。

同年,昇帝立祖含玉为继后,人称祖后。

显赫一时的古家,随着古宛丝的死彻底烟消云散,赫赫威名的复生卫,也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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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祖后与筷子

……

昇国后宫。

此时正值傍晚,一抹残阳照进雍容华贵的中安宫寝宫,给檀木床洒上一抹金色,床头雕龙绘风,更有玫红色纱幔随风而舞。

床边的精致梳妆台上摆放着长颈花瓶,插一枝并蒂莲,粉嫩欲滴,十分别致。

台前坐一宫装女子,正对铜镜,慢条斯理地解下发上装饰,举手投足皆优雅。

忽然,从她头顶传来破空声。

女子神色不变,仿佛没听到般。

少顷,梳妆台后走出一个身着劲装的蒙面人,看身形像是女子。

“回禀祖后,杭部拒绝招揽。”

被称为祖后的祖含玉,不慌不忙地将发上累赘尽数摘净,方檀口微开:“哦?难道他们想送女入宫?”

蒙面人摇头:“我猜他们怕是会投靠四皇子。”

祖含玉轻哼一声,声音婉转若莺啼:“当初真该杀了他,养虎为患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她豁然起身,转过身来。

但见这位被称作祖后的女子面似桃花,凤眸斜睨,眼角眉梢皆是冷意,是个不折不扣的冷美人。

“没想到古宛丝人都死了,还留下个孽种跟我做对。”祖含玉声音软糯,说出的话却并不温柔。

“无妨,本宫早料到杭部早晚会起不臣之心,六部中乌托部与达拉部都是墨部的拥趸,忠诚毋庸置疑。扎林部是颗墙头草,只要有足够利益便能驱使得动。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巴旗部。”

蒙面人微微皱眉:“巴旗部有什么了不起的,竟得祖后如此看重。”

祖含玉嘴角微翘:“琅白是翰国人,不了解昇国的六部。巴旗部的族人皆是最骁勇善战的战士,其余五部与他们相比,是兔子与秃鹰的差别。”

名叫琅白的蒙面人点头:“我明白了。”

“对了,”祖含玉忽然道,“最近傅丞相都在忙些什么?”

琅白略一思索,摇头:“称病闭门不出,并无异常。”

“好了,下去吧。”祖含玉摆摆手。

“喏。”

琅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祖含玉复坐回梳妆台前,轻捻并蒂莲花瓣,自言自语地轻声道:“古宛丝,你留下来的儿子翅膀硬了,可惜少人管教。如今看来,只得我这个做妹妹帮你代劳了。”

莲瓣被她碾得粉碎,染上青葱十指点点斑红。

……

古道上。

“滴儿,再往前便是昇国境内。”

南人离难得从车窗探出口来,道向左滴。

“知道啦。”左滴脆生回道。

她扬鞭追上跑在前头的离钧:“离钧,连着赶了两天路,往前便要出康国国境,停下来休整一会儿吧?”

离钧正边策马边端详着手中的一副筷子……

对,没错,就是筷子。

不过这并不是普通的筷子,而是小金抓回来的筷子。

还记得小金第一次带回来的是一根胡萝卜,第二次带回来的是一颗桃子,第三次……就是这副筷子。

左滴无力吐槽这三件东西的属性,祝心对这副筷子表达出跟之前如出一辙的狂热喜爱。

但这回,不用左滴发话,离钧将筷子夺了过去,之后便一路端详到现在。

“哎,左滴,我总觉得这筷子不太对劲。”离钧没听到左滴之前的话,冲她嘟囔。

左滴翻个白眼,能对劲吗?小金的寻宝属性也太厉害了,若非它,自己都不知道地球上有如此多的灵物,偏还都不是正儿八经的模样。

“别管那副筷子了,停下来歇会儿再走。”

不再询问这个状况外的“人”,左滴径自做决定。

众人慢慢停靠在路边,祝心翻下车辕,蹦蹦跳跳来到离钧身边,一脸渴望地看着他……手中的筷子。

“去去去,扎马步去。”离钧将他的小脑袋推开,翻身下马。

一路奔行好些时日,谢宁歌终于渐渐康复,毕竟她本身就是医者,只是马匹不够,只能继续坐车。基于此,南人离也整日待在车厢里与她形影不离。

看到南人离与谢宁歌携手下了车,左滴眼珠一转,爬到车厢里抱出一绢布包裹的条状物。

谢宁歌投以疑惑眼神。

左滴三两下将外头的绢布扯下,露出的赫然正是伏羲琴。

“宁儿姐姐,横竖此时无事,再来弹弹试试。”左滴怂恿道。

谢宁歌笑着点点她:“你怎地还是不死心,我又不是没试过。”

左滴将琴搁到她身边:“试试嘛,又不会少块肉,来。”

谢宁歌不再推拒,端端正正盘膝坐下,将琴搁在腿上。

玉指轻扬,十指白皙纤长,只见她凝神静气,指落弦动——

“噔!噔!噔!”

熟悉的弹棉花声响起。

左滴提前用手塞住耳朵,琴声响起,她立刻偷偷看向离钧。

果然跟她料想的一模一样,弹棉花声刚起,离钧便立刻清醒过来,将那副筷子往怀中一揣,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奔来。

“阿羲——他们又虐待你!”

左滴眯着眼睛偷笑,像只小狐狸。

让你只关注那副筷子!

谢宁歌这才明白过来左滴用意,又好笑又好气地白她一眼,将琴搬开:“不弹了,我自己都听不下去。”

仰头看到南人离含笑的眼眸,谢宁歌俏脸微红,“连你也笑我。”

南人离轻笑摇头:“你弹什么都是好听的。”

左滴装模作样的捂住腮帮子,呲牙咧嘴道:“唉哟酸死我了,你俩去酿醋得了,稳赚不赔。”

离钧已经一把将伏羲琴抱在怀里,撇撇嘴:“琴灵需要温养,你有事没事地吓唬它,它几时才肯跟咱们说话?”

“它几时能说话我不知道,但你整日抱着那筷子,都快忘了怎么说话了。”

左滴傲娇地冲他皱皱鼻子。

“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离钧放下琴,从怀中拿出筷子,竖在左滴面前。

他一改之前嬉闹,面色十分凝重地看着左滴:“根据我这几日的研究,这不是一副普通的筷子。”

左滴翻个白眼,废话,谁都知道它不是普通的筷子。

“之前的胡萝卜和桃子,也都不是普通的萝卜桃子。”

离钧话一出口,众人无语。

左滴差点咬到舌头:“你在说笑话?普通的东西小金会领回来吗?”

离钧摇头,神情专注地盯着筷子:“筷子其实不是它的本体,若我猜的没错,这,应该就是我的命盘。”

“噗——”左滴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确定不是在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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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八章 命盘的由来

……

命盘,是神人识海内的伴生物。

经过离钧的恶补,左滴已经对命盘有所了解,其实命盘只是离神族内的形态,其他神族的识海伴生物并非是命盘。

离钧说,夙神族的便是命碑,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命缸、命碗之类的,左滴没敢问,怕太毁三观。

神人诞生之后最先拥有的便是命盘,命盘就像是与神人共用一个神体的兄弟姐妹,拥有独立意识,伴随神人的成长逐渐成熟。

命盘会辅助神人修炼念力,操纵天赋,甚至可以说神人的强大与否,与命盘息息相关。

但左滴却是个例外,她被囚禁在幻珠中时融合了离钧的神魂,之后得以修炼念力,至于为何会生出命盘来,就连离钧都找不到答案。

离钧告诉左滴,在他的位面有一种存在叫做伪神,有些想求长生的人类,经过神族的考验之后成为神族附庸。

但伪神终究不是神,他们虽然可以长存世间,但容貌极难维持,还得定期更换日渐老朽衰弱的人类躯体。

起初离钧怀疑过左滴会不会成为伪神,直到察觉她拥有命盘之后才推翻这个设想。

命盘,只有神人才能形成。

左滴也曾问过他,关于牛轲廉说起过的半神。

离钧沉默许久方道,半神是神族的禁忌,几十万年前离神族曾经出现过一个半神,但老早便失踪了,除此之外他并不愿多谈。

但他告诉左滴,她并不是牛轲廉所谓的半神,她身上根本没有半神的特征。

因此在离钧说出那根筷子有可能是他的命盘之后,左滴才会那般失态。

她知道神王是与众不同的,所以他的命盘是一副筷子?你们那边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离钧拍拍左滴脑袋,没好气道:“命盘离体之后是千变万化的,没你想的那么邪乎。”

左滴躲避他的爪子,很是吃惊:“难道你的意思是……”

离钧点头:“对,之前的胡萝卜也好,桃子也罢,应该都是我的命盘幻化的。”

左滴捂住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三观正在慢慢地崩塌。

“既然如此,为何你都不认得它?”因为经历过牛轲廉事件,所以谢宁歌是除了左滴之外最先听明白的人,疑惑地问道离钧。

离钧握紧筷子,有些悻悻然:“都是那见鬼的锁神令,小金三番五次将这东西带回来,可见它的灵性有多强大。不过目前只是怀疑,这三个完全不相干的东西却拥有同样的气息,让我觉得很熟悉。可究竟是不是命盘我也拿不准。”

左滴忽然想起,当初南人离说要切开胡萝卜时,它曾在自己手心颤抖的情形,那时还当是错觉,现在听离钧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可疑。

“那岂不是要等到识海恢复正常后才能得知它的身份?”

离钧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阴险:“不用那么麻烦,其实现在就有办法验证。”

“什么办法?”左滴迫不及待道。

离钧“嘿嘿”一笑,两手分别握住筷子两端,阴恻恻道:“掰断看看就知道是不是命盘……”

左滴:“……”

众人:“……”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离钧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行动,他手中的筷子却猛地收缩,越变越短,最后竟团成一个圆球,看上去十分坚固叫人无从下手。

“啪!”

离钧打了个响指,捏着圆球一脸得色:“八成就是我的命盘没跑儿了。小样儿的,当初我被人差点打死,你不救我就算了,还敢逃?”

一边说话,一边愤愤地将圆球反复揉捏,圆球仿佛吃痛,不停变幻着形状却始终难逃魔爪。

左滴看得头皮发麻,心道若你平时都这般对待它,我是它的话也会逃走的。

想到此处,她忽然神色一暗,若自己的命盘没被崩裂,长成之后会不会也这般调皮?若有朝一日成功将它修复,它会不会也想离开自己,因为当初连保护它都做不到……

离钧收拾完圆球,刚好抬头看到左滴黯淡的神色,怎能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不理旁边人还杵在原地,他一把揽左滴入怀,下巴抵在她的发上:“命盘与主人息息相关,当日崩毁不只为救你更是为了自救,毕竟它就算碎裂却还有修复的机会,但倘若你死了,它就会失去灵智变成无主之物。所以不要自责。”

左滴没料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俏脸霎时绯红。

但离钧的怀抱那么温暖,声音又温柔地叫人忍不住沉醉,实在不舍得将他推开。

越过他的手臂,左滴偷偷瞥一眼将脸硬生生别开的谢宁歌与南人离,嘴角轻扬,反手轻轻地回抱住离钧。

有他在,真的很好。

忽然,二人中间挤进来一个小身子。

左滴低头一看,祝心带着满脸的渴望钻了进来:“心儿也要抱。”

左滴噗嗤一笑,没好意思继续,松开离钧顺势弯下身子,将祝心抱起笑道:“好,给你抱抱。”

这番插曲折腾了一阵子,如今命盘在手的离钧一扫之前沮丧,虽说识海被锁命盘不得归位,但至少不用再漫无目的地瞎找。

左滴更是对小金刮目相看,没想到它还有寻宝的本事。

小憩之后众人便要继续启程。

“那个……”沉默许久的南人离忽然出声。

“我听滴儿说过,待你命盘回归之后便要取回神性,对吗?”他看着离钧迟疑道。

离钧点头:“没错儿,心儿身上有一份,你同谢宁歌各有一份,若你的感官没错,墨琛身上应该也有一份。”

南人离闻言看了看谢宁歌,面色转忧欲言又止。

左滴立刻明白过来他的顾虑是什么,想来怕是担心没了神性的牵引,他与谢宁歌会失去对彼此的观感。

但再看谢宁歌,却只是轻笑,并未说话。

左滴微叹,没想到在两人的关系中,更不自信的居然是这块冰砖。

“南人大哥多虑了,神性与你们融合太久,纵使离开之后也不会对你们有任何改变。你与宁儿姐姐现在是怎样,以后还会怎样,除非你自己变了心。”左滴毫不客气道。

南人离怔住,随后摇了摇头:“滴儿误会了,我从不怀疑同宁儿之间的感情,纵使没有神性我也认定了这个人,没人能使我改变,只是担心她没了神的天赋会不适应。”

谢宁歌瞳孔微缩,随即抬头看他,眼中带着惊喜。

她笑容绽开,眉眼弯弯语调柔柔:“没了天赋也无妨,我已经得到最想要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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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九章 六部与传承

……

随着越来越深入国,风光比起康国与南谕又有不同。

这群人里除了走南闯北的南人离,余下人都是第一回来到国。

就连在幻珠中待了无数岁月的离钧,都不曾有机会一览国风光。

国海拔极高,昼夜温差大,几人往往中午尚汗流浃背,傍晚就得多加几件衣裳。

听南人离说,国境内还有沙漠,号称魔鬼之地,进去的人基本没法活着出来,也算是国禁地。

左滴对此表示理解,就连在后世,沙漠都是很危险的地方,何况在古代。

为他们领路的传信符已然摇摇欲坠破烂不堪,左滴十分担心还没找到隆真隆布二人,这只纸鸟会先一步挂掉。

问谢宁歌可有应对之法,谢宁歌也面露苦色,言道只能寄望于符废之前找到两位师傅。

自从进入国境内,沿路见到最多的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湛蓝的天格外高远,空气清新宜人,大抵跟国人口稀少有着莫大关系。

他们这一路并未见到城池,偶见三三两两的毡帐与悠闲吃草的牛羊群。

所谓毡帐其实就是后世的蒙古包,左滴再一次确定号称马上民族的国人,正是后世的蒙古族。

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真会产生放声高歌的冲动,不只左滴,就连谢宁歌都心里痒痒,再没心思待在车厢里。

遂依旧祝心驾空车装载众人行李,谢宁歌与南人离并骑,而左滴……自然是与离钧。

好在国风气开化,这两对未婚男女的并骑并未引起太多人指点,康国与南谕的种种,遥远得仿佛上个世纪。

由于身后佳人相偎,南人离的冷脸越来越少见,话也多了起来。

“说是国,其实最早时候这里只有六部,并未成国。”南人离为众人解说。

“六部分别是达拉部、乌托部、墨部、杭部、巴旗部和扎林部。墨部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是如今的皇族,剩下的五部各有特色。”

“什么特色?说来听听。”

左滴揽住离钧腰身,鼻尖萦绕着他的味道,有些小小的羞涩也有窃喜,为了不被离钧察觉,努力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乌托部的祖先是迁移到草原上的汉人,崇尚汉家文化,余下五部皆是原住民。达拉部中多萨满,他们称自己是最接近天神的部落,是受到乌哈庇佑的部族。”

离钧哈哈一笑:“神可不一定待见他们,乌哈又是什么鬼?”

左滴正听得津津有味,却忽然被打岔,不忿地戳了戳离钧腰间。

离钧受到突袭,身子猛地一紧,他没吭声,悄悄腾出一只手来将左滴使坏的爪子一把抓住。

左滴心中悸动,指尖仿佛有电流经过,她赶紧偷窥旁边,见没人察觉方才松口气,感觉好像在做坏事怕被人撞见。

离钧若无其事般继续骑马,却只有单手持缰绳,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左滴的柔荑,不肯再松开。

左滴红着脸将两人交握的手缩在离钧宽大袖袍底下,怕被南人离或谢宁歌发现。

“乌哈是国人信奉的神灵,号称自然之神,掌管气候与降水,对游牧民族来说,这是与他们性命攸关的事。”

南人离自然没察觉二人的小动作,解释道。

“切。”离钧嗤笑。

“这两个部落与墨部十分亲近,关系交错复杂可说是一丘之貉。”

左滴刻意不去感受两人此时的亲密,掩饰般问道南人离:“其他的呢?”

“杭部善骑射,听说最强大的杭部勇士能一箭射穿天空中的飞鹰,他们是与墨部最不对付的部落。”

左滴点头,这个她知道,杭部才是统一草原的部落,墨部的皇位是从他们手中抢来的。

“剩下的巴旗部,是墨琛一直在争取的部落。”南人离轻叹,“其实巴旗部原本才是国人心目中的皇族,他们部落中不论男女都是天生的战士,只是他们崇尚自由不愿被任何东西束缚,哪怕皇权也动摇不了他们。”

左滴目露向往之色,这才是她心目中草原人该有的模样。

“最后的扎林部没什么可说的,那是一群见钱眼开的人,对谁都不会效忠,他们的第一信仰是银钱,第二信仰才是乌哈。”

左滴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国。

“怎么跟打游戏似的,有射手有法师还有战士,剩下的那些是辅助。”

不用问,这么煞风景的除了离钧再没有旁人。

左滴翻个白眼,随即嘴角咧开,他形容的倒是贴切……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南人离身后传来谢宁歌略带迟疑的声音。

“什么事?说来听听。”南人离声音很温柔,温柔到让左滴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全然忘了她此刻与离钧的举动更腻歪。

谢宁歌不知道左滴这时的心思,不然定会跟她急,只听她犹豫道:“我从前在谢家时听先生讲过关于国隐世家族的秘闻,不知是真是假。”

左滴忽然起了兴致,谢家传承久远,说不定真会有些旁人不曾听说的传闻。

“也是听你们提到墨琛才想起来,你们了解墨琛皇子的母族古家吗?”

左滴瞳孔微缩,古家?

“宁儿姐姐,你听说过什么快些说来,难道是古家被灭门的事吗?”左滴急切道,这是墨琛一直在追查的事。

离钧撇撇嘴,稍稍用力捏了一把左滴的手,算是为她担忧旁的男人给的小小惩戒。

左滴吃痛,轻咬嘴唇,白了一眼这个小气的神王,可惜只能发送给他的后脑勺。

“古家灭门之事一直是个谜,我并不清楚,不过……你们听没听说过古家的传承?”

传承?左滴皱起眉头。

传承这种东西太虚了,也许是物品也许是文化,难道是因为被人觊觎传承才惨遭灭门?这也太牵强了些。

“宁儿姐姐可知道是什么传承?”

谢宁歌停顿了下,好似在回忆,半晌方道:

“那位先生是当作趣闻讲给我们听的。说是数百年前古家曾结识一位异人大能,得其部分传承,还说若是旁的世家遇到这等机遇,必会藏着掖着,偏生古家到处招摇生怕旁人不知晓,遭到灭门会不会与此有关?”

异人大能……

不知为何,左滴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归河大师。

她紧紧离钧的手,问道:“你说,宁儿姐姐口中的大能,会不会是归河大师?不知怎地,我突然就想起他来,这算是女人的直觉吗?”

离钧的身体倏地绷紧,手上不自觉用力。

左滴吃痛地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

第三九零章 目标是邕都

……

离钧一改之前轻松,硬邦邦道:“没事,你算什么女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女孩。”

左滴撇嘴,压低声音嘀咕:“你得把我上辈子的岁数也算上……”

离钧没有再说话,他下意识松开左滴的手,摸上怀中那部竹简,发现竹简仍安稳地躺在怀中,方松一口气。

左滴不知他为何将手松开,虽有些小小失落却也放下心来,不用继续做贼心虚了。

那头南人离与谢宁歌的对话仍在继续。

“宁儿给的线索很有价值,回头见到墨琛定要将此事告诉他,也算多了个追查的方向。”南人离不放过任何附和谢宁歌的机会。

谢宁歌柔声道:“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

左滴听着两人对话忍不住发笑,朗声道:“起先还担心你们两个冰块在一起会不会相对无言,如今看来倒是相敬如宾的典范,咯咯咯咯。”

谢宁歌撇给她一记好看的白眼,抿嘴轻笑。

祝心之前半句话都插不进去,此时终于说到他能听懂的话,不由好奇问道:“为何谢姐姐跟南人哥哥都是冰块?”

左滴闻言笑得更是欢快。

离钧此时根本听不到几人笑谈,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怀中竹简上。

(永初六十六年元月二十三日,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我知道这便是我的劫数。对不起啊萌萌,爸爸怕是回不去了。

我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却终究还是负了你跟欣欣。欣欣性格非常偏执,真怕她如果找不到我会做傻事,万一真有那一天,萌萌,我的女儿,你该有多辛苦。

如果说不能陪伴你成长是爸爸的遗憾,那么将你也卷进来就是爸爸的过错,不但要你艰难的一个人成长,还要将未完成的使命强加到你身上,萌萌,你会不会恨爸爸?)

竹简上的内容只有这些,兴许因为竹制的关系,写不了很多内容。

根据这些内容,离钧可以判断出,左滴的亲生父亲当年并没有失踪,而是跟她一样穿梭在时空中,至于是为了完成什么使命,离钧对此一头雾水。

可他没办法不在意,左父的意思很明显,他未能完成的事,需要左滴来继续完成。

可左滴分明是被自己带到了这里,那么,这件事难道跟自己也有关系?

离钧知道,他应该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左滴,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强烈的想法,促使他保持沉默。

再等等吧,不是还有个陆一林?

离钧这样对自己说,根据胡正青的说辞,归河大师当年留下的竹简并非只有这两部,他的三个嫡传弟子和陆一林手中说不定也有。

等找到剩余的竹简,弄清楚整件事的始末,再告诉左滴吧。

想到这,离钧不由得痛恨当时为何草率出了暗室,早知出来之后便进去不得,应该将另一竹简和画像都带出来的。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离钧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识海被锁,他觉得自己变得瞻前顾后,越来越像人类了。

“你到底怎么啦?奔行太久累了吗?”

左滴呼唤离钧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忍不住继续用手戳他腰间。

离钧轻轻抓住她的手,微微侧头:“不累,刚刚有点走神,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左滴嘀咕,“没事就好,总觉得你自从离开胡家后就变得怪怪的,经常走神。”

离钧顿了顿,声音中带了笑意:“你倒是很关注我嘛。”

左滴挠挠他手心,娇声道:“不害臊。”

“离钧,滴儿。”

旁边传来南人离的呼声。

左滴赶紧缩回手:“南人大哥,怎么了?”

南人离策马行至他们身边,手中捏着那只一动不动的传信符,苦笑道:“果然被你说中,报废了。”

左滴:“……”

离钧:“……”

谢宁歌轻声道:“倒也不是没有法子,我虽不是几位师傅的血亲,但总归师出同脉,若是离得近了还是有所感应的。”

左滴叹息,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那如今我们要往何处去?”

南人离举目远望,眉头轻皱:“去邕都吧。”

“邕都?昇国国都?”

“正是。看这传信符的方向,也是邕都所在。另外墨琛在邕都,若我们实在找不到人,还可以找他帮忙。”

左滴点头,南人离的话颇有道理:“那就去邕都,我曾应允过,待事了之后要助墨琛一臂之力,虽说这么多年来他迟迟不肯邀我相助,总归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离钧没有说话,脑中却飞快转动,不知道以墨琛的本事,能不能找出陆一林的下落?还有归河大师的那三位嫡传弟子……

收起彻底报废的传信符,众人继续上路。

目标,昇都邕都。

……

与其同时,南谕的一处深山中。

性善脸色铁青地盯着闭目打坐的性真,与神情忐忑的性纯。

“他这样已经多久了?”性善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与他慈眉善目的长相形成巨大的反差。

性纯嗫嚅道:“从义涧山回来之后,师兄就一直打坐不醒。”

“真是胡闹,中了困仙阵的小丫头居然能逼他用金佛身,还是没经过加持的金佛身,当真不想活了?”性善语气不善。

性纯讪讪低头,他也没想到左滴还会外家功夫,招式既古怪又刁钻,甚至有些不入流。

“敢问师兄,羽尊是否极为恼怒?可曾说过要如何惩戒我等?”犹豫半天,性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性善瞪他一眼:“那还用问,你俩定是要受罚,如今只盼尽快找回圣子与那丫头,能将功赎罪。那件染了神血的衣裳呢?”

性纯低头,小声道:“性真师兄嫌衣裳太脏,找到圣子之后就丢弃了。”

性善勃然大怒,刚要发作。

只听性纯继续道:“师兄莫恼,我与性真师兄找人时,曾见过跟在圣子身边的一个孩童,那孩童居然是人形灵物,当时忙着找人便没顾上捉他,但性真师兄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迹,只要找到那孩童,必能找到圣子和左滴。”

性善闻言面色慢慢好转:“那还愣着作甚,赶紧带我去找人!”

性纯含糊道:“寻人的术法我不会,还得等性真师兄醒来才成……”

性善气结,直想将这憨货立毙于掌下,恨声道:“两个废物。”

看了看不知何时才能苏醒的性真,性善强压敛怒气硬生道:“罢了,等就等吧,正好等着余下三位师弟过来,这回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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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一章 惆怅与虎穴

……

昇国四方馆。西院。

“报——”

书房内的墨琛与左渐闻声抬起头来,只见兴高采烈的古十七扬着手中信笺跑了进来。

墨琛微笑:“是什么好消息让你这般欢喜?”

古十七嘿嘿一笑,挤眉弄眼:“是左二小姐的消息,万事通飞鸽传书来的。”

左渐摇摇头,不满道:“你又偷看了?”

古十七连连摆手:“属下并未偷看,嘿嘿,是万老头没封严实,属下只瞥见个名字而已。”

墨琛轻笑着接过信笺,随手拆开看去。

渐渐地,他面上喜色凝住,有些怔忪有些错愕。

“怎么了?难道是坏消息?”左渐从他手中抽过信笺。

墨琛好看的眸子低垂下来,嘴角苦涩上扬,似笑非笑地低喃:“她身边有旁人了,终究是我离开太久吗?”

左渐一目十行将信看完,拧起眉头。

抬头看到墨琛的表情,有些心疼地安抚:“万事通那个老鳏夫,哪里就能看出什么来?滴儿向来大大咧咧的不太在意男女大防,兴许是他误会了也说不定。”

墨琛面色稍微好看了点,苦笑道:“他只说瞧着与那男人有些亲密,也许是我想太多罢。不知不觉滴儿都十六岁了,我着实没想到当初一别竟是过了这么久。”

左渐拍拍他的肩头:“换个角度想,就算真有意又能如何?横竖男未婚女未嫁,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何况滴儿来到昇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该欢喜才是。”

墨琛点点头,自嘲道:“是我乱了方寸,正道才是明白人。”

古十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头雾水,为何两人看上去都心事重重的?

不过管他呢,左二小姐既然来了,那个见鬼的郡主总该消停些了吧?如今都被贬为庶民还厚着脸皮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丫鬟约见,真不要脸。

古十七喜滋滋地想。

“不说这个,看万事通的意思,滴儿来昇像是还有旁的要紧事,一时三刻怕是无法见到。咱们还是继续先前的问题,你可是决议要进宫?”

左渐搁下信笺,有些语重心长问道墨琛。

墨琛放下思绪,对他点点头:“是的,咱们安插在宫中那么多探子,没一人能探明昇帝的病情,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祖后明知会引起朝臣与各部族长的抵触,却仍不停征集贵女入宫,我们必须弄明白她的目的究竟为何。”

“可你若进宫必然没法带许多护卫,万一墨弘又要对你不利该如何是好?”

墨琛看着左渐脸上的忧色,会心一笑:“正道莫要忧心,上次出事是我鲁莽,但今次不同,我必小心应对。何况,区区墨弘便能阻我脚步,日后驻守别关的墨延回来了又该如何应对?”

左渐噎住,叹口气道:“我总说不过你,带上十九,他腿脚快,万一真出了事也好回来报信。”

墨琛拍拍左渐肩膀:“放心,我会见机行事。”

……

往日安静肃穆的昇国皇宫,今日炸开了锅。

太监宫女奔走相告,内容都一样,那便是四皇子墨琛进宫了,求见昇帝。

祖后居住的中安宫与沈贵妃居住的飞羽宫,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两个宫殿。

飞羽宫中。

沈贵妃得知此事,脸色立刻阴下来,咬牙切齿道:“那个小杂种,墨弘上回怎么就没弄死他?他伤我儿性命还敢进宫,我要他没法活着走出去。”

来报信的是年轻小太监,几时见过这般模样的贵妃娘娘,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沈贵妃渐渐平复心情,瞥他一眼,对身后宫婢冷冷道:“赏。”

宫婢福身应下,掏出一只荷包扔给抖成一团的小太监:“下回遇到要紧事记得第一时间过来通报。”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应下,将荷包紧紧攥住手里,面色略有迟疑。

沈贵妃看到他的表情,皱了皱眉:“可是隐瞒了些什么?”

小太监赶忙摇头:“奴婢哪儿敢欺瞒娘娘,只是不知娘娘想不想听。”

“说。”

小太监看一眼四周,声音压低:“祖后那边也有人前去通知,比奴婢快一些,听说祖后已经收拾齐整,要去会他一会。”

宫人多半都知晓墨琛和那段过往,对这位主子颇感为难,称呼殿下不妥,直呼姓名那是万万不敢,故而都直接用“他”来称呼,也算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

“哦?”沈贵妃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一改之前暴怒,嘴角微翘,“这倒是有意思了。”

她对身后宫婢使个眼色,宫婢点点头,道小太监:“你且下去吧,这事做的不错。”

小太监如蒙大赦般退出正殿。

宫婢见他走远,方面色凝重:“奴婢还望娘娘暂且忍耐,他如今翅膀硬了,可不能跟他直接冲突。”

“芍安,你的话有些多。”

沈贵妃挑眉,语气凉凉。

芍安面色大变,赶紧跪下认错:“奴婢一时忘形,请娘娘责罚。”

“呵,本宫今日心情好,责罚就免了。”

沈贵妃面上笑意渐盛,眼神却阴冷如毒蛇,“墨琛啊墨琛,想必还没跟你生母的好姐妹打过照面吧?本宫还真是期待呢。”

“既然祖后出面,就且让你们争斗,待延儿回京,本宫自会找你清算谦儿的账。”沈贵妃阴恻恻道。

……

墨琛跟着领路太监,走在皇宫的大道上。

算起来他虽在邕都待了六年,进宫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一方面为着安全,一方面是心中厌弃。可更多的,却是害怕面对。

想到生母便殒命于此,墨琛便觉得堂皇华丽的宫殿,好似一张吃人的巨口,阴森冰冷。

走了许久,领路太监停下,恭敬道:“还请殿下止步,容奴婢进去通禀陛下。”

墨琛抬头,看到匾额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寿正宫,眼眸低垂。

他还是住在这个地方,口口声声说要学习汉家文化,难道不知有寿终正寝这个词吗?偏生他还沾沾自喜。

“本王知晓,去吧。”墨琛的声音不咸不淡。

领路太监行了个礼,便要迈步走进宫殿。

“慢着——”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女子声音,宛转悠扬,语气却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墨琛转头,只见一华服宫装女子款款走来,面如桃花,凤眸上挑,整个人散发着十足冷意。

墨琛眼睛微眯,扯了扯嘴角:“祖后?”

出声制止的正是祖含玉,她得知消息后便第一时间赶过来。

倒不是担心墨琛会见到昇帝,而是好奇,想亲自会会这位古宛丝的儿子。

“你见过本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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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二章 罪恶的真相

……

墨琛神色淡淡:“未曾。”

祖含玉眼神淡漠地审视面前这个俊美的男子。

这便是古宛丝的儿子,果然是个好相貌,纵然未必是天下第一,至少在昇国无人及得上。

虽然墨琛待在昇国六年但极少进宫,祖后更是由于某些原因深居简出,故而此番居然是两人第一次碰面。

“那就奇怪了,你是如何认出本宫?”

墨琛声音同神色一般淡然:“其他妃嫔怕是没有这等仪仗。”

祖含玉勾勾唇角:“按道理你该称呼本宫一声母后才是,你大概不知,你生母与本宫当年是十分要好的姐妹。”

墨琛眸中微有波动:“本王贵为大康王爷,祖后莫要高攀。”

“呵呵。”祖含玉轻笑,表情讥讽,“果然是翅膀硬了,你不只模样就连脾气也很像她。”

墨琛不喜不悲,将目光移到领路太监身上:“还愣着作甚?”

“这……”

领路太监面露难色,偷偷瞥一眼祖后。

祖含玉对他挥挥手:“下去。”

领路太监连忙点头,从旁退走。

墨琛眯起眼:“祖后这是何意?本王难道连面见贵国皇帝的资格都没有?”

他身后的古十七与古十九同时往前一步,紧跟墨琛身后,警惕地看向祖含玉。

祖含玉浑然不在意二人举动,反而逼近墨琛一步,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她凑近轻声道:“墨琛,休要狐假虎威,若真撕破脸皮,你猜康国会不会保你?”

香粉刺鼻,墨琛下意识皱眉,可听完祖含玉的话后却倏地轻笑,笑容绽放容颜极美,连祖后都不由怔了一怔。

“来之前尚有许多猜疑,虽然没见到他,但是得多谢你这么沉不住气。”墨琛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本王迟早会弄明白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祖含玉眼神变冷,刚要出言却见墨琛后退一步,朗声道:“既然皇帝陛下龙体抱恙,本王改日再来拜见。告辞。”

言罢领着身后二个侍卫扬长而去。

祖含玉看着墨琛离去的方向,面色变幻许久,始终想不明白墨琛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眼见人影渐渐消失在宫门外。

“古家姐姐,我倒有点羡慕你生出这么个好儿子。只可惜,越出色的人越活不长久,你当初不正是这样?”

她轻喃,似自言自语。

……

昇国皇宫。甘露宫。

此时的甘露宫正殿内,歌舞靡靡,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绕梁。

殿内正中央摆放一座莲瓣琉璃香炉,在烛光的折射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炉口燃着不知名的香,云雾缭绕,香气馥郁。

大殿四周银红霞影纱高悬,人影掠过风起纱动,飘然若仙境。端的是纸醉金迷,穷奢极侈。

越过乱人眼的莺莺燕燕,大殿上首的腾龙黄金椅上,斜靠着的,正是对外号称重病不起的昇帝墨向天。

原来他根本没有在寿正宫,而是在甘露宫中。

昇帝披头散发,衣襟敞开,露出略带臃肿的胸腹,他两鬓微白可见年岁不轻,但从轮廓五官仍能看出此人年轻时必定是个美男子。

他一手拥着个秀美女子,另一手握着琉璃盏,仰头一饮而尽。

待他抹去嘴角一点腥红,怀中的秀美女子急忙端起酒壶为他再次斟满。

昇帝似乎十分满意,大手在女子胸口揉搓两下,继续饮尽。

女子对他的这番举动似乎惊恐大于羞涩,她硬挤出个笑容:“陛下,这壶已经空了,珠兰为您再换一壶可好?”

适才还好端端的昇帝,蓦地将琉璃盏掷于地下。

“咣当!”

前头的歌舞伎都被吓得愣了一愣。

“看什么看,继续跳。”昇帝头也不回地冷声道。

他怀中女子渐渐开始颤抖,眼神中涌上绝望与祈求之色:“陛、陛下,就让珠兰再多陪您几日……”

昇帝直直盯着她,两眼充血,看她的眼神简直不像人类,更像是狼或豹正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倏地诡异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女子眼泪扑簌而下,尖叫一声转身欲逃。

昇帝长臂一揽,把她牢牢困于怀中,将脸贴在女子脖颈间深深嗅了一口,脸上霎时出现陶醉之色:“还是娇养的处子最好闻……”

女子一边挣扎一边尖叫,声音无比凄厉:“我是乌托部族长之女,乌托部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不能如此待我……”

她忽然停住挣扎,美眸惊恐地睁大,面容僵住,嘴唇微微颤抖,喉间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只见自她细长的脖颈处,蓦地飙出大股鲜血,昇帝正迷醉地贴在上头吸吮,鲜血淋了他满头满脸。

连半盏茶的工夫都不用,少女眼神逐渐呆滞,眼球变得浑浊,没了气息。

再观昇帝身周,血洒遍地,血腥味夹杂着熏香的味道,浓重而刺鼻。

那些歌舞伎仿佛并非头一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景,仍在歌舞并未停顿,但若细细打量,便能看到里头不少人肢体颤抖,动作都有些僵硬。

昇帝渐渐回过神来,晃晃怀中已经冰冷的女子躯体,叹口气着将她扔到一旁:“难道有个这么好的血食,真不经用。庆格,躲到哪儿去了,滚出来。”

“来了来了,老奴一直守在旁边,只等着陛下召唤。”

大殿侧面廊柱后快步走出来一个宦官,面黄无须,身材略胖,五旬上下的年岁,面上带着谄媚之色。

“把这个收拾了,顺便看看血食还剩下几个。”

不知是不是刚“饱餐”过,昇帝有些意兴阑珊,带点嫌弃地别过脸去,不看那女子尸体。

“喏,老奴这就去。”

庆格弯着腰将那女子尸身抱下来,两腿微颤,想必心中亦有些惊惧。

昇帝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前头歌舞,忽然道:“等等。”

庆格已经扛着女尸走到门口,听到昇帝召唤复又小跑回来:“陛下有何吩咐?”

昇帝想了想:“你手里的这个是不是还有个妹妹来着?年方几许?”

庆格略一思索,谄笑道:“应该也有十三四了。”

“唔,也不小了,将她带来吧,死的这个效果不错,嫡亲的妹妹应该更好用些。”

声音轻飘飘地,仿佛他口中那个不是人,只是个家养的牲畜。

“喏,老奴遵命。”

庆格再度扛着女尸退下。

只见他走到紧闭的殿门口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塞出去。

少顷,殿门打开,外头有人将女尸接了出去,庆格与那人耳语几句后,殿门再次阖上,将这一殿的奢靡与罪恶尽数隔绝在门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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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三章 纠缠与来客

……

离开皇宫,墨琛回到四方馆。

进门之后刚要往西院去,忽然看到树底下站着一个女子,正焦急地伸长脖子东张西望。

她看到墨琛几人,顿时眼睛一亮,快步走上来福身一礼:“奴婢拜见逸王殿下。”

墨琛皱眉:“你是何人?”

女子脸色一僵:“奴婢娜波,之前曾陪郡主,不,我家小姐来拜访过殿下,殿下可还记得?”

西奈苏灵的丫鬟?

墨琛不满地瞥一眼古十七,不是说这些人早就搬离了四方馆,怎么还会守在这边?

古十七看到墨琛神色,赶紧走上前来将娜波往旁边推攘:“走走走,我家少主没工夫跟你们纠缠。”

娜波被推出去几步,眼见墨琛拔腿往里走,一咬牙噗通跪在地上,俯身哀求道:“还请殿下念在我家小姐一片痴心的份儿上,救她一命吧。”

“少主,您看这……”

古十七一时不察,娜波已经磕破额头,看上去十分凄惨,颇有些为难。

墨琛停住脚步,并未回头,淡淡道:“你家主子从哪儿来还是回哪里去吧,西奈永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只要你等安分度日,他不会赶尽杀绝。”

娜波噙着泪,语调凄婉:“自从我家小姐被贬为庶民,随行的那些兵士便抢了财物返回南谕,奴婢与小姐如今身无分文流落异乡,便是想归去都归不得。”

墨琛皱眉,没想到南谕的兵士会如此落井下石。

“你们主仆二人如今居于何处?”墨琛转过身。

并非他心生怜悯,只是有些敬佩眼前丫鬟的忠诚,心道若对方只是需要财物,帮上一帮倒也无妨。

娜波眼露喜色,肯询问就是好的:“奴婢与小姐住在一家客栈里头,已经拖欠了好几日的住店钱。”

墨琛冲古十七歪歪头:“去给他们结清,再拿一百两银子送过去。”

古十七不太情愿地拱手:“喏。”

“殿下、殿下。”

墨琛交代完便转身欲走,娜波跪行几步,一把扯住墨琛的衣摆,哀求道:“奴婢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事?”墨琛后退两步,跟她拉开距离。

“我家小姐日日思念殿下,吃不下也睡不着,既然殿下肯伸出援手,还求前去一见。”娜波满面恳求。

墨琛面色转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本王愿意帮忙并非顾念旧情,你莫要想多,既然你家小姐还有心思惦记本王,想来并没有多么窘迫。十七!”

“属下在。”

“不必去了,将这女子送出四方馆,交代好守门的,往后莫要再放进来。”

墨琛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娜波彻底傻眼,刚要哀求却被古十七一把揪起,往门外拽去。

她看着面前阖上的四方馆大门欲哭无泪,人没带去,钱也没要来,她要如何去回郡主啊……

……

撇开这段插曲,左渐见到归来的墨琛赶忙迎上来:“如何?”

墨琛坐下,接过古十四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摇了摇头:“并未见到他。”

左渐心领神会,面露难色:“如此说来当真是白走了一遭。”

墨琛勾勾唇角:“倒也未必,我见到了一个人。”

“谁?”

“祖后祖含玉。”墨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左渐微愕:“据宫中探子回报,祖含玉吃斋念佛多年,根本不理后宫事,所以沈贵妃才有那么大的本事兴风作浪。是你去拜访了她?”

墨琛冷哼一声:“非也,依我看,她是特意来见我的。”

“那是为何?”

“正道可还记得,我曾怀疑我娘的死跟她或沈贵妃有关?”墨琛指节轻叩桌面,沉吟道。

“记得,不过后来盘问过从前的宫人,古皇后是死于难产。”

“是啊。”墨琛轻叹,“我娘毕竟跟灵师学过不少东西,又有复生卫在宫中照应,加上管婆婆的细心照料,确实不容易遭人陷害。但是你知道吗?祖含玉今天亲口告诉我,她跟我娘从前是要好的姐妹。”

左渐轻皱眉头:“这倒也说得通,古家祖家并列两大世家,兴许从前便有往来。”

“她是我娘的姐妹,我娘死后她登上皇后宝座,之后任由我被遣到康国为质子。若说从前根基不稳怕遭人陷害倒也罢了,但如今我在昇国待了整六年却不管不问,直到杭部少族长前来投靠之后方起了想见我的念头,正道,你觉得这还说得通吗?”

墨琛拿起杯盖轻撇茶沫,呷一口茶水,不紧不慢道。

左渐目中流露出沉思之色:“你的意思是?”

“这趟进宫目的有二,一是想弄明白他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二是看看能不能找到召女入宫的线索。这两个目的现在看来都没达成,但我却弄明白一点。”

墨琛放下茶杯眼神微凝,“他并未重病不起,祖含玉正是怕被我撞破这才赶着来见,其次……”

墨琛顿了顿,想起祖含玉华丽的装扮与周身脂粉气息,冷哼道:“祖含玉根本没有吃斋念佛放弃后宫权柄,说是养精蓄锐图谋不轨倒还差不多。”

左渐叹息:“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虽然得知这些,但其实仍旧破不开局,你可知昇帝已经下达诏令,命三皇子墨延尽快赶回邕都?”

墨琛有些错愕:“这是几时的事?”

左渐从袖中掏出一卷纸:“前几日下达的密诏,你进宫后刚有探子传出来。”

墨琛接过密报快速浏览,眉头拧紧:“别关向来纷争不断,他把墨延召回京来,谁人镇守?”

左渐摊摊手:“我也不知,不过连镇守别关的儿子都叫了回来,看着倒真像命不久矣。”

墨琛眉头越皱越紧,虽然杭部已经表达了投靠之意,但巴旗部却迟迟没有回应,扎林部更渺茫,一旦墨延回京与墨弘联手对他施压,朝中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便失去了争取的可能性。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合上密报,墨琛低喃。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古十七的通报声:“禀少主,傅仉傅丞相求见。”

右相傅仉?墨琛与左渐面面相觑,这人向来油盐不进,怎会来此?

还未开口,便听到爽朗的笑声传来:“不请自来甚是冒昧,老夫傅仉,想见见闻名遐迩的大康异性王爷,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墨琛不再犹疑,一把上前将门拉开,带着和煦的笑容爽快道:“傅丞相登门,蓬荜生辉,里面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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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四章 右丞相傅仉

……

门外站着个老者,须发半白精神矍铄,只看面相不过四十上下。他面带微笑,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有些滑稽有些喜庆。

可但凡知道他身份的人,没有一人敢轻视这个貌似人畜无害的老头。

傅仉,国右丞相,帝早年间的有力臂膀,祖后与各个皇子苦心想拉拢而不得的人,就连墨琛都曾动过念头。

看到墨琛亲自开门相迎,傅仉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摆摆手:“诶~今日是在宫外,老夫就是个糟老头子,不谈公事,不谈公事。”

墨琛面色不变,从善如流地改口:“学生见过傅老先生,傅老先生里面请。”

傅仉哈哈大笑,跟着墨琛走进房内。

左渐起身对他行礼:“学生左渐见过傅老先生。”

傅仉顿住,仔细打量他几眼,捋着胡子叹息:“左章恒有个好儿子啊,老夫羡慕得紧,你可有字?”

左渐恭敬道:“学生字正道,家父所赐。”

傅仉坐到桌旁,冲二人伸手:“坐下说。”

又道左渐,“正道?好字,不愧是当世大儒,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值很高啊。”

左渐面上浮现茫然之色,正道便是期望值高?

他与墨琛对视一眼,不知这位右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傅仉好似全然没看到二人的交流,自顾自地拿起个茶杯斟上茶:“来来,都坐下聊,别这么见外,老夫不喜那些虚套。”

墨琛与左渐落座,古十七与古十四极有眼色地退避出去,守在门口。

墨琛看着自饮自酌的傅仉,试探道:“傅老先生今日来此,可是有何要紧事?”

傅仉胡子翘了翘,面上含笑地指着左渐:“怎么?无事就不能过来走动?好歹老夫与他父亲也算旧识,更是辅佐你父亲多年,勉强算得上你等半个长辈吧?”

左渐眼神闪烁了下。

他与父亲是旧识?这就稀奇了,一个是大康的太傅,一个是国的右相,他二人是如何结识的?

左渐自认对傅仉已经做足功课,但对这个消息却半点都未听闻。当年他与墨琛想过拉拢此人,却不软不硬地碰过几回钉子,之后不得不作罢。

“哦?学生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墨琛不动声色道,“国与康国距离遥遥,傅老先生几时与恩师结识的?”

“小子不老实,想套老夫的话。”傅仉神秘兮兮地冲墨琛摆摆手,“经年旧事,不提也罢。你们难道就不好奇老夫的来意?”

墨琛拱拱手:“还请傅老先生解惑。”

傅仉放下茶杯,再次端详墨琛,面上浮现沉思之色:“像,真像。”

墨琛瞳孔微缩,难道……

“你真的很像宛丝丫头,都是这般好相貌,可惜了。”

果然,墨琛眼神微凝,他认得母亲?

傅仉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不说这个,你们大概十分好奇,从前老夫对你等避而不见,为何今日却上赶着亲自登门吧?”

墨琛与左渐并未作答,算是默认。

傅仉微微一笑:“老夫虽有你二人颇有渊源,但老夫是个政客,所谓政客,没有原则立场,也没有信仰。从前的你们根本没有价值让老夫登门,但如今却不同了。”

他侃侃而谈,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仿佛对此与有荣焉。

墨琛牵牵嘴角:“依学生看,怕是不仅仅如此吧?”

“哦?”傅仉捋捋胡须,玩味道,“此言何意?”

“听闻傅老先生称病月余,闭门不出,学生猜测,莫非是祖后对您施加了压力?”墨琛淡淡道。

傅仉眼睛一亮,看墨琛的目光中流露出满意之色:“小子不错,看来老夫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不等墨琛追问,他接着道:“祖家号称隐世家族,却几次三番往朝中伸手,也是越活越回去了。老夫少时来,从被人排挤质疑到坐上右相之位,又怎会是个无胆鼠辈?”

傅仉面上有轻蔑也有骄傲:“之前老夫不肯站队,是想退出朝堂后含饴弄孙,但祖后区区一介女流,却妄想偷天换日,若她没将主意打到老夫头上,老夫乐得隔岸观火,但她妄图用老夫家人来胁迫老夫,真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墨琛看一眼左渐,见他微微点头,心中有了计算。

“学生来到国后使的那些小手段,想必都瞒不过傅老先生您,您应该知晓学生想要的是什么。”

傅仉斜睨他一眼:“莫要套话,直来直去岂非更好?你想夺位,老夫可有说错?”

墨琛面色不变,只含笑看着他。

傅仉似有些为难,轻笑一声:“罢了罢了,你小子也是个小狐狸,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老夫阴沟里翻船。投诚需有投名状,便叫你看看老夫的诚意。”

他收起玩笑之意,面色一肃:“你若想登大宝,有老夫相助,再拉拢到巴旗部,不说十拿九稳也差不多。但你若要查明古家灭门的真相,纵使六部统一效忠于你,都未必能做到,你可还要坚持?”

墨琛瞳孔微缩,查清古家灭门真相竟比当皇帝还困难?这是为何?

傅仉只说到这便停住,墨琛观他并不想再多言。

“学生还有一问。”

“说来听听,若事关古家,请恕老夫无能为力。”傅仉的态度很坚决。

“非也,学生想问,傅老先生为何放弃如日中天的墨弘,与军功赫赫的墨延而选择学生?若说墨弘是祖后亲子先生不想支持,可墨延已经收到密诏即日便要返京,先生连他都不看好?”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傅仉面上的满意之色更甚。

“墨延不过是个莽夫,空有武力却无头脑,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别关,一守便是十载。况且他极为听信他的母妃沈贵妃,若让他得了皇位,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

墨琛微微点头,这倒是跟他所想差不多,只是不知等这位傅丞相知晓自己许给康帝半壁江山之后,还会不会如此卖力。

墨琛不再犹豫,起身冲傅仉毕恭毕敬行拜礼:“墨琛得丞相看重,必不负所望,往后多有仰仗,还望丞相不吝赐教。”

傅仉嘴角翘起,他明白墨琛话中所指,称呼丞相而非右相,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抬手扶起墨琛,笑得眯起眼,压低声音道:“老臣惶恐,既然殿下如此看重,老臣便再给殿下递上第二份投名状,殿下可知,宫内有座偏殿,名为甘露宫?”

……

第三九五章 当为天下主

……

送走傅仉,墨琛与左渐对视良久,一同轻笑出声。

先是得到杭部的投靠,现在又有傅仉递上投名状,二人对之后的事多了不少信心。

傅仉临走前终于给左渐解开疑惑,他本是汉人,幼时曾与左章恒同堂读书,后来家道中落流落到国,凭借国对汉家文化的看重爬到了右相之位。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大抵左章恒早就忘记这位幼时的同窗,之所以说是旧识,不过是拿来套近乎。

至于最后提到的甘露宫……

甘露宫名字好听,其实却是座冷宫,墨琛不明白傅仉为何要提起这座冷宫,但他却不肯多说,只道甘露宫年前曾重新修缮,且整日铁将军把锁,必定有古怪。

墨琛与左渐几乎第一时间便联想到年前开始称病的帝,心中颇多庆幸。

正愁无处下口,老天爷就将傅仉送了过来,还给出了如此清晰的方向。

不过傅仉亦是出言警告,甘露宫水深,与祖后纳贵女入宫多少有些关联,他能查到的便只有这些。

他劝墨琛,与其费力查探帝的病况,不若先想办法得到巴旗部的支持,这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墨琛捏紧手中的信笺,这是傅仉留下的,说持此信前往巴旗部,至少可以得到一个与巴旗部族长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墨琛深吸口气,眼中斗志昂扬:“正道可愿陪我走上一趟?”

左渐含笑点头:“正该如此。”

……

二人既然有了定计,便不再耽搁准备打点起程。

临走前墨琛前往古灵师住处,打算将近来发生的事尽数相告,顺便还有接下来的打算。

谁知却被府中下人禀告,道灵师外出云游,已有半月不在府内。

墨琛无法,只得留书一封,待归来之后再细谈。

之后,墨琛与左渐,领着十五、十六与十七、十九,前往远在辽阿的巴旗部。

……

国师府内。

送走墨琛,下人关上大门,脚步匆匆返回待客厅。

适才还空无一人的厅内,赫然站着号称外出云游的古灵师。

灵师看到下人折返,叹口气道:“琛儿可是走了?”

下人点头,忙将墨琛的留书递给灵师。

古灵师老迈的面容带着怅然之色,挥挥手:“下去吧,若有旁人再来,也是这般说辞。”

下人应下,退出待客厅。

古灵师三两眼看完墨琛的留书,折好放入怀中,再次叹了口气,往后宅走去。

民多居住毡帐,但邕都内却比较汉式,虽比不上长平那般考究,却好歹是个三进的宅子。

古灵师脚步匆匆,绕过回廊,连过两道门,最后停在最东北角的一处院落。

“笃笃笃!”轻叩院门。

少顷,院门打开,露出一张同样老迈的面庞,须发皆白,面带忧色,居然是隆布?

“进来吧。”隆布沉声道。

古灵师双手合十,跟着他走进院落。

步入院中,登时别有洞天。

虽说此时已是炎热盛夏,但这处院内、房内皆热浪滔天,烘烤地人简直喘不过来气。

仔细打量,原来房间四周摆满炭盆,围绕着正中央躺着的人,隆真。

“大哥今日可醒来过?”说话的是古灵师,他竟然称呼隆真大哥,那他的身份显而易见。

隆布面色不愉:“没有。老三啊,不是老夫说你,你躲在国一声不吭,若非偶然泄露气息,难道打算这辈子再也不见我们?”

古灵师,不,他的真名应该是隆远。

隆远瞥他一眼,神色淡淡:“当年若非替你找寻那物离开国,宛丝不会死。”

淡淡一句,道出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

隆布呆住,随即有些恼怒:“手足血脉加上同门情谊,难道比不上一个女人?”

隆远仍旧声音淡淡:“比得上,所以宛丝死了。”

隆布彻底噎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打量隆远枯瘦干瘪的身子,眼中闪过痛色:“居然为她儿子修炼噬心术,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人。”

隆远干瘪面庞浮现一丝笑容:“终归你我寿命悠悠,若不修炼噬心术,老衲怕宛丝等太久。况且还能助琛儿一臂之力,何乐而不为?”

隆布摇摇头,他从前就不知这位三弟在想什么,如今更是摸不透。

“随你,横竖你从小便固执。”

他将目光移到昏迷不醒的隆真身上,“唉,本以为你多少继承了些医术,找到你便能救回大哥。”

隆远平静的眼神终于泛起波澜,他与隆布从小就不对付,但隆真对他而言,亦兄亦父。

“大哥身受剧寒,经脉骨骼皆被冻住,他还用了替死术来脱身,身体无法承受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老衲不明白,你说是在七情山找到的大哥,那必然与空涅寺有关。可空涅寺抓大哥却是为何?”

隆布跟着摇头:“七情山有古怪,若是心志不坚之人怕是上不去也下不来。幸亏老夫一心向道,这才能有惊无险地带大哥离开。”

隆远目光幽深:“师尊当年的预言怕是要成真了。”

隆布瞪他一眼,悻悻道:“那又与你何干?横竖你只想守着那女子的儿子。”

隆远轻叹:“老衲早些年施法遮蔽住了那孩子的天命,其实他也是漩涡中的一员,他乃王星之一,亦是最坎坷的星位,紫微。”

隆布瞳孔微缩,脱口道:“紫微,独立而不孤立,不亢不卑,无欺无畏,刚柔兼济,藏戾在心……”

“看来,二哥对紫微斗数倒是研究了不少。”隆远幽幽道。

隆布干笑,偷走紫微斗数算是他人生的一大羞事,着实有些亏心。

隆远不理他的尴尬,径自道:“天机乱,纷争起,若顺势而为,天下四分星位镇守。若为外力所涉,紫微当为天下主。”

“这外力是……”隆布追问。

隆远长叹一声:“外力,便是来自天外之力。这是老衲寻找到琛儿后,花了十年方推演出的命数。若有外力所涉,琛儿将会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上,这个孩子,真的很命苦……”

隆布怔住,跟隆远一起陷入沉默。

他回忆起跟在郑长朝身边时,遇到的那群少男少女。

如今还能想起他们同坐一桌的情形,即便有些小冲突,却掩不住这群年轻人内里的和乐融融,若有朝一日这群人相互反目,想想都叫人觉得惋惜。

“藏、藏……好……”

这时,昏迷中的隆真突然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声,隆远赶紧上前查看。

隆布苦笑:“这一路上迷迷糊糊说了很多回让师尊藏好,师尊分明已过世数百年,兴许是他头脑不清胡言乱语罢。”

……

第三九六章 草原的红蝶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左滴嘴里胡乱哼哼着,手中已经摘了一大捧野花。野花的茎叶酷似韭菜,花朵成团,淡紫淡粉色皆有,拢在一起煞是好看。

几人商议好后,便一路奔向邕都,此时不过是暂停歇息。

左滴扯下一根韧劲十足的草杆,将花扎成束,献宝似的捧到离钧跟前:“惭愧不?羞涩不?这该是男朋友做的事,如今倒叫我先做了。”

离钧一把抢过花束,嫌弃地皱皱鼻子:“你们女人就知道弄些不实际的,这东西有什么用,又不能吃,也不怎么好看。”

南人离看到玩闹的二人,忍不住插嘴:“这是沙葱,真的能吃……”

左滴冲离钧扮个鬼脸:“听见没?能吃。”

离钧没好气地瞪一眼南人离,哥们是在为你着想,没看到谢宁歌也一直瞅着花吗?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南人离摸摸鼻子,干咳一声低下头。

左滴抓过花束,不跟这两个钢铁直男浪费时间,跑去找谢宁歌献宝。这二人若非都有一副好皮相,绝对都是注孤生的好苗子。

谢宁歌接过花,笑吟吟地跟左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墨琛瞥见二人距离颇远,应该听不到这边的动静,遂对南人离招了招手:“冰块儿,过来,有事问你。”

南人离不满这个称谓,却懒得跟他争,凑到近前:“怎么了?”

墨琛偷瞄一眼左滴,压低声音道:“我想找个名叫陆一林的人,听说他也是江湖中人,人称雷霆裂天刀,你可曾听说过?”

雷霆裂天刀,南人离咀嚼了下这个名字,迟疑道:“隐约好像有点印象,但是你也知晓,江湖中人起绰号都逃不开这些个字眼,雷霆裂天刀还是雷电劈天刀或者旁的,估计得有不少……”

墨琛感觉受了内伤,心中吐一口老血:“不管什么绰号了,就叫陆一林,你可听过?”

南人离果断摇头:“未曾听闻,兴许并不入流。”

墨琛神色转暗,若他全盛时期,找个人不过分分钟的事,可现在这种情况,想找到陆一林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不是来自旁的世界,怎么在地球还有熟人?”南人离难得开个玩笑。

墨琛翻个白眼:“你还是继续当冰块吧。”

谈话不欢而散。

远处传来祝心与小金的嬉戏声,左滴冲他招招手:“心哥儿回来,咱们该继续上路啦。”

“嗳。”

南人离起身,拍掉身上沾的草梗,看向前方道:“若我没料错,前头应该便是辽阿,巴旗部的所在地,咱们还是绕路吧。”

左滴拉着谢宁歌走过来,随口问道:“为何得绕路?他们还收过路费不成?”

“那倒不是,巴旗部的族人都十分好战,一言不合便要武斗,我怕节外生枝。”南人离解释道。

左滴立刻改口:“对,绕路,咱们可都是君子,能吵吵绝对不动手。”

开什么玩笑,如今她失去念力,身手连十八线高手都算不上,打架这种事,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众人不揭穿她的小心思,便下了官道改走小路。

南人离边走边给众人解惑:“其实巴旗部并非不讲道理的部落,他们将战斗看作对客人的尊重,若是能战胜他们,会立刻被奉为上宾。”

左滴吐吐舌头,乖乖,尊重我所以要揍我?还是算了吧。

“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心里痒痒,要不咱们顺路去看看?”同样的一席话,离钧却对巴旗部起了兴趣。

左滴刚要反对,冷不丁,“嗖——”

破空声传来,一道快若闪电的白光直奔南人离面门。

“小心——”谢宁歌惊呼。

南人离不慌不忙将头一偏,白光自他耳畔掠过,带起几缕青丝。

“噗!”

白光落地,没入草丛中。南人离翻身下马,拨开草丛。

几人这才看清,适才的暗器是一柄木质的小刀,只有手指长,尾端系一块白布。

“鬼鬼祟祟的玩偷袭,有本事出来比划。”左滴气呼呼道。

虽然只是木质的小刀,但看这力度,半截刀身没入地面,万一南人离没躲开,定是要受伤的。

“咯咯咯咯,若非你们说了些巴旗部的好话,本姑娘丢出去的就不是木刀了。”

清脆的笑声从旁传来,若风铃叮咚,十足悦耳。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半人高的草丛里站起个少女。

少女身着大红长袍,胸襟钉着一排亮晶晶的玉扣,腰间系条蓝色绸缎,上头别一排木刀,跟地上这把一模一样,脚上蹬一双刺绣布靴,靴帮淹没在长袍底下。

她瞧着不过二八年华,浓眉大眼肤色稍黑,琼鼻微翘嘴唇自然上扬,看着说不出的爽利与娇憨。

“你是何人?”

虽然对这女孩的外表颇有好感,但左滴不能无视她之前想要伤人的举动,直接问道。

“我是巴旗红蝶,就是你们口中好战的巴旗族人,跟你们好久了,之前走得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改道?”

巴旗红蝶两手环抱,昂着头问得理直气壮,仿佛左滴等人绕开巴旗部是犯了多大的过错一般。

众人:“……”

“我等有要事在身,没法耽误时辰,故而绕路,并非对巴旗部有不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滴耐心对她解释。

她看得出这个姑娘有些孩童心性,叫她情不自禁联想到最初见到的西奈金环,心中无法生出恶感。

“那可不行。”巴旗红蝶眼睛瞪得圆圆的,指着南人离道,“我喜欢你,你得跟我回族里。只要你打败和泰大哥,我就是你的人。”

众人:“……”

左滴啼笑皆非,这货也是个缺心眼的?没看到南人离身后还坐着个谢宁歌?

“不去。”

果然,南人离恢复成惜字如金属性。

巴旗红蝶皱眉,看向他身后的谢宁歌:“你不肯跟我回族里,难道是因为后面这个女子?我的确没她长得好看,但我比她健康,可以为你生十几个孩子,保证各个都是勇猛的战士。”

“噗——”

众人齐齐仰倒,就连墨琛都不例外。这个虎了吧唧的姑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难道号称最骁勇的巴旗部,就盛产这种人才不成?

“红蝶——你在哪儿?”

正在众人被这女子吓得不轻时,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与呼唤。

巴旗红蝶听到声音咧开嘴角,笑容灿烂道:“我的族人找来了,你们这下可跑不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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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七章 好客的巴旗

……

左滴眉头深锁,他们倒是有心避开麻烦,但麻烦却自己找上门来。

马蹄声渐近,直到近前。

来人共七八乘,马上人均为青壮年男子,不知是地方习俗还是别的原因,几人都留着络腮胡,年岁不好分辨。

为首的男子格外壮硕,像是领头人,他翻身下马语带责备:“你就这样单独跑出来,族长知道又要责罚你了。”

巴旗红蝶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指着左滴一行人傲气道:“巴旗和泰,这是我请来的客人。”

……

左滴跟谢宁歌相对无言地坐在车厢中。他们正在前往巴旗部的路上。

是的,虽然心中十分抗拒,但看看敌我力量的悬殊,抱着不想起冲突的念头,他们只好跟着这拨人去巴旗部做客。

在二人身旁,还有眼珠子骨碌乱转的巴旗红蝶。

巴旗和泰想跟她同乘,却被她拒绝,于是三个姑娘家便坐到了车厢里。

左滴看着这个觊觎南人离的姑娘,有些疑惑道:“这位姑娘,你与我等不过一面之缘,为何就笃定要嫁给南人大哥?”

“原来他叫南人大哥。”巴旗红蝶笑得很爽朗,“不要这么见外,叫我红蝶就好。喜欢他是因为他长得俊俏,整个巴旗部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谢宁歌别过头,掩饰住偷笑。

左滴脸微黑,这厮的脑回路很像一位故人。

“他叫南人离,若是因为相貌,你不觉得银发的那位更俊俏?”不是左滴好心为南人离解围,而是实打实的好奇。

巴旗红蝶撇撇嘴:“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太老,头发都白了,我们只推崇壮年勇士,老人是用来保护的。”

“噗……”

谢宁歌没忍住,笑出声来。

左滴嘴歪了歪,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喂,你。”巴旗红蝶听到谢宁歌的笑声,不满地道,“虽然南人离看上去跟你亲近,但我对他势在必得,你若不肯相让,我们可以公平争夺。”

这下偷笑的人变成了左滴。

巴旗红蝶本以为谢宁歌会气恼,或者害怕,毕竟她印象中的汉家女子皆柔弱。

没想到,谢宁歌敛笑,眸中精光闪过,对她认真点点头:“可。”

巴旗红蝶有些意外地打量她两眼:“你倒是叫我割目相看,不错不错,你放心,我不会叫你输得太难看。”

一旁看戏的左滴傻了眼,这才三两句话,已经定下一场战斗了?

离钧与南人离在外头骑马,他本来就对巴旗部有点兴趣,不然纵使对方再强硬也不会跟去。正走得好好的,忽见南人离微微一笑。

“冰块你什么情况,真对那女的感兴趣?”离钧打马靠近,打趣问道。

南人离摇摇头,目中带着笑意:“并无,只觉得宁儿很可爱。”

离钧打了个哆嗦:“真肉麻。”赶紧跟他拉开距离。

……

行了约莫一个来时辰,左滴终于看到远方出现连成片的毡帐,坐落在一望无边的草原上,甚是壮观。

“到了,那就是我们巴旗部。”

巴旗红蝶虽然是情敌身份,但左滴与谢宁歌二人都看得出她并非真的喜欢南人离,更多是一种想要得到美丽猎物的心态。

于是一路走来,三人竟然聊得颇为开怀。

“阿爸知道我带客人回来,定然十分欢喜。”巴旗红蝶雀跃地跳下马车,压根忘了要跟谢宁歌决斗,欢快地奔向其中一个最大最豪华的毡帐。

左滴与谢宁歌也跟着下车,看着眼前的景色颇为惊叹。

碧绿的草原上座座白色毡帐点缀,骏马高壮,牛羊成群,还有在毡帐外熬煮羊奶的巴旗族人,与四处嬉闹的孩童,交织出一幅美丽的画卷。

“如果一辈子都待在后宅,那要错过多少风光。”谢宁歌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

左滴跳过来挽住她胳膊,调皮道:“所以老天让你遇见南人离遇见我,然后一起领略山河风光。”

谢宁歌失笑,对她点点头,目光变得十分温柔。

南人离与离钧刚抵达巴旗部便被巴旗和泰领走了,按照他的说法,男人要做男人的事,跟女人孩童混在一起是最没出息的。

左滴二人连带祝心一起并没等很久,巴旗红蝶便从中间的毡帐中跑出来,她身后跟着个铁塔似的壮汉,标配的络腮胡,眼窝深陷目光深邃,鼻梁十分高挺。

“这是我阿爸,巴旗图,草原上最勇猛的男人。”巴旗红蝶胸脯挺得很高,满脸骄傲之色。

左滴带着吃惊的目光看去,之前便从红蝶口中得知她的父亲正是巴旗部的族长,却没想到自己这伙人竟然会让他亲自出来相迎。

巴旗图肤色古铜,一看便是常年日晒,裸露在外的肌肤隐有金属光泽,精壮结实。

他哈哈一笑:“远方来客,欢迎来到巴旗部,里面请。”

左滴与谢宁歌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上前。

巴旗红蝶跑过来,一左一右牵住两人的手往毡帐中拉:“巴旗部是草原上最好客的部落,阿爸很喜欢汉人,请你们品尝最好喝的奶茶。”

实在拗不过巴旗红蝶的热情,二人连同祝心一起走进毡帐。

毡帐外头瞧着不显眼,内里却极大,像极了后世的蒙古包。

左滴三人踩着脚下柔软细长的地毡,被巴旗红蝶带到左侧落座。

左滴左右打量一番,毡帐头顶开天窗,采光并不受影响,地毡上摆放着矮腿的雕花木桌,做工亦是十分考究。

正中央摆着华丽的座椅与案几,此处大抵是巴旗图用来接待来客与处理公务的地方。左滴心中暗忖。

很快,外头有人端上来大碗的奶茶,还有些奶酪与干果。

左滴前世虽然没去过蒙古,但好歹看过电视和书,多少有些了解。她见谢宁歌皱起眉头,暗暗戳她,小声道:“忍忍,都喝下去才行。”

语毕屏住呼吸,端起海碗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

谢宁歌半信半疑,学她的模样,刚灌了两口便忍不住咳嗽,见左滴视死如归的模样,强忍不适尽数喝下。

祝心有样学样,他倒是没有不适,咕嘟咕嘟喝得很欢实,直把左滴羡慕得够呛,非人种族果然战斗力强悍。

看到三人这般举动,巴旗图脸上笑容更甚,朗声道:“你们是巴旗部的贵客,来人,继续斟满。”

左滴脸色一垮,可不可以不当这个贵客?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冲了进来,有些焦急道:“族长,小姐带回来的客人跟和泰他们打起来了,要不要制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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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八章 命运的邂逅

……

草原的另一边。

南人离傲然站在一个圈起的圆形场地中,面色淡然,衣袂飘飘。

在他对面,是面红耳赤的巴旗和泰。

离钧则抱着胳膊,站在外围充当吃瓜群众。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巴旗和泰将二人领到斗场边上,本想给他们展示下巴旗部勇士的威风。

谁料才看了没一会儿,便有人跑过来嘲笑巴旗和泰,说他煮熟的鸭子飞了,红蝶不愿嫁给他,要嫁给他领来的这个小白脸。

巴旗和泰当即恼了,原以为是贵客,没想到竟是来横刀夺爱的恶客,当下要跟南人离决斗。

南人离对巴旗红蝶并没想法,自然不想跟他拼斗,这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离钧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傻大个儿,我这位兄弟一只手就能将你干翻,你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就这么一句话,巴旗和泰立刻暴走,当即要跟南人离立下生死局。

没有左滴的牵制,南人离根本拿离钧没办法,被挤兑了半天他也有些恼怒,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和泰大哥,打倒他,我看好你。”离钧身边站着个男孩,约莫十岁出头,正挥舞着双手呐喊助威。

他就是跑来嘲笑巴旗和泰的那个人。

“小矮子,要不要来赌一把?我赌南人离赢,你赌你的和泰大哥,怎么样?”离钧引诱道。

男孩的脸霎时涨得通红:“我才不是小矮子,我叫巴旗红叶,是未来的族长,我会长得比阿爸还高,成为最勇敢的勇士!”

离钧挑眉,贱兮兮道:“不管你以后是什么,现在就是个小!矮!子!”

巴旗红叶恼羞成怒,“嗷”一嗓子冲着离钧扑去,头顶他的小腹。

离钧轻松一闪,巴旗红叶失去目标,一头扎到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他并没有哭,而是快速翻身而起,恶狠狠地盯着离钧:“你别得意,我很快会长大,到那时一定将你打趴下。”

离钧冲他扮个鬼脸,不再逗这个顽皮的熊孩子,注意力回到斗场中间。

南人离与巴旗和泰已经打成一团,因巴旗和泰拼的是蛮力,南人离甚有风度的没有使用兵器。

巴旗和泰不愧是巴旗部青壮一代的领头人,力气了得,但南人离最拿手的就是轻功,缠斗许久,巴旗和泰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反观南人离,束手翩然,呼吸均匀,就连衣角都没被碰上。

“狡猾的汉人,只会躲藏,红蝶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怂货。”巴旗和泰眼看动了真怒,伸手摸向腰间短刀。

“住手!”

没等围观的人喊停,不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

南人离眉头轻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会是他的声音?他不是待在邕都?

回过头,只见远处几匹骏马奔驰而来,马上坐着几个年轻男子。

为首的那个,正是出言制止的人,当真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俊美得不像凡人。

“墨琛?你怎会来此?”

南人离难得惊呼,冲着马上人喊道。

“小心!”

没等墨琛回话,离钧大喝一声。

原来怒气攻心的巴旗和泰,见南人离走神,手持弯刀冲他扑去。

南人离回神,连忙闪身躲避,“呲啦——”袖子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

墨琛同样看到这一幕,急忙翻身下马,朗声道:“久闻巴旗部中皆是真正的勇士,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竟会趁人之危暗下杀手,如何当得上勇士之名?”

巴旗和泰听到这话,如雷灌顶般醒悟过来,暗恼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竟做出这种事,若被族长知晓定然难逃责罚。

“你们汉人就会假惺惺说些漂亮话,说好是比武,这人只会躲闪戏耍和泰大哥,为何偷袭不得?”

最先蹦出来的居然是巴旗红叶。

巴旗和泰却并未附和他,将脖子一梗,粗声道:“偷袭伤人是我不对,比武就算你赢,你……你……”

“你”了半天,他才脸红脖子粗地闷声道:“你往后对红蝶好点,她是大草原上最美丽的花。”

南人离愣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要是被谢宁歌知道这事……

“别走,我们再来比过。”

顾不得跟墨琛寒暄,他一个箭步奔到巴旗和泰面前,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适才以轻功取巧是我不对,我该尊重你,再给我个机会,让我与你堂堂正正的对战一回。”

墨琛一头雾水,看着眼前这一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渐追上来,翻身下马,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南人离身上,而是一眼就望见斗场外的离钧。

银白长发俊美无俦,跟左滴看上去十分亲近……这人,十分符合万事通的描述,难道?

他附在墨琛耳边低声道:“滴儿应在此处,你瞧那人。”

墨琛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离钧似笑非笑的目光,登时瞳孔猛缩。

这股强烈的心悸从何而来,分明是第一次与这人相见,为何却不敢看他,更不敢靠近他,好像走近他便会失去什么。

墨琛猛地捂住心口,想压抑住这股心慌与莫名的渴望之感。

而离钧,则半是笃定半是忐忑。

笃定的是,对面这个俊美的少年,身上果然有他碎裂的神性,忐忑的是,他已经决定留在地球陪伴左滴,却不但找回命盘,现在,就连神性也聚齐了……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冥冥中有人在操控,逼迫他即便想留也留不下。

离钧将念头抛开,玩味地看着墨琛几人往这边行来。

“在下墨琛,是左滴的友人,这位是左渐,乃她胞兄,敢问阁下是?”墨琛强压想远离此人的冲动,拱手道。

离钧眉头轻挑:“离钧。”

……

他俩注视着彼此,却不知在不远处有人正注视着他俩。

左滴跟着巴旗图来到斗场,看到南人离与巴旗和泰只是在交谈并未动手,刚放下心中大石。

紧跟着看到墨琛走向离钧,两个英俊到不像人的人相对而立,却并未让她感受到画面有多么美好。

她无来由地升起一股心慌,虽然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之后愈演愈烈。

最后强烈到让她无法继续这样旁观。

“墨琛,大哥,还有十五、十六、十七、十九,你们怎么来了?”

她快步上前,站在离钧身边,“惊喜”地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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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九章 叙旧与伤情

……

回到毡帐中,众人分别落座。

墨琛的表情已经从最初见到左滴的惊喜,变成此时的失落。

他没有忽视左滴自然而然地站在离钧旁边,对着他们问好。

孰轻孰重,亲疏远近,仅仅就凭借一个小动作表现了出来。

墨琛紧了紧衣袖下的拳头,强迫自己暂且搁下这番心思,左渐说的没错,只要他的滴儿一日未曾婚嫁,他总归是有机会的。

但倘若没有做完他该做的事,就算赢得左滴的心,也无法给她幸福与安稳。

他深吸口气,将注意力转到面前的巴旗图身上。

而巴旗图,已经从巴旗红叶嘴里了解到前后始末,也一眼便认出墨琛是谁。

他一改之前面对左滴等人时的豪爽亲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墨琛对左滴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走向巴旗图:“本王有一封书信,想替傅老先生转交给族长。”

巴旗图微微皱眉:“傅仉?他为何要由你来转交?”

墨琛面色不变,坦然道:“傅老先生已经投靠了本王,这封书信便是他给本王的诚意。”

巴旗图深深看了一眼墨琛,不动声色地接过书信,却并未打开。

“既然是傅老先生的意思,四殿下便多停留几日吧,领略下巴旗部的风光。”

墨琛眼中闪过喜意:“多谢族长款待。”

左滴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随后看到左渐连连对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

走出毡帐,左滴欣喜地看着多年未见的兄长。

他长高了,也结实了,肤色不若从前白皙,兴许经常日晒,少了些文气多了些男儿气概。

“大哥如今可还好?”

左渐同样在打量她,从娇俏的丫头变成亭亭玉立的佳人,纵使称不上绝色亦是叫人颇为惊艳,时间真是过得很快。

“我很好,父亲与母亲可还好?淳儿呢?”左渐有些激动,当年贸然离家,说不想家那是假的,但他却无人可说,只能将思念深深埋在心底。

左滴眼圈儿有些泛红,将家中事一五一十讲给这位孤身在异国挣扎的兄长,两人时而叹息时而开怀大笑。

“好好,”左渐压下鼻头酸意,击掌笑道,“淳儿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咱们又将多个弟妹,真是太好了。”

左滴跟兄长闲聊,同时不住打量他头顶上方。

可不管她怎么看,左渐头上仍旧空空如也,并没有出现她预料中的隶书大字。

不对啊,左滴心中暗忖。

隆真分明说过墨琛是王星,只是被大能遮住了天命,左渐整日鞍前马后地跟着,怎么会不是将星呢?

左渐从感叹中醒过神来,问道左滴:“对了,我其实还想问你,那位名叫离钧的男子是何人?万事通曾传信回来,说你与他瞧上去关系匪浅,你该不会做傻事吧?”

左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左渐口中的傻事,好气又好笑。

“大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难道我还会跟男子私奔不成?离钧是我的男朋友,唔,就是我心悦的男子,爹爹与娘亲也是认得他的。”语毕俏面飞上两抹红霞。

左渐神色转黯,看来墨琛的预感没错,这个妹妹已然心有所属。

他将脸一板:“我不管你们究竟是何关系,但你总归是未出阁的女儿,跟他这般出来已是不妥,还不知避讳地那般亲近,这事就算闹到父母亲跟前也是你没理。”

左滴吐吐舌头,偷瞄一眼左渐:“大哥真凶,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半点逾矩之处都没有。”她举起两只小爪子,“我发四!”

左渐好笑地拍下她的手:“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随即轻叹,“这话由我来说有些不合适,但除了我旁人大抵也不会说,这么多年来,别说你半点不知墨琛的心意。”

左滴收敛玩笑之意,微微低下头:“多少知道一些,可是……”

她抬起头,看着左渐认真道:“我当墨琛是挚友,是弟弟,并未有旁的心思。大哥,也许你不相信,可在我心里他还是个孩子,我们没有可能的。”

二人身后不远处,悬挂的布幔轻微波动了些许,少顷恢复正常,空气中隐约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左渐轻叹:“罢了罢了,总归这是你俩的私事我不能干涉太多。不说这个,你来的目的为何?”

左滴很高兴兄长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轻快道:“我是陪谢宁歌来的,她要寻找她的大师傅与二师傅,分别名叫隆真与隆布,是两个异人老头。隆真大概身受重伤,我们推测人兴许在邕都。至于来到巴旗部,那是阴差阳错……”

听完左滴交代的前因后果,左渐连连点头,随后有些担忧地看着妹妹:“你的异能被锁,若是遇到强敌该如何是好?”

左滴莞尔:“异人又不是萝卜白菜,哪儿能说遇到就能遇到?大哥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费费心帮我找到那二人,他们兴许能解决我的问题。”

左渐揉揉她的头发:“好,我会跟墨琛商议一下。出来这么久回去吧,免得让旁人误以为咱们在商量些什么。”

左滴听出他话中对离钧的淡淡不满,忍不住窃笑,这就是娘家人吧?有人在背后撑腰,感觉真的很好。

二人相视而笑,往毡帐内行去,刚走没两步,迎面碰上出来寻找二人的墨琛。

左滴与墨琛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发虚,她移开视线,避开他湿漉漉的目光。

“可是等急了?我们正要回去……”左渐上前道。

墨琛摆摆手,目光仍旧盯着左滴,淡淡道:“正道可否暂避?我想与滴儿说几句话。”

左渐愣住,看看墨琛再看看左滴,长叹口气:“好,我去前头等候你二人。”

左滴心中咯噔一声,想用眼神暗示左渐留下,却只能徒劳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滴儿……”

墨琛的声音响起,有些低沉有些脆弱,从前的清澈不在,叫人摸不清深浅。

“墨琛,我……”

左滴刚要开口却被打断。

墨琛倏地对她展颜,笑容仍旧如从前般炫目:“我不曾变,仍旧是滴儿的挚友,我也不想要什么,只要你幸福欢乐便够了。只是……”

他的笑容中隐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哀伤:“我不想做滴儿的弟弟,若滴儿喜欢,就当我同正道一样,也是个哥哥罢。”

左滴吃惊地抬起头,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墨琛,心不自觉地微微抽痛,既内疚,且心疼……

……

第四零零章 结拜为安答

……

直到墨琛的身影渐行渐远,左滴还是呆愣地站在原地。

不管怎样,他还是受到了伤害,虽然明知自己的做法没有错,却忍不住有些内疚。

回过神来,却突然看到斜倚在围栏上的离钧,眼神如波噙着笑意。

“你……都听见了?”左滴有些窘迫。

离钧并未回答,走上前来揉揉她的头发:“走吧,被辜负了巴旗族长的盛情相邀,过两日咱们再去邕都。”

左滴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暖意,他知晓自己对墨琛有些亏欠放心不下,故才这样说,这个“人”,真的很贴心。

她露出笑容,点点头:“好。”

……

南人离与巴旗和泰的决斗也不知最后怎么解决的,反正当左滴再见几人时,巴旗和泰已经不再缠着南人离,而是继续跟在巴旗红蝶身前身后的献殷勤。

之前散播“谣言”的男孩也明了身份,原来他是巴旗红蝶的弟弟,巴旗图的小儿子,巴旗部少族长。

按照他的说法,之所以挑拨二人打架,是想考验下未来姐夫究竟有几把刷子。待他见到跟他年岁相当的祝心后,两人很自然地玩到一起,经常见不到人。

而见到墨琛的巴旗红蝶瞬间“移情别恋”,将南人离与跟谢宁歌约好的比试都抛之脑后,缠着巴旗图说要嫁给墨琛。

巴旗图知晓墨琛身份,巴旗部从不参与权利斗争,他根本不可能将掌上明珠嫁入皇家,自然是拒绝得斩钉截铁。

古十七再见左滴自然是欢喜的,毕竟在这些复生卫心中,左滴便是他们的少主母。

可等到第二日,这四个复生卫却态度大变,对左滴不说怒目而视,至少也是视而不见。

左滴心知他们定然知道了跟墨琛之前的谈话,说不得已经将自己想成了水性杨花的女人,心中不由既好笑又有些惆怅。

……

“左滴,谢宁歌。”门外响起巴旗红蝶清脆的声音。

没等二人答话,她已经掀开帐门径自走进。

左滴抬头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姑娘:“怎么了?”

巴旗红蝶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四皇子跟阿爸在商谈事情,我闲得无聊便来找你们。”

她盘腿坐到两人中间,从腰间摸出个乳白色奶酪塞到嘴里,嘟嘟囔囔道,“你们要不要尝尝?”

左滴闻着奶香四溢,忍不住食指大动,很爽快地伸出手来:“多谢。”

巴旗红蝶眉眼弯弯,掏出一把奶酪塞到她手中:“你们一点都不扭捏,不像汉家女子,倒像是草原的女儿。”

左滴分给谢宁歌两块,学巴旗红蝶的样子塞到嘴里,细细品品,跟前世吃过的奶酪差不多,只是甜度稍欠,奶香更浓郁。

谢宁歌受不了奶茶的味道,却十分喜欢奶酪的口感,很快便吃完。

巴旗红蝶很懂事的从怀中掏出个布袋,将里头的奶酪尽数倒出来:“这些都是查干伊德,用汉话称呼就是‘白食’,是草原的味道,也是我们民的根。”

左滴与谢宁歌相对浅笑,越发喜欢这个爽朗的草原红蝶。

三人围坐在毡帐中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一直想问你们,康国是什么样子的?我自小便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可阿爸说我们属于草原,离开草原便是折断翅膀的雄鹰,会死去的。”

巴旗红蝶面上浮现出惋惜之色。

“康国啊,”左滴想了想,慢慢道,“很大,非常大,不同的地域景色也不同,有很多房子很多人。那里没有草原,但是有繁华的街道和热闹的集市,有人吟诗作对,有人游山玩水。”

巴旗红蝶眼神中流露着憧憬:“真想去看看。”

左滴轻笑:“没问题,等我们的事解决了,就带你一起去康国,当然,你得说服你阿爸。”

巴旗红蝶眼睛一亮,雀跃道:“真的?那太好了。我要与你们结为安答。”

左滴吃惊地张开小嘴:“安答不是结拜兄弟吗?”

巴旗红蝶扑哧一笑:“没有血缘的人结成生死之交便是安答,不分男人女人。”

左滴吐吐舌头,这还是前世的锅,见巴旗红蝶一脸的兴致勃勃,加上对这姑娘着实有好感,遂点头道:“好,就结为安答。”

谢宁歌跟着微笑点头。

巴旗红蝶见二人点头,便匆忙在身上胡乱翻着,最后自手腕上扯下来两个模样差不多的手链,都是纯皮制,上头穿着一些涂成五颜六色的骨珠,很是别致。

她将两串手链分别递给左滴与谢宁歌:“结为安答要互赠信物,若有朝一日决裂或有人死去,需要将信物归还才行。”

左滴在身上搜刮半天,啥都没有,最后无法,只得将耳环摘下权当信物。

谢宁歌身上更干净,两袖清风指的就是她了。

巴旗红蝶不以为意:“无妨,待你们领我去康国的时候再补上。”

左滴将手链挂在手腕上不住打量,越看越喜欢,心想离开的时候干脆买一些带回去,娘亲长姐萧贞都要有,还有家里头的丫鬟嬷嬷。

交换过信物之后,巴旗红蝶脸色变肃穆,她改盘坐为跪坐,两手交叉于胸前,双目阖上。

左滴与谢宁歌见她这般正式,不敢怠慢,也有样学样。

“我巴旗红蝶……”

“我左滴……”

“我、谢宁歌……”

“今日结为安答,自此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乌哈作证,草原为盟,一生坚守,誓不相违!”

巴旗红蝶声音朗朗,无比庄重。

“……一生坚守,誓不相违!”

左滴与谢宁歌跟着她一起念道,誓言诵完,三人睁开眼睛对视而笑,仿佛冥冥中真的有股力量见证了三人的结拜,心中顿觉亲近不少。

巴旗红蝶笑逐颜开,拉着两人的手:“我生于正兴八年,今年一十四岁。你们呢?”

左滴微笑:“崇武一十三年,今年十六岁。”

谢宁歌轻声道:“崇武一十一年,十八岁。”

巴旗红蝶轻快拍手:“我最小,是妹妹,谢宁歌是大姐,左滴是二姐。”

左滴暗地里翻个白眼,二姐还是个二,看来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

决定好三人的排行,巴旗红蝶好奇问道:“四皇子来巴旗部我知晓目的,但两位姐姐为何来到国?”

“我们是为了找人,两个老头,其中的一人病的很重,你或者巴旗部里的人可曾见过?”

左滴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说不定就能找到些线索。

……

第四零一章 帝王与狼王

……

巴旗红蝶想了想,摇头道:“未曾见过,我们部落很少有外人来。除了狗皇后和她的爪牙。”

狗皇后?左滴微微皱眉,她说的难道是国皇后?

“为何这样称呼?难道不怕皇家治罪吗?”

巴旗红蝶脸上表情变得有些不忿:“哼,巴旗部从不惧怕任何人。狗皇后不是好人,她想拉拢阿爸,被阿爸拒绝后就要纳我进宫伺候皇帝。真是不要脸,皇帝都那么老了。”

左滴脸色微变,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闻。

“四皇子肯定也是为了拉拢阿爸,我不明白,和平地生活在草原上不好吗?为什么要斗来斗去?”

左滴心里咯噔一声,听她这番话不难想到巴旗图的态度,墨琛想得到巴旗部的支持看上去并不容易。

巴旗红蝶看向谢宁歌,略带愧疚:“大姐,并不是我诚心想抢你心上人,阿爸说不能跟狗皇后硬碰硬,便要将我嫁给和泰。可我一直将和泰当作哥哥,况且如果嫁给自己部族中人,狗皇后定会借题发挥,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你们身上。”

谢宁歌摇摇头:“无妨,我并不怪你。倘若他那般容易见异思迁,只能怪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巴旗红蝶点头如捣蒜:“他是个好男儿,并没有见异思迁。和泰说他虽然打赢了却不肯娶我,他说已经有了妻子人选,这一生都不会换。”

谢宁歌面上泛起一丝红晕,浅笑低头。

左滴面上却浮起忧色:“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还要嫁到宫里去?”

巴旗红蝶豁然起身,愤愤道:“若狗皇后执意相逼,我们巴旗部不会惧怕,更不会屈服。”

她的脸上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坚毅与倔强。

左滴看着她,心道一个部族的强大与否,从部族人身上便可见一斑。真正的强大,是每个族人骨子里的自信。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南人离说巴旗部是国最勇猛的部族,果真当之无愧。

……

另一头的毡帐内。墨琛与巴旗图相对而坐,良久无言。

半晌,巴旗图沉声道:“四皇子何必如此固执,巴旗部不接受任何人的驱使,更不愿插手皇族恩怨,你早该知道。”

墨琛苦笑:“是的,本王知晓,这六年来族长已经拒绝过不下十次。”

“那你何苦白跑这一趟。”

墨琛轻叹,抬头注视着巴旗图的眼睛:“帝病重不管是真是假,三皇子回京已是事实。旁人都以为本王想染指皇位,但是族长您应该明白,本王真正的目的究竟为何。”

巴旗图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回望过去,仿佛要看穿他的思想,点点头:“我知道,你想查古家灭门真相。”

墨琛眼神微动,他没想到巴旗图竟然这般爽快,半点都没推诿,心道傅仉究竟与巴旗部有什么渊源,竟能让对方卸下防备与客套。

“这是血海深仇,古家上下千人加上复生卫,总共万余条性命,本王总要为他们讨个说法。”

墨琛的声音不自觉提高,心中愤懑。

巴旗图收回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没有出声。

墨琛站起身,走到巴旗图面前单膝跪下,沉声道:“我知道,巴旗部是草原上最自由的部落,你们不愿趟这趟浑水。但帝荒淫无度,祖后惑乱朝纲,墨弘心思诡诈小肚鸡肠,墨延只是个空有武力的莽夫,你毕竟也是国人,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人成为你们的帝王吗?”

巴旗图面色微变:“四殿下这是做什么?我可担当不起。”

口中这样说着,却并未避让或将他扶起。

墨琛摇摇头:“我不会驱使巴旗部的勇士,我只想你们与我并肩作战。我需要这个帝王之位为复仇增加筹码,你们也需要一位真正有勇有谋能带给民希望的帝王。”

巴旗图脸色再变,声音里带了些波动:“可你还是康国的异姓王,此刻拿国的前途来说服我,有些可笑。”

墨琛没有迟疑,果断道:“我的确是康国的异姓王,我甚至还许诺给康帝部分利益。倘若没有他的庇护,我早就是一具尸体。但我给出去的东西早晚会拿回来,这是我给你、给巴旗部、给国百姓的承诺。”

巴旗图终于有些动容,大概他也没想到墨琛会将底牌和盘托出。

他并未追问墨琛口中的部分利益是什么,而是起身走过去将墨琛扶起,声音不复之前冷淡,而是有些低沉。

“你昨日便来到巴旗部,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墨琛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思索了下,迟疑道:“这里很平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可见族长领导有方。”

“是啊,平和。”巴旗图一声长叹,“可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转厉:“若我应承你,这里便不再平和,部落中有人会死,老人失去儿子,女人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忧伤和眼泪会取代他们脸上的笑容。”

墨琛神色一黯,他没法反驳巴旗图,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自古皇位更替从来都是踩着鲜血与阴谋,何况他并不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而是要夺位。

“但是!”巴旗图突然提高了声音。

“就如你所说,真让五皇子或三皇子坐上帝位,将会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便不仅仅是巴旗部,而是整个国。”

没等墨琛反应过来,他突然重重单膝跪地,两手交叉置于胸前,声音浑厚:

“我,巴旗部族长巴旗图,愿奉四殿下为主,效力四殿下鞍前马后。”

墨琛面露惊喜,之前都已绝望谁料却峰回路转,他刚想将人搀扶起,却听巴旗图继续道。

“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个条件。”

墨琛压下心头喜悦,认真道:“族长请说。”

巴旗图抬头,深深凝视着墨琛,一字一句道:“墨向天必须死!草原的红蝶绝不能做任何人的妾。”

墨琛脸色大变,迟迟没能接话。

巴旗图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他的答复。

墨向天必须死,这不是陈述,不是要安心等待他的病故,而是……

良久,墨琛伸手搭上巴旗图的胳膊,用力将他拉起,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干涩:“本王,答应你。”

“哈哈哈哈,好!”

巴旗图站起身来,笑如洪钟,双手重重拍在墨琛肩上:“国的皇帝必须是最凶狠的狼王,傅仉没有看错人,我也没有!”

……

第四零二章 来意与猜测

……

一边是聊得火热的三姐妹,一边是密谈的巴旗图与墨琛。

最后剩下的,便是相对无言的离钧、南人离与左渐。

巴旗和泰要领着三人去草原上狩猎,但见他们皆是兴致缺缺只好作罢,留旁陪坐。

原本想着都是大好男儿,不说饮酒放歌至少也能聊些外头的新鲜事,谁知这三人像是约好了,谁都不吭声。

巴旗和泰如坐针毡地待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扛不住选择了尿遁。

于是乎,诺大的毡帐里头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三个人。

南人离与左渐本来就无甚交情,左渐由于墨琛的关系对离钧先天性排斥,离钧不知道跟这俩人类如何沟通,索性魂游天外。

当左滴三人掀开帐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诡异的场景。

“你们……这是在作甚?”她一脸的好奇。

“……”南人离。

“呵呵。”左渐。

“打坐!”离钧懒洋洋道。

左滴满脑袋问号,很自然地往离钧身边坐,刚弯下腰,便察觉到左渐锐利如刀的目光狠狠刺在她身上。

她顿住,回以讪笑,提起裙摆坐去左渐身旁。

离钧不满地撇撇嘴,但破天荒地没有发作,毕竟左渐好歹是左滴的亲哥哥。

谢宁歌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从容坐在南人离身旁。

巴旗红蝶进帐后扫视一圈,没看到墨琛,脸上挂着失望:“四殿下还没跟阿爸谈完吗?好久了。”

左滴伸手将她拉过来:“他们肯定有很要紧的事,别急。”

巴旗红蝶盘膝坐下:“也是,反正早晚会出来的。”

为避免冷场,左滴只能没话找话:“大哥,墨琛此行可是为了拉拢巴旗部?”

左渐微愣,貌似不经意地瞥一眼巴旗红蝶,并未作声。

左滴反应过来,笑道:“无妨,我们三人已经结为安答,不用避讳她。”

三个男人同时面露惊愕,这么会儿工夫就结为安答了?

巴旗红蝶皱皱鼻子,冲着左渐昂起头:“我们草原人没有那么多心眼,你若不想被我听见,让我避开就是。”

左渐干咳一声,他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坦率的姑娘,直来直去半分情面都不留。

“你们可知晓傅仉此人?”

左滴摇头:“不曾听过。”

倒是南人离眼神闪了闪,却并未说话。

“帝之下最大的官职就是丞相,共二人,分为左右相。左丞相达拉安是武相,右丞相便是文相傅仉。”

左滴面色迟疑:“傅仉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汉人。”

左渐点头:“是的,他是汉人。傅仉少时家变,穷困潦倒,后来被扎林部抓住当做奴隶贩卖至国,因他极擅揣摩人心,居然混到扎林族长身边做起幕僚。再后来不知怎么得到帝的赏识,跟扎林部闹翻后入朝为官,最后爬到右丞相的位置。”

左滴咋舌,这真是个传奇人物。

“傅仉此人,表面看着人畜无害,实则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他背后半点倚仗都无,却能跟背靠达拉部的左丞相达拉安分庭抗衡,这本身就是很了不得的事。”

左滴插嘴问道:“可他跟你们来巴旗部有什么关系?”

左渐微微一笑,略带得色:“正是凭借他的手信,墨琛才有跟巴旗族长面谈的机会。你是不知,这六年里我们无数次求见巴旗族长,却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左滴恍然点头,扭头问巴旗红蝶:“红蝶,你阿爸跟傅仉关系很好吗?”

巴旗红蝶一脸的百无聊赖,见左滴问话才打起点精神:“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从阿爸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左渐跟着道:“我们曾暗中查过傅仉是否得到了某个部落的支持,却一无所获,这人真的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走到今日,我与墨琛便起了拉拢之心。谁知这个老狐狸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敷衍推诿,直到前几日方才松了口。”

左滴皱眉:“整整六年都不愿意投靠,为何现在改了主意?莫要有诈才好。”

左渐笑容神秘:“滴儿多虑了,能得傅仉投诚还得多谢祖后。”

“哦?这是为何?”

“祖后广召各部贵女充斥帝后宫,就连朝中重臣都不放过。想攀附皇家的自然当这是个机会,可还有些人,并不想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传闻病入膏肓的帝。傅仉便是其中之一。”

左滴眉头皱得更紧:“我听红蝶提过此事。可祖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难道不知这般举动有多得罪人?万一朝臣与五部都心存不满,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此举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种便是祖后女流之辈,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但她能坐稳皇后之位,这种可能性不大。”

说话的并非左渐,而是南人离。

“第二种可能……”南人离眸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就是时间紧迫,她根本没有时间慢慢周旋。”

大家都吃惊地看向南人离,却见他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端起奶茶,小口慢酌。

“啪!啪!啪!”左渐击掌笑道,“南人兄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一针见血。”

“真是奇怪,会有什么情况需要大量女子充斥后宫?还都是些贵女。”左滴喃喃自语。

左渐拍拍她的脑袋:“这也是我跟墨琛接下来需要查清楚的事,不过还是托傅仉的福,多少有了些眉目,待此番回到邕都后便立刻着手调查。”

左滴漫不经心地点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病入膏肓、纳妃、贵女、时间紧迫……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原因。

忽然

“冲喜?炼丹?电视里不是演过吗?采集处子血炼邪恶丹药什么的。”

离钧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是暗中传音。

左滴醒过神来,哭笑不得地冲他摇摇头。

(能再恶心点吗?还采集处子血炼制邪恶丹药……你怎么不说帝变成了吸血鬼,专门挑些高贵又纯洁的女子当点心?)

离钧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不过是提供点思路罢了,那么认真做什么?”

旁人不知他俩的暗中交流,仍在各自思索。

帐门被人撩开,泥猴似的祝心与巴旗红叶跑了进来。

“咦?你们还在这里干吗?外头在摆庆祝宴,去晚了可就没吃的了。”

巴旗红叶舔舔嘴唇,嚷嚷着。

左滴与左渐惊喜地对视一眼,摆庆祝宴?那就是成了?!

……

第四零三章 质疑与亲密

……

夜幕渐渐笼罩四野,一轮明月空中高悬,草原的天空格外高远,繁星密布,无比清晰且深邃。

部落中央架起一个巨大的火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是巴旗部族人被火光映红的笑脸。

这里的女子由于常年风吹日晒,并不柔美,但她们的笑容却灿烂在每个眼神与举手投足间。还有引吭高歌的巴旗男儿,左滴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能从嘹亮的歌声中感受到无比宽广的胸怀。

最上首坐着的,是墨琛与巴旗图,二人皆面带笑意,时不时举杯相邀。

中间则是手牵手环成一圈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左滴与谢宁歌起初还有些拘谨,没一会儿便被热情的巴旗红蝶拉了进去。

不需要适应太久,十分简单的踢腿抬胳膊而已。耳边充斥着或豪迈或清脆的呐喊声与喝彩声,左滴与谢宁歌很快便融入这个氛围,笑得比他们还要大声。

离钧手中捏着个海碗,将里头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擦擦唇边滴落的酒水,喉间立时涌上一股辛辣与灼热,顺着喉管直通腹中,鼻尖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奶香。

南人离嘴角弯了弯:“可是喝不惯?”

“酒要大口喝。”离钧随意道,眼神火热地盯着场中笑颜如花的左滴,仿佛要将她每个表情与动作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南人离耸耸肩小口慢酌,仍旧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离钧的注意力全都在场中旋转的左滴身上,连左渐何时坐到他身边都没察觉,直到肩旁被轻拍两下。

“烤全羊,要不要尝尝?”左渐手中递过来一个银盘,内盛香气四溢色泽黄红油亮的羊肉,光是瞧着都忍不住咽口水。

离钧收回视线,从容地接过银盘:“多谢。”

左渐微微一笑,盘膝坐在他身旁:“听闻离公子是空涅寺圣子,不知远离世俗的圣子大人为何会突然来到舍妹身边?”

离钧举着盘中小刀,叉起羊肉直接送到嘴中,咀嚼着含混不清道:“圣子不过是个名头,至于为何在左滴身旁,你还是直接问她好一点,我不知她究竟想让你知晓多少。”

左渐见他吃得满嘴流油,举止却豪放自在若行云流水,半点不叫人觉得粗鄙。

听到离钧的话,他皱眉:“难道还有在下不能知晓的隐情?”

盘内羊肉被离钧一扫而空,他将银盘搁在桌上,随意擦擦嘴角:“姑娘大了,总有些自己的心事,你这个当哥哥的得多关心些才是。”

左渐有些头大,虽不知晓此人品行如何,但不按理出牌的聊天方式倒是跟左滴如出一辙。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些怒意:“离公子,空涅寺内均为僧人,在下并不认为你是舍妹的良配。”

离钧斜睨他一眼,并未动气,而是冲坐在上首的墨琛努努嘴,凉凉道:“你心中的良配是他吗?”

左渐噎住,并未说话,然而沉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离钧轻笑一声,摇摇头:“包办婚姻可真落后,旁的不提,至少我能跟在她身边随她天下游历,上面的那位,能吗?”

左渐面色微变,却仍嘴硬道:“墨琛如今的确抽身不得,但所做的这些也是为了日后给舍妹更安稳的生活……”

他话没说完,离钧一把勾过他的脖子,笑的疏狂:“来,教给你一句话,女人最想听到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看在你是她哥哥的份儿上,学费就不收了。”

语毕,他松开用力挣扎的左渐,站起身来拍拍衣裳,施施然地往场中央载歌载舞的人群中去。

左渐气得脸红脖子粗,耳边隐约听到离钧的嘟囔声:“早些年看着人还不错,怎地越长越迂腐了?”

早些年?早些年谁认识你?!

左渐恨恨瞪他一眼,看着他走到左滴身旁,无比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两人互望,笑容甜蜜而灿烂,仿佛……已经认识对方很多很多年。

左渐面上的愤怒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疑惑。

这两人,看上去如此的登对,却……跟旁人格格不入,仿佛在这热闹的场景中,自有属于他二人的一方天地,旁人,谁都无法插足。

略带歉意地瞥一眼上座的墨琛,左渐叹口气,拿起离钧之前用过的海碗,斟满酒对南人离举杯:“他平日也是如此不着调吗?”

南人离难得跟他碰了碰碗,嘴角微扬:“是的,很不着调。”

左渐将酒一饮而尽,连着咳嗽两声:“咳咳、那滴儿,究竟看上他什么?”

南人离目光闪烁,声音低沉:“纵使再不着调,遇上滴儿的事,却比谁都靠得住。”

至于离钧的真实身份与星位之事,既然左滴没有说,那必然有她的理由。南人离如此想着,继续浅饮小酌。

待篝火燃尽酒终人散,已经丑时。

左滴意犹未尽地与谢宁歌一道返回毡帐,身后还跟着巴旗红蝶。

她自然不知晓离钧与哥哥之间的这番谈话,在她潜意识里,终究还带着前世自由恋爱的思想,所以从未考虑过亲人是否会反对自己的选择。

谢宁歌伤体初愈,今日又玩地疯闹,很快便睡去。

巴旗红蝶脸上还带着兴奋的潮红,根本睡不着,拉着左滴抵足夜谈。

二人还未说几句话,毡帐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紧跟着,是离钧的声音:“睡了没?”

巴旗红蝶刚想张嘴,被左滴拦住:“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巴旗红蝶闷闷不乐道:“快去快回才是。”

左滴好笑地点点头,起身披上外袍往外走。

她刚撩开帐门,还没看清什么,便被猛地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力道很大,动作甚至有些粗鲁。

左滴心中疑惑,不知离钧此举何意,抬起头刚想询问,却被推到毡帐外的围栏上,整个人被牢牢固定住。

她心跳慢了一拍,根本来不及思索,双唇便被狠狠堵住,带着离钧的气息与淡淡酒气。

不同于之前客栈里的蜻蜓点水,这次的亲吻来的猛烈而狂热,辗转吸吮,仿佛要吞噬掉她的所有气息。

左滴两腿一软,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却因为离钧的牢牢把持并未瘫倒,只觉就要融化在他的热吻中。

不知不觉,左滴的双手攀上了离钧后背,踮起脚尖迎合他的索取。

月光下,离钧银白长发随风而舞,与左滴的黑发交错缠绕,再也难分彼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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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四章 六位金刚佛

……

良久,良久。

久到两个人都要窒息,才堪堪分开。

左滴的脸上泛着潮红,鼻尖微汗,嘴唇鲜红欲滴,她两眼湿漉漉地看着离钧,目光柔软。

离钧将她一把拥入怀中,抱得很紧,有些干哑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很好,我很喜欢。”

左滴温顺地靠着他怀中,既羞涩又甜蜜,半晌方小声道:“你怎么突然……”

离钧将她往后拉开,轻吻她额头:“大抵,是酒后乱性?”

左滴扑哧一笑,笑容荡漾开,晃花了离钧的双眼:“胡说八道,神也会醉酒吗?”

离钧却没有笑,注视左滴的目光认真而深邃:“若你的家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左滴愣住,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看着他晶亮的双眸,心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她轻轻捏捏离钧的手:“若他们不喜欢你,我就努力说服他们喜欢你,若还是不喜欢你,我就更加努力地说服他们喜欢你,十次不行便努力百次,百次不行便努力千次,若千次还是不行,那便努力一辈子。”

女孩的声音温柔绵软,离钧听着听着,因左渐那番话而产生的焦躁慢慢烟消云散,重新化作一片艳阳天。

原来纵使他嘴上说得再洒脱,心中却无法全然不在意。

月光将二人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看上去无比和谐。

温存少顷,离钧带着笑容地离开,左滴则心虚地钻回毡帐。

待二人都离去后,毡帐右后方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叹。

古十七眼圈微红,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面色忧伤的墨琛:“少主……”

墨琛摆摆手,止住他:“回吧。”

古十七闭上嘴,用力点头:“喏。”

墨琛慢慢转过身,草原的风刮起他的长袍,也刮走了他眼角沁出的一滴泪水。

滴儿……终究变成了旁人的。

古十七揉揉眼睛,跟上脚步有些踉跄的少主,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翌日,左滴刚睁开眼,便得知墨琛与大哥已经先一步回去邕都,但是给她留下一封信。

她疑惑地打开信,里头都是些让她路上保重,注意安全之类的叮嘱,因为帝病情古怪,邕都有太多事,所以先一步离开。

另外还道会全力寻找隆真、隆布二人的下落。

合上信,左滴拍拍因墨琛离去而变得落寞的巴旗红蝶:“若真舍不得墨琛,你干脆跟我们一起去邕都算了,正好还能避开祖后的人,他们找不到你就没办法纳你入宫。”

巴旗红蝶眼睛立刻亮起来,用力地抱了抱左滴:“还是二姐聪明,我这就去求阿爸。”

语毕松开左滴,蝴蝶似的翩然飞出毡帐。

左滴轻笑着摇摇头,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姑娘。

她起身换好衣裳,刚好看到吐纳完毕的谢宁歌走进来。

说真的,左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谢宁歌究竟吐纳些什么东西?东来紫气吗?可她除却符之术并不会什么外家功夫,真是个不解之谜。

“起来了?快去洗把脸,逸王殿下已经离开,咱们差不多也该上路了。”谢宁歌慢条斯理道。

左滴点点头,不能只指望着墨琛和大哥,万一隆真隆布没在邕都,他们找起来也不容易。

跟巴旗图简短说明之后,左滴一行人再次踏上旅程,但队伍里却多了很多干果、干肉和奶酪,还有一只草原上的红蝶。

祝心这两日一直跟巴旗红叶玩在一起,感情十分深厚,临别之时执手相看泪眼,叫人看得心生不忍。

但巴旗红叶跟巴旗红蝶不同,他是巴旗部的少族长,年岁又小,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巴旗部的。

巴旗图看到两人这般模样,索性大手一挥,亲自为二人举行仪式结为安达。

巴旗红叶将一柄镶嵌宝石的小刀当作信物送给祝心,而祝心……给了巴旗红叶一颗绿珠。

左滴本打算劝祝心换个物件,毕竟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是懂得。但看到祝心泪眼汪汪的模样,想到他定是想将最珍贵的东西送给自己的安达,便没有干涉。

临行时,左滴暗中找到巴旗图,让他一定要仔细保管那颗绿珠,若有朝一日身受不治重伤,绿珠可换回一命。

巴旗图大惊失色,立刻便要让巴旗红叶将绿珠归还,却被左滴制止,言道那是祝心的心意。

如此一来,行李中的临别礼又翻了一番。

“我一生见过的汉人不多,却认定你们是汉人之中顶好的。你们是巴旗图的朋友,也是巴旗部的朋友,巴旗部中只有战士,若他日有需要之处,必为朋友而战,巴旗部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巴旗部领着部落中人,对左滴一行遥遥相送。

……

而在此时,康国与国交界处的小小村落。

六个高大壮硕的僧人并行路上,行人遇见纷纷避让。

其中有一个僧人有些不同,他脚步踉跄行动迟缓,额头还不停地冒汗,仿佛正背负着极大的重量。

领头的僧人正是性善,他看一眼几乎寸步难行的性真叹口气:“镇古碑尚要运行七十多日,你若撑不住便不要逞强,不然等到最后那几日,你怕是要被碾碎肉身。”

性真汗流浃背地吃力道:“无妨,今日……还能忍。”

六僧中个头最矮的那个,有些不耐道:“照这般脚程,几时才能找到圣子?性真师兄若扛不住就找个地方歇着,我等自去便是。”

性真眼神阴沉,并未吭声。

倒是性纯蹦出来气鼓鼓道:“性宁师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施法者是性真师兄又不是你,你有本事自己找去。”

名叫性宁的僧人肤色极白皙,被性纯挖苦两句,登时面皮通红,怒道:“若非你等误事,何至于将咱们都叫回来?”

“都少说几句,性善师兄还没发话,莫非在外头逍遥久了,连规矩都忘了?”

说话的僧人面无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古板。

性宁与性纯同时噤声,面露忌惮:“性宁(性纯)知错,领性平师兄教诲。”

“愚辈为谁奔,不记归时节。可歌可生恨,及惧金刚身。”

唯一一个相貌堂堂颇具儒雅之气的僧人,见他们这般模样,摇头晃脑地吟诵。

吟毕两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弟这首藏头诗作的可还行?”

“好了,莫再聒噪,羽尊此番动了真怒,若找不回圣子二人,你我没有一人逃得过。性和莫要卖弄,既然探知他们人在国,就赶紧上路吧。”

性善面露怒容,拂袖道。

……

第四零五章 苏灵的生路

……

邕都西区的一家客栈。

娜波神色黯然地低头不语,在她面前坐着个面色铁青的女子。

女子身着半旧布衣,粉黛未施,容颜带着憔悴之色,若是有旁人瞧见,定然不会相信这是曾经号称南谕明珠的琅轩郡主,西奈苏灵。

“他还是不肯来吗?”西奈苏灵嘴唇颤抖,眼中失望与愤恨交替。

娜波终于忍无可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咱们一点盘缠都没了,还是想想往后住到哪儿吧。”

西奈苏灵置若罔闻,模样有些癫狂:“是不是因为我没了郡主的身份?所以才会这般对我,娜波,你再去找他……”

“小姐!”娜波声音转大,满脸的失望,“您现在要考虑下一顿吃什么,奴婢是个下人,饿几天也不打紧,可您饿不成啊。”

西奈苏灵怔住,良久方茫然地看向娜波:“怎会没钱吃饭?不是才典当过一根金钗?”

“是,是典当了,可是已经交了住店费。”娜波的语带疲惫,“那根金钗是咱们最后的值钱物件,如今再没东西可当了。”

西奈苏灵这才惊慌起来,六神无主道:“那要怎么办?”

娜波凝视着自己的主子,打从六岁被卖进令王府,她便被分派给西奈苏灵。

从洒扫的粗使丫鬟爬到主子身边成为心腹,不知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当初跟着主子嫁到昇国来,也是受到许多人的羡慕与嫉妒,本以为会在昇国皇宫谋得一席之地,怎料会落到今天这般?

她深深地叹口气,声音苦涩沙哑:“小姐,您将娜波卖了吧。”

“什么?”西奈苏灵震惊地看着这个她最重视的丫鬟。

“您将娜波卖了,换些盘缠回去南谕,王爷虽然倒台,但往日总有些情分好的官员,您去求求他们,定会有人肯收留,往后也能谋个好归宿。”娜波满脸疲倦道。

“胡说什么?”西奈苏灵太过吃惊,直接站起来喝道。

娜波心中一宽,不管她做了多少蠢事,总归还念着这些年的主仆情份。

“我才不会回南谕,与其嫁给那些令我作呕的人,留在这至少有见到墨琛的机会。不过你倒是点醒了我,卖掉你能换多少银钱?”

没等她高兴太久,便听到西奈苏灵补充道。

宛若晴天传来一道霹雳,将娜波心中仅存的期望打了个粉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敲门声。

“敢问此间可是西奈姑娘的住处?”好听的女子声音,却是耳生得紧。

西奈苏灵眉头微皱,想不出这个关头还有谁会来找她,冲娜波使了个眼色,整整衣衫端坐回椅上,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

娜波面无表情地爬起来上前开门,动作机械且僵硬,就像没了灵魂的傀儡。

门打开,是个锦缎纱衣的年轻女子,容貌平平气质却十分出众。

她对娜波微微一笑:“奴婢芍安,是沈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婢,奉娘娘懿旨带话给西奈姑娘,西奈姑娘可愿赏脸一叙?”

娜波瞳孔微缩,却什么话都没说,身子微侧,为她让出路。

芍安对她点点头算是道谢,袅娜走进房内。

西奈苏灵看着这位宫婢,面色有些难看。

该女子虽容貌不及她但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干杂活的小婢女,对方的锦缎纱衣将她的寻常布衣对比得格外狼狈,直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遂语气也没有多好,硬声道:“找我何事?”

芍安像是理解她的心态,不以为忤地轻笑着:“西奈姑娘果然貌美,难怪陛下都想纳您进宫。”

西奈苏灵的脸色更加难看,声音转冷:“你家娘娘就是让你带话羞辱我不成?”

芍安施施然坐于她对面,摇头道:“姑娘误会奴婢了,奴婢是真心称赞您。娘娘得知您的遭遇后十分惋惜,便遣奴婢过来看看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贵妃娘娘可是十分喜欢姑娘您呢。”

西奈苏灵面色稍缓,却带上疑色:“沈贵妃见过我?”

芍安眼神微闪:“姑娘刚到大昇时不是曾入过宫吗?就是那时候见的,宫中嫔妃众多,姑娘大抵是没瞧见。”

西奈苏灵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若是如此倒是有可能。

“如今见到了,你能帮衬我什么?”她毫不客气道。

芍安神秘一笑:“姑娘,您可还想进宫?”

西奈苏灵睁大眼睛惊呼:“我还能进宫?进去干吗?伺候你们那个快死了的皇帝吗?”

芍安的声音转低:“贵妃娘娘知晓您心中属意的人,又怎会做那等棒打鸳鸯之事?”

“难道……”西奈苏灵眼睛放光,既期盼又渴望地盯着芍安。

芍安抿嘴轻笑:“娘娘喜欢姑娘,也心疼四殿下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便想助姑娘一臂之力。”

西奈苏灵一把抓住芍安的手,迫不及待地连声道:“进宫,我进宫!”

芍安满意地点点头,轻拍她手背:“姑娘莫急,待奴婢回去禀告娘娘之后,再找机会接您进宫。”

旁边默不作声的娜波,眼中闪过一阵怀疑之色,但想到西奈苏灵适才的话,复又回归平静无波。

……

昇国后宫。飞羽宫。

“娘娘——娘娘——”

一连串的吆喝声由远及近传来,焦急中带着些喜悦。

沈贵妃正侧卧在榻上小憩,听到声音不由黛眉皱起,冲旁边使了个眼色。

收到指示的宫婢赶紧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偏殿。

少顷,门外传来细微的对话声。

“怎么也没个轻重,不知道娘娘晌午要歇息吗?惊扰到她你可是不想活了?”

“菊铃姐姐,天大的好消息啊,奴婢得着信儿后半刻都不敢耽搁。”说话是个小太监,一脸难遏的喜色。

“什么好消息让你连命都不要了?”菊铃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自从上回墨琛皇子进宫之后,娘娘变得愈发喜怒无常,打杀个人更是家常便饭。

小太监喜笑颜开,并没在意菊铃的提醒,高声道:“三殿下回来啦,三殿下从别关回来啦!”

菊铃吃惊地掩住小嘴。

“什么?你说什么?”殿内传来沈贵妃的声音,带着激动带着不敢置信,“进来,说清楚,可是延儿回来了?”

听到主子发话,菊铃赶紧带着小太监步入偏殿。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喜滋滋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三殿下从别关回来了,正要前往寿正宫面见陛下,之后便会过来看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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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六章 珠兰与海儿

……

别关,顾名思义,离别的关口。

这里的离别,并非普通的告别,而是生离死别。

其实昇国虽比不上康国那般幅员辽阔,但面积并不小,除却大片大片的草原,尚有沙漠戈壁。

而别关,便是沙漠与草原之间的一道屏障,一道壁垒。

昇民都称沙漠为魔鬼之地,常人但凡误入沙漠,几乎没有活着走出来的可能。

一方面,是魔鬼之地的恶劣环境,另一方面,却是来自人类的威胁。

是的,居住在魔鬼之地的人类,昇民称呼这些人为沙盗。

沙盗并不是近些年才有,而是自古有之,他们不论男女,个个武功高强骑术精湛,杀人不眨眼。

昇人不知沙盗们是如何在艰险的魔鬼之地中生存下来的,却知晓由于沙漠中没有产出,沙盗的粮食和用度全是强抢而来。

别关,正是阻拦沙盗的一座屏障,而墨延,便是驻守别关的镇关将军。

……

墨延回宫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在整座皇宫中传遍,自然也传到了中安宫。

听完下人的回禀,祖含玉面色平静,至于心中是否平静就不好说了。

“知道了,赏。”

她轻飘飘一句话,早有宫婢将准备好的荷包塞给传信太监。

太监领了赏银喜滋滋地离开中安宫后,祖含玉面上方浮现疲色。

“皇后娘娘,可是头疾又发作了?可要奴婢给您传唤太医?”宫婢细心问道。

祖含玉摆摆手:“弘儿呢?”

“回禀娘娘,五殿下最近并未进宫。”

“知道了,都下去吧。”祖含玉眉间皱成个川字。

宫婢陆陆续续退出大殿,殿内仅剩祖含玉一人。

未几,梁上翩然落下个身着劲装的女子,肤色有些苍白像是常年不见天日,容貌清冷,柳叶眉眼眸细长,面无表情。

“说吧,弘儿到底在做什么?”祖含玉没有回头,声音疲惫。

“回禀祖后,五殿下府中新纳两个美貌歌姬,已经许久不曾出府。”女子声音很平淡,半点波动都没有。

“歌姬……”祖含玉一时语塞,面上浮现怒容,“真不愧是墨向天的儿子!”

女子已经走到祖含玉面前,静待她的吩咐。

祖含玉的怒气只持续一小会儿,看到女子的装束后顿时面露惊色,随即好似想起什么,惊喜道:“琅白今日并未蒙面,可是他来了?”

琅白没有作声,轻轻点点头。

祖含玉猛地起身,面上竟罕见地露出娇羞之色,有些语无伦次道:“这、这也太突然了,怎么这回也没提前通知一声?他是自己来的还是随着使节团?不、不对,最近并没有翰国派来的使节……”

“祖后莫慌,公子此番怕是没有时间与祖后碰面。”琅白打断她。

祖含玉顿住,慢慢坐下,所有的表情化作一片落寞:“这样啊。”

见琅白安静地看着自己,苦笑一声,“有时候还真羡慕琅白,至少经常能与他碰面。”

琅白一板一眼道:“琅白只是公子的一柄刀。”

祖含玉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本宫知晓了,你去吧,若是有可能,让他想法子见本宫一面。”

琅白迟疑着点了点头,随即道:“祖后之前让琅白监视右丞相傅仉,他前阵子曾出宫拜会四方馆,馆内高手不少,琅白无法跟进。”

祖含玉目光微凝:“这老东西终于坐不住了,没想到他居然把筹码押在了那个小杂种身上。”

她正想交代琅白些事,忽然有太监在外通禀:“禀皇后娘娘,乌托部少族长乌托山携妹求见。”

祖含玉止住话头,对琅白使了个眼色。

琅白点头,跃身而起,消失在大殿中。

祖含玉理理衣衫,摆正姿态方正色道:“传。”

少顷,一中年男子与一妙龄女子跟在太监身后走进殿内,男子远远地冲祖含玉行礼,声音洪亮:“乌托山见过祖后。”

男子个头极高,却并不壮硕,脸上虽然蓄着长须,却因身材瘦削少几分蛮横多几分儒雅。

祖含玉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玉手轻抬:“何必跟本宫这么多礼数,你后头这个就是海儿吧?快走近些让本宫瞧瞧。”

女子有些局促,还是乌托山轻轻推她一把,才往前走近几步,福身一礼:“乌托海儿见过祖后娘娘。”

祖含玉下意识眉头轻皱,乌托部到底是汉人祖先,都在草原上繁衍了好几代,骨子里还是带着些汉人的扭捏。

她很快换上笑颜:“海儿长得可真好看,半点都不比她姐姐逊色。”

乌托海儿听到祖后夸奖,羞涩地低下头,以袖遮面。

乌托山爽朗一笑,看似无意道:“对了,不知珠兰那丫头如今可还好?听传话太监说陛下甚是喜爱她?”

祖含玉笑得如沐春风:“可不是,陛下简直疼她疼到手心里,这不,听说海儿跟姐姐长得很像,特意将她也叫进宫来。”

乌托山面上闪过一丝得色:“那感情好,还得多谢祖后给舍妹这个机会。今日难得进宫,不知能不能把珠兰丫头叫出来,离家这么久怪想念的。”

祖含玉面色不变,不慌不忙道:“真是不凑巧,陛下身体不适,偏生点了她日夜守在跟前,若硬是将人叫出来,陛下怕是要发怒的。”

乌托山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失望。

“你也莫要焦急,他日珠兰晋升了位分,何愁不能衣锦还乡。何况……”

祖含玉面含深意地瞥一眼娇羞的乌托海儿,“海儿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她姐姐了。”

乌托山转念一想,这话也有些道理,横竖人就在宫里,还能跑了不成。

遂露出笑容:“乌托部感激祖后提携之恩,日后若珠兰与海儿登上高位,必与祖后娘娘共同进退。那海儿这丫头……”

“就留在本宫这,回头本宫亲自将她给陛下送过去。”

乌托山面带喜色,再次行礼:“乌托山先行告退,改日再进宫面见陛下与娘娘。”

祖含玉面带微笑点点头:“来人,送少族长出宫。”

乌托山最后与乌托海儿交代几句,无非是要恭顺好好服侍陛下之类,之后便离开。

看着乌托山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殿门口,祖含玉的微笑渐渐散去,变成面无表情。

乌托海儿心中有些忐忑,悄声道:“娘娘,海儿这会儿要做些什么?”

祖含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诡异有些冷,唇角勾了勾:“来人,将庆格叫过来,把她带去甘露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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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七章 沙盗的踪迹

……

回到左滴一行。

离开巴旗部后,他们再度踏上前往邕都的道路。

左滴并不知那夜她与离钧的对话被墨琛不小心听到,还以为兴许是邕都发生什么大事,所以墨琛等人才匆匆离去。

不过横竖抵达邕都之后总会碰见,便没往心里去。

巴旗红蝶第一次离开巴旗部,自然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像只鸟儿,倒是给大家增添了不少热闹。

“我告诉你们,你们之前那样行路是不对的,别以为昇国地广人稀就十分安全,当初就连我都能暗中跟踪,万一遇到沙盗,你们跑都没地方跑。”

巴旗红蝶绘声绘色地卖弄着。

左滴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道:“这一路你都说了八百回了。沙盗很可怕,要离他们远点。”

“对对。”巴旗红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定要离远些。”

“红蝶,商量下呗,换个故事讲讲,我们想让你多介绍介绍昇国,你净讲沙盗的故事了。”左滴撇嘴。

最初听巴旗红蝶讲起沙盗时,左滴是兴奋的,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宝藏。强盗向来跟宝藏挂钩没错。

可巴旗红蝶嘴中的沙盗,似乎对收集财富没什么兴趣,最大的爱好就是杀人,于是故事就变得百无聊赖。

见大家意兴阑珊的模样,巴旗红蝶有些沮丧,嘟囔着:“你们不信我,等你们碰到沙盗就知道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左滴再度打了个哈欠。

南人离冷不丁插话:“别关有墨延镇守,咱们还是比较安全的,最多运气不济,碰上些小股沙盗。”

巴旗红蝶说破了嘴皮子都赶不上南人离的这一句话,左滴立刻警醒起来,离钧同谢宁歌亦是。

离钧打马靠近:“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南人离苦笑:“我又不是土生土长的昇国人,还是听她说起才隐约有些印象,传闻沙盗都是些无根之人,多是各国的通缉要犯或悍匪,聚集在魔鬼之地苟延残喘,没有自理能力只能靠烧杀抢掠维持生计。”

巴旗红蝶抢嘴道:“谁说的,阿爸说过,沙盗们是一群被乌哈抛弃的人类。”

离钧掏了掏耳朵,揶揄道:“就别把你们的乌哈挂在嘴上了,除了你们昇国人,还有谁听说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只能管着屁大点的地方,我要是它,羞也羞死了。”

“你……你不能侮辱乌哈!”巴旗红蝶脸涨得通红,气愤地冲着离钧喊道。

“别气别气,他就是口无遮拦惯了。”左滴见她是真急了,赶紧打圆场,顺便警告地瞥一眼离钧,让他消停点。

离钧撇撇嘴,打马走远。

值得一提的是,巴旗图除了送他们许多吃食用度,还附赠了几匹草原健马和赶车的马夫。

马夫名叫呼格,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原汉子。

巴旗图道让祝心个半大孩子驾车委实不妥,呼格是他的侍卫,熟悉昇国地理,身手也不错,将他派来领路驾车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可以贴身保护巴旗红蝶。

呼格听到离钧先前的话,倒是没有巴旗红蝶那番气愤,只是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你们可以不敬畏乌哈,但是要尊重我们。”

左滴头大,没了萧贞,惹事精的角色便被离钧自动领取了。他们知道离钧才是货真价实的神祗,可这两人不知道啊……

好在二人并未不依不饶,很快将此事揭过。

左滴刚松一口气,忽然远处传来阵阵杂乱的马蹄声。

几人顺着声音望去,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一小队骑士,正朝他们奔来。

“真是稀罕,在昇国走了个把月还是头一回遇见行路人。”离钧手搭在眼前,举目远望。

左滴正想跟着一起调侃几句,却见呼格忽然面色大变。

“糟糕,是沙盗!”

左滴:“……”

众人:“……”

说书的都没这么巧,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到。

巴旗红蝶吃惊地张大小嘴,她听过不少沙盗的传闻,却因从未踏出过巴旗部的势力范围,所以未曾亲眼见过。

“别关有三殿下镇守,沙盗是怎么越过防线的?”

别看她跟左滴等人说的夸张,其实内心认同南人离的观点,别关固若金汤,沙盗根本无法深入到草原内部。

“吁——”

呼格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下,脸色凝重地沉声道:“全体下马,沙盗擅长马上作战,不能跟他们直面相冲!”

左滴等人没有因为呼格马夫的身份而有所轻视,纷纷顺从地翻身下马,在草原上,呼格这样的人才有话语权。

马蹄声渐近,那一队骑士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左滴心中既忐忑又兴奋,忐忑的是她与离钧如今皆无自保之力,只能成为大家的累赘,兴奋的,则是终于可以见到传说中的沙盗,对她而言十分新奇。

呼格没有他们那些闲心,利落地翻身下马,从车厢中抽出几杆长枪分别交给大家,就连祝心都不例外。

“一会儿马匹靠近之后,用这个扫马腿,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他面容严肃且十足戒备。

众人茫然地接过长枪,互相对视一眼。

“嚯嚯——嚯嚯嚯——”

随着骑队的距离越来越近,左滴等人听到对面传来奇怪的呼声,像是呐喊更像是挑衅。

谢宁歌轻轻戳了戳左滴,小声道:“滴儿,你说呼格怎么知道对方是沙盗,而非普通过路的,万一打错了人……”

左滴没来得及接话,呼格头也不回地硬生道:“禁忌,因为禁忌。”

他双手紧握弯刀,浑身紧绷蓄力待发,肌肉高高蓬起。眼神正专注地盯着前方,只丢下这两句话。

左滴一头的雾水,不知他究竟何意,还是巴旗红蝶凑过来道:“这是草原上的规矩,重骑靠近毡帐驻扎地时禁止奔行,咱们刚刚才离开部落没多远……”

左滴恍然大悟,对方一直在奔行,半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纵使不是沙盗,也是敌非友。

近了,更近了,左滴已经能看清对方的形貌,来人并非是她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模样,而是清一色的十六七岁少年,少年头上均裹红布,手中扬刀,嘴里发出奇怪的呼喝声。

“咕咚。”

是巴旗红蝶咽口水的声音,她紧张到浑身冷汗,对面可是沙盗,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沙盗,没想到才离开部落没多久,就要对上这样凶残棘手的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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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八章 谢宁歌显威

……

“大家分散开,一定要击中马腿!”呼格高喝一声,抢身便要往上扑。

忽然,他耳边传来一声长叹。

“还以为是多凶狠的角色……”是左滴在叹息,神色有些沮丧。

呼格刚要呵斥她莫要掉以轻心,谁料——

“宁儿姐姐,还是你去吧,你比南人大哥擅长这个。”左滴意兴阑珊地扔掉手中长枪,道谢宁歌。

再看剩下几人,南人离神色恹恹地把玩手中长枪,离钧则跟没事人似的跟祝心举着长枪对戳,这是……在哄孩子?

呼格抓狂了,他知道南人离轻功极好,就连巴旗和泰都伤他不得,但对面那是沙盗啊,别看只有十来岁,但是天知道每个人手底下都沾染了多少鲜血!

他奉族长之名要保护红蝶小姐,也要保护这些贵客,但这些人完全不配合他该怎么办?

“胡闹,你们难道不怕死……”呼格暴怒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只见队伍中一直不怎么说话白衣姑娘,听完左滴的话后娴静地站起身来,轻飘飘地丢下一个“好”字,翩然迎了上去。

女子的身形翩若惊鸿,煞是窈窕好看。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她是飘出去的,仿佛天上的鸟儿,撑开了一双隐形的翅膀。

女子手中接连射出几道黄芒,一一落在对面的沙盗身上,紧接着,让人吃惊的事发生了。

先前还满脸兴奋的少年沙盗,兴奋定格在脸上化作惊恐,他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纷纷从马上一头栽到地下。

由于马匹奔行的巨大惯性,愣是硬生生滑行了两三米才堪堪停住。

不过眨眼的工夫,各个皮开肉绽,多多少少都挂了点彩。

“妖妇——”

“救命,这是怎么了?”

“妈呀,妖法,这是妖法——”

少年沙盗或是哼哼唧唧或是破口大骂,还有瑟瑟发抖的,像一条条虫子在地上努力蠕动,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身,更分不开像是被黏在一起的双腿。

谢宁歌自半空翩然落下,白衣飘飘纤尘不染,好似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左滴与离钧见状同时脸一黑,这种该死的符他俩也中过……

“噗通。”

适才还满面怒色的呼格将手中弯刀一扔,对着谢宁歌跪倒膜拜,两手高举过头顶,俯身贴地:“乌哈在上,这是神迹!”

“大姐姐……你……”

巴旗红蝶怔怔地看着谢宁歌也傻了眼,想到当初还想挑战谢宁歌,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宁歌回过身,瞧见跪在地上的呼格与惊慌的巴旗红蝶,莞尔一笑:“不是什么妖法也不是神迹,是符箓之术,他们中了我的缚身符。”

巴旗红蝶反应过来,嘴角慢慢扬起,她将手中长枪一扔,起身扑上前一把抱住谢宁歌,尖叫道:“大姐姐,你太厉害了!教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谢宁歌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赶紧冲地上的呼格道:“别跪了,缚身符只有半个时辰的作用,你赶紧看看这伙人该如何处置。”

呼格如梦初醒,连忙起身,但他面上再无从前的倨傲,看向谢宁歌的眼神崇拜且狂热:“草原上只尊重勇士,你是女子中的勇士。”

谢宁歌嘴角抽了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呼格从马车上取下绳索,奔过去将地上的少年逐个捆得结结实实,之后回来道:“我已尽数查过,定是沙盗无疑。他们头上的红布巾就是沙盗的标志。”

左滴懒得吐槽巴旗图究竟在马车里都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饶有兴趣地走上前,观看这群昇民谈之色变的沙漠强盗。

她用脚踢了踢最跟前的少年:“喂,你们不是被阻拦在别关之外吗?怎么溜进草原腹地中来的?”

少年被捆成了个麻花动弹不得,只能仰起脸来恶狠狠地冲左滴吐了口唾沫:“呸!”

左滴脸一黑,再次出脚踹过去,力度加重:“反了你了,杀人放火的人这么硬气干吗?”

少年吃痛闷哼,眉头攒成一团:“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

呼格见左滴吃瘪,上前道:“这种脏活还是让我来,保证让他们连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出来。”

少年冷哼:“来啊!看老子交不交代!”

距离这个少年不远处的另一少年高声呼道:“你们这群野人,不要伤害阿宽,冲我来!”

左滴眯起眼,他们才是强盗,为何反倒称呼别人为野人?难道……

“呼格且慢。”

左滴制止住呼格的动作,走到后来发话的少年身边蹲下:“你是汉人?”

少年半边染血的脸怔住,吃惊道:“你们果然会妖法,居然知道我是汉人。”

左滴嗤笑一声:“你家的妖法可真不值钱。”

她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或呻吟或默不作声的少年沙盗,发现这伙人的肌肤都比较细腻,骨架偏窄小,确实不像草原人。

“你们难道都是汉人?”她有些疑惑,“汉人不老实待在康国,跑到昇国来做沙盗,吃饱了撑的?”

名叫阿宽的少年狐疑地打量几眼左滴:“你……难道也是汉人?”

“对,”左滴指了指呼格与巴旗红蝶,“除了他俩,余下的都是汉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瞧你们的年岁,说是通缉要犯也太年轻了些。”

阿宽听到这话,撇开左滴望向谢宁歌,目光中带着狂热:“会法术的那个也是咱们汉人?”

谢宁歌没理他,南人离不爽地站起身,走到谢宁歌身旁,正好挡住阿宽的视线。

左滴失笑,点点头:“对,她也是汉人。”

“太棒了。”阿宽居然咧开嘴笑起来,“我就知道野人才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有咱们汉人才有这般能耐,败给汉人不丢脸!”

南人离冷哼一声:“抓住你们这样的汉人,我们很丢脸。”

阿宽噎住,有心出言反驳却找不出说辞,脸涨得通红。

“行了,”左滴踹踹他,“别乱攀关系,先解释下为什么要做沙盗吧。”

阿宽冲左滴翻个白眼,气冲冲道:“我们才不是沙盗,我们正是为了要抓沙盗才打扮成这样,你还不赶紧将我们放开,要是被我堂哥知道这事,他定不与你们善罢甘休!”

左滴扑哧一笑,打不过别人居然开始拼哥?

“你堂哥是谁?”

阿宽将脖子一梗,脸上浮现出骄傲之色:“我叫陆宽,我堂哥就是威名赫赫的雷霆裂天刀,陆一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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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九章 反常的离钧

……

他话音刚落,左滴甚至来不及吐槽这个可笑的绰号。

只见一直在旁无所事事的离钧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陆宽的领子沉声道:“再说一遍,你堂哥是谁?”

陆宽愣住,看着这个俊美得不像人类的银发男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堂哥是谁?”离钧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雷霆……裂天刀,陆、陆一林。”

陆宽下意识从这个银发男子身上感受到极大的威胁,不由自主地有点结巴。

“他在哪儿?”离钧的声音十分急切。

左滴狐疑地看着反常的离钧,轻轻扯了扯他:“你认识陆一林?”

真是罕见,他是另一个位面的神王,居然在地球上有熟人?

离钧破天荒地没理会左滴,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宽:“你堂哥在哪儿?带我去找他。”

面对离钧的忽视,左滴并未气恼,她清晰地感受到离钧此时的急切心情。

“离钧,别急,咱们先弄清楚他们的身份来历,你放心,他们跑不掉。”左滴柔声道,轻轻握住离钧有些颤抖的手。

离钧渐渐冷静下来,他看一眼左滴,欲言又止。

左滴对他温和一笑,转向地上的陆宽:“你说你们不是沙盗,那你们是谁?若是说不明白身份,昇国也有官府,我们只能将你们送官了。”

陆宽有些惊惧地偷瞄一眼离钧,不再强硬:“我们是天河堂的弟子,来昇国是为了捉拿通缉犯换赏银。”

适才听到陆宽说起陆一林时,南人离第一时间便想起离钧曾向他询问过此人,本以为天大地大,找个人是极其困难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天意?

他见左滴好似对此事一无所知,眼神闪了闪并未多嘴。

此时听到天河堂方出言道:“天河堂是武林中的门派,门人多半都是赏金猎人,专门捉拿一些被官府通缉的要犯来换取赏银。”

左滴微微点头,原来古代就有赏金猎人了。

“就算真的有天河堂,可你要如何证明身份?”

陆宽动动身子:“在我怀里有门派令牌,我们每个人都有,不信你们翻出来看。”

左滴半信半疑地冲呼格使了个眼色,呼格点点头,走到他身边摸索。

很快,自陆宽怀中摸出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中间一个大大的“河”字。

南人离拿过令牌,仔细翻开后冲左滴点头:“没错,是天河堂的令牌。”

呼格继续去其他少年身上寻找立牌,左滴则蹲下身来道:“既然你们是为了捉拿沙盗,为何会突袭我们,难道我们长得很像沙盗?”

陆宽脸一红,目光移开小声道:“我们跟师门走散,没了盘缠,想冒充沙盗借这些野人的干粮一用……”

他见左滴脸上露出鄙夷之色,赶紧补充道,“只是江湖救急,来日跟师门会和,定会归还的。”

左滴看到呼格已经摸出了五六块令牌,已然相信陆宽所言,对他轻嗤一声:“冒充沙盗找人借粮,你们比沙盗还不如,还号称名门弟子,真替你师门丢人。”

陆宽梗起脖子还要强辩,左滴却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你堂哥也跟你一般做这等营生?”

陆宽想都没想,脱口道:“堂哥才不会如此,他是堂堂正正的大侠客大英雄,他还在别……”

他忽然反应过来,气愤地瞪着左滴,“你在套我的话?”

左滴莞尔一笑:“在别关对不对?”不等他答复,站起身来道离钧:“陆一林应该是在别关。”

离钧得知他要找的人在何处,面上却并未露出喜色,看着左滴的目光有些心疼有些意味深长。

左滴面露疑惑,不知他为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离钧摇头,轻轻拍拍左滴肩头,后蹲下身三下五除二解开陆宽身上的绳索:“带我去别关,找你堂哥。”

左滴愣住,怎么说一出就一出,她本不想刨根问底,若离钧不想说自然有他的理由,但见他这般架势,终于憋不住好奇心。

“咱们不是说好先去找隆真与隆布解开锁神令吗?”

离钧心一沉,看着左滴说不出话来。

他要如何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左滴其实你生父之前没死,而是跟你一样穿梭在时空中,其实他就是那位归河大师?

过去藏身在幻珠中的他,曾无数次见到年幼的左萌萌深夜饮泣,听到她熟睡中都梦呓着对父母亲的怨恨,恨父亲为何要抛下孤儿寡母,怨母亲为何心中只有父亲却半点都不留恋自己。

她并非她想象中那般阳光与坚强,她所有的悲伤与怨怼,都深深地藏在内心最深处。

可如今,胡正青家中的一卷竹简,却几乎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推翻,将要痊愈的伤口要被血淋淋地再揭开一次。

离钧真的不忍心。

他凝视着左滴的双眸,问道:“你信我吗?”

左滴片刻都没停顿,毫不犹豫地点头:“信。”

离钧脸上牵起一抹欣慰的笑:“若真信我,就不要问,待我日后全部告诉你可好?”

左滴迟疑片刻,最终僵硬道:“如果,你觉得这样是正确的,那便依你。可是……”

她有些不解,“非要现在去别关吗?别关距离甚远,又有沙盗出没,你我如今没什么自保之力,先找到隆真他们不行吗?”

离钧摇头:“不是你我,是我自己去。”

左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又要单独离开?

“为何?”

离钧抿了抿嘴,没有作声。

左滴眼中涌现出水雾,又来了。第一次离开只留了封信不告而别,第二次离开说是三五年,结果整整六年才再次出现,如今又要离开,却连理由都不能说。

离钧,你拥有无限的寿命,六年,甚至六十年,对你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我呢?你考虑过我吗?我有多少个六年……

她别过脸,不让离钧看到湿润的双眼,瓮声瓮气道:“不想说算了,腿在你身上自然是你说了算。”

离钧皱起眉头,他察觉出左滴有些不对劲,却怎样都读不到她此刻的心情。

仿佛在她心门外突然筑起一道高墙,挡住了他的感知。

“喂,谁答应要带你去别关了?”

陆宽从地上爬起来,呲牙咧嘴地揉着肩膀与大腿,“我这群师兄弟被你们害成这样,怎么走的了?”

离钧转头道谢宁歌:“有药吗?”

谢宁歌心疼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左滴,从腰间摸出几个纸包扔给离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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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零章 神秘的男子

……

呼格长鞭挥舞:“驾!”

马车再度启程,队伍中却少了小黑和他背上的主人离钧。

整个行伍一扫之前的欢声笑语,不知是不是因为思念自己离去的伙伴,就连小小黑都变得有些垂头丧气。

祝心乖巧地跟着呼格坐在车辕上,不太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变得如此沉重。

巴旗红蝶与谢宁歌陪伴左滴留在马车中,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

良久。

“你们不用如此,这又不是头一遭。”左滴见二人噤若寒蝉的架势,苦笑道。

谢宁歌迟疑道:“滴儿,他只是去找个人,兴许很快便能回来。”

左滴扯了个笑容出来:“宁儿姐姐不用安慰我,我并未怨他单独离去,他从前便是如此,不想连累我,不想让我难过,所以选择什么事儿都自己担着。”

“那你……”

左滴的目光有些怅然:“从认识离钧之后,我每日都很拼命,这么多年来一刻都不曾懈怠过。我知晓他是好意,却不想一无所知地躲在他的臂膀之下。我想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面对和分担所有的事,可是……”

又是一抹苦涩的笑容,“很显然,他并不这么觉得。”

“你为何不同他说?让他知晓你的心意。”

左滴长叹一声,没有回答。

她何尝不想对离钧剖明心迹,想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边,可她跟离钧不同于谢宁歌与南人离,她心中清楚明白自己跟离钧之间有多大的差距。

那无关家世、相貌、地位,那是种族之间的差距……

一个是普通的人类,一个却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弱小如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与一位神祗并肩?

也许跟自己比起来,离钧更需要的,是那位一手创建了空涅寺这种庞然大物的夙羽吧。

“要我说,二姐根本犯不着难过,你长得这般貌美,何必非委屈自己跟着个老头子。”

巴旗红蝶愤愤不平地插嘴,“改日等你们事情办完随我回巴旗部,巴旗部中的好男儿任你挑选!”

饶是左滴此刻百转愁思,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谢宁歌见左滴露出笑容稍稍放下心来,白了巴旗红蝶一眼:“你的审美观到底是怎么形成的?白头发的难道都是老头子,不看脸的吗?”

巴旗红蝶歪歪脑袋努力回忆离钧的样貌,最后摇摇头道:“他身上有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就像草原上的野狼王,我不敢盯着他瞧。”

左滴闭上眼,对啊,他本来就是王,却不是什么狼王,而是神王。

这些日子来的朝夕相处与二人之间的亲密,让她险些忘记了这个事实。

她只是来自后世的一缕游魂,侥幸借了个躯壳苟活至今,她与他,终究还是太遥远……

……

昇国皇宫门口。

身着便装的宫婢向守门太监递交宫牌,太监反复检查又详细盘问几句,后挥挥手放行。

宫婢屈身一礼,接过宫牌缓缓走出皇宫。

她面孔异常白皙,面容淡淡,正是祖含玉身边的琅白。

琅白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将皇宫远远抛在身后方加快脚步。

行约小半个时辰,忽然有辆马车从后头跟上来,临近她身旁时放慢车速。

琅白似乎习以为常,看看四周并无人踪,轻快闪身拉开车厢门,跃身而上。

“许久不见,琅白可还好?”

车厢内传来男子的悠悠话语声,声调圆润中带着些尖细,隐有共鸣。

琅白抬起头,淡淡的面庞上浮上一丝激动,她抿抿嘴:“琅白见过公子。”

被称做公子的是位三十上下的男子,白面无须,嘴唇异常鲜红。他双眸狭长带着笑意,气质清朗地叫人一眼望去浑身舒畅。

男子轻笑,拍拍身旁位置:“琅白过来坐,真是太久未见,都这般生分了。”

琅白面上闪过一丝红晕,唯唯诺诺地坐到男子边上,哪儿还有半点冷淡的模样。

男子仿佛很习惯她此时的态度,轻叹一声:“当年的小丫头现在都长这么大了,琅白,你可越发貌美了。”

琅白轻“嘤”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拧地衣袖,似是羞地不能自已。

男子狭长眸子中闪过一丝阴暗,很快散去,轻佻地伸手托起琅白的下巴:“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琅白眼眸低垂,努力克制住心慌,白皙面庞早已变成一张大红布,嗫嚅道:“公、公子,您下回出行最好找个稳妥些的地方,您身份特殊,万、万一被人发现……”

男子玩味一笑,收回手,目光淡淡地透过车窗看向外头:“可是怎么办呢,我就喜欢看这世间繁华,对我来说,机会可不多。”

琅白结结巴巴道:“公子是为了大业,才、才这般磨砺自己,待大业一成,琅白……琅白愿意陪公子看遍世间繁华。”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男子勾勾唇边,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磨砺自己?呵呵,这大抵是最好笑的笑话。

无心再逗弄她,男子端坐起来,面色一肃:“墨向天现在如何了?”

琅白狂跳不已的心脏随着男子态度的变化渐渐恢复正常,她打起精神道:“回公子,他早已日夜渴血,若无血食便会痛不欲生。”

“唔,倒是跟我预期的时间差不多,祖含玉在做什么?”

琅白恭敬道:“祖后正按照您的吩咐,搜集五大部落和重臣家中的贵女送给墨向天当血食。说来也怪,寻常女子只能解他半日的渴血症,但他吸食过乌托部族长之女乌托珠兰的血后,竟连着两日没有发作。琅白出来前,乌托部刚把此女的幼妹乌托海儿送进宫中。”

男子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思忖些什么,随后抬起眼眸对琅白笑道:“委屈你了,怕是还得在昇国皇宫多待阵子。”

琅白连连摇头:“不委屈,琅白心甘情愿。只是……”

她顿了顿,似不情愿道,“祖后让琅白带话,说是很想见您一面。”

男子轻笑,若清风拂柳:“吃醋了?”

琅白双颊微红:“琅白不敢。”

“我不过是个宦官,能与她怎样?琅白不乖,该罚。”男子凑近琅白耳畔,轻声道。

琅白身子一颤眼神迷离,呼吸变得急促,裸露在外的肌肤竟慢慢变成粉红色。

男子看着琅白的作态,眸中冷意更甚,语气却愈发温柔:“我还要过些时日才回翰国,琅白想办法将乌托海儿带出来可好?”

“琅、琅白……都听公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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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一章 真的是偶遇

……

昇国后宫飞羽宫。

西奈苏灵亦步亦趋地跟在芍安后头,心中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兴奋。

这座皇宫,曾经她是那么厌弃,如今却怎么瞧怎么觉着亲近,就因为沈贵妃托芍安带给她的那几句话。

想到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仍然有机会可以跟墨琛在一起,她幸福得简直要昏厥,根本无心留意娜波阴沉的脸与异常的沉默。

芍安给守门太监出示过宫牌之后,顺利将乔装成宫婢的西奈苏灵带进宫中。

几人抵达飞羽宫门口,芍安让西奈苏灵稍等片刻,便走入正殿跟另一个宫婢耳语了几句。

西奈苏灵翘首以盼,面上洋溢着喜色,娜波在旁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她皆视而不见。

少顷,芍安回转,对西奈苏灵歉意道:“怕是要委屈姑娘两日,三殿下刚从别关回来没几日,贵妃娘娘此时正在皇子府,尚未归来。”

西奈苏灵面色一黯,旋即勉笑道:“倒是真不巧,无妨,这么多日子都等了,也不差这几日。”

芍安满意地笑笑,就怕她耍郡主威风:“您随奴婢来,咱们先去偏殿安顿下来,贵妃娘娘得空必会召见。”

……

飞羽宫正殿。

将西奈苏灵安置好后,芍安匆匆归来,守在殿门外的菊铃赶紧迎上来,疑惑道:“芍安姐姐怎地又将她送走了?”

芍安白她一眼,没好气道:“就你不长眼色,她那身份哪是能见光的?如今五殿下也在殿内,万一被他瞧见生出旁的事端该如何是好?”

菊铃后知后觉地张大小嘴:“你是说,五殿下万一看上她?”

芍安在她肩头拍了一巴掌:“管好你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菊铃吐吐舌头,两人赶忙步入殿内。

此时殿内正一片歌舞升平,殿中央丝竹靡靡,衣着清凉的歌姬正随乐起舞,上首正中是面色不愉的沈贵妃,左右两侧则分别坐着两个男子。

左边男子虎背熊腰,浓密的胡子遮住了他的相貌,只露出一双浓眉大眼。就算穿着长袍仍难掩这人周身的肃杀之气,正是奉召从别关归来的墨延。

右边男子身着金黄蟒袍,头顶无暇金玉冠,刀削眉桃花眼,薄薄的嘴唇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只可惜眼下青黑,面色苍白,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他便是皇后嫡子,昇国五皇子墨弘。

芍安进入殿内后,恰好与上首的沈贵妃四目相对。

芍安对她暗中点点头,沈贵妃见她身旁除了菊铃再无旁人,目露满意之色。

再看到目不转睛盯着舞姬的墨弘,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墨延打从及冠便远赴别关,一守就是近十年,若非无诏不得私自返京,怎会让墨谦白白枉死?

旁人许是不知,她却明白为何圣上要如此对待他。

还不是祖后见墨延英武了得,怕他阻挡墨弘的道路,这才借口墨延粗鲁莽夫,留在邕都不若镇守别关。

如今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假惺惺地跑来跟延儿套近乎,口口声声地手足情深,真叫人作呕。

沈贵妃恨恨地瞪一眼墨弘,银牙暗咬,若非尚不是跟祖含玉撕破脸的时候,定要叫他好看!

酒过三巡,墨延早已满面通红。他擅武不假,但酒量远非墨弘的对手,后者可是恨不得整日浸泡在酒池中。

见儿子摇摇晃晃地连酒杯都端不稳,沈贵妃终于面露怒容:“五殿下,延儿他一路劳顿,尚且没能休息几日,不若今日且先到这,改日再聚如何?”

墨弘咂咂嘴,状似惋惜道:“三皇兄这么大的块头,酒量可真不行,贵妃娘娘可得好好说说他,咱们昇国男儿岂能不擅饮酒?”

沈贵妃冷冷道:“臣妾自当转告,芍安,送五殿下出宫。”

墨弘站起身来,笑容轻佻:“免了,本宫可不想唐突了贵妃娘娘的身边人,还是自己走吧。”

宫婢太监纷纷屈身:“恭送五殿下。”

墨弘朗笑着扬长而去。

沈贵妃冷冷地看着他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没好气道:“都是死人吗?愣着干吗,不赶紧把三殿下扶下去歇着!”

……

西奈苏灵心神不宁地坐在偏殿寝宫中。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沦落到要等待一位后宫嫔妃的召见。

若她当初没有一意孤行,若父王没有败给西奈永,她该是与沈贵妃平等的存在。

不,以她的姿色和才华,自该压沈贵妃一头。

思及此,心中不由浮现出点点懊悔。

西奈苏灵悚然一惊,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觉得嫁给昇国皇帝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她深爱的只有墨琛一人,若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不如死了算了!

西奈苏灵越想越心烦,看着娜波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一旁,更觉烦闷。

“我出去走走,你留在这收拾收拾。”

娜波抬起眼皮,淡淡道:“芍安姑娘嘱咐过,咱们最好还是莫要乱走动,免得生出事端。”

西奈苏灵没好气道:“你的主子是她还是我?”

娜波立刻闭口不言,静静地看着西奈苏灵气呼呼地往外走去。

……

墨弘迈出正殿,此时已是夏末初秋,风微凉,吹在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本想直接出宫回皇子府,谁料忽然一股尿意袭来。

“都勒——”刚张开嘴,顿时停住。

墨弘拍拍脑袋,因为都勒太爱向母后通风报信,今儿个压根没带出来。

他四下看看,没个能遮蔽的地方,若是回去殿内,还不知沈妖妇会如何取笑。

墨弘稍一计较,转身往偏殿走去。

飞羽宫里只有沈贵妃一个正宫娘娘,因她容不下人,再没安排旁的嫔妃住进来,故而偏殿基本是空的。

墨弘三拐两拐绕到一颗大树后头,解开裤带释放起来。一阵水流声后,他打个哆嗦抖了两下,惬意地开始系腰带。

刚系到一半,墨弘忽然耸了耸鼻子,他常年混迹女人堆,对脂粉香无比熟悉。

奇怪,此处分明是偏殿,哪来的女子?

墨弘好奇心起,三下五除二系好腰带,从树后探出头看去。

目光所到处,只见一宫装女子,黛眉微颦,若病西子般面带愁容,虽粉黛未施却仍我见犹怜,尤其这女子浑身散发出的书香之气,万万不是草原女子能比拟的。

墨弘酒劲未过,色心又起,情不自禁道:“你是飞羽宫的人?为何本宫从未见过?”

西奈苏灵正在散步,冷不丁听到男子声音,立刻想起芍安嘱咐过莫被旁人瞧见,当下心神大乱,想都没想拔腿便往远处跑。

徒留墨弘一个袅娜的身影,久久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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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二章 寻人与求助

……

回到皇子府的墨弘当下找来都勒。他虽贪恋女色,才华却是有的,尤擅丹青。

墨弘脑中回忆着那女子相貌,将她画了下来,再三端详确认已有七八分相似方才住笔。

“你派人去飞羽宫查查这女子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查到之后回来禀报。”他将画卷起,递给都勒。

都勒是墨弘的贴身太监,闻言面露难色,这画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墨弘见他半天没动作,不由恼怒起来:“怎么?本宫已经使唤不动你了?”

都勒连道不敢,赶忙伸手接过这烫手山芋,苦着脸道:“五殿下,皇后娘娘可是再三嘱咐过,千万别再让您往府里头再添人了,如今外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您就……”

“住口!”墨弘勃然大怒,“本宫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

见都勒愁眉苦脸的模样,他眼珠转了转,态度缓和了些:“放心,就这一个,只要将她弄进府中,三个月……不,半年内府中绝不再添人,如何?”

都勒面色大喜:“喏,奴婢一定替殿下找到这位姑娘!”

……

沈贵妃自然对这段插曲一无所知。

直到墨延酒醒离宫,她方有时间细问芍安对西奈苏灵的安排。

得知她机灵地将人暂时搁在偏殿,沈贵妃满意地点点头:“这事做的不错,那女子样貌确实不错,万一被墨弘瞧见,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芍安恭顺道:“都是娘娘平日里的教导,奴婢不敢居功。”

见沈贵妃心情不错,芍安试探着问:“娘娘可要召见她?”

沈贵妃嘴角翘起,笑地诡异:“还不是时候,且将她晾上一晾,本宫已经好些日子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该去多走动走动才是。”

……

昇国后宫。中安宫。

“启禀祖后,沈贵妃求见。”

祖含玉正在拆卸凤钗的手停住,眉头皱起:“都这个时辰了,她来做什么?”

宫婢低下头:“奴婢不知。”

祖含玉略一沉思,将凤钗重新戴好,扬扬手:“传。”

“喏。”

少顷,衣着朴素的沈贵妃袅娜而入,未语人先笑:“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祖含玉端坐椅子上斜睨她一眼,冷笑道:“往常不都打扮得像只花蝴蝶,今日是刮的哪门子妖风?”

沈贵妃笑得柔媚:“娘娘哪儿的话,自打谦儿过世,臣妾茶饭不思,身子骨都拖垮了。好些年没来给娘娘请安,心里委实难安啊。”

祖含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我之间还需打哑谜?本宫瞧不见你心中欢喜得紧。你今日这般放低姿态,定是有所求,你是打算继续兜圈子,还是直说?”

沈贵妃掩住嘴,轻瞟一眼祖含玉身后的宫婢。

祖含玉目光微凝,冲那宫婢摆了摆手。

宫婢福身退下后,沈贵妃笑容渐渐隐去,凑近祖含玉压低声音:“祖姐姐,自打那件事后我便没有这般叫过你,今日妹妹有事相求,还望祖姐姐念及曾经情分,帮妹妹一把。”

当沈贵妃说到“那件事”的时候,祖含玉的目光已经转冷,寒光隐现。

“沈婕,是谁给你的胆子,难道是刚从别关回来的墨延?你想要挟本宫?”她的声音阴冷,语调低沉。

沈贵妃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反应:“祖姐姐说的什么话,妹妹哪敢要挟,不过是请求罢了。”

见祖含玉不为所动,她咬了咬牙。

“祖姐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谦儿到底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当初谦儿借我的力,不过是杀了那小杂种的一个侍卫,他居然就敢要谦儿抵命。”

沈贵妃满目恨意,咬牙切齿道,“对,我恨他,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啃了他的骨头,但他起初有康国撑腰,如今更是羽翼丰满,就连朝中都有向他倒戈之人。妹妹就不信,姐姐会放任他继续做大!”

祖含玉看着沈贵妃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庞,表情隐晦不明:“你想怎么做?”

沈贵妃毫不犹豫道:“我要他死,要他为谦儿抵命。不止如此,待他死后,我还要虐杀他身边的所有随从。”

半晌,祖含玉轻笑一声:“真是好笑,你想让他死就去杀他,跟本宫废话作甚?”

沈贵妃愣了愣,面上浮现出恼色,她没想到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祖含玉居然仍在装模作样,难怪最后坐上皇后之位的人是她。

“娘娘说这话就有些无趣了。”她收敛怒容,不再一口一个祖姐姐,“臣妾可不是古宛丝,被人害死还当对方是好姐妹。”

“住口!”祖含玉面色突变。

沈贵妃咯咯一笑,笑容有些疯癫:“臣妾的确想让墨琛死,但臣妾没娘娘那么大的本事。若娘娘执意袖手旁观,臣妾不介意跟墨琛透露点口风,到那时,袖手旁观的人便是臣妾了。”

“好、好你个沈婕,居然真打着要挟本宫的算盘。”祖含玉被她气到冷笑。

沈贵妃阴恻恻道:“如今就看娘娘肯不肯相助了。”

良久。

祖含玉幽幽道:“你要本宫帮你什么?”

沈贵妃眼睛一亮,脱口道:“药,我要你当初毒害古宛丝的药!”

……

飞羽宫偏殿。

西奈苏灵因为不小心被人撞见,心虚得紧,莫说芍安,就连娜波她都没有说。

直到第二日,她见飞羽宫内并无异动,料想那人应该没将此事捅出去,心中方松一口气。

放心之后又开始烦恼迟迟不能得见沈贵妃,正纠结着,芍安来了。

“如何?可是贵妃娘娘有空见我了?”西奈苏灵惊喜地迎上去。

芍安莞尔一笑,拍了拍手:“将浴桶抬进来吧。”

西奈苏灵错愕地看着从她身后鱼贯而入的太监,抬着一只巨大的浴桶。

她吃惊的并非是浴桶精美绝伦一看便是皇家器物,而是这只浴桶居然已经放满了热水,上头还洒着不少花瓣,香气馥郁。

“这……这是作甚?”

芍安笑容温和:“这是娘娘特意为姑娘准备的,您要面见娘娘,总该梳洗一番才是。”

西奈苏灵有些窘迫,她这才想起的确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好生沐浴,低声道:“那沐浴之后……”

“对,沐浴之后奴婢便带您去见娘娘。”

西奈苏灵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好,我这就沐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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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三章 灵师的身份

……

看着近在咫尺的邕都城门,左渐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墨琛异常沉默,说的话少得可怜,他猜到兴许是与滴儿有关,却想不通,明明之前他已经想开了,横竖男未婚女未嫁并非没有机会。

古十七像是知道些内情,左渐问过他,却是什么都不肯说,看那小子的架势,竟似连自己都埋怨上了。

城门守兵见到墨琛一行,恭敬行礼放行。几人顺利回到四方馆。

古十四提前得了消息,早已安排妥当,十五、十六和十七、十九都被遣散歇息,余下左渐与墨琛二人回到书房中。

墨琛换过衣衫,见左渐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难得牵了牵嘴角:“无甚大事,正道莫往心里去。过一阵子便好了。”

左渐叹口气:“你能知晓目前最要紧是什么便好。这一路见你状态不佳,我也没能细细问你,究竟与巴旗部达成了什么协议?”

墨琛目光微闪,巴旗图的话犹在耳边回荡,他垂下眼角:“他要我弑父。”

左渐豁然大惊:“什么?”

“巴旗图很疼爱他的女儿,也许是为了从源头上杜绝巴旗红蝶入宫。”墨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左渐稍微平静了些:“不让巴旗红蝶入宫有的是法子,何必非要走到那一步,不管他做过再多错事,横竖总归是你的生父,巴旗图的要求委实过分了些。”

墨琛忽然抬起头,目光深邃:“正道,他要的不止如此,他是在告诉我,能得他辅佐的,只能是最冷酷强大的帝王。”

左渐忽然有些茫然,感觉开始看不透墨琛。

他二人自幼时便结识,一路携手至今,不知面对过多少艰难险阻,可是,这一刻,他看不懂他了。

“难道你真想……”左渐的声音有些颤抖。

墨琛叹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道,我没变,还是你认识的那个墨琛,容我再想想吧。”

左渐沉默不语,书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此时,门外传来古十四的声音:“少主,灵师得知您回来的消息,邀您过府一叙。”

墨琛抬头:“好,我这就过去。”

他转头道左渐,“正道也一同吧。”

……

昇国国师府。

古灵师端坐在椅子上头,看着面前风姿俊朗,正在抱拳行礼的两个少年。

当年随他天下游历的孩童,已经成长至厮,果真是岁月易逝。

“灵师可曾看到琛儿的留信?临行前曾来拜会,可惜您没在府里。”墨琛对古灵师仍是一如既往的孺慕与尊敬。

“正道见过灵师。”

古灵师长叹一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日其实老衲正在府中。”

这话一出,墨琛面色微变:“那为何下人说……”

古灵师摆摆手,面色有些怅然:“琛儿如今已经过了十八岁生辰,时间过得真快。”

墨琛不知他为何转移话题,跟着道:“多亏灵师的栽培与庇护,不然琛儿也活不到今日。”

“唉,既然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好些事情也该告诉你知晓。”

墨琛与左渐同时愣住,不知古灵师此言何意。

古灵师看了看左渐,略一沉思:“正道也一起来吧。”

语毕他站起身往内院走去。

墨琛与左渐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古灵师的脚步。

连过两道门又走了许久,古灵师最后停在一处院落跟前。

墨琛微微皱眉,他虽来往过国师府好多次,却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院子从外头看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但温度却不太对劲。

他们站在门口,突然感觉身旁的温度上升许多,不过须臾功夫,两人头上开始冒汗。

古灵师瞥见二人异常,没有多言,伸出手指分别在二人额头轻点。

顿时一股凉意钻入二人体内,顺着奇经八脉绕行一圈,酷热的感觉很快褪去。

“这……”墨琛皱眉,这绝对不是武功心法。

古灵师打开院门,边走边道:“没错,这是术法,老衲是异人,从前一直没告诉你们。进来吧。”

墨琛与左渐同时色变,跟着古灵师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他是异人。

二人不知该喜还是该恼,只得跟着走进。

古灵师带着他俩走进院落正房,房门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差点呛住二人。

“屏息,慢慢适应。”古灵师幽幽道。

墨琛与左渐依言而行,跟着古灵师慢慢走进房内。

只见,这间屋内并无家具摆件,唯有正中央安置一张石床……或者说是石灶?

这石床中央掏空,底下烈火熊熊,可不正像是烧饭的炉灶,但它顶上平坦,有个白胡子老头端端正正地躺在上头,故而又像是张床。

不但如此,房间四周还摆满了炭盆,上面贴着黄符,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墨琛大吃一惊,脱口道:“这是作甚?”

“老衲曾想,倘若终你一生都可以不知晓这些事,大抵是最好不过。可天命终究是天命,非人力能抗。你放心,老衲今日会将知晓的一切都告知于你。”

古灵师苍老面庞染上一丝怅然。

“第一件要告诉你的便是老衲的俗名。灵师,是复生卫中的智囊,只是个称号而非名字,老衲名叫隆远,是翰国隆家人。躺在床上的这位,是老衲的大哥名叫隆真,另外还有二哥隆布,他外出采摘药材,此刻并不在府中,我们兄弟三人……都是异人。”

墨琛与左渐同时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隆真、隆布,不正是左滴要找的人?他们居然一直待在灵师的府中,而且还是灵师的兄长?

这一切,完全出乎二人的预料!

古灵师并没有给他们提出疑问的时间,径自说道:

“第二件要让你们知晓的,便是星位。在这之前,需得让你们知晓老衲兄弟三人的来历。我们三人生于永初年间,彼时天下二分,并没有翰国,老衲的家乡不过是个极西苦寒之地,后来,我们遇到改变我们一生的人,就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师尊,他自称……归河大师。”

墨琛与左渐二人,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这间房内的酷热。

古灵师……不,隆远的话,将他们带到了那个几乎被人为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异人辈出、波澜壮阔的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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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四章 成全与圣旨

……

离开国师府,墨琛与左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紫微星……”墨琛喃喃自语,面容有些苦涩。

左渐同样一脸茫然:“真没想到,滴儿身边的那个小子居然有这么大来头。你相信灵师的话吗?他是来自别的世界的神,这个世上竟然真的有神?”

墨琛没有吭声,祸世之星与救世之星,明明应该是敌对的关系,为何滴儿会喜欢上他?甚至喜欢到愿意穷极一生说服家人接纳他。

而自己,却不过是她身边十四星位其中的一个而已。

明明,最先遇到滴儿,最先喜爱上滴儿的人,是他啊……

左渐完全不知墨琛此时的心思,犹自道:“还有那个归河大师,世上竟出现过这般人物真让人吃惊,说是异人的祖先也不为过吧?真是可惜没能跟他生在同一个时代,光想想那时的盛况都叫人心情激荡。”

墨琛完全听不到左渐在说什么,只觉喉间的苦涩几乎要将他淹没。

“对了,既然滴儿要找的人就在国师这里,咱们是不是想个法子通知她?”左渐忽然想起这件事,问道墨琛。

墨琛如梦初醒:“啊?你说什么?”

左渐狐疑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了?我适才说的你都没听到?”

墨琛眼神移开,轻声道:“无事,大抵是灵师的话太震撼,一时心神不宁。”

“可不是,”左渐叹道,“谁能想到灵师背后还有这许多过往,咱们跟了他十几年,居然不知道他是异人。不提这个,我方才说是否得想个法子给滴儿传信,也省的她找去别的地方白白浪费时间。”

墨琛点头:“是该知会她一声,不过他们尚在行路,没个固定地方,怕是有些难办。”

左渐皱眉:“你说的有道理,看来还是得她来到邕都才行。”

墨琛深吸口气:“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府将火珠给灵师送去。虽说那是从前送滴儿的生辰礼,但隆真大师如今状况这么糟糕,想来她也会同意将火珠给隆真大师。”

“对,这才是最要紧的事。”左渐点头。

……

送走墨琛与左渐二人。

隆远看着石床上的隆真叹息道:“大哥,琛儿回去取火珠,想来能对你的情况有所压制。我也不知今日对他和盘托出究竟是对是错,你快些醒来,还得靠你拿主意啊。”

隆真静静地躺在石床上,像是睡着一般。

隆远叹口气,将石床下头的火堆拨了拨,火苗更盛。

后转身离开,背影有些悲怆有些踉跄。

……

回到四方馆后,墨琛片刻没有耽搁,第一时间取出火珠派人送去国师府。

连日赶路,加上刚回来又遇到古灵师这事,身心俱疲。

跟左渐二人商谈了会儿后,便各自返回房间歇息不提。

……

与此同时,昇国后宫。

飞羽宫内。

现在的西奈苏灵早就没了刚进宫时的落魄。

那日沐浴过后,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沈贵妃,沈贵妃对她很和蔼,瞧着是个极为亲善的人。

不过西奈苏灵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多少还是带着些防备。

沈贵妃没有说许多旁的,只让她好好调理身体,将自己收拾得美美的等着被送到墨琛身边。

西奈苏灵自是大喜过望,对沈贵妃感恩戴德。

沈贵妃没有食言,每日都派人送来滋补药品与精美佳肴,至于衣裳首饰与脂粉香料更是源源不断。

不仅如此,更是夜夜为她准备各种花瓣浴,如今的西奈苏灵,比起刚抵达昇国时还要水灵几分,真真我见犹怜。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莫五六日,她终于再次等来沈贵妃的召见。

“苏灵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西奈苏灵袅娜步入飞羽宫正殿。

她顾盼生情眼波流转,腰身盈盈一握,风姿更胜以往,最叫人称奇的,是水袖摇摆间浑身散发出的花香,那并非脂粉香,而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香气馥郁叫人迷醉。

“站好让本宫瞧瞧。”沈贵妃笑容和煦,“莫说是男子,就连本宫瞧见你都忍不住心生怜意。”

西奈苏灵含羞带怯:“多亏贵妃娘娘,若没有您的提携便没有现在的苏灵。”

“那也得你自己知道争取。”沈贵妃像是话里有话,“真不知琛儿那孩子为何这般不解风情,竟舍得拒绝你这样的美人儿。”

西奈苏灵眼神微闪,毫不迟疑道:“娘娘的意思苏灵明白,只要苏灵能留在四殿下身边,定会好好服侍,让四殿下明白苏灵对他的情意。”

沈贵妃笑了起来,满意地对西奈苏灵点点头:“本宫正是被你的痴心打动,这才想助你一臂之力,你莫要让本宫失望才好。”

西奈苏灵惊喜道:“难道娘娘已经……”

沈贵妃瞄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本宫已经为你求来圣旨,将你赐给琛儿做个侍妾。毕竟,你如今只是个庶民,莫说正妃,就连侧妃都不够资格,你愿是不愿?”

听到“侍妾”二字,西奈苏灵神色黯然,勉笑道:“苏灵明白,娘娘费心了,就算做个侍妾苏灵亦是心甘情愿。”

跟在她身后的娜波向她投去一抹忧心的眼神,恰好被沈贵妃看在眼里。

“既然是侍妾,自然没法带奴婢过去,你身边的这个丫鬟……”

“任凭贵妃娘娘发落。”西奈苏灵毫不犹豫道。

侍妾又如何?墨琛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她过去了就是唯一的,只要得到他的心,莫说侧妃,正妃亦是不无可能。到那时要多少奴婢没有?不差娜波一个。

“如此也好,芍安。”沈贵妃勾勾唇角,“将这个丫头先领下去,暂且安置在偏殿吧。”

芍安低声道:“喏。”

娜波心如死灰地看着春风得意的西奈苏灵,一句话都没有说。

……

两日后,四方馆内圣旨驾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西奈氏苏灵,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皇四子年已及冠,适婚娶之时,然忙于公务少人陪伴,特将西奈氏苏灵赐皇四子为侍妾。余下一切从简。

钦此”

“砰!”

墨琛面色铁青,破天荒地将桌上镇纸砸了个稀烂。

“荒谬,不是病得快死了,还有心情下这种圣旨?况且赐下来个侍妾算怎么回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左渐亦是怒火中烧。

少顷,墨琛渐渐平复下来,眼中寒光闪烁:“倒是小瞧了她。知道我不可能公然抗旨失去民心……”

“你待如何?”

墨琛声音中透着冷意:“将人接过来,之后是死是活可就跟皇帝没关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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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五章 终抵达邕都

……

尚在行路的左滴等人,对邕都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随着离钧离开的时间愈久,她终于散去了些忧伤,何况行伍中还有巴旗红蝶与祝心两个调剂。

“前方就是邕都吗?咱们终于快到了。”巴旗红蝶叽叽喳喳道,眼中满是向往与憧憬。

左滴等人闻言皆看向前方厚重的城门。

是啊,终于到了,就是不知能不能找到想找的人。

“路引。”城门守兵对他们伸出手。

南人离拿出路引递过去。

守兵接过路引,仔细查看半晌,抬起头来狐疑道:“康国人?”

南人离点头:“正是。”

守兵面容变得有些警惕:“来邕都所为何事?”

南人离眉头皱起有些不耐,昇国与康国如今并无战事,这般盘问却是有些过分。

他正打算出言,忽然城头有人高声道:“包虎,磨磨蹭蹭做什么?”

守兵闻言抬头,态度立变:“队长,例行盘问而已。”

被称为队长的人从城头下来,看到南人离时面色微变,旋即冲守兵道:“这里交给我,你去忙别的。”

守护摸摸头,虽有些不解却乖乖地依言离开。

队长见他走远,冲南人离笑道:“南人公子,可还认得属下?”

南人离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队长面色一僵,随即苦笑:“属下洪武,是四殿下的人,最近邕都是非不少,都传圣上怕是不行了,连远在别关的三殿下都召了回来。”

南人离面色微变:“墨延回来了?那谁守别关?”

洪武摇头:“这个属下倒是不知。包虎是个愣头青,您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南人离隐晦地瞥一眼车厢,若让左滴听闻别关的事,怕是又要触景伤情,还是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呼格驾车驶入邕都,巴旗红蝶按捺不住好奇心,扒在车窗上往外瞧。

邕都的建筑虽仿康都长平,但总归不是全然一样,比如好多房子改成了圆顶,比如应该坐落在院内的花园却硬是摆在了前门。

巴旗红蝶一路行来直呼眼睛不够用,恨不得直接跳下去。

外头的洪武正在跟南人离闲聊,只不过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

“南人公子回来可曾通知四殿下?还是去四方馆吧?”

南人离听到此处,总算有些反应。

从前他闲云野鹤根本没考虑过住在哪儿这种问题,但如今又有女眷又有孩童的,倒真需要寻个稳妥去处。

“寻个客栈先安顿下来吧。”

洪武一听连连摇头:“那怎么行,四殿下特意嘱咐过属下,见到您定要第一时间通知。”

南人离略一犹豫,敲敲车窗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可要去寻墨琛?”

左滴有些迟疑,若换做从前,住到四方馆倒也无妨,可自从上回与大哥闲谈被墨琛听见后,总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些距离,不若从前那般无拘束。

没等她拿定主意,巴旗红蝶从旁边探过头:“去去,自然要去。”

她眨着眼睛渴望地看着左滴与谢宁歌,央求道,“两位好姐姐,咱们就住过去吧,好不好?”

谢宁歌为难地看看左滴,左滴轻叹口气:“行吧,那就住过去吧。”

……

昇国四方馆西院。芙蓉院。

西奈苏灵近乎痴迷地打量着自己的院落,就在几个月前她还住在四方馆东院时,做梦都想搬到西院来,如今终于实现了这个心愿。

五天前,她满心喜悦地被一顶轿子抬到这里,本以为从此便能跟墨琛长相厮守。

谁料却被冷冰冰的古十四告知,逸王殿下公务繁重,让她留在芙蓉院中自便。

西奈苏灵来之前想到过会受到冷遇,倒也没有气恼。

只要搬了进来,往后她便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一天不成两天,两天不成一年,她就不信墨琛会永远无动于衷。

“姨娘,您该沐浴了。”在她身后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是郭婆婆,沈贵妃派给她的人。

沈贵妃道毕竟是从她宫里出去的人,没个婆婆在身边太寒酸,便派了两位婆婆照顾她饮食起居,其中郭婆婆负责内务,还有一位孙婆婆,负责外头事宜。

西奈苏灵有些头疼,这位郭婆婆哪都挺好,唯独每日一到晌午便催她沐浴,她明明已经很干净了……

“能不能晚点沐浴?睡前不成吗?”

郭婆婆板起脸:“沐浴是为了维持您的容貌和身段,眼看四殿下并无圆房之意,您若不好生保养,改日就算他肯要您,您也得不了宠。”

“行行,都依您。”西奈苏灵有些头大,开始怀念起乖巧听话的娜波。

郭婆婆面无表情地帮她准备浴桶,照例仍旧是些香气宜人的花瓣。

西奈苏灵无奈地解开罗衫,浸泡到浴桶中去。

不过只一会儿,初始的不情愿渐渐褪去,实在是花香太好闻。

她掬起一捧花瓣情不自禁问道:“郭婆婆,这些花瓣到底哪里采来的?从前我在南谕都没闻到过这般好闻的香味。”

郭婆婆冷冷道:“都是贵妃娘娘精心准备的,外头根本采不到。”

见她态度冷硬,西奈金环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心道改日得了墨琛的宠爱,定央他将这个阴阳怪气的婆婆给发卖出去。

这厢正在沐浴,外头传来脚步声,西奈苏灵心头一喜,便想站起来。

“啪!”

她的香肩不轻不重挨了一记,顿时泛红。

“唉哟——”

“姨娘还未泡足时辰。”

西奈苏灵含恨瞪她一眼,只得重新浸入水中,不忿道:“不过是听见孙婆婆的脚步声,想问问可是请来了殿下,郭婆婆未免太严苛了些。”

郭婆婆眼皮都没抬:“都是为了姨娘好。”

孙婆婆很快走进房中,笑呵呵道:“姨娘莫要恼她,她就是面冷心热,奴婢们做这些事不都是为着姨娘嘛。”

孙婆婆人和蔼习惯说好话,听她这般解释西奈苏灵心中才好受了些。

她扒在浴桶边上问道:“如何?殿下可是要来了?”

孙婆婆面带转忧:“哎,快别提了,老奴好不容易见着四殿下,谁料还没说两句话就有人报信,说是左二小姐来了。你说说这左二小姐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四殿下听见后直接跑去门口迎人,奴婢没法子,就只得自己回来了。”

西奈苏灵笑容僵住,心像被拴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左二小姐……左滴。

为何,为何她竟会阴魂不散地追到昇国来?

就是这个人,从遇上她之后,自己才一步步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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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六章 摆宴腾云阁

……

虽然明知她已心有所属,虽然明知她身边已有旁人,虽然听到了那些让他心碎的话,虽然明知他不过是她的十四分之一。

可听闻左滴抵达的消息,墨琛还是下意识奔向门口,他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与言语,却控制不住想靠近她的心。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到门口,对面便是面带微笑的左滴。

墨琛感觉有些恍惚,自巴旗部离开至今不过半个多月,却觉得仿佛过了好些年。

“滴儿,怎么没看到那位离公子?”是左渐的声音。

墨琛回过神来,眼神中迸射出亮光,那人……没在。

左滴笑容顿住,有些无奈道:“他临时有事,暂且离开一阵子,事情办妥后便会回来。倒是我们……”

她扭头看了看这“庞大”的行伍,“不知四方馆里能不能住得下,若是不好安排,我们就……”

话未说话,墨琛毫不犹豫接口:“住得下。”

左滴在心中叹了口气,她看到适才墨琛眼中的光亮,知晓他大抵还是放不开。

来的路上她不止一次跟巴旗红蝶商议住到别处,结果反被追问为何要住到别处,左滴没法解释个中缘由,最后只得依着她。

“说什么胡话,有我跟墨琛在这,还能让你住到外头去?”左渐不满道,“赶紧进府,这一路定是十分疲累。”

左滴没办法,只得跟着大部队往四方馆内行去,住就住吧,横竖这么大个地方,又不是住在一个院子里。

因为没看到离钧,墨琛的心情瞬间开朗,就连笑容都愈发灿烂。

古十四已经将左滴等人住的地方安排好,南人离同祝心住在左渐的院子里,呼格暂且住在外院,左滴与谢宁歌、巴旗红蝶则住在内院。

男子们都跟着左渐走了,左滴三人跟着古十四往内院行去。

内院中的各个院落皆以花为名。四人路过芙蓉院时,忽然闻到一阵浓浓的花香。

左滴不由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两眼,却没看到什么植株:“十四,这里种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古十四嫌恶地瞥一眼院落:“里头住着位恶客,咱们还是走快些。”

左滴带着一脑门的问号渐渐远离那座院落。

古十四将三人安排在金莲院,安顿下后,几人方从古十四口中听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没想到昇帝居然给墨琛赐了个侍妾,更没想到,那名侍妾居然还是西奈苏灵,只能说这个世界太疯狂。

“左二小姐,少主这边因为保密的事情多,所以没有多少下人,您看……”古十四有些为难道。

左滴连连摆手:“我们整日东奔西跑的,几时就那么娇贵?不用麻烦,辛苦十四了。”

古十四微微一笑:“二小姐三番两次救少主性命,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旅途辛劳,三位先歇息片刻,少主晚些定会摆宴为几位接风洗尘,到时属下再来知会。”

左滴含笑点头。

送走古十四,巴旗红蝶好奇心起,又缠着左滴问那侍妾的身份。

左滴拗不过她,便将西奈苏灵的事迹大概说了说,巴旗红蝶听得义愤填膺,直骂西奈苏灵死皮赖脸,倒是谢宁歌,面色忡忡好像有心事。

“宁儿姐姐怎么了?”

谢宁歌听到左滴呼唤,抬起头来沉思道:“不知是不是错觉,适才路过那院时,闻到的花香让我有些在意。”

“不就是些取悦男子的手段吗?待在阿爸身边见得多了,没什么好稀奇。”巴旗红蝶大大咧咧道。

谢宁歌想了半天没想出缘由,只好将此事搁在脑后。

……

晚膳时。

古十四没说错,墨琛果然为几人摆宴洗尘。为表重视,宴席并未摆在四方馆内,而是在邕都一家有名的酒楼中。

虽然觉得有些大动干戈,但终不忍拂他好意,众人强打精神更衣赴宴。

墨琛订的酒楼名叫腾云阁,他包下了整座二层用来招待左滴一行。

巴旗红蝶自打进了腾云阁,眼神就没从墨琛身上移开过,便是瞎子都能看出她对墨琛的喜爱。

左滴倒是对此持乐观态度,在她看来,墨琛身上背负了太多重担,像巴旗红蝶这样灿烂单纯的女孩才真正适合他,只是……需要他能解开心结才是。

“上回如这般聚在一起,已是六年前,不知不觉竟已过了这么久。我以茶代酒,欢迎你们来到昇国。”

墨琛举起茶盏,面带浅笑,语毕举头一饮而尽。

“晚些时候还有要事在身,不得不以茶代酒,失礼之处还望各位见谅。”左渐出言替他解释。

左滴心中一暖,明明事务缠身却硬是挤出时间摆着一桌宴席,他有心了。

“无妨,在座的没有外人,何必拘礼。”左滴同样笑着端起茶盏,学他一饮而尽。

墨琛对她一笑,转向南人离:“劳南人兄一路相送,琛感激不尽。”

南人离对他颔首:“我亦有所得,当不得谢。”

墨琛又分别与谢宁歌、巴旗红蝶浅谈几句,之后算是正经开了席。

其实本来祝心也该来此,但他自打前两日开始就嚷嚷着不舒服,却又说不清究竟如何不舒服。

左滴与谢宁歌认真为他检查过却一无所得,既没有生病迹象也没有外伤,于是便打算找到隆真、隆布后让他们再细细查看。

因祝心身体不适,故而自打下车后便睡下,墨琛留下古十五与古十六照看他。

在座众人皆是旧识,唯一有些陌生的便是谢宁歌与巴旗红蝶。

后者不用说,性子活泛很快便跟大家混熟,前者虽寡言,却好在有南人离照应,也很快跟大家熟络起来。

一时间,笑语盈盈推杯交盏,倒也聊的热火朝天。

墨琛与左渐交换了个眼色,后起身往左滴处行来。

左滴正与谢宁歌攀谈,见状停顿下来,为他让出位置。

“滴儿,你曾让我帮你打听的两位老者,已经有了下落。”墨琛没有客气,盘膝坐在左滴身侧,直接道。

左滴与谢宁歌同时面露喜色,没想到刚来到邕都就有了他二人的下落。

“他们在哪儿?”

墨琛刚要开口,冷不丁一阵馥郁香气袭来,紧跟着,是一道婉转的女子声音:“妾身见过殿下,见过众位,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西奈苏灵着一袭粉裙,纤腰盈盈一束,从楼梯处袅娜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嬷嬷。

她眉眼描画地十分精致,不知是不是错觉,左滴印象中的西奈苏灵明明颇具书香之气,可今次见到却觉她眼角眉梢尽是妩媚,勾人得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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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七章 墨弘的挑衅

……

看到来人,墨琛蓦地面色大变,几乎立时扭头去看左滴神色。见她面色如常,松口气的同时又生惆怅。

“你来做什么?”

西奈苏灵眼角带笑,仿佛没察觉到自己有多么不受欢迎。

她缓步走到墨琛身边,屈了屈身子娇声道:“妾身听闻殿下在此设宴,若都是男子聚会倒也罢了,可既然还有女客,妾身好歹是殿下唯一的女人,总该出来招待着,方才不失礼数。”

墨琛眼神转冷,目光移到西奈苏灵身后的两个婆婆身上。

整个西院都是他的人,会泄露消息给西奈苏灵的,除了这二人再不做他想。

郭婆婆好些,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孙婆婆察觉到墨琛的注视,身子略微缩了缩。

墨琛心中已然有数。

“招待本王客人的,只能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况且你不过是个侍妾,怎敢自称妾身?”

西奈苏灵笑容僵在脸上,她想过有左滴在此,自己大抵不会得到礼遇,却没想到他竟半点面子都不给。

见墨琛已然下达逐客令,其他人又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西奈苏灵面色急变,青白交加,进不是退也不是。

正在这当口,楼梯口再次传来脚步声,以及一道男子的声音:“本宫当是谁有这么大的排场,竟然包下腾云阁的整个二层,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四皇子啊。”

众人再次看去,一个着明黄锦袍的男子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了上来。

左滴眯起眼睛,敢穿明黄色,想来八成是位皇子了。

墨琛警告地瞥一眼西奈苏灵,见她识相地往后躲了躲,方转身面对那男子。

“五殿下消息真灵通,这个时辰不在皇子府中寻欢作乐,来此作甚?”

左滴心念转动,五殿下墨弘?就是他诬陷墨琛,上回还险些将他害死?

墨弘走到近前环顾一圈在座诸人,哈哈一笑:“没想到四皇子不仅命大,艳福还不浅。本宫瞧着这几位女子美得各有千秋,不若大方点分一个给本宫如何?”

墨琛尚未来得及发作,南人离面色转冷,伸手便摸向腰间。

左渐瞳孔一紧,赶忙伸手拦住。

谢宁歌自是瞧见这幕,递给他一道安慰的眼神,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墨琛冷笑:“传闻昇国五皇子贪恋女色,果然不假,本王奉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保住你寻花问柳的资格。”

他倏地转头,冷冷地盯着墨弘,“听说祖后最近得罪了不少族长贵胄,你可得小心些,莫要连皇子的位置都没了。”

墨弘脸色一变:“你居然敢说大逆不道的话,这是犯上,是忤逆!”

墨琛反唇相讥:“呵呵,有趣得紧,本王乃康国的王爷,敢问谁是本王的上?”

墨弘顿住,眼神阴冷地打量他,压低声音道:“杂种就是杂种,别以为抱上康国的大腿就能高枕无忧,本宫会睁大眼睛看你究竟能落个什么下场。”

墨琛扯了扯嘴角,回讽道:“那就请五皇子拭目以待吧。”

墨弘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忽然,余光不小心瞥见站在墨琛身后深深低着头的西奈苏灵。

他眼珠一动,起了坏心,假装没站稳身子一歪,狠狠地撞向西奈苏灵,将她直接撞翻。

“哎哟——”

西奈苏灵惊呼,她想拽住墨琛,谁料墨琛猛一闪身抓了个空。

“咣当”一声,她极其不雅观地跌落地上,身上还压着一个墨弘。

墨弘眼中闪过一抹得逞之色,他看女子身边的两位婆婆十分眼熟,像是飞羽宫的人。便猜这女子应该就是赐给墨琛的侍妾。

既然无法激怒墨琛,羞辱下他的侍妾也是好的。

墨弘压在西奈苏灵身上,嘴里骂骂咧咧:“你是个什么东西,吃了豹子胆?居然敢伸腿绊倒本宫?”

边骂边用力在西奈苏灵胸口狠狠抓了两把,差点将她疼出眼泪来。

墨琛冷眼旁观这一幕,莫说羞恼,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墨弘见他这般,心中愈加气愤,两个婆婆见墨弘起身,赶紧上来将西奈苏灵搀扶起来。

墨弘冷哼一声,还要继续骂,却忽然僵住——

只见西奈苏灵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俏丽的脸庞,我见犹怜的气质,这不正是那日在飞羽宫撞见的宫女吗?

“你……”

墨弘指着她,呆若木鸡。

西奈苏灵强忍泪水,委委屈屈道:“贱妾并非有意冲撞,还请五殿下原谅。”

墨弘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居然被父皇赐给墨琛做妾,当下又是惋惜又是恼怒。

他狠狠瞪墨琛一眼,连告辞都没说,一挥袖子转身离去。

直到墨弘跟他身后的一大拨人消失在楼梯口,墨琛方冷冷道:“还嫌丢人不够?将你们主子带回去,没本王的吩咐,不得走出院落。”

两位婆婆唯唯称是,将梨花带雨的西奈苏灵领了回去。

墨琛长叹一口气,墨弘以为未能激怒他,其实不然,他心中的怒气不比任何人低。只不过并非为了西奈苏灵。

本想好好宴请南人离与左滴一行,没想到却接二连三遭人搅局,这才是他愤怒的根源。

“南人兄,滴儿……”

他扭头刚想致歉,却见左滴正跟谢宁歌窃窃私语。

左滴听到墨琛的呼唤,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墨琛,你老实告诉我,昇帝为何要将西奈苏灵指给你?”

墨琛心中一喜,其中她心中是在意的?

“西奈苏灵虽然几次三番找上门来,但我莫说允她些什么,就连面都没见过的。后来不知为何她竟被沈贵妃接到宫中,之后就下来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

墨琛解释道,“不过我并不信圣旨是昇帝下的,他如今深居简出,就连灵师都见不到他,岂会有闲心给我赏下个侍妾。此事多半是沈贵妃在背后操作,你知晓的,因为墨谦之事,她一直想除掉我,只是没有时机。”

左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样倒是能说通。”

墨琛皱眉,看她反应好像并不是在吃醋,而是另有隐情?

“墨琛,我身边的这个姑娘,是医科圣手。”左滴注视着他,认真道,“所以她的话可信度很高。”

“滴儿到底想说什么?”

左滴伸手在鼻子跟前呼扇两下:“闻到这香气了吗?宁儿姐姐说这不是香气,而是毒气。西奈苏灵大抵已经是个毒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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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八章 行走的毒药

……

此言一出,众人皆骇然色变。

“毒、毒人?”左渐颤声道,“你的意思是,她如今就是行走的毒物?可她已经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天……”

墨琛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左滴抿抿嘴,扭头道谢宁歌:“宁儿姐姐,我解释不清楚,还是你来说吧。”

谢宁歌点点头,轻声道:“我熟悉药理,对毒物却并不算精通,只对一些古怪的毒物有所耳闻。那个姑娘的情况,很像我曾经看过的一例……”

“姑娘且慢。”墨琛蓦地出声,“此地人多口杂,回府再叙。”

……

却说墨弘,比起来时的趾高气昂,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了皇子府。

都勒赶忙迎上来,见墨弘面色不愉,小心翼翼道:“殿下此行可是不顺?”

墨弘瞧见都勒,一把将他揪过去,恶狠狠道:“本宫让你去寻那姑娘,你寻到哪儿去了?这下倒好,竟然变成了那小杂种的侍妾!”

都勒大吃一惊,碍于祖后的吩咐,他确实并未尽心寻人,此时不免有些心虚。

急忙告饶:“殿下息怒,飞羽宫毕竟是后宫,沈贵妃人又精明,奴婢生怕惊动她,万一被她告到祖后跟前,定会责怪殿下的,奴婢都是为了殿下着想啊。”

墨弘恨恨地松开他:“沈婕那个贱妇,居然将如此美人拱手送给那个杂种而不给本宫,实在可恶。”

都勒见危险解除,悄悄擦擦额上冷汗:“既然人已经给了四殿下,殿下不若就此作罢,安分几日也好叫祖后宽宽心。”

“放屁!”墨弘大踏步迈入正厅,“本宫看上的人,就算死也得死在本宫手里,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生要她的人,死也要她的尸!”

都勒苦着脸应道:“喏。”

……

四方馆西院正厅。

“总之便是如此,若我没猜错,此毒应该是通过浸泡渗入那姑娘的骨血之中,故而才有那般香气,但具体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恕我才疏学浅尚无头绪。”

谢宁歌面带歉意道。

墨琛的脸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对谢宁歌拱手道:“姑娘博学多才已是帮了很大的忙,琛感激不尽。”

巴旗红蝶惊讶地张大嘴巴:“还有这么美好的毒物?大姐姐说的是真的吗?说不定是她喜熏香才……”

谢宁歌略一沉思:“我的鼻子不会闻错,香气是从她体内发出而非衣物。我曾读过一本杂书,里面记载了世间奇毒,其中有一种名为‘花下鬼’的毒物,便是女子体生异香,还道若毒入五脏六腑,甚至可以香飘十里。可惜上头只有简单介绍,具体的用途及解法却无记载。”

左渐感激道:“谢姑娘已经帮了大忙,不管究竟是不是毒人,多加提防总没错处。”

墨琛跟着点头:“的确是我们太想当然了,沈贵妃绞尽脑汁送她过来,定不会做无用功,纵使不是‘花下鬼’,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左滴感慨,莫道后宫诡诈,这些行径岂是区区诡诈二字就能形容?那真是个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的绞杀场。

“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西奈苏灵身上的香气究竟是什么东西。”左滴道,“墨琛,你可有法子可以打听到?”

墨琛皱眉:“飞羽宫中只有沈贵妃一个正宫娘娘,被她打理得滴水不漏,想查清楚颇有些难度。”

左滴提议:“如果从宫中不好下手,那就从西奈苏灵这边下手如何?”

没待墨琛回答,巴旗红蝶抢着道:“问她肯定没用,你想啊,要是下毒的人告诉了她,她怎么会同意被做成毒人啊?除非是个傻的。”

左滴微微一笑:“从西奈苏灵下手不代表要盘问她,而是每日为她沐浴之人。西奈苏灵兴许对此不知情,但总得有人下药吧?”

墨琛眼睛一亮,赞赏地看了左滴一眼:“滴儿说的极有道理,我记得西奈苏灵身边从前有个丫鬟,是她从南谕带来的,对她极为忠心。此番来到四方馆却没见到那丫鬟,而是两个飞羽宫内的嬷嬷,想来下药的定是她二人。”

左滴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二人相视一笑,六年未见的生疏以及之前的那些小插曲,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重新找回曾经的相互信赖与默契。

“那个……”见二人商议完,谢宁歌出言道,“适才在腾云阁,殿下说有我二位师尊的消息。”

墨琛一拍脑门:“对,被这事搅合地差点忘了。二位大师如今就在国师府,有灵师帮忙照看,只是名为隆真的大师貌似身受重伤,至今未醒。”

谢宁歌与左滴同时面色大变,难道以隆布的能耐都救不了隆真?

“敢问这位灵师是何许人?”

左滴对上谢宁歌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古灵师是昇国国师,同时也是墨琛的授业恩师。”

谢宁歌点点头:“有劳殿下与灵师费心,宁歌忧心师尊状况,可否前去相见?”

墨琛想了想古灵师与那两位的复杂关系,决定还是保持沉默,让灵师选择是否跟她吐实:“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人将姑娘送过去。”

左滴跟着道:“宁儿姐姐,我跟你一起。”

“不,”谢宁歌摇头,“既然大师傅尚未醒来,你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逸王殿下这边事态更为紧急,你且留下助他,事情解决之后再过去也不迟。”

左滴想想觉得有道理,遂点头道:“那让南人大哥跟你一道去。”

“好。”

……

四方馆西院。芙蓉院。

此时夜已深,万籁俱寂。

西奈苏灵因白天的事一直郁郁寡欢,还是孙婆婆好言相劝了半天方才睡下。

孙婆婆跟郭婆婆一道回了偏房。寒暄几句后也歇下。

过了半晌,本该入睡的郭婆婆却小心翼翼地披上外袍,起身走出偏房。

院中,银白月光洒落,照得分外亮堂,没有灯光也不妨碍视物。

郭婆婆警惕地打量四周,确认什么动静都没有,方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

她仔细地将纸包摊开,一股浓香顿时扑面而来。

郭婆婆似乎有些嫌恶,用一只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将这些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粉末,直接倒入院中的浴桶里。

她倒地很仔细,半点都不曾遗落在外头。

就在这时,一双手蓦地从她背后伸出,用力捂住她的口鼻。

郭婆婆被吓得魂飞魄散,想大喊却出不了声,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哼。

许是她的动静太大,背后那人干脆一记手刀,郭婆婆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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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九章 都勒的主意

……

“哗——”一桶凉水浇下。

郭婆婆一个激灵醒过来,她惊骇地刚想呼救,却忽然怔住。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墨琛。墨琛身旁还有个女子,正是白日里见过的被称为左二小姐的那位。

此时的墨琛眼神如刀,抿着嘴一言不发。

那位左二小姐笑眯眯地走到她跟前:“郭婆婆是吧?我很好奇你之前涂抹的粉末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可愿意帮我等解惑?”

郭婆婆四下一打量,此处大概是个暗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铁门。

她心头一沉,心知这回怕是逃不脱了。

见二人盯着自己,郭婆婆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想知道吗?那你们得能撬开死人的嘴……”

……

郭婆婆死了,死的十分干脆,半点不拖泥带水。

饶是左滴与墨琛再机智,都没想到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服毒自杀,毒药藏在她的舌底而非里常见的牙齿中。

左滴不得不感慨幕后之人的缜密心思与郭婆婆的忠诚,她定然不会一直将毒药含在口中,唯一的可能,就是每晚给浴桶抹药之前临时准备。

事已至此,懊悔也无用。

古十九将郭婆婆的尸身处理掉,左滴与墨琛再次陷入僵局。

目前能猜出下毒之人定是沈贵妃无疑,但要伪造圣旨,她却没这么大的本事。那么祖后是不是也插手了这件事,又插手了多少仍旧是谜。

除此之外,西奈苏灵身边的孙婆婆对此知不知情,西奈苏灵身上的毒又要如何发挥作用,也是未知。

“这两个婆婆很明显都是沈贵妃的人。”左滴分析道,“我建议不要再去惊动孙婆婆,万一她也像郭婆婆这样直接寻死,只会打草惊蛇。”

墨琛点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西奈苏灵软禁,不让她接触到旁人。”

左滴叹气:“只能如此,你还得想办法解释下为何突然少了个婆婆。对了,你之前提到过,西奈苏灵身边有个从南谕带来的丫鬟,但是却没跟进府?”

“对。”

左滴沉吟道:“我们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丫鬟,直觉告诉我她兴许会知道些事。”

墨琛眉头深锁:“怕只怕那人已经遭遇不测,不然我实在想不出西奈苏灵不让她跟着的理由。”

“有这个可能性,但是总得试试,不然放一颗定时炸弹在家中,总叫人心生不安。”

墨琛疑惑道:“何为定时炸弹?”

左滴:“……”

……

打发西奈苏灵很简单,只道郭婆婆临时被召进宫中,她便没有再多问。

古十四暗中观察过孙婆婆,回道她兴许真是不知情,看孙婆婆的模样不但没有疑问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看来平日里郭婆婆待人有些严苛。

墨琛借口西奈苏灵那日在腾云阁让他失了颜面,将她禁足在芙蓉院中,除了古十四每日定时前去送饭食,其余人一律不得靠近。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古十四擅制毒,幼时便尝尽百毒,对毒物的抵抗力比寻常人强很多。

西奈苏灵很是闹腾过两日,但见墨琛铁了心关她,只得恨恨地接受现实,至于在心中如何咒骂左滴,可想而知。

……

五皇子府。

都勒苦着脸对墨弘回禀:“殿下,四方馆西院里头早已都是四殿下的人,探听消息还能买通几个洒扫的,但要将那位姑娘带出来实在太难。”

墨弘阴着脸,恨声道:“杂种就是杂种,不解风情暴殄天物。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然被他整日关在院里。”

他起身踱步半晌,最后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将她弄出来。但凡本宫看上的东西,还从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何况还是给那个杂种。”

都勒长叹一口气,五殿下哪儿都挺好,唯独在女色上有些拎不清。他有心想通知祖后,又怕激怒主子,真是进退为难。

“殿下,您若对那姑娘势在必得,奴婢倒是有个法子。”

“快说。”墨弘脸色好转。

都勒眼珠一转:“听闻四殿下手底下多是好手,若想潜进去偷人几乎不可能。依奴婢之计,您不若假意拜访,将四殿下与他的侍卫都牵制住,奴婢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偷出来。”

墨弘嘴角渐渐上扬,猛地一拍都勒后背:“好你个都勒,若此事办成,大大有赏!”

都勒舔着脸道:“只要殿下高兴奴婢就满足了,不敢讨赏。”

墨弘大笑两声:“好,备纸笔,这就给那个小杂种送拜贴!”

……

寻找娜波这件事比想象中更难。

那夜左滴与墨琛商议好之后,第二日墨琛便派出人手,去西奈苏灵主仆二人居住过的客栈中打听。

后得知二人前阵子同时离开客栈,临走前还有个气质不菲的女子为她们结清欠款。

看来娜波应该是跟西奈苏灵一起进了宫,至于后来为何没有跟到四方馆,仍是不得而知。

这日几人正坐在一起商议,巴旗红蝶见墨琛愁眉不展十分心疼,随口道:“既然想不到办法,不如干脆杀了那女子,到时候不管她是不是毒人都没关系了。”

左滴摇摇头:“不妥,万一此毒正是人死后发作,那该派谁去杀?”

巴旗红蝶愣住,她倒是没想到这么多,撇撇嘴:“真是麻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墨琛犹豫半天,迟疑道:“我在宫中其实有几个暗桩,若实在没办法……”

“不行!”这次反对的人变成左渐,“那几个暗桩是费了多大心思才安插进去,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墨琛轻叹:“我也知晓,可若不用他们,还有谁能进得去飞羽宫?”

左渐忽然抬起头,眼中精光闪过:“傅仉做了这么多年丞相……”

墨琛愣住,试探道:“正道的意思是?”

左渐嘴角微微上扬:“正是。”

左滴与巴旗红蝶面面相觑:“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墨琛也露出笑意:“他既然连甘露宫的事都晓得,若说在后宫里没点人手我是不信的,看来咱们又要麻烦傅丞相了。”

旋即扭头对左滴道:“傅仉是昇国右丞相,为人最是诡计多端,我与正道拉拢他许久,直到前不久方才成功。我想,他说不定会有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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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零章 傅仉的能量

……

傅仉其人,年轻时吃了很多苦,不过他只当是人生的磨练,若不经历那些,也成就不了今日的地位。

他虽跟在昇帝身边也曾深受器重,可他明白,那不过是昇帝对汉家文化的推崇。

比起学识来,傅仉此人更优秀的,是心智。

其实在墨琛刚回昇国那两年,傅仉已经察觉昇帝的不对劲,但他心眼多,对那些理解之外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墨琛也好,墨弘、墨延也罢,甚至早已离世的墨谦,他们都曾起过拉拢傅仉之心。

可傅仉心中谁都不看好,只要昇帝还活着。

外人都道昇帝墨向天沉迷女色疏于政务,可傅仉却知道他的一个大秘密。

那就是昇帝对长生的执着,昇帝对永掌帝王权的执着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更为此不知进行过多少次努力。

傅仉不信长生,却不能保证昇帝不会成功。故而对于几位皇子抛来的橄榄枝,他一个都不接,就连祖后几次三番派人暗示,他也只是托病避开,直到——

直到他的小孙女收到进宫的诏书。

傅仉兴许心思诡诈,但对墨琛投诚时的话却多半都是真的,他的孙女傅灵芸,是他最大的逆鳞。

而傅仉会站队墨琛,正是因为祖后将主意打在了他的逆鳞上。

从前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加上墨琛又甚少出现在人前,傅仉对他了解不多,那日相见之后,墨琛的谈吐气质与整治敏锐度,让他觉得这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你在开玩笑!”傅仉脸上肌肉颤抖,似怒似怨。

墨琛轻笑:“傅丞相既然站在本王这边,总不至于刚下注便要眼睁睁看本王被害死吧?”

“既然觉得那女子有问题,寻个由子除去便是,到时候上禀暴毙或旁的,堂堂四皇子,大康的王爷,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傅仉脸色铁青地怒道。

让他去飞羽宫中带出个宫女?莫不是在开玩笑?真当后宫是他家开的?

是不是之前表现的太和善,所以才让这位四殿下蹬鼻子上脸?傅仉在心中反思。

墨琛收敛笑容认真道:“除去那女子确实不难,可先生可曾想过,既然沈贵妃能想到这个法子,除掉西奈苏灵后还会再有别的女子。更有甚者,府中下人、送菜的贩夫皆有可能。届时又该如何,全部除去?且不说能不能回回都如此好运辨识出来,纵然真有那般运气,本王要除到什么时候?”

傅仉听着墨琛的话怒容渐平,这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但飞羽宫中如铁桶一块,他得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弄出来人?况且是死是活如今都不好说……

“就算老夫替你找到名叫娜波的女子,你又如何保证杜绝此事?”口气略有松动。

墨琛精神一震,趁热打铁道:“本王家中有高明医者,若弄清前因后果说不定便能找到法子破解,这才是治根之法。”

傅仉狐疑地耸动眉头:“你就这么笃定那女子知晓这般多?”

墨琛摇头:“本王不想欺瞒先生,其实并无太大把握。但本王认为,倘若娜波对此事一无所知,沈贵妃没有将她扣在宫中的理由。”

傅仉沉思许久,最终艰难道:“老夫先为四殿下与巴旗部牵线,后给殿下指点出甘露宫,自认已足够诚意。从飞羽宫中将人带出来并非做不到,却要付出极大代价。”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烁:“而四殿下除了一句飘渺的承诺,还能给老夫些什么?”

墨琛倏地展露笑颜,笑意却未达眼底:“本王保傅灵芸傅小姐,没有机会入宫。”

傅仉回过味来登时骇然色变,震惊地看着墨琛:“难道你要……”

墨琛淡淡道:“本王的诚意比之先生如何?”

傅仉面色一肃恭敬行礼:“老臣唯四殿下马首是瞻。”

墨琛伸手将他扶起,平静道:“有劳先生了。”

……

昇国后宫。飞羽宫。

娜波瑟缩地躲在床脚,看着面无表情的芍安央求道:“芍安姐姐饶了奴婢吧,奴婢愿意待在这间屋子里,从今后哪儿都不去。”

芍安看着她叹了口气:“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就该有做奴婢的觉悟,少看少问少打听。你家主子是个寡情的,连我都能看得出,你又何必为她操那么多不该操的心?”

娜波眼含惊恐,拼命摇头:“奴婢什么心都没操。”

芍安没有在意她的否认,轻声道:“那日给西奈姑娘沐浴之后,是你把药渣藏起来了吧?”

娜波惊惧地张大了嘴:“奴、奴婢……”

“不用否认,你以为动作隐蔽,却不知这些要命的物件都有专门的人在收拾。整个偏殿里头就你跟西奈姑娘两人,她既然毫无举动,唯一能做这事的就只有你了。”

娜波闻言心头一凉,含泪道:“奴婢只是好奇,奴婢错了,往后再也不会犯了。”

她快爬两步,紧紧攥住芍安的裙摆,仰起头哭求:“姐姐替奴婢跟娘娘说说情,奴婢保证什么话都不会说。”

芍安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良久长叹道:“娘娘将你关起来的这些时日,就想等你亲口吐实,岂料你却不知悔改,如今却晚了。”

娜波慢慢松开手,目光绝望,她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喃喃道:“奴、奴婢愿意把药渣还给娘娘……能不能……”

芍安打断她的话,从旁边桌上拿起带来的一壶酒:“你是个好丫鬟,是你家主子不惜福,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家主子当时为何不将你一同带走吧。”

她左手执壶,右手拿杯,手微倾斜,一道清亮的酒线落入杯中。

芍安端起酒杯递到娜波脸跟前,淡淡道:“喝了吧,不会有太大痛苦,若要找些太监来硬灌下去,未免太难看。”

娜波捂住嘴连连摇头,连滚带爬地往后缩:“饶了我……饶了我吧……”

芍安见她仍要挣扎,快走两步追过去,轻松掰开她捂住嘴巴的手,便要将酒水往她嘴中灌。

忽然——

“芍安姐姐。”门口响起菊铃的呼唤声。

芍安顿住,松开了娜波狐疑地转过头:“菊铃?你来此处作甚?”

娜波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来,头也不回地往床底钻。

菊铃面带急色推门而入,快步走到芍安身旁:“娘娘有要事要寻姐姐,你附耳过来。”

芍安不疑有他,凑到她身旁。

“噗——”

芍安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自她腹中插进的一柄锋利短刀,血水滴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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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一章 脱困与拜贴

……

直到芍安躺在血泊中气息全无,娜波仍旧浑浑噩噩。

她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菊铃明明跟芍安一样,都是沈贵妃的心腹,却当着她的面刺死了芍安。

“还不快跑?愣着干什么,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菊铃一反从前在宫中时的娇憨,将娜波从床底揪出,冷声道。

娜波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她并未依言逃跑,而是望向菊铃颤声道:“奴婢该谢谁?”

菊铃眼睛微眯,还真是个机灵的丫头,给西奈苏灵真是浪费了:“问这个作甚?”

娜波鼓足勇气道:“如果不是我家小姐的话,奴婢还不能走。”

“为何?”菊铃眼中冷光闪烁,难道是她误解了,这真是个愚忠的丫头?

娜波一把抓住菊铃的手,焦急道:“药渣,药渣被奴婢埋在院里,奴婢想不出还有谁愿意救奴婢这条贱命,除非为了药渣……”

菊铃愣住,头一次认真端详起娜波:“去取来,跟我走,四殿下要的就是药渣。”

……

回到墨琛处。

他知道傅仉既然敢应下此事,就必定有应对的法子。回府后将此事告于左滴,便耐心等待傅仉的答复。

左滴眼见此事非一两日能成,索性决定先去看望隆真与谢宁歌。

墨琛自是应下,派古十七将她送去国师府。

前往国师府的路上,往常最活泛的古十七一反常态,沉默到几乎让左滴怀疑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十七,你打算再也不理我了?”

古十七听到左滴的问话,有些赌气道:“属下不敢,您是主子。”

左滴有些好笑也有些惆怅:“我可不是你的主子。”

古十七来不及思考,脱口道:“您原本可以成为属下的主子……”

他倏地顿住,仿佛察觉到失言,有些惴惴地低下头。

左滴轻叹:“我还当咱们共同经历过那么多事,已经是朋友。”

古十七见左滴非但没动怒,反而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眼圈微红,他小声道:“恕属下多嘴,少主是真的很喜欢二小姐,二小姐为何却、却……”

终是说不出那夜曾偷听到的事。

左滴对古十七莞尔一笑:“我也喜欢你们少主,但是这种喜欢就像喜欢宁儿姐姐,喜欢心哥儿,喜欢你们一样。”

她不知该如何跟古十七解释喜欢与爱之间的区别,别看古十七是个死士,实际上不过是个不到二十的大男孩,放在后世,正是最不知愁滋味活得最肆无忌惮的年岁。

跟喜欢你们一样,古十七听到这话,莫名地心口一甜,随即感觉像是背叛了少主,又开始埋怨起自己。

“反正、反正你错过少主,日后定会后悔!”

他心虚地撂下句“狠话”,红着脸别过头去不看左滴。

左滴不再强逼这个别扭的少年,二人专心赶路,很快便来到国师府。

“属下就送二小姐到此,您见过灵师,自行前去便是。”古十七终于恢复正常,对左滴拱手行礼。

左滴点点头:“有劳了。”

待古十七远去,左滴伸出手,敲向了国师府的大门。

……

送走左滴的墨琛正与左渐商议该如何从甘露宫下手打探,却忽然得知有人拜访。

“难道傅仉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墨琛疑惑道。

左渐摇头:“不过才半天工夫,应该不是。”

古十四将拜贴拿上来,墨琛狐疑地打开,才看了两眼脸色便凝住。

“怎么?”

墨琛将拜贴递给左渐,沉声道:“是墨弘。”

“墨弘?”左渐吃了一惊,“他不是向来欲置你于死地,怎会想来拜访,竟还送上拜贴?”

墨琛摇头表示不知,问道古十四:“送拜贴的是何人,可还在府里?”

“是墨弘身旁的大太监都勒,他有些古怪。”

“哦?如何古怪?”

古十四想了想:“起先有下人带他到厅里奉茶,他却说口不渴,想四下转转。”

左渐眉头攒起:“确实古怪,你们可让他出去了?”

古十四摇头:“定然不会,下人只说府中地方小,又是四方馆这等特殊的地方,让他留在厅里等回复。”

左渐面色转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墨弘又要搞什么花样?”

墨琛略一思忖:“我也不知,走,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起身往待客厅行去。

……

待客厅内。

都勒心不在焉地小口饮茶,顺便打量厅内。

他起先想溜出去打探,好歹弄清楚西奈苏灵的院子在何处,谁料这里的下人软硬不吃,硬是将他拘在厅里哪都去不得。

偏偏他另有所图,还不能跟人撕破脸皮,如此只能等待墨琛的答复。

没等多久,不过刚饮过第二杯茶。

“本王道是谁,这不是都勒公公么?怎地突然有闲心来本王府上?”

门口遥遥传来墨琛的声音,口气带些揶揄。

都勒赶忙放下茶盏,起身赔笑道:“奴婢参见四殿下,许久不见,四殿下容光更盛。”

墨琛身旁跟着左渐,二人皆英气逼人,如两株玉树飒爽而来。

“难怪五皇子将你视作心腹,嘴皮子功夫着实了得。”墨琛明褒暗贬,小小地讽刺一把。

都勒就跟没听出来似的,连道殿下过誉。

墨琛与左渐相继落座,对他将手一挥:“坐。”

都勒“受宠若惊”,连连道谢,随后半边屁股搁在凳上,表面功夫做了个十足十。

“你家主子缘何想来府中拜会?本王并不记得与他有什么交情。”

墨琛开门见山,并不想与他虚伪地东拉西扯。

都勒眼珠一转,笑着道:“殿下与我家主子好歹是亲兄弟,自该多多往来才是。”

墨琛轻笑,能从墨弘的人口中听到亲兄弟三个字,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都公公,还是直说吧,本王事务繁忙,没时间跟你兜圈子。”

眼见墨琛已经摆出要撵人的架势,都勒不以为意,继续舔着脸:“四殿下也太高估奴婢了,五殿下心里怎么想的,奴婢这种下人怎能猜得透?”

墨琛顿住,他本想直接拒绝,却忽见左渐在一旁连连对他使眼色。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奴婢也好回去跟主子回禀。”

见墨琛半天没作声,都勒小心翼翼问道。

墨琛狐疑地冲左渐点点头。

左渐极有默契地朗声道:“既然五殿下有这份心,四殿下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还请都公公定下日子,我等扫榻相迎。”

都勒眯着眼打量几眼左渐,再看向墨琛,见墨琛面色并无不满,压下对左渐的满腹好奇,笑呵呵应道:“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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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二章 背叛与背叛

……

送走心满意足的都勒,墨琛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左渐。

左渐料到他定然心中疑惑,微微一笑:“适才你二人攀谈,十一递了个条子进来。”

他扬起手,手中捏着一张小字条。

没等墨琛追问,接着道:“你是不是好奇墨弘的来意?”

墨琛疑惑地点头。

左渐脸上笑意更甚:“多亏这张条子,咱们兴许可以解决掉个大麻烦。”

“哦?正道何出此言?”

左渐将条子递给墨琛,墨琛狐疑地接过,三两下看完,脸上露出惊色。

“难道墨弘想要……”

“没错,既然都勒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听西奈苏灵住的地方,结合你那位弟弟的品性,这番登门的目的不言而喻。”

墨琛脸上渐露恍悟:“所以咱们可以将计就计,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给墨弘?”

“对,届时就算宫中追究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墨琛与左渐相视而笑,顿觉轻松不少。

……

而此时的飞羽宫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娜波与菊铃神秘失踪,芍安却死在了囚禁娜波的偏殿内,沈贵妃的心情可想而知。

起先是暴怒,紧接着开始恐惧。

看目前情形不难推断,定然是菊铃倒戈,杀害芍安后将娜波带走,毕竟飞羽宫是她的宫殿,外人有多难进来她比谁都清楚。

她怎能不恐惧?芍安与菊铃是她最早带在身边的丫鬟,从五六岁便跟在身边,是她最信赖的人。

可现在却发现往常懵懂迷糊的菊铃,居然是旁人安插的奸细,这比芍安的死对她打击更大。

究竟是谁,能花费十来年的功夫培养一个奸细?

况且,这么重要的棋子暴露出来就为了带走娜波,到底图的是什么?

沈贵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心中盘算娜波对谁来说最有用处。

思前想后,唯一能将矛头指向的,只有墨琛。

但墨琛还是个幼童时便被送往康国做质,回来之后不过六年,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到。

可倘若不是墨琛,朝中被他拉拢过去的大臣便更无可能,除非……

沈贵妃眼中冷光闪过。

除非做下这事的并非跟墨琛相关的人,能在宫中安插宫婢做奸细,没有人比祖后更方便了。

“芍安,摆驾,本宫要去看望皇后娘娘。”沈贵妃冷声道。

话音落下半天,并未响起芍安的回应,沈贵妃不由一愣。

底下有个年岁不大的宫婢怯生生道:“回禀贵妃娘娘,奴婢是采荷,芍安姐姐她已经……”

沈贵妃忽然醒悟过来,芍安已经死了。

她压下心中惆怅,冷眼看向采荷:“摆驾,去中安宫。”

……

中安宫中此时也并非平静无波,祖含玉脸色铁青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琅白。

“到底为何要这么做?本宫真没想到居然连你都会背主。”

琅白虽跪在地上,但面上并无愧色,她回望祖含玉淡淡道:“琅白并未背主。”

祖含玉刚要勃然大怒忽然怔住,琅白虽然不是她养出来的人,却也跟在身边四五年,她多少了解些琅白的脾性。

“你的意思是……”祖含玉有些吃惊道,“人是他要的?”

琅白没有说话,轻轻点头。

祖含玉表情微变,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嫉妒,或二者皆有之:“既然是他要的人,为何不来跟本宫说?”

琅白轻声道:“是公子的意思,琅白不问也不知。”

祖含玉面上浮现恼色:“本宫为他做的还不够多吗?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信任本宫。你去跟他说,若想要乌托海儿,便想办法与本宫见上一面,到那时,本宫必然会将人送给他。”

琅白迟疑了下,心知若没有祖含玉出手,就算是她,怕也很难从甘露宫中带出人来。

“喏。”

听到琅白答应,祖含玉方才露出点喜色,刚想多嘱咐两句,忽有宫婢在门口通报:“禀祖后,贵妃娘娘求见。”

“怎地又是她?”祖含玉面露不耐,冲琅白挥挥手,“你先下去吧,别忘了答应本宫的事。”

琅白点点头,纵身而起,消失在大殿中。

见琅白没了踪迹,祖含玉方沉声道:“传。”

……

沈贵妃带着一脸怒容,径自走进中安宫正殿。

见到祖含玉,不情不愿地屈身一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祖含玉冷然地瞥她一眼:“怎地又来了?”

沈贵妃见她态度冷淡,强压许久的怒气终于压制不住,自顾自起身冷声道:“臣妾想来问问娘娘,为何让菊铃将娜波劫走?”

祖含玉黛眉轻皱:“说什么胡话,谁是菊铃,谁又是娜波?”

沈贵妃顿住,仔细打量祖含玉神情,见她不似作假:“菊铃难道不是娘娘安插在臣妾身边的人?”

祖含玉冷笑:“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本宫若要安插人手,定会光明正大地派过去,难道你还敢拒绝不成?”

沈贵妃心里咯噔一声,甚至没心情反驳她的轻视,急声道:“倘若不是你,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往飞羽宫中安插人手?”

“你倒是说说,为何就认定那个菊铃是本宫的人?”

沈贵妃慢慢冷静下来,一边打量祖含玉的神色一边道:“娜波是西奈苏灵从南谕带来的婢女,她之前偷听到一些事,故而臣妾并未让她随嫁给那个杂种,而是留在飞羽宫。没想到她却被菊铃带走了。”

祖含玉面无表情:“继续。”

沈贵妃心里一凉,凭借她对祖含玉的了解,基本可以确定这事不是对方做的。

“臣妾不跟您兜圈子了,起初臣妾的确以为是娘娘想拿住娜波来做把柄,既然这事不是娘娘做的,究竟还有谁有那么大本事,竟然能花数十年工夫在臣妾身边安插探子?”

祖含玉看着着急的沈贵妃,冷笑一声:“本宫几时与你有了交情?自己宫中出事自己料理,来找本宫作甚?”

沈贵妃惊愕地睁大眼睛:“娘娘这话何意,那药可是您的,若真捅了出来你我都会受到牵连。”

祖含玉斜睨她一眼,笑地云淡风轻:“本宫可不记得曾给过你什么药,贵妃许是上了年岁,记不住事儿了。”

沈贵妃身子晃了晃,仿佛头顶绽了一道晴天霹雳:“你……你居然要将此事栽在我一人头上,别忘了当初古宛丝……”

“贵妃慎言!”祖含玉声音转厉,“本宫与宛丝妹妹情同手足,容不得你在此挑拨离间!”

沈贵妃半晌说不出话来,近乎惊恐地盯着祖含玉那张精致冰冷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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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三章 迷雾始稀薄

……

昇国国师府。

左滴坐在待客厅里,闲来无事左右打量。

未几,谢宁歌急匆匆走进,眼圈微红。

左滴起身迎上:“宁儿姐姐,你这是……”

谢宁歌轻叹一声,牵住左滴的手:“走吧,我带你去见大师傅。”

左滴茫然地跟上她,之前听墨琛说起时只道隆真兴许受了伤,但见谢宁歌肿起的眼睛,料想伤势必然不轻。

谢宁歌牵着左滴进到内院,兜了几圈方停在一个院落门口。

跟之前来过此处的墨琛与左渐一样,左滴第一时间感受到滔天的热浪。

不过她就算被封了念力也不会被火焰排斥,故而非但没有不适,反而觉得很舒服。

“这是……”

“唉,你跟我进来就知道了。”

谢宁歌止住她的疑问,二人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刚走进房,左滴一眼便看到昏迷中的隆真,在隆真身旁的老僧,正是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古灵师。

“左姑娘,又见面了。”古灵师双手合十。

“见过灵师。多谢灵师收留照顾,小女感激不尽。”左滴赶紧福身还礼。

古灵师苦笑着摇摇头:“看来琛儿并非对姑娘说起,事到如今便不瞒姑娘,老衲俗名隆远,正是隆真的三弟。”

左滴并未表示出极大震惊,当初隆布留书便说过要找三师弟,而隆真如今留在国师府中,已然说明不少问题。

“小女猜到了。”

古灵师叹口气,看向昏迷中的隆真:“姑娘心中想必颇多疑惑,大哥他身中寒毒,这种寒毒怕是来自天外,老衲亦是束手无策。不过姑娘兴许可以施以援手。”

“我?”左滴脑中灵光闪过,“灵师的意思是可用异火解寒毒?”

古灵师点点头:“没错,老衲之前让琛儿拿来火珠为大哥续命,便是想等姑娘到来。”

左滴僵住,这回苦笑的变成了她:“宁儿姐姐大概没跟您说,我如今识海被封,什么都用不了了。”

古灵师闻言大吃一惊:“姑娘的异能被封?这是何人所为?”

“是空涅寺的两个和尚。”谢宁歌急切抢道,她自看到隆真后便茶饭不思,心急如焚,纵使她是医者,却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心疼有之,自责更有之。

“三师傅,您可能解开滴儿所中的锁神令?若是解开她便能救醒大师傅。”

“锁神令?”古灵师重复念了一遍,随即摇头,“老衲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亦不知该如何解。”

“那困仙阵呢?”左滴不死心地追问,锁神令是离钧那个世界的叫法,困仙阵则是那两个僧人说出的名字。

古灵师仍是摇头:“亦未曾听闻。”

左滴与谢宁歌双双神色黯然。

“不过,”古灵师继续道,“老衲一直醉心武学,对术法并不擅长,若大哥能醒来,他兴许会有法子,毕竟他当年追随师尊时间最久。”

左滴并未欣喜,而是长叹一口气:“这就是个死结,救醒隆真需要异火,可异火得靠隆真才能用出来。”

古灵师见二位少女面若死灰,不由宽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师尊当年为大哥批过命数,他运势极厚,非夭折之相。既然姑娘这条路行不通,便安心等待二哥归来,说不定他会有法子。”

听了这话,左滴总算燃起一点希望:“只能如此了。”

她再次看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隆真,心中酸楚,当初那个老滑头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也不知这六年他是如何熬下来的。

“对了。”左滴忽然想到一事,“隆布大师可说起过他是在哪里找到的隆真?”

古灵师闻言面色微凝:“七情山……”

“仍旧跟空涅寺有关。”谢宁歌补充道,她有些忐忑地瞥一眼左滴。

“滴儿,我不知你同离钧是如何结识的,但不管是之前追杀你们的僧人还是被囚禁的大师傅,都跟空涅寺逃不开关系,空涅寺背后的人又跟离钧关系匪浅,你……心中需有分寸。”

左滴瞳孔微缩,又是空涅寺。空涅寺的人为何要抓隆真?又为何要抓自己?

离钧说过空涅寺是夙羽创建的,夙羽若真想害他,只需扣下离钧的神体便是,不需这般大费周折。

左滴起初的确信了,可如今……

她心中不由生出个念头,若夙羽确实不想为难离钧,她针对的只有自己和隆真等人,那一切便都能说通了。

所以,当初性善与性纯只是将她与离钧隔离开,而离钧会遇险,是他主动陪自己跳下山崖,跟那两个僧人并无关系。

原来是她想错了,从一开始,性真性纯二人要抓的,只有她一人!

左滴的心脏砰砰跳,总觉得距离迷雾又近一步,那层若隐若现的窗户纸,很快就要捅破了。

如今只剩下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夙羽的目的……以及,离钧会选择相信自己的推断,还是——

与他相识数万年的夙羽。

“滴儿?”谢宁歌见左滴愣住一动不动,不由轻唤。

“啊?”左滴回过神来,看到谢宁歌关切的眼神,略带歉意道:“让宁儿姐姐忧心了,我跟离钧的认识过程实在复杂说不明白,他不会害我。但这空涅寺,的确是有问题。”

“你们口中的离钧……”古灵师迟疑道,“莫非便是被师尊预言祸世之星的大王?”

左滴点点头:“正是。”

“他跟空涅寺有旧?”

左滴顿住,组织了下语言:“空涅寺的创建者,是一位名为夙羽的女神。她同离钧来自同一位面,也是旧相识。离钧能顺利融合神体正是有她相助。不过离钧曾言,神人不得插手凡间事务会沾染因果,故而他并不认为这些事是夙羽所为。”

古灵师陷入沉思,良久方轻声道:“师尊预言中的救世之星,是跟祸世之星来自同一个地方,难道……”

左滴脸色微变,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失落。

“不会的!”

出言否定的并非左滴,而是谢宁歌,她斩钉截铁道:“预言中紫微十四主星是为救世之星而生,您瞧,我们全都在滴儿身边,而不是那个什么羽,滴儿才是救世之星。”

左滴对谢宁歌勉力一笑,心生暖意。

“阿弥陀佛,老衲不通术数,这一切还得等大哥醒来方知内情。”古灵师双手合十轻叹。

“灵师,小女心有疑惑,不知您方不方便透露?”左滴暂且搁下对空涅寺的怀疑,鬼使神差问道。

“姑娘但说无妨。”

“几次三番听您提到师尊,敢问这位师尊名讳为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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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四章 怀疑的种子

……

“唉,师尊的名讳很早之前便成为禁忌,既然姑娘想知道,倒也无不可说。”

古灵师面色一整,有些自豪也有些惆怅,更多的是思念。

“其实我等并不知师尊真名,只知世人皆称他为,归河大师。”

……

昇国四方馆。西院。

当墨琛见到娜波与菊铃时,心中对傅仉的评价再上一层楼。

他能从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无名小卒,爬上右丞相之位,果然并非只靠着才能与运气。

就说菊铃,墨琛知道此人,她是沈贵妃身旁的近身宫婢,也是沈贵妃最信赖的人之一,谁成想居然会是傅仉的人。

这并非中途买通,从一开始她便是由傅仉送入宫中做间,一做便是这么多年。

由此可以看出,傅仉此人有多么老奸巨猾未雨绸缪。甚至可以推断出,沈贵妃身旁有菊铃,那别的宫里又都有些谁?

难怪连他的人都探不到昇帝的消息,傅仉却能一语道破甘露宫。

“我已完成傅先生的要求,如今人已送到,告辞。”

菊铃平静地福了福身,言语间既不卑微也无谄媚巴结。

左渐在旁冷不丁问道:“姑娘可是要回到傅丞相身边?”

墨琛面带深意地看他一眼,心知左渐大抵起了挖墙脚的心思。

菊铃微微一笑:“不,我已兑现当初对傅先生的承诺,从今往后便是自由身,会离开邕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墨琛与左渐同时大吃一惊,原来她只为傅仉做一件事?

难怪傅仉当时那般痛惜的表情,看来果然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多谢姑娘。”墨琛客气地冲菊铃拱了拱手。

幼时便孤身进宫,在杀人不见血的后宫隐忍多年,如今功成身退,如此女儿当得一礼。

左渐面色犹有不甘,若能将她收入麾下定会增添不少助力。他刚想开口挽留,却被墨琛使眼色止住。

菊铃离开四方馆后,左渐疑惑道:“为何不让我试试?”

墨琛看着菊铃离开的方向,语带惆怅:“她是为了自由才坚持至今,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自由其实我也想要,只是太奢侈……”

左渐心中一痛,他比谁都知晓墨琛这些年来的不易,闭口不言。

“殿、殿下……”

二人身后响起娜波怯生生的声音。他们这才想起娜波的存在。

墨琛收回思绪,转向娜波:“菊铃说你很聪明,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何要将你救出来。”

娜波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知道,奴婢愿意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殿下,以报殿下救命之恩。”

墨琛满意地点点头:“好。”

……

大街上,漫无目的而行的左滴,几乎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国师府。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比崇拜的归河大师,他传说中的三个入室弟子居然便是隆家三子。

所以,归河大师不但是史料有载的第一位异人,他还创建了五行门并契约幻珠。

可是为何?为何当初万事通提起归河大师时,离钧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记得隆家三子,能找到隆真拿回自己位面的线索,却不记得上一任幻珠的契约者是谁?

再加上他笃定不会有坏心的夙羽……

左滴此刻心乱如麻。

她反复告诉自己,若没有离钧,便没有现在的她。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离钧给的,生命、异能、还有……爱情。

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那颗怀疑的种子却落在心田,不受控制地生根发芽。

离开胡家后离钧的反常;不顾自己的劝阻硬要独自前去寻找名叫陆一林的人;还有,对夙羽的全盘信任。

左滴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若他一直都在瞒着你呢?

他知道归河大师是谁,所以才会出于某种目的独自离去。

他也知道夙羽要害你,却不想两头为难。

左滴站在熙熙往往的人流中,却感觉到空前的落寞。

她是一抹来自后世的游魂,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她。

躲在左滴的皮囊里太久,久到她几乎忘却,真实的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借用别人的身份才能享受到渴望的亲情与友情,以及那份愈来愈不牢固的爱情。

毫无预兆地,她忽然蹲下身,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离钧,你在哪儿?

离钧,你什么时候回来?

离钧,请你告诉我,我猜想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求你……

夏末的午后,有个少女蜷缩着抱住自己,蹲在闹市中哭成一团。任周围人来人去,她却仿佛被孤立在整个世界之外。

……

别关外。

绵绵的黄沙与天际相接,到处都是单调的黄色,草木皆无。

正在策马狂奔的离钧蓦地心口一紧,一股难言的苦涩蔓延至整颗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马速也慢了下来。

“喂,你怎么了?若是输了,不但马要给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一个同样策马狂奔的男子追了上来,朗声道。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浓眉俊目身材高大,许是经年久晒,面色黑红愈发衬得牙齿极白。

离钧收敛心神,斜睨他一眼:“姓陆的,这才跑了一半的路途,现在就说大话未免太早了些。继续,驾!”

原来这人便是离钧要找的陆一林,他见离钧再次打马前奔,微微一笑,扬鞭追上。

边追边高声道:“你不必这般费力,若是愿意直接将马送我,不管竹简还是旁的什么统统给你,可好?”

离钧头也没回:“别说这些没用的,等我赢了你,该给我的一样也别想少!”

陆一林放声长笑,紧随其后,二人渐行渐远。

之前曾被左滴等人捆起来的陆宽,手搭凉棚遮在额上远眺,边看边嘀咕:“四子,你说这个离钧是什么来头,马好就算了,骑术也好,人还好看的不像话。”

被称为四子的,是个跟他年岁相当的少年,名叫陈四。

陈四同样极目远眺:“我不好奇他的来头,倒是好奇他要找的东西,难道你们陆家祖上还出过读书人?居然为了找一卷竹简,跟林哥整整赛了三日的马。”

陆宽咂咂嘴:“我们陆家可是武学传家,从未出过读书人,哎快看,堂哥追上去了!”

他将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堂哥加把劲儿,超过他去——”

陈四也跟着起哄,两个少年的声音在空旷的沙漠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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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五章 大摆鸿门宴

……

昇国四方馆。西院。

祝心与南人离一起住在左渐的院子里,名为迎春院。

左滴刚听到时很是取笑了一阵子,说是极具风情。可她这会儿却笑不出来。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情绪平复了些方回到四方馆。得知墨琛与左渐正在处理正事便一个人悄悄来到迎春院。

如今谢宁歌与南人离留在国师府,巴旗红蝶又时常不在,除却左渐、墨琛,四方馆里只剩下整日昏睡的祝心。

左滴情绪不好又不想跟墨琛与兄长打照面,便来看望祝心,哪怕只能看着他的睡颜也是好的。

不出意料,祝心仍旧酣睡在床。

他们先后找过不少医者,墨琛甚至请来宫中御医,却没一人说得出祝心有何问题,都道十分健康,比寻常孩童强上不少。

但他仍旧日日萎靡,睡的时间比醒的多。

左滴坐在祝心床头,轻轻抚摸他的小脸,喃喃自语:“睡着也好,若醒来看到你师傅那般模样,指不定要怎样难过。”

祝心似乎察觉到左滴的轻抚,眉头微皱,睫毛轻颤。

左滴心头一喜,是要醒来了吗?

“心哥儿?”她轻轻呼唤。

没让她失望,祝心努力地撑开眼皮,带着一脸的倦色嘟囔:“是姐姐吗?”

“是我,心哥儿今日可曾用过膳?我叫十四送些过来好不好?”

祝心半眯着眼,将小脑袋拱到左滴怀中,撒娇道:“不吃,心儿困,想睡。”

左滴看他明明无比困顿却仍硬撑的模样,心头一软,疼惜地抚摸祝心的头:“若实在撑不住就别撑了,睡吧,姐姐在这守着你。”

祝心嘴角漾起一抹甜笑呢喃着:“心儿最喜欢姐姐,心儿只有姐姐……”

话未说完,已然打起轻鼾。

左滴心头一阵激荡,这个小家伙,你还有师傅呢,并不是只有姐姐。

待了小片刻,见祝心彻底睡熟,她叹口气想起身。谁料却没站起来,低头一看,祝心白嫩的小手正抓着她的衣襟,即便睡熟都没有松开。

左滴鼻子微酸,顿觉心里头满满的。

也许,她并非自己所想那般多余?

至少眼前这个孩童,全身心地依赖着她,只有她……

走出迎春院,左滴的步伐比来时坚定许多。

现在不是她怀疑与沮丧的时候,她有很多事要做,纵使不为旁人只为了祝心,她也一定要想办法将隆真救醒,这世上大概只有隆真才知晓祝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回到昇国皇宫。

离开中安宫的沈贵妃忐忑的同时更觉惊惧。

跟在她身后的采荷小心翼翼道:“娘娘,咱们是要回宫还是……”

沈贵妃回过神来,目露恨色,她没理会采荷,扭头看着中安宫的匾额咬牙道:“祖含玉,我总算知道为何最后能坐上皇位的人是你了。”

终究是她技不如人,想要报复墨琛的心太强烈,以至于一个不小心便着了祖含玉的道。

她之前装作不想赠药的模样麻痹自己,兴许在那时便想到了今日。

沈贵妃能想象得出,倘若有朝一日这事被揭破,到那时就连古宛丝的死都会扣在自己头上。再想想墨琛如今庞大的势力,若西奈苏灵身上的毒未能对他起作用……

沈贵妃不敢继续往下想。

“芍安!”

话刚出口便觉不对,沈贵妃气恼地改口:“采荷,派人去四方馆联系郭婆婆,问她事情发展的如何了。”

采荷赶紧回道:“喏。”

……

与沈贵妃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祖后祖含玉,她看上去心情极好的模样。

沈贵妃猜的没错,她来求药时祖含玉已经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纸里包不住火这句话,再适用不过。

古宛丝究竟是怎么死的,从前根本没人理会。可现在不同了,自打六年前墨琛回昇便不断查探,饶是时隔多年,仍旧险些被他查到线索。

若是没有琅白,墨琛大概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了。

故而祖含玉十分感谢沈贵妃的求助,总算将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既然那个名叫娜波的丫鬟被人救出去,古宛丝的死因大白只是个时间问题。

至于那药,却是沈婕的,跟自己半点干系都没有。

想到琅白,祖含玉下意识想到她背后真正的主子,那个迷人的男子,霎时身上不自觉地起了燥热。

“来人,将庆格唤来。”

祖含玉不再耽搁,准备想法子先将乌托海儿弄出来,当然,前提是她得还活着。

……

三日后。昇国五皇子府。

“要么说他不但是个杂种,还是个废物,除了一张面皮什么都没有。知道本宫要登门当然只能扫榻相迎。”这是都勒回禀之后墨弘的原话。

他让都勒去送拜贴,就没想过墨琛会不应允。

果然,墨琛非但邀他上门,甚至还主动摆宴,墨弘怎能不得意?

就算几次三番被他陷害又如何,还是不敢忤逆自己的意思。

虽然抱着这样的心态,但墨弘动身之前还是与都勒细细商量了半天。

都勒没机会观察西院的布局,只能待开宴后再找机会打探,好在西院地方不大,想要找个人应该没有多难。

不得不说,皇子就是皇子,纵使再顽劣也不妨碍该有的智商的警惕性。

墨弘对都勒很放心,他虽是个宦官,却是难得的高手,这也是都勒深受器重的原因之一。

而西院内,墨琛已经提前告知左滴此事,左滴本想帮帮忙,却被墨琛拒绝。

墨琛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想让左滴掺和到这种“肮脏”的事里,他建议左滴干脆去国师府,待此事结束后再回来。

左滴得知前因后果亦是颇为唏嘘,不过她并未听从墨琛的话前往国师府,而是选择留在四方馆。

不论如何,墨琛是她的朋友,她不想置身事外。纵使不能露面,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多个人照应。

墨琛心中窃喜,知晓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欣慰地应允,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贸然出头。

待左滴应承下来,墨琛破天荒地去了芙蓉院。

西奈苏灵被关起来好些天,郭婆婆又被召进宫中迟迟未归,难免心中烦闷。

谁料墨琛却在这时突然登门,心中狂喜,赶紧让孙婆婆先去招待着,赶忙梳妆打扮。

墨琛极有耐心地在等在前厅,半点不悦之色都没有。过了好半晌,花枝招展的西奈苏灵方才袅娜而出,面带娇羞与期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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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六章 请君来入瓮

……

炷香工夫后,墨琛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芙蓉院。

院内的西奈苏灵正与孙婆婆一同欣喜着,欣喜墨琛终于开了窍,欣喜自己付出的一切即将得到回报。

“恭喜姨娘贺喜姨娘,待您与四殿下圆了房,您就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

孙婆婆的祝福倒是发自内心。

西奈苏灵最初的喜悦过去后,面色开始转阴:“婆婆莫要高兴的太早,府里头还有大敌未除。”

孙婆婆愣住,疑惑问道:“姨娘说的难道是前些日子住进来的两位小姐?”

西奈苏灵冷哼一声:“哪里用两位,只那位姓左的一个人,便能将殿下的魂儿勾去。当初她不过九岁,就已经……”

意识到孙婆婆对前因并不知情,西奈苏灵将后半段话咽下,冷声道:“横竖只要她在府里一天,我就没有好日子过。”

孙婆婆笑容暧昧道:“姨娘多虑了,待您讨得四殿下欢心解了禁足,到时候收拾那位小姐的法子可多了去了,老奴别的不行,唯独这点……可没在宫里白待。”

西奈苏灵面色转喜,对,她身边可是带着从宫里出来的婆婆,遂放宽心道:“婆婆说的有道理,咱们先不说她,快点备水沐浴,今夜定要让殿下尽兴。”

“嗳。”

……

晌午过后。

志得意满的墨弘如约出现在四方馆门口。

没有让他失望,墨琛居然亲自站在门口相迎,这一举动顿时让他飘飘然起来。

瞧瞧,同样是皇子,也有高下之分。

“难得五殿下登门拜访,真令敝府蓬荜生辉。”墨琛笑容灿烂,全无芥蒂。

墨弘哈哈大笑:“好歹都是亲生兄弟,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况且……”

他得意地瞥墨琛一眼,“这可不是皇兄的府邸,这是咱们大昇的四方馆。叫我说皇兄也是,都回国这么些年,怎地连个产业都置办不起?”

墨琛仿佛没听到他话语中的挤兑,仍是笑得温和:“五殿下言之有理,改日是该寻个宅子才是。”

墨弘的笑容更猖狂,身为堂堂皇子,居然还得自己在外头买宅子,这就是杂种和正牌之间的区别。

都勒见二人在门口寒暄半天,不由附身悄声道:“殿下,正事要紧。”

墨弘闻言暂且压下心中的优越感,对墨琛趾高气昂道:“皇兄还不赶紧带路,再晚怕是耽误了时辰。”

墨琛也不恼,犹如下人般伸手招呼:“请五殿下随我来。”

墨弘见他仍是张口闭口的五殿下,却不再自称本王,心中不由得意,这分明就是示好的举动。

墨弘此行除了都勒之外另带两名侍卫,皆是铁甲卫。

这号称皇帝亲卫的铁甲卫跟在他身边,如同府中普通侍卫般,左渐见状眼中不由冷光闪烁,看来祖后待这个亲儿着实不薄。

“五殿下,您看身边的这几位……”左渐跟上两步,讨好地笑问。

墨弘回身看了看,轻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够资格跟本宫说话?”

墨琛眼中寒光闪过,瞬间又隐去:“他是府中幕僚,也是一番好意,毕竟是饮宴,带着侍卫着实有些不好安排。”

墨弘见墨琛出声,心想正好借此支开都勒,方便让他行动也不错,遂道:“你们三个,门口守着。”

都勒赶紧点头:“喏,奴婢几人就等在外头,殿下放心饮宴便是。”

墨弘满意地点点头,跟着墨琛与左渐往宴厅走去。

都勒见几人越走越远,扭头对两名铁甲卫道:“你们在这候着,切记要保护好殿下安全,杂家尚有旁的事要做,听明白没?”

铁甲卫应下后,他便要转身离开。

谁料,刚迈步却忽然被人拦住。

都勒定睛一看,拦路的是个白净男子,长相秀气,笑容和善。

“都公公要往哪里去?”

都勒犹疑地看着他:“你又是何人,为何拦住杂家去路?”

“小人名叫十七,奉逸王殿下命令在此陪伴几位客人,都公公若是嫌守在这里闷得慌,不若小人领你四处逛逛?”

都勒立刻将脸拉下来,陪着逛逛是假,盯梢怕才是真。

堂堂的四方馆,竟被墨琛经营地如同自家府邸一般,居然连普通的走动都要受限。

古十七见都勒沉默不言,很善解人意道:“都公公莫要多心,我家王爷不过是好意。”

见都勒像是要发作,他避开两名铁甲卫,凑到都勒耳边悄声道,“我家王爷明白五殿下的心思,都公公无需多此一举,今日定会让五殿下满意而归。”

都勒瞳孔猛地一缩,愕然地盯着笑嘻嘻的古十七,半晌说不出话来。

……

宴厅内。

墨琛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不但好酒好菜伺候着,甚至还请了一班歌舞伎助兴。

可惜墨弘心中有事,哪儿有心情欣赏歌舞,他一边记挂着都勒不知有没有得手,一边不忘挤兑墨琛。

“皇兄也太过勤俭,这四方馆里虽谈不上破落,却实在寒酸,皇兄却能一住便是六年,委实叫人佩服。”

墨琛不动声色地对他举杯:“五殿下言之有理,不过我孤身一人,纵使买下诺大府邸也是浪费,索性住在四方馆,图个方便。”

墨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挑挑眉道:“皇兄这话就不对了,父皇特意为你指了个妾室,怎能算是孤身?”

墨琛露出苦笑:“陛下所赐自是不敢拒。”同样一饮而尽。

墨弘闻言蓦地愣住,狐疑道:“听皇兄这意思,是话中有话啊?”

墨琛摆摆手:“今日饮宴,不说扫兴的事,五殿下请。”

墨弘惊疑不定地看向墨琛,他不傻,已经从墨琛的态度察觉出些许端倪:“那位姑娘端的貌美,我见犹怜,难道皇兄竟然看她不上?”

墨琛见墨弘非要追问,不由叹口气搁下酒杯:“不瞒五殿下,我早已心有所属,怕只能辜负佳人。”

“荒谬!”墨弘一甩袖子,“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皇兄看上的莫非是个妒妇?”

墨琛僵住,旋即哭笑不得道:“她……的确有些善妒,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我就是喜欢。”

墨弘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含怒大喝:“真是暴殄天物,汝之砒霜,彼之蜜糖。放着好好的佳人不珍惜,却对妒妇言听计从,本宫真替那位姑娘不值!”

墨琛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既然五殿下这般怜香惜玉,不若便由你去安抚下那位姑娘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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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七章 两处翻红浪

……

芙蓉院内。

西奈苏灵对着铜镜细心描画着黛眉。

她双颊绯红,眼眸波光淋漓,搁下眉笔后轻抿口脂,眉梢眼角皆是春情。

不得不说,沈贵妃在妆扮她这件事上的确花了大心思。

“婆婆退下吧,殿下说过,不许留人在院内。”西奈苏灵酥声道。

孙婆婆收拾好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笑得合不拢嘴:“好,老奴静候姨娘佳音。”

西奈苏灵不自觉流露些许得意之色,见孙婆婆转身欲走,赶忙嘱咐道:“将烛火都熄了,也是殿下交代的。”

“好好,殿下到底脸皮嫩,灯都熄了还能看见什么?”孙婆婆边唠叨边逐一熄灭烛火。

见西奈苏灵面露娇羞之色,孙婆婆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老糊涂,殿下定是怜惜姨娘初夜,怕姨娘太过羞涩。”

西奈苏灵嗔她一眼:“殿下心细。”

“对对。”孙婆婆熄灭所有烛火,芙蓉院里顿时漆黑一片,唯有通过薄薄的窗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老奴便先退避出去,明日一早再来伺候姨娘。”

西奈苏灵点点头,轻咬朱唇害羞带怯地等待着墨琛的到来。

……

那厢墨弘满腹狐疑,跟着墨琛辗转来到芙蓉院外。

看到里头灯火全无,不由有些气闷:“皇兄休要诓骗本宫,放着如此佳人果真要拱手相让?”

墨琛面带笑意却未达眼底:“五殿下进去便知是不是诓骗。”

墨弘心中微动,却仍旧颇为警惕道:“既然皇兄有意成人之美,将那女子直接送去皇子府不是更方便?”

“五殿下说笑,此女毕竟是陛下所赐,若真送去皇子府,万一日后被人追究,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墨弘闻言若有所思。

“如今人就在院里,外头还有人为五殿下把风,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幽会方式么?”

墨琛的语气中带着诱惑,像一只小手,勾得墨弘心头酥痒难耐。

他再没心思斟酌里头是否有陷阱,毕竟人在与不在只要进去之后便知,若他真敢戏弄自己,自然不会轻饶了他。

“是个雏儿?”墨弘压低声音,面带淫笑。

墨琛点点头:“正是。”

“哈哈哈哈,皇兄真是不解风情,既然如此,本宫承你这份情。”

墨弘笑得荡漾,丢给墨琛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推开院门扬长而入。

墨琛看着墨弘渐远的身影,面上笑容逐渐隐去,眼底冰冷一片。

他的耳边,回荡起娜波的话。

“奴婢无意中听到娘娘跟芍安的对话,她们在小姐的浴桶中下了毒,这种毒对女子本身非但没有害处,反而还会增加体香,但带毒的女子初次同男子圆房时,便会将毒传到男子身上,多则半月少则三五日,中毒的男子就会毙命。”

“此毒何名?”

“说是叫做‘花下鬼’。对了,奴婢还听贵妃娘娘说过,有身孕的人也得避开些,大抵会有不好的影响,但具体究竟为何,娘娘没说。”

墨琛静静地站在芙蓉院门口,听着里头传来西奈苏灵的尖叫和哭求声,紧跟着,是衣帛撕裂的声音……以及,墨弘放浪的笑声。

他告诉了左滴自己的计划,却没告诉她自己的心思。

在娜波说到有身孕的人需要避开时,他几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难产而死的母亲古宛丝。

毒是沈贵妃下的,人也是沈贵妃请进宫里去的,怎么看罪魁祸首都是她无疑。

但在墨琛鼻尖萦绕不去的,却是在寿正宫门口遇见的祖含玉,当时她身上虽用了大量的香粉来遮掩,却仍有若有若无的古怪香气,与西奈苏灵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从前没有怀疑,只当是寻常熏香,听完娜波的话后,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良久,西奈苏灵的哭声渐渐弱下去,紧跟着墨弘发出一声发泄似的低吼,院中安静下来。

黑暗中,墨琛的嘴角勾了勾,冷漠地看一眼芙蓉院,转身离开。

祖含玉,是你吧?害我娘难产过世的人。

你老早便嫁给墨向天没了初夜,所以花下鬼对他半点影响都没有,唯一的目的,只能是对待后宫怀有身孕的嫔妃。

只是你可曾想过,如此隐秘的害人伎俩,最后会被用在你亲生儿子的身上?

祖含玉,我很好奇,当你发现墨弘中了花下鬼之后,会是如何反应?

墨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

金莲院内。

巴旗红蝶白日里出门玩闹了一整天,早早便回屋歇下。

左滴却没有睡意,瞅着桌上爆火苗儿的烛灯发呆。

金莲院距离芙蓉院并没有多远,况且她五感强于常人,将芙蓉院内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墨琛对她并无保留,将这次的计划和盘托出。

左滴说不上心中什么感受。

诚然,西奈苏灵不是什么好人,至于墨弘,不但三番四次想谋害墨琛,还是他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所以此次安排于情于理都是绝妙,可左滴却觉得有些心疼。

心疼如墨琛这般美好剔透的人,终究还是被这险恶的世俗所污。

她叹口气,不再关注外头的动静,强迫自己睡了下去。

……

就在墨弘与西奈苏灵颠鸾倒凤之时,他的母亲也没闲着。

远离皇宫的一处宅子里,祖含玉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公子”。

那名神秘男子看看娇羞的祖含玉,再看看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乌托海儿,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走近祖含玉,轻佻地抬起她下巴,柔声道:“还是我的玉儿最能干,真是没白疼你。”

再瞧祖含玉,哪儿还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羞怯咬唇的模样不像一国皇后,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也是你运气好,这丫头还活着。”祖含玉瞟他一眼,眼波流转,“不过,你要这丫头做什么用?”

男子微微顿住,旋即贴近祖含玉耳畔轻声道:“你忘了,说好不问问题的。”

男子的气息吹在祖含玉耳廓上,又麻又痒。

祖含玉俏脸一红,嗔怪地白他一眼:“不问就不问,既然事情已经办好,公子可有奖励?”

男子笑容柔若春风,声音更是低哑迷人,他猛地伸手,将祖含玉打横抱起,不理她的惊呼,径自往床上走去。

“自然有奖励,你千方百计让琅白给我带话,不就是为了这个?”

回过神来的祖含玉搂住男子脖颈娇声道:“你就爱使坏,每次都撩拨得人家不上不下。”

男子嘴上说着调笑的话,眼神却冰冷一片,只是祖含玉将头埋在他怀里,根本看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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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八章 红蝶的决心

……

待墨弘志得意满地离开四方馆,已是翌日清晨。

西奈苏灵不知是认了命还是被折腾地不轻,整个芙蓉院里静悄悄地,就连孙婆婆进去相哄也只传来几声啜泣便消停。

孙婆婆对昨夜之事倒是并无不满,在她看来,与其跟着墨琛整日被关在院里,还不如跟着墨弘。

后者是皇后嫡子,哪里是墨琛这等身份能比的。

西奈苏灵听着孙婆婆的分析,两只肿成核桃的眼中满是恨色。

她自六年前长平一见便对墨琛倾心,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如愿来到他身边,本以为苦尽甘来,谁料等来的却是墨弘。

许是由于墨琛拱手相送,墨弘并没多么惜香怜玉,如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青紫,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墨弘临走时允诺,会找个时机跟墨琛将她要过去。

“墨琛……”

西奈苏灵暗暗咬牙,既然你弃我如敝履,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姨娘,您也想开些,五殿下可是祖后亲子,日后是要登基当皇帝的,他对您有心这可是好事。”

孙婆婆虽在出言安慰,却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不用说了。”西奈苏灵眼中恨色渐渐褪去,冷着脸道孙婆婆,“我要沐浴。”

“嗳,只要您能想开就好。”孙婆婆转身后笑容敛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

同样一夜春色的祖含玉,睡眠惺忪地靠在男子肩头,纤长玉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儿娇声道:“公子之能,便是全天下的男子都及不上。”

男人捉住她使坏的手指,轻轻含到嘴中,换来祖含玉又一串儿娇笑。

“你该回宫了,万一被旁人发现就遭了。”男人的声音有些含糊。

祖含玉脸色一黯:“真想着能日日这般才好,从前只想登上后位,坐上那位置后才知空虚,还不若在公子身边的这一时半刻。”

男子嘴角翘起,把玩着她的手指:“可你若不在那个位置,咱们也没这缘分遇到。”

祖含玉面色一凛,心知适才说的太多怕是惹他不悦了,赶忙改口:“那是自然,公子交代的事,奴家可是向来依从的。”

男子似乎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轻吻她额头:“起身吧,若不想回宫,不若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祖含玉知晓男子酷爱下棋,亦曾为此苦练过棋艺,含笑道:“能陪公子下棋自然是好的。”

二人在室内春色无边谈笑风生,门外的琅白面色冷凝地守着,目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

昇国四方馆。

墨琛与左渐正坐在书房中,二人皆是面色凝重地盯着桌上的一封密函。

良久,左渐轻叹:“真没想到他竟是被软禁在甘露宫。”

墨琛面色不善:“软禁?怕是未必,若真是软禁,接二连三有贵女被送进去又是为何?软禁的日子未免也太好过了些。”

密函是宫中派人递出来的,上书得到墨琛命令,宫中细作几次三番想要潜入甘露宫中查探,岂料却接连遭挫,最后一回更是差点惊动守门铁甲卫。

目前探明的只有两点。

第一,甘露宫是被锁住的,只有拿着特殊腰牌的人才能进出。

第二,祖后从各部族及朝臣家中召集的贵女,均被送到甘露宫中,但只见进去的,没见人出来过。

“不然还能为何?堂堂一国皇帝,居然在一座封闭的宫中召众女寻欢作乐,真是不可理喻。”左渐面带鄙夷,旋即想起那人好歹是墨琛的生父,赶紧收敛面色。

墨琛没有回答他,而是皱起眉头道:“外头的人可打听清楚已有多少贵女被送进去了?”

左渐略一沉思:“达拉部与乌托部最早送女入宫,扎林部尚未回应,巴旗部与杭部均拒绝了此事。至于朝臣……”

他想了一会儿,“得到诏令的共有四位朝中重臣,除却傅仉,余下三人均已送女入宫。”

墨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左渐补充道,“前阵子乌托部将族长二女儿也送入宫中,听宫中传出的消息道,因乌托珠兰格外受他宠爱,故将幼妹乌托海儿一并召入。”

“七个……”

墨琛沉声道,“正道想过么?且不论宫中现有妃嫔,光这陆陆续续被送进去的便有七人之多。他确实好色,但毕竟年岁已高,当真能应付过来?”

左渐疑惑道:“你是说,这些女子另有别的用途?”

墨琛摇摇头:“只是一种直觉,我也说不清楚,感觉另有隐情。”

“那可要细作继续查探?”

“不,他们已经打草惊蛇,宫中那几个人的用处极大,不能做无谓的浪费。”

墨琛眉头微皱,“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左渐看了看墨琛,欲言又止。

墨琛注意到他的神情,问道:“正道可是有什么想法?”

左渐面带为难之色:“倒是有个法子,只是怕你不同意。”

“说来听听也好。”

左渐深吸口气,认真道:“你可曾想过送人进宫?”

“你的意思是?”

“宫中现有的细作暴露不得,临时安插人手断无可能,那最有机会靠近墨向天的,便是那些被送入宫的贵女了。”

左渐说到这顿住。

墨琛有些茫然道:“咱们能送谁?”

左渐颇有深意地瞥他一眼:“巧了,咱们恰好有个合适的人选。”

墨琛瞳孔微缩,下意识喃喃道:“巴旗红蝶……”

还未等左渐承认,立刻摇头:“不妥,谁知他要这些女子做什么,太危险了。红蝶是滴儿的安答,若被滴儿知晓用她做饵定然会恼,此事休要再提。”

左渐注视着墨琛幽幽道:“我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恼怒,只要跟滴儿有关,你便不再顾全大局。此事的确有风险,但甘露宫诺大的宫殿,断无可能滴水不漏,只要巴旗红蝶查明内情之后将消息传给宫中细作,届时将她救出来便是……”

他话未说完,墨琛大手一挥坚定道:“我意已决,咱们再想旁的法子。”

见他态度坚决,左渐叹口气不再说话。

书房门外,守在门口的古十七被一个姑娘捂住嘴巴,只能焦急地连连使眼色。

姑娘面上原本的调皮笑容渐渐隐去,涌上挣扎之色。

良久,听到墨琛道我意已决之后,姑娘面上的挣扎逐渐化为坚定,她松开古十七,一把推开书房门。

“是谁?”

墨琛与左渐同时扭头向门口。

“我都听见了,我愿意帮你们,但是别让二姐姐知道,她定然不会同意的。”

姑娘赫然正是巴旗红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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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九章 突来的表白

……

墨琛震惊地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怎么在门口?”

古十七苦着脸跟进来:“红蝶姑娘刚刚不让属下吭声,说是要给你们个惊喜。”

左渐目光闪烁,看着巴旗红蝶默不作声。

墨琛回过神来,有些恼怒:“书房重地,你贪玩也该有些分寸。”

巴旗红蝶没在意他的训责,撇撇嘴道:“原本只是想吓唬你们一下,没想到却被你们吓了一跳。你们不是没办法了吗,那就送我进宫,我愿意帮你们去查甘露宫的底细。”

左渐幽幽道:“红蝶姑娘,甘露宫水太深,危机重重,咱们与巴旗部结为同盟的前提条件便是你的安危,你应该知晓此事吧?”

巴旗红蝶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知道阿爸疼我。”

“那你为何还要冒这个险?”左渐追问。

巴旗红蝶没看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墨琛:“我喜欢你,不想见你烦恼的模样,既然我能帮你,自然要帮。”

墨琛被镇住,良久说不出话来:“我……”

“我知道你喜欢二姐姐。”

巴旗红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抢先道,“但是二姐姐心里有人了,她早晚会嫁给那个男子,到那时你再来喜欢我也不迟。”

墨琛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踉跄。

他知晓左滴已然心有所属,却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这般直白地,说她早晚会嫁给那人。

他想恼怒、想发脾气,但看着巴旗红蝶神采奕奕且坦荡的双眸,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在你喜欢我之前,我先喜欢你,做一切会让你喜欢我的事。我们巴旗部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困难,我们只会面对困难解决困难。”

巴旗红蝶的眼中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左渐目光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琛目瞪口呆地看着巴旗红蝶,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姑娘不知凡几,但表达地这么热烈又坦然的,只遇到过这一个。

书房内一时陷入寂静,半点声音都无。

良久,左渐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

他看一眼满面坚定之色的巴旗红蝶:“红蝶姑娘可是想好了,真要这么做?”

巴旗红蝶毫不犹豫道:“对,想好了。”

“不行,巴旗图定然不会应允的,就连跟随你身侧的呼格亦是不会应允。”墨琛连连摇头。

“不告诉阿爸就行了,反正你们会把我救出来的不是吗?至于呼格,他忙着四处走访其余几个部落,根本不在府里不会知晓的。”巴旗红蝶半点退缩之意都没有。

左渐不再说话,而是跟巴旗红蝶一样专注地看着墨琛。

墨琛垂下眼帘,似乎有些不敢面对这二人。

巴旗红蝶见状微微一笑:“就这么说定了!”

……

不管墨琛心中究竟如何想,目前看来巴旗红蝶进宫已是定局,那么接下来面临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避开左滴。

墨琛的潜意识告诉他,若左滴得知此事,必然不会应允。但抛开对巴旗红蝶的歉意,墨琛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打入甘露宫最好的方式。

瞒过左滴这件事并没让他头疼很久,国师府传来消息,隆布回来了。

左滴收到谢宁歌传信后,跟墨琛说了声,便要赶过去。

听到左滴交代他照顾好巴旗红蝶,墨琛头一次不敢面对她,低着头应下。

临走前,左滴特意去了一趟迎春院,将依旧熟睡中的祝心也一起带去了国师府。

抵达国师府。

她跟随下人一路去到安放隆真的院子,刚走进房中便看到除了谢宁歌、古灵师与昏迷不醒的隆真外,房内多了个鸡皮鹤发的老者。

“你便是隆布隆老先生?”左滴上下打量他,比起隆真的鹤发童颜,这人瞧着才像个真正的老人。

隆布亦是头一回遇见左滴,对她点点头:“正是老夫。”

他目光没在左滴面上停留很久,便注意到她怀中的祝心,不由脸色一变,变得有些愧疚。

左滴明白他的意思,曾经他为了捉到祝心,不但险些害他殒命更连累宝芽死过一回。

“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如今心哥儿无恙,宝芽也被隆真救了回来,你我恩怨两消。”左滴轻声道。

隆布面带愧色:“终归是老夫的因方才结成了果,祝心与老夫师出同门,大哥已代替师尊惩戒过老夫。至于那个女娃娃,她与老夫结下的因果,老夫日后定会亲自寻她化解。”

左滴颔首,若要冤冤相报便没有了结的那日,这样最好。

“老先生此去寻药可有收获?能否救醒隆真大师?”这才是重中之重。

隆布收敛愧色,沉声道:“从前师尊曾在昇国境内找到过千年火髓,师尊道火髓若爆发对人畜损害极大,于是将之收走。火髓沉淀千年产生的伴生珠却被师尊留了下来,道留给有缘者。当年老三为了帮墨琛修炼《七劫》,曾取用过。”

“就是当初送我的珠子?你此去便是拿火珠?”

隆布点头:“老夫将剩余的火珠一并取回,但……”

他瞥一眼仍旧昏迷中的隆真,脸色变黯,“如今看来,只能维持住寒气不继续扩散,却无法驱除。”

左滴心中凉凉,照他的说法,隆真仍旧救不醒,那自己解不开识海倒还好说,祝心又该怎么办?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吗?

“二师傅。”

一直旁听的谢宁歌忽然问道,“您瞧瞧祝心,他可是生了病?徒儿为他诊过,未发现任何异常,他却终日沉睡。”

对,还有隆布!

左滴跟着一脸急切地望向隆布。

“哦?还有这等事?给我瞧瞧。”

隆布接过谢宁歌怀中的祝心,只打量一眼便面色大变。

“这、是谁给他种下的牵魂术?”

牵魂术?左滴与谢宁歌茫然对视,牵魂术是什么?

隆布面色凝重:“牵魂术最初是一门寻人的术法,留下自己的气息在对方身上,即便相隔千里仍能寻到。”

左滴迷惑道:“那为何心哥儿会沉睡?”

“牵魂术因为气息日日相系,会耗费施法者大量的精神力,后来不知经过谁的改良,变成从中术者身上汲取能量。祝心中牵魂术想必已有许多时日,之所以沉睡是因为他体质特殊,若换成普通人,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隆布脸色阴沉道。

左滴登时骇然色变,她第一时间便想到曾经将她打落悬崖的性真与性纯。

“那两个僧人!那两个僧人问路时曾见过祝心!”谢宁歌脱口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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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零章 终究是过客

……

“僧人?”这回迷惑的变成了隆布。

“对。”左滴点头,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隆布。

“他们怕是发现了祝心的身份,碍于当时不方便劫人,便中下牵魂术等待日后将他带走。”左滴如此分析。

不得不说,她几乎完全猜中。

“阿弥陀佛,又是空涅寺。”古灵师长叹一声。

左滴脸色黯下去,离钧,你瞧见了吗?你所信赖的那个人,她的手下竟然连心儿都不肯放过,饶是如此,你仍对她深信不疑吗?

“这牵魂术您可能解?”左滴低声问,心疼又内疚地看着祝心天真无邪的睡颜。

隆布摇摇头:“除非施法者亲自解除或者去世,不然此术无解。”

“那心儿就要一直睡下去吗?”

“那得看施法者能活多久了,不然以祝心的寿命,耗也耗死他……”

隆布难得幽上一默,但见众人皆神色黯然,悻悻然住口。

谢宁歌面带忧色道:“昏迷不醒的人又多了一个。”

古灵师见众人落寞,出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与其愁眉不展,不若想想对策。天道既然授命于你等,必要历经磨难方能证道。”

左滴无语,谁要证道?她根本不想证道!

她只想安稳的活着,只想跟所有亲近的人一起安稳的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老三说的有道理,老夫建议将祝心安置在此处,我等虽解除不了牵魂术,却能暂时隔绝他身上的气息。毕竟你现在识海被封与常人无异,万一真遇到那些恶僧怕是抵挡不住。”

听到隆布的话,左滴点点头,的确,将祝心留在国师府比在四方馆要安全许多。

“你二人也莫要忧心,大哥的情况比来时已好了许多,从前只有一颗火珠便能抵抗寒气,如今多了不少定然能将寒气驱逐,只是需要些时间。”

隆布宽慰道。

事已至此,只能等待。

左滴此行目的已达成,便神色黯然地提出告辞。

“姑娘且慢。”隆布看着左滴的身影再三犹豫,终究忍不住出口道。

左滴停住,疑惑回身:“老先生还有何事要吩咐?”

隆布看了看谢宁歌与古灵师,咬咬牙道:“姑娘可能借一步说话?”

古灵师与谢宁歌同时愣住,见隆布认真的模样,便道:“既然你等有要事相商,老衲便带宁儿暂且避让。”

待他二人抱着祝心从房内离开,隆布面色沉重地迎向左滴好奇的目光,有些艰难道:“老夫曾答应过大哥不再过问此事,但数百年来的追寻无果老夫终究不甘心,今日终于见到姑娘,还请姑娘为老夫解惑。”

左滴看他问得郑重,便同样认真道:“您请问。”

隆布深深看一眼左滴,轻吐口气:“姑娘身上,是否有颗珠子?”

左滴微微错愕,旋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对,有颗珠子。”

虽然离钧曾说不要对旁人提起这颗珠子,但隆布与隆真同是幻珠上一任契者的弟子,想来告诉他应当无碍。

隆布兴许没想到左滴竟然会回答的如此痛快,愣了一愣,旋即在老脸上绽开笑容:“老夫寻它数百年,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会在你身上。”

“你找这颗珠子作甚?”左滴不由好奇道。

隆布笑着笑着,眼眶有些湿润。

他看一眼昏迷中的隆真,似喃喃自语:“师尊向来亲厚于你,但有件事,怕是大哥都不知晓。”

没等左滴发问,他冷不丁道:“世人都道师尊数百年前便已离世,但并非如此,师尊肉身毁灭,但意识却并未消散,师尊他……一直都在那颗珠子中。”

左滴蓦然色变,脱口惊呼:“不可能,隆真分明说他残存的意识留在木牌之中。而在珠子里的,分明是、是……”

她倏地住口,不知该不该说出幻珠的秘密。

隆布摇摇头,面带冷笑:“大哥一直当老夫桀骜不驯,责怪老夫对师尊不敬。诚然,师尊做下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将我兄弟三人从困苦中解救出来并给了天大的造化,但他却一直隐瞒着我们他的身份来历。”

左滴心脏砰砰跳,直觉隆布接下来的话定然不简单。

果不其然——

“师尊他,同样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件事,当今世上只有老夫一人知晓。”隆布冷声道。

左滴错愕地张大嘴巴,迟迟反应不过来。

当世第一个异人、幻珠的上一任契者、五行门的创始人归河大师,竟然也来自另一个世界?

哪个世界?

离钧的世界?

还是跟自己一样来自地球的其他时空?

“你找那个珠子……是想做什么?”良久,左滴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隆布一眨不眨地盯着左滴,沉声道:“毁掉它!”

“为何?”

“每个世界该有每个世界的秩序,这里,是老夫的家园,老夫不想再闯进来更多的‘外人’,更不想看到越来越多的祸世之星出现。”

这一瞬间,左滴竟然无法反驳。

从前只道穿越是件不错的事,自己可以重活一次,这具身体的家人也不必承受丧失亲人的悲恸,却从来没从大局思考过。

她的到来,为这个世界增加了许多的变数,有好的,同样也有不好的。

很多人的生命轨迹,正因为她这只蝴蝶而改道。从她的角度上讲,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若站在旁人的角度呢?

他们若知晓前世今生,可愿意被人如此操控与玩弄于股掌之间?

况且,倘若她是一只小蝴蝶,那么离钧、夙羽、牛轲廉,甚至还有最初的归河大师,这些庞然大物,早将这个时代变得面目全非了。

隆布见左滴良久沉默不语,叹口气道:“你莫惊慌,老夫如今已经改了主意。虽然老夫认定那珠子便是沟通两个世界的桥梁,但大哥失踪前曾说过,天道已经不是从前的天道,若硬要逆天而行,只会造成更恶劣的后果。”

左滴涩声道:“你说的没错,幻珠正是沟通两个世界的桥梁,不过……”

她抬头看着隆布,目光中带着些许忧伤,“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早晚有一天都会离开。到那时,幻珠也会一并离开,往后,不会再有人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了。”

是的,所以送离钧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跟夙羽一起离开,回去他们的世界。

语毕,两行清泪顺着左滴的面庞滑落,她却毫无所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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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一章 失去的信仰

……

站在门口看着国师府的大门,左滴甚至产生了惧怕。

每次从这里离开都是失魂落魄,以至于想到国师府,左滴便忍不住发抖和抗拒。

她犹记得刚从这具身体中醒来时的雀跃与忐忑,记得离钧的不着调,记得第一次接触到火元素时的惊喜,记得跟离钧一起修炼时的欢声笑语。

记得他许诺陪自己看遍天下风光,记得他认真地说要为自己留下来,记得那蜻蜓点水的轻吻,记得那夜毡帐外炽烈如火焰的表白。

记得临走时他说,相信我……

当一切一切的美好即将化为泡沫的时候,左滴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在义涧山下离钧曾说过的话。

“若是失去族人的信仰,神王也就不存在了。”

她被离钧的告白冲昏了头,选择性的忽略这句话的背后含义。

若是失去族人的信仰,离钧便不存在了,所以他如何能留下?留下便要死去……

老天爷从一开始便给了她一个死结。遇见离钧,爱上他,最后送他离开,这个故事,从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伤的结局。

左滴这次没有哭,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上回得知被离钧隐瞒甚至有可能欺骗时,她委实伤心了一阵子,也失落于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看到昏昏沉沉的祝心后她却醒悟过来。

嗒泽,那个世界距离她很遥远,可她身边的人却距离她很近。

她的家人、友人,甚至是敌人,这些都是鲜活地存在着的,她并非是个不被任何人需要的人。

左滴步伐沉重地离开了国师府,临走前她告诉隆布,归河大师确实已离世,并不在珠子里。也算了结他一个心结。

将祝心托付给隆家二兄弟后,左滴便回了四方馆,虽然这里是遥远的异国他乡,但四方馆里,至少还有一位她的亲人,她的哥哥。

……

别关外,大漠黄沙。

左滴心心念念的离钧正跟陆一林并排躺在滚烫的沙子上。

离钧是神人,自然不畏惧炎热,而陆一林,大抵是内力着实高深,竟也没有多少不适。

“我说你的马术真不赖,我纵横大漠这么多年,竟然赶不上你。”陆一林拿起水囊,往脸上胡乱倒了一气,舒爽地叹息道。

离钧撇嘴:“骑马靠的不是马术,是跟马儿的感应。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无知的人类。”

“嘿,你这话说的,什么无知的人类,一棍子打翻了一个种族啊,难道你不是人?”

“我当然……唔。”

离钧话说到一半,右手猛地捂住心口,半坐起身。

陆一林诧异地跟着坐起:“你马术确实好,就是身子骨不大行,这都好几回了,有心疾?”

离钧没有理他,而是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陆一林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阳光照射下,离钧左手的最后一根小指竟隐约有些透明。

陆一林吃惊地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发现不过是根正常的纤长手指,心道适才大概是错觉。

“吓我一跳,看来是太阳晒久了,都眼花了。你既然赢了,我也说话算话,只是祖师爷爷留下的物件都留在陆家老宅,得回了大康才能给你。”

离钧仍旧没有回话,心中震惊地无以复加。

他是神王,神王是依托于神族之人的信仰而生,若信仰不复存在,那神王也将不复存在。

这个道理他懂,所以他一心想要回去嗒泽,离神族的族人需要他,他又何尝不需要他的族人?

可是自从他取回神体却无法回去嗒泽,本以为很快便会出现这种情况,岂料一直平安无事。

他以为两个位面的时间不一致,故而兴许他可以存在很久很久,久到可以伴随左滴度过这一生。

可是,为何?

为何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

离钧放下恢复如初的左手,目光中有茫然也有失落。

还有多久?他还能存在多久?

他还能留在左滴身边多久?

陆一林走出去几步,发现离钧仍旧怔怔地坐在原地,不由折回来好奇道:“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你不是赢……你、你怎么了?哭了?”

……

回到四方馆的左滴,跟门口的古十五打听到左渐的去处后,几乎迫不及待地跑去书房。

待看见书房内只有左渐一个人,她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头扎进左渐怀中。

“滴儿……你这是……”

左渐被吓了一跳,僵直着身子不知该做如何举动。

“我没事。”左滴吸吸鼻子,将头埋在左渐肩膀瓮声道,“就是心里难受,想跟哥哥借点力量。”

左渐心头一突,不由地心虚,难道她已经知晓巴旗红蝶的事了?

“那个,滴儿你听我解释。”左渐结结巴巴道,“红蝶的事是她自愿,并非我等强迫,你放心,我们必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她的安全……”

他话说到一半,在他怀中的左滴忽然抬起头,带着诧异之色:“红蝶?红蝶怎么了?”

左渐目瞪口呆地看着左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难道并非因为红蝶?

左滴察觉出不对劲来,往常左渐都会跟墨琛在一处,若他二人分开,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墨琛呢?他进宫了?”

左渐叹口气,这个妹妹古灵精怪,他知晓事到如今怕是瞒她不住。

他将左滴推开一点,按住她的肩膀认真道:“你冷静点听我说,这事瞒着你的确是我们不对,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红蝶送到宫中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

左渐将他们之前商议好的计策一五一十道与左滴,包括巴旗红蝶如何在门口偷听,如何主动请缨。

只除了,她对墨琛表白的那段。

左滴听着左渐的话,面色从开始的震惊转变成不可置信,最后化作暴怒。

她挣开左渐的手怒喝:“你们疯了?!她才十四岁!”

左渐看着失控的左滴满心懊恼,若非自己多嘴——

“你可记得复生卫其实一共十九人?前十人其实一直都在宫中,只是他们身份紧要不能暴露,你放心,为了红蝶的安全,我们会从中分出人来照应她。”

左滴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对兄长与墨琛既失望又心寒。红蝶那么天真直率没有半点城府,根本不知此事的个中险恶,可他二人不该不知道!

且不说能不能不暴露目标的完成任务,万一她真被墨向天给糟蹋了,或被识破了……

左滴不敢再想下去,怒喝声中已然带了哭腔:“她人呢?”

左渐低下头不敢看她:“已经……跟着墨琛进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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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二章 顺利送入宫

……

左滴松开左渐,后退几步,满眼的不可置信。

已经送进宫去了……他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左渐一把拉住她胳膊:“你要做什么?”

左滴头也不回道:“进宫,将她带回来。”

“胡闹,你如今没了异能,要怎么进去?”左渐太阳穴突突直跳,再次懊悔之前没能沉住气。

左滴猛地回头,眼眶微红地瞪着左渐:“我没了异能还有本能,她呢?她连本能都没有!”

左渐无言以对,这副模样的左滴是他陌生的,就连从前跟家中闹矛盾时,这个妹妹都不曾这样对他过。

“我们……会努力护她周全。”左渐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有气无力。

左滴凝视着左渐的双眸,冷声道:“墨琛几时进宫的?”

左渐下意识便要扯谎,却见左滴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遂小声道:“刚走小半个时辰。”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将她换出来,若非要送人进宫,送我去!”

左滴斩钉截铁道。

左渐松开她,颓然一笑:“不是我只心疼自己妹妹故意搪塞你,巴旗部诺大的名头,怎会无人知晓红蝶的样貌?我承认,此番的确有些冒失,思虑欠妥,可事已至此,只能努力弥补遗漏。”

左滴看着面带疲色的兄长,心如刀绞。

她知晓这些年来墨琛与左渐在昇国打拼的有多么不易,亦知晓墨琛背负的责任有多重,她扪心自问,若今日被送进宫的并非巴旗红蝶,而是其他部落随意的谁谁,她会不会这么心焦?

答案是,她不会。

那么,她又哪里来的立场这般义正辞严的指责这两个为了目标几乎拼尽了一切的人?

思及此,左滴停下挣扎,满心的无力感。

“被送进宫的贵女能带婢女么?”左滴的声音不复之前冲动,变得有些干哑。

“不能。”

听到左渐的回答,她闭上双眸,良久才睁开,“你们……好好保护她……”

语毕,不等左渐的回答,左滴踉跄着走出书房,只给左渐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左渐心头发苦,他见过各种模样的左滴,可这样狼狈的她,记忆中还是第一回见。

他扬起手,想再说点什么,最后终究没说出口。

……

而让左滴挂心不已的巴旗红蝶却半点担忧都无。

她好奇地打量四周,看着面前魁梧的御前侍卫统领问道:“这位大叔,四殿下说要将我送去甘露宫,这里便是吗?”

被称作大叔的是个中年汉子,个头高大,古铜肤色眼若铜铃。

他对巴旗红蝶微微一笑:“他们都叫我古老大,你称呼古叔叔即可。”

巴旗红蝶吐吐舌头,很乖巧地改口:“是,古叔叔。”

“这里不是甘露宫,是善岚宫。四殿下的母后生前便住在此处。”

巴旗红蝶吃惊地张开小嘴:“原来这里是古皇后住过的地方。”

她兴奋地四下打量,刚想问为何要来此处,便看到有个年长的妇人板着脸走进来。

妇人对古老大福身一礼,语调平缓道:“见过古统领。”

古老大对她微微点头,转身道巴旗红蝶:“此去甘露宫危机四伏,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殿下命我为你安排个随行婆婆。”

他一指妇人,“她是崔婆婆,会随你一道去甘露宫,若有不明白的事可以问她,遇到事也莫要逞强,多听听她的意见。”

巴旗红蝶眼露喜色,墨琛至少还是关心她的:“还请古叔叔替我谢过殿下,有劳崔婆婆。”

崔婆婆不苟言笑,仅以点头示意。

见二人打过招呼,古老大道:“甘露宫禁止出入,一会儿姑娘跟着崔婆婆前去中安宫拜见祖后,她会将你送过去。说辞什么的不用担心,路上崔婆婆会教你。”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不用害怕,崔婆婆会些武艺,她会保护你。”

巴旗红蝶骄傲地昂起头:“我可是巴旗部的红蝶,自然不怕!”

古老大离开后,崔婆婆便带着巴旗红蝶前往中安宫。路上细细交代了半天要说的话,可惜巴旗红蝶总是记住前头便忘了后头。

崔婆婆无奈之下只好交代她莫要多言,干脆便由她来作答。

巴旗红蝶既不屑又忐忑地来到中安宫,谁料却被告知祖后有要事并不在宫中,让二人一路的准备全部打了水漂。

巴旗红蝶正满头雾水地准备打道回府,忽然有个太监急急忙忙走了过来,正好跟崔婆婆撞到一起。

“大胆奴才,走路不长眼?”太监五旬上下,微胖身材,冲二人喝道。

巴旗红蝶当场就脾气上来了,一把将崔婆婆拉到身后,直接还嘴:“你不也是个奴才,碰一下而已,凶什么凶?”

崔婆婆暗中翻个白眼,不知道将这个姑娘带去甘露宫到底是福是祸。

她赶忙走到前头,对太监福身行礼:“老奴年迈眼花,不小心冲撞了庆公公,还请公公饶恕。”

庆格从鼻孔轻嗤一声,扫一眼崔婆婆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崔尚宫么,跑来中安宫做什么?这位脾气不小的姑娘又是打哪儿来的?”

巴旗红蝶奇怪地看一眼崔婆婆,心道四殿下果然厉害,本以为是个不起眼的婆婆,没想到竟然是六尚之一的尚功?

崔婆婆一板一眼道:“太后娘娘殡天多年,老奴早就不是尚宫了。此番是巴旗部送女进宫,老奴进宫前曾得巴旗族长恩惠,自愿随身服侍巴旗部的贵女。”

庆格闻言眼睛一亮,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扭头打量巴旗红蝶:“啧啧,倒是个美人胚子,就是年岁小点,叫什么名?”

“贵女名为巴旗红蝶,乃巴旗图族长的亲生女,年十四。”

“呵,巧了,又是个十四的。”

庆格挥挥手,“既然祖后没在,你俩就直接跟杂家走吧。”

巴旗红蝶刚要质问他是什么人,却被崔婆婆抢先道:“庆格公公乃陛下身边的大总管,跟他过去也是一样的。”

巴旗红蝶这才不情不愿地咽下话头,心道阿爸说的没错,皇宫里头的人最是讨厌,连皇帝身边的大总管都这幅德行,难怪不愿意让自己嫁进宫里来。

庆格领着二人往甘露宫去,边走边道:“你们也是运气好,陛下最近状态不错,好歹还能多待些日子。不然刚刚才少了个乌托海儿,怕你们都……”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干咳一声止住了话头。

巴旗红蝶满头雾水不知他何意,崔婆婆的眼中却闪过一道精光,很快散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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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三章 失态的祖后

……

对于中安宫外发生的这一切,祖含玉尚沉醉在温柔乡中一概不知。

她软磨硬泡愣是在这处宅院里待了整整两日,方才在男子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起驾回宫。

不过如今整个后宫基本都在她的控制下,倒也没人察觉到什么。

至于神秘失踪的乌托海儿,昇帝如今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怕是压根想不起来这个人。

回到中安宫,祖后尚来不及歇口气,便有宫婢来禀告。

“什么?巴旗部竟然送女进宫?”祖含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巴旗图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他会送女进宫这绝对不可能。

祖含玉下意识心觉不妥,立刻下令找来庆格问话。

少顷,庆格不紧不慢地来到中安宫。

“老奴参见祖后。”

“起身,本宫问你,巴旗部可是真的送女进宫?”

顾不得寒暄,祖含玉开门见山问道。

“回祖后,是有此事。”

祖含玉眼露精光,迫不及待道:“你确定那人真是巴旗部的族长之女?”

“老奴派人查验过,确是本人无疑。”

“那她如今人呢?是死是活?”

庆格眼皮微垂,慢悠悠道:“娘娘的意思老奴听不明白,陛下不过是想多些年轻女子陪伴,怎就会牵扯到生死上头?”

祖含玉心头咯噔一声,知晓适才太过心焦露出了马脚,就是不知庆格这个老狐狸有没有察觉到。

她镇定下来,微微一笑:“是本宫糊涂了,陛下素来最怜香惜玉。本宫知晓巴旗族长的女儿年方十四,怕她承受不了帝宠而已。”

庆格亦是扯扯嘴角:“祖后可还有其他吩咐?陛下身边如今可缺不了人。”

祖含玉强压焦躁挥挥手:“下去吧。”

送走庆格,祖含玉屏退宫婢与太监,没一会儿,琅白从天而降。

祖含玉冷声道:“还得辛苦琅白跑一趟,本宫不信巴旗图会将女儿送到宫里来。庆格那个老东西还跟本宫藏着掖着,殊不知墨向天变成这样便是本宫的功劳。”

“去甘露宫?”

“对,查一查她如今可还活着。若她出了事,巴旗图绝对不肯善罢甘休,届时说不定会打乱公子的计划。”

琅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拧身跃起,消失在殿中。

……

四方馆中。

墨琛当日送完巴旗红蝶回府后,便从左渐处得知左滴已知晓此事。

他不想左滴对他心生误解,便急着找她解释。

左滴没有像对待左渐那般气愤,她表示理解墨琛的做法却无法接受。

巴旗红蝶是她的安答,那便与姐妹并无分别,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红蝶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墨琛亦是心中有愧,不知为何当时那么冲动,答应了巴旗红蝶的要求,按理说该认真规划才是。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对左滴保证,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巴旗红蝶的安全。

日子在墨琛与左渐的懊悔中,左滴焦急的等待中飞速而过。

转眼过去了两日。

宫中静悄悄地,并无半点消息传出,但旁的地方,就不那么太平了……

……

入夜。

“属下参见少主!”古十九越窗而入,轻飘飘地落在书房中。

左渐无奈扶额,心知大概这辈子古十九都不会走门了。

“何事?”

“禀少主,墨弘毒发不省人事,五皇子府如今乱成一团。”古十九神采奕奕道,心情极好的模样。

墨琛闻言与左渐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不过才两日工夫,好毒的“花下鬼”。

“他们如何应对的?”

古十九露出一丝微笑:“都勒已经连夜赶往宫里,想必是跟祖后求救,皇子府中又请御医又找郎中的,很是热闹。”

墨琛嘴角微翘,眼中却冰冷一片:“可惜咱们见不到这出好戏。”

“那可未必。”左渐接口,“那夜之事一查便知,想来最多明日,祖含玉就要登门了。”

“那感情好。”墨琛垂下眼帘,轻声自语。

……

中安宫。

祖含玉并未入睡,她刚听完琅白的回禀。

巴旗红蝶的确在甘露宫,却并未被送到昇帝身旁,而是跟其他几个贵女一起,暂且住在偏殿里头。

想必这几日昇帝的情况比较稳定,暂时不需要这些贵女。

祖含玉刚松了口气遣退琅白,找来个宫婢带话给庆格,让他暂缓安排巴旗红蝶侍寝,打算回头找个机会将她弄出来。

宫婢刚领命退下,殿门外忽然传来都勒狼哭鬼嚎的声音:“娘娘啊,大事不好了,五殿下他,快不行了啊——”

祖含玉蓦然色变,高喝道:“将他带进来!”

都勒一把鼻涕一把泪,连滚带爬地从殿门口进来,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晚膳前殿下还好端端的,谁知临睡时忽然就开始冒血,眼睛、鼻子、嘴,全身都是,止都止不住。娘娘啊,您快去看看殿下吧——”

祖含玉脸色煞白,几欲昏厥,她颤抖着尖叫道:“来人!摆驾——”

……

五皇子府。

跟平时其他时候一样,这个时辰的五皇子府,向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但今日的热闹却跟往日不同。

往日都是莺声燕语,今日却是哭声一片。

祖含玉踉跄着冲进墨弘的卧房,面色苍白到仿佛失血过多的人是她,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高高在上的模样。

墨弘的床前此时正围着一堆人,见到祖后进来纷纷行礼。

“滚开,我儿怎么样……”祖后一把将人扒拉开,扑到床前。

她忽然停住,像被钉在那里,惊恐地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墨弘。

平日里无比熟悉的那张俊面,此时变得十分可怖。

墨弘的嘴角、眼角和鼻孔处,正缓缓流淌着黑红的血液,将他的面庞衬得如同厉鬼。

“禀祖后,观五殿下之症状,怕是中毒所致,臣等正在探明所中何毒,奈何毒物种类繁多,故……”

“滚——全都滚出去——”

祖后厉声尖叫,看都不看旁边的人,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墨弘恐怖的面庞。

见祖后发怒,房内众人立刻噤声,快速从卧房中退了出去,只留下哭丧着脸的都勒一人。

“娘娘……”

祖含玉凝视着墨弘,眼中泪光与恨意交替闪烁,她咬着牙道:“他是不是去过四方馆?”

都勒大吃一惊,赶紧跪在地上:“禀娘娘,五殿下的确去过四方馆,但饮食与用水都提前检查过,并没有下毒。”

祖含玉蓦地回头,阴冷地盯着都勒:“他碰过那个叫西奈苏灵的女人。”

明明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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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四章 祖后的决定

……

不出墨琛等人所料,翌日清晨,便有宫中太监来到四方馆,带着祖后的懿旨。

“要本王进宫?”墨琛面上无波,叫人摸不清深浅。

传旨太监听到墨琛的自称,心里咯噔一声叫苦不迭。听他口气,不像是会乖乖进宫的样子。

太监硬着头皮道:“四殿下何必难为奴婢?祖后总归是您的母后,进宫一探亦是人伦纲常。”

墨琛轻笑:“哦?这位公公倒是很明白事理。但是怎么办呢?本王先是康国的王爷,其次才是你们的四殿下。虽然祖后贵为皇后却终究是个女子,贸然召见本王……不妥,不妥。”

太监脸色一变:“四殿下可是要抗旨不尊?”

墨琛听到这般说辞,将脸一板:“休要扣下这么大的帽子,本王是外男岂能随意见你们的皇后。要下达旨意,懿旨里一并说了便是,她不要脸,本王还要!”

自打知晓母亲的死与祖后脱不了干系后,墨琛对祖含玉再也无法忍耐,便是虚与委蛇都不想,现在有求于人的是她,墨琛半点都不怕撕破脸。

太监目瞪口呆地盯着墨琛,不敢相信他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

“你、你等着。”

太监气的直哆嗦,撂下句话匆忙回宫复命。

左渐冷冷地看着太监离去的身影:“隐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

……

中安宫。

墨弘已经被祖含玉接到了宫中,安置在正殿内。

但奇怪的是,祖含玉并未留下御医守着自己的儿子,而是遣退了所有大夫。此时墨弘的床边只有祖含玉与琅白二人。

琅白皱起眉头,带点不确定道:“这就是传闻中的花下鬼?”

祖含玉注视着七窍流血惨不忍睹的墨弘,眼中噙着泪花,恨声道:“是。”

琅白极有眼色地没再继续询问。

少顷,门口传来宫婢的声音:“禀祖后娘娘,传旨公公求见。”

祖含玉猛地起身,厉声道:“带进来。”

琅白纵身而起,跃上房梁。

适才去四方馆传旨的太监小心翼翼走进来,低着头道:“禀祖后娘娘,他不肯进宫。”

祖含玉的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太监心中惴惴,唯恐祖后盛怒之下拿他出气。可等了半晌,并未听到祖后发落,而是很平和的声音:“本宫知晓了,你且退下吧。”

太监如蒙大赦般退出宫殿,暗呼侥幸。

祖含玉站在原地良久没有作声。

琅白翩然落下,低声道:“毒发到死去需得七日,咱们还有时间。”

“哈哈哈哈哈——”

祖含玉冷不丁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神却阴冷如毒蛇:“本宫用花下鬼弄死了古宛丝,她儿子便用花下鬼来对付本宫的儿子,好!好!好!”

连着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尖利。

琅白皱眉:“祖后有何打算?”

祖含玉止住笑,尖锐的指甲狠狠扎在她的手心,她却浑然不觉疼:“既然是本宫有求于人,自然要去找他。”

她双目通红,眼中闪烁着怒火:“本宫要亲自去一趟四方馆,琅白去知会公子一声,若弘儿救不得,便别怪本宫坏了他的事。”

琅白眯起眼,不满道:“祖后是要威胁公子?”

祖含玉的笑容阴森:“本宫确实喜欢公子,甚至可以舍弃后位,你们让本宫做的事本宫全都照做,就算颠覆大昇的江山也在所不惜。唯独弘儿不行。”

她的声音忽然拔高,“他是本宫的命!”

琅白用力地瞪了祖含玉良久,方才点头:“好。”

见琅白的身影消失在殿内,祖含玉身子一软,跌坐在墨弘床头。

她心疼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墨弘,喃喃自语:“娘会救你,娘知晓他想要什么,你且忍忍,娘一定会救你……”

……

神秘男子暂时栖身的宅子中。

被祖含玉带来的乌托海儿早已不见踪影,男子听到琅白的传话面色阴晴不定。

良久,他扯扯嘴角:“没想到祖含玉的软肋竟然是墨弘那个蠢货。”

琅白焦急道:“墨琛定然会询问昇帝的情况与缘由,公子,琅白担心祖后会对他和盘托出。”

男子摆摆手:“琅白错了,墨琛最想知道的并不是墨向天的情况。”

琅白愣住:“那是?”

男子面露微笑:“又问问题了。”

琅白身子一僵,将头低下:“琅白知错。”

男子好似心情不错,并未追着不放,而是转了话头:“听说四方馆里来了一拨客人,琅白可知晓?”

琅白有些茫然地摇头:“最近被祖后派去调查甘露宫中的巴旗部贵女,并未留意。”

男子的表情忽然很复杂,变幻不定。

有怀念有憎恨有惺惺相惜,甚至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惧。

良久发出一声长叹:“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这位故人是不是早就忘了我的存在。”

见琅白满脸的疑惑,男子轻笑:“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

琅白懂事地点头:“可要琅白去查探一下四方馆?”

男子摇头:“莫去,我这位故人可不一般,琅白的身手再好也及不上她。”

琅白眼神微变,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服气。

“祖后那边……”

男子抬起头,望向四方馆的方向:“她想去便让她去,琅白放心,咱们的事已经做的差不多,也是时候带你回国了。只不过,”

他微微一顿,似乎有些为难,“走之前究竟要不要跟她见上一面呢?”

琅白眼神闪烁,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暗暗在心里想,定要想法子见识一番公子口中的故人,看看对方是个什么来历。

“不说那些,来陪我手谈一局,祖含玉的棋艺比起琅白差远了。”男子伸手招呼。

琅白收起心思,心中微甜:“琅白愿意永远陪公子下棋。”

“你呀,这不冷不热的人说起情话来,就是比旁人甜。”男子浅笑,牵着琅白坐到桌前。

桌上摆放着一副材质古怪的棋子,似金属又似玉石。

共黑白二色,白子晶莹似玉,黑子乌黑透碧,看上去沉甸甸地十分有重量,分别盛放在两旁的棋笥中。

琅白见状微微色变,有些吃惊道:“琅白棋艺不佳,怎敢用盘古棋?”

男子带些恼意,随手掂起一枚棋子:“再好的棋不肯为我所用也是白搭,不若把玩,好歹还有些用途。”

琅白闻言乖顺点头:“公子说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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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五章 寻踪与交易

……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六个僧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有随身行李没有马也没有马车,只是步行。

正是来自空涅寺的六位金刚佛。

众人中的五人皆神态从容,唯独性真走的极为吃力,身上的僧衣早被汗水湿透,下唇上斑斑血迹,像是自己咬的。

他步伐极重,每个脚印都陷下去两寸深,硬是在草原上踩出了一道足迹。

许是之前受到性善的呵斥,余下僧人都没有出言相催,唯独个头最矮的性宁面带不忿,嘴里一直小声嘀咕,而性纯则时不时地瞪他几眼。

忽然,噗通一声,性真跪倒地上,砸起一圈儿尘土。

性善摇摇头,伸手将他拽起:“今日为何这么快便撑不住了?”

性真额头豆大的汗珠儿往下滚,他目光茫然地盯着前方,吃力道:“印记……感应不到了……”

“什么?”性宁蹦着高儿吆喝道,“这还得了?没了印记就找不到灵物,找不到灵物就带不回圣子,咱们还能有好?”

性善也皱起眉头:“你好端端地在这,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解开牵魂术?”

性真费劲地摇头:“牵魂术并非解除……只是、印记被遮蔽。”

性平的长脸拉得更长,眼中闪过寒光:“看来那灵物身边有高人。”

性善扭头道:“性平师弟此言何意?”

“师兄不擅术法大概不知,牵魂术无解却可以遮蔽,看来对方不但找到了异人帮手,还是个术法大师。”

性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之前感应到印记一直都在邕都,现在没了指引也得先赶过去。就算圣子和那姑娘已经离开,至少能找人盘问去向。”

余下人无不应允。

性真吃力地撑着膝盖,佝偻着腰跟上其他五僧继续前行。

……

四方馆。西院书房。

祖含玉冷着脸瞪着眼前面如冠玉的墨琛,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愈加心如刀绞。

她的儿子原本也是个大好男儿,现在却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床上。

“说吧,如何才肯将人交出来?”祖含玉冷声道。

墨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貌若天仙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努力压下心头翻滚的恨意。

“本王不知祖后此言何意。”

祖含玉恨恨咬牙:“那个女人,那个毁了弘儿的女人,你怎样才肯将人交给本宫?”

墨琛面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牵牵嘴角淡淡道:“五皇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祖含玉再也按捺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别跟本宫装模作样,你知晓弘儿贪恋女色,便设计让他中毒,好歹毒的计策,好狠的心,他好歹也是你的胞弟!”

“胞弟?”墨琛抬眼,冷笑看她,“将本王诓进宫中安上谋反罪名,暗设铁甲卫围殴险些害本王殒命,这是胞弟?”

祖含玉恨恨地瞪着墨琛,若眼神能杀人,怕是墨琛早已死了千百回。

“况且是五皇子主动来要人,本王可是毕恭毕敬地将人亲手送上,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祖后还有不满?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听着墨琛的讥讽,祖含玉闭了闭眼,强压心头怒意忍气吞声道:“本宫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你如何才肯救弘儿?”

墨琛淡淡一笑:“祖后真是难为人,一会儿要本王交出那姑娘,一会儿又要本王救你儿子。你当本王是什么人,妓馆鸨母还是游方郎中?”

“墨琛!你休要得寸进尺!那女人的心头血是唯一的解药,你……”

祖后气急败坏地怒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墨琛眯起眼,盯着怒意定格在脸上的祖含玉,收起笑意,眼神变得凌冽:“说啊,怎么不说了?祖后对这花下鬼了解的还真不少,本王还真是刚刚才知晓,原来毒人的心头血才是解药。”

“你……”

祖含玉自知失言,脸色青白交替,手指墨琛半晌说不出话来。

墨琛走近一步靠近祖含玉,语气冰冷:“自己亲手下的毒却毒到了亲生儿子,这种滋味,本王甚是好奇。”

“胡说!”祖含玉强压心惊,硬着头皮道,“人是沈贵妃送来的,跟本宫有何关系?”

“沈贵妃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弄来这等失传的毒药,只有传承久远的祖家才有这么大的本事。祖含玉,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看来墨弘对你来说也没多重要。”

墨琛的眼中同样闪烁着怒火,心中却无比畅快。

娘,你看见了吗?这个女人曾经对你做的一切,琛儿会一点一滴替您讨回来。

祖含玉渐渐平息下来慌乱,墨弘的惨状让她几乎失去理智,自打进了这间书房便一直被墨琛牵着鼻子走。

她摒除杂念,死死地盯着墨琛:“没错,毒乃本宫所有,却并非本宫所下,是沈贵妃为报墨谦之仇特意跟本宫讨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复便去找她,为何要对付本宫的弘儿?”

墨琛回望这个事到如今仍想蒙混过关的女人,不紧不慢道:“有个胆大的婢女,不小心偷听到一些话,听闻花下鬼不但会让男子中毒,还对怀有身孕的女人有害。”

他只说到这便停住,一眨不眨地盯着祖含玉。

祖含玉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她没想到沈贵妃口中那个被人劫走的婢女,竟连这些话都听了去。

“你……你……”

墨琛不待她细细思考,逼近道:“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祖含玉,你心知肚明!”

祖含玉看着墨琛冰冷的神情,近乎崩溃地大喊:“是,就算跟本宫有关,你来找本宫报仇便是,为什么要难为弘儿,他什么都不知道!”

“母债子偿。”墨琛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祖含玉见墨琛似乎铁了心的模样,却突然安静下来。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以此为把柄拿捏本宫。若你真想弘儿死,怕是根本不会让本宫进这个门。”她的声音阴冷,眼神却开始变得笃定。

墨琛看到祖含玉的变化心头一阵惋惜,难怪她能坐上皇后之位,心智的确不俗。本想彻底击溃她的心理防线,没想到功亏一篑。

“墨琛,本宫愿意跟你交易,你将那女子交给本宫,本宫答应你一件事。”祖含玉冷冷地看着他。

“一件事?”

“没错,就一件。若你不肯,便当本宫从未来过这。弘儿既然生在皇家,便该知晓最是无情帝王家。”

祖含玉的面庞挂上一丝恶毒的讥笑。

“成交,本王想知晓……”

墨琛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他的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巴旗红蝶坚定而热情的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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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六章 背后的原因

……

左滴的控诉在他耳边回荡。

巴旗红蝶那般单纯质朴涉世未深,万一在甘露宫里有何闪失……若是让祖含玉将她带出来,应该可以做到的吧?

墨琛的面庞浮现出挣扎之色。

“哼,看来你想要的真不少。”祖含玉见墨琛这般模样,讥讽道。

少顷,墨琛慢慢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冰冷一片:“本王想问你,当年的古家究竟因何而灭门?”

祖含玉的讥讽之色未消,愕然顿住。

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回答关于甘露宫里的事,甚至想过迫不得已的话只能将公子供出来,没想到对方问的却全然不是这些。

“那么多年前的事,本宫如何知晓,你未免太强人所难。”

墨琛一瞬不瞬地盯着祖含玉,见她的面色从惊愕变得有些惶恐,继而镇定下来,心中已然有数。

“本王只想知道这个,若你不知,只能怨墨弘命不好,要替你偿还罪孽。”

祖含玉的表情瞬息万变,时而挣扎时而怨毒地瞪着墨琛。

墨琛也不催促,好整以暇等她开口。

良久,祖含玉似是下定决心:“你需向本宫保证,今日所说出自我口,听于你耳,待本宫离开这里,断不会承认曾说过这些话。”

“好。”

“古家灭门的前因后果本宫只是有所耳闻,但具体内情并不清楚。”

“无妨,你知道多少便说多少。”

祖含玉复杂地看他一眼,咬牙道:“古家灭门时本宫年岁尚幼,后来从旁人处得到一些消息,动手之人是一处神秘势力,他们在古家找一件东西,谁料却被古家当时的家主古奇略察觉。神秘势力与古家明争暗斗过几回,双方实力相当谁都没落了好处。之后他们买通了当时的达拉部族长,在古家饮水中下药,屠杀满门。”

“复生卫为何未能及时赶到古家?”墨琛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中传来。

“达拉部一直掌握着右丞相之位,想寻个由子牵绊住编入禁军的复生卫再简单不过。”

“最后一个问题,神秘势力是何人?他们要找的又是什么东西?”

祖含玉冷冰冰道:“你未免也太高估了本宫,神秘势力若能轻易被人得知,还算什么神秘?不过他们要找的东西本宫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一枚玉璧。”

墨琛的瞳孔猛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攫住,喘不过气来。

玉璧?

他瞬间想到管婆婆临死前交给他的半边玉璧。

(若是有朝一日……遇到拿着另外半边玉璧的人,别害怕……那是你娘留给你的死士,他们,会尽全力辅佐你……)

墨琛伸出手,下意识在胸口摸了摸,强压下心头的痛楚与愤懑,抬起头看着祖含玉:“古家灭门这件事里,祖家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祖含玉眼神闪烁了下,旋即恢复正常:“没错,神秘势力当初的确找上过祖家,但祖家拒绝了。”

“为何?”

“呵。”祖含玉冷笑一声,“同为隐世家族,祖家要比古家谦逊得多,若非古家招摇过市,也不会被神秘势力盯上。祖家明白引狼入室的道理,一旦跟这种来历不明的神秘势力挂上钩,届时吐出去的东西肯定要比得到的多。”

墨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别以为祖家就有多良善,不然安心隐世便是,为何要将你送进宫?”

祖含玉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厉声道:“本宫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你现在可以将人交出来了吧。”

墨琛的嘴角突然浮现一抹诡异的笑,他轻拍两下掌:“将人带进来吧。”

书房门应声而开。

祖含玉焦急地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年迈的嬷嬷走进来,是孙婆婆。

孙婆婆像是没见到祖含玉般,点头哈腰地对墨琛道:“四殿下吩咐的事,老奴已经办妥了。”

祖含玉心头咯噔一声,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便听墨琛淡淡道:“没看到祖后要人吗?赶紧将人带上来。”

“嗳。”

孙婆婆扭身对外头招招手,两个仆役打扮的下人抬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走进来。

“回四殿下,人带来了。”

“咣当!”却是祖含玉失态地后退两步,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她惊恐地看着那具蒙着白布的尸体,眼中满是绝望地低喃:“不、不可能。”

“祖后,你要的人如今就在这,带走吧。”

祖含玉无心理会墨琛的话,她踉跄上前,一把拉起白布——

白布底下赫然是面色青白,早已死去多时的西奈苏灵。

“不——”

祖含玉发出歇斯底里一声惨叫,她疯了似的上前抓住墨琛的衣襟,目眦欲裂地尖叫:“你骗我!墨琛,你好歹毒——”

墨琛看着这个往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嘴角微微牵动:“本王没骗你,你要人,便将人给你。”

“我要杀了你——还我弘儿的命来——”

祖含玉尖锐的指甲便要往墨琛脸上抓。

孙婆婆与两个下人赶忙冲上去将她拦住,任由这位高贵的皇后如同泼妇般捶打撕扯。

墨琛最后冷冷地瞥她一眼,转身走出了书房,只留下轻飘飘一句话:“再不回宫,怕是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

墨琛的身影渐行渐远,书房内回荡着祖含玉凄厉的喊叫。

待墨琛走得看不到影时,书房外的廊柱后头慢慢走出一个女子,是左滴。

左滴的表情很复杂,有心疼也有心悸。她看一眼躺在地上气息全无的西奈苏灵,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左滴听到了前头的所有对话,旁观了墨琛复仇的经过,她知晓墨琛不论对祖含玉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却不知为何心中发凉。

记忆中那个水般清澈的少年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再也瞧不出喜怒与心思的男子。

左滴轻轻叹一口气,是的,他变了。可变了的人只有他么?

六年的时间,足以将一柄锈迹斑斑的兵刃磨练出来,磨练到锋芒锐利。可锋利的兵刃不仅能杀敌,亦能伤己。

没等她感叹很久,祖含玉挣脱开,踉跄而出。

左滴快速闪身躲回廊柱后头,见祖含玉此番是一个人到来并未带宫婢太监,她心中一动,悄悄地跟了上去。

红蝶,是我将你带出巴旗部,那么你的安危就由我来守护。

这,大抵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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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七章 熟悉的声音

……

许是怕被旁人知晓,祖后此番却是乔装而来,左滴暗中跟着她,见她失魂落魄地上了一辆马车。

左滴念头微动,见四周无人注意,便轻巧地猫下腰,钻进马车底下攀附住车轴。

她身量轻动作也快,故而不论是祖含玉还是车夫都并未察觉到异常。

左滴想过,祖含玉既然是乔装出宫,断然不会大摇大摆的回去,说不得便会通过什么暗门之类,只要谨慎些,跟进宫去并非不可能。

马车行驶了好一阵子,直到左滴两手麻,腿脚都有些僵直,方慢悠悠地停下来。

左滴竖起耳朵,听到祖含玉拉开车门下了马车,她松开车轴飞快闪身而出。

原本以为要么已经进宫,要么就是在暗门之外。

谁料,当她找个遮蔽物藏起身形后,方才现正身处邕都西侧的一处住宅区。面前出现的是一座普通二进宅子,外表看上去跟其他民居并无不同。

左滴满心错愕,不知道祖含玉跑来这里要做什么。

祖含玉并不知身后有人跟着,她走到宅门前轻叩大门,门打开,她快走了进去。

左滴眯起眼睛,没有迟疑,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麻利地往大腿上一拍,随后纵身跃起,三两下便翻过围墙进到院内。

不得不说,谢宁歌的符着实好用,她落下的地方正是一片苗圃,却轻飘飘地半点响声都没出。

左滴屏息凝气,不远不近地跟在祖含玉后头。

祖含玉绕过正厅直奔后院而去,全然不知身后多了个尾巴。

过了二门来到后院,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上书“棋阁”的院落前。

“笃!笃!笃!”

她并未直接闯入,而是极有礼貌地叩响院门。

左滴狐疑地皱眉,以祖含玉的身份还要这般谨慎,此地住的究竟是何人?

没让她疑惑很久,很快有人打开院门,伴随着压低的询问声,带着些微不满:“祖后怎么突然到这里来?”

祖含玉面色铁青,双眼无神地低喃:“本宫要见公子,不管公子有什么要求,本宫都肯答应,只要他救救本宫的弘儿,救救弘儿。”

院门打开的大了些,左滴隐约见到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长得很冷清,肤色很白,眼眸细长面无表情。

她警惕地看看祖含玉身旁,见只有她一人方轻声道:“公子在里头,祖后请随琅白来。”

公子?琅白?左滴心中默念一遍这两个古怪的名字。

她刚想悄悄跟上去,目光扫过琅白微微凸起的太阳穴,心里咯噔一声。

看这女子的模样分明是个练家子,自己这三脚猫的本事,怕是什么都没探着就会露出马脚。

她灵机一动,在怀中摸索半天,又拿出一张黄符。

这回没有往身上拍,左滴两根手指夹住符纸,口中默默念了几句,符纸竟然无火自燃,须臾化作一团灰烬扑簌落下。

她摊开手,将灰烬吹干净,方轻手轻脚地跃上院中高树,遥遥下望。

祖含玉脚步虚浮地跟着琅白进入院中,抬眼看到树下淡然执棋的男子,三两步抢上前去,一头扎进男子怀中泣不成声。

男子轻柔地抚摸她头顶,眼神却冰冷无比。

“这是怎么了?可是他不同意救弘儿?”

左滴运足目力将这幕尽收眼底,不由脸色一黑,暗道堂堂一国皇帝竟然都会被人带绿帽子。

同时她心中疑惑,这位“公子”看似温柔实则口是心非,况且这人的声音……总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再仔细打量他的相貌,左滴誓从未见过此人。

祖含玉哽咽出声:“他好狠的心,竟然将那女子杀了。花下鬼的解药只能是下毒之人的心头血,如今再也没有救弘儿的办法。”

男子拍拍她的后背宽慰道:“毒至毙命尚有些时日,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祖含玉慢慢止住哭声,仰头含着泪望向男子:“你救救弘儿吧,只要能救弘儿,怎样都行。”

男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不动声色道:“变成墨向天那样也行吗?”

偷听的左滴心中一凛,听他的意思,墨向天之事也是他的手笔。墨向天到底变成什么样了?还有,这人究竟什么来历?

祖含玉瑟缩了下,脸色犹疑不定。

她见男子脸上浮现不满之色,赶紧道:“这、容我考虑考虑。”

男子松开祖含玉,状似不经意道:“听琅白说,你原本想将我的事拿去跟墨琛交换……”

祖含玉脸色一变,连连摇头:“公子听我解释,我也是心中焦急口不择言,你放心,关于墨向天和公子的事,我半个字都没说。”

左滴听着听着,只觉心中的怪异感愈强烈,眼前的祖含玉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观该男子相貌不过清秀干净,并非多么俊美,她不明白缘何祖含玉会对他这般爱慕甚至显得有些卑微。

男子闻言露出满意的表情,手指轻点祖含玉的鼻尖,宠溺道:“这样才对,不枉我疼你一场。”

伴随他的举动,祖含玉眼中的哀伤渐渐退去,涌上迷离,双颊泛起潮红。

男子拉着祖含玉的手,将她牵到树底下的棋盘边:“来都来了,陪我下盘棋吧。”

祖含玉仿佛完全遗忘了正在宫中奄奄一息的儿子,娇羞地跟着他走过去:“都听公子的。”

左滴心中一惊,后背立刻浮上一层薄薄的冷汗,她终于知晓怪异感从何而来。

观祖含玉的前后举动,与其说是对此的爱慕,不若说是被影响了心智。

正在这时,她藏身的树下蓦地响起一道怒喝:“你是谁?”

左滴悚然一惊,她躲在树上的确成功瞒过院中三人,却忽视了一个问题那便是院子外头的人!

来不及思考,她刚要纵身跃下,忽见院中的琅白将手一抬,一道白光带着呼啸之音直直奔向她。

是一柄锋利的飞刀!

左滴避无可避,惊恐地睁大双眸,眼睁睁地看着飞刀瞬间冲着自己眉心袭来!

“唰”

就在飞刀即将扎到她时,她面前的景色猛地一阵扭曲,感觉像是被极大的力气挤压,五脏六腑都被拧成一团。

“呕”左滴来不及查看周围,立刻弯下腰捂住嘴巴干呕。

“滴儿,生了什么事?你用了命符?”

在她耳边响起谢宁歌焦急又惊讶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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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八章 隐藏了什么

……

“当啷!”

飞刀扑了个空,掉落地上。

琅白飞快闪身过来,捡起地上飞刀,狐疑地看了看头顶空荡荡的树梢。

她返身走回院中,神色凝重道:“公子,人不见了。”

男子皱起眉头:“好端端的怎会不见,是什么人可看清楚?”

琅白摇头:“距离有些远,并未看清。适才是圭青现树上好似藏了个人,那人是凭空消失的,若非圭青眼花看错,便是来人恐怕非比寻常。”

男子闻言冷冷地看向祖含玉,此地十分隐蔽,琅白与圭青又都是他的心腹,若真有外人寻来只能是因为她。

祖含玉自迷情中清醒过来,打了个激灵,赶忙摇头:“此番出宫我没告诉任何人,不是我带来的。”

男子不知信了还是没信,沉声道琅白:“不管是不是眼花,总归要防范于未然,此地既然暴露便不可久留,你去收拾下,尽快离开。”

琅白应声退下,他又道祖含玉:“墨弘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你先回宫去。”

祖含玉呆住,喃喃道:“那我往后要去哪里寻公子?”

男子语气淡淡:“若有要事让琅白来寻我便是。”

祖含玉神色一暗,不情不愿道:“好吧……”

待二人都离去,男子惋惜地看着尚未下完的棋盘,喃喃自语:“好容易才结下棋阵,就这样毁掉委实可惜。盘古棋啊盘古棋,我究竟几时才能得到你的认可?”

……

国师府内。

左滴干呕半天才堪堪止住反胃的感觉,脸色煞白浑身冷汗。

她听到谢宁歌的声音,知晓已经安全无虞,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边擦拭额上的汗边叹息道:“宁儿姐姐,这命符的副作用也太大了,快要去了我半条命。”

谢宁歌白她一眼,没好气道:“命符非遇到性命之危不会触,你可知这符有多珍贵?”

左滴想起那柄直指眉心的飞刀,心有余悸道:“对,确实珍贵,可不是救下一条命来,有副作用也值了。”

“你还没说究竟生何事?好端端的怎就遇到性命之危?”

左滴闻言脸色一变,焦急道:“先别说这个,南人大哥在吗?让他陪我走一趟,我遇到了个很可疑的人。”

谢宁歌狐疑地看着左滴,点头道:“大师傅房内温度太高,他平素都待在外院,我带你去。”

二人离开隆真身处的院子来到外院,顺利找到南人离。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观那男子并无武艺在身,但他身旁疑似婢女的人武功很高,南人大哥能不能陪我过去一趟?他身上藏着很大的秘密,我有预感,若能擒下他定会有极大收获。”

左滴信誓旦旦道。

南人离面带疑色地点头:“可。现在就走?”

“对,事不宜迟,我已经打草惊蛇,就怕他们已经准备换地方了。”

“好。”

谢宁歌问道:“可要我一同过去?”

左滴想了想,谢宁歌的符之术比自己可强多了,有她也算是添个助力,遂点头道:“宁儿姐姐愿意一起,便再好不过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左滴全然没有想到去知会墨琛一声,至于缘由,怕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深思。

三人计定,便快前往邕都西侧。

……

果然不出左滴所料,当三人赶到,整座宅子已经人去楼空。

左滴带着二人穿过二门,来到祖含玉之前进去的那间院子,想将门推开却推不动。

南人离淡淡道:“滴儿让开,我来。”

左滴拉着谢宁歌后退几步,南人离拔出腰间佩剑

“铮!”

明明面前的是个木门,却像是砍在金石之上,巨大的反震力差点将南人离手中的佩剑震荡开。

“这……”左滴满目疑色,“这是怎么回事?”

南人离插回佩剑,甩了甩麻木的手腕,沉声道:“这门有古怪。”

左滴与谢宁歌齐齐翻个白眼,瞎子怕是都看得出来有古怪,没古怪的话早劈裂了。

“上树看看。”左滴提议道。

这回没用轻身符,南人离一手抓着一个,轻松跃起,来到之前左滴偷窥的树梢上轻轻落下。

放目望去,立时现古怪。

原本清晰可见的院中景色,此刻变作一片模糊,仿佛笼罩在一个不透明的壳子里,半点光景都瞧不见。

“阵法?”

“结界?”

说阵法的是南人离,喊出结界的,则是曾经见识过的左滴与谢宁歌。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面色变得凝重。

左滴心里沉甸甸的,如此看来,那个神秘的“公子”怕是来头不简单。

“既然他们人都走了,为何还要将这个院子掩盖起来?”谢宁歌狐疑道。

“那还用问,”左滴轻哼一声,“定然是有带不走却不想被我们现的东西,故而只能藏起来。”

“咱们现在要如何?”南人离看了看两人。

左滴皱起眉头,倘若那男子什么都不做倒也算了,如今既然特意施展了结界,她反倒觉得应该进去一探究竟。

“要进去。”

犹豫半天,左滴斩钉截铁道。

虽然说不出缘由,但是她决定遵从内心的意愿。

“可是这东西要如何进去?”南人离看了半天,半点门道都看不出来。

“我记得……之前的结界根本强攻不破,最后还是时限到了才自动解除。”谢宁歌回忆着说道。

左滴咬住嘴唇,她心中冷不丁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想法,却不知这种想法从何而来,蓦地脱口道:“这是棋阵……”

她倏地住嘴,带着一脸惊愕,看向面色古怪的南人离与谢宁歌。

“这不是结界吗?怎么又成了棋阵?”谢宁歌奇怪地看她。

左滴有些苦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说出来了……”

她心里有些慌乱,适才那一瞬间,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这种感觉实在诡异。

南人离瞳孔微缩,似是想起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谢宁歌见左滴茫然的模样,没有追究,皱着眉道:“就算这是棋阵,那该如何破解?”

左滴嘴唇翕动半晌,低声道:“下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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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九章 棋阵中藏灵

……

南人离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左滴,良久无言。

左滴没来由地一阵心浮气躁,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受。

谢宁歌没察觉二人之间的暗涌,迷茫道:“下棋?哪里有棋?”

“对啊,哪里有棋?”南人离看不出左滴的异常,表情神态都跟往常一样,暂且压下心中的担忧,追问道。

左滴强自镇定下情绪,她皱着眉俯视下方:“我也说不清楚,宁儿姐姐,隆布可还在国师府?”

谢宁歌点头:“二师傅在府里。你是想……”

“对,问问隆布,他兴许知道些端倪。”

“好,我给二师傅放传信符。”谢宁歌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三下五除二叠成一只纸鸟,素手轻扬,纸鸟仿佛有了生命般翩然飞出去。

左滴脸一黑,这术法也太接地气了,人家都是呵气成符,这还得用手叠……不会折纸的手残还学不了了?

传信符放出去后,谢宁歌拍拍左滴的肩膀:“二师傅过来还需要些时间,正好跟我们说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左滴叹口气:“宁儿姐姐一直待在国师府怕是不清楚,红蝶她进宫了。”

话甫一出口,谢宁歌顿时脸色大变:“她不是不想进宫么,是谁逼迫她?”

左滴摇头:“她自己要去的,红蝶进宫就是这件事的起因。”

接下来,左滴一五一十将如何撞见祖含玉,以及想偷偷跟进宫救出红蝶,之后发现这处院子的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

谢宁歌满脸不赞同地看她,语带责备:“你如今识海被封,仅凭着我给你的几张符就想摸进宫?太儿戏。”

左滴神色黯然,低声道:“总想做点什么,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想做的事又做不成,继续这样下去,我怕我会疯掉。”

谢宁歌微微叹息,揽住左滴肩头:“是我一直忙着照料大师傅忽视了你,你不要想那么多,往日那么多大风大浪咱们都走过来了,我相信往后只会更好。”

左滴落寞地靠在谢宁歌肩头,两人沉默不语。

南人离极有眼色地别过头,不去打扰姐妹俩谈心,忽的面色微变:“你们快看!”

左滴与谢宁歌回过神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原本雾蒙蒙的院子,中心位置突然泛起一阵五彩霞光,各种颜色交互闪烁,约莫三五个呼吸后,渐渐隐去。

左滴瞠目结舌道:“这、这是什么?”

谢宁歌的表情跟她如出一辙:“我也不知。”

“但凡五彩霞光出现,必有天材地宝现世。”南人离说出一句让左滴差点吐血的话。

考虑到这个时代没有电灯泡,左滴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吐槽,改口道:“里头果然有古怪。”

谢宁歌大胆猜测:“会不会里头的东西那男子根本带不走?所以才布下了你口中的棋阵?”

不得不说,她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左滴冥思苦想,谢宁歌的话有些道理,但她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里头有那男子无法割舍下的东西,为何要这么仓促的离开?

就算担心被人发现行踪,但他背后靠着祖含玉,在邕都的地盘还需要畏惧谁吗?

除非……

“稀奇,此地竟然有棋阵!”

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左滴的思绪。她低头一看,隆布已然来到树下,手里捏着谢宁歌叠的那只纸鸟。

“二师傅,您来上头瞧。”谢宁歌呼唤道。

隆布衣袍微鼓,腾身而起跃上树梢。

看清院内情形,隆布的老眼中迸射出刺目的亮光:“灵物!”

左滴三人同时疑惑地冲他看去。

隆布的老脸如同菊花盛放般开满笑容:“三个娃娃好气运,老夫活了这么些年都没见过几回灵物,你们身边倒是接二连三的出现。”

左滴急切问道:“老先生知道里头是什么?”

隆布的笑容无比灿烂:“棋阵棋阵,顾名思义,便是由棋生出的阵法。你们可曾听说过盘古棋?”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连摇头。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见识真是少得可怜。”隆布摇头晃脑道,“老夫听宁儿说过,你们手中有伏羲琴,对吧?”

“对。”左滴迟疑着点头。

“这盘古棋,便是与伏羲琴同等的存在。”

“噗通!噗通!”

左滴感觉浑身的血霎时冲上了脑门,心脏狂跳不已。

(竹西落日红,心绪百千端。

禽鸟飞尽处,但见万丈川。

其道多险阻,魂颤胆亦寒。

谁料峰回转,灵光方初绽。)

她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这首藏有线索的诗来。

她与离钧这些年来不知宰杀了多少珍禽异兽,想寻找第三句诗中的奇魂,却始终一无所获。

盘古棋……盘古棋……

若琴胆真如离钧所言与伏羲琴有关,那么奇魂会不会是……

棋魂?!

“我们要怎么才能拿到盘古棋?”左滴听到自己迫不及待的声音。

隆布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一懔,警惕地盯着左滴:“咱可说好了,天材地宝见者有份,老夫听你这意思,是想独吞还是怎地?”

左滴顾不得跟他打嘴仗,快速道:“这东西对我很重要,若真是我想象中的那物,说不定我就能解开被封印的识海,到时候隆真也就有救了。”

隆布瞳孔缩了缩,余光瞥一眼左滴的小腹处:“你的意思是,它需要的?”

左滴用力点头:“对!”

“好。”隆布毫不迟疑道,“只要能救大哥,给你便给你!”

南人离与谢宁歌茫然地对视一眼,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

另一处宅院中。

刚搬离原本住处的神秘男子出神地看着西边的方向。

“公子……”琅白欲言又止。

男子回过神来,微笑道:“怎么了?”

“公子为何要将盘古棋留下,那可是您最珍爱的东西。”琅白有些不解。

男子垂下眼帘,似乎说给琅白又像是安慰自己:“无妨,临走时我已启动了棋阵,无人破得开。”

琅白还想说话,却被男子挥手制止:“你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便回宫去吧。”

琅白犹豫着点点头。

“还有,若两日后祖含玉仍旧没有决定,你暗中将这东西给墨弘服下。”

男子衣袖轻震,自袖口飞出一只血红的怪虫,虫体跟一般蠕虫并无不同,唯独后背长有两只透明翅膀。

琅白面色微变,小心翼翼从腰间摸出个木盒将怪虫装进去:“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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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零章 有棋名盘古

……

树梢上并排站着四个人,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树下的院落。

“这是第几次了?”隆布沉声道。

“第八次。”是南人离的声音。

“好,看仔细点,等五彩霞光第九回亮起时,你便对着霞光亮起的方向跳下去。”

谢宁歌担忧地看了南人离一眼。

南人离收到她的目光,对她微笑着点点头,似是在说无妨:“好。”

左滴同样有些担心,但在场几人里唯有南人离棋艺最为精湛,而之前从隆布口中,几人已经得知盘古棋的来龙始末。

据传上古时期,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而盘古开天时用的盘古斧,劈开天地后便碎裂开来,斧身裂三百六十块碎片。

盘古陨落后,碎片被上古大能收集起来打磨成圆棋,是为,盘古棋。

传闻盘古棋因为曾跟随过盘古,后经无数年月衍生出器灵。为了防止被觊觎,器灵继而衍生出棋阵,破棋阵器灵方现,若得不到器灵,盘古棋不过一副棋子,除了比别的棋子更精致点,并无任何不同。

左滴几乎可以断定,这所谓的盘古棋的器灵,便是藏头诗中隐藏的线索——棋魂,所以她必须要破开棋阵。

至于为何那位公子将这么珍贵的东西留下来,也从隆布口中得出了解释。

器灵并非那么好沟通,需要不断地下棋,几千甚至上万局。才有机会产生棋阵。

一旦棋阵成,便等同于给下棋人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跟器灵沟通的机会。

可若棋阵形成之后想将棋带走,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好处是,棋阵只认可摆下棋局之人,想必那位公子便是因此才放心的将盘古棋留在此处。

若想破阵的并非摆下棋局之人,需以血肉献祭方能进入阵内。

左滴明白了来龙去脉后当然要求自己去破阵,她恢复力异于常人,就算受到重创也更容易恢复。但隆布一句话便将她堵了回来。

“你会下棋吗?”

左滴囧,是的,她不会下棋。

根据隆布的描述她已经知道所谓的盘古棋其实就是围棋。

五子棋、跳棋她会,象棋马马虎虎,可围棋这东西,她顶多知道些皮毛,别说下了,就连规则都摸不清。

“我会。”出乎意料的,南人离居然自动请缨。

“若滴儿得到器灵能解开识海,宁儿的大师傅便有救了,所以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破此棋阵。”

看着左滴与谢宁歌脸上的担忧,南人离面带微笑地宽慰道。

“南人离,就是现在——”

隆布蓦地高呼,声音刚落,阵中心第九次泛起五彩霞光,光彩夺目。

南人离深吸口气,目光变得坚定,他不假思索地纵身跃下,直奔霞光升起的地方。

神奇的事发生了,南人离像是投入浩瀚大海中的一粒石子,半点波澜都没泛起,便消失在了光罩中。

南人大哥,你一定不会有事!

左滴注视着南人离消失的地方紧紧咬住下唇,用力握了握谢宁歌因紧张而颤抖不已的手。

……

不提左滴几人的忧心与牵挂。

南人离跃下树梢后,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便落进棋阵中,全然不像隆布口中说的血肉献祭那般可怕。

刚产生这样的想法,蓦地,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

饶是南人离素来冷静自持,都不可避免地扭曲了神色,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四周情形。

“唔。”

他情不自禁痛哼一声,感觉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瓢泼大雨下,只是这雨并非水滴,而是无数根尖锐的细针。

南人离下意识单臂挡在眼前,另一只手放在心口,护住身体最脆弱的部位。

可一切都是徒劳,这些密密麻麻的细针并没有实体,躲避不开也捕捉不到,在他身上没留下半点伤口,唯独无边无际的剧痛,疼到精神都有些恍惚。

(若痛不可遏便咬破舌尖,千万不能失去意识。)

南人离脑海中回想起隆布说过的话。

他毫不犹豫咬破舌尖,霎时头脑清明了些,因疼痛而产生的晕眩渐渐消退。

不过炷香功夫,在南人离看来却像是过了好几天那么漫长,漫天的细针忽的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剩下身体的疼痛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南人离咬牙放下胳膊,缓缓地睁开双眼。

霎时呆住。

他站的地方哪里是院子,分明是个无比巨大的棋盘——纵横十九道闪烁的银线构建出的棋盘!

棋盘上的每个格子都能容纳三五个人,一眼望去遥遥无际。

南人离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这便是棋阵,难道刚才那波剧痛便是要获得器灵认可的献祭?倒也还能忍耐……

那,现在便该下棋了吧?

可是……棋子呢?

南人离警惕地观望四周,一无所获,正在他冥思苦想时,巨变突生。

只听他头顶上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振聋发聩,响彻四方。

南人离立刻抬头上望,面色大变——

他头顶上的天空竟平分黑白两色,各占一边,双色衔接之处电光闪烁雷声隆隆。

南人离还未来得及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一道闪光如火蛇般在天空劈开一道裂缝,冲着他当头劈下。

不过呼吸工夫,他眼前一黑意识全无,轰然倒地。

……

南人离昏厥后,雷声与闪电都戛然而止,整个空间恢复平静。

硕大的棋盘上方,渐渐凝结出一个半透明的圆球,圆球扭动几下,变成一个孩童模样。

孩童瞧上去不过三四岁年纪,黑衣白裤,眨着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

除了身体是半透明的,看上去跟普通孩童并无不同。

它在半空中蹬了蹬腿,像是在伸懒腰,随后飘然落在身体焦黑的南人离身旁。

南人离像是被真的雷电击中,身体焦黑,后背已然皮开肉绽。

孩童伸出小脚踢了踢南人离,嘟囔着:“这么弱吗?连一道天雷都扛不住?怎么连这种货色都敢闯阵了?”

他话未说完,忽见南人离的手指头动了动。

“都这副模样了竟然没死?”孩童忽然顿住,鼻子动了动:“咦?这个味道,有点熟悉。”

它俯下身子,凑到南人离旁边像条狗似的东嗅西嗅,眼中渐渐露出喜色。

“这个味道,是大哥哥呀!”

孩童蹦了起来,拍着两只小手转圈圈,像是十分喜悦的模样。

“不过……他快死了,这该怎么办?”

欢喜了一小会儿,孩童稚嫩的脸上复又露出愁容,为难地瞅着奄奄一息的南人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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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一章 生死之棋局

……

不知过了多久,南人离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刚恢复意识便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骨骼、经脉、肌肉,就像是被马车碾过。

他喘息半天才回忆起之前头顶劈下的那道闪电,嘴边露出苦笑,这样竟都没死?真是命大。

平复半晌,南人离吃力地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慢慢低下头,想看看自己伤的如何。

这一看,呆在当场。

只见他浑身上下的衣服像是被火烧过,破破烂烂衣不蔽体,但衣服底下的身子却完好地连道划痕都没有。

南人离顾不得疼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吃惊地打量自己全身。

这、这是怎么回事?

“闯棋阵,需对弈,年轻人,你准备好了吗?”

蓦地,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古老沧桑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在整个空间内隆隆回荡。

南人离瞳孔猛缩,失口道:“你是器灵?”

“你准备好了吗?”

那道沧桑的声音像是听不到他的话,复又问了一遍。

南人离定了定神,迟疑道:“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他头顶的黑白天空与脚下闪烁的棋盘,上升下沉,如潮水般飞快往后退去。

南人离心头一惊,以为会跟着掉下去,却发现自己稳稳地立在半空中。

“黑先白后,以子论数,平局断一臂,输则以汝之性命献祭。”声音听上去古井无波。

南人离压下心头波澜,不动声色道:“好,棋子呢?”

他的心里却不若面上那般镇定,听器灵的意思,若是打成平手便要断去一臂,一旦输了……便要将命搭进去。

声音半晌没有再度响起,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有了决定。

南人离不知晓的是,黑白两色天空之上,盘腿坐着个愁眉苦脸的小娃娃,小娃娃的眉头拧成一团,很苦恼的样子。

“怎么这个人跟之前的不一样?先头那个听到规矩,可是二话不说便改日再约了。”

“有劳阁下拿出棋子,没有棋子怎么对弈?”南人离等了半晌未见动静,出言催促。

不是他不害怕,也不是十足自信能赢过器灵。

只是想起谢宁歌哭红的双眼,看她日日守在师傅身边衣不解带地服侍,还有左滴与离钧被锁的识海,他想不出不搏命的理由。

小娃娃皱着小脸,翻个白眼粗声粗气道:“等着!”

它扬起白胖的小胳膊轻轻一挥,黑白天空往两边分开,似落雨般噼里啪啦往下落棋子,刚好黑白二色。

南人离吓了一跳,想起之间的针雨便要躲避。

没等他动作,棋子落到他身侧顿住,静静悬浮,白子晶莹似玉,黑子乌黑透碧,光是瞧着便知不是凡品。

“来者是客,你先挑。”仍旧是那道声音。

南人离眼神闪烁,毫不犹豫道:“黑。”

“唔,黑先白后,想抢先手……咳,好。”似乎发觉话太多,声音变了变。

南人离皱了皱眉,他耳力超乎常人,没有忽视这句话的前半段,似乎带着些童音?

“棋子以意念驱动。”

南人离没有迟疑,依言在心中默念:挂角!

只见黑棋果然飞速飘往棋盘一角,“啪!”黑芒亮起,棋子落下,正是他所想的位置。

空中的白色棋子紧随其后,飘往棋盘另一角,“啪!”白芒闪过,棋落。

一时间,空间内光芒闪烁,黑子与白子纷纷下落,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南人离下棋较为保守,而器灵却十分突进,全然不造局,而是缠着黑子厮杀,步步紧逼。

一时间,黑子落在下风。

南人离心中疑惑,要知高明的棋手皆明一子贵千金的道理,起子落子均要精心推演。

但器灵这般下法,已被提了数子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不得不让人生疑。

正在思索间,蓦地一片黑芒亮起,刺地南人离不得不闭上双眼。待他睁开眼,棋盘左上角已然成空,竟是不知不觉间被提走一片棋子。

“噗——”

南人离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神色大变,不知缘何如此。

“进此棋局,棋子与你便息息相关。”沧桑的声音解开他的疑惑。

南人离心头一懔,不敢再胡思乱想,静心屏气将注意力投入到棋局中。

“噗——”

器灵就是器灵,饶是南人离已经费尽心思,四角黑子仍旧接连消失,而他的面色也愈来愈惨白,棋局岌岌可危。

……

守在棋阵外的左滴等人不知内中情形,只能焦急地等待。

忽然,谢宁歌吃惊地指着棋阵道:“滴儿、二师傅,你们瞧这光罩是不是颜色变浅了?”

左滴与隆布疑惑地看去,好像……真的有变化。

之前还是雾蒙蒙的一片,此刻却好似雾气微散,隐约看到院中古树以及树下摆放的棋盘。

可是,却没有南人离的身影。

“南人大哥不在里头?”左滴皱起眉头。

“不!”隆布摇头,沉声道,“他在棋里。”

棋里?左滴与谢宁歌面面相觑。

难道,南人离在棋盘之中?

隆布神色变幻不定:“姑娘要留心,那小子棋艺果然不错,待雾气完全散去,便是器灵现身之时!”

左滴心头一喜,对谢宁歌道:“宁儿姐姐,南人大哥定会平安出来的!”

谢宁歌抿抿嘴,用力点头:“嗯。”

……

困在棋中的南人离若是听到他们的谈话,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外头人所以为的形势一片大好其实全然相反,黑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南人离嘴角带血,面白如纸。

“若无力再搏,可弃局数子。”还是那道声音。

“呵。”南人离擦去嘴角血迹,咬牙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对弈靠的是实力而不是嘴皮子,年轻人,太狂妄了。”这次的声音沧桑中带着丝得意。

南人离垂下眼帘,掩住目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啪!”继续落子。

……

左滴等人焦急地凝神看去,白雾越来越薄,院中情形已然清晰可见。

谢宁歌的手心满是冷汗,颤抖地愈发厉害。

“看!”隆布忽然一声高呼,指向院中央。

左滴顺着望去,只见棋盘上方,慢慢升腾起一团白光,时隐时现。

“那、那就是……盘古棋的器灵?”左滴咽口唾沫,干巴巴道。

“对!”隆布的老脸满是激动之色。

左滴下意识摸向腹部,脸色蓦地一沉,不对!不对!

当初别说见到水灵,尚隔着数米深的土地便能感受到幻珠的渴求之意,可如今盘古棋的器灵就在眼前,腹中幻珠却半点动静都无……

不对!这不是幻珠所需的棋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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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二章 峰回又路转

……

黑白天空之上的小娃娃已然翘起二郎腿,它心不在焉地瞅着底下的棋局,小声嘟囔着:“都给你放水了还下成这样,真没用。”

边说话边挥舞小手,下方的白色棋子,顺着它手指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逐一落下。

南人离勉力支撑,棋局中的黑子已然被拆的七零八落,若不想填死子进去,棋盘上即将没有黑子的落脚之地。

小娃娃翻个白眼,人类果然很废,虽碍于这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想给他放放水,但眼见成败已定,自是无心再观棋局。

可它却不知晓,随着棋局的渐渐明朗,外头的棋阵已经稀薄到几乎透明,左滴三人亦是将浮在棋盘上方的器灵看了个一清二楚。

“二师傅,咱们可以进去了吧?”谢宁歌焦急道。

虽然看不到南人离,但她莫名地心慌,仿佛感应到他此时正在受苦。

隆布点点头,冲左滴道:“不是要收器灵吗?还不动手?”

左滴面容苦涩地抬起头:“对不起,大概是我弄错了,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

隆布猛地瞪大眼睛,“这还能弄错?那小子岂不是要白白牺牲?”

“什么?”谢宁歌惊呼,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隆布,“牺牲?为何要牺牲?”

隆布噎住,心知说漏了嘴,他避开谢宁歌惊惧的目光,喏喏道:“破棋阵需对弈,以命相搏,小子就算棋艺再精湛,怎能比得过器灵?多半有死无生……”

谢宁歌身子晃了晃,差点摔下树枝,她禁不住失态大吼:“不,不会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他去?”

隆布不敢跟小徒弟对视,小声嘀咕:“老夫跟那小子说过了,是他坚持要去,说是不想看你日日为了大哥垂泪。”

谢宁歌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连成长线不断,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下方棋阵,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

除却当年在东台寺,左滴是第二次看到谢宁歌这副模样,被吓得不轻。

她赶忙拥住谢宁歌颤抖不已的身子,内疚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判断错误,让南人大哥以为拿到器灵就能救隆真,他不会去的。”

谢宁歌虚弱地靠在左滴肩头,任泪流成河。

“宁儿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南人大哥出事,既然此番都是因我而起,我一定会将他救出来。”

左滴轻拍谢宁歌后背,冲隆布使了个眼色。

“啊?”隆布呆住,随即恍然大悟,“好好,老夫照看她。”

左滴推开谢宁歌,便要纵身跃下,还没动身,心头蓦地传来一股熟悉的强烈渴望,这是——

……

天空之上的小娃娃已经不去关注棋局,倒是有些钦佩底下的男人,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在顽强挣扎不肯认输。

它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枚黑色的棋子,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地很开心。

蓦地,底下那无力回天的男子发出一声大喝:“声东目的在击西,弃角取势!”

小娃娃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啥,便看到一阵剧烈的白芒亮起——

“唰!”

棋盘腹中,一长片白子消失了!

“这……”

小娃娃举起白胖小手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定睛看去。

只见之前那些仿佛被追到穷途末路的黑子,竟不知不觉间蜿蜒交错,于棋盘腹地交织出一片猎网,将中间的白子一网打尽。

“啊!好狡猾!”小娃娃蹦着高尖叫,“可恶!”

南人离虚弱的面庞露出一丝微笑,第一次被吞是他技不如人,但后头几次却是故意为之。

他知晓自己棋艺再精湛也抵不过器灵,索性摆出一副节节败退之势,器灵果然上当,以为他不过如此,疯狂地打压四角给了他腹地布局的机会。

小娃娃气鼓鼓地嘟起嘴:“哼,我要认真了!”

南人离自然没有听到,他再次咬破舌尖,抵抗因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感。

黑白二子继续交错而落,厮杀地难解难分。

“呼——”

南人离落下最后一颗棋子,长吐一口气。

“啪!”最后一颗白棋跟着落下,棋局结束。

“数子。”

上空飘来那道古朴沧桑的声音,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南人离居然从声音中听出来些许不甘心。

话音刚落,光芒闪烁的棋盘瞬间黯淡下来,而棋子瞬间消失不见。

南人离刚要发问,声音响起:“……平局,断一臂。”

“慢——”

眼见上空电光复又亮起,南人离突然高呼。

“你可是不服?”

南人离的嘴角诡异地扬起:“你算错了,我赢了。”

“荒谬!”声音听上去十分恼怒。

“对弈双方棋子,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如此方能分出胜负。我只下了一百八十枚,尚缺一枚!”

南人离大声说道,脑中回荡着隆布说过的话。

(盘古斧劈开天地后便碎裂开来,斧身裂三百六十块碎片。碎片被上古大能收集打磨成圆棋,是为,盘古棋。)

是的,三百六十块碎片,只能打磨出三百六十枚棋子,盘古棋,从开始便缺少一子!

藏在天空上方的小娃娃,两只大眼睛里满是怒火,它恨恨地盯着下头的南人离,怒喝:“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所以才选黑子,你竟敢诓我!”

南人离嘴角逐渐咧开,往常招牌的冰块脸上挂上一抹大大的笑容:“料敌先机,示敌以弱,破釜沉舟,欲取先予。这,便是我的棋道……”

话音落下,南人离带着笑容轰然倒地。

在他头顶上方,蓦地出现一团黄芒,若一支离弦的箭,飞速直冲上空。

冲破了黑白色的天空,越过满脸怒色的小娃娃,破开了——棋阵!

小娃娃“哇哇”乱叫,想伸手抓住那团黄芒,却扑了个空。

它神色大变,黑白二色的天空轰然坍塌,小娃娃想转身逃走,还没来得及动便发出一声惨叫,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它从天下拽了下来,倏地融入南人离的体内。

……

左滴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她眼睁睁看着棋阵莫名消失,整个院落尽收眼底。

而之前悬浮在棋盘上方的白芒,仿佛被吸入棋盘中,取而代之升起的,是一团黄色的光芒。

她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跟隆布与谢宁歌交代一声,便被心底的渴望驱使,纵身跃下树梢,扑向那团黄芒。

黄芒下方,赫然正是衣衫褴褛脸色苍白的南人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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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三章 他人做嫁衣

……

谢宁歌与隆布自然也看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跟在左滴身后跃身而下。

反观左滴,还没等她靠近,那团黄芒仿佛有意识般,迅速向她飞去,倏地钻进她的腹部消失不见。

左滴看到谢宁歌焦急注视她的目光,刚想开口解释,还没张开嘴,忽然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

辽阔的草原上,两个俊朗男子正一前一后地策马狂奔。

前头那匹黑色的马忽然放慢脚步,后头的枣红马飞快追了上去。

“你又怎么了?”马上的骑手狐疑道。

黑马正是小黑,而马上之人则是离钧。

此时的离钧慢慢地松开缰绳,面上布满了惊愕之色。

骑着枣红马的陆一林简直要崩溃了,他是觊觎离钧的马没错,后来却觉得这人的脾性甚合他胃口,倒是起了相交之心。

可这人别的什么都好,唯独时不时地愣神让人受不了,愣神的时候同他说话简直跟放屁没啥区别。

果不其然,离钧没有理会他的话。

陆一林叹口气,默不作声地打马跟着,横竖等他愣完了神就会恢复正常。

岂料——

坐在马背上的离钧蓦地腾空而起,仿佛在他身下结出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整个人提起,抬到空中。

离钧不可置信地缓步于空中慢行,他的识海解开了,难道是锁神令的效果消失了?还是……

“你、你……”

陆一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目瞪口呆地仰望行走在空中的离钧,结结巴巴道,“你……是、是人是鬼?”

离钧低头看了他一眼,慢慢伸出一只手,然后,猛地握拳!

“轰隆隆隆——”

陆一林只觉脚底下的土地在颤抖,吓得从马背上翻滚而下,眼睁睁地看着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深不见底。

陆一林连带着他身旁的枣红马,双双腿软,瘫倒在地。

他不是人,这不是人能做出的事,异人都不行!

离钧眉头皱起,他松开拳头,举目遥望邕都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不是锁神令解开便能做到的,滴儿,你到底做了什么?”

……

四方馆内。

陷入昏迷的左滴完全不知道离钧身上的变化,她甚至连自己身上的变化都不知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成功报复了祖含玉的墨琛,还来不及细细体会复仇的快感,便被昏厥的左滴吓得魂飞魄散。

左滴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若非胸口隐有起伏,简直跟死人没有区别。

尤其,跟她一起被抬回来的,还有看上去凄惨无比的南人离,同样人事不知。

“说来话长。”谢宁歌简短道,“此地距离近,便将人先带到这来。”

她先后把过二人的脉,发现这两人脉象均无异常,与其说是昏迷,更像是脱力之后的沉睡。

但南人离看着有些古怪,只看他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烂到衣不蔽体,像是遭受了极重的伤害。偏偏身上却半点伤痕都没有,叫人十分奇怪。

“喂,你小子就是隆远的弟子?”

跟谢宁歌一道来的还有个鸡皮鹤发的老者。

此时那位老者正用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盯着墨琛,叫他忍不住脊背发凉。

“我……”墨琛看一眼谢宁歌,犹豫了下,实话实说道:“我自幼跟随灵师学艺,但灵师不肯收我为徒,故而算不得弟子。”

隆布轻嗤一声,面露不屑。

“您想必便是灵师的兄长,隆布大师吧?”墨琛试探道。

“倒不是个笨的。”隆布轻哼。

墨琛不知隆布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但此人既然是灵师的兄长,自然不能怠慢。

他恭敬地拱手行礼:“敢问隆布大师,你们之前究竟发生何事,滴儿为何长睡不醒?”

许是他的态度十足诚恳,隆布脸色好看了些:“不打紧,很快会醒来。”

墨琛长舒一口气,不是他不信任谢宁歌的医术,但他知晓左滴异人的身份,在这一点上,同为异人的隆布自然更让他信服些。

“如此便好,十七。”

古十七闪身走近:“少主有何吩咐?”

“你帮南人大哥将衣物更换一下。”

古十七应下:“喏。”

谢宁歌感激地看一眼墨琛:“多谢。”

墨琛浅笑:“姑娘客气,南人大哥同样是我的朋友。”他话锋一转,“我知晓你挂心南人大哥,定然无心与我细说,不若姑娘也歇息片刻。”

谢宁歌螓首轻点:“也好,有劳殿下了。”

……

“咣当!”

古香古色的书房内,那位留下棋阵的神秘男子失态地站起身来,将身后的椅子撞倒都不自知。

他惊愕地看着桌上裂成两半的棋盘,那是一张玉制的棋盘,细腻通透,温润脂滑,一看便是上好的玉石制成。

“怎么会?”男子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琅白!”紧跟着,他高喝一声。

琅白并未应声出现,门外响起男子声音:“回公子,琅白已经回宫里去了,可要将她唤回来?”

男子这才想起来,用手揉了揉眉心:“不用了。”

“喏。”

阵眼碎了,那就代表着棋阵被破。盘古棋,已然择主……

思及此处,男子的心口揪揪地疼。

传闻若得盘古棋认主,便能操纵大地之力,他花了那么大代价才得到盘古棋,更是耗费无数心血才将器灵唤醒。

可如今,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砰!”

男子用力握拳砸在书案上,书案上的镇纸都跟着蹦了一蹦。

“究竟是谁?是谁如此坏我好事?若叫我知晓,若叫我知晓……”

男子狠狠咬牙,额上青筋迸起,往日温润如水的双眸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圭青,给我去查,咱们搬走后都有谁去过之前那个院落!”男子冷声喝道。

门外再次响起声音:“喏。”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男子颓然塌下双肩,六年了,整整六年他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

当初被救到翰国,他以为苦尽甘来,谁知等待他的却是第二个地狱。

当他好不容易从地狱中爬出来,更机缘巧合得到盘古棋,满心欢喜地憧憬着日后可以成为异人中的一员,再也不用看旁人的眼色,谁知,一切又变成泡影。

男子眼中迸射出恨色,他不要做傀儡,至少不要做这么低级的傀儡!

“璃儿,既然当年答应跟你一起离开,那么,你想要实现的目标,我一定会替你完成。”

男子双目血红,似是诅咒发誓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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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四章 墨琛的心声

……

左滴慢慢地睁开眼,脑袋有些混沌,用力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她慢慢回忆起,之前发现让自己渴望的黄光,继而扑了下去,然后黄光像从前的水灵一样,钻进了幻珠中。

然后,好像就没有然后了。

她打量四周,这一看不打紧,立刻怔住。眼前的场景,让她无比熟悉又心酸。

碎裂成一块块的命盘,仍旧散发着浓浓的古朴之意,却宛若死物,半点从前的光芒都不存在。

“识海……解开了。”左滴喃喃自语。

她慢慢起身,走进碎裂的命盘中间,伸手轻轻抚摸着命盘的碎片。

“对不起,我还是找不到救你的办法。”

她手下的碎片半点反应都没有,一片死寂。

左滴叹口气,突然,余光瞥见旁边有一道光飞速闪过。

她好奇地抬头看过去,顿时呆住。

只见命盘上方盘旋着三团颜色不同的光——火红的,湛蓝的,暗黄的。

光团浮浮沉沉,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左滴下意识高举起手,光团争前恐后地向她扑来,围着她的手臂转圈圈。

“你们……是不是找不到住处了?”

左滴心中一痛,她想起命盘完整时上头的五个孔洞。

若她没猜错,红光是火,蓝光是水,而这团新出现的黄光,则是新出现的其他属性……

因为命盘碎裂,这三个光团没有可寄身之处,只能流连徘徊在命盘上方。

左滴轻轻牵起嘴角,一一轻点光团笑得温柔:“小红、小蓝、小黄,对不起,是我害得你们没有家了。”

光团没有意识,无法回应左滴,只是继续转圈圈。

左滴振作起精神,伸出双手将三个光团捧起贴近脸旁:“你们放心,我早晚会修好命盘,给你们重建家园。”

语毕,她猛一挥手,将光团重新送回命盘上方。

回头不舍地看一眼命盘碎片,腾身跃起直奔识海上方。

久违了,我回来了!

……

“你还没醒吗?”

左滴的眼皮颤了颤,还未睁开便听到耳边传来墨琛的声音。

她心头一紧,瞬间回忆起在书房门口听到的那段对话,墨琛与祖含玉的对话。

墨琛坐在左滴床边上,俊美的面庞上带着些失落:“滴儿,能听见我说话吗?”

左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无奈之下只得继续闭目装睡。

“唉——”墨琛长叹一声,“从前觉得不管跟你分开多久,再见时也不会生疏。可不知不觉,你便是旁人的了。”

左滴听到墨琛站起身,紧跟着脸庞一热,一只火热的大手轻抚上来。

“我知晓你恼我,恼我将红蝶送进宫里,可是滴儿你知道吗?我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想等所有事都尘埃落定,才能有向你剖明心迹的资格。”

左滴心中一酸,不管墨琛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对她的心由始至终都干净如稚子。

“其实我很怕,一直都在害怕。怕我来不及,怕我还没做完该做的事便会失去你了。”墨琛的声音惆怅而低落。

“没想到,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滴儿,我很嫉妒离钧,嫉妒他可以没有负担地跟在你身边,嫉妒他没有背负那么多的责任和仇恨。更加嫉妒你明知他与你是对立的存在,却仍然愿意站在他身边……”

左滴同样在心中叹气,你可知道,你所嫉妒的离钧背负的并不比你少,不管是责任,还是仇恨。

“滴儿你放心,我会拼尽一切保护红蝶的安全,不会让你担心。你快些好起来,我想见到三岁那年古灵精怪又勇往直前的你,我的滴儿,是我的太阳,也是我……能够继续走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良久。

面庞上的热度褪去,左滴听到墨琛渐渐走远,慢慢地睁开眼睛。

她呆呆地盯着头顶上的纱帐,沉默无言。

墨琛,对不起,我的心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你的一腔深情,终究还是要辜负……

……

翌日。

左滴刚走出房门便见到古十七微红的双目和青黑的眼圈。

“你难道守了一夜?”左滴惊讶道。

古十七撇撇嘴,别扭地将头转到一边:“是少主吩咐的,才不是属下自己想的。”

左滴翘起嘴角,没取笑他死鸭子嘴硬,诚挚道:“十七,谢谢你,让你担心了。”

“没、没事就好。”古十七低下头,声音细微地像是蚊子叫。

左滴拍拍他的肩膀:“快回去歇着吧。”

“不用,不过一夜而已,出任务的时候几天几夜不睡都是有的。”

左滴看着他倔强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好,你很厉害,对了,南人大哥怎么样了?”

古十七拍一下脑门,懊恼道:“都怪你,害我差点忘了,南人公子早就醒来,他说是出了点状况,等您醒来后让您过去一趟。”

左滴大急,顾不得跟他寒暄:“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她扭头奔向迎春院,南人离去国师府之前跟祝心一起住在那。

左滴心中焦急,不知南人离如今怎样,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谁料,进了迎春院后刚推开房门,便看到谢宁歌与南人离正在叙话,二人笑语晏晏,哪儿有半点不适的模样。

“你们……?”左滴傻眼。

谢宁歌起身走过来,熟练地摸上她的手腕,沉吟片刻道:“脉象很平稳,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左滴瞅瞅谢宁歌再瞅瞅南人离,郁闷道:“刚刚十七说南人大哥出了状况,我还以为……”

南人离迎向她的目光,微微颔首:“不错,的确出了些状况,不过不是我。”

他站起身来绕到椅子后头,拎出一个古怪的“东西”递到左滴跟前,面带无奈之色:“这就是我说的状况。”

左滴目瞪口呆地看着南人离手中拎着的“东西”,说是东西有些不太妥当,该说是个孩子?

可是这孩子模样的“东西”却是半透明的,透过它的身子甚至隐约能看到后头的摆设,端的诡异无比。

“这是什么东西?”左滴脱口道。

“你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啊呸,不对,我是东西,呸呸,也不对……”

孩子模样的“东西”在南人离手里晃悠,手里还握着块啃了一半的绿豆糕,口齿不清地冲左滴翻个白眼道,“你管我是不是东西!”

左滴无语,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谢宁歌与南人离。

南人离听到这小玩意的话,似是无比头疼道:“它就是盘古棋的器灵。”

左滴嘴角抽了抽,不可置信地再次打量起这个嘴欠的器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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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五章 你就叫晴儿

……

器灵除却呈半透明状,余下跟寻常孩童并无区别。

瞧着约莫三四岁,短打的黑衣白裤,齐刘海梳着总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骨碌乱转,一副不安分的模样。露在外头的四肢肉呼呼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两口。

“喂,你男的女的。”左滴戳戳器灵的脸颊问道。

器灵想都没想,张开小嘴咬住左滴使坏的手指头,小白牙狠狠地碾了两下。

“唉哟!”左滴吃痛惊呼,她没想到这看上去半透明的东西居然可以触碰到,还会咬人。

“松开!你松开!你是狗啊!”

左滴连连甩手,疼倒是其次,主要是被咬住的那根手指,还能感受到小东西嘴里没咽下去的绿豆糕糊糊,着实叫人恶心。

器灵的小脑袋随着左滴的手胡乱晃悠,就是不撒口。

最后没办法,还是南人离跟谢宁歌一起将它的嘴掰开,才救出左滴的手指头。

左滴拿帕子擦干净手指头上的口水与绿豆糕渣,恨恨地白它一眼:“堂堂盘古棋的器灵竟然是条狗,真是哔了狗了。”

谢宁歌在一旁想笑又不好意思,憋笑憋得脸都涨红了。

“唉,叫你来就是为了它,在棋阵中我昏了过去,醒来后就发现了它,说是盘古棋已经认主,以后我要管着它的吃喝拉撒。”

南人离瞅着手中满脸不服气的小家伙,面带苦笑道。

左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盘古棋来历不凡,认你为主是你的气运。至于吃喝拉撒,倒也好办,我瞧它胃口好的很,随便养养就是。”

器灵瞪大眼睛,气鼓鼓道:“我只吃好的,龙肝凤髓山珍海味,别拿些便宜货来糊弄我。”

南人离看到开始拌嘴的两“人”愈发头疼:“滴儿别闹了,快帮我想想法子。”

左滴冲着器灵扮个鬼脸,随后道南人离:“我没有闹,对了,南人大哥之前在棋阵里都遇到了些什么?跟我们说说。”

南人离将张牙舞爪的器灵松开,随手又塞给它几块绿豆糕。

器灵看见新的绿豆糕,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顾不得跟左滴拌嘴,举着吃食喜滋滋地钻回椅子后头。

“我跟器灵下了一盘棋,其实在棋阵中时,器灵的声音古朴而沧桑,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玩意儿。”

南人离有些无奈。

“唔不似玩意……”椅子背后传来口齿不清的抗议声。

三人极有默契地选择无视,南人离将棋阵中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出,包括他发现隆布口中的漏洞并加以利用。

左滴目光闪烁,颇有深意地看一眼南人离:“我懂了,棋魂其实并非盘古棋的器灵,而是南人大哥的棋道……”

南人离与谢宁歌对视一眼,不知左滴何意。

左滴笑着摇摇头:“此事说来话长,改日有时间再细说与你们,我倒是有个好消息。”

她眨眨眼,狡黠道,“我的识海,解开了!”

“真的?”

谢宁歌与南人离同时面露喜色。

祝心中牵魂术之事二人都知晓,如今左滴恢复战斗力,就算空涅寺恶僧寻来也有了一搏之力。

更重要的是,隆真有救了!

“是真的。”左滴含笑点头,“不但识海解开还多了些东西,待会儿我们去院里试一下我的新能力是什么,然后就去国师府。”

“好。”

谢宁歌忙不迭地点头。

“那这个东西怎么办?”南人离刚要抬步,发现衣摆被扯住。

他低下头,看到器灵嘴里鼓鼓囊囊的,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眨啊眨,一副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儿的架势。

左滴笑眯眯道:“好办。”

她走到南人离身边蹲下,平视正在恶意卖萌的器灵:“小家伙,我不逗你了,告诉我,你有名字吗?”

器灵警惕地瞅她一眼:“不欺负我了?”

“对,不欺负你了。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器灵眨眨眼睛想了想:“我没有名字,让我给自己起一个,唔……”

它煞有其事地背起小手,在房间里踱步,走到窗户边时忽然顿住,近乎贪婪地瞅着窗外的景色。

由于前几日下了场大雨,院里的花草树木经过雨水的洗涤愈发鲜亮,空气中带着凉凉的湿意。

“雨后晴天啊,好几千年没见过了……”器灵飘浮起来扒着窗台,用力耸鼻子呼吸着雨后甜润的空气,“有了,我叫落雨晴!”

“噗——”

左滴忍不住笑喷,“这么玛丽苏的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器灵脸色一变,再次怒视左滴:“你不是个好人!”

左滴不理会它的小脾气,摸摸它头顶:“落雨晴还不玛丽苏?不管了,你就叫晴儿。话说……”

她面露疑惑,“这名字有点女性化啊,难道你是个女的?”

三人的目光同时下意识瞅向器灵,不对,晴儿的胸口。

晴儿两只小胖胳膊紧紧护住胸口,色厉内茬地大喊:“三个变态,看什么看,谁规定器灵就得是男的?”

谢宁歌与左滴还好,南人离闻言脸色一黑。

之前装沧桑戏弄自己还将自己差点灭杀的存在,竟然是个刮躁又贪吃的女娃娃?他突然觉得被盘古棋认主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左滴扑哧一笑,将晴儿捞起来抱在怀里。

晴儿轻飘飘地,仿佛没有重量,但她肌肤上那细腻滑润的触感,又是真实的存在着。

左滴按住她不停挥舞的四肢,柔声道:“晴儿乖,被困在盘古棋里很久了吧?别怕,我们都不是坏人,往后会好好保护你,带你看遍四季光景。”

许是左滴的语调太温柔,晴儿渐渐地停止挣扎,黑亮的大眼睛里有委屈也有迷惑。

左滴欣慰一笑,她跟祝心在一起很久,知晓对这些灵物而言,外面的世界既充满吸引力又让他们觉得惊惧。

所以她很明白晴儿为何会如此富有攻击性,不外乎想保护自己罢了。

“不过,晴儿得变变样子,你也不想回到盘古棋中去吧?”左滴循循善诱,“你现在的模样,被旁人瞧见会很麻烦。”

晴儿瘪起小嘴,大眼睛里湿漉漉的。

她瞅瞅南人离关切的目光,再看看谢宁歌善意的眼神,小声道:“我、我可以变个样子,所以,别再把我关回去。”

话音落下,左滴只觉怀中一空,晴儿凭空消失,而地上却多了个黑衣白裤的小女孩,梳着简单的垂髻,皮肤白嫩细腻,模样并未改变。

小女孩咬着手指头,似乎有些害羞,抿起的小嘴旁边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真真叫人看了爱不释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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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六章 五行之第三

……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南人离叹口气,蹲下身冲晴儿伸出手:“来。”

晴儿面色一喜,三两步蹦到南人离的怀里,笑容甜甜,哪儿还有半点之前腹黑又顽劣的模样。

左滴窃笑,戳了戳谢宁歌:“宁儿姐姐,你看南人大哥像不像多了个女儿?”

谢宁歌莞尔:“的确如此。”

南人离无奈摇头:“女儿就女儿吧。”

晴儿听到他们的对话,嘟起嘴不满道:“你们别笑,晴儿很厉害的。”

她将小脑袋往南人离的肩头拱了拱,伸手环住他脖子小声补充道,“晴儿会保护你的。”

南人离心头一暖,对晴儿点了点头,难得露出一抹温柔笑意。

笑闹了会儿,三人担心会让刚刚敞开点心扉的晴儿不适应,极有默契地没有追问关于盘古棋的用处,而是一同来到院子,准备看看左滴多了什么能力。

晴儿像块狗皮膏药,赖在南人离身上,揭都揭不下来。

南人离心疼她千百年来被困在棋盘空间中不见天日,便什么都依着她,倒真像是宠爱女儿般。

左滴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她已经从离钧处得知,完整体的命盘需五行齐全,离神族内大多神人只有一两种属性,可她,如今已经获得了第三个属性,那便是从南人离身上得到的棋魂。

根据她的判断,金木水火土,水与火她已经获得,那么只能是剩下的三种。

传说盘古棋是得自盘古斧的碎片,而棋魂又是因盘古棋而生,那么,新的黄芒极有可能是金!

左滴回忆着离钧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幻想手中多出一柄金属利刃,她暗暗转动神念,屏息静气,长发无风自动,于身后狂舞。

“咱们往后退点。”

南人离见识过左滴水火同出时的情景,知晓其中厉害,拉着谢宁歌往后退,免得被波及。

谢宁歌心中一紧,跟上他,两人退后七八步方才停下。

晴儿则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院子中央的左滴。

一炷香过去了……

长发仍在狂舞,左滴面色冷凝,十分肃穆。

两柱香过去了……

长发仍在狂舞,左滴面色仍旧冷凝,十分肃穆。

一个时辰过去了……

长发仍在狂舞,左滴额头有汗滴落,面色开始变得难看。

而南人离怀中的晴儿,已经开始打哈欠。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滴儿,若实在不行就算了吧。”谢宁歌终于忍不住道,她的腿已经站酸了。

“啊啊啊啊啊——”

左滴睁开双眼,崩溃地抓着头发乱叫一通,“什么鬼,半点反应都没有?”

“咳,”南人离干咳一声,“兴许是识海被封太久,还没反应过来?”

“不可能!”左滴气急败坏道,“我明明感应到了!难道是木?晴儿——”

她扭头冲着晴儿道,“盘古大神的斧头柄是不是也做成棋子了?”

晴儿兴致缺缺道:“我诞生时父神早陨落不知多少年了,反正现有的棋子都是金属的,木头没那么硌牙……”

左滴:“……”

南人离:“……”

谢宁歌:“……”

所以,盘古棋其实是你的磨牙棒?

“不管了,”左滴气呼呼地冲向院中的一颗槐树,手脚并用地抱上去,像只树袋熊。

她大喝一声:“给我长——”

谢宁歌掩住面庞不忍再看,心道当初还羡慕左滴来着,现在看来还是符箓之术比较靠谱,至少不用做这么丢人的动作。

奇迹没有发生,槐树还是那颗槐树,除却被左滴的大力震掉几片树叶,一切如旧。

“滴儿,下来吧,兴许是缘分未到……”

南人离终于也看不下去了。

左滴满脸怨念地从树上滑下来,恨恨地跺了跺脚:“金不是,木也不是,难道能是土不成?”

蓦地,异变突生!

“轰隆隆隆——”

左滴身侧冷不丁冒出四堵土墙,仿佛有生命般迅速从地下窜起,越升越高,越过左滴头顶往一起靠拢,直到——牢牢地合拢。

南人离与谢宁歌,连带他怀中的晴儿同时面色大变。

刚回过神来,地动停住,而左滴……不见了。

她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土蛋,时不时还往下掉几块土渣渣。

“滴儿!”

两人同时冲到土蛋旁边,用力猛砸,“滴儿你在里面吗?”

“咳咳。”

土蛋里传出左滴的咳嗽声,“我在,别担心,我没事。”

“这……难道就是你的新能力?”

得知左滴无恙,谢宁歌瞅着这个巨大的土蛋,十分无语。

“原来真的是土。”左滴的声音继续传来。

紧跟着,“哗啦——”

土蛋蓦地瓦解,尘土漫天,院中的地像是被犁了一遍,变得无比疏松。

左滴挥开眼前尘土,面色微黑,“为何会是土?难道盘古斧其实是泥捏的?”

谢宁歌与南人离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算了,知道是什么能力就行,横竖救隆真也用不上。”左滴有些悻悻然。

谢宁歌面露疑色:“为何你会困在里头,不是应该可以控制土地吗,就像之前的水火一样?”

左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控水火是有心法的,可是离钧不在,没有控土的心法。所以……”

谢宁歌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南人离怀中的晴儿拍着小胖手咯咯笑:“好玩,好看,再变个旁的戏法啊,我喜欢。”

左滴瞪她一眼,走过去朝她脑门弹了个脑崩儿,警告道:“老实点,再皮就把你塞回棋里。”

“啊呜!”

果不其然,左滴的手指再度被晴儿咬住。

“哎哟,松开嘴,你本体其实是条狗吧?赶紧松开——”

……

嗒泽。夙神族驻地。

夙廉洞府。

“呵——”一声长叹。

牛轲廉蓦地睁开双目,神光射出,霎时照亮整个洞府。

少顷,神光渐隐,他的双目恢复正常。

“廉大人,您神体恢复了?”耳畔传来娇俏的呼声。

牛轲廉帅气起身,爽朗一笑:“辛苦炫儿了,日日守在这。对,神体修复完成,完全康复。”

“太好了!”本体模样的飞炫兴奋地摇起尾巴,狐狸眼笑得眯成一条线。

牛轲廉走下白玉床,嘴角扬起,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我去告诉飞波她们,她们知道这消息肯定高兴极了。”飞炫摇着尾巴便要往外跑。

牛轲廉一扬手,将飞炫摄入手中:“毛毛躁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飞炫不满地挣扎两下,“砰!”白烟腾起。

牛轲廉手中一空,小狐狸变成娇俏少女,坐在地上嘟着嘴道:“已经长大了。”

牛轲廉轻笑摇头:“嗯,长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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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七章 神王宫见闻

……

“廉大人心口不一。”飞炫撅着嘴指控道。

牛轲廉不再跟她玩笑,拍拍飞炫的脑袋:“你去告诉飞波她们,不用过来看我了。”

“廉大人又要走?”飞炫惊呼,一把扯住牛轲廉衣袖,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您才好起来,总得待上个几百年再出去吧?”

牛轲廉眼中闪过不明意味的光:“我不走,不过是去拜见夙澜神王罢。”

“哦!”飞炫恍然大悟,狐狸眼弯起来,“只要廉大人不离开就行。”

送走活蹦乱跳的飞炫,牛轲廉面上笑容敛去,看上去有些凝重。

空气中泛起圈圈涟漪,不过须臾间,他消失在原地。

……

夙神族驻地。神王宫。

云雾缭绕,落英缤纷,悠远绵长的乐声隐约回荡。偶有脚踏清风的神童于山间跳跃嬉闹,笑声与乐声交响应和,似有共鸣。

金黄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光芒大盛的神王宫便坐落在云雾之上。打磨精致的白玉石阶蜿蜒盘旋,直至云端,一眼望不到尽头。

石阶下,空气微荡,牛轲廉的身形显现而出。

他抬头看向石阶尽头的神王宫,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刚要拾阶而上,忽然从旁窜出个玲珑剔透的神童,差点撞到牛轲廉身上。

牛轲廉伸出手,稳稳地接住神童。

神童笑容僵住,小脸煞白一片,慌忙垂下双臂低头认错:“冒犯廉大人,方儿甘愿领罚。”

牛轲廉仔细看看他,辨认了下:“你是夙方?长这么大了。”

夙方还没吭声,一连串儿的清脆笑声响起:“夙方你个大笨蛋,我追上你就……”

紧跟其后又窜出一个神童,是个粉扑扑的女孩,她话未说完,一眼看到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的夙方,笑声戛然而止。

“罚站”的人又多了一个。

“冒犯廉大人,沁儿甘愿领罚。”怯生生的声音。

听着这如同复制下来的认罪声,牛轲廉心中的不耐愈发强烈,不过是两个千余岁的孩童,天性竟被泯灭至厮,就连玩闹嬉戏都得避着人。

“不用……”牛轲廉刚张嘴,上方蓦地传来一道冷漠的女子声。

“夙方,夙沁,冒犯夙廉领主,各领十鞭。”

夙方与夙沁闻言身子抖了一抖,却毕恭毕敬道:“夙方(夙沁)领命。”

牛轲廉闻声抬头,只见石阶上缓缓走下一神女,瀑布般的青丝在空中漫舞,白裙纤尘不染,与她淡漠精致的面庞相当益彰。

“原来是夙霄女官,他们又没犯什么大错,本座也不欲追究,十鞭是不是太重了些?”牛轲廉淡淡道。

夙霄语调漠然:“领主不追究是领主大度,他们领责罚却是夙神族的规矩,领主还是别干涉的好。”转头道两个神童,“还不快去?”

夙方与夙沁小脸灰白一片,沮丧道:“是。”

牛轲廉看着那两个小身影颓然离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隐约想起刚来到夙神族的从前……

他甩甩头,抛开那些不堪的回忆,道向夙霄:“本座要见夙澜神王,劳烦女官领路。”

“回禀领主大人,神王闭关,不方便见客。”

牛轲廉眉头皱起:“闭关?可说要闭关多久?”

“不知。”

略一思索,牛轲廉道:“无妨,领本座过去吧,等等便是。”

夙霄面无表情道:“好,领主大人请随我来。”

……

神王宫共九层,夙霄领牛轲廉来的是七层。

许是因牛轲廉的身份高,与神王的关系也不错,夙霄将他带到七层后并未留下看守,先行离去。

夙霄没有说谎,夙澜神王的确不在。

神人闭关,长则几十上百年,短则几月至三五年不等。

牛轲廉摸了摸胸口硬邦邦的位置,那里揣着一只破旧的手护,上头原本的淡淡药草清香早已散去,却仍被他视若珍宝。

那么久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总得解决所有的疑问,才能回去找他的小师傅啊。

自打进入神王宫地界便有些心浮气躁的牛轲廉,嘴角难得扬起一抹微笑。

是的,疑问。

在他修复神体的这些年月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思考与回忆,这一思考不打紧,还真让他想到不少问题。

首先,夙澜神王想要找到离钧神王的下落,却为何要让他抓一个与离钧神王认识的半神?

其次,半神究竟是什么牛轲廉一直没想明白,神族无法与其他种族结合有孕,这是天道规则,那么半神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最后……

牛轲廉眼神闪烁,羽在地球位面搞出那么多事,究竟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夙澜神王的意思。

关于这点,牛轲廉心里很在意,夙羽是他心爱之人,对他而言是不可取代的存在,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除了,欺骗与隐瞒……

牛轲廉盘膝坐在玉石莲台上,此处是夙澜神王日常处理公务之处,再往上一层是夙澜神王的寝宫,而九层,则是神王闭关之处。

牛轲廉本想入定等待,但他着实厌恶神王宫的环境,几次尝试入定都失败,索性站起身来随意溜达。

七层最中央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镶金嵌玉,光滑的镜面上泛着淡淡白光。

牛轲廉认出这是夙澜神王的通灵镜,饶有趣味地走过去端详。

镜子里面浮现出一个俊逸男子的模样,及腰长发泛着点点墨绿,淡褐色的眼瞳隐有神光闪烁,嘴唇抿成一条线显得有些严肃。

牛轲廉看到的正是自己。

他无聊地撇撇嘴,大概这面通灵镜只有在夙澜神王手中才有用处。

刚转过身,镜面蓦地一变,里头传来急切的男子声音:“上仙,上仙您能听见吗?上仙?”

牛轲廉心头一紧,猛地回身,死死地盯着通灵镜。

这回他并没看到自己,只见镜面升腾起一阵白雾,内里情形看不清楚,却可以清晰听到里头传出的声音。

“上仙,您赐给小的盘古棋被贼人抢走了,小的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还请上仙指点迷津!”

盘古棋?牛轲廉心中不解,盘古棋听名字就像是地球本土产物,这人为何说是夙澜神王给他的?

他并不怀疑男人口中的上仙是旁人,因为除了夙澜神王本人,再也没人可以使用通灵镜,连他都不行。

“上仙,求您回个话,或者您告诉小的,抢走盘古棋的贼人是谁也成……”

通灵镜里头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而牛轲廉的表情已经变了数变,满腹疑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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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八章 甘露宫现状

……

昇国。国师府。

左滴周身烈焰熊熊,缠绕着火焰的双手轻覆在隆真额上。火焰化作火线钻入隆真的七窍,源源不断。

隆真原本僵直冷硬的身体,伴随着异火的一拥而入,渐渐变得柔软。

旁边则是满面急色的隆家两兄弟,与南人离和谢宁歌。

至于晴儿,她在看到沉睡中的祝心后,便将刚认的主人抛到九霄云外,黏在祝心身上不下来,就算他在熟睡并无反应都不介意。

南人离本想将晴儿拽下来,不让她打扰祝心,却被隆布制止。

隆布道祝心与晴儿皆为灵物,自有沟通的方式,二人若待在一起还能相辅相成,修为均有增益。

听闻此,南人离方作罢。

紧接着,便是跟左滴来救醒隆真。

由于左滴可以完全控制异火,故而此番谢宁歌与南人离并不需要借用外物来降低燥热,尽管房中烈火熊熊,但几人并未有不适。

“嘀嗒。嘀嗒。”

隆真垂落的指尖开始蒸腾着凝出水滴,起初只是几滴,到后来变成几道细细的水流,汩汩而下。

而他原本惨白发青的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呼吸愈发平稳,始终紧皱的眉心终于舒展开。

谢宁歌掩住嘴,喜极而泣。

南人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

少顷,烈焰渐渐熄灭。左滴长出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体内寒气已经彻底清除,想必不日便能醒来。”

谢宁歌眼圈微红,朝左滴点点头:“辛苦你了。”

“阿弥陀佛,辛苦左姑娘了。”

左滴看一眼古灵师含笑摇头:“当不得辛苦,隆真此番也是遭了不少罪,待他醒来可得好好将养些日子,还要二位大师多费些心。”

古灵师颔首:“那是自然。”

隆布看着好转的隆真,眼眶微红,他这一路千里跋涉护送隆真来昇国,如今终于康复有望,说不激动是假的。

“既然此间事了,我便先离去,还有很重要的事等我去做。”左滴出言告辞。

“是何要紧事?你不等大师傅醒来,问问他这六年发生了什么事?”谢宁歌道。

左滴摇头:“红蝶还在宫里,从前我识海被锁无能为力,既然现在能力恢复,自然要去将她带出来。”

谢宁歌眉头皱起:“可这样一来,墨琛之前的苦心就要白费了,况且进宫是红蝶自己的意愿。”

左滴目光坚定:“红蝶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她在里头多待一刻便危险一刻,我定要将她带出来。至于墨琛……”她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若有机会,替他将该做的事做了也无不可。”

谢宁歌心头一紧,想说太危险,却被南人离止住:“滴儿,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去吧。只是行事之前需得三思,要知道你并非一个人,在你背后还有家人友人,若有什么闪失,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左滴抿抿嘴,鼻子发酸,知晓自己最近的异状怕是没瞒过大家,她郑重点头:“我会的。”

谢宁歌轻声道:“可要跟逸王殿下说一声?”

左滴顿住,良久摇了摇头:“不必了,若他知晓,怕是不会应允吧。”

谢宁歌犹豫半晌,没有再劝,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

昇国后宫。甘露宫。

巴旗红蝶最近日子过得颇为滋润,不知是不是祖后交代过,甘露宫里的下人对她与对旁人不同,格外好说话。

可巴旗红蝶心中满是焦急与不解。

焦急的是,她都进来甘露宫这么些时日,可莫说见到昇帝,就连偏殿的门都没走出去。

不解的,则是居住在偏殿内的其他贵女。

跟她一道住在偏殿的共有三人,分别是达拉部族长达拉朝鲁的女儿达拉讷敏,吏部尚书祁光誉的嫡女祁桂,以及平章知事宝古满的嫡女宝古和卓。

其中的达拉讷敏,巴旗红蝶是认识的,二人年幼时曾见过数面,只是对方性格木讷寡言,故而并不算热络,勉强算是点头之交。

让她疑惑的是甘露宫下人对待三人的态度,以及三人的举止行为。

巴旗红蝶知晓这些贵女未必都是心甘情愿来到宫中,会抗拒甚至厌恶都能理解。但给她的感觉,这三人却是在害怕。

甘露宫里的宫婢,每日只负责送饭食,来去匆匆,除却对待自己稍显殷勤,对那三人极为冷漠,就像……

就像根本不在意对方未来可能会成为她们的主子。

巴旗红蝶刚来时想跟讷敏套套话,谁料只聊了几句,便有宫内的婆婆将讷敏唤走,打那之后讷敏便闭门谢客,再也没有见过她。

除此之外,巴旗红蝶还记得墨琛跟左渐的对话,乌托部也有送女进宫,但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却并没看到乌托部的贵女,莫说姐妹二人,便是一个都没瞧见。

还有一回,她去花园里溜达,无意中撞见祁桂在与宝古和卓聊天,隐约听见“和蕊”这个名字,还有二人当时惊惧到泛白的面孔。

只可惜她不小心发出响动,二人立刻像受惊般飞快离开,巴旗红蝶根本没机会细问。

最后一个问题,便是跟她一起进宫的崔婆婆。

崔婆婆很神秘,每日到了夜里便会失踪。这还是巴旗红蝶有一日晚上起夜不小心发现的。

甘露宫虽说下人不多,守卫却极为严密,巴旗红蝶猜到崔婆婆怕是出去打探事情,但这么久竟从未被发现过一次,不得不令她惊奇,能有这般身手的,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婆婆吗?

不过,不管她心中装着多少疑问,日子还是一天接一天地飞逝,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百无聊赖地待在偏殿里。

这日,巴旗红蝶正无聊的跟崔婆婆下棋。

巴旗图对这个女儿极为宠爱,没有要求她必须学女红女工,至于写字画画……还不如她的棍棒功夫厉害。

唯一跟文雅挂得上边的便是下棋,只可惜还是个臭棋篓子,这点从崔婆婆扭曲的面容便能体现出来,要知道,崔婆婆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啊。

刚下了不过盏茶工夫,巴旗红蝶已然无处落脚,正想打乱棋子继续耍赖,冷不丁外头传来一声惨叫。

“不要——我不去——放开我,呜呜呜,求求你了庆公公。”

巴旗红蝶心头一惊,这是讷敏的声音?

她顾不得眼前的棋局,匆忙起身便要往外跑。

刚拔腿便被崔婆婆一把拉住,瘦弱干瘪的胳膊竟像是有万钧之力,任她怎么甩都甩不开。

“婆婆这是做什么?我要过去,讷敏是我的朋友!”巴旗红蝶着急地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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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九章 莽撞的红蝶

……

崔婆婆一板一眼道:“姑娘不能去,您跟讷敏姑娘不过点头之交,何苦去趟这趟浑水。”

外头达拉讷敏的惨叫声越来越远,巴旗红蝶心中大急,脱口道:“婆婆难道忘了咱们进宫的目的?听讷敏话里的意思,像是要召她去侍奉皇帝,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崔婆婆眼中闪过一抹沉思,巴旗红蝶的话有道理,她几次三番夜探甘露宫正殿,但整个正殿牢牢被锁住,守卫森严,根本探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巴旗红蝶见崔婆婆神色松动,用力将她的手掰开,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崔婆婆一时不察被她走脱,回过神来立刻紧追上去。

虽不知为何巴旗红蝶迟迟得不到召见,但少主有命,要不惜一切保她安全。

巴旗红蝶顺着声音往另一处偏殿奔去,恰好撞见两个高高壮壮的婆婆,正拖拽住满脸泪痕的讷敏,跟在庆格身后往正殿去。

她三两步冲到前头拦住这行人:“住手!”

达拉讷敏本已绝望,谁料突然冒出来个救兵,她冲着巴旗红蝶大声道:“红蝶救我,我不能去,我会……唔唔。”

“死”字没有说出来,其中一个婆婆捂住了她的嘴。

庆格眯起眼,神色不善地看着巴旗红蝶,阴阳怪气道:“原来是红蝶姑娘,姑娘不好好待在自己殿内,跑出来做什么?”

崔婆婆已经追上来,她用力拽住巴旗红蝶不让她上前,可惜拽得住人却拽不住嘴。

巴旗红蝶仰起头,回瞪庆格:“你们是不是要带她去见陛下?她既然不愿意,带我去!”

达拉讷敏止住挣扎,眼中迸射出希望的光,她近乎祈求地看着庆格,祈祷他会答应红蝶的要求。

庆格愣住,没想到还有人上赶着送死,他冷笑道:“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放心,早晚能见着。”

其实对庆格而言,先带谁后带谁并无区别,横竖整个甘露宫的女人在他看来都是死人。

但他对祖后多少有些顾虑,当初祖后可是特意派人传话,要将这位巴旗部的贵女好好照顾着。

崔婆婆见事态不对,赶忙抢在巴旗红蝶前头道:“庆公公莫怪,我家小姐年幼无知,您放心,老奴定会好好管教,不会再让她胡闹。”

庆格冷哼一声,瞪了二人一眼,便要继续前行。

巴旗红蝶大急,高声道:“她明明不愿去却硬要被你们逼着去,我心甘情愿却没人理会,就算是宫里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她声音很大,已有不少人循声往这边瞧过来。

庆格心中恼怒,自觉丢了面子:“好,好。”

想到祖后整日为着半死不活的墨弘以泪洗面,怕是根本无暇理会甘露宫的一个小小贵女,他怒极反笑,“既然你这么心甘情愿,那杂家当然要给你‘机会’。”

庆格冲两个婆婆偏偏头:“松开讷敏姑娘,将这位红蝶姑娘带过去。”

两个婆婆依言放开达拉讷敏,要上前来挟住巴旗红蝶。

巴旗红蝶见目的达到,高傲地仰起头来:“不要你扶,我自己会走。”

语毕大步往前行去。

达拉讷敏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地看着巴旗红蝶的背影,眼中有内疚也有惊惧。她见无人理会自己,拔腿便往殿内跑去,竟是半句话都没再说。

崔婆婆见一行人渐渐远去,心急如焚,她恨恨跺脚,快步跟了上去。

谁料,刚跟到近前便被庆格拦住,庆格看着崔婆婆皮笑肉不笑:“崔婆婆还是回偏殿乖乖守着吧,日后怕是不用再伺候主子了,岂不快哉?”

崔婆婆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听庆格的意思,难道……

不行,必须要跟古老大说清此事。

她压住心头惊惧,强忍着淡淡道:“喏。”

……

甘露宫正殿。

巴旗红蝶初时的豪气渐渐散去,只因前往正殿的途中居然一个人都没见到。

往日洒扫的太监宫婢,竟像是集体消失了般。

她回头没看到崔婆婆,刚想出声询问便被两个婆婆硬往前推攘着,有心想问,却被这有些阴森的气氛吓得口不能言。

还好,随着渐渐靠近正殿,终于有了响动。

殿门虽然紧闭上锁,但里头隐约传出靡靡乐声,总算让她心里平静了些。

庆格摸出一块腰牌,递给守门的兵士,随后,殿门打开。

两个婆婆见人已送到,便自觉退了下去。

巴旗红蝶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恐慌,竟停在原地裹足不前。

“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杂家将你背进去?”庆格出言催促。

巴旗红旗想到墨琛,终于挤出些勇气,她深呼吸两下,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吱呀”

厚重的殿门在她背后缓缓阖上,同时,也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

翌日。

四方馆内。西院书房。

墨琛正埋头整理达拉部的卷宗,那日跟祖含玉的谈话让他知晓了敌人是谁。

关于神秘势力自然没有头绪,但达拉部也参与其中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除此之外,更有那块神秘的玉璧。墨琛知晓玉璧是母亲临死前让管婆婆转交给自己的,原本是一整块,后被人为切成两半,作为与古老大联络的信物。

关于玉璧管婆婆曾无意中提到过,大抵是母亲年幼时便一直带在身上的。

只可惜管婆婆死的时候他年岁太小,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楚。

没想到古家灭门的缘由居然是这个,而真正拥有玉璧的母亲,却阴阳差错逃家避开了这一劫。

墨琛正在翻开卷宗,忽见古十七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不由心头一沉。他知晓若是寻常小事,古十七断不会这般失常。

“生了什么事?”

古十七满脸急色,语无伦次道:“不好了少主,宫中传出消息,道红蝶姑娘撇下崔婆婆,冒冒失失地跟着庆格见皇帝去了!”

“什么?”

墨琛骇然色变,失态地站起身来,近乎咆哮道:“崔婆婆怎会没拦着?”

古十七焦急地摇头:“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清楚,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

墨琛焦急地来回踱步,刚刚答应过滴儿要保全巴旗红蝶,没想到转个身就出了这档子事。

“她去多久了?”

古十七略一思索:“甘露宫戒备森严,崔婆婆都是将密函放在固定地方,每日定时有人去取……”

他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艰难道,“算算时间,最少已过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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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零章 惊魂甘露宫

……

墨琛“砰”地一拳砸在书案上,笔墨纸砚跟着颤了两颤。

他俊美的面庞变得铁青,怒声道:“传我口令,命古六、古七、古八硬闯甘露宫……”

“不可。”左渐人还未走进书房,声音先到。

“这样一来所有的暗桩都会暴露,前十个复生卫并非生面孔,宫中总有些老人认得他们。往常行事低调不容易引人怀疑,若提前行动被人察觉身份,到那时你的敌人就不只是昇国皇帝,还有其他国的皇帝,甚至灭门古家的神秘势力,这跟取死有什么分别?”

“正道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红蝶怎么办?她是因我才要入宫,我也答应过滴儿要保她周全,若他真将红蝶给……”

墨琛顿住,面露痛苦与挣扎之色。

左渐长叹一口气,轻声道:“适才谢姑娘从国师府传话过来,滴儿她……昨夜进宫了。”

“什么?”墨琛抬头,满脸错愕,旋即有些气急败坏:“为何不拦着?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谁让她去的?!”

左渐拉住墨琛,宽慰道:“你别急,听我说,滴儿已经恢复了异能。谢姑娘道走之前也交代过她,尽量不惊动旁人将人救出来。你可以不信我,难道也不信滴儿吗?从小到大,她几时让咱们失望过?”

墨琛暴怒的神情渐渐平复,眼中却涌上一抹忧伤。

是的,他的滴儿从前都不会躲在别人身后,每次都身先士卒。

他的滴儿,其实并不需要他,而是他,一直在依仗着……

“正道,是我变了吗?换做从前的我,不会让红蝶进宫的。”墨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助。

左渐拍拍他肩膀,轻声道:“人都会变,你会变,我也会变,常言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想做的事不允许你有妇人之仁,你没做错。”

墨琛垂下眼帘,声音低沉:“派人去国师府问问消息。”

古十七领命离开,书房内陷入一片静默,宛若此时的天气,阴沉沉地像是即将落下雨来。

……

甘露宫正殿。

庆格回头诡异一笑:“红蝶姑娘,别磨蹭了,赶紧跟上来,陛下就在前头等您呢。”

巴旗红蝶压下心头忐忑,悄声道:“崔婆婆呢,怎地没有跟进来?”

“姑娘说笑,您要侍奉陛下,难道还让个婆婆守在旁边不成?”庆格有些不耐。

巴旗红蝶无法反驳,她抬头看着殿中载歌载舞的舞姬,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

本该是很美好的画面,但此时此刻只让人觉得别扭。是的,明明很欢快的乐声,可舞姬脸上要么毫无表情,要么面露哀戚,十分古怪。

“快些,陛下等久了遭殃的可是姑娘你。”庆格的声音拔高。

巴旗红蝶没有继续拖延的借口,心神不宁地跟上他。

穿过长廊,入眼一件明晃晃的金黄龙袍,巴旗红蝶下意识抬头看去,恰好与昇帝四目相对,心头一懔慌忙低下头。

“这就是达拉部的女儿?”昇帝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倦意。

“回陛下,这位是巴旗部的女儿,巴旗红蝶。”庆格赔着笑道,“达拉部的讷敏姑娘身体不适,老奴便让她暂且歇着下回再过来。”

“哦?”昇帝声音中带着疑惑,“巴旗图那个老家伙竟然舍得将女儿送进宫来?”

“这……”庆格顿了顿,谄媚道,“定是仰慕陛下威名,才舍得将掌上明珠送来。”

“哼!”昇帝重重哼了一声,“听你这意思,送进宫来是多吃亏的事不成?”

庆格心里咯噔一声,暗呼不妙。

看昇帝这喜怒无常的表现,很明显撑不了多久便要“发狂”了。

庆格瞟一眼低着头的巴旗红蝶,心中暗叹,祖后啊祖后,不是杂家不想做这个顺水人情,但是见识过陛下“发狂”的人,那是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老奴不敢,老奴嘴笨,该掌嘴,呵呵,掌嘴。”庆格一边赔笑一边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两巴掌。

见昇帝面色好转,他不敢多耽搁,生怕怒火殃及到自己头上,遂冲巴旗红蝶连连使眼色:“姑娘,快到陛下身边去吧。”

巴旗红蝶低下头,根本看不到庆格的表情,硬生生道:“我不会,没人教我怎么侍奉人。”

庆格老脸一垮,心道自己真是得了失心疯,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将讷敏送来,那个比这个乖巧多了。

他余光瞥见昇帝的眼睛开始变红,喘息声也加大不少,心中大急,也顾不得失不失礼,一把拽过巴旗红蝶推向昇帝。

“陛下,红蝶姑娘年岁还小,不过这生涩的有生涩的妙处,定然不会叫您失望。”

巴旗红蝶一时不察,踉踉跄跄地跌入昇帝怀中。

昇帝大手一挥,将她牢牢箍住,低头便朝她颈间嗅去。

巴旗红蝶脸色大变,感觉昇帝热烘烘的气息贴到脖上,恶心地立刻起了一身白毛汗,她甚至来不及思考,猛地挥拳砸去——

“砰!”

昇帝将头一偏,躲过她的粉拳。

巴旗红蝶的拳头砸在昇帝头带的金冠上,磕破了一小块皮,霎时渗出血珠。

“大胆!”

庆格大吃一惊,没想到巴旗红蝶竟如此胆大,“来人——”

他刚想叫人将她拖下去,昇帝却蓦地出口:“慢着!”

“陛下,她竟然行刺您,当诛九族。”庆格惶恐跪下。

巴旗红蝶自知理亏,顾不得手背的疼痛,高声道:“我只是没反应过来,凭什么诛我九族?”

她欲闪身挣脱昇帝的怀抱,没想到昇帝却抱得更紧。

“陛下,我没想要行刺……”

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觉玉手被人擒住,紧跟着,一条绵软热乎的舌头舔了上来。

“啊——”

巴旗红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汗毛倒竖。

昇帝像是察觉不到她的抗拒,一脸满足地舔舐、吸吮着巴旗红蝶的手背。

不知是过于惊慌还是错觉,巴旗红蝶感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那道小小的伤口,她挣不开昇帝的怀抱,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他作为。

不过须臾间,她的面色苍白许多,感觉头脑也有些昏沉,再也无力挣扎,软趴趴地倒在昇帝怀中。

朦胧间,她隐约觉得昇帝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她的玉手,模模糊糊地听到对话声。

“她不一样!她跟之前那些都不一样!将她关起来好好养着,千万别让她死了。”昇帝的声音很兴奋。

“喏,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终于找到合用的血食。”

血食是什么?

巴旗红蝶来不及思考很多,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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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一章 残忍与奇观

……

是夜。

“瞿瞿,瞿瞿——”

已经入秋,寒意渐浓,四周一片寂静,唯独墙角传来秋虫的叫声,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嗯……”

巴旗红蝶从鼻腔挤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慢而吃力地睁开双眸。

“姑娘醒了?”

黑暗中冷不丁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她渐渐适应了黑暗,借助窗外投进的月光,看到面前坐着的,正是白日押自己去正殿的其中一个婆婆。

正殿!

想到这,巴旗红蝶蓦地回忆起昏迷前的一切,“啊!”一声短促恐慌的尖叫。

“姑娘还是莫要吵闹,节省点力气才能多活一阵子。”婆婆的语气很冷淡。

红蝶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绳子捆住,根本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使出浑身力气挣扎,却只原地挪动少许。

婆婆起身,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巴旗红蝶这才发现此地竟是个囚室,眼泪霎时涌出,身体的不适加上对未知的惊恐,彻底摧毁了这个姑娘的理智。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将我关起来?”

婆婆淡淡道:“进了甘露宫就再也出不去了,姑娘还算运气好的,乌托部的珠兰姑娘还有和大人家的和蕊姑娘,就没您这么好的运气。”

巴旗红蝶心头一惊,声音变得颤抖:“她二人去哪儿了?”

婆婆瞥她一眼,不冷不热道:“事到如今也不怕您知晓,二位姑娘都死了。”

巴旗红蝶怔住,她本该害怕,却因遭遇太多反而大脑一片空白,低声喃喃:“那、我呢?”

婆婆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很快消散,似是自嘲道:“您?您也逃不脱这个下场,莫说是您,老奴跟整座甘露宫里的人,谁都逃不过。”

巴旗红蝶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下流,她想帮助墨琛所以不怕遇到困难,却想不到甘露宫是这般可怕的地方。

“为、为什么呢?”她哽咽道,“为什么会死呢?不是说侍奉皇帝么?”

“唉。”许是同病相怜,或知晓巴旗红蝶早晚要死,婆婆难得的话多,“外人都道陛下病重,其实陛下被妖魔附体,没有鲜血便活不下去,起初是寻常女子,到了后头寻常女子的血已经不起作用,便召集贵女进宫,只因贵女的血更纯净。”

巴旗红蝶听着婆婆的话,恐惧地瑟缩成一团,乌哈在上,昇国的皇帝竟然变成了妖魔!

婆婆看她这副模样,终究有些不忍心,刚欲张嘴忽然听到外头响起脚步声。

她赶忙闭嘴,恢复成之前不苟言笑的凶狠模样。

“醒了?”黑暗中传来庆格冷酷的声音。

“回公公,红蝶姑娘醒了。”

“唔,难怪陛下这般开心,身体的确不错。”

“咣当!”一柄短刀被扔进囚室,紧跟着,是一个金樽。

婆婆面露不解:“这是?”

庆格不耐烦道:“里头脏,杂家就不进去了,你给她放血,装满金樽再送出来。”

巴旗红蝶惊恐地瞪大眼睛,这是做什么,要将自己当作草原上的牛羊一样圈养起来吗?

“不、不要……”她哀求地看着婆婆面无表情地捡起短刀和金樽,一步步逼近,“婆婆不要。”

婆婆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却并未犹豫。

她一把将巴旗红蝶的手腕自绳索中拽出来,短刀扬起,“呲!”刀过血流。

婆婆将金樽放在汩汩流血的手腕下方,没过多久,金樽便盛满。

她熟练掏出一块布帕,三两下将巴旗红蝶流血的手腕包扎起来系紧,后毕恭毕敬地将金樽交给庆格。

巴旗红蝶的面色又苍白几分,嘴唇青紫,眼皮无力地下垂。

“好好伺候着,别让她死了,这一宿指不定得过来放几回血,好歹撑过了今夜才成。”

庆格接过金樽,不慌不忙地回去复命。

送走庆格,婆婆扫一眼半昏迷状的巴旗红蝶,叹口气复又坐下。

……

却说左滴听从谢宁歌的嘱咐,并未选择白日进宫,而是等到入夜方才行动。

她如今除却水火,又掌握了土属性,本想着学土行孙来个土遁,这样混入宫中比较保险。

潜入地下倒是很轻松完成,但只行进数米远便感觉呼吸困难,差点憋死在里头。

心有余悸的左滴再不敢找捷径,遂换上夜行服,采用最原始的脚踏风火轮从空中进宫的方式。

是夜,她辞别满脸忧色的谢宁歌与南人离,神念微动,双眸立时鲜红,看光景的晴儿在旁边乐得直拍手。

两簇火焰“腾”地出现在她脚下,载着她冉冉升空。

“你们回去吧,我定会将红蝶救出来。”左滴对谢宁歌与南人离道。

“好,万事小心。”

左滴点点头,越升越高,往皇宫方向飞去。

南人离与谢宁歌目送左滴的身影,却没留意原本站在旁边的晴儿,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小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

她凝实的身体渐渐变回初见时的半透明,化作一道流光附着在左滴背后。

由于火焰光芒太亮,竟无人察觉这道流光的痕迹。

直到再也看不见左滴的身影,南人离方后知后觉地惊呼:“晴儿呢?”

谢宁歌:“……”

二人面面相觑,再次抬头注视左滴离去的方向,心中祈祷她此行顺利。

尤其是……带了个麻烦的情况下。

……

甘露宫偏殿。

崔婆婆坐立难安,自从白日里巴旗红蝶被人带走,她便一直提着心到现在。

甘露宫戒备森严,她没法立刻联系到古老大,只能在约定地方藏好一封密函,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写在上头。

可按照古老大往日的习惯,要发现密函最早也是明日清晨。

崔婆婆如今只能祈祷,祈祷巴旗红蝶能逃过这一夜。

她在甘露宫里打探了不少时日,对昇帝的情况多少有些猜测,若她料想没错,偏殿里消失的乌托珠兰与和蕊,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正在崔婆婆心急如焚之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吵闹喧哗之声,起初只是一小片,紧跟着响动越来越大,人声也愈来愈多。

“乌哈在上,乌哈显灵。”

“乌哈息怒……”

“神迹啊这是神迹!”

听着杂乱的吵嚷声,崔婆婆心中一动,飞快打开殿门奔出,腿脚麻利地根本不像是老妇。

“这……”

刚走到门外,崔婆婆愕然呆住,不可置信地抬头仰望天空。

漆黑的夜空中,赫然漂浮着一团巨大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火光给整个甘露宫渡上一层金红的光芒,宛若……

一颗在夜晚升腾起的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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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二章 夜空的太阳

……

左滴离开国师府时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其实心里很虚。

毕竟,她此番行动并未跟墨琛等人详细商议,对皇宫内的情形更是两眼一抹黑。

但是……

关于送红蝶进宫这件事,不论左滴在心里如何给墨琛和兄长找借口,多少还是带了点埋怨,同时,还有隐约的害怕。

她害怕当她说出要去救红蝶,墨琛或是兄长会埋怨她,甚至不同意。

左滴不知万一真从二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情分还能剩下多少。

诚然,复仇要紧,大计要紧,但在她的心中,这世上的一切都抵不过活生生存在自己身边的人,只是……也许旁人并不认同她的想法吧。

思及此处,左滴冷不丁又想起离钧。

最近这些日子,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强迫自己避开那些心知肚明的事,所以拼命找事情做,让自己变得很忙。

可此时此刻,只是一时不察,离钧这个名字便不小心冒出来,伴随着淡淡的心疼。

离钧他,大抵是在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没有之一。

渐渐地,左滴已经行至皇宫上方,她收回心思,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宫殿犯了难。

就现在这副脚踩风火轮的模样,简直不要太引人注目,又如何能做到不惊动旁人?

左滴脑中回忆着古灵师给她画的地形图,努力辨认甘露宫的方位,再次拔高身子往甘露宫行去。

少顷,她停下来,脚下正是甘露宫。

此时的甘露宫已经熄灭了灯火,黑漆漆一片,但左滴目力惊人,自然将底下巡逻的兵士看了个一清二楚。

“里头绝对有问题,大晚上还安排这多人守门。”左滴喃喃自语。

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傻站着干吗?还在这么高的地方,不冷啊?”

冷不丁从她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把她吓得差点炸毛!要知道,这可是几百米的高空上啊。

“谁?”左滴猛地回身厉声道。

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你是不是傻?我在你背后,你就算转个身我不是还在你背后?”很让人抓狂的语气。

左滴眯起眼睛,语气不善道:“晴儿?”

“咦?你听出来啦?”

话音落下,一道流光从左滴身后闪过,落在面前变成初见时半透明的晴儿。

透明版晴儿笑出两个小梨涡:“对,是晴儿。”

左滴那个气啊,一个爆栗砸在她的脑门儿上:“就算是器灵你也是个女孩子,心儿都没你这么皮!”

晴儿没想到她一言不合就动手,“唉哟”一声捂住额头:“别拿我跟那根傻不拉几的竹子比,它才开了几年的灵智?别看我个头小,按岁数我比你祖宗还大!”

左滴不理她的满口“胡话”,再一记爆栗:“你跟来干什么?”

晴儿呲了呲小白牙,“恶狠狠”道:“再动手我咬人了啊。”

左滴悻悻然住手:“是条狗没错儿。”

晴儿冲她皱皱鼻子,没好气道:“真当我是小娃娃啊?整天看着南人离跟谢宁歌腻歪,酸得实在受不了,想着跟你出来玩玩,结果没想到站在这儿吃西北风。”

左滴嘴角翘了翘,好像南人离的确没把晴儿当人看,从没避讳过她。

不再跟她闹,左滴指指自己脚下:“我只能驭水火,但不管水还是火都目标太大,底下那么多人,我想不到不惊动旁人落下去的办法。”

见晴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左滴心中一动:“你是不是有办法?”

晴儿见左滴找她帮忙,得意洋洋道:“当然有办法。”

左滴心头一喜:“帮我!”

“嘿嘿。”晴儿笑得猖狂,“把棋拿来!”

左滴:“……”

“我是盘古棋的器灵,又不是这世界的器灵,没有棋你让我怎么发挥?”晴儿理直气壮道。

左滴闭了闭眼,强忍着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晴儿大抵发现皮得有点过分,万一真激怒左滴就不好了,赶紧补救道:“其实你也有法子。”

左滴咬牙道:“说!”

“夜空黑暗,你的火焰自然明显,但若夜空不再黑暗,便没人能瞧见你脚下的火焰。”

左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懂了!”

“嘿嘿,愚子可教也,倒也不是笨地太彻底。”晴儿终究还是没管住嘴。

左滴顾不得收拾她,屏息静气,双手慢慢抬起。

只见她两手中间蓦地腾起一团火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变越大。

半米……一米……

左滴双手慢慢往两边拉开。

“起!”

火团伴随她的轻喝脱手而出,仍旧持续增大,直到最后,化成一个巨大的火团升腾在夜空中,光芒万丈,宛若一轮骄阳。

晴儿张大小嘴,顾不得再挖苦,吃惊地赞叹道:“厉害啊……”

在巨大火团的照耀下,左滴脚下的“风火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低头下望,见起初只是惊动了甘露宫里的守卫,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涌出来。惊呼声接二连三响起,还有不少人跪地祈祷。

左滴顿时哭笑不得,心道昇国人对神明的虔诚度还真不是盖的。

她竖起耳朵,集中注意力聆听下头的话语,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些人口中探到巴旗红蝶的消息。

蓦地,她眼神一亮,目光投到西南侧的某个方向,就是那里!

……

崔婆婆看着甘露宫上空巨大的火团,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下自言自语道:“真的是乌哈大神。”

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变得狂热,双手于胸前交叉,俯下身去喃喃道:“乌哈在上,求您救救红蝶姑娘,纵使救不得,求您庇佑她安度今夜。乌哈在上,求您救救红蝶姑娘……”

崔婆婆将这段话反反复复念叨了三遍,才堪堪停住。

“乌哈救不了红蝶,我救,她人在哪儿,带我过去!”

崔婆婆耳边响起一道女子声音,清脆悦耳。

她骇然色变,将头抬起,只见一个着夜行衣的女子施施然站在她面前,巧目流盼,眉宇轻灵。

“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崔婆婆只吃惊小会儿便冷静下来,她混迹宫中多年,不知经受过多少考验与试探,自然不会轻信人言。

“我叫左滴,你可听说过?我是来救红蝶的。”

对面女子斩钉截铁道。

左滴……

崔婆婆心神一震,她细细端详此女相貌,比从前见过的画像略微长开了些,但五官却没变样。

她倏地将头俯下,恳求道:“属下古六,办事不利害红蝶姑娘置身险地,请左二小姐助属下将功赎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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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三章 飞走的红蝶

……

古六?听到这个名字,左滴心神一阵激荡。

她是号称十人止千军的前复生卫中的幸存者?

左滴打量着面前的婆婆,是个年迈又朴素的妇人,根本看不出她竟然曾是能让天下噤声的铁血卫队中的一员。

她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崔婆婆:“我当不起您的跪拜,左滴亦听过复生卫的威名,您是英雄。”

崔婆婆向来严肃的面庞挤出一丝苦笑:“苟延残喘之人,哪里配得上英雄二字。”

对于古家被灭门一事,左滴没有置喙的资格,她摇摇头:“先不说这个,婆婆可知红蝶现在何处?”

崔婆婆打起精神:“您来的正好……”

她将前因后果说给左滴,左滴听得连连色变,脱口道:“你的意思是,红蝶已经去了三个多时辰?”

崔婆婆面带愧色:“正是,都是属下的过错。”

“现在不是揽责任的时候。”左滴打断她,焦急道,“当务之急是要将人找到,婆婆可能带我过去?”

崔婆婆毫不犹豫点头:“若是平时怕是有难度,但今夜有奇观,定是乌哈大神为我们带来的生机,趁着守卫乱作一团,咱们便能想法子混进去。”

左滴没心思跟她解释,奇观其实跟他们的乌哈大神一点关系都没有,迫不及待道:“走!”

……

“嘀嗒,嘀嗒。”

巴旗红蝶迷迷糊糊中,听到水滴下落的声音。

这是第几次了?她已经记不清。

起初那位看管婆婆还将她伤口包扎好,但随着庆格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来,婆婆根本没有包扎的时间,看她模样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一只手的手腕已经流不出血来,便换另一只手。另一只手也流不出血来,便换胳膊。

如今巴旗红蝶已经变成了血人,面色苍白中带着青灰死气,整个囚室内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守在旁边的婆婆轻叹一声:“起先还当你是运气好的,能多活些时辰,没想到你才是最惨的一个,被这样折磨还不如直接死了干脆。”

“婆……婆……”巴旗红蝶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你知道我没办法救你的,别难为我了。”婆婆眼中带着些不忍。

“求、求婆……婆,杀了……我吧。”巴旗红蝶眼神空洞,已然没了焦距,她冲着不知名的方向喃喃祈求。

墨琛,是我没用,真的撑不住了,不能将消息带给你。

原谅我,我真的太痛苦了。

“唉。”婆婆发出一声长叹,刚欲说话,门口又传来庆格的脚步声与千篇一律的话语:“快点,陛下又催了。”

婆婆看一眼濒死的巴旗红蝶,欲言又止。

“磨蹭什么?陛下怪罪起来你担当得起?”

婆婆终于忍不住道:“庆公公,她怕是不行了,要不让她歇息歇息吧,过几日养好身体再……”

“说什么胡话!”庆格将眼睛一瞪,“胆子肥了啊,这也是你能多嘴的?”

“可……您瞅瞅,她身上已经流不出血来了。”婆婆面露为难之色。

庆格听到这话,捂着鼻子走进囚室,皱着眉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巴旗红蝶,瓮声瓮气道:“晦气,还指望能熬上两日,杂家还是头一回见陛下这般开心的模样。”

巴旗红蝶仿佛砧板上的肉,根本听不见这讨论牲畜般的话语,意识渐渐下沉。

庆格打量半晌,伸手在她脖子上比划一下:“割喉吧,能挤出来多少是多少,你来。”

婆婆面色一变,却不敢忤逆,低下头惴惴道:“喏。”

庆格轻哼一声,转身便往外走。

婆婆挣扎半晌,咬着牙拿起短刀,凑到巴旗红蝶脖颈处悄声道:“忍忍吧姑娘,现在这样,活着比死了遭罪。”

巴旗红蝶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婆婆狠下心正要割去,蓦地,外头传来一阵骚乱,不由手一抖,短刀掉落在地。

“怎么回事?”庆格也听到了,嘴里嚷嚷着,“大半夜还敢闹腾,杂家倒要看看是谁嫌命太长!”

他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婆婆见状松一口气,歪倒在地上,不忍对上巴旗红蝶绝望又失望的目光。

“你,你是什么人?大胆!不、不要……啊!”

不过须臾间,外头传来庆格的惊呼与惨叫。

巴旗红蝶硬撑着打起精神,被庆格折磨这么久,再没有比他的惨叫更叫她振奋的事。

婆婆心头一惊,慌忙起身想去看看究竟。

刚走出两步,便看到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女子,单手掐住庆格的脖子,就那么瘦弱的一只手臂,竟将肥硕的庆格轻松地拖了进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个面熟的婆婆,定睛一瞧,正是白日里跟在巴旗红蝶后头的崔婆婆。

女子俏丽的面庞像是染上一层冰霜,美眸中满是露骨的杀意。

庆格被她掐在手中,舌头伸的老长,眼球凸起,面色紫红,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你、你们……”婆婆骇然大惊,连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蹲坐在地。

巴旗红蝶亦是看到来人,热泪霎时涌出,气若游丝道:“二、二姐姐……”

没错,来人正是左滴,她运气不错,抓到个落单的守卫,正好知晓红蝶的关押处。

左滴得到想要的消息后,那人便被崔婆婆抹了脖子。

左滴并未指责崔婆婆滥杀,事实上她得知巴旗红蝶被人关押在囚室取血之后,已经按捺不住杀意,恨不得直接屠了整座甘露宫。

随后,迎面碰上正要出去看个究竟的庆格。

左滴一把将庆格扔出去,扑到巴旗红蝶身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初在草原上那个意气风发洋洋得意的姑娘,如今面白如纸,虚弱到一阵风便能将她刮跑。

“红蝶,红蝶你坚持住。”左滴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我带你去找宁歌,你撑着。”

她顾不得在场还有旁人,素手一扬,湛蓝水流顺着她的手掌疯狂涌出,霎时覆盖住巴旗红蝶。

“二、姐姐,我、不行了。”巴旗红蝶身上的伤口缓慢地蠕动着,愈合地很快,但流失掉的鲜血却补不回来。

她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眼中重新发出亮光,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力了些:“红蝶,很高兴最后见到的人是二姐姐。”

左滴面上哀色更盛,泪水潸然而下,她知道这并非有所好转,而是回光返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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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四章 复生卫之魂

……

“红蝶,对不起,我将你带出来,却没能保护你。”左滴心中自责与愧疚交替,泪如雨下。

巴旗红蝶笑着摇摇头:“二姐姐别哭,我见到很多风景,知晓什么是爱上一个人,虽然,我没能完成他交代的事。”

“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出去。”左滴抹一把泪水,将她轻轻地抱起,小心翼翼地往背上背。

巴旗红蝶的螓首无力地垂下,搭在左滴肩头:“红蝶有心愿未了,想、想求求二姐姐。”

“你说,姐姐都答应。”

巴旗红蝶的声音转低,似低喃道:“四殿下,他很辛苦,二姐姐答应我,别为了红蝶责怪他,好不好?”

左滴闻言心如刀绞,死死咬住嘴唇,硬挤出声:“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他,我答应,我都答应你,但是你要好起来。”

巴旗红蝶还要说话,远处忽然响起急促却整齐的脚步声,正朝这个方向逼近。

崔婆婆面色大变:“坏了,是铁甲卫。”

地上的看管婆婆本想趁着左滴与巴旗红蝶交谈,偷偷爬出去。听到崔婆婆的话,当即顿在门口,进不是退也不是。

左滴加快速度,三两下将红蝶用布条绑好,恨恨看一眼昏死过去的庆格:“便宜这个老狗了,崔婆婆,咱们从后门突围出去。”

“不行。”出乎左滴意料,崔婆婆摇头拒绝。

“婆婆……”

崔婆婆一改往日平淡,硬声道:“庆格不能留,您要想办法将他一起带走。至于这里的铁甲卫……”

她的面色变得坚毅而无畏,“交给属下!”

“你疯了!那可是铁甲卫!”

没等左滴发话,门口的看管婆婆尖叫到声音都有些变调。

这个世界怎么了,先有能变出水来的姑娘,后有跟自己一般身份却妄图抵抗铁甲卫的婆婆?

崔婆婆将目光投向她,目露杀意。

看管婆婆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打个哆嗦惶恐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是身不由己,我……”

左滴听到肩头的巴旗红蝶喃喃低语:“饶……她吧,她,苦命之人……”

她眉头一皱,心中有了算计。

“婆婆且慢!”

左滴止住逼向看管婆婆的崔婆婆,三两步走到跟前沉声道,“你想死想活?”

看管婆婆瑟瑟发抖,哀求地看着这位能凭空变出水来的女子,连连点头:“想活,老奴想活。”

“好,”左滴指着昏死过去的庆格道,“你将他捆住,带到红蝶住的偏殿藏起来,待天亮之后我会来寻你。”

见看管婆婆面露犹豫之色,左滴补充道:“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找去偏殿,他们若是发现红蝶不见了,定然不相信她会逃回去。”

看管婆婆瞅瞅左滴,再看看地上的庆格,心一狠咬牙点头:“喏,老奴能做到。”

左滴满意颔首,随即看向崔婆婆,刚要张嘴,便被崔婆婆打断。

崔婆婆面露欣慰之色:“小姐既然已有计划,属下信您。不过您也莫要再劝,定要有人阻住铁甲卫,您才能带着红蝶姑娘离开。”

左滴鼻子一酸,若她留下,岂不是等同于送死?

外头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崔婆婆面色转厉,凑近左滴耳畔低声道:“复生卫出,天下噤声,属下纵死不负复生卫威名!”

“名”字落下,她猛地将左滴往外一推,大喝一声:“走!”

左滴死死咬住嘴唇,眼眶通红,狠下心强压住想要回头的欲望,飞快地朝着后门方向奔去。

崔婆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容。

旋即瞪一眼看管婆婆,低喝道:“你还待在这干吗,不记得小姐的吩咐了?”

看管婆婆打了个激灵,赶忙道:“好好,老奴这就办。”

她力气大,将庆格捆起来后堵住嘴,虽然抬不起来倒是拖得动。

走到囚室门口的时候,看管婆婆忽然停住脚步,艰难地转过头:“老奴姓成,名代梅,老奴、老奴想记住姐姐名讳。”

崔婆婆一改之前的谦恭,面带傲色冷然道:“我的名讳,你不配知道!”

看管婆婆愣住,随即重重点头:“老奴知晓了,还望姐姐保重。”

送走了看管婆婆,崔婆婆,不,古六将身上宫装直接撕开,露出内里劲装,她将身上装饰尽数去除,自腰间摸出两柄闪着银光的弯刀。

眼神一变,变得铁血而肃杀,周身弥漫的杀气让人完全忽略她的性别。

古六头也不回地奔向前门,迎向黑压压的铁甲卫,挥刀暴喝:“来——”

……

左滴自后门奔出,发现并没有人看守。

她抬头看一眼夜空中仍熊熊燃烧的火球,脚踩火焰腾空而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国师府狂奔而去。

要救红蝶,一定要救红蝶,有自己,有谢宁歌,再加上隆布与古灵师,红蝶一定可以救回来!

左滴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

国师府内。

自打左滴进宫之后,南人离与谢宁歌根本无法入眠,焦急地等待着。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二人方看到左滴踏火而下。

“这……”

谢宁歌老远便问到浓重的血腥味,待她看到左滴背后的人是红蝶时,面色大变。

“叫隆布和灵师,快——”左滴双目血红地大声嘶喊。

“我这就去。”还是南人离镇定些,闪身离开。

谢宁歌帮着左滴小心翼翼地将巴旗红蝶解下,她已然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不待左滴催促,谢宁歌从袖中抖出一个竹筒,打开抽出几根细长的银针,飞快地扎在巴旗红蝶的几处大穴上。

随着她运针,巴旗红蝶的睫毛轻颤,似要醒来。

“红蝶,红蝶你撑住,能救你的人很快就来了,一定要撑住。”左滴紧紧攥住红蝶的双手,喃喃低语。

“嗬——”

巴旗红蝶嘴角溢出一丝轻叹,她努力许久仍睁不开眼睛,气若游丝道:“是大姐姐吗?”

谢宁歌早已红了眼眶,闻言落下泪来:“是我,红蝶你撑住,会好起来的。”

巴旗红蝶颤抖着伸出手,一只握住左滴,一只握住谢宁歌:“对、对不起,叫你们伤心了。”

左滴连连摇头,泪花四溅:“别说对不起,我们只要你好起来,还做草原上最美丽的红蝶……”

“红蝶有幸,与你们结为安答,可惜要先走一步……给你们的信物,怕是要归还于我……二位姐姐,将我,与信物,一起埋在邕都……好吗?”

左滴泣不成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留在这,留在能看到四殿下的地方……”巴旗红蝶喃喃自语,声音渐渐弱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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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五章 活着或死去

……

“隆布呢,灵师呢,为什么还不来!”

左滴喊得声嘶力竭,她清楚感觉到红蝶的气息渐渐弱下去。

“来了来了!”南人离高声道。

隆布与古灵师紧随其后,见到巴旗红蝶同时面色大变。

左滴抢到隆布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哀求道:“救救她,求你救救她,你是异人大能,你们都是,求你们救救她。”

古灵师快步上前为红蝶把脉,片刻后脸色黯然地摇了摇头:“阿弥陀佛,红蝶姑娘气血尽失,老衲无能,回天乏力。”

隆布同样面色难看:“老三都救不了的人,老夫……”

左滴踉跄几步,就连这二人都为红蝶判了死刑,心儿又虚弱不堪,红蝶,真的要走了。

谢宁歌没忍住,呜咽出声。

南人离同样面色黯淡。

“咦?你们在干吗?”

倏地一道流光闪进,落到地上化成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是晴儿。

早在左滴前往囚室时,晴儿嫌弃那地方污秽,便自己跑走了,直到这时才回来。

左滴没心思理她,面如死灰地守在巴旗红蝶身旁,一遍又一遍轻抚她渐渐冰冷的面庞。

晴儿见没人搭理有些不爽,凑到左滴跟前往床上看:“哇!这人快死了啊?”

左滴心头蓦地亮光闪过,晴儿是器灵,跟祝心一样是灵物,她会不会有办法?

她抓住晴儿手臂,近乎哀求道:“你能救她吗?能吗?她才十四岁,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晴儿吓了一跳,她还是头一回看到左滴这般模样,嗫嚅道:“救倒是能救,不过……”

不止左滴,谢宁歌也向前一步渴望地看着晴儿:“救救她,你让我们做什么都成。”

晴儿瞅瞅谢宁歌再瞅瞅左滴,如出一辙的期待目光,咂咂嘴道:“是你们说的啊,只要我能救她,让你们干什么都成。”

左滴与谢宁歌毫不犹豫地同时点头。

“嘻嘻,我记住了,这个要求先攒着,等我想到时再用!”

晴儿话音落下,重新化作一道流光扑向已没了气息的巴旗红蝶,没入她体内。

左滴与谢宁歌互相紧紧地握住手,一眨不眨地盯着。

不过须臾工夫,巴旗红蝶面上的青灰之色渐渐褪去,重新变得红润,睫毛轻颤,很快便睁开眼睛。

“唉哟,她到底遭了什么罪啊,这么虚弱……”醒过来的红蝶呲牙咧嘴道。

左滴面上刚露出的喜色停滞在脸上,僵硬道:“你不是红蝶……是晴儿?”

“巴旗红蝶”抻了抻腰,嘟着嘴道:“不然咧?”

左滴崩溃地冲上前,怒喝道:“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只占着她的躯体,她不还是死了?!”

“巴旗红蝶”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她的魂魄已经离体,我没那么大本事召唤回来,可是至少把她的身体保住了不是吗?待日后找回她的魂魄,至少还有地方住……”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身旁众人皆怒目而视,叫她有些吃不消。

谢宁歌一把拽住想杀人的左滴,叹息道:“晴儿说得对,至少护住了她的肉身。”

“巴旗红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小声道:“对嘛,你连她肉身都保不住。”

“你也少说两句。”谢宁歌瞪她一眼。

左滴颓然坐下,双手掩目,红蝶的魂魄,如何能找回?

谢宁歌宽慰道:“莫要忧心,等大师傅醒来说不定会有法子。”

听到谢宁歌的话,左滴心中总算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只能……如此了。”

“巴旗红蝶”溜下床,藏到南人离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小声道:“有我滋养着她的肉身,待她魂魄附体,定能长命百岁。”

南人离摸摸她的头:“滴儿莫要责怪晴儿了,她只是个器灵,哪里懂得人的复杂感情。”

左滴有些内疚地看向小心翼翼的“巴旗红蝶”:“对不起,其实我在责怪自己,却对你发脾气,是我的错。”

见左滴言语诚挚,“巴旗红蝶”将整个脑袋伸出来:“真的不骂我了?”

左滴点点头:“嗯。”

“巴旗红蝶”露出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见到这抹熟悉的笑容,想到红蝶不知飘向何处的香魂,左滴禁不住又是心中一酸。

“唉,你也折腾了一整夜,去睡会儿吧。”

谢宁歌心疼道,她知晓左滴心里难受,可她已经尽力,实在不忍见她继续自责。

左滴抿抿嘴,摇头道:“不行,我还有没做完的事。”

她忧心独自迎敌的古六,还得将庆格和那位婆婆弄出宫,这两件事都得她亲自去做。

谢宁歌想劝她休息后再去也不迟,话到嘴边却停下,只因她看到左滴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轻轻叹息:“你去吧。”

左滴感激地看一眼谢宁歌:“嗯。”

“那逸王殿下那边要不要知会一声?”

左滴倏地顿住,心头一阵绞痛。

墨琛……

墨琛,你知道红蝶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先不告诉他,待我将事办完后亲自告诉他。”

半晌,左滴硬声道。

……

甘露宫偏殿。

成婆婆心神不宁地在红蝶居住的偏殿里来回走动。

她眼圈青黑,虽一夜未眠却丁点儿睡意都无,心中既惶恐又不安。

“怎么就这么大胆,怎么就这么大胆,怎么就……”

成婆婆嘴里反复念叨着,似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旁人。

天色渐渐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殿内,投在被五花大绑的庆格脸上,庆格眼皮子抖了抖,苏醒过来。

“唔、唔唔……”

成婆婆看到庆格醒来,吓得原地抖了两抖。

庆格很快察觉自己的处境,眼珠子几乎凸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成婆婆:“唔唔唔!”

“老奴有罪……”成婆婆下意识一阵脚软,膝盖快要触及地面忽然反应过来。

事到如今请罪有什么用?眼下的情况不是他死就只能是自己死!

她打直身子,哆嗦着道:“留在宫里是死,那姑娘若是诳我也是个死。”

眼中的恐慌渐渐凝成凶光,“横竖都是死,死之前能有庆公公陪着,老奴赚了。”

庆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回忆起昨夜扼住他喉咙的女子,恐惧霎时蔓延到他整颗心脏,甘露宫中的火,就要包不住了……

眼看天色大白,耳边传来外头嘈杂的吆喝质问声,间或夹杂着女眷的哭泣。

成婆婆攥紧手中短刀,她打定主意,若铁甲卫冲进来,便先解决庆格然后自裁。

至于那人……看命吧。

“做的不错,你为自己搏出了一条生路。”

熟悉的女子声音在成婆婆耳边蓦然响起,短刀咣当落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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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六章 再回甘露宫

……

成婆婆老眼里含着两泡热泪,这声音在她听来简直如同天籁。

她扭头迎向沐浴着阳光缓缓走进的左滴,哽咽道:“谢姑娘为老奴指出一条生路。”

左滴对这位婆婆谈不上喜恶,她猜到红蝶身上的伤跟此人逃不了关系,但红蝶最后关头都愿替她求情,想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曾从她身上得到过温暖,哪怕只是一丝丝。

“要谢就谢红蝶吧。”左滴声音淡淡。

语毕不理成婆婆脸上感激与内疚复杂交替的神情,慢慢走到庆格身边。

冷淡变作凌厉,由红蝶的死而产生的愤怒终于全盘发作,左滴一句话都没问没说,狠狠地踹出一脚,直冲庆格面门。

“咔嚓!”一声脆响,庆格的脸上像是开了个酱油铺子,眼泪、鼻涕并鲜血齐飙,剧痛到面孔扭曲。

“唔唔,唔唔……”

庆格疯狂地甩着头,用尽力气往墙角蠕动。

恶魔,这是个恶魔!

邕都几时出现了这样的人物?这究竟是哪家的女儿?在皇宫中来去自如不说,竟还如此心狠手辣。

“崔婆婆说你放不得,我不知她要的是不是活口,告诉我,你有用处么?”左滴半蹲在他跟前,声音森冷,叫人如坠冰窟。

庆格强忍剧痛连连点头,生怕晚一步便会丢了性命。

左滴看他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死人,冷声道:“真是可惜,还得让你多活一阵子。”

庆格哪儿还管能活多久,眼下能保住命已是万幸。

左滴站起身来,环顾一圈偏殿内的摆设,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这就是红蝶居住过的地方。

她仔细翻找,将红蝶的衣物与平日用品都一一找出,成婆婆极有眼色的上来帮忙收整。

“那个……”成婆婆小心翼翼看一眼左滴的脸色。

“说。”

成婆婆讪笑:“老奴就想问问,姑娘要怎么把老奴与庆公公弄出去?”

左滴淡漠道:“我说到做到,你可是怀疑我在诓你?”

“不不,”成婆婆连连摇头,“老奴不敢,只是……老奴尚有一事没跟姑娘说。”

左滴皱眉:“何事?”

成婆婆偷瞄一眼地上的庆格,拽拽左滴的袖子鬼鬼祟祟道:“姑娘,咱们到旁边说。”

左滴虽有些不耐,却也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般神神秘秘。

绕过屏风,左滴跟着成婆婆来到内间,顿时呆住。

内间的矮榻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身上的伤口被从衣裳上扯下的布条简单包扎过,面上却有一道狰狞的刀口并未处理,皮肉翻开,血迹已干,黑红黑红的甚是可怖。

“这……”

成婆婆有些歉疚:“不是老奴不想包扎,可这脸上的伤口若是处理不好,留下疤来就……”

左滴猛地扭头看她,目光如炬:“这是你做的?”

“是,是老奴。”

左滴眼眶微湿,嘴角却扬起一抹难得的笑容:“做的好,谢谢你。”

榻上之人分明就是古六!

成婆婆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谢不得,谢不得,若非这位老姐姐舍身相救,老奴根本连昨夜都活不过去,应该的,应该的。”

也是凑巧,后半夜里她听到门口有响动,鼓起勇气一瞧,竟是垂死挣扎回来的古六。

想到昨夜这位婆婆已经见过自己为红蝶治疗伤势,左滴扬手挥出一片水雾,均匀而细致地落在古六面上。

成婆婆吓得捂住嘴巴,乌哈在上,那么大的伤口竟然快要好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越变越浅,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只余点点暗红。

“唔……”

昏迷中的古六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浑身的燥热与剧痛消减不少,尤其面上,仅剩丝丝冰凉的舒爽。

不过盏茶工夫,她慢慢睁开双眼,一眼就看到站在面前的左滴,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属下命真硬,红蝶她……如何了?”

左滴抿起嘴,压下心头酸意:“先不说这个,你昨夜抵御铁甲卫怕已被瞧见模样,不能再留在宫中了。”

古六眼神黯淡下去,老练如她,已从左滴的神色中看出了些什么。

“姑娘,您要一下子带出去三个人,怕不是那么便利,如今甘露宫完全封锁,莫说人,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成婆婆壮起胆子道。

左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本以为是个没什么用的,没想到还有些心眼:“你想怎么做?”

成婆婆见左滴并未发怒不由心中暗喜:“实不相瞒,老奴日夜都想离开这个吃人的宫殿,但没那个胆本事也不济……”

“说重点。”左滴没有心情听她卖弄。

“是、是。”成婆婆加快语速,“讷敏姑娘住的偏殿里有一处暗道,是老奴年轻时无意中从旁人口中听闻,说是直通宫外。”

讷敏姑娘是谁?

成婆婆看懂左滴面上的疑惑,主动解释道:“达拉讷敏,达拉部族长的女儿,跟红蝶姑娘一样都是被送进宫来的。”

左滴闻言双眉紧皱,低喝道:“不一样!红蝶不是被送进来的,她……”

倏地顿住,事已至此,解释又有何用?

古六艰难地撑起身子,左滴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她受伤极重,而左滴能用的异水又十分有限,这种关头断然不能贸然透支为她疗伤。

“哼,讷敏……达拉部里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听到古六愤懑的话语,左滴露出疑色,这中间难道还有什么故事?

“起初要被带走的人就是讷敏,红蝶姑娘见她哭求得十分可怜,加上忧心少主之事,故而主动请缨。”古六沉声道。

成婆婆欣喜于崔婆婆说这番话时并未避讳自己,可她深谙明哲保身之道,鼻观口口观心,愣是装作听不见的模样。

左滴面色一沉:“红蝶素来就是直爽热心的性子,既然要去那个讷敏的偏殿里找密道,顺便一观其人品。若是知晓感恩的顺便带走也无不可,若是个狼心狗肺的……一并结果了给红蝶做个伴!”

古六闭了闭眼,眼睛一阵酸涩,给红蝶做个伴……

那个爽朗明快的草原红蝶,终究还是丢了性命吗?

装聋的成婆婆忽然恢复听觉,凑上来道:“若姑娘不想脏了手,就交给老奴来办。”

左滴噎住,看一眼满脸渴望的成婆婆,知晓她并非多喜欢做这种脏事,而是对生的渴望。抓住一切机会表现自己,唯恐被抛下。

“不用了,你背着崔婆婆,仔细她的伤口,旁的事无需插手。至于这位公公……”

左滴面色转冷,呲出一口白牙阴森森道,“我亲自伺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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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七章 讷敏与暗道

……

偏殿内。

达拉讷敏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来问一句:“找到了没?”

“回姑娘,这偏殿虽比不上正殿,但也着实不小,仅凭奴婢一人,实在是难找啊。”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趴在地上哭丧着脸回道。

“唉。”达拉讷敏叹口气,“难为你了,若非只有你一个信得过的,何至于这般辛劳。”

小丫头泫然欲泣,主子不知打哪儿听说这里头有暗道,已经接连找了好些时日。

昨儿个被召去服侍陛下,她还以为能消停一阵子,谁料半个时辰都不到就跑回来,之后勒令她必须得找着。

这不,一直找到现在,饭没吃觉也没睡,可仍旧没什么发现。

“小姐,您是不是听错了啊?”小丫头瞧着不过十岁上下,十分年幼,她抽抽鼻子委委屈屈地问道。

达拉讷敏眼帘垂下,很是愁苦的模样:“不管听没听错总归是一条生路,昨日若不是红蝶妹妹,我已经……唉,不说这个,巴音你记住,若是找不到离开的办法,咱们都是死路一条。”

名叫巴音的小丫头很是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不是说若能得到陛下欢心,往后就一步登天了吗?”

“一步登天……”达拉讷敏重复一遍,语气变得讥讽,“天哪里是那么好登的?我当初死活不肯进宫,若非那个女人撺掇,阿爸也不会……”

讷敏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住口不言。

巴音正听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主子已然变了脸色:“奴婢觉得族长夫人挺和善的呀,当初选定奴婢跟着您进宫,其他的奴婢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讷敏看一眼巴音沾沾自喜的面容,一颗心快速地下沉。

所以不让自己带随身婢女,只给了个最不晓事的小丫头,祈夫人,若我能活着回去……

思及此,讷敏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接着翻找,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且记住,那条暗道就是你我唯一的生路。”

讷敏一改往日沉默寡言,声音变得尖利。

巴音不敢再发牢骚,委屈巴拉地继续搜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达拉讷敏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巴音忽然惊叫一声:“小姐、小姐快来。”

达拉讷敏打起精神,快步走到巴音身边。

只见巴音掀起地毡一角,地毡下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青砖,比起旁边来略微下沉一点点,用手敲上去还能听到空荡荡的回声。

“你瞧这个像暗道吗?要不是适才跟您说话,走神绊了一跤,怕是根本注意不到。”

达拉讷敏刚露出喜悦的神情,蓦地。

殿内响起一道陌生女子的声音:“原来真的有暗道。”

达拉讷敏大惊失色,忙不迭回头去看。

只见来人款步走进,由于背对殿外日光故而瞧不清面容,但能清楚看到她手中拉着一根长绳。

顺着绳子看过去,只见另一端正牵着个男子,长长的绳索绕过男子肋下打了个结,像是拖死尸一般硬生生拖在身后。

讷敏惊恐地睁大眼睛,用力捂住檀口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乌哈在上,地上那个被拖的男子虽然鼻梁歪斜血迹斑斑,但她还是辨认出该人的身份——竟然是庆格庆公公?铁甲卫找寻了一整夜的人?

女子慢慢走近,讷敏终于看清她的模样。

本以为会看到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谁想竟是个国色天色的女娇娥。

只可惜这张美丽的面容正挂满寒霜,美貌大打折扣。

“你、你是什么人?胆敢闯进甘露宫?”讷敏壮起胆子质问,她早将甘露宫内各人的情况摸清,自认从未见过这人。

左滴冷冷地看她一眼:“救你的姑娘如今已经香消玉殒,你却得了时间找暗道逃命,不错,不错。”

嘴里说着不错,面上表情却全然不像是夸赞。

讷敏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若想对自己不利,定会十分简单,从庆格的惨状可见一斑。

“红蝶、红蝶她……”

讷敏忽然红了眼圈,她早知晓去见皇帝是条不归路,却没想到只是一夜的功夫就……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我不想死,也不想她死,我……”

讷敏的眼泪扑簌落下,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左滴的脸色略微缓和,看她模样不像是装的,倒是情真意切的悲伤。

“你且记得住才好。”

不冷不淡地丢下句话,左滴扯了扯绳索,将庆格拖到近前扔下,起身走向青砖。

讷敏止住悲伤,抬目看她欲言又止。

“我走我的,你走你的,你的命被红蝶救过一次,往后就得靠自己了。”左滴淡淡道。

巴音见到冷若冰霜的左滴,怯生生地躲到一边。

左滴不知为何,总觉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她想表现地稍微和善些,却不由自主地觉得她们愚蠢、弱小,还很让人厌烦。

她没耐心细细盘查,确认过青砖底下的确是空的,一拳砸了下去!

“嗵!”

青砖竟活活被她砸出一个坑洞,黑黝黝地深不见底,尘土与碎石高高扬起,呛得巴音连连咳嗽。

达拉讷敏骇然色变,她刚刚瞧见了什么?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青砖,居然被一只小小的粉拳砸出个洞来!

她出身达拉部,见过很多萨满,但就连她所知道的最强大的萨满、他们部落中的祭祀大人、乌哈大神最亲近的使者——都做不到如她这般程度。

讷敏骇色渐退,眸中异彩连连,若能得她相助……

刚想到此处,殿门口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听上去有些吃力。

讷敏迅速扭头看去,只见昨日曾挟着她的婆婆蹒跚着走进,背后还背着个被布毯裹起来的人。

达拉讷敏惊呼道:“不好,她是宫里的婆婆,咱们快走!”

左滴头也不回地掰掉多余青砖:“那是我的人。”

满头大汗的成婆婆,听到这话忽然怔住,随即露出喜色。这代表得到这位主儿的原谅和接纳了?

“走的真慢。”

听到左滴的责问,成婆婆慌忙道:“老奴怕伤着这位老姐姐,故而慢了些。”

左滴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起身拍拍手:“这就是暗道,我先下去,你跟在后头。”

“嗳。”成婆婆答应得很痛快。

左滴一脚将痛晕过去的庆格踢下暗道,听到传来“扑通”的落地声,方要起身纵下。

“等等——”

达拉讷敏鼓足勇气道。

左滴挑眉看她。

“我、我能不能也跟着你。”她祈求地看着左滴。

“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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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八章 萨满与婚约

……

因为多了个达拉讷敏,左滴无法肆无忌惮地燃起火苗,她假装掏出个火折子,轻吹两口气,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倒也瞒混了过去。

暗道似乎是有人精心修建,虽年代久远,却只旧不破,就连墙壁上的烛台都尚有灯油残留。

左滴将沿途烛台一一点亮,倒也不妨碍行路。

“嘀嗒。嘀嗒。”

除却几人或轻快或沉重的脚步声,暗道内只有水滴滴落的声音,甚是潮湿闷热。

“成婆婆,你说,这暗道到底通往哪里?是谁修建的?”

达拉讷敏毕竟是个弱女子,说不害怕是假的,有人说话至少能壮壮胆。

成婆婆小心翼翼将背上的古六托了托,擦擦额上的汗喘息道:“老奴也是听人说的,不知真假。传闻先皇当年最属意的人选并非当今陛下,而是陛下的胞弟庆王爷。先皇病重时将庆王爷召进宫中随侍,想传位给他。”

“啊?”讷敏惊呼一声,随即飞快地掩住檀口。

她担心地瞅一眼左滴,像是怕惹恼她,压低声音小声道,“没成想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后来呢?”

“后来的事老奴不就不甚清楚了,皇家嘛,向来都是胜者才有机会说话。宫中曾有过传言,陛下命人围住皇宫,要捉拿谋逆的庆王爷。庆王爷为了逃出去修建了好些暗道,至于最后究竟逃了没有,无人知晓。”

讷敏表情微变,看来争位夺产这种事,不管是皇家、贵族还是民间,都如此常见。

“以奴婢看定然是陛下做的不对。”巴音小声嘟囔道,“你们想啊,先皇都要传位给庆王爷了,庆王爷为何还要谋逆?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讷敏瞪她一眼:“就你话多,皇家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

巴音撇撇嘴,不再吭声。

暗道里多了说话声,不再那么叫人害怕。听完成婆婆讲的这一段,达拉讷敏瞧瞧前头默默行走的左滴,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姑、姑娘。”

左滴没有回头,冷冷道:“何事?”

达拉讷敏咬咬嘴唇,有些艰难道:“我、我想问问红蝶,她……是怎么死的?”

听到红蝶二字,左滴猛地回头。

昏暗的地道内,达拉讷敏只觉她的双眸像是射出锐利的光芒,能直接看穿她的灵魂,不由惊慌地倒退两步。

“你问这个干吗?”左滴收回审视的目光淡淡道。

“我没有恶意。”达拉讷敏赶忙解释,见左滴似乎不信,她犹豫了下慢慢道,“姑娘瞧着不像是昇人,您大概不知,达拉部最多萨满……”

刚说到这,左滴蓦地停住脚步,音调有了波动:“萨满跟红蝶的死有什么联系?”

达拉讷敏咬咬嘴唇,抬起头坚定地注视着左滴,小声道:“萨满会回魂术。”

……

与此同时。

昇国后宫飞羽宫。

自从离开祖后的中安宫后,沈贵妃很是茶饭不思了一阵子。

既然娜波并非被祖后带走,那不管菊铃是谁的人,至少这件事是帮墨琛办的。

沈贵妃想了许多种应对墨琛的办法,甚至祈祷在墨琛还未察觉真相之前就已经中毒。

但这些时日过去,四方馆内的墨琛仍旧像没事人一般,既未中毒,也没杀上门来,让沈贵妃愈发提心吊胆,甚至面对墨延的请安都心不在焉。

“母妃,您到底听没听清儿臣的话?”墨延终于忍不住,微微拔高了声音。

“啊?”沈贵妃如梦初醒,有些歉疚,“大概最近天热燥得慌,接连几日都没睡好,我儿刚刚说的什么?”

墨延听闻母妃身体不适,顾不得几次说话都没人搭理,关切地改口:“母妃若身子不适,儿臣改日再来便是。”

沈贵妃欣慰地笑笑,好在还有如此孝顺懂事的延儿,是她最大的慰藉。

她摆摆手:“无妨,多睡几日便能养回来,倒是我儿,若没要紧事怕是不会这么焦急,说出来听听,为娘自会替你做主。”

墨延听她这般说稍微放宽心,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妃可还记得与儿臣有婚约的达拉部族长之女,达拉讷敏?她去年便已及笄,可惜儿臣远在别关没法回来,难得有机会回到邕都,儿臣想……”

墨延面色微红,好在他脸色黑胡子浓重看不太清。

沈贵妃心领神会,微微一笑:“延儿长大了,算起来这桩婚事其实是委屈了我儿。想那达拉讷敏比我儿小了整整十岁,为了等她及笄才将我儿耽搁到现在。”

墨延有些不好意思:“母妃言重,儿子其实不在意,讷敏她……是个好姑娘。”

沈贵妃见到儿子这般害羞的模样不由轻笑:“好好,是个好姑娘。”

她扭头道采荷,“回头给达拉安大人送封拜贴,选出个日子来,本宫领着延儿去见见他这位已经及笄的未婚妻。”

采荷屈身应下:“喏。”

墨延见状松了口气,对着沈贵妃交叉双臂置于胸前,欣喜道:“儿子谢过母妃。”

沈贵妃嗔他一眼:“你可是为娘的亲生子,行这般大礼是闹哪般?”

墨延也不辩驳,只嘿嘿傻笑。

母子二人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

……

与飞羽宫气氛截然相反的,则是中安宫。

祖含玉面如死灰地看着几乎没了气息的墨弘,不过短短几日,她竟似苍老不少。

“回禀祖后,甘露宫派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一个宫装婢女疾步而入,语气焦急。

祖含玉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仍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几乎没了气息的墨弘,眼中满是哀戚与绝望。

婢女见她没有反应,只得硬着头皮再重复一遍:“回禀祖后,甘露宫派人……”

“来人——”

她话没说完,祖含玉猛地一声尖喝:“将这个贱婢拖出去,杖毙!”

婢女面色大变,连连告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祖后饶奴婢一条贱命,祖后……”

声音越来越远,却是被两个太监硬生生架了出去。

祖含玉不理那婢女的哀求哭喊,一遍又一遍抚摸墨弘黑红的面庞,红的是血,黑的是凝固的血。

“弘儿,你放心,娘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弘儿,放心啊。”

在她身后,琅白飘然落下,淡淡道:“考虑清楚了吗?过了今夜五殿下必死无疑。”

祖含玉的泪水早已干涸,听到琅白的话她怔住,半天没有动静。

琅白等了半晌没等到祖含玉的答复,以为她还没定下主意,正想跃回梁上。

忽听祖含玉幽幽道:“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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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九章 墨琛的眼泪

……

讷敏恐慌地挣扎着,面前这女子瞧着身段窈窕,但两只手却像钳子似的,将她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姑娘、姑娘您弄疼我了……”

左滴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松开双手,压下狂跳的心脏尽量平静地问:“何为回魂术?”

讷敏揉揉酸痛的两臂,低下头避开她咄咄逼人的视线,嗫嚅道:“若人死不超过四十九日,萨满可通过祭天,将魂魄从乌哈大神手中求回来,前提是肉身必须完好无损还得生机盎然。”

成婆婆发现二人的不对劲,赶忙凑上来道:“草原上的人,死后都会回归乌哈大神的怀抱,达拉部是最接近天神的部落,她没有说谎。”

左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之前在国师府,虽然最后古灵师宽慰道待隆真醒来兴许有法子。可左滴心中一直记得当初隆真救宝芽时,曾说过幸好她的魂魄没有离体,这才能借助祝心的手臂救她一命。

可如今红蝶魂魄已散,左滴表面上接受他的安慰,心中却是绝望的。

但听讷敏说完,她那颗即将冰封的心脏一点点的鲜活起来,红蝶刚刚死去,肉体又得到晴儿的庇护,完全符合施展回魂术所需要的条件。

“我愿意将你平安地护送回达拉部,你能不能让你们族里的萨满救救红蝶?”

左滴一改适才的冰冷,焦急地问达拉讷敏。

讷敏紧紧咬住嘴唇,成了,这步棋走对了。

“祭天并非那么简单,非四位法力深厚的萨满不可为,其中又有内情……讷敏不愿欺瞒姑娘,咱们先离开暗道,我会细细为姑娘说明。”

左滴并未逼迫她,这里的确不是适合的叙话地点,况且古六还需要医治。

……

待几人重见天日,已是距离皇宫数里之外。

若非有左滴在,达拉讷敏和她的小丫鬟巴音,就算找到暗道怕也走脱不了。

只因暗道的另一头被一块巨大的断龙石堵住,想必是前头用过此暗道的人特意毁了出口,不想再让暗道为旁人所用,抑或为了阻截追兵?

左滴此刻没心思理会暗道背后的故事,她再一次展现了惊人的能力。

七八个壮年男子都很难抬起的断龙石,被她像是玩闹般轻轻推了出去,若非巨石滚落后砸出个巨大的坑洞,几人简直要以为那是块假石头。

左滴暗暗庆幸,若非阴差阳错掌握了土元素,就算是她也很难处理这断龙石。

她们出来的地方,是一处高山上。

成婆婆和巴音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在讷敏虽也足不出户却对邕都的情况做过功课。

“此地是龙墓山,距离皇宫并不算远,仍在邕都城内。”

达拉讷敏果断道。

“名字够不吉利的。”左滴难得插了句话。

得知红蝶有救,她的心情缓和不少,之前那种陌生的厌恶感也渐渐褪去,比较能控制住情绪。

“陛下年轻时还是颇具先皇风范的,他不信这些。”讷敏出言辩解。

只是不知为何晚年会昏庸至此,居然变成那么可怕的模样,思及此处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终于……逃出了生天。

成婆婆看着外头的景色,眼眶顿时湿润,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姑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左滴看了看她背后的古六和地上的庆格,思索一会儿抬起头来:“去四方馆。”

是时候让墨琛知晓这一切了。

况且红蝶入宫本就为了他,于情于理,他都该为此担一份责。

……

回到四方馆。

墨琛连着派出两拨人去国师府问消息,均被拒之门外。

半是因为左滴临走时留下的话,半是谢宁歌心中因红蝶之事亦对墨琛颇多怨言。

故而国师府里一点儿消息都问不出来。

又等了片刻,眼见天色愈发阴沉,即将落下雨来。

墨琛终于按捺不住,腾地站起身来:“我要进宫!”

“你疯了!”左渐一把拽住他,拔高声音道,“宫里的人已经传话,如今甘露宫被围成了铁桶,莫说是人,就连鸟虫都飞不进去。”

“闯也要闯进去。”墨琛的双眸幽暗如海,不为所动。

左渐见他这般固执,几近咆哮道:“问题是你闯也闯不进去!你想如何?直接撕破脸吗?直接逼宫弑父?你要……”

左渐忽然住口,手背上传来一阵湿润的凉意,抬头看去,墨琛俊美的面庞挂着一丝未干的泪痕。

“你……”

左渐忍不住喉头一紧,相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墨琛的眼泪。

幼时墨琛修炼《七劫》,那般痛苦的模样就连身为旁观者的他都吓得面无人色,可墨琛没有哭过,不管多痛苦多煎熬,他从未哭过。

左渐也曾见过墨琛醉酒后思念家人的模样,会惆怅会失落,却也从未哭过。

他也曾抱怨命运不公,也曾歇斯底里地发泄过,那么多悲惨的过去都熬过来了,如今羽翼丰满的他,却哭了……

“正道,”墨琛张开嘴,声音干哑苦涩,“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

“轰隆——”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大颗大颗的雨滴掉落下来,雷声轰鸣,掩盖住墨琛后面的话。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粗大的雨点密集地连成线,连成片,似是从天上倾泄而下,整个世界被雨幕笼罩。

墨琛的目光定格在门外的雨幕中。

身着劲装的少女手中牵一根长绳,绳上捆住一团瞧不清模样的东西,自雨中缓缓走来。

“滴儿……”

墨琛的眼眶微红,呢喃道。

又一道闪电自左滴头顶闪过,照亮了她的面庞。

冰冷的眼神,抿起的嘴角,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衣裳,和沿着白皙面庞不断滑落的水滴。

“搞什么,这么大的雨,也不打把伞,染上风寒怎么办?”

左渐嘴里埋怨着,手上动作却半点都没耽搁,飞快地冲出去,一只手遮在她头顶,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往屋里拽。

左滴任由他施为,并未抗拒,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墨琛。

墨琛喉头滚动两下,想说话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左渐将妹妹拉进书房,叫来古十四,吩咐她去取一身换洗的衣裳。

古十四刚领命往外走,左滴身周忽然泛起一圈火焰,正在滴水的衣裳和头发瞬间干透,仿佛未曾沾到过半点雨水。

“这……”古十四怔住。

左渐哑然,挥挥手:“不用取了,你且下去吧。”

墨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喉头滚了滚,苦涩道:“恭喜你异能恢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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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零章 警钟与机会

……

左滴幽幽道:“是恢复了,却没有值得恭喜的地方。”

墨琛心头一震,刚想开口,听她继续道:“我没来得及救下红蝶,她死了。”

“轰——”

门外的雷声响起,同时也响起在墨琛心中。

他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身后椅子上。

墨琛的眼神中霎时失去所有光芒,嘴唇翕动着:“死、死了?”

左滴仿佛没看到他此时的失魂落魄,仍旧一板一眼道:“对,死了。”

左渐亦是极为震惊,他看看左滴再看看墨琛,失声惊呼:“怎么会死了?不该啊,就算是被……那也不会死啊。”

他倏地住口,只因左滴扭头看他,眼中的陌生仿佛对面并不是她的兄长,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砰!”

左滴将绳子用力一拽,绳子那头的“东西”骨碌滚进来。

“想知道为什么会死?问他吧。”

左渐倒吸一口冷气,这才看清楚原来绳子那头拴的竟是个人。

“庆格?!”

辨认半天,左渐方才认出来,这个被打成猪头的居然是昇帝身边的大太监。

“滴儿,对不起,我……”

墨琛近乎祈求地看着左滴,他的心在不停地下坠,下坠。心中忽的涌起一种莫名预感,他大概要永远失去她了。

左滴头一回见到这般模样的墨琛,闭了闭眼心生不忍。

可刚闭上眼睛,脑海中立刻浮现红蝶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模样,心再度冷硬起来。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需要道歉的人是红蝶。”

左渐顾不得掺合二人之间的暗涌,庆格如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眼看就要不行了。

他赶忙叫来古十九,二人一起将人抬出去找大夫医治。毕竟活的庆格才有用,死了便一点用处都没了。

左渐离开后,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凝固。

墨琛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低声喃喃:“我会亲自去一趟巴旗部,不论巴旗图要如何发落,都依他便是。滴儿莫要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左滴看着墨琛萧瑟的模样,心中一痛。

犹记当年绝代风华的少年,纵使被人欺辱却依旧澄澈如水……

她有什么资格来做质问他的人?

背负那些惨痛过往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如何能体会到他的如履薄冰与战战兢兢?

左滴缓和了语气:“墨琛,我没有资格生气,进宫是红蝶自己坚持的,我知晓对于她身上发生的事,你定然也是无比痛心。可是……”

话锋一转,盯住墨琛一字一句道,“若此次要进宫的人是我,你可会应允?”

墨琛浑身剧震,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应允!我……”

蓦地顿住,只觉面上无比燥热,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竟羞愧地不敢再看左滴双眸。

良久,左滴叹了口气:“这才是让我觉得悲哀的地方。墨琛,你是想要成为帝王的人,今日能舍红蝶去冒险,他日呢?又要舍弃谁?”

与此同时左滴心中突然多了些了悟,关于左渐为何未能入主星位。

也许,在墨琛的心中,左渐仍旧是个朋友而不是下属。

墨琛面色煞白,有些惊恐地连连摇头:“不、我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一天……”

语气越来越低,似乎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对你要做的事而言,我终究是外人。可是墨琛,你称呼家父一天老师,便是一天的半子,若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我父亲,他大抵会对你说出同样一番话。”

左滴面色一肃,沉声道:“能登大位者,多为孤家寡人。不再有信任,没有朋友,没有家人,身边一切亲近之人都要防范,没有人会对你敞开心扉,你要时刻留心旁人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左滴声音拔高,大声道:“墨琛,告诉我,你想成为那样的君王吗?”

告诉我,你想成为那样的君王吗?

少女的声音若惊雷阵阵,炸响在墨琛耳边,将他的心神震地一阵恍惚。

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墨琛的神色从恍惚慢慢变得坚定起来,无神的眸子重新染上光亮,不是从前的清澈见底,而是深邃似海。

“滴儿,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滴儿,谢谢你,我知晓该如何做了。”

好半晌,左滴听到墨琛如是道。

左滴静静回望墨琛,这个紧随离钧之后走入她生命中的“外人”。嘴角轻轻牵起,自红蝶死后头一回露出淡淡笑容。

“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墨琛,我们还有机会。”

重新坚定心智的墨琛听到对面的少女这样说道。

看着她重新展露的笑颜,墨琛顿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眼前这人根本不知晓她在自己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是她最早站在他身边,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他还可以拥有一个朋友。

最艰苦的时候,是她三岁那年的举动一直支撑着他,熬过一次又一次近乎必死的难关。

最危险的时候,又是她,耗尽心神,将他从鬼门关硬拉了回来。

虽然左滴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可在墨琛心里,左滴不但是他最喜爱的人,更是他的……支柱。

若有朝一日被她所厌弃,失去这个支柱,墨琛不知道要如何往前走下去。

“都听你的!”

……

客房内。

达拉讷敏惴惴不安地看着面前的圆脸女子,她自称名叫十四,奉命来招待几人。

之前左滴将众人领到四方馆,达拉讷敏知晓这里是那位“著名”的四皇子住处,却不知原来那位拥有“恐怖巨力”的神秘女子竟然与四皇子关系匪浅。

更叫她吃惊的是,成婆婆背上的那位崔婆婆,刚进院便被几个年轻男子接了过去,看他们恐慌的模样,就像崔婆婆是他们的至亲之人一般。

而成婆婆也因为劳累过度被接走歇下,唯独她跟巴音被留了下来。

“这位姑娘……”犹豫再三,讷敏嗫嚅道,“不知我们还要等到几时?”

古十四淡淡道:“姑娘客气了,叫奴婢十四便是。您且放宽心,稍后我家殿下自会有安排。”

听着这千篇一律的答复,讷敏心中愈发不安。

想想达拉部与墨部的关系,再想想陛下对这位四殿下的所作所为……怎么想都觉得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就在她提心吊胆时,忽见十四快步往门口走去,嘴里说道:“殿下和二小姐来了,讷敏姑娘等候半天了。”

讷敏循声回头,只见一风华绝代的男子与之前那位神秘女子一道走进,霎时晃花了她的双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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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一章 求助与问罪

……

“讷敏见过四殿下。”

回过神来的讷敏赶忙交叉双臂,对墨琛行昇国大礼。

“免了。”墨琛随意挥挥手,越过她坐到上首,“久闻讷敏姑娘之名,今日得见果然智勇双全。”

左滴见讷敏身边的巴音像是魔怔了般,到现在还沉迷在墨琛的“美色”中。

而达拉讷敏不过只一失神便恢复正常,不由对此人多了些重视。

是个不一般的姑娘呢。

此时的达拉讷敏哪儿还有半点平时的木讷,她面带微笑,落落大方道:“讷敏的拙名竟能入四殿下之耳,实在惶恐。”

墨琛牵起嘴角,淡淡道:“姑娘与三殿下老早便有婚约,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左滴闻言一惊,审视地再度打量达拉讷敏。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背景,可既然与墨延有婚约,为何还会被送进宫中?

难道墨延的生母沈贵妃并不知晓此事?抑或……默许?

讷敏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殿下说笑,当年是阿妈做主定下的婚约,如今她已过世,这门婚事自然不作数,不然讷敏怎会被送进宫中。”

墨琛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不知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讷敏语毕连忙转向左滴,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讷敏绝无隐瞒姑娘之意。”

左滴眉头轻皱,看她表现,分明在意自己的态度远超墨琛,原来墨琛在昇国真的是举步维艰,就连区区一个达拉部中的女子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墨琛点点头,不再追问婚约之事,继续道:“红蝶目前的情况你已知晓,听说你愿意让达拉部的萨满为她施展回魂术。本宫知晓施展回魂术会折损施术者的寿数,代价不可谓不大。你答应的如此痛快,可是有什么要求?”

达拉讷敏并不意外墨琛的开门见山,她瞥一眼左滴道:“是的,我有要求。”

“说来听听。”

讷敏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单膝着地朗声道:“恳请四殿下助我大哥夺回少族长之位,事成之后,达拉部将献给您忠诚,为您效力、供您驱使!”

昇民不讲究跪拜之礼,单膝着地已是最卑微的礼节,多是男儿为之。

如今达拉讷敏以女子身份做出这等举动,结合她说出的话,墨琛与左滴皆面露震惊。

半晌没有说话的左滴幽幽道:“你三番两次看我,难道夺位之事需要我的帮手?”

之前不管是砸破青砖还是推开断龙石,都并未避讳她,心道难道她要的是大力士?

达拉讷敏目露激动之色:“是,若姑娘肯帮我暗杀一个人,便能轻而易举地夺回少族长之位。”

暗杀?墨琛与左滴互相对视一眼。

“若只暗杀个人,本宫手下有许多可用之人,何必非要她出手?”墨琛不紧不慢道。

诚然左滴是异人,但论起暗杀之术,莫说比古十九与古二十,就连十四都比她强。

这是不争的事实,故而左滴并未辩驳。

讷敏急声道:“不成的,寻常人根本杀不了她,她不是人!”

左滴与墨琛同时吃了一惊:“何意?”

讷敏察觉到自己情急失言,懊悔不已。可话既出口自然收不回来,只希望莫要吓得他们不肯相助才好。

她轻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四殿下可否屏退左右,我自当细细说来。”

“可。”

……

昇国后宫。飞羽宫。

“你说什么?”

沈贵妃惊讶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再说一遍!”

“回禀娘娘,奴婢打听到讷敏小姐已被送去甘露宫,如今甘露宫彻底封锁,不管拿着谁人牌子都进去不得。”

采荷忐忑不安道。

自打三殿下回到邕都,贵妃娘娘的状态比之前和缓许多,飞羽宫内宫人的日子都变得好过多了。不再动辄将人打杀。

可三殿下前脚刚提过要完婚,后头就得到这样的消息,她不由地担心,贵妃娘娘一怒之下会拿自己撒气。

沈贵妃脸色铁青,恨恨地一拍桌子:“达拉部好大的狗胆,以为攀附上祖后就可以不将本宫的儿子放在眼里!”

采荷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来人,摆驾中安宫,本宫要亲自找她,为我儿讨个说法!”沈贵妃厉声道。

……

中安宫并不知即将要迎来沈贵妃的问责,静默一片。

是的,所有的宫人全部被祖后屏退,殿内只留琅白与祖后两人,并床上昏迷不醒的墨弘。

祖含玉自打说出“用吧”二字,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来岁,面上光泽不再,眼神空洞中夹杂着一丝惊恐。

琅白道施法时未免殃及到她,让她暂且退避。

祖含玉不忍心看到儿子接下来要遭遇的事,并未斥责琅白逾矩,默默地走到边上避开。

待琅白倒腾了半天道已经成功时,她甚至瑟缩着不敢上前。

旁人不知墨向天经历过些什么,她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可怕的一幕直到现在想来仍叫她心有余悸。

她自认在宫中已经见过太多惨剧与血腥,却连做梦都梦不到,竟会亲自创造出那样一个怪物。

更逞论,她的亲生骨肉也即将……不,已经变成了那样的怪物。

“莫要惊慌,他很快便会醒来。”琅白难得地出言宽慰。

“他是我儿,本宫,自、自然不怕。”祖含玉壮起胆子道,也不知是说给琅白还是解释给自己。

她慢慢凑近床边,鼓足勇气往床上人看去。

仍旧是那副俊美的面庞,但面上血污均已消失不见,因痛苦而时时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他就那样安静地睡着,仿佛从未中过毒,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憩。

“弘儿……”

祖含玉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墨弘的面庞。

若是可以,哪怕一直这样睡着都成,不要醒来了,不要变成像你父皇那样。

蓦地,沉睡中的墨弘睁开双眼。

不像是寻常的睡醒那般,还需要个睡眼惺忪的过度。

他直接睁开、或者说是瞪开双眼,毫无焦距,直愣愣地瞅着上方,眼底血色密布,眼球只余黑红二色,甚是可怖。

祖含玉心头一颤,还来不及害怕,门口突然传来嘈杂声。

“贵妃娘娘、娘娘莫要难为奴婢,祖后正在忙要紧的事,吩咐过谁人都不得靠近。”

是守门宫婢的声音,为难且焦急。

“让开,不然本宫现在就命人将你拖出去——”是沈贵妃含怒的暴喝。

听到是沈贵妃前来生事,祖含玉心中的恐慌莫名地渐渐褪去。

她怜悯且内疚地看一眼诡异的墨弘,蓦地拧身,高喝一声:“放她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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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二章 古怪祈夫人

……

将十四与名为巴音的婢女屏退后,墨琛与左滴从达拉讷敏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

达拉部的族长名叫达拉朝鲁,是讷敏的生父。

他性格软弱轻信人言,其实达拉部的族长本不该是他,而是他的兄长达拉安。

但昇国的朝廷跟康国不同,但凡出身六部的官员都享受官位世袭,昇国的右丞相之位向来被达拉部霸占着。

所以,达拉安在族长与右丞相两个位置上,选择了继承右丞相之位,达拉朝鲁便接替他做了族长。

达拉讷敏四岁时,生母病逝,留下她与年仅七岁的哥哥达拉少布。

达拉安对一双儿女倒也疼爱,直到后来,达拉安打着心疼弟弟孤身一人的旗号,给他介绍了个女子。

而那个女子,便是达拉讷敏要暗杀的人——祈夫人。

没人知晓她的全名,当初达拉安带她去布坝时,叫她阿祈,后来大家便尊称她为祈夫人。

祈夫人嫁给达拉朝鲁后,将他迷的神魂颠倒,不但不理会族中事务,就连对讷敏与少布也渐渐变得漠不关心。

少布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他虽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却得到族中人的支持,大家都承认他少族长的地位,变故发生在祈夫人怀孕生子。

“因为你父亲疼爱祈夫人,所以顺带着疼爱她生的孩子,威胁到了你哥哥的地位?”

左滴问道,如此毫无悬念的故事情节她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

达拉讷敏黯然点头:“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之前祖后派人召我进宫,父亲本是不同意的,毕竟有阿妈当年的婚约在,可祈夫人只是劝了劝他便应允了。”

讷敏声音转利,“我知晓她怎么想的,她的儿子今年不过十一岁,虽得到阿爸的欢心却不被族人认可,只是迫于她的淫威敢怒不敢言,毕竟如今族中事务皆把持在她手中。”

她抬头,眼眶隐有水光闪动:“她先将我支到宫中,下一步定然就是对我哥哥动手,一旦我哥哥死了,族中就再也不会有反对意见,她的儿子便能坐稳少族长之位。”

左滴听后沉默不语,初时她还觉得这女子看似木讷实则心狠,如今听下来倒觉得她的决定没有错,这可不就是先下手者赢的道理?

不杀人死的便是自己,草原上的弱肉强食比起国内的明刀暗箭来毫不逊色。

“你说这位祈夫人不是人,是何缘由?”墨琛冷不丁道,他目光深不见底,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听到墨琛的问话,达拉讷敏的眼神由悲愤转为惊恐,她喃喃道:“哥哥其实也有除掉她的念头,当年亦曾派人暗杀过。可是……”

她好像回忆起什么可怕的画面,身子忍不住轻颤:“我们不知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前去暗杀的人全都死了,被活生生地从中间撕成两半,死的凄惨又恐怖。非但如此,那些人还被整整齐齐地摆在哥哥毡帐的门口,像是在警告哥哥,她知道是谁干的……”

左滴皱起眉头:“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你们能派杀手死士,她自然也能找到保护她的人。”

“不、不!”达拉讷敏连连摇头,“姑娘不知,这正是她最诡异的地方。当初她接手族中事务时,很多族里的老人不同意,可之后便接二连三的死去,死法各有不同。族里一度谣言四起,说祈夫人是乌哈大神的使者,反对她便是对乌哈大神的质疑。”

“就因此判断她不是人?你也相信她是大神的使者?”左滴狐疑道,她印象中的神可没有这么闲的,还会特意派人下来搅乱一个小小的部落。

“谣言传出后,族里有些见风使舵的便想攀附她,可她统统拒之门外。她没有护卫甚至不需要婆婆和丫鬟贴身侍奉,从来到达拉部的那天起,她除了跟在父亲身边便是一个人待着,就连生孩子的时候都不许旁人靠近。所以哥哥才会派人去暗杀她,所以那些杀手的死只能是她做的。”

讷敏的语速加快,带着惶恐。

左滴与墨琛面面相觑,连生孩子都一个人完成,这的确有些非人类……

“难怪你说要夺位的话只需杀了她就可以,如此看来,她着实不简单。”

墨琛起先还当达拉讷敏再聪慧毕竟涉世未深,要夺位哪里是杀一个人就能解决的,还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可听完这些后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好像确实只要杀了那位祈夫人便能将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真的,这么简单吗?

墨琛心中隐隐的不安,他还记得从祖含玉口中说过的话。当年古家灭门时,神秘势力买通了达拉部,当时的右丞相设计牵制住了复生卫,这才导致古家上下被屠戮一空。

而达拉安又是如今的右相,这位祈夫人跟当初的神秘势力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可墨琛偏偏就这样联想到了一起,而且念头越来越强烈。

达拉讷敏将恳求的目光转向左滴:“我无意中见过姑娘的神力,您比我见过最强大的萨满还要强大,我知晓红蝶是为了救我而死,我不该拿她的性命来要挟,可如今族中的萨满都归祈夫人管辖,若她不死,我纵使想救红蝶也救不了。求姑娘出手,若姑娘能助我兄妹二人杀了祈夫人,救回红蝶自不消说,我还会说服哥哥和阿爸,为你们献上达拉部的忠诚!”

她再次单膝跪地,双手交叉将头深深地埋下。

墨琛还未发话,便听到左滴毫不犹豫道:“好,我答应你,若杀了她便能救回红蝶,我杀!”

墨琛震住,瞠目结舌地看着左滴,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不是他妇人之仁,而是左滴在他的印象中,将生命素来看得很重。

她异能加身手段不凡,可从未持强凌弱,若非穷凶极恶之徒,她不会擅自决定旁人的生死。

可听刚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能救了红蝶,她便能杀人。

这、还是他印象中的滴儿吗?

墨琛陷入震惊,看着一脸坚定的左滴,久不能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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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三章 后怕与群议

……

国后宫。中安宫。

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多了一摊鲜红的血渍,血渍蔓延开,就连祖含玉的衣摆都被沾染上。

血渍中间则躺着满脸惊恐的沈贵妃,以往精致的面容上血点斑斑,她却像是根本察觉不到,表情已经定格。

“母、母后……”墨弘的声音颤抖,他骇然地盯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那瑟缩的模样哪儿还有半点从前的颐指气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我到底怎么了?”

祖含玉面无表情地看看早已咽气的沈贵妃,随后换上怜爱的表情,轻拍墨弘手背,软语道:“弘儿莫怕,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跑来的,莫怕啊……”

在她的安抚下,墨弘渐渐止住颤抖,将脸埋在祖含玉的肩头,不敢也不想去看沈贵妃那张惊悚的脸。

他记得之前正在皇子府中搂着美人寻欢作乐,后来突然浑身发热,再后来便是无边无际的疼痛,直到失去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几乎没有思想,只有强烈的饥饿感,简直要将他逼疯。

再后来……便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让他食指大动。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咬断了地上那人的脖子。

“母后、她、她是谁?会不会有人追究?”墨弘嗫嚅着问,由始至终他甚至没敢看那人的脸,口腔里传来的浓重血腥味让他作呕。

祖含玉搂着自己的儿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这样拥抱过自己的孩子。

“只是个不入流的宫人,放心吧,没人会追究。”她喃喃低语,不断轻拍着墨弘的后背。

琅白看看母子二人,默不作声地将沈贵妃的尸体拖了出去。

走出中安宫正殿,琅白仰起脸,望向雷雨交加的天空。

她从记事起便是孤儿,后来遇到公子被收养,学识字学武功,慢慢成为公子的左右臂膀,更被委以重任派到祖后身边。

她印象中的祖后,厚颜无耻心狠手辣,却从未想过会看到她慈母的一面。

琅白心中有些怅然,若自己的母亲在世,是否也会如祖后一般,甘愿为自己抵挡住所有来自外界的风雨?

……

国。左丞相府。

傅仉的书房里,此刻挤满了朝中重臣。

或心事重重,或冷眼旁观,还有义愤填膺的,比如正在咆哮的这位。

“年前陛下病重,让祖后代理政务已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倒好,非但找不到陛下,就连祖后都不见了。已经接连几日无人上朝,奏折更是堆积如山,咱们大是要亡了吗?”

傅仉坐在上首默不作声,像个看戏的局外人。

他不作为,旁人却看不下去了。

“陈大人慎言,祖后定是遇到了事,不过五六日,您且安下心来,再过两日仍旧没动静的话,我便亲自进宫。”

反驳之人是乌托山,他将二妹妹送进宫后便一直留在邕都,并未返回部落。

陈大人年岁不小,鬓发斑白,闻言吹胡子瞪眼道:“还要等,再等下去天都要变了。别以为你是乌托部的人就了不起,你进宫试试,老夫都见不到祖后,你有多大的本事能见着?”

乌托山心中冷哼,他虽没有官职,却有两个妹妹接连送去陛下身边,加上乌托部与墨部向来同进同退,自认比这位陈大人地位崇高多了。

“陈大人的话颇有些道理,祖后召小女进宫时,曾说过陛下的身体并无大碍,将养些时日便能大好。可这么多日子过去了,陛下没见到不说,就连小女都没个消息传出来,这……”

说话这人四十上下,典型的人长相,身形魁梧高壮,可偏偏说起话来文邹邹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正是和蕊的父亲,枢密院知院和康和大人。

“可不是,下官亦是心中惴惴,如今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这还了得?”

“是啊,若被康国或翰国知晓,借机发挥又该如何是好?”

在座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顿时沸沸扬扬热闹地不可开交。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

吏部尚书祁光誉站起来大声道,“咱们今日聚集在这,正是为了找左相出谋划策,如今吵成这般成何体统?”

嘈杂声渐渐弱下去,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老神在在的傅仉。

刑部尚书,就是之前大放厥词的陈大人,他名陈统,是在座年龄最大的朝臣,免不了有些倚老卖老。

陈统将脸一沉:“左相,您已告病数月,难道真想弃朝廷与我等不顾?”

傅仉扯了扯脸皮,露出个不冷不热的假笑:“老夫早年间落下不少病根,可不能跟老当益壮的陈大人比啊。你也说了,老夫都告病数月没有上朝,如今知道的消息怕是连你们都不如。”

众人闻言皆哑然,这还真是个老狐狸,这般滴水不漏。

傅仉轻呷一口有些变凉的茶水,心中感慨万千。

其实他的消息比在座众人都灵通,老早便得知甘露宫彻底封闭,以及……墨弘即将不久于人世,这才是祖后也闭门不出的最大缘由。

傅仉在心里叹口气,陛下啊陛下,您可知晓,您当初最看不上的儿子,竟然是头蛰伏的猛虎。如今猛虎离开了平阳重返山上,可不正要露出利爪与尖牙?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定然是墨琛动手了。

思及此,傅仉不由对墨琛更佩服一层,不到弱冠之龄,便能召集到那般了得的人物为他效力,这位四皇子,着实了得。

甘露宫那夜的巨大火球,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他,这般手笔,除了异人还有谁做得出?

端看墨琛竟能收服异人,皇位非他莫属。要知道国不比翰国,便是连南谕和康国都不如,从古至今,国出现过的异人一手可数。

“既然连左相都没有对策,依老夫看,不如直接上谏,奏请陛下与祖后立下太子,由太子来监国。如今各位殿下均已及冠且各个英武不凡,大可担此重任!”

陈统将脸一板,高声道。

“陈大人说的有道理,三殿下如今也回来了,他驻守别关那么多年战功赫赫,正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依下官看,还是五殿下更合适一些,毕竟他是皇后嫡子,做太子名正言顺。”

“五殿下贪恋女色略显轻浮,还是三殿下更靠谱……”

众人再度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咳。”

傅仉放下茶盏轻咳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他眼神闪烁,幽幽道:“你们觉得,让四殿下来做这个太子,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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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五章 真相与阴谋

……

四方馆。

将达拉讷敏暂且安顿在四方馆,她刚离去不久,左渐回来了。

再次回到书房的左渐,脸色阴沉地像是要滴下水来,看墨琛的目光有同情也有为难。

“说吧。”墨琛从他的表情大抵明白了些什么,“我现在已经能接受任何真相。”

左渐深吸口气:“他变成了一个怪物,需要吸食人血才能存活下去。”

饶是墨琛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仍旧大吃一惊。

不止他,左滴亦是,吃惊的同时又觉恶心。

左渐将从庆格口中逼问出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道来。

原来墨向天想求长生已经很多年,亦是服用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丹药,年前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味“长生丹”,服下之后便出了问题。

起初那几日,他斑白的头发渐渐变黑,孱弱的身体也变得很健壮。墨向天喜不自胜,甚至摆宴庆贺。

可就在宴会当晚,异变突生。

按照庆格的话,当时他突然觉得饥饿,吃了许多吃食仍觉不满足,后来有个负责斟酒的宫婢正好走到他身边,他不知发了什么疯,当场狂性大作,咬断那名婢女的喉咙。

好在那是宫中的内宴,在场的都是普通宫人。

墨向天初次饮血之后当场昏厥,醒来便成了怪物,需要日日饮血,否则就会狂性大作痛苦异常。

庆格无法,便对外宣称陛下病重,征得祖后的允许,将他从寿正宫迁至甘露宫。

只因甘露宫位置偏僻,就算发出些奇怪的响动亦很难被人察觉。

而当日与会的宫人们也一并被关了进去。

初时寻常宫人便能解决他的渴血症,反正宫里最多的便是宫婢倒也瞒得过去,他们称那些女子为血食。

但后来越来越严重,从每日一女变成每时辰一女,就算有再多宫人也经不住他这般索取。

就在庆格焦头烂额之时出现了转机。

“你可还记得年前有位朝臣的女儿进宫拜访祖后,结果失足跌落池塘淹死之事?”左渐沉声道。

墨琛颔首,他记得,当初那位朝臣很是闹腾过,想不明白女儿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去后花园。

后来祖后出面为那名女子大办丧事,才将此事平息下去。

左渐面色难看道:“其实那名女子并非失足淹死,而是第一位来自宫外的受害者。”

左滴惊呼:“你是说,她被皇帝给……”

左渐点点头:“正是。”

庆格道,那日祖后来看望墨向天,身边正巧跟着那名女子。

祖后请安后便先行退下,将那女单独留在殿内。墨向天开始还好好的,谁料突然发作,将那女子活活咬死。

庆格为了掩饰这件事,便谎称她失足落水,并恳请祖后亲自出面操办丧事,就是为了不让她的家人察觉出尸体的异常。

“杀死那女子后,墨向天整整三日没有再发作。”左渐终究说不出口“食用”这样恶心的字眼,便用杀死代替。

墨琛的眼中燃起怒火:“所以他便下令,让祖后出面广召贵女进宫,就因为效果比较好?”

“正是。”

“庆格可知晓那长生丹是谁给他的?”墨琛追问。

左渐摇头:“他不知,但他说定然是墨向天信赖之人,墨向天生性谨慎,若非亲信不会轻易服用。”

左滴心头闪过一阵亮光:“我知道。”

那日她在树上偷听到祖含玉与神秘男子的对话,当时不明白的事情如今全明白了。

“是祖含玉!”

墨琛与左渐同时大惊:“你是如何知道的?”

左滴强忍住想呕吐的冲动,将那日偷听到的事告知二人。

“神秘男子……”墨琛低吟,“原来祖含玉和那名神秘人才是始作俑者,庆格还以为瞒住了宫中上下。”

左渐迫不及待道:“你可知晓那人的来路?”

左滴回忆了下,不确定道:“看面容是陌生的,应该从未见过,可他的声音总觉有些熟悉,不知在哪儿听到过,偏偏又想不起来。”

其实左滴心中犹有怀疑,她不确定那名男子跟离钧的敌人有没有关系,毕竟那种怪异的感觉,跟当初牛轲廉带给她的如出一辙。

但事关离钧,没有切实证据之前她不想随意说出自己的猜测。

墨琛见左滴冥思苦想的模样,宽慰道:“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若实在想不起来不要勉强。”

左渐细细思考了一会儿,总结道:“目前我们掌握到的消息是,祖含玉从神秘人手中得到古怪丹药,将墨向天变成了怪物,而她还与神秘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意味着真正想将墨向天变成怪物的,是那个神秘男人?”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左滴点头。

“可是目的呢?”左渐有些苦恼,“将墨向天变成怪物对他有什么好处?墨向天就算死了还有好几个儿子,想谋朝篡位可不是杀了皇帝便能成功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布局这么些年……”

最后这几句话声音慢慢变小,毕竟还得顾虑点墨琛的感受,不管那人做过多少恶事,总归是他的生父。

墨琛像是察觉到左渐的心思,扯了扯嘴角冷笑:“正道你在顾及什么?从他怀疑我娘,冷落她、害死她的那天起,便不再是我的父亲。”

左滴心疼地看着墨琛,世间惨剧不过如此,世人都道帝王好,可怜身在帝王家。

左渐叹口气:“都过去了,如今我们终于拿到他们的把柄,是时候为你母亲讨个交代。”

出乎意料地,听到左渐这番话,墨琛反而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左渐不解道:“什么事?”

墨琛面色变得凝重:“我要先救红蝶。”

左滴闻言欣慰地牵起嘴角。

左渐怔住,看看妹妹再看看墨琛,他不知道适才二人与达拉讷敏的对话,自然一头雾水。

“正道,我很开心,很开心能遇见你与滴儿,这大抵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墨琛轻声道。

左渐慢慢舒展开眉头,带着淡淡的苦笑:“虽然不知你欲如何,但我尊重你的每个决定,也许,是我太急功近利了些。”

“不,若说滴儿是我的太阳,你便是我的月亮,因为有了你们,我才能走到现在并且一直往前走下去。”

墨琛的声音无比清朗,面上再没有迷茫。

左渐有些感动,抿了抿嘴:“其实你的决定很正确,若是救不回巴旗红蝶,我们便会失去巴旗部的支持,所以……”

“大哥!”

左滴嗔怒地瞪他一眼。

左渐尴尬地轻咳一声:“我改,肯定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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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六章 呼格的怒火

……

国师府。

呼格喘着粗气,怒视墨琛,若非有人拦着,怕是已经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墨琛并未退缩,坚定地回望呼格。

“四殿下,你将与整个巴旗部为敌!”呼格含怒高喝。

“你再信我一次。”墨琛放下身段,十分诚恳,“再信我一次,我会救回红蝶,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呼格怒气更盛,力气暴涨,南人离差点没拦住。

他挣扎着咆哮:“小姐死了,她死了!你怎么救?拿什么救!”

呼格奉巴旗图的命令,沿路护送巴旗红蝶一行来到邕都,之后更是暗中联络杭部与扎林部在邕都的人手,这也是巴旗图的暗中交代,要为墨琛尽一份力。

谁料,他这厢为了墨琛跑前跑后,墨琛却转个身将巴旗部中最珍贵的女子,亲手送进了皇宫。

等他得到消息时,便是巴旗红蝶的死讯,让这个高壮的汉子差点当场昏厥。

当时墨琛正跟左滴一道,与达拉讷敏相商。呼格无意中经过听到了古六与余下几个复生卫的对话。

他冲进去,从古六口中得知巴旗红蝶的遗体目前安放在国师府,便立刻奔来。

谢宁歌与南人离不知晓左滴的打算,没法将现在的“红蝶”交给他,正僵持不下时,恰好墨琛连带左滴一起赶来了国师府。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幕。

左滴见他情绪过于激动,根本无法谈话,眼见南人离即将拦他不住,急忙道:“你不信他那你信不信我?红蝶是我的安答,我一定会救活她!”

呼格顿住,僵硬地扭头看向左滴。

古六说过,是左滴单枪匹马闯进甘露宫,将红蝶的尸体带了出来。

在昇人的心目中,若人死后不能回归出生的地方,便会变成孤魂野鬼,灵魂无法回归乌哈大神的怀抱。而左滴的行为,不亚于救命之恩。

呼格红了眼眶,粗声道:“她是你的安答,你有那么大的能耐为何护不住她?”

语毕没等左滴反应,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竟呜咽地哭了起来,叫人心中酸楚。

墨琛紧咬下唇,心中懊悔地无以复加,当初到底是什么迷了他的心,居然会同意将巴旗红蝶送进宫?

果真如滴儿所说,自己变了吗?变得越来越像皇位上的那个人……

左滴亦是湿了眼眶,她走到呼格身边轻声道:“是我的错,她那么信任我,跟着我离开了部落,我却没有保护好她。呼格你信我一回,我一定会救她,我会还你一个活泼健康的红蝶,以自己的性命做担保。”

呼格抹一把眼泪,硬声道:“将死人救回来那是天神的手段,你难道也是天神不成?”

左滴歉然摇头:“我不是天神,但是呼格,你该听说过达拉部的回魂术吧?”

原本听到左滴竟以性命做担保,呼格的心里燃起些许希望,也许她真能救得了?

但听到回魂术之后,他的希望彻底破灭,悲从中来:“我当然知道,可回魂术必须肉身完好才能施展,可这里距离达拉部有多远你知不知道?不管是找萨满过来还是将小姐送过去,根本来不及!”

“不,呼格你听我说。”左滴见他即将失控,赶紧解释,“我能保住她的肉身,我们……”

顿了顿,要解释清楚太麻烦,不若他亲眼所见。

“宁儿姐姐,将‘红蝶’叫出来吧,眼见为实!”

墨琛还好,来的路上左滴已经跟他说起过晴儿的存在。

呼格却大吃一惊,眼泪还挂在脸上,呆愣道:“叫、叫出来?”

谢宁歌冲左滴点点头,转身离开待客厅。

没让呼格等人久候,片刻工夫,谢宁歌再次走进来,在她身后则是……活蹦乱跳的巴旗红蝶?!

呼格差点将眼珠子瞪出眼眶,眼瞅着早已死去的小姐正欢脱地蹦蹦跳跳走进来。

“这、这……”

“嘻嘻,走路的感觉真有趣,就是身子太笨重了些。”

巴旗红蝶眉开眼笑地在屋里溜达,时不时地歪一歪,似乎不太适应走路的方式。

“这是怎么回事?”呼格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左滴。

他不傻,眼前这人虽是小姐的模样,但举止行为全然不像她。

“晴儿是灵物,是某件神器的器灵,她暂时接管了红蝶的身体,只要她不离体,红蝶的肉身便会一直完好的保存下去,比活人还要康健。”左滴尽量表达的简短些。

“所以小姐有救、真的有救!”

呼格眼中亮起希望的光,他冲上去一把抓住“巴旗红蝶”便要往外走:“走,我们这就去达拉部。”

“哎,哎,松开,你松开!”

红蝶,不,应该是晴儿。

晴儿狂拍呼格的大手,可惜红蝶的肉身实在弱小,力量有限,她局限在这具身体里,半点本事都发挥不了。

“南人离,你再不救我,我一定会吃穷你呀呀呀呀——”

晴儿拖着长腔呼救。

“呼格且慢。”左滴快步追上拉住他,“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的心情一点都不比你轻松。”

“那你为何拉我?”呼格两眼通红地怒喝。

墨琛上前一步,对他长揖一礼:“此事皆是因我而起,我自责无旁贷,但达拉部目前出了些状况,贸然前去非但得不到帮助反而容易受制于人。”

呼格纵使心中怨恨墨琛,却不敢受他的礼,往一旁退避两步,顺手松开了晴儿。

晴儿揉着手腕扑到南人离怀里,伸手就要习惯性地往他脖子上挂。

“不可!”

“住手!”

“慢着——”

南人离、呼格、左滴,同时惊呼出声。

晴儿眨巴着红蝶的大眼睛,满脸问号,手搁在半空中被南人离攥住,硬是落不下去。

谢宁歌轻抚额头,上前将她拽下来:“这是红蝶的身子,男女授受不亲……”

晴儿似懂非懂地撇撇嘴:“人类真麻烦。”

被她一打岔,呼格的情绪明显缓和,他恨恨瞪墨琛一眼:“看在左姑娘的面上,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墨琛感激道:“多谢。”

接下来,墨琛与左滴便将从达拉讷敏处得知的消息告与众人。

呼格虽是武夫却非无脑之辈,他亦得知是红蝶坚持要进宫,对墨琛的敌意稍减,沉吟道:“达拉部除却唯墨部马首是瞻,与余下四部并无交情。你们说的这些我也不知真假。”

墨琛语重心长道:“此事我与滴儿定会解决妥当,还望勇士暂缓告知巴旗图族长。”

呼格看看墨琛,再看看左滴,最后艰难道:“十日……十日之后若仍解决不了,我必将红蝶带回族里。”

墨琛重重点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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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七章 公子的约见

……

有了决定之后便要准备启程,毕竟达拉部的驻地远在布坝,虽不及巴旗部那么远,但也非一日可达。

商议之后的决定,墨琛仅带古十九一人,左滴带上晴儿,四人轻装上阵更不易引人注目。

但呼格说什么都要跟着,于是此行除却达拉讷敏与巴音之外,共五人。

其实谢宁歌与南人离也想一道去,人多些也好有个照应,却被左滴拒绝。

她挂心国师府中的隆真与祝心,那两个种下牵魂术的恶僧躲在暗处虎视眈眈,万一众人离开后杀过来,唯恐隆布与古灵师招呼不过来,毕竟那些僧人也是异人。

既然如此,谢宁歌便没再强求,南人离则苦口婆心地叮嘱晴儿一定要乖乖听话。看他这副模样,真难想象这人曾经是个冰砖男,快成奶爸了都。

商议完毕,墨琛返回四方馆交代下要出行之事,顺便对自己的离开做些安排。

左滴本想留在四方馆内等他归来,却忽然有国师府的下人匆匆找来,道外头有人求见左二小姐。

左滴心中疑惑,她在昇国的这段日子无比低调,按理说除却四方馆里的,外头应该不会有人知晓她的身份。

“可知是谁?”

下人摇摇头:“是个眼生的公子,看打扮像是游侠儿,他说只要告诉您是长平故人即可。”

长平故人?左滴眯起眼睛,她莫名地联想到盘古棋原先的主人,那个声音有些熟悉的神秘男子。

“可知来者何人?”谢宁歌见左滴低头沉思,轻声问道。

左滴醒过神来,微微一笑:“无事,我去看看便是,宁儿姐姐先去帮晴儿收拾行囊吧。”

谢宁歌皱眉:“会不会有问题?我陪你一起去吧。”

左滴含笑道:“我如今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莫要担心,我去去就回。”

“也好,快去快回。”谢宁歌没有坚持。

现阶段的左滴,只要不再遇到锁神令那种鬼东西,就算空涅寺的恶僧来了都难伤她。

……

国师府门外。

站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身材瘦削,细眯眼鼻梁略塌,委实算不上好看。

左滴走出来,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是你要见我?”

男子看一眼左滴,旋即低下头:“奉公子之命请左二小姐前去相见。”

左滴皱眉:“公子?公子是何人?”

男子并未抬头:“您到了便知。”

左滴轻笑一声:“我连你的身份都不知晓,怎会贸然跟你前去?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我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

语毕便抽身往回走。

“左二小姐且慢!”

男子出声唤住,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您难道不好奇昇国皇帝究竟怎么了?”

见左滴面色起了变化,男子后退两步,声音恢复正常,“公子道左二小姐本事了得,这般畏首畏尾可不像您。”

左滴缓缓转过头,淡淡道:“听上去你们公子对我很了解。”

男子将手一摊:“左二小姐,请。”

左滴略一思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人:“带路。”

……

左滴坐在马车上,心思百转。

此时她基本可以确定,此人口中的公子定然就是盘古棋的原主,那名在幕后一手操纵了吸血事件的神秘男子。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人为何说是长平故人?任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到几时在长平结识过他。不过这也能解释为何觉得那人声音熟悉。

至于为何要将自己引来,难道已经发现盘古棋是被她所带走?

正在思索之际,马车缓缓停下。

没让外头的男子催促,左滴自行打开车门纵身跃下。

又是一间不起眼的二进院,只不过从邕都的西头换到了东头。

“左二小姐,请随我来。”

男子在前头领路,左滴看似漫不经心地抬腿跟上,实则在心中将此地暗暗记下。

过了正门,男子径自将她领到待客厅,之后便躬身退下。

左滴眯起眼,看着前方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说陌生是因为的确不认得,说熟悉是因为之前已经暗中见过他一回。

“公子”缓慢地转过身,干净俊朗的面庞上带着温和笑容:“左二小姐,这么多年过去,你长大了。”

左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上发现些许端倪。

公子见状,笑意扩散开:“二小姐何必这般警惕,毕竟你的本事我可是领教过的,放宽心,这里无人能与你相抗。”

“你到底是谁?叫我来又有什么目的?”左滴沉声问道。

公子合上手中折扇,轻拍手心:“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个?”

他随手一指椅子,“坐下来聊,茶水便不奉上了,免得被你误解我别有居心。”

左滴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莞尔一笑,适才的警惕仿佛从未有过。

她走到椅子跟前从容坐下:“也好,坐着聊舒坦些。”

公子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笑得眼睛眯起来,搭配他干净清爽的面庞倒也赏心悦目:“这才是我认识的左二小姐,不过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前,想先问上一句,左二小姐可会下棋?”

他问得云淡风轻,仿佛并不在意问题的答案,只是闲聊而已。

左滴不动声色地撇撇嘴:“下棋那么无聊的事,自然不会。”

公子轻叹摇头,好似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此言差矣。对弈,看似双方棋子你来我往,其实是对弈者之间的交锋,若要争胜更需注重战术与战略,不可小觑。”

左滴嘴角微微翘起:“公子找我来,难道要教我下棋?那可不巧,我刚巧有要事在身,怕是没时间学。”

公子顿住,随即朗笑:“哈哈哈,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面,仍旧被二小姐牵着鼻子走。罢了罢了,就当是我自讨没趣。此番来昇最大的收获便是能再见二小姐一面,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我便不再强留,二小姐请便。”

左滴细细地端详他,并未依言告辞。

公子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僵硬,正想出言详询。

左滴倏地展颜,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当初郑长朝告诉我你死了,我便不信,如今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

公子脸上笑容迅速褪去,换上讶然之色。

“罗隐,好久不见……”左滴浅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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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八章 突然的顿悟

……

左滴与墨琛并行于马上,边走边谈。

“滴儿如何猜出那人便是罗隐?”墨琛十分好奇。

左滴淡淡一笑:“初次见他便觉声音熟悉,但没太往心里去,毕竟声音相似之人有很多。后来见到他,那种怪异的熟悉感愈发强烈。”

“只是如此?”墨琛有些不可置信。

左滴摇头:“当然不止,他先道我长大了,这表明他认识我时我尚年幼,后来又道再见面仍被我牵着鼻子走,我便有了怀疑对象。当初郑长朝将我劫走时,我曾问过他罗隐的下落,他说罗隐已死,其实我是信了的。毕竟郑长朝杀人不眨眼,灭杀个背叛过他的人再正常不过。”

墨琛若有所思道:“可是后来我告诉过你,其实罗隐未死,而是在地牢中被来历不明之人救走。”

“对,巧的是,宗术离开康国时曾来找过我,被我不小心套出话来,道宗颜不知从哪弄回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送去翰国。”

左滴微笑:“如此一来,一切都对上了。罗隐身受重伤,被宗颜救走送到翰国,最后摇身一变,成了对昇帝下毒的公子。”

墨琛的面色变得凝重:“依你之意,这件事的背后主谋是翰国?”

左滴沉吟道:“倒也未必,我记得祖含玉见罗隐时,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对劲。罗隐分明什么都没做,她便有些……那个、不检点……”

饶是左滴脸皮厚,后面的话都有些说不出口。

墨琛面皮一红,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干咳一声:“难道罗隐也成了异人?操控人心智的那种。”

左滴扑哧一笑:“异人哪有那么不值钱,他若成了异人,我岂能这般容易走脱?”

蓦地,笑声戛然而止。

左滴的心头闪过牛轲廉的身影,犹记初相见时,父亲与左潋滟的奇怪表现,岂不正像是被人操控了心神?还有当时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想起离钧的真身……

“滴儿,怎么了?”墨琛见她面色大变,不由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左滴甩甩头,压下突如其来的心惊。

宗术与宗颜皆是五行门人,代表着是五行门救走了罗隐,而谢宁歌说过五行门跟空涅寺有联系,罗隐如今又拥有跟牛轲廉相似的能力,那代表着——

牛轲廉跟夙羽……是一起的?!

左滴的喘息逐渐加重,直觉眼前豁然开朗,从前那些不明朗的事情都变得明朗起来。

牛轲廉认识左潇,当年带走左潇的神秘女人,会不会也是夙羽?

左潇擅蛊术,而郑长朝正是死在蛊术之下,再想想他跟罗璃与罗隐的关系,所以,郑长朝背后的人也是夙羽?

如今罗隐对昇国皇帝下手,若还是得自夙羽的指示……

夙羽,苦心积虑地搅乱各国政局,到底想做什么?!

左滴下意识捂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她疯狂地想见到离钧,想将这一切都告诉他,想让他知晓夙羽其实很可怕,想……

想那么多,有用吗?

她突然变得很沮丧,对离钧而言,夙羽是他的同类,是神祗。

而这些因夙羽而遭受磨难的,不过是些普通人类。人类的死活,神祗怎会放在眼里?

“滴儿、滴儿,你到底怎么了?”

左滴耳边传来墨琛一声高过一声的焦急呼唤。

她疲惫地抬起头,发现二人的马匹已经靠边停下,除了前头探路的古十九,晴儿和讷敏也从马车里探出头,好奇地看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呼格跳下车辕,沉声问道。

左滴无力地摇摇头,对大家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大抵因为日晒有些头晕,并无大碍,继续赶路吧。”

她避开墨琛带着狐疑的关切目光,继续打马前行。

适才那些都是她的猜测,她没办法直接告诉墨琛,可在左滴的心里,却莫名燃起一股怒火。

夙羽,这个她只闻名却从未见过面的女人,不,女神,已经变成她如今最警惕的头号敌人。

她不同于身为普通人的郑长朝和左潋滟,甚至不同于单枪匹马的牛轲廉。

她有实力,有来头,手底下还有个无比庞大的空涅寺。

左滴暗暗咬牙,不管离钧选择站在自己这边还是她那边,如今的自己还是太弱小,莫说比夙羽,便是比离钧都不如。

既然得到棋魂让自己掌握了土元素,那么,接下来她要抓紧时间破解出琴胆之谜。除了祝心不能动,她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强大,更强大!

只有这样,她才能庇护住想要庇护之人。

“真的没事吗?”墨琛还是有些不放心。

重燃斗争的左滴摇摇头:“没事,不管那些,当务之急是救回红蝶,毕竟回魂术也有时间限制,若过了期限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嗯。”墨琛表示赞同。

一行人继续赶路。

“对了,我还没问,罗隐找你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跟你相认?”

左滴轻哼一声:“当然不是,我猜他大概怀疑我拿走了盘古棋,想试探一下吧。”

“原来如此。”

左滴有些歉然地望向墨琛:“其实我本来想将他留下,毕竟他才是下毒的幕后真凶。可是他知晓我的底细,也对左家了若指掌,我担心……”

墨琛笑着打断她的话,自信道:“滴儿,我没你想象中那般没用,他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见你,定然留了后手,放心吧,我会亲自找他讨回这笔债!”

……

同样是在疾行的马车里,赫然坐着罗隐与琅白,圭青驾车。

“公子,咱们就这样仓促的回国?祖后那边……”琅白有些疑惑,她接到圭青传信出宫,却得知要即刻返回翰国,竟片刻都不能耽搁。

罗隐的面色有些不好看:“是我托大了,她还是那么敏锐,不过三言两语便猜到我的来历。”

“她是……?”

“长平太傅府二小姐,左滴。”罗隐的语气十分复杂。

“她可是惹恼了公子,琅白替您教训她。”琅白毫不犹豫道。

“你?你可不是她的对手,若非我以左章恒一家的性命要挟,怕是连我都走不脱。”罗隐恨声道。

他并非只为找左滴询问盘古棋的下落,其实他暗中施展过魅术。

岂料无往不利的魅术竟对左滴没起半点作用,这才是让他最挫败的地方。

“该做的都做了,昇国即将大乱,是时候回去了。”罗隐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解释给琅白。

琅白乖巧点头,但祖后那癫狂又哀伤的模样,在她脑海中久久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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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个单章 我的心里话

不知不觉,这本书已经写了301天。

301天,是起点能查到的天数,事实上在创建这本书之前,我默默地写了两个月,因为不自信,因为玻璃心,偷偷的写了四十万字迟迟不敢上传。

所以算起来,我竟然已经写了一年。

我的第一本书,真没想到会写一百多万字,耗时已超过一年,真的。

这一年里,我从懵懂的萌新到油滑的萌新,经历过很多事认识很多人,得到了很多支持也经受过不少打击。

说真的,作为一个极少拿到推荐的人,能撑到今天得感谢所有帮过我的人,为了避免有所遗漏就不点名了,还得感谢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放弃我的读者们。

这一年中,我有到过好多次沮丧,也曾想过干脆直接放弃算了。

可是,就像某某说的,第一本书就像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舍不得让它虎头蛇尾舍不得让它夭折。

所以,我仍在继续努力着。

只是,有点累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新读者迟迟找不到我,老读者变得越来越少,我的玻璃心发作,开始卡文了。

犹记得当初热情满满时,一天能码两万字,到现在每天四千字都绞尽脑汁,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诚然,我一直告诉自己,是你做的不够好,写的不够好,所以才会这样。

可是,原谅我的厚脸皮,就算写的不好,我也想将它写完。

只是,大概没办法继续抱全勤了……

上一次发单章,我说是本书唯一一个单章,很抱歉我食言了,又发了一个,影响到大家阅读我很抱歉。

这个单章,与其说是心里话,不若说是道歉,对那些喜欢这个故事的人急着想看到下文的人说抱歉。

从这个月开始,我可能没办法固定每天两章了,不过我保证不会断更,虽然以后怕是都不会有推荐了,但我保证绝对不会断更。

谢谢你们喜欢我,谢谢你们陪伴我,谢谢你们支持我,谢谢你们没有放弃我。

我能报答你们的,就是一个完整的、不会烂尾、不会太监的故事。

很微小,却发自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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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九章 恶毒的禁术

……

路上,达拉讷敏细细讲述祈夫人的日常习惯。

左滴那日不知为何头脑热,一口气应承下来,如今冷静后心头不免有些打鼓,毕竟与祈夫人无冤无仇,如今为了救红蝶却要去暗杀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虽异能了得,却没有杀手的良好心理素质,自然惴惴不安。

墨琛心细,提前想到这一点,便让达拉讷敏多讲些关于祈夫人的事,帮左滴缓解下心中焦虑。

“她习惯独居,就连族中长老前去通禀时都需找人传话,说起来,我甚至不记得最后一次真正见她,是多少年前。”

左滴听得疑虑丛生,一个这么宅的女人,是怎么迷倒一族之长的?况且还掌管着族中要务。

“我们达拉部有个习俗,便是新出生的婴孩都要接受大萨满的洗礼,来判定是否有成为萨满的资格。往常每年能有一两个便了不得,但自从祈夫人掌族之后,人数倍增,通常三两月便能出现一个。”

左滴好奇道:“难道她真的能跟乌哈大神沟通?”

讷敏苦笑摇头:“并不是,达拉部族人并不多,不像其他几部,所以就算拥有萨满也强大不到哪儿去。从前每年只能出生十来个婴孩,可如今隔上三五日便有新生儿,故而拥有萨满资质的人数变多。”

提高出生率啊,左滴咋舌,这算什么,送子娘娘吗?

“有些族人便将功劳归到祈夫人头上,因她日日闭门,虔诚膜拜乌哈,才让达拉部日渐昌盛,只凭借这一点,她便得到不少族人的支持与拥护。”

“不对啊。”左滴挑眉,“照你这么说,她其实为达拉部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总不能因为你哥哥要跟她儿子争位就去杀人,这也太草菅人命了。”

“不,不是的。”讷敏急忙辩解,“若她真为了达拉部好,我怎会因一己之私害她性命?”

“那是为何?”左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可不想被人当枪使。

讷敏顿住,犹豫地看了看墨琛:“这本是我族不传之秘……”

她深吸口气,似是下定决心道,“那些新生儿有问题。”

左滴与墨琛同时皱起眉头。

“祈夫人十二年前来到族里,她来之后的第二年便给阿爸生了个儿子,起名达拉宝银。也就是那年之后,族里的新生儿开始增多。起初大家只是欢喜,直到一年多前。”

左滴屏住呼吸,直觉她会有惊人之语。

“最早增产而出的新生儿,最小的也有十岁了,他们当中除了成为萨满的,余下都渐渐开始变虚弱,到我离开部落前,已有……十几人离世。”

最后几句话,达拉讷敏的声音变得低沉许多。

左滴大吃一惊,按照每年出生一百个孩子来算,能成为萨满的只有十分之一,便是十人。

照她的说法,余下的九十人都会变虚弱,甚至离世。

这还不算那些中途夭折长不到十来岁的,这样展下去,达拉部岂不是……

左滴心有余悸地望向墨琛,现他同样心有戚戚焉。

达拉讷敏的表情变得苦涩:“你们也想到了吧?若一直这样展下去,达拉部早晚会成为草原上的历史。”

“所以你跟你哥哥便想除去她?”

达拉讷敏抿抿嘴唇:“没错,起初我们只是怀疑,毕竟这一切都是她出现后才生的,真正下定决心是因为无意中听到了宝银的话。”

“就是祈夫人的儿子?”

达拉讷敏点头:“是的,宝银自幼体弱,随着年岁渐长身体才逐渐好转,他有次与人生争执,口无遮拦地说整个达拉部都是为了他而存在。”

“这是何意?”

讷敏的面庞上浮现出忧色:“你们不了解萨满,萨满除了可以沟通乌哈大神,还能借用大神的部分神力。有一种强大的法术,能将人的生机强夺而来转嫁给他人,可这种法术有违人和,便被列入禁术。”

左滴结合她前头说过的话,几乎立刻想明白其中关键,吃惊道:“难道祈夫人用这禁术为自己儿子续命?”

讷敏悲愤地点点头:“因她并不是强行抽取整个人的生机,而是从很多人身上每年只抽取一点点,所以大家谁都没有现,若非宝银说漏嘴,怕是所有人都死光了也没人察觉是她做的手脚。”

左滴瞠目结舌,不敢想象世间还有如此歹毒的法术。

墨琛却不像她那般吃惊,而是淡淡道:“这我就不懂了,既然知道祈夫人使用禁术,只需要将此事告诉族内其他人。到那时不需要你们兄妹动手,想取她性命的,自然大有人在。”

左滴恍悟,赞赏地看了墨琛一眼,上位者的心态果然跟普通人不一样,若论心思的缜密,她比墨琛差远了。

达拉讷敏苦笑一声:“四殿下以为我们没说过?可惜,无人相信。”

“都死十几个人了居然没人相信?”左滴满脸的不解。

墨琛的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了悟之色:“与其说是不信,不若说仍然抱有一丝期望,对吧?”

讷敏艰难地点点头:“部落中人丁稀少导致子嗣艰难,祈夫人便成了族人的救命稻草,比起她到来后多出来的上千人口,死的区区十几来个人根本引不起重视。不止如此,竟还有人怪罪到那些孩童的阿妈身上,说是短了他们的吃食才造成早夭。”

说到此处,讷敏眼中隐有泪花闪烁,语气也变得哽咽:“每个阿妈都对自己的孩子疼若珍宝,哪怕自己饿死了都要让孩子吃得饱饱的。”

左滴跟着叹了口气,心知她的生母定然是个和善温柔的女人,看她这般眷恋的模样便知。

没想到这件事个中竟有如此多曲折,左滴心中有些犯嘀咕,看来还得彻查一番才行,不能单只凭她一面之词。

左滴与墨琛对视一眼,轻轻点头示意。

“讷敏姑娘,我们姑且相信你所说,但还需要了解过后方下结论。”墨琛尽量说的比较客气。

达拉讷敏擦掉眼角渗出的泪珠,赶忙点头:“那是自然,若讷敏有半句虚言,便叫我死后流离失所,永世不能回归乌哈怀抱。”

听她下如此重誓,墨琛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左滴则是将目光移到车窗外,看着远处一片密密麻麻的毡帐出神。

达拉部,快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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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零章 讷敏的惨状

……

布坝。

昇国六部中,除却墨部如今贵为皇族住在皇城,余下五部仍旧沿用旧习,分别居住在各自驻地。

达拉部同样如此,广袤的草原上,各色毡帐三两成群,一眼望不到边。

毡帐或华丽宽敞或简朴狭小,点缀装饰的花纹也各有不同,不过基本色调仍旧白色为主。

因此,在连成片的毡帐中,有一顶暗黄搭配亮橙色的毡帐格外醒目。

昇国不像康国,对黄色的使用并不严苛,只要不是明黄,其他黄色就算有人用了也不算冲撞皇室。

这顶颜色特殊的毡帐门口,站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她叫塔娜,是唯一被允许靠近这顶毡帐的人。

“回禀祈夫人,听说大小姐回来了。”

帐门关得紧紧的,里头传来悠悠女声:“哦?自己回来的?”

“大小姐身边除了巴音,还跟着三男两女,只是他们并未跟到部落里,不清楚身份。”

“吱呀——”

帐门打开,一中年女子缓步而出,身段偏瘦,脸上蒙着刺绣方巾,只露出一双剪水双眸,水盈盈的煞是好看。

“祈夫人,您可是要过去一趟?”

祈夫人轻点螓首:“好歹我也是她阿妈,她究竟是偷跑出宫还是被遣回来的,总该问个清楚。”

塔娜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您不是向来不与人相见?”

“唔,得弄明白她的目的不是?”祈夫人淡淡道。

她回身将帐门仔仔细细地落了锁,后两手自然搭起,往外走去。

塔娜对此已经见惯不怪,昇民多质朴,平日不管是放牧还是狩猎基本不会落锁,唯独祈夫人是个例外,她住的这间毡帐,就连达拉朝鲁都从未进去过。

不过她是祈夫人,能将达拉部壮大的天神使者,那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宝银呢?今儿怎么没过来请安?”一边走,祈夫人一边慢悠悠道。

她说话语速很慢,嗓音软糯,不像草原上的女子那般泼利,倒有些汉家女子的风情。

“之前瞧着好像往东边去了,您也知道,他这个岁数正是爱玩闹的时候,可不是一刻都闲不住。”塔娜含笑道,字里行间流露着对达拉宝银的宠溺。

“唔。”

祈夫人只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

达拉部正中央最大的毡帐中,端坐着达拉朝鲁。

在他面前共有两人,一男一女,一站一跪。

站立的男子二十上下,标准的络腮胡,眼睛很大,瞳孔漆黑地能清楚倒映出人的影子。他就是讷敏的大哥,达拉少布。

而跪着的,自然是达拉讷敏。

达拉朝鲁个子不高有些胖,毛发不像普通昇人那般旺盛,故而只能蓄着羊角胡,看上去少了些威严多了些喜感。

“是你做错事被送了回来?”达拉朝鲁板着脸质问道。

讷敏螓首低垂,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是。讷敏伺候皇帝不利,被他撵出了宫。不知该往哪里去,便只好回来部落,还望阿爸收留。”

达拉朝鲁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他正捻须沉思,达拉少布上前一步道:“阿爸,儿子说过讷敏性格软弱,本就不适合进宫,既然现在被送回来,自该留在家里。”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达拉朝鲁沉吟道,“那就……”

“那更应该回去赔罪才是。”远远响起一道女子声音,打断了达拉朝鲁的话。

“夫人,你怎么来了?”达拉朝鲁瞧见来人,赶忙起身迎过去,语气既心疼且宠溺。

来人正是祈夫人,她扶住达拉朝鲁伸过来的手,半边身子靠在他身上,不慌不忙地走到帐中央。

达拉少布见到她有些吃惊,毕竟她已多年未曾露面,随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达拉讷敏则是将头垂得更低,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听说讷敏回来了,我好歹是她阿妈,女儿做错事,做阿妈的自然要管教。”祈夫人慢悠悠道。

达拉朝鲁笑眯了眼:“讷敏遇到你真是好福气。”

达拉讷敏暗中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手心,她努力压下心头愤懑,小声道:“讷敏听从‘阿妈’教诲。”

旁边传来达拉少布粗重的喘息声,讷敏暗呼糟糕,她能忍住不代表哥哥也能忍。

达拉少布刚要张嘴,忽见讷敏一下子匍匐在地,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阿妈’,讷敏知道错了,不该忤逆陛下,但陛下实在太过心狠,您瞧——”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达拉讷敏一把将身上的外衣扯掉,露出里头的贴身小衣。

“嘶——”

帐内响起吸冷气的声音。

她的鹅黄小衣上染斑斑血迹,瞧上去甚是骇人。

“这是怎么回事?”

达拉少布一个箭步冲到她前头,眼里喷射着怒火,想拉好她的外衣又怕弄疼她,一时间急怒交加。

达拉讷敏没理他,哀戚地看着达拉朝鲁与祈夫人:“讷敏只是做错些小事,便被这般责罚,实在不堪受辱。‘阿妈’就算要将讷敏送回去赔罪,至少也等讷敏的伤好些……”

她哽咽得更加厉害,“不然……讷敏怕是会死在宫里,讷敏不怕死……只怕、怕再也见不到哥哥和阿爸……”

祈夫人眯起双眸,没有吭声。

达拉朝鲁则是火冒三丈,顾不得问祈夫人的意思,大手一挥道:“就留在部落里,皇帝着实欺人太甚,我们达拉部向来遵从墨部的一切指示,他却这样对待我的女儿,岂有此理。”

讷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她赶紧垂下眼帘,泣不成声道:“谢谢阿爸,谢谢‘阿妈’。”

祈夫人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

离开族长的毡帐,达拉少布小心翼翼地扶着妹妹,往她进宫前居住的毡帐走去。

讷敏时隔这么久重新见到兄长,心中欢喜,柔柔道:“哥哥,我没事。”

达拉少布满脸心疼:“还说没事,一会儿让托娅给你好好上药,女儿家身上可千万不能留疤。”

讷敏难得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伤是假的。”

达拉少布停下来,表情错愕:“假、假的?”

讷敏微微一笑:“对,假的,我必须想办法留下来才能做余下的事。若非使用苦肉计,她估计这会儿已经将我送回邕都去了。”

达拉少布回过神来,神色凝重道:“到底怎么回事,快与我细说。”

讷敏安抚地拍拍兄长的胳膊,目光越过他看向远方,满怀期望道:“如今我能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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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一章 孩童与套话

……

布坝东南角一处不起眼的水潭边上,几匹马儿正在悠闲地饮水。距离马匹不远的地方,停放一辆马车。

远处,几个年轻人正席地而坐,有男有女,唯一一个年长些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其中一个十分活泼的女孩身上,画面倒是十分和谐。

不消说,自然是左滴与墨琛等人。

他们抵达布坝后并未跟着讷敏一同拜会达拉族长,而是歇在部落之外。

这是墨琛的意思,讷敏也十分赞同。

毕竟,左滴几人倒是好说,墨琛的身份太过特殊,着实不好圆过去。

分别前众人已经商议好,讷敏回到部落中做内应,墨琛与左滴等人则暗中探访关于祈夫人的真相,有机会的话会直接采取行动。

讷敏承诺,只要祈夫人身死,便立即请求阿爸将达拉少布立为继承人,之后召集族中萨满为红蝶施展回魂术。

她还说道,回魂术乃是萨满最为强大的术法,寻常萨满根本无法施展,必须让部落中最强大的萨满施展方有成功的机会,所以若无法掌权,纵使有心亦无计可施。

“讷敏已经回去部落,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左滴一边问,一边紧盯着撒欢儿的晴儿。

她身为盘古棋的器灵,几时见过这般广袤的草原,快要欢喜疯了,又打滚又拈花扑蝶,简直没把自己当人。一旁的呼格看得满头青筋。

墨琛刚要回她,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嬉闹声。

“此地已经如此偏僻,怎还会有人来?”古十九皱起眉头,手搭凉棚往远处看去。

只见五六个孩童,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跑来,似在追逐打闹。

“宝银你跑快点,连我都追不上还想当族长?”为首的是个男娃,脸上泛着日晒的酡红,长得虎头虎脑颇为壮实。

宝银?

左滴心头咯噔一声,不会这么巧吧,刚在此处落下脚就遇到祈夫人的儿子?

她望向墨琛,只见墨琛跟她一般神情。

被叫做宝银的孩童快跑几步,慢慢追了上去,大声嚷嚷着:“阿妈说了,我早晚会成为族长,到时候你们都得听我的。”

“哈哈哈哈。”

听到他的话,孩童们都大笑起来,七嘴八舌道:“等你成了族长再说吧。”

“就是就是,你比羊羔还脆弱,我们可不要这样的族长。”

“没羞没羞。”

宝银脸色涨得通红,他恨恨道:“你们等着,我要让阿妈将你们都抓起来!”

为首的孩童听见这话不乐意了:“整日就拿祈夫人做挡箭牌,你再这样,我们就不同你玩了。”

语毕加快速度,直奔左滴几人身旁的水潭而来。

“你们是谁?”

随着距离渐近,为首孩童终于发现左滴几人,脚步顿住,尖声叫喊,“你们不是我们部落里的人,你们是谁?”

左滴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宝银。

按照讷敏的说法,宝银应该也有十来岁了,可看他身形,竟像个五六岁大小的孩童,孱弱、黑瘦,若非提前知晓他的身份,说是落魄人家的小孩都有人信。

古十九“飘”到孩童跟前拦住,防止他们冲撞墨琛,幽幽道:“过路人,不过是给马匹补给些饮水,很快便会离开。”

“哇你会飞!”

为首的孩童吃惊地指着古十九,蹦得老高,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这也是法术吗?你能教教我吗?我有成为萨满的资格,一定能学会!”

“我也要学!我以后也是萨满!”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会成为萨满!”

余下的孩童七嘴八舌地围住了古十九,唯独宝银脸色一黯,悄悄后退几步,没有吭声。

左滴见状心头已经明白几分,她起身靠近宝银,放轻声音:“你难道不想学吗?”

宝银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迅速将头低下:“我身子不好,学不了法术。”

左滴看着他弱小的身形,不由生出些许怜悯,也大抵了解了些祈夫人的心情。

倘若自己有个这样的儿子,怕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续命让他康健,只是祈夫人用的法子太有伤天和,竟要以那么多性命来维系他一人。

“你身子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虽然心中不忍,但此行目的左滴并没有忘,既然机缘巧合让她遇到达拉宝银,便要把握好这个天赐良机。

她循循善诱,想从宝银口中套出话来。

宝银闻言果然变得很气愤,他高昂起头怒视左滴,像头愤怒的小兽:“我会好的,阿妈说等我成人之后就会好的,会比部落里所有人都健壮!都强大!”

语毕,他用力地一头撞向左滴小腹,将她撞歪后掉头跑远。

左滴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身子歪了歪,被墨琛一手扶定,有些茫然道:“我也没说什么吧,怎么就生气了?”

墨琛望着达拉宝银跑远的身影,唏嘘道:“大抵是被旁人嘲笑了太多年,早已成了心结,故而不过只字片语,便叫他发了脾气。”

“别理他。”为首的孩童瞧见这边动静,暂且弃了古十九朝他们喊道,“他就是个病秧子,好几回都差点死了,他连三岁的娃娃都打不过。”

左滴好笑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梗着脖子骄傲道:“我叫达拉昆,以后会是达拉部里最强大的萨满。”

左滴挑眉:“达拉昆,你们不是很崇拜祈夫人吗,为什么这样对待她的儿子?”

达拉昆撅起嘴,脸上挂着不屑的表情:“祈夫人是祈夫人,宝银是宝银,草原上的男人只崇拜强者!”

见这么小的孩童趾高气昂地说自己是男人,就连墨琛都露出笑意。

“不对,”达拉昆忽然露出疑色,“你们竟然知道祈夫人,难道是其他部落派来的探子?”

左滴暗暗发笑,小家伙警惕性倒是不低,她念头微动,看他对达拉部了若指掌的模样,应该会知晓不少事情吧?

“达拉部的名声早都传到了外头,我们知晓也不稀奇。”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马屁,

达拉昆毕竟年岁小,闻言果然变得有些沾沾自喜,也不再追究他们的身份。

左滴趁热打铁继续道:“我们还听说过,族长的大儿子达拉少布,才是真正的草原勇士,是这样吗?”

“那是当然,少布哥哥可比宝银厉害多了。”达拉昆的表情变得十分丰富,眉飞色舞道,“他才是我们的族长,宝银根本不配!”

左滴与墨琛对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至少在这一点上,讷敏没有说谎。

“那我再问你,知晓祈夫人住在哪里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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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二章 晴儿的功能

……

达拉讷敏打量着自己的毡帐,虽离开不少日子却仍旧一尘不染,看得出是照顾的人用了心。

在她身前除却达拉少布,还有个年轻女子伏身在地。

讷敏微微一笑:“多亏了托娅的照看。”

托娅是讷敏过世的阿妈买给她的奴婢,并不是达拉部的人,她自幼跟讷敏一起长大,两人比起主仆来更像是亲姐妹。

当初讷敏被逼进宫,祈夫人知晓托娅聪颖伶俐,特意不许她跟着,反倒给安排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巴音,生怕讷敏在宫里有半点照应。

讷敏将托娅搀扶起来,眼中闪烁着泪花:“我以为咱们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托娅借着主子的手起身抬头,双眸早已红透,泪盈于睫语气哽咽:“小姐辛苦了,托娅知晓您肯定会回来,日夜向乌哈大神祈祷,如今终于见到您了。”

旁人都道达拉讷敏性子木讷寡言,多亏身边有个智计百出的托娅,这些年来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更帮她躲过不少来自祈夫人的明刀暗箭。

其实大家都错了,托娅是聪慧,却远远不及深藏不露的达拉讷敏,端看她能逃出甘露宫回到达拉部可见一斑。

达拉讷敏伸手抹去托娅脸上的泪痕,含笑道:“回来了是好事,该欢喜才是,哭什么,倒叫大哥心疼得紧。”

托娅与达拉少布同时面色一红,两人快速对视一眼又将头低下。这二人多年前便暗生情愫,达拉讷敏早已看在眼里。

“奴婢没有……”

达拉讷敏止住托娅的辩解,正色道:“我从未当你是奴婢,你该知晓,咱们达拉部不讲究汉人那套规矩,阿妈当年那么喜欢你,若她能活到现在,也会认可你的。”

托娅的泪珠再次掉落下来:“能遇到夫人,是奴婢的福分。”

达拉少布走过去,轻轻拉起托娅的手,深情道:“待我成为少族长,便向阿爸表明心迹,定要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

托娅哽咽地点了点头。

达拉少布见她终于点头,喜不自胜,扭头道讷敏:“我跟她提过无数回都抵不上妹妹的一句话。”

达拉讷敏露出欣慰的微笑,阿妈,若你还在该多好?哥哥跟托娅定会幸福恩爱一辈子的。

“哥哥,我此番回来正是为了少族长之事。”

达拉少布松开托娅,脸色变得郑重:“正想好好问你,你之前说他们,他们是何人?”

托娅见二人有事要谈,很自觉地退出去,守在毡帐门口避免有人误闯。

“他们啊,说来话长。不过哥哥放心,他们是我请来的帮手,是来帮咱们的。有墨琛四殿下,有巴旗部族长的女儿巴旗红蝶,还有一位神秘的姑娘,看她模样像是汉人,但她天生神力,祈夫人断然不是她的对手……”

达拉讷敏将在甘露宫中发现的事、红蝶如何为她解围反而丢了性命、那位姑娘怎样单枪匹马闯进甘露宫将她们带出来,以及后来与墨琛之间的协议,一五一十尽数讲给达拉少布。

达拉少布面色变了数变,咋舌道:“她难道是天神不成?世间怎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竟还是个女子。”

达拉讷敏目露惋惜与向往之色:“当是世间奇女子,讷敏远远不及。说起来我倒是羡慕红蝶,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安答愿意为她拼命,只可惜,她不是能够轻易被收买的人……”

达拉少布赞同地点点头:“这样的人不能收买,只能真心结交,不过她愿意助我们已是最大幸事。至于四殿下……甘露宫事发早晚的事,既然只有他愿意帮咱们,咱们自该全力相报,哥哥相信讷敏的眼光。”

达拉讷敏感动地看向达拉少布:“哥哥自幼便总是无条件地信任讷敏。”

达拉少布咧嘴一笑,大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阿妈说过,你聪明些,听你的准没错。”

兄妹二人相视而笑,没有阿爸的照拂,他二人只能努力地温暖彼此,相互扶持。

“对了,妹妹可曾听到过三殿下的消息?我听说他被陛下召回邕都,不知你二人可曾遇见?”

达拉讷敏闻言面色一变,带着些苦涩:“哥哥还提这人作甚,当初他们不过是看在阿妈的面子上应允下来,自打阿妈过世再没人提起过这桩婚事……”

达拉少布愤愤道:“果然是个靠不住的,难怪妹妹会选择四殿下。”

讷敏摇了摇头:“并不是因为这个才选择的四殿下,那位神秘的姑娘与四殿下交好,自然占了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讷敏亲自见过那位殿下,他确有明主风范。”

达拉少布心疼地看看妹妹,也不知究竟信了没信:“他们如今人在何处?咱们该好好款待才是。”

“哥哥莫急,他们自有安排,这也是我欣赏四殿下的地方。就是不知他们打探的如何了……”

……

达拉昆领着那群孩童闹腾着离去,左滴将目光投向墨琛。

“看来讷敏并未妄言,她的兄长的确很受爱戴,就连达拉昆这样的孩童都对他赞不绝口。”

墨琛接过话来:“如今只需弄明白祈夫人是否施展禁术即可。”

晴儿骨碌碌滚过来,衣裳与头发上到处都是草木屑,看来玩的很开心。

她冷不丁道:“那是个死胎。”

墨琛与左滴同时耸然一惊,死胎?

“谁是死胎?”左滴脱口问道。

晴儿冲着孩童离去的方向努努嘴:“就是开头跟你说话的小孩,他是个死胎。”

“何以见得?”这是墨琛。

晴儿不以为意道:“我能看到人类身上的气,他虽然是人类却没有气,就是个死人。而且他身上不但现在没有气,也看不到从前的气,想来在娘胎里就是个死的。”

左滴差点惊掉下巴,这小家伙竟然还有这样的用处?

她想都没想地问道:“你看看我,我还有多久的气?”

晴儿无语地看她一眼:“你在开玩笑吗?气就是一团气,谁知道是多久的?”

左滴干咳一声掩饰住尴尬,她还以为晴儿能看出人类的寿数。

墨琛眼角弯弯,很少能看到左滴吃瘪,心情莫名变得有些愉悦,接口道:“所以晴儿的意思是,达拉宝银本就是个死胎,不管是不是用的禁术,他的确是被祈夫人强行延长了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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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求死与疑惑

……

入夜。

星光璀璨,皎洁的月光投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天地间一片静谧。有微风吹过,草浪随风起伏,看上去格外惬意。

毡帐中的烛光早已熄灭,就连牛羊都已安眠,只有偶尔响起的虫鸣声。

“吱呀——”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就在这样的深夜里,轻轻推开了祈夫人的帐门。

……

“呼!”

吹火折子的声音响起,一个妇人从容地点上跟前的烛台,像是根本没看到有人闯入。

蒙面人愣住,没想到她竟这般淡定,按照正常的思维,要么尖叫要么拔刀相向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吧?

祈夫人好似知晓来人的心情,慢悠悠道:“来者是客,我已等候多时,客人请坐。”

语毕她回过身来,白日裹在面上的布巾已经扯下,露出姣好容颜。

蒙面人心中暗叹,难怪能将达拉朝鲁迷得神魂颠倒,姿色确是不俗。

“你知道我要来?”蒙面人颇为警惕的压低声音道。

祈夫人嘴角弯了弯,露出个温和笑容:“宝银说白日遇到一波陌生的客人,又听说讷敏是被一群年轻人送回来的。我猜多半是为我而来,故而在此等候。”

蒙面人似乎对她的态度颇为赞赏,不再僵持着,而是听从她的话安坐下来。

“那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我可是要来取你性命的。”

祈夫人抬起美眸斜睨蒙面人一眼,带着淡淡自嘲:“怕又如何,怕的话你还能放过我不成?”

蒙面人轻笑一声:“自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

祈夫人的表现带给蒙面人一种错觉,好似双方并非势不两立的敌对关系,而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真是没想到,恶毒到要以整个部落为一人续命的祈夫人,看起来竟会这么和善。”蒙面人语带惋惜。

祈夫人好似没有听到这指控似得话语,慢条斯理地扶扶发髻,不紧不慢道:“我也没想到,讷敏已经知晓我难对付,再次找来的杀手理应更强大,谁知居然是个姑娘家。”

蒙面人愣住,旋即赞叹道:“夫人好眼力。”

她不再遮掩,从容地摘下蒙面巾,正是左滴。

祈夫人借着烛光仔细打量左滴样貌,惊艳道:“居然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姑娘,可惜了。”

左滴摇摇头:“不可惜,我不是专业杀手,就是个业余的。更不是什么嫉恶如仇的大侠,以除尽天下不平事为己任,不过是桩交易罢了。”

“交易?”祈夫人细细品味着这个词,半晌方恍然道,“你是不是有亲近之人过世,所以有求于达拉部?”

左滴再次愣住,她只不过说了个交易,对方却一下子猜到点子上,未免也太敏锐了些。

祈夫人将她的错愕看在眼里,语气中带了些许不屑:“达拉部一穷二白,除却萨满还有什么可图的?偏生那些萨满还高傲的很,也不想想,除了回魂术勉强够看,余下的手段还不如寻常游医,有什么可骄傲的?”

左滴玩味地看着侃侃而谈的祈夫人,这个女人跟她想象中的差别也太大了。

根据讷敏的描述,这该是个美丽骄傲,神秘且心狠手辣的人,此番见面相谈,倒是从她身上看出些草原女子特有爽利来。

“我是不是跟你想的不太一样?”祈夫人轻挑眉梢,反问左滴。

“确实不太一样。”左滴并未否认。

祈夫人笑笑,看上去很明媚:“想也知道,讷敏定然不会说我好话。你既然跟她约定好来取我性命,那便快些动手吧。”

说完这句话,她慢悠悠地闭上双眼,不见惊恐,竟带着些些释然。

左滴完全呆住,不知道谈话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一步。

今夜与其说是来杀祈夫人,不若说是来探探究竟,灭杀一个跟她毫无干系的人,好歹也得找到对方取死的理由吧,不然她跟屠夫有什么区别?

“快些吧,再晚便要错过好时辰。”祈夫人见左滴半天没有反应,居然高昂起头出言催促。

左滴皱起眉头,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就在自己跟前,都不需要使用异能,只要伸手掐住,不出片刻便能完成任务。

可是……她却迟疑起来。

虽然祈夫人并未反驳自己的指控,可为何不想杀她?仿佛若杀了她便会后悔。

“我且问你,送讷敏进宫可是你的主意?”

下不去杀手,左滴决定多跟她聊聊,坚定下自己的杀意。

祈夫人叹口气,似乎对左滴还要问话感到十分遗憾:“没错儿,是我的主意。”

“为何要让她去送死,就因为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祈夫人微微一顿,好像有些疑惑,随即道:“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若真死了那只能怪自己不济。”

左滴眯起眼,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头闪过,却没来得及抓住。

“那宝银呢,达拉部新生婴孩增多跟你有关吧?你可是施展了禁术抽取他们的生机,为了给宝银续命?”

祈夫人终于不复之前的淡定,面色突变。

左滴暗暗松口气,有变化就是好事,之前那般模样真叫人无从下手,“是也不是?”她进一步逼问。

“夫人,您可是出了什么事?”外头忽然传来浅浅的脚步声,紧跟着是一道女子声音。

左滴吃了一惊,刚欲闪身躲避,却见祈夫人高声道:“无事,睡不着起夜而已,你退下吧。”

“喏,夫人若有事便喊塔娜。”女子恭敬回道,旋即脚步声渐渐走远。

待完全听不到动静后,祈夫人有些恼怒地看左滴一眼,埋怨道:“早先让你动手你不肯,非要问东问西。你既意在救人,盘问这么多作甚?”

左滴有些崩溃。

她是杀手啊,是来杀人的,竟然被要杀的对象责怪,就因为她没立刻动手?

“算了算了,你改日再来吧。”祈夫人有些意兴阑珊地冲左滴挥挥手,像是撵苍蝇般,“今日不成,我没心情了。”

左滴收起崩溃的心态,若有所思地看了祈夫人一眼。

她没再多问什么,将蒙面巾拉起遮住面庞,轻轻地推门而出,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祈夫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毡帐中,望向左滴远去的身影,面上有怅然有惋惜。

她学左滴的模样,从桌上拿起一张刺绣的面巾,再度遮住自己美丽的容颜,和雪白脖颈上的细小红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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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四章 询问与拜见

……

离开祈夫人居住的毡帐,左滴并未直接返回与墨琛等人的居住地,而是辨认了下方向,扭头转向讷敏的住处。

她记得分开前曾听讷敏说过,为了方便联络,她会在自己的帐门上标下记号。

左滴借着月光逐一找去,功夫不负有心人,花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被她发现了熟悉的印记。

“叩!叩!叩!”

“是谁?”

几乎是门被敲响的同时,里头传来讷敏的声音,看来她亦是满腹心事无法入睡。

“我。”左滴压低声音。

毡帐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紧跟着帐门打开,讷敏小声道:“是姑娘吗?快些进来。”

左滴闪身而进,帐门再度阖上。

讷敏掌起一盏并不明亮的烛灯,这样不容易从外头瞧见。

将烛灯放在桌上后,她立刻迫不及待道:“可是成了?”

左滴摘下蒙面巾,神色莫名地看着讷敏摇了摇头:“没有。”

讷敏心头一惊:“她难道真的是怪物,就连姑娘都杀她不得?”

左滴并未直接回答,摆摆手道:“先不说这个,我且问你,塔娜是谁?”

讷敏虽然心中诸多疑问,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左滴的问题:“塔娜是祈夫人的婢女,当初跟着祈夫人一道从邕都来到部落中,姑娘为何会问起她?”

左滴神色微动:“你说过祈夫人的住处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为何塔娜却能第一时间发现她帐中异动并寻了过来?”

“原来是被她听到了。”

讷敏有些了悟,解释道:“塔娜是唯一可以靠近祈夫人毡帐的人,平日族中长老有要事也会通过塔娜向祈夫人禀报。”

原来如此。可以将她理解为祈夫人与其他人的传话筒。

左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冷不丁问道:“祈夫人的毡帐既然连你父亲都不能靠近,那宝银是怎么生出来的?”

“啊?”讷敏傻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毕竟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讷敏俏脸微红,讷讷道:“阿爸不能进她毡帐,但是她可以去阿爸的毡帐,就算她有时候身子不干净不方便过去,还有塔娜可以帮她伺候阿爸。”

左滴彻底明白过来,塔娜大抵相当于祈夫人的陪嫁丫鬟,不但服侍她还得在她不便时替她服侍丈夫。

讷敏回答完之后,发现左滴陷入沉思,她极有眼色的并未出声,而是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左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姑娘问了这么多,可是不信讷敏?”

左滴扭头看着这个满脸诚恳的姑娘,微微一笑:“不,我信你。”

“那你为何……为何……”

讷敏踟躇许久,终是没有逼问她为何不肯下手。

左滴拍拍讷敏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会帮你大哥成为少族长,自然言出必行,毕竟红蝶还等着你们救命。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未必要杀了祈夫人才能完成这事,若是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

左滴并未将话说完,对达拉讷敏递过去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站起身来往外走。

“明日我们会正式拜访贵部族长,你只需要放心介绍我等身份便是。”

讷敏耳边传来左滴的话。

……

翌日清晨。

虽然达拉讷敏满腹疑虑一夜未能安睡,但她最终选择相信左滴,大清早便顶着一副熊猫眼去找达拉朝鲁,她的阿爸。

刚走到帐门口,便听到帐内传来阿爸爽朗的笑声,除此之外,好似还有四殿下的声音。

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到了。

讷敏深吸口气,刚要迈步走进,忽然看到达拉少布从另一头走过来。

“哥哥。”她出声唤住。

达拉少布抬起头发现妹妹也在,有些吃惊:“你不是……”

他警惕地看看四周,一把将讷敏拉近压低声音,“你不是谎称养伤么,怎地跑到这里来了?万一被他们发现你的伤是假的……”

达拉讷敏比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道:“事情有变,我们一起去找阿爸,待会儿你听我的便是,莫要多言。”

达拉少布狐疑地点点头。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毡帐。

“讷敏(少布)给阿爸请安。”

毡帐内,达拉朝鲁坐在上首,在他身旁并排坐着墨琛,墨琛下首则是左滴与“巴旗红蝶”。至于一路同行的呼格与古十九却并未见到。

“少布,来来,你应该是头一回见,这位便是四皇子,快给四殿下请安。”

达拉朝鲁伸手招呼道,旋即发现他身后的达拉讷敏,眉头一皱,“你身上有伤就好好歇着,还来请什么安?”

达拉讷敏偷瞄一眼左滴,发现她正对自己微笑点头,将心一横道:“讷敏听闻四殿下到访,哪里还歇得住?讷敏此番能脱险多亏四殿下的照拂,自然要当面感恩。”

“哦?”达拉朝鲁有些吃惊,“还有这回事?那真是要多谢四殿下出手相助。”

墨琛回以浅笑:“不过是举手之劳,族长客气。”

达拉少布上前一步,两臂交叉于胸前,将头深深低下:“达拉少布拜见四殿下,感谢殿下救下舍妹,少布感激不尽。”

墨琛抬起手:“免礼,你我年岁相当,莫要这般拘礼,随意点便是。”

达拉朝鲁虽然心中疑惑,但他不是善于动脑之人,想不明白便懒得再想,也跟着招手:“既然四殿下发话了,你们也坐下来吧。”

达拉讷敏与达拉少布纷纷谢过墨琛,后各自落座。

墨琛对达拉朝鲁笑道:“因有要事路经布坝,想到本宫归国后尚未见过族长,便冒昧来访,还望族长莫怪叨扰。”

达拉朝鲁哪里知晓宫中那么多的秘辛,在他眼中,三四五皇子没多大区别,横竖都是墨家的。

见到尊贵的皇子对自己这般客气,早就笑眯了眼,连声道:“哪里哪里,达拉部跟墨部同气连枝,两部向来共同进退,四殿下来到布坝,就当是回家,若是不来叨扰,我才要生气。何况……”

他瞥一眼低着头玩发梢的“巴旗红蝶”,面上笑意更甚,“难得巴旗图族长的女儿也来到布坝,真是我达拉部的荣幸。”

左滴跟在巴旗红蝶身旁照顾着,自打进入毡帐后又一言不发,达拉朝鲁下意识将她错认成巴旗红蝶的婢女,虽疑惑这位婢女未免也长得太好看了些,却未多留意。

墨琛闻言面露忧色,看着“巴旗红蝶”沉重道:“唉,说到红蝶,本宫委实对不住巴旗图族长。”

“这是为何?”达拉朝鲁的笑容僵在脸上,错愕地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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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五章 求见祈夫人

……

墨琛佯作懊悔,黯然道:“族长见多识广,难道看不出红蝶的异常?”

达拉朝鲁听到墨琛的话,将信将疑地仔细打量巴旗红蝶。

晴儿虽以灵物那磅礴的生命力滋养着红蝶的肉身,但她终归鹊巢鸠占,其实并不像正常人类那么行动自若,若认真端详,还是能察觉出些许怪异。

达拉朝鲁再不济好歹是达拉部的族长,眼界还是有的,端详片刻,他惊呼一声:“魂魄占体?”

左滴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心道原来夺舍也有专门的术语,不由感慨离钧的强大,自己其实也算是魂魄占体……

墨琛沉痛地点点头:“正是,红蝶因为受到重创,芳魂陨落,琛侥幸得一灵物暂且养护她的肉身。”

他话只说到这,达拉朝鲁还在沉思,达拉讷敏已经面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聪慧如她,立刻明白过来墨琛的意思,他是要向阿爸直接摊牌?背叛了与自己的协议?

讷敏没有怪罪墨琛的立场与资格,她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左滴,有怨恨也有失望。

自己那么信任她,如今眼见杀不了祈夫人,她竟过河拆桥。

左滴察觉到讷敏的怒视,却并未回应,仍旧安静如鸡。

少顷,达拉朝鲁反应过来墨琛的意思,有些迟疑道:“看来四殿下并非巧合路过。”

墨琛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诚恳道:“久闻达拉部的萨满法术高强,琛亦曾听过回魂术大名,既然机缘巧合下经过此处,还望族长不吝伸出援手,琛及巴旗部都会感念族长恩德。”

“这……”达拉朝鲁拉长语调,看上去有些为难。

墨琛嘴角微翘,像是早就料到达拉朝鲁的反应:“无妨,琛亦听说目前族中大小事都由祈夫人总管,既然族长难以决断,不若将祈夫人叫出来商讨一下,如何?”

达拉朝鲁愣住,没想到墨琛竟对达拉部如此了解,语带不满道:“四殿下既然知晓祈夫人总管事务,就该知道她的规矩,莫说外客,就连族中人素来都见不到她。”

墨琛闻言并未不悦,面带浅笑轻轻垂下眼帘。

达拉朝鲁见他没有继续追问松了口气,正待说几句好话缓和下气氛,冷不丁听见一道女声。

“祈夫人愿不愿意见,总得问过才算,听说她有专门用来传话的婢女,请来问问不就知晓了?”

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巴旗红蝶身旁的“婢女”,那个进毡帐之后从未吭过声的女子。

“你又是何人?我与四殿下谈话也是你能插嘴的?”达拉朝鲁有些恼怒。

墨琛状似不经意道:“她乃本宫幕僚,便是本宫都要礼让三分。”

达拉朝鲁一口气没咽下去,差点噎住。

幕僚?连皇子都要礼让的幕僚?还是个女的?

“这……四殿下莫要开玩笑……”

左滴不再沉默,扭头看向达拉讷敏莞尔一笑:“还是从讷敏姑娘处听闻,若族长连传话之人都不肯相请,看来是四殿下的份量还不够。”

达拉讷敏原本一直怒视左滴,蓦地见她含笑看过来,面色一僵,不知该作何反应。

达拉朝鲁恨恨地瞪一眼达拉讷敏,没法继续装糊涂,只好冲身旁挥挥手:“叫塔娜过来。”

达拉讷敏此时完全不知左滴的意图,若说是过河拆桥,可昨夜她分明说过要相信她。若说是在帮忙……至少目前,完全看不出相帮的迹象。

她索性低下头,横竖到了这一步,端看后续如何发展吧。

少顷,塔娜有些惶恐地走进毡帐,低声道:“塔娜见过族长大人。”

“唔,这几位都是贵客,想见夫人。你且听听他们的说辞,再去跟夫人禀报。”达拉朝鲁悻悻然道。

塔娜一一向众人见礼。

左滴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走到塔娜身旁,饶有趣味地打量她。

塔娜求救似的看一眼达拉朝鲁,却见他并无不悦,只好任由左滴“观赏”。

“你是祈夫人的贴身婢女?”

塔娜摇了摇头,轻声道:“夫人没有贴身婢女,奴婢不过是个传话的。”

“唔,原来如此,我等想见夫人一面,有事相求,不知姑娘能否前去通禀?”

塔娜愣住,再次看向达拉朝鲁,惴惴道:“族长,这……夫人她从不见客您知道的……”

达拉朝鲁冲墨琛摊摊手:“四殿下也瞧见了,并非我不愿相帮,实在是夫人不便见客。”

墨琛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滴儿,莫要难为族长了,既然祈夫人不肯相见,此事作罢,咱们另想别的法子便是。”

左滴也露出惋惜的神色:“夫人真乃奇女子,没想到就连见上一面都这么困难。”

塔拉朝鲁打了个哈哈:“她向来规矩多,让各位见笑。”

塔娜见事情已了,屈身行礼,便要退出去。

“啊!”

左滴忽然一拍脑门,好似刚刚想起什么来,对达拉朝鲁歉意道,“瞧我这脑子。”

她面色一正,认真道,“还没好好跟族长介绍下我的身份,其实除却是四殿下的幕僚,我还是位医者。”

塔娜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留在原地。

达拉朝鲁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之前说是幕僚,如今又说是医者,难道这些人是故意来消遣他的?

“姑娘这是何意?”

左滴听出达拉朝鲁语气中的不耐,微微一笑:“此事原本与我不相干,但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既然见到病患实在无法视若无睹。”

她余光瞥一眼留在原地的塔娜,不紧不慢道:“昨日我等路过一个水潭,便停下来歇息,好巧不巧遇到一位名叫达拉宝银的孩童……”

塔娜身子一震,有些吃惊地抬头看向左滴。

左滴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继续道:“我观此孩童身染重疾,若不好好调理,怕会殒命。”

“荒谬!”

达拉朝鲁猛地一拍面前案几,勃然大怒:“我敬你们是贵客,好生招待,你却先是出言调侃而后妖言惑众诋毁我儿,难道真当我达拉部软弱好欺?”

左滴见他发怒十分“惊慌”:“原来那孩童是族长之子。”

旋即十分严肃道,“我以乌哈大神的名义起誓,适才所说没有半句虚言,若非如此,便叫我死后灵魂流离,永世不能回归乌哈大神的怀抱!”

“你、你胡说——”

塔娜眼眶变红,怨恨地盯着左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宝银少爷身体很健康的很,夫人早就将他医好了,你胡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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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六章 我要洒狗血

……

时间倒回到昨日夜里。

离开祈夫人毡帐后,左滴马不停蹄地奔回墨琛的驻地。

“怎么样?事成了?”

墨琛果然并未歇息,正在等待左滴归来,毕竟她是头一回做这等事,怕她难以适应。

左滴摇了摇头,摘下蒙面巾,沉声道:“此事有古怪。”

墨琛皱眉:“古怪?你的意思是,达拉讷敏撒谎?”

“讷敏是不是撒谎我不知道,但祈夫人非但不像她说的那般高深莫测,反而一心求死,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墨琛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你想怎么做?”

左滴忽然翘起嘴角,调皮地冲墨琛眨眨眼睛:“明天陪我演场戏吧。”

墨琛被她突如其来的俏皮闪花了眼,俊颜微红,轻咳一声:“自然都依你。”

“顺便将十九借我一用,再让呼格准备点东西。”左滴撩人而不自知,继续嘱咐道。

“行。”

……

回到毡帐中。

左滴面对达拉朝鲁与塔娜的指责面不改色,苦口婆心道:“我并非中伤,而是出于好意,奈何你等不领情。你们说的祈夫人,难道也是医者不成?”

塔娜噎住,半晌才道:“自、自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她不是医者如何会医病?况且,”左滴语气一变,有些不屑道,“你自己适才都承认了,他的确有过病。”

塔娜无助地看向达拉朝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奴婢一时口误,族长莫要相信他们。”

达拉朝鲁却从适才的盛怒中慢慢冷静下来,塔娜的话他听见了,不免有些狐疑。

自己的儿子曾经得过病?为何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一无所知。

至于达拉讷敏与达拉少布,早已看傻了眼,呆呆地做个看客。

“塔娜,宝银得过什么病?”达拉朝鲁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达拉讷敏猜的没错,早年间他的确想将少布立为少族长,但近几年随着宝银年岁渐大,加上祈夫人的枕边风,他心目中的少族长早已换人,只待宝银再长大些便会召开长老会议。

可他纵使再宠爱祈夫人,再疼爱宝银,却不会忘记自己身为族长的责任。

达拉部未来的族长,可以不是最优秀最出色的,但必须是健康的。只有健康的男子,才能率领全族人在草原上生存下去。

这其中的道理达拉朝鲁懂,塔娜自然也懂。

故而她心中十分焦急,恨不得适才根本没有说过话,若因此让宝银失去了少族长的位置……

“宝银少爷幼年得过风寒,但是早就痊愈,如今比牛犊还要强壮。”塔娜急中生智地辩解道。

“风寒?”

达拉朝鲁将信将疑,若只是得过风寒倒也问题不大。

左滴冷眼旁观这二人的举动,时不时偷瞄一眼毡帐外,心中同样有些焦急,不知道还能拖这些人多久。

蓦地,她眼睛一亮,呼格拎着木桶从帐门走进,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塔娜见族长终于相信了自己的话,还来不及松口气,突然心脏突突地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你又是谁?不经通报竟敢擅入,也不请安?!”

看着高壮的呼格目中无人的大踏步走进,达拉朝鲁气的七窍生烟。

呼格冷冷地看他一眼,昂着头道:“巴旗部的勇士从不向任何人低头,莫说区区达拉部的族长,就算当今天子在这,又能将呼格如何?”

达拉朝鲁再次噎住,差点憋出内伤,他瞅瞅呼格不屑一顾的表情,努力压下心头的愤懑。

巴旗部的威名响彻草原,他知道,只有巴旗部最顶尖的勇士才有这般胆量与气魄,惹不起啊惹不起……

“呼、呼格是吧,替我跟巴旗图族长问好。”

半天,达拉朝鲁不情不愿地憋出句话来。

呼格轻哼一声,将手中木桶递给左滴,声音稍低:“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这里牛马羊都不少,唯独狗有些难找……十九那边也妥了。”

左滴莞尔一笑,接过木桶:“多谢呼格,辛苦你了。”

呼格深深地看一眼左滴:“一切为了红蝶。”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左滴对呼格自信道。

呼格交代完毕,象征性地对达拉朝鲁拱了拱手,走过去“巴旗红蝶”身边落座。

达拉朝鲁只好不尴不尬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你、你拿的是什么?”

塔娜面色变得很难看,死死盯着左滴手中的木桶。

“对,那是什么东西?味道怪难闻的。”达拉朝鲁将目光转回左滴身上,颇为嫌弃道。

“我给族长演一出好戏。”左滴神秘地眨眨眼,拎着木桶靠近塔娜。

塔娜神色大变,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想离左滴远些。

左滴见到她的举动,心中更加笃定,她不再试探,一个箭步冲到塔娜跟前,掀开桶盖,抓着木桶往塔娜身上一泼,大喝一声:“我要洒狗血!”

“哗啦”一声,腥臭味霎时遍布整座毡帐。

塔娜尖叫一声,暗红的狗血将她浑身上下浇了个透,看上去十分可怖。

她疯狂地在脸上胡乱搓,想将这些粘稠恶心的东西擦掉,就连眼睛都被迷住,又刺又痛睁都睁不开。

“住手!”

达拉朝鲁眼看这一幕闹剧,简直要气疯掉,再也顾不得墨琛的面子,怒喝道:“来人,将她抓起来!”

“且慢!”

左滴高喝道,“你睁大眼睛看看,这狗血到底是不是白洒的!”

她话音刚落,塔娜蓦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让人听得头皮发麻,就连达拉朝鲁和他手下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再看过去,只见她慢慢佝偻下身子,由站改蹲,紧紧地缩成一团,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楚。

“这、这是怎么回事?”

达拉朝鲁忘记发怒,震惊地站起身来,想走近些看个究竟。

谁料刚往前两步,塔娜蓦地站起身来,面白如纸,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眼白消失了,黑瞳之外一片血红,由嘴角开始向外蔓延出丝丝血线,很快布满她整个面庞,狰狞似鬼魅。

“啊——来人,快来人!”

达拉朝鲁亡魂皆冒,一屁股蹲坐回去,连声喊人保护。

“血……我要血……”

塔娜从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黑红的瞳孔贪婪地盯着左滴,僵直地迈开步子,朝她挪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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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七章 进击的左滴

……

门外的侍卫听到族长的呼声,纷纷闯进帐内,一眼便看见浑身淌血,面目全非的塔娜,朝她一拥而上,将左滴挤到了一边。

塔娜似乎看不到围堵她的人们,仍旧死盯着左滴,一步一步朝她挪去,长涎直流呼哧喘息。

“站住!”

有个侍卫大喝一声,拔出长刀向她砍去,谁料“铛!”地一声,长刀当即卷了刃,像是砍在石头上,火花四溅。

塔娜感受到疼痛,猛地夺过卷刃的长刀,“噗”地一声刺入那侍卫腹中,用力往下一划,花花绿绿的内脏流了一地,侍卫当场毙命。

“让开!”

左滴见这些人连一个照面都挡不住,娇喝一声,惊醒那群吓傻的侍卫。

侍卫们顾不得保护族长,纷纷长刀一扔,哭爹喊娘地四散而逃。

左滴眸子眯起,不躲不闪,飒爽地站在原地。

乌黑的青丝霎时转成碧空蓝,盈盈水气在她发间缠绕,双瞳紧跟着变色,像两颗璀璨的蓝宝石。

她右手高举,反手挥向身侧,暴喝一声:“水起!”

“哗——”

众人身前茶盏中的茶水应声而起,仿佛受到牵引般纷纷往她手中聚拢。

起初只是几小股水流,落到手心后却蓦地盘旋变粗,伴随着轰轰的水声,竟凝成一股巨大水柱,呼啸着扑向塔娜。

“噗通。”

有个正在往外奔跑的侍卫无意中瞥见这一幕,霎时忘了逃命,目瞪口呆地跪在当场,两手合十口中念念:“神迹,乌哈大神的神使……”

“噗通!”

“噗通!”

接二连三有人跪下,到最后,除却墨琛与晴儿,就连呼格、讷敏、少布,以及达拉朝鲁都跪了下来。

“神使……”

达拉朝鲁近乎狂热地向左滴跪拜,深深地将头埋下,匍匐在地。

“没有神,世上没有神!你坏我好事——拿命来偿——”

塔娜一声尖叫,高高跃起迎向水龙,她的指甲蓦地伸长,像野兽的利爪,将水流一把斩断!

“哗啦啦——”

水流落下散开,化成一地汪洋。

塔娜冷笑着扑向左滴,长长的指甲直指她娇艳面颊。

“滴儿小心!”

墨琛忍不住高喝一声,他欲抢身上前,体内窜出无数黑气,帐内温度霎时低了好几度。

“米粒之光也敢争辉!”

没等墨琛靠近,左滴冷哼一声,将手往下一按。

“昂——”

地上的水流再次凝结,呼啸着、翻腾着、似一头沉睡中被惊醒的巨龙,发出轰鸣的怒吼,盘旋而上。

“水之利,在于击无创,射无伤,斩不断,焚不燃,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嘹亮的娇喝,余音绕梁,若凤鸟高鸣。

“绝”字音落,水龙摆尾,狠狠地拍向塔娜,将她拍出数米远,直接拍到毡帐之外。

“啊——”

塔娜惨叫一声,重重砸到地上,砸起尘土漫天。

“昂——”

水龙咆哮,紧追上前,粗壮的水流将呕血的塔娜卷起,牢牢地定于空中,任她如何挣扎都难动分毫。

左滴追出毡帐,纤纤玉指在空中划了个圈,喝道:“捆!”

“哗啦啦——”

水龙再度散开,由空中挥洒直落,塔娜也跟着跌落地上,却被涓涓水流五花大绑。

水流仿佛有生命的绳子,她如何挣扎便如何变形,始终断不掉。

“哼!”

左滴看一眼无法再伤人的塔娜,忍不住有些得意。

识海再开,她对水元素的掌控力也跟着上了一个台阶,心里怎能不美。

“哇,”晴儿是在场众人中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她蹦跶着跟出来,好奇地戳戳塔娜身上的水绳,嘴里嘀咕着:“这能喝吗?”

塔娜恶狠狠地盯着晴儿,欲择人而噬。

“好怕怕。”晴儿吓得一把将塔娜的脸推开,摸着心口往左滴跟前跑,“她明明是个人类,怎么变成这样了?”

却不知自己力大无比,将塔娜的脸都差点拍歪了。

墨琛也跟出来,担忧地看着左滴:“你还好吧?”

左滴笑着摇摇头:“好的不能再好,这种小角色,小意思啦。”

墨琛无奈地叹口气:“你啊,早知如此惊险,当初就不允你了。”

达拉讷敏与达拉少布,一左一右搀扶着达拉朝鲁,跌跌撞撞地从帐内跑出来,看到左滴无事方才松了口气,顺便心有余悸地偷瞥面目狰狞的塔娜。

左滴迎过去,站在讷敏面前笑眯眯道:“还怨我吗?”

讷敏脸一红,刚想摇头瞬间面色忽变,屈膝跪在地上:“讷敏有眼无珠,竟敢跟神使谈条件,讷敏……”

“好了,”左滴一把将她拽起,“我不是什么神使,更不认识你们的乌哈大神,我是异人。”

“异人?”讷敏面色变得古怪,异人有这么强大吗?

达拉朝鲁已经慢慢回过神来,他面色复杂地看看塔娜再看看左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左滴见状微微一笑:“族长心中肯定诸多疑惑,你我素不相识,怕是说了你也不信。不过有个人的话你应该能信。”

她扭头道墨琛,“让十九将人带来吧。”

墨琛微笑颔首,高声道:“十九!”

古十九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就连左滴都没发现他原来也在这里,不由感叹,这厮的轻功越来越变态了。

“属下在,人已带到。”

古十九闪到一旁,露出他身后的人来。

达拉朝鲁等人定睛看去,吓了一跳,他身后的可不正是祈夫人怎地。

只见往常慵懒且高高在上的祈夫人,虽仍蒙住面庞,但美眸中满是惊恐,有些瘦弱的身体更是瑟瑟发抖,好似一阵风吹来便能将她刮倒。

讷敏猛地扭头看向左滴,却见左滴望向祈夫人的目光中,带着些怜悯,带着些鼓励。

达拉朝鲁松开达拉少布,快步走过去扶住她,焦急道:“你站在这里多久了?是不是全都瞧见了,莫怕,莫怕啊。”

随即有些恼怒地望向左滴:“为何要将她带来?”

左滴无语地撇撇嘴,适才还跪拜呢,翻脸不认人的功力倒是了得。

她道向祈夫人:“让十九带你过来实属不得已,我倒是有本事直接将塔娜除去,但无凭无据的怕只会跟达拉部交恶,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你隐忍至今,怕也是有此顾虑吧?”

祈夫人推开达拉朝鲁,深吸口气走到左滴身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她将螓首垂下,面庞紧贴地面,虔诚道:“阿祈感激姑娘救命之恩,惟愿将此残身献与乌哈,此生为姑娘日夜祈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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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八章 来龙与去脉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达拉朝鲁喃喃道。

没想到会被祈夫人推开,更没想到她竟要终生侍奉天神,只为报答眼前这个女子。

左滴见祈夫人只是跪拜在地,并无开口之意,只好自己来解释。

“事情要从昨夜说起……”

左滴为了将讷敏摘出去,故意略去讷敏请求她杀死祈夫人那段。

只道机缘巧合下救出讷敏,得知她要回到部落便一路同行,路上从她口中得知祈夫人掌管族中萨满,所以为救红蝶起意夜探。

谁料却被祈夫人误认为是前来行刺的杀手,她察觉出祈夫人有求死之意,心生疑惑。

按理说祈夫人如此疼爱幼子,就算为了不让他失去母亲也不该有如此强烈的轻生之意。

况且,左滴还在她脖颈上发现了奇怪的红点。

“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一种妖魔,需人血才能续命,人血就相当于他们的食物。而那种妖魔惯从人脖颈处下口,留下的齿痕刚好跟祈夫人脖颈上的吻合。”

左滴这样解释道。

其实回到驻地跟墨琛交谈时,左滴已经有所猜测。

祈夫人等她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她大概从宝银的话里得知有这样一伙人来到了布坝,这伙人还发现了宝银的异常,所以才会出言试探。

得知此事后,祈夫人并没有告诉塔娜,而是暗自解开面巾。

她的确有求死之意,这么多年来的血食生涯,她早已痛苦不堪,可在塔娜的严密控制下,她连寻死都做不到。

她想若来人能直接杀了她倒是一了百了,若来人改了主意不杀她,那定然是心智聪颖之辈,说不定就能从她脖颈上的伤口发现些什么。

左滴的确注意到了她脖颈上的奇怪伤口,当时脑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吸血鬼……不得不说,塔娜的情况的确有点像。

“夫人,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真没想到塔娜竟然是头妖魔……”

达拉朝鲁面色煞白,地上那人曾经还与他同床共枕,甚至……想到此处,他差点当场呕出来。

祈夫人听到此处,慢慢抬起头来,她伸出手将面上的面巾缓缓摘下,露出姣好的面庞。

大家清楚看到,她优美雪白的脖颈上,数个鲜红的血点凝在上头,看上去格外醒目。

“姑娘心智过人,是阿祈之幸。”祈夫人慢声道。

她抬起头来凝视着达拉朝鲁,语调平静,“族长,这些年来阿祈不止一次在您面前摘下面巾,您却除了夸赞阿祈貌美,从未问过一句。”

达拉朝鲁身子一震,有些愧疚地垂下头。

祈夫人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族长,我有些事想跟恩人单独谈,不知可行?”

达拉朝鲁愧疚道:“夫人说什么都行,都依你,我这就离去,你们就在此处谈。”

他刚要招呼其他人都离开,只听祈夫人继续道:“讷敏与少布也留下。”

“你……”

达拉朝鲁的眼中闪过受伤之色,就连女儿与儿子都能留下,他却不行。

“都依你吧。”

达拉朝鲁长叹口气,在旁边侍卫的搀扶下蹒跚离去,身形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墨琛交代古十九与呼格看住被水绳捆住的塔娜,几人复又回到毡帐内。

讷敏看着祈夫人,神色十分复杂,她痛恨这人恨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祈夫人慢条斯理地坐下,她看看众人苦涩道:“并非我高傲,这些年来我的身子一直都很虚弱,故而越来越慢吞。”

左滴点点头表示理解:“就算夫人不说,我也有些疑惑想问你。”

祈夫人微微一笑:“不管恩人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还有讷敏与少布,这些年来委屈你们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先说说为宝银续命之事吧。”左滴不客气道。

她虽猜到了祈夫人也许只是个傀儡,却对宝银之事耿耿于怀,这也是讷敏与她交易的条件之一,要保住达拉部的未来。

祈夫人看向讷敏:“讷敏如此聪慧,想必早就察觉出有人为了宝银而使用禁术吧?”

讷敏做不到跟祈夫人和颜悦色,闻言艰难的点了点头。

祈夫人叹口气,幽幽道:“你们只知晓禁术夺活人生机为死人续命,却不知禁术还能增产,从族中新生儿增多那时,禁术便已经施展了。”

讷敏与少布同时色变,他们只是道听途说,不知禁术原是这般用法。

“施展禁术的正是塔娜,我不是什么神使,族中添丁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达拉少布没忍住,脱口道:“可她为什么要为你的儿子施展禁术?”

祈夫人苦笑着摇摇头:“你们都错了,宝银不是我的儿子,是塔娜的儿子。”

左滴心有所悟,其实那夜她询问讷敏时已经起疑,若宝银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怎会舍得抛下幼子。

“怎么、怎么会?”讷敏瞠目结舌道。

“当我身子不爽利时,塔娜会替我侍奉你们阿爸,宝银正是那时候怀上的。”祈夫人轻声道。

讷敏顾不上羞涩,急急道:“可那时肚子变大的人分明是你,她并无变化。”

祈夫人幽幽道:“肚子变大随便塞点东西就成,至于塔娜,你们见过她的模样,她从开始怀的便是鬼胎。”

鬼胎么?

左滴想到晴儿说过,宝银是个死胎,原来是因为这个,塔娜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孕育出正常孩子。

“我生产那夜不许任何人靠近,只因我根本没有孩子可生。而塔娜,却是将那个鬼胎生了下来,之后施展禁术将他救活,对外声称是我的孩子。”

讷敏与少布面面相觑,皆从对方脸上看到巨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既然你只是塔娜的傀儡,为何想尽办法将我送进宫,还不允许托娅跟随我一道,反而指派了个不懂事的巴音跟着,难道不是为了置我于死地么?”

许久,讷敏沉声道。

纵使之前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但祁夫人对她兄妹二人一直十分恶劣,这是她心头解不开的结。

“我知晓你要问这个,之所以将你与少布叫来,正是为了给你们个解释。”

祈夫人望向讷敏,目光中有歉意,“旁人都道托娅一直照拂你,我却知晓你天生聪慧,只是不喜张扬,送你入宫并非要害你,而是要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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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九章 大胆的猜测

……

“救我?”

祈夫人对着错愕的讷敏点了点头:“是为了救你,倘若不将你送走,塔娜便要对你下手。”

讷敏呆愣住,脑袋有些晕眩,她恨之入骨的人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左滴若有所思道:“难道是为了她的儿子?”

“塔娜极有主意,从她默不作声生下孩童却能避开所有人耳目可见一斑,她知晓少布的背后一直是讷敏在出谋划策,便想将讷敏除去。”

祈夫人语重心长道,“当年那些杀手的惨状至今历历在目,我不想再背杀孽。适逢祖后派人传话要召女进宫,想那三殿下一走便是这么多年,说不定老早将婚约抛之脑后,这才努力说服族长,将你送进宫去。”

祈夫人说得合情合理,讷敏微微垂下头,实在找不出什么漏洞,可若就此揭过又心中不甘。

“我想过,宫里虽不是良善之地,但凭你的聪慧,赚得一席之地并不难,总好过留在部落里丢了性命。”

讷敏心知她的话多半是真的。毕竟,祁夫人根本无从得知昇帝是那般情况,进宫才是十死无生。

最后,讷敏挣扎道:“就算你说的在理,可为何要特意留下托娅,让我带着巴音进宫?”

祈夫人一改之前的侃侃而谈,表情微变,暗中瞥一眼达拉少布。

讷敏也不催促,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敌视,心中只留下这个疑惑,静静等着她的解释。

良久,祈夫人长长地叹息:“就算现在不说早晚你们也会知晓,托娅也中了禁术,若让你将她领走,怕是刚出布坝便会当场毙命。塔娜不会允许身中禁术之人从她眼皮子底下走脱。”

讷敏与少布同时色变,少布更是失态地抢到前头,大喝道:“你胡说!”

祈夫人并未因他的态度动怒,目光中带着怜悯:“我是不是胡说想来你也能察觉到,托娅是不是最近时常乏力,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达拉少布脸色铁青,踉跄着后退一步,嘴中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讷敏看到哥哥的脸色岂能不知祈夫人所言非虚,她虽悲恸却没有方寸大乱,双眸紧紧盯着祈夫人:“禁术有没有办法解?”

达拉少布闻言眼中闪过希望的光,同样盯着祈夫人。

“你们太高估我了。”祈夫人露出苦笑,“我只是个普通女人,对术法一窍不通。”

她抬起眼偷瞄一眼左滴,小声道,“若那位姑娘允许,你们不妨去问问塔娜……”

……

将祈夫人送回毡帐,顺便安抚几句讷敏与少布,承诺会去找塔娜问个清楚后,左滴与墨琛并肩走在前往关押塔娜处的路上。

左滴瞥一眼面色凝重的墨琛,轻声道:“我知晓你在想什么?”

“嗯?”墨琛低下头,注视着只及自己肩头的左滴,“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那日你跟祖含玉的对话,我在书房门口都听见了。”左滴略带歉意道。

墨琛眉头微皱,旋即舒展开:“无妨,我从未想过要瞒你任何事。”

“你在想,祈夫人与塔娜既然是达拉安送来的,那么疑塔娜的情况,达拉安究竟知不知情。我猜的对吗?”

墨琛顿住,回望左滴浅笑:“你还是这么聪慧。”

左滴回以微笑,眼神有些恍惚:“我记得祖含玉说过,当年古家灭门时,达拉部也曾掺合进来,复生卫之所以姗姗来迟,正是被当时的右相牵绊住。偏偏达拉安就是现在的右相,墨琛,我有个大胆的假设,你说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塔娜跟当初的神秘势力有关系?”

墨琛终于无法继续镇定,身子剧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左滴。

左滴有些赧然:“其实就是猜测,没有半点依据,叫你见笑了。”

“不!”

墨琛脱口而出,声音变得凝重,“不瞒你说,我也有此想法,但觉过于天马行空便没有深思,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感觉。”

左滴的神情变得茫然,她只是灵光一闪,居然跟墨琛的想法不谋而合。

“想弄清内情,需要从达拉安说起,滴儿大概对他不甚了解。”

既然产生了想法,墨琛便慢慢分析,一边解释给左滴一边分析给自己。

“达拉部向来是墨部的拥趸,对墨向天的忠诚毋庸置疑。故而我从未想过拉拢他们,也拉拢不得。既然无法成为盟友,便是敌人,这些年来,正道在达拉安身上花过不少心思,对此人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左滴侧耳倾听。

“达拉安与傅仉相比,少了些隐忍,多了些恃才傲物。毕竟以他的出身与地位,有骄傲的资格。从前傅仉尚在朝中时,二人针锋相对,傅仉做事多用阳谋,而达拉安却擅阴谋。一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他想霸占右相之位的同时暗中掌控达拉部,并非不可能。”

左滴若有所思道:“他将祈夫人与塔娜送回部落,祈夫人姿色出众,用来迷惑达拉朝鲁十分得用。而塔娜又能控制祈夫人,故而真正暗中掌控部落的,是塔娜。”

她蓦然抬头,眼中精光闪过:“所以塔娜才是他真正派来的人?”

墨琛赞叹点头:“一点就透,我便是这么想的。”

“这样看来,达拉安必定知晓塔娜的不寻常……”

墨琛轻轻叹气,抬头仰望高远碧蓝的天空:“塔娜如今失去神智变得跟野兽无异,不知几时能恢复。咱们的这些疑问,只能寄希望于能否撬开她的嘴了。”

左滴扭过头,注视着墨琛莞尔一笑:“那么艰难的路都走到了现在,没理由现在开始丧气不是?”

墨琛回望她,眸中异彩闪烁,抿唇微笑:“对。”

……

“血,给我血——”

达拉部的东南角,孤零零的一座帐篷。

与其他的毡帐不同,这座帐篷是铁制的,像一个圆形的密闭铁笼,极为牢固。

两个达拉部的侍卫站在铁帐边上窃窃私语,时不时颇为忌惮的往里瞅一眼。

“真可怕,这跟野兽有什么区别?”

侍卫甲探头往里瞅了一眼,又赶紧缩回来。

“可不是,若非神使恰好降临,她怕是要吃掉整个部落。”

侍从乙心有余悸地附和。

冷不丁一道声音在他们跟前响起:“我想看看塔娜,不知两位小哥能否行个方便?”

侍卫甲乙同时吃了一惊,在看到来人后立刻变得无比恭敬。

“恭迎神使,您自然可以进去。”

来人正是左滴与墨琛,只是墨琛这位四皇子完全被他们无视,凝望左滴的眼神无比狂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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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零章 寻人与寻母

第四八零章 寻人与寻母 (第1/1页)

……

昇国。皇宫。甘露宫。

昇帝墨向天面色阴沉地坐在上首,不复以往的狂躁与倦怠,看上去终于有了些帝王模样,不怒自威。

“庆格人呢?还没找到?”

底下跪着的铁甲卫统领巴虎勒暗暗叫苦不迭,前些日子甘露宫上空出现的巨大火球,已经被谣传成神迹,散布到整座宫中,若不是打杀了几个嘴碎的,怕是都要传到宫外去。

圣上半年没上朝,任凭祖后把持宫中,如今就连祖后都闭门不出,朝堂早就岌岌可危,若再出现奇怪的流言,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说来也怪,巴虎勒是为数不多知道甘露宫实情的,也见识过圣上渴血时的狰狞与疯狂,但自出现过火球后,竟这么些日子都不曾发作,隐约变回未得病前的模样。

“回陛下,庆公公的下落属下仍在搜查,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巴虎勒硬着头皮道。

他知晓欺君是多大的罪过,但之前的统领就因为回了句“庆公公怕是凶多吉少”,如今已经是个死人,血还没凉透呢,不然他还当不上这个统领。

“废物!朕要你们何用?”

昇帝果然勃然大怒,不过并非发落他,而是怒喝道:“搜,继续搜,甘露宫找不到就破禁,把整个皇宫翻过来搜,朕就不信活生生的人还能在眼皮子底下没了。”

“喏。”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

巴虎勒硬着头皮应下。

离开甘露宫正殿,巴虎勒方才长叹一口气,其实他的想法跟枉死的前统领一样,就凭庆格对圣上的忠心,这么多天都找不到人,八成是死了。

“达木!”巴虎勒高声道。

旁边站出个高大魁梧,身着铁甲的汉子,沉声道:“属下在。”

巴虎勒将眼睛眯起来,阴森森道:“传我号令,打开甘露宫。”

阿古达木愣住,竟一时没接话。

“愣着干嘛?”巴虎勒皱眉。

“统领,陛下他……一旦打开甘露宫,被外人知晓这里的情况,到时候怕是会出大乱子。”阿古达木迟疑道。

巴虎勒眼神闪了闪:“我观陛下已恢复常态,至少也得先将眼前这关过了才行。祖后迟迟不肯出门,文武百官早就按捺不住,如今只有陛下出面,才能镇得住他们。”

见阿古达木仍有疑虑,他加强了语气:“我是统领,听我的便是你的职责。”

“喏。”

阿古达木不再啰嗦,赶忙应下。

……

回到甘露宫正殿。

昇帝的暴怒在巴虎勒退出大殿后,渐渐化作一脸凝重。

他抬起手紧紧握起拳头,伸到眼前仔细端详,眼神中有不解也有喜色。

自从开始渴望鲜血后,他头一回感受到如此磅礴的生命力,仿佛一下回到青壮年,甚至觉得能一拳打死一头猛虎。

不仅如此,就连神智也变得无比清醒,再没有以前昏昏沉沉的感觉。

“祖含玉。”

昇帝口中默念,“看来没直接杀了你真是做对了,本以为你给的是要命的毒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用。”

能做皇帝的,有几个是傻子?

庆格虽然云里雾里,但昇帝心中记得清楚明白,到底是谁将自己变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刚发作时他半点理智都没有,只能凭借本能行动,但随着饮过越来越多的鲜血之后,他渐渐找回了些自控能力。

直到现在,直到变得无比强大的现在。

别人以为庆格跟他多年,向来忠心耿耿,所以他才大张旗鼓的找人。

其实不然,莫说一个太监,就算是亲生骨肉,在他眼中,该舍弃的时候亦不会有半点含糊。当初不正是这样才能登上皇位?

要找庆格,因为他有大用。

旁人不知晓,但昇帝却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这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巴旗图的女儿,巴旗红蝶!

是巴旗红蝶的血,让他得到了想要的强大。

可偏偏就在庆格失踪的那夜,巴旗红蝶连带看管她的婆婆一起不见了。

昇帝十分肯定,庆格的失踪定然与她俩有关,说不得夜空中的“太阳”也是她们搞出来的。

昇民多愚昧,看见异样便以为乌哈显灵。他却知晓世间有一种存在,名为异人,变出个火球来并非不可能。

昇帝并不在意庆格的死活,却一定要找到巴旗红蝶,若能将那女子豢养在身边,他便可以一直强大下去,成为永世的帝王!

……

后宫。中安宫。

中安宫大门紧闭,死气沉沉,仿佛突然间从后宫最高贵的宫殿变成一座冷宫。

这些时日里,已有不少人来过,皆吃了闭门羹。

祖后像是铁了心,不管来者何人是何理由,都无法得见。

直到这日——

“砰!砰!砰!”

沉重的砸门声。

“祖后你出来,本宫知道你在里头。你说,你到底把本宫的母妃藏到哪儿去了?”

墨延不顾旁边宫人的劝阻,怒发冲冠,将中安宫的大门砸得砰砰作响。

自从那日提过婚约之事,他便再也没见到自己的母妃。不仅母妃,就连母妃身边名唤采荷的宫婢也跟着不见了。

而他问出的消息是,母妃在他离开后怒气冲冲地去找祖后娘娘,之后再也没回来。

墨延得知此事当场暴走,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不见了?定然与祖后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心存侥幸,以为母妃大抵是惹怒祖后被软禁,当即寻来中安宫,谁料却吃了闭门羹。

起初他还顾及颜面好言相求,却连祖后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宫人劝走。

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墨延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母妃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偏偏昇帝又称病不出,求助无门之下,墨延只好亲自来砸门。

“你到底将本宫的母妃怎么了,有本事让本宫进去!”

墨延甩开缠在他身上的小太监,目眦欲裂地怒吼。

“吱呀——”

就在他的拳头再次扬起时,中安宫的殿门突然打开,门里走出个面无表情的小太监,像是许久不见日光,面色有些苍白。

“回禀三殿下,祖后有请。”小太监拉着长腔有气无力道。

墨延狐疑地看他两眼,无心盘问,对母妃的担忧已经盖过了他的警惕心。

他怒哼一声,推开小太监,大踏步迈入中安宫。

“吱呀——”

殿门在他背后重重合上,将那一殿的黑暗冰冷尽数关在门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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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一章 宝物与交易

第四八一章 宝物与交易 (第1/1页)

……

布坝。

谢过门外的两个侍卫,左滴与墨琛一道走进这座奇特的铁帐。

刚进到内里,左滴不由将眉头紧紧颦起,立刻掩住口鼻,扑面而来的浓厚血腥味差点让她当场呕出来。

沉稳如墨琛都没忍住,跟她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可见这味道有多难闻。

这座帐子与其说是铁帐,不如直接称呼铁笼更形象。

除了没有间隙,可不正像个铁制的牢笼。

最中央是一根实心铁柱,上头缠着黑粗铁链,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塔娜紧紧捆在上头。

守在塔娜边上的是古十九,只见他早已撕下衣角将面掩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头。

见左滴与主子走进来,他迎上来道:“呼格大哥去照看红蝶,属下一直守在这,她并未试图脱困,只是口口声声要血。”

左滴有些同情地看他,瓮声瓮气道:“难为你了,被熏了这么久,我们有话要问她,你且出去缓缓吧。”

古十九向来无甚表情的面上竟然浮现一丝欣喜,可见委实遭罪不轻。

墨琛跟着点头:“去吧。”

他拱拱手:“喏。”

待古十九离开,左滴方细细打量呲牙咧嘴的塔娜。

外头的侍卫果然没说错,看她现在的模样,哪里还算个人?野兽都没这么狰狞。

“塔娜,你可还认得我。”左滴试探道。

“嘶——血——”

塔娜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嘴角还不住流淌着黄色的唾液,看上去十分恶心。

左滴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她的眼中根本没有焦距。

“她现在怕是只剩下了本能。”试探过后,左滴惋惜道。

墨琛皱眉:“那便没法盘问了。”

左滴渐渐适应了些里头的气味,放下手围着她转了两圈,蓦地心念一动,缓缓道:“也许……我有法子……”

“什么法子?”

左滴眯起眼睛,从袖口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迅速划破指尖。

一滴圆润鲜红的血珠霎时凝结在她白净的指头上。

“你这是干什么?”墨琛脸色一变,连忙喝止。

左滴伸出另一只手指向塔娜道:“别急,你看她。”

墨琛愠怒地瞪她一眼,扭头去看塔娜,登时呆住。

之前还“目中无人”的塔娜,突然变得疯狂起来,浑身的铁链随着她的挣扎咔咔作响,像是快要崩断。

塔娜挣扎地将头往前伸,目标正是左滴的指尖,或者说,是她指尖的一滴血珠。

“我的血可是好东西,喂给你真是浪费了。”

左滴撇撇嘴,将手一弹。那颗血珠划了道弧线,不偏不倚恰好落入塔娜大张的口中。

“就算要试也用我的,干吗要弄伤自己?”墨琛仍旧语气忿忿。

左滴笑嘻嘻地将手伸到他面前,左右翻了翻:“看,一点伤口都没有,我可是异人啊。”

墨琛定睛看去,莹白的柔荑干干净净,的确半点痕迹都没留下,这才放下心,同时暗叹异人果然非同凡响。

血珠落入塔娜口中,像是点中她的穴道。

她浑身一震,顿时动也不动地仿佛变成一尊雕像。

少顷,塔娜眼中红色渐渐褪去,眼白重新出现,早已布满整张脸的血线也好似有生命般蜿蜒回缩,露出她原本的样貌。

“一滴血就有这么大的功效。”

墨琛吃惊地张大嘴,这时才相信左滴所说,她的血确实是好东西。

左滴一眨不眨地盯着塔娜,将她迷醉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不可遏制地联想到一些事。

当初祝心生命垂危,隆真骗她以血浇灌,这才将祝心的小命拉了回来。

如今她只不过一滴血,便能将怪物似的塔娜变回正常人。

难道真如祝心当年所言,她的血是宝物?

所以,夙羽要抓她,或许也是为了这个?

“看来她已恢复了神智。”墨琛看着几乎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的塔娜凝重道。

左滴拉回思绪,跟着点头:“塔娜,现在你能认出我吗?”

塔娜迷醉的神情渐渐隐没,僵硬地将头转向左滴,艰难道:“认得,你对我泼了狗血。”

左滴嘴角弯了弯,她觉得塔娜的情况很像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便想用对付吸血鬼的法子试试。

但吸血鬼怕大蒜、阳光、十字架,这些东西一时半会根本找不来,想到黑狗血可以破邪物,便央呼格去杀狗取血,没想到竟然也能奏效。

左滴将脸一板,严肃道:“祈夫人已经将你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包括你是如何施展的禁术,以及宝银其实是你的儿子。”

塔娜的头无力垂下,声音冷冷:“既然都知道了不赶紧动手,还啰嗦什么?”

左滴摇摇头:“非也,达拉部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只不过你犯下这等几乎要将他们灭族的罪过,想来求死都难吧?”

塔娜身子抖了抖,仍旧没有抬头:“横竖都是死,你们见过我之前的模样,觉得我会怕受刑么?”

墨琛眼中闪过冷光,对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很是着恼,刚要发话却被左滴摆手制止。

左滴冲他使了个眼色,继续道:“你遭过那么多罪,自然什么都不怕。可你想过么?达拉部的人会如何对待宝银,会如何惩戒他这个罪魁祸首?”

墨琛回过神来,颇为赞叹地看一眼左滴,打蛇打七寸,左滴可不正是拿住了她的死穴。

果不其然,塔娜浑身剧震,猛地将头抬起,嘶哑道:“不会的,宝银是族长的儿子,他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草原上的人不会为难老人和孩子!”

左滴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循循善诱:“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可宝银本就是个死胎,你说达拉部会不会为了一个死人搭上整个部落?”

塔娜疯狂摇头:“不、不会、不会……”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表情变得悲愤而绝望。

“你知道他们会。”左滴斩钉截铁道,给她搭上最后一根稻草。

“救救他,你能救他对不对?适才你一滴鲜血的能量便比阿祈浑身的血都多,你还是异人大能,求你救救他。”

塔娜摇晃着身子,祈求地望向左滴,目光中的恳切叫人忍不住动容。

左滴平静地回望她:“没错,我是可以救,但是有条件。”

塔娜连连点头:“你叫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肯救他。”

左滴慢慢伸出两根手指,缓缓道:“第一,禁术要如何解除。第二,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或者说,是谁将你变成这副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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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二章 红蝶回来吧

……

回到达拉讷敏的毡帐,里头除了讷敏与少布,多了个面生的年轻女子。

女子清秀的鹅蛋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看上去颇为叫人亲近。

她此时正在安慰垂泪的讷敏,轻轻拍打她的手背,像在哄孩童一般。

听到动静,讷敏抬起红肿的双眼,看见来人霎时起身上前,语带急切:“姑娘,她、她说了么?”

左滴看看大家的表情,心知这位大抵就是祈夫人提到过的托娅,讷敏的贴身丫鬟。

她没有卖关子,颔首道:“禁术能解。”

讷敏大喜过望:“该如何解?”

随即顿住,似乎发现自己有些过分,让人跑前跑后的帮忙,如今更是还多了托娅这桩。

赶忙补充道:“姑娘放心,我已得到阿爸允诺,明日便召集族中萨满为红蝶姑娘施展回魂术。”

饶是左滴老早便心中有数,闻言仍旧心头泛喜,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能救红蝶了。

“禁术好解,只要施术者身死即可解除。”

讷敏顿住,旁边一言不发的达拉少布忽的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等等。”左滴出声唤住。

达拉少布停下脚步,回望左滴,脸色有些难看:“她陷害部落在先,蛊惑族长在后,于私于公都非死不可。姑娘虽对我部有大恩,但若想替她求情,还是想清楚些的好。”

左滴皱起眉头,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人一口咬死,这就是讷敏口中最有担当的少族长?

达拉讷敏瞧见左滴面色不善,赶紧走上前来解释道:“姑娘莫恼,托娅是哥哥的心上人,事关她的安危难免方寸大乱。”

原来如此,左滴面色略有缓和。

托娅也跟着走过来,对左滴交叉双臂行礼:“姑娘对达拉部的大恩大德,达拉部上上下下皆会记在心中。少布他性格莽撞,姑娘莫要见怪,塔娜是您擒下,自该由您来发落才是。”

左滴伸手将她拉起:“言重了,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若换做是我也会关心则乱。”

随即望向达拉少布,“人虽是我擒下,却并未想要拿她作为筹码,我对你们达拉部亦没有什么企图,你放心便是。”

见达拉少布面色微赧,想来猜中了他的心思。

左滴继续道:“塔娜并非生下来便是这副模样,将她变成这样的人对我有大用处,我必须从她口中挖出幕后主谋。你若立刻杀了她破除禁术,达拉宝银便会当场毙命。我已承诺过她要保住宝银的性命,她现在还不能死。”

“可宝银本来就是死人,强行救他是忤逆乌哈大神的旨意,你会受到乌哈谴责……”

达拉少布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却被讷敏打断:“一切都依姑娘的意思。”

左滴瞥一眼达拉少布,哪能不知他的担心为何,早已厌倦这些大家族的明争暗斗,好在还有讷敏这么个拎得清的妹妹。

左滴冲着讷敏点点头,转身离开。

“妹妹为何不让我阻止她?万一宝银好起来,阿爸又动了心思那该如何是好?”

左滴离去后,达拉少布面色有些着急。

达拉讷敏叹口气:“哥哥太心急,讷敏观左姑娘并非国之人,又怎会信奉乌哈大神?何况她的手段你也见识过,比之天神又差在哪里?”

达拉少布噎住,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左滴那日的“神通”,不由后怕地打了个哆嗦。

托娅款步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软言道:“会没事的。”

达拉少布有些沮丧:“还有托娅,万一塔娜临死前想拉着整个达拉部作陪,直接发动禁术,那又该如何是好?”

讷敏遥望左滴离开的方向,轻声道:“我信她,从她将我带出那个吃人的皇宫开始,我一直都信她。”

……

“哈麻以热格乌哈!”

“哈怒呀吗日哈母乌哈!”

“吖如哈呀嘎母乌哈!……”

深夜的草原上堆起一人多高的木架,四个身着怪异服装的老者,坐在木架的四个角上,在他们中间的,正是静静“睡着”的巴旗红蝶。

四位老者脸上抹着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白灰,鼻梁、两颊、下巴各三道,额中央还描绘一只张开的眼睛。

比起那几道粗旷的白灰,这只眼睛描画的十分精细,看上去有些不搭。

架子四周架起柴火堆,红色的火光在黑色夜空中翻腾,气浪炽热。

若非距离木架有些距离,左滴真会怀疑他们不是要救红蝶,而是要烧死她。

“萨满额上点的,是乌哈的天眼,乌哈借由他们来监督人世间。”

站在左滴身旁的达拉讷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场仪式,眼中带着民特有的狂热。

左滴有些无语,不由有些担心,怎么看都觉得跟闹着玩似的,该不会像宗术的火行术一样,也是江湖把戏吧?

“他们嘴里念叨的是什么?我只能听懂乌哈两个字。”左滴一边悄声问,一边伸手拽紧她身侧粉琢玉砌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看就是好奇心过胜的模样,若非左滴拽得紧,怕是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松开,我要去看。”小女孩一边挣扎一边嚷嚷着。

讷敏听到叫嚷声,低下头不赞同地看她一眼:“莫要大声,万一惊扰到仪式,非但救不回红蝶,反会将她的魂魄彻底惊散。”

虽不知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孩是打哪儿来的,不过左滴没交代她自然不会追问,她是个聪明人。

左滴闻言一把捂住小女孩的嘴,警告道:“晴儿老实点,要是再嚷嚷我就把你塞到水球里去。”

小女孩正是维系红蝶肉身的晴儿,既然要让红蝶回魂,她自然得让地方,左滴满意于达拉讷敏的识时务,也就没解释她的来历。

晴儿磨了磨牙,有心想在左滴手上来一口,又怕真被塞进水球,只能恨恨地闭嘴,顺便甩给左滴一个老大的白眼。

达拉讷敏见她安静下来方松口气,复又注视前方,悄声回答左滴:“这是天神的语言,施术的口诀。”

左滴跟着她一同向前看去,耳边回荡着那群萨满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的声音,有些恍惚有些神伤。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归来!恐自遗灾些。”

“红蝶,回来吧……”

口中默诵屈原的招魂,凝望着火焰中红蝶动也不动的娇躯,左滴潸然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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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三章 墨琛的信心

第四八三章 墨琛的信心 (第1/1页)

……

墨琛歪过头,凝视着身旁这个默默流泪的少女,内疚与心疼于心中交替翻腾。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想将这女孩揽入怀中安慰,手堪堪触及她的肩头却顿在空中。

良久,将手垂下。

高台中央的巴旗红蝶,不知是听到了萨满的咒语,还是听到了左滴心中的感召,长长的睫毛轻轻呼扇两下,像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正小心翼翼地第一次展开翅膀。

……

依旧是蓝天白云,依旧是一望无垠的草场,依旧是那个站在草丛间对大家微笑的姑娘。

唯一改变的,只有入秋之后被秋色浸染的牧草,不同于碧绿时节的奔放,变得深沉而质朴,有热闹却不浮夸,宛若重获新生的红蝶。

“我就知道,二姐姐一定会救我的。”

娇俏而立的巴旗红蝶,眼眸里有闪闪的亮光,笑意荡漾在脸上,绽成一朵草原上最美丽的花。

左滴噙着眼泪与她相拥:“红蝶,欢迎回来。”

……

秋高气爽,左滴一行终于踏上回邕都的道路。

只是队伍中多了两个人,两个孩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女孩自然是晴儿,男孩……是达拉宝银。

左滴回忆起处死塔娜时,她本想将宝银留在毡帐内,谁知却被他不小心溜了出去,大抵对小孩子而言,看热闹是一件无比要紧的事。

想到宝银跟着部落中其他人一样,对着塔娜扔石头,口中大喊着:“打死这个妖魔!”

左滴的心脏有些疼痛。

是的,塔娜死不足惜,虽然她为达拉部增加了许多萨满,但那些中过禁术的人,寿命都不会很长,这对达拉部而言,就算不至于灭顶,却也是十几年都无法恢复过来的沉重打击。

可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谩骂她,攻击她,唯独宝银不能。

塔娜变成怪物之后,唯一的人性只留在了宝银身上。

左滴几次三番都忍不住想告诉宝银真相,却被塔娜阻止,她到现在都记得,置身熊熊烈火中的塔娜,扭曲的面孔上却挂着一双慈爱的眼睛,由始至终只凝望着宝银,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至于祈夫人,正如之前说过的,她将自己关在毡帐中侍奉天神乌哈,发誓此生不再走出毡帐一步,因此她无法再照顾宝银,索性将宝银托付给了左滴。

达拉朝鲁心有不甘,但他对祈夫人的感情是真的,见她铁了心,哪怕心中再痛苦也选择尊重她。

带走宝银是左滴思前想后做出的决定,宝银本是死胎,却被塔娜逆天续命。跟之前的红蝶截然相反的是,他拥有魂魄却没有生命力,故而需要汲取别人的生机。

根据塔娜的说法,只要左滴的一滴血便能让他活蹦乱跳好几个月,而这点损失对左滴而言简直微不足道,所以,在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前,将宝银带在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左滴本以为宝银会眷恋祈夫人不肯离去,岂料他得知祈夫人要侍奉天神后,竟然十分高兴,听说要跟着左滴离开布坝更是喜不自胜。

左滴无语,昇民对神明的虔诚委实让她汗颜。毕竟……她从未敬畏过离钧,哪怕刚见面时。

而对墨琛来说,此行真可谓是大收获。

救回巴旗红蝶避免跟巴旗部交恶不说,达拉少布已被达拉朝鲁立为少族长,待与托娅成婚后便接任族长一职。

不知是不是讷敏的怂恿,他对墨琛表示了臣服,愿带领着整个达拉部跟随墨琛的脚步,而不是墨部。

时至今日,墨琛身边已经聚齐杭部、巴旗部与达拉部,昇国六部已占半壁。

不止如此,更有从塔娜口中得到的消息。

左滴与墨琛打马走在前头,红蝶身体刚刚恢复,便与晴儿、宝银一起留在马车中,暂且充当保姆。

“所以咱们的猜测没有错,达拉安果然跟当年的神秘势力有着扯不清的关系。”左滴担心地看向墨琛。

墨琛外表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寻常,至于心中究竟如何波浪滔天便不得而知了。

“不幸中的万幸,我还担心神秘势力自古家灭门后便石沉大海,正愁不知该去何处找寻。”他的声音不复以往淡定。

“他们想要的东西没到手,早晚会出现。只是你要多加小心,如今你是古家仅存的后人,必然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墨琛点点头,忽然道:“滴儿,你觉不觉得奇怪,古家灭门是十几年前的事,既然当初他们一无所获,为何会蛰伏至今?这些年他们做什么去了?”

左滴闻言,若有所思地思考了一会儿:“你说的有道理。会让他们停手的,要么是你娘人在宫中不方便下手,要么是得知东西其实不在古家……”

墨琛顿了顿,下意识摸向胸前的半边玉璧。

不对,东西的确就在古家。而且既然可以买通当时的左丞,又与如今的左丞有着说不清楚的关系,没理由会放过宫里的娘亲。

墨琛陷入沉思,灭门前与灭门后,若说古家最大的区别,那便是多了一个人,古灵师。

母亲被灵师救走后一直被他照顾,伤势大好之后才选择入宫,而灵师自然不会放任娘亲孤身无依,倘若因为他的存在,令神秘势力起了忌惮倒是能解释一二。

思及此处,墨琛忽然信心大增。

自从那日听过祖后的话,墨琛的心里一直很沉重。能将古家这样庞大的世家一夜间尽数屠净,对方的能量让他感觉到窒息。

所谓的神秘势力,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或者……一个国家?在这一点上,墨琛是无助的。

可倘若真如他所想,神秘势力一直存在他身边却没有举动,是因为忌惮古灵师,那么,这个神秘势力也可怕不到哪儿去。

毕竟,他不是娘亲,更不是当年刚愎自用的古家,他身边有正道,有灵师,还有……他的滴儿。

墨琛心中一暖,看向左滴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不管因为什么,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左滴微微愣住,旋即有些不自在地扯出个笑:“我说过,你的复仇之路,算我一份,自然说话算话。”

墨琛看出她的尴尬,心中幽幽叹气,面上却笑若春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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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四章 大乱与撞破

第四八四章 大乱与撞破 (第1/1页)

……

邕都。皇宫。

(臣,中书右丞傅仉,领吏部尚书祁光誉、刑部尚书陈统、枢密院知院和康,大学士夏晃,并余下大小官员二十八人请奏吾皇,皇太子为国本、应行册立,以固国本。今有皇四子墨琛,虽非宗室长嗣,然,日表英奇,天资粹美,神鉴昭远,恭谦表志,仁孝居心,夙彰睿哲之风。宜升上嗣,养德东宫,当立为皇太子。)

一纸奏章彻底打破邕都伪装的平静。

傅仉领着朝中近半重臣,联名上奏,奏请立皇四子墨琛为太子。

昇国早就飘摇不定的朝堂,因此彻底大乱。

……

邕都。左丞相府。

达拉安年近五十,虽保养得当,须发却已全白,只他脸膛紫红精神头倒是极好。

眼下,这张紫红的脸膛愈发红的厉害,简直要变成黑红。

“混账!傅仉这个混账!”

达拉安的怒火在胸中翻腾,就快要爆炸。

他跟前坐着一圈年岁不等的朝臣,见状皆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阿叔消消气,折子不是被您压下来了吗?只要咱们压住不发,他傅仉还能翻出天去?”

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施施然说话的,除了乌托部的乌托山再没有旁人。

“压下来有个屁用,横竖整个邕都都知道了,就算不压难道陛下还能看见不成?”达拉安怒极,口不择言道。

乌托山面色一变,吃惊道:“这是何意?”

达拉安自觉失言,瞪了他一眼:“你阿爸呢?出这么大的事他还窝在部落里,放你出来有什么用?”

乌托山一听这话急了:“我是乌托部的少族长,我的意思就是阿爸的意思。”

达拉安见成功引开他的注意力便不再刺激他,怒气略微平复了下,缓缓道:“没想到四皇子还真有些能耐,往日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紧要关头居然能拿下这么多朝臣。”

“您可太高看那小杂种了。”乌托山立马接过话头,得意洋洋道,“别的事我的确不知晓,但这些朝臣可不是墨琛拉拢的。”

见他话里有话,达拉安犀利地盯着他:“你知道些什么?”

乌托山满脸得色地卖弄道:“之前陈统那老家伙牵头,将一堆朝臣带到傅仉家里。”他神秘地眨眨眼,“我也去了。”

达拉安眼神闪了闪,低喝一声:“快说。”

乌托山两度被呵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悻悻然道:“傅仉提议立那小杂种为太子,我气不愤,不屑与他们为伍,便先行离开了。”

“糊涂!”

达拉安一拍桌子,胡子气得直颤悠,“遇到这等事你不留下来多打听些消息,你简直……”

这得亏不是他儿子,若是他儿子,少不得当场暴打一顿方解心中郁气。

乌托山脸色变了变,想还嘴最终没吭声,愤愤地走到一边生闷气。

心中嘀咕,好歹我还听了这些,你连这都听不上呢。

“唉,相爷,咱们还是想想这事该怎么处理吧?”

旁边有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者发话了,“虽然您一力将奏折压住不发,但也不知道傅仉背后做了什么,奏立太子之事早已传遍邕都。您不是能见到祖后吗?何不找她想想法子?”

说话之人乃平章知事宝古满,地位仅次于傅仉与达拉安,加上为人正直,不管在朝堂还是民间都颇有声望。

宝古老爷子开了口,达拉安不能不重视,他想了想觉得宝古满说的有些道理。

别人见不到祖后,他却能见到,因为某些隐秘,他可以不经通禀直接进入中安宫。

“老爷子说的有道理,事不宜迟,老夫这就进宫。诸位且稍安勿躁,等老夫消息。”达拉安郑重道。

……

邕都。皇宫。中安宫。

“啊——母后——母后我好痛苦啊——啊——”

空荡荡的正殿内,回荡着墨弘歇斯底里的惨呼。

祖含玉噙着泪水,嘴唇翕动说不利索话:“忍、忍忍啊,弘儿……一会儿就好……忍忍啊。”

她跟前的墨弘披头散发,身上的华服早已破烂,像是撕扯而致。两只眼睛暴起,肿出眼眶,鼻翼快速收缩,呼吸哼哧有声。嘴巴张的很大,有血水滴落,整个人早已不复从前的风流倜傥。

不止如此,为了防止误伤,他正被麻绳结结实实地捆在廊柱上。

由于一直拼命挣扎,部分麻绳甚至深深地勒到肉里,看着都疼。

“母后——我要杀了墨琛——我要杀了那个女人——啊——好痛苦——”墨弘仍在沙哑地嘶喊。

“琅、琅白,快来看看,弘儿到底是怎么了?陛下当初也没有变成这样……”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祖含玉后知后觉地想起琅白早已没了踪影,连带着“公子”也下落不明。

她面上的哀戚渐渐被怨毒取代,随着琅白的“背叛”,没错,选择不告而别在她看来就是背叛,况且是在弘儿服下药物变成怪物的当头。

还有公子的离去,之前那些异样的情愫与快感尽数消失不见,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会为了一个宦官接连做下这么多的事。

毒害圣上,惑乱朝纲,甚至将自己儿子变成怪物……

“好一个公子,好一个琅白,本宫要让你们死无全尸。”

祖含玉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含恨道。

事到如今她哪还不明白自己是着了道,她出身祖家,对异人知之甚详,虽没听说过有蛊惑女子的术法,但想来不外乎如此。

“你们如此羞辱本宫,本宫、本宫……”祖含玉盛怒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狠话还没撂完,墨弘发出一道刺耳的惨叫后,蓦地止住痛呼,两眼一翻,脑袋歪下去。

见到这一幕,祖含玉非但没有着急反而长长地出了口气,总算又熬过了一波。

果不其然,少顷,墨弘缓缓地抬起低垂的脑袋,血红的双目里一点感情色彩都没有,冷冷地看向祖含玉:“……我饿了。”

“好、好。”

祖含玉忙不迭点头,轻车熟路地凑到他身旁解开麻绳,将他放了下来。

墨弘落地,看都未看祖含玉一眼,直接扑到不远处的软榻上。

榻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衣衫褴褛的宫婢,颈间血肉模糊,甚至隐约有些腐臭气味散发出来。

墨弘不假思索地张开嘴,对着宫婢的颈间俯首吸吮,宛若一头野兽。

就在这时,正殿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着官袍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臣达拉安,拜见、见、见……噗通!”

达拉安脸色铁青,口齿打颤,就连身体都跟着打起了摆子,后退两步跌坐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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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五章 诬陷与野心

第四八五章 诬陷与野心 (第1/1页)

……

乌哈在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达拉安悔恨得肠子都青了,早知会撞见这么一幕,殿外门喊一声多好?

也是被傅仉那老东西气的,不然殿门外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他早该察觉到不对劲。

再者说,要办这种事至少躲得偏僻些,中安宫那么大,就非得在正殿里头?

不提达拉安心中思虑万千,听到响动,墨弘早已唰地一下抬起头来,锐利的血眸死死盯着达拉安,犹如盯着猎物。

祖含玉像是无事发生般,温言道墨弘:“弘儿别怕,一切都有为娘在。”

墨弘大抵恢复些神智,总算将目光从达拉安身上移开。

达拉安如蒙大赦,适才被墨弘紧盯,差点以为要死了。

他连喘几口粗气,颤颤悠悠道祖含玉:“祖后,这……”

祖含玉的声音不冷不热,反而有些戏谑:“你不是已经瞧见了?”

达拉安擦擦头上冷汗,撑着站起来,惊疑不定地打量墨弘:“五殿下为何会变成这样?”

祖含玉终于抬起眼皮,望着他的目中满是怨毒,似乎想从他身上剜下块肉来。

她咬着牙道:“你还有脸问?当初若非你引荐公子于本宫,怎会一步步走到现在?如今倒好,公子没了,琅白也走了,只留下一堆烂摊子和人不人鬼不鬼的弘儿。本宫正愁找不到人算账,你来的可真是刚刚好。”

听着祖含玉的话,达拉安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赶忙解释道:“祖后请听老臣解释,这当中定有误会。那位公子可不是寻常人……”

“闭嘴!”祖含玉咆哮打断,“他自然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如何能将弘儿变成这样?如何能乱本宫心智?达拉安,本宫若不将你碎尸万段怎解本宫心头之恨!”

达拉安两股颤颤,心中叫苦不迭,不过才几日没进宫,怎就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想到那位公子对他的允诺,再看祖含玉如今几乎癫狂的架势,他顾不得继续保密,总得将命保住才有以后。

“那位公子背后的靠山是空涅寺啊娘娘!”

达拉安扑通跪倒,以头抢地大声喊道。

祖含玉刚要叫人进来将他拿下,听到“空涅寺”三个字当即愣住!

“你说什么?”

“回禀祖后娘娘,老臣不敢欺瞒娘娘,公子真的是空涅寺的人啊。”

祖含玉的神色立时变幻不定,羞恼与忌惮交替浮现,都道空涅寺超出凡世,居然会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旁边的墨弘缓缓抬起头,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血眸业已恢复正常。

他像是见鬼似的从榻上跳下,捂着嘴干呕两声,刻意避开那个死状可怖的宫婢。

见母后正愣在原地,达拉安跪在殿中,他眯起眼睛走了过来:“冤有头债有主,母后无需烦恼,更无需跟空涅寺敌对。将本宫害成这样的是沈贵妃、是墨琛,若没有空涅寺的手段,本宫早已是个死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达拉安只觉墨弘的声音变浑厚了许多。

祖含玉心疼地看向儿子,有苦说不出。

她并未将自己与公子的私情说出,故而在墨弘心中,罪魁祸首只有沈贵妃与墨琛二人。

墨弘渐渐走近,声音愈发阴冷:“如今沈贵妃已死,就连她儿子都成了本宫的阶下囚,只剩下墨琛这个杂种。只要弄死他,皇位和大昇都是本宫的。到那时,便有源源不断的血食,天下再无人是儿臣的敌手!”

祖含玉与达拉安同时心中一惊,前者是惊喜,而后者则是惊吓。

达拉安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沈贵妃死了?墨延被他们抓了?宫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这才想起此番进宫真正的目的,急忙道:“老臣自然尽全力辅佐五殿下,可傅仉不知吃了熊心豹子胆,竟鼓动一干朝臣联名上奏,奏请立四殿下为太子,老臣一力将奏折压下,但定有人暗中造势,如今此事已经传遍邕都……”

“咔嚓!”一声脆响。

达拉安打了个哆嗦,立刻噤声。

原来是墨弘暴怒之下竟将殿中廊柱硬生生掰下来一块。

“好一班朝臣,到底是哪朝的臣?墨琛这个杂种,分明不是墨家骨血,荒唐!”墨弘怒极,根本不顾殿内还有个达拉安,口不择言道。

祖含玉眼神闪了闪,关于墨琛的身世,还是当年她撺掇着沈贵妃编造出的谎言。此时听到墨弘的说辞,难免有些心虚。

不过转念一想,知晓实情的人早都死绝,倒也不怕有人拆穿,这件事便成了最好的把柄。

“没错,墨琛根本不是陛下的亲生子,想来那些朝臣并不清楚内情,倒是可以以此作伐。”

想通之后,祖含玉信誓旦旦道。

达拉安自然将祖后前后不一的神色瞧在眼中,他知道真相大抵没有那么简单,不过那又怎样?皇家的事向来无处说理,更没有所谓的真相,从一开始他就跟祖后绑在一根绳上。

虽然墨弘也变成墨向天那副鬼样子,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但在他心中,从来就没有当一辈子奴仆的打算,当初墨部能取杭部而代之,为何达拉部不能取代墨部?

他毕恭毕敬地俯下身:“喏,老臣定当效力鞍前马后。”

墨弘露出满意的笑容,假惺惺地走过去将他扶起:“今日之事,倒叫左相受惊了,墨部与达拉部向来同气连枝,你又是看着本宫长大的,本宫对你放心得紧。”

达拉安“受宠若惊”,连道不敢,二人将君圣臣贤演了个十足十。

祖含玉含笑看着和乐融融的两人,仿佛已经看到墨弘问鼎九五之尊的画面。

“既然已有定计,请恕老臣说句逾矩的话。”达拉安表演完毕,言归正传,“老臣知晓娘娘挂心五殿下,已经封闭中安宫好一阵子,您大抵还不知晓甘露宫出了大事吧?”

祖含玉黛眉颦起:“本宫隐约记得的确甘露宫曾有人求见,可那会儿是弘儿的生死关头,自然以弘儿为重。”

达拉安叹口气,捋捋斑白胡须:“传闻甘露宫前阵子夜现金乌,高三丈余,是乌哈大神降下的神迹。那夜之后,甘露宫封,再无消息传出。”

祖含玉与墨弘闻言面面相觑,夜现金乌?这可是千古奇闻。

蓦地,殿外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启禀祖后娘娘,奴、奴婢有事禀告。”

祖后不动声色道:“何事?”

“回禀娘娘,甘露宫已开,陛下龙体康复,昭告文武百官,明日一早亲理朝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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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六章 四方馆变故

第四八六章 四方馆变故 (第1/1页)

……

邕都。四方馆。

“吁——”

两个骑在马上的劲装男子,一前一后奔行至四方馆门口勒住缰绳。

前头的那个银发闪耀,宽肩窄臀,姿容不凡。后头的那个黝黑挺拔,相貌堂堂。

正是远道而来的离钧与陆一林。

二人翻身下马,离钧毫不客气地上前敲门:“有人吗?怎么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陆一林斜靠马身,吐出嘴里叼着的草茎,凉凉道:“莫不是见你来了才闭门谢客?”

“放屁,他们也得知道我来了才行。”离钧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敲了好半天,正当他心生不耐,打算破门而入时。

“吱呀——”

门打开一条小缝,鬼鬼祟祟露出半个头来,惴惴道:“没人,里头没人了,小的就是个看院儿的。”

离钧眉头一挑,伸展猿臂将里头那人拽了出来:“说清楚点,什么没人了,里头住的人呢?”

“官爷饶命,饶命啊。”

被拽出来的是个仆役打扮的小厮,他苦着脸不住告饶,“你们都来过好几回了,这里头真的没人了。您要是不信,小的再领您进去搜一遍。”

“喂,欺负个小厮算什么本事,会不会是你记错了?”陆一林看不惯离钧恃强凌弱的模样,走过来打圆场。

离钧将小厮放下,指着自己鼻子道:“你瞪大眼看清楚,我像是官爷么?我是你家主子的故人,有要事相商。”

听到“主子故人”这几个字,小厮的脸比刚才更白。

他往旁边瞅瞅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飞快道:“去国师府。”

紧跟着声音变大,哭丧着脸喊,“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真就是个看门的,是官府给了银钱将小的安排在这,真要找小的主子,那您得去衙门里找啊……”

离钧微微眯起眼,小厮前后不一的表现,无疑在向他传递一个信号:里头的人出事了!

陆一林没听到小厮压低声音的那句话,走过来拽拽离钧,警告道:“别看我打不过你,但你要是欺负弱者,我跟你没完。”

离钧没搭理这个侠义心肠爆棚的憨货,饱含深意地看了看小厮,随后骂骂咧咧道:“晦气,搬家了也不说一声,咱们走。”

陆一林满头雾水地瞅一眼四方馆的牌子,没听过四方馆还能随便搬的,正想询问,却被离钧一把拽走:“跟我来。”

……

国师府不难找,随意找路人打听下便找了过去。

这回不用他踹门,门口自有守门的下人。

鉴于之前发生的事,离钧多了个心眼,改口道要找一位姓左的姑娘。

“您要找的,可是左二小姐?”下人似乎被人提前交代过,扫一眼离钧的银白长发,恭敬问道。

“没错。”

“请随小的来。”

离钧和陆一林跟着下人来到正厅,迎面便看到了熟人。

南人离、谢宁歌、还有……乔装改扮成老头的左渐。

“你们搞什么鬼?怎么跑到国师府来了?”离钧开门见山地问道,连假装客气下打个招呼都省了。

好在这几人早已习惯他不按常理出牌,谢宁歌面露喜色迎上来:“你事情办妥了?”微微一顿,目光移到陆一林身上,“这位是……?”

“他就是雷霆裂天刀陆一林,在我拿到想要的东西前,暂时将他带在身边。”离钧三两句话道明原委。

他走进厅内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随手将茶盏再次斟满,递给陆一林。

陆一林暗暗翻了个白眼,本想有骨气地将茶盏搁下,但长途跋涉既干又渴,没忍住仰头灌入腹中,抹了抹嘴方才顺过气来。

客气道:“这几位都是何方英雄,你倒是给介绍介绍,我要怎么称呼?”

离钧很不讲究地对着几人一一指去:“南人离、谢宁歌、左渐。”

陆一林先是气结,随后想起来什么,眼睛一亮。

他的目光胶着在谢宁歌身上,语气变得热切:“你难道就是人称‘左手符灭,右手回天’的符医仙子,谢宁歌?”

南人离面不改色地往前一步,正好挡在谢宁歌跟前,隔绝了他的视线。

沉声道:“正是。”

“久仰久仰。”陆一林反应比较慢,刚想越过南人离继续跟谢宁歌寒暄,被离钧一把拉了回来。

离钧戏谑道:“你只知符医仙子,不知银扇鬼见愁?”

“银、银扇……鬼见愁?”

陆一林茫然地看向他,“那是何人?”

“噗嗤。”

谢宁歌没忍住,饶是事态危机,仍旧被这名号逗得轻笑出声。

南人离的嘴角抽了抽,看向离钧的神色很复杂。

“难为你们还有心思闹,你来的正好,京里出大事了。”左渐见离钧一眼便识破自己的伪装,索性直接扯下黏在脸上的白须,没好气道。

“墨向天号称病体痊愈,下达诏书,不日便要将墨弘立为太子。不仅如此,他还昭告天下道墨琛谋逆,意图篡位,这回连康国的金字招牌都不好使,将四方馆直接查封了。”

离钧闻言眉头挑起,凉凉道:“墨琛输了?”

左渐狠狠剜他一眼:“没有!墨琛跟滴儿为救红蝶性命,一同去了布坝。还好他没在京里,倒是阴差阳错躲过一劫,眼下支持墨琛的那班朝臣,部分已经倒戈墨弘,余下那些不肯低头的都被关进了天牢,领头的便是傅仉。”

左渐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进到离钧的耳朵里便只剩下“墨琛跟滴儿一道”。

他起身跳脚,急了:“为什么还得滴儿跟着他去?他自己不能去?干吗走哪儿都领着我家滴儿!”

左渐黑着脸瞅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滴儿是我家的……”

离钧撇撇嘴,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那你们躲在国师府里干吗?国师也是你们的人?”

左渐平缓下呼吸,免得大业未成便被他气死,幽幽道:“说到国师……正好你回来了。前两日国师说过今日会有贵客登门,想来说的就是你。他道贵客到来后请去偏房一叙,大抵有事要跟你谈。”

“果然是标准的国师,专业算命。”离钧慢条斯理起身,潇洒的打个响指,“偏房在哪儿?带路。”

“跟我来吧。”左渐扭头往外走去。

“哎——那我呢?”陆一林傻了眼,他纵使不是贵客好歹也是个客,这样不闻不问真的好吗?

谢宁歌轻声道:“陆大哥请在此稍候,你们远道而来想来十分疲累,待会儿让人安排下房间你且歇息片刻,如何?”

“……多谢仙子。”眼见离钧已经走没了影儿,陆一林悻悻然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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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七章 兵且分三路

第四八七章 兵且分三路 (第1/1页)

……

宫中的变故很快传到行路中的墨琛与左滴耳中。

看完信鸽脚上拆下的密函,墨琛的脸色阴沉地几乎要滴下水来。

左滴接过来,三两眼扫完跟着皱起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喃:“昇帝竟然好了?怎么可能,我研究过塔娜的情况,怕是连宁儿姐姐都救不了她。”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好了,若非古叔叔及时从宫里传出消息,怕是四方馆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墨琛的声音低沉,似是压抑着怒火,“还有墨弘,他没有解药是如何活下来的?”

左滴若有所思地往马车车厢处看了一眼,迟疑道:“墨琛,你说昇帝的好转会不会跟红蝶有关?”

“此话何意?”

左滴稍微压低声音:“我问过成婆婆,昇帝对待红蝶跟对待其他人很不一样。从前那几个女子,都是直接毙命,唯独红蝶,被他圈禁起来一遍又一遍的取血,所以我猜想……”

“你的意思是红蝶的血跟别人不同?”墨琛的眉头皱得快要夹死苍蝇。

“怕是跟心儿有关。”左滴喃喃道。

这一路上,巴旗红蝶跟祝心形影不离,直到抵达邕都才分开。而祝心的本体乃万年竹心,生命力旺盛到不可思议,对身边人影响自然巨大。

墨琛吃惊地微张着嘴:“所以他才突然好转,竟是因为心儿?”

“大抵有这种可能性。”左滴沉吟。

“那墨弘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也跟心儿碰过面?或者找到了其他的灵药?”

左滴的眸色变深,幽幽道:“你忘了那位神秘公子了?他既然能将昇帝变成那般模样,难保祖含玉不会为了救儿子性命,也选择兵行险招。”

墨琛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复杂到了极致。

虽然他对宫里那两人没有什么感情,甚至有着不小的仇怨,可终究是血脉同源,接连两人都变得类似于塔娜那样的怪物,心中说不出到底什么滋味。

左滴约莫猜到他的心情,宽慰道:“只不过是我的猜测,具体如何还不好说。既然他们已经昭告天下,想必如今到处都是捉拿你的人,你有何打算?”

墨琛收回思绪,目光变得锐利:“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现在不过是提前了。正道他们已经转移到国师府,想必一时间安全无虞。朝中支持我的大臣皆被下狱,不管为了什么,必须要将他们救出来才行。”

左滴深吸口气,打马靠近拍了拍墨琛的肩头,注视着他道:“虽说事发仓促,但我相信你不会畏惧。虽然灭门古家的神秘势力尚无迹可寻,但现在,是你拿回属于自己东西的时候了。”

墨琛紧紧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回望左滴,星眸中似有水波闪烁,更多的,则是坚定的光芒。

“对!事发突然,他们必定没有时间联络乌托部与扎林部,尤其扎林部中并无可征战之人。”

“我们为红蝶之事远离邕都,虽然失了先机却也得到了优势,可以先他们一步联系到其他部落。”

“杭部、巴旗部与刚刚结成同盟的达拉部,到了需要他们的时候了!”

“他们最大的依仗无非是号称百战百胜的铁甲卫,我们也并非空着手的孩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左滴看着战意熊熊的墨琛,嘴角弯弯翘起。当年那个孱弱的孩童,终究成长为一头雄狮。

而如今,这头沉睡中的狮子正缓缓地睁开双眼,向他的敌人爆发第一声怒吼,就从此刻开始!

“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约时间,咱们分头行动吧。”左滴提议道,“我回去联络达拉部,红蝶与呼格前往巴旗部,杭部我等并不相熟,怕是只有你亲自前往才有用。”

墨琛感激地看向左滴,她总是想在他前头,尽她所能的奔波相助,这是他的仇恨,与她又有何干系?

“遇见滴儿,怕是上天给我最大的补偿与眷顾。”

左滴回以微笑:“上天给了你磨砺,却不会断绝你的生路,我是你的补偿,你、和你们,又何尝不是上天对我的补偿与眷顾。”

她知晓墨琛听不懂,她也不在意他懂或不懂。

她的前世,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存活在世,来到这里后拥有了家人、友人、还有爱人,在她看来,这便是老天给她的眷顾。

而她,愿意为了守护这一切,拼尽全力!

……

将前因后果仔细交代清楚后,墨琛与古十九、巴旗红蝶与呼格,左滴领着达拉宝银与晴儿,就此作别,约定邕都再聚。

原本墨琛以为说服呼格还需要费些口舌,毕竟因红蝶之事他对墨琛有不少意见。

谁料刚说到要起兵攻回邕都,呼格便一口应下,半点折扣都没打。

“皇帝侮辱了红蝶,带给红蝶永生无法磨灭的阴影与折磨,只有鲜血,只有鲜血才能洗刷掉这份耻辱!”呼格义愤填膺道。

巴旗红蝶走到左滴身边,忽然伸手咬破食指,未等左滴反应过来,飞快地将指尖血点在她眉心。

一旁的墨琛与呼格同时面色大变。

“这是做什么?”左滴茫然不解。

“这里,是灵魂进出的地方。”巴旗红蝶含笑道,“二姐姐找回我走失的灵魂,我便将它献祭给你,二姐姐要保重,从今往后,你的性命便与红蝶息息相关,纵使轮回亦无法抹去。”

左滴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虽然她不信这些,却选择尊敬巴旗红蝶的信仰。况且,红蝶的确被达拉部的萨满唤回了灵魂不是么?

她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巴旗红蝶:“你也要保重,咱们邕都再会。”

巴旗红蝶重重点头:“嗯。”

随即,她走到墨琛面前。

墨琛静静看着这位勇敢而直率的女孩,只见她面色一肃,两臂交叉置于胸前,朗声道:“巴旗部红蝶,拜别草原新主,他日再聚,巴旗部愿为先锋,为您马踏邕都,征战天下!”

墨琛眼眶微湿,喉头哽住。

良久,高喝一声:“准!”

巴旗红蝶扬起头,似夏花般灿烂的笑容荡漾在她微红的面庞。

她缓缓转身,留下一个娇小却飒爽的身影,与轻微到仿佛在墨琛耳边响起的话语。

“……红蝶从未后悔过,所以,殿下也不要再难过了……”

……

秋风刮过,大片大片的牧草顺着风向俯下腰身。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三队人马奔往三个不同的方向。

晚霞将天空染成深红色,红得几欲滴血,仿佛有所预兆,又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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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八章 下狱与破瘴

……

邕都。天牢。

潮湿夹杂着血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唯有墙壁上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顶上的天窗照进几缕残阳,还未触及到人便被黑暗吞噬,泛不起一丝涟漪。

压抑、昏暗、绝望,加上时不时响起的铁链碰撞声与呻吟哭喊声,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嘶”

其中一个牢房内传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轻点,老夫一把老骨头,死到你手里多不划算。”

“忍着点吧,你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能改改你那臭脾气。你要是死了,你孙子还得守孝,岂不是要多耽搁我家芸儿三年?”

说话的两人竟是傅仉与陈统,不知上头的人是什么心理,居然将二人关押在一间牢房。

傅仉一边絮叨一边揉着陈统的后腰。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们正好好的睡着觉,忽然就被擒到了天牢里,真是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

傅仉素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但陈统就不一样了,他就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

铁甲卫前来抄家时没忍住,顶撞了几句,直接被一脚踹倒,然后就变成这副模样。

“你记住是谁抓的你,等回头出去了再报复不行?非得跟人顶着上,真是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傅仉仍在喋喋不休。

陈统扭了扭腰感觉疼痛轻了些,一把将他推开,开始吹胡子瞪眼。

“出去?还能出的去?不是我说你,当初是你信誓旦旦说陛下和五殿下都不成了,我信你在宫里多年经营,这才一记重注压了下去,现在倒好,黄土埋到脖子根竟还有幸一观天牢。”

他言语说的诙谐,面上表情却十分凝重。

眼下墨琛虽然并未抓到,但墨弘身为皇后嫡子,如今又得圣上诏书,怎么看墨琛都没有翻牌的机会。

傅仉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叹息道:“终日打雁竟被雁啄瞎了眼,他们的动作也太迅速,还没等宫里传出信来就将这伙人一锅端了。也是我大意了,以为……”

他摆摆手,“不说这个,你猜猜,这回下狱,又得有多少人倒戈?”

陈统把眼睛一瞪,直着脖子道:“怎么没人来问我?来问我我也倒戈。”

傅仉一拍他后背:“老伙计,别耍嘴皮子了,眼下咱们都被困在天牢里,想必四殿下也该有所行动了。”

“哼,行动,拿什么行动?且不说等墨弘领了兵权,光说宫里的五千铁甲卫,他拿什么去拼?康国能给他借兵不成?”

陈统越说越来气,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

傅仉还没张嘴,忽然从隔壁牢房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墨弘领兵权?他凭什么领兵权?”

“是谁?”

傅仉与陈统一改适才懒散,异口同声高喝。

安静了一会儿,幽幽的声音响起:“是本宫,墨延……”

“三殿下?”

再次异口同声的惊呼。

……

国。国师府。

离钧跟着左渐,曲里拐弯像是走迷宫般,最后停在一个角落里的院子跟前。

“国师在里头,你自己进去吧。”

左渐看一眼离钧,眼神很复杂,隐约有些自求多福的意味。

离钧也不在意这些,顺手将院门推开,堂而皇之的迈了进去。

“阿弥陀佛,没想到老衲此生还有缘得见大王一面,荣幸之至。”

甫一踏入,离钧耳畔立刻响起佛号。

他眯起眼睛朝前看去,一个枯瘦干瘪的老和尚站在他对面,面色温和,双手合十。

“你就是古灵师?”离钧细细打量他。

“老衲正是古灵师,出家前的俗名为隆远,大王可曾听过?”

离钧面色微变,脱口道:“你是老三?”

古灵师面露微笑,轻轻颔首:“老衲正是当年的老三,一别经年,当初就连师尊都未曾得见大王一面,老衲倒是比师尊有福缘。”

离钧阴晴不定地注视着古灵师,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知晓隆真擅卜卦,却不知你也擅长,既然特意将我叫来,总不会为了看我的模样吧?”

“您说的没错,老衲的确不擅堪舆卜卦,算出您行踪的并非老衲,而是大哥。”

古灵师声音淡淡,话里的内容却叫离钧皱起了眉头。

“隆真醒了?”

“并未。”

“那他是怎么算的?”

古灵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左姑娘慷概施救,大哥醒来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他虽仍在昏迷,却曾清醒过一段时间。”

离钧心头升起些莫名的烦躁,语气里便带了点不耐烦:“有话就直说,打什么哑谜。”

古灵师眸色一转,蓦地欺身向前,他干枯的身体犹如狂风中的一片落叶,向离钧卷去。

离钧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稍微愣了愣神。

正是这一愣的工夫,古灵师的手掌已然贴到他的眉心,一股巨力袭来。

古灵师舌绽春雷,炸响在离钧耳畔:“解!”

“嗡”

离钧脑袋一震,反射性抬起的手臂瞬间垂了下去,眸中失去所有光彩,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傀儡,愣愣地呆立当场。

“噗!”

古灵师将头歪到一旁,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比之前萎靡不少。

“老三,没事儿吧?”

院门吱呀推开,隆布连同左渐、谢宁歌与南人离,匆忙走了进来,皆是一脸关切。

古灵师轻轻拭去嘴角血渍,缓缓摇头:“无事,养两天即可。”

“离钧这是……”

谢宁歌担忧地看向雕塑似的离钧,“不会出问题吧?”

古灵师在隆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朝向离钧意味深长道:“大哥交代的事老衲都做了,接下来,便看他能不能记起来。”

隆布没什么好脸色,阴阳怪气道:“也就是你,肯耗费精气破他识瘴。老夫说师尊心思不纯,你们还骂老夫对师尊不敬。现在看见了吧?若是没什么旁的心思,为何都要死了还苦心积虑给他设下识瘴?老夫就知道,师尊下了好大一盘棋,只有你们两个蠢的……”

“住口!”

古灵师含怒打断他的话,面色不善:“师尊纵使再多心思,对我等却恩同再造。若再让老衲听见你诋毁师尊,莫怪老衲不念兄弟之情。”

隆布见古灵师动了真怒,悻悻然闭上嘴。

古灵师推开隆布,闭上双目默念佛号,自省妄动嗔念。

少顷,他缓缓睁开眼睛,对左渐几人道:“你们将他抬到大哥旁边,要破识瘴并非三两日之功,还得看他的意志力与造化。”

左渐点了点头,与南人离一起朝离钧走去。

……

第四八九章 墨弘的野望

……

邕都。皇宫。中宝宫。

墨弘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身下的龙椅,一遍又一遍,宛若抚摸情人细腻光滑的肌肤,爱不释手,如痴如醉。

祖含玉面带微笑地坐在他身侧。

此时金銮殿内空无一人,无人会跳出来指责她逾矩。

“待本宫的弘儿荣登大宝,这张位子就是弘儿的。”

听到母后的话,墨弘方恋恋不舍地停下手,微微带着丝血色的眸子里,露出危险而得意的光。

“那是自然。”

他扭头望向祖含玉,“等到那一日,母后便坐在儿臣身后,这座皇宫,整个国,都是咱们的!”

祖含玉含笑点头:“我儿说的对极。”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她的笑容顿住,试探道,“说到这,本宫倒想问问弘儿,打算怎么处置你父皇?”

墨弘的眼中闪过阴毒的光:“母后放心,儿臣好歹是他的儿子,自然不会伤他性命。”只说到这,眼睛眯起来,心中却在打着旁的算盘。

他已从达拉安与母后处得知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更知晓父皇如今也跟他一样处境。

但让他大惑不解的是,父皇已被他关押了两日,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异常?

而自己……几乎每隔半日就得发作一回,想到那令人作呕的饮血方式与血腥味,墨弘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所以,他当然不会对墨向天怎么样,还得留着他弄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祖含玉自然不知墨弘心中所想,听到他这样回答,微微松了口气。

那日得知甘露宫开,墨向天要亲理朝政,可把祖含玉三人吓得够呛。万一被墨向天知晓是她勾结外人暗算于他,就连墨弘也变成怪物,后果不堪设想。

她计划着让墨弘先躲一阵子,避过风头或者稳定下情况再出来,只道生了重病没法面圣。

岂料,往常虽说不上百依百顺,却几乎从未忤逆过她的墨弘,坚决不同意避让,更连夜奔去了甘露宫。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祖含玉既骄傲又隐有担忧。

铁甲卫都认得墨弘,自然无人阻拦,他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进到甘露宫。

再后来……

再后来便是翌日清晨,祖含玉得知墨向天下达诏书,择日立墨弘为太子,更昭告天下墨琛意图谋反,要将其缉拿生死不论!

祖含玉原本以为是墨弘口才了得,或者是墨向天垂怜她与弘儿,谁知墨弘回来后告诉她,诏书与诏令都是他强迫墨向天下的。而墨向天本人,已被他的亲生儿子软禁。

这让祖含玉怎能不忧心?

对亲生父亲尚且如此,万一有一天不随他意,他又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位亲生母亲?

墨弘伸出双手置于眼前,缓缓地握成拳头,不紧不慢道:“母后,虽说饮血这件事着实恶心,但这种强大的感觉真是叫人迷醉。”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迷幻,眼中有渴望也有贪婪,“好像只要握起拳头,就能捏碎整个世界……”

祖含玉勉强露出笑容:“本宫的弘儿向来是最厉害的。对了,”

她岔开话题道,“支持墨琛的那班朝臣已尽数被你拿下,关进天牢。你打算如何安置,总不能全杀了吧?还有,既然你能伪造诏书,为何还要择日登基?这样一来难免夜长梦多……”

墨弘仿佛没听到她说话,痴迷地盯着自己的拳头,好半晌才幽幽道:“母后急什么,墨琛还在外头逍遥快活,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祖含玉闻言面露不屑:“他不过仗着那些文官为他出头,之前本宫还担心他会拉拢到巴旗部,如今巴旗图唯一的女儿巴旗红蝶已经死在甘露宫,还是从四方馆里出去的。现在的墨琛早已成了过街老鼠,怕是根本回不到邕都,便会被巴旗部撕成碎片。”

“儿臣从前就是太过低估他,这才险些丧命,不能不防。”墨弘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笑意。

“留着傅仉这帮人,便是最好的诱饵。他若来救,便叫他有去无回。他若不来,待儿臣登基便杀几个领头的祭天,正好让旁人瞧瞧,站错队,就是这种下场。”

祖含玉思考了下他的话,觉得十分合理没有不妥之处,方露出满意的笑容:“经此一事,本宫的弘儿长大了,思考事情都变得如此周旋,本宫甚是心安。”

墨弘舔了舔嘴角:“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

天牢。

墨延声音中带着浓浓的自嘲:“是,正是本宫。”

傅仉的脸色连着变了几变,快步爬到墙壁跟前,压低声音道:“三殿下为何会被关进天牢?”

“一言难尽,本宫那日闯进中安宫,为了寻找母妃下落,谁知话都来不及说,便被偷袭打晕。”

墨延的声音中充满了挫败,“可笑吧?本宫纵横别关十余年,令大小沙盗闻风丧胆,没想到却被几个小太监暗算至厮。”

他猛地出拳砸在墙壁上,震得墙壁唰唰往下掉白灰,可见心中有多愤怒。

傅仉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精彩,自从菊铃离开邕都,他对沈贵妃的飞羽宫已是两眼一抹黑。并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

但是关于沈贵妃的下场,他却是得到了些风声。

思及此处,忍不住对这位有勇无谋的三殿下带了些同情。

“有心算无心,三殿下如何能自降身份与那群小人相提并论?真是难为您了。您放心,只需再忍耐几日,待四殿下归来,定会将我等从牢里救出。”傅仉隔墙宽慰道。

良久,墙那边没有声音传出。

傅仉几乎以为对方不想再交谈,正要离开墙边。

忽然,墨延的声音响起,带着苦涩带着不甘。

“本宫听到不少你们的对谈,右相,你为何愿意支持若无根浮萍的四弟,却不愿支持本宫。本宫究竟哪里不如他?”

傅仉愣住,不止是墨延的质问,他还从自己身旁的陈统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之色。

沉吟少许,傅仉倏地咧嘴一笑:“并无不如。”

“那你为何……?”

傅仉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似低喃似自语:“天意所属,人力如何能抗?”

“噗通。”

隔壁传来跌坐在地的声音,紧跟着是墨延的苦笑:“好,好一个天意所属,右相正是靠着揣摩天意,才走到今时今日的吗?”

傅仉轻声道:“不管三殿下信与不信,老臣这一辈子,靠的就是脸上这对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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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零章 各方的动员

……

布坝。达拉部。

达拉朝鲁对左滴去而复返表现得极为吃惊,更逞论刚刚举行完婚礼的达拉少布,还有他聪慧的妹妹,达拉讷敏。

“我就知道,姑娘的人情并非那么好欠。”

达拉讷敏话中带着揶揄,面上的微笑却很真诚。

左滴有些小小的惭愧,为了救回红蝶,达拉部中最强大的四位萨满已经完全失去战斗力,余下的成年萨满并没有多少。

但昇帝事发仓促,根本没留给墨琛与达拉部休养生息的时间。

战争,迫在眉睫。

看到左滴面上神色,达拉讷敏笑意更盛。

她并没有推诿的意思,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族人变成被利用的牺牲品。

从左滴的脸上,她看到了希望,那是被尊重才会出现的内疚。达拉部,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傀儡!

“实在是抱歉,事发突然,我也……”

左滴刚张开嘴,达拉讷敏玉手一挥,将她的解释打断。

她向前一步双臂交叉置于胸前,神情变得肃穆,声音嘹亮:“达拉部讷敏,愿率领达拉部中所有成年萨满,随姑娘进军邕都,向草原新主证明达拉部的忠诚。”

左滴愕然,为何是她?

刚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达拉少布,只见他已急急将讷敏拉住:“不行,我才是达拉部的少族长,要去也该是我去!”

达拉讷敏轻轻推开哥哥的手,温言道:“哥哥与托娅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在一起,怎能让你们新婚便分离?”

达拉朝鲁也跟着板下脸来:“派你一个姑娘家出去像什么话,不成。”

达拉讷敏看看哥哥再看看阿爸,莞尔一笑,略带惆怅道:“就算没有这事,原也打算帮哥哥将族中事务顺利接手后再辞行的。”

“这是为何?难道我还会容不下你?”达拉少布愈发着急,口不择言。

达拉讷敏摇了摇头,目光看向邕都的方向,神色慢慢变得坚定:“讷敏想去见见三殿下,纵使婚约不成,他总归还是讷敏的延哥哥。”

她收回目光,难得顽皮地冲父兄眨眨眼,“允了我吧,就当成全讷敏的念想。”

达拉少布怔住,半晌无言。

达拉朝鲁长长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许。

左滴看着面前的达拉讷敏,嘴角扬起微笑。

她遇过许多优秀的女子,有扮猪吃老虎的萧贞,有英姿飒爽的西奈金环,有看似柔弱却游刃江湖的谢宁歌,还有永不后退的巴旗红蝶。

跟那些人相比,达拉讷敏无疑是最弱的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

但此时此刻,左滴只觉眼前少女竟丝毫不比那几人逊色。

“好,即刻出发!”

……

辽阿。巴旗部。

“阿爸!”

巴旗红蝶像只蝴蝶,翩然飞进巴旗图的毡帐,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姐姐不害臊。”巴旗红叶在旁边挤眉弄眼地扮鬼脸。

巴旗图爱怜地抚摸女儿的秀发,前因后果他已从呼格口中听说,对她是又气又疼。

巴旗红蝶贪婪地嗅着父亲身上熟悉的气味,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回不来这个怀抱了。

“阿爸都知道了,答应阿爸,以后不能这么莽撞。若你死了,阿爸会让天下人为你陪葬!”

巴旗图声音隆隆,从巴旗红蝶头顶上方传来。

巴旗红蝶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瓮声道:“嗯。”

“族长,下令吧。”

旁边的巴旗和泰,将手中长刀插入地面,入地三寸,愤声道,“昇帝‘赏’下的耻辱,只有鲜血才能洗刷!”

巴旗图将女儿从怀中拉出,大步迈向书案后。

“咣当!”

一枚铁质令牌掷到地下,日光照射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传我号令,巴旗部所有战士立即整装,前往邕都。草原上的猛虎沉睡太久,是时候让那些养尊处优的人听听巴旗勇士的咆哮!”

“吼——”

粗旷的吼声传出毡帐,高高地回荡在草原上方。

挤奶的妇人停下手里的工作,回到各自帐内为丈夫整装。

年迈的老人细心叮嘱自己的儿子,切莫弱了草原第一勇士的名号。

稚嫩的孩童不再四处乱跑,乖巧地跟在擦拭兵器的阿爸身边,带着满脸的骄傲。

沉寂许久的巴旗部,用他们的行动告诉天下人,他们,回来了!

……

莫合。杭部。

高大的毡帐内有些空荡,一驼背老者坐在书案后头,吃力地翻看手中密函。时不时咳嗽几声,看上去身体不是很好。

在他左右,坐着两名女子。

左边的是个中年妇人,脸上挂着焦急与为难之色。右边则是个二八少女,容貌姣好,面带泪痕。

“族长,日勒已经跪了一整日,饭没有吃,水也没有喝,这样下去他会垮掉的。”妇人恳求地望向老者。

少女跟着啜泣:“阿爸,您就饶了哥哥吧,吉雅愿意代替哥哥受惩罚。”

“咳咳咳咳。”老者一连串长咳,将二人吓得不轻,妇人赶忙轻拍他后背,替他顺气。

老者将她的手推开,重重叹了口气:“日勒是我的儿子,你们心疼,难道我不心疼?”

他抬起长满老人斑的脸,扬扬手中密函,疲惫道,“这是邕都传来的密报,皇帝已立墨弘为太子,不日便会举行大典。我知晓日勒不甘心,想让杭部重新振作起来,可四皇子分明已经败了……”

“不,他不会败!儿子早就说过,他不会败!”

杭日勒跌跌撞撞地从门口冲进来,胡须下的嘴唇早已干裂,隐有血迹凝在上头。他眼中布满红血丝,神情却带着说不出的亢奋。

“是谁让你进来的?”老者拉下脸,斥责道。

“是我!”清亮的声音帐门外响起。

“琛无意冒犯族长,情非得已,还望族长见谅。”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俊美绝伦的少年施施然走进,霎时照亮整个毡帐。

“你是……?”老者惊疑不定地看向来人。

杭日勒狂热地望着那人,激动道:“阿爸,他就是四皇子。”

墨琛唇角扬起,绽开一朵自信的笑:“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已经败了的四皇子,但要纠正一点,我并没有败。”

老者噎住,喉头滚动半天,方颤悠悠起身,嘴里挤出来几个字:“杭部族长杭牧仁,拜见四殿下。”

墨琛上前一步将他搀扶住,关切道:“族长身体不适,无需多礼。”

杭牧仁没有推让,复又坐回,忐忑道:“四殿下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借兵!”

杭日勒闻言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阿爸。

杭牧仁脸颊抽动几下,艰难道:“四殿下也瞧见了,杭部破败,无兵可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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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一章 杭部的声音

第四九一章 杭部的声音 (第1/1页)

……

“阿爸——”

杭日勒高呼,带着一脸急色。

杭牧仁摆摆手,止住他的呼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墨琛:“墨部成为草原上的皇族之后,想方设法地打压杭部,四殿下亦是皇族中人,想必也该知晓,杭部要存活下来已是不易。”

墨琛面色转黯,轻轻叹气:“成王败寇本是物竞天择,然墨部对杭部委实过分了些。可惜杭部曾拥有草原上最英勇的射手,就此埋没着实可惜。”

饶是杭日勒心向墨琛,闻言仍旧变了脸色。

不止他,就连旁边的妇人与少女都面色愤愤。

“四殿下能理解便再好不过,我年迈体弱,便不强留四殿下了。”杭牧仁却没有他们脸上的愤色,淡淡地下达了逐客令。

墨琛动动嘴角,并未不满,而是面带回忆之色道:“琛幼时跟随灵师,一面习武,一面听他讲述从前的草原。”

杭牧仁皱起眉头,不知眼前这位俊美的四皇子为何突然说起不相干的东西。

“墨部擅行兵布阵,达拉部得乌哈眷顾拥有萨满,乌托部多智者文采不输汉人,扎林部富有到可以睡在黄金上,巴旗部是草原上的猛虎,与曾经的复生卫都有一拼之力,而杭部,”

墨琛顿了一顿,声音忽然拔高,“杭部中最强大的神射手,甚至能射穿天上的太阳!”

除却杭牧仁,余下三人脸上都浮现出向往之色。

那是杭部最辉煌的时代,那时的杭部,是草原上的皇族……

杭牧仁不复适才的无动于衷,他的嘴唇哆嗦两下,颤声道:“都是过去的事,四殿下还提它做什么。”

墨琛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杭牧仁,斩钉截铁道:“那是琛向往的草原,琛会以此为目标,尽最大的努力,让曾经那个最辉煌的时代重现!”

“阿爸——”

杭日勒喘着粗气,两眼充血,眼神已不仅仅是渴望,热烈中带着祈求的目光几乎要将杭牧仁灼伤。

杭牧仁又是一长串咳嗽,气喘吁吁道:“如今墨弘已经成为太子,你除了逞口舌之快,还能做什么?”

墨琛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琛需要杭部,愿用诚意来换。族长既然质疑琛的实力,琛不妨据实相告。”

他目光灼灼,“如今草原六部,琛已拿下两部。”

杭牧仁眉头耸动,头一回认真地正视墨琛:“哪两部?”

“达拉部,还有……巴旗部。”

“什么?”

杭日勒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两位女子也同时掩住檀口,惊呼出声。

“巴旗部?你说谎,巴旗部不会对任何人称臣!”杭牧仁鼻翼煽动,目光已然起了变化。

“琛是否说谎,到了邕都便知。若琛没估计错,眼下巴旗部的勇士已在前往邕都的路上。”墨琛信誓旦旦道,半点没有迟疑。

杭牧仁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比他儿子还要年轻的少年,这位俊美若谪仙的少年,不愧是古宛丝的儿子,不愧他那一身古家的血脉。

墨琛看出了杭牧仁眼中的意动,沉声道:“若这些还不够,再加上复生卫如何?”

“轰——”

复生卫三个字一出来,杭牧仁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脑门,他沉寂已久几乎要死去的心脏,这一瞬间差点跳出胸腔。

他不自觉地想起幼时见到的那群战士,那群宛若杀戮机器般的战士。

杭部最强大的射手,在他们面前摧枯拉朽,仿佛纸雕般溃不成军。

“复、复生卫……复生卫果然还在……在你手上?”

杭牧仁艰难道,快要喘不上气。

复生卫是草原人心目中的天神卫队,却是杭部永远的梦魇。

“不属于墨部的复生卫,是古家的复生卫!”

墨琛信誓旦旦地补充道,像是承诺。

“四殿下羽翼丰满至此,真叫人意想不到。”杭牧仁的声音有些苦涩,“为何要对我和盘托出,杭部对您来说真的如此重要么?”

“重要。”墨琛诚恳道,“一筹莫展时,是日勒兄最先带来了希望。也是自那之后,琛才对争取其他部落有了底气。诚然,少了杭部的支持并不见得会失败,但是,琛想回报日勒兄,更想让杭部的射手重新驰骋在草原上,拿回你们曾经的荣耀。”

杭牧仁脸上已有意动,却仍旧不肯松口:“当年,是墨部将杭部逼迫至此,虽然殿下的敌人与杭部一致,可是莫要忘记,你也姓墨。杭部与墨姓之人永不为盟,这是每一任族长必须履行的誓言。”

墨琛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我不姓墨。”

杭牧仁的眼神闪了闪,语气中带了些许鄙夷:“皇位当真如此吸引人?竟让殿下你……”

“你错了!”墨琛蓦地睁开双眸,晶亮如玉,“娘临死前亲自为我取了名字,姓古,名琛,我名古琛!”

杭牧仁静静地看着他,一眨不眨,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点点的心虚或虚荣,却只看到了真诚与坚定。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并不那么好看的微笑:“古琛,好名字。”

“吉雅、日勒!”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激昂,完全不像是从那具苍老破败的身体里发出。

“让四殿下看看,让整座草原看看,纵使杭部破落,可咱们依然拥有草原上最英勇的射手!”

杭吉雅与杭日勒同时湿了眼眶,重重地高喝一声:“喏!”

“呜——”

嘹亮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外头那些破旧的毡帐内,三三两两走出背负长弓的成年男子,乌压压地集中到族长的毡帐外。

墨琛吃惊地发现,与路上见过的那些面黄肌瘦的杭部族人不同,这些人虽不够高大威猛,却精壮矫健,浑身肌肉紧绷,像一头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杭牧仁在杭日勒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毡帐。

他高举起手中拐杖,伸向天空,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我,杭部牧仁,愿领杭部效忠草原新主。所有杭部勇士,即刻整装,随新主夺回邕都,重振杭部辉煌!”

“吼——效忠新主!重振杭部!夺回邕都!”

齐刷刷的怒吼声响彻天际,直震地牧草瑟瑟,震得墨琛耳膜轰鸣。

这不仅仅是宣誓,更是一种声明,一种被压迫了无数年之后的发泄与昭告!

向整座草原发声,杭部,并没有倒下,杭部,会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

面对下面无数双狂热的目光,墨琛郑重将双臂交叉置于胸前,朗声道,“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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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二章 流言与公关

……

邕都。国国都。

百丈城墙固若金汤,纵使别关的城墙都比不上。它阻挡住外界的战火与金戈铁马,是人心中最可靠的象征。仿佛只要躲在这座城墙之后,便是永久的平安喜乐。

自从被康大败,国已多年未起战火,久到乍一看见行色匆匆的兵士出现在街道上,都有些不适应。

“这是怎么了?又要打仗了吗?”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嘘~小点声,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快说来听听。”

“听说四殿下造反被人揭发,逃出了邕都,这些人都是捉拿他的。”

“四殿下长得好看,人也和善,饥荒时候我还见他出来施过粥,你莫不是乱说吧?”

有人提出疑问。

“宫里头都下圣旨了,你说我是不是乱说?”

“啧啧,真是可惜了,做点什么不好为啥非得造反?”

“不对呀。”又有人提出疑问,“既然他都逃出去了,为啥这些当兵的都往城墙跑?难道他还要打回来不成?”

“哗”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私语声变大。

“我觉得有可能,昨个儿达旺家的想出城走亲戚,谁知城门竟然关了,根本出不去。”

“呸!我还当四殿下是个好的,原来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居然要对自己亲人下手。”

听着评论声一片倒的开始诋毁墨琛,人群中有个貌不惊人的小个子眼神闪了闪。

他忽然开口:“各位,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哪里奇怪了?”

小个子神神秘秘道:“都说四殿下造反,他在咱们国连个府邸都没有,在四方馆里借住整整六年半,没有官职没有兵权,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他是怎么反的?”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大家都开始思考小个子的话。

“也是啊,连个兵都没有拿啥反?小哥说的有道理。”

“还有,最近好多朝中大臣的府邸都被查抄了,就连傅丞相的宅子都没逃过去,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对,被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踏实,都说陛下立五皇子为太子,可都没有亲自宣旨。古往今来谁见过立太子的消息靠小道消息往外传的啊?”

舆论的风向开始起变化。

小个子见状目露喜色,再加把劲道:“要我说,五殿下平日里干的那些事,京里谁人不知?真要让他当了皇帝,咱们还能有好?还不如四殿下呢,至少勤政爱民。”

“诶,小哥,这话可不能乱说,会掉脑袋的。”有年长老者警惕地看看四周,出言提醒。

小个子抿嘴笑笑,搔了搔头皮:“我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多谢老伯提醒。”

“崔老汉也别难为小哥,奴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头前五殿下在府里头举行百美宴,搞得京中一下多了好些成亲的,生怕被他看上,这要是当了皇帝,男娃子都没处娶媳妇了。”

有个大嗓门的妇人大大咧咧道,一时间得到不少人的应和。

“四殿下要真能打回来才好呢。”小个子似乎感同身受,瘪着嘴小声嘟囔。

偏生旁边人耳朵尖,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

众人先是色变,随后面色变得复杂起来。

热闹不看了,牢骚也不发了,一个个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慢慢地散开。

生怕走晚了会让官兵察觉到此时心中突然萌生的,那大逆不道的心思。

街角的阴暗处,左渐的身形笼罩在长长的斗篷下,头脸一并遮住。

“这样能行吗?”

他身旁站着的南人离,面带忧色的开口道。

左渐微微点头:“若非灵师德高望重,墨弘不敢轻易试探,怕是咱们早已落网。如今既然被困城中,就尽可能为他造势。民心很可怕,能成就帝王亦能毁了帝王,墨弘不把这些民间的声音放在眼里,咱们却要尽一切可能地利用起来。”

南人离皱眉:“他们难道还会为墨琛而战不成?”

斗篷下头的左渐轻笑一声:“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如何能战?但若不改变他们的想法,来日墨琛兵临城下,怕会遇到极大的阻力,我了解墨琛,他断不会对平民百姓出手的。”

“唔。”南人离若有所思,

之前那个提出疑问的小个子,见人群慢慢散去,飞快地往左渐这边跑来。

“办得不错。”

小个子抬起头,蜡黄的面上长着双细长眼,赫然正是古十一。

古十一呲着白牙道:“十八和二十正在赶往邕都的路上,十三跟着古门镖局的镖队,赶在城门封锁之前混了进来,只是风声太紧无法前来会合。万事通万先生领的人,也已抵达邕都外。十四和十七他们正在其他地方散播消息,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进行。”

左渐满意地点点头:“明日还得继续,在墨琛归来前,咱们要让整座邕都的人都知晓,他是被诬陷的真命天子,墨弘才是大逆不道之人。”

“是。”古十一再次融入人群中。

南人离默不作声地旁观半天,待十一走后方幽幽道:“我能做些什么?”

左渐闻言眼睛一亮,他有件非南人离不能做的事,只是碍于二人交情一般无法开口,眼下见他主动要求,禁不住心花怒放。

“还真有一件事,本来十九能做,可他偏偏被墨琛带了出去。”

左渐毫不客气道,他附在南人离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南人离瞳孔微缩,随即恢复正常,略带迟疑道:“我考虑考虑。”

……

邕都城两百多里开外,六个僧人正在赶路。

说是六个有些不恰当,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五个半。

其中有一个僧人,额上青筋暴起,浑身汗湿地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佝偻着身子,比别人整整矮了半截。

他的嘴唇早已咬破,每走出一步都像是承受巨大的痛苦,举步维艰。

“邕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一路不少拿着兵器的人跟咱们往一个方向赶,好些小部落都人去楼空,难道要起战事?”

说话的是性宁,他最聒噪,半刻停不下来。

性善面色微沉,若国起战事,届时又将平添不少变数,对他们而言有害无利。

“空涅寺不得插手人间事务,咱们只要找到圣子与那姑娘带走便是。”

性纯担忧地关注着性善,也不管旁人在说什么,鼓劲道:“师兄加把劲,就快熬过去了。”

性善哆嗦着嘴唇,根本听不出回答了些什么。

性宁撇撇嘴,不再嗦,众人继续赶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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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三章 记忆的碎片

……

邕都。国师府。

离钧盘膝坐于榻上,在他不远处躺着仍在昏迷中的隆真。

隆真面色已与常人无异,与其说是昏迷不若说在熟睡。

反观离钧,就没那么轻松了。剑眉紧皱,玉雕般的脸庞挂满了冷汗,十分痛苦的模样。

他的脑海一片混沌,走马观花般不断涌现出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片段。

……

这是哪里?他茫然看着身边的红雾,耳边蓦地响起一道温和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温和干净。

神王的名字也是能告诉你的?

他撇撇嘴:“我的名字?我这么厉害,就叫我大王!”

“呵呵。”笑声若春风拂面,很温暖的感觉,“好,就叫你大王吧。”

……

他待在幻珠里,近乎贪婪的观察着这个世界,这个与他记忆中全然不同的世界。

“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声音悠悠:“我的名字?没想到你会主动问我的名字……从前的名字我不想要了,从今往后就叫我归河吧,归去东河。”

“东河是哪儿?”

“呵呵,东河,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地方,那里才是我心中的家乡。”

“你的本领在这个位面上已经一等一了,还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男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良久一声长叹:“不能去呵,留在这里,才能保护我的妻子和女儿。”

……

潜山上,竹林边。

“大王,商量件事如何?”

“什么?”

男子轻抚竹叶,唇畔露出笑意:“你的神性已经分裂开,与其被这方天地不断消磨,不若我帮你种到旁人身上,可好?”

“种到旁人身上?”

“对,你的神性分裂成四份,我已收集齐,可神性无法回归你的体内,只能不断消弱。”

“那……你想给谁?”

男子微微扬起头,目露向往之色:“把你的纯良给这棵竹子吧,得了你的神性,全它一场造化。”

“切,一根破竹子?它能给我什么好处?”

“有朝一日,说不得你还得有求于它……”

男子长袍一挥,点点银光洒落在一株碧绿的竹子上。得到银光的滋养,竹叶伸展地愈发挺拔,好似十分欣喜。

……

严寒的高山之巅。

男子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他身前站着三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幼童。

“你们叫什么名字?”

“隆真。”

“隆布。”

“隆远。”

男子轻笑:“原来是兄弟。”

隆真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渴望:“神仙,我们按照你的要求爬了上来,你愿意收我们做弟子了吗?”

隆布倔强的小脸别扭地转到一边,竖起的耳朵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关注。

隆远有些腼腆,咬着手指低头盯着脚下。

“好,既然承诺了便要遵守,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的弟子。”

“嗤,什么眼光,要收徒弟也收几个长得俊俏的,居然找三个小乞丐?”

隆真紧张地左右打量,吃惊道:“是谁在说话?”

男子摸摸他的头顶:“说话的是大王,他是我的……”微微顿住,“算是‘朋友’吧。”

朋友……

离钧面上的痛苦渐渐消减,可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浮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淡淡苦意。

……

一处不知名的殿堂。烈焰焚天。

“你这是干什么?”

男子嘴角沁出一丝殷红,儒雅的面庞现出疯狂之色。

“该死的天命,我改不了吗?我真的改不了吗?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随着脑中画面渐渐清晰,离钧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像是在经历极大的痛楚。

男子用力捏住幻珠,像是要毁掉它又像要保护它,只能置身幻珠中的离钧看不真切。

良久,他无力的垂下手臂,笑容凄凉:“我还是做不到……”

“让我出来,我可以,把你的身体借给我!”

男子看着幻珠的目光很复杂,幽幽道:“没想到做了那么多事,最终还是要为你而死,大王,往后你我两清,再无瓜葛……”

“你在说什么胡话,把我放出来,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男子像是听不见他的话,径自道:“补全珠子能量的线索,我已交给隆真,也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日后当你能想起他时,就能感应到印记。”

“别去,你会死的。”

男子细心且郑重地将幻珠擦拭干净,最后揣它入怀。眼前登时一片漆黑,唯有耳边传来雷声轰鸣,夹杂着男子的咆哮声。

“你是神王,你必须活着,活着回去,回到你的世界去——”

……

画面戛然而止。盘膝而坐的离钧倏地睁开双眸。

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他俊美的面庞滑落。

“你醒了?”

离钧茫然地循声看去,老态龙钟的古灵师正端坐在他对面。

离钧有些恍惚,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记忆中那个羞涩腼腆的隆远跟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可都记起来了?”

离钧先点头,随后摇了摇头,他将手按在胸口的位置,心脏隐隐作痛。

“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会忘记,为何现在又突然想起来?”他像是自言自语。

古灵师缓缓起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其实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大哥前几日曾醒过一次,告诉老衲一定要将你的识瘴破除。”

“识瘴?”离钧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老衲猜测,大抵是师尊仙逝时,你也受到极大的冲击,故而遗忘了部分过往。”

“仙逝……”离钧又跟着重复一遍,心口的疼痛加剧。

古灵师看他一眼,轻声询问:“既然你识瘴已破,老衲有个不情之请。敢问大王,老衲的师尊究竟是如何离世的?”

如何离世……

离钧努力回忆最后见到的画面,可脑海中浮现出的只有铺天盖地的烈焰。

他掌五行,本该对火焰无比亲近,但只要一想到那片火海,心中只剩下深深的忌惮与无边的哀伤。

甚至,还有些微惧怕……

这让他既迷惘又忐忑。

“我不知道。”

良久,离钧低声喃喃。

古灵师眉头皱起,但打量他的表情又不似说谎,叹息道:“大概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全部忆起,无妨,若他日想起什么,可否告知老衲?”

离钧茫然地看着他。

古灵师的声音很轻:“师尊对老衲兄弟三人恩同再造,若他离世并非自然故去,老衲三人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离钧嘴唇动了动,挤出来一个字:“好。”

古灵师微微颔首:“另外,邕都即将起战事,大王乃神人,不可贸然插手,若不嫌弃,且在此处休养一阵子,您要找的左姑娘,想必不日也会抵达。”

“……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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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四章 等你等他来

第四九四章 等你等他来 (第1/1页)

……

邕都。皇宫。寿正宫。

自打囚禁了墨向天,墨延就搬进寿正宫,再也没有回去皇子府。俨然已将此处看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启禀殿下,左相求见。”

墨弘晃了晃手中盛满腥红液体的酒盏,不甚在意道:“传。”

少顷,满头大汗的达拉安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墨弘抬起眼皮斜睨他,凉凉道:“墨琛杀回来了?”

达拉安噎住,有些在意地打量了下殿内宫人。

墨弘勾了勾嘴角:“都下去吧,看来左相大人怕是有要紧事要禀奏。”

宫人陆续退出,达拉安方面带急色道:“殿下,老臣本想传信部落,让他们来为您效力,谁知、谁知……”

墨弘面色转冷:“直说。”

达拉安低下头,不敢直视墨弘愈发诡异的双眸,低声道:“达拉朝鲁竟然杀了老臣送他的妾室,带领达拉部投靠了四殿下,眼下怕是已经在前往邕都的路上了。”

“砰!”

酒盏应声落地,腥红液体洒落地面,像是开出一朵妖艳的红花。

“四殿下?谁是你的四殿下!如今大昇只有本宫一个殿下,再没有其他的殿下!”

墨弘指着达拉安的鼻子咆哮。

达拉安打了个哆嗦,听话里的意思,难道他打算把三殿下也给……

他不敢再想,两腿一软跪了下去:“老臣惶恐,老臣送回去的那名妾室本事了得,原本一直将达拉部掌控在手中。怎会料到竟然发生变故,是老臣没能及时察觉,老臣办事不利。”

墨弘缓步走下台阶,来到达拉安面前,居高临下道:“左相,你是借了达拉部的力才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如今达拉部非但已经不受你管辖,还站到本宫的对立面上。你倒是说说,本宫还留你作甚?”

达拉安身子抖动地愈发厉害,几不成声:“老臣、老臣……”

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他急忙道:“老臣还有用处,当年灭门古家的神秘势力,老臣能联络到他们。他们早就想除掉墨琛,只是墨琛身边的能人不少,这才迟迟没有下手。”

墨弘的面色出现松动,达拉安见状赶忙再加把劲,“他们得知殿下要对付墨琛,定然愿意助您一臂之力。只要老臣出面,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墨弘死死地盯着达拉安,像是在判断他话中真假。

偏殿门口的帷幔微动,祖含玉从后头走了出来。

她来到墨弘身边轻声道:“他的话倒有几分可信,如今咱们也不知墨琛究竟得到哪些助力,能多些帮手总归是好的,弘儿断不可掉以轻心。”

听到母后的劝解,墨弘面色渐渐好转,他重新挂上笑容,拍拍达拉安的肩头:“本宫往后少不了左相的倾心辅佐,又怎会因为区区一个达拉部伤了君臣情分,赶紧起来吧。”

达拉安擦擦额上冷汗,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后怕的同时心中忐忑,往常总以为墨弘弱点多极好拿捏,谁料他的狠毒比之圣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头一回,他对自己的未来变得不自信起来。

安抚过达拉安之后,墨弘将脸一板:“母后说的有道理,早前本宫便听说杭部的少族长曾暗中接触过墨琛,说不得已经站到他那边,现在又多了个达拉部,仅凭邕都的铁甲卫的确不够稳妥。”

祖含玉见墨弘至少还听得进劝,心中欣慰,螓首轻点:“乌托部族长之子乌托山,眼下就在京里,本宫已安排人宣他进宫。”

墨弘面露喜色:“好,左相借力神秘势力,母后同乌托部借兵,再加上铁甲卫。拿下苟延残喘的杭部和早就没落的达拉部,简直轻而易举。”

达拉安连声附和。

祖含玉也跟着微笑点头。

墨弘的目光越过达拉安望向宫外,眼神阴骘。

墨琛,我就在这里,等你来。

这里,是当初你娘死的地方,而你,很快就要见到她了。

……

邕都。

随着时间推移,城中的兵士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渐渐增多。人心也愈来愈动荡不安。

往日只有简单守兵的城墙上,已经架起高高的驽台,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城墙外也开始设鹿角木与陷马坑,大量的铁蒺藜洒在进城的道路与护城河上。

角楼上日夜更换斥候,时刻监督着前方的动静。

整个邕都,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这一切自然被邕都的百姓瞧在眼里,起初的确很多人都在暗中痛骂墨琛,意图谋反不说,还要将邕都陷入战火。

但不知从何时起,街头巷尾出现了很多传言。

有人道四皇子身负真龙命格,他才是当之无愧的草原新主,五皇子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选择先下手为强。

也有人道真正谋反的并非四皇子,而是五皇子。五皇子挟持圣上,逼迫他立下诏书,故而才一直没见到圣上露面。

还有人道昇国六部中的四部都已投靠四皇子,就连视金钱如性命的扎林部都拱手将金钱奉上,故而邕都才会这般如临大敌。

如果说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言只是影响了人们的判断,那么最后这个传言,则是戳中了昇民的心脏。

根据宫中传出的消息,镇守别关的镇关大将军,三皇子墨延,已被五皇子用莫须有的罪名关押进天牢,生死不知。

四皇子此番举兵,不止为了拨乱反正,更是为了营救出他的哥哥,墨延。

如果说这六年里,墨琛用各种施恩与善举得到了昇民的喜爱,那么墨延,早已用他十数年的孤守别关,成为了昇民心目中的保护伞。

对墨琛与墨弘之间的争斗他们可以做壁上观,但墨延无故被关押,则是点燃他们愤怒的导火索。

于是乎,邕都的昇民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态度,憎恨与希冀各占一半!

……

国师府内。

左渐与南人离相对而坐,眼前摆放一盘厮杀激烈的棋局。

“啪!”

左渐落下一子,面带微笑:“南人兄棋艺了得,就连盘古棋的棋魂都逃不过你的算计,正道输的心服口服。”

南人离嘴角扯了扯:“我只能下这桌上的棋,你却在下天下的棋。恭喜你成功了,如今城中大多人怕是要欢呼着迎接墨琛的到来。”

左渐哈哈一笑,面容甚是愉悦。

他慢条斯理地将棋子一颗一颗拣起,整齐地归入棋笥,后起身望向窗外,悠然长叹: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他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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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五章 灵芸与陈肇

……

邕都的一家民居内。

粗布荆钗的傅灵芸满面愁色,在简陋的厅里不住踱步。

她虽不是公主身份却过着公主都及不上的日子,傅仉对这个心爱的小孙女真真疼到了骨子里。

往日别说住在这样破落的地方,那是连厨房都不让她进的。

“芸儿小姐,您坐下来吧,老太爷既然提前安排好了,就定然会无事的。”旁边有个胖胖的婆婆苦口婆心地劝道。

她姓田,是傅灵芸的乳娘,也是傅仉最信得过的人。

傅灵芸虽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却并非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傅仉对她疼爱却不溺爱。自有一股寻常女儿家没有的担当。

她闻言咬住嘴唇,黯然道:“祖父身陷囹圄,芸儿怎能安心度日?”

田婆婆重重叹了口气,心中头一回埋怨起自家老太爷来。

往常那般精明的人为何这回早早便站了队?不是她瞧不上四皇子,实在是四皇子比起五皇子委实差了太多。

非嫡非长,背后连个帮衬的母族都没有,唯一挂着个康国王爷的名头,可康国难道会为了他发兵不成?

这下好,为一个半点靠山都没有的野皇子,生生将一家人赔了进去。

“唉,小姐也得顾着点自己的身子,老太爷既然提前将家人分散安置好,定是算到有今日,您不信老奴,难道也不信老太爷吗?”

傅灵芸在田婆婆的劝慰下终于略略宽心,走到椅子边刚准备坐下,忽然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一个布巾包住头发的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傅灵芸与田婆婆同时心头一颤,“芽儿,出什么事了?”

被叫做芽儿的小丫鬟带着哭腔道:“适才奴婢想出去买点现成的吃食,谁知看到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兵正在咱们这来。奴婢起先寻思兴许是路过的,谁料听到里头的人说要来拿您,还说老夫人和夫人已经被抓了。”

祖母、母亲……

傅灵芸的身子晃了晃,歪倒在椅子上,两耳轰鸣,眼前一片漆黑。

这么快,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小姐,小姐您振作点,老奴这就收拾收拾,咱们从后门逃。”田婆婆到底岁数大经历的多,并没像傅灵芸那般慌张,快速有了决计。

傅灵芸用力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些。

不行,不能倒下,不能让祖父的苦心白费,必须先保住性命才有机会救出家人!

“不收拾了,事不宜迟,咱们立刻走!”她当机立断道。

田婆婆咬咬牙,重重点头:“行,听您的。”

主仆三人立刻将大门从内反锁,又搬来桌柜等重物抵在门口,只取了时刻备着的金银细软,飞开地冲向后门。

其实跟家人分开是傅灵芸的主意。

傅仉未雨绸缪,想到过若一个不慎恐会连累到家人,在请奏前便安排好了两个住处,将他的老夫人与儿媳孙女安排在一处,儿子与孙子安排在另一处,就是担心万一出了岔子会被一网打尽。

可傅灵芸心中另有想法,母亲要照顾祖母,父亲要看顾幼弟,却无人有暇关注牢中的祖父。

她毅然决定跟母亲分开,遣人买了个近皇城的孤僻小院,只为随时探听宫中消息。

起初傅夫人是反对的,但如今看来,好在做了这一手准备,不然此刻早已被官兵拿住。

“吱呀”

田婆婆走在最前头,一把将后门推开,还没来得及迈步,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啊唔、唔。”

田婆婆大惊失色,刚张开嘴便被人捂住,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你是什么人?!”

傅灵芸亦是花容失色,俏脸惨白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男子。

男子个头很高,肤色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见傅灵芸并未尖叫方松了口气,快速道:“我是陈肇,你的未婚夫,别怕,跟我走。”

饶是事态紧急,傅灵芸仍旧羞红了脸,直接红到脖子根。

她听祖父提起过与陈统陈尚书家的婚约,但只闻其名从未见过人,一时间方寸大乱,不知该不该信他。

陈肇许是看穿她的迟疑,焦急道:“之前联名上奏的朝臣有叛变的,将祖父和傅丞相的安排泄露了出去,如今城里到处都是搜捕咱们的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傅灵芸死死咬住嘴唇,耳边传来前头撞门的嘈杂声。

她抬起螓首看着眼前男子,见他虽面色匆忙,眉目却一片清明,咬咬牙,豁出去般道:“好,跟你走。”

陈肇大喜,顾不得男女大嫌,松开田婆婆一把抓住傅灵芸的小手:“我知道城门有处暗道,只有出城才有一线生机。”

傅灵芸顾不得羞涩,招呼上田婆婆与芽儿,跟着陈肇往外逃去。

……

陈肇没有说谎,他带着傅灵芸三人谨慎地避开沿路官兵,几经曲折抵达城墙处。

傅灵芸见到眼熟的几位叔伯,终于放下心来,此时才觉后怕与腿软。

简单寒暄后,几人迅速拨开草丛,露出一个黝黑的狭窄地道,仅容得下三两人通过。

“此处是韩叔无意中发现的,昨儿个连夜打探过,的确直通城外。”陈肇对傅灵芸解释道。

傅灵芸点点头,鼓起勇气跟着陈肇钻进地道,留下韩叔等人断后。

她强忍着地道内**的气味,紧紧攥住陈肇的手,约莫炷香功夫,终于看到前头出现亮光。

陈肇率先钻出去,顾不得打探情况,赶忙回身将傅灵芸抱出来。

傅灵芸刚刚站定,便听到耳边传来得意洋洋的嘲笑声:“哈哈,我就说守在这定会有收获,陈肇、傅灵芸,好大的两条鱼!”

陈肇大吃一惊,抬头打量四周,这才发现一队官兵早已将此地团团围住,为首的竟是熟人,大学士夏晃的独子夏天明。

“夏天明,你爹好歹跟我爹同朝为官,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陈肇目眦欲裂,本想将傅灵芸救出,没成想亲自将她推入火坑。

夏天明脸色一变,恨恨道:“若非你爹与傅丞相演的一出好戏,怎会连累我爹扣上谋逆罪名?你们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也好给我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傅灵芸听着耳边的话,如坠冰窟。

事已至此,她怎能不知无力回天,想到自己与家人多半会拿来要挟祖父,她一发狠,牙齿已经咬在了舌头上。

“我跟你拼了!”

陈肇怒吼一声,直冲向夏天明。

夏天明轻蔑地冷哼,后退一步摆了摆手,恶狠狠道:“上,拿活的!”

“咻”

眼看着官兵的长刀逼向陈肇,忽然响起一道锐利的破空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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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六章 久违的声音

……

傅灵芸睁大双眸,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箭矢破空而来,射穿了夏天明的头颅,箭透眉心,散发着阴冷的寒光。

夏天明的表情还定格在刚刚的轻蔑上,两眼却没了神采。

“轰!”一声,脸朝下栽在地上。

陈肇与旁边的官兵也集体傻了眼,顺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四周空旷,半个人影都没有。

“鬼、鬼啊”

一个官兵惊恐地喊出声来。

陈肇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甚至连韩叔他们从暗道里爬出来都没注意。

“怎么回事?”

韩顺瞳孔猛地一缩,直接抽出腰间长刀。

陈肇僵硬地转过头,吃力道:“从天而降的箭,他就死了,没有人。”

没等韩顺弄明白他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傅灵芸忽然惊叫一声,捂住檀口,大眼睛里霎时浮上水雾。

“芸儿!”

陈肇大急,以为她也受了伤,急忙走到她跟前,谁料却被傅灵芸一把推开。

“你们看”

她拨开陈肇,颤抖着指向夏天明脑后的箭簇,嘴唇翕动:“杭、杭部……彩羽箭……”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射死夏天明的箭矢顶端,红黄蓝三色羽毛似铁打般直指上空,微风全然无法动摇,像是在昭告着它们的存在。

“神射手的彩羽箭……”陈肇喃喃着脱口而出。

傅灵芸毫无形象地跌坐地上,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面上却浮出现笑容:“杭部来了,殿下来了,爷爷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咻咻咻”

接连响起破空声,彩尾的箭矢在空中划出华丽的弧线,美丽却象征着死亡。

没等官兵们从杭部神射手这个称号的巨大震撼中清醒过来,便被这接二连三的华丽夺走了生命。

人人都是一箭射穿眉心,甚至连个射歪的都没有。

陈肇眼眶发热,将手拢在嘴边,对着箭矢射出的方向高喊道:“我等乃四皇子拥趸的家眷,感谢杭部搭救!”

“乌哈!”

远处传来嘹亮且熟悉的声音,是杭部射手的高呼。

当年杭部一统草原,将乌哈二字改为杭部专属的呼声,纵使墨部后来大败杭部成为草原皇族,都不敢抢夺他们的呼号。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那时的国,在杭部的带领下蒸蒸日上,邦国无一敢犯。

呼声渐渐远去,想来对方见他们安全无虞便退走了,陈肇等人憧憬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情激荡久不能言。

杭部归顺四皇子他们都从父辈口中听过,却没想到杭部经过这么多年的磨难,仍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射手,那个曾经的皇族,并没有没落。

陈肇吸吸鼻子,将傅灵芸从地上扶起:“咱们先找地方躲躲,杭部来了,其他的部落应该也快了,咱们还没输。”

傅灵芸借他的手勉力站起,注视着陈肇摇了摇头:“不,我们要回去。”

“回去?”陈肇吃惊地反问道。

傅灵芸不复之前羞涩,反手握住陈肇的双手,声音微颤:“我是傅仉的孙女,我的祖辈都在城中奋战,我不能退,你也不能。”

陈肇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量,心头一阵滚烫,他回握住女孩的手,重重点头:“好,我们回去!”

……

左滴纵马驰骋,昨日夜里她已率达拉部萨满抵达城外,顺利与墨琛率领的杭部射手会合。

城外的布防她已暗中查探过,凭他们目前的人手,强攻实属不智。

听闻杭部多射手,而射手的目力非比常人,她便起了心思领人充当斥候,看看是否有机可乘。

刚好就碰上夏天明领人堵住陈肇与傅灵芸他们。

听到夏天明喊出二人姓名,左滴便起了相救的心思,而杭部的射手,果然没让她失望。

左滴毫不客气地对杭日勒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果然是神射手,刚刚那距离怕是得有一里了吧?”

杭日勒不知她竖手指是什么意思,却听出她话里的夸赞。

草原上几时见过像左滴这般貌美又白嫩的姑娘,杭日勒霎时红了脸庞,不自在地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这不算什么,我最远射中过七百步开外的果子。”

七百步……左滴咋舌。

古有百步穿杨,他直接涨了七倍,还是在没有瞄准镜的情况下,怕是前世的步枪都做不到。

“厉害。”左滴由衷地感慨。

“少族长脸红喽!”旁边的杭扎那带头开他玩笑,余下的射手也跟着起哄。

“闭嘴!”杭日勒恼羞成怒,催马追了上去。

左滴看着这群打闹的人,微微扬起嘴角。

苦难从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苦难中倒下去的人们。只要能正视苦难,勇敢地对抗它,不管遇到怎样的困境都能走出一条生路来,这正是对杭部的最佳写照。

“驾!”

左滴扬鞭追上他们,前头的路还很长,但只要脚还在,总能走得下去!

……

地牢。

“废物!”

巴虎勒狠狠将手中长鞭甩在地上,啪啪作响。

浑身是伤的夏晃小心翼翼地歪过头,生怕鞭子甩到自己身上。

“这就是你儿子干出来的好事!一队兵整整二十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巴虎勒暴跳如雷,对如今的邕都而言,每一个兵士都十分珍贵。

街头巷尾的那些传闻别人兴许分不清真假,他却多少知道些内情,比如圣上被软禁,比如三皇子下了天牢。

巴虎勒不知晓墨琛到底有多少底气,但却十分明白一点,若墨延下狱之事传到别关,邕都将会迎来极为艰难的一战,对手便是镇守别关的龙虎军。

诚然,铁甲卫号称国最强大的卫队,可巴虎勒心知肚明,且不说与世无争的巴旗部,比起常见跟沙盗厮杀的龙虎军,养尊处优多年的铁甲卫真的不够看。

城墙外的那些尸体他亲自查验过,各个一箭毙命,看得他通体生寒,除了杭部射手,天下再无人能有如此精准的箭术。

看着瑟缩的夏晃,巴虎勒眯起眼睛,阴冷道:“那二十人的命,本官日后再跟你清算,天牢里那伙人家眷的藏身处,你最好挖空了脑袋给本官想,用来换你的狗命。”

夏晃忙不迭地点头,谄媚道:“是是,本官……不,罪臣定会好好想,一个都不落下。”

巴虎勒怒气冲冲地离开地牢,直奔寿正宫。

他聪明的很,既然墨弘想登基为帝,那就得做点帝王该做的事。

墨弘不是号称有母族撑腰么,传承千年的世家总不会丁点儿武力值都没有吧?

没有只让铁甲卫冲锋陷阵,他躲在后头享受成果的道理!

……

第四九七章 左渐的决定

第四九七章 左渐的决定 (第1/1页)

……

昇国。国师府。书房。

“什么?”

左渐吃惊地站起身来,手中书卷掉落地上犹不自知,“你是说城外发现杭部踪迹?”

古十七满脸喜色,点头如捣蒜:“是的,是傅丞相的孙女傅灵芸小姐说的,她跟陈肇如今就在前厅,说是被夏天明围堵,却被杭部的神射手救了下来。”

左渐大喜过望,搓着手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好、好,肯定是墨琛回来了,好小子,真的拿下了杭部。”

还没喜悦许久,他蓦地神色大变,“不对,你说傅灵芸与陈肇此时就在国师府?”

古十七不知他为何突然色变,茫然道:“是啊。”

“遭了!”左渐大惊失色,“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过来,岂不是告诉旁人国师也与墨琛有关联吗?真是……”

古十七这才想到此处,跟着色变:“属下没想到这一出,这、这该怎么办?”

左渐压下心中躁动,努力思考对策,古十五和古十六突然同时冲进房内。

“左公子,大事不好,宫中传出消息,墨弘下令查抄国师府,眼下他们怕是已经出了皇宫!”古十六急声道。

古十五跟着点头:“对。”

左渐额上青筋跳动,一个头变得两个大。

原本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只要墨琛将人手凑齐,就能具备与铁甲卫的一拼之力,谁料凭空出了傅灵芸与陈肇这么大的变数。

“十六去通知国师,十五带人收拾行囊,咱们必须立刻离开国师府。”

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左渐当机立断。

古十五、古十六应下退去。

“怎么回事?”南人离自门外走进,他虽在别院仍旧听到些许动静。

左渐看到南人离顿时眼睛一亮,虽然复生卫不能曝光,但府里并非没有自保之力,南人离、谢宁歌、隆布、灵师,还有离钧和他带来的陆一林。

这些或是异人或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思及此处,左渐的眼神黯淡下去。

异人不能随意插手普通人的争斗,会造因果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况且就算逃离此地,这些年来为了造势赢得民心,他们根本没有置办旁的产业,难道真要四处逃窜?

渐渐冷静下来的左渐,挥挥手招呼南人离过来叙话。

南人离面带狐疑地踱步上前。

左渐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南人兄道我下这天下的棋,现在看来,终究是我棋艺不精,过于自负。”

“此言何意?”

左渐将宫中的消息道与南人离,后怅然道:“如今兵临城下,我却要变成墨琛的累赘。”

南人离眉头紧皱:“别告诉我你想束手就擒。”

左渐刚欲张嘴,古十六带着古灵师与隆布一前一后走进书房,后头还跟着离钧与陆一林。

“十六说的仓促,究竟发生何事?”

隆布面带急色,他大哥还在昏迷中,祝心又整日嗜睡,眼下居然又闹出来个劳什子铁甲卫,由不得他不急。

左渐不得已只好再重复一遍。

“阿弥陀佛。”古灵师双手合十,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老衲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墨弘心中怕是早已怀疑老衲与琛儿的关系,碍于国师之名才踟蹰不前,你莫要责怪陈家少爷与傅家小姐。”

左渐黯然点头,责怪又能如何?于事无补。

隆布眼睛一瞪,不客气道:“你们有何打算老夫不想过问,既然国师府已经不安全,老夫便要将大哥与心儿带走。”

古灵师看看他,微微叹气:“那是自然。”

“灵师也跟着一道去吧。”左渐冷不丁出声道。

“正道?”

左渐摆手,止住古灵师,语带诚恳:“隆布大师一人怕是照顾不过来。我起先的确想请国师出手,然您说过,异人修行艰难,因果缠身恐有劫难,我与墨琛一路得灵师教导栽培,不能回报已是愧疚不已,如何还能连累?”

“但……”

左渐昂起头,笑意重新挂在脸上,“我欲助墨琛成事,变得愈发不择手段,总觉得成大事者岂能瞻前顾后?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牺牲一切有价值的。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却变得畏畏缩缩?”

南人离注视他的目光头一次起了变化。

“若我随你们一起逃出,墨弘抓不到人定会满城搜捕,届时不只是国师,就连墨琛潜藏许久的复生卫说不定都会一并揪出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正是这个道理。但是,”

他语调突然拔高,“若能拿下我,便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对墨琛而言举足轻重,也给你们求得喘息之机。如今墨琛已在城外,我信他,信他会来救我。这回我要利用的,是我自己。”

“阿弥陀佛。”古灵师闭上双目,默念佛号。

“不行!”

离钧突然上前一步低喝:“你若出事,滴儿定要难过,我不想让她难过。”

左渐扭头看向这个俊美到不像人的男子,不,他本来就不是人,微笑道:“告诉滴儿,这是我毕生所求,她会明白我的。”

离钧眼前一阵恍惚,忽觉头疼欲裂,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是我毕生所求,你猜若萌萌知晓,会明白我吗?)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狠狠地揉了两下,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

“噗通。”

跪地的声音,是古十七。

他白净的面庞上满是坚定之色:“属下愿留,纵死不吐露复生卫只字片语。”

“噗通。”

古十六也跪了下去,声音隆隆:“属下愿留,纵死不吐露复生卫只字片语。”

古十五奉命去收拾行囊,背着巨大的包袱刚刚走进门,直接跟着门口跪下:“属下,留。”

左渐眼眶一热,高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保住咱们的力量。”

古十七抬起头,眼眶微红:“若只有您一人留在此地,岂非告诉别人有诈?您就留下我等吧,好歹也能互相照应。”

左渐还要拒绝,古灵师幽幽道:“留下他们吧,否则老衲不会离开。”

左渐鼻子发酸,别过头不想让大家看到此时的表情,瓮声道:“好。”

离钧望向左渐,心中既烦躁又有些让他陌生的忧伤,最后只化作重重一句:“保住性命,等你妹妹。”

“嗯。”

南人离离去前,走到左渐身旁轻声道:“上次你要我做的事,我会去。”

“……嗯。”

……

铁甲卫如潮涌般冲进国师府,却发现国师府内上上下下早已走空,只余一白袍男子含笑静待,若玉树风姿,笔直挺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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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八章 被擒与被劫

……

皇宫。寿正宫。

墨弘面色不善地盯着巴旗图,脸色阴沉的可怕。

“你的意思是,要本宫从祖家调兵?”

巴虎勒硬着头皮道:“回殿下,京内只有铁甲卫五千余,而城外已现杭部踪迹,杭部擅射,铁甲卫多重兵,两军对垒实在没有优势。”

“杭部就是那阴沟里的老鼠,苟延残喘之人你们都畏惧,本宫还留你们何用?”墨弘阴恻恻道。

“弘儿。”

祖含玉语带责备道,“巴统领也是为你着想,莫要动气。”

墨弘冷哼一声,母后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

巴虎勒心中忐忑,不知该不该把对别关的猜测说出来,有心想让墨弘提高警惕,又恐他疑心自己探听宫中秘辛,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回禀殿下,禁军统领史同光求见。”

墨弘瞥一眼巴虎勒,冷冰冰道:“宣。”

少顷,一身披甲胄的将领大踏步而入,单膝跪地浑声道:“卑职史同光,参见殿下。”

“起身。”

史同光依言站起,却仍旧垂着头不敢抬起:“卑职奉命查抄国师府,共拿下四人。国师并不在府中,下落不明。”

墨弘怒极反笑:“真厉害,整个国师府竟然只抓到四个人,本宫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还有脸还回禀,不去抓人回禀个屁!”

史同光见他发怒,赶紧跪地:“卑职无能,国师未卜先知,定是算到有此一劫故提前走脱,不过卑职经过盘问,得知其中一人名为左渐,乃逆贼墨琛的左膀右臂,对他十分重要。”

左渐?

墨弘眯起眼睛,想起去四方馆赴宴那日见过的青年男子,还有墨琛为了维护他不惜出言顶撞。

“墨琛的幕僚?”

“正是。”

墨弘怒气渐消,原来墨琛的人躲在国师府里。

其实他本就不想抓捕国师,国师在昇国声望极高,加上他来历神秘武功出神入化,让墨弘甚是忌惮。

此番命人查抄国师府无非是想做出个姿态,告诉天下他连国师府都敢动,从而震慑住那些想帮助墨琛的人。

如今既没得罪国师,又抓住了最想抓的人,一时间喜不自胜。

“剩下三人是谁?”

史同光沉声道:“余下三人皆是家中小厮,没来得及走脱一并被抓。”

“唔,”墨弘满意地点点头,顺便瞪一眼巴虎勒,“谁说京里只有你们铁甲卫,禁军就比你们得用的多。”

巴虎勒压下心中不忿。

禁军?得亏他说得出口。禁军加起来也就千余人,多半都是世家子弟在里头混日子,真打起仗来,怕是一个照面就要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墨弘不知他心中所想,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

就算退一万步,墨琛真能攻破邕都,他的手里也拥有了一块挡箭牌。以墨琛对那个左渐的看重,定会投鼠忌器有所顾忌,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左渐人呢?”

“回殿下,一并关在天牢。”

墨弘眼神转冷,笑容阴森:“走,带本宫去好好问候问候他。”

……

是夜。左相府。

达拉安愁眉不展地坐在书案前,看着眼前的密报发呆。

他今日忙于联络神秘势力并未进宫,寿正宫内发生的一切传到他耳中时,已是傍晚。

“唉……”

达拉安长叹口气,眼睛继续一眨不眨地盯着密报,喃喃自语:“这哪里是个挡箭牌,分明是道催命符啊。”

只见密报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

左渐,字正道,康人,出身长平左家,左章恒独子。

左章恒,寻常昇民兴许不认得此人,但达拉安焉能不知?

康国太傅、一品文成公。

那可是在大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

只凭这已足够达拉安头疼,更别提他还知道些密报上没有提到的内情。那就是左章恒的岳丈,左渐的外祖父。

杨世礼,一品定山公,曾任征北行军大总管,率领杨家军把昇国打得屁滚尿流的不败军神。

达拉安盯着密报,盯到眼睛发酸,只觉悲从中来,墨琛这些年来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不但被康帝封王,就连康国太傅唯一的儿子都甘愿屈身做他幕僚,还将他把持了这么多年的达拉部给撬走了。

这还是当年那个任谁都能踩上两脚的质子吗?

头一回,达拉安对此番争斗的结果怀疑起来,墨弘真能走到最后吗,面对着这样的对手。

达拉安再次长叹口气,颤抖着将密报拿起,凑近烛台,看着火苗儿舔上密报,须臾功夫,密报化作一团灰烬。

好在他已联络好了神秘势力,他们对墨琛表现出极大兴趣,承诺会找机会出手拿下墨琛。

只要没了墨琛,再规劝墨弘放了左渐,一切都会好起来。

达拉安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蓦地——

他耳边响起轻微破空声。

“谁?”

达拉安低喝一声,快速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如寒冰彻骨的双瞳,黑衣蒙面,他只看到这些,眼前一黑,绵软地滑落在地。

冰冷的眸子扫一眼化作灰烬的密报,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刀。

“现在才知道后怕?晚了。”清冷的男声。

来人将达拉安肥硕的身子拽起,扛到肩头,陡然拔起身形,翩然跃上房梁从容离去。

左相府内仍旧一片寂静,竟无一人发觉他们的老爷已经被人劫了去。

……

邕都城内某家不起眼的客栈。客房内。

“嗵!”

一声闷响,一具硕大的身躯被扔到地上,直把谢宁歌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人后,略带埋怨道:“怎地也不打个招呼,这人是谁?”

“达拉安。”言简意赅。

“你把他劫来作甚?”谢宁歌吃惊地小嘴微张。

蒙面人扯下面巾,赫然正是南人离。

“正道曾托我打探城中布防,我思前想后决定从达拉安下手。谁料恰好撞见他在查看密报,正道的身份暴露了。”

南人离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谢宁歌秀眉颦起,不解道:“让他们知晓正道的身份岂不更好?免得在狱中遭罪。”

南人离摇了摇头:“墨弘不会杀死正道,只要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便会将正道攥在手中做把柄。可万一他知晓了正道的身份,进而拿他要挟左太傅来对付墨琛……”

他只说到这,谢宁歌顿时悚然一惊。

差点忘了这茬,万一墨弘真拿左渐要挟左太傅,到那时左太傅夹在墨琛与左渐之间,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

“只要墨琛一天不败,正道便会性命无虞,遭些罪却是难免。”

谢宁歌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这个达拉安要如何处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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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九章 误会与渊源

第四九九章 误会与渊源 (第1/1页)

……

邕都城外百里开外。

遍地营帐,泾渭分明地扎堆两侧,两面鲜明的旗帜于帐前迎风招展。

左面的旗帜上画一只硕大的眼睛,那是达拉部的图腾,另一面画有怪异猛禽的,毫无疑问是杭部。

眼下已是深秋微寒,墨琛身披黑色大氅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遥望邕都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在他身后,响起一道女子声音。

墨琛不需要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我在想正道他们,是否安然无恙。”墨琛侧过头,注视着缓步走来的左滴。

左滴同样身披大氅,短打劲装,少了几分甜美多了些飒爽。

“大哥那么聪明,定会无恙,你不要过于忧心,等巴旗部到来之后,咱们就去与他们会合。”

左滴心中的牵挂一点不比墨琛少,但她知晓大战在即,墨琛才是压力最大的人,不想继续给他增加负担,故作轻松道。

“嗯。”墨琛察觉到她的意图,浅笑颔首,“最近你日日带着日勒他们出去打探,可有什么收获?”

左滴闻言打起精神道:“不知算不算得上收获,邕都不愧为国都,城墙坚固严防死守,毫无破绽。若要强攻,怕是要打一场硬仗。”

“我早就料到了。”墨琛微微叹口气,“只是硬仗倒也罢了,可若要强攻,势必殃及城内百姓,这才是我最苦恼的地方。”

左滴灵机一动:“既然强攻不妥,那么把城内守兵引出来如何?”

墨琛饶是满腹愁绪仍旧被她逗笑:“看来滴儿果然没打过仗,墨弘只要不傻,定然不会出城。”

左滴噎住,表情变得有些悻悻然:“我就是随口一说,虽没打过仗,但我可是杨世礼的孙女,怎么会犯这种没脑子的错误……”

墨琛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我总不能躲在你的身后爬上王位。”

左滴撇撇嘴,将他的手拍开,嘟囔着:“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吧,小心用脑过度年纪轻轻就谢了顶。”

这回哭笑不得的变成了墨琛,他无奈地摇摇头,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殿下!四殿下!”远处突然传来杭日勒的呼喊声。

“走,过去看看。”

二人返身,迎上直奔山坡而来的杭日勒。

“见过四殿下、左姑娘。”

杭日勒匆匆忙忙行了个礼,随后有些兴奋道,“殿下,扎那领着人抓了个细作,您要不要过去亲自盘问?”

细作?

墨琛与左滴对视一眼,面露疑色。

“走。”

……

杭部的营帐内。

“我说,你们赶紧放开老夫,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营帐中间的柱子上捆着个胖子,正苦口婆心地跟看守解释。

说他是胖子大抵有些不准确,因为他不是普通的胖子,而是胖子中的顶级胖子。

“闭嘴,休要聒噪,不然割掉你的舌头!”

杭扎那把玩着手中锋利的小刀,在胖子脸旁边比划,语带威胁。

胖子闻言顿时住嘴,半声都不再吭。若真被眼前的愣头小子割掉了舌头,到哪儿说理去?

杭扎那见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满意地点点头。

“扎那哥,你说细作的活儿有那么大油水吗?这得吃多少好东西才能长成这样?”

另一个看守也是杭部射手,名叫杭嘎鲁,是个年轻后生,身形偏瘦精干,正瞅着胖子啧啧称奇。

“呵,”杭扎那嗤笑一声,“你只要能把射程提到五百步,族里的粮食也放开任你吃。”

“五百步?”杭嘎鲁吐吐舌头,心有余悸道,“我还是少吃点吧,这辈子怕是都当不上神射手。”

杭扎那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嘎鲁:“不想成为神射手的不是杭部人,下回再说这么没骨气的话,往后再不许你摸我的弓。”

“别别!”杭嘎鲁顿时急了,面红耳赤道:“我一定会成为神射手,扎那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胖子瞅着眼前斗嘴的两个小伙子,眼中露出满意神色。

拥有这般意志的杭部人,纵使再被打压几十年也不会没落,因为有族魂,族人便拥有了强大的动力。墨琛找到了一群了不起的帮手啊。

“死胖子,笑什么笑!”

杭嘎鲁见杭扎那仍没消气,这胖子又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恼羞成怒地伸脚踹了过去。

“住手!”

“住脚!”

前后响起两道声音,一男一女。

杭嘎鲁的脚停在半空,顺着声音看过去,登时面露喜色:“拜见四殿下,拜见左姑娘。”

“少主——左姑娘——”

他身后同一时间响起胖子的哀鸣,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还不赶紧把万先生放下来。”

墨琛顾不得跟两人解释,快步走向柱子,动手解起绳索,左滴也快步上前帮忙。

杭扎那与杭嘎鲁傻了眼,看他们这意思,难道真是自己人?

杭日勒恨恨瞪一眼二人,若非他们信誓旦旦道此人是个细作,自己也不会急着去邀功,这下倒好,功没邀上,说不定还得罪了贵客。

“万事通,你都胖成这样了,还敢自己一个人往外跑,京生呢,怎么没跟你一道?”左滴边解绳子边不客气道。

万事通满脸的无奈:“京生去接十八与二十了。属下其实老早便抵达邕都,只是城门封锁进不去,只能在外安营扎寨。今日得了十三的飞鸽传书,得知少主也在城外,属下实在等不及京生回来,想先过来探一探,结果就遇到了这两个愣头青,根本不听属下的解释。”

墨琛又喜又气,喜的是除却巴旗部,人基本到齐,气的是若他适才没过来,万事通还不知得受多少罪。

杭扎那与杭嘎鲁在旁边听的一头雾水,杭日勒却与他们不同。

他身子微微颤抖,抖如筛糠,十八、二十、十三,这些名字……这些名字……

“是、是复生卫吗?”杭日勒干哑问道,声音中的颤栗根本掩饰不住,“先生您、您也是复生卫吗?”

万事通已被解开,正往下扒拉绳子,闻言意外地抬眼瞥他:“这位是?”

墨琛微微一笑:“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杭日勒,杭部少族长。”旋即转向杭日勒,认真道,“他是万事通万先生,是复生门人。”

复生卫、复生门人……

杭扎那与杭嘎鲁同时变了神色。

天底下对复生卫记忆最深刻的,除却墨琛这个古家后人,紧随其后的便是杭部之人。

打从他们记事起,便被长辈教导,要牢牢记住杭部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耻辱,而将他们钉在耻辱柱上的,正是名震天下的复生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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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零章 喜讯与噩耗

第五零零章 喜讯与噩耗 (第1/1页)

……

一时间,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杭部三人的面色十分古怪,眼神中的愤怒与崇拜交错闪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们知道复生卫不过是墨部当年手中的一柄利刃,并非直接仇人。但不可否认,刺伤他们的,正是这柄利刃。

“唉,万某知晓你们的心思。”万事通擦擦额上的汗,长叹一声道,“当年的复生卫早已是过眼云烟,除却苟延残喘的十人,余下皆埋骨复生冢。而复生门,只是一群效忠少主的人,与你们的目标一致。”

杭日勒脸色变了数变,最后渐渐平静下来,从离开杭部的那一刻起,他已做好要面对复生卫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下。

“杭日勒,见过万先生。”

他双臂交叉胸前,郑重其事道。

万事通肥硕的面庞露出和善笑容,学他的模样回礼:“万事通,见过杭部少族长。”

杭扎那与杭嘎鲁尴尬地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道:“杭部扎那(嘎鲁),见过万先生。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万事通哈哈一笑,拍拍二人肩膀,促狭地挤挤眼睛:“这下不用割万某舌头了吧?”

“嘿嘿。”一笑泯恩仇。

墨琛见状目露笑意,他如今看似可用人手不少,但各成一派并不齐心,只有将这些力量拧成一股绳,才有对抗铁甲卫与墨弘的底气。

“万先生来的正好,琛正愁人手不足。”

万事通冲墨琛抱拳:“属下隐忍多年,只为等这一刻。”

左滴凑到跟前:“如今达拉部共出动五百人,杭部一千人,至于还在路上的巴旗部,目前也说不好究竟能来多少。可邕都里头光铁甲卫就五千余,再加上禁卫军,敌众我寡啊。”

左滴心中其实是崩溃的,她虽然从未参与过战争,但自幼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在康国,不管是平定邦国侵扰战乱还是镇压地方叛乱,动辄都是数万甚至数十万的战斗。

起初得知铁甲卫只有五千人时,她完全没放在眼里,心道拉出三个部落,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邕都给淹了。

到点兵时她才傻了眼,达拉部还好说,萨满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稀缺物种,能凑出五百法师已经很了不得了。

可杭部,作为曾经的皇族,竟然只有一千战斗力。杭日勒还沾沾自喜于杭部的战力强大,让左滴满心的槽不知往哪儿吐,差点把自己憋死。

由此可以推断,巴旗部能来两千人怕是顶天了,可攻城并非平地对战,兵力至少要强出对方一大截方有胜算。

基于此,左滴十分不赞同墨琛口中的人手不足,这哪里是人手不足,分明是急缺啊!

万事通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一百人,万某凑足了一百人。”

“噗——”左滴内心吐出一口老血,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一百人?”墨琛眼睛一亮,颇为惊喜道,“先生竟然凑足了百人!”

左滴无奈地看了看墨琛,礼贤下士不是这么用的……

杭日勒皱起眉头,显然不知墨琛喜从何来。

墨琛快走两步,两手搭在万事通肩头用力按了按,显然是极度喜悦的表现。

“好!好!万先生辛苦了。”

“哪里好了,一百人……”左滴有气无力地扶额道。

墨琛转过头,面带深意地望向左滴道:“一百人,一百个复生卫。”

“一百个什么都没……什么?你是说一百个复生卫?!”左滴正想吐槽,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震惊地看向万事通,本以为这个说书先生最大的用处就是打探消息,原来他竟在偷偷训练复生卫,而且养出了百人。

十人止千军,那百人……

左滴心脏狂跳,满心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

万事通略带惭愧道:“比不上曾经的复生卫,但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万先生只凭借有限的资助,却养出百人复生卫,当得琛一拜。”墨琛脸色一肃,后退两步,两手抬起,一揖及地。

万事通见状大急,赶紧避开他的礼,搀住墨琛连声道:“少主折煞属下了。”

杭日勒突然举起拳头锤了捶胸口,高声道:“没想到有生之年竟有机会与复生卫并肩作战,不枉此生,还请先生带我等一见。”

杭扎那与杭嘎鲁跟在杭日勒后头,一板一眼道:“还请先生带我等一见。”

万事通见他们摒弃过往仇怨,不由老怀欣慰,正待开口,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少族长,又抓了一个细作!”

左滴心头咯噔一声,该不会又是自己人吧?

这会儿工夫,一个年轻后生被推攘进营帐,左滴定睛一看,果然是熟人,正是前头念叨过的京生。

“少主、主子,出事了!”京生全然没在意脖颈上抵住的尖刀,满脸急色,刚进营帐便直接开口唤道。

“放开他。”杭日勒大手一挥,京生重获自由。

他快步冲到墨琛身前,面带忧色快速道:“十三传过信儿来,左少爷被墨弘抓走了!”

“轰——”

宛若一道闷雷炸在左滴头顶,将她震地眼前一黑。

大哥被墨弘抓走了……

墨弘恨墨琛入骨,得知大哥是墨琛的幕僚,他还能有活路吗?

“滴儿、滴儿,冷静点。”

耳边传来墨琛焦急的呼唤。

左滴茫然回神,发现身边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我……”

“收起来,快把火焰收起来。”墨琛艰难地挥舞着双手,仿佛这样能将几乎将人烤熟的热浪挥散一些。

左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周已经不受控地燃起熊熊烈焰。

她双眸霎时变做鲜红,火星闪现:“让开,我要进城!”

“滴儿,双拳难敌四手,滴儿,冷静下来,滴儿,相信我。”

墨琛猛一咬牙,从他体内窜出无数道黑气,将他全身包裹住。

他硬着头皮冲向左滴,一把将烈焰缠绕的她拥入怀中,暴喝一声:“醒醒!”

左滴蓦地睁圆双眸,鼻尖传来烧焦的味道。

“嗖——”

烈焰瞬间消散,墨琛从她身上无力地滑落下来。

“墨琛!”

“少主!”

“殿下!”

墨琛面色微黑,发梢已然焦黑大半,他勉力抬起手,搭在左滴胳膊上硬撑着站起来,诚恳地注视着她的水眸:“滴儿,相信我,我会救出正道,我以我的天命起誓。”

左滴看着狼狈不堪的墨琛,泪珠连成串儿滑落脸庞,哽咽道:“我信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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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一章 天神之卫队

第五零一章 天神之卫队 (第1/1页)

……

天牢内。

傅仉与陈统支棱起耳朵来,听着旁边传来噼啪的鞭打声。

“老傅,你觉得那小子还能撑多久?”陈统面带不忍,附在傅仉耳边悄声问道。

傅仉的表情十分复杂:“说不好,不过老夫知晓一件事,墨弘不管是杀还是不杀他,都要倒大霉了。”

“此话何意?”

傅仉摇摇头,神秘兮兮道:“佛曰,不可说。”

“哼。”

陈统冷哼一声,懒得搭理这个心生九窍之人。

少顷,鞭打声渐渐止住,他二人赶忙爬回原来的位置,正襟危坐动也不动。

怒气冲冲的铁甲卫握着手中染血长鞭,呼哧呼哧喘着气走过他们的牢门口。

傅仉眼珠一转,忽然出口问道:“这位壮士,敢问那边的小哥可是过去了?”

铁甲卫闻言站住脚步,神色不善地回头望向傅仉,阴阳怪气道:“能被傅丞相称为壮士,真是受宠若惊。”

陈统不知傅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赶紧拽拽他的衣袖,暗示他好汉不吃眼前亏。

傅仉笑的和善甚至带着些谄媚:“看壮士形貌便知身份非凡,小老儿不过是个阶下囚,壮士便莫要取笑了。”

陈统无力地扶住额头,若论能屈能伸,傅仉堪称当世翘楚。

铁甲卫仰头大笑,带着藏不住的得意:“活着,不过早晚得死,你们也一样。”语毕扬长而去。

待人走远后,陈统方恨铁不成钢道傅仉:“那小子究竟什么来头,能让你对个糙兵汉这般摇尾?”

傅仉一改适才小人形貌,笑容有些意味非凡:“莫小瞧他,他可是咱们的保护伞。若之前对于脱困老夫只有三分把握,见到那小子,把握已有八分。”

陈统大惊,脱口道:“难道他是邦国皇子不成?”

“嘿嘿,虽不中亦不远矣。”傅仉仍旧不肯交底,只嘱咐他道:“老伙计,撑着活到底,泼天的富贵在等你。”

陈统满头雾水,却莫名的对未来多了些憧憬。

……

墨琛终于将左滴安抚下来,他不若左滴那般激动到方寸大乱,明白只要墨弘一日不将自己斩杀,便一日不会杀害左渐。

可这话能想不能说,尤其对现在的滴儿。

看着左滴面带期望的神色,想到不远千里来到昇国,最危险潦倒时都从未曾放弃自己的正道,墨琛的眉心皱成个川字。

“万先生,如今复生卫何在?”

良久,他似是终下决断。

万事通沉声道:“驻扎在城北百里之外,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墨琛寒潭般的眸子蓦然转冷,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随我,救人!”

“让我去!”

“殿下三思!”

左滴与杭日勒同时脱口而出,只是一人请缨,另一人却是劝退。

“邕都为了对抗我等,早已备战数日,如今正是士气最高昂的时候。我知晓复生卫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毕竟只有一百人,又是如此草率的决定,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杭日勒快速说道,满面急切之色。

左滴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神色再次黯淡下去。

墨琛猛然回头,斩钉截铁道:“正道岂止琛之幕僚,是同伴、是友人、更是兄弟。他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助琛成事,我若置若罔闻,只为了所谓的大局,与墨向天与墨弘又有何区别,你们要的是那样的新主吗?!”

杭日勒似是被他震住,良久未能出声。

万事通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拱手道:“遵少主命。”

待墨琛领着左滴万事通几人策马离去,杭扎那与杭嘎鲁茫茫然看向少族长:“咱们该怎么办?”

杭日勒深吸口气,注视着墨琛离去的方向,沉声道:“扎那领上五名神射手,随我跟去,他既是我等认定的新主,便只能服从不能质疑!”

杭扎那在杭嘎鲁羡慕的眼神中挺直腰杆,大声道:“喏。”

……

前往复生卫扎营地点的路上。

左滴策马紧随墨琛身后,美眸中闪烁着迟疑与担忧。

从初得噩耗的慌乱中清醒过来,她已知自己有多鲁莽与自私。

墨琛如今下定决心闯天牢救人,但杭日勒说的没错,这般草率与贸然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定是也知晓这点,才选择出动自己辛苦培育出来的复生卫,而不是杭部或者达拉部。

“墨琛……”

左滴靠近墨琛马侧,犹豫着道,“要不然咱们再商量一下,冒然闯天牢会不会损失太大?”

墨琛看到左滴心虚且内疚的模样,笑意跃然面上:“滴儿该不会以为我真要直接强攻吧。”

“那你?”左滴面露惊愕。

墨琛的俊颜上满是自信之色:“滴儿莫要小瞧复生卫,他们可不只是冲锋陷阵的战士。”

左滴心头发痒,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墨琛并不打算跟她细说,只露出神秘的笑容。

几人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抵达复生卫的临时营地。

甫一看到整齐若精心测量过的营帐,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左滴尚在惊叹此地的井然有序,墨琛已率先翻身下马。

“嘘——”

二人身后传来尖锐的哨声,左滴扭头看去,正是满头大汗的万事通,嘬拢嘴唇,哨声正是由他发出。

未待她回过头来,“铮!”响彻天际的拔刀声于她耳畔绽开。

紧跟着,是浑厚肃杀的齐整声音:“复生卫恭迎少主!”

左滴心神激荡,猛地回转过头,只见——

营帐中涌出无数身着黑色战甲的战士,横刀立身侧,手持战枪直指苍穹,滔天的杀意汇聚到一齐,宛若实体。

区区百人,竟给出一种千万人的气势来。

“滴儿,这就是我的复生卫。”墨琛没有回头,微微颤抖的声音,显示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语毕,他向前一步,猛地举起双臂,高喝一声:“复生卫出——”

“天下噤声!”

左滴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墨琛等这一天,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了吧?

“你们,是我古家的复生卫,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剑刃,隐忍了这么久,今日,就让我带领着你们,去告诉墨部皇族,告诉这个天下,复生卫——”

“仍存——”

齐刷刷的怒吼直教人振聋发聩,左滴紧紧咬住嘴唇。

不知为何,只是面对着他们,便叫人生出无穷信心,不再纠结于敌众我寡,仿佛只要拥有他们,一切敌人终究会摧枯拉朽。

这,便是曾经仅凭一个名号便叫天下色变的神之卫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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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二章 点兵欲出击

……

直到走在营帐之间,左滴仍然有种不切实际的虚浮感。

复生卫的名字她听过好多次,也知世人对其的恐惧与憧憬。但她自幼见过的那些复生卫,虽各个身手不凡,却没有一个让她感受到军人气质的。

直到今日。

这不过区区百人复生卫,让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何为铁血,何为无畏。

忆起曾经的复生卫足有万人,左滴心中感叹,难怪能让天下噤声,怕是外祖父的杨家军都够呛是全盛时期复生卫的对手。

只可惜……那般震慑天下的卫队,终究埋骨复生冢。

“少主是如何打算的,可能说来听听?”万事通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跟在墨琛身后问道。

墨琛唇角微翘:“强攻自然不妥,但咱们的目的是为了救人,而非攻打城池,你点二十人出来,随我摸进城。”

左滴愕然望向他:“这几日咱们都打探过,整个邕都不说防守的水泄不通也相差无几,要怎样摸进去?”

墨琛停住脚步,缓缓道:“我说过,复生卫可不是只能冲锋陷阵,尤其是新的复生卫。”

左滴仍旧一头雾水,万事通面上却浮现出了然之色。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点出二十人。”

“嗯。”墨琛轻轻颔首。

万事通领命离去,墨琛继续带着左滴参观复生卫的营帐,冷不丁旁边传来一道女子声音:“参见少主,见过左姑娘。”

声音干哑中带着些生涩,像是极少开口说话,左滴闻声面露惊喜之色。

猛地扭转头,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果然曾在南谕帮她易过容的古二十。旁边还有个含笑而立的俊秀男子,长剑背于身后,正是古二十的兄长,古十八。

“十八、二十,你们也来了。”

左滴惊喜地走到二人跟前,从前古二十可是压根不正眼看她的,这番主动招呼真叫人吃惊。

古二十那张平凡的脸上挤出个不自然的微笑,轻声道:“多谢左姑娘。”

“谢我作甚?”

古二十没有吭声,古十八主动替她解释道:“六姨是二十的师傅,姑娘将六姨救出皇宫,二十对你十分感激。”

六姨……古六?

左滴恍悟,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莞尔一笑:“不用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古二十再次挤出个笑容来。

墨琛也走近:“你们俩到了,今夜之事便把握更大了。”

古十八与古二十连忙向墨琛行礼。

墨琛一手一个将二人托起,感叹道:“这些年你们都在南谕奔波,辛苦你们了。”

古十八俊秀的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得少主看重,是属下的荣耀。何况自西奈永登基为新国主,对咱们不若从前那般穷追猛打,日子过的不知有多逍遥。”

墨琛目含深意地望向左滴:“这定是看在滴儿的面子上。”

说起西奈永,左滴不由想起萧贞,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还有娘亲,怕是没几个月就要生了。

听闻墨琛的话,左滴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大概是他明白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的道理。”

墨琛也不与她争,只是笑笑,有些事,记在心里便好。

“二十将易容的东西提前备好,今夜说不得能用上。”

古二十郑重点头:“喏。”

……

国。天牢。

左渐并非第一次见到墨弘,但此刻眼前的墨弘,变得有些陌生,跟记忆中的有些出入。

“你倒是嘴硬,墨琛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汤?”墨弘眼神不善地盯着伤痕累累的左渐。

左渐艰难地扯开嘴角,露出个淡淡笑容:“谁……知道呢。”

墨弘冷哼一声:“本宫已经是国的太子,你既是幕僚应当读过汉书,可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自然知晓,可偏偏我就执迷不悟……”左渐啐出一口血沫,缓缓说道。

墨弘的眼神变得阴沉,他冷冷地看着左渐一言不发。

良久,甩袖而出,丢下几个字:“继续打,只要别打死!”

熟悉的鞭打声再次响起,左渐死死咬住嘴唇,忍受着周身辣的刺痛。

他的意识慢慢变得恍惚,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长平左府。

漫天红叶下,他坚定地跪在父亲面前。

同样的鞭打,伴随着父亲严厉中却夹杂着心疼的声音: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正道,你既口口声声要走你自己的路,那你可能承受随之而来的后果?”

左渐缓缓闭上双目,任由铁甲卫的长鞭持续不断地落在他遍体鳞伤的身体上,嘴唇翕动,喃喃自语道:“父亲……我能……”

……

是夜。

二十个劲装蒙面的复生卫,连带古二十,整齐地立于左滴与墨琛面前。

墨琛将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这些人,坚定而缓慢道:“你们,是我与万先生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复生卫,每一人都弥足珍贵。”

复生卫们不自觉地将身子又挺直些。

“然,”他话锋一转,手指邕都方向,“那座城的天牢内,亦有对我而言十分珍贵的人,正在饱受折磨与煎熬。”

打头的复生卫单膝跪地,朗声道:“属下愿为少主兵刃,拿下邕都,救出同僚。”

余下人纷纷跟上:“属下愿为少主兵刃,拿下邕都,救出同僚。”

墨琛微微一笑:“不,邕都内铁甲卫众多,防守严密,眼下还不是攻城的时候,我们的目的,是要救出天牢内的人……”

“四殿下,请带我们一同前往。”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是杭日勒。

他背负长弓牵着马,从黑暗中走出,在他身后,跟着同样背弓牵马的十数个杭部射手。

“你们怎么来了?”墨琛微微皱眉。

杭日勒松开缰绳,学复生卫的模样单膝跪地,果断道:“我知晓复生卫们能轻易避开各处障碍,但角楼上的斥候却不好处理,请四殿下允许我等同行,为营救幕僚贡献一份薄力。”

左滴若有所思地看向墨琛,杭日勒的话颇有些道理。

墨琛刚要说话,不远处再次传来一道声音,却是女子。

“殿下,请允许讷敏同行!”

左滴与墨琛同时错愕地循声看去,达拉讷敏一路小跑过来,带着满脸的急色。

“你来做什么?”墨琛的语气已然带了不悦。

讷敏并未退缩,迎向墨琛的目光焦急道:“我听闻三殿下被囚禁在天牢内,是也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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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三章 傅仉喊救命

第五零三章 傅仉喊救命 (第1/1页)

……

暮色下的邕都,宛若一头狰狞的庞然大物,静静地立在夜色之中。

四周早已万籁俱寂,偶有巡逻的城防军路过,发出些微响动。

角楼上的努桑哈低头辨认了下,见领头的是眼熟之人,方缩回脑袋,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忽然,绳梯晃动起来。

努桑哈并未在意,心不在焉地嘟囔着:“包虎,你小子可算是来了,是不是被小娘皮榨干了?这都晚了半个时辰。”

沿着绳梯攀上来的,正是包虎。

他麻溜地站定,冲努桑哈嘿嘿一笑:“我的错我的错,改日请你饮酒,管够。”

努桑哈悻悻然道:“这还差不……”

“咻——”一道轻微的破空声传来。

“多”字还未出口,努桑哈的眼珠子蓦地凸起,眼中光彩顿失,斜斜地倒向包虎肩头。

包虎骇然色变,借助着角楼内的灯光,他看得清清楚楚。一杆锐利的箭矢穿透努桑哈的眉心,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感受着肩头努桑哈温度渐失的尸体,包虎身子一颤,股间传来温热的湿意,他甚至没有力气将他的尸身推开,破空声接连响起。

“敌、敌……”

包虎刚要大喊敌袭,忽然,他后脑一疼,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待包虎连同努桑哈的尸体一道倒下后,角楼内再次攀上一个身着甲胄的将士,他将二人踢到一旁,方松了口气。

“傻蛋,我这可是救了你一命。”

将士嘴里小声嘟囔着,自腰间抽出一根白绸,飞快地系在角楼上,被夜风吹地四散招展。

此人赫然正是当初迎左滴与南人离等人进城的守兵队长,洪武。

……

看到角楼上高高飘扬的白绸,墨琛微微扬起嘴角,夸赞道:“神射手,果然名不虚传。”

杭日勒带着一脸骄傲,压低声音道:“殿下谬赞。”

墨琛收敛笑容,面色一肃,转头道众人:“复生卫准备登墙,日勒带着杭部勇士留在这里做接应,至于讷敏……”

他面色变得复杂,不知这么做究竟对也不对。

“我会跟紧二十姑娘与左姑娘,绝对不会拖累你们。”达拉讷敏赶紧道。

墨琛目带深意看她一眼:“最好如此。”

古二十见墨琛点头,默不作声地抓起讷敏背在身上。

达拉讷敏半点都不挣扎,紧紧攀附着她纤细的身子。

左滴见墨琛将一切都安排好,暗中攥起拳头:大哥,坚持住,等我们。

夜色掩护下,复生卫若一头头矫健的猎豹,纵身跃向挂着白绸的角楼下,沿路的障碍与地上的荆棘,全然没有延缓他们的速度。

抵达墙下,左滴眼见他们纷纷自腰间或腿部翻出挂着长绳的钩爪,轻巧地掷向城墙,随后若一只只大壁虎般,飞快地攀了上去。

左滴暗暗赞叹,握住墨琛伸过来的大手,顿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

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然与墨琛携手立于城墙。

“属下洪武,见过四殿下。”

洪武早已顺着绳梯滑落到城墙上,见到墨琛赶忙行礼。

墨琛察觉到左滴快速将手抽回,心中不由一空,暗自叹息,对洪武道:“辛苦了。”

洪武赶忙摇头:“这是属下的本分,只是……”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道,“殿下将事情交代下去便是,何苦亲自前来,万一与铁甲卫起了冲突,伤到殿下那该如何是好。”

墨琛摇摇头:“正道与傅丞相等人,皆因本宫被囚于天牢,本宫如何能袖手旁观。”

见洪武还要多言,他将手一挥:“洪队长不用再劝,本宫心意已决。”

洪武见墨琛铁了心,只好作罢,改口道:“目前城里的守卫并不森严,殿下等人只要沿着小路便不会撞见巡城军士,殿下万事小心。”

墨琛微微颔首:“还得辛苦洪队长留守此处,城外有接应之人,若遇突发情况只需挂上红绸,自会有人前来搭救。”

洪武感激地连连点头:“喏。”

……

天牢。

傅仉正睡着,不远处的囚房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长咳。

他本就睡得浅,当即惊醒。

睁开眼后,察觉到那间囚房正是关押左渐之处。

他鬼鬼祟祟地爬到铁栏杆跟前,仔细打量了下四周,并无狱卒,方压低声音小声道:“正道,你可还好?”

“咳、傅丞相……”

左渐断断续续道,“咳咳、扰你睡眠……正道、惭愧……”

傅仉眼前一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管什么睡不睡的。

“你小子可得撑住,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天可就真翻了。”

“咳、咳咳。”左渐努力压住胸口翻腾的血气,嘴角溢出一抹惨淡的笑,“自然、要撑住……”

傅仉叹口气:“你也是个劳碌命,好好的公子哥不当,非得跑到昇国来受这份罪,要是让你爹知道……”

“咳、傅丞相!”

左渐声音拔高,“隔墙、有耳……”

“唉,行,行。”

傅仉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蹲回去准备睡觉。

蓦地,阴沉的声音从侧面响起:“看来右相果然消息灵通,连这乱臣贼子的家世都知晓,敢问右相,他爹究竟是何许人物?”

傅仉眼珠子瞪得滚圆,适才分明没有人在。

他当即出了一层冷汗,左渐能熬得住刑讯逼供,他这把老骨头可熬不住。

一道魁梧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走出,走到傅仉的牢门跟前站定,冷冷地注视着他。

“原来是阿古达木队长。”傅仉讪笑,带着丝讨好地看向来人,“这么晚了,队长为何还没换岗?委实太辛苦了些。”

阿古达木心中大喜,头前还埋怨统领逼他听墙角,没料到真有收获。

五殿下对这位名叫左渐的囚犯极为看重,若能探清楚他的来路,那可是大功一件。

阿古达木咧嘴一笑,呲着白牙阴森森道:“早就听说过右相能屈能伸,就是不知骨头有多硬。”

傅仉心中叫苦不迭,看这架势,怕是难逃皮肉之苦了。

阿古达木冷笑着拿出钥匙,三两下打开傅仉的牢门,一步步向他逼近。

正在傅仉亡魂皆冒之时——

“嗖!”

一柄短匕疾射而来,不偏不倚,刚巧扎在阿古达木的右股之上。

阿古达木当即痛呼,身子一歪,不由自主地弯下膝盖,单膝砸在地上。

傅仉张大嘴,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他飞快地揪起还没睡醒的陈统,脚底下像是抹了油一般越过阿古达木,往牢房外挪去。

边用力挪动边扯着嗓子喊:“老夫乃傅仉,快来救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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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四章 救人与顾虑

第五零四章 救人与顾虑 (第1/1页)

……

阿古达木看到傅仉的举动,焉能不知敌袭。

他顾不得股上剧痛,扯着嗓子大喊:“来人,有人劫囚!”

傅仉拖着刚刚惊醒正满脸茫然的陈统,使出吃奶的力气往短匕射来的方向奔去,这种情形下还能来劫囚的,除了墨琛不作第二人想。

没有让他失望,刚跑出去没几步,便一头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傅仉抬起头,入目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和那身让他眼睛发烫的熟悉黑甲。

“复、复生卫?”

傅仉喉头发涩,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字。

打头的复生卫面无表情地将他搀扶起,旋即错开身,迅捷地扑向正呼叫救兵的阿古达木。

傅仉的目光胶着在那人身上,或者说是那身甲胄身上,就连陈统行礼问安的声音都置若罔闻。

真的是复生卫,那矫若游龙的身手,那满身的铁血肃杀,傅仉的眼睛有些模糊。

“傅丞相受苦了。”

温润清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终于将他的目光拉了回来。

傅仉扭过头来,悄悄揩了揩眼角,单膝跪地,哽咽道:“老臣参见殿下。”

膝盖只落下一半便被止住,墨琛伸出手扶住傅仉的双臂,笑容温和:“傅丞相为本宫前后奔走召集朝臣,更累得下狱,此番情义,本宫铭记于心。”

傅仉并未就势起身,而是坚持将膝盖着地,抬起头来激动道:“此乃臣之本分,老臣知晓殿下定会前来搭救,老臣与愿足矣。”

“老臣……”

醒过神来的陈统终于弄明白此时状况,嗫嚅开口道,“感谢殿下前来搭救。”

墨琛望向他,渭然长叹:“是琛太过无用,二位当受琛一拜。”

他后退一步,双臂交叉于胸前,朝傅陈二人郑重行了个大礼。

傅仉与陈统自然是连道不敢。

三人交谈间,阿古达木已与适才那个复生卫缠斗到一处。

他本就受伤,面对着全盛时期都未必能胜得过的复生卫,早已落入下风,狼狈不堪。

而闻声赶来的铁甲卫,被后头的复生卫堵在门口,双方陷入激斗,一时间难分上下,倒也无人前来打扰。

傅仉忽然道:“殿下,老臣虽心存感激,然此番太过鲁莽。”

墨琛并未怪罪他的指责,微笑颔首,示意他继续。

傅仉放下半颗心来,继续道:“天牢距离皇宫极近,五殿下早已将铁甲卫从兵营尽数调入宫中,此处的动静太大,怕是很快便会赶来支援,您九五之尊,怎能以身犯险?咱们还是赶紧救出左公子离开此地才是。”

墨琛听闻此言,含笑不语。

傅仉正疑惑他的行径,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哥哥性命无虞,我已帮他简单处理了下身上伤口。还好咱们来得及时,若再晚些怕是……墨弘是吧,这笔账我记下了!”

傅仉吃惊地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个俏丽少女,如画的眉目蕴含着滔天怒火,为她的美丽平添一股冷冽。

“你叫他哥哥……那你、你是,左章恒的女儿?”

傅仉脱口而出。

少女还未出声,墨琛抢先一步道:“没错,她名左滴,正道的二妹。”

左滴背上背着陷入昏迷的左渐,压了压怒气,冲傅仉与陈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傅仉还未如何,陈统已经惊骇到合不上嘴。

他总算明白为何傅仉说若那个年轻人万一遭遇不测,天下怕是要大乱。

身为昇国的刑部尚书,他如何不知左章恒是谁?康国的一品太傅一品公,岳丈还是大名鼎鼎的杨家军神……

墨弘真是为自己挖了个好深的坑!

介绍完左滴身份,墨琛冲傅陈二人道:“余下朝臣怕是无法一次性带走。二位放心,琛定不会不管不顾,待琛拿下邕都,必将大家迎出天牢!”

傅仉与陈统连连点头,他们知晓将人全部带走的确不现实。

墨琛见二人应允,便准备招呼众人且战且退,外头闻声赶来的铁甲卫已经愈来愈多,复生卫应对的有些吃力。

“放开我,放开!”

又是一道女声,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焦急与担忧。

墨琛眉头微皱,看着古二十将挣扎不停的达拉讷敏从黑暗中拽了出来:“怎么回事?”

达拉讷敏哪里抵得过古二十的气力,她见无法挣脱,便扭头冲墨琛含着眼泪道:“四殿下,求求您救救三殿下,将他也一起带走吧!”

墨琛面色一变,墨延?墨延也在这里?

傅仉从旁道:“没错,三殿下也被关押在天牢,就在隔壁不远处。”

墨琛的神色从惊讶变得有些犹豫,达拉讷敏心头一沉,眼泪唰一下涌出眼眶,近乎乞求道:“四殿下,三殿下毕竟是您的胞兄,求求您了。”

傅仉老谋深算,瞬间想明白墨琛的顾虑为何。

怕是不想在事情未定之前,被墨延得知复生卫的存在。

“这位姑娘,不知可否听老臣一言?”

达拉讷敏如何不知墨琛有顾虑,可那里头关着的不只是位皇子,更是她从小便想嫁的人,是她的延哥哥。

她带着满脸的泪痕望向傅仉:“达拉部讷敏,见过傅丞相,还望丞相替三殿下求求情。”

傅仉听着外头越来越激烈的喊杀声,快速道:“难怪,原来姑娘就是三殿下的未婚妻。不是老臣不肯求情,只是眼下咱们自身难保,四殿下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况且,三殿下在民间声望极高,只要五殿下一日坐不稳皇位,便一日不敢难为他,姑娘莫要忧心,只要咱们拿下邕都,定会将三殿下完好无损的接出来。”

聪慧如讷敏,怎能听不出傅仉话里的意思。

墨延在民间的声望极高,手中又握着别关的数十万精兵,若他也想争夺皇位,墨琛将其带走,岂不是给自己增添一个劲敌?

达拉讷敏眼中的希望之光渐渐黯淡下去,强忍着心痛勉力道:“……是讷敏莽撞,丞相说的极是。”

傅仉满意的点点头,是个识时务的姑娘。

他转头道墨琛:“既然此间事了,咱们赶紧退走吧。”

墨琛神色莫测地看着被复生卫制服的阿古达木,良久没有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仉见状刚要催促,墨琛忽地抬起头,寒潭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望向墨延的牢房方向,沉声道:“你们先走,我去见一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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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五章 墨延的承诺

第五零五章 墨延的承诺 (第1/1页)

……

傅仉蓦然色变,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要去跟墨弘相谈?再耽搁下去怕是这伙人都得折在天牢。

“殿下不可……”

墨琛摆了摆手,意味深长道:“琛知晓事态紧急,不会耽搁太久,丞相莫要再劝。”

傅仉看着墨琛面上的云淡风轻,果断地住了口。

眼前的少年不再是当初可以随意开玩笑的落魄皇子,他手握复生卫,还得到了数个部族的支持,如今站在跟前的,是即将冉冉升起的草原新主。

“老臣遵命,还望殿下早去早归。”傅仉毕恭毕敬地行拱手礼,将身体俯下。

墨琛沉默着点了点头,闪身往旁边的牢房走去。

待他离开后,众人并未依言离去,而是安静地守在原地。没有让主子留下断后的道理。

并未让大家久候,不过须臾间,墨琛便施施然归来,单看他的面色并无变化与不妥,叫人摸不清心思。

达拉讷敏破天荒的没有追问二人都说了些什么,而是乖巧地跟在古二十身后,聪慧如她,知晓该如何做才是对墨延最大的帮助。

“走,随本宫杀出城。”墨琛眸色转深,沉声道。

牢房内的复生卫,闻言从容地将刺在阿古达木喉头的短剑拔出,将毙命的阿古达木推倒在地。

古二十轻嘬嘴唇,发出一身尖锐而短促的哨声。

牢门口严防死守的复生卫们,听见哨声后迅速改守为攻。

之前还略有优势的铁甲卫哪里是复生卫的敌手,登时溃不成军,愣是让复生卫们杀出来一条血路。

“走!”

墨琛领头而出,余下人纷纷跟上。

而左滴,由始至终将昏迷中的左渐牢牢地背在身后,不肯交给任何人。

……

天牢内。

喊杀声渐渐远去,墨延落寞地坐在牢房内,怔怔地看着顶头那一小片方方正正的夜空。

他的手放在胸口位置,那里原本有一块令牌,如今空空如也。

墨延的目光越过天窗,依稀在夜空中看到一张美丽端庄的面庞,正对着他和善的笑。

……

“你就是皇后娘娘吗?”

稚嫩的声音,怯生生的目光,年幼的墨延从婆婆身后探出头,偷偷打量面前美丽到不像人类的女子。

女子并不像他母亲说的那般可怕,也没叫人打他板子,而是吃力地单手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手伸向他,挂着温婉的笑。

“你是延儿吧?倒是乖巧,跟你那个大哥半点都不像。”

墨延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女子的笑颜。

这样的和善,他从未在母亲身上感受过,在母亲的眼里,永远只能看到他的大哥墨谦。

“到我这儿来。”

女子见他怯生生的模样不住地好笑,再次伸手召唤。

墨延身前的婆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告饶:“皇后娘娘恕罪,三殿下年幼不懂礼数,冲撞了娘娘……”

“就数你们事多。”女子不客气地打断婆婆的话,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个孩子,大人的事与他何干,你起来吧。”

墨延绕过婆婆,轻轻走到女子身旁,有些吃惊地盯着她隆起的肚子。

女子轻笑道:“是不是很好奇?”

墨延忐忑地问道:“皇后娘娘肚子里藏了什么?”

女子掩住檀口,笑得前仰后合,好半晌才止住。

她牵起墨延的手,轻轻放到肚子上,温言道:“我在里面藏了个跟你一样的小人,再过些日子便能出来了,到那时你带他玩耍可好?”

墨延瞪圆了眼睛,感受到手下的震颤,惊到:“他跟我拍手了。”

女子的目光柔和的快要滴出水来,爱抚着自己的肚子:“是啊,他在跟你打招呼呢。”

墨延看着女子姣好面庞上的光芒,满脸的艳羡:“我的母妃当初也是这样看我的吗?”

女子微微顿住,声音转柔:“延儿可是不开心?”

墨延低下小脑袋,沮丧道:“母妃整日责骂我,书没有大哥念得好。母妃说,只会舞刀弄棍的没出息。”

女子摸了摸墨延的发顶,对他莞尔一笑:“会武功多好,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看重的人。等日后我肚子的小家伙长大,万一遇到了危险,你能帮我保护他吗?”

墨延有些羞涩地往她身边凑了凑,用力地点头:“嗯,我会的。”

……

墨延将思绪拉回,记忆中的那张脸庞已经有些模糊,但那份温婉和宠溺,他永生难忘。

后来,那位第一个让他感受到温情的女子死了,而他幼时承诺过要保护的那个孩童,才三岁就被送去了康国,再后来,彻底失去联络。

墨延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遇见,当年那个粉琢玉砌漂亮得不像话的婴儿,带着一身王者风范,丰姿玉树般站在他面前。

他低下头,将手从胸口移下,嘴唇微动,低声喃喃:“古姨,我答应过你的。”

……

深夜的保崇街,喊杀声震天,无数火把将这条邕都的要道照得宛若白昼。

这么大的异动自然惊醒民众无数,只是大家都偷偷透过窗户往外看,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凑热闹。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嘈杂声方渐渐平息。只有地上杂乱的脚印与沿途的血迹,昭示着这个夜晚有多么不平静。

无人发现,此刻天牢上空正立着个人。

那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城墙的方向,被夜风吹起的银白长发在他身后曼曼飘扬。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救走左渐的,是滴儿吗?

或者,是墨琛与滴儿一道?

离钧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缩了一缩,这样的疼痛,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神祗,尤其是来自其他位面的神祗,若插手人间事,必会扰乱秩序混乱天道。

故而不管他有多想出手,都只能忍着。

只是,关在天牢里的那个,是滴儿的亲哥哥,终究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

没想到,还是擦肩而过。

微微一声长叹,似是从心底而起,月光洒落在离钧俊美的面庞上,若薄纱般镀上一层淡淡莹白。

他忽闪几下卷翘的长睫,将眼帘慢慢垂下。

一阵微风刮过,夜空中空空如也,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

昇历正兴二十二年。

四皇子墨琛,夜闯天牢,铁甲卫姗姗来迟,被其救走天牢内的叛贼逆党,从容退走。

五皇子墨弘勃然大怒,不顾劝阻,遣兵主动出击,同室操戈的皇权之争由此拉开了序幕。

出自《传奇帝王·古琛传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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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六章 损失与重逢

第五零六章 损失与重逢 (第1/1页)

……

城外。营帐内。

左渐迟缓地睁开惺忪睡眼,只一个呼吸间便察觉到不对劲。

浑身的剧痛均已消失不见,眼前所见也不是阴暗的牢房和沉重的锁链,身子底下……是松软的被褥,散发着淡淡青草香。

“你小子不愧是左章恒的种,够魄力。”

左渐打了个激灵,循声望去,身侧坐着满脸堆笑的傅仉和板着一张老脸的陈统。

“是墨琛和滴儿吧,他们人呢?”

左渐揪着的心缓缓落地,嘴角挂上一丝浅笑。

傅仉捋捋白须,笑意渐渐隐去,他摇了摇头:“唉,殿下就是太重情义,若非冒险将我等救出,也不会将五殿下激怒。”

左渐心头一惊:“发生了何事?”

陈统闷声道:“铁甲卫连夜出兵,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好在殿下手底下的复生卫救援得当,人员伤亡不大,但是……”

左渐眉头皱起,若果真如此,这二人断不会这般做派:“但是如何?”

傅仉渭然长叹,面露惋惜之色:“铁甲卫不明我等底细,谨慎地采取了火攻,大家奋力救下粮草,但马营受惊,战马或死或逃,五去其三,所剩无几。”

在左渐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已有人跟傅仉与陈统详细介绍了目前墨琛的实力。

二人虽吃惊于墨琛不但拿下了三个部落的支持,更暗中培养出百人复生卫,然巴旗部距离太远,迟迟未到,达拉部与杭部可战者寥寥,就整体的局势来说,仍是叫人揪着一颗心有些没底。

左渐耸然一惊,脱口道:“达拉部多射手,没了战马岂不是等同于拔掉了他们的羽翼?”

“正是如此。”傅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陈统瓮声瓮气道:“如今殿下正领着令妹清点损失,你若无大碍,不妨亲自去问问,这盘棋他究竟打算如何下。”

傅仉不赞同地瞪了老友一眼,但并未吭声,可见老练如他,这番都难免唏嘘。

左渐听闻此言,顾不得再盘问其他,一咕噜从塌下翻身而起,直奔营帐外。

走出营帐,四处可见大火燃烧过后的焦土与灰烬,还有不少神色沉重的各部勇士,于废墟中寻找幸免于难的可用之物,偶尔还能听到微弱的呻吟声,那是被火烧伤的患者。

左渐强压下心头的愤懑与心痛,随手抓过个人来问出墨琛的所在地,一路追去。

……

另一处未被波及的营帐内。

墨琛对面坐着满脸内疚之色的左滴。

“滴儿,你已经尽力了,若非是你,怕是损失的不止这些。”墨琛叹口气,温言道。

左滴螓首低垂,声音无力:“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救出大哥,墨弘也不会恼羞成怒连夜出兵。若非咱们不在营地……”

她蓦然抬起头,眼中噙着泪水,声音拔高,“我能控火,我是火元素的掌控者,若是我在,莫说是人,就连战马都不会受损,可如今,”

她的声音中多了些哽咽,“被火烧死的共有十二人,烧伤者不计其数,还有些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日,墨琛,都是我的错。”

墨琛用力的攥紧拳头,看着这幅模样的左滴,他的心痛到揪成一团。

他再也不想忍耐,猛地向前跨出一步:“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我不想见到你难过,更不想见到你哭。”

墨琛的手指堪堪触及左滴的肩头,正想将她揽入怀中,蓦地,营帐外传来一道女子声音。

“烧伤者在哪儿,我来救治。”

左滴的啜泣声停住,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朝外看去。

只见撩开帐门疾步而入的,正是白衣如雪的谢宁歌,而跟在她身后施施然走进的……走进的……

左滴的嘴一咧,腾地站起,头也不回地冲进谢宁歌身后那人的怀中,嚎啕大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那人银白色的长发由于左滴的冲撞之力在空中划出个完美的弧线,他挺拔的身躯却纹丝不动,牢牢将左滴接住,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璀璨的星眸中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溺与心疼。

“又哭了,不是说好不再哭了吗?”

左滴依偎在他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达拉部、的人,是我亲自带来的……萨满本就稀少、昨夜、昨夜去世的人里头,大多是达拉部的人……离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这么冲动、这么没、没用……呜呜呜……”

离钧轻拍她的后背,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轻声道:“不哭,谁弄哭了你,我去替你打回来,谁伤害了你,我要他拿命来抵。不要哭。”

墨琛看着眼前这幕,只觉心脏收紧,疼得快要喘不过来气。

他收回伸出去的手,低垂下来紧握成拳,指甲快要掐进肉里。

良久,左滴在离钧的温柔中渐渐止住哭声,她这才察觉到旁边还有墨琛与谢宁歌,俏脸一红,便想从离钧的怀中脱出。

离钧紧了紧手臂,没有将她松开,而是顺势圈住她孱弱的肩头,语气中带着些警告,带着些霸道:“擦干眼泪再出来,不许哭给别的男人看。”

左滴的脸红得更加厉害,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将眼泪鼻涕全蹭到离钧胸口,这才伸出头来。

果不其然,眼前的谢宁歌正带着一脸揶揄的笑,玩味地打量她。

左滴连忙推开离钧,嗫嚅道:“宁儿姐姐怎么过来的?邕都现在防守得如铁桶一般。”

谢宁歌见她着实羞恼,不再取笑,冲离钧努努嘴:“他带我出来的。”

左滴吃惊地望向离钧,不是说神祗不能插手人间事,他为何……

离钧无所谓地耸耸肩:“昨夜瞧见城外火光冲天,我猜你大概会需要谢宁歌的医术。”

他话只说到这,左滴却瞬间明白过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离钧他知晓不能插手,但为了她却还是插手了,不管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只是为了她,仅仅为了她。

“离钧……”

离钧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你该不会要跟我说谢谢?”

左滴嘴角一咧,破涕为笑,她飞快地摇了摇头:“不,我不需要跟你说谢谢。”

离钧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煞有其事道:“要谢就谢你的好姐妹吧,我告诉过她,若跟我出城,会对她的命数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可她还是跟出来了。”

左滴感激地望向谢宁歌:“宁儿姐姐……”

谢宁歌莞尔一笑,若雪莲盛放:“跟我也不需要说谢谢。”

左滴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嗯!”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需要救治的伤员在哪儿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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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七章 统领的怀疑

第五零七章 统领的怀疑 (第1/1页)

……

左滴难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昨夜被偷袭对她造成的打击着实不轻,毕竟倘若不是她的冲动,墨琛兴许会有更稳妥的计划,而她若在,莫说马营与人手,就连牧草怕是都燃不起一根。

故而在如此内疚与难过的情况下,突然见到离钧,难免有些失控。

此刻听到谢宁歌略带调侃的询问,饶是她自认脸皮厚,都觉得满脸燥热。

“劳烦谢姑娘了,我带你去吧。”

沉寂许久的墨琛幽幽开口,只看面部表情,看不出喜怒。

谢宁歌对他福了福身:“有劳殿下。”

墨琛抬脚从左滴身旁经过,并未看她,淡淡的擦肩而过。至于离钧,更是连个招呼都没打。

待二人离开营帐后,离钧撇撇嘴,摸着鼻子道:“他好像不太想见到我。”

左滴听闻此话没来由的心中发虚,不自觉地矮了半头,随即反应过来——

我又没做亏心事,心虚什么?!

她抬起头,神色不善地看向离钧。

过去了初见时的那股劲儿,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夙羽、空涅寺、归河大师,等等等等。

“他想不想见到你我不清楚,但是你呢,没有想告诉我的事吗?”

左滴美眸睁得老大,两手插在腰上,气咻咻地逼近离钧。

离钧脸一垮,还以为这事已经揭过去了。

“那个、陆一林我找到了,也将人带了回来,这会儿应该跟隆老三在一起。”

左滴打量着离钧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仍旧不肯说明坚持找到陆一林的缘由,其中的内情定然不简单。

良久,离钧被她看的愈发不自在,忍不住轻咳两声:“我知道自己帅,你也不能一直看吧?”

左滴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没再追问,而是开启了另一个沉重的话题。

“离钧,我跟夙羽,你信谁?”

……

营帐外。

墨琛起初还是正常的步速,随着渐渐远离营帐,他越走越快,得亏谢宁歌亦非等闲之辈,不然怕真有可能跟不上。

“抱歉。”

走出去老远,墨琛终于察觉自己的失态,放慢脚步对谢宁歌道。

谢宁歌轻轻摇头:“无妨,殿下怕是心中有事。”

墨琛的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执念罢了。”

谢宁歌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依她本性,不会如此多管闲事,但由于受到离钧碎裂神性的影响,对墨琛天生便有种类似于亲人般的亲切。

“殿下,遇到南人离之前,我不知晓男女之情究竟为何。然现在明白了些,不管最初的缘由为何,总归要两情相悦才是对的。”

墨琛听着这番古里古怪的劝慰,苦笑一声:“多些姑娘开解。”

谢宁歌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她还是会宽慰人的。

正聊着,前方匆匆忙忙走过来一个人,正是左渐。

墨琛心中一荡,顾不得继续适才的话题,快走几步迎了上去,语气有些激动:“正道,身子可好些?你真是……唉,何苦非得以身作饵?”

昨夜见到那般模样的左渐,心痛与恼怒的何止左滴,墨琛的怒气更甚。

左渐的感觉却跟墨琛大相径庭,他气急败坏道:“滴儿冲动倒也罢了,你怎地也变得这般沉不住气?这下倒好,为了救我,折损人手不说,战马更是所剩无几,你、你、气煞我也!”

墨琛对他的这番说辞半点错愕都没有,反而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就是他的正道,贵为康国太傅的独子,却不远万里跟他来到昇国吃尽苦头。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呕心沥血,更为他抛弃了心中的本真,变得愈发像个合格的政客。甚至,为了保全他在邕都的势力,甘心被囚,更险些丢了性命。

墨琛哈哈一笑,不理会左渐的抱怨,上前猛地抱住他,用力在他后背拍了两下,朗笑道:“天下再好,若没有你在,不要也罢!”

左渐呆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墨琛语毕松开双臂退开,方才羞恼道:“不过数日未见,怎地愈发没了正形,哪还有半点帝王的气势……”

墨琛面带笑容,拽着左渐往伤兵营地走去,顺带不忘招呼上谢宁歌:“边走边说。”

……

邕都。皇宫。中宝宫。

墨弘如今已经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龙椅,那个他憧憬已久从前只能仰望的位置。

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一班朝臣,墨弘的心中说不出的得意。就连对血液的渴望都好似不再能影响他的心情。

“启禀殿下,逆党墨琛虽然拉拢了杭部与达拉部两个部落,但昨夜巴虎勒统领三百铁甲卫,已经烧毁他们的马营,没了战马的杭部根本不足为惧,而达拉部早已落败,仅凭那些个萨满掀不起什么浪花。”

老迈的宝古满舌灿莲花,卖力的鼓吹着,脸上满挂谄媚之色。

“殿下英明。”

齐刷刷地一排附和之声。

墨弘脸上的得意之色简直要溢出来,昨夜他得知消息后愤而决定出兵夜袭,这伙人还纷纷劝诫,说什么不明敌我轻敌冒进乃兵家大忌。

简直是笑话,就墨琛这等出身这等能耐,能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他?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墨弘学着记忆中父皇的模样,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来:“巴虎勒!”

人群中的巴虎勒迈出来一步,高声道:“卑职在。”

“你夜袭有功,该赏!”

“此乃卑职之本分,不敢居功。”巴虎勒垂下头,掩住自己眼神中的担忧。

墨弘只知他们烧了对方的马营,顺带着烧死了一些人,但并不明白其中内情。

事实上在巴虎勒原本的打算中,放火烧营只是先手,一旦对方炸营,便领着铁甲卫冲进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

巴虎勒回忆起后头突然杀出来的那群黑甲兵士,心中的担忧渐渐放大。

那身熟悉的盔甲,那莫名熟悉的肃杀之气。

有个熟悉的名字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可他根本不愿意相信。

可是、万一、倘若,真是他想象中的那群人……

巴虎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将头垂的更低。

“这是什么话,有功自然该赏!”墨弘笑得眉不见眼。

巴虎勒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通体冰凉。

若真是他想象中的那群人,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这位,根本没有半分的胜算!

“既然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那还有什么可顾及的,传令下去,三日后出城剿灭叛党,捉拿墨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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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八章 离钧你走吧

……

邕都外的营帐内。

听完了左滴的话,离钧陷入长久的沉默。

左滴并未催促也没有询问,她不是蛮不讲理的妒妇,按照离钧的说法,夙羽跟他结识了数万年。

那可是数万年,这对左滴而言是无法想象的时间长度,感情深厚些无可厚非。

良久,离钧终于开口。素来放浪不羁的俊面上头一回挂上如此沉重的表情。

“你可知,若真如你所言,那我知道的一切都将会被推翻。”

离钧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左滴身上,一眨不眨。

左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心头多少有些感动。至少,他并未直接否定自己的猜测,这已是个极好的开端。

“离钧,你自己回忆那两个僧人的举动,他们其实并不想伤害你,甚至连我都兴许不想伤害,他们想抓走我,为了某个我猜不到的理由。”

离钧注视着左滴眼中的坚定,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有些陌生。

“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提起过半神?”

他的声音飘忽且低沉,带着丝丝的不情愿。

左滴犹豫着点了点头,她记得离钧曾说过半神是神族的禁忌,故而当初只是随口略过,并未深谈:“记得。”

“滴儿,先前你便能控水火,回来邕都之前我曾有所感应,你的识海中怕是又多了土元素。现在的你,其实不是异人,甚至可以说不再属于人类。”

离钧看着左滴的眼睛,缓缓说道。

左滴心头剧震,她已经不是人类,那……

离钧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通晓五行,是离神族的天赋能力,我曾以为你因融合了我的部分神魂从而得到这种天赋,可是,掌握三种元素,这不是融合了一点点神魂便能实现的。如今的你,就算放在离神族中,也是极为罕见的天才。”

左滴茫然地看着他。自己?离神族的天才?

“可我身为离神族的神王,在你身上却感受不到半点族人的气息,加上……”

说到这,离钧的语调有些低缓,有些艰难,“你猜测的夙羽想抓你,我推断,你,有可能是半神。”

过去了好一阵子,左滴才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什么……是半神?”

离钧复杂地看向左滴。

半神,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半个神而已。就连在嗒泽的普通神族,听到半神也许都不会有很大的反应,顶多新奇罢了。

可身为神王,离钧知晓,半神并不是个简单的称谓,而是……

“神人秉天地而生,与天地同寿,即便受到重创都无法彻底溟灭,而半神,却是唯一可以灭杀神人的存在。”

左滴脑子里“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大大的美眸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与惊恐。

她?是可以灭杀神人的存在?

可自己分明是个普普通通的地球人,直到跟幻珠结契之前,都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而已啊。

左滴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隆真曾经说过的话。

离钧,乃祸世之星,而自己,是应运而生的救世之星,两个人本就是在对立面上。

“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是半神,我爸爸妈妈都只是普通人,绝对不可能!”

左滴错愕地连连后退,将头摇成拨浪鼓。

离钧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你的爸爸,你以为已经死去的那个人,也不是个普通的人类。

看着陷入恐慌的左滴,离钧心头不忍,猛地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住她的青丝,喃喃道:“没关系,没关系,就算你真的是半神,我会保护你。”

左滴靠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为何是要保护我,不是应该远离我吗?若真的是半神,那我才是对你有真正威胁的人啊。

从离钧口中听到的消息过于震撼,以至于左滴完全没想起来还要询问他关于归河大师的事。

她用力地揪住离钧的衣襟,将头埋在他怀里,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不管经历过多少事,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恐慌过,仿佛,即将失去她所拥有的全部。

良久,左滴轻轻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离钧。

“离钧……你回去吧,回去嗒泽,回到那个我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离钧与她心意相通,怎能不知她为何说出这番话。他爱怜地将左滴轻轻拥住,贴在她的耳边似叹息般低喃:“舍不得。”

还有更多的话他没说出口,因他忽然对为何会来到这个位面,并阴差阳错地遇到左滴产生了一丝怀疑。

或者,冥冥中真有个看不见的天道吗?

……

将谢宁歌送到伤病营之后,墨琛见她处理地十分熟练且轻松,好歹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知晓城外的动静定然瞒不过城里的人,但巴虎勒领兵夜袭的确超出他的预料。眼下巴旗部迟迟未到,他能动用的人手着实有限。

复生卫固然了得,只可惜人数太少,若要硬抗,即便胜了也是惨胜,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左渐已经从墨琛口中了解到了目前的情况,面色同样不太好看。

“墨琛,你笃定巴旗部真的会来吗?”左渐带着些不确定问道。

出了巴旗红蝶那档子事,他对巴旗图的心思有些拿不准,难保巴旗图不会因为爱女心切而撕毁承诺。

墨琛果断摇头,十分笃定:“不,巴旗部一定会来。”

左渐欲言又止,他很想问墨琛的信心从何而来,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勇士,他选择了沉默。

如今的墨琛不比从前,王,是不容置疑的,即便是他也不行。

墨琛回答完左渐之后,目光遥望辽阿的方向,那是巴旗部的所在地。

吃过昨夜的甜头,依着墨弘的个性定然不会见好就收,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乘胜追击。

这将是他要面临的第一个挑战,若连这关都过不去,也将不会再有以后。

“正道,如今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是时候了。”

左渐用力地点了点头,眸中的犹豫渐渐被坚定所取代。

“对了,你们救我出来的时候,可曾见到十七他们?”

墨琛瞳孔微缩,十七他们也被捉了?可牢里分明只关押了左渐一人。

“兴许被关在旁的地方,毕竟在墨弘看来,那不过是几个小厮。”左渐从他表情中看出点苗头,宽慰道。

墨琛暂且压下忧心,他将手探入胸前,摸出来一块银光闪闪的令牌,递到左渐的面前。

“这是……”

左渐看向令牌,震惊到无以复加,脱口道,“墨延的龙虎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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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九章 禁卫军出征

第五零九章 禁卫军出征 (第1/1页)

……

三日后。

天刚拂晓,红日初升。

邕都的民众吃惊地发现,乌压压的大军自皇城而出,沿着保崇街直奔城外。

铮亮的甲胄在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锋利的弯刀别在腰间,壮硕的战马鼻孔中喷着白气,兵强马壮不外如是。

领头的并非巴虎勒,而是禁军统领史同光。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在墨弘下达出兵命令之后,巴虎勒居然主动推举了史同光。

众人纷纷大吃一惊,这根本就是送上门来的战功,巴虎勒却拱手让人,怎能不叫人吃惊。

史同光自然一口应下,禁军向来被人看作鸡肋般的存在,更被称为皇宫花瓶,如今平白得到一个捞战功的机会,怕是只有傻瓜才会拒绝。

于是乎,史同光领着自己统领的禁卫军,外加从巴虎勒嘴里抠出来的一千铁甲卫,选择大张旗鼓的出城迎敌。

与此同时,被人称作傻子的巴虎勒,却一脸阴沉的待在自己府里。

“老爷,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让给旁人?”

说话的是巴虎勒的夫人扎林姗,因其出身六大部中的扎林部,在族里多少也有点地位,倒是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没有发言权。

“你懂什么?”

让扎林姗吃惊的是,平日里即便不是言听计从却也能好言相向的夫君,竟然直接将她顶了回来。

“老爷忧心什么事,不妨说给妾身听听,就算妾身帮不上什么忙,好歹还有个娘家在后头不是?”

扎林姗没恼没怒,夫妻数十年,她对巴虎勒再了解不过。

巴虎勒顿住,这才想到夫人的出身,他想了想闷声道:“阿古达木死了,左相人也失踪了。阿姗,这回咱们怕是站错队了。”

扎林姗皱起眉头,阿古达木不过是个亲卫队长,死了便死了有什么打紧。至于左相,他酷爱寻花问柳,一大把年纪了却是个老不修,保不准正在哪个小娘皮身上快活逍遥,夫君真是越活胆越小。

“夫君莫要烦忧,既然你担心墨琛是块不好啃的骨头,横竖已经让史统领去了不是?刚好拿他探探路。再不济顶多妾身豁出脸皮回趟部落,想我扎林部富可敌国,纵使出不了兵总能出财,买通几个手里握着兵权的将领又有何难?”

扎林姗说的胸有成竹,倒是给巴虎勒提了个醒。

事关皇族家务事,那些手握重病的兵头个个老奸巨猾,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一个站出来的,生怕表错忠心惹祸上身,但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快,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思及此,巴虎勒直接坐不住了,扯着嗓子开始吆喝。

扎林姗目送夫君离去的身影,笑容很是满足,纵使夫君纳再多妾室又如何,真正得用的,不还是她这个正室?

“来人,替我休书一封,请扎林晃长老前来府中一叙。”

……

城外。

四个人影站在临时建立的高台上,脸色肃穆的望着邕都的方向。

前头两个分别是墨琛与左渐,后面的则是杭日勒与达拉讷敏。

达拉讷敏一改夜探天牢时的弱不经风,文静的面庞上挂着不符合她身份的坚毅:“殿下,您确定要让复生卫单独迎敌?那可是您的杀手锏。”

杭日勒亦是看着墨琛,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

墨琛嘴角微微翘起,杀手锏?他真正的杀手锏还未到来。

“前几日的火攻让贵部都有不少的伤亡,既然是本宫要夺位,自然该由本宫的亲卫来打响第一战。”墨琛淡淡道。

杭日勒先是恍悟,继而有些崇拜的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

真正的帝王大抵就该是这等胸襟吧,自己的眼光还是极好的。

达拉讷敏抿了抿嘴,未在多言,只是心中仍有些疑惑,不知墨琛的信心从何而来。

左渐极目远眺,蓦地沉声道:“来了!”

三人停止交谈,同时扭头望向远处,只见尘土滚滚,马蹄隆隆,鼓声号角声大作,领头的兵士高举着手中猎猎大旗,上书大大的“墨”字。

左渐冷笑一声:“墨弘真当自己是正统了,居然敢举皇族之旗。”

墨琛见状笑容加深,若之前他还心有忐忑,毕竟新的复生卫不过百人,看到这杆旗帜,心中大定。

能举皇族旗帜的,定然不会是铁甲卫,想来便是那群草包禁卫军,如此也好,就让他们为复生卫的登场好好的铺垫一番吧。

“咱们真的不用下去吗?”

杭日勒是神射手,眼力自然比其他人要强一些,他粗略估计了下,对方最少也有两千余,两千对一百……心中不打鼓是不可能的。

“不用,咱们就在这,等着他们回来。”

不需墨琛开口,左渐信誓旦旦道。

……

史同光得意洋洋地坐在马上,听着耳边嘹亮的口号声,在他身旁的,是他的贴身幕僚,是个汉人,名叫崔承。

大抵是昇人的习惯,就算祖上有汉家血统,仍旧喜欢在身边网罗一些汉人来当幕僚充门面,哪怕对方并非多么博学睿智,只因挂着汉家读书人的头衔,便能得到招揽。

“史统领,咱们要不再往后退退?毕竟战场不比旁的,刀剑无眼啊。”崔承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哪里想到不过找个安稳的地界混口饭吃,竟然也能混到战场上来。

史同光有些不满的瞪他一眼:“我乃主帅,焉有后退之理!”

崔承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还得和颜悦色的巴结着:“那是自然,只是您的身份不比旁人,尊贵着呢,就算擦伤碰伤,小的也没法跟老爷夫人交代不是?”

史同光顿了顿,忽然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他出身名门,当禁军统领也是家人安排好的,毕竟常年待在宫里,顶多处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太监宫女,跟人真刀真枪的硬碰硬真是头一遭。

“唔,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话刚说到一半,前头探路的斥候回来通报:“禀统领,前方发现敌踪。”

史同光精神一震,顾不得搭理崔承,急声道:“情况如何?”

“回统领,不过百骑,于正前方拦路。”

史同光先是愣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百骑?百骑就敢拦路,墨琛果然是个废物,手底下的也都是些傻子。”

止住笑,他眼神转戾,“既然不将本帅放在眼里,就取这百人头颅拿回去给殿下乐呵乐呵!”

“喏。”

崔承傻了眼,看着史同光策马前奔渐行渐远,他眼珠转了转,悄悄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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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断更

发这个真的挺没脸的,没啥可解释的,是我自己没好好安排时间,明天一定补上。

羞愧,对不起所有在追这本书的人,实在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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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零章 数量与质量

……

杭嘎鲁与杭扎那都是出身杭部的射手,只不过前者是普通射手,后者却凭借着三分天赋与七分努力成为了一名珍贵的神射手。

他二人运气好,并未被前些日子的大火波及到,此刻二人正爬到一颗高树上,手搭凉棚远眺。

“啧啧啧,你瞧,那一百个人真像是雕塑一样,对面可是两千多个人,还有重骑,居然面不改色动也不动。”杭嘎鲁连连赞叹。

杭扎那心中的震撼并不比他少,只是性子更为沉稳不会轻易出言。

本来杭日勒是下令大家严守营地的,只是这两人既然知晓了复生卫的存在,便怎样都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从前的复生卫已经不存在,他们想亲眼见证这曾经将他们覆灭的神之卫队崛起的第一战。

“别吵,动了!”

杭扎那止住杭嘎鲁的叫嚣,屏住呼吸看着先前不动如山的黑甲百人,飞快地化作两股,若闪电般对着禁卫军迎了上去。

“这是要……包抄?”

杭扎那不复之前淡定,瞠目结舌道。

……

史同光只觉浑身的热血都涌上了脑门,他豁然拔出腰间弯刀高喝道:“冲啊,杀光这群逆贼,本帅亲自为你们请功!”

“嗷”

随行的禁卫军被他的话语激发出血性,加上看到前方不过寥寥百人,各个胜券在握,毫无章法的一拥而上。

行伍中的铁甲卫却不若禁卫军那般冒失,好歹也曾平过乱,率领这千人铁甲卫的是阿古达木的副官,名叫乌扬嘎。

他记得临行前曾接到过巴虎勒的传信,要他提高警惕,留意对方的作战手段是否有特异之处。

巴虎勒的传信并未说的很明白,但乌杨嘎却谨记在心。

眼见禁军一窝蜂的冲了上去,他却没有命令铁甲卫随行,而是谨慎的保持原本速度,并且将重甲营调度至队伍两侧,可谓十分谨慎。

史同光一马当先,将手中弯刀挥舞的虎虎生风,仿佛前头等待着他的并不是敌军,而是一颗颗战功。

“给本帅拿命来!”

身着明晃晃银甲的禁卫军,若一团白沙,对着两股黑色长流扬了上去,虽无章法却胜在人多。

崔承瑟缩着小心翼翼地后退,渐渐远离了禁卫军的大部队,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余光瞥见身后不远处不动如山的千余铁甲卫,当下恐惧褪去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乌扬嘎,你竟然违抗主帅的命令?”

仿佛为自己的懦弱找到了宣泄处,崔承喊得格外理直气壮与大声。

预料中的诚惶诚恐并没出现,乌扬嘎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话,眼睛越睁越大,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什么军队!”脱口而出。

崔承冷哼一声,却也循声回头看去,当即浑身一抖,两腿发软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适才还欢腾叫嚣的禁卫军,在那群人跟前仿佛变成了待宰的羔羊,甚至连招架都来不及,便被短斧长矛连劈带砸,血肉横飞。

奔在最前头的史同光,早已见不到他的身子,只有一颗挂满了惊惧和不可置信的头颅,高高的插在一根旗杆上,鲜血顺着旗杆缓缓滑落,甚是骇人。

“主、主、主、主帅”

良久,崔承才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喊,股间湿透。

不过百人的黑甲兵士,全程没发出半点声响,面容冷峻,仿佛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并不是人,只是些土鸡瓦狗,他们劈砍的动作如出一辙,行云流水,半点未曾停顿,甚至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累。

反观禁卫军,鬼哭狼嚎有之,屁滚尿流有之,更多的,早已尸首分家,再也发不出声响。

“传我号令,全军撤退!”

乌扬嘎心神俱裂地高喝,将缰绳猛地勒紧,打马回身,“撤!撤!立刻撤回邕都!”

顾不上魂飞魄散的崔承,乌扬嘎手中马鞭抽的飞快,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巴虎勒会传来那么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以及为何将这众人眼中天大的功劳拱手相让。

这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一群杀戮机器。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可在乌扬嘎的心中,早已浮出一个响亮到让他噤若寒蝉的名字……

“复生卫出”

“天下噤声!”

仓皇而逃的铁甲卫身后,响起震天的咆哮,将乌扬嘎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崩毁。

天啊,是复生卫,真的是复生卫!

乌扬嘎连头都不需要回都知晓,那群禁卫军,怕是一个活口都没了,几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趾高气昂的贵族子弟兵们,尽数变成尸体。

复生卫,复生卫。

乌扬嘎恨不得身下的战马再生出四条腿来,他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去,让天下都不敢吭声的复生卫,还在。

就在,墨琛手中。

……

高台之上。

墨琛的嘴角翘起,越翘越高,最后绽出一朵明亮的笑,将他俊美的面庞衬得愈发出众。

反观杭日勒与达拉讷敏。

前者除了神色莫名沉重倒还好些,而后者,早已用手紧紧捂住檀口,大大的眸子里有惊恐有不安也有崇敬。

他们都是听着复生卫的传说长大的,从前还当旁人言过其实,如今实打实的亲眼看到才明白,复生卫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左渐面带浅笑,转向墨琛:“倒是叫你捡了个大便宜,来的若是铁甲精兵,怕是达不到这么好的效果。”

墨琛遥望着正在清理战场的复生卫们,眼中的自豪再也压抑不住:“这只是个开始。”

左渐收敛笑容,转为正色:“后头逃跑的那些应该就是铁甲卫,领头的倒是个机警的,用不了多久,复生卫的大名便会天下流传,你再也没有退路了。”

墨琛轻轻颔首:“南谕会知晓,翰国会知晓,康帝萧明昊也会知晓。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冽,“我几时曾有过退路?”

左渐没有做声,伸出一只手搭在墨琛肩头,轻拍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复生卫果然了得,我杭部输的不冤。”

许久,杭日勒发出一声感叹,时至今日,他对复生卫的芥蒂终于除去。草原是一个敬重英雄的地方,这群人,当得上英雄二字。

“讷敏恭贺殿下首战告捷!”

达拉讷敏庄重行礼,无比恭敬。

墨琛对二人笑着点点头。

左渐忽然想到一事,冷不丁插话道:“对了,怎么没见滴儿?”

……

第五一一章 墨弘的惊惧

……

复生卫回来了!

名声响彻天下的复生卫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快速从邕都传遍了整座草原。

墨弘差点将手中的玉盏捏碎,他脸色铁青到面容扭曲,恐慌与愤恨交替,色厉内荏地怒喝:“胡说,复生卫早都死光了,那个杂种若是把持着复生卫,何必非等到现在。”

乌扬嘎将头深深埋下,他虽将消息带了回来,但那群人给他的震慑久久无法散去。

他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是听着复生卫的传说长大的,突然让他接受敌人竟是幼时心目中的英雄,这份冲击可想而知。

“定然不会是复生卫,说不定就是你贪生怕死,这才编了个托词出来!”

说话的是个年迈的朝臣,名叫史岩。那位想建功立业却丢了性命的禁卫军统领史同光,正是他的嫡长子。

史岩花白的胡须气得乱颤,老年丧子的悲痛与愤怒可想而知。

巴虎勒眼见墨弘的面上浮现出犹疑,心知若再不吭声,乌扬嘎怕是会丢掉性命,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史同光。

他面色一肃,上前两步单膝着地,沉声道:“启禀殿下,末将了解乌扬嘎的为人,他断然不会没有推测的乱说。末将上回火攻偷袭,与那群黑甲兵士也曾打过照面。那些人就算不是曾经的复生卫,定然也与复生卫有莫大渊源。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复生卫的制式铁甲?”

墨弘眼神凝固住,制式铁甲……

他虽然没有亲自跟复生卫打过照面,却对复生卫了解甚详,至于巴虎勒口中的制式铁甲,如今在寿正宫内还摆放着一具,他可是从小看到大的。

“好你个巴虎勒,你明明早就知道对方有复生卫,却还假惺惺地哄骗我儿去送死,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史岩当即气了个仰倒,怪不得他居然舍得借出千余铁甲卫让禁卫军驱使,闹了半天原来是让自己儿子去当探路的替死鬼。

巴虎勒没有搭理他,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墨弘。

墨弘哪儿还有心情搭理这二人,心早已凉透。

那可是助力墨家登上皇位的复生卫啊,如今被墨琛把持在手中,他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殿下,请听末将一言。”久不做声的乌扬嘎冷不丁开了口。

墨弘挥了挥手,命人拦住要找巴虎勒拼命的史岩。

他对巴虎勒的小心思自然心知肚明,可大敌当前,一个能征善战的武将可比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得用多了,故而就算心中也有郁气也不会当场发作出来。

“说。”

乌扬嘎清了清喉咙,肃穆道:“复生卫虽然了得,然数量怕是并无多少。”

听到此言,墨弘忍不住精神一振,数量?

乌扬嘎沉思道:“史统领立功心切,见对方不过区区百人便起了轻敌之心,因此才会丢掉性命。然据末将观察,那群人年岁不大,多为青壮年,估计是墨琛重新训练出来的新复生卫。毕竟曾经的复生卫便是出自古家。”

墨弘的眼睛渐渐亮起。

区区百人,新训练出来,这些字眼将他暴躁的情绪慢慢抚平。

他迫不及待道:“继续说。”

乌扬嘎点了点头:“既然是新的复生卫,根本没有那么多机会杀场磨练,实战能力比起曾经的复生卫来怕是大有不如,而且人数绝对不会很多。不然墨琛手掌复生卫,大可直接杀进城来,何必还要在城外扎营静待时机?”

墨弘猛地一击掌,看向乌扬嘎的眼神充满了赞赏:“有道理,没想到武将里头还有你这般心智出众之人。”

乌扬嘎得到墨弘的赞扬却并未得意忘形,他用余光瞥见巴虎勒对他微微点头,放宽心继续道:

“末将正因思及此,才选择保全铁甲卫的实力,避免跟对方硬碰硬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复生卫就算再了得,若当真只有百人,难成大器。”

墨弘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翘起,适才的恐慌与绝望尽数消失不见,他刚想再夸赞几句,忽然听到一旁的巴虎勒说道:“启禀殿下,末将还有个好消息。”

“哦?说来听听。”

巴虎勒轻瞥一眼气急败坏的史岩,略带得意道:“内人出身扎林部,已得到部落长老的首肯,愿意出重金拉拢朝内武将,一同参与平叛。”

“什么?”

墨弘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失态地站起身来,“好!好!太好了!”

他怎能不喜悦,巴虎勒的这席话打消了他最后的顾虑。

他与墨琛之争乃皇家内务,按照昇国的传统,皇子争位向来各凭本事,那些手握兵权的武将们只会采取隔岸观火的姿态。

何况墨弘虽假借墨向天的名义下达了诏书,但因墨向天本人并未露面,故而更不会有人买账。

然,传统并非不能打破,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墨弘简直再明白不过。

“巴统领可是替本宫做了件大大的好事,该赏!”

墨弘一声高喝,肯定了巴虎勒与乌扬嘎的同时,也将史岩彻底打入深渊。

这都是些该赏的人,那他的光儿只能是白死了。

墨弘这才注意到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史岩,回过神来假惺惺道:“史统领为国捐躯,自然也该厚葬,待本宫登上皇位,定会为他追封,史大人还要节哀才是。”

巴虎勒与乌扬嘎悄悄对视一眼,心中大石落下。

此番临阵脱逃的罪过总算揭了过去,至于该如何应对复生卫,那都是后面的事了。

史岩咽下喉头的腥甜,咬着牙道:“老臣……谢殿下隆恩。”

……

邕都的一家客栈内。

身着玄色长袍的南人离,淡漠地看向鼻青脸肿的达拉安:“可是都交代清楚了?”

达拉安早已不复从前的富态,看上去无比凄惨,他闻言忙不迭的点头:“我知道的都说了,断无半句虚言。”

看南人离仍是面色淡淡,不由心中叫苦。

墨琛都是从哪儿找来的煞星,身手了得就算了,偏偏心思还无比缜密,又擅刑讯,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南人离面色不显,心中却波涛汹涌。

不过是心血来潮随手将人劫了回来,没想到竟挖出这么大的消息,这下子墨琛可麻烦了。

“鬼见愁兄,外头有消息了,墨琛初战告捷,百人复生卫绞杀千余禁卫军,京里头可都传开了。”

听着远处传来的陆一林的声音,达拉安面色愈发惨白。

复生卫……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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