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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房客》


1-5

写在新文开始前的废话

当当当当!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

(够了,没人期待你………)

在去年五月疑似(就是!)烂尾更完《往夏如烟》以後,小初就一头投入了现实的洪流,成为了一名被迫的现充【沈痛

实习,毕业,找工作,论文,分离,走向新的城市,踏上新的征途,迈入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一个全新的世界和一段崭新的人生……

欢笑,泪水,坚定,彷徨,软弱,决心……我走过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岁月,却仍然相信未来一定会有值得期待的惊喜。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活在二次元。记得曾经看到一条微博:【我希望你们成为大大,更希望你们成为段子手。但是这些都比不上希望你们中考高考都能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四级八级及格,拖团到结婚。如果突然有一天你们不在这儿,我应该不会惊讶。我知道你们去追逐梦想了。】

简直是瞬间中箭,字字戳心。

我的梦想是什麽?

曾经我一度迷茫,而现在的我依然给不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我当然希望我能一生衣食无忧,光鲜亮丽,赚大钱,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食物,住舒服的房子,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

希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都能幸福,快乐,健康,平安,永远。

希望能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一直想做的自己。

↑(其实这才是最奢侈的梦想吧……)

於是我终於意识到,我为什麽要强迫自己和二次元分开?二次元对我做了什麽?二次元是我的爱好,不是我的罪孽。

我看小说,写小说,萌cp,天马行空地幻想,有时也无法自拔地沈迷,可我也能够认真地生活,努力地工作,每天辛苦早起挤地铁,每晚披著星辰和夜色回家,像千千万万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普通人一样,有自己的小难过和小欢喜。

咳咳,说了这麽多,就是想说,想要写文的心晴已经突破天际…………

~\(!▽!)/~啦啦啦

好,废话完毕,回归此文!因为去年一年过得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导致这文写得断断续续,感觉来了日近万字,有时也一个月写不到一千字,心绪起伏不定,很多东西都成为我一段时间的心情感悟(所以,慎入……文艺病发作的深井冰不可理喻!)或者爱好走马观花似地换,导致文风情节诡异莫测飘忽不定(行了,你直接说这文扑了得了)

本来觉得一定坚持不下去的,结果後来一看,字数竟然已经30w+!!!(了解小初的大大们都知道小初的罗嗦爆字数已经无可救药……),所以干脆一咬牙坚持写完了。那既然写完了,就还是发出来吧,不管会被喷成什麽样子!(不会有人喷你的,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看啦!= =|||)

ps:是的,此文已经写完了,包括番外,所以坑这种没品的事情是完全不会发生的哟~

不过现在小初搬了新家,家里网络还没办(尽快!),公司蹭网又要时刻小心,尽量每天一更,没更的话会补。其实全文也就是八十几章啦【摊手

弱弱地对手指,真的会有人看麽……泪汪汪

再次提醒可能的雷点,不想看的亲千万手下留情,小初略略玻璃心(对手指)

1.小受是小初一贯喜欢的小白兔属性,乖,萌,软,可爱,人妻……总而言之,非强受,不过後期会有揭露真实身份(这也不会改变他的本质的)

2.人物设定和情节极度yy,脑残,天雷,脑洞突破天际但又苦手没有那个笔力,望包涵!

3.文风兼具文艺和二逼,文艺的时候极度抒情,二逼的时候节操尽失,小言味浓,精分严重

4.狂爱描写,无论人物形象,环境场景,还是心理活动,文笔深受四娘影响(唉,雏鸟情节不可抗),装逼堆砌又冗长……

5.红色警告!!!内含bg,副cp,且戏份颇重,颇重!(因为小初在写这篇文以前看了一篇超赞的bg文,然後手痒了……)

6.双、性、生、子!!!

7.大概,没有了……

↑说完这些之後,突然桑心地觉得这个文完全没有发的必要了= =|||

他欠这世界的,我来还。这世界欠他的,我会给。

──题记

楔子

下午六点,门铃准时响起。已经窝在家里宅了一个多星期的程诺终於穿戴整齐打理洁净,攥著衣角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後。心中暗暗数了三下,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故意抬起脚掌踏上地板,模拟发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然後深吸口气,卡擦,打开了门。

嗯,这一次的房客很准时呢,想来应该是个性格严谨的人吧,太好了,这样他也可以放心了。

程诺本来个子矮小,穿上鞋撑死了一米七三,但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打开门迎头对上的,竟然才只到对方的胸口。

唔,好、好高!

虽然早已习惯了只要是个男人大概都比他高的惨痛事实,但胸口……?喂喂!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程诺脑子里顿时飞出了一个嘟著嘴气鼓鼓的小天使:抗议抗议!严正抗议!老天太不公平!

这大概,有一米八八……接近一米九了吧!魂淡!

程诺又是羡慕又是眼红地偷偷计算著,同时一双眼睛也不闲著,贼溜溜直往对方身上招呼,心中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唔……身材很完美。黄金比例,宽肩长腿,该壮的地方壮而不肥,该瘦的地方瘦而不弱。腰间两侧隐约透出来线条漂亮的肌肉,雪白的衬衫柔韧有致地紧贴在薄削的胸膛,轻描淡写又浓墨重彩地彰显出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总体来说略显瘦削的外表下,那暗暗蛰伏著的深藏不露的力量。

……呃,他在想什麽……

明明是抱著吐槽的心态去偷看,结果自己倒看入神了……程诺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句,耳根红得发烫,连忙仰起脖子──

却又不禁再一次怔住。

……抗、议、啊!为什麽!为什麽头顶上的这一张脸,也出乎意料的好看啊!

棱角分明的轮廓,俊美斯文的五官,唇角的弧度扬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空气里传来一股若有若无,一点也不惹人反感的淡淡的香水味道,温润清雅,清冽又干净,就像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的眼睛。逆光的镜片後面,盈盈含笑,如梦似幻。夕阳斜进楼窗,逆光模糊,让他的双眸看起来仿佛笼罩著一层轻若薄纱的白雾山岚。

彼此对望的片刻,安谧而静止的时间里,程诺看见这双眼睛,碧波轻泛,灿若晨星。浓墨深处光华璀璨,仿佛蕴含了一湖和风细雨的浩渺烟光,又依稀涌动著连绵壮阔而又柔情万种的无边波澜。

程诺一时怔了,白皙的小脸一点点变粉,涨红,转紫……突然脑子里有什麽东西啪地断掉,狠狠地一空,然後他就像喝多了酒那样醉得不省人事,晕头转向。

混乱中,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狂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浩大,在他的身体里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

他心神巨震,目眩神迷,魂不舍守,灵魂出窍。

他真想用手摸一摸这一双眼。他想问,为什麽,为什麽……明明初见,这双眸却能够如此的情深似海,这样的情重如山。

那里面亮堂堂的温暖,几乎要将他融化了。

每个人都有他的死穴。而程诺的死穴是,他想要被这个世界,温暖相待。

发了疯,著了魔地想。谁都不知道,只为了那一点点划破长夜的光亮,他可以赴汤蹈火,付出一切。

“你好,我就是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说想租房子的人,秦深。”

清朗又磁性的好听的男声,宛如低沈优雅的大提琴温柔地流淌在无声无息的黑夜,又像悠扬绵长的玉箫长笛,久久回荡在无边无际的旷野。

那一刻,天与地的距离被无限放大地拉伸,整个世界在程诺的眼前退远成一片可有可无的背景。只有对面的这一个人。那一刻他的眼睛只看见了,只看得见,对面这个笑得像在狭长而漆黑的洞穴里,在唯一的出口处,那一抹代表著希望和救赎的光芒一样温柔又温暖的男人。

秦深。哦对了,是的,程诺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漂亮男人,他的名字,叫做秦深。

情深。

很久以後,当程诺涉过千山万水,历尽磨难重重,再回想今日种种,以及这个名字,既觉得是个笑话,又怅然,这一场宿命的相逢。

爱情不见得只有一见锺情这一种,但一见锺情一定是爱情──哪怕只一瞬间风过无痕的短暂时光。这一天,这一刻,他情非得已,他不由自主,就这样情窦初开,就这样怦然心动。

程诺後悔,可即使老天再给他一万次机会,他也抵挡不了眼前这一个人,未来千千万万遍,对他那麽那麽多以假乱真的情深一诺。

他是他的房客。他的,危险房客。

第一章

在寸土寸金的s市,程诺拥有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他自己住二楼,一楼堆杂物,三楼用作出租。生意一直很好,房客源源不断。

因为就在小楼过个马路的对面,便是s市以及全国鼎鼎有名的a大。s市有钱人太多,住不惯学校宿舍的富二代学生一抓一大把,程诺这房子离得近,条件好,而且更难得的是房租居然还不贵,因此从来都是被火热争抢的对象,嫌少空过。

秦深也是a大的学生,一个法医专业的博士生。

那一天程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把三楼的房间租给了秦深。说不出来的鬼迷心窍。

原本他对房客的要求很高,有时候甚至还要考察,还有所谓的试住期,如果对方打破了他的原则和底线,就算善良如他也绝不会手软,无论对方怎样软磨硬泡软硬兼施,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将对方扫地出门。

可这一次,当他带著秦深去三楼房间随意转了一圈,秦深微微一笑表示满意以後,一阵要命的天旋地转,程诺二话没说,就迷迷糊糊地拿过合同纸,直接和秦深签了字。

後来无数次地想起这时场景,程诺都无数次地觉得,这就是命。

一场逃不掉的宿命。

归根到底秦深给他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好。英俊都是次要,程诺不是外貌协会的成员;最让他心动的,其实是秦深的干净。斯文,有礼,谈吐优雅,风采翩然;而且不知为何也没有理由,他的周身始终萦绕著一股和他名字一样的,情深意长的温暖。

程诺根本不缺钱,这一辈子哪怕就只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也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愁吃穿。可他为什麽一直守著这栋房子,当房租招揽房客……他想,他只是,有点孤单。

多少年长夜漫漫,他对著电脑屏幕,布满杀机的蓝光幽幽反照在他的脸上,手指微动,滴答作响,安静的房间淌满寒意,他心中一片透骨的冰凉。

飞蛾扑火,不过想要一点温暖的光。

幼年时在孤儿院刻骨铭心的痛苦往事,以及有关自己身体的那个难以启齿的羞耻秘密,让程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和人主动打招呼的经历。就算内心深处懵懵懂懂呼之欲出地热切渴望著新房客带来的热闹与温暖,但他也不敢,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跟对方认识和交流。

他宅了太久,把那个见不得光畸形怪异的自己一寸不落地封起来,不敢踏出他所创造的安全世界半步。他给自己划了一个圈,圈里一室寂寞,凄凉如雪,可圈外,却又偏偏处处都暗藏著无法预知的危险。

这个时候程诺还并不知道,就算他不迈出脚步,然而有的危险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靠近了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城堡。

秦深没有让程诺失望,果然如程诺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是个合格的房客。安静,不吵闹,每天早上八点锺准时出门,晚上九点锺准时回来。

程诺虽不主动去跟他打招呼,但却常常在这个时间点以前早早地准备好,蹑手蹑脚,屏息凝神,伏在门後,听他从自己门前不疾不徐悠然路过的沈稳脚步声。

每一次,从三楼下到二楼,再从二楼下到一楼,最後从一楼离开,不过区区一两分锺的光景,可程诺就是白痴似地以此为乐,并且傻乎乎地乐此不疲。

这到底是个什麽心态他没深究,但他的生活确实因此而有趣了不少没错。不是每一个房客,在话都没说上几句,而面也只见过一次的情况下,仅凭著一个初见时的美好印象,以及每天随意路过的脚步声,就能让程诺这麽快乐,心怀窃喜。

原有的生活是那般的苍白无聊,於是这点日常小情趣成了程诺心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是後来的很久程诺才知道,初次相见,那人为什麽气息温暖,为什麽眉目深情,为什麽勾魂夺魄刻骨铭心,竟让他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是啊,他所以为的巧合和天意,其实,都是出自秦深的努力和故意。难怪,他就奇怪,这世上本没有人可以如此轻易地让他忘记噩梦,敞开胸怀。

半个月後的一个周末,下午五点,秦深和程诺终於见到了自成为房东和房客以来的第二次面。

当轻重有度礼貌谦逊的三下敲门声在门外突然响起的时候,程诺正手捧一碗刚刚接满热水的泡面,愣住了。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麽多年会主动来找他的人,除了房客,还是房客,只有房客。

於是这意味著,此时此刻,正站在外面敲门的人,不是别人,是秦深。

是那个,让程诺一见锺情,浑然忘我的秦深。

放下泡面,手都有一点抖。程诺有些激动但更多忐忑,小步飞快跑到门边,从猫眼里偷偷窥探一眼──果然。

小孔外赫然是一张微微变形却仍不损俊美,温柔干净的脸庞。一瞬间程诺的心中像是有什麽东西!地涨满,又酸又甜又急又慌,仿佛揣了只刚从猎人枪下逃脱一命的的小鹿那般躁动紧张,隐约怀揣著无法言语的开心窃喜,简直慌乱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

“等……等一下!”

勉强压住颤音提高音量朝门外唤了一声,接下来程诺几乎是以人类极限的速度,换衣服,梳头发,收拾屋子……

没办法,宅太久的後果就是这样。倒不至於不修边幅那麽糟糕,只是程诺现在穿的是短袖短裤,而他不习惯只穿著这麽点衣服就出门见人。这对於有过噩梦的程诺来说,毕竟还是太危险,也太没有安全感了。

三分锺後,程诺低头看看自己,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呼──长舒口气,觉得勉强可以了,这才重新走到门边抬手覆上门闩,犹豫了两秒,然後吱呀一声,轻轻开了门。

不过他没开全,就只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细缝,脑袋探出去,露出了小半张腼腆羞怯的脸,仰起头看了看门外这个高大俊朗的青年一眼,却又立马慌乱地低头看地,薄而嫩的雪白两颊正可疑地泛起一丝丝细碎赧然的红晕,支支吾吾,小声地问:“有……有什麽事情吗?”

秦深的笑容太具有杀伤力了,耀眼得要命。程诺只觉脑中混沌一片,眼前金光弥漫,藏在门後的右手早就紧张到用力得手背发白,手心虚汗,而露在凉拖外的十个脚趾也不受控制地时而蜷缩,时而松开。

秦深个子很高,笔直站在门外,就顺势罩下来一片厚重绵长的阴霾。他低头看看程诺,镜片寒光一闪,嘴角处的弧度,微妙加深了一抹。

程诺今年虽已二十五岁,但表面看起来却仍是一个学生模样的清秀大男生。

本就白皙的肤色许是因为长久不见天日的宅男生活而显出一种不大健康的晶莹剔透,如玉似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巴掌大小的尖下巴小脸蛋,以及那相较一般男生来说稍嫌秀气的轮廓五官,眉眼素淡,绒毛稀疏,挺拔笔直的鼻梁上还架了一副潮味十足的黑框眼镜,镜片是平光的没有度数。

他不是近视,更不是为了时尚好看,只是单纯觉得用一个东西隔住眼睛,眼前的世界就变得遥远而模糊,距离的保持给予他一种微妙安心的安全感。而在那两片薄薄的镜片背後,藏起来的,是一双仿佛永远镀著星光,小鹿一样清澈纯粹的漆黑眼珠。

在他的身上,永远萦绕著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柔顺乖巧,恬淡安宁。莫名地,有一种让人平静安心的力量。

秦深晃了晃手中提著的装得满满的购物袋,略一颔首,莞尔微笑道:“最近因为实在太忙了,所以搬来这麽久都没有正式拜访过你一次。好不容易今天比较闲回来得早,我在超市买了菜,房东大人不如赏个脸,来上面和我一起,吃个晚饭吧。”

第二章

程诺愣了两秒,点头说好。答应的瞬间,鬼使神差的程度和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他头晕目眩心神恍惚签下合同的那一刻,没什麽不同。

好像秦深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不受控制地著魔。

捏了捏衣角,程诺终於从门後挪出全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又再不厌其烦地锁了几道。

“嗯……好了。走、走吧。”程诺别过脸小声说。被秦深注视著进行完锁门的全过程,程诺非常尴尬,心想秦深大概会觉得他是个脑子有病的强迫症加妄想症变态吧。哎,郁闷。

秦深目光深邃,转眼瞥了瞥被程诺用好几道精密复杂的大锁死死保卫起来的防盗铁门,挑挑眉意味深长地说:“你很小心啊。”

程诺闻言顿时慌了,藏在身後的衣角简直就要被他绞烂,差点咬住舌头:“唔……嗯,习、习惯。”

“是吗,”秦深微微一笑,“这习惯很好。”

很好。只是这世上有一些人,不是一扇门,几道锁,就能防得了。

默默跟在秦深身後上楼,进到房间,秦深弯腰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给程诺换上。卡通图案的。

程诺正惊奇像秦深这样斯文俊朗的“大男人”居然会买这麽q的萌系物品,就听见他饱含笑意的的清朗声音缓缓落在自己耳旁:“想邀请你很久了,这是专门为你买的。”

程诺瞬间呆滞。

“你长得清秀可爱,我觉得你应该是会喜欢这种比较萌的东西吧。”

“……”程诺一点点涨红了脸,小声辩驳:“可、可我今年……就二十五岁了。”

秦深走进屋里将购物袋轻轻往桌上一放,转头冲他一笑:“哦?这麽巧,我也是。”

陌生的距离感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也是秦深的魔力之一:开启一个人紧闭的心扉,动手於无形,且了无痕迹。

程诺从没有过拜访人的经验,换上拖鞋以後往里走了几步,便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干嘛了,傻乎乎杵在原地,两只手都不晓得应该要怎样摆,看起来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可爱。漆黑发凉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环视了屋子一圈,触目所及,所有的所有都和他的想象中一样,干净整洁,就像秦深这整个人,舒服又温暖。

秦深正将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偶尔抬头看到程诺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失笑,打趣道:“喂喂,快坐啊,渴了吗?给自己倒水喝啊。怎麽你看起来比我还拘谨,这其实是你的房子啊。”

程诺回过神,想了想,望向秦深的目光格外真诚:“是我的房子没错,不、不过……你把它,打理得很好……很好。”

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房客,都要好。

秦深哦了一声,对此倒不谦虚,说了个还算比较令人信服的理由:“可能因为我是学法医的,所以多多少少,有一点小洁癖吧,”顿了顿,他忽然垂下眼梢,暧昧一笑,“不过,你喜欢就好。”声音轻轻的,温柔地漫过来,淌进程诺没有设防的耳朵。

於是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下一秒,就是如鼓如雷的狂跳。那一刻程诺觉得自己像喝了酒,要醉……不,是已经醉倒。

醉倒在秦深,这一汪以假乱真的柔情中。

秦深从购物袋里拿出来的东西不是什麽名贵食材,都是一些很简单很寻常的普通食物。豆腐,番茄,花菜,茄子,冻肉……程诺呆呆看著,心底渐渐生出来一股家的温暖。

一栋房子,一个人,每天你做做饭,我洗洗碗……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了吧。

家。家……

这个冲动的念头在程诺心中一闪而过,激得他浑身一阵哆嗦──太危险了。就算表现得再怎麽好,可秦深,毕竟,也还是一个陌生人。

他不应该……他不可以……他不能……

“哦对了,”就在程诺这边正百般懊恼万分後怕的时候,那一头秦深却忽然从袋子里拣出一条鱼,放在掌心掂了掂,抬头问程诺,“你吃鱼吗?”

程诺回过神赶紧点头:“嗯,吃、吃的。我不忌口,什麽都没关系。”

秦深扬眉一笑:“是啊,什麽都不忌口,所以刚刚,你就打算把泡面,当作你的晚饭吗。”

……嗯?程诺眨眨眼睛,霎时愣住了。

秦深叹口气,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端过来递到程诺手中,小声却认真地嘱咐:“泡面这种不健康的东西,尽量少吃,最好别吃。反正前阵子已经忙过了,以後的时间我都挺闲的,你要是实在懒得做饭的话,那就上楼来,和我一起吃吧,”他说著笑了笑,“好了,别用这麽诧异的表情看著我,没什麽的,我很喜欢做饭的。当然,至於饭钱嘛……呵呵,我是个穷学生,那就有劳房东大人,每个月,少收我一点房租好了。”

程诺完全傻了,还没来得及说好或不好,接下来,秦深就转身拎起桌上铺陈开来的诸多食材大步走进厨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刚刚所谓的“喜欢做饭”,还真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系上围裙,秦深动作熟练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切菜的空当回头一看,好笑地发现程诺竟然还一动不动地杵在厨房门边,表情依旧傻乎乎,两只黑漆漆亮晶晶的大眼珠滴溜溜咕噜噜地转著,模样呆萌呆萌的。秦深微微一笑,柔声建议:“做饭有什麽好看的。放心,我的手艺,保管让你满意。你要不,去看看电视?”

程诺慢慢摇了两下头,清秀的眉目又一次情不自禁地透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羞赧青涩,结结巴巴道:“没事儿!我、我就是喜欢看你……嗯……看人……做饭。”

一时口快说出实话,话音一落,程诺的脸就刷地一下变红了。那速度之快,竟然让秦深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片刻,秦深耸耸肩,温柔一笑:“好。”说罢不再管他,转过头,继续专心致志地进行手中的工作了。

秦深不愧是学法医的,切菜的动作那叫一个……刀光剑影,霍霍生风。但最吸引程诺的,却并不是他做饭的技术,而是,他做饭的感觉。

那是,家的感觉。是程诺从没有机会体验过,但一直渴望体验的,家的,感觉。温暖的气息从秦深那一起一落来来回回的熟练动作里,四面八方辐散开来,柔情似水却又惊涛骇浪般,不容抗拒地笼罩了程诺的所有思绪,全部感官。

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迷离。程诺痴痴地看著,看著,这道忙碌万分的高大背影,这个温情十足的家的场景,觉得自己真的醉过头了。

一个小时过後,秦深将最後一道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佳肴从锅中倒进盘里,随意往围裙上揩了揩手,然後转过身子,抬头望向早已倚在门边看得入迷的程诺,莞尔一笑:“久等了。”

“啊……”程诺呆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点头如啄,“哦……哦!”而後快步走进厨房帮著盛饭端菜。

秦深做的都是些家常菜。番茄炒蛋,鱼香茄子,酸辣土豆丝,红烧排骨和清蒸武昌鱼。汤是简单又清热的南瓜绿豆汤。

坐下来拿起筷子,对著这满桌子令人眼花缭乱的琳琅菜色,程诺一时无措简直下不了手,狂跳的心脏被铺天盖地的感激和感动填满充盈,犹豫良久居然不知道该从哪盘吃起,只能喃喃低语道:“太、太多了……”

秦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拈起一块鱼肉,小心翼翼剔干净了刺,这才放心放进程诺碗里,柔声说:“因为今天有你在啊。来,尝尝我的手艺,快吃吧。”弯弯眯起眼睛。

一句话让程诺听得双手一抖,差点连筷子都拿不住。慢吞吞地抬起头,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水汪汪湿漉漉的。空气安静,彼此一时无话。却有什麽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之情在半空中流转涌动,交织连绵。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秦深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把程诺的头发。程诺的头发和看起来一样,和他这个人一样,柔软蓬松,好舒服。而一向最为厌恶并害怕身体接触的程诺,这一次,却没有躲。是惊得忘了,还是压根儿,就不想躲。

“你太瘦了,我要把你养胖点,”秦深的表情和语气是那样的真诚与温柔,“然後……”然後,他声音渐低,语气高深莫测,余音意味深长,却偏偏吊人胃口地悠然止住。

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是:然後,我要把你吃得,一滴不剩。

程诺小脸一红,慌张地低下头去刨饭掩饰。秦深镜片一闪,唇角一扬也低下头,同样挑起一块鲜美嫩滑的鱼肉,含进口中。

会有那麽一天──或许此时此刻已经是那样的一天: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第三章

秦深的厨艺果然很好。程诺本来食量不大,结果这一次,居然都被秦深的好厨艺给弄得连吃了两大碗白饭,甚至连一向吃不了多少的肉类,竟然也被秦深哄著劝著,吃下去了不少。

吃到最後肚子都鼓出来了,圆滚滚的。

程诺放下碗筷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脸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赶紧站起来抢在秦深之前动作麻利地收拾碗筷,一边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的晚饭,很……很好吃,嗯……我……我帮你洗碗吧!”

秦深站起来,笑著按住程诺那一双胡乱扑腾的细白手掌,轻声说:“哪里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你坐著,我来。”

秦深的手掌宽厚有力,触感温柔又温暖,让每一寸相接的皮肤都不受控制地酥麻战栗,程诺愣了足足有三十秒锺才猛地反应过来,尔後受惊般迅速撤开。

只是一撤开,他心中又蓦地升起了几分淡淡的失落来。莫名巨大的空虚与不舍感。

好像秦深的体温跟他这个人。这个名字一样,天生就有一种情深似海,名为温暖的魔力,令人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秦深见状笑笑,看程诺又脸红了不好意思了拧巴别扭了,也不揭穿他,低头熟练地收好碗筷,抬脚往厨房里走去。

程诺呆在原地独自纠结了一会儿,到底也慢吞吞挪著步子,往厨房里去了。

於是最後的情况是,秦深站在水槽前洗碗,程诺则立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帮秦深递递碗,顺便再将秦深洗好的碗一个个接来擦干。

秦深的手真的很巧,长得也十分好看,修长白皙,指骨清瘦,指节饱满。指腹处有一层薄薄的细茧,却不显得老气,反而为之更添意蕴。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出来的富贵手,这是一双有能力,也有魄力,更有魅力的,男人的手。它干净清洁,灵巧过人,仿佛凝结了这个男人全身上下全所有的性感。尤其秦深洗碗的速度极快却又偏偏那般的小心翼翼细致入微,整个儿就跟在解剖尸体似的……咳咳,不愧是一双法医的手。

程诺正看得痴迷,忽听见秦深问他:“你平时在家,都不自己做饭吃的吗?”

“呃……”程诺斟酌了一下,绞著擦碗帕支支吾吾地回答,“也、也不是的……我、我高兴的时候,就会自己做啊。”

秦深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著程诺,饶有兴趣地:“哦?真的?那你一般什麽时候高兴呢?”

“……”其实程诺真的不想打击秦深的热情,但是──

“呃,这个,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高兴的时候……”

秦深:“……”

洗完了碗,秦深接过程诺递来的平锅,抚抚额:“那你的早餐午餐,也就是随便解决一下的了?”顿了顿,转头认真看了看程诺的脸色,皱起眉,“哦不,别告诉我,你压根儿就不吃早餐。”

程诺眼神闪躲,赶紧伸冤辩驳:“不、不是啊……早、早餐还是要吃的!只、只不过……”声音渐渐低下去,没了底气,“我、我的早餐,其、其实也就相当於……午餐了……”

“……”秦深叹口气,干脆扔下锅,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擦干净後直接摸上程诺的脸,重重捏了一把,口气很是恨铁不成钢,佯怒道,“难怪,你的脸色看起来这麽苍白不健康。

他想了想,斩钉截铁道:“好了,以後每天晚上我就先把第二天的早饭给你准备好,你带下去。第二天早上我会亲自下楼来叫你,直到叫醒你给我开了门,让我亲眼看见你把早饭吃了再走。”

“午饭的话,你叫外卖也比吃方便面好。a大附近有一些小饭店是有外卖服务的,待会儿我给你写几个我觉得还不错的饭店的电话号码。”

“哦不,你每天老这麽宅著也不好,总还是要见点阳光,锻炼锻炼的。嗯,对,你可以来对面a大找我,我带你去附近吃午饭,走点路转几圈,这样更好。”

秦深说得头头是道,一条一条,认真而郑重,根本不容程诺插口和反驳。程诺听得一愣一愣,连秦深摸向自己脸颊的那一只“咸猪手”,也都忘了挥开和闪躲。

秦深跟个老妈子似地语重心长对程诺说:“熬夜,不吃早饭,死宅电脑,日夜颠倒……这种作息规律和生活习惯实在是太要不得了。你现在是因为年纪还不大所以感觉没什麽,可是身体是经不起你这麽长年累月地透支和消耗的,等你过了三十岁,身体就会慢慢开始对你现在对它的不爱惜行为进行报复了。”

停顿半秒,秦深忽而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程诺软绵绵肉嘟嘟的小脸颊,好像哄幼儿园小朋友那般,柔声款款,耐心哄道,“所以,乖,听话。”

程诺狠狠震了一下。乖,听话──长这麽大,还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这种,把他当成是一个需要关心和爱护的小孩子一样的,温暖的话。

“为什麽……”他眼睛透亮,盈水一汪。湿润粉嫩的双唇有如雨中蝶翼微微颤动,风吹雨打,张合得分外艰难,“为什麽……要这麽,关心我。”

他这样问秦深,可心中究竟想得到一个什麽样的答案,却连他自己,也都迷糊不清。

秦深扬眉一笑,无比自然地答道:“我好歹也算是学医的,关心别人的身体健康,难道不应该吗?

“……”

程诺愣了一下旋即无地自容,脸上火辣辣地烧。他想自己到底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是啊,对人好需要理由吗?况且像秦深这种人,一看就是个好人。

是一个,大大的大好人啊。

“不过──”秦深突然又开口了,“程诺,你跟别人,还是不一样的。”

这是秦深第一次叫程诺的名字。没有前缀也没有後缀,不是房东也不是债主,而只是程诺,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

於是程诺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口。

秦深眼神深邃,深深望著他:“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对你……”张口欲言,欲言又止。

程诺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加速,脑子里像是有一千万只蜜蜂嗡嗡在飞,扇翅成风。他头晕目眩,恍恍惚惚地:“什、什麽?”

秦深,你想说什麽。而程诺,你想听到什麽。

哪知沈默了片刻,秦深却笑著摆摆手,说:“没什麽。”

而很久以後程诺终於知道,对於秦深,自己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对自己,刻骨铭心,魂牵梦萦──恨的。

“……嗯……哦。”程诺呆呆地点头。那一刻,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情具体是怎麽样的。好像松了口气,却又似怅然若失。

等到厨房全部收拾好了,时间也快到八点了。没等秦深说话,程诺就先开口说自己要回去了。这一次秦深没有阻止,点点头,一边将刚准备好的早饭打包好递给程诺,一边低笑打趣:“嗯,早点睡觉,明天早上我会来叫你,你别赖床,逼得我撬门啊。”

“唔……嗯。”程诺用含糊不清的回答来掩盖他心中那份不知是失望抑或慌张的复杂情绪,走到门边换了鞋开了门,却又脚步一顿猛地停下,犹豫几秒慢慢偏回半个头,藏在鞋里的脚趾绷得紧紧的,覆在门把上的双手也绷得紧紧的,一张小红脸更是绷得紧紧的,憋了老久才细声嗫嚅著憋出来一句,“那、那我就走了。今天……谢谢你的晚餐,真的……很好吃。”

秦深温和笑笑:“谢什麽。刚刚不是说了吗,以後每一顿晚餐,我都做给你吃。”

这一次程诺没再回话,因为回不了话。脸红红烧得不像话,吞口唾沫,一阵风那般逃也似地下楼去了。

留下秦深一人站在门边,镜片寒光凛然,低头俯视人去楼空的漆黑楼道,挂在眼角眉梢处的迷人笑容,久久不消。

一分锺後他卡擦一声关上门,转身大步往卧室里走。没有开灯,黑暗中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床头的桌子旁,抬手摘下眼镜,捏了捏挺拔的鼻梁和眉骨,刚刚还锐利冰冷的视线逐渐变得温和柔软,很快胶著凝眸在桌上一个精致小巧的相框上。

照片上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轮廓五官十分相似,一看便是有著血缘关系且关系极近的亲人。

那女子站在中间,成熟妩媚,美豔动人,御姐的气势和女王的气场完美结合,扑面而来,摄人心魂。

而两个男生,很明显,照相时,都还处在年轻气盛的青春时光。不同的是一个斯文内敛,含蓄温润,一个跳脱张狂,恣意飞扬。

当然相同的,是三个人皆是笑容灿烂,光华逼人,耀眼不可直视,明媚不可方物。

真是一张温馨至极的家人合照。

滴滴滴──

静谧中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喂,”秦深看也不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下接通,了然是谁,十分干脆道,“姐姐,什麽事。”

电话那头的女声沈稳大气,却有著无法掩饰的疲惫:“真真刚刚醒了,又大吵大闹了一通。你又不在,没办法,我只好给他打镇定剂了,现在好不容易睡著,”顿了顿,语气颇有几分暴躁和无奈,头疼道,“我就搞不懂了,不过一个芝麻大小的小角色而已,你就不能用点更直接的法子动手吗!?非要亲自出马,浪费时间,绕这麽大一个圈子?”

秦深没有很快回话,而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拿起桌子上的相框,麽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这个有著绚烂笑容的少年的脸庞,忽然勾起唇角,低低笑了:“呵,当然有必要。让他死还不容易吗?可是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轻描淡写充满磁性的成熟男声在空旷而安静的房间四面八方缓慢流动,逐渐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惊涛骇浪,暗潮汹涌的危险海洋。

这是来自深海的杀意。再深的海也掩埋不了的锐利杀机。

女子沈默著,半晌,幽幽叹了口气,像是终於累极了懒得再管那般,破罐子破摔地说:“好好好,行吧,你长大了……你们都长大了。ok,那你自己掌握分寸,我先挂了。”

“嗯,”秦深低著嗓子沈声答应,顿了顿,细心嘱咐,“好好照顾真真……还有,姐姐,你也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太累了。”

女子咯咯笑了:“还算你有点孝心。呵,行啊,想要我不太累,那你就赶紧解决完这事儿,然後速度滚回来我身边帮我做事!”说完啪一声挂了电话。

秦深无奈一笑,放下手机随手扔在床上,目光幽邃,目不转睛深深凝望著照片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满心满眼的傲骨傲气几乎要冲破相框呼之欲出的天之骄子,许久,一抹惊心动魄的狠戾之色忽然从他那双漆黑如墨的深邃眼底一闪而过。

是的,真真,你放心,不会太久,不会太久了。很快……很快,就好.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秦深果然信守承诺,准时敲响了楼下程诺的房门。

本以为会等候多时,哪知道敲门的右手才刚放下,眼前的防盗铁门就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

一个顶著一头浅栗色柔软短发的毛茸茸小脑袋从门背後犹犹豫豫地探出来一小半,咧开嘴角朝头顶的男人赧然一笑。

秦深怔了一下,立刻神色不善地眯起眼睛。

毫无血色的脸色,眼底浓重的血丝,以及眼睑下那两个根本无法掩饰的大大黑眼圈……

秦深既惊且怒,无法置信:“你熬……”顿了一下,意识到实际问题恐怕远比这个严重,立即换了一个更为准确的词语,“你通宵!?”

音量简直无法克制地拔高n度,几乎是在质问。

程诺身子一颤不禁有些心虚,眼神闪躲脑袋一垂,不自觉往後瑟缩了缩,十指紧绷抓住门沿,口气也不自觉地流露出浓浓委屈:“不、不是你说,要让我早起的吗……”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口气。

秦深吸了口气,勉强耐住性子,好言相问:“是,我是让你早起。可这跟不睡觉有什麽关系?”

程诺闻言脸上渐渐露出迷茫,讷讷道:“可……可早起的秘诀,就是不睡啊……”

“……”一口老血哽在喉咙,秦深一张俊脸当场就黑了一半。

扶著额头叹了口气,他算是被这个无可救药的重度宅男的邪门歪理给彻底打败了,除了无语就是无语还是无语:“……好吧,这次是我失策了。那麽现在,你先把昨晚我给你的早饭热了吃了,然後再好好睡个觉去。”

程诺自知理亏,再加上“医生”对著“病人”,不管有意无意有心无心,总归是有那麽一点高高在上的天生优越感的。程诺被秦深训得只有乖乖点头的份儿。

这下秦深总算稍显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脚刚准备离开,步伐一顿似乎想到什麽,又很快掉过头来,向来干净的眉眼竟然染上了一层似笑非笑的暧昧,慢吞吞地道:“以後别再做这麽得不偿失的傻事了,晚上早早睡觉……或者,”他淡淡笑了一下,神情戏谑,嗓音低沈,格外性感,“或者,你是想让我每天晚上下楼来,亲眼监督你睡著吗?”

程诺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根,鼓著嘴老半天,好不容易憋出来仨字儿:“不……不用。”得,还有一个是重复的。

他从不让别人进他的屋子。开玩笑,他这种身份……还有,这种身体,怎麽可能,会让别人进他的屋子。

秦深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就差没跟母**护雏似地挡住自己身後的屋子了,一经盘算,心知此刻还不是时候,於是自己找了个台阶夏,柔声安抚:“好了,瞧你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你。嗯,那以後千万别再熬夜了,要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我瞧在眼里,心里更是不好受。”

“……”咚一下,程诺本来就乱了的心脏愈发乱了,胡乱点头应了一声儿,慌慌张摆手道了再见,然後便砰一声关上门,不当母**而当鸵鸟去了。

秦深面带微笑站在原地停了很长一会儿,神情微妙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才缓缓转过身去,双手插在裤袋,姿态优雅一派潇洒,慢悠悠晃出了楼道。

天边晨光吐露,一碧如洗。秦深闭起眼睛深深吸进一口气──嗯 ,今天的天气跟他的心情一样,实在是不要太好。

接下来几周日子,在吃饭问题上程诺总算是听话了,可秦深仍然发现,每天早上,当他下楼去叫程诺的时候,躲在门後探出小脸的程诺,面色依旧苍白,眼圈依旧一片青黛,眼中血丝依旧浓重骇人,精神就更是萎靡不振。

终於有一天秦深再也看不下去,在程诺眼疾手快要关门的一瞬间出手扣住门沿,断了程诺哪怕一丝一毫关门当鸵鸟的後路和可能,板起神情严肃问他:“别打算躲,今天你必须给我说个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真不要自己的身体了?每天晚上不睡觉都在干什麽呢!电脑就那麽好玩儿吗?……好吧,就算好玩儿,但你非要透支身体当夜猫子不可吗?白天玩儿就不行?”

秦深难得发怒。

不,是程诺觉得,像秦深这麽温和清雅,温暖和煦的男人,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会有发怒的时刻。於是此时一见不禁有些吓住,不敢置信。尤其心底竟似乎还模模糊糊生出来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不甘与委屈──

他、他居然凶我……

这个时候,迟钝天真的小程诺还并没有清晰意识并深刻认识到,这个贪心贪婪又自作多情的自恋念头,对於他来说,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呆了几秒,急得脖子都红了,:“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我每天晚上都是十点半准时关电脑洗漱,十一点准时躺在床上开始睡觉的。只、只是……”他慢慢地下头去,手指脚趾又情不自禁地蜷缩绷紧,抽抽鼻子,声音也闷闷的,“我、我睡不著……就是……怎麽都睡不著……”

秦深愣了一下,这才恍然:“你……失眠?”

“嗯……”程诺扒扒头发,瘪著嘴一脸苦相:“应该算是吧。反正我躺在床上,闭著眼睛,什麽都没想什麽也不干,可、可睡不著,就是睡不著,我也没办法啊……”

秦深抿著嘴沈默,眼眸清冽,波光流转,半晌,才凉凉吐出来一句:“谁让你以前不乖不听话的。你以为时差是说就能倒,身体是这麽容易适应调整的吗?”

“……”

一个多月蹭吃蹭喝地相处下来,再怎麽自闭内向,程诺这时候也和秦深算是混熟了,见自己都这麽听他话低姿态了,况且失眠这种事情又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他自己不也被它折磨得苦不堪言麽!

结果现在秦深听了不仅不安慰他,竟然还这般不留情面地数落他讥诮他……程诺一时恶向胆边生,气鼓鼓地仰起头,睁圆双眼,跟只不畏强权的小白兔似地,恶狠狠瞪著秦深。

秦深本来就只是跟程诺开开玩笑的,见他这样立刻破功,噗嗤一笑,想了想,说:“这样吧,那麽晚了我也不方便来你家,不如我给你打个电话,在电话里帮你催催眠好了。”

“……哈?”程诺目瞪口呆,囧了囧,晕乎乎地,“你……你的意思是,要给我……唱摇篮曲吗?”

秦深忍笑摇头:“不是。不好意思了,我对唱歌不在行。”

程诺眨巴眨巴眼,蓦然想到另一种可能,表情瞬间居然变得有点期待:“唔……哦!那……你是要给我讲故事吗?”

“……”秦深登时刷刷刷地掉了满满一後脑勺的黑线,扶额无言:“你就这麽想当小孩子啊,不然想到的办法怎麽不是哄婴儿,就是哄幼儿园小朋友的招数啊。”

“……”被小看了,程诺挠头,憨憨的。好吧,其实他确实很想当小孩子。

程诺瘪瘪嘴不说话,对秦深所谓的电话疗法愈发地不解和好奇了。

奈何秦深却偏爱吊人胃口,无视程诺的高涨热情和空前好奇心,只高深莫测地莞尔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躺在床上乖乖等我吧。”说完便施施然飘出楼道。留下程诺一个人,被这句颇有歧义的话搞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混、混蛋……程诺咬牙切齿,“等我”後面多说“电话”两个字,把句子说完整讲清楚……不行啊!

当天晚上,十点五十五分,程诺仔细又著急地飞快洗漱完毕,然後近乎虔诚地躺下床,手捧手机睁大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傻傻等待著秦深今早承诺的电话。

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激动的,期待的,被救赎的,被温暖的。干如枯井的生命,第一次,有了清泉注入,暖流遍地,润物无声。

十一点准时,短短五分锺的光景却让程诺觉得好像是过了一百年那麽久,手机终於劈劈啪啪如他所愿地震动起来。

程诺长长深呼吸了一口,因为不想让对方看出来自己一直在等,所以压下激动按著性子,好不容易等手机震过三巡,这才不疾不徐(其实两只手早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按下接通,吞吞喉咙轻轻嗓子,低低“喂”了一声。

他装得从容淡定,漫不经心,可天知道,他那颗不听话的小心脏,狂乱得简直就快从胸腔深处噗通一声跳出来了。

秦深只听了程诺的这一个字,就忍不住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一阵温和低沈的笑声。

这让程诺顿时产生出了一种自己刚刚的小心思和极力掩饰,全被对方看了个穿的尴尬窘迫。他红了红脸,明明知道秦深压根儿就看不见,却仍傻啦吧唧地固执拉高被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纤细密长的睫毛柔顺地垂下,像两把亮晶晶的小扇子扑闪扑闪,甕声甕气地说:“恩,我、我准备好了。你……你开始吧。”

呃……一说完这话他真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怎、怎麽感觉那麽暧昧啊!程诺真是欲哭无泪,纠结欲死。

秦深闷闷地笑,意味深长哦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好啊,那我就开始了。”

程诺握紧手机,耳朵紧紧贴著,屏息等待。

秦深轻轻咳嗽一声,然後──

令人崩溃的字句如约传来:

“人死後,各器官和组织的机能活动逐渐停止,尸体在内外因素(物理的、化学的以及生物学的因素)作用下所发生的一系列变化,称为死後变化。由这些变化所呈现的现象称为尸体现象。尸体现象在确定人已否死亡、死亡时间、死亡原因及尸体有无移动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法医学意义。按死後尸体现象出现早晚的不同,可分为早期和晚期尸体现象……”

程诺彻底木了。

原、原来……秦深所谓的催眠办法就是,给自己念他的专业著作吗……

程诺目瞪口呆,久久没回过神来。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秦深这个催眠方法虽然囧了一点,奇葩了点,口味稍稍重了那麽一点点,但确确实实是有奇效的。

最後,程诺就这麽在秦深那简直堪比夜间广播电台主持人的磁性嗓音里,在一系列充斥著腐臭气息的“尸冷,尸斑,皮革样化,尸体痉挛,尸僵,肌肉松弛”词汇当中,眼皮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沈,直至世界一片模糊,终於大幕一拉黑暗笼罩,逐渐陷入深眠,跟只猪似地彻底睡死了过去。

那时候,一片橙光的手机屏幕,右上角,恰恰显示著十一点三十分。不多不少不快不慢,刚刚好。

听见手机那头传来的沈稳轻浅的呼吸声,秦深停下朗读,试著轻轻唤了一句,“程诺?”

意料之中没得到回答,於是他笑容渐止,面无表情,指尖一翻将手机漂亮转了一圈,然後眼睛眨也不眨地干脆挂断了电话,合上书站起身缓步踱到窗边。

窗外夜色深沈,稀星孤月,对面a大门前的路灯因为年久失修,一闪一闪,明灭不定。昏昏光影里,半晌,秦深英俊的脸上忽然扬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嗤笑,眉目一改之前的清澈温暖,显出一抹惊人的冷酷来,勾起的唇梢弧度恰好,寒意逼人尤似地狱的镰刀,在如水的月光下,仿佛滴著血水,冒著血泡。

程诺很久没这麽早睡著过。

第二天一大早,七点一刻,程诺眼睛一睁,在透过窗帘洒进屋中的暖暖晨光里骨碌一下爬起来,抱著被子抓抓凌乱的头发迷茫了半秒,眼睛蓦然睁大,猛地回头一把抓起昨晚睡著後滑落床头的手机,整个人就跟中邪了一样。

一、二、三──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捂著胸口重重倒回床上,眼神放空仰望著天花板,贝齿咬著淡唇,秀气的脸蛋看起来想笑又想哭,挣扎得厉害。

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

心里有个小人捧著脸尖叫。

逃避的小鸵鸟终於意识到,他似乎真的……逃不了了。

既然有效,於是从此这个电话疗法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两个人每晚的例行公事。

程诺在秦深每晚十一点锺准时开始的法医学专业讲读里,渐渐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当然同时,也不自知地种下了过於依赖的大隐患。

直到月半後的某一日,程诺一如既往上楼到秦深那儿蹭晚饭时,毫无准备便听见秦深对他说:“从今晚开始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你试试看能不能靠自己睡著。毕竟不关手机睡觉,辐射太大,长此以往对你的身体总归是不好。你记得睡觉前要把手机关机,放在远处。”

“……”程诺一怔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哦……哦。”他呆滞地点了点头,垂下眼睛,细碎的刘海落下挡住神情,只顾埋头刨饭,不再说话。

秦深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麽,只默默给程诺挑了块排骨放进碗里。程诺心里有气不大痛快,本来想赌气不吃的,可刚拈起排骨准备丢出去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会不会有点太……撒娇了……?

心中一慌,不料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手上一顿便瞬间改了方向,再要扔那就太矫情了,只得闷闷含进口中,泄愤地嚼,食不知味。

那一晚,秦深果真说到做到,没再打电话来。程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二十多分锺,无奈人却越来越清醒,整个儿一嗑了兴奋剂似的,好像这阵子的所有全部化为乌有,又突然回到了最初那个想睡而不得的的痛苦状态。

终於,挨到十一点半,程诺实在是受不了了,翻过身手枕头下一探摸出手机(好吧,他承认他私心地一直没关,也没放在远处,就因为心里还傻兮兮地抱了那麽一点不切实际的奢望),摩挲屏幕犹豫了一阵,吞吞口水,鬼使神差地,给秦深发了一条短信。

很简单的内容,就俩字儿,晚安,程诺却跟个初学发短信的小菜鸟一样,无比艰难地打完。中途还按错了好几个键。好不容易完成了,检查了整整三遍,确认无误过後,他深深呼吸一口,缓缓闭上眼睛,一副要奔赴刑场的悲壮模样,猛然指腹用力按下发送键,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竟一直十分没骨气地瑟瑟在抖。

握紧手机,一个翻转趴卧床上,将脑袋深埋进枕头里。此刻程诺的心情一言难尽:既迫不及待想收到秦深的回信,却又胆战心惊怕收到秦深的回信。

真是,没救了。

而这时的程诺还并不知道,就在他为了区区一条要发给秦深的短信而如此这般纠结忐忑寝食难安的时候,秦深在楼上,却一手握著手机,仿佛早有预料那般,神情毫不意外,十分冷淡地查看著这一条势在必得等待多时的短信,另一只手则恰恰相反,对比十足,无限柔情地抚摸著床头的相框,白皙如玉的指尖一遍遍流连摩挲过照片里那个笑得一脸明媚灿烂意气风发的骄傲少年,许久,只见他眉眼宠溺,轻轻一笑:“看,真真,猎物,马上就要上钩了。”

男人的嗓音本是低沈醇厚,但最後的尾音却显得轻佻性感,华丽迷人,一抑一扬间摄心攫神,勾魂夺魄,宛如从夜色深处开出的一朵带毒致命的罂粟。

说著,顺势指尖翻飞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你想到我,我很开心。晚安,好梦。

感觉到手机在掌心和枕头间不安地震动,程诺任它震动,装死装了起码有整整一分锺,才有勇气拿出来看。小心翼翼仿佛捧著天下无双的至宝,程诺一个字一个字,连标点符号也舍不得漏掉地认真看完。

不过内容就这麽点,字数就这麽多,无论怎麽一字一句仔仔细细甚至一遍一遍地看,也很快就看完了。

五分锺後,程诺才依依不舍地关了机,起身下床将它放在离床很远的小桌上,再一路小跑回来躺上床,乖乖盖好被子,动作一气呵成。

然而一起一伏的胸口和急促剧烈的呼吸仍然出卖了他:这时候的他就好像一个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孩子,小脸红扑扑的,满脸满眼的兴奋激动根本无法掩饰。

他是这麽单纯,这麽可爱,这麽听话,这麽乖。

程诺乖乖地闭眼,入睡。

这一夜,他没有做梦,比以往的任何一觉,都睡得甜蜜安稳,神清气爽。

这是秦深给他的安眠。

但,终有醒的那天。

第五章

电话疗法修成正果,睡前短信渐成习惯。按时吃饭和按时睡觉的问题总算圆满解决,但程诺不爱出门,整日宅在家里不见阳光的坏毛病,却一直迟迟不改。

第二天中午,程诺正掏出前不久秦深给他的那张电话单子准备叫外卖(几周以来他已经叫了许多次,果然如秦深所说,价格便宜而又美味好吃),还没想好今次到底要叫哪一家的饭菜,手机倒是出乎他意料地自己先震动了起来。

早就在中介网上撤销了租房信息,如今会给他打电话的人,用脚趾头想,也只有那显而易见的一个人而已。

手忙脚乱拿起来一看,果然,闪著银光的屏幕上,来电显示赫然就是“秦深”二字。

“……喂?”程诺不敢耽搁立刻接通,心里有些紧张,不过更是好奇,“有、有事吗?”

也难怪程诺纳闷。毕竟除了第一次秦深通过网上的租房信息得知程诺的手机号码,打电话来同他商议租房子的事情以外,他二人还没有通过一次电话。

“喂, 程诺。”

秦深的声音也依旧温和圆润,清朗雅致,仿佛一汪静谧清澈的泉水,其中隐隐约约流淌著恰到好处的笑意,让程诺即便隔著嘶嘶作响的电波,也仍然不可遏制地感到轻微的眩晕。

“你吃过午饭了吗?”

程诺本能地摇头,摇了两下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打电话,秦深哪儿看得到啊,於是一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说道:“哦,还、还没呢,刚刚才在研究你写给我的单子。嗯,今天想挑一家以前没试过的,因为以前叫的都很好吃,所以有点为难呢……谢谢你。”

声音细若蚊蝇。好不容易抓著机会将深埋心底早就想说的感谢道出口了,又忍不住在心里面默默补充了一句,可是,再怎麽好吃,也远比不过你亲手做的好吃。

当然这一句,他是打死也说不出口的了。

秦深轻轻笑了笑:“是吗,那就好,”顿了下,沈吟道,“正好,你别再打电话叫外卖了,今天我带你去饭馆里吃吧。”

不等程诺拒绝,秦深又莫名其妙扔过来一句,“就当是谢谢你。”

“……啊……”程诺在那头听得有点发懵,茫茫然张嘴,“啊?”

秦深叹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是这样的,我有篇很重要的论文落在家里忘了带,偏偏我导师指定要在今天中午十二点以前发给他。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我要是回来一趟肯定赶不及了,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去我房间卧室,替我把桌上那个黑色u盘拿到a大里来。”

他低低地笑:“当然,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吃饭。”

“……”好、好开心!!!

程诺心里啪得窜起一簇小火苗,闪啊闪烧啊烧,把整颗心都烤得暖烘烘的。

“哦……哦!好的好的,我、我马上就去!”

程诺连声应著,急急忙放下手中的电话单子站起身,一路小跑到卧室,轻车熟路拿了钥匙和外套,准备原路返回往楼上去。

他这边一连串的叮叮咚咚匡匡当当,让电话那头的秦深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提醒:“喂,喂?没事的程诺,来得及来得及,你不用这麽著急,小心别摔──”

“……啊!”

噗。

匡。

啪啦。

秦深:“……”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十几秒,才响起程诺小声而不好意思的回话:“我、我还活著……”

秦深再也忍不住闷闷地笑出了声。

“……好,那我也马上动身到a大校门去接你,你一路小心。”他憋著笑挂了电话。

随手扔开手机,右手食指在鼠标键上飞快滑动了几次,秦深漫不经心地看著面前的电脑屏幕,毫不留情地灭掉上面最後一只张牙舞爪垂死挣扎的苦命boss,然後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闲闲地理了理衣领,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儿刚刚通话时表现出的焦虑著急?

他甚至还哼著歌悠闲地收拾了一下桌面,才双手插在裤兜,迈开长腿,悠悠然往外走了出去。

程诺上楼掏出钥匙打开门,无暇顾及其他,熟门熟路换了拖鞋便直奔卧室。

整这栋楼都是他的,他自然来了这房子无数次,可是自从秦深搬进来成为房客以後,他还从没进到过秦深的卧室。

有、有点小激动呢……!

这是他的房子,世界上那麽多人,偏偏是秦深住了进来。於是这里充斥著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生活的痕迹,他生命的一丝一毫点点滴滴……

而此刻程诺回到这里,两人的轨迹仿佛就此缠绕,不能分离。

这感觉就像是彼此交换了一个小小的,深深的秘密。那种冥冥中被选中和陪伴的快乐……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怀著这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程诺推门走进卧室,一眼就瞧见不远处桌上秦深所说的那个黑色u盘。

长舒口气,他快步跑过去拿起,动作小心至极,仿佛对待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拿到东西後,程诺下意识地往桌上看了一眼,倍感惊讶。

秦深明明是个学法医的,但这偌大一张书桌上,法医学的专业著作却没见有多少本,反而是重重叠叠累积了不少文学方面的书籍。

唔……程诺又粗略扫了一眼,赫然发现,无论小说,诗歌,戏剧,还是中国的,外国的,抑或古代的,现代的,甚至连艰深晦涩枯燥乏味的文艺理论,都是应有尽有,范围极广。

_( ̄0 ̄)_

粉嫩嫩的小嘴逐渐张成一个o型,程诺挠挠後脑勺,心想他的房客可真是厉害,能文能医,博古通今,横贯中西,好一个勤奋好学的模范生。

他这样想著,一转身,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便直直映入了程诺双眸。

就算再怎麽为秦深担忧著急,可这张照片的杀伤力吸引力著实太大,成功地让程诺愣住,呆滞,不禁停下了动作。

照片上的三个人,是十分明显的姐弟关系。

程诺默默走过去蹲下身,仰著头呆呆地看。

看了一会儿,就不自觉地往前探出手,在秦深那张比现在年轻了大约十来岁,青春飞扬而略显稚嫩的年少脸庞上轻轻滑过,来回抚摸。

照片上的秦深,整个人,尽管还远没有现在程诺看到的这麽成熟温雅,风姿卓然,然而眉眼深处,却已能非常明显地瞧出他的轮廓渐成,五官渐开,隐隐约约暗示著未来的气势风范,英俊呼之欲出。

而最打动程诺的,是他身上那份催人晕眩令人留恋的温暖干净,似乎与生俱来,始终如一,不曾改变。

程诺看著看著,就觉得自己,好像又要痴了。

真想见见相框里,这个年纪的秦深。

在那些他永远也不能再看到的时光里,秦深都在做什麽呢?

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喜欢什麽呢?喜欢做什麽?吃什麽?看什麽书?什麽运动?会和同龄人聊什麽话题?

还有,他喜欢过……什麽人吗。

无数的问题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锺里有如飞花落雪,洋洋洒洒,茫茫无边,卷起一股陈旧的,呼啸著,充满希望又满是绝望的狂风,铺天盖地,涌入程诺的脑海。

然而他知道,那些时光再不会有,不能弥补,无法回溯,它们已经,并将永远地,成为此刻程诺心中巨大的,一生的遗憾。

起身离开的时候,程诺脚步一顿,神色犹豫,最终一咬牙,飞快掏出手机,将眼前这个素未谋面过的,年少模样的少年秦深,卡擦一声,框进了屏幕。

他将它秘密保存到一个加密文件夹里,作为永恒的定格。

然後程诺便像做贼那般刷地烧红了脸,飞也似地逃离作案现场,一路慌不择路匆匆狂奔,耳边风声猎猎人言嘈杂,车鸣此起彼伏,只为掩饰他那噗通狂跳的心脏。

马路边上,远远地,隔著中间一派繁忙的车水马龙,人潮如织,一抬头,程诺就看到马路对面,秦深正微微笑著,与他招手。

他穿著一身简单至极的白衬衫休闲裤,站得笔直,整个人在四周来来往往的矮小身影里显得那麽高而挺拔,玉树临风,凉风一过吹乱他的发,丝丝拂面,从程诺这个角度遥望过去,恰有如一幅令人心动而又心碎的油画,落满了这世间所有温暖的美好,纯粹的干净。

含情脉脉,情深如许。

很奇怪,秦深这个人,其实并不高调张扬,可无论在哪里,却能能夺人眼球,吸引目光。

那些并不毕露的锋芒,反而让他看起来光芒万丈。

他永远不会直接地刺伤别人,只是微笑著设下一个个温柔的陷阱。

这就是秦深的魅力了。

等到绿灯大亮,周围人潮涌动,程诺回过神,跟著大部队一起,一路小跑了过去。

秦深道了谢,领著程诺往实验室走。

最後,当秦深坐在电脑前,终於装模作样地把u盘里那份可有可无的论文发出去,程诺总算长长舒了口气,夸张地拍拍胸脯,看样子比秦深还如释重负,好像他才是当事人似的。

秦深失笑,站起身拿纸杯倒了杯温水递给程诺,漂亮的眼睛弯出两道戏谑的弧。

“麻烦你出来一趟,我知道你不喜欢出门。不过你每天这麽宅著,也有好处,看皮肤跟好多女孩子一样,又白又嫩的。”

说著又低头扫了眼程诺的衣服,口吻更是不加掩饰的调侃:“虽说已入了秋,不过这几天还是挺热的,你怎麽出门还穿外套?啊,我懂了,不会就是因为怕被晒黑,所以才一直不出门吧?出门还要穿长袖长裤防晒?”

他笑眯眯地:“诺诺,你真可爱。”

程诺一下子愣了,十指交叉握著纸杯,指尖按住的地方无意识地用力,落下一片皱纹。

他不著痕迹地蹙了蹙眉。

“真没想到,你长得跟女孩子一样可爱,也跟女孩子一样爱美啊。”秦深一边说,一边往前伸手,跟这几周以来做过的无数次一样,习惯性地,就想要揉揉程诺那颗柔软毛绒的小脑袋。

程诺的头发细密,发质偏软,秦深不否认自己确乎有点迷恋,那种手掌穿插其中的享受感觉。

而程诺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这个动作──除了这一次。

这是第一次。

偏头躲过的瞬间,其实两个人,都是同样的吃惊。

程诺只抬头扫了秦深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低头耷拉著脑袋,抿抿嘴,声音虽小却难得的严肃认真:“我、我不喜欢被说成像女孩子……”

简简单单一句话,十几个字,却说得他口干舌燥喉咙冒烟,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端起水杯,掩饰性地咕噜喝了一大口,艰难地咽下,尔後断断续续地补充完了他最重要的一项声明,“我……我是男人。”

明明是一个谁都看的出来的事实,他偏偏如此在意,如此郑重,甚至对著最喜欢的秦深也不讲情面,不留余地。

秦深皱了皱眉。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看穿程诺。而他不晓得程诺竟在乎这个。

随之即来的沈默让房间的气氛显得异常尴尬。程诺率先受不了了,猛地弯下腰,给秦深鞠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深躬,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这是我的问题,不关你的事,对不起……”

他倒没矫情,这的确是他的问题。是这副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怪物身体带给他的,一种天生的自卑敏感,做贼心虚。

秦深挑了挑眉,漆黑的眸子转瞬即逝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哂笑,也立刻进入状态:“没有,不是你的错。”

他小心地一用力,不失温柔却也不容抗拒地稳稳拖起程诺的上半身,扶好对方,深深望向程诺的眼睛,嘴角边一抹点到为止的微笑显得那麽真诚。

“这次是我失言了,应该由我道歉才对。你别介意,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後,绝不会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

那一刻程诺简直不敢直视秦深的眼睛。

星落如雨,璀璨逼人。

“对不起。”秦深又一次向程诺伸出手来。而这一次,程诺没有躲开。

程诺一直觉得,敢直视对方眼睛讲话的人,一定不是个骗子,而他所说的话,也一定不会是谎话。

他多麽天真啊。

“嗯……没关系。”程诺这样轻声回答了他。

这个时候的原谅是多麽简单,多麽容易,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可有些事情,无论多麽百死不悔的对不起,也换不来一句轻描淡写的没关系。

对於他们双方来说,都是。

秦深长眉一扬,一把揽过程诺的肩膀:“走吧,我请你吃饭去。”

6-10

第六章

在听程诺掰著手指头,绞尽脑汁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报告完了他这几周都已经叫过哪几家饭馆的外卖以後,秦深略一思索排除以上选项,很快便利落决定出了今天中午的午餐地点。

程诺那栋小楼对著的a大校门是它的西门,而秦深马上要带程诺去的那家饭馆,则是在a大南门外的一条美食小道上。

两人并排走在四下风景如画,往来学子成群,青春气息与学术氛围交织并重而丝毫不显矛盾的a大校园里,午後阳光很大,但好在这段路绿荫遮天,加之时有凉风,所以也不算太热。

一路上每隔一段就会有人跑上来跟秦深打招呼问好,热情地称呼秦深为秦师兄,频率极高。当然出於礼貌,他们也会顺便友好地向程诺投来一瞥,颔首笑笑。偶尔遇上一个稍微热情点的小学弟小学妹,还会主动跟程诺说声你好。

由於从小经历使然,成年後又是个无药可救的资深宅男,程诺为人认生且内向,因而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热情示好,难免显得有些手足慌乱,不知所措。而他那副小脸红红,讲话 磕磕绊绊的窘迫模样,却被好几个眼睛里莫名闪著诡异亮光的狂热姑娘,尖叫著夸赞为好可爱,好单纯,好羞涩和……好受……?

什麽的。

呃……最後一个字程诺没有听懂。是什麽专业术语吗?他有点茫然。

余光不自觉地偷偷往斜一偏,却十分惊奇地发现秦深在听见这个字的瞬间竟然嘴角微微上翘,一向清冷凉薄的唇线难得摒去正经,反而勾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迷人弧度。

失神了半秒,回过神的同时,程诺双手背在身後紧握成拳,默默在心里打定主意,下午回去,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字的意思!恩!

就这样,从秦深的实验楼下,直到走出南门,一路上,简直数不清遇上了秦深的多少熟人。其人数之多频率之高,甚至於搞得从来不会主动开口找话题的程诺都忍不住出声感慨:魅力无限,人缘真好啊。

其实也难怪了。毕竟连他程诺这麽保守小心固守堡垒的人,也都抵抗不了秦深那一身上下从内散发的温暖攻势,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秦深听了,没什麽所谓地耸肩笑笑,云淡风轻地解释:“还好,学校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说著神色一动,含笑的眸光渐渐浮起一丝好奇,“对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大学是在哪儿读的呢。”

“呃……”秦深话音刚落,程诺就像明星被狗仔撞见丑闻那样背脊一寒全身发紧,脚底一个打滑,差点儿就头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好在一旁的秦深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表情顿时变得五分懊恼五分後悔,皱著眉,口气欲言又止颇为抱歉:“哦……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如果你没有……”

他聪明地没有把话说完。

“……”程诺却听得差点儿一口气提不上来。

话止於此,白痴才猜不出来秦深那个“没有”後面省去的是什麽东西。可可可……可是他程诺冤枉啊!

泪流满面……程诺确乎是读过大学的,而且还是一所排名顶尖的世界名校!但、但是……哎,程诺好生纠结。毕竟,他总不能对秦深实话实说,说他大学是在mit读的吧……

囧里个囧。开什麽玩笑,谁会相信一个mit的电子工程高材生,毕业後竟会沦落到回国当个小租房人的落魄下场啊!……好吧,退一万步,就算勉为其难地相信了,可程诺自己也实在没那个脸讲。不好意思,丢不起人。

更何况,程诺琢磨著,如果自己这麽一说实话,秦深在大吃一惊的同时,也必然会对他的经历大感兴趣,随之即来的问题肯定更多。

而那些,他都不能说。

横看竖看左思右想都不得不撒谎,却又私心作祟,不想让自己被秦深看得太低,定位为文盲饿,於是程诺只得随口打了个哈哈,讪讪笑著:“呃……就、就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大学啦,恩……二流货色而已,没什麽好说的,反正不可能有a大好就对了……”

程诺觉得心好痛……

不起眼,普通,二流货色,没有a大好……麻省理工的膝盖也好痛……(┬_┬)

抬头偷瞄秦深一眼,程诺顿时更郁闷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不然他怎麽总觉得,此刻的秦深正忍笑忍得各种辛苦呢……

难道说秦深不相信他的话?心中早已认定他程诺就是没考上大学的白痴文盲一枚,而自己刚刚努力所作的洗白解释,也不过就只是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垂死挣扎而已?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靠谱,一时间天旋地转飞沙走石山崩地裂天昏地暗,二次元里的程诺成功化身为了天边一颗转瞬即逝的苦逼流星,蹲在墙角泪流满面地画圈圈。

尴尬地咳了一声,程诺弱弱地转了转眼珠,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 说起来,我刚刚去你卧室拿u盘的时候,看到你桌子上堆了好多文学方面的书呢。秦深你、你真好学啊……呵……呵呵……”

……扶额。何止不太高明,简直就是有够烂的。

不过幸好秦深没有在意,十分体贴地顺著程诺的话也很快转移了话题:“嗯,因为我本科的时候,选了文学作为我的第二专业。”

“……哈?”原本只是随口那麽一问,结果秦深的回答倒真令程诺森森吃惊了,他、他没听错吧,“文……文学?”不敢置信地反问。

其实也难怪程诺奇怪,从没听说过医学专业的学生选二专的。

面对程诺一脸被吓到的惊讶好奇,秦深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竟有几分苦涩,低声说:“其实这才是我本来想学的专业的,不过……你知道,这种纯学术的专业不好找工作,毕业了以後很难有出路。就算一路读下去最後留校当教授,可是文学类的教授,也就是清水职位一个,实在赚不到什麽钱。”

“……”程诺听得愣了,表情有些茫然。

原谅他对钱实在没什麽概念。他已经很多年没缺过这种东西。卡里的金额永远缀著一连串他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零。

某种程度上,程诺是一个“实不副名”的,低调的土豪。

可能正是因为他与这个大众的世界,世俗的社会,以及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脱节了太久,所以他真的不懂何为有钱。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钱,只是天真地觉得,他不缺钱。

而他更不曾想过,秦深,竟会在钱上难堪。

一来秦深长得那麽好,性格也好,气质卓然,而且还是一流大学的博士高材生,怎麽看,家里就算不是豪门巨贾,但也绝对不会是什麽拮据清贫的寒门小户。

二来,这几年里,a大里来程诺这儿租房子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出身富足,不愁吃喝的?一个月几千块钱在他们眼里那根本就不是钱!所以惯性思维作祟,程诺理所当然地,也把秦深归结到了以往“高富帅”的房客队伍里面,而且还是一枚顶级“高富帅”。

然而,从秦深刚才的话中听来,好像事实,并不是他自以为是的,那麽回事。

一瞬间,一股名为“关爱贫困儿童”的凛然正气在程诺胸中骤然升起,一口热浪猛地提到嗓子眼,害得他差点儿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我不要你的房租了秦深!而且我还可以给你钱!赞助你读书!想读什麽读什麽!不想读法医咱就不读!文学就文学!有什麽大不了的!找工作神马的都是浮云!不用担心!大不了未来我养你!我养得起!反正那点儿房租我本来就是象征性地收收的!以前那些学生给的无所谓,我更收的无所谓!我……】

……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程诺的舌头还算灵巧,悬崖勒马地往回一顶,硬生生把以上这段欠揍抽风的蠢话,连带标点符号一个不留地,吞回了肚子里去。

他社会经验是少,但不代表他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一无所知。任何人都有自尊,而像秦深这样优秀出色的男人,程诺心想,对於这种东西,肯定更为在意,他不好贸然开口。

一时间,横在两人之间的空气显得有些沈闷。

程诺渐渐慌了,担心话到此处,恐怕……是不是,已经刺伤了秦深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他想要开口安慰,可是当话临到喉头,却又害怕或许只是自己关心则乱,想得太多了?这麽冒冒失地上前安慰,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他本来就有点优柔寡断,一遇到秦深,关心则乱,这毛病就更没治了。

烦躁地扒扒头发,程诺撅著嘴满脸都是拼命思考的表情。不过所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他越憋越发现自己,变得难以启齿,无从开口。

秦深微偏过头,目光垂落,将程诺这副为自己百般费神的苦恼模样尽收眼底,摇摇头无奈一笑,伸手揉揉对方的发,口吻揶揄:“喂,房东大人,你也别用这种表情看著我啊。放心放心,我家里还不至於穷到连房租都付不起的地步的。”

他弯弯嘴角,英俊的笑容模糊地陷进身後逆向投来的斑驳光影里,舒展的眉眼隐隐约约透出一份若有若无的认真:“该给你的,还欠你的,等时间一到,我一定一丝不落,全都给你。”

声音轻得如同头顶被风吹乱的树叶,沙沙作响,撩人心颤:

“都还给你。”

那笑容一如既往地俊美温暖,可程诺却听得心脏一紧,没来由地,竟感到了一阵顺著背脊嗖嗖往上的阴冷冰寒。

像有一条细小的蛇爬过。

没等他细想,秦深忽然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随意滑了几下然後递给程诺,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刚刚去我卧室,你应该有看到我摆在床头的那个相框吧?”

程诺愣了一下:“……嗯。”

秦深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著和他卧室床头的那个相框里,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这是我的姐姐和弟弟,”秦深解释道,“我和弟弟是双胞胎,前後就只相差了四五分锺。不过因为是异卵的,所以长相不完全一样。姐姐比我和弟弟大十岁,从小到大,简直相当於我们的半个妈。”

“当年生了我姐姐以後,我父母本来无意再打算生第二胎的,可是没想到……呵呵,其实这也要怪我爸防范措施没有做好,所以一不小心就害得我妈老树开花,老蚌生珠了。”

“……”汗,秦深对自己老妈的这个形容不是一般的囧……

虽然刚刚才看过一遍,还偷偷照了一张,不过这时程诺还是眼巴巴地凑近秦深的手机,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好久,不无羡慕地说:“你们姐弟三个,姐姐漂亮,弟弟帅气,一家人和和睦睦恩恩爱爱的,真幸福。”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好像含了两汪波光粼粼的湖泊,又像落满了夜幕漫天的繁星,看起来特别诚恳,特别真心。

他也渴望有这样相亲相爱的家人,这样,温暖美满的一个家。

“是啊,本来是很好的,”秦深的声音低了下去,沈沈的,听不出具体的情绪,“可是前不久,我弟弟出了一点事情。”

话音就在这里戛然而止。秦深没有说具体是什麽事情,而程诺张了张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在这个地球,天灾人祸时时刻刻都有发生。所以他又何必揭人伤疤,何必让他难过。

“对了,我还没有跟你讲过我姐姐和我弟弟的名字吧。”

他低声笑笑,语速缓慢仿佛静水深流,低沈磁性的嗓音飘荡在四周沙沙作响的风声里,实在好听得要命。

“我们三姐弟的名字都是我爸给起的,我爸是个典型的妻奴,为了对我妈表达爱意,起得有够腻歪。我大姐叫秦绵,情意绵绵的绵,弟弟叫秦真,情真意切的真。不过最大手笔的还是我爸他自己。本来他原名叫做秦宇,结果在追求我妈的时候为了表白真心,竟然特意去改了个名,改叫秦长,儿女情长的长。”

秦绵,秦真,秦长。

而他叫做秦深。情深似海的深,情根深种的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深。

程诺怔了好久才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真厉害……”他羡慕又憧憬,眨巴著眼羡慕地时候,“你爸爸一定很爱你妈妈。”

秦深转过头,冲程诺翩然一笑,意味深长:“是啊,我们秦家,对自家人,一向爱护有加。”

作家的话:

此文要开始神展开了,恩……【深沈

昨天去看了盗墓的话剧!瓶邪简直萌疯了!果然我天朝第一cp哈哈哈!天真和小哥出来的时候现场的尖叫声啊~~後来全场大叫亲一个,只可惜这一场没亲,唉,遗憾~~

第七章

秦深领程诺去的饭馆,是a大附近无数家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炒菜馆之一,不过因为它的口感更美味,价格更厚道,而老板老板娘为人也相当的热忱实诚,因而在这麽多家实力雄厚的竞争对手里,终於成功杀出了一条血路,几乎顿顿位满,受欢迎得异常火爆。

当秦深带著程诺赶到这家传说中的小炒菜馆的时候,十分不巧地,恰好撞见了人多的点儿,离大门还有十几米远呢,老远就瞧见门前歪歪斜斜站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不用说,都是些拿号排队等著吃饭的,那场面简直不要太壮观。

程诺一见就傻眼了,正琢磨著要不要跟秦深说不用那麽麻烦,他对食物的要求没那麽高,换个地儿吃也是一样的,不料秦深却率先俯身现在他耳边撂下话来:“没事儿,我有熟人在这里边,能占到位子的。”

程诺以为秦深口中的熟人是指这家饭馆的老板和老板娘,不禁满头黑线地想:这插队插得,是不是也有点儿太……那啥了……

两人走进去,程诺没想到冲他们打招呼的原来不是前台那个正忙得焦头烂额不亦乐乎的中年微胖老板娘,反倒是一道软糯柔美的女声:

“啊!秦师兄!这里这里!”

程诺一愣,一边脚步不停一路跟著秦深往前走,一边将目光顺著秦深视线所及的方向缓缓挪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形娇小,长相清纯的漂亮女孩子,一头及腰长发不染不烫,色泽纯粹黑得近乎发亮,因为天热,前面的碎发刘海全部被她干脆利落地往後一梳,用一个乳白色贝壳形状的小卡子别在後脑勺,柔顺地披下来,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分小说里所写的,那种流泻如瀑的唯美味道。脸上不施粉黛,皮肤白皙,一双眯得弯弯的笑眼月牙儿似的,特别迷人。她的身材纤细,尤其今天这一身浅绿色束腰连衣裙更衬得她那一杆小腰楚楚婀娜,不盈一握。

远远地,她在饭馆门前这麽多等著吃饭的客人里面一眼就揪出了秦深,激动得立刻从位子上跳起来,右手的筷子也没来得及放下,高高举起来回挥舞,整个儿就跟一小粉丝亲眼见到了自己偶像似的。

微微带著点儿婴儿肥的椭圆鹅蛋脸冒著细汗,白里透红,也不知到底是给热的还是给喜的。呃,怎麽说,这个样子,让程诺总有一种,她好像是在绝望的深渊里看到了唯一的曙光和希望的错觉……

这难道是……喜欢秦深的女孩子?还是,秦深喜欢的女孩子?当这两个念头闪电般飞快划过程诺的心头,他也同时情不自禁地感到了一阵微妙莫名的烦躁闷意。连带著眼前那双越放越大的弯弯笑眼,也显得有些刺目。

“嗯,霏霏,每天都来得这麽准时,真是被调教得越来越听话了啊。”秦深笑意满满地回话。

每天?调、调教?……听、听话?

模糊暧昧的话语,程诺抿了抿嘴,无法控制那股闷闷的感觉在心里面越扩越大,铺天盖地。

等他们终於穿越无数桌子椅子,好不容易走到位子边坐下,薛霏霏立刻变了脸,从兴奋粉丝瞬间转变为了苦命窦娥,猛地拽住秦深的衣袖,脸上宽面条泪,内牛满面。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师兄!看在你们好歹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的份儿上,算我求你了,你去老板说一声吧!他手下劳动力有那麽多,男生也有好多,可他怎麽就偏偏只盯著我一个小姑娘拼命折磨,死命虐待啊!”

“呜呜呜……他还要不要脸啊!我苦啊……我的命好苦啊!不仅要天天跟著他跑实验室解剖室办公室,还要帮他写资料打印资料复印资料,最最过分的是!他居然还要我帮他解决一日三餐问题……我靠!实在是令人发指啊!我薛霏霏是他的研究生而不是专门研究他的学生!不是他的保姆!不是他的女仆啊!”

“呜呜~~~~(>_<)~~~~ 师兄,秦师兄,好师兄!理大於情,人权至上!你不能就这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啊!我薛霏霏虽然小人物一个值不了多少钱,但好歹也是人命一条呢!呜呜,再这麽下去,我一定会被那混蛋导师榨干搞死的……我不要啊!前二十一年就忙著读书去了,连男朋友都没有过,我还想多活几年恋爱结婚养小孩儿呢!马尔代夫也没去过……呜呜……那个变态!”

榨干搞死?

咳咳,秦深额头黑线,微妙地囧了一下,勉强憋住笑意。一转头,果不其然看到身边的程诺彻底木住,表情愣怔,显然是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以及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转变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淡淡一笑,秦深低头凑近程诺的耳朵小声道:“好了,快收回你的视线。虽然霏霏是美女,不过你也别老盯著她瞧。好心提醒一句,她男人马上就要到了,我表哥,也就是她现在口中的那个混蛋导师。那是一个超级大醋坛子。他对霏霏这小姑娘有意思,喏,正想方设法地追著呢。”

“……”程诺眨巴眨巴眼,没敢抬头看秦深的脸,只小幅度地轻轻点了两下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他的耳根略微发红,是在为自己刚才的胡乱猜测而羞愧窘迫。更让他觉得糟糕的是,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轻飘飘仿佛上了云端,好得难以形容。

啧啧啧,“她男人”这三个字,怎麽就那麽好听呢。

嘿嘿\(^o^)/~

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上扬,天真的小白兔毫无自觉地露出一副呆兮兮的傻笑模样。

秦深不著痕迹地弯了弯唇,坐正身体,温言细语地对面前仍旧痛心疾首哭天抢地的小美女笑笑说:“好了,别嚎了,待会儿沈慕情来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被他误会了我可没好果子吃。”

这时候服务员正好走上来给刚坐下的程诺秦深添了两杯新茶,秦深端起来浅浅喝了一口,眨眨眼睛,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就这麽随口胡诌道,“放心,男朋友会有的,恋爱结婚小孩子都会有的。嗯?对了,你刚刚还说什麽来著?想去……马尔代夫?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後我会帮你未来老公转达,让他带你去那儿度蜜月的。”

秦深说的都是真话。事实上他现在只需要一通电话,就可以让沈慕情把他家薛霏霏(虽然现在还不是他沈家的,不过这也迟早的事儿)带到她做梦都想去的马尔代夫。当然恋爱结婚生小孩的事也都是迟早的,慢慢来,循序渐进,不著急。

好脾气的薛霏霏自然以为这一番话是一向好性格的秦师兄在弥补他那个恶魔表兄的错,正想方设法地安慰她逗她乐呢。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撅著嘴歪头想了想,十分真诚地对秦深说:“秦师兄,你真的和那个没人性的黑心老板是表兄弟吗?这不科学……你简直不要比他好太多啊……”

秦深长眉一扬莞尔一笑:“那恐怕只能让你失望了,我和沈慕情是表兄弟的事实,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小时候我还让他哭过鼻子,能不能算是给你报仇了?”

“噗哈哈!真、真的?秦师兄点赞!艾玛啊以後我就靠这个段子活了!哈哈哈哈!”

这下薛霏霏是彻底被逗乐了,心情一好,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刚刚跟著秦深一起进来的程诺身上,讪讪地挠挠脑袋,甜美一笑:“你好,我叫薛霏霏,雨雪霏霏的霏霏,是a大临床医学妇产科的研究生。刚刚……嘿嘿,不好意思,对不起啊,让你看笑话啦。唔……不过,这也都怪我那个黑心老板实在是太狠心,太无良,太变态了!”

一旦接受了眼前这位笑眼迷人的小美女不是秦深的女朋友这个设定, 程诺就觉得她怎麽看怎麽乖,怎麽乖怎麽顺眼,怎麽顺眼怎麽可爱,於是也赶紧打起精神,忙不迭地点头自我介绍起来:“唔,你、你好,我是程诺。前程的程,承诺的诺。”

“程诺?程诺……啊!程诺!”

薛霏霏在听到程诺这名字的瞬间就觉得有点莫名的耳熟,摸著下巴在记忆里翻橱倒柜搜寻了好一番,忽然灵光一闪,一拍手惊喜地大叫:“哦哦!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西门对面那个租房子的程诺呀!”

程诺愣了愣,傻傻应和:“恩……对,我就是西门对面那个租房子的……”

秦深打趣霏霏:“知道得这麽清楚,怎麽,你也在那儿租过房子?”

薛霏霏摆摆手:“不是我啦,是我念本科时候的一个学姐,她在那儿租过房子,有次聚会一脸兴奋地跟我们讲,说她的房东叫做程诺,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声,长得特别可爱,人也非常好,不过,就是有点太宅太害羞了……”

【特别可爱】,【非常好】……薛霏霏的夸奖冲击力太大了,程诺耳根微微泛红,垂下眼睛摸摸秀挺的鼻梁,不好意思了。

秦深还在一旁惟恐天下不乱地加以肯定:“是啊,作为程诺现在的房客,我也觉得,程诺很好。”声音温柔真诚,几乎要滴出水来。

哗──耳边轰然炸开这一句话,这一下,程诺的小脸简直红到耳根子去了,毫无威慑力地瞪了秦深一眼,

薛霏霏坐在对面被这一幕骇得目瞪口呆,举著爪子颤巍巍地指向程诺,结结巴巴话不利索:“哇……你、你真的……真的……”

“好、可、爱、啊!!!”

“比传说中还可爱一万倍!”

“这麽可爱果然一定是男孩子!”

“萌die了!!!”

“小兔子乖乖,好想扑倒你揉啊揉打滚!”

“我决定了!”

薛霏霏忽然豪迈地一拍桌子眼睛放光,兴致勃勃地建议,“以後你老婆怀孕生宝宝的事情,放心!全交给我!你给我一个怀孕的妻子,十个月後,我保证还你健健康康的一大一小!买一送一!质量上品!”

“……”

那副豪情万丈舍我其谁的激动模样,就差没拍著胸脯说,如果还有别的什麽问题,例如夫妻房事不和谐啊,阳痿不振啊,不孕不育啊……巴拉巴拉的问题,没关系!全部都可以来找她不用客气!她自己不会但是可以介绍熟人!而且还有打折优惠哦~~眨眼睛~~

话音落下,迎接她的,却是一阵诡异的沈默。

秦深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隐约褪去了几分,一扯嘴角淡淡道:“想太远了,你还是先想想,到底怎麽才能在我表哥手里把剩下的两年研究生生活熬过来再说吧。”

“呃……”此话一出不亚於大杀器,薛霏霏整个人就跟扎了洞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无精打采,蔫儿了。

於是谁也没注意到,程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黯然。

菜陆陆续续上齐,秦深只瞄了一眼就坏笑著眯起眼睛,揶揄霏霏:“嗯,看来被调教得很好嘛。瞧瞧啊,金沙玉米,日本豆腐,糖醋排骨,甜皮鸭……啧啧,清一色全是甜的,明显就是按照我表哥的口味来点的嘛。”

薛霏霏委屈地皱皱鼻子,一动筷子泄愤似地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块排骨,把它当成沈慕情那混蛋咬牙切齿发狠地嚼,一边含糊不清地气鼓鼓嘟囔:

“唔……那、那有什麽办法!他是老板嘛,我就算再辛苦再生气,背後再怎麽骂他黑他诅咒他,但也不得不伺候好他啊!哎,所谓人在社会飘,哪能不挨刀啊。狗腿就狗腿吧,好歹有饭吃……”

嗯?怎麽回事?怎麽周围的气氛……突然冷下来了?

薛霏霏话没说完,对面的秦深抬眼一瞟,然後十分诡异地冲她眨眼笑了一笑。而坐在他旁边的程诺也愣愣地仰起脑袋,表情古怪,不知是看到了啥。

“干嘛?你们怎麽突然都这麽看著我……啊!呃……咳咳……”排骨猛地卡住,薛霏霏浑身一个机灵。

不、不勒个是吧……老天你别这麽玩儿我啊……

脑中飘过一个恐怖的猜测,薛霏霏哭丧著脸默默祈祷。

“哦,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霏霏你是这麽看我的啊。”

一道低沈愉悦的男声从薛霏霏背後徐徐传来,带著一丝华丽的慵懒。

“真不乖。”

第八章

沈慕情的爸爸沈如风,和秦深的妈妈沈若水,是一对孪生兄妹。

沈慕情和秦深相差三岁。在外貌上,两人的五官轮廓有著依稀相似的英俊,不过秦深温润清雅,一看就是翩翩贵公子,而沈慕情则长了一副典型的花花公子的勾人眉眼,邪魅张扬,豔丽猖狂,放在现代社会,俗称妖孽。

薛霏霏已然石化了,身子抖了一下立马耷拉脑袋,连头也不敢回。

程诺外人一个,愣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话不是,不说也不是,不尴不尬的。

秦深则一脸的似笑非笑,悠然惬意,坐等薛霏霏的反应。

沈慕情居高临下,眯著他那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长腿一跨坐到薛霏霏身旁,挑眉笑道:“算了,今天有客人在,这笔账就先记著,下回再收拾你。”

说著,狭长豔丽的上眼皮蓦地往上一翻,一抹凌厉到近乎尖锐的视线就这麽狠狠射向了坐在秦深身旁的程诺身上。

程诺被那眼神瞅得浑身一激灵,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出声打招呼,客客气气冲对方自我介绍了一番。

沈慕情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地淡淡“嗯”了一声。

说是冷淡,可望著程诺的那一双眼却久久没有移开。

程诺不是傻子,硬著头皮跟沈慕情对视了一会儿,就算再迟钝,也不会发觉不了对方眼里的恶意。

……看来秦深没有夸张,这人还真是一个超级大醋坛子啊。程诺在心里这般暗暗叫苦。

直到程诺被看得冷汗都冒出来了,秦深才拿起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开口结束了程诺的苦难:“别看了,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程诺囧,他不是不好意思,他是怕的好吗……

沈慕情呵呵笑了一下,那笑声……怎麽说呢,阴阳怪气,绵里藏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让好脾气如程诺都觉得有点不舒服。

这、这人到底怎麽回事?至於吃醋成这样吗?他真的什麽都没干好不好qaq

“嗯哼,没想到,你还挺护著他的嘛。”沈慕情勾了勾唇,笑得高深莫测。

“……”程诺突然有点紧张,三分忐忑三分期待还有一分奢望,想知道秦深到底会怎麽回答。

这样想著,他忍不住悄悄斜过余光偷瞄了身旁的秦深一眼,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但膝盖处的裤子布料却早已经被他蹂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惨不忍睹。

秦深的表情淡淡的,一如既往,唯有那双浓得化不开的如墨眼眸,深邃幽谧有如万尺寒潭,一望无尽,捉摸不透。

程诺看不明白。心脏突然闷闷,又慌慌的。

良久,秦深垂下眼睛微微一笑,平心静气:“你说什麽呢。”

模棱两可的答案。

沈慕情耸了耸肩嬉皮笑脸,扔出一句比秦深的答案更加莫名其妙的话来:“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

一顿饭吃得诡异无比,沈闷又压抑。

薛霏霏敏感地意识到秦师兄和沈老板的心情似乎都不怎麽好。而她刚才已经不幸地在沈慕情面前犯过错,还不知道待会儿回去後会怎麽被这只黑心鬼折磨虐待呢,这下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哪儿还肯当出头鸟,开口讲话啊。

至於程诺,宅神一个,鸵鸟一只,就更不善於应付这种场面了。

不讲话光吃饭的效率就是高,不到半个小时,四个人就风卷残云般迅速解决完了这满满一桌子的菜。

沈慕情起身去结账,秦深和他并肩,两人走在前面。

程诺本来正犹豫著要不要赶上去走在秦深身旁,不料薛霏霏竟一把拉住了他,等到和秦沈二人拉开了一段不算近的距离之後,只见她咬了咬粉嫩嫩的娇唇,纠结了几秒终於下定决心,敲著额头不大好意思地问:“那个……程诺啊,你的房租……嗯……收得贵不贵呀?”

啊……啊?程诺眨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薛霏霏小声解释:“不是我要租房子拉……哎,好吧,其实我是想拜托你,秦师兄的房租……你要是能少收,那就尽量就少收一点,或者,我偷偷帮他补也行。但你千万别告诉他啊,也别告诉我老板,行吗?”

程诺脑子轰的一下,猛然想起之前的事情,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家里……原来困难成这样儿吗?”

薛霏霏苦恼地抓了抓泻在右肩的一缕长发,娇俏的眉间浮出一丝忧愁,苦著脸道:“也不是……秦师兄家里的情况,我估计哈,以前的话,虽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贵,但应该也挺不错的,中产偏上吧。主要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见老板和师兄的对话,好像是说,秦师兄的一个弟弟,哦,还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出了意外……嗯,似乎是断了腿还是别的什麽?哎,反正,就是下半辈子几乎都毁了的那种,余生都不得不靠家里养著,所以……恩……你懂的。”

程诺一听,立刻有些站不住,胸口又闷又痛,心疼得不行,还後悔得要命──早知道就一分钱都不收他的了!

……当然他也知道,就算他肯这麽做,但秦深也是不会接受的。

他想帮他,但那是伤他。

一时间思绪如麻,纠结得五脏六腑都像淹了醋,浸了盐,又酸又涩。

话也说不出来。

薛霏霏看样子有戏,想了想,又神秘兮兮地凑近程诺的耳朵,压低嗓子:“我估计是因为车祸,因为那时候我还听见,沈老板语气特别发狠地地对秦师兄说,一定要让那个人血债血偿,生不如死什麽的……估计就是在说肇事者吧。哎,可是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呢。”

程诺定了定神,深吸口气,转头看著一脸担忧的薛霏霏,努力挤出一抹微笑,轻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个。没事的,我不缺钱,我会帮他……一定会帮他的。”

薛霏霏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一拍程诺的肩膀:“好兄弟!你人真好~~”

人好?呵,也许吧。对於这个形容,程诺不敢苟同,只羞涩地笑了一笑。

薛霏霏愣了愣,大脑当机,下一秒立刻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一脸掩不住的惊豔,大声惊呼:“哇!程诺,你笑起来更可爱了!天……好好看啊!r太萌了吧简直是引人犯罪!你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小正太吧!一定是吧!”

“……”

对不起这话题转得太快了他有点晕……

在午後浓烈的阳光下,鲜少和女孩子接触的程诺手足无措地顶著一张连同耳根都红透了的滚烫脸颊。白皙的皮肤仿佛镀了层金,璀璨夺目,闪耀得让人挪不开眼,连鬓下淡色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两个人迅速熟悉了起来,互换了qq和手机号码。

薛霏霏对程诺好感大增,虽然程诺是一个闷葫芦不大讲话,但没关系,反正她薛霏霏是个能闹腾爱聊天儿的,两个人一边走一个说一个听,倒也颇为和谐,其乐融融。

前面秦深沈慕情两大美男的回头率和关注度始终直线飘红,後面程诺和薛霏霏美少年加美少女的组合也是不遑多让,彼此彼此。

薛霏霏一路都在跟程诺抱怨自从她考上沈慕情的研究生以後,沈慕情对她的各种虐待折磨,可把她给後悔得……

用她的话说,早知道沈慕情是这麽一个黑心无良的混蛋变态导师,就算他在专业上再怎麽牛,她也决不会投靠他的!……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呜呜。

薛霏霏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一些明明枯燥简单的事例,却偏偏被她讲得绘声绘色,如临其境。程诺有好几次都被逗得笑停不下来,偶尔跟著点头附和一下正讲得义愤填膺张牙舞爪的霏霏,心里面却是万分羡慕:看来沈慕情是真喜欢她啊。这不就是典型的喜欢你就欺负你吗。

真好啊……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两拨人分开行动。

沈慕情转过身,几个大踏步飞快走回,长臂一捞稳稳揪住薛霏霏的衣领,不容抗拒将她捞进自己怀中,有意无意瞟了瞟面前表情略显尴尬的程诺一眼,展眉一笑,俯身凑近她耳边阴测测地吹气:“看来刚刚又说了我不少坏话啊。走吧,咱们下午好好聊聊。”

薛霏霏:“……”救、救命qaq!

程诺:“……”保、保重……

沈慕情拎著霏霏就像大灰狼拎了只嗷嗷待宰的小绵羊,往反方向飘然离去。薛霏霏在他手里动弹不得反抗无效……也不敢反抗,只能垮著一张小脸,惨兮兮地冲著她的秦师兄和她今天刚交的好朋友程诺挥了挥手,泪流满面,心知这一次又是在劫难逃了……呜呜,她的命好苦啊!真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目送两人的背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在前方绿荫的尽头,秦深这才侧过身,偏头看著程诺,目光清澈,笑容温和:“看你们聊得挺好的,这麽快就已经交上朋友了。比当初我和她熟得还快。”

程诺嗯了一声,收回视线低头看著脚尖,轻轻地说:“霏霏是个好姑娘。”

秦深点点头并不否认:“她确实是一个好姑娘──”却陡然话锋一转,“不过,这世上的好姑娘有那麽多,我也不是对人人都能那麽自来熟,都那麽好的。”

程诺怔了怔,抬起头,几分疑惑地望向秦深。

他不知道自己这幅好奇模样,实在最是迷人,胜在那段浑然天成的天真。一双黑白分明的的大眼睛流动著碧波万顷,落入了一夜繁星,一凝眸,便仿佛穿越千山万水,望进了对方最深的心底。

秦深被这双会说话的眼睛挠得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又伸出手去揉了揉程诺的脑袋,毛茸茸软绵绵的,就跟这个人一样,感觉好极了。

他温柔地,低沈地笑著说:“因为她以後注定是我表哥沈慕情的人。既然是沈家的人,那也相当於,就是我们秦家的人。”

【我们秦家,对家人,一向爱护有加】

这句话电光石火掠过程诺的脑海。

他突然想到秦深的弟弟,那个命运不幸的秦真。

对了,他要帮助他。

往回走的一路,程诺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著到底要怎麽帮助秦深却又不让他察觉,不伤害他的自尊,突然听见秦深在他耳边含著笑意告别:“我现在要去图书馆了,下午回来的时候叫你上楼吃晚饭。”

晚饭……叮──脑中灯泡一亮,这两个字让程诺灵机一动。晚饭!有了!

一个绝妙的好点子在他的心里逐渐成型,程诺欣喜异常也没多想,直接快言快语,傻乎乎地把他的下一步计划暴露了个彻底:“好!那我下午就先去超市买菜,然後等你回来给我做晚饭!”

说完便兴冲冲地掉头往校外超市跑,急得第一次连再见也忘记了和秦深说。

程诺的打算是,以後午饭和秦深一起吃,他付钱,而晚饭他先买好食材,这样当然也是他付钱。於是饮食这一部分的开销他就可以全帮秦深搞定!长此以往,应该也能替秦深节省一大笔钱了吧。

嗯嗯!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靠谱可行而又不易察觉,真是妙极了!程诺一边跑一边乐,我这小拳头给自己打气,眉梢眼角全带著由衷而发的欣慰笑意,小脸红红,既是热的,也是喜的。

因为能够帮到秦深,所以他是那麽快乐。

第一次,程诺那颗尘封多年犹如一潭死水的小小心脏,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而有了喜怒哀乐,种下七情六欲,再也无法矜持,难以隐藏。他体验到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颤栗欢愉,也品尝到那些分明与己无关的痛苦悲伤。

这麽这麽多的前所未有,不可思议,全部都是因为那一个人。都只因为,那一个人。

抬头一碧如洗,前方一路日光。程诺在这样一个充满温暖与希望的世界里幸福地奔跑,并未去想,那个让他感到幸福的人,为什麽,要让他感到幸福呢。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当一切抽离,最让人最绝望的事实,不是一切已成过去,而是一切全是假相。

第九章

程诺想到做到,并且这一做就做了整整一个月。

又是一个周五下午,程诺按计划去了附近的超市,准备屯好周末两天的食材(一定要买够,如果不买够的话,等周末秦深空闲下来了,独自到超市采购,就又得他自己掏腰包破费了)。

程诺不常和人接触,并不擅长这种事情,却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全部的体贴,都用在了秦深身上。

比如他总是趁著这些采购食材的机会,变著方儿给秦深送东西,贵重的东西。

肉蔬米面总是挑顶好的这不用说,还不著痕迹地买些什麽酸奶啊,牛奶啊,水果啊等等补充营养的食物,又或是估计著秦深平时为了省钱就绝对舍不得花钱买的进口零食小吃等等,而且老是挑最贵的买,一并送到秦深家里,象征性地在秦深家里吃一点,剩下的大部分就全留给他。

虽然每一次离开秦深的家的时候,程诺都信誓旦旦地对秦深保证说,“没事儿,这些东西就先放在你这儿,反正第二天我还要来,再吃就行”,可事实上他就再没动过。

买好了蔬菜和肉食,程诺推车逛到冷冻专柜旁边,照例打算买几瓶牛奶和酸奶回去。他心思本就挺细,又尤其肯为了秦深花心思,所以没用几天时间就通过试探,轻而易举地观察出来了秦深最爱的是哪一种牌子的奶制品,从此以後便只按著那个牌子买。

熟门熟路绕到那个牌子的专柜前,程诺正打算伸手去拿,突然另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却先他一步,拿走了他看上的那一瓶。

程诺愣住了。不是因为被抢了东西,而是因为这一只手,怎麽看,怎麽那麽熟悉呢……脑中白光一闪猛地转过头去,顿时脸变语塞。

果然。

“……秦、秦深?”他有点吓到,晕乎乎地仰起脸,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麽来了?”

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车柄,脚尖蜷缩眼睛飞快地眨著,有一种无意识的局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时此刻的秦深,好像跟平时……有一点不一样了

秦深唇梢轻扬淡淡一笑:“今天事情少,猜到你可能会在这里,所以就干脆提前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说是这样说,可挂在嘴角处的那一抹笑容,却是不加掩饰的薄弱。

程诺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可这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麽。

头一次,秦深这麽明显地表示出来他的不满,而且还是对自己的不满。程诺急得仓皇难辩手足无措,张张嘴却说不出话,还多少有些委屈。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怯懦,却还不懂为何对著秦深,他总是加倍的软弱。

“你不是要买这种酸奶和牛奶吗?”秦深又随手从柜台上多拿了几瓶,毫无平时的温和,一股脑儿全丢进推车里。

劈劈啪啪一阵响动,震得程诺的身和心都一同在不安地颤,耳边是秦深硬邦邦扔出口的四个字,“施舍给我。”

口气淡得近乎生硬。

“……”

晴天霹雳,程诺脸刷地白了,整个人动弹不得,僵立当场。

被、被发现了……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掩饰了──至少他以为,他已经掩饰得很好,很隐晦了──这样的,好心的“施舍”。

是的,程诺知道,就算自己根本从未这麽想过,可一旦秦深察觉,却定然会把这当做是羞辱与耻辱的“施舍”。

每个人都有他不容侵犯的底线和自尊。像秦深这般优秀,甚至在程诺的眼中,是优秀到近乎完美的一个男人,程诺不敢想,他是多麽在意,他有多麽骄傲。

程诺是聪明的,但秦深却比他更精明。程诺也是体贴的,但这体贴却是会伤人的。

意识到一切暴露秦深生气,而且是狠狠地,严重地生气了,程诺一下子慌了神没了主意,深知自己这是关心则乱,过犹不及了。

秦深敛去笑容,低头往推车里看,面无表情地数:“嗯,蔬菜,鱼,小吃,酸奶,牛奶……差不多都买齐了,就差水果了是吧。上一次你给我买了进口的红提,今天你又想买什麽?”

顿了几秒,似笑非笑,“算了,其实也没什麽可挑的,反正你翻来覆去,也就只会买我买不起的那几种水果而已。到时候只需要看看哪一种最贵,就随便拿那一种不就行了。”

说著,他不容抗拒地从程诺手中一把拉过推车,口气轻描淡写,细细一听,却全是绵里藏针的讥讽:“给我吧,既然你那麽想包养我,我总得给你做点事情不是。”

“……”程诺一听霎时面容苍白,仿佛站不稳般,纤细的身子在刺眼的白光下,虚弱地晃了两晃。

秦深却看也不再看程诺一眼,直接转身往水果区走,毫不犹豫,大步流星。

程诺勉强定了定神,慌慌张抬脚跟了上去,一路上神情恍惚不在状态,连周围人对他二人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都没有发现。

今天程诺和秦深穿的衣服本都寻常,但是放在一起,再加上此刻他们俩这一前一後,一个推车一个取物的情态状况,便难免显出了几分暧昧。

程诺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秦深则穿了一件深黑色的v领毛衣,而两个人又很有默契地都穿了一条墨蓝色的牛仔裤,一个高挑俊美却稍显冷漠,一个清秀可爱却百般委屈,於旁人眼中,的确很像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同性情侣。

“哇,基佬啊,总算让我活著看到一对了(⊙o⊙)哦”

“恩恩!真是好配的一对\(^o^)/~”

“就是就是,小攻俊美小受可爱,真是萌死了啊~\(≥▽≤)/~!嗷嗷嗷!我的腐女之魂要燃烧爆炸了!”

“唔……可是你发现没,他们好像在冷战诶?”

“哎,你懂什麽,这才是爱的表现啊~~”

“……”

程诺一路跟在秦深的身後,浑浑噩噩,跌跌撞撞,一心担忧秦深是否在生气,是否有难过,整个世界方寸大乱全被颠覆,只剩下秦深,秦深,秦深──

他的感受,他的心情,他真的生自己的气了吗?他……他还会不会……原谅自己呢?

对不起……对不起。可、可是……我、我只是……想要帮帮你。

如果这让你难受了,对不起……

程诺越想越难过,鼻子泛酸,眼圈儿都热了。

後来秦深还往推车里扔了些什麽,程诺没注意,也无所谓了。

好不容易熬到结账,秦深排在前面,把推车里的东西一样样丢在收银台上,然後就什麽也不管地往前走,将空位留给程诺,双手抱胸,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其意义不言而喻:你不是喜欢帮我买东西吗,好啊,那麽来吧,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程诺愣了一下,回过神,顿时心脏绞痛,又是後悔又是心疼。

收银员小姐用一种非常诡异表情看了看他俩,手上动作却不耽误,三下五除二麻利收拾好所有东西然後报出金额。

程诺机械地掏出信用卡结账签字,全程熟练至极,一气呵成。

“需要塑料袋吗?”收银员按照流程生硬

程诺默默摇了摇头,从自带的斜跨小包里翻出一个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方形购物袋,将散落一台的各种食物按照顺序分门别类地放进去,动作熟练而有规划,细心又不罗嗦,一看就是经常逛超市买东西的。

秦深站在一旁,程诺低头不语收捡东西的样子,几分委屈,几分羞愧,几分抱歉,几分忍耐,模样安静又乖巧,侧脸的轮廓秀美温柔,细眉星眸,长睫挺鼻,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竟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与美感。

他看得心中微动,却很明白,并不仅仅只是表面上这点微不足道的亮点让他悸动。那还远不足以让他悸动──长相比程诺更美的人,气质比程诺更好的人,风情远胜於程诺的人,秦深早已见过了太多太多。

是那种,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世界上与自己并无血缘的另一个人,默默关心,默默照顾的柔软温情,如同叶尖上的一滴水珠,轻轻一声,就这麽温柔坠入了他原本千里冰封的心海湖泊。尽管冰面不见裂痕,平白如镜,然而冰下却是骇浪惊涛,暗潮汹涌。

秦深薄唇微抿,眼波讳莫如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把所有东西都收捡进购物袋後,沈甸甸的质感看起来颇有几分重量。程诺正要举手去提,秦深却突然一只手横插过来,从程诺手中一把夺过口袋。

程诺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直直跌入秦深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如墨黑眸,於是整个人瞬间僵硬彻底呆住,有口难言,有话难说。

秦深低著头,深深望了程诺片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转身便走。

程诺傻了好一会儿才傻傻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儿,急忙跟了上去。却又不敢走到秦深身旁和他并肩,只能讷讷停在始终离秦深大约五六步的距离以外,好像做了错事被家长训斥的小孩子那般,垂头丧气地跟著。

一路无话,令人窒息的沈默压得程诺几乎喘不过气。

走进楼道,他本没脸再上楼去秦深那儿蹭晚饭,上到二楼正打算自觉回家,前面的秦深却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扔给他两个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上来。”

程诺:“( ⊙ o ⊙ )”

他究竟是怎麽猜出自己的心思的!?明明头也没回什麽表情都没看到啊!

“唔……我……那、那个……”程诺有些懊恼有些紧张还有些尴尬,却又矛盾地有些欣喜有些羞涩有些期待地抓抓头发,一个人在那儿纠结了好久,“……好、好吧。”

然後欢脱地撒开脚丫子跟了上去。大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的。

秦深:“……”

开了门进到屋里,秦深将购物袋放在餐桌上,熟练地从中挑出几样食材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以往,程诺都是会软磨硬泡地粘著秦深一路跟进厨房,美其名曰学习做饭,实则是去欣赏秦深做饭的模样的,然而今天的他实在没好意思再跟进去,心中有愧也自知理亏,只规规矩矩地留在客厅,把下午买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置好。

大半个小时过去,热腾腾的可口饭菜陆续出炉,程诺十分狗腿地跑过去帮忙端上桌。秦深对此没什麽表示,不点头却也不阻止,算是默认。

忙活半天总算能坐下来好好吃饭,然而两人却仍旧无话,餐桌一片沈默,愁云惨淡。

饭菜十分美味,可程诺满脸恹恹,如同嚼蜡,食之无味,拿著筷子心不在焉地左戳著右搅搅装得满满一碗的白米饭,犹豫良久,终於再也受不了了,刷地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秦深,涨红著脸说:“对、对不起……”声音闷闷的。

可是秦深恍若未闻,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没有说话。

程诺见状,未免心中叫苦,又实在觉得委屈:好心没好报……就算再怎麽弄巧成拙,但他的出发点其实是好的,是为他好的呀!

如此怨气滋生,反而刺激得程诺心生赌气之意,一双筷子在白米饭里狠狠戳了好几个大窟窿,干脆眼睛一闭下定决心,硬著头皮继续:“我知道我不该擅作主张,这我确实错了我承认。可、可我只是……也只是……”

也只是,想要帮他而已。程诺想尽他所能,而又不被察觉地帮助秦深。会对秦深造成伤害完全就是一个预料之中的意外,错的只是他太天真,竟以为能一直意外,瞒天过海。

程诺抿住嘴戛然而止了。潜台词已经太明显,他知道有些话没必要都讲出来。更何况秦深那麽聪明,又还那麽骄傲呢。

──即便觉得委屈,但此刻程诺心心念念的,竟仍然全是秦深的心情。

秦深放下碗筷,眼神波澜不惊宛若一汪风平浪静的湖泊,深深凝视著程诺。良久,他叹口气,淡淡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平淡无奇的三个字,却听得程诺心脏猛然一窒,好像凭空停跳了一拍。

“所以我虽然生气,可是我并没有真的怪你。我只是想提醒你……”顿了顿,秦深的语气温和了些许,一字一句认真地道,“程诺,如果你还想继续和我在一起,那麽以後,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

程诺傻了。秦深的话,明明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他却似乎弄不明白。整个人心思飘渺神志恍惚,身子软绵绵轻飘飘的,仿佛荡漾在高高在上的云端。

彼此凝眸对视,一个目光如炬,一个眼神涣散,秦深的温言细语响在耳边,如同富有灵性的水纹层层荡开,余韵悠长,嫋嫋不绝:

“程诺,如果你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那麽,你就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 ! !

仿佛万物退去,霎时天地无声。右手紧紧握住筷子,骨节凸出来,指节也泛著浅浅青白,连带细弱的手腕都在显而易见地轻颤。

静谧中,程诺听见自己的声音恍恍惚惚地响起:“秦深,你这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做一直?什麽叫做在一起?还有,什麽叫做──

我们。

一瞬间,刚刚停跳一拍的心脏,突然报复性地狂跳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一下下,一声声,宛如来自远古那最原始的召唤。

情之一字,柔肠百转。

秦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吃饭。那笑容俊美无俦,一如初见般干净温暖,清澈美好。

一颗心简直就快从薄薄的胸腔里面蹦跃出来。有什麽东西正在程诺的心底悄然变化,逐渐成型,黑暗中蠢蠢欲动,呼之欲出,瞬间就淌遍了他全身的筋脉骨骼,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他比刚才更加傻气地低头扒饭,动作机械,不听使唤,脑子昏沈得厉害,只觉口中食物愈发地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多麽美味,都不如秦深的那一句话,让他回味。

第十章

那一晚的程诺几乎是从秦深的家里“落荒而逃”。

後来的日子依旧过得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然而那一句惊心动地又惊心动魄的“在一起”,让两人之间确乎有什麽东西,和以往不一样了。

感觉是最神奇,也最难形容的东西。

“包养”的问题也在这一晚短暂的小冷战後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程诺不再一手遮天地全权包揽秦深的饮食开销,两人公平aa。只不过每次看著秦深付钱,程诺那纠结心疼的表情啊,都好像是他自己大出血似的。

有一次秦深实在看得无奈了,避过周围人或可怜或同情或悲悯的诡异目光,垂下眼扶著额头苦笑:“……程诺,你别这麽看我……你到底是把我想得有多穷?我也没那麽穷的……”

“……”心思暴露,程诺小脸一红,尴尬地别过头直摆手,“哦……对、对不起啊……”

後来他终知道自己有多蠢。

随著年关将近,整个城市处处都弥漫著一股过节狂欢的气息,繁华而热闹,又隐隐带著一丝依依惜别的感伤。

圣诞节後秦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而这一回去,就要一直待到来年的二月份才能回来。程诺心中自然是百般不愿,万分不舍。秦深一走,那份好不容易才勉强模糊淡忘了几分的冰冷与孤独,就又一次铺天盖地,如影随形。

他惊恐,什麽时候,自己竟然已经被秦深惯得如此的贪婪贪心。

程诺问过秦深的家在哪儿,想著如果秦深的家离s市太远,而他若是为了节约非要坐火车回去的话……那太辛苦了。

再加上一年年底的时段又正好是春运前的一个小高峰,程诺光是想想,秦深那麽一个干净俊朗的大男人,却偏偏只能委委屈屈地挤在鱼龙混杂人潮拥挤的火车上的场景,都觉得无法忍受。

那%不算施舍,自己借点钱给他坐飞机,总是可以的吧!

不料当程诺已经足够委婉地向秦深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秦深却只微笑著告诉他说,他们家在一个小地方,那儿没有机场……

囧。

如此一来程诺倒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了,原本打定好的多送秦深一段路的计划,也因此破产,未能成行。

最後在秦深已然哭笑不得略带苦笑的强烈坚持之下,程诺只把秦深送到了他们楼前那条小路的尽头。

傍晚时分,薄薄的暮色仿佛滴在宣纸上的一滴墨汁,一点一点氤氲开来,染黑了头顶大片大片的天空。厚重的云层深处,临终的夕阳垂死挣扎著透出来最後一点回光返照的余晖,可仍挽回不了那光亮在黑暗步步紧逼的侵蚀之下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暗的事实,夜色逐渐占了上风,无力回天的世界,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凄美。

而眼前这场即将到来的离别,却更是让程诺措手不及地心碎。

明明不是生离死别,明明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短暂分别,明明很清楚两个人最多两个月後就能再见……可是这份依依不舍的难过心情,那般浓烈,那般疼痛,那般决绝,却是骗不了人,无法自欺的。

右手缓慢地抬起,就像抬起一个世界,轻轻捂住隔著厚厚衣料的胸口,感受其下那一颗心,跳得那般迟滞而郑重。

当秦深微笑著站在程诺的面前,程诺觉得整个宇宙都仿佛在那一瞬间後退得很远很远,触目所及的一切都烟光嫋嫋,雾气蒙蒙,看不分明。

他终於开始觉得有一点怕:原来习惯竟是一种这麽毁灭性的东西,来势汹汹,又缠绵入骨。秦深带来的温暖,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为他的心底,一株妖冶难除的罂粟花。不是拔不掉,而是,舍不得拔。

这时候以为是弃之不舍,主动权在他。很久以後才懂,其实他根本求而未得。

“喂,你这是什麽表情啊?不带这麽诅咒我的吧,好像我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秦深挑著眉打趣,没想到只不过一句随意开开的玩笑话而已,竟然让程诺一刹那紧张如惊弓之鸟,面上惶恐骤现,跟个拨浪鼓似地连连摇头。

“你说什麽傻话啊你!太不吉利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秦深怔了一下,缓缓眯起眼睛。

薄薄的镜片後面,那一双幽!深邃的眸子蓦地划过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过了很久,他忽然轻轻一笑,低沈清朗的嗓音带著一股异样温情的性感与沙哑:“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麽迷信。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不乱说话了。天冷,你快些回去吧,乖,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放心。”

程诺身子不动,眼睑低低垂著,睫毛又黑又长,在一旁突然亮起的昏黄路灯下,细密轻盈的睫梢悄然滑过了两簇晶莹剔透的流光,镜片反射,璀璨异常。半晌,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不迷信。只是那一句“再也回不来了”,犹如一柄兵不血刃的利剑,狠狠戳痛了程诺的心。他最怕的,不就是这麽一个一世别离,相见无期的结局。

“那──”秦深抬手揉揉他最喜欢的,程诺那一丛柔软细碎的头顶,轻轻地说,“我走了。”

说完他没再犹豫,转身往前,渐行渐远。就算背影再怎麽修长挺拔傲然出众,然而最终,也难以逃脱消失泯灭在来来往往的熙攘人群里的命运。

这一刻,无论眼前的世界还是程诺的世界,都一下子变得天黑。孤独的野草被四面八方突如其来的凛冽寒风吹而又生,疯长爬满,熟悉的冰冷在瘦弱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疯狂肆虐。

一场最最普通的告别,程诺送走了他的房客。

想起两天前秦深还跟程诺开玩笑说,我不在的这两个月,你可以再找一个房客,反正这房子闲著也是闲著。当时程诺不置可否,眨眨眼睛,赧然一笑──秦深不会知道,而他也不打算告诉对方,从此以後,自己再也,不会有别的房客。

有过秦深以後,那间屋子,谁也不能再有。

是不配,更是他舍不得。

甚至包括他自己。

相遇是天赐的奇迹,相爱是注定的命运。当历经往昔种种,走过岁月长河,看尽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的诸多房客,终於有那麽一个人,横空出世,石破天惊,现身於他的人生。

那个人,他一路披荆斩棘,降妖除魔,历尽艰辛,不言坎坷。无数的诱惑,他都抵御了,每一条岔路,他都走对了,多余的选择,他都放弃了,踏过千山万水单身匹马而来,最终,成为了他生命里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

那个人与别人都不同。而他所给予的温暖,程诺不想再还,也无力偿还。

情毒入骨,他不能再还。

11-15

第十一章

秦深一到家就给程诺发去了报平安的短信,接下来的日子也常常主动联系,不曾间断。这当然让程诺好生欣慰,却又难免愈发地牵肠挂肚思念泛滥,几欲成灾。

他忍受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孤单,但只区区六个月的光景,秦深就让他忘记了苦难,习惯了温暖。

真是……太危险了。

本以为今年的跨年夜会和往年一样,一个人宅在家里,冷冷清清,就这麽随便过过算了,没想到下午刚过六点,程诺竟然十分意外地接到了薛霏霏的电话。

这段日子以来的午饭程诺都是和秦深一起解决的,在所难免,偶尔会碰上沈慕情和薛霏霏两人。虽然程诺总觉得沈慕情似乎对他颇有偏见,不过薛霏霏和程诺却是从这几顿饭中培养出了格外深厚的革命友谊,关系突飞猛进。

接通电话,程诺连个“喂”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手机那一头的薛霏霏声嘶力竭地嚎著:“程诺!出来!老地方!和姐姐我一起跨年!”

“……”得,程诺再没经验,也知道薛霏霏这十有八九是喝多了,正醉得发酒疯呢。

难得有一个朋友而且还是异性朋友,霏霏人又不错,程诺二话没说,随意往身上披了件羽绒服,摔门而出,快步往四人常聚的那家小饭馆匆匆赶去。

一路狂奔,拼死拼活地赶,可是等程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面对眼前那不忍直视的“豪放”场景……扶额,俨然迟矣。

薛霏霏领口全开,毛衣前襟沾满了惨不忍睹的黄色酒渍,左腿弯曲搭在身旁的长凳子上,右腿更是夸张,竟然直接抬起架在了一片狼藉的餐桌上,双手高高举起,正抱著酒瓶痛快豪饮,再也没有任何的礼仪修养,毫无淑女形象可言。

今晚的小饭馆客人不多,但只要在场的客人,全都饶有兴致地欣赏著这位一向乖巧可爱的小美女,此刻这难得一见的发疯一面。

程诺揉揉眉心,叹著气小跑过去。

“霏霏……”走近身边坐下,说老实话,程诺实在不抱希望地叫了她一声。

“滚!”

“……”果然。

程诺非常识时务地听话闭嘴,暗暗腹诽,明明是你要死要活地叫我来的,结果我真来了,你却又叫我滚……

哎算了算了,喝醉的人没有逻辑不可理喻,程诺认栽了。

麻利地将桌上剩下的四五瓶还没开封的罐装啤酒偷偷放到地上,至於薛霏霏现在手上正死死抱著的那一瓶,程诺琢磨著,大概是没办法抢回来的了。

瞧她现在,醉得神志不清满口胡言乱语,一张精致小脸红得都快跟烧穿的锅底有得一拼了,哪儿还有平日那副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的美女风范。

女生借酒浇愁,浇的大多是情愁。程诺猜想应该与沈慕情有关,也不讨人嫌地多问,就准备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当一晚合格的倾听者。

没想到薛霏霏一开口就惊天动地。

“程诺,你、你有……喜欢的人麽?呃!”

响亮地打个酒嗝,不给程诺任何发愣的机会,薛霏霏扬起一抹神秘兮兮的傻笑,凑近程诺瞬间僵硬的身体,小声戳穿了他那深藏心底,并不打算告诉人,甚至,也包括那个当事人的惊天大秘密。

“嘿嘿,我知道哦,你喜欢师兄……秦师兄……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别想瞒我~~”

! ! !

轰的一声巨响,像落了一千道惊雷炸在耳旁。程诺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他刷地抬起自己那张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得惨白如纸的脸,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明明是醉,但却胜似清醒的薛霏霏,镜片後那双黑白分明犹如小鹿一般湿漉漉的黑眼睛,涌动著诸多惊涛骇浪的复杂情绪:有惊,有恐,有痛,有怕……

而最多的,是一种卑微到极致的祈求。

祈求,不要说。

霏霏,拜托你,这件事情,这个秘密,不要……永远,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他是喜欢秦深,他不否认。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

认清这一点,程诺难过得几乎要弓起身体,才能勉强抵御身体里,那一股抽丝剥茧,千刀万剐般的痛意。

薛霏霏醉得六亲不认,一手扒上程诺的肩膀重重拍了几下,摇头晃脑:“哎,其实没事的,诺诺。呃!嗯……嘿嘿,真的,相信姐姐,没事的。同性恋又怎麽了!?还不是人喜欢人嘛,有错吗?有错吗!?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咱光明正大……咱光明正大!嗝!”

又打了几个酒嗝,她使劲儿炸了眨眼,突然眼睛一亮。

“唔……对了,诺诺,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租过你的房子,然後说你很萌很可爱的师姐?嘿嘿,偷偷告诉你哦,她啊,就喜欢一个女生。”

“两个人当初也坚持得很累很辛苦啊,但始终没有放弃呢。”

“现在她们俩过得很好,很好……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要男人!小日子过得舒舒坦坦潇潇洒洒,幸福得不得了……呃!”

对於那位依稀有点印象的女性房客竟然是一个拉拉的劲爆消息,程诺听了是有一点吃惊,但也没有太吃惊。毕竟,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甚至喜欢的不是人──这些,就算再怎麽惊世骇俗,但也都是别人的事情。

相比之下……程诺苦笑。霏霏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他们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是啊,你说得对,同性恋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他们可以过得很好很幸福……他们也应该,过得很好很幸福,可是……可是啊……”

程诺神情恍惚,声音渐低下去。苍白的双唇缓慢而机械地开合,吐出来的话弥漫著一股凄风苦雨似的悲凉,让人不禁疑惑,他年纪轻轻,短短的二十几年,怎麽竟像经历了整个人生。

“可是,我不仅不是一个好人,而且,还是一个怪物啊。”

是的,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不男不女雌雄同体,天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

怪物。

轻轻合上双眼,天地大幕一遮,世界霎时间陷入了一片见不得光的黑暗。

程诺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可是微微发颤的睫毛却轻易出卖了他。难以形容的酸涩苦楚的味道在他的体内流淌蔓延,泛滥成灾,顺流而上,连嘴巴都隐隐发苦,苦不堪言。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像一场阴魂不散的噩梦,一闭眼就是回忆,一睁眼,就在心底。

【哈哈!你们看你们看!他的小****好小哦!】

【真的真的吗?我要看我要看……哇哈哈!真的诶!好小哦!】

【喂等等,你们看……这里……】

【啊!!!怪物!怪物!他这里有缝!他这里有缝!他这里居然还有一条缝啊!】

【可这不是女孩子才有的……天哪!变态啊!】

【活生生的变态啊!大家快来看!快来看啊!程诺是变态啊!】

…………

刻骨铭心,往事不堪回忆。

薛霏霏没有听见程诺的话。事实上她今晚的醉,醉的,也是一汪满满当当的苦涩。

“诺诺,大胆放手去追吧!唔……如、如果,秦师兄也喜欢男人的话,那你就勇敢一点,不要放过啊。秦师兄可是大好人,呵呵,真的追到手,你的下半辈子一定幸福的要死了。”

“而我……我……我也要去喜欢女人,我也要去喜欢女人……哈哈,我不要男人!不要男人!”

音调陡然拔高,近乎凄厉的哭叫。

程诺以为霏霏是想到了沈慕情。哪知──

“孟易你个垃圾混蛋王八蛋!你不要老娘,老娘也他妈不稀罕!尽管娶你的老总千金去吧!你他妈爱娶谁家女儿就娶谁家女儿!爱他妈没骨气就没骨气!爱他妈拍马屁就拍马屁!爱他妈跟人狗腿就跟人狗腿!老娘我不伺候了……不伺候了!”

……哈!?

程诺猛地呆住。两个认识的字,组合成的,却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名字。孟……易?一时间,程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错愕之余,竟连自己的心酸也都忘了计较。

霏霏今晚的买醉浇愁居然不是因为沈慕情!?

呃……等等等等,那麽说一直以来,沈慕情都只是在单相思,而霏霏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这个什麽孟易吗!?

天,这消息可比刚刚那个拉拉的劲爆多了!程诺彻底风中凌乱了。

薛霏霏醉得人事不省,酒後吐真言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很快,程诺就大致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简而言之,薛霏霏和孟易原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在彼此都还穿著不要脸的开裆裤的时候,就已经各种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一路势不可挡所向披靡,没有天雷的父母阻拦,没有狗血的红杏出墙,更没有犯贱的小三插足,造成他们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是异地。

那一年,他们一个考来了s市的a大,一个考去了d城的z大,千里之隔,异地相恋,终於,在本科一毕业,薛霏霏刚读硕士的第一年,已经初入社会的孟易,终於坦言自己熬不住了,要放弃了。

到底是因为忍受不了异地恋的折磨,看不见彼此今後能在一起的希望而放弃,还是因为他为了大好前程,犹豫再三之後终於下定决心要和公司老总的女儿喜结连理而放弃,事到如今,结局既已如此,那麽,都已不再重要了。

借口再多,结局,却只有那注定的一个。

“呜……诺诺,你知道吗,大学四年,除了第一年国庆节他来s市看过我以外,後来的所有假期,都是我主动去d城找他的。”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他就对我说过什麽,霏霏,如果你坚持不了了,可以告诉我,没关系的。哈哈!真他妈好笑!原来早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想放弃了,坚持不了了!还他妈装得那麽深情,说恐怕我坚持不了!我坚持不了!笑话!我怎麽可能坚持不了!?”

“每一次去d城,他不管我吃,不管我住,也不管我来一次d城究竟有多辛苦,就把我一个人……一个女生,他的女朋友,孤零零晾在旅馆,有空了想到了,就打电话叫我出来吃顿饭。就两个人,说不了几句话,也不介绍他的朋友给我认识。”

“z大的校园基本是我一个人走完的。d城的公交线路,我恐怕比他这个在d城生活了四年的人还清楚。”

“你说他是不是一个渣男?”

“你说!诺诺你说!孟易他是不是一个渣男!渣男!”

…………

霏霏一直发著酒疯,趴在桌上,不依不挠地控诉著往昔的诸多不公平待遇,顺便搜肠刮肚地咒骂孟易。出口恶言不断,满口脏话连篇,连带著他上上下下十八代祖宗十八代子孙都问候了个遍,简直和清醒的她判若两人,难以想象。

然而程诺却很能理解。低头看著伏在桌边,早已骂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而不自知的薛霏霏,他忽然胸口发紧,蓦地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疼。

这一晚,他们都是伤心人。

不过幸好,虽然他注定要可怜一世,然而像霏霏这麽好的女孩子,一定不会伤心一生。

不自觉就沈浸在了胡思乱想里,所以当薛霏霏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程诺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目瞪口呆地看到薛霏霏出手如电,一把抢过手机按下接通,不看来电显示也不管对方是谁,直接铺头盖帘地吼了过去:

“滚!孟易你个杀千刀的贱人!靠女人的孬种!就算你以後平步青云升官发财,老娘我也照样看不起你!呸!”

……悲剧。程诺只希望此时此刻,电话另一头的人,不要是沈慕情。

薛霏霏好像就是专门养精蓄锐了这麽久,只等著当面骂孟易这一句的。等到发泄过了骂爽快了,便立刻身子一软再也来不起了。

程诺见状趁机从她手中夺过手机一看屏幕……顿时天旋地转日月无光。完了完了完了,得,请告诉他,“变态老板”这四个字,除了指沈慕情,还能指谁!?

他真是欲哭无泪。

“喂……喂,”战战兢兢地开口,程诺眼睛一闭决定视死如归,“沈先生你好,我是程诺,霏霏今晚喝多了点,说的话当不得真的,你别在意!也别担心!我马上就送她回去……”

“你们在哪里。”毫不客气地打断,沈慕情不复一贯的轻佻,声音冷得像冰。

话音一落,一种强悍霸道的气势气场便通过无形的电流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程诺小小打了个寒颤,讷讷报出所在。

那边静了几秒。

“……给我看好她。”然後便砰一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里,潜意识地,程诺知道沈慕情的下一句一定是:否则,小心你的小命。

他当然不怕沈慕情。但他著实深深地羡慕,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够这样深情地爱她。

放好手机,程诺低头凝视薛霏霏。眉头紧皱略带怒容,似乎就算身在梦中也仍然不肯善罢甘休,依旧不依不挠地大骂负心汉……

他忽然微微一笑,无声地道:霏霏,你真幸运。

沈慕情挂了电话,手机悬在指间凌空翻转玩了一圈,眼神阴沈,面无表情。直到听见背後响动,熟悉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这才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说了句:“秦深,你的小猎物居然在跟我的心肝宝贝儿喝酒,真是不可饶恕,罪加一等。”

秦深走过来站到沈慕情面前,往窗户边懒懒一靠,双手抱胸,长腿微曲,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著一股慵懒邪肆的气息,除去本就略像的五官外貌,在气质上更是与沈慕情尤为的神似,和在程诺面前的那个秦深,干净澄澈,清雅温润──简直就是两个人。

“看不出来你对霏霏倒是真上心,想来过不了多久咱们家就又要添人了,霏霏这个沈家媳妇是当定了。”

他挑挑眉,不怀好意地戏谑懒笑““离她研究生毕业还有两年,两年时间,你确定,你真的可以搞定?”

“两年?”沈慕情皱皱眉头,似乎是对秦深给他下的这个限定期感到十分的不爽,冷哼一声,神情倨傲,得意洋洋,“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两年内我们沈家要添的人,可就不止那傻丫头一个了。”

“哈哈,”秦深莞尔失笑,不禁忆起往事,“哎,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还是没能想通,你堂堂沈大少爷,居然会这麽喜欢小孩,甚至还因此去学了妇产科……呵,记得当初舅舅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差点儿没被你给活活气死,大骂你不学好不上进,整天就知道盯著女人的那地方看,下流无耻,淫棍一个。”

沈慕情白他一眼:“你懂什麽。除了那丫头,其他女人的那地方,我全都当萝卜看的。”

秦深哈哈大笑。

“哦对了,说起来──”

沈慕情神情一动,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反正现在科技允许了,你若真想报复程诺,情伤算什麽。我看那程诺是个既重情又死心眼的,傻得要命,你干脆让他给你生个孩子,然後再把孩子抢过来?就算後来知道了你这孩子他爸是骗了他,但孩子毕竟是他亲生的,他肯定不会迁怒到孩子身上去。这样,孩子没有了,岂不更让他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刚刚想到薛霏霏时的满目深情,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汪浓得化不开的心狠手辣,凄绝戾气。变化之快,那口气柔和而又轻快,著实让人看得目瞪口呆,不寒而栗。

他们秦家对自家人一向爱护有加。而他们沈家,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护短。

秦深听後静了几秒,沈默片刻,一字一句地重复:“他、给、我、生、孩、子?”

尾音轻扬,似笑非笑,半晌,表情不变眼也不眨地““表哥,你这建议,真是恶心。”

沈慕情闻言一愣,神色有些复杂,久久盯著秦深。目光玩味探究,藏著几分看不懂的深沈。

秦深不动声色地挑眉:“怎麽了?”

许久,沈慕情耸耸肩膀,吐了口气:“没什麽。只是突然想到前阵子一起吃饭的那几次,你对程诺那照顾有加关心备至的样子,根本不像装的。再听听你现在提到他的话,看看你的表情……呵,秦深,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太可怕。”

沈慕情边说边对秦深竖起大麽指,妖孽地一挑眼角,叹为观止,“表弟,能表里不一到这种地步,也算变态得了不起了,我佩服你。”

他就不行。他喜欢就是喜欢,比如对薛霏霏,讨厌就是讨厌,比如对程诺。绝不装模作样,委屈自己。就算伪装是为了报复,也做不到。

秦深眯起眼睛,颔首微笑,厚脸皮地接受称赞:“多谢表哥夸奖。”

“……”沈慕情无语地翻个白眼。老子不是在夸你好吧。

不耐烦地摆摆手,沈慕情觉得自己浑身都慎得慌,两只手臂起满了层层密密的**皮疙瘩,一脸受不了:“行了行了,在我面前你就省省吧。从小到大你用这副三好模范生的乖巧模样欺骗了多少人,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

他心中难耐早就等不及了,说完便收起手机沈吟道,“嗯,这样,待会儿真真醒了,你替我安慰安慰他。现在嘛,我要先去收拾那个死丫头。”

说到薛霏霏,沈慕情便忍不住地咬牙切齿,脸黑得跟锅底有得一拼:“这个死女人,竟敢背著我跟别的男人喝酒,嘴里还叫著别的男人的名字……妈的气死我了。”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秦深也很快起身,施施然晃著两条大长腿跟在後面,高声揶揄:“千万悠著点儿啊表哥,可别把我的未来表嫂折腾坏了。”

噗──

沈慕情脚步一顿半转过头,五官扭曲,半晌,艰难挤出来一句:“我怎麽会有你这麽不要脸的表弟……”

秦深又是微微一笑,丰神如玉,温润俊朗。

“多谢表哥夸奖!”

沈慕情:“……”

第十二章

两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间,远远就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正摇摇晃晃朝这边奔来,清脆地叫了一嗓子:“慕慕!”然後一头撞进沈慕情的怀里。

本来按辈分秦晴该叫沈慕情为表舅舅的,但她老嫌这个称谓既难叫又难听,因此便跟著妈妈外婆还有阮奶奶一起叫沈慕情为慕慕。

慕慕是沈慕情小时候家里给起的昵称,简单易记朗朗上口,再加上他小时候男生女相(其实现在也是,咳咳)粉雕玉琢,这个昵称更是大受家里女眷的欢迎,所以一叫就是二十多年。。

现在沈慕情早已经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长成了一个大男人。然而习惯成自然,大家还是没能改得过来,也不想改了。

一听这称呼,沈慕情眉心一跳,条件反射地抽了抽嘴角,弯下腰长臂微张,一把抱起小丫头,吧唧一声,在她软软嫩嫩的小脸蛋儿上重重亲了一口。

捏捏她包裹著厚厚衣料的大膀子,沈慕情板起脸,神情严肃:“嗯,晴晴又长胖了。”

“……”事实证明,年纪再小的女生那也是女生,体重问题事关主权不容退让!

小妮子立刻气鼓了脸,瘪著嘴大声控诉:“慕慕是坏人!晴晴才没有长胖!我不要慕慕了!唔……我、我要舅舅!”说著,肉呼呼的小爪子斜伸出去,努力往一旁含笑围观的秦深身上蹭。

秦深当然是赶忙接过来搂进自己怀里,左捏捏又亲亲,好话信手拈来,哄得天花乱坠:“乖,别听慕慕胡说,咱们晴晴可漂亮了,是最漂亮,全世界最最最漂亮的小姑娘。”

秦晴一听,立刻小脸红透笑弯了眼睛。一番甜言蜜语,换回来的,是小公主心甘情愿的一记香吻──吧唧!然後趾高气扬地睥睨著沈慕情:哼!

“……”沈慕情扶墙掩面,大翻白眼,“你真是够了秦深,连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你有不说谎的时候吗?”

秦深极无辜地冲秦晴眨眼睛:“晴晴,舅舅什麽时候骗过你了?”

“舅舅才不骗人呢!舅舅最好了!”小公主小嘴一鼓杏目一瞪怒视某人,典型的被卖了还帮著数钱。

“……”沈慕情决定沈默是金。

秦晴是秦绵的女儿,今年刚满五岁,长得水灵剔透可爱的不得了,鹅蛋圆脸,柳眉杏目,樱桃小嘴,美女范儿已经初露端倪,假以时日,绝对又和她妈一样,是一个破坏性巨大的雄性杀手,雌性公敌。

此时此刻,在金碧辉煌复古典雅的大客厅里,沈如风和秦长正在下棋,秦晴,沈若水,以及沈如风的妻子阮眉,三个女人则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著。

秦深抱著秦晴,和沈慕情一起走过去。

秦绵将小丫头接回自己怀中,抬起头冲沈慕情嫣然一笑,双眸横波秋水,容颜美豔妩媚:“既然那麽喜欢小孩子,那就赶紧把人家小姑娘追到手,早早生一个呗。”

沈慕情长眉一扬,霸气天成:“当然。”

那神态,那模样,那种只要我要我就要有的唯我独尊,霸道狂妄,都像极了一个人。沈若水眨了眨眼抿唇一笑,冲著不远处正和秦长对弈对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舍的沈如风打趣:“诶哥哥,看来咱们慕情的性子,可是完全遗传了你啊。”

虽然她分明是在对自家兄长说话,但是却十分坏心地拿肩膀挤了挤身旁的嫂子阮眉。

阮眉眉头轻蹙,眼神闪躲,看起来也很有几分不自在,微垂著脸,雪白的耳根浮现出淡淡红晕,细看之下,竟宛若一位懵懂怀春的少女。岁月无痕,年华不曾老去。

那边沈如风正捏著一颗黑子来回摩挲思索下手,闻言神情一动,不禁转头侧目,若有若无,朝这边的妻子瞟了一眼。一瞬间杏花微雨,十里春风。

沈如风本是剑眉星目深邃刀削的英气长相,五官轮廓与沈慕情不大相似(在长相上,沈慕情明显遗传了母亲阮眉),但那种浑然天成不可一世的强大气场,沈慕情却是与父亲如出一辙,尽得真传。

只是沈如风的气质相对内敛,比起年轻气盛,霸气外露的沈慕情,更沈淀出了一种岁月打磨的静水流深,不动声色。

良久,沈如风从一生挚爱的结发妻子那儿移开视线望向他们唯一的儿子,话不多,口气冷淡,直接吩咐:“既然是你看上的女人,那麽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成为我们沈家的媳妇儿。”

不用门当户对,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她是你真心看上的女人。

这就是他们沈家的规矩,这就是他们沈家的家训。

沈慕情薄唇轻启微微一笑,同样干脆掷地有声落下三个字:“您放心。”

霏霏,既然你是我沈慕情看上的女人,那麽你这辈子,就只能,成为我沈慕情的女人。

这是你的命。

沈如风黑眸沈沈目光如炬。他的儿子……他和阮眉的骨肉,一转眼,已经长这麽大,有了得意的事业,有了喜欢的女人,甚至马上,就要组成他自己的家庭了。想到这里,沈如风难得神情一软,略显欣慰地点了点头。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而他和阮眉,多麽有幸,执手相伴一生,得见人间白首。

听到丈夫如此教导……不,是教唆儿子,阮眉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年轻时那一段被沈如风死缠烂打,强取豪夺的荒唐情事,一时间又是羞又是恼,不由嗔道:“诶,你都教些儿子什麽呢,人家小姑娘若是真不愿意,你难道要儿子跟你当年一样,又乱来一次吗?”

阮眉的老家是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因而她的样貌也有著江南女子所特有的清丽秀美,温婉灵动。

即便如今年近五旬,但因平时保养尚好运动得当,此刻这一颦一蹙,一嗔一笑,精致的眉目间,显出的仍是一派少女情怀的婉约动人,娇美犹似当年,仿佛不曾变更。

那容颜看得沈如风心中一荡,时空斗转,恍惚依稀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不管兄弟情义无视先来後到,不顾一切也不惜一切甚至不择手段,都要将这个女子追求到手的疯狂时光。

茫茫人海,如果真的幸运地遇上了非爱不可的那一个──拼死,也要放手一搏。

一生一次,一次一生。

秦深对自己舅舅舅妈这两口子几十年如一日的眉来眼去恩爱甜蜜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习惯成自然了。

轻车熟路地绕到沙发背後,秦深一边孝顺地给阮眉捶肩揉背,一边没大没小地打趣两位长辈:“舅妈,您这还不明白吗,舅舅这分明就是在传授表哥追女孩子的经验嘛。您看您现在坐在这儿,不就是舅舅当年那个活生生的成功案例?而且这一成功,就成功了一辈子啊。”

一辈子。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阮眉听得一时失神,不禁恍惚。

是啊,想当初她是那麽那麽地怨恨沈如风,恨他半路插足,恨他权大欺人,恨他威胁压迫,恨他不守信用,恨他强取豪夺坑蒙拐骗威逼利诱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恨不得盼他去死──可如今,光阴辗转,她却已然和这个欺她害她的坏男人,走过了漫漫半生。

当一个女人的恨里有了爱,其实恨,已经不在。那一年信誓旦旦咒他入骨,只换得余生日日夜夜为他祈福。人们总是自己的背叛者。世事难料,别把话说得太绝太早。

沈如风收回视线转向棋盘,右手往前伸出,终於落下了指尖那一颗,好像思索了有一辈子那麽久的黑色棋子,薄唇微动,云淡风轻:“这样的成功,一辈子一次,此生足矣。”

得妻如她,此生足矣。

沈如水扑哧一笑,仰头望著自己儿子,与秦绵九分酷似的豔丽眉眼往上不满一挑,带著几分吃醋地数落:“哎呀你个臭小子,就只知道孝敬你舅妈,怎麽就从不见你给你亲妈揉揉肩捶捶背啊?”

秦深眨眼:“哎,您不是还有姐姐吗。可舅妈就表哥一个儿子,而且这儿子现在还典型的追著媳妇儿忘了娘了,那我当然就辛苦一点,两边都好好孝敬罗。”

“……”沈慕情望天无语,直接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她”,便扬长而出。

他自以为自己走得很潇洒,不疾不徐,隐藏极好,但其实屋子里个个都是人精,谁都看得出来,他根本早就已经呆不住了,只恨不得能立刻插翅往薛霏霏那儿飞去。

目送儿子背影,阮眉幽幽一叹:“真是儿大不中留啊。”──话是这麽说,可她的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却全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祝福的欣慰。

秦绵搂著怀中早已沈沈熟睡的宝贝女儿,全程目睹了表弟沈慕情对那个名叫薛霏霏的女孩子不加掩饰,高调到近乎炫耀的关心爱护,温柔宠溺,神情复杂,一双黑曜石般深邃平静的眼睛,细碎的薄光明灭闪烁,逐渐浮起一丝不为人察的隐痛落寞。

沈慕情走後,秦深十分自觉地留在客厅和三位女性长辈聊天说话。不过,尽管秦深演技一流功力深厚,但毕竟还是一个成年大男人,在面对自己的姐姐舅妈以及亲妈那毫不避讳的诸多女性问题的时候……也仍然应付得颇为吃力,有点坐不住。

终於,约莫一刻锺过去,秦长和沈如风总算结束了他们耗时漫长厮杀惨烈的对弈。两个人棋力相当,在一起下了大半辈子的围棋。距今半月的上一次博弈,是沈如风赢了秦长半子,而今天风水轮流转,则是秦长险胜了沈如风一筹。

收好棋子啜饮杯茶,秦长慢吞吞站起身,目光淡淡一斜,示意儿子跟自己到阳台上去。

呼……秦深长舒口气,如释重负。

来到阳台,秦深几乎是立刻就收起了他刚刚在客厅里的舌灿莲花嬉皮笑脸,略显恭敬地站在秦长身後,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神情严肃,近乎冷漠。

秦长站在前面,左手拢进宽大的袖中,右手极富节奏感地轻敲击著阳台前的栏杆,眼眸幽寒,面沈如水。

秦绵秦深秦真这三姐弟,秦绵和秦真的长相都是随母,浓墨重彩豔丽明媚,张扬到近乎猖狂。唯有秦深的样貌遗传父亲,温润清雅,仿佛老天只用了浅浅几笔,便已然描出了一代倾国风采,一派绝世风华。

夜色浓重,寒风肃杀。二人静立良久,才听秦长沈著嗓音缓缓开口:“真真怎麽样了?”

秦深不著痕迹地皱皱眉头,漆黑如墨的眸底瞬间涌出一丝疼痛难忍的怜惜,说得有些沈重:“……老样子。”

秦长闻言默了几秒,仰天一叹:“哎,真真这孩子,都是被你妈和你姐弟俩给宠坏了。”

秦真是小儿子,打小聪明伶乖巧可爱,的确一直都被既护短又溺爱的沈妈妈以及长姐秦绵和二哥秦深给当做心肝宝贝儿来对待,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一路上如果不是有秦长这个勉强还算有点教育常识的严父给把控著,如今遇上了那番打击,还指不定要疯魔任性成什麽样子呢。

因此对於秦长方才的责怪,秦深无言以对,无话可说。但毕竟私心作祟,他到底忍不住出言护短:“……可是爸,真真固然不该,但是最可恨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两个罪魁祸首麽……”

“行了行了!”

秦长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秦深的话,语气也逐渐重了起来:“我知道你疼真真,但你也别真以为你爸是铁石心肠六亲不认。真真不好过你们不好过,难道我就好过了?我这个亲爹就好过了!?”

“……”秦深一时错愕说不出话,少有的吃瘪。他何曾见过父亲这般大发雷霆,喜怒於形,周身煞气毫无掩饰地释放开来。

秦长心狠手辣铁血手腕,年轻时就是个不动声色难以捉摸的狠角色,後来驰骋黑道叱吒风云,更是修炼出王者风范,深不可测。

秦深忽然一笑。果然,无论表面如何,但他们始终都是一家人──护短的秦家人。

秦长眯著眼,猛然爆发出两道冷锐凛冽的精光,宛如两寸闪著寒芒的刀锋,在浓稠的黑夜里看起来仿佛一头伺机而动的蛰伏巨兽,很是渗人。

他磨著牙,带著阴狠暴烈的戾气,一字一句地说:“害真真失去一条腿,我秦长当然要萧岚和程诺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可是真真这孩子……真真这孩子,也著实是太不争气了些。”

秦深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为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弟弟辩解:“好了爸,你也要想想,真真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从来没失手过……”

顿了下,语气变得黯然:“也怪我们当时太相信他,太纵著他了。对方是萧岚,当时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阻止真真的,不然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真真不能接受,也在所难免。”

秦长不为所动,直接冷哼一声:“我秦长的儿子,就算断了腿,也应该一样的挺直背脊傲骨硬气!就他那麽孩子气,到底什麽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真真确实挺孩子气的。深谙这一点的秦深很识时务地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沈默半晌,秦长轻叹口气,转过身直视儿子,细细地叮咛嘱咐:“行了,待会儿你再上楼去看看真真,陪他多说说话,好好儿劝劝他。”

说著长叹一声,脸色微变,大为心疼,摇著头说:“今晚回去我还得哄你妈。别看她现在跟你舅妈姐姐聊得那麽欢,等晚上躺在床上,可又不知道要抱著我哭多久呢。”

见老爸提起老妈,深知老爸性格的秦深明白警报终於解除,眼睛一弯立即恢复了本性,微笑答应:“放心,你负责妈妈,我负责真真。”

秦长斜他一眼:“你个死小子……”犹豫了下,欲言又止,“对了,你姐姐那边……”

才开了个头,秦深便立即了然秦长的下文,长眉一拢思索著道:“嗯,虽然我也很想替姐姐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负责任的臭男人,不过,一来,姐姐都心甘情愿为他生了晴晴了,想必已经是对他用情至深,拉不回头的了。二来,姐姐也肯定,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她的感情。”

秦长点点头,俊雅的面容中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埋怨意味:“哎,你们姐弟三个,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看看慕情,到什麽年纪做什麽事情,一点儿都不让他爸妈多操心。你们三姐弟到底什麽时候才能让我和你妈像你舅舅舅妈那样,安享晚年,过二人世界去?”

秦深手上孝顺地替秦长拉开房门,嘴上却没大没小地调侃揶揄:“哎哟爸,您和妈都已经过了一辈子的二人世界了,居然还没过够啊?”

秦长无声嗤笑。抬腿迈出阳台,头也不回,淡淡一句:

“下辈子都不够。”

第十三章

上了楼,秦深站在秦真的房间门,默默站了一会儿,薄唇微抿,拉成一条紧绷有力犹如满弓的凛冽的直线,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其上光影散落斑驳凌乱,剑眉凤目,长睫流光,颇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冷峻与残酷。

抬手推门而入,脚步极缓极轻。

整间屋子亮著昏昏黄黄的橙色暖光,秦深抬眸望去,只见秦真正呆呆坐在床沿,双目无神,瞳孔失焦,直直望著门的方向。

随意撒著拖鞋的脚边趴著一只高贵漂亮的黄白色苏格兰牧羊犬,听见门声,小东西原本闭著的眼睛蹭一下睁开发亮,迅速站起身,兴冲冲摇著尾巴,撒开脚丫子,掉头便朝秦深狂奔而来。

小东西名叫nono,性别母,今年刚满一岁。名义上她的主人是秦真,但秦真性子随心所欲,为人又任性傲慢得厉害,当初想养宠物的念头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哪儿真能耐下心来好好照顾,所以当nono被抱回秦家以後,她真正的主人,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其实是秦深。

秦深一向是疼nono的,这导致nono和秦家小公主秦晴特别地不对付,彼此看彼此都很不顺眼。

理由 ?还能有啥理由,争风吃醋,同性相斥呗。

不过今天秦深不打算和nono玩,低头冲她笑笑,抬脚轻轻踢了踢她的後腿,示意她出门去,自己则要和她名义上的小主人说点话。nono读懂秦深的意思,本来欢脱甩著的毛茸茸大尾巴立刻沮丧地垂了下去,委委屈屈地呜呜叫唤了一声,磨著爪子郁闷地走了。

将门关上,秦深收起笑容慢慢走近床边。

那张和秦深有著五六分相似的俊美脸庞由始至终深深垂下,许久未曾修剪,对於男生来说略显拖沓的及肩长发随意凌乱地披在身上,光洁圆润的额头被细碎的刘海零星覆盖著,几缕发尖若有若无地落入他半开半闭的眼眸中,整个人显得几分憔悴,几分脆弱,而又几分阴郁,几分颓废,几分绝望,看起来,很有一种乱糟糟却令人心疼的病态美。

他们这三姐弟,大姐秦绵正如天边尽头那连绵不绝变换不断捉摸不透的白云,次子秦深则是夜色天幕中那一弯漂浮如冰雪,幽然泛清光的孤冷皓月。

而秦真……秦真,三姐弟中,这个最小的弟弟,却仿佛在远方的海平面和巍峨的山峦上,那一轮光芒万丈,冉冉升起的太阳。

他容颜豔丽,眉目如画,一笑之下,不知曾晃花了多少双溢满惊豔的眼睛;他天生聪颖,千般易学,一点即通,举一反三,不知曾羞煞了多少位寒窗苦读但却仍不如他的同龄人;他心高气傲,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偶尔有一点小刁钻小任性,但都无伤大雅,更无人责罚──他有任性的资格,也有任性的资本。

全家人一直为这个耀眼绝伦的小儿子感到骄傲,都当他心肝至宝。秦深更是对他极宠极疼,无论他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秦深都恨不能倾他所有,拱手相送。

他这般爱护宠溺,放在手心疼爱如斯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弟弟,却……

一想到这里,秦深不由地心脏一揪,狠狠大痛,浓稠如墨的眼眸中逐渐氲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阴狠戾气。

他抬手覆上秦真的头顶,柔软细密的触感,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著。

动作和对程诺时如出一辙,可那神色,却比他对程诺时,何止千倍万倍的柔情。

秦真没有拒绝二哥从小到大对他的习惯性动作,反而十分乖巧地将头垂得更低,紧紧抱住秦深的腰,将额头缓缓抵上他坚实宽厚的胸口。

他感到那儿正微微地发著烫,火热的温度灼烫了他的眼睛,熏出不知名的酸涩。

秦真太骄傲,太要面子,也太被溺爱过度,呵护过头了。自从伤了腿成为半个废人,他几乎歇斯底里狂性大发,不想见,也没有脸见任何一位家人。唯独对这个一胎孪生感情深厚的二哥,粘腻愈重,依赖愈盛。

从小到大他就跟二哥的关系最为亲近,最为要好,尽管明明知道其实任何一个家人都不会因此而嘲笑他,可是他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唯有二哥秦深,能够让他没有任何负担地放心依靠,尽情撒娇。

“……哥,”良久,秦真的声音从秦深那隔著薄薄衣料的胸口闷闷地传出来,仿佛泥沙淤积,那般艰难滞涩,“我是不是很软弱……很无能?”

努力压抑但毕竟掩饰不住的颤抖,声线像狂风暴雨下的海平面,惊涛骇浪,起伏汹涌。

昔日耀眼少年天之骄子,何曾有过此时此刻这样凄楚悲怆,惶恐哀求的语气。

秦深听得心中大痛,张开嘴喉咙却被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堵住,还没来得及回答,秦真就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衫,语速急促,近乎哽咽,隐隐又有发狂的前兆。

“二哥你为什麽不说话……为什麽不说话!!!???是不是……是不是连二哥你也觉得我真的很软弱,很无能!!!???”

面对这样的真真,秦深没有不耐,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只有心疼。

无奈叹了口气,他温柔地抚摸秦真的脑袋,柔声说:“没有,没有真真。别再想沈慕情那个混蛋刚刚的话了,他是典型的站著说话不腰疼,要是断……出事的是他,他不一定比你好过,恐怕连你都不如呢。”

秦真身子一颤,在秦深双管齐下的安抚中逐渐平静下来。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小,却痛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不……不,二哥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其实真的知道……表哥说得对,刚刚那些话,他骂得对,我确实……确实……”

确实,被你们给宠坏了。

秦深猜出下文,眉心一颤,把忍不住勾下腰怀中的弟弟搂得更紧了些,轻声安慰:“宠?不,真真,不是宠坏了你,而是宠的还不够多。否则怎麽会允许你被打伤,还弄成如今这副模样。”他语气低落,近乎叹息。

当初放任你去,却没有好好保护你。

秦真开始大幅度地摇起头来,情绪激动,咬著牙,哽咽得不成字句:

“不……不是!不是的!是我任性,是我自大,是我太天真了!……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恨萧岚,真的,我不恨他。我早知道他强,手段又狠,我要杀他,他这麽做无可厚非,无可厚非……可是……可是……”

他顿住几秒,蓦地变了声调,强烈的恨意铺天盖地,字字句句都是不共戴天的杀机,“可是那个程诺……那个叛徒!那个贱人!我恨他……我恨死了他!我恨死了他!”

秦深脸色一变皱起眉头。真真的身体在他温热的手掌下冰冷地发抖,好像一片离开枝头的落叶,又如一只断线飘零的风筝。

他心痛得无以复加,本该心无旁骛,专心安抚,但程诺这个名字,却居然,令他分心了。

不知为何,从真真的口中听见程诺的名字,秦深的心底,竟莫名升起了一份措手不及的恍惚。而真真口中那一字一句无法忽视的恨意杀机,似乎,也有点让他不大舒服。

那种淡淡的不安和不爽……是什麽?

气氛看似柔和实则暗怀鬼胎。

忽然秦真仰起头来,苍白如雪的容颜,盈著泪滴的湿润眼珠雾气蒙蒙,波光婉转,惹人心怜。他撅嘴望向秦深,淡粉色的柔软双唇,一张一合,微微动著,像小时候千万次那样,跟他最爱,也最爱他的二哥轻声撒娇:“哥,我不开心,不甘心,等你玩儿完了,能把那个贱人给我,让我玩一玩吗?”

他说得天真,表情乖巧,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尾梢,若隐若现地坠著一圈模模糊糊的柔软光晕,好像那不是一条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只是一个玩具,一件任他摧毁的东西。

孩子的善良是最真的善良,可孩子的冷酷,也是最狠的冷酷。没有道德的认知,也不管法律的约束,一切任他所想,为所欲为。

勉强压下心底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秦深徐徐吐了口气,掌心微动来回扫过秦真的头顶,俊美的脸庞柔情一展,露出一如往昔那般无法无边的宠溺笑容:

“好啊。”

好啊。他这麽说。

他听见自己这麽说。

秦真眼睛一弯,甜甜笑了,重新将头深埋回去,撒娇地蹭了蹭,良久,才发出一声长长满足的叹息:“哥,你真好,真好……”

声音渐低不复清晰,似是睡意来袭,困顿模糊宛如呢喃私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二哥,只有二哥,你对我最好。”

什麽都会满足我,绝对不会拒绝我,始终站在我的身边,永远护在我的身後──二哥,你会一直这麽对我,陪著我,支撑我,对吧。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秦真就在这样充足而幸福的巨大安全感里,慢慢,慢慢地睡去。

梦像花一样甜蜜。

那是当然的,秦深想。

他们秦家,对家人,一向爱护有加。

如果说沈家的传统是不顾一切强取豪夺,那麽他们秦家的规矩,就是无视规则,护短成狂。

一个是无法无天,一个是一手遮天。

然而,奇怪的是,随著秦真的呼吸逐渐平稳,曲线优美的背脊在温柔的光线里一起一伏,秦深脸上的笑容,却也很快地消失不见,烟飞云散了。

一双水墨染的冰冷眼瞳漆黑似夜,犹如寒潭千尺,深不可测,偶尔划过一两道幽密的亮色,都是电光石火,转瞬即逝。

放在秦真头顶的右手动作温柔依旧,然而心中的烦躁却是一浪高过一浪,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待真真彻底熟睡,秦深小心翼翼将他放到床上安置好,又坐在床边默默凝视著他自腿伤以来,难得不吵不闹,没有歇斯底里,也不依靠镇定剂的天然睡颜,安静陪了他一会儿,快到午夜零点,这才起身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门口,秦深不意外地看到了一直等在那儿的nono。见到秦深来了,nono立刻站直身子,欢脱地摇著尾巴,一脸憨厚谄媚,汪星人的狗腿属性展露无遗。

秦深微微一笑,走过去弯腰抱起她放进怀中,温柔地给她顺了顺毛,低声轻笑:“好孩子。”说著,径直走进房内。

程诺的跨年短信是在十一点五十九分准时收到的。意料之中。短信内容很简单:

【秦深,新年快乐!】後面附带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表情,【o(∩_∩)o】

屏幕冷幽幽的蓝光错落流泻在秦深丰神俊朗的眉眼间,可高挺峭拔的鼻梁却将它们一刀两断。

原本清雅的俊美脸庞顿时显出一种近乎扭曲的阴鸷和狰狞,却又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诡异的,幽灵般的美感。

他左手举著手机,将这条不过六字的简洁短信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忽然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竟然牵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无意识的淡淡浅笑。

笑里是深深的讥讽,却还有一点点,同样连他自己,也不晓得的温情。

他知道程诺现在已经迷上了他,并且很快就会喜欢上他,结局是一定是如他所料地爱惨了他。

他不是对程诺有信心,而是对他自己有信心。所以秦深虽然未能亲眼瞧见,但也大概能够想象得出,以程诺那样羞涩内向几乎胆怯的弱气性格,给自己发送这条短信,尤其最後附带的那个笑脸表情,究竟是挣扎了多久,又到底鼓起了多少勇气。

打了删,删了打,打了再删,删了再打……如此重复,不计其数。

现在他在这里凭空想著,却简直可以脑补出那只小白兔这麽做的帧帧画面。

有点可爱。

有点……想看。

秦深无疑是聪明的,可是他毕竟不是程诺。所以就算他能想象,他也不会真的明白,从十一点锺开始,程诺拿出手机,握住手机,手心潮湿粘腻的汗水,胸口狂跳不已的心脏,种种或好或坏的期待,以及那许许多多,无法言说的忐忑。

他本来还想问:你什麽时候回来呢。

他本来还想说:玩得开心一点。

他本来还想嘱咐: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他本来还想坦白:我很想你,你──

你是否……是否……

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打不下去。

可是这麽多,这麽这麽多,最後,指尖颤抖地落下,删删减减,修修改改,反反复复,就只剩下了秦深如今看到的那六个字,那一个表情。

就已经花光了程诺所有的力气。

而这一切,秦深不会懂。

修长的右手一下下拂过怀中nono毛绒顺滑的背部,秦深眼睑微垂,玩味地笑了笑,不假思索,左手劈啪快速按了几下,没有回短信,反而是直接拨通了程诺的手机号码。

嘟──

“喂……喂!”连一声都没能响完,程诺就略显慌乱地接通了电话,手足无措,语气既惊又喜不敢置信,三分兴奋三分羞涩,剩下四分,是满满当当不加掩饰的受宠若惊。

秦深听得有一点想笑。

多麽明显的事实,自从发了短信,程诺就一直在等他的回复。

再一次,秦深几乎完全可以想象出来,程诺目不转睛屏息凝神,死死盯著手机屏幕,那副傻啦吧唧的蠢样。

他居然连假装都不会假装。世界上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他想。

呵,拿mit全额奖学金的笨蛋,还真是世间少见。

程诺握著手机趴在床上做挺尸状,身体硬邦邦,右手用力紧绷死死攥著身下的被褥,正在轻微地颤抖,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感觉两颊火辣辣地烧,只微微抬起下巴,留出一张欲言又止,紧咬下唇的小嘴来。

此景此状,和秦深方才的想象是多麽相像。秦深确乎已经彻底看透了程诺。

他是他掌心里,羸弱的小草一棵。

差不多快十点的时候,沈慕情犹如天神降临那般,突然出现在了那一家和他全身上下的华丽气质实在不怎麽搭调的破落小饭馆里。

影视大步流星径直而来,看也没看程诺一眼,直接打横抱起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浑身酒气,有如八爪鱼般死死拽著程诺的衣袖还在破口大骂“男人全是一路货色”的薛霏霏,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动作一气呵成流畅潇洒,把程诺看得一愣一愣早呆住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两人完全融入夜色,消失在门外。

那时候,一夜的寒风瞬间往空旷静谧的小店里呼呼狂灌,程诺坐在原位眨眨眼睛,实在,有点羡慕霏霏。

羡慕这世上有一个人,爱她如此,护她如此,宠她如此,疼她如此,惜她如此……不管他在哪里,可是她若有事,他都会来。

千方百计,不顾一切。

程诺垂下眼,突然感到一阵无处倾诉的落寞凄凉,冰冷的绝望在他的体内不断纷涌,不断膨胀。他只有一颗心,却被撑得如此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孤独的姿态,像极了天边那白惨惨的惨淡月光。

茫茫世界天大地大,耳畔还有一个正轻声细语同他讲话的秦深,却仿佛,也仍然,只有他一人。

不是那麽容易就改变的。还有一些东西根深蒂固,总有一些往事,铭心刻骨。

他听见秦深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遥远而清晰地传来:

“我收到你的短信了。谢谢你,程诺。你也是,新年快乐。”

清朗含笑,一如既往。

程诺定了定神,紧握手机轻轻嗯了一声,而後实在不知该再说点什麽,想了想,为了避免尴尬,又想著是不是该好心提醒一下,便将霏霏喝醉了酒,口中大骂那个名叫孟易的男人的事,试探性地问了问秦深。

考虑到秦深毕竟是沈慕情的表弟,听见这种消息,或多或少,应该都会有一点在意,因此程诺问得极为委婉隐晦,不露痕迹。

不料秦深听了以後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悦,无比干脆地坦白道:“是啊,就在今天以前沈慕情都不知道,其实霏霏是有男朋友的这件事情。”

“……”程诺无语。

没过几秒,又听那边漫不经心地笑著说:“不过,这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他沈慕情要的女人,那就是他的女人。薛霏霏曾经怎样,那不重要,无关紧要,所以,也无需打听。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程程诺听得微愕,握著手机说不出话。

秦深的语气太淡,太无所谓,也太随意,太冷清了,细听之下,甚至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冷眼旁观的慵懒。

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仿佛是在嗤笑,嗤笑对方的不自量力,嗤笑对方的必败无疑。

程诺张张嘴巴,原本还有许多想要对秦深讲的话,千言万语积在心底哽在喉头,翻天覆地波涛汹涌,搅得他胸口几欲爆炸,最後眼睛一闭咬了咬唇,却只汇成了波澜不惊的一句:

“是麽。那……再见,我挂了。”

说著就真的啪一声挂断了手机。

以往通电话,程诺都会固执地非傻傻等秦深先挂了才挂。唯有这一次,第一次,他没等秦深的回话。

他感到一种茫然的陌生。

耳边嘟嘟嘟的忙音听得他倍感心烦,程诺随手扔开手机抱紧被子,整个儿裹住身体将自己蜷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粽子。

视线霎时间陷入一片柔软的黑暗,而他是风雨飘摇中,正翻滚著滔天巨浪的海平面上,那一只孤苦无依的小船。

程诺忽然觉得秦深离他很远,很远──不在身边,也不在他所能理解的世界。不再是,他自以为的,那个温暖清澈的世界。

刚刚的秦深,何止,有一点陌生。那陌生简直让他害怕,所以一个措手不及,程诺潜意识不想接受不想再听,就这麽鬼使神差胆大包天地,挂断了电话。

或许只是信号的原因,又或者他真的想多……想太多了?烦躁地抓抓头发地翻了个身,程诺含糊“唔”了一声,决定蒙头大睡,不再想了。

秦深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听了很久从手机里嘟嘟传来的枯燥忙音,直至将尽,才慢吞吞地收起手机,低下头,干净修长的五指一下下顺过怀中小东西那一背光滑柔软的皮毛,半晌,若有若无地轻笑:

“nono,他真的很像一只鸵鸟,你觉得呢?”

低沈含笑的声线仿佛蕴含了无限的情意,夜色沈沈,缭绕出一股致命的动听。

“呜呜……”nono窝在秦深怀里,偏过头抵在他胸口,十分乖巧地蹭了蹭。

秦深莞尔一笑,眼神宠溺,若有所思。

“呵,有时候,倒跟你也挺像的。”食指弯曲挠挠nono的下巴,含笑的眉眼如沐春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逸,贵不可言。

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黑沈沈的眼底猝然划过一簇惊心动魄的光芒,翘起嘴角,微微沙哑的嗓音宛如风铃摇曳,愉悦,温柔,轻盈,又不动声色的幽冷。

“那不如,再玩久一点好了。”

第十四章

此章全bg预警,不适者慎入【严肃

薛霏霏被沈慕情看似粗鲁实则温柔地塞进他那辆跟主人一样骚包的亮红色跑车里,身体用安全带稳稳固定好,软绵绵陷在座椅里,双臂如两只洁白的莲藕,张牙舞爪但无甚力气地在半空中恹恹挥动,一张湿润红豔的亮晶晶小嘴巴开开合合一路不停,脏话混著酒精层出不迭,很快就飘满了整个车厢。

“孟易你他妈混蛋!混蛋……陈世美……负心汉!”

“你去啊!去啊!去娶你的老总女儿总裁千金吧!哈哈……哈哈哈!”

“麻痹他xx的……老娘才不在乎……才他妈不在乎呢!”

“呵呵,告诉你,你们最好别分手,别那麽快分手……呵呵呵,老娘我要等著看著你们结婚,吵架,冷战,小三,家庭暴力,不孕不育……哈哈哈!

“……”沈慕情嘴角一抽,双手一抖车子歪了歪,立刻在茫茫夜色中的高速路上划出一道惊悚的s形。

“呃……唔……”

四十分锺的车程,薛霏霏骂了个痛快。

那样的歇斯底里,那样的不顾一切,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酣畅淋漓。

然而偶尔忍不住飙出的酒嗝,让她听起来仿佛哭泣。

沈慕情始终面无表情。

只是在最後,当听见薛霏霏的声音逐渐低靡模糊下去,疯狂不再,迷乱不再,甚至,好像连痛苦也都已经不再存在,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就只是在那儿不断地喃喃自语:“孟易……你没有良心……你没有良心……”的时候,他眼底有什麽东西哗地炸裂开来,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被洗过的目光幽深广阔,隐忍缠绵,像极了冷冷月光下晕开一地的晶莹碎雪。

薄唇微抿,沈慕情偏头凝视,身边的小女人面容苍白,如纸两腮尤带泪痕,容颜清丽娇美,说不出的柔弱怜爱。

他明明很生气,胸中怒意缭绕灼烧,膨胀沸腾,此刻却忽然一笑,眼神和心脏都在一瞬间软得不可思议,温柔地注视许久,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痴。”

当爱已深,嫉妒,就败给了心疼。

沈慕情将薛霏霏带去了他家。

当骂爽了,疯够了,撒泼撒完了,薛霏霏终於累了,脑袋一歪彻底陷入昏睡,身子几乎软成了一团泥,如果不是被安全带给勾著,估计早就滑到位子下面去了。

下了车来到副驾驶座,沈慕情打开门,弯腰探入车内,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安静沈睡的薛霏霏。

回到家中,沈慕情先将人抱去浴室洗了个澡。

整个过程里,要说他完全没那什麽……

那是不可能的= =|||

废话,他沈慕情一不是同性恋,二不是性无能。

亲亲抱抱摸摸捏捏不可避免,不过最後那一步,沈慕情毕竟忍住了。

诚然他并非一个正人君子,趁人之危的事情从小到大他没少做,也不觉得做了就有什麽──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和薛霏霏的第一次,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负心,掺杂进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的洁癖很重的。全世界,只有薛霏霏在喝醉了酒时,还有被他这样温柔相待的待遇。

好不容易替她清洗干净,擦干身体,吹干头发,换上自己的一件衬衣,沈慕情将人抱回卧室床上,盖好被子,又去厨房煮了醒酒汤端来,吹凉了,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喂给薛霏霏。

折腾了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沈慕情总算伺候完看这个麻烦的女人。

坐在床边垂著头,沈慕情目不转睛,眼神柔和,凝眸细望薛霏霏在洗过後,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干净清澈的美丽睡颜。

她小嘴微张,呼吸平稳,颇为有料的雪白胸脯如同海面波浪一起一伏,在洁白透明的衬衣下若隐若现,线条毕露,耸立出两座山峦那般饱满圆润的性感形状。

长长的睫毛偶尔轻轻一颤,上下一扇,霎时流光百转,让沈慕情看得心中大痒,挣扎良久,到底还是没忍得住,俯身在她的脸上浅浅啄了一口。

意犹未尽,而他已情不自禁。

撑起身子叹了口气,他多多少少有些无奈地想,他沈慕情什麽时候伺候过人,又为了什麽人,做过这麽些低三下四的事情。

爱到底是什麽,谁也说不清。

以前的沈慕情根本不屑这种问题,也从未想过这种问题──愚蠢。

是啊,他那麽优秀,那麽骄傲,堪称完美,光芒万丈,从来随便勾勾手指头,就有数不清的男人女人向他倒贴,何须装模作样地伤春悲秋。

可如今,因为薛霏霏,他觉得自己似乎模模糊糊地懂得了,对高高在上的他来讲,爱,就是放下身段,心甘情愿的退让。

他学会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只为开出一朵芬芳馥郁的爱情花。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薛霏霏才珊珊醒来。眼皮颤巍巍地一动,缓缓睁开,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

片刻过後,她神志清醒,低头一看,脸色大变,蓦地张嘴──

“啊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简直要掀翻屋顶冲破云霄的凄厉惨叫。

隔了十几秒,随著吱呀一声轻响,沈慕情磨磨蹭蹭从浴室里开门出来。

他刚洗完了澡,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浴衣,领口大敞,上半身基本半裸,腰带束在腰间左侧随意打了个结,湿漉漉的头发正往下滴水,顺著优雅白皙的脖颈簌簌滚落,肌肉的形状健美漂亮,宽肩窄臀长腿,倒三角的线条很是勾人。

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门沿,颀长的身体斜斜歪著,一手擦头一手抱胸,嘴角牵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眉目含情温柔似水,几乎把妖孽二字发挥到了极限。

“一大早的,鬼叫什麽?”他眼角轻挑,淡淡飞个斜眼过去,懒懒问道。

自从沈慕情一现身,薛霏霏就觉得自己简直hold不住了,脑中轰的一下,身子晃了两晃。

五雷轰顶是什麽感受,说的就是她此时此刻的感受。活了二十三年,她……

特麽的终於体会到了!!!

“这……你……我……”她右手紧紧按住一路裹到脖子的被单,左手颤巍巍地伸出指向沈慕情,咽口唾沫,一脸惊恐,“这、这里……”

“嗯,没错,”沈慕情很体贴地替她把话补充完整,“这是我家。”

“……”薛霏霏眼前一黑简直要昏死过去。

沈慕情慢吞吞地往前走,一步步向她靠近,落在薛霏霏的眼中就像是刽子手的步步紧逼。

看著薛霏霏就跟一只瞧见了大灰狼的小绵羊似地,一脸警惕地盯著自己,手忙脚乱地将被子拉得更高按得更紧,那副如临大敌的慌张模样,沈慕情不自觉地心中一软,长眉轻扬,眯起眼睛,神情甚是轻松愉悦,耸耸肩,口气调侃:

“好了,遮什麽遮,昨晚你喝醉了,人是我带回这儿来的,衣服是我帮你换的,澡是我帮你洗的,身子也是我帮你擦干净的。所以你的身子,能看的不能看的,全都被我看光了。”

“……”薛霏霏眨著眼睛,拼命地想为什麽听到这里她都还没有昏过去……

小说里这种情况女方不是早就昏了吗!!!

救命tat……她一个人承受不来……

落座床边,沈慕情倒没有像薛霏霏担心害怕的那样,动手动脚,饿狼扑食什麽的,他只是深深看了她半晌,忽然莞尔:“你想骂我耍流氓吗?”

他这麽问,趁著薛霏霏未能反应过来的的空当,不给她任何申辩反驳的机会,近乎蛮横地单方面宣布:“我只是提早行使了我的权力,让你习惯而已。毕竟这样的日子,以後,我们还要过很久。”

顿了顿,声音沈沈,一字一句,“一、辈、子。”

“……”薛霏霏傻了,“哈……哈???”

她觉得自己有一点晕,可能酒还没醒。

沈慕情目如点漆,宛如墨迹晕开又深又浓,眼底是一片星辰辽阔,风起云涌。

徐徐地长吐口气,他霸道而又孩子气地直接命令:“薛霏霏,虽然下面的这一句话,我以後肯定不止对你说一次,可是我要你记住,今天,是我对你说的第一次。”

他停下来,微微一笑。一张俊脸恍若盛光逡巡,那笑容绚烂几乎晃花了薛霏霏酒酣正浓,醉到深处的眼睛:

“女人,这辈子,我看上你了。”

第十五章

直到过完元宵,二月初,秦深和薛霏霏才陆续回到学校。

霏霏和程诺在这一个多月里用qq培养出来了相当深厚的革命友谊,彻底成为了闺中密友,知心知己,一见面,那叫一个如胶似漆难分难舍,把沈慕情搞得相当抓狂,故而每次看见程诺,一张俊脸都比以前绷得更紧,显得更黑了。

程诺从霏霏那儿得知今年的一月十三日,是秦深二十六岁的生日。

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秦深送一份礼物。

那是一本书,弗雷泽的《golden bough》,一部震撼学界的人类学学术著作。

程诺活到现在,还没有过送人礼物的经验,在网上查了好久,看得他眼花缭乱。

送男生礼物的条条框框实在是太多了,他原本打算送的每一样东西,原来背後都蕴含著某个特殊的意义。

送围巾代表我永远爱你,送水杯代表一辈子,送钱包代表我希望能永远陪在你身旁,送皮带代表要拴住你一辈子,送手表代表我会珍惜我们之间的分分秒秒……

这都什麽乱七八糟的……程诺越看越怕,心惊肉跳,最终选择了最保守的书籍。

决定送书以後,具体送什麽书,则是薛霏霏帮著他出谋划策,最终敲定的。

“我有两个学文的朋友,一个研究比较文学一个深造社会学,都说《金枝》是他们那个领域里一本堪称里程碑似的学术巨著。既然秦师兄那麽喜欢文学,那你就干脆送他这个吧,砖头书,厚著呢,要自己买可贵了。”

这是霏霏给程诺的建议,程诺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乖乖听从了。

拿到书後,程诺首先精心包装了一番,又自制了一枚书签,还写了一张“祝生日快乐”的小纸条价夹进内页。

二月四号秦深一回来,他双手奉上,有些忐忑,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地送给了他。

令程诺大为吃惊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秦深竟然也给他带了礼物,新年礼物。

那是一盆可爱娇弱的含羞草。程诺指尖还没碰上,这小东西就害羞地掩住了身体,不让人瞧。

“原来你也有礼物送给我啊,这样我们算不算是心有灵犀?”秦深微笑著将手里的盆栽递给程诺,“来,给你。”

程诺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仿佛对待世间至宝般呵护疼惜。

“谢、谢谢……”他开心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仰起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小鹿眼睛在镜片背後一闪一闪,柔软温润,亮晶晶的,“为什麽……要送我这个?”

微微发红的脸庞闪耀著璀璨夺目的喜悦,淡淡的绯色一路蔓延至白皙的脖颈,两颊粉扑扑水灵灵,像一颗刚刚洗过的水蜜桃,鲜嫩多汁,乖巧得简直让人恨不得想咬上一口。

秦深垂著头深深看了程诺一会儿,神色有些复杂,眼珠深黑,似是正极力隐忍著什麽。

直到把程诺都看得脚都软了,生怕自己问错了话,秦深才莞尔一笑,久违地伸出手,摸了摸他在这两个月里他一直有些想念的程诺的小脑袋,毛茸茸软绵绵的触感让他享受地眯起眼睛,心情微微有些好,双唇轻启,揶揄地说,“因为,你跟他很像啊。”

程诺:“……”

秦深压低声音,俯身凑近,近乎叹息般在程诺耳边喃喃暧昧地道:“程诺,到底什麽时候,你才能……”

程诺不由地身子一僵:“什、什麽?”

他脑中一轰,眼皮狂跳,却感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东西,骤然停跳了一秒。

很久很久,久到程诺连呼吸都颤抖了,不会了,停止了,窒息了,心乱如麻,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以为秦深会说出那一句,那一句……

那一句,他一直期待,却始终害怕面对的话。

程诺就这麽陷进了未知巨大的惶恐,和其中可能藏纳著的绝世宝藏的摇摆中,整个人仿佛立於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刀山火海,备受煎熬。

秦深慢慢站直了身体,眉目淡笑,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温润清俊,缓缓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三个字:

“没什麽。”

程诺:“……”

像即将胀满的气球砰一下炸裂。空空荡荡,怅然若失。

“不过,这一个月,我很想你。”

程诺:“……”

!!!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程诺愤愤地握紧小拳头。可、可恶……秦深根本就是在让他坐过山车!

仿佛有什麽东西满涨胸口,即将破茧而出。

──其实早就有什麽东西,恍如轻烟薄雾,弥漫他们之间。

只差一个催化剂,就会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地动山摇大河决堤,爆炸到一发不可收拾。

“我、我也是……”程诺左顾右盼目光躲闪,雪白的耳根十分可疑地升起了诱人的红晕。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竟被他说得结结巴巴,差点儿没咬著自己舌头。

“是吗?”秦深嘴角一弯,春风含笑,“那真巧,我们又心有灵犀了。”

“……”程诺就觉得眼前一花,又要晕了。

是的,是的。只差,一个催化剂了。

自从薛霏霏和程诺成了闺中密友,“四人午餐”的组合便成了每日的固定行程。对此沈慕情有多郁闷──

“……我靠!我说你这勾引计划到底是怎麽定的?亏你想得出来!没事儿装什麽穷逼啊!图新鲜也不是这麽图的吧,就不能带他到别的地方去吃饭吗!?”

终於,某个晚上,实在受不了的沈慕情,暴躁地抓著头发在客厅来来回回,对著自己的亲表弟愤怒咆哮。

秦深懒洋洋陷在沙发里,随手翻阅著程诺送给他的《金枝》,一耸肩,漫不经心地说:“唔,成本太高,不值得。”

“……”

沈慕情登时噎了一下,十分无语地望天翻了枚白眼儿,转身去酒柜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泄愤般往肚子里狂饮猛灌。

“秦深,你真是个魔鬼。”喝了几口,他忽然心有戚戚地感叹,“幸好我是你哥。”

秦深微微一笑不再回答,专心低头看书。

翻了几页,他两指并拢轻轻一夹,挑出了当初程诺夹在其中的那张祝福信笺,温柔地握进掌心,手掌轻拢慢捻,仿佛柔情无限。

然後,忽地用力,一把揉碎。

一地雪白触目惊心。洋洋洒洒,纸屑纷飞。

秦深早发现程诺是一只笨笨的小鸵鸟,本以为攻破他还要多费一些时日,却没想到可遇而不可求的催化剂,竟然那麽快就出现了。

二月上旬的某一天,吃午饭的光景,又是让沈慕情十分美好脸色的四人行。

薛霏霏为了逃避沈慕情始终与程诺黏在一起,程诺本就不擅长拒绝别人,又实在尴尬面对秦深,便也干脆地把心一横,和霏霏过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二人世界”。

沈慕情全程面沈如水。薛霏霏视而不见,程诺心虚掩面,秦深……好吧,只有秦深,微微笑著,暖如春风。

一顿饭吃得跟开追悼会一样气氛凝重,乌烟瘴气,剑拔弩张。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沈慕情叫人来结帐,付钱时的阴沈模样让老板娘无端打了个n个寒战,还以为是今天的菜出了问题,哪儿不合这位超级挑剔的大美男的胃口了。

那她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别以为她不知道最近几个月店里生意变那麽好,他和那个温柔帅哥起码占了百分之八十的原因……至於剩下百分之二十,薛霏霏和程诺各分一半儿。

出门的瞬间,沈慕情眯起瞳孔转过头阴测测瞟了薛霏霏一眼。

那目光包含了许多东西。【你还不快给我死过来!】的愤怒,【你再这样小心这学期我把你当掉!】的威胁,【乖,听话,快过来】的诱哄。

但面对这一切,薛霏霏却完美展现出了一名现代女性的高贵情操和高尚气节,秉著坚信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强硬态度,坚决不为所动,抵死不受诱惑,绝对不投降,誓死不屈服──无论你怎麽做,我就是不动一步!

沈慕情:“……”

最後,沈慕情恼羞成怒地瞪了一旁满脸无辜的程诺一眼,顶著一张几乎可以拧出水滴下雨来的乌云脸,刷地扭过头,气冲冲大步往前。

秦深笑眯眯跟在自家气急败坏的表哥身後,双手揣在裤袋,优哉游哉,

薛霏霏滴溜溜转了几圈眼珠子,忽然凑过去偷偷对著程诺咬耳朵:“诺诺,我突然觉得变态老板实在不算什麽,你的秦师兄才是腹黑闷骚加鬼畜……真人才啊!”

程诺:“……”(不是我的啊tat……!)

四人两两组合,一前一後,回头率杠杠的。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他们刚走进学校,一个不良混混模样的大男生突然从路边嗖一下窜出来,拦在秦深和沈慕情面前。

“喂,你们俩谁是秦深!”

他气势汹汹地一抬脚,学著黑帮电影里老大哥镇场子的模样,粗暴地松了松衣领,瞪著眼睛,恶声恶气:

“给老子***滚出来!”

16-20

第十六章

三人的周围很快聚集了越来越多兴致勃勃的围观群众,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满脸兴奋,俨然一副等著好戏开场的模样。

秦深和沈慕情一向是万众瞩目的体质,而那个拦截的“小混混”,虽然在打扮上稍显奇葩,不过长得身高腿长,体格挺拔,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如果不是他非要刻意营造出这种不良少年的气质,倒也算是阳光帅哥一枚。

三个风格迥异的的美男凑在一起,看起来还似乎要干上一架,谁想错过这个热闹?

面对“小混混”的无端拦截,秦深与沈慕情的表情明显露出了些许不约而同的古怪。似是想笑,一种不屑的讥嘲,而又莫名包含了几分隐忍的迁怒。

小混混等了半天没人理他,微微涨红了脸,不耐烦地扒扒头发,粗声粗气地吼:“都他妈哑巴啦?到底谁是秦深!有种就站出来!小爷我有话要跟他说!”

秦深沈慕情对视一眼。

沈慕情本就不好的心情,因为这人的出现而变得雪上加霜。眉头紧锁,乌云笼罩,极度阴沈。

反观秦深这个当事人,倒是气定神闲,不动声色。

於是很自然地,小混混认错了人。

所以当程诺迈著急促的脚步一路跑过来,就听见一个愤怒而大声的质问:“程诺!当初你把我赶出来,就是为了跟这个不男不女的伪娘一起住吗!”

程诺:“……”

顺著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

程诺和薛霏霏同时脚底趔趄,差点儿没摔一个狗吃屎。

沈慕情的脸色顿时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长相随母,五官轮廓基本遗传自阮眉,的确属於男生女相。但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美,又一直锻炼得极好,就算眉眼的确稍微精致豔丽了些,但走在路上绝不会有人眼瞎到称他为伪娘。

他生平最恨别人说他是伪娘。

陆、宝、贝……

陆家的小鬼,很好,很好……他们又添一笔新帐了!

沈慕情咬牙切齿,眸光一暗,神色阴鸷,眼看就要动手,秦深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肩膀,走上去在他耳边低声劝道:“算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身形一闪,沈慕情……脚步顿住,长吐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冷笑了声:“废话!如果不是看在表姐的面子上,你以为他现在还能站在老子面前大放厥词,嘴巴不干不净说这些屁话?”

秦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是知道的,自己这个表哥的脾气究竟有多火爆。

曾经有人不怕死地绑架过晴晴,勒索电话打来,气焰嚣张跋扈到了极点,竟然扬言五百万赎金只能给个全尸,七百万赎金只能要回个残废,挖眼睛割耳朵还是缺胳膊短腿儿,全要看他们心情,八百万赎金就毁了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至少一千万赎金,才考虑放人。

怪只怪这群亡命之徒在做事前没有事先打听清楚,只看到秦绵每天送晴晴去上幼儿园,单凭开的车子,穿的衣服,上的学校,出入的各类场合而推测出秦家应该家境不错,却根本没想过要进一步调查看看,也不打听打听他们秦家背後做的到底是什麽生意,走在什麽道上,就这麽稀里糊涂傻啦吧唧地直冲冲撞到枪口子上来,劫走了整个秦家和沈家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儿不说,更要命的是还如此口不择言猖狂放肆!所以他们最後的结局,也怨不得别人。

那天下午接到电话,沈慕情面无表情地听完挂断,温言细语安慰了难得失色的表姐几句,磨著牙轻笑著扔下一句“放心”,然後便整整衣领,云淡风轻地出了门。

傍晚,他抱著虽哭得一脸泪痕沙哑了嗓子,不过全身完好连一根头发没少的宝贝小公主平安回来,表情没什麽变化,就是衣服从头到脚全换了一身新的。

他性情如此炽烈,嚣张跋扈不知忍耐为何物,也确实有资张狂的资格。如果不是因为陆宝贝的那个大哥,陆家的大公子陆阳,恐怕现在陆宝贝早就没命站在他们面前,更别说口出狂言。

这时,秦深却无意中发现,陆宝贝的视线已经从沈慕情身上挪开,毫无顾忌地落在程诺身上,闪闪发亮,炯炯如炬,混合著陷入单恋的小男生所特有的爱慕,紧张,期待,羞涩,吃醋,郁闷,受伤……种种情绪,浓烈交织。

他心中一沈,蓦地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烦躁,眼神瞬间阴冷下去,忽然有些後悔刚才制止了沈慕情。

周围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围观者大著胆子冲陆宝贝叫:“陆少爷,不是这个啦!旁边!旁边那个才是!”5

陆宝贝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认错了人。

眼珠一转落到旁边的秦深身上,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半晌,陆宝贝才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酸气熏天的轻哼:“哦,原来不是伪娘,是个小白脸啊。程诺,真没想到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类型的……没眼光!”

程诺正要走上来,一听这话瞬间脚软,心脏停跳,眼前黑了半秒。

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类型的。

喜欢,喜欢,喜欢……

这两个字就跟按了重复键似的不断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一针见血,直戳死穴。

他虚虚晃了一晃,才勉强站稳身子,回头冲同样早已被眼前这场突发事件给弄得有些发懵的霏霏说了句“等等”,就迅速冲上去站在了对峙的双方之间。

和身前身後那三个均长得人高马大体格强健的男人相比,他这点儿小身板显得实在可怜,却还要努力把现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

老实说,那场景著实……有点偶像剧。= =|||

程诺转头对秦深做了个“抱歉”的口型,目光柔软温顺,清澈迷人,里边是小心翼翼的请求,和完完全全的信任。

秦深甚至觉得,他都能听见对方那颤抖不稳的呼吸,和那颗忐忑跳动的心脏。

於是一瞬间,他的心情又突然变得很好很好。

这个样子的程诺,到底还是给他的。

只有他能看到。

秦深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

那笑容与两人初见时的那一刻一样,目眩神迷间有著令程诺难以抵抗的,安心温暖的力量。

程诺长舒口气放下了心,转身对上早就已经等得极不耐烦的陆宝贝,抿抿嘴,嚅嚅开口:“那个,小、小宝……”

“我靠闭嘴!说了多少次不要那麽叫我!”

程诺话没说完,陆宝贝就十分羞赧地急跳了脚,耳根子连同双颊都极其可疑地染上了细细小小的淡淡红晕,并且眼看著还有越扩越大的趋势。

他特用力地扯了扯衣领,重重咳嗽两声,横眉瞪目眼露凶光,语气比之前更加恶劣:“就算是你也不准这麽叫我!”顿了顿,声音小了点,闷闷地嘀咕,“最、最多……私底下叫叫可以……”

家里给他取这麽个名字,真、真是……丢死人了!!!那个劳什子的取名大师,这辈子最好别让他遇见!!!陆宝贝自懂事知晓自己的名字以後,无数次这麽恨恨地想。

“……”程诺哑然失笑。

真是熟悉的感觉。这孩子仍然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那麽可爱……

那麽傲娇= =|||

“程诺,你到底为什麽把我赶出来?凭什麽不让我住?我又不是不给你钱!试用期我明明做得很好……你说!你的规矩我哪条没做到?”

陆宝贝越说越委屈,暴躁地抓抓头发,一副今誓不罢休的执拗,脸色臭臭的:“反正我今天只想你给我个理由,一个说得过去,堂堂正正的理由!如果说不出来或者说出来让我信服不了的话,那你们就都别想走,别想就这麽算了!”

“凭什麽把我赶出去?说什麽不想再租房子,只想一个人住清静清静之类的鬼话……结果我一走,你转眼就把那间屋子租给了别人!”说完,猛地一扬手,直直指向了程诺身後从始至终都表现得从容淡定的秦深。

“……”

陆宝贝的控诉有理有据,理直气壮,程诺一时间竟被质问得说不出话,哑口无言。

的确,陆宝贝在租房期间虽然偶尔少爷脾气爆发,和程诺起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但总体来说还是十分听话,没有挑衅程诺不能容忍的底线。

事实上程诺不得不在陆宝贝入住三个月後就强行违背合同,不惜赔钱也要将他赶走,并不是因为陆宝贝这个人不好。相反,他倒是觉得陆宝贝的少爷脾气无伤大雅,反而能从中看出他的本质不坏,不过一个没成熟的大孩子罢了。

他之所以不得不赶走他,是因为……

滴──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逐渐驶近的绵长车鸣。

程诺脸色一变。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辆压迫感十足的雷克萨斯划开人群,缓缓靠近好戏中心。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英俊坚毅却异常冷漠的男人的脸庞。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凌厉地扫了陆宝贝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上车。”声线平稳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却正因为此反而让人感到愈发的胆战心惊,不寒而栗,如同暴风雨前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暗潮汹涌,无人知晓

刚刚还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陆宝贝,此时此刻却好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了。只见他一缩脖子抽抽鼻子,抿抿嘴,甕声甕气对著车里的严肃男人喊了声:“大、大哥……”

沈慕情慢慢眯起他那双风情无限的桃花眼,其中精光大作,寒意四射,仿佛燃烧著无穷无极的熊熊烈火,又好像飘满了无边无尽的浮冰碎雪。

秦深不著痕迹地侧了侧身,挡在沈慕情的跟前,偏过头去,两人四目相对,旁人看不懂的一些情绪在空气中流动碰撞,火花交错。

片刻,沈慕情牵起嘴角无声冷笑了下,然而右手袖子里,却到底放松了早已紧紧攥起,手背青筋暴跳的拳头。

薛霏霏蹑手蹑脚绕过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沈慕情,悄悄扒在程诺身後,小声问:“诺诺,这就是陆氏集团现在的一把手,那个大名鼎鼎的陆阳啊?”弯弯的笑眼瞬间幻化成两颗闪闪发亮的粉红色桃心,晕乎乎地发花痴,“啧,土豪高富帅,钻石王老五,狂帅酷霸吊炸天!怪不得我那一群师姐都迷疯了,整天喊著男神嫁我……啊!”

沈慕情耳朵一动,脸色骤然暴黑,粗暴地将某个不听话的小女人一把拽进自己怀里。

薛霏霏吓了一大跳,鼓著嘴骂骂咧咧:“小、小气……”

奇怪的是,程诺的脸色竟也不怎麽好。

他低著头,半长的栗色刘海软软地垂著,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只有紧紧绞著衣角,绞得指甲都几乎泛白了的双手,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陆阳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除陆宝贝以外的其他人,微皱著眉,对听了他的命令却头一次久久没有行动的陆宝贝,声音愈发地低沈下去:“你还不上来,还嫌不够丢脸?我不想说第二遍。”

“……”陆宝贝显然是怕极了他这个大哥的,从小到大都是。大哥对他说的话他也从来没有没听过。

可、可这一次……

陆宝贝一咬唇用力闭了闭眼睛,把心一横,一脸大义凌然慷慨就义视死如归的壮士表情:“大、大哥!我!……等、等一下……我、我先处理一下事情……”

拒绝,这个回答,是陆阳从未想过,之前也从未有过的。他心中大吃一惊,但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只是眉目愈发沈了下去。

一记若有若无的眼刀向一旁低头装鸵鸟的程诺射去,眼神复杂,若有所思。

很好,看来,倒是他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能耐。陆阳这样想著,右手食指卷曲起来,在车门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了两下。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陆阳的眼神让程诺感到浑身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可是再这样僵持下去,也终究不是个办法。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小声劝陆宝贝:“小宝……要不今天你还是先跟你大哥走吧,至於房子的事……放心,我一定找个机会跟你解释清楚的,一定!”

陆宝贝本来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又觉得在程诺丢尽了颜面,心里正懊恼得不得了,冷不丁听到程诺凑近他耳边的这一句温言细语,眼睛腾得一亮,万分惊喜地转过脸:真、真的!?”

那毫不掩饰的期待呼之欲出,真诚夺目。程诺看得有些想笑,心软了:“嗯,当然是真的。”他点点头,轻声说。

陆宝贝一下子舒展浓眉,喜不自禁,不过很快就拼命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等心里爽够了美透了,才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朝程诺凶凶地一瞪:“哼,好、好吧……看在你还算识相的份儿上,今天暂时就先放过好了!”

说完再不敢得罪大哥,弯腰飞快钻进副驾驶座。

一坐上去就啪啪降下车窗,几乎探出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急不可耐地叮嘱:“记住你刚刚说的话,一定哈……”

呜──

车子毫不留情地启动,陆宝贝仍不肯撒手,i瞪著眼急得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想著应该怎麽威胁威胁:“你要敢耍我,下次……下次……我、我可就霸王硬上弓了!”

“……”

这孩子必须加强语文教育啊汗( ̄▽ ̄”) ……

程诺有点尴尬,慌乱地点头,连忙道:“不会不会。”

後座的陆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英挺的眉目皱得愈发紧了,脸色不善,周身沈沈发出寒气。

他坐正身子,慢慢升起车窗。

惊变在这一刻发生。

自陆阳一出现就全程沈默的沈慕情,忽然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右手猛地抽出,用力按住正不断上升的车窗,硬生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住了来自机械的力量,弯腰俯身,凑近陆阳耳边似笑非笑低声撂下一句:“陆大少爷,给你一句忠告,有空管别人的闲事,不如先搞定自己的破事。”

说完直起身,长臂一伸,将被这一幕吓傻了的薛霏霏捞进怀里,潇潇洒洒,扬长而去。

陆阳眉心一跳,面色骤沈,漆黑的眼睛仿佛结了一层冰,冷冷往下一垂。

围观的人都看呆了。

陆宝贝这时候也顾不上程诺了,急吼吼地回头,大叫:“喂你干嘛!老子打你个……”

伪娘两个字瞬间淹没在疾驰而去的汽车尾音里。

程诺也被深深震撼,等沈慕情和车子都走远了,才僵硬地扭过脖子看著秦深,结结巴巴地问:“他、他刚刚……那是在做什麽?”

他这样问的时候,眉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震惊,迷茫,後怕,让秦深忍不住想耍耍他。当然,顺便,也的确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毕竟,不能白白浪费了陆宝贝这个从天而降机会难得的催化剂不是。

於是他伸手揉了揉程诺的脑袋,扬起唇梢温柔一笑:“没什麽,就是陆阳欺负你,他看不过去了。”

“……啊?”程诺更茫然了。沈慕情那麽讨厌他,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喜大普奔吗……

秦深发现自己实在爱极了程诺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软嫩滑腻的触感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撩过心尖,说不出的舒爽愉悦,眼中笑意不由愈发温柔,宛如沈溺的漩涡。

他低低地笑著,胸腔轻轻震动,蕴含无限情意:“陆宝贝不是喜欢你吗,他为我鸣不平啊。”

“……”

程诺猛然怔住。脑袋空白了半秒,然後轰一声──炸了。

第十七章

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程诺再回忆自己当时的反应,都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

听完秦深的话,他眨眨眼,直接傻那儿了,过了几秒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却板著脸迅速转身,全身僵硬,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真是……太、太丢人了……捂脸。

秦深嘴角泛著愉悦的浅笑,体贴地跟在後面。两人就这麽一路无话,回到家中。

停在二楼程诺的家门口,程诺颤抖著手拿出钥匙,对了好久才对准门孔。

他闭闭眼睛,从仍然狂跳不已的胸腔里徐徐吐出口气,不敢完全转正身子,就转了一小半,低头看脚,小声而踌躇地说:“那……那我……就先回去了……”指节发白,钥匙都快被他给拧断。

秦深大约有半分锺的沈默,沈默到程诺都心慌得想夺门而入,才低声问了一句:“那天我送你的含羞草,怎麽样了?”

程诺一愣,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是委屈,忍不住脱口而出:“当然很好。”

好得……不得了。

他每天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不仅上网查询了各种资料,甚至还专门请教了植物专家,浇水松土晒太阳甚至调室温,样样都不敢松懈。

他对它,比对他自己还要上心。

平生收到的第一件礼物,秦深送他的礼物,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宝贝,多爱惜。

无论好的坏的,第一次,总是让人刻骨铭心。

秦深低头看著程诺,目光如水,清冽的眸波在两方窄窄的天地中轻轻,轻轻地晃,温柔如一片无边无尽深不见底的蔚蓝色海洋。

“是吗。那,你对它这麽好,它现在,还会怕你的触碰吗。”他的声音低沈轻柔,似乎是怕惊动了眼前这只草木皆兵的小鸵鸟,“你告诉我,你现在碰它,它还会退缩,还会闪躲吗,恩?”

若有若无的尾音划过一丝撩人心痒的沙哑。

“……”程诺就听见自己脑中轰得一声,身体猛地绷紧。

秦深话里的深意,让他从晕眩的恍惚里瞬间清醒,心跳如雷,耳鸣鼓噪,後背额头很快爬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把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利器划过血肉的尖锐刺痛,是他此刻还能保持站立的唯一依靠。

什麽意思……秦深你……到底什麽意思!

别再玩我,别再戏弄我,别再兜圈子,别再说鬼话!你说清楚……说清楚!呜……

那些原本被他藏得很深,很好,难以启齿,甚至打算隐瞒一生也不见天日的感情,在秦深短短几句漫不经心的引导下,犹如一场积了百年的大雪,眨眼间就铺天盖地,茫茫一片。

它们再也不听程诺这个当事人的使唤,不过微风一拂,便天光破日,云层撕裂,汹涌乍泄。

程诺就迷失在这场姗姗来迟的世纪大雪中,厚厚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覆盖了他的眼睛,掩埋了他的躯体,冰冻了他的心脏……

他在分不清是冷是暖的大雪中迷迷糊糊地想,怎麽能有人这麽犯规,这麽过分,这麽霸道,这麽……这麽……

这麽轻而易举,就将他原本打算一生也波澜不惊的生命,不由分说,全盘打乱。

死水微澜,下面的波涛暗涌,比天崩地裂更动魄惊心。

秦深抬起右手搭上程诺的肩膀,指间收紧,掌心旋转,轻轻地握住掌心下那一片薄弱圆润的骨头。

他用的力气不大,可是在用力的瞬间,程诺却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快被揉碎了。他动弹不得,一败涂地,只能任凭星辰陨落宇宙倾覆,一颗茁壮成长的红豆慢慢撑开土壤,就像撑起了他的全部世界。

“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它不再怕你的触碰,也不再对你隐藏。”

话尽於此,谁能不懂,谁还能装作不懂,秦深话里的意思呢。

模模糊糊的晕眩中,程诺忽然想起那一天,秦深将这一盆含羞草放进他手心里的时候,说过的话。

【因为,你跟它,很像啊。】

是啊,真像,真像。面对新的事物,面对需要自己踏出一步才能唾手可及的未知的幸福,他们都一样的胆小,一样的怯懦,一样的害怕。

“知道陆宝贝喜欢你,你不知道,我的心情有多复杂。”秦深的头几乎要整个儿搁在程诺的肩膀上了,长长的睫毛柔顺地盖住他那一双美如璞玉的黑眸。他的口气居然有几分撒娇,喃喃地道:“我很吃醋,很不开心,可是看到你不讨厌他,不觉得他恶心,我又很欣慰,终於放心。”

他表演得是如此的用心卖力,演技高超不露痕迹,还有一副那麽浑然天成情深如海的狡猾的皮囊,天真无邪的小白兔,除了乖乖上当,没有别的出路。

程诺觉得自己身体发软简直就快站不稳了。

秦深替程诺推开门,往下滑落的右手若有若无地环住程诺微微颤抖的纤细腰肢。他偏过头,固执而霸道地望进对方的眼睛,温暖的笑容宛如绵绵不绝的决堤的河流,轻易就漫过了程诺不曾设防的双眸。

“你从不让我进你的家门,那你的心门,有一天,能为我打开吗。”

“……”

那一刻,程诺听见他体内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发出歇斯底里地在尖叫。他想逃,不顾一切地逃,逃到某个,能让他的大脑和心脏,都听他自己使唤的,安全的地方。

“诺诺,我喜欢你。”

“……”

这一次,程诺是真的防线全崩,落荒而逃。

清脆响亮的关门声在昏暗曲折的楼道里惊天动地,剧烈回荡。余音弥漫,久久未消。

门里的程诺靠著房门,虚脱般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表情劫後余生仿佛一只死里逃生回到水中的鱼。

门外的秦深安静站著,修长挺拔的身躯完全笼罩在摇摇晃晃的橙色楼灯里,不知多久过去,灯熄了,他的一切又重新回到淹没一切的阴影深处,黑色遮著,看不分明。

或许他的嘴角确乎是翘起了一抹不为人知的弧度,可是那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他转过身微微垂下头,对著猫眼无限感慨地看了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身,拐过楼角,消失不见。

那近乎电影慢镜头一般孤单唯美的转身动作,和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背影,落在程诺紧紧贴在猫眼之前的瞳孔里,说有多落寞,就有多让他心疼难过。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秦深一路向上,嘴角边的笑容,也一路变得诡异莫测。

这个俊美的男人心情很好地想,自以为死里逃生的小鱼,其实刚刚,才真真正正地上钩了。

直到连半分影子都再也瞧不见,程诺才依依不舍地从猫眼前移开视线,脑子仍晕晕的,还没从刚刚的震撼里完全走出。

发了半晌的神,他才无限快乐,又像万分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的低低的呜咽,双手抱住脑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圈。

秦深喜欢他。

喜欢他。

秦深居然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也……喜欢他。

他拼命消化著这个惊人的事实,然而这个事实委实太过巨大。

他有点被撑住了。他习惯了饥饿,一下子得到太多,他是会难受的。

狂喜混合忐忑的的复杂心情让这一刻的程诺只想到一个可以与之分享倾诉的对象。他哆哆嗦嗦打开电脑,登上qq,给薛霏霏发消息。

【诺小兔】:霏霏,你绝不想到刚刚发生了什麽……秦深……对我说喜欢……我是不是在做梦?

即使只是对著冷冰冰的屏幕打出这几个字,程诺也羞得耳朵发烫。他倒在床上挺尸,直勾勾盯著天花板,表情呆滞目光无神,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穿透天花板的,那个男人的身上。

秦深,秦深,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他慢慢地闭上眼,一只手抚上胸膛,在温柔降临的黑暗中,静静聆听其下那怦怦,怦怦,一下,又一下,急促而微小的跳跃。

微弱的火苗划亮荒野,曼妙的喜悦爬满枝桠,程诺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陷进了一大片软绵绵的棉花糖里,耳边回荡著呼呼的风声,鼻尖萦绕著芬芳的甜蜜。

他感受到一些前所未有,也从未想过会有的,柔软的,美好的,光明的东西。

温柔,温暖,快乐,幸福……

爱,和被爱。

如果就这样死去,他想,这一生,也不可惜。

第十八章

【雨雪霏霏】:呼叫诺小兔!在不在不?抱歉我来迟啦【对手指】,这几天和变态老板斗智斗勇丝毫不敢放松啊~~~~(>_<)~~~~ 现在也是好不容易逮著他去d城开会的机会才有时间开电脑上网的!

【雨雪霏霏】:啊啊啊啊啊!居然错过了现场直播!【大哭】?秦师兄怎麽表的白?当时什麽场景?快快快现场还原一下!【激动】

【诺小兔】:其实……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见面了……【倒地】

【雨雪霏霏】:……哈!?【惊】为什麽?怎麽了!!!

【诺小兔】:也没什麽……就是他没来找我,所以我……也就没去找他了……

【雨雪霏霏】:……【狂汗】【巨汉】【瀑布汗】【成吉思汗】那你当时答应他了吗……

【诺小兔】:……你猜。

【雨雪霏霏】:没有。

【诺小兔】:啊,你为什麽不猜“有”呢,那我就可以说“你再猜”了【对手指】……我上次看到这个段子,觉得好好玩呢……

【雨雪霏霏】:…………………………

【雨雪霏霏】:诺诺,抓重点……

【雨雪霏霏】:怎麽不说话啦诺诺?你赶紧地去答应啊!你明明那麽喜欢他!

【雨雪霏霏】:喂喂喂,人呢人呢?在我面前就别就装啦【抱抱】,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你和秦师兄两个都是男人,所以才犹豫,对不对?

【雨雪霏霏】:我懂,做这个决定的确需要勇气,可是诺诺,我现在只问你一句,选择和秦师兄在一起要面对的困难,和一辈子不能跟秦师兄在一起的痛苦,这两种未来,你现在闭上眼睛,认真,仔细地想一想,然後按著心脏告诉我,到底哪一种让你更不能忍受?

【诺小兔】:……我要好好想一想。谢谢你,霏霏。

打完这一行字,诺小兔的头像便瞬间黑掉了。

他真的要好好,好好地,想一想。

程诺关了电脑从椅子上起身,右手食指含在嘴里狠狠咬著,跟只无头苍蝇似地,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

他用力扒了扒头发,然後眼睛一闭,仿佛突然下定决心那般一把摘下眼镜用力甩到床上,弯腰从柜子里取出换洗衣裤,抱在怀里一路小跑进了浴室。

关上门,打开灯站在镜子前,程诺颤抖著双手,慢慢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全身的衣服。

因为常年宅在屋里不见阳光而没什麽血色的苍白皮肤,相比起大部分男生来说显得尤其弱不禁风的小小身板,单薄羸弱,肋下的骨头清晰能见,根根可数,不赢一握的纤细腰肢,扁平光滑的小腹……

而再往下,再往下……

程诺倒抽口气,将目光缓缓往下移动,却只一眼,只那麽余光微瞥的一眼,就已经令他万分痛苦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不忍看,不敢看。这样变态的,畸形的,怪胎一样恶心丑陋的身体,无论已经看过了多少遍,他仍然不能直视,无法坦然。

甚至这麽多年他根本不碰那里。双手接触那儿的次数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他是怕,也是恨。这一生至今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下面那个多出来的,不该有的东西。

【哈哈!你们看你们看!他的小****好小哦!】

【真的真的吗?我要看我要看……哇哈哈!真的诶!好小哦!】

【喂等等,你们看……这里,是什麽!?】

【啊!!!怪物!怪物!他这里有缝!他这里有缝!他这里居然还有一条缝!】

【可这不是女孩子才有的……天哪!变态啊!】

【活生生的变态啊!大家快来看!快来看啊!程诺是变态啊!】

…………

记忆里的这些声音,好像一只只淬了剧毒的锐箭,尖啸著划破长空,撕裂血肉。是孩子独有的天真烂漫──连掩饰都不屑的冷酷无情。

镜中的眉宇仿佛著了火般痛苦地揪著,不安地扭动,淡色的眉心隐隐约约有火苗跳跃,滚烫灼热,不堪忍受。

程诺用力咬著双唇,发出一声仿佛从喉咙深处用力绞出的呜咽,终於再也受不了地飞快拧开水龙头,任由哗啦啦的流水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狠狠冲洗著他酸涩胀痛的双眸。

冰凉的水流覆盖脸庞,眉间的火种挣扎熄灭,可他心中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何时才能填平。

霏霏错了。

选择和秦深在一起,将来注定要面对的种种非议白眼,算什麽?他程诺不怕,根本不怕。小时候被排挤辱骂,多年的担惊受怕,不被众人所理解的单身生活,长夜漫漫无人倾诉的孤单寂寞,他早就习惯了。

他怕的是秦深……他只是怕秦深,会不被这个社会,接纳包容。

在他眼中,秦深是那样一个优秀完美的男人啊,从来都应该站在巅峰,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程诺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有一天他会被全社会唾弃嫌恶,是只因为他做出了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个选择。

他自己受过的苦,他知道有多痛苦。所以他宁愿一个人抗下所有背负一生,也一分一毫都不希望让秦深尝到。

更何况,秦深现在还没有看到过他的身体。如果喜欢同性已经难以得到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谅解,那麽喜欢一个真正的变态……又叫做什麽呢?

就连程诺自己也不相信,秦深的口味,会重到这种地步。

他畸形的身体让他害怕喜欢秦深。而他可悲的身份,却让他不能喜欢秦深。

虽然本质上程诺并不是一个坏人,他的确像一只真正的小白兔那样柔软无害,温顺乖巧,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天真无邪。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决定加入“rainbow”,他并没有多少犹豫。

那还是读高中的时候,程诺在计算机信息方面的天赋逐渐显现,惊人展露。

改变他命运的是那一天,他在电脑课上随手设计了一个程序,然後把前几天某个刚刚极尽羞辱过他,并且一直以取笑他为乐的同班男生的电脑搞得中毒瘫痪。

看著那男生气急败坏狂躁大叫的样子,程诺心中小小消气,一回头却无比尴尬地发现,老师朴云已经不知道站在後面看了他有多久了,双手抱胸,目光深沈。

当时程诺心里就猛地咯!一下,老师高深莫测的目光让他心慌意乱,不禁生出了一丝异样微妙的情绪。结果没过几天,星期五下午放学,朴云果然在校门口把他留住,带他去了一家高级餐厅,见了一个穿著一身黑色,戴著黑色墨镜的陌生男人。

男人漫不经心地瞟了程诺瞟了一眼,抽著巴西雪茄,半晌,轻描淡写扔下一句:“来我们这里,从此再不会有人欺负你。”

他的嗓音低沈沙哑,好像一条潜伏在茂密草丛里,吐著鲜红蛇信蓄势待发的毒蛇,嗤嗤地散发出一股让人胆寒的阴冷杀气。

然而那一刻的程诺,却激动得浑身发热,心跳如狂,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好不容易终於抓住了水面上唯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又像在黑暗的深渊里苦苦行走了好久好久,终於看到前方唯一一个可以逃生的小孔里透露出来的,那一抹希望的微光。

没有人能够体会,这句话落在当时的他的耳朵里,不啻於惊雷一道,多麽动魄惊心。不再受人欺凌──这是程诺每一次过生日都会许下,但却从未实现的愿望。

全身的血液如同融化的冰雪决堤的河流,翻滚跳跃,奔涌沸腾。

“……你们……要我做什麽?”他喉咙一紧,听见自己用几乎弱不可闻的细小声音,这样轻轻地问。

男人徐徐吐了口烟,粗黑平直的浓眉以一种奇异又诡谲的角度伸展开来,淡淡一笑:“也没什麽,就是让你查些资料,交给你的同伴。剩下的你就不用再管,全部由他来做就好。”

“哦,哦……那……”敏锐的第六感告诉程诺,也许下一秒他会听见什麽了不得的话,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双手紧紧捏著衣角不断翻绞,哆哆嗦嗦地开口:“那他……又要做什麽那呢?”

男人无声一笑,从口中拿下雪茄放在烟灰缸边轻弹,静静坐著,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程诺心的陡然提到嗓子眼。

只见男人十分耐心而细致地,旋转著烟头将雪茄悄无声息地摁灭在烟缸中,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凌厉逼人的视线瞬间穿透镜片,精光暴射,飞雪冰霜。

“这个嘛,你就要去地下问问才知道了。”

“……”程诺霍然一呆,张开嘴,露出一副没听清楚的白痴表情。

下一秒,他狼狈转身,仓皇迈步,夺门狂逃。

後来这麽多年,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程诺总是在想,那一个转身的动作,那一个逃跑的瞬间,就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真心的善良。

一个星期後,在一个雷电交加,狂风暴雨的黑夜,程诺拖著一身被班上男生殴打凌辱,惨不忍睹的累累伤痕,去到那个老师的家门前,一边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一边像不怕痛不要命似拼命地敲。

“我後悔了……我同意了!我要去你们那里……请再给我次机会,我要去你们那里!”

凄厉嘶哑的控诉一遍一遍,高高回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深处。长夜深邃,世界漆黑,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又寸断心扉。

朴云依然双手抱胸,沈默地站在房里。但终此一生,他没有再听过比这更绝望的哀求。好像门外是一缕无根流浪的魂灵,世界那麽大,却没有容纳他的地方,天地宏阔,他只能寂寞如雪地飘荡。

分不清布满的究竟是雨还是泪的濡湿的脸,紧紧贴在同样冰冷坚硬的铁门上,双腿无力支撑,少年身体慢慢往下滑落。

终於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双膝下骤然袭来的厚实沈重的支撑感无比清楚地告诉程诺,他把他的良心与良知,也一并跪下去了。而这一夜仿佛永远都流不尽的眼泪和下不完的雨水,则将它们永远,永远地淹没。

他再也没有资格,配得起“好人”这两个字了。

可能他其实从来都并非一个真正的好人。面对命运强加给他,与生俱来的悲剧和不公,程诺依然会怨,会恨,会忍不住想要报复……报复那些曾经欺负羞辱过他的人,报复这个如此残忍地对待他的冷酷的世界。

第一次在新闻上看到不久前他刚调查过的某一位政府高官,竟在出国访问途中意外死亡的消息时,程诺愣在电视机前三秒,然後狂奔冲进卫生间,吐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他连续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每晚睡觉不敢关灯,洗脸不敢闭眼,半夜不敢起夜,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近乎精神衰弱。

那段日子过得真是生不如死。他不是没想过逃,可【rainbow】开的是一言堂,做的是霸王生意。明明他什麽都还没开始做,源源不断如雪片儿般的威胁与恐吓就已经送到了他在mit的宿舍床上。

它们凌乱无章地散成一片,摊开来的形状却仿佛多年前记忆中那个墨镜男人的脸一一重叠。粗眉厚唇,冷若冰霜,警告著他的无知大胆,也放肆嘲笑著他的软弱无能。

那一天,程诺发疯一样徒手撕碎这些可怕的纸片,整个房间下起凄美绝伦的漫天飞雪。而他又哭又笑,晶莹的泪滴摇摇欲坠在弧度绝望的嘴角。

再後来……後来,时间久了,次数多了,程诺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渐渐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变得淡然,习惯,到最後,便成麻木了。

他再也不傻到去主动搜索那些他负责调查的人的消息,资料一交接完就算完事,而至於人死没死,那不关他的事。

他把他的鸵鸟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也终於意识到自己过去有多天真。原来那些新闻上报到说是天灾的意外,百分之九十,都是精心设计的人祸。

【rainbow】的工作机制非常奇特,相当严密。程诺进入组织快十年,没见过他的搭档,任何一个,一次。所有任务都听从指令。也许他的搭档一直都是同一个人,但也可能每一次,都换了一个人。

【彩虹】的势力究竟有多大程诺至今没搞清楚,但他唯一知道并确信的是,他可以选择进来这里,而想要出去,他需要拿命去搏。

洗完一个艰难漫长的澡,再次回到床上,程诺将身体完全包裹进被子里。十一点锺,程诺准时收到秦深这几天来雷打不动的晚安短信。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熊熊燃烧的炉火,瞬间温暖了程诺冰冻僵冷的心。

他想和秦深在一起。

喜欢的心情就像春天疯长的野草,一路绵延交错到天地相接的尽头。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用力地喜欢过一个人。以後也不会再有。

叮──

忽然手机又一次震动。程诺有些纳闷地点开,一看,是霏霏的短信:

【诺诺,别放弃,我支持你!】

感动霎时如潮水将程诺整个儿淹没。

这一晚程诺一直失眠到凌晨六点。当远方天际隐隐露出鱼肚白的颜色,他猛地一下弹起来坐直身子,一夜没睡的疲惫双眼瞬间焕发出一抹奇异的光晕。

秦深,你知道吗。程诺这个傻瓜,他也喜欢你。

第十九章

二月十四,情人节。

整座s市眨眼变成了一片玫瑰红的浓郁花海,a大更是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年轻情侣们的人间天堂。处处洋溢著青春逼人热烈张扬的爱情气息,芬芳阵阵,似乎连春寒料峭的冷空气都飘满了温暖浪漫的粉红色泡泡。

傍晚,向来穿著随意休闲的秦深,竟破天荒地穿上了一身雪白色的西装,剪裁出众,熨帖挺括,更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姿态翩翩卓然,模样俊逸非凡。再加上手中紧握的那一捧娇豔欲滴的玫瑰花束,从a大校门一路走出,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或惊奇或豔羡的驻足流连的依依目光。

人人都在猜:哇,到底是哪个女人这麽有福,竟能赢得如此一位超级大帅哥的深情青睐?

穿越重重注视,秦深快步走进楼道,在楼口处稍顿了顿,忽然抬起右手,麽指食指交错一捻,捏了捏其中一朵玫瑰花的娇嫩花瓣。

虽只轻轻一碰,可那花瓣却仿佛承受不住这重重一击那般,晶莹剔透的水珠顺著饱满圆润的弧线簌簌往下滚动,跌碎在包裹的花纸里,竟惹得这整整一捧都那麽惹人怜爱地抖动轻颤。

玫瑰就是这点麻烦,脆弱而羞涩,骄矜又娇蛮。可也正是因为此,备受人的喜爱。

某种程度上,像极了某人。

秦深低头,深深凝视著手中这一捧旖旎曼妙的娇花,悠长的香气仿佛幻化出形状的星光,辗转泻入他狭长清亮的眼眸,於浓重的漆黑中幽幽闪烁。

再抬起头,秦深眉间一哂,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轻笑,然後潇洒地一弹衣袖,意气风发,迈步往上走。

他以为今晚他会狠花一番功夫,才能完全收服程诺。

然而没想到,刚绕过一楼拐角,转身,仰头,秦深就脚步顿住,神色讶然。

程诺正一脸紧张地站在门边,身後的房门微微打开,从下往上远远地望,像是一个深邃狭长的黑洞。

秦深不由失笑。原本是他要为别人下一场措手不及的狂风暴雨,却不料竟被对方掀起了万丈惊涛骇浪。

而程诺早就傻眼地看著下方盛装出现的秦深,以及他手中那捧鲜豔怒放的玫瑰,目光呆滞,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秦深仰头看看程诺,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花,莞尔一笑。

他径直上楼来到程诺的面前,一抬手稳稳撑住身後那一扇来来回回不断轻晃的房门,目光温柔缱绻堪比玫瑰瓣上那一团团冉冉晕开的水花。但却始终并不说话。

可程诺懂秦深的意思。懂在四目交汇的那一刹那。

他终於认命地垂下眼睛,慢慢侧过身子,像一只傻乎乎的小怪兽,准备交出他的家,掏出他的心,卸下他身上所有可能伤到对方的一切。

挪动过程中,程诺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激烈,颤抖沈重。一呼一吸中全是不敢过分的期许,难以置信的惊喜,以及苦苦压抑的狂热。

只是天真的小怪兽并不知道,此刻他不顾一切盛情邀请的,其实才是一只真真正正,会吃人的怪兽。

“这扇门……我为你打开了。”程诺的声音微弱,细如蚊蝇,低垂的小脸隐在半明半暗的橙色阴影中,竟比今夜娇媚的玫瑰更豔更红。

他为他打开这扇门,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

而程诺多麽希望,无论以後发生什麽事情,秦深都能永远,永远,不後悔他此时此刻的抉择。

可他为他打开的哪里才止这一扇房门呢。还有他的心门,他的灵魂,他的希望和期许,他的光明和勇气──

他的全部的,好的自我。

好的都给这一个人,他深爱的人。而坏的,请让他一人来受。

除了答应加入“rainbow”的那一个狂乱雨夜,程诺再没有像现在这样仓皇紧张过。胸腔里仿佛揣了一只奔跑不停的小鹿,咚咚咚咚,如雷似鼓,剧烈地跳动,不安地起伏。

秦深将玫瑰放进程诺怀里,倾身往前俯在他的耳边。

属於这个男人独一无二的湿热气息立刻在程诺毫无防备的敏感後颈下起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斜风细雨。

被刺激得浑身一个激灵哆嗦,就听见耳中飘进一个温柔低沈的声音。

“看来今天这束花没有买错。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说,祝我们,节日快乐。”

胸中小鹿猛烈地跳跃奔腾。雪白的耳尖爆满绯红,害羞的小怪兽忍不住小小地滚动了下喉咙。

他用力咬了咬牙,全身僵直,动弹不得。然而谁也不知道他薄薄皮肉的那一腔热血却正在怎样翻天覆地地翻涌沸腾。

他感到口干舌燥,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从喉咙里小声挤出六个字,生硬又脆弱,带著颤抖的沙哑:“……只要你不後悔。”

秦深挑了挑眉,没想到温顺乖巧如程诺,竟然也会说出这种带有几分赌气甚至威胁意味的话来,惊讶之余不禁也有一点好笑,唇梢一扬,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似笑非笑:“後悔?你这麽好,我为什麽要後悔?”

……好?

程诺微愣,旋即惨然一笑。

呵,真希望当秦深看到他身体的那一刻,还能像此时此刻这样,云淡风轻地说他好。

程诺沈默著将秦深领进屋,关上门。

屋里干净整洁,一直如此,并不是他专门为迎接秦深而临时抱佛脚才打扫的。厚重深色的窗帘紧紧拉著,遮住了窗外所有的光,只剩下屋顶天花板上那一盏来回摇曳温柔晃动的老旧昏黄。

整个房间空气缓慢流淌著一股微妙诡异,难以言喻的暧昧水香。

程诺背对秦深站在几步开外,瘦小的身体整个儿笼罩在摇摇晃晃的模糊光晕里,单薄纤细的轮廓从後看去,像极了一片浸淫在秋日夕阳中的浮萍落叶,孤独,无助,脆弱,无声无息,随风飘零。

那景象像油画般绚丽灿烂,夺目辉煌。然而暖色深处,却是一抹让人心碎的落寞凄凉。

时光就这样安静地静止了。满满的害怕和慌张被程诺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足以震耳欲聋的巨大心跳里。过了很久,他把手放在腰间,哆哆嗦嗦的手指与呢绒材质的衣料接触摩挲,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

他开始解裤子。

秦深当即被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一幕给刺激得猛地一愕,眼皮骤然大跳,也没忍住叫起来:“你这是要干什麽?”

一向羞涩内向的程诺竟然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饶是他秦深也多少有些被惊到了。

等了一会儿,却见程诺仍然没有停止动作的意思,看那样子竟是要来真的。

秦深不由目光一沈,摘下眼镜随手扔开,双臂环抱半眯起眼睛。没了遮挡後显得愈发慑人凌厉的视线毫不客气地停在程诺身上,探究似地将那一具萧瑟清瘦的背影来来回回扫荡了好几圈。

当挺翘雪白的小屁股完全暴露在空气里,程诺慢慢转过身,一双细长漂亮的大白腿,夹在中间的东西,清晰可见,一览无余。

程诺用力闭著眼睛,双手紧紧攥著衣摆,表情视死如归仿佛正等待著末日的宣判。而秦深的眼睛却渐渐地张大,一张变幻莫测的俊脸,表情最终定格在了难以置信,和恍然大悟的交界。

从前方传来的程诺的声音好像摇曳在狂雨下的一朵花,不安地颤抖:“这样……秦深,我还算好吗?”

他拼命压抑住喉咙里连番涌起的苦涩和鼻腔里酸气冲天的哭腔,充满期待,又仿佛早已绝望:“你还……觉得我好吗?”

秦深沈默了大约半分锺的光景。而这半分锺的时间对於程诺来说却比一个世纪还要煎熬漫长。

向秦深坦白的那一刻是程诺至今为止的一生中最有勇气的瞬间,可这半分锺的时光却轻而易举就消磨殆尽了他一生全部的力量。

等待总是让人绝望。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於还抱有一丝希望。

终於,在一片浓浓看不见的黑暗里,加倍灵敏的听觉惊喜捕捉到了慢慢朝自己迈来的,轻柔的脚步声。程诺蓦地收缩五指攥紧衣摆,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那逐渐靠近的一步一步,每一下,都像是正踏在了他的心尖尖上。而那让他的身体深处疾风骤雨般掠过了一丝甘甜的微疼。

他感到面前停下来一面柔软的墙。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纹路,熟悉的压迫,以及那一抹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微香。

即使根本看不见,程诺也知道,此时此刻的秦深,一定是正低头看著自己,目光清亮似雪,眸中水波晃荡,有如一夜月华悠然落满长睫,美得无懈可击,是这世界最无可挑剔的风景,令人难以呼吸的致命。

他连闭著眼睛都已经觉得窒息。没有为什麽,他知道,他就是知道。对於秦深,他就是这样没有理由地认为和相信。

秦深的两只手忽然同时动作。

一只紧紧扣住程诺的细腰左侧,另一只更直接,径直来到程诺赤裸的下体那一处本不该在男人身上看到的花蕾边缘,修长的手指坏心地在那一片细细密密的黑色丛林里极富技巧地惹火撩了一遍,然後拨开对准那一个幽谧神秘的xiāo穴,打著转儿小心翼翼地探进,温柔却霸道地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不容抗拒。

他弯下腰,俯身在全身早已僵硬得不像话的将程诺耳边低低暧昧地笑:“早知道这样,今晚就不穿这麽正式了。反正,都是要脱的。”本就磁性的嗓音再被染上一层隐忍压抑的情欲色彩,要命得性感。

“……”

像是无数朵烟花在他的脑中同时绽放,绚烂璀璨,照亮整片夜空。

坚持了太久的双膝已经瑟瑟发抖,软得一塌糊涂,就在快支撑不下去时,不断往下滑落的身体被秦深稳稳托住。

埋首在令人心安的熟悉气息里,程诺有片刻的恍惚,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线和风之间苦苦挣扎的风筝、拼命拉扯的疼痛,淋漓快感的自由,点点滴滴交织缠绵,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深陷其中,终至不能自已,无法自拔。

那个耻辱的禁地连看都几乎没被人看过,更何况是被人如此放肆大胆地蹂躏触摸。

二十五年从未体验过的全新刺激让一直受尽保护娇若处子的身体不堪侵略,异常敏感,在秦深大刀阔斧毫不客气的双手之下,很快就蜷缩成了一只熟透了的红虾,白皙的皮肤表面逐渐浮起大团大团的红色颗粒,乍看像一片涂满胭脂的雪地,云霞纷飞,风流入骨,喉咙里小猫儿似地嗯嗯啊啊哼哼唧唧,发出一阵阵难以忍受若有若无的呜咽呻吟。

素日的端庄严谨全然不见,一向正经的人一旦耍起媚来,远比时时放纵的人来得厉害。

从头到尾程诺没有睁开眼睛。哪怕一秒也未曾。有一点不敢,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愿意。

也许黑暗是可怕的,可黑暗也能赋予人许许多多光明给不了的东西──唯其看不见,才让一切变得清晰。

那一晚,没有什麽该碰不该碰,该做不该做,程诺的前後里外都被秦深痛快掏干,而秦深的一身所有也都被程诺坦然承受。

那一晚,疯狂,迷乱。彼此交错难以分辨的粗重喘息,纷纷洒洒落在眉边,眼睛,鼻梁,嘴唇,脖颈,肩膀,胸前,小腹……下身,铺天盖地,密如细雨的狂吻,疼痛和欢愉并存的道道抓痕,以及嵌在身体私密处那一下接一下猛烈不迭的撞击,都让程诺觉得自己仿佛一只飘荡在茫茫海面上的孤舟小船,凶狠的海浪一波波翻滚而来,他把决定自己命运的船舵交给了别人,夜色下高扬起猎猎作响,从此跟随的船帆。

他把他自己送给对方,还有一生一世的时光。

他下定决心要和秦深在一起。身体的真相他选择让秦深亲眼见证,然而身份的事情,程诺却并不打算让秦深知道。

他要保护他。

等再过一阵……再过一阵,他安排好了一切,万无一失的时候,他一定要完全脱离rainbow,和秦深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过一生。

他沈浸在这样童话似的幸福想象里,让人不知该说什麽才好的天真。

第二十章

第二天一大早,程诺是被秦深源源不断落在他身上的一场铺天吻雨给唤醒的。

不同於昨夜那似乎要将他整个儿人连带著骨骼血肉,精神灵魂都狠狠吸进去的深深狂吻,而是仿佛润物细无声的江南春雨那般绵绵密密的轻盈细吻。

一睁眼,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接,明明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还紧密交缠,难分难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的两具身体,此刻眠後一见,却奇怪地竟似是相隔了一场千年万年的漫长离别,心底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让彼此都难以言喻地凛然动容。

毕竟是不一样了。

虽然人还是那个人,心也那颗心,然而他们都感觉到,在他们之间,毕竟有什麽东西,是不一样了。

恋爱就是这麽神奇又调皮的小东西。

两个人各怀心思,极其默契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後,秦深眸火灼灼,唇角一勾,露出微笑。程诺便立马跟得了命令那般慌不迭地垂下眼去,长睫轻颤,赧然脸红,眸中烟雨蒙蒙情愫流转,说不清的微妙暧昧,道不明的旖旎缱绻,千丝万缕跟线头似地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从中心渗出来无限绵延的柔情蜜意,画儿一样的无声胜有声。

什麽也不用多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堪比蜜里调油,一路直甜到程诺的心尖尖儿里去。

一头栽进这辈子从未奢望过的所谓恋爱里头,一心一意,全心全意,无暇顾他,也无心顾他。

於是时间便也像脱了缰的野马那般疾驰飞逝,一不留神,竟至於都过了好几个星期,直到冬季过去春意萌发,世界明显改换新颜的时候,程诺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好友霏霏,而他和秦深正式在一起的事情,也还没来得及跟好友说。

程诺大吃一惊,又颇感愧疚,一边自责一边赶忙著手和霏霏联系,然而奇怪的是,无论电话还是qq甚至在学校,都找不著她的身影。

薛霏霏不见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消息。

程诺傻眼了,第一时间就想到去问沈慕情。

不料某天夜里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程诺刚坐上床跟秦深说了这个打算,秦深就挑起俊眉,失笑著摇头:“问他?算了吧,我估计霏霏就是因为他才闹不见的。表哥自己都急得头大。几个星期前霏霏刚不见那会儿他就已经来问过我了。现在你去问他,不是存心给他添堵吗。”

程诺一听更傻眼,秀挺的细眉微微皱起,拼命思索,忽然神色一动想到什麽,犹豫了下,试探地问:“难道就是因为他?”

程诺一问完就觉得自己这猜测十分靠谱,便愈发不安。

他想到沈慕情性格火爆脾气也差,远不如秦深这般谦恭有礼温和舒服,更是替好友担心不已,不由急得伸手拽住秦深两只袖子,板起脸问:“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秦深被拽得没法儿,只得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了对面绷著脸一本正经的程诺一会儿,忽然一个没忍住,一下子扑哧笑出了声。

这小笨蛋,男人和女人之间还能有什麽事儿?

一个霸道骄傲的火爆男人,对著他喜欢许久却迟迟不肯给他面子,不肯顺他的意,既倔强又顽固的可恶女人,宠不够疼不及但始终爱而不得,恨不得狠狠教训一顿却又舍不下心,下不去手──又还能有什麽别的事儿呢?

无非霸王硬上弓,强取豪夺,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先把人弄到手,让生米煮成熟饭,断掉对方一切後路让她再没别的选择罢了。

说起来,有时候秦深真的觉得,他们沈家的审美倾向,和这种土匪流氓般不管不顾的霸道性子,遗传基因委实相当剽悍。

其实秦深对沈慕情怎麽追女人毫无兴趣,反正他知道结果是注定的就够了。将来他总是要叫薛霏霏一声表嫂的。

不过……

秦深眸中暗光一掠,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眼前美景,倒是要感谢沈慕情的“人干事”。

微微鼓起的腮帮染上秀色可餐的淡淡粉色,一双黑白分明光华流转的小鹿眼睛正求知若渴似地瞧著自己,秦深虽忍不住腹诽他傻,可又实在觉著,他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天真烂漫,很有几分那麽晶莹剔透的可爱。

渐渐地,他感到有点头晕,意乱情迷,全身上下燥热起来。

尤其是胸口和下面两腿之间的某个地方,更是烧得好像都快要爆炸了那样。

秦深没打算亏待自己,倾身上前,在程诺刚刚洗得香喷喷滑嫩嫩的小脸蛋儿上故意发出啾啾的响声,重重亲了两口,含笑道:“没什麽事,反正沈慕情这次把霏霏给得罪狠了,霏霏生气,想出这招惩罚惩罚他罢了。”

说著长臂一伸,两指一并,稳稳夹住程诺颈後的睡衣领子,跟拎玩具似地轻轻松将他整个人捞进自己怀中,一边细细摩挲著那小半截露出来的,光滑白皙犹如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般优美迷人的纤细颈脖,埋首在对方暖暖柔软的肩窝,陶醉而享受地深深吸了一口,一边在他耳边暧昧笑著呢喃轻语:“好了,你再管别人的闲事,我可要严重地吃醋了。嗯……今天用的是我们上次逛超市时一起买的那个薰衣草味的沐浴乳吧?真香,来──”

说著,秦深扬起手,豪情万丈地拍了拍程诺那已然爬满绯红云霞的雪白腿根。

和沈家的霸气外露不同,深藏骨子里不动声色的强势霸道,让秦深动作温柔却也不失强横地一把撑开程诺那两条正努力试图夹紧并拢的大腿,一双晕染浓墨的黑眸霍地迸出两道食欲大动般的邪肆淫光。

他声音沙哑地道:“来,张开,让老公插一插。”

“……”

轰!血液上涌直充头皮,程诺登时就臊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闭著眼睛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我什麽都没看见都没听见都不知道!

即使自那日以来两人已亲密厮磨了许多次,可程诺仍对秦深这样不加节制的口无遮拦感到难以习惯。

偶尔他会奇怪,怎麽一和自己在一起後,秦深就从之前那温润如玉的翩翩贵公子,变成了言行轻浮的放浪登徒子……= =|||

他只当这是一个身份的转变,却不知这其实才是秦深真正的本性。

“唔……嗯……”快感逼来,喉咙和鼻腔都难以抑制地喷发出轻不可闻的细弱呻吟。

秦深毫不客气地大刀阔斧,开道劈路,将他那根烫得吓人也大得惊人,有如擎天柱般高高竖起的火热肉棍,生生顶进了程诺那一片湿润紧致的柔软深处。

接下来不用多说,又是整整一夜的活色生香,春意满房。

霏霏刚不见的那一天,沈慕情就来找过秦深。步履如飞,眼神阴鸷,脸黑得跟用了十年的锅底有得一拼。

昨夜他喝了点酒,又受了薛霏霏那张伶牙俐齿的小嘴儿一点气,於是这憋了许久的怒气,怨气,匪气,痞气,当然还有那最不能少的情欲之气,在酒精的催化之下到底没能忍住,终於把持不住化身为狼,二话不说直接扑到了那具他早已渴望多时的美丽胴体。

温香软玉在怀,幽幽体香萦绕,而他沈慕情又是一个性取向再正常不过,身体再强悍不过的大好男儿。年轻气盛,热血方刚,更何况那时他面对的还是他喜欢的女人,於是毫不奇怪却也毫无道理地,就这麽心急火燎把霏霏给强要了。

做的时候爽倒是爽了,可是事後回想起霏霏当时那一阵高过一阵的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尖叫哭喊声,和有如狂风暴雨般不断砸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挠在背後的道道红痕,以及啃在肩膊的深深齿痕……沈慕情心里多多少少也有几分後悔。

这不,一上午没见著她人,本以为那小妮子一定是去投靠最近跟她关系越来越好的程诺,却不料这个他自以为绝对正确的想法,竟一出口就立即遭到了秦深的干脆否决。

沈慕情当场愣了半秒,反应过来的瞬间便抓了狂,猛地抬起腿一脚踹飞凳子,发出!当好大一声巨响。

他跟一头快发狂的雄狮一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两眼充血自虐似地抓著自己的头发狠命扯,恶狠狠地往外吐气:“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那她究竟到哪里去了!?”

言语间的口气虽是怪她,其实是在怪他自己。

秦深见状,一时间不禁也微微一怔。

一向刚烈张扬随心所欲,从小到大都仿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霸道表哥,此刻这副六神无主气急败坏的惊惶模样──他还真没见过。

於是刚还想数落他几句的风凉话这下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沈默半晌,秦深走过去沈沈拍了拍沈慕情的肩膀,上前给了他一个属於哥俩好儿的亲人拥抱,低声安慰道:“好了,放心吧,一定没事的。霏霏虽然传统但绝不脆弱,而且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估计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和你冷战晾你一阵子,惩罚惩罚你吧。”

顿了顿,他眉头微蹙,话锋陡转,不赞同地道:“不过我说,你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早跟你说过霏霏和舅妈不一样,你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啊,不能走当年舅舅追舅妈的那条老路。呵,我敢跟你打赌,你要是拿霏霏的亲人来威胁她跟你在一起,肯定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下场,得不偿失。”

沈慕情这时候正烦著,心里电光石火飞速过滤著薛霏霏可能会去的地方,很久才冷笑了声,磨著牙一字一句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你放心。况且,要说我急,哪儿急得过你?我对著我喜欢的女人,这下手速度实在算慢的了,可是你呢?呵,你对著你饶豔的男人,出手动作比我还快多了,不声不响就把那娘娘腔连肉带骨连渣都不吐地吃进肚子里去了。”

他这样说著,妖娆豔丽的眉目溢出满满不加掩饰的嫌恶,冷冷道:“你可真够可以的,男人和男人我就不多说什麽了,可是对著自己的讨厌的人,你居然也能装得下去,硬得起来,不嫌恶心。秦深,我可真佩服你。”

秦深淡淡一笑,摊摊手,没有接话。他知道沈慕情现在心情不佳,自己没必要理会他的迁怒和发疯。

而他也并没有将程诺身体的秘密告诉沈慕情。或者说,告诉任何人。

秦深天性凉薄,很难想象他会和谁关系好到无话不说的程度。而且不知道为什麽,对於这件事情,他就是不想,单纯地不想,告诉沈慕情。

甚至……是真真。

仿佛那是一个神秘而甜蜜的小秘密。全世界程诺只告诉了他一个,那麽全世界,这便是唯有他俩才知晓共享的独一无二。

是只有他秦深才配具备的资格,拥有的荣耀。

这个事实光是想想都让秦深感到无法形容的神清气爽胸口发热。慢慢地,有一种言语难表的满足感和自豪感在他的心底不知不觉地生根发芽,无声无息,膨胀升腾。

作家的话:

再次说明一下此文的性质。

去年五月开此坑,本著练习和自娱自乐的初衷,写的中途,基本上小初有什麽新的萌点了就顺手往里扔……在此期间,我萌过热血沸腾的黑道文,萌过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外国设定文,然後耽美看腻了回归bg看了很多言情好文,看过文笔绝佳的文艺向美文,也被欢脱搞笑无节操蛇精病的yy文笑疯过,啊,还萌了很久的复联同人……

以上↑,所以大家可以想象此文後来的发展趋势了吗?那麽,无论看到什麽,都要宠辱不惊哦~~~【深沈

21-25

第二十一章

星光熠熠,霓虹璀璨。

浓浓夜色下,一辆银灰色infiniti在车水马龙里优雅地穿梭。、

不过,坐在车里的人,可就没这麽优雅了。

陆宝贝沈著他那张桀骜不驯的俊脸,表情超级不爽地看著前面副驾驶座上那个简直壮得像头牛的黑人大个儿,目光愤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黑人兄弟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回头朝陆宝贝咧嘴一笑。昏暗的车厢里立刻亮出了一口明晃晃闪得人眼瞎的大白牙。

他口气特友好特实诚:“小少爷,您别瞪我了,都瞪了好几个月了,您不嫌累,我都替您累得慌。您也得体谅体谅我不是?你们中国人讲究忠心为主,诚信为道,嘿您看哪,大少爷给我工资,让我好好看著您,那我可不得卯足了劲儿把这工作给做好吗。”

陆宝贝:“……”

每次从一个黑人嘴巴里听见这一口古里古怪酸不拉几的民国大管家口气,陆宝贝都=口=

自那天在a大拦截程诺结果却被半路杀出的大哥给硬生生拉回家後,这近两个月,陆宝贝就没能从bob的视线里离开过一步。

名义上bob是他的保镖,但实则是什麽身份,陆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对此陆宝贝既觉得丢脸,又觉得愤怒,当然更多的,还有不被理解的委屈。尤其这不理解他的人,还是他向来十分敬重爱戴的大哥。

陆宝贝确实没想到陆阳竟然会这麽做。虽然从小到大,陆阳都对陆宝贝十分严厉,所谓长兄如父,和老来得子几乎把陆宝贝宠上了天的陆兴华比起来,在陆宝贝的成长过程中,陆阳的确承担了绝大部分严父的职责,可是……可是……

工作学习也就罢了,怎麽处对象这档子事儿,也归他管起来了!?连他们的亲爹亲妈都还没说什麽呢!大哥他、他……他这是著的哪门子的急啊!

陆宝贝怒!

那天的事情让陆宝贝有生之年破天荒头一遭,有些怨恨他的大哥。

因为……他实在,有点喜欢程诺。

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信,虽然陆宝贝是典型的豪门公子哥一个,绝对的高富帅一枚,但在他近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他还一直是一个纯情少男呢。(传说中的魔法学徒什麽的……)

别说开荤了,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程诺是第一个让他在有生之年产生出心动这种情绪的人。

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与程诺见面时,程诺弯著眼睛,朝自己露出的那抹笑容。

就是那一抹轻轻浅浅若有若无,两腮还带著微微红晕的羞赧笑容,干净纯粹,绚烂夺目,像一汪荡漾著满满柔情的清澈春水,又像江南杏花微雨时节一阵惊鸿照影的和煦暖风,一瞬间,就温柔淹没了陆宝贝那颗紧闭多年,也确实没见过什麽大世面的小心脏。

那滋味玄妙得难以形容。

不是爱情,不是迷恋,甚至,大概也还不是喜欢,就是──

怦然心动了。

在此之前,陆宝贝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可以喜欢男人的。而在那一刻陆宝贝突然觉得,男人喜欢男人,好像,也不错。

以後每次见程诺,都像第一次见那般舒服。

这好像是程诺一个独有的特质,和他接触,总是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哪怕脾气再坏性格再糟的人,在他面前,都情不自禁地卸下了情绪,收敛了性子──而且还不觉得被迫,就是不知不觉,被他潜移默化。

那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侵略。点点滴滴,滴水穿石,长年累月,入骨融血。

程诺的身上,总萦绕著这股和风细雨似的清雅高洁。

要陆宝贝就此舍弃程诺,与程诺老死不相往来,陆宝贝光想想都觉得难受,是万万做不到的。可是大哥那边……

该死!大哥到底是怎麽知道的!?他表现得有那麽明显吗(└_┘)#!

(bob:有……)

陆宝贝想得入迷,进退两难,纠结不堪,忽然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之前狂飙的车速牵出巨大的惯性,车身狠狠往前挫了一挫。

饶是系了安全带,陆宝贝也重重往前一载,差点儿一头撞到前排的椅背。

“嘶……靠!怎麽了!谁他妈那麽不会开车啊!”

眼疾手快扶住车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陆宝贝的心情本来就差,况且那个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的人还不在这儿,於是陆宝贝骨子里的急性暴躁统统一股脑儿地借此机会爆发出来。

他砰一声大力打开车门,顶著一脸“老子现在心情很不爽”的凶恶表情,骂骂咧咧下了车。

bob训练有素反应奇快,早就速度打开车门站在後排,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跟门神似地守著了。

陆宝贝:“……”

扶额,连他这麽浮夸的人,都觉得bobo也忒夸张了。

定神往前一看,才发现导致车子骤停的原因竟是一个喝醉的女生。

那女生满脸潮红。浑身酒气,走路歪歪斜斜,估计神志都不清了,竟直接从路边一下子蹿到马路中央,倒也难怪司机。

陆宝贝再扭过脖子往右边一瞅──啊……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宠儿】啊。

【宠儿】是s市的一家夜店,背景深,後台硬,设施豪华,美人顶级,名流云集。陆宝贝一直久闻其大名,但从来没去过。

第一,他本身是个“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好孩子,自己不会主动来这儿。第二嘛,他那把他管得严得跟什麽似的大哥也不会准他来这儿的,要知道了,非剥了他的皮打断他的腿不可。

从前就对它没兴趣,现在有了心上人,就更加对它没兴趣了,所以陆宝贝只随意瞥了一眼,就很快将视线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前方那个喝得醉醺醺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低声嘀咕著什麽的女声。

而越看,陆宝贝的表情就越惊异。

咦?怎麽觉得……有点眼熟呢?

bob瞧陆宝贝这样,以为他是对这女人有兴趣,不禁嘿嘿一笑,正想出声调侃几句,陆宝贝就突然一拍脑门儿高声叫道:“啊!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正是失踪多时的薛霏霏。

一瞬间,陆宝贝脑子里已经电光石火转了无数个圈,把那天在a大拦截程诺时的场景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啊!眼睛猛地一亮,他想到了一个既可以瞒过大哥又能光明正大联系程诺的绝妙好方法。

嗯……这个女人,可以利用。

陆宝贝摸著下巴,努力装出一副看起来颇为为难的样子,其实心中早就激动得要跳起来了!

哦活活活活!真是天助我也!这个女人也出现得太及时了!

如果不是顾著形象,他简直要忍不住扯开喉咙在大街上仰天狼嚎一声了。

想做就做!陆宝贝一锤拳,一副急色模样,转头对bobo急吼吼地吩咐:“快快快!!!你你你!快把她带到车上去!快……”

他顿住,眨眨眼,面皮微微涨红,凶凶地瞪回去。

“你……你这是什麽表情!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们西方人思想就是龌龊!这!这……这就是我一熟人!为了朋友道义,她醉成这样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呀!你说你说,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喝醉了,大晚上的在外面晃,多危险啊!你看刚刚不就差点儿出事了吗?多亏她幸运,碰见的是我,如果碰见的是其他心怀不轨的坏人怎麽办?我必须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到安全地方呀!”

“……”bob无语。小少爷,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心虚就说会变身话唠的习惯吗……

不过陆宝贝的话也对,这小姑娘醉成这样,放著不管也不是个事儿。bob耸著肩执行命令去了。

薛霏霏虽没酒量,但酒品意外的不错,喝醉了也并不大吼大叫乱发酒疯,只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再加上她人又娇小,bob这个黑人大块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轻轻松抗起来送到了车边,待陆宝贝挪开一点,正要将她放进车里──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满是戏谑的低沈男声,故作夸张地轻轻笑著:“哦?宝宝你终於开窍了啊,第一次就这麽劲爆?恩?这是要强抢民女的节奏吗?”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沈戏谑的轻笑声。

……陆宝贝脸一垮。

除了家人,敢这麽明目张胆而且还故意玩笑著称呼他“宝宝”的人,所剩无多。况且这个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了,今天下午还在电视上听到过…………

他黑著脸转身,果然看到李一南那一脸熟悉的贱贱笑容。

李一南是现在炙手可热的电影明星,因为跟他二姐陆霭霭同处娱乐圈,两人又合作过几次,这样你来我往的,两次三番下来,所以陆宝贝也跟他混熟了。

损友见面无须客气。陆宝贝正要开口损回去,目光一斜,就傻眼儿了,眼底惊豔之色尽显,表情呆呆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连身後的bob也不禁倒抽冷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扁起嘴巴吹了声意味深长的口哨。

李一南身旁站了个五官精致得简直不像话的漂亮男人,饶是陆宝贝这种自诩为锺情专一的好男人,就算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也没办法很快对他移开眼睛。

妈妈呀,眉目如画,这个成语第一次在真人身上应验了。

那美人看样子已经对别人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反应习惯了,漫不经心地瞥了陆宝贝一眼,根本不搭理的。但那小眼神儿却是千娇百媚,仅仅一个余光,陆宝贝就觉得脑子已经晕乎乎都不听使唤了。

美人仰起弧度迷人白皙优美的下巴,伸手扯扯李一南的领子,皱著眉直催:“快点,饿死我了。”

声音懒洋洋的,带著一种酥麻痒痒的沙哑,撒娇和命令的口气各占了一半,非常性感,挠得人心肝儿值颤。

李一南赶紧低头,抱著美人蹭啊蹭:“嗯嗯嗯,这就走。”

……哈!?

陆宝贝睁大眼睛下巴掉地。

他什麽时候见过李一南对别人这麽低声下气温柔顺从过?两人能一拍即合成为损友,性格上必然是有些相同之处的。李一南的脾气跟陆宝贝一样,是个急性子,有时候对他的“衣食父母”──粉丝和影迷,态度都十分不耐烦。

现在看他这样,陆宝贝啧啧称奇之下,不禁浑身打个哆嗦,起了一身的**皮疙瘩。

不过……陆宝贝实在忍不住又偷偷瞄了那美人一眼,再度惊豔之余不免心想,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果是为了这种级别的美人,他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李一南。

难怪他说最近怎麽都不见李一南呢,敢情都是耗到这儿了。

李一南美人在怀,神清气爽浑身通透,意气风发地挥手,和陆宝贝潇洒地做了个拜拜,笑著打趣:“我走了,你今晚可千万悠著点儿啊,别把人家小姑娘给伤著了。”说完也不等陆宝贝反驳,便搂著怀里的心肝宝贝儿坐上了停在旁边的一辆跑车。

“你……!!!”陆宝贝气得七窍生烟,跺脚!

这损友……= =|||

而bob伸长了脖子,远远遥望刚刚惊鸿一现的绝色大美人,又低头看看怀里醉得鼻涕唾沫一起流的小女生,再抬头看陆宝贝时,那一脸的痛心疾首啊……

意思再明显不过:同样的起跑线,瞧瞧人家找对象儿的这境界,你的审美都被狗吃了啊小少爷……

陆宝贝:“……”

肤浅!!!

……额不对,这不是他对象好吧!!!(└_┘)#

把薛霏霏送进後座,bob却死活不肯让陆宝贝跟她同坐。理由居然是这女的毕竟来路不明,万一是故意骗人要对小少爷你不利呢?

陆宝贝:“……”

听完这奇葩理由他彻底风中凌乱了,觉得bob简直有被害妄想症,尤其那一口不中不洋酸不拉几的古怪腔调更是罗嗦得陆宝贝脑仁儿疼,索性大手一摆不再跟他理论,乖乖坐到前面去了。

一路上,喝醉的薛霏霏反反复复低声呢喃著一句:“沈慕情你个混蛋……”

她醉得舌头打结,口齿不清,陆宝贝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

沈慕情……哦,大概就是上次站在秦深旁边的男人吧。

哼,好吧,他承认那模样确实是挺不错的,但就是太妖孽太勾人了!要不得要不得!

瞧那一双尾角尽往上挑的桃花眼哟,活脱脱就跟秦深一模一样,光芒慑人,又黑又深,阴险狡诈,不怀好意,总给人一种这人脑子里想的尽是怎麽害人骗人的感觉,眼珠子稍微一转就跟表面结了层冰的钻石似的,虽明亮堪比星辰,却冷得教人浑身直打哆嗦。

……反正,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这不,把人家小姑娘欺负了吧。

陆宝贝压根儿没想其实薛霏霏年纪比他大多了。人家是研究生,他一个小本科,才应该规规矩矩尊称薛霏霏一声学姐来著……

一刻锺後回到陆宅,陆宝贝大步下车走在前面,bob一把扛起薛霏霏规规矩矩跟在後面。

本来这种情况如果被陆阳看到了,他是一定会严加过问,甚至大发雷霆的,陆宝贝本该能避则避,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但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早对大哥对他毫无人权惨无人道的监视行为积了一肚子怨气,正瞅著找不到机会发泄,於是打定主意,等会儿大哥若是问他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的话,那他就破罐子破摔地回敬一句:“哼,你不是不准我接近男人吗,那我找女人,总可以了吧!”

他这麽想著,卯足了劲儿,雄纠纠气昂昂地推开门──

泄气了。

陆霭霭穿著件米白色的宽松浴衣,作为明星,身材那是绝对没话说的,深v领下的饱满乳沟若隐若现,细长别致的腰带在腰间勾勒出一条令人血脉喷张的完美曲线。

她一边走,一边往头上抹著价值不菲的护发精油,听见声响转头一看,愣了一下──

“……呀!!!”

陆霭霭兴奋地尖叫起来:“宝宝终於想通啦?决定要破处啦?来吧来吧趁著大哥今晚不在家!我去吩咐人煮红豆稀饭!”

陆宝贝:“……”

好吧,原来大哥今晚不在家。陆宝贝有点郁闷,说好的反抗封建势力……(行了你别别扭了,松了一口气就直说……)

和严厉冷峻的大哥相比起来,陆宝贝和二姐陆霭霭的关系才比较符合兄弟姐妹之间的那种亲密,从小到大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不理会二姐的无节操调侃,陆宝贝先吩咐bob把薛霏霏送进楼上的一间客房,又叫了两个女佣分别去给她洗澡换衣服喂醒酒汤。

陆霭霭交叉叠起一双雪白的长腿,往沙发上性感优雅地一坐,抄手看完这场好戏,才纳闷地问:“你不是喜欢那个程诺吗?怎麽今天又带了个女生回家?”

陆宝贝斜她一眼,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轻哼,口气不满:“喂!你弟弟我是那麽三心二意的人吗。我、我只是有事情叫她帮忙而已啦!本质上还是为了程诺的!”

“……”陆霭霭翻个白眼儿,伸出两只手去扯陆宝贝的脸皮,“我就不懂了。那个程诺到底好在哪儿?虽然模样是长得不错,但不过就是比一般男生稍微漂亮秀气点罢了,看起来还软绵绵的,没什麽性格呀,也值得你这麽念念不忘?啧啧,要我说,宝宝你呀,就是世面见得太少,没见识过什麽才叫真正的美人吧。真该多带你去我们圈子晃晃的,提高一下你的审美水平,也不至於随便见个小美人就被傻乎乎地勾走了。”

说著神情微动,眸底闪过一丝情绪,不知是想到了谁。

陆霭霭的话让陆宝贝瞬间想到了刚才遇见的那个美得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超级大美人,不想被二姐看轻,嚷嚷著高声抗议:“谁说我没见识过?我今晚就见了一个!哼,绝对的绝色美人,你看到了羞都要羞死你!”

陆霭霭见宝宝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急得脸红扑扑,可爱死了,不禁挑起指尖去勾他的下巴:“哦?是吗?那说来听听。”

陆宝贝啪地打掉二姐那不规矩的手,低头想了想,就难免有些扭捏,支吾道:“就、就看了一眼啦……名字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不、不过!我是在【宠儿】门前碰到他的,他跟李一南在一起,你要真不怕羞,就自己去问李一南吧。”

“……哈?”这下轮到陆霭霭震惊了,捂著嘴巴惊叫,“【宠儿】?李一南?呀,那不就是林烟吗!我要说的也是他!”

“……”

接下来陆宝贝被迫听了整整一个小时陆霭霭对李一南和林烟的八卦。

陆宝贝从不知道他二姐还有这等天赋。如果有天不做明星不拍电影了,去当个娱乐记者混饭吃,绝对不成问题。

说到最後,陆霭霭叹著气,睡眼朦胧地感慨:“哎,虽然我很同情李一南,不过那林烟确实是太美了,连我再多看几眼,恐怕都要忍不住沦陷了。”

陆宝贝点头承认:“是啦,他是长得漂亮,”顿了顿,正襟危坐,口气坚定,“不过,就算我有机会再多看他几眼,我也还是喜欢程诺。”

陆霭霭一怔,这一下,表情就有些复杂了。沈默著看了陆宝贝一会儿,她抬手揉揉宝宝的脑袋,摇头轻笑:“呵,你啊,我该夸你痴情呢,还是骂你没眼光呢。”

说著慢慢站起身,十分不雅地大大打了个呵欠。反正在自己家里她也用不著像在外面那样时刻都必须保持明星的样子,她挥挥手哂笑道:“行了,别自恋啊,那是因为你压根儿就镇不住人家。就算你喜欢林烟,林烟也未必看得上你。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该睡觉去了。不然这几天休假反而把皮肤搞坏了,不知道又要被ada姐骂成什麽样子。哎,明星也不是好当的啊。”

说完便一步三摇地扭著细腰施施然上楼,睡她的美容觉去了。

陆宝贝洗漱完後抽空去客房看了薛霏霏一眼,见她正抱著被子呼呼大睡,也满意地睡觉去了。

嘿嘿,有这女的在手,不怕见不到程诺!

第二十二章

此章bg熟肉预警!bg!肉!预警!【严肃。

似梦非梦将醒未醒的感觉是很难形容的。

浑浑噩噩朦朦胧胧中,薛霏霏有著非常清醒的意识。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在睡觉,并且只要睁开眼睛就能迅速醒来,但可恨的是,她偏偏睁不开。

头痛欲裂,浑身无力,眼皮重得好像上面压了一万斤铁。突然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逐渐幻化出一幅让薛霏霏倍感熟悉,而又万分痛苦的画面:

奢侈豪华的房间,宽敞柔软的双人床,一地凌乱撕毁的衣衫,以及……

视线尽头,那个有著一张堪称顶级的妖孽容颜,可精致的眉目间却写满一片狰狞的,恐怖的男人。

猝不及防,那一夜的记忆又擅自不请自来,愈想忘却愈忘不了的惊魂片段,劈入她的脑中。

沈慕情用力到根本就是疯魔了,死死抓住薛霏霏那两只娇嫩雪白,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折便脆的纤细胳膊,手背指节激凸,青筋暴起,条条紧绷,状如满弓。

他的力气怎麽会那麽大,在一阵阵仿佛天崩地裂世界末日般的剧烈摇晃里,薛霏霏恍惚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要被眼前这个力大无穷的男人给震碎了。

她不认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不是她认识的沈慕情。在薛霏霏长久以来的认识里,沈慕情都应该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而那一晚的惊涛骇浪狂风暴雨,却分明像极了一头嗜血夺食的凶猛野兽。

他粗暴地撕毁了她的衣服。春天的衣料本是不薄的,但在他的手中却只像是一张张轻柔脆弱的纸片,哗啦一声,便碎裂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他轻松地压住了她胡乱扑腾的双手和不停向上拱起的膝盖,宛如对待一只蝼蚁那样不费吹灰之力的简单。

他铺天盖地在她的全身种下了密密麻麻啃咬舔吮的红痕,骨子里的霸道一览无余:他要让世人皆知,薛霏霏,是他的女人。

他还温柔而强硬地掰开了她拼命想要夹紧合拢的双腿,雪白的嫩肉间,巨大坚硬的性器像是一柄杀气逼人的利剑,一柱擎天挺立毛丛,那令人惊呼的雄伟尺寸,泛著热气的紫红guī头,壮硕勃起的粗黑yīn茎,上面筋脉交错经络盘绕,如一片生机勃勃的雨林,万物暴涨,张扬著赤裸裸的欲望。

密密麻麻的青色点缀著充血到极致的暗红,看起来狰狞骇人,刀光血影,淬血开锋,不由分说,连一丝温柔的前戏也没有,就这麽狠狠顶进了他们俩曾经一起在实验室看过无数无数次,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神秘和新意的湿润巢穴里。

! ! !

娇嫩的喉咙像被庞大的车轮狠狠碾过,破碎喑哑,猝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蓦然睁大的瞳孔盛满无处可逃的惊骇。二十年苦苦坚守的天真付之一炬,精心保留的浪漫万劫不复。娇弱的薄膜葬送在男人毁天灭地的侵略中,刺目的鲜血一点点从两人紧密粘合的部位缓慢地渗透出来,蜿蜒淌过彼此错综交缠的黑丛,濡湿之後更显情色地贴著,细密的毛梢摇摇晃晃地坠著从上不断陨落的血滴,无力反抗的腿根间或颤抖,一片雪白的嫩肉痉挛著被迫染上一条条细细长长的红流。

这景象真是美得人口干舌燥,惊心动魄。

剑气流转,龙啸轻吟。阴阳交合实在是老天爷最完美的杰作──

再锋锐的利剑,也需要一柄包容它的剑鞘。

他终於成功占有了她。她终於完全属於他了。

沈慕情长吐口气心满意足,这是他已在脑内幻想了千千万万遍的湿地,而他是一只眷恋故里,逐暖南飞的归鸟。尽

管他根本动都还没有动一下,性爱的高潮和shè精的快感远远未到,但他已经恍惚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铺天盖地俘虏了他的五官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愉悦,那太肤浅了,而是一种远胜於身体更远深於身体的东西。那是从灵魂深处泛起的,至高无上的梦想。

如果你也曾渴望一个东西很久很久,当你费尽心尽千辛万苦终於得到了它,你也一定也会和此时的沈慕情一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下不去手。

既不愿狼吞虎咽太快享用完它,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弄坏了它,唯有久久,久久地停留,让那种得到的感觉在心里持续得久一点,更久一点,仿佛只要这样,片刻的霸占,就能变成一种永恒的拥有。

这是多麽折磨的享受。

沈慕情慢慢仰起头来,伸直自己有如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面青筋隐约细汗绵密,沈沈发出一声舒服至极而又隐忍爱怜的叹息。微湿泛红的眼角显得他本就精致无暇的容颜愈发妖娆豔丽,倾城之姿倾国之貌,天下无双风华绝代,那居高临下的俯视,更让他看起来眉目倨傲俊美有若神只。而她却卑微匍匐瑟瑟颤抖,犹如雨里残花风中草芥,无根飘零惨被蹂躏。

这不是沈慕情第一次和女人做爱,但这一次的性爱却让以前的无数次都不值得再存在。恍若从未发生,大脑一片空白,他什麽都想不起来。

“霏霏,你是我的。你这辈子,都注定是我沈慕情的。”

“不……不……不不不!沈慕情……沈变态……沈老板沈老师!我……我是薛霏霏……是霏霏……是你的学生啊……!”

“学生?哈!不,霏霏,你是──嗯!我的女人!”

“……啊!不!不!!疼……好疼!沈慕情!!!你出去……出去……我求求你……求求你……呜……出去,出去……出去啊!”

“出去?呵呵,不行哦霏霏。现在要我出去,你这不是存心要我死麽,而且还会断了你後半辈子的性福。我疼你宠你,很多要求都能答应你,但是这个不行,不行……”沈慕情低低一笑,喃喃地道。

而仿佛为了验证主人的话那般,下面那根火热硬挺的大ròu棒也立刻听话地往深挺进了几分,开疆扩土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势不可挡。

沈慕情将头深深埋进对方弧度圆润的胸脯。老实说霏薛霏霏材纤瘦胸并不大,至少比沈慕情许多年来,在他那些年少轻狂尽情放纵的荒唐时光里,玩过的很多女人都要小,小太多。可那两团雪白柔软的嫩肉,带著那片肌肤常年不见阳光不受磨损的滑腻娇柔,却刺激得沈慕情浑身猛一战栗仿佛瞬间电流狂击,小腹一紧差点没把持住,几乎就要射了。

他可从没这麽快泄过,刚刚的“差点”简直是对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高超技巧最致命的侮辱。薛霏霏这个女人,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是他的克星。

他想起自己曾在家人面前夸下海口,当著他的父母,舅舅舅妈,一个表姐以及两个表弟的面,信誓旦旦地笑言,他的审美永远只会是丰胸翘臀身材火辣的性感尤物,不是女王至少也要是御姐。如果他沈慕情这辈子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那麽请各位做好天天喷鼻血的准备。

当时大家都笑,唯有父亲沈如风淡淡瞥了他一眼,凌厉英气的眉峰掠过一丝隐忍不发的警告和不以为然的轻嘲,而後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到了母亲阮眉身上。

那一刹,天地变色,刚刚还带著薄怒的表情,转眼就柔情脉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是了,那时候的沈慕情因为下定决心选择妇产学为专业,顺理成章走上妇产科医生的康庄大道以此来实现自己打小立下的看遍天下女人的豪情壮志──而正与父亲沈如风闹不和。

所以他当时这麽说,分明是在和沈如风的审美倾向与择偶标准公开唱反调。当然沈慕情绝对爱他的母亲,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总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自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会喜欢像母亲这样……说好听点是端庄贤淑,说难听点那就跟白开水似的平淡女子的。

於是那一段日子,他近乎疯狂地泡夜店钓凯子,每到一个游乐场所的第一件事不再是开酒点烟拿骰子,而是大肆搜刮身材火辣的性感美女!荷尔蒙狂飙乱飞到处勾引,弄得整个s市夜店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家情大少爷的择女要求。

废话,他那声势浩大的网罗行动就差没在他自己脑门儿上刻下“我爱大胸”这四个字了!很多豪门名媛富家千金卯足了劲儿修身塑形,就算原本的家教一直是清纯玉女路线,知性贵族气质,但为了这位镶金带钻儿的顶级美男子,她们也一咬牙,狠狠心把自己往成熟欲女那条路上整。

哦对了,还据说那一年s市的丰胸事业成绩喜人,一举击败了多年以来一直位列no.1的d城,取冠军而代之。

这是一段多麽荒谬荒唐的过去。

如今想来,当年他因为赌气而做出的,明明初衷是证明自己和父亲并非同类的疯狂行为,却反而成为了他试图违抗本性,但终究兵败如山的铁证。

这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沈慕情无疑是强悍的,但姜,还是老的辣。时间和经历的沈淀摆在那里,他不服不行。

那阵子家里对他这种看似享受实则自虐的风流行径不怎麽管(阮眉是被沈如风保护得太好了,压根儿就不知道),只要他不染上艾滋或者搞大对方肚子,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反正沈慕情有的是资格和本钱,他们也很理解。

除了阮眉以外,他们都是人上人的出身,年轻时谁没当过几次人渣,负过几颗真心,玩过几个好人。

所以他们也都知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他们当了别人的负心人,而这世上,注定也有能让他们伤心的绝情人。因果循环天道轮回,以後总会有那麽一个人,来替别人报仇雪恨。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只有一次,沈若水到底护犊心切终於看不下去,忍不住把沈慕情单独约出来偷偷提醒他:“啧啧,我说你乖侄儿,这大半年过得辛不辛苦,难不难受?你现在呀,和最初没遇上我嫂子的我哥实在是太像了!我可是一路跟著我哥长大的,他一开始也玩波霸,可那些都只是玩玩!萍水相逢根本不是真爱!你个混小子还大言不惭说什麽只爱尤物,我呸!承认吧你对大胸妹根本没感觉!我们不会笑话你的,长辈吃过的盐都比你啃过的米都多!一句话信舅妈不?信舅妈就听舅妈的,别想著违抗基因了,就算是你也难违天意哦,老老实实地等著吧,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以後,会有人来收拾你这花心大萝卜的。”

当时沈慕情不信,面露不屑,嗤之以鼻。谁能收拾得了他?或者说哪个女人能让他动情到被伤的程度?呵,他不相信。结果後来,结果现在……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薛霏霏,她站在自己去教研室的某个必经路口傻乎乎地等著自己,大冷天的穿了身俗不可耐简直俗爆了的桃红色羽绒服,一条宽大松垮的黑色休闲裤,并且以沈慕情多年混迹风月阅女无数的毒辣眼光来看,他目测那裤子里边儿大概还套了不下两条从姥姥辈儿就传下来的秋裤或毛裤。

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个子矮,身子瘦,没胸,腿短,屁股被长过膝的大衣摆挡完了看不出弧线,但就凭肉眼已见的部位推断,估计也是不能抱期望的。

当然如果硬要挑优点的话也不是挑不出来,一头黑长直发不烫不染自然顺滑,让人很有覆手上去揉一把的欲望,小小的鹅蛋脸五官分开来看非常一般,但组合在一起居然勉强算过得去,尤其眼睛笑起来弯弯亮亮的,很纯很甜,落在被火辣性感妩媚妖娆这些形容词打上标签的流水线美女狂轰滥炸了好几年的沈慕情眼睛里,乍一看,确实有那麽点让人眼前一亮怦然心动的清新味道,总而言之她的长相属於中游偏上……一点点那种吧,这还是看在他妈阮眉的面子上,毕竟同属於温润纤细类型,沈慕情怎麽著也得给点儿面子不是。

两颊被冻得通红衬出她皮肤不错,白,嫩,滑,好像一掐就能滴出水来,最後一点是她瘦嘛,估计那小腰也很细,捏上去手感应该不错。

沈慕情对於女人的腰的执著仅次於对胸,要求极高,不说缓缓一嫋楚宫腰吧,但绝对一丝赘肉都不能有。

最後综合考量,凭良心说──好吧其实不管凭不凭良心说,事实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真是沈慕情在进入a大以後,在来来往往无数企图围堵他的女人或女生当中,(不管是为了什麽目的),质量最差,最次的一个──没有之一。

最让沈慕情不能忍受的是她背上还背了个傻啦吧唧蠢毙了的双肩包!

靠,这tm都什麽年代了,女大学生不化妆不打扮不懂时尚不会穿衣也就罢了,居然还背双肩包!?是要蠢死自己还是雷死别人啊……而且也笨得要死!凭沈慕情多年以来的被堵经验他知道,这小丫头一定花了很长时间去求人要他的课表并观察他的作息规律。只是……真的他不懂遍地精英的a大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怎麽考进来的这是!而且进的还是最为牛逼的医学院!……这条路明明那麽多地儿,她怎麽偏偏就选了个风最大的路口?

……搞得他现在也很冷!操!

沈慕情神色不善脸阴沈著,但过於高傲的性格让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别提有多郁闷了。可以想象他在心里把这个脑子有病的罪魁祸首用最残忍的医学手法分尸解剖了多少遍。

可薛霏霏那时年纪小,二十岁都还没满,特单纯,不会察言观色,见到憧憬已久的沈慕情来了,脑中一嗡赶紧几个箭步窜上去,立正弯腰超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牙齿冷得打颤儿不说还一直不停地哆嗦,结结巴巴道:“沈、沈教授您好!我、我叫薛霏霏……薛宝钗的薛,雨雪霏霏的霏霏,学号xxxxxxxx,是、是咱们学校医学院妇产科大三的学生,非、非常想做您的研究生!今天就……就先来拜访您一下……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一口气说了这麽多,等不到沈慕情开口,她腰不敢直头不敢抬,就这麽干侯著。但沈慕情不知道,这比她最开始删删改改无数遍终於打好的草稿,其实已经少了太多太多。她太紧张,以至於激动得全忘了。

哦?这次是走学术路线的?沈慕情蓦一挑眉,风流的桃花眼劈啪一转,漆黑的眼底很快划过一抹了然的冷光。

嗯,最近用这个法子接近自己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看来不立个下马威是不行了。於是他直接开门见山不留情面,迷人一笑笑里藏刀,慢吞吞地问:“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做我的研究生,到底是想勾引我做沈太太呢,还是真心想来学习的?”

“……”薛霏霏石化了,脑子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回答,“学、学习……”

“哦?嗯,那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沈慕情点点头,眼神怜悯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儿,如此恶毒地评价。然後从怀里抽出几本a4大的砖头书,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重重扔进她怀里。

薛霏霏那麽娇小的身子瞬间往下一沈,手忙脚乱环住摆好,十分吃力地抱稳。直起身抬头,红通通的小脸写满无辜的迷茫。

沈慕情摸摸下巴眼底精光闪过,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喜欢看她这副吃瘪无措的傻样。

打个呵欠懒洋洋地挥手:“去吧,先把这几本书看完了搞懂了,再说想考我的研究生这种话,”顿了顿,垂下视线在她的腰腹盆骨大喇喇晃了一眼,冲她嘿嘿一笑,满脸邪恶地道,“或者你先去生个孩子,提前实践一下也行。”

“……”

“不过我看你这骨架生孩子也凶多吉少,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要难产的。”

“……”

然後沈慕情裹紧大衣头也不回地离开。表面上看是他对她厌烦了,但实际情况是,他冷得再也受不了了……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管印象是好是坏,但沈慕情总归是记住了。

在a大,在他从实验室回教研室的必经之路,而且还很奇葩的是在那个风最大的路口,一个冷意逼人的冬日,天下著鹅毛细雪夹著零星小雨,有一个说要做他研究生的女生,她的口吻真诚,表情认真,态度诚恳。

她跟a大里很多人一样深深地崇拜他,又有一点微妙地敬畏他,但她又不跟a大里的很多人一样疯狂花痴他的长相觊觎他的金钱,接近他只为了处心积虑地得到他。

她的外形不很出色,不是他一直催眠自己认为喜欢的火辣类型,但那时候他突然觉得纤巧婀娜和甜美清纯……好像,也不错。

最後,她的名字,叫做薛霏霏。

雨雪霏霏,跟那天的天气,如出一辙。

人一回头就能发现命运那可怕的精准,和让人绝望的无所不能。

後来的见面便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第二次,薛霏霏来还书和问题。

第三次,薛霏霏保研入选,被他面试。

第四次,薛霏霏保研成功来跟他道谢。

第五次,薛霏霏成为xx届他唯一收下的研究生,跟著师兄师姐一起每天出入实验室,名正言顺地叫他,沈老师。

而越来越多次,沈慕情都不受控制地被这小丫头吸引注意。

今天她好像把头发剪短了一点,不过还是长发翩翩黑亮顺滑,很不错。

今天她问的问题真是蠢死了,这种脑袋怎麽考上a大的?不会被潜规则了吧。

今天面试她表现ok,嗯哼,开玩笑,被我辅导还有问题那这书也不用读了。

今天为了给她讲懂一道题花了我半个小时!真是,早告诉她自己去生个孩子就什麽都懂了!……不过她那身材生孩子真的挺危险的,而且……她为什麽要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她是我的学生!给我生孩子就好,我来接生一定能保她大小平安……咦等等,我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今天……靠搞什麽!今天她穿的比那一天还丑!不行我得找个机会送这白痴一件衣服!不……是全套!不会搭配真的会死人的好麽!这不是为了她,这是为了我的眼睛!这是我作为老师的正当福利!

今天……

今天……

今天……

每一个曾经如过眼云烟般转头就忘的今天,因为有了薛霏霏的参与,在最挑剔的沈慕情眼里,却凝固成了永不褪色的昨天。

她不是惊豔的女人,没有让人一眼定住的魔力,焕发不出璀璨夺目的光晕。她就是笨笨的,拙拙的,偶尔有些执拗天真的傻气,但内心坚强不息,永不放弃。这些不甚出彩的特质汇聚成一圈弱不可见的光环淡淡围绕在她的四周,微弱却恒久地,闪烁出温润的光泽。

她是一颗与世无争的明珠。说不上价值连城,但爱她的人,会懂。

沈慕情又不是傻瓜。所以他很快就明白,原来,他爱上了一个傻瓜。

是的,想他沈慕情纵横情场风流半生,最後却阴沟里翻船得了现世报!就是***对这个一无大胸二无屁股三无美色四无脑子的小女生该死的一见难忘二见中意三见锺情四见倾心五见就***非她不可非她不要非她不娶!现在更是埋在对方实在上不了台面的小胸里不可自拔无比满足!

果然他们沈家的基因是强大的,不爱波霸爱平胸的遗传是不可逆的……

那一刻,沈慕情只想溺死在这一片梦寐以求的乳香里,别叫醒他。

沈慕情不知道对於别的男人来说是不是这样,但反正对於他来说是这样,乳房其实是女人全身上下一个甚至比下面的xiāo穴更让他痴迷狂乱的地方。

高耸饱满的乳峰,小巧殷红的乳尖,淡淡娇粉的乳晕,依稀散发出一股来自久远记忆的奶香,澎湃著一种原始的,生命的力量。若有若无的香气悄然流窜在男人不断凑近的鼻尖和流连啃咬的齿缝里,让他意乱情迷,欲罢不能。沈慕情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异性恋男人,简直无法抑制地疯狂迷恋著这块女人独有的圣地。

双峰之间传来的沈闷低音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委屈控诉,还是在喃喃自语:

“你知道我忍了多久,霏霏,忍了多久……我沈慕情是什麽人,以前都是别人乖乖地来倒贴我,我要谁不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可是为什麽,为什麽……我偏偏就看上了你,喜欢了你呢?呵呵,你说你也不是什麽大美女,我见过的美女太多了,表姐,舅妈,还有过去无数个跟我有过一夜春宵的女人……哦对了,秦深那小混蛋还说连我都比你漂亮呢,呵呵……而且你的性格又这麽拗,脑子也笨,还、还……哎,你说,我怎麽就惦记上你了呢。”

“而你这个不识时务的小东西,居然还不领情,不受我的诱惑,不懂我的心。”

他深吸口气,任由它闷闷哽在胸口幽灵般飘荡游走,一寸一寸的分裂切割仿佛是在凌迟他的五脏肺腑,钻心蚀骨的剧痛。沾染情欲的嗓音性感得前所未有,忽停忽喘,带著点情意绵绵的温柔,缓缓吐出缠绵悠长的词句──

“霏霏,我爱你。”

是的,爱。

这是沈慕情第一次对除了家人以外的女人说爱。

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世上能让他沈慕情放下身段心甘情愿爱上的女人究竟会是什麽样子。

软弱的,强悍的,温柔的,泼辣的,热情的,冷漠的……每一种,无数种,他都想过。可是他从没想过,他第一次郑重真心的表白,竟是在伤害,他这一生的至爱。

他当然不愿意这麽做,可是他是沈慕情。沈、慕、情。这个姓氏注定了他与生俱来的霸道──他们沈家的男人,既然爱了,那就一定要得到手。

於是他如脱缰的凶兽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奔跑驰骋,说著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情话。可那个女人却一直拼了命地抵挡反抗,声嘶力竭发出一声高过一声歇斯底里的求饶哭泣,紧攥的拳头发了疯似地在他的胸口乱捶乱打,又或抓住他的头发死命用力地撕扯。

但无论她做什麽那个人都好像完全不疼。依然风驰电掣,抽插生猛。

呵呵,也对,那种时候,他疼……他怎麽会疼。比起下面的爽来那点儿疼算什麽!他是在让她疼……他是在让她疼!

那句本来情深意重的我爱你,说的人神思恍惚百感交集,而听的人,也没有在意。

到底,薛霏霏渐渐地没了力气,形容枯败,面色惨白,黑发乱贴,涕泗横流……闭上眼睛──接受命运。

她终於死心,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全身瘫软如同暴雨过後的土地里一捧胶著缠绵的春泥,只能任由摆布在沈慕情强悍如斯的掌心。早被咬破的殷红双唇分分合合像极了一只离开了水拼命呼吸夺取空气的鱼,沙哑干涩的喉咙断断续续发出小猫一般的抽噎呻吟。

她紧紧闭著眼睛,乌黑长密的睫毛梢坠著一滴滴令人心碎的璀璨晶莹。当“我恨你”这三个字轻轻响起在沈慕情的耳边,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有那麽一瞬间不知所措的停歇,骤然眯起的双眸或许划过了一秒锺转瞬即逝的疼惜,然而很快,漆黑旋转浓墨如织,短暂的酝酿片刻便催生出一场撕扯骇人的暴烈──混合著痛不欲生,斩钉截铁的决绝。

像沙漠里卷起尘土摧拉枯朽的龙卷风。像海面上惊涛拍浪声势浩大的飓风。那双妖娆魅惑的狭长瞳眸,一望无际的深邃眼底,正刮起一场永不停歇的狂风。

“那就恨吧。”

他掌心的温度是滚烫的,足以伤人化骨的热,却又诡异地覆盖了一层凉薄粘腻的汗液。

沈慕情就用这样一双冷暖自知的手掌温柔地抚上薛霏霏的脸──这一张,令他魂牵梦萦牵肠挂肚魂不守舍,日夜轮番入夜分秒不能不想的,挚爱的脸庞,蓦地感觉下体的硬物又突突胀大了几分,不受控制,欲罢不能。

黑暗中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仿佛浸染了幽幽月色落入了漫天星光,转眼就烧出一场有如天劫般惊天动地连绵不绝的熊熊烈火。

他忽然垂下头去,精壮宽阔的双肩一点一点颤动起来,两边的肩胛骨因为用力的缘故狠狠向上突出不断耸动,形状漂亮得简直让人心惊,仿佛躬成了一对展翅飞翔的蝶翼,上面还落满密密麻麻,情色无边的汗雨。唇边的弧线也不由自主地上翘,度数迷人的刚刚好,终於无声地笑了。那笑容豔丽如初妖孽依旧,只是隐约的细纹深处却带著一丝令人不忍的酸楚苦涩。

放缓速度抽插几下,沈慕情慢慢地俯下身子,微一张口,亲昵地含住身下这个让他一路爱疯爱惨,可今晚,却也被他重重伤透了的小女人那一只充血泛红的耳垂,一字一句带著近乎哽咽的沙哑,失神地轻笑:

“你委屈麽。呵,恨也好,也好。总算,你也有感情,在我的身上了。”

毕竟恨,也是一种感情。和爱一样的浓烈炽热,刻骨铭心。

“我只是要让你知道,霏霏,你爱不爱我,你都是我的。”

都是我的。

“爱也好,不爱也罢,霏霏,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沈慕情的女人。”

是、我、沈、慕、情、的、女、人!

那话里仍不服输的刚强倨傲和呼之欲出的隐忍落寞仿佛从天而降的水滴,一声惊雷下去,顷刻滂沱,倾盆大雨,和著他终於喷发泄射在她体内的灼热一起,将薛霏霏从头到到脚由里而外,都毫无保留地淋湿浇透。

“……啊!”

梦里的薛霏霏猛地张开眼睛,没有准备,一头跌进沈慕情流光熠熠的双眸。

那眸里一片清亮连绵万里晴空,是独一无二,只留给她的风月情浓。

那一刻心里的震动堪比天崩地裂四海枯竭,一颗心瞬间挣扎得蜷缩起来,滋味百种交集,难以形容。薛霏霏呆呆站在她自己选择的瓢泼大雨中,看著前方她至今仍然迟疑不愿靠近迈出一步的蔚蓝晴空,隔著帘帘雨幕,眼前视线蒙蒙,而她拖著满满一身重如千斤的潮湿冰冷,恍恍惚惚地想,此时此刻,她对於沈慕情,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她没有喜欢他,她觉得……她觉得!──可她竟然为那一刻他眼底无法掩饰铺天盖地的浓浓绞痛,感到不可遏制的心酸难过。

薛霏霏终於醒了。触目所及视线里过於明亮的一切让她习惯黑暗太久的宿醉眼眶疼痛到眼角隐隐约约透出几分湿意,花了整整一分锺,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在现实里,也总算睁开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

思维回归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昨晚所经历的种种零碎片段在薛霏霏刚刚醒来仍不甚清明的脑子里慢慢聚合拼凑,几经磨合终於勾勒出一副模糊的画面:

她被某个毫不怜香惜玉且力大无穷的男人扛在肩上,硬邦邦的骨头和坚硬肌的肉重重顶在她装了太多酒的满涨的胃部,痛得她几乎要吐,面前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却怎麽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的大男生。

然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恩……是她被粗暴地塞进了一辆车里……!?

嘶──

“喂,女人。”

就在薛霏霏倒抽冷气想要尖叫的前一秒,左侧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极力想要装作深沈霸气,但很遗憾地只显露出了几分扭捏的男人声音。

薛霏霏吓得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子,抬头,直直对上了陆宝贝。

陆宝贝穿著一身宽大的深蓝色浴衣,明明小屁孩儿一个却硬要装成熟大叔的幼稚心态一览无余→_→,发梢滴滴答答地淌著水,刚洗完澡。

他天还没亮就如一头脱缰的野马那样奔出去撒开脚丫子跑步了,自以为健康又帅气,可惜眼底覆著的那层淡淡黑晕出卖了他──很明显,这孩子是兴奋过头一夜没睡,只能能靠跑步来发泄了。

不过……哼,注意到薛霏霏逐渐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犯虚的陆宝贝立马尴尬地摸摸鼻子偷偷别过脸去,心里翻江倒海一声高过一声地咆哮:才、才不是因为可以马上联系到程诺所以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著呢!他、他只是很正常的失眠而已!

……这样反驳的时候请先藏好自己红到充血的耳朵尖会比较有说服力好麽亲……

薛霏霏黑线。

她略一思索,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而跟著陆宝贝走进房间在四周忙来忙去的勤快女佣,则让薛霏霏对自己耿耿於怀的二次贞操彻底放下了心。

咦,没想到这陆宝贝明明投胎开挂,生得一个足以後宫无数三心二意的命,货真价实的高富帅一枚,居然是这麽一颗不折不扣的痴情种子,仍然存留的小孩子心性,傲娇别扭的隐m属性……喂喂喂!萌点不要太与时俱进啊亲!

於是薛霏霏开始觉得他有点可爱了,连带著这几日的惨淡心情也竟然忘却了些。她微微一笑,在羡慕诺诺的同时,也不免替男孩感到几分惋惜。

陆宝贝被薛霏霏那充满母性光辉的慈爱眼神给看得浑身**皮疙瘩寒毛直竖……( ̄▽ ̄”)

……个熊孩子愣是没看出来那其实是同情和遗憾啊!

女佣收拾出一套陆霭霭留在家里不曾穿过的崭新衣物来到薛霏霏的面前,陆宝贝好不容易找到台阶下却偏偏死性不改,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仗著身长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竭力想营造出他大哥那样总裁狂帅酷霸拽的冷酷气场:

“咳……咳咳!你、你先收拾,等会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

“……”薛霏霏听得嘴角直抽。要我帮忙就直说啊……个破小孩儿!

二十分锺後,待薛霏霏穿戴洗漱完毕,陆宝贝推门回来,手上还端了好大一盘早点。其种类之多样式之丰,中西皆有,琳琅满目。

只见陆宝贝吹干头发换了一身清爽休闲装,大步走到沙发边将盘子放在茶几上,然後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霸气侧漏地占据了主位沙发的最中间。

“快吃。”陆宝贝抬抬下巴,边掏耳朵边言简意赅地命令。

薛霏霏一开始被那过於丰盛的早饭吓了一大跳,正腹诽陆家这麽浪费豪奢?一转头看见陆宝贝仿佛掩饰什麽似的,动作僵硬地陶著耳朵,她脑中灯泡一亮,忽然悟了。

薛霏霏眨眨眼睛,月牙儿般的弯弯笑眼里浮动著亮晶晶的笑意,意味深长地问:“你是因为不知道我到底喜欢吃什麽,所以就各种都给我拿了一点麽?”

“……”果然,小屁孩儿立马跟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刷地炸毛了,“胡、胡说!才、才不是这样!我……我是看你那麽胖所以推测你很能吃的肥婆!”

“……”死、傲、娇……薛霏霏磨牙霍霍,“别以为你把耳朵藏到另一边挡在手心里我就不知道它红了!”

“……”陆宝贝掏著耳朵的右手食指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卡擦一声,僵在半空。

噗──

薛霏霏努力憋了会儿笑,走到沙发坐下,从盘子里的诸多早点里挑选出喜欢的几样,细嚼慢咽吃起来。

“……那个,陆宝贝,”她吃了一会儿,犹豫地开了口,“上次一定是我们相遇的方式不对,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好孩纸啦……所以,我是真的想帮你才这麽说的哦,诺诺和秦师兄两情相悦情比金坚至死不渝……,所以你……你还是放弃吧……”

陆宝贝震惊了。

“你、你开什麽玩笑!混蛋!他们……他们……可是两个男人──”他猛地站起身子,一米八五的个子几乎将娇小玲珑的薛霏霏整个儿罩进了突然生出的宽阔阴影里。

浓眉紧皱,怒气横生,双眸充血,泛起一片骇然的血红,让他这张常常故作凶恶表情的俊脸,这一次,变得真真正正有几分凶神恶煞了起来。

他年纪还不满二十岁,还不知道,这只不过是漫漫情路的第一关,未来尚不知有多少情关等他去闯,去经历,去体验,亦去受伤。

薛霏霏叹口气,斟酌了下,努力温和地措辞:“那个……陆宝贝你还小,唔……虽然我不想光凭年龄就妄自评论你对诺诺的感情,但是你以後的路还那麽长,还有无限的可能性,谁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麽呢?所以──”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放手吧,不要去打扰他。我不喜欢说教,只是这一句话我一定要说,我绝不认同不择手段强取豪夺是一种喜欢的表达方式,尤其是在别人已经有了恋人以後的夺取,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就算当时成功了,可事後回想起来,也永远有一道看不见的伤痕留在那里。”

薛霏霏声音不大,然这一番话却说得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凛然正气,再配著她那一双炯炯有神的闪亮眼睛,竟颇为涤荡神魂惊心动魄,以致陆宝贝当场就失神愣怔了片刻。

【不择手段强取豪夺绝不是一种喜欢的表达方式】

【尤其是在别人已经有了恋人以後的夺取】

【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就算当时成功,伤痕也永远留在那里】

恶心……恶心。

薛霏霏的话好像被按了循环播放键的电影原声,一遍一遍,重复炸响在陆宝贝的耳根深处,他觉得自己被炸痛了,蜜色的胸脯剧烈地起伏。

陆宝贝用力,用力地呼吸,可仍然感到那一点一点慢慢将他淹没的,无法忍受的艰难窒息。

肺部绞痛,如同一只被捏扁欲爆的将死气球。

他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人。程诺是让他这一生,第一次,体会到喜欢这份心情的,第一个人。

虽然薛霏霏说得没错,他的未来还那麽长,以後前路漫漫,未尝不会遇上真属於他的挚爱和唯一,但第一次的动心,仍是特别,总是难忘的。

失败亦刻骨,成功便铭心。

或许它寻常或许它简单,但只因为“第一次”这三个字,就镀上了以後无论多少次,也不能取而代之的光环。

往前的路越走越长,这一束点亮心扉的光芒被永远地留在情窦初开的地方。那火光渐行渐远微弱摇曳,但必定,永不停歇。

陆宝贝心智未熟仍是小孩儿脾气,被薛霏霏重重刺激了一通,一个没忍住猛一挥手,便听见哗啦好大一声,低头一看,茶几上的早点竟被他尽数扫到了价值不菲的羊绒地毯上,顿时糕点滚落碗筷破碎,各种汤水更是浸了一片。

他一个箭步往前,高大健壮的上身危险地俯低下去,双手啪地撑住薛霏霏身後的沙发两侧,用力到小臂肌肉全部鼓涨隆起紧致绷直。】

对於娇小柔弱的薛霏霏来说,这完全就是一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铜墙铁壁,想要从里逃脱恐怕比登天还难。

陆宝贝双眸怒红表情凶恶,是真的凶恶,不同於以往的故作。只是眼角处那几滴隐隐约约的水光却暴露了,其实他不过就是一个受了打击还死别扭地不愿承认现实的,脆弱的孩子罢了。

“你骗我……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不由自主提高嗓音,天真的男孩好像觉得只要这样做就可以说服自己似的,“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上次在a大我看见的!我都看见的!程诺和那个秦深根本没什麽交集!明明你和那个伪娘才是一对……你个死女人!你别想骗我,别想骗我!”

他狂暴压抑地低吼,受伤的情绪已无力掩饰,呼之欲出,溢於言表。

薛霏霏闻言一愣,不禁苦笑。果然时间是把杀猪刀,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识破沈慕情的本来面目狼子野心,诺诺和秦师兄则是在互相试探前期磨合,而不过短短数月,就一切颠覆,改朝换代了。

所以,不能再心软了。

薛霏霏,终於下定决心。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不闪不避,那样晶莹耀眼的光芒似乎穿透空气,一路直直射到了对面少年那一双渐露惊恐俨然懵住,被打了措手不及,无力反击的眼睛底里去。

“陆宝贝,我没有骗你,现在,是你在无理取闹,自欺欺人。”

她其实口气温和,语速轻缓,但再怎麽小心翼翼,也无法掩饰内容的伤人。

但真相毕竟总是伤人。

“……”陆宝贝瞳孔猛缩,漆黑濡湿的双眸犹如忽然打翻一缸浓浓陈墨,蓦地翻搅出一股痛苦而绝望的凌乱漩涡。

卡擦,脑中最後一根紧绷的理智的弦,至此,也终於断了。

“混蛋……你这女人……”他面容泛青目露凶光,与薛霏霏越挨越近,那样子简直就是要择人而噬,将她拆骨入腹了。

突然──

“你们在干什麽。

一个深沈冷漠的声音,箭一般从房门处破空传来。音量不大,语气也算温和,但就是天生带著一股让人不得不听从的威严气势。

陆宝贝和薛霏霏皆是身体一僵。不过看样子陆宝贝貌似要僵得更严重点。

十几年未尝胜绩(=_=|||)的斗争经验让陆宝贝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先动作起来,迅速直起腰背站稳脚步,缓慢而僵硬地回过头去……

嗷!当战战兢兢的余光捕捉到那抹修长挺拔,高大俊逸,气场惊人……总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性身影时,陆宝贝瞬间就在心里惨叫一声,刚刚还野兽模式全开,如今却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了。

果然,此刻出现在门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怕的大哥,陆阳。

第二十四章

陆阳昨晚和董事会的那群老狐狸应酬了整整一个通宵,刚刚才回来,略作洗漱一番後,便一边吃早餐一边听bob每天雷打不动的照例汇报。

从【宠儿】里带走了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女人不算,居然还胆大包天地把这女人带回了陆家大宅的劲爆消息,让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陆阳霍地皱起眉头。

本就一张颇显冷峻严肃的俊脸这次沈得几乎可以结冰,他二话不说猛地站起身,冷冷截住bob看样子似乎还想替陆宝贝辩解几句的话头,直接扔下一桌子才吃到三分之一的美味佳肴,转身大步上楼。

“呃……”饶是bob这麽个威猛强壮的黑人大汉,也居然被陆阳那一瞬间模式全开的阎王气场给吓得不禁往後一个瑟缩,哆哆嗦嗦双手合十心里默念:小、小少爷,您自求多福吧……bob只能帮你到这儿了……>_<

於是,便有了上面的那一幕。

卧室门的方向和薛霏霏坐的沙发恰好正面相对,也就是说,很不幸地,陆阳推门而入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就是陆宝贝倾身弯腰,几乎要整个儿压在薛霏霏身上的销魂背影。失去表情的陪衬,这场景的确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了……--_--!

陆宝贝跟小学生一样乖乖站好,耷拉著脑袋没精打采,努力压抑住心底因为程诺和秦深在一起而仍未平息的酸涩怒意,有气无力弱弱开口唤了声:“大、大哥。”

薛霏霏也尴尬得坐不住,赶紧正襟危坐,换上一张正经无比的面容,打算跟眼前这位把“长兄如父”四个字发扬到极致的模范大家长好好解释一番──

“给你三秒锺,立刻从我的眼前消失。”陆阳面无表情吐出疾言厉色的话语。

“……哈?”嘴巴才刚刚启开一条缝的薛霏霏,傻了。晕了几秒慢慢反应过来,她茫然地眨眨眼睛,一股气在胸口急速膨胀,突然感到铺天盖地不可遏制的委屈。

没想到这个陆阳看起来一表人才,私底下却竟然如此的不留情面,不讲道理。

……tm的修养何在,素质何在啊!哪怕做做样子也好啊!上流社会最擅长的不就应该是装模作样口蜜腹剑麽!敢问装在哪里!?蜜在何处?!tm的都被狗吃了麽!

──从未受此大辱,薛霏霏忍无可忍地在小宇宙爆发了。

陆宝贝也惊得浑身一哆嗦,猛抬起头失声大叫:“大……大哥!”

小屁孩儿真心被骇到了。毕竟曾经就算再怎麽生气,大哥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失去理智风度全无啊!要知道他可是陆家的当家,陆氏集团的掌权人,s市的顶级精英,陆阳啊!这……这次,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陆阳冷冷扫了目瞪口呆的的陆宝贝一眼,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敢做出这样的事等会儿再跟你算账,现在最好给我闭嘴”,转头对身後磨磨蹭蹭跟著上来,正哭丧著一张黑脸远远跟陆宝贝做著sorry口型的bob道:“你是不想做这份工作了?不三不四的女人都可以由著他往家里带?”语气淡淡,却分外令人胆寒。

! ! !

不、三、不、四!……晴天霹雳般的四个字!没有时间缓冲,排山倒海的屈辱转眼将她淹没,薛霏霏一口气儿提不上来,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气厥过去。

虽然她从小没爹,但她家老太太可是把她教得好好的!从小到大德智体美劳一个不落!老家方圆十里之内谁不知道她薛霏霏就算不是出身大家名门,却也是当之无愧的闺秀淑女!无论男女老幼哪个见到她不竖起大麽指啧啧称赞一句好闺女有出息的!陆阳今天用这种难听的词语来形容她,不仅是对她人格的侮辱,更是对她家老太太智商的践踏!

薛霏霏气到了,气得两颊通红浑身发抖。

也许最开始是她有错,但现在她只想让这个叫陆阳的臭男人去x!

叫他冷豔高贵!叫他随意污蔑!叫他狗眼看人低!叫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薛霏霏又惊又怒,反观陆宝贝的反应也并不比她好多少,脸色乌黑难看得很。

陆阳训斥完bob回过头,见到薛霏霏仍然呆立原地一动不动,两道长眉沈沈往下一压,语气再算不上好:“还不滚?我不喜欢对女人动手,不要逼我叫人把你扔出去。”

“够了!”

──薛霏霏没黑化,倒是陆宝贝先忍不住爆发。

“够了……够了……我受够了!我、他、妈、的……真、的……受、够、了!大哥!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忽然飞起一脚!当踹翻了本就倒在地上碎不成形的瓷碗汤盆,用一种豁出一切的惊人气势,将这麽多年隐忍压抑的困惑,不满,委屈,难过……种种情绪,都借此机会通通发泄了出来。

“大哥,从小到大我一直敬你,重你,也……有点怕你。你那麽能干,爸妈年纪又和我差得比较大,所以你管教我,我真的很服气。”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什麽这麽多年,每次我出门,你都要叫人跟著我!?小时候可以说是为了我的安全,可现在呢?现在我已经是个大人,是个成年人了啊!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後果麽!你知道这麽多年我被人在背後嘲笑了多少遍,遭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和闲话白眼麽!?”

“好多人都在背後讽刺我啊,说陆家出了一个精明强悍的大哥,但老天是公平的,这不还出了个一无是处的老麽麽!呵呵……你听不到,你都听不到……你根本不知道!可你能体会,这麽多年,我听见这些话,心里有多难受麽?”

“当然这还不算什麽,我们陆家的家事私事,但求问心无愧,我没那麽脆弱。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你他妈总是不厌其烦地调查我的朋友!从幼儿园到大学!每一个……每一个!只要让我稍微有点喜欢想要和他继续深交的朋友!都必定逃不过大哥你的魔爪!……呵,然後也拜你所赐,我现在活到快二十岁,居然没能交到一个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一个……一个都没有!”

“友情,热血,青春,梦想,奋斗,分享……这些东西是什麽,我不知道,没有人和我一起经历。呵呵,也许曾经本该有……本该有的,只是他们都没能坚持到最後,就被大哥你扼杀在摇篮中了!甚至有时候很多人我自己都还没意识到我喜欢他,你就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先他妈地替我把人家的祖宗十八代给摸得一清二楚了!”

“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马上吩咐人去调查这个女人的身家背景了?哦不……不,我是不是侮辱你了大哥,你这麽警惕,恐怕上次一见之後,你就已经先下手为强,把这女人调查得清清楚楚白纸一张了吧!”

薛霏霏本来一直为眼前这场急转直下极富戏剧性的情节发展而瞠目结舌,光顾著发呆去了,傻乎乎地回不过神来,直到听到这里,才猛一激灵倒抽了口冷气。

这……陆阳这……算什麽?恋弟情结?弟控?独占欲?控制狂?病娇?鬼畜!?

陆宝贝深吸口气,烦躁地扒扒头发,但视线竟无半分退缩躲让,目光如炬紧盯陆阳,语气却渐渐平静。

“我知道的大哥,程诺会突然把我赶出去,也是因为你去威胁了他,没错吧。呵,那麽,你到底想要干什麽呢?是要我在你的控制里做一辈子小孩子,听你的话……或者不如说是,当一个,任你摆布的傀儡麽?”

“如果放在以前,我可以很容易地说服我自己,你这样做,只是因为我是爸妈的心肝老来子,是陆家人人视若明珠的宝贝小少爷,也是你最小的弟弟,所以你才会这麽关心我,疼我,宠我,生怕我出事。可是现在,现在……我真的已经搞不懂了,大哥。请你实话告诉我──老实说,这个问题,在两年前我满十八岁生日过成人礼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想问你了。憋了这麽久,本来我真的不想说的,可是事到如今我实在是憋不下去了。”

“我、他、妈、的、实、在、憋、不、下、去、了!一句话,大哥,你这麽做,到底是因为你爱我这个弟弟,还是因为──”

陆宝贝紧闭眼睛睫毛轻颤。而当再次睁开,他晶亮剔透的眸子便迅速浮上了一层水淋淋的湿气,其中隐隐浮动著几许令人心疼的凄然。

紧咬下唇,仿佛下定了一生一世那麽艰难痛苦的决宝贝终於一字一句哽咽著道出了那个,困惑了他至今大半辈子,难以启齿的问题:

“还是因为,你怕我这个弟弟,跟你抢陆家的家产呢。”

方才有如雷霆饱含怒气的狂音,到这一句,却轻得飘飘荡荡不值一羽。

四周更是鸦雀无声。薛霏霏,bob,以及屋子里某只打酱油的龙套女佣全都不约而同保持著一张( ⊙ o ⊙ )的表情,脑子里乱七八糟嗡嗡乱叫,心中却的都是:我是不是听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东西……豪门内斗兄弟反目祸起萧墙九子夺嫡(喂喂,穿越了+_+)这种八点档狗血剧居然真叫我遇上了!?

只有陆阳仍面不改色,修长笔挺的身体依然如一座完美的雕像那般直直立在那里,似乎这句话对他毫无影响。只是,那个幅度太小,那个瞬间也太快了,所以谁都没能察觉,当陆宝贝问出这一句话的刹那,哪怕雕像,风吹不动,雷打不怕,但其实,也轻轻晃了一晃。

空气稀薄,过久的沈默交织出令人尴尬的紧张。

半晌。

“我会怕,你跟我抢家产?”陆阳轻声反问。然而也正是因为声音太轻,所以听起来竟是格外的不屑。

陆宝贝总算将那个折磨他多年,难以启齿大逆不道的疑惑问出了口,心底一阵轻松好像终於放下一块大石,因而倒不介意陆阳这时的语气。只是刚刚问时是那般近乎奋不顾身的勇敢,然而此刻,他却软弱得害怕得知答案,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麽,大哥──”陆宝贝先发制人,但很难不说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逃避,“反正,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告诉你,我对陆家的家产毫无兴趣,所以请你以後不要再管我了。我已经是一个大人……是一个男人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更足以对自己负责。”

说完一把拽过早已看戏看得魂飞天外的薛霏霏,直接出门,扬长而去。

bob和女佣眼神一对见机行事,也赶紧打著哈哈逃离了现场。

真是始料未及的发展,刚刚还热闹非凡好戏连连的房间,短短数秒之内,就孤独地只剩下了陆阳一人,依旧如一尊沈默的雕塑般笔直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挺拔修长,以无人能懂的深深目光,独自迎接东边那一轮缓缓升起的,灿烂的朝阳。

窗外远方,初生的金光活力无限生机勃勃,不断流连照耀在陆阳英俊威严的五官上。

只是不知道为何,那眉目间雀跃起伏的光斑,却反而带给人一种落日余晖似的苍凉。

就像没有人知道,其实陆阳刚刚那句听似不屑的嘲讽,背後真正的意思是──

傻孩子,根本不用你抢,因为这陆家的家产,本来,就是留给你的啊。

然而他不知道要如何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身上有太多的责任,他肩负著太重的承诺,为了陆家他戴了太久伪装冷漠的面具,为了小宝他当了太久不近人情的大哥,骨肉间最最简单的关怀温情,他懂,却早已不会做。

确切地说,是陆阳不知道究竟该如何面对小宝。他们之间是一种啼笑皆非的错位关系,可是真正对应的角色,却只有他一个人牢记於心。

所以他不能责怪小宝。事实上刚才听完小宝那一顿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陆阳在为他前所未有的大胆感到万分惊讶的同时,也不由为他与身边同龄人截然不同的独特遭遇,泛起了一丝愧悔自责的心疼。

若真如他所说,因为自己,他度过了整整十几年没有朋友,受尽嘲讽的耻辱的时光,那该是多麽痛苦的经历,难以想象的煎熬。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

那麽,果真,是自己错了吗?

陆阳皱起眉头,久久陷入沈思。

於是当陆霭霭顶著一张足以媲美午夜僵尸的湖绿色面膜悠悠晃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家大哥这张百年一遇的居然有表情的脸!

──纠结,很纠结,非常纠结。

刚在隔壁十分不厚道地听完全场的陆霭霭,悟了。

“哎……哥,我早跟你说过,你这种保护方式要不得,迟早要出问题的。”薛霏霏长叹口气,眯著眼慢慢摇头。

陆阳抬起眸子,淡淡瞥了她一眼。

陆霭霭才不怕,立刻睁大眼睛挑衅地回瞪过去,满脸的不赞同:“干嘛!你把儿子当弟弟养,却用比管儿子还要恐怖的高压方式,怎麽不出问题啊!”

…………

陆霭霭话音刚落,陆阳就蓦地脸色一变,漆黑的眸子迅速聚集起意味警告的浓云,於最深处猛然迸射出两道摄人心魄的精光。

“……”陆霭霭顿时萎了,和刚刚的bob一样,十分没骨气地往後缩了缩脖子。

她自知失言坏了规矩,这回是真的惹大哥生气了,也不敢再乱讲话,瘪著嘴巴沈默了好久,心里估摸著大哥应该多少消气了,这才鼓起勇气重新开口,结结巴巴道:“好、好吧,那、那我换个话题,成不?哥……”难得,竟能从向来特立独行的陆家二小姐口中听到这等绵软撒娇的的小女儿情态。

陆阳冷冷斜她一眼,复缓缓闭上,抬手拂了拂精工平整的袖口。

“呼……”凭著多年相处的斗争经验,陆霭霭知道这一关她算是过了,长舒口气,她认真道:“哥,这二十年宝宝是过得不舒坦,可我知道,爸妈也知道,你过得更不舒坦。不是我要帮秦绵那个坏女人说话,但这麽多年她对你的付出和感情我又不是瞎子看不出来,更别说她还为你生了个孩子。我自己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生孩子说什麽是因为那神圣伟大的母性……嘁,笑死人了,其实说到底,大多还是为了男人。真的,我不骗你,大哥。如果那男人不是女人真心爱的,母性压根儿就算个屁,没瞧见现在满大街的杀人凶手麽。晴晴那丫头我见过几次,确实超可爱的。宝宝是你儿子你不能认,装了快二十年现在再认也迟了。但好歹我们全家一起骗他疼他宠他爱他,把他当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儿似地养著护著,到现在至少让他以为他是有爹有娘有哥哥有姐姐,是有一个完整的家的!可晴晴呢?哥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你的亲生孩子啊,而且跟宝宝不一样,她可不是一个粗皮糙肉的混小子,而是一个宝贝矜贵的娇闺女啊!你真忍心和舍得让她以後过那种被同龄夥伴天天嘲笑质问你为什麽没有爸爸的憋屈生活麽?就算秦家再怎麽段数高明一手遮天,但人言可畏……你知不知道?”

陆霭霭是明星,若论对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感受体会,在受尽褒奖绝缘绯闻的陆家当家,陆氏集团掌权人陆阳面前,她的确有相当的资格和底气。

陆阳仍然微微半阖眼睛,仿佛对薛霏霏以上那一大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诫无动於衷不为所动,只是轻轻颤动的眼睑到底泄露了他此刻波涛汹涌万丈狂澜的内心。

他不是无情。

陆霭霭好不容易在陆阳那张难有破绽的冰山脸上寻到了一丝疑似动摇的神情,大喜之下脸上却渐渐显出来几分踌躇不定的豫色,经过好一番天人交战思想斗争,最後她一咬牙,狠狠心视死如归地道:“还有,大哥,当年雅雅姐的死,毕竟……也不是秦绵干的。”

“雅雅”两个字就像某种触动机关的按钮,陆阳刷地睁开眼睛。

“……”不出意料,陆霭霭又一次被自家大哥那双足以冻死企鹅的冰冷目光给吓得瑟瑟往後一缩,撅著嘴巴十分委屈地嘟囔,“什麽嘛……本、本来就是啊……”

陆阳沈著脸态度不算友好,表情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麽。陆霭霭正惶恐自己是不是一个脑抽捅了马蜂窝,哭丧地想自己要不就这麽逃走算了,逞什麽英雄当什麽好汉,软妹子这种角色根本不适合她嘛……却见陆阳忽然一勾唇角,近乎咬牙切齿地冷笑:“秦深干的,秦长指使的,他们一家同意的,和她干的,有区别吗!”

“……”陆霭霭十分不女神地吞吞口水,支吾道,“也、也许他们都瞒著她呢…呃你别瞪我啊哥!好、好吧……虽然我承认秦绵的人品是永远没办法和雅雅姐相比的,但这种杀死自己深爱的男人深爱的女人的事情,我……我还是觉得……她不会做。”

“她是没有亲自动手。”

陆霭霭一愣,没想到大哥竟然如此干脆地承认。

“但是,她姓秦,是秦家人。”

“……”陆霭霭顿时被噎住。

气氛僵硬了几秒,陆阳低下头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语气虽已放缓了不少,但陆霭霭仍然耳尖地听出了那其中蕴含的深深的无奈与愤怒:“霭霭,你不懂。他们姓秦的,那一大家人,都有抢夺的恶习。”

不择手段,豪夺强取,可以把别人斩草除根天诛地灭,如果,是为了自己。

陆霭霭震惊了。不是因为陆阳的话,而是因为陆阳话里那无法掩饰的疲惫。

她从未见过如此倦怠的大哥。在她印象里大哥总是高高在上立於顶端,无所不能无往不利,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全天下就好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绝对强者。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大哥也是人,也是会累的。

况且,大哥,也的确不年轻了。自少年起开始的与两个女人的纠缠,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他因选择了天使而注定了魔鬼的报复,和未来这漫长数十年孑然一身的寂寞。

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深夜,多少次落寞转身的回头……在这之前陆霭霭从未想过,在没有人陪,无人能懂,更不可能找人倾诉的压抑苦闷中,大哥,究竟是怎样挨过的呢。是无数次温柔地拿起相框,痴痴对著照片里那个灿如明珠笑似暖阳的治愈天使,怀念他们那一段堪比世外桃源神仙眷侣一般的热恋时光?还是抱著头无数次地後悔,那一年,他到底是脑子抽了什麽风进了什麽水,竟然冷冷推开了魔鬼向他递来的,那一朵带刺滴血的夺命玫瑰?

过去交替未来,回忆占领夜晚,陆霭霭根本不敢想象的煎熬难过,陆阳却一过,就是二十度恍如一梦的春夏秋冬。

如今他虽然年近不惑,但恐怕,也仍未解惑。

情为何物,横空一问,万物噤声。

千秋万载,卷海书山,谁能给出答案。

陆霭霭不可自拔地失神。比演戏时还来得快──蠢蠢欲动的眼眶深处,那久违多年的湿度。

“……大哥!”待回过神来,霭霭急忙出声叫住已经抬脚往外走的陆阳,咬咬牙,一鼓作气脱口而出,“我……我还有,最後一个问题。”

陆阳没有回头,但慢慢顿住身形。

陆霭霭深吸口气,一脸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坚定,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刀子般戳在点上:“当年,凭秦家在黑道的势力,宝宝是雅雅姐和大哥你的孩子这件事情,其实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他们去,那麽大哥你究竟是为什麽不认宝宝?别再跟我说你是为了保护他,这种破绽百出的蹩脚理由,十年前我就不相信了。”

陆阳破天荒地微微一笑,但背对的霭霭看不到。

“我的确不是为了保护宝宝,”他毫无保留,令人想哭地坦诚相告,“我是为了保护雅雅的名声。”

“……”

看著前方陆阳渐行渐远终於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背影,陆霭霭心中的震撼无可形容,难以言表。

恍惚中她忽然想起当年,她是怎麽喜欢上演戏,然後决定要当演员的事来。不是因为明星在人前那璀璨夺目的光环,只是因为她天真地觉得,演戏可以让她体验各种各样寻常人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多姿多彩,经历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的绝妙人生。凄婉缠绵的爱恋,策马高歌的潇洒,绝处逢生的狂喜,临危不乱的从容……光想想都让她觉得兴奋。她是一个喜欢新鲜刺激以及变化的不安分女人,讨厌一成不变,循规蹈矩的人生。

可如今她发现她错了。其实生活这玩意儿,远比小说更精彩。

人玩艺术,但命运弄人。

第二十五章

陆宝贝一路拽著薛霏霏出来,那股遇佛杀佛神挡弑神的惊人气势吓得陆家下人没一个敢拦。

也不知道往外走了多久多远,直到薛霏霏在他身後拼命挣扎,龇著牙愁眉苦脸小声叫唤:“喂喂……喂喂喂!停下停下!我的……嘶!我的手腕要断了……”──被一时震怒冲昏了头脑的陆宝贝才猛地惊醒,停了下来。

薛霏霏囧著脸揉手腕,望望四周,表情立刻变( ̄0 ̄)这样儿了。

“那个……我们现在……怎麽办?”她艰难地问。

人烟稀少荒凉偏僻是富人豪宅区的通病,出租车是指望不上了,就连对面那个万年没人的公交车站,s市交通局都打算近期拆掉了。

现在要薛霏霏和陆宝贝回陆家那是万不可能的,陆宝贝这死傲娇货刚爆发了压抑近二十年的魔王属性,连阎王属性的陆家大哥都敢凶,又是吼又是叫地吵成这样,再回去,那不是纯属脑子欠抽吗!如今之计也只能先暂时离开避避风头,等双方都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再见面详谈,深入沟通。

“什麽怎麽办,坐公交车去市区啊,”陆宝贝用一副“这还需要我教你麽”的惊恐表情看著薛霏霏。

“……”薛霏霏晕,“你个大少爷坐过公交车吗!别告诉我你以为公交车是免费的啊!你身上有零钱没……诶!?”

话没说完,就看见陆宝贝变戏法儿般从外衣口袋掏出了一张──交、通、一、卡、通!

“你以为我是白痴麽,女人。”陆宝贝扬扬下巴神情倨傲。如果有尾巴,那一定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薛霏霏:“……”

这货一定是资产阶级派来和平演变我们无产阶级的卧底……!!!

上了车并排坐在位子上,薛霏霏到底忍不住好奇,问他怎麽会有这种东西。

陆宝贝斜她一眼:“哼,女人就是大惊小怪。”

薛霏霏:“……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儿了?”这小屁孩儿!

陆宝贝沈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起原因:”以前每个周末程诺都会去一趟市图书馆看书,坐公交车去。我跟著他去过一次……也、也觉得那儿是个适合学习的好地方,所、所以就……哼。”

意识到这个借口似乎过於拙劣,陆宝贝迅速转过头抿紧嘴,不说话了。

窗外逐渐强烈起来的阳光像细密的金线,摇曳交织在陆宝贝这张正介於成熟与青涩之间的沈默的侧脸上,让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彻底曝光。

“……”薛霏霏顿感无力,连吐槽都懒得吐了。哼……你哼个毛线啊你哼-_-什麽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什麽叫欲盖弥彰,知道不?傲娇不是病,病起来真要命-_-!

不过,腹诽归腹诽,薛霏霏倒愈发对他有好感起来。虽然他对程诺的诸多追求行为在众人眼中都显得十分的幼稚甚至是可笑,但不可否认他的确下了功夫,用心良苦。

坐在一旁,薛霏霏静静凝视著陆宝贝此刻依然青春年少却不见神采飞扬的俊俏脸庞,紧抿成线的双唇,挺立绷直的鼻梁,鬓发下稀稀疏疏隐约可见的淡金色绒毛在逆光的阴影後不甘心地跳动……

他把他的难过隐藏,对著薛霏霏露出的这半张脸,他只给她看,他绝不认输的倔强。

然而他不知道,薛霏霏太了解这种伪装。

心中忽然涌出许许多多的不忍,薛霏霏别过眼轻咳一声,低低道:“小宝,如果不是你晚了一步,我觉得你和秦师兄,还是有一拼的。”

陆宝贝身子一震,慢慢咬牙挤出一丝冷笑,一字一句地说:“我才不是秦深那种人。”

薛霏霏一愣,皱眉:“那种人?哪种人?喂,别太幼稚啊,感情事不分对错,你不要因为诺诺就乱说,秦师兄那麽完美的人。”

陆宝贝冷笑得愈发厉害,嘴角一撇满含不屑:“恭喜你总算说出了重点,就是那该死的对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风度翩翩还温柔得要死根本没脾气!呵呵,你觉得这可能吗!?我陆宝贝用jj打赌,能做到这样的,要麽伪君子,要麽不是人!”

“你……!”哎呀呀,这小屁孩儿……气死了气死了!薛霏霏瞪圆眼睛义正言辞,“不要强词夺理!你不能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就否认这世界有像秦师兄这样的人啊!”

陆宝贝毫不示弱反唇相讥:“我是做不到这麽圣母,秦深根本就是披著圣母皮的鬼畜!”

“……”薛霏霏气噎,半晌想不到话,柳眉倒竖,咬牙愤愤:“你才是鬼!”

陆宝贝斜眼:“你才是说不过别人就乱栽赃的赖皮鬼!”

薛霏霏瞪眼:“抢不过情敌就背後说人坏话的小气鬼!”

陆宝贝大怒:“你这臭女人!”

薛霏霏叉腰:“你个死小孩!”

…………

司机懒洋洋地趴在方向盘上,一边优哉游哉地开著车,一边掏耳朵欣赏车里一路从成年人的哲理思辨降级成为幼儿园小朋友吵架级别的争论声,眨眨眼望天,哎,阳光灿烂,青春逼人啊~~~

终於,十分锺後。

“呼……渴!休战!”薛霏霏瘫在椅背气喘吁吁。

“同、同意。”陆宝贝也有点喘。

不过隔了几秒,他还是忍不住轻哼了声:“不过我还是送你一句忠告。”

啥?还来!?薛霏霏抬起头凶巴巴白了某人一眼。

陆宝贝淡淡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薛霏霏抓狂!

陆宝贝掏掏耳朵,满意地坐正身子闭目养神去了。最终还是他赢了,哦也~!偷偷在心里比了个v字

不过,玩笑归玩笑,他刚刚说的那八个字,却绝不只是为了气薛霏霏而已。

他是认真的。秦深和沈慕情两个人都不是什麽好人,尤其,是秦深。

别问他为什麽会这麽觉得,这是他男人的直觉!反正他第一眼看到那两个男人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就跟看到一条毒蛇和一匹野狼的组合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感到莫名的危险,不寒而栗。

薛霏霏也不说话了。倒不是因为她被陆宝宝的论据说服开始怀疑秦深的为人,而是因为他提到了那个男人……她怎麽可能再继续思考。

沈慕情,沈慕情。

默默念叨著这个对她来说已然熟悉得不能再说熟悉的名字,反反复复三个字,犹记得初听时的惊豔。古典,唯美,文采飞扬,风流缠绵,舌尖一过唇齿一念,有如蜂蜜滴在心尖,热浪一熏,便融化淌遍。

可此刻,薛霏霏却胸中一酸,苦涩地闭上了眼睛。

她躲了他多久啊,躲得慌不择路,胆战心惊,夜夜买醉,日日奔逃。

她不敢不跑,天天换一个旅馆,就怕哪一天一开门沈慕情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眉目妖豔,却冷若霜雪。

她不能不醉,每晚去一个酒吧,拼命用酒精麻痹,用迷乱忘却。

她甚至不愿意睡觉,因为一闭上眼睛那一夜的点点滴滴就会像循环电影一样在她的眼前无限播放,历历浮现!

沈慕情是魇,把她的世界,翻了天。

简单变成复杂,果断变得纠结。一切变得不像从前,她想她需要时间。

可她总不能一直这麽逃下去。她累了。虽然停泊的地方,都被那个霸道的男人,霸道地画成了他的领地,沾染上他的气息。

眉心一动,薛霏霏无端想起沈慕情几天前发给她的最後一条短信:

【死女人你要是再不回来就别***想毕业!】

优雅全无气急败坏,利诱不成再上威逼,可她读著竟没有丝毫的不爽,只觉意外的解气。

嘴角无声地一牵,薛霏霏浅浅笑了。转头看向另一边铺满金光的车窗,似乎心情也被这大好的朝阳感染,登时好了大半,再不像前些日逃亡时那样惶惶。

她要回去。不管未来会是怎样,逃避毕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面对,才有希望。

四十分锺後,两人在市区最繁华的路段随便挑了个站下车。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热闹气象让他俩顿时产生出了一种重新做人的感觉……终於又回到人类社会了( >﹏<。)

薛霏霏友好地拍了拍陆宝贝的肩,大彻大悟後的笑容璀璨耀眼明豔动人,一双闪瞎人眼的弯弯笑眼简直美得无敌了,差点儿把转过头来的陆宝贝都给电晕。

她笑著说:“我的衣服和包包都还留在你家里呢,现在咱们该是朋友了吧?哪天一起出来玩的时候你把它们带出来还我哦。现在我回学校,你呢?”

陆宝贝脸一红,生怕薛霏霏看出来他的心思被她笑话,掩饰地别过去张口就想嘲讽一句“关你什麽事,谁跟你这臭女人是好朋友了”,突然视线一晃落在薛霏霏身後,眼睛猛地睁大,那神情,像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东西。

“啊,怎麽?见到熟人……”薛霏霏转过头,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了吗……”

沈慕情的身影就那麽波澜不惊地撞进了她毫无准备的眼眶。

瞳孔蓦地放大。一秒,两秒……两秒半──

薛霏霏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呼吸困难,间或伴随著心跳加速轰隆耳鸣头晕目眩等多种不适症状。

她已经有一个星期零三天没看见沈慕情了。

重逢的第一刻,她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不是害怕,不是惶恐,不是转身就走,亦不是迎头走上……而是,这一个念头。

原来她感觉自己逃了那麽久,久到记不清时间,如今一见却恍然发觉,才不过只过了短短一个半星期而已。而且,还记得那麽清。

不是不去想,就可以不在意。有些东西正因为是无知无觉,才反而证明出自真心。

尽管此时的这条路来往行人摩肩接踵来往不绝,四周喧哗鼎沸熙熙攘攘,但那人依旧天生闪耀,光芒万丈。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陪衬,他的背景。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那一片的气流就潮凶浪狂,无人能抗。

他不一样。不单单只是因为皮相。

更何况,这一次他的身边,还有著另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坐著轮椅,被来来往往的路人们不断回头注视,流连的目光里全是“呀,这麽一大好青年,年纪轻轻的怎麽就坐上轮椅了呢!哎,这下半辈子算是彻底毁了哦!”的惋惜同情。

那是秦真。薛霏霏见过几次。

她挣扎著要不要走过去。虽说她这趟回来本来就是为了去见他的吧但是……果然说和做比起来真是弱爆了好麽!t_t!!!

薛霏霏犹豫不决,沈慕情早已替她决定,大步往前一跨,主动推著秦真往这边走来。

呃……薛霏霏眼睛一眨瞬间就紧张得全身绷直如临大敌,跟老鼠遇见猫似的条件反射。

陆宝贝看在眼里直翻白眼,抓住机会不遗余力地鄙视:“你至不至於啊……瞧你现在这怂样,”伸手戳戳她背,小声八卦,“喂,那人妖旁边的残废是谁啊?”

薛霏霏本来真挺紧张的,一听这话立马回过神来,严肃警告:“诶诶,怎麽说话的呢,受没受过教育,懂不懂什麽叫尊重人啊。”

因为不认识秦真,陆宝贝话一出口也不禁讪讪,觉得自己这说法的确有那麽点歧视人的意思,不大厚道,尴尬地摸摸鼻子内心却偷偷嘀咕:“本来就是嘛。坐个轮椅不是残废还是什麽。”

薛霏霏狠狠瞪他一眼,凑过去小声解释:“那可是秦师兄的双胞胎弟弟,秦真。”

“……哈?啥!?”陆宝贝惊悚了,转头看看秦真,又仰起头努力回想了下秦深的样子,失声大叫,“那他们俩怎麽长得不一样啊!?”

“……”然後薛霏霏看著陆宝贝的眼神瞬间变得像在看一个智障。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小喜剧倒是大大缓解了她的紧张。

淡定淡定淡定……薛霏霏你要淡定!握起拳头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加了个油,薛霏霏深吸口气,先扬起一脸大大灿烂的笑容,弯腰和秦真打了个招呼:“真真,好久不见了。”

轮椅上的秦真,弧线优美的下巴微微向上仰起一个迷人的角度,冲薛霏霏莞尔一笑,漂亮的眉眼隐隐透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狡黠,笑嘻嘻道:“是啊,很久不见了,表嫂好啊~~”

“……呵呵……”薛霏霏无比窘迫地干笑了两声,眼珠左转右转上翻下翻就是不看沈慕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方位避开!心里内牛满面捶胸顿足,我勒个去我勒个去我勒个去啊!真真你真是靠不住啊!以前开开玩笑也就罢了,但现在这种特殊时刻乱说话可是要出事的啊!她简直要成为史上第一个尴尬而死的人了!嘤嘤嘤 >﹏<

沈慕情不动声色眼都不眨一下,仍然双手插兜站在那儿cos冷气制造机,呼呼呼的冷风吹得薛霏霏的心拔凉拔凉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愤怒:明明是她被霸王硬上弓了,怎麽沈慕情搞得反而像他才是受害者,自己是施暴人似的。

她身後的陆宝贝同样微微皱起眉头,面露不悦:这个叫秦真的小子,笑得还真是……哼,跟他那个哥哥一样,各种让人不爽。

气氛僵硬了片刻,连四周喧哗热闹的吵声都不能缓解以他们四人为中心的区域冷流。

只有秦真是最怡然自得的,等好戏看够,伸手拽拽身旁沈慕情的袖子,仰脸乖巧安抚地笑:“好啦表哥,人回来了,你也该放心了。看,既没缺胳膊断腿儿也没被人贩子拐卖,还俘虏了这麽一品质上乘的护花使者~~早跟你说了不要在那儿瞎担心乱猜测自己吓自己……哎呀别瞪!开玩笑嘛……所以你也别生气啦,赶紧把人领回去。”

说完又转头望向已经听得有点傻住眼睛发直的薛霏霏:“这事儿确实是表哥做得不对,霏霏,我先在这儿替他道个歉。不过你不见的这几天,对他的惩罚,也实在是够了。不信你看看他现在的黑眼圈有多重,眼睛里还有血丝。霏霏,你应该知道表哥有多爱美……不对,是臭美的,这种污点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

秦真故意放慢语速放软声音,听在薛霏霏耳里,就像一场温柔的酷刑:“可是他因为你,什麽都顾不得了。”

“……”薛霏霏张张嘴,眼神空空,表情茫然,说不出话。

陆宝贝在後面听得心里也有点酸酸涨涨,不自觉用余光瞟了那死人妖一眼……哼,好吧,是有黑眼圈是有血丝是很憔悴那又怎麽了!说得那麽好听,谁知道是不是熬夜跟别人ooxx搞出来的!(┘﹏└)

沈慕情自从薛霏霏一下公车,那浓墨般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一刻。

他的骄傲让他不愿意秦真将他在她离开的日子里那些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惶恐脆弱公之於众,但当秦真娓娓道来侃侃而谈时,薛霏霏每一个不禁动容的瞬间都被他尽收眼底,让他居然也忘了阻止。

也不愿阻止。

她不是没反应的。换句话说,她对他,不是只有无情,只剩憎恨的。

这个发现足以让沈慕情狂喜──再强大的人,爱情里,骄傲不属於他们。

他这才恍恍惚惚地计算,他已经有多久,没看到这个女人。

所以他不想浪费时间,他根本忘了时间。自从这个娇小的身影一出现在视野,他便无法控制,如痴如狂,如饥似渴地注视。那个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再也不能伤害她,一分一毫。

他再也不能伤害她。

这一天,从来傲慢霸道的沈慕情在心里郑重许下,这样一个细水长流,温情脉脉的誓言。

如果她愿意,他就还她无上幸福。如果她不愿意……他也要给她,一世庇佑。

随她去爱别人吧。但只有他沈慕情,能护她一生周全──他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得到。

陷在甘苦交织百味陈杂的无边思绪里,多日累积的思念毫无预兆忽然倾巢。沈慕情心中一热连带著眼眶也差点一热,蓦地往前一迈小步踏出,和薛霏霏近得几乎身体相贴。

一瞬间,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心跳甚至熟悉的呼吸频率,都让沈慕情仿佛回到那一夜的春情数度,意乱情迷。

低下头,居高临下凝望这一张害他想了念了担心了不知道多久的脸,见对方仍是一副没在状态傻里傻气的呆滞表情,沈慕情勉强按下想要狠狠攫住那张半开半合的樱桃小嘴长驱直入,一吮芳息重温旧梦的燥热冲动,只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柔声道:“逃够了?”

猛地眉头一皱手一顿,面露不满。

瘦了,他想。这两颊摸著可比之前的硌手多了。

……回去一定要让她好好吃饭把人给喂胖回来!沈慕情一把牵起薛霏霏的手,不容商量地转身:“那就跟我回去。”

脚下被牵著一动,薛霏霏才恍惚从自己各种各样的脑补里回过神来。

也好。本来这一趟回来就是下定决心要和沈慕情见面谈谈的,薛霏霏不打算反抗。只是……她先回头跟陆宝贝做个手势拜了个拜,又脚下一停轻轻捏了捏沈慕情的温热厚实的的掌心,小声问:“喂……你就这样走了?真真呢?”

沈慕情完全陶醉在薛霏霏刚刚捏他手心的那一下温香软玉里,不由心情大好,一回头朝她温柔地笑:“他没事的。”完全不加控制地荷尔蒙狂飙,误伤了好多过路的男男女女……

“嗯嗯~~待会儿会有人来接我的,表嫂放心,好好跟表哥温存去吧!”秦真赶紧点头附和,停了下,一瞥前方已经被无视很久的陆宝贝,微微一笑,一改方才的跳脱烂漫,声音沈了沈,慢吞吞道,“当电灯泡破坏别人姻缘,可是会有报应的呢。”

薛霏霏见状也就不再坚持,和沈慕情一起走了。不过沈慕情临走前莫名其妙拍了拍秦真的肩,说了句什麽……“悠著点”?然後换来秦真一张笑得愈发灿烂的漂亮笑脸。

剩下的陆宝贝就更莫名其妙了。怎麽回事,是他的错觉吗?怎麽他觉得秦真最後那句阴测测的话……是冲著自己来的?

靠!难道他的意思是指小爷我站在这儿是当了他们三个人的电灯泡吗!?……操!混蛋!小爷我爱站哪儿就站哪儿!特麽的这条路又不是你们秦家开的!你管得著麽你!果然姓秦的没一个好东西!

陆宝贝一脸抓狂地内心os,头顶上盘旋的黑气几乎要实体化了,秦真却视若无物,饶有兴趣地转转眼珠:“你就是那个陆宝贝啊。”

“……”气势骤减。他恨这个名字……!!!

秦真嘴角一扬笑得意味深长:“你喜欢程诺?”疑问的语句,陈述的语气。

那种“不用你回答我也知道不过随便问问”的淡定态度让陆宝贝听得既尴尬又蛋疼。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炸毛了,整个人几乎跳起来进攻模式全开,条件反射地回了句:“关你屁事啊!”粗声粗气,口吻相当恶劣。

“唔……嗯?”秦真歪起脑袋眨眨眼睛,一脸的无辜迷茫,微微撅起的粉唇发出两声含糊不清的不满。二者共同作用效果不容小觑,很有那麽几分委屈可怜的味道。

“呃……”於是我们属性为伪不良真小白的陆宝贝童鞋呆了一下,愣是没反应过来,心头还不受控制浮出了几丝负罪感……

靠!这人特麽的是学演戏的吧!明明刚刚还一副千年老狐狸似的奸诈模样啊!混蛋混蛋混蛋!他百分之一万地确信这家夥现在纯属耍他啊!内心不知道有多开心啊!估计憋笑都快鏊憋疯了吧!……但可悲的是,就连陆宝贝这个受害人也不得不承认,秦真这一张极具迷惑性的漂亮脸蛋,再配上此刻他这一副黯然神伤的受伤表情,效果还真特麽不是一般的好……该死该死该死!

这时候周围已经有不少路人不断将目光投在他们身上了,回头率高得吓人。除却某些妹子一视同仁的花痴眼神以外,看向秦真的眼神大多是同情加怜惜的,而看向陆宝贝的眼神,却大多是愤怒加鄙视的……

【这什麽人啊,怎麽欺负人家残疾人啊!】

【就是,有没有素质啊?】

【他爸妈怎麽教的!】

【爸妈?哼,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人一看就是那种吃喝嫖赌混吃等死的豪门富二代啦,社会蛀虫害群之马!】

【哦哦!有道理!】

【哎呀!富人都去死去死去死!】

…………

叽叽喳喳的议论从陆宝贝的个人人品上升到当今社会的贫富不均,陆宝贝听得嘴角抽搐满头黑线,无奈光天化日之下迁怒不得(除非他真想用实际行动证明没错!他这个富二代就是社会蛀虫害群之马!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次品!)。

别过脸郁闷地抓头发,陆宝贝闷闷地开口:“行了算我说错了,不是关你屁事,是关我屁事,”声音涩涩的,“……反正现在他不和霏霏一样,也成你嫂子了麽。”尽管努力想装出不屑一顾的冷笑,但功力不够的小屁孩儿嘴巴一动,空气里仍是铺天盖地的醋酸味道。

秦真早已坐正身体上下打量陆宝贝,听到这里眸内不著痕迹地一沈,没有说话,却忽然挽唇翩然一笑。

陆宝贝抬头瞥了一眼,不知道为什麽,竟全身打了个寒战,觉得慎得慌。

那笑容和秦深沈慕情给他的感觉又不一样,如果说他把後二者比喻为虚伪狡诈的毒蛇和凶猛嗜血的野狼,那麽秦真刚刚的笑容就像是……一只阴冷残忍的秃鹫。

是的,就是那种会蹲在奄奄一息的猎物身旁,耐心地等待,愉快地享受,猎物垂死挣扎痛苦死去的全过程,最终食尽腐肉饱餐一顿的可怕动物。

一阵风起,陆宝贝蓦地感到後背一凉,这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被秦真那一笑给吓出了一身冷汗。掩饰地擦擦额头,陆宝贝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也难怪他,毕竟秦深和沈慕情看陆宝贝时的眼神虽然充斥著各种各样让他火大的不屑鄙夷,但至少还把陆宝贝当成一个活物在看的;可秦真看陆宝贝时的表情,分明,就是当他已经死了。或者,离死不远了。

无论哪一种,秦真眼里的陆宝贝,都是必死无疑的。

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仿佛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只接触一秒就让陆宝贝牙齿打颤头皮发麻。他心中大震想再细看,一定神,却猛地眼睛一花,就见秦真不知何时已然又恢复成了最开始的天使模样,一张脸端的是明媚飞扬璀璨无双,笑眯眯地对他说:“其实,我觉得你和程诺更般配。”

“……”陆宝贝懵了,这特麽也变得太快了吧!

但、但是……就见他不大自然地拽拽衣角手指紧绷,若再细看就会发现他可爱的耳朵又可耻地红了,眼睛里劈啪劈啪地闪烁著一圈圈明亮的光晕,结结巴巴:“真、真的?”充满期待地询问。

秦真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相信了!你居然相信了!啊哈哈哈!”捧腹大笑,几乎直不起腰。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陆宝贝傻眼了。半秒过後:“你……你!”咬牙切齿,青筋暴跳。

“不过我也没骗你。”眼看某人就要暴走,秦真秀眉一挑,不疾不徐,又发一颗糖安抚。

“……”陆宝贝紧咬下唇拳头都攥白了。

可恶可恶可恶!!!特麽的这人到底要干什麽!就是耍他吗!

“因为──”秦真故意拖长尾音卖关子。陆宝贝表面不在乎实则偷偷竖起耳朵的别扭举动让他忍笑忍得几乎内伤,悠悠哉道,“因为啊,你们都是白痴嘛。”

其实他本来更想骂蠢货,或者贱人的,但转念一想这样必然会真的惹毛陆宝贝。那样,可就不好玩儿了呢。呵呵,这陆家的宝贝不见不知道,一见,还真挺意思的,值得好好折磨。

所以就在刚才,秦真临时做了个决定,在二哥把程诺拿回来给他报复之前,他就先用这个小贱人来练练手,顺带发泄好了。啧啧,要怪就怪自己有一个敢跟大姐抢男人的骚货妈,而且自己也不争气吧,居然喜欢上了他最恨的程诺。哎,自作自受,可怨不得他呢。

“……”这时候的陆宝贝还不知危险将近,只是终於确信,眼前这人绝对,一定,肯定,就是来耍自己的……

特麽的他怒不得难道还躲不得麽!他发誓他要是再信秦真一句话他就是猪!是猪!是天底下最蠢的猪!到时候不用秦真骂他傻瓜他自己都承认自己特麽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ok,心理建设完毕,陆宝贝深吸口气,转身就要走。

秦真的声音在身後急急响起:“喂……喂!哎呀别生气啊!开玩笑的嘛……怎麽这样……我真的好渴了,还想请你帮我去那边的奶茶店买一杯冷饮呢……”颇为委屈的语气,鼻子一皱一皱,更显出浓浓的不适和难受。

然後陆宝贝十分绝望地发现,他果真是一个好人……就是做不到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啊可恶!迟疑地停下脚步,不过没有很快转身,开玩笑,他才刚发了毒誓,可不想一转头就真的变成猪!

可、可这秦真……特麽的也太挑战他的忍耐极限了吧!

“唔……真的好渴啊。”

“受不了了……”

“太热了……”

“快不行了……”

“帮帮我……”

擦擦擦他这到底是口渴还是撸管啊我靠!岛国动作片现场直播吗!

天气本来就热,再加上陆宝贝又年轻气盛热血方刚(好吧其实是他有一阵子没解决了),因此才听几句就受不了了,猛一转身,面红耳赤冲著某个正玩得起劲的罪魁祸首失声咆哮:“我擦要买水你自己没腿……麽……”

来势汹汹的质问被及时映入眼帘的轮椅哽在喉咙,垂死挣扎几下,最终弱弱收声。

陆宝贝窘迫不堪,满心懊悔又羞又愧:他、他怎麽突然忘了这茬……orz……本来全是秦真的错的,结果现在倒搞得他根本不敢看对方了,会死的……

陆宝贝的判断是对的。此刻的秦真一双墨眸深得几乎见不到底,冷亮的瞳孔上细细漂浮著一层黑压压的怒意,风起云涌呼之欲出,大有爆发冲破之势。沈默几秒,他淡唇一抿,轻轻道:“是啊,我就是没腿,”片刻,忽又云淡风轻地一笑,张扬疏狂的眉目立时充满睥睨天下不以为然的轻蔑,“不然,你以为,我会用得著你麽。”

在秦真沈默的那几秒,陆宝贝觉得自己就像是等待被砍头的死刑犯,时间无限拉伸延长,等死的煎熬难以言表;而秦真一说话,他便感到自己脖子一凉──刽子手终於下手落刀。身子一抖後背冷汗刷刷刷地往下狂掉,陆宝贝讷讷:“对、对不起……我、我去给你买水赔罪吧。”一口气说完然後逃也似地速度往後跑。

……他真特麽的是只猪。

艰难地穿过两边来往拥挤的逆流人群,努力往马路对面的冷饮店狂跑,陆宝贝一边在心里狠狠吐槽著自己,一边感觉“人气”又渐渐回到了他的身上,和这个差点冰封的世界。热汗覆盖冷汗,他觉得好受多了。呼──长长吐了口气,陆宝贝宽面条泪,他不想承认那一瞬间他真的有些被秦真那个几乎发狂的狠戾眼神给吓到了但是……好吧,他不承认也没有用,身体反应证明了一切……

太可怕了,他想,真的太可怕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之中的……杀、气……麽?嘶……光这麽想想陆宝贝就忍不住缩起脖子,又觉得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心直往上冒。以後他还是不要去惹他……啊呸!怎麽咒自己的呢!他以後绝对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秦真自陆宝贝转身而逃的瞬间就立刻敛去笑容,面无表情,只是紧握住扶手的苍白双手,泄露了他此刻山崩地裂惊涛骇浪的狂怒内心。

【你自己没腿麽!?】

少年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咆哮在秦真耳边一遍一遍地回荡,几欲让他发狂。幼稚冲动不是秦真原谅他的理由。或者说秦真这个天生高傲的男人,根本不懂何为原谅。从小到大,他的生活环境让他没有原谅别人的必要,而别人,也没有得到他原谅的资格。

所以,呵,很好,很好。

秦真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异样的微笑,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出一种惊人的邪肆妖娆,把好几个过路的女生萌得一脸血花痴得都快晕倒了。探出舌尖舔了舔两瓣干燥的双唇,秦真在心里一字一句,无声地发誓:

陆、宝、贝,我、记、住、你、了。

人群中突然窜出一道矫健敏捷的黑影,一身黑色西装笔挺,谁都没看清楚他究竟是怎样出现在秦真身旁的,只见他略微弯腰伏在秦真的耳边,沈闷冷漠的声音,机械一般地吐词,低声问:“三少,不趁现在回去吗。”

秦真懒洋洋地摇头,眯起眼睛:“等会儿,那个蠢货还有事回来求我。”

“是。”黑影明显训练有素,消无声息地退去。

秦真胸有成竹地等待著。果然,不出一分锺,陆宝贝就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撑著双膝大大喘了几口气,直起身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囧的,讪讪地搔搔後脑勺,干干地笑:“嘿、嘿嘿……不、不好意思啊秦真,我那个……那个……忘了我这身衣服里没、没钱了……”

秦真眼睛一抬一脸我早料到的鄙视表情。陆宝贝吞吞喉咙努力咽下想要反击的话,生生受了这一记剜人眼刀。泪……谁让他刚刚犯二了呢t_t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真特麽是至理名言啊!

秦真从身上掏出一个黑色皮夹递给面前迎风流泪的陆宝贝,虽仰著头看他但气势却丝毫不输,淡淡吩咐:“拿去。柠檬绿茶,大杯,常温,加蒟蒻。”

“……哦、哦。”陆宝贝被训得只有乖乖点头听话的份儿。掉头再往奶茶店跑的时候瘪著嘴一头雾水:明明自己也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啊,怎麽刚刚在秦真面前一听他说话就脑子空空一副卑微奴才样-_-!……果然人不能做一丁点坏事,不然就会受制於人!(其实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好麽小宝……这只能说明你的气场比秦真弱太多而已……)

秦真微笑著目送陆宝贝再次认命地撒开两条腿往前跑,被他耍得团团转不甘不愿但又不能反抗的傻样,心情稍微好转了那麽一点点。满意地打个呵欠,在旁人看来他就像是朝身边的空气说了一句:“走吧。”然而很快他就真的被某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给推走了。

轮椅停留的地方渐渐被後来无数来往过路的行人脚步覆盖淹没,不留痕迹,就像他从未在那儿呆过。

大热天的冷饮店生意超好,陆宝贝挤在摩肩接踵的队伍里排了好久的队,脸上的汗水跟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哗地直往下流,好不容易轮到了他──

“呼……热死!那个,我要一杯柠檬绿茶,大杯,唔……常温还有加那什麽……哦蒟蒻!”

“好的,请您稍等。”

伸手抹抹满额头的汗用力一甩,陆宝贝顿时掩面……自己都嫌恶地不想说认识自己。拿出皮夹代开──

一秒,两秒,三秒:

“我擦秦真你个混蛋!!!”惊天动地气壮山河的一声大吼。

皮夹里连半张票子都没看见,只有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著一个鲜红的单词:【stupid】

最可气的是後面还附送了可爱的中文:【蠢】。

秦、真……陆宝贝磨牙!就算刚刚一时口误对你不起,但这也太过分了吧!操!

“先、先生……您的柠檬绿──”

“老子不要了!”

“啊……这……诶!诶!”

可怜的服务员,被迁怒了……

陆宝贝飞快地跑回去,可是原地哪里还有秦真的影子?人来人往全是陌生的面孔,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他做的一场糊涂大梦。

……个屁!做梦会让他流这麽多汗腿肚子抽筋喘气喘得跟只哈巴狗似的吗!

於是又热又累又被对方当白痴似地这麽耍了好几回,脾气本来就不好的陆宝贝真是要气疯了!气炸了!气裂了!气得肝疼!气得肺痛!气得心抽!气得……气得他胸闷气短话都说不来了!

无奈此刻当事人不在,再怎麽不爽,陆宝贝也不能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过来破口大骂,只能用力将手里的皮夹死命死命地往死里捏,并暗黑地想象这就是那个混蛋的脖子,全当发泄。

真的是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又耍我!又耍我!又耍我!呵、呵,你好样的,秦、真……你好样的!下次别特麽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揍到你不不仅是双腿残废而且还脑袋开花!

丫的,别以为你是残疾老子就不敢揍你!残疾怎麽了!残疾你了不起啊!残疾你就能随便欺负人啊!残疾你特麽是高人一等还是心理有病对我们这些正常人羡慕嫉妒恨空虚寂寞冷啊!哼,反正老子又不是什麽尊老爱幼道德高尚的模范青年,老子就是一“我爹是李刚我上头有人”的作恶富二代,就打你怎麽著了!更别说你丫的还是残疾中的败类!残疾中的耻辱!残疾中的战斗机!老子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混蛋都去死!腹黑都该死!!变态都是shi!!!

陆宝贝全身笼罩著一层浓浓的黑气,头顶乌云密布,内心咆哮,五官扭曲,特别狰狞。周围的行人路过他,全都是这样儿( ⊙ o ⊙ )的表情……然後慌不择路远远避开他= =|||

“麻麻,那个哥哥在干吗?看起来好可怕……”

“快闭上眼睛!不然晚上睡觉觉要做噩梦的!”

…………

陆宝贝好不容易发泄完,挣扎了一下到底把皮夹收好──哼,这是证据!以後要他好看!然後一抓头发愤愤地走了。

而他不知道,就在马路对面一辆低调的奔驰上,秦真透过暗色的车窗,从头到尾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收归眼底,一览无余。

等陆宝贝离开,秦真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满意地笑了。漆黑的眼底幽幽闪过一丝仿佛秃鹫看到死物那般狂热的光。

陆宝贝,下一次,该怎麽玩你好呢?嗯~你可不要让我,太失望啊。

26-30

第二十六章

薛霏霏的回归除了让沈慕情终於结束“大姨夫来了”的狂躁状态(天知道实验室的学长学姐们这周来到底经受了多大的精神折磨,每天都在祈祷他们可爱的小师妹赶紧回来救人於水火之中啊t_t!),也总算让程诺放下了心。

不过在和霏霏聊过天,知道事情始末真正原因以後,程诺瞬间保持当机状态在电脑面前愣了足足有三十秒,然後──

“沈慕情那个混蛋!!!”温顺的小白兔扯开嗓子,愤怒地涨红了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秦深端著盘刚切好的水果走过来,就见程诺啪地盖下电脑,霍地转身,秀气的眉毛紧紧拧著,凶巴巴瞪向自己,半晌,沈下声音兴师问罪:“你早知道你表哥对霏霏……对霏霏……做了那麽过分的事情?”

一副你敢说“是”今晚就别想上床的高傲女王范儿。

秦深慢慢踱过去,将果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居高临下望著某只气呼呼地鼓起腮帮露出獠牙,却反而呆萌加十分凶狠全没有的可爱小兔子,长眉一挑绕了个圈子回答:

“沈慕情是霸道的男人,霏霏有本事得到他的爱,就要有觉悟付出相应的代价。”

程诺微愕,脑中嗡嗡作响,心神俱乱,想也没想仰起头傻乎乎地冒了句:“那……我呢?”

无比熟悉的高度和角度差,让程诺第无数次无可抗力地沦陷进秦深那一双墨玉般漆黑幽深的眼睛无法自拔,短暂的无声却像永恒的沈默,万物退去的安静里他只感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狂跳,口干舌燥话不利索。

“因为你,我、我要……付出什麽代价?”

秦深并不立刻回答,反而弯腰从旁拿起一瓣苹果抿进自己嘴里,含住一半露出一半,凑上去张唇一递,温柔地放进程诺那两瓣与之相得益彰的淡色粉肉之间。舌尖微微一卷往前一送,不容抗拒地将果肉抵进去,又顺势舔吮了遍对方温暖柔软的口腔。

豆腐吃了个遍,心满意足地退出,他才低低地笑:“你会知道的。”

“……”

略有沙哑的嗓音和唇齿缝隙突如其来的暖湿香甜瞬间形成一股强大的电流飞快窜遍程诺的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得不能自已。

唯有一个地方逆流而行,可耻地彰显它不同於别的特殊反应。

这具本就畸形的身体已被秦深开发调教得敏感至此,那个男人的一切对於现在的程诺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成为它兴奋的开关。

当察觉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程诺原本白嫩的脸蛋霎时变得比盘中的果皮更红,鲜豔得几欲滴血,黑白分明的双眼缓缓浮出一层雾霭般湿漉漉的水汽。

秦深摘下眼镜,倾身吻住了这一双柔波荡漾的眼睛。

他不能直视这样一双明明写尽一切却仍一碧无垠的眼睛。

那里面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清澈。连欲望,都清澈得见底。

而他竟然不能说服自己,那是装的。

浑然天成的羞涩比曾经遇到过的很多企图勾引他的男男女女那些欲擒故纵的老把戏高明了不知道多少个段数,没有华丽的技巧也不会刻意的挑逗,然而就是那些最简单最直接的反应,竟反而能激发出秦深心底某种比欲望更多的东西。

可是那种东西,他总是回避。

所以他总是错过。

冰凉的优唇轻轻贴在程诺汗液微湿,微微战栗的眼皮。那儿有著令人惊叹的热度,高温像火山喷发的岩浆,几乎将他灼伤。可秦深不在乎,中了毒似地含住深吻,霸道地往里探入流连吮吸,仿佛发了疯那般,永不满足的齿唇在程诺满目清澈的眼眸印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烙痕。

他不要看……他不想看,那里面,如此单纯的爱慕。

那样不顾一切的痴狂迷恋,如同疯长的藤蔓,紧紧缠住了秦深所有的感官。

他的呼吸也不稳了。

“为霏霏冷落了我这麽久,”对著程诺的耳朵徐徐吹气,十分满意地感受到怀中的小东西全身一震,最为脆弱的腰部骤然收缩僵硬,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都是自己再明显熟悉不过的敏感反应,秦深低低一笑,嗓音沙哑诱惑,沾满情欲,“我要进去。”

“……”

程诺简直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烧了,身子一扭不禁往後扬起雪白纤细的脖颈,低低喘息著抗议:“不、不要说这麽变态的话啊……啊!”

一声猝不及防的轻呼,他只感到自己脚下一空天旋地转,秦深一个打横将他抱起转身往回,稳健却略显急促的脚步,隐隐透露出些许迫不及待的凌乱。

将程诺小心放在卧室宽敞柔软的大床上,小兔子已然衣带尽开下体不蔽,雪白的肌肤表面细细泛起一层仿若烹饪煮食後的娇嫩粉红,好一副秀色可餐任君享用的美味模样。

“今天我们换个姿势。”秦深眉眼含笑,慢条斯理解开自己的衣衫随手往地上一甩,那动作贵不可言而又野性十足,落在程诺呆若木**的眼神里就只剩下三个字儿可以形容:帅、毙、了。

脱光衣服露出精壮健美的身躯,程诺眨巴眨巴眼睛,萌萌的表情微妙地混合了羡慕和得意两种情绪。

啧啧,宽肩窄臀,细腰长腿,曲线绷直,肌肉匀称,连叉腰肌都那麽性感那麽帅!唔……当、当然还有那……那个地方……好、好大,好壮观,好雄伟( ⊙ o ⊙ )!

程诺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就懵了,一边咽口水一边捂鼻子而且满脑子都在嗡嗡叫著“天哪这怎麽可能进得去进得去进得去进得去……无论前面後面都会死的好麽好麽好麽好麽!”

结果……他爽了整整一个晚上……p(# ̄▽ ̄#)o

而副作用则是未来三天的腰酸背痛腿软脚麻以及……那里微微一动就不可遏止的酸胀。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再这麽无下限地回想下去他真的会自燃而死的!

手忙脚乱把被子捡起来抱在胸口,遮住大半张热气腾腾的红脸,只露出一双咕噜噜乱转的黑白眼睛,程诺跟只刚喝饱奶的小猫一样心满意足地偷窥,那股子小心翼翼又羞又喜的傻乎劲儿,实在可爱爆了。

面前的男人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不会觉得腻。如此完美的男人他永远也比不上,程诺很清楚,但是,他是他的。

──这样一个万里挑一天下无双的好男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程诺的。

这个念头一起,仿佛甘甜的细浪温柔涌来,胸口蓦地就一片潮涨。

原本宁静的世界逐渐习惯动荡。秦深,这个男人,这个名字,在程诺死水一般的灰败生命里,召唤出一种惊天动地的力量。

将程诺脸上那点儿既纠结又骄傲的小心思尽收眼底,秦深觉得好笑,仿佛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在程诺白嫩圆滚的小屁股後巴巴地摇,两只长长的兔耳朵也兴奋地竖得老高,心底突然下陷的柔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大喇喇往程诺旁边一躺,秦深伸出双手轻轻托住对方毛发稀疏的腋下,那儿已然有了微微的濡湿。黏腻缠绵的触感让秦深忍不住垂下眼睛,喉咙深处憋出一阵闷闷的低笑,彼此心知肚明的意味散在空气,暧昧旖旎,难以言表。

程诺蓦然涨红脸庞耳根烧得滚烫,努力瞪大眼睛鼓起腮帮,竭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恶狠狠瞪著秦深,试图挽回一点面子。

然而秦深却分外享受地欣赏著面前的小白兔这一点格外可爱但注定徒劳无用的垂死挣扎,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臂膀使力往上一抬,便轻轻松将程诺整个儿捞起稳稳放坐在自己结实精悍的大腿根上,不给他留任何喘息的机会,马不停蹄地撑开那两条纤细雪白的长腿,掐住同样汗湿的膝窝啪得往前一折,紧紧交叠在自己精壮紧实的後腰,皮肉摩挲肌肤紧贴,不留一丝空隙。

“啊……”程诺始料未及一声惊呼,但他不知更要命的还在後边。

秦深伸出右手往後探去,温柔而霸道地撬开那两瓣雪白嫩滑的臀肉,修长的手指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天赋异禀得天独厚,极富技巧地滑入臀缝挤进臀丘,在那一片娇媚的软肉两边按摩挤压辗转流连,褶皱的花蕊呼之欲出若隐若现,缝隙尽头的肉穴紧致而火热,仿佛发出窃窃私语的淫荡邀请。

左手则毫不客气地摊开成掌,以一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谁也别想来”的气势,在前方的“一线天”里占地为王,晃荡打圈。

“唔……唔恩……啊……啊哈……”前後夹击,上下轮攻,程诺的双腿猛然夹紧,呼吸急促,轻吟出口,不自觉地往後高扬起头,露出一小截沾满汗珠蒸著粉色的纤细脖颈。

後面的花瓣蜷起收缩,前面的花蕾抖动颤栗,真是无与伦比让人惊叹的默契。

秦深自然感觉到了手下身体的敏感变化,抬起上身,吧唧一声重重亲在对方已然变得汗涔涔的湿润额头,向来清雅温润的眉眼此刻却染满邪气,懒洋洋地问:“乖,看在你今天表现得这麽好的份儿上,给你机会选择被吃方式。是要我进後面的xiāo穴,还是──”

微妙地一顿,秦深坏心压低声音放轻语气,暧昧的口吻犹如撒旦引诱夏娃犯禁““还是,前面的小洞呢?”

“……”程诺差点儿直接羞晕过去,涨红了一张小脸扑腾起双手,张牙舞爪想要去捂秦深不干不净的嘴,“你、你闭嘴!不要说……不要说啦!”

“不要说?”秦深头一歪躲过,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纯情,半晌,恍然大悟高深莫测地笑了,冲程诺眨眨眼睛,那个坏呀,“哦……那诺诺的意思是,都来吗?”

“……”程诺闭眼装死。我听不到我听不到我听不到……!

“唔……咦?啊,诺诺,真诚实啊,看,你的身体已经替你回答了呢,前面湿了哦。”不安分的食指在紧致炙热的小洞里坏心地绕了一圈,再出来,薄薄的指腹便布满了令人遐想的粘液。

“……”

#¥%%#@&*……谁也别来打扰他装死!

秦深眸色漆黑目光灼灼,抬起食指覆於双唇,舌尖探出,将上面的东西一口一口尽数蹭了个干净。

程诺大惊:“喂你……你干嘛!多、多脏……”

秦深邪魅一笑:“别急。”

程诺:“……啊?”

秦深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撅起两瓣水润濡湿的唇,秦深从程诺圆润白皙的肩膀,精致纤美的锁骨,小巧殷红的乳尖,单薄的胸膛,以及下面那好大一片白花花嫩滑滑的柔软腹部,轻扫掠过,无一例外,满满当当地涂抹上从他自己体内分泌流出的浓热情液。

“唔……!”程诺身子一颤,终是一个没忍住闷哼出了声。咬牙暗想:秦深你好样儿的……这一招真是太狠太绝了……装死失败……!

下面的花蕊颤动得更加厉害,不仅瘙痒难忍空虚无比,疯狂叫嚣著填满和插入,而且收缩绞紧的粉肉还不断往外送出愈来愈多的汩汩白流。呜……让他真的死了算了吧……!!!

秦深圆满地完成了他的大作。

程诺整个白玉无瑕的上半身可以说是每一寸旮旯角落都没被他放过,此刻在床头橙黄色的台灯照耀下,正密密泛起一层莹润透明的光辉水泽,再配著胸前那两颗在一层薄薄的情液滋润下而显得愈发透亮欲滴,娇豔妩媚的红润乳珠,实在是迷人又诱人还勾人,性感媚惑得要命,秦深不过抬起头随意瞄了一眼就已经一时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嘶──

从没有一次做爱,能让他像这一次,这一刻,这样情不自禁,血脉狂张。

表情目光一下子狼变。

伸出舌尖暧昧地划过唇瓣,秦深伸出一根指头,在那含羞露怯欲拒还迎的娇嫩花心轻轻拨弄了两下,瞬间果不意外地感觉到身上的小情人那难耐异常却又极力克制的一扭。

他一顿,然後低低地笑了。平日温润温润的声线徐徐镀上了一丝令人浮想联翩的情色欲望,沙哑低沈,磁性幽长。

“诺诺,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诗,给你念念好不好?嗯,满园春色不住,蓬门今始为君开──怎麽样?”

“呜……”再也承受不住身与心的双重煎熬,程诺也没工夫更没力气去吐槽秦深那语文一定是体育老师教出来的诗词混搭,低低低咽一声,两手交缠紧紧挂在秦深的双肩,乖巧地将头埋进对方微微起伏的胸口。

濡湿的黑发顺从地四散贴落,强悍与柔弱的鲜明对比朦胧地勾勒出一种让忍不住想狠狠蹂躏的美感。

秦深眼眸一暗,凸出的喉结如同一个按下开关的称砣那样饥渴难耐地往下狂吞狂咽,小腹燥热,下体肿胀,欲望翻江倒海再也无法忍受。

茂密的黑林里硕大的雄物已不知勃起了多久,坚硬似铁高昂抬头,连皮下的血管都似乎无法克制兴奋地凸凸狂跳,喷薄欲出,大到恐怖。

火热的肉根後两颗浑圆饱满的肉球来回不断地碰撞挤压颤栗收缩,欲海滔天情潮汹涌,天昏地暗的浮沈,秦深仿佛能感觉到一波接一波一股连一股的粘稠在那其中孕育生成,起伏翻滚,宛如再不能等的海浪,狂怒拍打著他欲火焚烧的肉身,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终於长吐口气,举手扶住跃跃欲试的肉刃,那儿胀痛得都有些狰狞,水淋淋的扭曲掩盖了锋锐粗粝的腥气,甚至有几分狼狈地对准程诺早已分泌旺盛布满阴液,在一层粘稠透明的淫雾下一张一合盛情相邀的幽深湿穴,徐徐深入,缓慢前进。

终於吃到期待已久的美味,蜜汁淋漓的xiāo穴欣喜而放荡地收缩著,羞涩却贪婪地,毫不客气吞入了整根蠢动的yīn茎。

直到完全包裹的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松软和久未体验的温暖,像一汪连绵起伏温情脉脉的潮水,柔柔荡漾著香豔浓郁的春意,柔情拍打,纵情涌漫,有如及时雨般恰到好处的舒缓感让即使自控如秦深,也一时间感到难以免疫的恍惚迷离。

“诺诺,我一直很好奇,进这里,你会怀孕麽?”他失了神,亲昵而缠绵地吮上程诺因为涌上红潮而变得充血滚烫的耳垂,喃喃道出在他心中酝酿许久,也困惑了他许久的,一个惊世骇俗的构想。

程诺一怔,咬牙忍过下体被异物侵略插入的不适感,等这一阵儿过去,才深呼吸闷闷地问:“唔……啊……你、你喜欢……孩子吗?”

秦深开始了强悍的抽动,刚刚短暂的狼狈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此刻在它生而为之如鱼得水的专属领地里,它气势浑然当仁不让,无冕也是王。

而他宽大的手掌就在程诺平坦光滑的小腹轻缓地一圈圈打转,动作之流连缱绻宠溺疼惜,仿佛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娇嫩脆弱的小生命。

“如果你能生,我就喜欢。”他偏头,一枚若有若无的亲吻,轻轻落在程诺潮湿凌乱的发鬓。

程诺被秦深“上下不一”的区别对待搞得飘飘欲仙欲生欲死,前面的小洞湿成一片汪洋,稀疏的黑丛里隐约可见绯红豔丽的嫩肉与肆意流淌的淫汁。

和正常女性相比稍显发育不良的yīn唇在浓浓情欲的带动下反而焕发出一种残缺的诱惑,随著秦深那儿愈发大力的抽插摩擦,那濡湿娇媚的唇瓣也不断地收缩张合,像极了一张濒临干死拼命吐纳的鱼嘴。

粘稠乳白的液体顺著同样雪白的大腿缓缓地往下,四面八方交错融汇,绘成一幅令人鼻血狂喷活色生香的河流地图。

偌大的房间除了秦深如野兽般沈闷的低喘和程诺间或高亢的尖叫,便是这抽插之时不断溢出的让人脸红心跳心知肚明的噗噗水渍声,辗转连带出一股令人销魂的浓浓情香。

欲望渐攀巅峰,幽狭的肉穴被硕大的硬热撑得满满当当,充实却也酸胀。体内电光石火地划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快感,却仍是无法满足的不满。

按照往日的经验,程诺知道自己是快到高潮了,一时间情迷意乱神飞天外,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挥打出去伸向半空,想要找一个能够借力供他发泄的东西。

谁知胡抓之下竟一把抓住了秦深的头发,顿如溺水之人逮住最後一撮救命的稻草那般死死抱著不肯松手,纤细的五指猛缩绞紧,毫无章法地缠绕撕扯起来。

小小的头颅用力抵在秦深的胸前拼命拼命地顶,湿润的黑发紧贴在对方健美的胸肌上,脚趾蜷缩,全身随著体内巨物抽插顶送的频率抽搐地抖动。

他大著舌头低低地叫:“别、别这麽敷衍我!呜……啊!慢、慢一点……嗯……你老实告诉我秦深,你到底……到底……喜不喜欢小孩子……嗯啊!”

秦深头皮发麻下身胀痛,气息粗重满脸戾气,眼底欲火焚烧烈焰灼灼,一句句压抑难耐地低吼:“小东西……我这麽卖力,你还说我敷衍!嗯!敷衍!”

顿了顿,雄物忽然摩擦著往外抽出几寸,退得干脆而决绝。

程诺感觉出来,正纳闷儿呢,又还高潮未至,仍旧处於欲求不满的混沌状态之中,这时候这个要命啊,又急又气又羞又恼,恨秦深不解风情的同时更恨不得古今中外所有的淫娃荡妇狐媚骚货都赶紧上他的身附他的体!让他能大大方方不要脸地迎上去!

正苦恼纠结著,哪知道下一秒,那东西却忽然停在了半道儿,短短停滞的数秒,程诺几乎能感觉出它在自己体内又突突涨大了几分,简直不是人类该有的尺寸,以及上面那每一根筋脉的走向和每一条纹路的形状,暴涨凸出的齿痕深深印在他海绵一般无限包容的嫩肉里,是专属於他的独家记忆,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今生今世,他的身体,只容纳身上这一人。也只有这一个人,看得上他这一副残缺畸形的身躯。

全身高温蔓延细汗淋漓如雨,程诺涨红著脸不动声色地夹紧双腿。

我夹,我夹,我夹夹夹……啊,啊,好麻,好爽,好舒服,可是还可以更麻,更爽,更舒服……唔……死秦深!臭秦深!你倒是快顶进去,快动一动啊……

就在程诺恬不知耻地聊以自慰时,那东西似乎也深通人性,竟然听懂了程诺这难以见人秘而不宣的淫荡心声,弱不可察地轻轻一动,带著股阴谋得逞的狡黠奸淫,然後──

猛地往里雷霆万钧地一顶!

“啊……噢!嗯啊……噢!!!!!!”

被困多时的浓热情欲猝不及防得到远超预料的解放,来势汹汹不可抗力,实非凡人所能抵挡。程诺哪有这个预料,再也装不下去,情不自禁陡然爆发出一声止也止不住的浪荡狂叫。

“说!这下还敷不敷衍,还敷不敷衍了!嗯……个小混蛋,你再说,你再说!”

秦深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吐气。大腿内侧的肌肉硬邦邦地拱起,形状漂亮而无情,带著一股仿若绞杀的肃气,好像轻轻一戳都能折断人一根指头。

yīn茎涨得发痛,guī头烫得惊人,似乎都感觉到体内那一大把狂乱灼热的jīng液在结实坚硬的小腹底下蠢蠢欲动呼之欲出,迫不及待地汇聚凝结咆哮酝酿,顺著笔直的轨迹一路向下,即将喷涌而出的蓄势待发。

然而这一切,都还不是此刻最让秦深感到难以忍受的。

比困兽之斗的欲望更让他无法控制欲罢不能,兴奋到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每一个毛孔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狂抖动的,是这种开疆扩土,辟天裂地的感觉。

他身下的这一个人,这个让他又怜又惜,又宠又疼,又爱又恨,曾经恨得有多咬牙切齿不共戴天,如今就爱得有多炽烈炙热奋不顾身的爱恨交织的爱人啊,此时此刻,他正在侵略他,他正在占有他,他将会永远地拥有他,而他也已全部地属於他……

他在他的身体里,他的体内只有他,两具明明分离的的身体此时此刻却仿佛两块焊死的金属般紧紧地连在一起,合而为一,任凭天崩地裂,哪怕海枯石烂,也寸步不移,永不分离──是这种感觉,是这种感觉!让秦深忘却所有不顾一切地迷恋沈沦,发狂发疯!

他是他的,只是他的,唯一,永远──光是想到这一点,痉挛般的快感便排山倒海地将他淹没在欲望的沙滩。他感到自己的肾上腺素正在以无法想象的神速狂乱攀升,下一秒就要高潮到shè精!

呼──记住……诺诺,记住……嗯!记住!这种感觉!我在你身体里的感觉!你是我的!我秦深的!永远……永远!

这种时候,就算是秦深,脑子也不大清明了。

他喘著粗气眼角泛红,眸中精光一闪一抹不知名的情愫在他那双堪比黑宝石般晶亮深邃的瞳孔深处浓浓乍泄开来,下一秒就见他猛地一个挺身,有如沙漠里一只敏锐矫健的猎豹,漂亮地翻转一跃,将程诺重重压在身下脸孔朝下深深埋进枕头,迅速抓住他那两只小巧圆润净白如玉的精致脚踝,顺势往上一抬,一双酸软无力时而抽搐的小腿便高高架在了自己精壮宽阔的肩膀。

电光石火的神速,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让人眼花缭乱,几乎难以捕捉。而这一下突如其来的体位转换,让本就插在甬道的性器不仅往里插得更深,而且抽插的动作更是几乎能算得上强暴。

强壮但不失灵巧的身体生猛有力而不失狡猾,不由分说地滑进嵌入程诺瑟瑟颤抖难以支撑的两腿之间,宽大湿热的手掌五指紧握筋脉暴突,深深扣住对方那两瓣因为做爱而大汗淋漓饱满圆润的臀肉,触手所及那两团娇嫩的柔软刺激得他本已紧绷如弦的身体更加狠狠一紧,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毛孔亦炸开来,体内激流滚荡热血沸腾,简直无法自持地动情。

“呼……”

他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野兽般粗重低沈的喘息,性欲到高涨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地步,前所未有的失态,斯文优雅的皮囊早不知被他甩到了哪里去。

他穿越时空,回归原始,只愿做一头依靠本能,抛却理智的雄狮。

铺天盖地的热吻,绵绵密密地落在程诺那好像牛奶一样白皙,又还比丝绸更加柔滑的,形状优美,弧线迷人的背脊。

秦深眸深如沼,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的双唇根本就是一部被上了发条按下开关的机器,否则怎麽会一直无法停止地张开合拢,合拢又张开,一次次永不厌倦跟不要命似地吮吸舔干从对方那微粉发热的娇嫩肌肤上源源不断蒸腾而出的晶莹汗滴。

喉头一滚用力吞咽下去,滑过食道的每一步都烧灼出欲火焚身让他颤栗的热度,落进胃里的那一刻更是在他体内骤然卷起了一场绵延不绝熊熊不灭的烽火,仿佛彼此也就在这一片足以毁天灭地熔化宇宙的灼灼高温里,合二为一,融成一体。

一路往下缠绵吻至那一条幽深狭长曲线迷人的臀沟,秦深目光如炬火焰愈发凶猛。

而当一滴热汗从他隐忍微拧的眉梢噗嗤滚下,重重砸在他那细细轻颤不堪一击的睫毛之上,最终辗转落进了他闪著水光情潮翻涌的湿红眼眶里时,他胸中激荡万千云蒸霞蔚的浓烈爱欲,在酝酿多时之後,终於再也忍无可忍地喷涌爆发。

他要不行了。

他缓缓地弯下腰背,弓起脊椎,简简单单的两个动作,这一刻,他却做得格外艰难,仿佛电影慢镜头一样唯美深远,余韵悠长。

定格後的线条折曲蜿蜒,在昏昏灯影之下犹如一座永恒的山峦那般优美静好,蕴含著沈默但威猛的力量,不容反抗。

然後他虔诚地俯下头颅,张嘴一啃,便在那若隐若现有如风中弱花般瑟瑟颤抖蜷缩褶皱的蔷薇色小洞入口,逡巡吮出了一道惊心动魄,娇如玫瑰的吻痕。

那是他油然而生,至死不渝的忠诚。

凶悍滚烫的肉刃如一块烧得通红的玄铁,极高明地只认准程诺体内那个最敏感的顶点不要命似地抵死撞击,九浅一深奔腾驰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狂乱淫靡的摩擦让不堪忍受的肉壁痛不欲生地绞紧,绞紧,再绞紧,本就狭窄的空间无限缩小,直到娇弱柔嫩的媚肉却再也忍受不了这内外夹击的疼痛实在受不住地往外翻腾,深藏肌理的水分从薄而细致的肉膜深处一点点被榨了出去,很快布满热气四溢的暖巢。於是狭长的甬道变得愈发火热紧致,缠绵而潮湿。

那极致的欢愉让秦深神经断裂大脑放空,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乱闪,闷哼一声几乎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嗯!我喜欢孩子,我当然喜欢孩子──哈!喜欢你给我生的孩子,喜欢你给我生孩子!”

“诺诺,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别让别人拥有你,也别去拥有别人。我不许你去爱别人,也不许别人来爱你……”

“只有我……只有我!只有你……只有你……”

只有他,只有他们。

生时不离不弃,死亦同墓同穴。

“唔……慢、不……快、快一点……呃啊!快!嗯……呼……嗯哼……操我……操我……狠狠地操我……嗯!啊!”程诺被秦深突然发了狂不要命似的横冲直撞给顶得语无伦次连连浪叫,一张口就是扑鼻而来的情欲气息,沈甸甸的湿气混合著热腾腾的淫靡。

本已极湿的甬道简直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瞬间涨满了一片惊涛骇浪的狂潮。这种比电击还刺激的酥麻感实在是太爽太快活,也真的太销魂,太惊心动魄。

程诺脸颊深埋陷进枕头,试图让那一片柔软的黑暗帮他掩去他这一刻所有欲求不满底线不再的丢人感官。

而每一次当他无法忍耐按捺不住,抬起头来想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的时候,仿佛老天的恶作剧一般,都“及时”地被戳在体内的秦深那一根力大无穷热硬凶猛,不知何时才会吃饱餍足似乎永远都不知疲倦也无法满足的狂野猛兽给顶得全身抽搐无法抬头,只能从焦渴干燥的喉咙里断断续续破碎发出喑哑破碎的求饶呻吟。

好一场意乱情迷的激烈性爱,渐渐地程诺呼吸困难几乎窒息,忘记羞耻亦浑然忘我,只觉得自己全身酥透就快要烂了──被秦深力大无穷的ròu棒给绞裂捣碎,插得肠穿肚烂,烧成岩浆火山。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他其实已经死去,然後阴差阳错地被送到秦深的解剖室成为其中一具待剖的尸体,而此时此刻,就正在被对方认真解剖的恐怖错觉。

那无比精准的一刀一刀,细致而缠绵地剜在他身体的每一寸皮囊肌肤血肉骨骼,每一次切割的瞬间都被从灵魂深处泛滥涌出的浓浓爱意给无限放大拉伸成了一望无尽的永恒,那极致的痛苦,和比极致更加凶猛的快乐,大浪滔滔,转眼便将他吞噬淹没。

这个时候的程诺,与其说是灭顶在了这份激烈饱涨的性爱快感里,其实倒不如说是,陶醉在了像他这样变态畸形的身体,竟也能让对方如此快乐的,无上快乐里。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他给出一切,实在爱得不能更多。无论能给的,还是不能给的。天上地下他的眼底唯这一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已经不再记得。

赤裸光洁的後背仿佛承接著一场永不停息的暴雨。炽热,粘稠,沈重,且刺痛。

铺天盖地的密吻带著不可抗力的强硬,恍惚中变成了从天而降的雨滴,劈劈啪啪滚落而下,仿佛针扎般一点点渗透进他每一个狂抖战栗的毛孔深处,在他本已翻天覆地卷起惊涛骇浪的躁动身体里火上浇油再添一剂,印下铭心刻骨的激情。

而最後尾椎收场的那一吮,更是让程诺眼前白光一过大脑彻底当机,猛地僵直四肢弓起背脊,有如一只被烤熟的虾般全身骤然爬满诱人媚惑的粉红,脚趾都快被他不断蜷缩的摩擦给磨烂了,却还咬碎了一口白牙紧绷死撑,就是倔强地不肯出声。

他疼,难受,不舒服,但他依然承受,甘之如饴,满怀欣喜,整个身体都满涨酥透,体内血液充盈沸腾,如一池雨後的春水轻轻荡漾,心脏里堆积的喜悦亦满满当当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胸腔,不为别的,只因这来自秦深──

是神的馈赠。

忽然眼睛一眨泪水就那麽自然而然地就流了出来,打湿脸下早被他蹭得皱巴巴的枕头,完全的生理反应,无关其他。红肿不堪的眼角跟下面的xiāo穴一样濡湿火热。

程诺哑著嗓子摇头尖叫:“好憋……好涨……要到了……要到了!啊!”

极关键的一秒,秦深却忽然身体一顿,抽插的动作竟猛地停住了。

很难想象这种时刻,但凡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做不动临场叫停,而快乐至上的秦深竟然会如此不明大义不解风情,伤人又伤己。

“嗯……嗯?你、你又干什麽……”程诺实在太难受,十分难耐地扭动身体蹭著枕头,再也顾不上脸皮颜面,带著近乎哽咽的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地苦苦哀求:“快、快啊!好痒……好难受……唔,好秦深,快动动,快动动……再、再深……深一点……唔,给我……快给我……啊!秦深你个混蛋!倒是快点动啊!”

晶莹饱满的汗滴从秦深高挺笔直的鼻梁一颗一颗缓慢地滑落,眉宇微皱,喘息渐重,幽!的眼眸飞快闪过一丝痛苦忍耐的痕迹。不难看出,其实他现在,也憋得相当艰辛。

可是有一句话,他突然很想要说。

很想很想,想到发狂。这份突如其来的渴望,竟比此时下半身那来自原始的欲望,还要强烈得多。

“诺诺,我不会浪费感情,去喜欢你给不了我的东西。”

话音落下,全身的血液齐齐逆流而上涌至头顶,力道之大来势汹汹几乎掀翻头皮,跟它们的主人一样自由至上天性风流的精子瞬间鱼贯而出争先恐後,如同一群已被关押太久的死囚,密封多年的牢门在无数双饿得发绿的目光面前,突然打开了一条得以逃生的隙缝。

“呃……啊!”而程诺就感到自己眼前闪电般白浪一拍,花火四溅星光灼灼,几乎烫伤了他本已因暴涨的情欲而突出欲裂的眼球,传说中的眼冒金星。

耳畔骤然炸响开一道足以将他五马分尸撕裂灵魂的惊雷轰鸣。

他再也不能忍耐也忍受不了了,嘴巴一张陡然发出了一声短促尖锐的细叫,像一只发春动情的小猫。

无力的身体有如回光返照般猛一阵激颤,癫痫一样抽搐几秒,终於到达了美妙的高潮,欲望的天堂,同时感到一股灼热浓稠的激流有力地喷射在他体内正泛著嫋嫋热气的滚烫肉壁上。那温度太过烫人,刺激得他一阵痉挛,竟短暂地昏死了过去。

几秒锺後意识恢复,全身却已瘫软融化成了一汪暴雨过後的泥浆,筋疲力尽完全脱力,连根手指头都再也动弹不能。高潮过後的余韵,模模糊糊中,他只听见耳边轻轻响起的,秦深那略带虔诚的声音:

“所以,给我生个孩子吧,诺诺。”这个时候,即使强大如秦深,也难以自持地意乱情迷。

生、生个孩子?唔……

闭上眼睛陷入黑暗的那一刻,程诺含糊答应了一句:

“……嗯。”

我给你生个孩子。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你喜欢的东西,我都要给你。

第二十七章

天气渐渐变热,不知不觉,学生党一年中的最大福利──暑假,又要到了。

秦深用两张被某位研一小学妹硬塞给自己的暑期嘉年华情侣套票,好说歹说,软磨硬泡,终於成功将程诺拐进了s市最大的豪华游乐园。

程诺长这麽大从没去过游乐园,一次都没有。也难怪,一个从小就没有家的孤儿,你怎能指望他拥有正常孩子都有的童年。

出发之日的前一夜秦深很体贴地没有折腾程诺,只是将他静静拥在怀里,下巴抵在对方头顶偶尔柔柔一亲,低声说著:“就是猜到你没去过,所以才一定要带你去。”

食指一抬温柔划过程诺最近胶原蛋白简直补充得有些过剩的娇嫩脸蛋(因为吃你的jy麽……)宛若凝脂的细腻手感让秦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忍不住想要将对方狠狠压在身下滚床单的燥热欲望:“我的诺诺这麽可爱,别人都有的东西,你怎麽能没有。”

怀中的人睡意朦胧渐入梦境,听到耳边传来模糊的话语,身子微扭含糊支吾一声。

虽没有清醒,但整个房间气氛,却实在美好得不可思议。

秦深见状,顿时玩心大起,邪恶地伸出右手轻轻捏住程诺随著呼吸不断张合的小鼻子,等到对方呼吸不畅皱眉张开小嘴的瞬间,秦深立刻趁势劫色,低头张口长驱直入,深深含住这一片甘甜如蜜的泽国,饿狼般不顾一切地舔吮抽吸,扫荡寸土,攻城略地。

“唔……”被吃了豆腐的人浑然不觉,秀眉浅皱,在梦中发出诱人的嘤咛。

换来对方更加贪婪地吮吸。

半晌,秦深抬起头,呼吸有些不稳,星眸熠熠,情绪翻涌,声音隐忍而沙哑:

“我秦深的人,别人有的要有,别人没有的,也要有。”

第二天,两个人舒舒服服睡觉睡到自然醒,方才启程来到游乐园。

火热的嘉年华果然吸引了不少暑假在家的学生党,放眼望去只见游乐园里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就跟当天的天气一样激情四射活力无限。

在被秦深引导著带玩儿了几个只能算是开胃小菜的游乐设施以後,程诺从小缺失的童心童趣彻底被激发了出来,渐渐变得和园子里那些青春飞扬的小年轻们一样疯狂。

跳楼机,大摆锤,旋转椅,过山车……最开始他还挺怕,但刺激感这种东西就跟毒品一样是会上瘾的,玩了一次就忘不了,一次一次不断想要。

所以当第三次从那个号称全亚洲最惊险全世界第二高的过山车上走下来时,程诺明明已经无力得两腿打颤站都站不稳了,却仍顶著一张完全兴奋过度的红扑扑小脸,死死抓住秦深的胳膊不放,用力将他往长龙似的队伍末尾扯,两眼发光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哆哆嗦嗦道:“再、再来一次!”

“……”秦深哭笑不得。他的充分利用资源引君入甕计划看起来效果那是相当的明显,好得不能再好了,但似乎,呃……把这小东西引入了另一个极端呃……囧。

扶著额一脸挫败地任由程诺拉著,秦深叹口气认命地迈开脚步,第四次往过山车的队伍排去,眼角眉梢挂著一抹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宠溺。

就在他们身後七八米左右,两个形色可疑的女生鬼鬼祟祟地跟著一路小跑,同样第四次排到了过山车队伍的末尾。交头接耳对话如下:

“我勒个去我都要坐吐了( >﹏<。)~呜呜呜……那个小受是第一次来游乐园坐过山车吗!是有多幼稚才会一玩就玩四遍啊亲!”

“→_→你说他幼稚……卧槽……我看你也差不多好麽……本来我们早就可以走了的,是谁特麽的一看到那两人就鼻血狂飙腐性大发,非要跟在他们身後一起玩了这麽多次的啊大小姐殿下!”

“咦……啊……是、是麽?呵、呵呵……哎呀!可是居然在游乐园看到他们俩诶!不是在a大!不是在a大!不是在a大啊!你难道不激动吗?你难道不好奇吗?他们这算是赤裸裸地出柜了吧!你难道没有被他们无畏流言不惧白眼的勇气所感动吗?你难道没有为他们敢於反抗世俗对抗人伦的真情所震撼吗!啊!温柔攻人妻受神马的虽然不如强强那样百转曲折惊心动魄,神马你爱我但是你杀了我的亲人所以我恨你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但是我特麽的又忍不住爱你之类的相爱相杀虐恋情深!但是但是但是!平平淡淡细水长流温馨甜蜜神马的实在是幸福shi了幸福shi了幸福shi了好麽!!!

“……亲,淡定……-_-!”

“淡定不能啊魂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想扯开嗓子狼嚎一声──真是萌死了萌死了萌死了啊!果然好男人都喜欢男人去了啊!呜呜呜,老娘也想要男人,也想要约会,也想要浪漫,还想要高富帅优质男烛光晚餐宝石钻戒……呜呜呜,求包养,求糟蹋,求蹂躏,求qj……”

“-_-!!!……擦!!!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你麽……!”

“……开个玩笑啦,饥渴女的羡慕嫉妒恨嘛……不过说起来,a大也有一枚喜欢女人的异性恋优质男的。沈慕情,你知道吧?”

“废话,医学院妇产科的恶魔硕导嘛。长得确实很帅,嗯对了,听我一个在医学院念书的高中同学讲,沈慕情的性格也很梦幻,神马霸道又强势,冷酷又温柔之类的,啧啧,典型的总裁狂炫酷霸拽啊。”

“是的,哎,可惜他名草有主了,师生恋神马的,最讨厌了……你说他明明长成这样儿怎麽会喜欢女人的?每天看著对方会不会产生性别错觉啊(-_-)……而且他是搞妇产科的诶,不是说妇产科的男医生百分之九十都是gay麽?因为看女人已经看得没感觉了神马的……”

“所以说啊,这年头表相不可信啊。看起来弯的居然是个直的,看起来直的偏偏是个弯的。”

这麽说著,女生乙朝前方正无比亲昵地揉了把程诺头发的秦深努努嘴巴,摊开手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那意思是说:醒醒吧,亲!

“啊!”女生甲咆哮了!……然後垂头丧气地跟上去,玩了第四遍过山车。

第四次从过山车上下来,程诺终於没有再幼稚到要求第五次了。

这一路他玩得很尽兴,也好开心,除了游乐园嘉年华本身的乐趣,更重要的,是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人,是秦深。

他想秦深真是厉害,无论多惊险多刺激的项目他都不怕,总是带著一脸轻松加愉快的温暖笑容,毫无怨言地陪著自己,保护自己,安慰自己。

去鬼屋的时候尤其如此,面对满目漆黑阴风测测,偶尔还有各种做得极其逼真的鬼魂幽灵僵尸丧尸等突然袭击的窟洞墓穴,程诺都害怕得不顾形象放声尖叫了,但秦深仍然安之若素气定神闲,甚至特别淡定地抓住从顶部突然垂下来的一个吊死鬼面具,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来来回回仔细摸了一遍,看起来居然十分享受。

然後他转过头对身旁瞪大眼睛表情惊恐,整张脸就差没写上“你是变态”这四个字的程诺无奈一笑:“拜托,想想我是学什麽的,”眨眨眼,“尸体我很熟的。”

“……”程诺噎了一下,瞬间就无语了。

可是又觉得特别安心,不自觉,就往里靠得更紧。

蹭,蹭,我蹭蹭蹭……嗯,好好闻的沐浴露香,记得他们上次在浴室一起洗澡,结果一不小心擦枪走火了好像就是拿的这个当润滑……呀!想到哪里去了!

一不留神淫虫上脑,那日的画面顿时被按了播放键历历在目浮现眼前,加上此刻秦深就在身旁,耳鼻口腔全都充斥著一股熟悉强悍的男性气息,简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4d影片……程诺顿时小脸绯红,羞得埋头不起了。

呜……果然一步错步步错。自从尝了肉味,就再也回不到光吃白菜豆腐就能满足的清心寡欲了……

两个人一直从日头高照晃悠到华灯初上,六点多锺的时候在快餐店简单解决了晚饭,二十五六的大男人倒跟园子里疯玩疯跑的中二少年们没啥区别。

其实不仅是对程诺──对秦深而言,这也是他一生中,非常快乐的一天。

这一次,他没有欺骗。

又或许,早已没有欺骗。

他忘记了,演戏久了,现实与幻觉的界限,是会模糊的。

十九点整,游乐园的中心广场突然盛光大作,激昂动感的音乐声随之响起,此次嘉年华里最为激动人心的活动就要开始。

广场中心搭建了一个大大的台子,装饰得相当豪华,不过写在大横幅上的活动名字却显得十分文艺煽情,叫做“致我最爱的你”。

这是一个虽然没啥创意但每一次总能毫无意外地吸引到很多小年轻们的情侣游戏。游戏规则非常简单,就是让小情侣们报名上台,彼此对对方说一句情话,然後现场投票哪一对的情话说得最为浪漫感人,便能获得丰厚奖品一份。投票情况会显示在左右两边的大屏幕上。

活动开始後,台上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特别会调动气氛,现今网络上流行的各种爱情小段子信手拈来一个接一个,逗得大家捧腹大笑,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

秦深搂著程诺站在黑压压的人群後面,低头问他:“你想去吗?”

程诺听得浑身一激灵惊了一大跳,第一反应不是回答秦深,而是先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俩,才压著嗓子回答:“说什麽呢,我们可都是男的。”

秦深挑眉:“那又怎样。”他眯起眼睛,略显阴沈的口气充满了老子很不爽的危险,却又矛盾地隐含著几分人家好难过的委屈:“是害怕我会连累你,被人嘲笑麽?”

程诺听得一愣,仰起脸怔怔望著头顶这张,在远处五彩斑斓的灯光笼罩下,显得异常俊美的脸庞,心中蓦然一疼,表情变得急切,摆著手语无伦次地反驳:“不、不是的!孤儿院的成长环境,和这种……这种畸形奇怪的身体……被人嘲笑什麽的,我、我早就习惯了……”

他慢慢垂下眼睛,柔软纤密的睫毛像两排流光溢彩的小刷子,风一吹在夜色中细细碎碎地颤抖,抖落一地令人心碎的怜惜。深吸口气,程诺有些紧张地攥起衣角──秦深觉得自己恍惚看见了某只小兔子有气无力耷拉下去的可爱耳朵。

“我不怕被嘲笑。可是秦深你这麽好,我怎麽能让你因为和我在一起,而被别人看不起呢。”小兔子两手一握,紧紧捏起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可言的小拳头,然而再抬起的双眸,却猛然迸发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我要保护你。”

那一刻的秦深猝不及防被这一道仿佛来自天堂般圣洁纯粹的光芒给攫住了,神魂俱失,动弹不得。

那是一种太过干净的力量,干净得让他不能直视,眼睛刺痛,几乎就快流出眼泪。

而他在对方足以净化一切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黑暗和肮脏的倒影。

程诺说,我要保护你。

这个连自己现在正处於什麽状况都还没搞明白的笨蛋小兔子刚刚说,我要,保护你。

哈哈哈,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秦深拼命让自己这麽想,拼命洗脑自己对方的白痴和无知,拼命告诉自己对方的真实身份和累累罪行──可是一张开嘴,却只吐出来一个,连他自己都被溺毙的温柔字眼。

“……好。”

他不能再说更多。他无法说得更多。他名叫秦深,却没有一片深情,来承载程诺的一句承诺。

他许他一生,而他竟还不起他,哪怕一秒的真心。

岁月漫长,这一刻的记忆,注定像今夜被灯火湮灭的星光一样伤。

台上的游戏开展得如火如荼,年轻人总是好新鲜图乐子的。很多情侣报名走上台对自己的另一半说出平日或许早已说惯,又或许从未开口讲过的浪漫情话,极尽缠绵悱恻温柔缱绻,搞得现场气氛一片粉红,台下的人比台上的人激动多了,疯狂地鼓手拍掌吹口哨。

後来台上出现了一对高富帅和白富美的俊男靓女情侣组合,男的首先特霸气地对女的说:“宝贝儿,我上星期在瑞士给你订的百达翡丽过两天就能到了。”结果女的更霸气地回答:”心肝儿,我上个月在意大利给你订的兰博基尼全球限量版跑车明天就能开到你家车库了。”

…………

然後台下的人就疯狂得连“安可安可”都吼出来了。

直到两个女人手牵著手一起走上台,穿著同样款式的黑短袖牛仔裤平板鞋,只不过一个是干练帅气的齐耳短发,长得也很……嗯,抢男生饭碗;一个则是长度及腰的黑长直发,长相也是小女生典型的娇俏可爱──好明显的一对拉拉。连tp角色都分工得如此显而易见。

台下所有人包括台上俩主持人都盯著她俩愣了足足有半分锺,远处的程诺却猛地“啊”了一声,一脸“这世界真是太小了”的不敢置信,结结巴巴道:“那个男的……额不是,那个当男人的女的……呃……好像也不对……唔总之就是那个像男人的女生,她她她……她是我以前的房客!”

秦深斜眼,哼了一声:“你看人家多勇敢。”

程诺:“……”低头踢石子儿,有点委屈地小声嘟囔,“我还不是为了你。”

“……”沈默几秒,秦深伸手,摸头,顺毛:“乖~”

此次嘉年华搞得极为隆重盛大,请来的主持人到底是专业的,短暂的惊愕後很快回过神来,巧舌如簧舌灿莲花,机敏地讲了几句幽默的漂亮话救了场,然後本著“女士优先”的原则,将话筒交给了p姑娘。

p姑娘接过话筒,和她的气质一样温润婉约的好听的女声在四周几乎贯彻夜空的灯火辉煌里脉脉荡漾开来,尽管笑著,却带了一丝泛著凉气的忧伤。

“这辈子我不能当你的新娘,那麽,就让我当你的伴娘吧。”

“我会祝福你的婚姻,虽然我承认我因此而难过。但即使我难过,也不代表我对你的祝福,不是真心的。”

停顿半秒──

“亲爱的,祝你新婚快乐。

所有的人全是一愣,随即不禁唏嘘。偌大的广场,拥挤的人潮,不约而同发出此起彼伏的感慨叹息。

这这这……这也太特麽惊世骇俗虐恋情深苦逼哄哄催人泪下了吧!俩主持人实在是有点hold不住了,摸摸鼻子对视一眼,尴尬地不知该接什麽。

却见t姑娘自觉地接过话筒完全忽视了周围的一切,只深深凝视著面前的人,胶著的四目万千情绪翻涌,难过,疼痛,绝望,不舍……一张口,沙哑的嗓音顿时泄露出浓浓的苦涩:

“我会努力快乐,只要你过得比我更快乐。”

…………

死一般的安静,然後是稀稀拉拉的拍手,最後逐渐汇聚成一片恍若雷鸣的掌声。

爱情和性别无关。人心所向,便是天堂。

眼看著台前左右两块电子大屏幕上的投票指数嗖嗖嗖地上升到一个令人发指的恐怖数字,此次游戏的冠军俨然不言而喻。

最後活动结束,人群退潮般散去,间或夹杂著诸多稀稀落落的评论。程诺的表情若有所思似乎纠结著什麽,犹豫片刻忽然一咬唇下定决心,仰起头,拽拽身旁男人的衣袖,脸上飞快升起一抹羞赧的晕色,轻轻地问:“呐,秦深,如果我们上台去,你会……对我说什麽?”

他仰望的角度很完美,一双仿佛被世界上最清澈的溪水洗过的眼眸恍若镀上了一层炫彩夺目的星辰,缤纷璀璨,楚楚动人,在秦深幽潭般的瞳孔深处慌乱地闪耀,折射出一份名为期待的光圈。

秦深蓦地一愣。其实他刚刚,也这麽问过自己。

【致我最爱的你】──他会,对程诺说什麽呢。

一低头与身下那双正痴痴凝望自己的眼睛不期而遇。那是两块纯净到几乎令人心悸的剔透水晶。

於是秦深忽然就懵了,从尔虞我诈血雨腥风里一路走来的大男人,见多了杀戮黑暗,习惯了虚伪背叛,但此刻却像个未经情事稚嫩青涩的少年那样情不自禁,无法自已,心中大动胸口滚热,喉舌不听使唤,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

话一出口他们两人都怔了怔。程诺率先反应过来,细窄的肩膀一抖一抖,捂著嘴扑哧一声,辛苦忍笑:“哈哈,秦深你、你真是……好没新意啊。”

他捧著肚子笑得眼角濡湿几乎直不起腰,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失落。这句话诚然没有新意,可是相比起来,他却很想到听某一句更没新意的话。

那一句最简单最俗气的我爱你,秦深,你为什麽说不出口呢。

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仍然没有勇气。

秦深同样很快回过了神,却往旁偏了偏头,只给程诺露出来半边光影缭乱的轮廓。

额前低垂的黑发,微微紧蹙的眉宇,长睫覆盖的眼睑,抿成直线的薄唇……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但那样子看起来,却很有一些无端悲凉的落寞。

这边程诺就觉得双腿一软脑子一晕,既感到心揪却又很没骨气地被迷了个七荤八素,赶紧踮起脚尖凑上秦深的侧脸吧唧亲了一口,抱著他的胳膊一摇一摇,口气带著几分乖巧的讨好:“好啦,这句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

他笑眯眯地弯起眼睛,脸红红染上甜蜜的羞涩,小声说:“你是真心喜欢我的,怎麽会……舍得伤害我呢。”

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秦深转头看他,漆黑的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复杂的疼意。

真心这两个字,像利箭狠狠穿透他的身体。

诺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伤害了你──

他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没有如果。他一定会伤害他,深深的。

程诺今天实在是开心得昏了头了,没能察觉秦深的异常,抱住他撒娇地蹭了蹭,仰著脸两眼发光,充满兴奋又满怀忐忑地问:“对了,你不想知道,我会对你说什麽吗?”

献宝似的天真烂漫,比起真的小孩,也是不遑多让的可爱。

秦深眼神一动,是有那麽点好奇。他不由莞尔,伸手捏捏程诺微微鼓起的腮帮,暂时放下之前种种浮光掠影的纷繁情绪,低低地笑:“说来听听。”

程诺静了几秒,喉咙一滚吞口唾沫,表情突然变得十分认真。

然後他踮脚附上秦深的耳朵,一字一句,吐出小声但却异常清晰的字句:“我想对你说,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一定……”

他颤抖著闭上眼睛。这一次,他把他全部的自尊和爱情,都毫无保留地献了出去。

献给他面前的男人,献给他毕生的挚爱,献给他今生今世,唯一认定的伴侣──

“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像是一道惊雷劈下,秦深完全被惊呆了。一瞬间天旋地转时光倒退,那一夜的记忆如同从天而降的大雪洋洋洒洒纷至沓来,一朵朵飘进记忆的栅栏。

【嗯!我喜欢孩子,我当然喜欢孩子──哈!喜欢你给我生的孩子,喜欢你给我生孩子!】

【我不会浪费感情,去喜欢你给不了我的东西。】

【所以,给我生个孩子吧,诺诺。】

记忆的最後,秦深恍惚回想起那一刻他的身体,那一份难以自持的意乱情迷,和最後郑重落在对方额头的,一枚轻若羽毛的亲吻。

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秦深想,前所未有的白痴,可是他不能控制。程诺肯对他说出这一句话,分明是不把他自己,当成一个男人看待了。

除了程诺本人,没有人比秦深更清楚,程诺一直为自己雌雄同体不男不女的双性人身体自卑到了什麽程度。可是就在刚才,他居然主动承认了自己就是这麽一个不折不扣的畸形的怪物。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够满足秦深的心愿,仅此而已。

他彻底地哑口无言,说不出话,秦深很明白这究竟意味著他终於拥有了什麽。不仅仅是程诺的身体和爱情──那些他早已到手的东西,还有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的人格,他的灵魂……

一个人所有用以安身立命,成全自我的东西。

他把他的一切拱手奉上,来回报他自以为得到的,秦深那一颗无价的真心。

……这个傻瓜。他不懂要得到秦家人的真心,需要付出什麽代价。

秦深却知道他又得到了程诺的一句承诺,沈甸甸的重感坠在胸口,让他都有点撑不下去。

其实承诺这种东西是一柄双刃剑,如果不能实现,受伤的是别人,实现了,伤害的是自己。

而在很多年後,当秦深牵著他们第一个小宝贝的嫩嫩小手,小心抚上程诺第二次变得圆滚滚的大肚子时,敬畏,喜悦,感动,满足……无数情绪涌上心头,也压不下心底抽丝剥茧的悔恨怜惜。

那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这麽多年程诺给出的句句承诺,其实,都在伤害他自己。

秦深低头含住程诺的唇。长舌滑入,齿间厮磨,丝丝入扣,寸寸缠绵。

这是一次缓慢的,柔软的,温情的接吻。轻盈得若有若无,美妙得唇舌留香。

仿佛纷纷扬扬的碎雪在半空中飘落著重叠,。同舞动飞旋的花瓣在长风里身不由己地相遇。

这个吻无关肉欲,无关情欲,甚至也没有谎言,没有欺骗──只有一瞬间砰然鼓噪的动心。

他们都知道此刻的自己在亲吻的人是谁,却感觉他们好像是在亲吻一颗亘古不灭的星辰,一段天荒地老的岁月。

前方灯火黯灭,头顶星光熠熠。

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两个人只管甜蜜地接吻,静静相拥感受彼此的温度,心跳呼吸和气息,什麽也不想去想,也懒得再顾虑什麽。这一夜天地万物都能作证,至少这一夜……至少这一刻,他们曾这样,忘记一切地爱过。

第二十八章

“唔……舅舅舅舅!你和这个小哥哥,是在亲亲吗?”

不知道就这样浑然忘我地亲吻了多久,最後打断两人甜蜜蜜的,是一个小萝莉娇嫩清脆的问话声。

程诺完全沈浸在这一吻前所未有的美好气氛里,这一吓非同小可,猛地睁开眼跟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用力推开秦深,抚著胸口大喘粗气。

即便四周浓厚深重的夜色绰绰有余掩盖住了他脸上正飞一样蔓延肆虐的红晕,但他依然窘迫得无以复加,赶紧举目四望寻找声源。

一低头,就看到脚边有一个高高仰起脸,表情好奇大眼亮亮,正目光探寻呆呆凝望著著他们的年幼小姑娘。

好、好可爱……

程诺立刻呆住,三个字形容他此时此刻的状态──被、萌、到!

脑子里哗地一闪,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刚刚对秦深说的,如果他可以,他一定要给他生个孩子,这麽恬不知耻,又异想天开的傻气混话来。

见鬼……程诺只觉得两颊越来越烫连耳根子都快火烧起来,再这麽没命地升温下去,就算周围再黑怕也是遮不住了!

唔……他刚刚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否则怎麽就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麽不要脸的傻话来!

唔……不、不过……

如、如果,是这麽可爱的小萝莉的话……那、那就真的……太好了啊!

tat!!!

这边程诺陷入幻想脑补过度,那边的秦深却在微微一愣之後重重叹了口气,表情看起来是难得的纠结,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语,张开双臂弯腰抱起某个早就自觉地敞开小手主动索抱的小姑娘,一边捏她的小鼻子一边往四周瞟,漫不经心而又不失宠溺地问:“谁带你来的?妈妈还是慕慕?”

“慕慕!”

小萝莉响亮地飙出一嗓子。歪歪脑袋,晴晴兴奋地一扭身子朝远处某个方向高高挥手,奶声奶气地叫唤:“嗯……还有霏霏姐姐!姐姐~~”

秦深也早就看到那两人了,高高大大一身妖孽气息扑面而来的沈慕情,和娇娇小小羊宝宝属性满点爆棚的薛霏霏。

老实说远远看去这一男一女的身高差距还真是挺可怕的,哪儿像是恋人啊,压根儿就是恋童吧→_→……

不过看得久了倒也能品出另一种别样的美感来。

沈慕情一米八八穿上鞋更是几乎达到可怕的一米九的傲人身高,那肩宽胸阔臂长腿直的,一伸手就能把勉强在一米六及格线上徘徊晃悠的薛霏霏给整个儿碾碎了。这种过大的身高差距对於男人来说极能满足他们大男子主义的变态征服欲,而对於女人来讲,也很能给予她们严重匮乏的安全感。

薛霏霏老早就看到秦师兄和诺诺,高兴坏了,正要跑过去──

呃……

忽然感到身体一滞不受控制地往後倾倒。

&¥#*%(*#@……囧!怎麽一激动就忘了她身後还站著某个无敌可怕的大醋坛子-_-!

薛霏霏无语望天,认命地缩在原地不敢再乱动,只想仰天长啸一声,郁、闷、啊!从小到大她家老太太一直以自己失败的婚姻经历耳提面命地教育她做一个成功的女人最重要的不是事业!而是一定要把老公吃的死死的!但现在她分明搞反了,不知道以後要怎麽跟老太太交代啊……

这麽担心著的薛霏霏还迟钝地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沈慕情放在了准家人的位置,计划著有一天,她要把他带去见自己最重要的,唯一的亲人。

沈慕情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这个“见友忘色”的不听话小女人,一脸被打扰的不爽,拎著她的衣领就跟拎著只毫无重量的小**似的轻而易举,慢吞吞走向前。

薛霏霏敢怒不敢言,只能撅著嘴一路狂翻白眼。

秦深转身冲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一旁的程诺早就傻了。

“这……这是……”他满脸迷茫,还是舍不得将视线从小萝莉脸上移开,眼睛里啪啪闪烁著“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的渴望。

秦深宠溺一笑:“这是我的小外甥女,我姐姐的女儿秦晴。也是我们秦家现在……”跟往常一样亲昵地凑近脸,秦深一脸享受的满足表情,大方接受了小丫头软软甜甜的香吻一记,笑眯眯地改口,“啊,口误口误,舅舅错了错了,不是现在,应该是我们秦家永远,永远的心肝宝贝儿掌上明珠~晴晴大美妞儿~”

说著也在小丫头娇嫩奶白的小脸蛋儿上慷慨回赠了一枚响亮的亲吻,chu~~~然後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程诺一眼,当著小孩子的面也不知道收敛,邪气地一舔唇,附在他耳边语气暧昧地调情:“别吃醋哦诺诺,如果诺诺你以後也能给我生个孩子,儿子我惯他无法无天随心所欲,想干什麽就干什麽,闺女儿我宠她要月亮不给星星,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你……”技术高超的挑逗挟著温热粘稠的湿气扑面而来拂过耳尖,程诺浑身一激顿时血往上涌,再顾不上脸,两手交叠迅速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尼玛……这是要宠到逆天啊!突然说出这麽温情的话来……秦深你的节操呢!

太、犯、规、了!

程诺晕晕乎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重重中了一箭似的,简直无法自拔地被秦深刚才那句话里根本就是三观不正的泛滥父爱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转念一想,又猛地意识到到自己虽然是个双性人没错,然而生孩子这种事情……好吧快醒醒快醒醒!他到底在幻想什麽啊!现在的生活都已经是过去连想都不敢想象的奢侈幸福,逆天到近乎做梦了!而他竟然还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真是人的天性!该死!

便难免黯然失色,觉得有点儿难过又有点儿愧疚,垂头丧气蔫儿了下去,一张口就被哽住,什麽都说不出来,心情复杂,半晌无言。

那边的秦晴眼珠子一转扒著秦深的胸口用力扯扯衣领,我扭,我扭,我扭扭扭,仰起脸话都囵不清楚,一双秋水剪瞳的大杏眼儿啪啪啪闪烁著兴奋激动的光彩,可爱地问:“咦?舅舅,你刚刚是说,你要跟这个小哥哥生宝宝吗?”

被单纯稚嫩的童音问出这种少儿不宜的问题,毕竟皮薄的程诺慌张地摇头摆手正想解释,秦深却一点也不理会他不断使过来的著急眼色,居然大言不惭地点头,完全无视性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严肃性,不遗余力地摧毁著小姑娘还未成形的三观,邪恶地谆谆善诱:“是啊,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来跟晴晴玩,好不好?”

说完还坏心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娃娃所独有的软绵绵胖嘟嘟手感极好的小肚子。

没办法程诺实在是太瘦了,那肚子平得跟面镜子似的压根儿就没一丝肉……虽说看起来很美像极了艺术品,摸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可时间长了会腻,秦深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嗯,剩下时日无多了,他得再加把劲儿把那家夥喂胖点儿才行。

他没想过他这其实是心疼。

小晴晴毕竟是小孩子,想长大和当姐姐的心情乃孩童天性高於一切,立即笑弯了眼用力拍起小手,兴奋得脸都涨红了,咯咯笑著发出银铃般清脆动听的奶气童声:“好呀好呀!嗯……嗯……刚刚慕慕也说,以後霏霏姐姐也要生小宝宝给晴晴玩!生好多好多!要凑成一个……一个……唔……足球队什麽的……嘿嘿,那以後晴晴就是姐姐啦!就是是好多好多弟弟妹妹的姐姐!”

“……”足、足球队……秦深和程诺同时黑线。

沈慕情你个禽兽……

沈慕情和霏霏正在这时走过来。某只禽兽对於自己的禽兽言行毫无自觉,反而对著秦深露出一副“你丫的演戏演过头了吧,要他给你生孩子?你脑子没问题吧”,像看智障一样的鄙视表情。

秦深耸耸肩懒得解释。

薛霏霏立即趁势挣脱魔爪一个箭步蹿到了程诺身边,身手矫健得跟只兔子似的。

……操,沈慕情见状瞬间在心里飙了句国骂,***有必要躲我跟躲豺狼虎豹似的吗!

恶狠狠吐了口气,但这时候小孩儿和外人都在他也不便发泄,只好讪讪地撇撇嘴将注意力转移到秦深怀中的小公主身上,张开双臂,挑著那双风华绝代简直让天下女人都可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的桃花眼睛,从鼻腔里轻轻发出来一个含糊不满的单音节,沈慕情张张嘴,懒洋洋地命令:“过来。”

这要放以前,秦晴早就兴高采烈依依呀呀地扑腾著小手一头扑过去了。

老实说,在这麽多疼她宠她的长辈里边儿,除了最爱的妈咪和最温柔的阮奶奶以外,她最喜欢的就是被慕慕抱了。

倒不是说沈慕情对她最好,大家都对她可好可好~~而是因为沈慕情身上的香水味儿深得她心。嗯,不愧是最爱美的慕慕舅舅,够时尚,有品位,她喜欢~~

然而破天荒地,秦晴这次竟没依他,反而一反常态,头一撇嘴一撅,一脸傲娇,不理不理我就是不理!

然後转身就向一旁的程诺伸手索抱,鼓起腮帮气呼呼地嘟囔:“哼,居然不准我和姐姐亲亲!慕慕坏!慕慕是大坏蛋!我才不要慕慕抱,我、我要哥哥~~”

“……”沈慕情的脸刷一下就黑了个底朝天跟用了二十年的平底锅有得一拼,大喇喇张在半空的双臂,顿时就显出了几分悻悻的尴尬来。

尤其还是在一个外人面前被自家人搞到如此丢人,这个惨绝人寰的打击更是让沈慕情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异常的不爽。他心底那个气啊,咬牙切齿把某个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的小王八蛋在心里边儿从出生到现在狠狠数落了个遍。

个小混账!忘了当年是谁从天而降像天神一样把你从坏人手里完好无损地救出来的!

是谁天天瞒著表姐带你满世界去吃炸**薯条甜甜圈这种垃圾食品的!

你知道这要冒多大的风险担多大的责任啊,你表舅舅我因此在表姐那儿受了多少教训挨了多少鞭子,心理压力有多大,差点儿没因公殉职死於心脏病爆发!我他妈容易麽我!

是谁领著一大群黑西装黑墨镜的猛男保镖去幼儿园给你壮胆造势让你在一干小朋友面前出尽风头赚足眼光,从此在幼儿园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好几年的!

还有啊还有啊……还有什麽多得简直数都数不清啊!个小王八蛋……现在居然恩将仇报跟我使性子闹别扭!

废话!再宠你疼你,但老子的女人是能叫人随便亲亲的吗!就是以後老子的亲生孩子都不行更何况是你这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妮子!谁知道那傻妞儿会不会因此变成恋童癖或者蕾丝边呀!

……妈的她现在身边的朋友怎麽不是搅基就是百合……操!搞得他这个无比正常的异性恋男人真是相当的紧张!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这个立场不坚定又老是犯迷糊的白痴小女人就被哪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爷t给勾引走了!那他可真是哑巴吃黄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记得他年少那会儿,男人都是爱波霸,女人都是好猛男的。啊,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个多麽正常,多麽美好的时代啊,每个人该干啥干啥。

结果……***不过短短几年时间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麽!神经病啊!女人明明没那东西但还非要去捅别人,而男人明明有那东西却还自愿撅起屁股让人来戳……不仅男人跟女人抢男人,女人竟也要跟男人抢女人……这***到底叫个什麽事儿!

沈慕情气呼呼地脑补著一些如果被薛霏霏知道了一定会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你丫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的不可能之事,超乎常人的霸道占有欲真是令人发指。

本来嘛,为了跟霏霏促进感情而带出来的小丫头今天却完全被霏霏的个人魅力所俘虏,抛弃了沈慕情这个正牌亲人,尽缠著她刚认识的小姐姐百般撒娇千般讨好,弄巧成拙反当了一个瓦数上万的大电灯泡,沈慕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火烧火燎的不爽,想吃吃不到的痛苦真是太他妈磨人了。可是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心肝宝贝儿一个是他的掌上明珠,谁都骂不得也谁都惹不起。

现在又碰到另一对足以刺瞎狗眼的大电灯泡,家人至上的沈慕情理所当然地选择迁怒到某个外人身上。

他转头恨恨瞪了程诺一眼。不是普通的瞪,而挟著沈家男人所独有的森冷与锐利,狠戾与危险,阴沈至极,毕露杀机。

秦深将其看在眼里,心脏没来由地沈了沈,不著痕迹皱起眉头。

这边 电光交错劈里啪啦,反倒程诺这个当事人没怎麽在意。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小萝莉吸引,受宠若惊地伸出手,颤巍巍从秦深臂中接过,小心翼翼抱进自己怀里。

好、好软……

一瞬间背景画面好像飘起了无数的粉红泡泡,连他的眼睛都变成桃心形了。仍然只有那三个字能够完美概括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状态──被、萌、到!

……萌死了萌死了萌死了!!!

程诺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他自己缺少父爱母爱和家庭温暖,所以看到小孩他总是忍不住地想去亲近,给予关爱。

他想不通为什麽某些跟他遭遇相同的人长大後会反而讨厌小孩,甚至去加害他们,把他们弄得和自己一样悲惨。他不会。他的遭遇比普通孤儿更加可怜,但他始终没有产生这种扭曲的情感。

他是相反的,因为他真的本性良善。

小萝莉在程诺怀里扭动几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定,埋在胸口左右蹭蹭又深深嗅了一口,眼巴巴仰脸望他,稚声稚气地说:“哥哥长得好看!嗯……嗯……身上也香香!晴晴喜欢哥哥~哥哥以後一定要给舅舅生小宝宝来陪晴晴玩哦~”

“……”程诺羞得只想一头钻进地缝里。

霏霏哈哈大笑,歪头打趣地瞟了眼程诺的肚子,拿肩膀轻轻撞他,调皮地眨眼睛:“听到没诺诺,你要加油哦。”

殊不料小美女又立刻把球抛到了她的身上,理直气壮地打气:“姐姐也是!姐姐还要给慕慕生足球队呢!更辛苦,更要加油!”

“……”薛霏霏石化了,一脸被雷劈到的僵硬表情。

秦深逮到机会报复,叫你调侃我老婆叫你开我老婆玩笑!有仇必报地拍了拍霏霏的肩膀权当鼓励,故意施压道:“嫂子,看来你的任务相当艰巨呢,任重而道远啊,沈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任务就全靠你了哦。”

“……”薛霏霏听得眼皮大跳嘴角直抽,又羞又气简直快崩溃了。

好死不死这时候沈慕情竟然凑过来跟她咬耳朵,说的话更是让人想一巴掌抽死他:“就是啊霏霏,这个任务可很艰巨呢,你想想足球队十一人你今年二十一,就算一年生一个也要生到三十三岁去了,你是专业人士知道高龄产妇什麽的可不妙,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努力干脆今晚别戴套了,och……!”

沈慕情忽然发出一声夸张至极的痛呼,弯腰捂腹表情狰狞,眉头皱得好像断了骨头。

薛霏霏收回手肘吃痛地甩了甩,恨恨低头盯著他的肚子,一翻白眼毫不留情地揭穿:“别装了你!就那麽点儿力气……真是!你的腹肌怎麽会那麽硬!我的胳膊都被你磕疼了!”不甘心地咬住下唇,娇嫩的粉唇上方浅浅露出来一排白皙齐整的细密贝齿,再配著此刻柳眉倒竖杏目微睁的佯怒模样,似嗔非嗔似怪非怪,陷入恋爱的小女生对著恋人所独有的撒娇任性放肆刁蛮一展无余,著实可爱而并不惹人反感。

她自己未曾发觉,但旁人都看出来,她对沈慕情态度的变化。从排斥到接受,从厌恶到喜欢,从拒绝到依赖……

人人都道烈女怕缠郎,其实男人不懂,女人怕的,只是那份被真心相待的温柔。更何况沈慕情还是一个那麽优质的缠郎,而薛霏霏又从来不是一个封建的烈女──她只是一个年轻,简单,纯粹,对爱情仍怀有天真幻想,并热切地渴望著被爱的小女人而已。

“……啊!?”沈慕情难得傻气地愣了愣,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截有如莲藕般柔软细嫩的雪白胳膊,像紧张绝世珍宝一样手忙脚乱语无伦次:“什麽什麽!哪儿磕疼了哪儿磕疼了!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说著还傻乎乎地对著手肘处那点几乎看不见的青紫痕迹轻轻吹气,自毁形象,别提有多幼稚。

“呃……也、也没怎麽……”霏霏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句的抱怨,沈慕情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在被吓了一大跳的同时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也有点小鹿乱撞的小开心,害羞地收回胳膊,语气弱弱地警告:“不要乱说话教坏小孩子!”

沈慕情笑眯眯:“我说实话嘛。顺便以身作则教育晴晴,以後找老公啊一定要睁大眼睛,至少要找个像表舅舅我这麽专情的才可以。”

“……”霏霏嘴一抽,“不要脸,秦师兄还在这儿呢。”

沈慕情抖了一下:“什、什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立刻撑不住了,破口大笑:“噗哈哈哈!你说他比我专情?他比我专情?哈哈哈!天哪!天哪!喂秦深,你听到没有?这傻妞儿居然说你比我专情!哎呀不行了我快笑死了!”

怎、怎麽了这是……

薛霏霏一脸茫然不明白自己这句话到底哪里好笑了怎麽就戳中了沈慕情的笑点,要知道以前都是他鄙视自己笑点低的……程诺也是一脸疑惑不知所措。而程诺怀中的小晴晴则是一脸嫌弃:咦,慕慕好傻哦,晴晴不要说自己认识他……

唯有秦深淡淡一眼朝几乎快要笑抽过去的沈慕情瞥去,眼眸乌黑深沈,其中暗含的情绪复杂难懂。忽然他伸手将晴晴从程诺怀中抱出来一把递给沈慕情,转身搂住程诺的肩膀半强迫地往前:

“诺诺,我们走。”

“啊!?呃可是……”

“我饿了。”

“啊?可是不才刚完晚饭……”

“我是说下面饿了。”

“……你!!!”

两个人紧紧相靠渐行渐远,两边橙黄明亮的灯光将他们互相依偎的背影在宽阔的路面拖得很长,很美。

一个修长挺拔,一个纤细小巧,远远望去,好一副情深似海,令人窒息的唯美画面。真希望这条路能这麽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直到永远。

薛霏霏转过头不解地问:“刚刚……秦师兄怎麽了?”

沈慕情换个姿势稳稳抱住怀里不断扑腾叫著舅舅的小晴晴,一双多情豔眸此时此刻却犹如鹰隼般死死盯著前方那两人渐行渐远的依偎身影,锐利的锋芒简直要把他们的背部戳出个窟窿似的。

直到他们终於彻底消失再也看不见,沈慕情这才低下头去微微一笑,上弯的唇角划出一抹洞察於心的了然:“没什麽,心乱了而已。”

“啊?”霏霏不懂。

沈慕情却没解释,而是曲著食指轻轻点了下晴晴白白嫩嫩圆润挺立的可爱鼻尖,一向轻佻的眉眼这一刻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沈声道:“晴晴,记住刚刚表舅舅告诉你的话,以後选老公,一定要选跟表舅舅一样专情的。你秦深舅舅虽然疼你,可是绝对,绝对,不能找他那样的,听到没有?”

“……”晴晴年纪尚小,且在家里见惯了不正经的慕慕,这麽正经的,严肃的,认真的慕慕,她没见过。现在微张著嘴巴一直合不拢,明显是被狠狠震慑住了,呆愣著小脸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霏霏看不过去,抡拳锤他一下,气鼓鼓地:“喂,有你这麽在背後拆人台的吗!秦师兄可是你的亲表弟,他要是不能选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慕情身子一僵,沈默不过几秒,忽然一把扛起仍未回过神来表情痴痴傻傻的发呆小晴晴,一个腾空翻转将人架上自己的脖子分腿岔开一坐,两手用力但温柔地小心抓牢了她那正两只正企图不安晃动的细小脚踝,将人稳稳当当地架好,呵护备至如待珍宝,俨然一副绝世好爸爸形象。

正好周围有几个行人路过,无一例外,全部都用无比豔羡的目光瞧著这男帅女靓女儿乖的幸福一家子。

“我承认我沈慕情也的确没好到哪儿去。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云淡风轻地开口,却又掷地有声地一转,“但那是对别人。”

他嗤之以鼻地笑:“你薛霏霏是别人吗?”又故意阴测测地板起脸:“你要是敢说是,我可是会生气的。待会儿回去就用你最喜欢的方式惩罚你哦。”

“让你哭著求饶,说清楚你到底是谁的人。”

他勾起唇梢,眼眸一沈。

“你是我沈慕情的女人。”

“……”即便这样的情况已经有过无数次,但薛霏霏仍然无法习惯自己恋人这不打草稿信手拈来的绵绵情话,甜言蜜语。她胸口一涨又羞又恼,绯云爬上耳根口舌囫囵打结,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浅浅地浮动著一层细碎婉转的流光,并且微微地上翘弯出来两扇精致饱满的圆弧,形状可爱弧线迷人,再加上眼睑轻颤,就显得扑闪扑闪。

她不知道沈慕情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一副羞涩腼腆,自然而然的乖巧。於是跟秦深一样,沈慕情喉结一滚下腹一热,忽然也觉得自己饥肠辘辘,饿到发慌了。

“不过你说的对,秦深和程诺怎麽样,关我什麽事。”

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时间宝贵,我管别人的破事做什麽,我管你还来不及呢。”

“我也只想管你这小女人,这一辈子。”

只见他扬眉展目,潇洒一笑,容颜光华夺目,豔丽逼人,何止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腾出右手只用左手固定住从脖子上垂下来的,那两只仍在不断乱晃不肯听话的小脚丫子,右手则温存而缓慢地一点点挨过去,那将近未近不断靠近的过程,简直拥有一种静止时光凝滞空气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生怕稍一用力,就会破坏掉这份来之不易,空前绝後的美好。

然後沈慕情五指一张,便轻轻握住了身旁这一只,他此生唯一认定的手掌。

那麽小,那麽软,那麽暖,他五根指头不过浅浅地一卷,就轻而易举将它完全包裹进了自己密不透风的世界。

“来霏霏,我们回家。”

而他却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整个浩瀚广阔的宇宙。

第二十九章

程诺和秦深一言不发往回走,一路上气氛安静得有些可怕。游乐园离a大不远,两人默契地打算步行回家。

隐约看见家的一角,程诺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伸出小指勾住秦深的小指,亲昵地晃著,仰头问他:“气消了没?”清亮的目光溢满浑然天成的爱意,光影涌动,连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秦深一顿,一个反掌将程诺的小手整个儿包裹在自己宽大温厚的掌心里,低头看他一会儿,漆黑的眼底也不自觉浮出淡淡的柔软,好笑地勾起唇角,一点他的鼻尖,宠溺地问:“哪儿看出我生气了?”

程诺白他一眼没好气地:“二话不说就走,还说没生气,你当我白痴呀。”

小狗般扑过去蹭蹭秦深,抵在胸口深深地嗅,顺毛:“好啦,我知道你很好就够啦,而且──”飞快地踮起脚尖一口啄在秦深下颌,一只手抱住他的背在他耳边小声说,“也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好。”

程诺的亲吻是电光石火而若有若无的,但那一刻的秦深却感到雷霆万钧,如遭重创。因为有一颗无价之宝的真心,所以那轻若羽毛的一吻便被赋予了足以崩山裂地毁灭世界的力量。

秦深沈默了一会儿,大手揉上程诺的脑袋。低沈轻柔的话语在午夜的街道摇曳轻荡,悠远的静谧里氤氲出一丝恍恍惚惚的苍凉。

“你真的,觉得我很好麽?”

他这麽问,像一个孩子气的情人任性执拗的撒娇,又或许,只不过是一个骗子无可奈何的自欺欺人。

程诺却不假思索:“你最好。”

“……”

秦深剧烈地震动。

他觉得他被某种情绪狠狠,狠狠地击中,伤筋动骨,全身都疼。

那疼痛化成尖锐坚硬的钢丝密密麻麻缠住了他的心脏,紧紧地收缩,血管突出筋脉爆裂,箍得他几欲作呕,直击他灵魂的最深。

他缺氧到不能呼吸,百爪剜心,歇斯底里,一呼一吸,都是见血的利器。

他的诺诺让他长出一颗血肉之心,又让他知道心酸,心痛,和心碎的滋味。

那滋味不好受,很不好受,却比过去二十六年的时光加起来的总和更让秦深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是一个活生生的,活著的人。

他用力──天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压抑出喉间那几乎忍耐不住的恶心,艰难地一咽,一种凄凉的痛苦在他的胸肺间绝望地弥散,上涌的血腥肆虐地染遍他再不伶俐的齿间,双唇一颤,嘶哑地说:

“诺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伤害了你……”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伤害了你。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伤害他太懂,但永远是什麽?

秦深是狡猾的,没有人比他更擅长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无拘无束是最理想的状态,自由自在是一生中唯一的追求,发誓是蠢货才干的事情,被束缚是最让他难受的事情,况且还是“永远”这样谁都没有见过的东西!

可是……可是。

他那麽滴水不漏的一个人,刚才怎会任由自己,给出这样冲动的承诺。

从记事起他就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他听话,懂事,聪明,机敏,大人面前总是扬著一张天使般乖巧伶俐的可爱笑脸,还天生有一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蜜糖甜嘴儿,灿若莲花巧舌如簧,不仅把大家萌得心肝儿乱颤合不拢嘴,还能把大家哄得晕头转向找不著北。

在学校他是典型的模范生老师的心头宝,成绩永远稳居第一并且遥遥领先。因为比普通学生超出太多所以同学们根本没法儿嫉妒他,再加上他模样俊美气质横绝,最重要的是明明那麽厉害却没有任何架子,大家最反感的优等生的种种言行特质在他身上都看不见,他低调,谦虚,和煦,温柔,像一个高贵的王子优雅从容,又像一个真正的君子风度翩翩。

於是在那个黑帮电影和少年漫画大肆风靡的**血年代,深受影响的少年们便在背地里自作主张地封他为老大,把他当神一样地崇拜和围绕,无论他走到哪里,背後总跟著一群谄媚狗腿儿的小跟班,和一大帮被他迷得晕乎乎的花痴女生。

前呼後拥,风光无限。

可他其实什麽也没有做,就这麽简单地得到了令人眼红的一切。

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和领导力,还有一种致人痴迷的荣耀贵气。他是光芒万丈的,只是那光芒并不将人灼伤,而是让人俯首称臣,拥他为王。像中了罂粟的毒,欲罢不能愈陷愈深,却还偏浑然不觉,甘之如饴。

人群被他的完美震慑迷惑,没有人能看见,在他完美无缺的光环之下,那份冷眼旁观的傲气。

他不是优等生。

优等生算什麽。

只有最亲的家人了解他,真正的他。

弟弟秦真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翻天覆地呼风唤雨的小恶魔,他心高气傲一身狂骨,家里强人辈出可他从没服过,却始终如一近乎狂热地崇拜和喜欢著他的双胞胎哥哥──

魔鬼是不会臣服天使的,除非天使比魔鬼更邪恶。

表哥沈慕情一直说他是一只披著狐狸皮的恶狼,披著皮天花乱坠地骗人,扒了皮连肉带骨地吃人;舅舅沈如风则曾对他感慨,我这个名字应该让给你,你比我更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长风。

长辈到底是长辈,见多识广,洞若观火,那些多出来的岁月让他比年轻人看得更加犀利,也透彻得多。

其实秦深并不是罪大恶极天生邪根,他只是一个,像风一样的男人。

他冷眼尘世,游戏人间,玩世不恭,逢场作戏,没有什麽留得住他,也没有什麽值得他留下。完美并不是他的面具,那种东西他不用有也不屑有,他浑身上下,都是用不完的潇洒。

他从不勉强他自己,是因为他想,他才造就了一个瞒天过海的自己。

他绝不为了别人为难,亏待,和委屈他自己,更没有人能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情。任何人,哪怕是他最重要最维护的家人,也都不行,也不可以。

所以他不管【rainbow】,不顾家业,放任自我,随心所欲。

他不喜欢杀人,不是因为他心软,而是因为那种一击毙命的直接实在太不符合他的美学。於是他选择法医,选择细细欣赏和慢慢享受,尖锐的刀锋划开人体,切割皮肤的快感。

对他而言,极致的欢愉,风卷残云的纵横捭阖,比不过精打细磨的水滴石穿。最好的折磨,一刀一刀的骨肉凌迟,胜过血腥粗暴的手起头落。

得知秦深居然要用这麽老土狗血的方法去回敬程诺之後,沈慕情嘴角一抽,翻著白眼儿送还给秦深四个字:

“你、个、变、态。”

咳咳,虽然一个为了看尽天下女人下半身而选择妇产科医生作为毕生职业的男人究竟有没有资格说别人变态还有待讨论,但秦深的确变态,变态的矛盾。

老实说秦深虽然挺佩服沈慕情为了薛霏霏的改变,但内心里他对这种本质上属於自虐行为的深情仍有某种程度的反感排斥,甚至是嗤之以鼻。

他很感动是真的,可他自己却对此敬谢不敏绝对不会这麽做──

珍爱生命,远离深情。

他自诩如风,逍遥快活,无法想象了为了另一个人而变得左右为难,患得患失。

对方开心他更开心,对方难过他更难过,对方的一点点示好就让他变得欣喜若狂,同样的对方的一点点冷漠就让他无比恐慌惊惶──那太可怕,太可爱,被一个人如此控制,牵著鼻子走,他不能忍受,他觉得他会发疯。

只是,当他一次又一次,分明什麽都没有做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切时,人生无聊至斯,他也难免生出几分活著为何的感叹。

所以这次主动要求用这样“狗血”的法子来惩罚程诺,除了因为真真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秦深真的,真的,太无聊了。

多麽讽刺,风一辈子都在追求自由拒绝羁绊,而自由却还他一路寂寞,永世孤单。

羁绊使人坠落,可它也给予人高空没有的温暖。

──事实上,它卑微仰望的样子,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不顾一切的执著。

秦深确乎是洒脱太久,有些飘飘然了。

他以为他是风,然而他毕竟还是一个人。

风无情人有心,他为什麽会脱口而出那一句话?心若一动,情不自禁,言之由衷。

他动了感情,终於从不可一世的高空狼狈坠落,跌入红尘中。

曾经不屑一顾避之不及的人间种种──心动,暧昧,喜欢,爱,和被爱,以及那最销魂蚀骨难以抗拒的缠绵温暖,他一一经历,全都尝遍。

他从!翔九天凌驾云端的天神,沦为会痛会伤,也身不由己的凡人。

秦深,收起你那不可一世的骄傲,你已经,只是一介众生平等的凡人。

“怎麽可能。”

一向温顺的程诺竟然破天荒地出声截断了秦深的话。他高高地仰起头,以一种混合爱和信仰的唯美的角度,一夜的星光落满他疏淡清秀的眉目,朦朦幽影之下,秦深只看见他柔软明亮的双眸深处,缓缓浮涌出一层铁骨铮铮的虔诚。

“不会再有人比你更好。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伤害了我,那一定是我,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声音里的笃定几乎触手可及,像一场冰冷瓢泼的大雨,又像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秦深喉中一涩鼻腔猛酸,风吹雨打,再也说不出话,瞬间心痛如绞几乎窒息。

一个从来不会勉强自己的男人,此时此刻,却勉强地挤出来一个似哭非哭的难看笑容。

他多想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不能告诉他,这是真的。

程诺後来才知道,这并非一句先知的预言,而是一纸应得的罪书。

但这时他已爱得盲目,忘记自我。

“你都说是如果了。我不相信假设,我相信你。”

他这麽轻,但却无比坚定地说著。他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而去相信一个根本不值得相信的别人。

如果说爱是一种宗教,那麽程诺一定是它最迷信的教徒。

傻吗?当然傻,傻到家了。但如果有人曾像他那样卑微地活过,日日夜夜煎熬折磨,分分秒秒胆战心惊,不敢见人,不能见人,羞耻自己的身体,自卑自己的出身,以及愧疚自己的罪孽,卑贱有如蝼蚁,双手沾满血腥──

他们就会明白,秦深之於程诺不止爱人,远不止简单而肤浅的爱人,还是长久被黑暗充斥的凄冷生命里,唯一给了他光和温暖的,救赎的天神。

当爱和信仰结合,他把他的一切献出去,毫无保留毫不犹豫,整个人,都不再是他自己。

爱让人脱胎换骨,遇见另一个前所未有的自己。

聪明的变笨了,愚蠢的聪明了,冷淡的热情了,热情的退缩了,勇敢的害怕了,怯懦的勇敢了,坚强的变弱了,而软弱的,却逼迫自己,坚强地坚持著。

爱比所有诱惑都引人堕落,爱也比一切荣耀更催人上进。

至少,在此以前的程诺从不知道,他这麽胆小怕事消极悲观的一个人,本已对生活心灰意冷失去信念,以为这一辈子就会这麽见不得光痛苦纠结地过下去一成不变,竟也会有如此疯狂狂热的一天。

剧变突如其来,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爱了一个人,他程诺这辈子,就只爱这一人,他爱了这一次,他程诺这辈子,也就只爱这一次!虽然表面看起来温馨平淡细水长流,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已经给出了他这一生所有的激情和全部的勇气。

他爱秦深,爱得坦坦荡荡,轰轰烈烈,彻彻底底,不顾一切!

说到底程诺毕竟是自卑的。他这麽坏,这麽坏。可他爱的人却这麽好,爱他的人却这麽好。他想自己何其幸运,何德何能!他感谢上天,感谢命运,感谢上帝,感谢人类有史以来所有出现的神明,感谢天地万物里所有可以感谢的一切!感谢它们让他遇到了一个这麽好的人,又让一个这麽好的人真心爱上了他。

他想不出自己曾经做过什麽好事──老天啊他到底做了什麽可以如此幸运!?

他欣喜若狂,他无以回报,只能用尽全力,百倍,千倍,万倍地爱回去。

不是因为感激,亦不是为了偿还,秦深给他的东西,他永远不会再还。

而是因为他想──

他想,让秦深拥有一个,最好,最完美的自己。

爱他,就给他最好的,或许这句话,也包括情人本身。好像只要这麽做就可以弥补他们之间天堑鸿沟般的巨大差距,每天缩短一点点,再一点点。

可笑天道酬勤的道理明明不适用於感情,但他却傻得什麽都试,全都当真。

这是一个从来吊车尾的差等生突然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在一门名为爱的科目里拼命学习追上对手的奋斗过程。他真的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去祈求这段感情的满分。

多麽励志的热血故事。然而他不知道,这张考卷从他落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零分。

其实他做的很好,真的很好。只可惜,他是程诺。他错在这个名字,错在这个身份。英雄或许可以不问出处,但感情,永远要问。

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再努力,也禁不住另一个人的百般摧毁。

程诺迟早要跟著他这一场辉煌的大梦一起,坠入毁灭的地狱,受尽煎熬。

不过此刻他毕竟还在梦中,仍在做梦。所以他像个什麽都不懂也什麽都不用去想,天真地以为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开心最快乐,幸福得就快要死掉了的孩子一样,主动迎上身体,伸手轻轻环住了男人的腰──

这个总有一天,注定要让他泪流成海伤心欲绝,但这一秒他依然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要,并傻气地相信对方也同样深深爱著自己的男人。

然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埋低的脑袋迅速掩去他脸上水墨般晕染开来的羞涩。

细若蚊蝇的语句从秦深铿锵有力的胸膛闷闷传出,厚重的隔绝让那听起来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我相信你。这个世界上,最……只相信你。”

他一生中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就是相信,此刻在他身旁的这一个人。

相信秦深。相信,他所有的谎。

皮囊下的心跳骤然一紧,如同电流窜过,激得全身颤栗。

这句话像极了一弯淬了剧毒的刀刃,冷冰冰的血光在锋利的刀尖上闪耀出丝丝尖锐的寒芒,狠狠穿透秦深那一刻轰然作响又无声无息的心脏。

被一个人这样相信,连秦深自己都快恍惚,他是真的。

他是真的……骗他的。

──他信他一场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而他却还他一次刻骨铭心人仰马翻。

就目的而言他成功了,意料之中情理之内的成功;但某种程度上他又失败得厉害,否则怎麽他一个骗人的骗子,竟会比被骗的傻瓜,还要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当他眼睁睁看见自己的双手一次次,一次又一次,将那些尖锐细小的毒刺一根根缓慢无情地扎入对方因自己而淌著无限爱意的温软心窝时──

他才猛然间後知後觉地发现,原来自己竟也被伤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

难怪有人讲,人类最大的才华是说谎。

当你欺骗一个人,你要让他相信你,就要先让你自己相信你自己;而当对方终於卸下防备相信你的时候,你却要比谁都明白,你说的全是谎话,都是虚假。

迅速的转换,清醒的抽离,这一切,都需要极高的天分。

秦深没有做到,他失败了。曾经从来都是不劳而获,如今这世上终於有一件事,能让秦深劳而不得。

他再也不无聊了。

生命像绵延不绝的河流淌出波澜壮阔的曲折──他期待已久的惊心动魄──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让他感到痛苦难过。

他痛苦他对他的欺骗,他难过他对他的信任。

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而变得五彩斑斓,也因为那一个人的未曾出现而始终苍白惨淡,那麽那一个人在他的生命里,究竟意味著什麽。

秦深,程诺在你的生命里,究竟意味著什麽──你到底,有没有想过。

折拢双臂紧紧地抱住怀中这一具无比瘦弱却蕴含著无穷爱意和力量的身体,温凉柔软的皮肤,形状纤细的骨骼,充盈鼻尖的清淡味道,以及彼此交融的热气和逐渐合一的心跳……

这一切,在秦深不断用力的臂弯里一点一点流窜游走,膨胀发酵,很快就胀痛了他充血欲裂的双眸。

一瞬间,这个风一样的男人突然模糊地感觉到,他好像终於,找到了停留的理由。

这个人意味著,让他折断翅膀,割舍天空的理由。

落地的刹那,铺天盖地的疲倦海啸般淹没了他。

原来风,也是会累的。浪迹半生寻欢作乐,潇洒风流看似痛快,但事实上,逍遥何尝不是一种孤苦无依的漂泊,而羁绊,又未尝不是一份食髓知味的浪漫。

爱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

是自由败给温暖,无拘无束输给牵连羁绊,对大地的眷恋超过对苍穹的渴望,你心甘情愿低下头颅伸出双手,和那一个人相伴相行,一生捆绑。宁肯被束缚,也不想和他分开。

爱情是自由的坟墓,而你义无反顾选择死亡,也好过一人在世,踽踽独活。

……秦深,若再杀他一次,你也必将,生不如死。

作家的话:

此章的宗旨就是想表明一下:秦深爱上了小诺诺……

第三十章

“您的香草拿铁,您的热牛奶,请慢用。”

“谢谢。”

“谢、谢谢。”

服务员恭敬地端上饮品,脸上的笑容礼貌到无懈可击,谁也想不到此刻她的心里正腐花飞溅,基情四射:艾玛呀!女的可爱男的竟然比女的还要可爱!瞧那皮肤白的,脸蛋儿小的,身子骨纤细的,大眼睛晶亮的,看得姐姐我心都要化了,连说个谢谢都要结巴,耳根子还红了!尼玛这是小受呢还是小受呢还是小受呢!?

害羞可爱小兔子属性人妻小受!鉴定完毕!而且还喝热牛奶这麽萌的东西,嗷嗷,莫非是听从小攻“爱的旨意”?比如【宝贝儿我不准你做任何会伤害到你自己的事情,一点点都不允许】?

啊啊啊简直不能更赞!!!快停下来不行了血槽要空了有木有!不管了待会儿就去微博发帖子,有图有真相!无图无……乳沟!直播贴!看这回老娘不成微博达人再加个v,老娘就平了渣浪!

霏霏端起自己的拿铁大大喝了一口,笑眯眯看著面前抱著杯子小口小口抿,看起来真是乖巧得不像话的程诺,摇头感慨:“喝牛奶是秦师兄嘱咐的吧?哎哟诺诺你真是~什麽话都听秦师兄的吗?哎,如果我家老太太知道了一定会跟你唠叨三天三夜你这样是要不得的!对老公呢,永远不要给他任何凌驾於你之上的机会,而要让他乖乖听你的话才对~”

她嘴上恨铁不成钢,但脸上的笑容泄露了她的真实内心:“啧,瞧瞧诺诺你,这听话的,秦师兄到底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这辈子才能把诺诺你这麽好的人娶到手的哟。”

程诺吓了一跳差点没呛到。他算什麽,秦深可是那麽好的人啊!

“呃……霏霏你说反了吧。”

霏霏眼睛一眨狡黠地笑:“哦?说反了?你是说,是你娶了秦师兄,而不是秦师兄娶了你?哎呀呀想不到诺诺你还有这种雄心壮志!果然,不想反攻的小受都不是好小受!就是嘛,大家都是男人都有那根东西,凭什麽就诺诺你一个人被压呀。要是真爱,菊花算什麽,再不济,也用嘴巴让你爽一下啊。”

“……+_+”程诺简直想昏过去。

霏霏你……小、小点声啊囧。

他眼光一瞟似乎都看见了刚刚那个服务员在柜台後面两眼放绿光的样子了……苍天!赶紧来一道雷劈条地道让他钻进去吧!

“霏霏,你跟著沈慕情,都学坏了……”程诺把脸藏在杯子後小声嘀咕。

没想到,随口而说的一句话,竟让现场气氛陡然沈下。

薛霏霏蓦地一愣,表情变了,垂低眼睛喃喃:“学坏了……呵呵,也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况且我可能本来也不是什麽好女人。明明是被沈慕情……却还、还……我有时候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好贱,好下贱……”

“胡说什麽呢!”

一声清喝猛地打断薛霏霏渐陷低迷的自言自语,自暴自弃。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这个从不生气但这时却对她冷眼横眉的至交好友。

程诺皱著眉,脸上一片不解,难以认同:“你为什麽要这麽想,为什麽觉得自己下贱,而不觉得自己幸运呢?”

“幸、幸运……?”薛霏霏完全懵了。

程诺很认真地点头:“对啊,你的人格好坏又不是用那种东西来衡量的,就算恨沈慕情一辈子又能怎麽样呢,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改变,还白白自己受苦。难道你觉得被恨充斥的一生,会比现在幸福?”

“……”最後一句话简直是秒杀。

好久好久,霏霏才眨著眼睛回过神来,撑住额头咯咯地笑起来,渐渐地那笑声越来越大都快停不住。

“哈哈……哈哈哈,诺诺,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还是一个这麽会开导人的哲学家呢。怎麽办,我笑得都停不下笑,果然还是那句话,秦师兄到底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这辈子才能把诺诺你这麽好的人娶到手的。”

程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伸出手握住霏霏的。两只同样温软细腻的掌心轻轻相碰,接触的瞬间两人都感觉到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心意相通。

这就是朋友。高山流水,知己难逢。

程诺稍一用力捏了一下,给了霏霏一个友情的鼓励:“有机会的话,这句话,我也想对沈慕情说,”顿了顿,别过脸声音小下去,“而且这种福气,其实是相互的。”

他若难得,秦深亦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这辈子,才能得到秦深的真心相待,另眼相看。

薛霏霏仰天感叹:“诺诺,你真是爱秦师兄爱到骨头里去了。”

程诺却浑然不觉,局促道:“是麽?可我怎麽觉得,还不够呢。”

“不够?”霏霏皱眉,“诺诺,爱情可不是等价交换,不需要这种报恩的心情的。”

“不是!”程诺飞速截断,顿了顿,“……不是报恩。”

他喃喃否认。却又一时语塞不知该怎麽解释,思索片刻,结结巴巴地组织语言:“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想,如果爱得多的那个人,注定要比爱得少的那一个更受煎熬的话,那我无论如何,都要比他爱我的程度,更多一点才行。”

“……”薛霏霏目瞪口呆,睁大眼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程诺一会儿,最後到底在对方一片深情坚定似铁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叹口气,挥挥手:“哎算了,虽然有时候我真的很怕诺诺你受伤,但或许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吧。”

她搅了搅勺子,轻轻一笑:“也幸好你爱上的是秦师兄,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人我都要先帮你把把关,试探试探。但既然秦师兄的话,就不用啦。”

听见好友如此夸赞自己的恋人,程诺心里跟吃了蜜那般甜,比自己受褒奖还要开心一万倍。脸上发烫赶紧掩饰地低头抿口牛奶,粉色的唇线顿时浮起一圈乳白的奶沫,微微一咧,便如娇美的花蕊盛放绽开。

“嗯,我相信他。”

他相信。相信这期待已久的一天终於到来:这个曾让他绝望到看不见任何希望的冷酷世界,终将他温柔相待。

看著程诺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眼角眉梢的喜悦真是遮都遮不住,薛霏霏忽然心中一凛,也不禁有点恍惚。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爱一个人就是怎样?

是在无止境地付出,却也在无底线地索求。

不由自主便想到沈慕情,想起沈慕情对她说爱时她的震惊,她的动摇,她的歇斯底里的不信,她的不顾一切的抗拒──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她刚刚得知和遇见沈慕情时,她对沈慕情的心情。

爱上一个人,曾经不爱他的岁月,好像从未存在。

空白得让人心惊。

这一刻的薛霏霏忽然感到无比恐慌,因为她努力地想,想,想,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有些模糊了,在遇见沈慕情之前,那整整二十一年的漫长时光。

脑中铺天盖地刻骨铭心,全是有关他的记忆。

只有他,无论疼爱,抑或伤害,并且哪一种她都照单全收,舍不得遗忘其中任何。

暴雨和彩虹,本就不能分割。

沈慕情是一个灼热得比火还伤人的霸道男人,骄傲狂妄,随心所欲,不分时间不顾场合对薛霏霏说过无数句足以抖落人一地**皮疙瘩的肉麻情话。

诚然他全是出自真心,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说过的那麽多句情意绵绵的甜言蜜语里,他最打动霏霏的,是在她经过那件事情逃离多日以後,两人再见的那一夜,他拼命压抑控制住自己忍不住想要将这个竟敢从他世界里玩消失并且一玩就是这麽多天的不听话小女人,狠狠捏碎融化在自己怀里的恐怖力气,用上他前所未有天荒地老的柔情,轻轻抱著她,不再弄疼她,不再伤害她──

本来强悍至极的男人,那一刻却在她耳边近乎哽咽,气若游丝的一句:

【霏霏,我好想你】

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他。

像个被噩梦吓怕的孩子。那日下午在街上同陆宝贝见到他和秦真在一起,远远地看,她只觉得沈慕情确是神色不佳,但也只是憔悴疲倦了些许,并无大碍,唯等夜里她才惊觉,他的手足无措,他的追悔莫及,他的绝望不安,他的惶然害怕。

他是真的被她的不辞而别,和两人或许就此天涯永隔再见无期的可怕事实,给深深地吓到,和伤到了。於是两相权衡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他放下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低声下气,去求得他爱的人,一句不知期限的原谅。

他犯错了。这是他应得的惩罚。纵使一生一世,他也愿意等。这一世她可以不是他的女人,但也决不能是别人的。这是他沈慕情最後的底线,无法再退,也不能再让。

他向来所向披靡宁折不弯的霸道,今生今世,只为薛霏霏一人折腰。

薛霏霏从沈慕情久违的拥抱里读懂了他的忍让。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沈慕情那恐怖的大力,而那时他曾经轻轻松制住了她的臂膀,此时此刻,却如此虚弱地颤抖著,若即若离,恍若重伤:他不愿用力,因为他害怕再弄伤她,却也不敢松手,因为他更怕她会逃走。

他是谁?他是沈慕情。他可是妖孽嚣张不可一世的沈慕情!──却竟然,虚弱成了这样。

对此薛霏霏没有感到丝毫的解气或是虚荣,而只觉得满满涨涨的心疼。

为什麽?如果她再问自己为什麽,她就是一个没有勇气,逃避现实的懦夫。

所以在沈慕情说出想你的那一刹那,薛霏霏的眼睛也一下子无法遏制地,湿成了一片大雨滂沱的汪洋。

她终於想通,原来她躲了那麽久,不是因为无法面对沈慕情加之於她的酷刑,而是在逃避,她对他的感情。

他对她不起,她也不遑多让。

她忽然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沈慕情去外地出差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尽管临走前那一夜他们百般温存大汗淋漓,沈慕情不遗余力地疯狂补完了出差期的次数甚至还提前预支了他回来以後的几次,这段时间也是各种电话短信飞信微信qq视频不断,但毕竟都是虚拟,比不得活生生的陪伴。

唯一让现在的薛霏霏有点在意的是,所有的联系全是沈慕情主动,她想不出来一次,她有主动联系过他。

或许今晚回去她应该做点什麽。比如去对那个每次和她视频都一脸别扭地耍著脾气,口是心非地表示你个臭女人主动联系我一次要死啊的傲娇男人说一句,她欠他很久,也是欠自己很久的:

“我很想你。”

?

同霏霏吃晚饭的时候,程诺收到了两个劲爆消息。

第一个,是那个一直让他既苦恼又愧疚的陆家宝贝,终於有了另一春。

他一听可高兴坏了,狼吞虎咽嚼下口中饭菜急急问霏霏对方是谁,可惜霏霏知道的也仅止於此,而且还全是凭陆宝贝这几天的qq个签和微博状态推测出来的,比如【xx你个混蛋又耍我!】,【xx你大爷的竟敢戏弄你小爷我!】,【啊啊啊xx你去shi去shi去shi!】……之类的。

不过至於那人到底是谁仍是个谜。然而这并不妨碍霏霏对陆宝贝的神吐槽:“陆宝贝这个人吧,如果是攻,那一定是个忠犬二货深情攻,如果是受,那必然是个傲娇别扭炸毛受。”

“……”程诺听後略显艰难地咽下一口米饭,额头黑线默默吐槽:为什麽不是攻就是受?你完全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女人这种生物的存在麽……

第二个,是关於程诺自己。

点餐时,诺点了一道红烧小黄鱼,这原本是他的最爱(因为秦深的这道菜实在是做得太棒了!),可是这次刚夹起来还没放进嘴里,程诺鼻尖微动,一股几近於无的海腥味幽幽窜入他的鼻腔,胸口立刻翻江倒海酸气上涌。

程诺脸色大变啪得扔掉筷子,一手扶著桌沿一手捂住嘴巴,被熏得连连干呕,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状况把霏霏都看傻了,失声叫道:“诺诺你肿麽了!?”赶紧站起来给他抚背顺气,又高声唤来服务员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

程诺紧皱著眉表情显然很痛苦,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来,抱著杯子拼命喝水,试图咽下喉咙里那股余韵未消不断反复的恶心感。

柠檬的酸味的确功效强大,清淡的味道很快就弱化了刚刚来势汹汹铺天盖地的恶心,没多久程诺就觉得舒服多了,後来干脆直接咬上那半片柠檬小口小口地嚼起来。

唔……酸是很酸,但他竟然觉得还不错。

说起来最近这一个多星期以来程诺都有这种恶心反胃的症状,次数越来越多不说,而且完全没有征兆总让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尤其早上刚起床的时候最为严重,有几次差点儿连秦深都瞒不住了。

嗯,看来他应该多注意一下肠胃了。

霏霏在一旁目瞪口呆,忽然脑中白光一闪想到什麽,捂著眼碎碎念:“天哪天哪,我一定是最近学习太用功实验室去太勤孕妇看太多了!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唔?怎麽了霏霏?”程诺抬起头,嘴里还含著一瓣光看都让人觉得牙酸的柠檬,模样傻乎乎的像一只单纯无邪的小动物,笑著安慰她说,“我没事啦,就刚刚那一下子而已,可能中午吃错了东西吧。”

霏霏捂脸,挣扎著扭动:“不……诺诺,你要是知道我刚刚想到了什麽,你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程诺突然浑身一个寒颤:“你、你想到了什麽= =|||”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呃,就是……”霏霏深吸口气,然後一口气连珠炮讲完,“就是诺诺你刚才反胃的样子实在是太像早期妊娠反应了不好意思我条件反射了如果诺诺你是女人,我真的会以为你怀孕了!”

“……”程诺果然风中凌乱了。

“而、而且……”霏霏敲著筷子弱弱地补充,“而且我今天一直没敢说,但是诺诺,你真、真的,比上次见面的时候,长胖了……一点点……”

……程诺绝倒。不过他毕竟不是女孩子,不会太在意自己长胖了的事情,只是挠挠头尴尬地笑:“霏霏你真是想太多啦,大概是因为秦深做的东西真的太好吃了,然後他最近又经常下厨,所以我嘴馋贪吃一不小心就长胖了吧。你怎麽会想到怀孕这麽不靠谱儿的可能,我又不是女人怎麽能生孩……”

他突然打了个结巴。

原本无奈的笑意霎时僵在嘴角,眼前光影闪现,月余前的那一夜,在令人面红耳赤血脉喷张的种种情爱画面逐渐从脑海深处退远消失之後,唯一剩下和清晰的,是男人夹杂低喘的一声叹息:

【给我生个孩子吧,诺诺】

这本只是一句意乱情迷的玩笑话。说的人神志恍惚,听的人也失去意识,当时谁都没有当真。可是现在……

一瞬间程诺真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他一直对自己身体那点儿残缺的畸形讳莫如深但始终小心翼翼,怎麽会突然忘了,他诚然不是女人,但是也绝对算不上,一个真正的男人。

於是某个惊世骇俗的推测就这麽在程诺心中砰然炸响缓慢成形,恰如那一个柔软脆弱的小生命,此时此刻,也正在他奇妙的身体深处,惊世骇俗地沈睡孕育。

心脏猛然间狂跳起来,带著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他很想要放声大笑,却又忍不住地痛哭流涕。

不同常人的双性人身体一直是程诺生命里无法言说的悲哀,一路走来这副身躯究竟带给他多少疼痛多少悲哀,已不可数,也无法算。

然而如今却因为它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实现秦深的心愿,程诺竟然觉得,曾经的一切都能忍受,都是值得。

他甚至觉得庆幸。

天机难窥,天意难测,原来世间一切都是注定,都有因果,他想。也许老天给他这样一副难堪之躯,就是为了让他在遇见秦深以後,能够给他幸福,让他快乐。

是的,他要让他幸福,他想让他快乐。他那麽好……那麽好,锺情自己已属奇迹,如果还因为自己而让他梦想难圆生有所憾,那麽程诺宁愿,不和他在一起。

【秦深,如果我可以,我一定,给你生个孩子】

他记得他这麽说过。那一晚在游乐园,四周灯火璀璨头顶星光熠熠,人潮依稀远去世界一片静谧,致我,最爱,最爱的你。

31-35

第三十一章

晚饭後,程诺匆匆别了霏霏回到家,连著未来好几天都在网上疯狂查阅各种怀孕知识,越看越心惊,却也越看越……欣喜,诸多症状完全吻合,简直一一对应。

然而他不能去医院做一个彻底明确的身体检查,除非他想被全世界无数双等著看双性人生子的兴奋眼睛围观,或者变成一只被一群两眼放光求知若渴的妇产科医生们里里外外全都看完大卸八块的实验小白鼠。

事实上程诺也不太敢去医院。

在他心里医院始终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地方,他很害怕那些精密的仪器会在滴答一响之後直接甩给他一个冰冷绝望的答案,彻底而决绝地粉碎他期盼已久的的梦想。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已经深深陷在肚子里有一个他和秦深爱的结晶的幸福脑补里,欲罢不能,无法自拔。明明仍是平坦得不行的柔软腹部,先别说还不确定那里边儿究竟有没有孩子,就算有,估计也就只是个受精卵到胚胎不等的小东西而已,可是程诺已经迫不及待地幻想出了一个白白嫩嫩可爱到爆的小宝宝模样。

那是,他和秦深的孩子。

几天来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想起这一点,思绪根本无法控制,完全是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的沦陷。每一次想起,他都能瞬间感觉到全身上下止也止不住的柔情泛滥,和比面对秦深时那些加倍涌出的浓浓爱意。

这样狂喜而又忐忑的心情大概持续了两三天。

几天里,他为了防患於未然,只有把自己彻头彻尾当做一个真正的孕夫对待,该吃什麽,不能吃什麽,全部牢记於心,尽量不和电子产品接触以防辐射,以及绝对避免xxoo这等大伤胎气的不和谐之事。

最开始程诺还很苦恼到底要想个什麽滴水不漏的万全理由来拒绝秦深的求欢(老实说他们的房事还挺频繁的,毕竟都是年少气盛热血方刚),但幸好秦深这几天似乎也挺忙的,回来的都比较晚而且面色隐现疲惫,因此每夜只向程诺索取一个绵长轻柔的晚安吻,便大赦天下放他入睡。

直到偷偷网购的验孕棒终於到手,程诺用他一生最大的勇气,按照上面说明的操作顺序颤抖著做完全程,等待的一分锺漫长得仿佛有整整一个世纪。

终於看到结果。

两道紫红色线条缓慢且清晰地爬上观察窗,夺目的鲜豔瞬间充斥了程诺骤然放大的眼眶。那种笔直的坚定宛如一柄开天辟地却又柔肠百转的利刃,直直戳入了他砰砰跳跃恍若雷鸣的心扉。

爆炸欲裂的胀痛融合排山倒海的喜悦从四面八方扑头盖脸倾盆而下,让他简直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消散退远不再存在。天地安静,他依稀听见自己的灵魂深处响起了极轻,极轻的卡擦一声。

那是原本残缺的人生终於被圆满的契合,打上完美的烙痕。

那一刻程诺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幸福的人。

第三十二章

秦深推开门,卧室里,程诺半靠床上和衣而躺,眼睛微眯呼吸平稳,头歪著睡著了。

床头灯没关,暖暖的橙光柔软地亮著,给干净简洁近乎清冷的屋子罩出一层温馨恬淡的色泽,静谧的空气里悠悠流淌出一丝家的气氛。

真是美极,也棒极了的感觉。

秦深喉中一热,心下大软,霎时柔情四溢充盈五脏六腑淌遍四肢百骸,简直连呼吸都快不敢,就怕稍一用力就破坏甚至亵渎了这一幅安然美好的画面。

他近来愈来愈能体会到家的感觉,和家这一字的意义了。人非完人,更非全能,再优秀,也需要相对的圆满,和一个停泊的港湾。

它其实和自由是完全不冲突的。人总有累的时候。更何况既然生而为人,又怎麽会有绝对的自由。

秦深放轻脚步慢慢走近,摘掉眼镜轻轻放在床头,小心坐在床边尽量不发声响不吵醒他,居高临下俯视程诺──他美丽的,可爱的,也挚爱的,小情人。

昏黄的柔光细密洒下,打在这张白皙清秀的容颜,略浮肿的眼睑和之下那一圈浅浅的青黛就显得愈发清晰明显,哪怕睡梦也难掩眉间疲倦。

粉嫩的小嘴无意识地微嘟著,偏头的角度让嫣红的嘴角隐隐有银丝垂落,一种天真无邪的诱惑。秦深莞尔一笑伸手轻拭,怀著满腔满肺的宠溺和酸涩难言的心疼。

他知道程诺是在等他,也不是不清楚这几日程诺的身体似乎不大好,总是头晕目眩虚乏无力,还越来越嗜睡,看起来总是一副随时都可能昏倒在地的虚弱样子。

他心疼极了,想著大概是因为最近回家晚了下厨少了,害得小东西沈寂已久的宅男属性又爆发了,不乖乖吃饭按时作息了。

这一年程诺的身体已经被秦深的好吃好喝和健康习惯给惯得娇气了不少,所以一丁点儿的不小心可能都会导致它耍脾气闹翻天。秦深哭笑不得,心想等忙过了这一阵,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自己话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白痴小混蛋。

但最近他确实有心无力。

他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意料之外的重大决定,因此有一些事情,他必须立刻动手才行。先发制人,掌控全局,确保万无一失,方能安心。否则他不确信他的诺诺,究竟会遭遇什麽。

真是讽刺。

秦深埋下眼难以自持地苦笑。曾经他怀著满腔仇恨试图和全世界一起来伤害他,如今却临阵倒戈在他身边,同他并肩对抗全世界。

他因为恨而认识程诺,恨却被对方变成了爱情。

他本打算只用短短的一年来玩一个风花雪月的游戏以填充他那苍白平淡的生命,却不料结局竟是他心甘情愿拱手相呈,自己长长,久久的一生。

恨那麽强大,程诺却打败它。爱那麽强大,秦深丢盔弃甲。

从此他依然骄傲,但再也不敢叫嚣命运,窥测天机。

就像後来他无论怎麽努力回想,但就是想不起来他到底是怎麽爱上程诺的一样。

他以前从不相信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这种胡编乱凑的鬼话。秦深是冷静而睿智,冷漠又理智的,在他看来世间万物都需要理由,也都能解释。但这次被爱和爱人的经历,终於让他有点明白并非一切都是可以清楚计算的数学公式这一道理,以及爱与爱上这二者之间微妙的区别。

爱上一个人当然需要理由,但爱一个人不需要。当你爱上他的那一刹那,你就已经忘了,你为什麽爱他。

那速度电光石火快到不可思议,人们难以捕捉,所以才以讹传讹。

【小深,你、你在说什麽?你……爱他!?】

【如果你不是姓秦,我早就一枪毙了你。现在,我只给你一个机会,收、回──你刚刚说的话。】

【阿深,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这样的性子,老实说,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永远不会出现一个能让你真心喜欢的人。所以我真的很希望,也真的很开心,你终於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为什麽?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世上那麽多人,但偏偏……就是他呢?一个伤害了我们的家人的孩子。呵,阿深,在看了姐姐这些年过的日子以後,难道你还想,步姐姐的後尘麽?】

【哈?什麽?我没听错吧?你刚说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程诺?噢我的上帝啊,姑妈一定会崩溃的,姑父一定会一枪毙了你的,当然你最需要担心的还是真真,我估计真真那小屁孩本来还打算给程诺留个全尸的,这下子一定会气疯了把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

【二哥,你是开玩笑……开玩笑的吧?哈哈,真好笑,真好笑……不!不!这一点都不好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二哥你怎麽会喜欢他?你怎麽能喜欢上他!?我不会同意的!我绝不接受!绝不承认!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二哥你别忘了,你说过等你玩过以後你会把他丢给我任我折磨的!你答应了我!你答应了我的!你最疼我了不是麽……从小到大,你最宠爱的人是我,是我!是你的双胞胎亲弟弟啊!不是麽!他害我断了一条腿……那个贱人害得你最疼爱的弟弟断了一条腿一辈子抬不起头彻底成了废人啊!你为什麽要喜欢他,你怎麽可以喜欢上他……哈哈!你别想和他在一起!我要让他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

向家人坦白的那一天,他们的反应仍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几日来在眼前不断浮现,难以忘却。

母亲的掩面惊呼难以置信,父亲的面沈如霜雷霆震怒,姐姐的悲喜交加哀伤恍惚,以及,真真那歇斯底里声嘶力竭的凄厉尖叫,时哭时笑,疯魔痴狂。

这就是秦深最担心的地方。

他不惧责骂,不畏拳脚,甚至不惜自尊不求原谅──但他害怕,他的家人,会因此而受伤。

他宁愿他们发疯一般地来攻击他殴打他辱骂他哪怕对他拳打脚踢甚至狠狠扇他几个耳光都行都可以!……也好过,这样的反应。

他是秦家人。他说过,他们秦家,对家人,一向爱护有加。

可是现在,他却亲手伤害了他们。伤害了,他挚爱的,珍贵的家人。

只为了这世上另一个人。

他并不是没心没肺无情无义。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程诺对於秦深的意义,已不仅仅只是简单的爱人,其实,也是他今生今世除却骨肉至亲以外,唯一认定的,携手人生的家人。

可悲的是对於他们来说,程诺,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深活到现在,第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的难堪窘迫。他一直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感觉,那是凡夫俗子才有的愚蠢。直到爱让他落下高空摔在地面,尘泥霜雪,将他变成这样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人。

他终於紧锁眉宇扶住眉心,略显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因为他实在无法将仇人这两个字,这个身份,和此刻身下这一张,他只要一看到,就满心满腔柔情深情潮涨如狂难以控制的清秀脸庞,联系在一起。

诺诺,你为什麽,要帮萧岚。

如果不这样,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毫无阻拦地一起;但如果真的那样,那他们或许,根本就不会相遇。

天意是如此的深不可测,难以揣摩。永远留有後手,让人措手不及。如果你曾经得到什麽,请小心终有一天你将失去它,如果你已经失去什麽,或许,它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秦深陷入思绪一时失神,抚在程诺侧脸的左手不自觉地加大用力,在心底无法抑制地恍惚喃喃。

程诺本就浅眠,如此一激很快转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秦深浑身一震回过神来,低头看见程诺正抬起右手轻轻挡在眼睑,立刻会意,倾身往前伸手一拧,体贴地调低了灯光亮度。

温柔的黑暗让眼睛仿佛一刹那浸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碧湖,清凉柔软舒服至极,心亦然。有时候最简单的动作,折射出的是最刻骨的关怀。

程诺移开右手对准焦距,挚爱的伴侣那一张无论看多少遍也依然不够的俊美容颜,就这麽直直撞进他永怀深爱的视线。

他微笑,小睡过後的嗓音略显沙哑,带种软软糯糯的含糊性感:“你回来了。”

刚刚睡醒泛著雾气的惺忪睡眼仿佛含了两汪饱满充盈的水波,宁澈明亮,晶莹剔透,犹似一对浑然天成的水晶。

这是,从哪儿来的精灵。

秦深看得心中一荡简直目眩神迷,一股暖流上涌不由脱口而出:“嗯,我回来了。”

说著,他忍不住凑上去,大手温柔而霸道地扣住程诺的後脑勺,细密的黑发软软缠住他来回摩挲温度烫人的指头,在对方小巧挺翘的漂亮鼻尖张嘴轻轻咬了一口,坏心地涂满自己湿润温热的唾液,尔後又缱绻流连至那一片有如凝脂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印上自己庄重柔情的一吻。

管他什麽仇恨敌人色令智昏,他现在什麽也想不到也什麽都不想知道,只想好好亲吻,这个让他秦深搁在了心尖尖上的可爱男人。

他曾就沈慕情强迫薛霏霏一事不遗余力地讥讽过这位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表哥,而如今面对所爱,他绝望地发现自己也不过如此不遑多让,只剩下男人最原始的野兽本能。

程诺受这一吻甜蜜一笑,本还有些迷糊的困顿睡意顿时去了大半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仰著头有些呆呆地看著身上这个正笑得一脸风流倜傥俊美无俦的漂亮男人,他的男人~~

程诺心里其实可开心可得意可骄傲了,但他到底皮薄,性情腼腆,在对方这般情深似海目光炯炯根本就是犯规的柔情注视之下,撑不住面颊一点点升了温,显出几分羞赧迷人的淡粉。

忽然,只见他好像下定决心那般微微抿了抿嘴,然後……羞涩地挺起半身对准秦深的嘴唇,飞快地回了他一口点到为止的浅啄。

秦深愣了半秒,眼睛一亮立刻大大方方从从容容地受了。

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不要白不要,尤其是这麽百年一遇千载难逢简直就是奇迹啊的难得机会!妇人之仁可不是秦深的为人之道。於是迅速抓回,免不了一番更加深入的索取缠绵,打家劫舍。

程诺怀了宝宝生怕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瞅准时机轻柔却坚定地推开已有愈演愈烈架势的爱人,但又不愿让对方难过或者有所怀疑,便伸出双手懒懒勾住秦深的脖子,一边帮他理著头发,顺便埋进他衣领蹭蹭鼻尖,抹干这个坏蛋刚刚留下的脏东西,一边温柔抚过秦深近日委实消瘦颇多,显出淡淡疲倦的眉心和侧脸,喘著薄气问:“你最近在忙什麽?很辛苦吗。”

秦深心中一暖,忽然孩子气地把整个大头全部靠在程诺睡衣半斜的光裸肩膀,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起来。

温热柔软的舌尖若有若无地掠过他那微微发红细细轻颤的可爱耳尖,湿热柔润的鼻息喷在对方敏感怕痒的耳後。

看著自己纯良娇羞的小爱人跟只受了惊的小白兔似地瞬间绷紧了身体不住往後缩,却还拼命不让自己看出来,秦深心里乐得打滚儿软得一塌糊涂,真是美死了爱死了!坏坏地笑:“咦?诺诺你这麽问……”他痞痞地顿了顿,眨眨眼睛不怀好意的目光迅速朝下移去,往程诺藏在被里的下身含笑一瞥,声音更坏了:“是在怪我这几天,冷落你了吗?”

“你、你……”这下连濡湿的耳根也一下子刷地红了,整个耳朵宣告阵亡全部烧了起来,程诺半是羞半是恼,一气之下张牙舞爪地挥起手来直捏秦深的脸皮,鼓著腮帮直叫:“我才不稀罕你,我、我有新欢!”

新欢?原本秦深已经打算赶快坐起来以免压坏了他那麽瘦弱娇小的诺诺,可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怎麽都直不起腰来了,抱住怀中的小身板细细颤抖闷闷地笑:“好,新欢……哈哈,新欢。”

……有、有那麽好笑麽= =|||,程诺满头黑线,心里有点小小的郁闷,难道他看起来就那麽挫那麽不可能让人喜欢麽,那秦深当初到底是为什麽看上他的……

同时也犹豫著,要不要这个时候,就把那个惊世骇俗的事实告诉秦深。唔……或者,等他忙过了这一阵再说?他最近好像真的很累,嗯,算了,还是不要让他分心了。

况且,程诺也还是有一点怕,秦深喜欢孩子是一回事,接受自己是双性人是一回事,但双性人给他生孩子,这……这怎麽说,都有点太过荒谬超出想象了,完全不是同一个重量级,他惶恐秦深的底线禁不起自己的再一次冲击;更希望,秦深是在一个完全放松的状态得知这个消息,然後和他一样,目瞪口呆,欣喜若狂。

他要他们的孩子,在一个充满温情和爱的家庭里,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诞生和成长。

这世界冷暖参半,他希望他的孩子能永远活在温暖的那一面,而他曾受过的苦,他祈求,他的孩子,永远,不要再尝。

秦深仍在那儿耳鬓厮磨笑个没玩,程诺气呼呼揉他的脸,没好气地:“不准笑了。”想到肚子里的宝宝,又扬起一脸甜蜜的小得意,使劲儿戳他:“哼,等我以後真的有了新欢,就再也不理你了。”

秦深整个儿挂在程诺身上,笑声渐止,鼻音懒哼:“嗯,那不奇怪。”

说完大手一扯彻底扒掉歪歪斜斜大曝春光的睡衣,再不忍耐低头送唇,在对方脖颈那一片娇腻细软犹泛热气的柔嫩肌肤上舔咬啃噬抵死缠绵,滑过皮毛的战栗,牙齿陷进肉里的余香,每一分,每一秒,既是叫嚣释放的地狱,又是百转千回的天堂。终於,吮出了一个鲜豔夺目的红痕──宛如雪中红梅,破寒惊豔绽放。

“我的诺诺,是天使。”

他意乱情迷地表白心迹。

“本来,全世界,就都应该喜欢你。”

“可是诺诺,你是我的,你只是我秦深的。哪怕全世界都喜欢你,你也只能,喜欢我一个人哦。”

他摒弃形象不顾掩面,厚颜无耻地撒了个连小孩子听了都要羞羞的娇来。

“谁要是敢抢走你,伤害你……”

他顿了很久。

“……我会杀人。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秦深俯身垂首,将脑袋深深埋在对方因为湿痒而不住抖动的小小肩窝里,声音因此显出一种闷闷的含糊,口吻模糊,语气难辨。

程诺也看不见此刻秦深脸上那大片大片的阴影和摄人心魄的认真。他只是单纯地为秦深今晚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和无理取闹的霸道,感到了几分甜蜜蜜的好奇。直到听到这里,他终於忍不住地扑哧一笑。

“傻瓜,但事实上,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喜欢我啊。”

程诺张开双手,他身形瘦小并不高大,却努力尽他最大,最宽的臂弯,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男人,用力得,仿佛拥抱一整个世界。

“所以秦深,你就是,我的全世界啊。”

程诺眯起眼睛,往後微仰著头,眉目舒展,唇角浅翘,表情享受至极仿佛嗅到风的气息。

那是从很远很远,远到曾经让他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接近一步和到达终点的遥远远方所吹来的,风的气息。

绵长悠远,亘古如一。如许的温情。

忽然感觉怀中男人的身体微不可察地轻轻颤了一颤,有如末日那般惶恐惊惧。】

程诺愣了半秒尔後了然地笑,伸出手将他往後推开了些,拉大彼此间的距离,给予对方难以察觉的温柔──

他给他一个恢弘壮阔的世界,他还他一个星光璀璨的宇宙。

空气里幽幽漂浮著令人沈醉的清甜香气。他们醉在其中,都不愿醒。

半晌,秦深忽然放开双手坐直身子,掌心覆在面上遮住大半张阴影斑驳的脸庞,无奈又恍惚地喃喃低语:“诺诺,你这麽说,我能说我感到压力山大麽?”

程诺好笑地拉开他的手:“你怕什麽?”

多年来从未改变的清澈目光深深望进对方这一刻迷雾一片的混沌双眸里,柔和浅淡的光晕潮水般净化了其中痛苦难过的挣扎,令人心疼的迷茫,一层层剥开一切,只剩下最後一层试图闪躲,浓浓不安的怜惜。

“我怕……”

仿佛真的怕极,秦深话没说完才刚吐了两个虚弱至极的字来,竟脸色一变猛地一个弹身跳起,往前一抓紧紧握住程诺的手,不准他半步退後。

那只手肌肤柔软,骨骼纤细,小巧的指尖从来修剪得圆润整齐,摩梭的指腹犹带著因为常年触碰键盘因而纹路细致的薄茧,温度则是永远不变让人舒适的微凉。

可是,这一次,十指交缠的刹那,秦深却感到一股有如烈火穿透皮肉直达骨髓般的激战剧痛。所以他又突然哽住,如刺在喉,再也说不出话。

他怎麽能说──他怕,怕他挚爱的家人,终有一天会伤害他的天使;更怕在自己明明已经不愿施加伤害的时候,却不得不,或者是已经,伤害了挚爱的他。

曾经最想做的事情,变成了最害怕的可能。最想与他在一起的人,却遭到家人冷眼旁观铜墙铁壁的反对。

姐姐,原来这麽多年,你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吗。

恍惚中秦深蓦地想到他的大姐,心一酸,终於有点理解,却也难以想象,她的强悍。生离所爱已是难以言说的摧残,而她竟十余年强颜欢笑全副武装,努力不被家人看出她也许从未停止过一秒锺的难过和後悔。

每一个冰冷孤独的深夜,她抱著晴晴,是否流过眼泪。

秦深佩服,当然也心疼她,可是不……不!他自己,却绝不能步姐姐的後尘!

他是秦深,是秦家的男人,他们秦家应该是骄傲而强大,爱憎分明并且勇敢忠诚的,永远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争取自己想要的未来,并且有能力保护他们爱上的人。痛失所爱悔恨一生孤独终老,这样的结局,不应该是他们秦家人的命运!

秦深想到痛处,神情渐显狠厉眉眼浮出戾气,手劲不自觉就忘了控制,狠狠用力。程诺被攥得手背通红有些吃痛,轻轻拍拍秦深的手背让他放松,柔声道:“我不会走。”

秦深恍然一震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白嫩的手背已然隐隐发红略微泛肿,俨然是被自己给弄伤了,心中一跳赶紧撤走了大半力道,小心翼翼地按摩揉搓。

程诺就面露担忧,抬手覆上秦深的额头摸了一摸,皱眉问:“你今晚怎麽了?受什麽刺激了吗?还是……最近压力真的太大了?”他叹气,赌气般拍了拍秦深的脸,睁大眼睛认真道:“不要这麽辛苦,我会心疼。”

说完又笑:“我养你啊。”

“……没事。”秦深沈默一会儿低声回答,便不再开口只顾低头按揉。又是半晌安静,房内暗潮涌聚。

他慢慢地停下动作,握住程诺的手掌翻转朝下,轻轻贴在自己一片冰凉的面颊。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如出一辙的温度在刻骨铭心的契合里锻造融合浴火重生,一种奇异的快感霎时席卷了他的全身。秦深舒服地闭上眼睛,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那一声梦呓般悠远绵长的叹息:

“诺诺,别走。别……离开我。”

程诺愣了一下,简直被气笑了,惩罚地在秦深头顶一阵乱揉,不满道:“你想什麽呢。要我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

秦深身子一顿,下一秒头偏过去,双唇送出,吻住薄汗濡湿的手心。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又给出一句承诺。

承诺谁也没见过的永远。

被含住的皮肤像是受了火刑高温炙烤,吐舌的火苗一路灼烧渗透骨缝,激得程诺身心都扬起一阵酥麻战栗情不自禁的狂抖。

他喘口气嗔怪地瞪了秦深一眼,淡淡地笑,扬起疏淡微赧的眉梢:“嗯,我知道。”

他以前从不相信永远。可是因为秦深,他相信了。

其实他相信的哪里是永远,分明是那个,让他看到永远的人。

秦深懂,是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以前从不轻易承诺永远,可是现在,他心甘情愿为了另一个人,囚禁他生性漂泊的灵魂。

两人相拥而坐安静靠了片刻,程诺一边轻抚一直孩子气地倒在他怀里的秦深的背,一边神情纠结似在天人交战犹豫著什麽。最後抿抿嘴,几分迟疑地开口:“唔……对了秦深,快九月了,过几天,你有空麽?”

“嗯?”秦深睁开眼坐起来,大手拨了拨头发,皱眉:“不一定,怎麽了吗?”

程诺一听这回答就知道自己莽撞不想再问,急忙摆手摇头否认:“那算了,没事没事,你忙你的。”

秦深目光复杂深深看著他可爱的小情人这副脸红尴尬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窘迫样子,许久,摇摇头无奈地笑,伸手刮了下程诺的鼻子,叹气:“虽然比起以前你已经对我随便很多了,可是诺诺,我真的不介意你再随便一点。我们之间是什麽关系,难道还需要考虑人情世故这种东西吗?”

他越说越佯装生气,故意摆出一脸夸张的不满,曲起指头在程诺额间隔靴搔痒般轻轻弹了一下,然而面上却又笑得一派温暖,柔情似海:“更何况,傻瓜,再重要的事,也没有你本身来得重要。快说,如果真的是你觉得很重要的事,那无论什麽我都推掉,一定会陪你去。”

程诺眨眨眼睛,心里糖罐打翻简直要甜腻了,掩饰地揉揉鼻子别过脸,结结巴巴地解释:“也、也没有啦,只是我以前在孤儿院认识的一个姐姐,她……嗯,她的忌日……就快到了,我要去给她扫墓。”

悲痛往事浮上脑海,时至今日程诺依然难以置信,那个孤儿院里唯一会对他好冲他笑,像一个真正的天使那般温暖对待他的漂亮大姐姐,明明离开孤儿院时是那样的快乐,清丽秀美的脸庞,大大咧开的双唇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眉间绽放的笑意灿烂得连那一日天上的太阳都能比下去,抱起那时年幼无知的自己,在碧绿如茵的草地疯狂转了好多圈,大声笑著,说她遇到了一个人,她喜欢他,而他也能给她幸福。

那个时候的程诺还并不清楚喜欢是什麽,还不懂得,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但是他能分辨,那一天姐姐的笑容,是他那几年在孤儿院里所有见到过的,最美,最美的。

那时候他正受尽院里同龄小孩愈来愈严重的欺辱排挤,单纯地只要以为离开孤儿院就是最幸福的,外面的世界生机勃勃五彩斑斓,就像他默默收集的糖纸,只要拿起对准头顶的太阳,就一定会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环。所以姐姐的未来一定一片光明无限美好。

然而谁能想到,再次见到,却是在简陋的灵堂里,一张挂在墙上的黑白照。

巧笑倩兮依旧,却已天人永隔。

有时候命运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意想不到。

程诺的眼眶热了。

“你知道我是孤儿,没有血缘上的亲人,这个姐姐在孤儿院一直很照顾我。而且,像我们这种连名字都还没有就被送进孤儿院的孩子,名字都是按照取名册上的顺序一路排下来,排到什麽就叫什麽的。但好巧我们都排到程这个姓,所以我一直和她很亲,把她当做真正的,唯一的家人。她走了,我、我真的很难过。”

秦深天生心冷无情,没那麽多多余的感情分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但因为他的诺诺,秦深难得决定迷信一次,石破天惊地睁眼说瞎话安慰道:“没事的。我的诺诺是天使,所以她现在,一定已经在天堂了。”

程诺破涕为笑。他自然不相信秦深这一番哄人的鬼话,但也不能否认自己因此好过了不少,双手合十做个阿弥陀佛,含著笑躬腰道谢:“好吧,借您吉言。”

秦深缓缓眯起眼睛:“所以诺诺你这是准备带我去见你的家人,正式承认我了吗?”

程诺撩起被子从头盖住自己,声音从里传来,闷闷的可爱:“你自己想。”

秦深微微一笑不再作答,没关系,小男人害羞,但是,反正他懂。

但其实秦深真的不是一个好人,说老实话。因为从刚才开始,他就已经在吃那个死掉的女人的醋了。

死掉也不足为惜,死得正好。他冷冷地想。

这种时候,秦深霸道的天性会让他觉得,他的诺诺是个孤儿,其实,也没什麽不好。了无牵绊便一心一意,他只有他,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而已。

这才是他最认同的,“唯一”的意义。

秦深隔著被子啾一声亲在程诺的嘴唇,怕他把自己捂坏了憋闷了,一把扯掉被子扔在床尾,漫不经心随口问了句:“她叫什麽。”

“唔……程雅。”

再说起这个名字,程诺哀思难掩神色凄然,因而没发现秦深那一瞬间的身体僵住,表情微变。

“我一直叫她雅雅姐。”他怀念地笑起来,真是久违的称呼。

第三十三章

一瞬间,秦深好像被雷劈中那般呆若木**愣在当场,表情前所未有的傻气,愣了好久,回过神甩了甩头,吞吞喉咙,有些艰难又有点恍惚地问:“你说……她叫什麽?”

“程雅。我这个程,优雅的雅。”程诺说著,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一个起身爬下床快步走到柜子边,探进身子弯腰翻找起来,兴奋地说:“我这里还留著小时候的照片,你看看,雅雅姐可漂亮啦。”

秦深面无表情,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他坐直身子拿起床头的水杯仰头慢慢喝水,白皙的长颈隐现青筋,优美而修长的五指用力得像是要把杯子捏爆似的,漂亮的关节皱得跟拧上发条的弹簧一样紧。

他不关心那个死掉的女人到底长什麽样漂不漂亮。他只希望世界不要那麽小,这个程雅,最好,不要是他所知道的那个程雅。

否则他真的会觉得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是老天看他以前真的太无聊,所以现在才把他曾经缺失的艰难坎坷百转千折,全部,加倍补偿给他。

在他已不想要,也不屑要的时候。

“啊,找到了!”程诺兴冲冲举著相册小跑过来,一屁股坐在秦深身旁,翻开其中一页,指著某个浅笑盈盈温雅秀美的女子,“喏,就是她。真的很漂亮吧。”

至於她旁边那个很二地举起剪刀手比了一个“v”字,笑得一脸腼腆的小男孩……

程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嗯……这个……就是我。”

不得不说小时候的程诺实在是萌爆了,短胳膊短腿小脚丫小手,整个人看起来又白又小软软嫩嫩的,而且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隔著照片都依稀能嗅到一股子历久弥新甜美诱人的奶香奶气,五官精致如画秀气得雌雄莫辩,介於绝世小正太和无敌小萝莉之间,直让人忍不住想狠狠地咬上去亲一口!

然而此刻的秦深却无心也无暇欣赏他可爱的小天使幼时那一张人见人爱的漂亮容颜,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叫做程雅的女人所撑满占据。

黑如浓墨的瞳孔猛然放大,这一张算不上熟悉,但年少一见便再也不会忘记的女人的脸,像一个潜伏多年卧薪尝胆的幽灵,孤魂野鬼飘荡於世,久久不愿进入轮回重生做人,就是为了今时今夜,这一刻,亲眼见证秦深那一脸如遭重创,不堪一击的震惊悔恨。

她终於大仇得报,报仇雪恨。

秦深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多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不请自来,争先恐後涌上心房,脑海中各种片段交错杂乱,电光石火一闪而过。

半空中被风吹起,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花般飞舞旋转的雪色白裙,下一秒骤然迸溅的鲜血,女人像深秋树叶一样轻轻飘出落在地面的轻盈的身体,血肉模糊的脸庞,以及她眼底那一抹,明明已经奄奄一息,但依旧拼命挣扎不想死去的求生欲望……和最後,到底黯淡熄灭的绝望。

那时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并且快乐地以为未来一定会更幸福的,年轻的时光,她当然不想死。

可是她毕竟还是死了。被杀死的。

耳畔程诺断断续续的絮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一段电影结束时的音乐,随著逐渐消失的画面一起慢慢地退远淡去,最终幻化成一个女人,如泣如诉的大笑。

秦深也撑著额头忍不住低低地笑。

笑这自以为是终於自作自受的自己,也笑这看似温情平和实则笑里藏刀的命运。

原来老天真的要把他从前没有体验过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全部,都还给他。

对不起。

秦深安静地闭上眼睛,感到薄弱的眼皮下浪如雨下连绵涌起一股冰凉的潮意,刺骨钻心。

他无法再忍受,终於低头一偏张嘴一含,温柔地吞下程诺口中,那些没有讲完的话。

他知道她很好,那个女人很好,对程诺很好。所以,对不起──他的诺诺,他的,可爱的,挚爱的天使。原谅他以前并不知道:他伤他一个弟弟,而他竟早就,夺走他一个至亲。

“唔……”程诺正说得起劲兴高采烈,不免忽略了秦深的反应,抡起拳头推他,却只像是挠痒痒般不轻不重欲拒还迎,反而让人心软成水一阵酥麻。

“干、干什麽呀!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啊。”瞪著眼气鼓鼓的。

秦深放开他耸耸肩,微微一笑:“听了啊,我谢谢她。”

说是这麽说,但秦深已不想再看这张照片,随手往後刷刷翻了几页,然而余光一瞟,又是蓦地一沈。

心底又一次掠过千丝万缕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秦深叹口气扶住额头忽然觉得有点无语,想著或许他应该提早看看黄历,今天大概不是什麽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捕捉到秦深的分神,程诺好奇地顺著他的目光往下,结果一看就笑了:“啊,这张啊。”他了然地点头,有些感慨:“这张是我的高中毕业照,当时除了班级照我们还拍了那一届的年级照,好几百人呢,你看,多壮观。”

也难怪他这麽怀念。高中阶段是程诺这二十六年人生里为数不多感到快乐的时期之一。

第一次脱离孤儿院的自由自在,第一次进行住宿生活的新奇新鲜,虽然有的老师会看不起家境不好的学生,但这点程度的歧视比起在孤儿院的情况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北一的学生们因为大多出身优越背景深厚所以为人颇为傲慢,各种拉帮结夥小团体如日中天,对他们圈子外的人一向相当排斥态度冷漠疏离,理都懒得理,不过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这对於本身也很需要个人空间极其不希望接收过多关注的程诺来说,却是求之不得。

秦深不著痕迹地皱眉。虽然看著程诺难得如此快乐他也感到非常开心,可是这张照片上的某人……又实在让他看得难受。

程诺俨然一副完全沈浸在青春回忆里的狂热模样,扯著秦深的袖子兴奋地问:“你知道北一是出了名的贵族中学吧,能进的要麽豪门要麽天才,出去的也必是精英,来来来,快看看看看,现在政界商界的大名人有好多都是我们那一届出的呢。”

秦深一听就笑了,薄唇勾起一抹弧度优雅的讥讽。

“政界商界?呵,傻诺诺,你们那一届的北一毕业生,现在最大的撑死了也就二十七八,你以为政界商界是那麽好爬的吗?普通人这个年纪还在底层苦苦奋斗完全看不到希望。一群二世祖罢了。”

他言辞间的不屑根本不加掩饰,一针见血,直戳红心。

秦深确实一向看不怎麽起这些人。从他懂事以来就不断有这种人来试图跟他接触,企图拉他进他们的圈子。

对於此,沈慕情的反应是毫不留情斩钉截铁地直接拒绝,火大得要死一点面子都不给别人留,果然很符合他激烈霸道的强势个性。

但是秦深不。他爱玩,喜闹,想捉弄人,游戏人间玩世不恭,所以他会选择跟他们周旋,表面上和他们一起自甘堕落做著各种各样恶心下作的蠢事,但当他们high到极点丑态毕露时,他却抱臂冷笑,冷眼旁观。最後,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跟来时一样一身轻松两袖清风,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离开。

他本来就对这种的人生没什麽兴趣。而当真的深入了解之後他终於百分之百地确信,那种人和那种生活,对他而言,确实是,无聊透顶。

浮於表面的热闹,一群废物的狂欢。

程诺一腔热情被秦深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瘪瘪嘴不满地嘟囔:“喂,你是不是因为当年没考上北一所以羡慕嫉妒恨啊,也不是都那麽差的嘛……”

秦深被爱人无意识的小动作撩得胸中微动眼皮轻跳,一瞬的失神不免有些口干舌燥心猿意马,终於忍不住偏过头靠上去,用自己的鼻尖轻轻磨蹭程诺的。

他低低地笑了:“当然。最好的那个,不就正在我眼前吗。”

说完送上一双柔情似海暖光盈盈的双眸,透著认真的黑亮眸底,清晰地映出一点点红了脸的程诺。

程诺顿时心跳不齐面皮升温,如被踩到尾巴的兔子那般炸毛跳起,手忙脚乱嗷嗷地叫:“谁、谁说我自己了……我、我才没那麽自恋呢!”

秦深脑中一嗡头皮一麻,就感到一股灼热的激流从他喉咙顺势而下直冲小腹,仿佛一只受伤被擒的困兽愤怒而疯狂地四壁撞头仰天咆哮,毫无章法也不怕疼痛,只为冲出将它窒息的牢笼。

该死的──秦深喘了几下深吸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没办法了,心软得没有天理,摊开双手佯装无奈地笑:“好吧好吧,我承认你们这届毕业生里,的确有一个厉害的天才。”

程诺的表情刷得亮了,拽著秦深的衣领激动地问:“谁?谁?快说!快说!”

秦深淡淡一笑,指著照片正中的某人,薄唇轻启,吐出一个温度冰凉的字:

“他。”

指尖下的那人,站在显而易见的第一排中间位置,模样俊美出众,虽只是一介少年,但站姿笔直,身形挺拔,尤其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更让他透出一股沈静傲然的独特气质,想来就算不占尽天时地利,他也能轻松吸引人们的注意。

这样一个鹤立**群的帅哥在周围一众模糊的路人脸里简直是秒杀级别,但凡看照片的人只要审美正常都会不自觉地自动屏蔽掉旁人──大概,除了他身旁那个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脑袋凑近歪在他脸旁,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没心没肺的大男生。

和前者不合年龄的冷静泰然相比起来,後者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一个纯粹而典型的高中生,青春明媚,神采飞扬,顾盼神飞间鬼灵精怪俏皮跳脱,天之骄子,光芒四射。

程诺顺著秦深的手看过去,明显表情一愣,狠狠震了一下,一张口,不知为何有些结巴:“啊……是萧、萧岚啊。”

秦深一直留意著程诺的反应,见状不由眼眸一沈,从头兜下大片阴影。

顿了一下,勉强压下心底一时间汹涌泛滥排山倒海而来的诸多复杂情绪,指尖忽然往旁一移,口吻肯定不容置疑:“他跟站在他旁边的这个男生,是情侣吧。”

“……啊!”程诺惊讶地叫出来,仰起头傻乎乎地:“你、你怎麽看出来的!?”

秦深转过头深深望进程诺的眼睛,乌黑的眸子此刻竟深得格外令人心惊,像浓稠的墨汁不小心全晕在了一起,化不开去。

“和你有关的东西,我都在意。”他轻声开口,温暖的掌心辗转包住程诺柔软的小手缓慢拖曳笔直向上,一路不曾犹豫也没有迟疑的坚定轨迹,最终落在照片左上角最後几排的一个小角落。

人群深处,排行的间隙,一个眼神闪躲脑袋微偏,力图不被镜头捕捉的清秀男生赫然在目。那是,十年前的程诺。

“无论什麽地方,诺诺,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总是你。”

哪怕那儿人山人海,哪怕有人光芒四射。

但仍是你──世界上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你。当你在我的眼睛里,我的世界,就只有你一个。

秦深弯起唇角无声地笑,啪一下合上相册重重扔在床头,不再看了。

过去的程诺他错过了,但现在,以及将来,他是他的,一生一世,就已足够。

程诺早已惊呆,埋首在秦深肩窝,语气恍惚低低喃喃:“我觉得我快要幸福得死掉了……我怎麽会遇到你,秦深。我……我居然,遇到了你。”

何其幸运。他遇到,爱上,然後拥有了他。

程诺决定收回以前无数个趴在被窝的深夜里,他一边咬牙流泪,一边诅咒老天不公的那些话。

秦深侧头吻他细软凌乱的鬓发:“所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没有什麽能把他们分开。秦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算是老天,也要给他让路。

两人耳鬓厮磨深情相拥,静静享受了这样美好安宁的时光片刻。

但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便很难收住,程诺不禁拾起久违的过去。

“刚刚照片上,站在萧岚旁边的男生叫做楚回,是我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朋友。他、他人很好,好多人都喜欢他,一开始也是萧岚先追求他的,然後,然後……”沈默半晌,话锋一转“结果,萧岚只是骗他的。”

有些让人失望,长久的沈默过後,竟只是一句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秦深知道那意味著一段程诺企图隐瞒并不想说的真相。

“我不会骗你。”他想了想,绝望地发现自己那麽多话却都无话可说,而只想,也只会,说这苍白无力的一句。

无可救药到条件反射。

然而再浪漫的情话如果说多了也会让人无感。程诺忍不住翻白眼:“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数数这几天你都说了多少遍这样的话啦。说得越多越是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你知道不,只有没底气的人才会一直喋喋不休地发誓呢,我的秦深可不是这个样子。”

他身子一动,笑著张嘴在秦深结实硬硕的肩头浅浅印下一排细密整齐的牙印,抬起头半认真半玩笑地冲他眨眼睛:“反正我程诺这辈子就认定你秦深了,你如果骗我,我……大概会死的。”

一个字如惊雷厉电狂劈下来,劈得秦深心惊肉跳猛然大骇:“不准!”──他额冒冷汗瞳孔剧睁,竟然失态一时失声大叫。

表情惊骇,前所未有的惶恐。

程诺被吓到了,没想到秦深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他愣了两秒眨眨眼睛,忽然就捂住嘴巴别过头闷闷笑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伴随著从灵魂深处潮涌浮出的丝丝甜意。

秦深却没心思玩笑。程诺不懂,他的傻诺诺还不懂──当然他也并不打算让程诺懂:当他并不当真地玩笑说出那一个字的时候,自己是真的被那一瞬间呼啸而来的巨大恐惧所一击即中。

而他却不能告诉他为什麽。

秦深扶住额头深吸口气,无奈又後怕地捧起程诺的脸。

“诺诺──”他难得不那麽自信地开口,“听我说,明天我要回家一趟,把我们的事,和家里人当面说清楚。”

这一次,他要做个决断。

“……”程诺笑容一止全身僵住,呼吸也猛地停滞。对啊,他都差点忘了,他是个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会有人来关心他的成家立业和性取向问题。

可是秦深不同,他有家,有亲人,且那还是一个健全的,温暖的,其乐融融,相亲相爱的大家庭。

他的家人,真的会同意他们如此优秀的儿子,要和一个……难以启齿的双性人,过一辈子,作为一生的伴侣吗。

就算他能生孩子,他也不是女人。他算大半个男人,却竟然能生孩子。这样逆天又畸形的存在,换做谁,大概都会觉得这个人和他的孩子,都是恶心的变态。

越想,就越像一场冗长的美梦终於做到了尽头,醒来,还是和睡前一样冰冷刺骨的现实,从未改变,甚至更加煎熬。因为已经得到过,就再也忘不了那样窝心的温暖,无法忍受失去的折磨。

秦深看了出来,心里一纠赶紧搂住怀里不断蜷缩下滑的身体,他最知道程诺一受打击就喜欢当鸵鸟逃避。

细细密密的吻不断落在程诺的脸庞和发顶,连声安慰:“放心,没事,没事的,诺诺。我的家人很好,也许……也许一开始,他们不会接受你,但是你这麽好……这麽好,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喜欢上程诺,这样几乎看不到希望的可能,就算最会说谎的秦深,这一次,也说得颇为艰难。

那话里的犹豫迟疑连失魂落魄的程诺都听了出来。竖著偷听的耳,一点点耷拉下去。

秦深看得心疼,伸手捏捏他垂软的耳廓,柔声哄道:“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程诺咬著唇,小声抽气:“我怕你……就不会回来了。”

秦深扬手打他屁股,佯怒:“你这是诅咒我吗?我当然会回来。”

“……不是诅咒。”大概也觉得刚刚那句话有点不吉利,程诺闷闷反驳一句,然後转过脸垂下眼睛就不再说话了。

秦深叹口气,放开程诺起身走到他面前,站了一会儿,修长笔直的双腿忽然弯曲一屈,竟然就这麽单膝跪了下去。

那低而轻的一声,却像一场重而急的雷阵雨,沈沈打在程诺毫无准备的心房。

他惊愕地抬起头视线向下,目瞪口呆地望著第一次比他矮的秦深。

“你、你这是做什麽……?”他睁大眼睛不无震惊地问。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敢奢望,因为那是一个更加遥不可及的梦想。

秦深微微一笑,温柔而绅士地执起程诺的左手送至唇边,低头在手背印下一枚点到为止不含肉欲的亲吻,仿佛被一缕湿润的暖风悠悠拂过,至高无上的尊重和无穷无尽的爱意,都深藏於此,蕴含其中。

“等我回来,诺诺,然後,我们就结婚。”

他仰起头,第一次以仰望的角度凝视他这一生情之所系的挚爱,丝毫不感到曾经自以为是的羞耻和难堪,只觉得身心平静万物归一,天地辽阔浩大无边无际,四周芬芳四溢鸟鸣花语,而他身在此处,好像一无所求,又似欲望无穷。

他要的不多,只是这一个人。然而这一个人,就是世间所有。

带著薄茧的指腹一圈圈摩挲抚过对方光洁干净的无名指,宛如对待世间至宝那般千般疼爱万种怜惜,摩擦的触感一经接触,便迅速穿越脆弱的皮肤,在程诺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幽幽燃起一团温情脉脉的慢火。

没有一刹那惊天动地的剧痛,但短暂的一秒锺被拉伸成漫长的一个世纪,一点点销魂蚀骨酥骨挠心的折磨,也害得程诺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他尽力稳住身体颤抖地问:“你、你说什麽……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刚刚说了什麽。”

“我知道。”秦深低低地笑。认真的眉眼透析出无与伦比的柔情,俊逸的五官简直像要融化了,声音愈发轻下去,低沈深情的话语久久回荡在四周一片柔情似水的暖光里,每个音符都仿佛有了生命,挠得人心涟漪,波澜狂起。

“我说,等我回来,你就嫁给我。”

…………

一秒的静谧,程诺呼吸停止,恍惚心脏也好像定格在了那怦然膨胀的一刻,涨得又痛又满,不能自已。

巨大的惊喜如扑头盖脸的巨浪啪啪打在他一片潮湿的灵魂里,眼底那一抹真诚神情的仰望简直让程诺无法直视几乎要昏过去,舌头打结牙齿打颤:“你、你……”他从不奢望的期待,在这一秒,变成触手可及的未来。

秦深一拍脑袋佯装粗心:“啊,瞧我这记性,竟然漏掉了一个那麽重要的东西。”

然後他一低头,张嘴,温柔地含住程诺无名指的指根,舌齿齐攻舔吸啃咬,一圈过去,微微黏糊的濡湿给那里套上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透明指环。

空气里此起彼伏地响起让人面红耳赤的水渍啪嗒声。

“是的,没错,恭喜你答对了。我就是在跟你求婚,我的诺诺。”

他手掌发力轻轻往下一折,原本交握包裹的双手一下子就变成十指交叉用力扣紧永不放开的决绝姿态,秦深面不改色,用最甜蜜的情话耍起最流氓的无赖。

“你只有两个选择,嫁给我,或者,让我娶你。”

再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们注定要在一起。如果,他们注定要在一起。

“要麽你叫我老公,要麽我叫你老婆。”

“唔……或者你喜欢我叫你媳妇儿~~?”

分明裸露的无名指却像真的戴上了戒指那般灼烧滚烫,箍得微疼,肤下筋脉凸跳,指骨饱涨。

程诺眼睑一掀,感到他的眼睛似乎蓄满了足以下个三天三夜的瓢泼大雨,厚厚的云层重叠堆积,生出水光朦朦的雾气。

“为、为什麽……”视线渐渐模糊,如同他此刻纷繁如麻的心脏。

他早就相信秦深了,但每一次对方总是出乎意料超越想象的深情,还是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秦深宠溺地笑,一把抓起程诺的手抵在唇间,一一吻遍那一排温度微凉的指尖:“傻瓜,这有什麽不懂的。”

他的嗓音也有些哑了,不易察觉的轻颤,隐秘地滑过一丝压抑忍耐的艰辛:“因为我想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最好的,全部,都送给你。

程诺笑了,轻轻拍了下秦深的脑袋:“白痴,你就是最好的。”

秦深闻言沈默,良久:“……不,我还不够好。”

“诺诺,你值得更好,最好的我。”

然後他低下头,虔诚而庄重地在那一圈水光闪耀的无名指上,轻轻印下归期的凭借:“记著,我还欠你,一枚戒指。”

程诺指节一缩,依稀感到平坦的腹部微微鼓了一下,似乎里边那小小的生命正在伸展他此刻还并不存在的四肢,只为参与他的两个父亲,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程诺烫了脸,纤长的浓睫软软垂下罩出两扇蝶翼的阴影,声音弱不可闻细如蚊蝇:“我也……还欠你一个孩子。”

秦深微微一愣,徐徐展开眉眼,另一只支撑半蹲的腿也弯曲跪了下去。

他埋首在程诺柔软温凉的掌心里,细细的纹路紧贴脸颊似乎能感觉出那一片缠绵暧昧的走势,百转千回,而又方向暗藏, 就像这一路走来对方羞於启齿,却始终炽热浓长的爱意。

秦深陶醉地深吸,孩子气地撒娇摩擦不愿离去。双唇一动鼻尖微嗅,那独一无二的香气便霎时间铺天盖地,沁入心脾。

“傻瓜,你不欠我什麽。我说过,我只喜欢,你给我的东西。”

程诺闭上眼睛微微往後仰起头颅,露出一小截仿佛铺满晚霞涂满胭脂的诱人脖颈,自言自语般喃喃:“可我也说过,你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东西──”

他情到浓处,情不自禁抬起右手深深插进秦深那一头凌乱密麻的发丝深处,无比享受地感受著从指尖那一点丝丝渗入皮肤的灼人热度。

那是秦深生命和感情的凭证,却被如此信任地落在他的手里,毫无阻碍地传进他的身体里。

一瞬间心满满地涨潮,像怕打扰了什麽似的,他轻轻地说:

“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要给你。”

这一次,他终於能理直气壮地作出承诺,不再心虚。

秦深忽然肩膀一抖,闷闷地笑。程诺就感觉到自己掌心瘙痒,渐渐沾染暖热濡湿的水汽。

他鼓嘴,小声而委屈:“我、我说真的。”

秦深抬起头,一把摘掉眼镜看也不看随意扔在旁边,温润雅致的眉眼一点点绽开仿佛星辰般耀眼绚烂的迷人笑容,他孩子气地撒娇索求:

“是吗?那我现在就想要一样东西,不知道诺诺你,肯不肯给我呢。”

第三十四章

他最後的语气暧昧至极而且颇为色情,微微上翘的尾音透露出的不仅是他得天独厚的性感,还有一种志在必得的自满。

根据两人多次滚床单的经验,程诺心中咯!一下,秒悟了。

“呃……”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噢!程诺掩面哀嚎,实在懊悔自己刚刚真不该把话说得太快太满的。

他结结巴巴闪烁其词,带著几分内疚食言的不好意思:“秦深,今天……呃不,这、这几天……可、可能都不行……”

他不敢说“这几天”的期限基本是未来整整九个多月= =||| 迅速环住胸口抱紧衣服,如临大敌寸步不让,一副打算誓死反抗斗争到底的自卫模样。

秦深:“……”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坏心地摊开手掌,大刀阔斧不容置疑地缓慢斜插进程诺敏感的大腿间,不轻不重拍了那颇有弹性的根处一下,柔声安抚:“好了,瞧你怕的,我像是那麽禽兽的人吗。你最近身体不好,我也不想让你太累。”

程诺刚松口气,他却话锋陡转:“不过,鉴於诺诺你刚刚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所以作为你未来的老公,我还是要向你索取一点可爱的小报酬。”

程诺看秦深那得意的劲就知道这个“报酬“绝对不是什麽好东西,瞬间提高警惕刚想问你到底要干嘛,结果一出神一不小心,忽然间感到上身一凉,一愣,头一低──

呀!

宽松的睡衣竟然已经被秦深整个儿掀了起来撩直脖颈,圆润白皙的肩膀,精致纤细的锁骨,和胸前那两株圆润小巧的红豆完全暴露在空气里,一览无余。

趁著程诺这个发愣的当儿,秦深丝毫不浪费机会,居然又在不知不觉间大大分了开他的双腿,半个身体就这麽不容分说地轻松挤了进去,微微往上一挺,湿滑柔软的舌尖微微探出,在那一对粉嫩诱人的乳珠上一滑而过,下一秒毫不客气地张口含住,唇齿厮磨,舔吮啃吸。

“嘶……”一股战栗麻痒的刺激感猛然从脚底心一跃而上直冲头皮,足让人眼睛一花脑子全空白掉。

程诺毫无准备地倒抽口冷气全身一僵,顿时急了。他可不要他们的宝宝在还没被他的另一个父亲知晓的情况下就这麽羞死人地消失,那也太悲了个催了吧!

“诶,诶!”奋力地推动抵在胸口孩子气地不肯离去的毛茸茸大头,程诺皱眉叫唤:“喂!不……不行!秦深,今天真的不行!”

一向宠溺的秦深这一次居然不为所动,反而变本加厉地径直往下, 湿润温热的舌尖盈满粘稠情色的液体,从程诺那比男人饱满却又比女人不足但反倒因此显得别具一格格外娇媚的rǔ头上顺势下滑,昏黄的暖光下波光闪闪的盈亮水渍在一片雪白的嫩肉上蜿蜒淌过,一路拖曳出一条春色无边的妖娆长痕。

“啊……天!秦深你……你快停下……”当温热的唇瓣来至肚皮,有如绸缎般平滑细软的皮肉在对方吮得泛红的双唇间浅浅地皱起,褶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又美又媚。程诺瞳孔一缩腹部猛地痉挛了一下,腹腔里似乎有什麽东西鼓起膨胀砰然跳跃。他受不住地扭动身子轻吟出声,却又瞬间反应过来,臊红了双颊两手扑腾羞怒叫停。

不知道为什麽,现在肚子已然成了程诺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肚子里有宝宝的事实给了他过太强的心理暗示,又或许这孕期的身子本就如此。

秦深大头攒动埋在程诺腹部,把那儿用自己的粘液整个儿吮了一遍,就像一头凶猛霸道的野兽,用著最原始却最有效的方式,不给别人任何可能下手的机会,简单直接又赤裸裸地标明自己的地盘。最後,他磨磨蹭蹭来到肚脐──

啾。吧嗒一声,秦深一改方才那不听话的不顾一切野蛮暴烈,滚烫的双唇转眼间就像是换了另一个主人,充满无限的柔情和无尽的怜惜,轻轻亲了亲那微微凹陷的可爱小圆孔,在其中印下深深的,爱的证明。

“诺诺,你最近的皮肤真是越来越好了,好美味。”他流连地贴脸蹭著,啾啾有声依依不舍,又伸手左捏捏右揉揉程诺的腰两侧,不由地抬头笑眯了眼:“嗯,而且好像还长胖了点,摸起来也越来越舒服了,肉肉的,好软。”

“……”程诺偏头无言。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不打算跟秦深解释,另一方面,更是因为他竟然感觉到了自己身体某个部位的可耻变化,而那真的让他羞愤欲死。

“我、我去下浴室……”他艰难地滚了下喉咙,挥手拂开秦深急匆匆打算起身。

秦深却微笑著重新按住他,眼睛微睁佯装惊讶:“咦?诺诺你的脸怎麽那麽红,一副畏罪潜逃的样子,这是准备藏到哪儿去?”

“……”程诺本就不擅长说谎这下更觉得自己要死了。一动身子那儿的反应越来越大十分明显,他又羞又慌,急坏了,眼神闪躲恨不得跺脚,竭力试图装出一副凶巴巴的凶恶样子,却超级没天赋地结结巴巴:“去、去卫生间还能干吗……你、你快放开我啦!唔……放、放开啦!”

“哦,这你就错了诺诺,那可不一定哦。“秦深啧啧摇头,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看著他,眨眨眼睛笑得一脸暧昧且邪恶,贴在他耳边故弄玄虚小声说:“浴室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顿了顿,上下一扫,愈发邪气:“嗯~~不过诺诺你这麽说倒是提醒了我,也对,下次我们去浴缸里试试新姿势吧,有个动作我想做很久了呢,每次想到诺诺做出那个姿势的样子我就会硬,一定美爆了!可是如果真的和诺诺试了的话,我也许会兴奋到把诺诺做晕过去也说不定哦,哎,所以我好纠结啊,又心疼又想做……果然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再把诺诺你喂壮一点麽?唔……那可是个大工程啊。瞧瞧诺诺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养了整整一年才在腰上长了这麽一点点肉,照这个速度,那得养多久才能达到壮的目标啊,我会不会憋出毛病来?唔,如果因小失大让诺诺你失去一生的性福怎麽办?那不是得不偿失赔了夫人又折兵?唔……不行不行……”

“……”湿热粘稠的气流,夹著流氓至极简直让程诺想要一头撞死的色情话语一同钻进耳朵,挠得他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好像抑制不住地颤抖舞动了起来,又痒又热,有如一池乱晃的春波。

……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秦深竟然又用舌头舔他!啊啊啊!这家夥是狗狗吗?混蛋!犯规犯规这完全就是犯规!程诺怒目瞪向秦深,不过……雪肤粉颜,气鼓鼓的腮帮,浅浅抿著的樱桃小嘴,老天,根本毫无威慑力可言。

而因为他咬紧牙光顾著保护上半身了,所以等到意识到的时候,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叫,下半身……就早凉了。

秦深面不改色刷地一下猛扒掉程诺的睡裤和内裤,某个可爱的小东西一跃弹出以不出意料的青涩姿态羞答答闯入秦深的视线。

他不由地勾起唇角,俊逸多情的眉梢慢慢漾起了一圈圈细碎迷人的笑纹,眼睛一亮故作惊喜地道:“啊,刚才的一番前戏果真没有白做,我想要的报酬,这不就来了吗。”

那赫然是程诺的……小程诺。不比正常成年男子的雄伟粗大,而像是属於一个还未成熟的稚嫩少年,小巧可爱,颜色也淡得多,此刻正半软半硬地害羞挺立著,扬起一个欲拒还迎又不知所措的微妙弧度。

秦深凝神注视,半晌:“好美。”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言之由衷的叹息,喉头一动热气自丹田溢满全身,忍不住曲起手指在那粉嫩娇媚的玉茎上轻轻弹了一下。下一秒,它跟它那天性腼腆的主人一样,同时鸵鸟般地往後一阵蜷缩。

秦深看在眼里,肩膀一颤一颤发出低低的闷笑:“嗯,好可爱的……小诺诺。”

说完,不等程诺挥爪子抗议,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地俯下头去,力大无穷的双手只用万分之一的力气便轻轻松撑开了对方正欲合拢努力夹紧的腿根,双唇往前一送,做出了一个让程诺脑袋一轰晴天霹雳的惊世骇俗的动作。

他竟然,吻上了那里。

凉薄的唇意竟烧出滚烫的灼热,难以形容的刺激穿透过皮下密密麻麻四通八达的筋脉一点点传遍程诺的全身,热气流转间仿佛每一条血管都蒸出了沸腾的气泡,劈啪劈啪,争先恐後透过薄薄的皮囊涌上娇嫩的肌肤,在漫天雪色里开出一地绝色媚惑风情万种的桃花。

程诺惊呆了,连阻止的动作都忘了做,脑袋一片空白瞳孔都聚不了焦,只能傻里傻气地失神喃喃道:“秦深你、你这是……啊……唔嗯……呃……”

却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就被秦深高超技巧给弄得喘息连连呻吟不断,以至於哽咽失声。

柔软湿热的触感从根处的小球曲折往下,一圈圈舔过不断涨大的嫩茎,直至他充血涨红的冠头。

秦深的技术简直是绝了,更别提他现在还正卖力地揉搓著程诺胸前的rǔ头和他敏感的蜂腰!

被修剪得分外圆润整齐的指甲轻擦掠过腹部,原本因弓腰的姿势而略有鼓胀的肚皮瞬间肉眼可见地往下一凹猛地轻颤,细致的褶纹往肉里勒得更深仿若丝线,而程诺就如那被那丝线控制的木偶一般无法自已地抽搐痉挛。反应之快,就像他给他下了一剂即刻生效药力威猛的催情毒。

其实程诺早就中了毒。

最初的毒药灌进心脏随著蓬勃的血液早已充盈全身,唯有上一次的毒液是流进了他的肚子,并且在那里边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留下指日可待的凭证。

他又想阻止,又似饥渴地难耐扭动著身体,全身弓起有如一只被煮熟的蜷缩弯曲的虾,两只莲藕般纤细娇嫩的胳膊痉挛似地一抖,白而腻的皮肉里很快便如雨後春笋般争先恐後涌出来密密麻麻的大状颗粒,**皮疙瘩也跟著冒了出来。

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每一个毛孔甚至每一个细胞都浸淫充斥著粘稠饱满的蜜汁,激烈地滚荡翻涌,欲求不满地骚动叫嚣,不停聒噪地吼著“给我给我”和“我想要我想要!”

脚趾绷得死紧指甲都发白了,程诺垂著眼睑咬住下唇细细噎噎地抽气,努力憋住胸肺之间那有如涨潮般一涌而上几乎冲破喉咙的羞耻浪叫,断断续续十分艰难地恳求著:“秦、秦深,快……快放开……呜……”

秦深却头也不抬反而吧唧一声重重亲在那抬头之势已然十分明显的花茎,上面筋脉交错血色繁复纵横,泛著丝丝热气,美得令人窒息。秦深眼神陶醉深情凝视许久,炽热浓烈的眼神仿佛是在欣赏一件自己历时多年精心打造,而此刻终於完成的艺术品,鬼斧神工精雕细琢,全宇宙都无与伦比。

“哦?现在放?”他一勾唇弯弯笑眯了眼睛,露出狐狸一样诱君入甕的狡猾表情:“呵呵,诺诺你确定?”

程诺高高往後仰起脖子,布满汗水的长颈染著一层玫瑰般的娇红,活色生香,看起来性感媚惑得要命,左手使劲绞紧被拼命褥撑著床垫,右手则颤抖不止地搭在自己上下鼓动激烈起伏的小腹,眼神涣散眼角泛红,视线所及的一切全都浸润上潮热淫靡的水泽,眼前波光潋滟烟雾朦朦,摇摇晃晃的模糊仿佛隔著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火,熏得眼酸涩而胀痛。

脸上的神情无上欢愉却又痛苦万分,程诺近乎癫痫地左右疯狂摇著脑袋,语无伦次地哑叫:“我……我……”

然而不等程诺给出答案,秦深就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一脸遗憾地啧啧:“好吧,听诺诺的。”

然後……擦!他竟然真的放了!!!

程诺:“……”

秦深抬头离开早已变得又硬又烫握在掌心就像攥著一柄烧红了的热铁一般的“小程诺”,转而捶捶大腿,右手一撑地看样子打算起身,一边轻弹膝盖上的灰一边笑眯眯地感慨:“哎,跪得我膝盖都麻了,诺诺你真体贴。”

“……”

“咦,诺诺你的脸色好难看,而且还流了好多汗。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擦秦深你个混蛋!”

程诺终於爆发。

前端被秦深撩起的快感已然汇聚成海浪涌滔天,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脸红如潮好像全身的血都往脑袋涌了上来,抬起右手用力攥紧五指再不忍耐,一记拳头狠狠往前挥去重重捶在秦深其实也骗不了人怦怦狂跳的胸口,自暴自弃般带著沙哑破碎的哭腔,拼命摇晃脑袋什麽都管不了也顾不上,第一次任性而蛮横地大叫起来:

“秦深!我命令你现在!立刻!给我弄出来!”

秦深愣了半秒锺,下一刻──

“遵命,老婆。”

他眉眼染笑似早料到,却也有几分惊讶一闪而逝滑过双眸。顿了顿──

“诺诺你乖乖的,让老公来好好地,温柔地,疼爱你吧。”

柔情似水的话音刚一落下,秦深便重新俯下头去,强壮有力的双手不失敏锐地灵巧掐住程诺那两只早已酸软无力瑟瑟发抖的可爱膝窝,小心却也强悍地往两边用力一撑。

这一下,小兔子涨红了脸努力试图掩盖的羞耻秘境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遮掩物,彻彻底底暴露在了对方那一双欲火焚烧精芒狂飙的灼灼眼眸之中。

秦深屏住呼吸凝视片刻,脸廓肌肉微颤,薄汗如珠,眸底巨澜大动,惊涛拍岸。

忽然,他扬眉展目,宛若春风化雨,无限柔情,微微笑了。

他慢慢地张开嘴,轻轻向前一送,便姿态决绝地整个儿含住了眼前那已然生机勃发喷射在即的青涩嫩茎。

喉头有微微的抵触与灼烧感──他几乎慷慨地将那活儿包裹到了毛发濡湿水淋淋的根部。

“哦……哦……嗯!……啊!”饶是有所准备但初尝之时也难免让人心旌震荡魂飞魄散的柔软湿热,让程诺瞳孔一散情不自禁骤然发出了一连串羞耻的,高亢的,而又绵长的轻叫。

似是痛苦到极致却又舒服到巅峰。电光石火但後劲强大的滚烫激流眨眼就满足了他刚才所有欲求不满无理取闹的叫嚣感官,铺天盖地的快感排山倒海涌来,化成道道白光劈进他的脑子,绞痛他的神经,斩裂他的意识,搅乱一池春潮。

程诺控制不了地左右扭动全身哆嗦,光滑的肚皮也肉眼可见地不断鼓动上下起伏,那幅度激烈到几乎让他害怕肚子里那还未成形的宝宝会不会下一秒就蹦出来!

心跳快得仿佛胸腔里藏了一只捕杀猎物健步如飞的猎豹,心脏简直都要被它踩烂踏碎了。终於他再也受不了了,蜷紧五指往那不听话的腹部狠心一抓──别再颤了!

赤裸光洁的双脚在地面上来回不断地摩擦,在那一片软如细沙的驼色地毯上留下了一长串触目惊心惊心动魄的纤细趾痕。

“啊……快……呜……秦深你……我……嗯!嗯!呼啊……啊哦!”

程诺的呻吟其实笨拙,毫无新意。但因为是他发出,是属於这世界上他这独一无二的存在最最独一无二的真情所露,因而落在秦深的耳朵里,就比世界上最强大的催情剂更让他心摇神荡,百死不悔,万死莫辞。

那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一字一句绞出来的,每一声都坠著湿哒哒的水滴,还发出一阵阵新鲜出炉的腾腾热气,淫靡甜美的荷尔蒙香弥漫房间,沁入心肺──而能让平日正经羞涩的小爱人做到这个程度的,只有自己。

作为地球上最顶端的雄性生物,男人对此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本能般的骄傲。

但老实说男人那活儿的气味的确辛辣刺鼻,相当的……恶心,不过秦深此刻脸上那一副认真专注且迷醉留恋的表情却犹如正品味著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咸涩的苦味充盈舌尖直冲喉头,粗粝黏粘的皮毛摩挲扫过口腔,安静的房间除了程诺沙哑克制的浪叫便是这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淫荡水声,吧嗒吧嗒,噗噗作响,一点点溢满jīng液和麝香的气息,浓重而热烈,销魂蚀骨,酥肉断肠。

终於,在四处点火的辗转厮磨中,秦深聪明地逐渐找到了最刺激程诺的那一点。

发现的时候他差点儿没一口白牙就这麽直直咬下去,心里暗道真是可爱的地方,果然有什麽样的主人就有什麽样的……小主人,於是愈发卖力地蠕动吮吸。

可爱的小小诺在秦深温热的舌尖和坚硬的牙齿的双重夹击之下,有若癫痫发作那般抽搐地瑟瑟颤抖,然後一点一点膨胀变大,茁壮成长起来。

老天作证,秦深那条可以把黑说成白把鹿指成马的灿若莲花的自大舌头一定没有想到,有一天,它竟会用在这种淫秽的地方。

嘿!它的柔软和灵巧可不是用在这恶心的活计上的好吗!

它又羞又怒,可它最崇拜的主人却不觉得耻辱甚至有丝毫的不好受。这一刻他全神贯注,他甘之如饴,他爱意满涨,他心无旁骛。

略微弓起的背脊长而笔直,锋锐而凌厉似一柄饮血嗜杀天下无双的利器,从来宁折不弯的高傲灵魂在这一刻却心甘情愿为了那一片魂牵梦萦的湿地低下头颅,跪拜臣服。

精壮漂亮的肩胛骨犹如雨後的春笋般凸出耸动连绵起伏,奇异地蕴含著一种微妙融合了凶狠和温柔的神奇力量,不断往上顶出一个个强悍而唯美的弧度,薄薄的白色衬衫被强硬地撑开拱起,结实匀称的肌肉比例完美极富力感,强壮发达却又不至於夸张到让人心生厌恶,和他这个人一样恰到好处的高贵优雅,翩然如风。

饱满的曲线在濡湿透明的布料下清晰可见一览无余,从程诺居高临下的角度望去,仿佛一朵朵沾满情色的欲望之花,从无穷无尽的汗雨里破水而出妖娆绽放,娇豔夺目,射出光华万丈的锋芒。

湿热的舌尖卖力地一次次灵巧滑过,纵情吞吐,秦深竭尽所能用他所有,为他口中这个他能感觉出来正在不断膨胀扩大变硬变热的肉茎卖力地服务。

它每涨大一分他都为此感到无限的喜悦,满足,甚至是骄傲。他想不到别的,只想到眼前这个人是他今生挚爱,一世唯一,他想给他幸福,在任何一个意义上。

他并不是把自己的尊严给了出去,而是觉得让他爱的人快乐,就是他至高无上的自尊。

欲望渐攀巅峰。

程诺就觉得不断逼近的情潮像一波波排山倒海的巨浪,潮涌般低吼著咆哮著不断拍打上他的内脏,体内水波鼓动左摇右晃,声嘶力竭地澎湃叫嚣激荡肺腑,欲生欲死简直快要被折磨疯了。

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蝴蝶在他的胸口汹涌集结,蠢蠢欲动,展翅欲飞,几乎要破膛而出。

“啊!天……噢!噢!”

突然,程诺全身一绷猛地僵住,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充盈体内的蜜液被逼到极限忍无可忍,血管劈啪作响都要爆了。

沙哑破碎的呻吟戛然而止在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下一秒,本已往後仰得几乎折出了一个九十度直角的上半身再也控制不住地往後倾翻一倒到底。

秦深眼疾手快地抬起大掌重重抵住程诺纤细柔软的後腰,然後迅速往前一捞。

就像一只被狂风扫过力挽狂澜的落叶,身体柔软到不可思议,纤细的腰部大幅度往前甩回,快速的旋转连带洒落了原本坠在发梢的好几滴晶莹饱满的汗液,溅在洁白干燥的被单点缀出水光潋滟的情色,流动的空气也充斥著情欲饱涨的气息。

程诺整个人被牢牢扣回了秦深强壮宽阔的臂弯里紧紧地锁住。

一瞬间,对方身上浓烈熏人的雄性荷尔蒙香简直铺天盖地盈满了程诺不曾设防的鼻腔。两人的心跳在轰鸣作响的耳膜里噗通撞在一起然後逐渐跳跃合一,共享同一个频率,鸣奏出全宇宙最壮丽的舞曲。

他呼吸,深深,浅浅地呼吸,吸毒一般的恍惚无神,如痴如醉,心荡魂迷,神驰魄摇,眼神散至四宇无法聚焦,但却无比确定地感觉到此生再不会有比这一刻更美妙的依靠。

哪怕未来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用永恒时光精打细磨才能雕琢出的完美,哪里比得过这一刹那浑然天成的契合。

那是一片和风细雨无边安宁的港湾。清晰传入耳中的,却是秦深同样躁动不安铿锵有力的心跳。噗通,噗通,气势磅礴,激越昂然,比程诺体内暗藏的猎豹更凶猛,更危险,更戾气,也更残暴。

那头不知为何的野兽正露出一双炽热贪婪的眼睛对它的猎物虎视眈眈,全身暴凸的肌肉,每一笔每一画都蕴含著一种蓄势待发呼之欲出的爆发的美感。

它悄无声息蛰伏在暗,屏息凝神不疾不徐,耐心但嗜血地等待那一击致命的最好时机。

终於──

“唔……嗯!”

身体深处电光石化掠过一丝粉身碎骨般的痛快激畅,情急之下程诺蓦地张开小嘴一口啃上秦深生猛耸动的肩膀,两排乳贝似的洁白细牙穿透衣衫用力嵌进对方柔韧水淋的坚实肌肉里,努力吞下高潮降临的尖叫。

但毕竟心之所至情之所发,再怎麽掩饰也还是不小心漏掉了两声。

而秦深期待已久的报酬,便随著我们可爱的小猎物这一声细细的闷哼,犹如从肺部深处艰难挤出的呜咽,一触即发汹涌释放,汩汩喷射在了秦深那堪比火山一般热气四溢,烈焰袭人的口腔壁上。

灼热接纳灼热,滚烫叠加滚烫,粘稠的唾液晕啊更加粘稠的jīng液,通过某种神奇的化学作用发生反应,蒸腾的气泡此起彼伏劈啪作响。而当一切归於平静,它们终於融合成足以毁天灭地烧尽一切的岩浆。

…………

像是被子弹一枪击中,秦深身形一滞猛地顿了一下,双唇不动静止片刻,没有很快著急地退出去,仍然尽忠职守地完整包裹著。而那沈浸享受的姿态简直安详得像是要就这麽一直持续到时光尽头的永恒。

不要打扰,他要一遍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味之前那令人心旌摇曳,目眩神迷的时时刻刻,分分秒秒。

而那不过区区数分锺转瞬即逝的短暂光景,却犹似胜过整整百个世纪千秋万代的辉煌荣耀。

那麽多青史留名的壮怀激烈,都比不过这片刻难与人言的魂驰魄摇。

一滴水里,或许蕴藏著比大海更加波澜壮阔的浪涛。

许久,秦深轻轻垂下双眼,慢慢地退了出去。

离开滑下的每一步,唇肉贴合玉茎,快感转瞬即逝,临终的电流回光返照,乍泄流窜,挣扎著涌上彼此都只剩下最後一丝力气的疲惫身躯,刺激得两个人都浑身一震猛地激灵。

仿佛一瞬间心灵相通了那般,皆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种依依不舍的艰难。

终於,完整的茎脉从秦深饱蘸蜜液湿亮润泽的的殷红唇舌间缓缓剥落露出,得以一窥全貌。

上面沾满了湿淋淋的水汽,紫红充血的顶端坠著一小串乳白的液滴,稀疏的黑丛柔顺黏腻地紧贴,shè精过後的余韵让它在最後的最後小小抽搐了两下,而後逐渐疲软蔫蔫地垂下去。

到底是累坏了。

它射出的液体味道毕竟太过呛人,饶是秦深也忍不住捂著嘴巴低低咳嗽两声。

程诺被唤回神,高潮过後的身体筋疲力尽近乎虚脱,暂难动弹。

蜷曲的手指僵硬地抖动,哪怕转个眼珠都累极了,挣扎著勉强掀开眼皮低头望去,就见秦深低埋著头阴影笼罩眉目,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痛正想让秦深赶紧吐出来去漱个口,却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就看到秦深竟然喉结一咽,咕噜一声,将它们尽数吞了下去。

“……”程诺惊呆了,比刚才秦深含住自己欲望的那一刻不遑多让的惊呆。愣了半秒猛地反应过来,立刻睁圆双眼伸出手去拍他的後背。

只可惜刚过高潮的他没有力气实在有心无力,只能干巴巴地急切催促:“你、你干什麽!你疯了吗?那麽脏!快、快吐出来!吐出来!”

秦深抬起右手在溢出残液的嘴角随意一抹,原本普通的动作却总是能被他做出来一种行云流水恍若风流浪子的潇洒意味。

他仰起头,脸上的神情完全不是程诺所担心的痛苦屈辱,反而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痞笑:“不,味道很好。”

说著咂咂嘴巴,探出鲜红未褪的舌尖,在那晶亮湿润的唇角边暧昧地一舔,故意而为的邪魅狂狷看得程诺一阵脸红心跳的头晕目眩。

“这是诺诺的味道,诺诺的精华,我要连肉带骨一滴不剩,全部都吞进肚子里边。”

“就像把诺诺也吃进了肚子里一样。”

“诺诺,你是我的。”

“……”肉麻露骨的情话听得程诺脸红欲烧耳根发烫,简直羞死了,正想抡拳打他,却见秦深的身体慢慢往後仰去,一手捏住他精致白皙的脚踝,辗转握进自己干燥微热的手掌心里,无限温存地揉搓包裹,眼神专注,神情认真,久久地凝视,舍不得走。

程诺的脚很美。和那些大老爷们儿的汗臭脚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长久的宅男生活和特殊的身体构造让程诺的脚兼具男性的修长健美和女性的灵巧柔媚,柔嫩细腻的足底雪肤轻薄,仿佛从血管深处析出来一层浅浅淡淡,若隐若现的娇媚粉色,修剪得圆润整齐的趾尖,此时此刻,因为紧张和羞涩而正略微蜷缩,可爱地绷著。

而那股不安的骚动和微凉的温度,挠得掌心痒痒也人心痒痒,掌心凉凉却人心暖烫,就更是迷人得要了命了。

秦深莞尔一笑,连连摇头喟叹:“真美,真美。”弯下腰低头俯身凑近,将唇瓣上最後一抹渴望回归故土的残余,用这柔情万种的一吻,轻轻涂在那最敏感害羞的脚心。

柔若无骨,但刻骨铭心。

“诺诺,我秦深这辈子,只为你一人,做这种事。”

今生今世,给了你第一,就再也不会给别人的第二次。

“噢……嗯……”脚心酥麻湿痒何等敏感,程诺没有准备又一不小心吟了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刚才已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呃……那啥,真的太累太累,程诺恐怕自己现在又要可耻地硬起来了。

但这一次他没来得及脸红,一低头,就对上了秦深也刚好抬起的双眸。

一望醉心的清澈遇上浓得化不开的琉璃般的乌黑,到底是清澈净化了浓黑,还是浓黑融化了清澈,不得而知。

唯一确定的是相遇的那一刹那,两个人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仿佛被一场倾盆激荡的狂雨淋湿浇透,整颗心都满涨,宛如柔柔荡漾著一池涨潮的春水,一时间皆是无法言喻的心摇神驰,失魂落魄。彼此对望的片刻,整个世界都退後远去,不闻声息,似乎全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相爱相伴,厮守永恒。

房间静谧,昏黄陈旧的暖光摇荡出一片唯美涌动的温情。呼吸弱不可闻,连心跳都是杂音。

秦深抬起另一只手抚上程诺正泛起浅浅红晕试图闪躲的眼周,温柔地强迫他看向自己,不许他走。

微微发烫的指尖轻柔地掠走眼廓周围那几许由他而生的湿意,疏影斑驳的脸上闪烁著令天上星辰都黯然羞愧的光泽。

秦深俊美无暇的五官以肉眼可见的弧度一点点柔和地软陷下去,柔情如画的眉目落在程诺此刻分外恍惚的眼里,摇摇一晃,竟模糊地重现出两人初见时那只用一眼就不由分说地夺走了他用以续命的呼吸和心跳的温文尔雅,温润如玉。

秦深微微一笑,用不可能比这更加甜蜜温柔的声音轻轻地道:“诺诺,你知道你现在的眼睛,开出了两朵蔷薇花吗。”

明豔璀璨,耀如珠宝。

程诺眼睛一眨眼角溢出笑纹,眼底却蓦地湿润:“这就是你要的报酬?”

他的嗓音微哑,透著股千娇百媚糯糯软软的娇嗔,恍若杏花微雨的江南,春雨一夜暖风十里,无限柔意万千风情──纵然世间千万人,他却唯予眼前人。

白首不相离,若得一心人。

“秦深,你真变态。”他噗嗤一声吃吃笑骂。

秦深却笑眯眯地点头竟不否认,目光真诚而柔软,仿佛一汪沈静深邃的蔚蓝色大海,在壮丽辽阔的暮色下泛起缠绵如吻的轻澜,低声笑著:“嗯,我就变态。”

“……”程诺囧,“神经病。”

秦深无所谓地耸肩,抱著软软的小肉脚我亲我蹭我摸啊摸,的薄唇从一溜香喷喷白嫩嫩的可爱脚趾丫错落滑过,偶尔张口一含满是情色地舔吮啃咬,那麽大年纪居然还不要脸地用娃娃音撒娇:

“我就神经病。”

“……”程诺大囧,“白痴啊!”

秦深撅嘴:“我就白痴。”

“……”程诺狂囧後背冷汗直下,掩面扶额受不了地呻吟,“顶著这麽一张大男人的脸学人家小姑娘卖萌撒娇,秦深你敢不敢再雷人一点……”

“哦……”秦深恍然大悟,话锋一转两眼放光,“那我还是当变态?”

“……你!”程诺被堵得差点儿没一个噎住背过气去。咬牙切齿额头青筋都冒出来了,无可奈何地怒目瞪他,奈何伸手不打笑脸人,而秦深现在笑得跟个什麽似的,憋了又憋最後没办法,只能一字一句闷闷吐出两个字:“混、蛋。”

“……”秦深微微一愣,这一次,竟没有再跟著他说。

“不,我不混蛋。”

许久,他微敛笑意,面容正色。

“永远,不会对你混蛋。”

他仰望的眼睛浓墨渐褪,铅华散尽,竟恍惚地逼近程诺这一双全世界最清澈的眸了。

凝望的刹那却比永恒的厮守还更久远,仿佛饮下一滴清甜醇香的美酒,让人一醉入梦,怦然心动。

宛如一泓璀璨千年的星湖,又似两枚万古温润的琥珀。

“你……”程诺翻个白眼儿既好气又好笑,一副“傻瓜谁真的说你是混蛋了”的表情。伸手揉揉秦深的脑袋,屈指轻弹他的额头,忍著笑,带著几分得意洋洋的甜蜜,在他耳边喜滋滋地窃窃私语:“我看你不是混蛋,是笨蛋。”

秦深仰头望去,程诺那一脸笑得有若一朵盛放的玫瑰般灿烂夺目的幸福表情被他一览无余尽收眼底,看得他神色微动眼波轻荡,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漾出一圈圈百爪挠心的涟漪。

“好吧,是笨蛋。”

他宠溺地一笑。然後张开双臂环住程诺的腰肢将脑袋深深埋进去,来来回回孩子气地蹭,不说话了。

唔,诺诺最近真的长胖了,肚子上的肉都多了。不过软软的,真舒服。嗯……而且,还很香。不止是沐浴乳的清香,还有诺诺本身的味道,又甜又暖,他喜欢。最喜欢。

程诺没办法地抱住这颗不听话的大头往自己暖暖的小腹贴近一点。毛茸茸的头发顶上细嫩滑腻的皮肉,那种扎扎的感觉分明很不好受但磨来磨去久了,倒渐渐还挺受用。程诺搓著大头心中暗道:宝宝,记住这个男人,他是……一个笨蛋。

程诺不知道秦深其实真的挺混蛋的。这男人不仅经常遇上混蛋,身边很多混蛋,而且自己曾经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但是──

诺诺,他永远,不会对你混蛋。

“诺诺,我很快就回来,”略微沙哑的嗓音从程诺犹泛情香的肚皮闷闷传出,亲昵地宠溺,“快到让你还没感觉我走了。”

纤美的五指柔柔拂过对方每一寸凌乱濡湿的发丝,程诺轻轻一笑,没有回答。

怎麽办呢秦深,你还没走,可是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第三十五章

程诺本打算送秦深的,但秦深没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天程诺从超市提了一大袋菜回来,想著给秦深践行,顺便炫耀一下他最近进步神速的厨艺,结果没等到人,只看到冰箱上面贴了一张醒目的小纸条,上面是秦深独有的龙飞凤舞的行草字体,无比欠揍地写著:亲爱的老婆,乖乖等老公回来娶你哦mua┌(┘3└)┐

程诺:“……”

心跳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粉嫩的脸蛋微微涨红冒出黏糊糊的热气,程诺不自觉地嘟起嘴喃喃自语:“秦深你个混蛋……还敢说自己不是混蛋。”

说是这麽说,但口是心非永远是人的天性,程诺手上的动作是无与伦比的轻柔细致,小心翼翼将纸条压平收好,连折叠都不舍得,平整放进了卧室的抽屉里。

……哼,这是凭证!

几天後,在程雅忌日那天,程诺自己回了趟孤儿院。

程雅的墓碑就立在孤儿院的後山。那块地也属於孤儿院,不过是专门拿来埋死人的。长眠於此的人大多是没能在孤儿院长大成人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的的小孩子。

但程雅,她在这里艰难地成长,长大,离开──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可以离开,却最终被无情的命运推了回来。

她至死都没能离开这里。

程诺不知道雅雅姐当年爱上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但无论是谁,从他竟然连一块好的墓地都不愿给雅雅姐准备,就这麽无情地抛下她,让她永远孤独地呆在她一辈子都在渴望逃离的孤儿院这个事实来看,程诺实难苟同,那会是一个好男人。

他替他那麽好的雅雅姐不值。

【诺诺,姐姐遇到了一个人】

【我喜欢他,他能给我幸福。】

【所以姐姐要走啦,等以後条件成熟了,就把诺诺你也接出去。】

【诺诺要坚强一点,嗯……凶一点!我已经跟院长打过招呼了,如果那群臭小子敢再欺负你,你不要怕,一定跟他们斗争到底!姐姐随时回来给你撑腰!】

【乖乖等姐姐回来接你哦,到时候让你也看看他好不好?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这些话犹响在耳清晰如昨,却已是故人故言,阴阳永隔。

夏日微风徐徐拂过面前简陋的墓碑,上面只有草草程雅这两个字,和一张历经多年风吹雨打霜降日晒而显得泛黄陈旧的黑白照片,简单得连句墓志铭都没有。

程诺凝眸注视良久,又遥忆当年如花笑颜滴滴点点,不禁心中一痛,一声叹息,双眸便湿了。他慢慢弯下腰,将手中抱著的大捧百合,轻轻放在地面。

那是程雅生前最喜爱的花。只是百合明明代表祝福预兆幸福,摆在这里,难免让人感到一种世事无常的苍凉悲悯。

她说她终於可以离开这里,最後却永远地长眠此地。她让他乖乖等著自己来接他,结局却是他年复一年地来看她。

谁也猜不透老天的真正想法。有的人表里如一一心向善,却反而受尽磨难一世凄惨,有的人丧心病狂丧尽天良,竟偏偏长命无忧金玉满堂。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一阵风过,地上百合花幽幽晃动,洁白柔软的花瓣如羽毛般在半空中无依无靠地瑟缩颤抖,大概,它也不懂。

为什麽像雅雅姐那麽好的人最後会得到这样的结局,或许,真的人各有命。

程诺以前信命,以为他这辈子既然天生缺陷,大概就注定了他未来艰难坎坷,怨不了人。所以他总是走一步算一步,自卑,内向,忍耐,怯懦,以及无休止地忍让退缩,对待人事的态度不是积极地去争取而总是消极地想逃避,永远当一只笨笨的鸵鸟,一遇到自己解决不了或者不想面对的事情,就无比阿q地把脑袋埋进沙里,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重复默念一百遍。

如果不是真的被逼急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绝对不会主动寻求改变。就连加入【rainbow】也不能算是程诺真正意义上一次对不公命运的绝地反抗,充其量只不过是逆来顺受,随波逐流而已。

当然事实上那时候对方也没有给程诺拒绝的机会。

他确是没有勇气,除了他本身的身体状况,成长经历以及性格因素以外,更重要的,其实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找到能让他奋不顾身去改变的理由。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有了必须反抗的理由。

程诺仰头望天,微微眯起双眼。

夏日黄昏的天空透出绯色,余晖绵延千里一眼望不到头,灼灼其华,瑰丽霞光。

他抬手放在腹部,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清亮坚定。只要一想到那个名字和身体里的小东西,他便感到自己此刻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让人热血沸腾的激情。

前所未有,无所畏惧。

他准备好了。

快七点的时候回到家,程诺意外地在家门外发现自己竟有一位多日不见的访客。

陆宝贝双腿交叉靠坐墙壁,头一歪眼一垂,睡著了。

黄昏的楼道安详静谧针落可闻,唯一的声音便是那断断续续回荡著的轻轻憨憨的呼噜声,右边的嘴角还“藕断丝连”地垂下来一条银光闪闪的丝线。看样子应该是等了一下午,後来实在撑不住睡过去了。

程诺心中奇怪又不禁好笑。陆宝贝实在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家夥,因为无论他怎麽故作凶恶,都掩盖不了他本质里的可爱青涩。

程诺摇头失笑,推推陆宝贝的肩膀,轻声唤道:“喂,小宝,起来了。”

没想到陆宝贝一个挥手翻身,含糊嘟囔:“唔……混蛋,别闹。”

熟悉亲昵的语气让程诺不由愣住,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上次和霏霏见面时她带来的劲爆消息。

啊!难道……

程诺顿时玩心大起,打量了面前睡得迷迷糊糊还口齿不清说著梦话的陆宝贝一会儿,忍不住逗他:“小……宝宝,我是谁?”

陆宝贝在梦里皱起眉:“哈?你脑子有毛病啊……”

“……”程诺满头黑线再接再厉,“好吧,那脑子有毛病的是谁?”

陆宝贝不耐烦地啧嘴:“你啊!”

= =|||

程诺还不气馁:“那我到底是谁?”

陆宝贝的剑眉紧锁皱成一个扭曲的“川”字,额角青筋隐隐涨凸,终於爆发了:“我擦秦真你到底要干嘛!这回又想玩什麽!?”

…………

程诺呆了。说不上晴天霹雳但也是大吃一惊。

秦、秦真……!?

如果他没有听错,而宝宝口中的这个秦真也真的就是那个他所知道的那个秦真的话……

这个世界还能更小一点吗!

陆宝贝骂骂咧咧:“混蛋秦真……就知道玩我,不玩我你会死啊!唔……”

程诺:“……”

老实说此刻程诺的心情著实挺复杂的。有点高兴,也难免……觉得怪怪的。

嗯,怎麽说呢,就好像是本来可以成为一对情侣的人最後居然变成了……妯娌?啊呸呸呸!他在想什麽!

程诺胡思乱想得自己把自己弄无语了。这雌性荷尔蒙的威力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宝宝你还是悠著点长啊,爸爸已经是怪物不想变得更怪物了…

陆宝贝终於完全睁开眼睛彻底清醒,抓著头发狠眨几下眼睛眼睛缓了几秒,一定神──

“啊!程诺!”他惊喜地大叫出声。

程诺看著面前这个终於长大,不再幼稚地说喜欢他纠缠著他的可爱大男孩,眼神之认真,表情之严肃,直把陆宝贝瞅得忍不往後一缩浑身一哆嗦,这才扶著墙慢慢站起,微笑:“小宝,我现在终於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了。”

陆宝贝一呆:“……哈?”赶紧拍拍屁股也站起来,英俊的五官皱得像包子,表情有点慌眼神也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举起爪子手忙脚乱地掩饰:“什、什麽啊!我、我喜欢的人……不就是诺诺你吗?”弱弱的语气,越说越小声。

“……”程诺无语,真想拿棒槌狠狠敲这熊孩子的脑袋一下,看看他究竟是真的榆木脑袋还没开窍呢,还是装得死不认账口是心非。

“别想掩饰和抵赖了,刚刚你在梦里都告诉我了。”程诺翻个白眼,不给这傲娇别扭的小屁孩任何反驳的机会,“秦真,我可都听见了。”

! ! !

他说得轻,但听在陆宝贝耳朵里,却堪比震耳欲聋石破天惊,陆宝贝吞吞口水,结结巴巴地反驳:“屁……屁啊!才、才不是!诺诺你胡说什麽啊,梦、梦里讲的话,怎麽能当真呢……”

哎,这段话说得,真是要多没底气就多没底气,那语无伦次的慌张让程诺简直都不忍心继续听下去。

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他不由生出一种自己正在欺负未成年儿童的愧疚感来,顿了顿,放缓语气,温柔地一针见血:“傻孩子,梦里说的话才最真呢。”

“……”陆宝贝张嘴结舌,彻底歇菜了。

毛茸茸的脑袋一点点耷拉下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斗志全无,除了两边耳垂逐渐染上的各一抹可疑又可爱的浅浅粉色。

当然这一点程诺就好心地没戳破了,歪头想了想,程诺恍然大悟:“你今天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见我,而是为了见秦深吧。真不巧,秦深前几天回家去了,等他一回来我就马上打电话通知你……”

“诶?他也回家了!?”陆宝贝没等程诺把话说完就急急出声打断,浸著浓浓的担忧之情:“那是不是他们家出什麽事了?那混蛋前几天也跟我说他要回家一趟,表情难看得要死比天塌了还阴沈,吓我一大跳!所、所以我才想来问问秦深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的,没、没想到……”他垮下一张俊脸,眼角眉梢的关心毫不掩饰。

程诺闻言一愣,随即苦笑,心想大概是秦真无法接受自己的哥哥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事实,所以赶回去阻止了吧。

他倒没想到秦真现在不也正跟陆宝贝各种暧昧纠缠不清吗。

毕竟在他的世界观里,能不当同性恋就一定不要当同性恋。这个社会是很残忍的,再强大的个人也生活在一定的社会规则里。秦真自己栽了,不代表他愿意让他的哥哥,他的家人,也接受别人一辈子无处不在的流言蜚语,指指点点。

程诺出神地望著对面嘴巴一张一合不停自言自语碎碎念的陆宝贝,一会儿咬牙切齿地骂秦真混蛋,一会儿又颇为委屈地埋怨秦真不把事情说清楚害他担心。

这模样似曾相识多麽熟悉,可不就是一年前的自己。

程诺无声地笑笑,眉眼温和彰显出一种过来人的理解从容:“宝宝,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也会这麽关心一个人,而你居然还不承认你喜欢他。”

“……”喜欢这个词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把陆宝贝炸得全身激烫猛然一震,骨子里的傲娇属性又让他下意识想跳脚炸毛,刚准备开口辩解──

一抬头,对上程诺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乍一看里边空无一物一望到底宛如一泓深邃平静的湖,然而看得久了人却会不受控制地被吸进去,仿佛头顶这片无边无际的天空。

它洞察一切,包容一切,也净化一切。只短短一刹的注视便让陆宝贝张嘴难开口,欲辨已忘言,那些企图骗人和自欺欺人的力气抽丝剥茧般从他上一秒还按捺不住的热切身体里,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感到自己的可笑。在这双眼睛面前,他根本浑如赤裸,无所遁形。

陆宝贝慢慢地重新垂下了眼。

“……我、我不知道。”半晌,陆宝贝低低开口,声音沈沈的沙哑像粘了一喉咙胶著的泥浆,艰难地往外挤话:“我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挺、挺有意思的。他虽然经常耍我,嗯……戏、戏弄我,但是……但是……他……他……我……”

“嗯,我懂的。”程诺体贴地没让陆宝贝再继续说下去,波澜不惊的语调拥有一种安抚人心让人平静的神奇力量:“没事,我都明白,我都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陆宝贝那让人捉急的别扭性子,而能让对方坦白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

程诺懂,是因为他也曾如此腼腆地难以启齿,开不了口。

越是真心,就越说不出那许多冠冕堂皇信手拈来的情话。

陆宝贝抬起头充满感激地看了程诺一眼,那巴巴的眼神让程诺莫名想到街边某只常常冲他摇尾吐舌的小狗狗,真可爱。

他好高兴,身边的每个人,都那麽幸福。

程诺转身拿钥匙开门,陆宝贝见状恍惚了下,沈默片刻缓缓地道:“程诺,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不能进你的家吗?”

开锁的手猛然一顿,程诺抿了抿嘴,轻声反问:“可你还喜欢我吗?”

“……”这句话问得陆宝贝简直像膝盖这中了一箭,他瞬间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程诺拉开门,扶手顿住,回头朝陆宝贝绽开一抹淡淡的笑容,一字一句:“我当然可以让你进我的家,小宝,我和……秦深的家。但是你真的觉得,现在,还有这个必要吗。”

言尽於此,那些还没讲完的话,彼此心知肚明,无须再说。

陆宝贝撑住额头肩膀轻颤,发出一阵苦涩的闷笑:“程诺,我是真的,喜欢……过你的。”

他终於在离别的时候坦白了他迟到多时的表白。於是这段天下皆知的暗恋,终於连遗憾都不再有。

程诺进了屋准备关门,门缝越来越小,传出他逐渐稀薄的回音:

“我高中也暗恋过女孩子呢。”

房门轻声关上,把陆宝贝孤身一人留在暮色笼罩一片漆黑的楼道。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脑海中不断回想和回味著程诺最後的那一句话,很久很久,忽然弯起眉眼咧开嘴角,愈来愈收不住地微笑起来,唇梢的弧度越扬越高越拉越大,然後抓抓头发,头也不回地走掉。

而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在一个转身离去的帅气动作里,勾勒出一种成熟男人的畅快潇洒。

人生滚滚向前,遇见的不是都能得到,得到的难以长久拥有。有的人让你一时心动──

也只是,一时的心动。

陪你一生的那一个人,还等在未来某个天长地久的地方。

当终於放下,他终於长大。

36-40

第三十六章

我简直没有勇气发这一章,配角预警……

薛霏霏埋头坐在马桶上,长发盖住脸庞遮挡表情,微微颤抖的双手紧握著一个可以在几分锺之内迅速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小东西。

……别误会,不是她打算割腕自杀,而是──验孕棒。

该死!!!薛霏霏霍地抬起头,发红的双眼猛地迸出一股浓烈杀气,磨牙霍霍浑身发抖。

她压一根黄瓜打赌沈慕情绝对比她自己还清楚她的生理期安全期排卵期各种期!所以上个月的那几个晚上他死活不肯带避孕套就非要跟自己xxoo,把自己弄得死去活来欲生欲死意识全无只顾得在他身下呻吟喘息张开大腿颜面全无……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混蛋!

最可恨的是早上起来,沈慕情竟然还一脸邪笑著跪在她无力的大腿中间,啧啧欣赏他昨晚的杰作……

那时候薛霏霏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羞死,还是应该先狠狠捏住沈慕情的耳朵把这只自恋的花孔雀给直接骂死!

燥热的大手一遍遍温柔而缠绵地抚摸过薛霏霏雪白平滑的小肚子,一脸欲求不满,厚颜无耻地给薛霏霏灌迷魂汤:

“乖,放心啦,虽然我的精子很强,不过你的卵子估计不怎麽样,所以放心,没那麽容易就怀孕的。我用我妇产科专家的身份跟你保证,如果真的怀孕了……”

薛霏霏本来以为这男人会说什麽我就引咎辞职退出医界之类的鬼话,虽然一听就是假的,但这种冠冕堂皇的假倒很符合沈慕情从来说话不打草稿,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浮夸风格。

结果事实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她真的是想太多了……这男人绝对比她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更无耻!

沈慕情故作深思沈吟许久,忽而妖孽地一笑,一个伸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往那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才被他狠狠蹂躏了一夜的幽深xiāo穴巴巴地凑上去,沿著那条仍未完全合拢,余热绵绵不绝的狭长细缝,从上到下啧啧有声地噗噗舔了一遍。

安静的房间断续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淫靡水渍声,男人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表情享受得如同一只吃饱餍足的雄狮,扬手轻轻拍了拍薛霏霏白嫩柔软的小肚子,一向嚣张霸道惯了的轻佻声音此时此刻却带了些撩人心痒的沙哑低沈,似笑非笑:“如果真的怀孕了,霏霏,你就尽管生,我来负责养……哦对,还有接生。”

“……”熟悉一夜的酥痒发麻从肿胀酸麻的下体再次酝酿发酵,嘶嘶电流的快感逆行而上倒冲头皮,薛霏霏猛然僵住背脊绷紧脚趾,拼尽全力才勉强压住喉咙深处那一句差点破口而出的尖叫呻吟。

胴体绯红气喘吁吁,再对上面前沈慕情那笑得一脸欠揍的贱贱表情……薛霏霏真恨不得就这麽合拢双腿把这颗得意洋洋甩来甩去的大头直接夹断!笑,笑,笑,看他这下他还要怎麽笑!

一把捞起身旁的枕头恨恨往前砸去拍他脸上,薛霏霏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要、生、你、生!……不!沈慕情你还是去死一死吧!”

“唔……”沈慕情扒掉枕头将不要脸进行到底,痞痞地笑,“我这不是没那功能吗。要是我能生,我们的孩子现在估计能从卧室这头排到那头,打酱油都绰绰有余呢。还有哦霏霏,我可不能死,就算你想守寡,孩子也不能没爸。”

薛霏霏已然气得口不择言自揭伤疤了,怒瞪:“谁说的!?我就没爸!”

“……”沈慕情立刻蔫儿了,急慌慌地解释,“呃霏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滚!”

“嗯……滚?啊!那敢情好啊!那我就……再戳进去滚一滚,多溜达几圈儿?”

“……”

“嘿嘿,霏霏你明知道大早上对男人来说意味著什麽,晨勃不爽爽也会要人命的~~你也不想你的下半生独守空闺失去性福吧~~”

“……”

“而且你看你看,你这儿也流水出来了呢,别骗我了!你腿都夹紧了!”

“……”

我那是想夹烂你喋喋不休的大头……白痴!

後来薛霏霏伸直一条大白腿,想狠狠踹飞这个一大清早就精虫上脑的发情狂,结果踹人不成反被大灰狼邪笑一句“女人这可是你自找的”──

沈慕情抓住两只脚踝,顺著光滑白皙小腿往後一推,复又往下一掰,轻车熟路地折成个m,陶醉地说:“啊,果然这个姿势是最能让我勃起的。诶霏霏你知道吗,我想重温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我一直忘不了上次在车里还有在图书馆h369那排书架背後的你,真是……”

“……闭嘴!要做就做少罗嗦!”薛霏霏强撑起上半身怒目而视一声哀嚎,然後直挺挺地打下去闭上眼睛,偏过头装死。

“遵命!”

沈慕情一声狼叫,目光大绿彻底野了,片刻也不浪费,立刻化身抖s,压抑地喘著粗气低吼一句“乖乖我来了”,精悍强壮的身躯便有如饿狼扑食般猛地覆压下去,温香软玉白皙胜雪,雄物一出谁与争锋,毫不客气地顶进去……

“啊……”沈慕情仰起脖子舒服地一叹,颠鸾倒凤一室旖旎,春光无限,不用多说。

再後来,当薛霏霏惊恐地发现她那从来无比准时的例假这个月竟然迟迟未来的时候,便有了上面这手捧验孕棒忐忑不敢测的纠结一幕。

吃力地提起放在脚边足足有十五升的矿泉水,抱起来仰头又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薛霏霏豪情万丈地一抹嘴──哼!什麽叫她的卵子不强!她的卵子明明也很强!沈慕情想把精卵结合的所有功劳全部揽到他一个人身上去,没门儿!

薛霏霏是很传统的女生,孩子这辈子是肯定要生的,所以此刻她并不是懊恼她可能怀孕了这件事本身,而是在怀孕的时间上出了点她从未准备的小意外。

不过鉴於她连婚前性行为这种从前想都没敢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做出的惊世骇俗之事都为沈慕情破例了(好吧虽然最一开始是沈慕情强迫的,但後来她的半推半就只能证明有些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最大的心理障碍已然克服,薛霏霏对沈慕情的感情早就不言而喻,天下大白。

而在两个人这麽长一段相处磨合的过程里,她也逐渐确认了沈慕情对自己的感情。

短短一年,沈慕情诚然惹她很多,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为她做过的,那些让她感动和动容的事,相比起来更是难以计算,数不胜数。

比如现在她脚下是一层厚厚的地毯。

你说在卫生间这种一年四季都是潮气的地方铺地毯是不是疯了,但因为有一次她早上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仍泛著困,结果差点儿没在卫生间摔了个底朝天磕到後脑勺,一条小命就这麽交代在那儿,直把沈慕情吓得肝胆俱碎魂飞魄散,二话不说当天下午就立刻大手笔地重新装修,让这里改头换面焕然一新。甚至连淋浴的地方都特意换成了磨砂过的防滑地板砖。

那地毯既然能装在浴室自然是贵得要死,而且基本上每周都需要专门人员来进行专门护理,其费用可想而知。

尽管沈慕情的奢侈在恋爱的这一年里她早就看到吐血习惯免疫了,更恐怖的阵仗都见识过,贵死人的名表西服到处乱甩也不心疼,衣服上但凡沾了点儿脏东西他也不管究竟能不能洗掉就随手扔在杂物间里再也不穿,更可气的是有时候做爱他还要故意在衣服上弄点什麽,比如同样不便宜的红酒,蛋糕,黄油,或者水果汁……然後特大老爷们命令地她趴到他身体上舔吮干净,一滴都不能剩……他美其名曰增添情趣顺便催情= =|||

还有他送给她的那一大堆标价足以吓死她的名牌奢侈品,薛霏霏至今都不敢带出去全锁在柜子里压箱底儿……

每一次,薛霏霏都被沈慕情过於霸道的奢侈弄得无语而愤怒。但这一次,他的奢侈,却让她想笑又想哭。

所以後来每一次走进这里,脚底的触感既柔软又扎人,就像那些时候薛霏霏百爪挠过的心。

沈慕情固然花言巧语甜言蜜语不断,听起来极不靠谱没个老实,但你却没办法不去相信,因为他一次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它们的真实,以及他那一颗不容置疑的真心。

薛霏霏永远记得第二天,当她第一次走进重新装修完毕的卫生间,触目所及的一切简直让她胸肺发堵鼻腔狂酸,感动得当场就要飙泪,但又不想让某个男人太得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闷闷道:“浪、费、狂……”

沈慕情一把从後抱住她,大头搁在她右肩翻来覆去地蹭,语气缠绵而霸气:“用在你身上的叫屁浪费。而且我这也不全是为了你,同样为了我自己好吧。”

……哈?薛霏霏不解地回过头,眼神疑惑又迷茫,傻乎乎的小脸直直对上沈慕情那张逐渐靠近经得起放大的超级美颜。

沈慕情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扑上去一口咬住她圆润可爱的小鼻子,作为惩罚顺便宣誓主权。

个死丫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鼻头都酸红了还敢跟他强,学什麽不好非学某个口是心非的小破孩讨厌鬼,玩什麽别扭耍个屁傲娇!

辗转吮舔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幽光闪烁的眼底仿佛酝酿著一股风雨欲来的慑人气势。其中情绪万千,难以言表。

他长吐口气,纠起两道漂亮浓密的长眉,冲著面前一脸懵懂完全不晓得此次事件之严重性的小女人气急败坏地低吼:“因为我差点儿被你吓死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行不行!”

他後怕地收拢双臂,几乎把她捏痛地紧紧抱住她,喃喃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你死了,那我也不想活了。”

“……”

薛霏霏此前从未见过如此软弱的沈慕情。湿润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滚过一圈儿,溜溜钻进她的眼睛。又酸又涨,还烫得她一眨眼就漏了馅儿,破了伪装。

完了,这下连眼睛也沦陷了。本来还想回敬他一句“大男人为个女人要死要活,怎麽就这点儿出息”。可是拼了命地张嘴欲言,这句话却像在她的喉咙里生了根粘了胶那般,无论怎麽努力都说不出口去。

她被这样一个只有这点儿出息的小男人给感动得一塌糊涂,无法自已。心里翻江倒海的甜蜜,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她自己。

b回忆到此为止。至於後来她又被兽性大发的沈慕情狠狠按在新装的浴缸里大战三百回合的这种事,她会乱说吗……= =|||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薛霏霏眨眨眼睛,低头看看验孕棒,抿了抿嘴,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其实,生个孩子也没什麽。她想。做个代换,她这辈子反正总有一天要生孩子,现在不过提前了一点而已,她这辈子反正已经认定了沈慕情,而现在要生的孩子也是沈慕情的,嗯,代换成功,可以划等。

她本就是一个传统的女生,胆子也不大,婚前性行为和未婚怀孕的事已经彻底打破了她曾经的底线,她不能再干杀生的勾当。所以如果这一次真的不幸中奖,那她也认了。

再说……再说,她又不是不喜欢沈慕情。

两个人两情相悦,女方怀了男方的孩子,然後她打掉了……她是傻逼吗!?

现在薛霏霏唯一的担心只是,这种事情她是必然不能瞒也瞒不过她家老太太的,如果被知道了,强悍的母亲大人可能会先杀了她,然後再阉了沈慕情……= =|||

下定决心之後做事就快了。刚刚灌下去的水终於发挥作用,薛霏霏囧囧地脱了裤子开始测试,完毕之後便拿著验孕棒坐在马桶上,一边发呆一边等待。

正当她脑补到老太太高举只拖鞋对沈慕情破口大骂千里追杀的血腥场面之时,突然,客厅的门卡擦一声,开了。随之响起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薛霏霏吓懵了。

麻、痹!这这这……这是肿麽回事!沈慕情前几天不是说他有事儿要回家一趟吗!连学校的工作都请假了,薛霏霏就是因为这样才来这里试验孕棒的!宿舍里她不好意思……

惊恐地瞪大眼睛,薛霏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验孕棒──不行!就算死也不能让沈慕情发现这个!否则她简直无法预想她未来的研究生生活会被某个得意成狂又小心到死的霸道男人毁成什麽样!

以她对他的了解,最有可能的後果便是,对方不容商量地直接让她升级成全职妈妈家庭主妇,以导师之便耍各种手段,使她的学术之路彻底泡汤……这怎麽行!她虽然传统但也是有志气有理想有追求的新时代知识女性!

薛霏霏一咬牙急急忙提起裤子,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趴著,小心翼翼开了一条缝,巴巴往外看(天知道这个时候她有多感激沈慕情把卫生间铺上了地毯!)

这一看,薛霏霏顿时目瞪口呆。

当走在沈慕情身前那位著装简约却仪态高贵,五官容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美丽女人直直闯入她视线的时候,薛霏霏脑中一炸先後就两个反应:妈呀……妈妈咪啊!

没错!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慕情的妈妈啊!

薛霏霏见过阮眉,在照片上。

一年的恋爱时光让薛霏霏早看出来沈慕情有一定程度的恋母情结。从前沈慕情恬不知耻地跟她过说他对自己是未见倾心一见锺情,薛霏霏对此嗤之以鼻完全不信,直到後来看见阮眉的模样,以及亲眼目睹了向来高傲狂狷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沈慕情,却跟他母亲亲密无比对其敬重有加,快三十的人了偶尔还在电话里跟妈妈孩子气地絮叨撒娇,连他老爸都没有这个待遇,薛霏霏终於有点相信沈慕情的话。

她和阮眉是一类的女子,而沈慕情说,这是他们沈家男人永世专一的审美。

薛霏霏听了自然甜蜜感动但也忍不住小女人的小心眼,抱著沈慕情的胳膊摇啊摇故作不满地撅起嘴开玩笑:“那世界上这样的女人也很多啊,如果後来你遇到……”

沈慕情直接打断她的话:“我就遇到了你。”

他无限深情而又万分霸道地亲吻她:“我就要你,只要你。”

这茫茫世界,我爱,非你不可,爱你,舍我其谁。

事实证明小白兔永远别想斗过大灰狼,就算大灰狼爱上了小白兔也别想。

薛霏霏晕晕乎乎被亲晕了。先是醉在沈慕情霸气天成柔肠百转的绵绵情话里,後又软在沈慕情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倾盆湿吻里,全身无力瘫倒下去,於是最後……

好了你懂的。

可是,阮眉现在怎麽会出现在这里?沈慕情不是回家去了吗?薛霏霏皱眉不解,更有几分惴惴不安的惶恐。

因为此刻阮眉的表情实在不大好,隐隐作怒,很是生气。要知道阮眉可是长了一张看起来永远不会生气的好女人脸啊,温柔娴淑贤惠善良娇美腼腆……这些词堆在她身上只会嫌少永不嫌多。尤其在沈慕情的描述里她简直就是一位完美的女性。

薛霏霏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她与这位未来婆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但著实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一方偷偷摸摸,一方脸色铁青。

而沈慕情也沈闷异常,面无表情,神色难看。自打进了门之後两人谁也没往里走,就这麽干巴巴地站在玄关,久久地沈默,之间的气氛连躲在卫生间的薛霏霏隔著这麽远距离都感觉到不对劲。

那根本不是她曾经在沈慕情谈起阮眉时所感觉到的亲密和谐的母子关系。有什麽东西横在中间,蠢蠢欲动,即将爆发。

所以综上所述,薛霏霏只能想到一种情况:那就是沈慕情跟家里坦白了他俩的关系,而阮眉十分不满意自己这个准儿媳。

薛霏霏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靠谱儿,不由渐渐垮下脸来,闷闷不乐,心里既委屈又难过。

难道沈家觉得自己配不上沈慕情吗?他们会像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用一张巨额支票逼自己离开沈慕情吗?

……混蛋!只有白痴才会为了那什麽劳什子摸不著看不见的狗屁尊严当著他们的面一把撕掉支票呢!沈慕情你要是敢这麽对我我就狮子大开口吃穷你们沈家!一个人把孩子养大然後报复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二十年後江湖再见!你只要敢你就等著瞧吧!

薛霏霏被自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给气得拳头都攥紧了。

正当她脑补到多年以後沈慕情卑躬屈膝地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祈求她回心转意的场景时,客厅里猝然发生的一幕猛地把她震回了魂,甚至差点令她惊呼失声。

阮眉高高扬起手,毫不留情,重重扇了沈慕情一巴掌。扇在他那一张最是引以为傲的妖孽脸庞上。

! ! !

薛霏霏刷地睁圆眼睛瞳孔放大,条件反射般迅速一手住嘴巴一手摸上自己的右脸来回摩挲,露出不敢置信又疼痛难忍的惊讶表情,好像刚刚被打的人不是沈慕情而是她。

怎、怎麽回事……沈慕情到底犯了什麽错能让阮眉不顾形象抛弃涵养生这麽大气?不会就因为他看上了自己!?这这这……不勒个是吧!她薛霏霏有那麽不能见人吗!?

薛霏霏好奇又惶恐。

阮眉身材娇小,站在高大修长的沈慕情面前,气势却是丝毫不输,柳眉紧蹙厉声质问儿子:“如果不是我昨天遇到孟容,慕慕,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

薛霏霏浑身一震,世界观又一次被重新刷新。

天哪,孟容……孟容!?是她知道的那个孟容?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多麽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可不就正是孟易爸爸的名字吗!?听口气阮眉认识孟容?而且还是故交?那……那又关沈慕情神马事?他们这到底是……

“妈,不是的,我没、我没有……”在最敬爱的母亲面前,沈慕情即使挨了巴掌遭此奇耻大辱,也破天荒地低声下气,无可奈何,百口莫辩。

但阮眉却根本不给沈慕情开口的机会,气得两颊泛红胸口都起伏了,责问的语气近乎痛心疾首:“你们这些孩子都怎麽了!从小的教育也没落下,为什麽长大了却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心机深城府重,一个比一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

“就算真真的腿是因为那个叫程诺的孩子而坏的,走法律程序不行吗?为什麽小深非要用欺骗感情这麽作孽的的方式去报复他!?到底是因为你们真的恨惨了他,还是只是因为你们觉得好玩儿,所以就可以随便践踏一个人的真心吗!”

“还有最近和真真走得很近的陆家那孩子,呵,你爸他瞒著我,以为我真不知道……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十几年前秦深杀了他妈妈,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造了这麽大的孽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因为什麽?就因为陆阳喜欢她而不喜欢绵绵吗!”

“现在真真又要去作践他们无辜的孩子……好恐怖的占有欲和强取豪夺的强盗作风,得不到的就强抢,敢跟我抢的就毁灭……二十年了不仅没改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了,为了这点儿**毛蒜皮情情爱爱的小事就能动手杀人,而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人命对你们来说到底意味著什麽?慕慕,是不是如果二十多年前,我没有爱上沈如风死活不肯跟他在一起,也早被你们一枪打死,长眠地下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慕情闻言陡然色变,面露惊惶脱口大叫:“妈妈!你生气骂我就好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别叫我妈妈。”

阮眉面沈如霜,一声打断。

她虽然面慈心善待人和蔼性格柔婉,但毕竟比沈慕情多活了那麽多年,又是生他养他最了解他的母亲,经年累月沈淀下的气势此刻厚积薄发浑然而出,再加上她和沈如风那样的男子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同床共枕耳濡目染,怎麽著也沾染了些许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威严。

阮眉缓缓吐了口气,细眉轻蹙,神情严肃,目光灼灼不闪不避,直直望进沈慕情那一双桃花泛滥的眼睛──究竟是真的多情,还是多情还似无情。

她轻声问儿子:“慕慕,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孟易是孟容的儿子,为了报复孟容曾经阻碍过我和你爸在一起,所以才去追求霏霏,从孟易身边抢走她的。”

…………

沈慕情和躲在卫生间里的薛霏霏,同时心脏一紧,不由屏住了呼吸。

但薛霏霏其实已然接近崩溃了。前面阮眉那两段词严厉色字字铿锵的质问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欺骗,报复,杀人,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秦家陆家的爱恨纠葛……以及──

沈慕情。

虚虚实实,是否真心。

薛霏霏第一次那麽痛恨自己无比清晰的逻辑能力。这麽多错综复杂的事件关系,她竟然在如此窘迫的情况下一一理清全都听明,并且迅速抓住了对她而言最致命的一击。

一瞬间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她感到她脚底的世界正以一种不可抗力的速度震颤龟裂,难以维系。

沈慕情,如果这是真的……

整个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哪怕只在脑中电光石火地过滤一遍这个残酷的可能,她也无法忍受地抱住头颅闭上眼睛,胸肺间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暴躁大手使劲揉搓一点点挤压出去,而她呼吸哽咽快要窒息,头痛欲裂心痛如绞,真的无法再想下去。

她等待著,等待著一个能让她心有所归的答案──

要麽生,要麽死。

屋外,沈慕情长久地沈默,半晌才艰难地开口,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妈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後来确实……我现在真的……”

“我不想听你这些。”

阮眉心平气和但不容反抗地决绝打断儿子的话,她太了解这种偷换概念的顾左右而言他,当年沈如风为了把她从孟容手中夺过来,这一招可没少用,早免疫了,直接一针见血戳中红心,强硬地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慕慕,最开始,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孟易和孟容的关系,所以才去追求薛霏霏的。”

薛霏霏慢慢瘫倒靠坐在墙壁上,模样呆滞无神,低头呆呆看著脚边这一地华丽柔软的地毯,刚刚还甜蜜喜乐地以为这是对方情深心真的证明,如今却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得可以,不仅不自量力,而且还自作多情。

沈慕情,如果你说了是……

“……是。”

她的整个世界,就在这一声轻轻的“是”里,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薛霏霏收紧胳膊抱住自己,埋著头把身体蜷成一团缩得很小很小,牙齿都在打颤。

好冷。凛冽逼人的寒气丝丝浸入她此刻千疮百孔的身体,锥心刺骨,凝固血液的的冷。

阮眉静静望著面前微微垂下头去看不清神色悲喜的儿子,脸上的表情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乃至悲戚:“慕慕,我怎麽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她轻而长地叹息,语气是难以形容的失落,然後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再没回头。

阮眉虽然恨过沈如风,但自从和他在一起就不再後悔。一来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後悔,二来强势霸道如沈如风,也会不给她机会去後悔。可如今,沈如风苦心经营的这三十年,竟被儿子轻轻的一声“是”,毁於一旦,摇摇欲坠。

若是他将来知道,爱妻如命又狂傲激烈如他,恐怕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沈如风也不会轻易放过。

沈家的男人,多情又无情,深情也绝情。他爱上一个温婉的女人,却不会去爱这世上所有温婉的女人。对他们来说这世上没有同类,只有唯一,没有相似,只有挚爱。而当他把一身所有的柔软都献给了这世上的某一个人,世界对他来说便已黯然无光失去吸引,他再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分担偿还。

偌大的房子就剩下沈慕情和薛霏霏两个人。一个站在屋外一个坐在屋里,中间隔著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安静的空间让他们的心跳和呼吸似乎正在趋同合一,可是他们一个感觉不到另一个的存在,一个却是知道,也不想说。

这不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它比那还要远得多。

沈慕情有如一头暴躁的野兽在宽敞的客厅来回踱了几圈,脚步仓皇而凌乱,那种百年一遇的手足无措感让薛霏霏苦中作乐无声地笑起来。片刻过後脚步声换了方向离卫生间越来越近。薛霏霏渐渐敛了笑容面无表情。

她不紧张。当心如死灰,还有什麽能让她波澜再起。

然而就在薛霏霏以为沈慕情即将破门而入时,沈慕情却猛地一掉头,脚步往外渐行渐远,伴随著一两句气急败坏的“该死”,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阵重重的关门声。

他走了。大概,是去追阮眉了吧。

薛霏霏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丝呼吸也不曾乱,只是缓缓垂下眼睑,细软的睫毛是此时世界上唯一能够温暖她的东西,声音细如蚊蝇弱不可闻,喃喃自语:也好,也好。

反正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究竟要怎麽面对这一个人。

手中的验孕棒早就拿握不住滚落地上,上面那两条清晰到几乎刺眼的紫红色线条,一分锺前是预示幸福的欣喜若狂,一分锺後,却是充满嘲讽的当头一棒。

世界瞬息万变,她知道。可是,怎麽能变得这麽快……这麽快呢。

手掌颤抖著一遍遍抚摸过身下再不柔软只剩扎人的地毯,掌心无感,疼在别的地方。

她目无光彩,眼神涣散,仰起头,呆呆看著头顶那一片富丽堂皇的天花板,脑中忽然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地问过沈慕情,你那麽骄傲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怎麽会看上我的呢。而沈慕情也无数次雷打不动地回答她:我对霏霏你可是未见倾心,一见锺情呢。

每一次,永远都是那麽轻佻玩味的语气,邪气顽痞的笑容,她怎麽会信。她从来不信,只当一个油嘴滑舌的笑话在听。

可现在她终於懂了。

原来他没有骗她。原来这个答案,还真不是一句甜言蜜语的情话。

他早就认识她,看中她,瞄准她,像一个步步为营的猎人,在她必经的路上设下弥天大网,等待猎物上钩,然後一击必杀。

她多麽幸运在他动手之前发现了他的阴谋。她多麽不幸,这又有什麽用呢。

她已经把心给了出去,这不就是猎人最想要,和她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而更让薛霏霏感到绝望的是,即便如此,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也狠不下心,让那个刚刚进入她身体里的小生命,从这个世界彻底地消失。

滚烫的泪水顺著冰凉脸颊簌簌滚落,滑进嘴角是苦涩的咸腥,再往下坠进地毯,无形无迹地融合。她错了,大错特错,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诺诺,无论是对秦深,还是对沈慕情。

第三十七章

薛霏霏蜷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身下的地毯不复温暖,而是一片令人彻骨的冰寒。

一个下午就这麽悄然过去,安静的空间仿佛让时间也静止了那般,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她放空思绪,任由自己沈浸在过去这一年点点滴滴的恋爱记忆里,混沌的大脑像一只装了发条的弹簧,难以抑制地一遍遍重复回想著过去那许许多多曾经令她感动到不能自已的动人情节……

然後她神色痛苦地用力闭上眼睛,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一些她以为只是浮光掠影转瞬即逝的片段,她竟然记得,全都记得,深到了骨头里去。

这时候她才恍然惊觉,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慕情为什麽会喜欢她?

耳畔尤是男人湿热缠绵的情话,带著她自以为是因为动情所以颤颤不稳的气息:

【因为,你是你啊】

是啊,是啊……薛霏霏惨淡地笑。因为她是她,是薛霏霏──孟易的前女友,不是别人啊。

曾经她觉得他们的恋爱过程就像一本毫无新意的言情小说,俗不可耐的多金妖孽霸气男主角,玛丽苏式的平凡路人小白女主角,多麽俗套,多麽无聊。

而如今真相大白,她真想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深深自嘲:哎,哎,薛霏霏,你的想象力还是不够啊,人家沈慕情大作家的心思岂是你等小民所能揣度得到的?看看看看,这峰回路转的一笔可不就扳回来了麽。

虽然这一笔简直狗血的一逼,比薛霏霏所有能想到的电视剧都更电视剧,彻底毁爆了小清新……

但它毕竟,是真实。

薛霏霏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窗外太阳就快落山,她打开灯照亮半黑的房子,拧开水龙头弯腰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温让她清醒。

当再抬起头,镜中的人已然洗去方才所有的情绪,一张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脸,上面不见悲哀,不见痛苦,没有被欺骗的绝望,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面无表情,有条不紊,冷静而严密地清理完房间里所有可能暴露她来过这里的痕迹,收好那根早已作废的验孕棒,然後高昂著头,健步离开了沈慕情的家。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忽然多出一个谁也不会注意到的普通女人。而这个女人却在好几个小时以前,还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美梦破碎得如此突然,但她没有撕心裂肺地哭,或者立刻打电话给沈慕情约他见面跟他摊牌,大声骂他疯狂打他。

她没有。本来她也以为自己会这麽做,结果她没有。看来这次打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她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再选择失踪和逃避。同样的招数用一次也就够了,更何况上一次用,是因为她天真地以为沈慕情的确喜欢自己,所以潜意识里,她是有恃无恐的。

而现在她对此已经没有信心,那又何必……又有什麽资格,再去矫情。

接下来的日子,她以前该怎麽过,现在就还原封不动照样怎麽过。

上学,实验室,图书馆……当然,还有避免不了的,沈慕情。两人相处的模式依然,除了锐减他碰自己的次数,以及只有自己能感觉出来的,相比过去冷淡了不少的态度。於是本来就不怎麽敏感,而且最近似乎也被什麽大麻烦困扰著,心情不太爽的沈慕情,自然什麽都没有察觉出来。

薛霏霏一直小心并努力地隐瞒著自己怀孕的事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慕情在这个领域的专业知识,但幸好她也不是一个门外汉,很懂得如何掩饰。

她也没想过以後到底要怎麽办,孩子是打还是留?跟沈慕情到底是摊牌还是就这麽将就著过?如果沈慕情一辈子不主动提起这一桩事,那麽她是不是也可以装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没发生,干脆就这麽跟他过一辈子算了?

如此想罢,薛霏霏愣了一秒,又忍不住嘲笑自己。

原来你还是没醒,薛霏霏,一辈子……还在做什麽一生一世的春秋大梦呢!人家说不定早就厌倦你,不用你纠结到底要不要摊牌,马上就会把你给甩了。

并且,相比她自己,她现在更担心诺诺和宝宝。那日阮眉和沈慕情的对话言犹在耳,字字句句,说的每一件事,都透著一股子扑朔迷离的血腥之气。

呵,薛霏霏苦笑,想起半年多前从陆家出来,她和陆宝贝在公车上那一番争得面红脖子粗的大吵。

【秦深那种人……要麽伪君子要麽不是人!】

【披著圣母皮的鬼畜!】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言犹在耳,字字珠心。

“小宝,你说对了……”薛霏霏在心底发出一声虚弱的叹息,不得不佩服陆宝贝那野兽般敏锐精确的直觉。

不过过去到底发生了什麽薛霏霏没兴趣知道,可这两人是她的朋友,无论如何,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然而这个时候,薛霏霏却惊恐地发现,她竟然已经联系不上这两人了。

秦深离开的第五天。深夜零点。

程诺像被雷劈了般一脸呆滞地僵在电脑前。从前在电脑前坐惯了的高科技宅男,此时此刻,却不仅脸色惨白不说,而且还背脊僵硬手脚发抖,哆哆嗦嗦都不知道该怎样摆。

他觉得自己一身的血液都凝固冻住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冷瞬间爬遍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牙齿都在打颤,让他从灵魂深处泛起了一股直欲作呕的恶心感来。

骤然放大的瞳孔失去焦距盛满惊骇,涣散地倒映出面前那闪著幽幽蓝光的电脑屏幕上,诡异地跳跃著的两个血红色大字:

萧岚。

这是【rainbow】用来联系他们这些情报人员的惯用方式。而程诺已经有一年多没收到来自【rainbow】的消息了。

上一次,也是萧岚。

但是那次暗杀没有成功。没有人比他程诺更清楚为什麽。

程诺并不知道如果行动失败与之相对应的惩罚到底是什麽。他不知道,或者说除了【rainbow】的最高层以外,像他们这种只需要接收消息和完成任务的小罗罗,谁都不知道。

【rainbow】d 结构之严密,行事之严谨,规则之细致,前期准备之充分以及暗杀行动之迅疾,简直完美到让人无话可说,几乎找不出任何死角,可称是滴水不漏,无坚可催。

他们把情报搜集和杀人行动分开来,不仅起到了物尽其用人才优化配置的最大效果,同时也更方便事後的奖惩。

情报人员和职业杀手本身也被细分成了很多种。情报员里有国际顶尖黑客,从cia、kgb、mi6等各国最高情报机构因为各种各样原因退役或逃亡的情报老手,职业间谍,甚至是易容高手等等。他们混迹於光明的世界,然後伸出他们长而敏锐的黑暗触手,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渗透到各个领域,各个阶层,从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到肮脏低贱的底层贫民窟。很有可能你经常在媒体上看见的某位当红电影明星,就是【rainbow 】情报团里的一员;更有可能你平时看都不屑看一眼的街边乞丐,却是【rainbow】的人正在搜集情报,执行任务。

杀手则细分得更加厉害。比如擅长用枪的,再细分是擅长远程狙击的,近程狙击的,再根据枪支种类而细化到个人能力;擅长使用冷兵器的,再细分是各种冷兵器的种类,刀、剑、弓箭、匕首……又再依次往下;还有擅长贴身肉搏的,空手道跆拳道柔道泰拳搏击中华武术……同上依次往下;擅长使用大型重型武器的,以及擅长用毒和惯用暗器的,等等等等,简直数不胜数。

或许听起来过於繁琐,但不可否认这是【rainbow】自建立之初每一次行动无限接近百分之百成功率的有力保证。这种树枝一样的细化方式让每一个人的能力被无限放大,得到最正确的使用。被杀死的目标就如同甕中之鳖的猎物,等待著他们的,是最适合他们的猎人,以及最适合他们的死法。

然而这两种人彼此之间却泾渭分明,即使成为组合也互不认识,而且无论这一次行动成功与否,彼此是否愉快,配合是否默契……他们下一次的搭档,也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了。

事实上这些人自打进入【rainbow】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眼睛被绑上盲带的瞎子。除了一台冰冷机械的电脑,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rainbow】里究竟还有什麽人。

或许他们曾在大街上擦肩而过,或许他们就是住在上下楼的邻居,又或许他们和其中某一次的搭档甚至就是现实中的熟人,做过同学,当过朋友,谈过恋爱,发生过风流香豔的一夜情,甚至结为一生一世的夫妻!

……然而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rainbow】的确够狡诈。它这麽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来往,产生感情。【rainbow】不需要这种东西,它需要的,只是绝对的服从──对组织本身,以及来自组织最高命令的,至死不渝的忠诚。

不会有人蠢到想去反抗和脱离【rainbow】,一边在明一边在暗,一边是形单影只的自己,一边却是一个无所不知只手遮天的集团,跟它作对,无非找死而已。

更何况【rainbow】并不是一个只知道被动等待客户自己找上门儿来做买卖的傻瓜组织。它有著比这更强悍百倍的实力和空前膨胀的野心。

不仅自己建立了一套完整严密的武器生产供应链,手下还拥有诸多军火商贩,世界顶尖的武器科研专家几乎应有尽有配备完善的豪华实验研究中心。它和这个世界上各个国家的黑道白道都有著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皇室王族,意大利黑手党,美国黑道教父,欧洲豪门贵族,俄罗斯军火巨贾,中东巨富之国,东南亚家族集团,日本黑帮,以及中国红色势力……

那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从想象,也永远不会知道的黑暗世界。天才的世界。

里边的人要麽聪明绝顶,要麽一技之长,平凡在那里,是不被饶恕的死罪。

程诺是天才,但天才,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他真是太蠢,太天真了。竟天真地以为只凭自己一己之力就能摆脱【rainbow】的势力!瞒得过【彩虹】的监视!

他是有多蠢!被爱情冲昏了头吗!这一年秦深给他的温暖竟然让他乐不思蜀到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十几年他都生活在一个什麽样的世界里,他到底是一个什麽样的人了!

他没有自由,也没有幸福的资格。他只是一个工具,一柄见不得光的,杀人的利器。对於【rainbow】而言,他程诺不过是一只随处可得信手捏死的小虫,哪怕是一只聪明的小虫但也还是小虫!

绝对实力的差距让任何的阴谋诡计手段花招都只不过一击即碎的笑话而已。被困十多年,想一下子从天罗地网的蛛丝里逃脱,谈何容易,简直就是做梦。

暗杀萧岚的行动是程诺入行以来第一次任务失败。因为那神秘莫测的轮换制度,他并不知道在【rainbow】,失败的人,下场究竟会怎麽样。但他知道那一定比他所有能想到的惩罚都更可怕。

可怕,可怕……

秦深!

程诺瞬间刷白了脸!该死!要惩罚一个人,最狠毒的方式不是在身体上折磨他自己,而是在心灵上折磨他爱的人!这像是……不!这绝对是【rainbow】会干的事儿!

该死该死该死!这几天他只是和秦深发短信,没能听见对方的声音,而且今天晚上秦深还没有在十一点雷打不动地准时跟他说晚安!他本来以为对方只是忘了,也不什麽大谁人,但现在想来……难道……!?

程诺担心则乱几乎吓疯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也许已经成真,简直比拿刀子戳他的心窝更痛!更惶恐!

他啪一声推开面前的桌子从椅子上猛地弹跳起来,速度之快力气之大连椅子都被撞翻在地,发出好大一声砰响。原本死寂的房间更添一丝惊心动魄的紧张。

一把抓起桌边的手机想给秦深打电话,颤抖著手指劈劈啪啪飞快按下那一串烂熟於心的号码,中途还因为控制不住手抖而摁错了好几次,往回删那个慢把他给急得!

结果好不容易等拨完了,就在即将按下接通键的那一刻,程诺的动作却猛然一滞,余光往下一扫瞄了面前蓝光红字的电脑屏幕一眼,,似乎想到什麽,下一秒就忽然用力摔掉手机,低低咒骂一声,转身便往外跑。

下楼的速度狂飙突进风驰电掣,好几次甚至直接差点儿滑倒跌在了阶梯上,连肚子都有点隐隐作痛,但他都已经顾不得了。

没有人比秦深更重要。

一阵风似地冲出楼道,凌晨的街道漆黑静谧空无一人,程诺一路飞奔到不远处的公共电话亭,冲进去拿起电话……

擦!没卡没硬币!

他简直要哭了,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性格温和的程诺竟然急得暴躁失控到紧紧攥起拳头,用尽全力重重锤了一下旁边的玻璃罩。咚──那一声沈沈的闷响,在一阵忽然起风的浓浓夜色里,仿佛一种诡异而不祥的预兆。

程诺咬著牙深吸口气,摊开右手手掌轻轻覆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一狠心微微用力往下按了一按,在心里小声安抚:宝宝,你乖乖的。

转身欲往回跑,然而一掉头,正欲抬起的脚步便蓦地僵在半空,再也迈不出下一步了。

一辆充斥著浓烈逼人的精致古典美和无上尊贵的王者气势的银黑色lancia,悄无声息,缓缓停在街边。

明明是完美无瑕的贵族气息,此时此刻,在薄雾弥漫的漆黑夜色之中,却诡异地迸发出了一股蠢蠢欲动的阴狠戾气,如同一头在发现猎物的瞬间,骤然绷紧全身肌肉,屏息凝神蓄势待发,伺机而动准备一扑而上,一击致命咬断猎物喉咙的嗜血猛兽。

那强烈而焦灼的杀人的欲望,似乎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如同撑到极致的布匹呲地断裂,终於,憋不住了。凝滞的空气随著这辆车的到临,一点点布满了血的味道,腥气浓重刺激,催人作呕。

很明显,它是冲他而来。

程诺踉跄著一步步退回电话亭里,直到毫无防备的後背重重抵上笨重坚硬的电话,冰凉的撞痛像一闪而过的火花猛然惊醒了他六神无主的思绪。

他痛苦地弯下腰一手按著肚子一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肺间充斥著恐惧的浊气哽得他无法呼吸,恍惚中他感到有一只尖锐的利爪,狠狠卡住了他的咽喉。

……来了。

到底……还是来了。

比最深的地狱还要深重的绝望,铺天盖地笼罩了他的身体。

副驾驶座的车门慢慢打开,从里边走出来一个身形矮小但身材极其精悍的黑衣男人。程诺只抬头瞟了一眼就分辨出来,这是一个剑术精湛的日本武士。

黑衣男恭敬地打开後座车门,弯腰等待里边的人。

程诺撑住扶手艰难地站直身体,惨白的脸庞虽仍无血色,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不再惊恐,逐渐冷静下来。当然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恐惧,仍然绝望,但纵然恐惧,纵然绝望,这个时候,他也必须强迫自己不卑不亢,挺直脊梁。因为无论如何,这时候他还不能放弃!就算最後要死,但还有秦深……还有秦深……他放不下,他要问个清楚!至少让他知道那个人现在到底怎麽样了!

程诺如是想著,这一辈子从没像这一刻这麽坚强勇敢,热血沸腾过。他用他一生所有的勇气和全部的力气,站在这里,站得笔直,准备那最後壮烈的舍命一搏。

而支撑著他的,只是那一个人的名字。

然而这便已足够,绰绰有余了。

当後座里的人施施然走下车露出全貌,程诺身子一僵眼珠蓦地睁圆,大脑顿时当机变得一片空白。

那些在心里边构思了无数遍的字字珠玑反驳的话,一瞬间全部卡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面前的男人一步步向朝他走近。细眉凤目,高鼻薄唇,深邃的轮廓,英挺的五官,是他见过几次但也不算太熟,和秦深有著五六分相似的俊美脸庞。而此刻这一张俊脸上的笑容也和初见时那张照片上一样,光华夺目,明豔灿烂……不,不,是比那还要灿烂,还要明豔,简直晃眼得让程诺无法直视,遍体生寒。

那不是一张温柔的,真诚的,和煦的,让人感到舒服的笑容──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笑容。鬼气森森,狠厉阴冷。笑得越欢,就越是危险四伏,杀机重重。

男人很帅,甚至可以说是美。不同於秦深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雅,斯文高贵含蓄内敛的淡,亦不同於沈慕情热烈霸道不可一世的狂,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豔,而是勾魂夺魄恣意飞扬的邪,和一种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傲。

秦深是抓不住的风,是暖不了的玉,沈慕情是扑不灭的火,是睥睨珠宝,至尊奢华的钻石,而秦真……而他秦真,是一朵孤芳自赏,临水而照的花,是一块流光熠熠,冰冷剔透的水晶──

那里边汩汩涌动著,黑色的,魔鬼的气息。

这是一块邪到极致,因而也纯粹到极致的,绝美的水晶。

这个男人,只看一眼,就能让人的大脑在电光石火间仿佛被机器操纵了一般,失去意识不受控制,什麽都再想不到只能自然而然地蹦出来四个大字:天之骄子。

这是一个注定要让人高高仰望和远远眺望,高贵又尊贵,傲气而傲慢的骄傲男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腿,似乎是瘸了,走路姿势一拐一拐稍显别扭,不禁让人恨天不公,惋惜感慨。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要身旁那对他惟命是从的黑衣男人扶他一把,搀著他走。

确实是傲到骨头里去了。

程诺彻底傻在当场,完全丧失斗志身体似被冻结,刚刚还准备舍命相搏的勇气与热血早不知被抛到了哪里去,只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呆呆看著男人朝自己慢慢走近,然後停在距离自己十步左右的地方,脸上的笑容愈发璀璨闪耀,邪魅猖狂。

黑色的纪梵希衬衫在他身上除了完美地展现出其本身拥有的优雅古典精致浪漫的法兰西韵味,更被他穿出了一种邪气傲慢的性感。

极好的静态视力还让程诺在一瞬间便注意到,在男人左胸前的位置,别著一枚精致的银白色蛇形胸针,蛇身昂扬半挺气势雄浑,蛇头垂荡探出无限诱惑,蛇眼锐如刀锋冷光流转,其工艺之精巧,姿态之逼真,动作神情皆栩栩如生巧夺天工,让人多看一眼都不禁浑身冷战,害怕那蛇会不会下一秒就变成真的,朝他们扑面而来。

尤其大开的蛇嘴里还张牙噙著一颗光华夺目的血红色宝石,在幽幽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诡谲无比。

程诺哆嗦著张了张嘴巴,颇为艰难地滚动了下喉咙,胸口一紧蓦然感觉到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意迅速流遍全身,冻得他口舌打颤说不出话。

他知道这是国际顶级珠宝品牌boucheron赫赫有名的“危险美丽”系列,蛇形是这一系列的重点,设计大胆张扬,风格奢侈华美,又带了一丝妖魅邪佞的独特气息,深受无数王公贵胄和豪门富族的喜爱。

的确很符合眼前这个男人的气质。

事实上真正触动程诺的并非这一枚胸针本身,而是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不是一枚普通的胸针──蛇嘴里那一颗灼灼生辉的红宝石,其实,是一枚技术超绝全球顶尖的红外线微型摄像头。

怎、怎麽回事……这、这到底……

他迷惑了,脸上一片茫然,心跳如鼓恍若雷鸣般咚咚跳动,震得胸腔一阵发麻耳边嗡鸣不断,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仿佛为了附和他那般,隐隐约约地涌动出一股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不善气息。

秦真站在不远处静静望向前方自己的猎物,这一只可爱的,可恨的,可怜的,聪明绝顶,却也愚蠢至极的小白兔。俊美无暇的脸庞上,所有五官里与秦深最为相似的,那一双浓烈如墨的漆黑眼珠,此时此刻正幽幽流转著摄人心魄令人心悸的寒芒冷光。

他的表情沈醉而陶醉,迷恋而恍惚,贪婪又享受,仿佛那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欣赏一件精致非凡,巧夺天工的绝美艺术品。

是啊,他不是他的哥哥秦深,本就是一个没有足够耐心的人,当他觊觎良久的,绝、世、珍、宝!如今终於属於了他,落进他早已经等得磨拳霍霍燥热发烫的手掌心里,任他玩弄,任他摧残,任他毁灭!他怎能不高兴,怎能不开心,怎能不痛快,怎能不喜悦!

呵呵,呵呵呵呵……看,看,现在这只小白兔,脸上那一副傻了吧唧的无助模样,是多麽美,多麽让他愉悦,多麽令他销魂啊。

接下来,他还可以让他露出更加痛苦,更加灰败,更加绝望的神情,那景象光是想想,都足以让秦真快感倍至,欲罢不能。

无论哪一种,比上一次见到的,那一脸幸福的贱样──

好、看、得、多!

等待太久的猎物终於落进他早已设下的圈套,渴望太久的复仇也终於变得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他马上,马上,就可以让这个贱人,生不如死,得报大仇。这一刻,秦真感到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被激活,像吸了毒一样迷乱狂热,叫嚣进攻。

抬起左手支出优美修长的食指,秦真慢慢地探出舌尖,在那洁白莹润的关节处轻轻地一舔。

那动作邪气得让人浑身的**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秦真慢慢绽出一抹比刚才更加灿烂明豔的微笑──这已经不是猎人看见猎物落网时的微笑,那太温和了,这已经是猎人,准备动手将猎物绞杀殆尽,拆骨入腹的微笑。

然而他拼命压下皮囊深处和血液里那一股股沸腾战栗的快感,仍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别急,别急,学学哥哥,耐心一点,这还没有到高潮,还差最後一步,最後一步……

秦他张开两片如花瓣般美丽优雅的薄唇,轻轻笑了两声,婉转轻柔的音符荡在浓浓的夜里,反倒划破了一直厚重凝固的气氛,显得愉悦而轻快,乍一听居然算得上温柔,笑眯眯道:“让我猜猜,你这麽急著跑出来打电话,到底是想跟我亲爱的二哥说情话呢──”

吊人胃口地顿住,下一秒音调陡然往下一沈,调侃不再,阴冷暴涨,“还是打电话给萧岚,跟他通风报信呢。嗯?紫9870。”

第三十八章

程诺就听见脑子里轰的一炸,一瞬间心跳剧痛连呼吸都不会了。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切,又好像什麽都搞不清楚了。

紫9870,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称呼。这是,他在【rainbow】的代号。

【rainbow】的代号由两部分组成,前面的颜色是在【rainbow】的等级,按颜色“黄绿红橙青蓝紫”这一顺序,颜色越深级别越高,而後面的数字则是加入【rainbow】时的排号。

程诺膝盖一软差点儿直直跌坐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肘边的栏杆,改为缓慢地滑倒蹲下。

怎、怎麽回事……这究竟、究竟……程诺那堪比超级计算机一样绝顶聪明的大脑此时此刻早已经飞快地转动起来,超凡绝高的智商让他在乱成一团的思绪里很快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

一种,让他在瞬间感觉比堕入最深最黑暗的地狱,还要冰冷刺骨的可能。

不、不……那不是真的,那绝不会是真的!他不信!他不信!

他……不愿,亦不敢相信。

秦真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著蹲在地上死死抱住双臂,不知道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冷,脸色惨白额冒虚汗,全身都在颤抖,牙齿也跟著打冷战咯咯作响的程诺,很久很久,简直著迷地移不开眼睛。眼角眉梢的笑纹以肉眼可循的痕迹一点点扩大弥漫至整个轮廓,浓墨一般的眸底烧出漫天狂热的大火。

他很满意对方此刻的表情,比他想象中还要痛苦,还要灰败,还要绝望。而这样的表情就像一个触发机关的按钮,终於,让苦等多时的快感应声而起,如一汪一涌而上的潮水,从头到脚,将他淹没灭顶。

秦真仰起优美纤长的脖颈,在快要溺死人的快感里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呼出口气,如痴如醉的神情仿佛仍沈浸和回味在高潮过後,那绵长不散的嫋嫋余韵里。

嗯……他突然有点想念陆家的那只宝贝了。

前几日初次品尝,那只小野猫果然和他预料中的一样,那可是相当的够劲儿。未曾容纳的xiāo穴热辣又紧致,紧绷如弦的身体,颀长笔直的双腿,还有那一身漂亮匀称的肌肉,高潮时云霞满颊风情万种标致入骨,前面後面都一起湿成什麽样子了还一脸傲娇别扭地摇头说自己不想要不想要,等到秦真真的放开手抽出去,那个大哭著紧紧缠上秦真的腰,大著舌头连连喘息呻吟求饶的,又是谁?那一声声浪叫也勾人挠心千娇百媚得紧。总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相当的美味。

秦真舔了舔唇,黑眸精芒一掠卷出几分情欲缭绕的味道,愈发觉得情动难忍,欲望翻江倒海,连小腹都隐约升起一股不妙的焦灼燥热感来,立刻决定赶紧把正事儿办完,过几日便抽空再去好好调教调教那小野猫,翻云覆雨,深入浅出一番。

如此美好地计划著,秦真原本因仇恨而扭曲的神情和心情竟稍稍变好了些,饱涨的心尖儿甚至溢出了点点滴滴喜滋滋的甜蜜来。

又看了一会儿,大概是终於欣赏完了爽快够了,秦真嘴角一勾:“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果然是天才呢,不愧被誉为【rainbow】里最好用的脑子。”

他咬著牙弯起眼,如一只阴险狡猾的狐狸,别有深意地笑:“嗯,也对,很多人在【rainbow】呆了一辈子,最多也就混到个红橙的级别。现在【rainbow】一共十位紫级,七个都是杀手,还有两个搞研究的。情报员里就只有你一个哦,程诺。”

诱哄魅惑的语气,像极了奖励考试第一的小孩子。

程诺神志不清,浑浑噩噩,沈浸在无边无际的巨大恐惧里,回不过神,无意识地抬起头,惨白无血的皮肤,高高仰望的角度,凄迷呆滞的神情,和著头顶这一轮莹润幽凉的月色,清冷的光辉照在他连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清瘦脸庞上,依稀中,竟莫名折射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来,如同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秦真见了,半蹲下身,如墨的双眸直直望进程诺失去焦距的眼睛。

他耐心,一生从未如此耐心地等,等到看见对方涣散的瞳孔逐渐集中聚拢,直至出现自己的倒影,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盈盈道:“不管你想到了什麽……我告诉你,都是真的哦。”

他坏得这般明目张胆无法无天,倒反而叫人手足无措无力抗拒。

“……”

程诺有一瞬间他其实已经死了的错觉。身子变得好轻好轻,思维也哢嚓一声混沌碎裂,仿佛陷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四周是一个无声无息,没有人知的世界。什麽都不用管,什麽都不用想,然而而这样幸福的时光,老天只吝啬地只给予了短暂的刹那。

当他再重新活过来,他忽然发现真相被证实的这一刻,他其实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平静,淡定得多。即便眨眨眼睛,也只是感到一抹微不可察的淡淡的湿热。

他没有哭,亦无流泪。又张了张嘴,仿佛一条因为离开水而濒死的鱼,嚅嚅一动,发出一句无声的呼救。

但最终,也只是无声。然後便奄奄一息地闭上,再不开口。

他没有什麽可说的。而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

唯一那个可能会来救他的人,是骗他的。

唯一那个可能会来救他的人,原来,就是最恨不得他死的人啊。

他曾经一直很奇怪,为什麽自己明明作恶多端,但居然没有报应呢。而此时此刻,他终於获得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赎罪感。

这个报应,分量很足,让他很痛,是他……应得的。

他曾经可真傻,怎会无知到竟去惦记老天爷的事情。老天爷,可比他记得清楚。

眼前蓦地一黑,身体猛摇摇欲坠,眼看著就要支撑不住往下滑落,秦真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程诺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提,毫无怜惜之意几乎撕裂整个头皮的剧烈扯痛让程诺全身一抖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搐,双膝一曲屈辱地跪在地面。

那坚硬而冰凉的触感让他的五脏六腑都仿佛冻裂震碎了,被迫仰起头颅,不得不回到现实,面对残酷。

秦真弯下腰凑上前,与程诺的脸庞愈发靠近。

凝眸的黑瞳闪烁著令人心悸难以形容的狂欢,他要离这个贱人近一点,再近一点……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让他把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的心碎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不漏!

不……不!他甚至觉得这样都还不够!还不够!他简直恨不得直接化身成为一道光束狠狠穿透程诺的身体钻进他这一双满是受伤的眼睛里去!看看他的五脏六腑,一定已经泪流成河,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千疮百孔了吧!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真是痛快极了!

俊美的容颜,憎恨与厌恶,轻蔑与怜悯,兴奋与狂热,不断交织变换,极致的阴冷,仿佛一只来自地狱的魔鬼。

秦真直起身,再一次居高临下俯视程诺,揪住他头发的右手稍一用力来回甩了一甩,便见对方宛如一张轻薄脆弱的纸片,在一夜动荡的风雨里,凄凉地摇曳。

秦真摇头冷笑:“瞧瞧你现在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比落汤**丧家犬还要落魄,真是不堪入目。”

程诺神色凄然,面容恍惚,恍若未闻。

秦真忽然敛了笑意,似乎想到什麽十分不愉快的事情,眉目阴沈,揪住程诺头发的手指愈发用力,咬牙切齿地道:“除了脑子有点用,你、到、底、哪、里、好、了!?真不知道哥哥为什麽会……为什麽会……”

程诺头皮剧痛难以忍受,一个没忍住住竟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小猫似的呜咽,茫然而又疑惑。

为什麽会……?为什麽会……怎麽样?

秦真被程诺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下一秒突然感到胸口无端窜起一股熊熊燃烧的大火,愤怒得不能自已。

他被此刻程诺脸上那一点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期待给激怒了!简直是怒不可遏!不能饶恕!

原本早已黯淡的双眸猛然间恍若重生般流光溢彩,仿佛流转著一股明亮宁澈的清泉。

秦真此生未曾见过比眼前的这一双眼睛更加清澈的眼眸。可是越是清澈,秦真就越是生气,越是愤怒!他凭什麽?他凭什麽!?他又不是什麽好人,杀了那麽多人凭什麽还能拥有这样一双单纯透亮的眼睛!他装什麽纯洁!装什麽无辜!装什麽善良!又凭什麽有所期待重燃希望!?难道他知道哥哥对他是真的……不!不可能!他从哪里来的自信!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秦真气疯了,想也不想,另一只手猛地扬起落下,一个巴掌重重甩到程诺苍白如雪的脸颊,安静的街道啪得响起一声惊骇震悚的脆响。

他近乎咆哮的低吼:

“你以为我要说什麽!哈?你个不要脸的贱人!你还在期待什麽!哥哥以前的每一个床伴无论男人女人都比你好看得多!我只是替哥哥不值!虽然现在看到你这一副伤心欲绝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我很开心,哈哈,不对,是开心极了!可是惩罚你这样下三滥的废物又何必麻烦哥哥亲自动手,而且还是用这种需要献身浪费时间的方式,我哥哥的身体也是你这种贱人能看能碰能觊觎的吗!?你知不知道他每次碰你之後都会跟我抱怨说你好恶心!恶心极了!他连一秒锺都忍受不了你!你个淫荡倒贴的贱货!”

“……”

程诺被扇懵了,也被秦真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辱骂给骂懵了。

听了个七七八八,什麽贱不贱……恶心不恶心的,他顾不上。眼前阵阵发黑。本是冰凉的右脸在那雷霆万钧夹杂劲风的重重一掌之下,刷地蔓延出一股火辣辣的烧痛,很快就肿了老高。两只耳朵也是嗡嗡作响的轰鸣,暂时性耳聋。胸腔往上直至喉咙的部位有血的味道不断上冒隐隐喷涌。

这些都还算好,他都还能忍受。最不妙的,是他的肚子开始有点不对劲,隐隐约约袭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

他捂著嘴巴断断续续地咳了一会儿,身子如筛糠般不住颤抖更显瘦弱,又按住肚子轻轻揉了几下,动作自然不算刻意,落在不知真相的众人眼中,只会以为大概是刚才磕到了吧。

程这一刻诺别无他想,只感到心底那一块一直悬而未落的大石头终於彻底放下──

秦深,没事的。

他是如此的欣慰,而又如此的绝望。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担心的,竟还是那人的安危。

他已经无药可救,病入膏肓。

勉强止住咳嗽,耳鸣逐渐消失,血腥用力压住,眼前虽光影斑驳影影绰绰,但好歹也总算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点儿东西了。程诺用余光瞟了眼秦真伤残的左腿,仰起头轻声问他:“你的腿,是因为我瘸的吗?”

他问得很平静,眼珠漆黑,面容平和,不怕也不躲。

秦真心中霍地一沈,眉心狂跳,危险地眯起眼睛射出两道冷厉阴鸷的凶光。

这个男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可是处在什麽境地!知不知道什麽叫做龙之逆鳞!

手一翻用力掐住程诺下颚,秦真嘴角一咧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阴阴地道:“你敢再说那个字一次,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秦真绝对说到做到,程诺自己也知道,然而他听了却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静静看了秦真一会儿,然後勉力牵了牵唇,竟是微微笑了:“看来我猜对了。”

那是一抹自知犯下滔天大罪无可饶恕的死囚,毫无怨言赶赴刑场时的从容笑容。

说完,不等秦真有所反应,仰望的目光旋即覆满一层诚恳真挚的浓浓歉意,程诺双唇微动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欠这世上很多人这一句话,就算没有用。而如今能还一个,就算对方不想要,他也还是要还的。

他却不知这三个字,竟比那个“瘸”字,还更让秦真怒火中烧,痛恨难忍。

秦真冷冷道:“你一直在激怒我,是想逼我,就在这里直接动手杀了你吗?”停顿几秒,又笑起来,眉眼绽放的笑纹宛如一朵妖娆邪魅的夜色蔷薇,反复无常的脾气令人咋舌,他弯腰凑近程诺耳畔轻而长地吐气,语气既愉快又调皮:“你想要个痛快?哼,你想得美,我还没折磨够你呢~”

程诺脖子猛缩,往後退去,像极了一只看见野狼的小白兔。

秦真靠得太近,那刀子一样伤人的体温和喷在他耳後那一股子妖魅的热气弄得程诺一阵晕眩,肚子也好像更加痛了。

努力撑著身子轻揉腹部,程诺咬紧牙齿深呼吸喘了几口,不禁在心里苦笑了声。

他不怕折磨……他以前,其实真的,是不怕的。

可是现在不行了。他变得比以前坚强许多,却也比以前害怕更多。虽然秦深已不需要他的保护,但老天又及时而慷慨地赐予了他另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那是在他体内由他孕育的骨肉至亲,他不能,亦无法割舍。

低头想了想,程诺决定豁出去问个明白:“你想怎样折磨我?”,一直如木头人般没有反应的苍白面容终於有所变化,漫出一层不易察觉的惶恐,声音颤抖著:“你们……你们会……杀了我吗?”

秦真眼睛一亮立刻像抓著宝贝那样开心地笑了,无比轻快地道:“哎呀,瞧瞧我听到了什麽,原来,你怕死呀~”

他玩弄地左右拍打著程诺的脸,力气不重但也不轻,就像玩一个廉价陈旧的玩具,无须爱惜,玩得不亦乐乎,心情好极了。

程诺任由他作弄,原已高肿的两颊已是惨不忍睹无法直视,纵然立身暴雨狂风惊涛骇浪里,也只是挺直了腰静静地想,扪心自问,他怕死吗?

不,不的。

“不,我不怕死,我不怕死……我只是、咳咳……只是……”

程诺凄凄一笑。天上那一抹幽凉的月华竟似懂他,带著脉脉的温情倾泻而下,在他痛得恍惚的眼底辗转画出一圈柔肠百转的细光。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秦真?只有、只有……这一件事……咳咳,如、如果,你们一定要杀我,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年的时间,我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咳咳……一定、一定……要做。”



诺面露哀戚,已不是恳求而是乞求,断断续续的字句夹杂拼命压抑的咳嗽,在这无雨亦无风的深夜,显得格外凄楚,

秦真满怀怜悯地俯视他,怒极反笑,摇头啧了几声,慢吞吞地道:“你以为,你有什麽资格,跟我谈条件。”

“……”条件?这个词让程诺一时恍惚,大脑突然触电,仿佛回光返照般清晰而缓慢地掀过一幕又一幕,左手的无名指蹙地一颤似被烈火灼烧,又痛又麻,思绪也飘得很远很远。

许久,程诺垂下脑袋,低声喃喃:“有的,我有的……秦深还欠我一样东西,而我也……还欠他一样东西呢。”

语气竟有几分委屈。

【诺诺,记著,我还欠你,一枚戒指。】

他曾对他那样说,就在几天以前。言犹在耳,语气是那样的虔诚与庄重,眉眼是那样的深情和温柔,以及那悠悠落下在他无名指根的,湿润缠绵的一吻──这一切,都仿佛还是昨天。

物是人非……哈哈,他连物都还没到手,这人、这人……怎麽就变了呢。

他是真的觉得有点委屈,虽然这委屈,来的并不是时候。

“哈哈。”

秦真被程诺给逗乐了,伸出根指头轻轻挑起他的下巴,连连摇头叹息:“瞧你这副小媳妇儿的委屈样儿,他能欠你什麽?一颗真心吗?啧,不要脸也要有个限度呀,嗯?你说是吧。”

程诺屈辱地闭上眼睛。又或者是因为真的,真的,太伤,太疼了。

最伤不过情伤,最疼不过心疼。

“那麽,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秦真终於玩儿够,本就不多的耐心在今晚竟然破天荒地用到了这个时候,早已经是极限了,哥俩儿好地一把揽住程诺的肩膀十分温柔地拍了两下,贴上他耳朵咬著牙细细地笑:“不管他欠你什麽,你都永远别想了。而你欠他的……哈哈,你又能欠他什麽?只要是我二哥想要的,不用你给,他都能得到。”

“嗯?听清楚了吗?不用你给,我二哥想要的东西,先别说我们秦家一定要得到也要得起,而且别的人,更多的是争著抢著等著,去给他的。”

秦真施施然站起身,大掌往下一落最後拍了下程诺的头顶,那动作流畅娴熟,就像在吩咐一只狗。

“你可以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他起身离去的一刻,程诺就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一瞬间抽空,全身无力一下子软倒在地,但潜意识竟还记得双手捂腹护住肚子。

秦真不知,今晚他说了那麽多话,倒是这一句他最不以为然的话,是最刺痛程诺心窝的。

程诺给过秦深的承诺不多,除了那一句铿锵坚定用尽了他一声勇气的【我会保护你】,便是那句羞涩腼腆,把一个人最不该舍弃的自尊都低到尘埃里去的,【如果可以,我一定要给你生个孩子】了。

是的,他记得。他说,他在心里对自己承诺,【你喜欢的东西,我都要给你】。

哈哈……哈哈哈。当时说得多麽情意绵绵热爱浓浓,如今想起来,却只剩寒意彻骨,凄凉萧索。他确是动情太多,用情太深,所以也太自作多情,太自以为是了。他这麽说的时候,怎麽就忘了想想,也许秦深,根本就不想要,也不需要呢。

秦深的报复成功了,非常,非常的成功,程诺以当事人的身份跟他保证。他仰头望向月亮,幽美朦胧的月光,眼中流转的波光恍惚而又向往。

真想,到月亮里去啊。他在心里无声许下这一个孩子气的愿望。那里也许冷,但一定,不像这里这麽伤人。

最可怕的不是变心,而是从来,就没有心。

最心痛的感觉,不是失恋,而是我把心给你的时候,你却在欺骗。

最可笑的事情,是自以为两情相悦,结果却是一厢情愿。

秦深无疑是聪明的,他深知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於在体验过拥有的一切的感觉之後,又失去这一切。

而最难堪的,是曾经一度,他还以为,他们是相爱的。

不懂人情世故,不知人心莫测。

这世上怎麽会有人能把感情这种最骗不了人的东西,装得那麽像,那麽像……骗到了别人,也还能记得住自己。这样逆天的技能,终其一生,他程诺也是学不会的。

如果还有机会再见到秦深,就算再贱,再卑微,再不要脸,程诺也真的,真的……很想问他一句──

秦深,每一次你碰我,都真的,觉得很恶心吗。

秦深,我真的,让你那麽恶心吗。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酸涩蓦地涨满了程诺胀痛欲裂的胸肺和雾气弥漫的眼眶。喉咙里嘴巴里鼻腔里顿时充斥满犹带血腥的酸味。他捂住嘴巴整个身体近乎抽搐地抖。

刚刚被秦真欺负得那麽惨他都没哭,现在头皮和脸都还火辣辣的烧疼;而如今只不过在脑子里空想了想那人,却是怎麽忍都忍不住。

他觉得自己很恶心。果然,这世上本不会有人,喜欢像自己这样的怪物。

而自己居然还曾天真地觉得这是幸运。

哈哈……哈哈哈……

程诺跪在地上,跪在他与生俱来不被饶恕的原罪里,满目哀凉,沈默而又迷惘。

情不自禁又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秦深的情景。一年来程诺回想过那画面许多许多次,无论梦里还是梦外。然而讽刺的是,最清晰的这一次,竟是梦醒的这一刻。

那时候正是傍晚,他记得,他清楚地记得。

他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地打开门,心里天马行空地无端猜测胡思乱想:这一次的房客,会是什麽样的呢。会不会吵?会不会很麻烦?最好不要又是一个像陆宝贝那样别扭任性的傲娇帝呀。

在门缓缓打开的时候,他等待许久的新房客,也一点点出现在他难掩好奇,兴奋不已的视线中。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停止,万物亦无声。四周的空气流淌得前所未有的柔情脉脉和缠绵悱恻。程诺心中的悸动无法言喻难以形容,恍恍惚惚地,就感觉自己活了整整二十五年,不为别的,竟只是为了等待那一天,这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这一双完好健全的眼,就是为了看见这一个人,而存在的。

然後他对上了一个坚实精悍,柔韧也强壮,看起来好有好有安全感的,宽阔的胸膛。

好高呀。那时他有点吃惊,也有点嫉妒地想。

再然後他抬起头,不经意地,便跌入那一双幽邃沈静,宛若深海的眸。

也注定从此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秦深就这麽静静站在门外,身姿挺拔而又修长。

他穿著一身最普通不过的衣服,可是因为是在他的身上,就莫名显出来一份格外迷人的魅力,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力量。

从楼道口斜斜倾洒进的夕阳霞光,朦胧的逆光模糊打在他玉一般温润清俊优雅斯文的脸庞。他什麽都没有做,只是冲自己弯弯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用很好听很好听,低沈沙哑的磁性中亦不乏冰一样清越轩朗,是介於成熟男人的性感醇厚和青春少年的婉转干净之间那样动人的嗓音,温柔地说道:

【你好,我就是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说想租房子的人,秦深】

──最後,自己便晕乎乎地大脑空白心跳若狂,傻乎乎地失去心神,一见锺情了。

那一双让人沈醉的眼,碧波清澈,灿若星辰,里边有一片和风细雨的浩渺烟光,又依稀涌动著连绵壮阔而又柔情万种的无边波澜

。那时他就好奇,这一双陌生的眼,明明初见,却为何情深似海,却这般情重如山。

现在他懂了,因为他恨他……因为他恨自己啊!

曾经为这个人粉身碎骨他都愿意,如今才懂就算他被挫骨扬灰他也不会满意。他的飞蛾扑火在所不惜落在那个人只是等待的眼睛里,不过是一件报复得逞的利器。

他也终於明白为什麽秦深明明不是近视,却仍然坚持要戴眼镜了。他需要一副眼镜,用薄而模糊永远看不清也穿不透的镜片,遮住他那一双尽管可以伪装出世界上最柔情的温暖,但事实上,却是比九层之下的冻土,还要冰冷无情的眼睛。

镜片後,他藏起来的,是他对自己再也不用掩饰装得辛苦的厌恶,憎恨,轻蔑……以及,一碰就呕的恶心。

他是一个什麽样的房客?呵呵,事到如今他终於懂,他是他的──

危险房客。

程诺跪在地上,死死咬住下唇双手紧抱身体,纤细单薄的身躯在冷冷月光下有如狂风扫落叶般无法抑制地颤栗。口中血腥肆虐眼前视线朦胧,不知是热泪抑或冷汗。夏末的凉风竟比深冬的刀风还要冷。一片片刮在皮肤,亦割在心头。

四肢百骸灌满冰雪,五脏六腑皆成冰冻。

这世上曾有一人温暖了他生命的每一个瞬间。

结果都是假的。

这种结局,比从未得到和得到再失去,都绝望得更加彻底。

耳边依稀有风雪声,程诺冷得都幻听了。

【我的诺诺,是天使。】

不,我不是。其实那天就想告诉你的,结果没有想到,原来你也只是跟我开玩笑的。

【本来全世界都应该喜欢你。】

不,不会的,连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更何况我的全世界,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但是诺诺只能喜欢我一个人哦。】

呜,秦深你一定作弊了……

【谁要是敢抢走你,伤害你,我会杀人,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唔,虽然我知道你不迷信,但也别把话说得这麽绝这麽狠啊秦深。伤我最深的人,是你。

【诺诺,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我说过的,除非,你不要我啊,秦深。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还骗我。

【诺诺,我喜欢你给我生孩子。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

我、我做到了……

【诺诺,我不会浪费感情,去喜欢你给不了我的东西。】

呵呵,是啊,因为……你根本,也不喜欢我啊。

【诺诺,别让别人拥有你,也别去拥有别人。我不许你去爱别人,也不许别人来爱你……】

没有人爱我。而我爱的你却欺骗我。

【诺诺,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而你却不要我。

【诺诺,我不会骗你。】

你这句话就在骗我啊……

【诺诺,我秦深这辈子,只为你一人,做这种事】

呵呵,这句话你倒是没骗我,可你当时一定恶心坏了……恶心坏了……

【诺诺,记著,我还欠你,一枚戒指。】

我记著……等著……可是,还能等得到吗。

【诺诺,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为了後来,能够伤我更深。

【诺诺,你值得更好,最好的我。】

最好的你……还是最真的你?最好的你欺骗了我。或许,我只值得这样的你。

【诺诺,我想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诺诺,我永远,不会对你混蛋。】

你混蛋的,你对我混蛋了……可是我……我也没有资格说你什麽,因为我也……我也……是个混蛋啊。

【诺诺,等我回来,你就嫁给我。】

我等你……可是,你还会回来吗。

【诺诺,嫁给我,或者,让我娶你。】

……不用了。

程诺静静地合上眼睛,也是突然才醍醐灌顶般想到,其实秦深也有破绽,给了他暗示的。

你看,在那麽多花言巧语缠绵动人的情话里,竟唯独缺了那一句最简单,却也最不该缺少的──

我爱你。

程诺颤抖著身体往里缩了一缩,惊弓之鸟般脆弱凄惶的样子实在可怜。

他为他,为这一份到底还是被浪费了的心情,以及这一段终於还是被辜负了的时光,感到心疼。

他想起那一个星光熠熠的夜晚,风清夜朗,凉风习习,头顶星辰如海,脚下如踩云棉,静谧的空气里浅浅浮动著嫋嫋熏人的清淡花香。

他们走在银河里,恍惚得跟梦一样。

其实那本就是在梦里才会有的美丽画面,可那一句信誓旦旦字字铿锵的誓言──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伤害了我,那一定是我,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原来竟是真的。

眼睑轻轻一眨,霎时泪如雨下。

对不起……对不起,秦深,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是我爱你,爱得坦坦荡荡,彻彻底底。

这也是程诺对秦深的第一次表白,只可惜另一个当事人不在。

也许,再也不会在。

秦真转身往回走,黑衣剑士正好从程诺的小楼上下来。

秦真扫他一眼,口气淡漠地问:“电脑里的东西都处理好了?”

男人沈默地点头,双手摊开,恭敬地奉上一个指甲壳大小的微型u盘。

秦真伸手接过,不甚在意地放在手心随意拨弄了几下,满意地一颔首:“嗯,很好。”又停住脚步,又回头看了眼程诺,“我承认你真的挺厉害的。不过再厉害,你也只是一个人。“

这就是跟【rainbow】对抗的下场。

接到秦真的眼色,黑衣男人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准备带走程诺。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一辆黑色宾利划破夜色,缓缓滑至路边,最後停在秦真的lancia对面,以一种王见王的锐利姿态迎头对上,不避不让。

秦真皱眉,黑眸精光一掠。黑衣男人更是反应迅捷,屏息凝神弓腰伏膝,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调整为了标准的战斗姿势。

後座的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好像一幅优美深远的西方油画那样冷漠俊美的脸庞。

他什麽都还没做,只是转过头朝这边随意瞥了一眼,那一双深若寒潭黑似浓墨的眸子,冷锐犀利,就足以让人呼吸一窒,全身发颤。

他让人一望之下便心生寒意一路直冷到骨头里去。而这个人本身,也似乎连骨头都是冷的,连心脏都被冰冻了。

男人扬手一指地上的程诺,说出口的话也跟他冷冰冰的性子一样,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

“做个交易秦真,把他给我,我放了你的人。”

第三十九章

程诺昏昏沈沈意识渐弱,全身又冷又疼,想著干脆就这麽死过去一了百了,倒也不用面对真相无需伤心了。

本以为这个时候就算是秦深亲自站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有所反应,没想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让程诺浑身一个机灵,如同被一只剧毒冰冷的蛇牙呲得咬中,整个人瞬间就吓醒了。

艰难地掀开眼皮,程诺努力撑起身子,集中目力,往前望去。

果然,降下的车窗後赫然出现的,是萧岚那一张英俊到极致,却也冷漠到极致的,恍若隔世的脸。

他很久没见过这一张脸。如今再见,程诺终於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男人,才是一切的开端。

萧岚虽手指程诺,但眼睛却直直望向秦真,面容仍是极冷,淡漠道:“这个交易,如何。”

秦真扬手给身後的黑衣剑客快速比了个停战的手势,男人身形一顿心领神会,下一秒立刻听话地往後倒退几步,嗖嗖嗖隐匿在夜色深处。其反应之迅捷动作之标准,一看就是经过多年训练的顶级高手,听话又忠诚。

秦真和萧岚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秦真站在前方,面无表情静静看了萧岚一会儿,黑眸在他和程诺之间轻飘飘打了个旋儿,蓦地迸出一抹奇异的光来,一歪头抖著肩膀咯咯笑了:“呀,瞧瞧我发现了什麽,英雄救美麽?啧,千万别告诉我这小贱人舍身救你一命,你就忘记楚回移情别恋,决定以身相许了啊,我们痴情的……萧大公子~~”

面对秦真邪气滔天的挑衅,萧岚整个人却像一座结了冰的雕塑,永远不要企图在他那张永远冷漠如雪的脸庞上看到除了没有情绪以外的任何情绪,仍是没有丝毫起伏如同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你就不好奇,我手上,有你的什麽人吗。”

秦真闻言,脸上笑意微敛,目光锐利如鹰定定凝视萧岚半晌,沈下声音一字一句笃定地说:“我在乎的人,我不信,你抓得到。”

萧岚点了点头:“是吗。”往旁边略一偏头。

原来後座竟还坐了一人,萧岚朝那人简单吩咐了一句什麽,很快,车顶的天窗便一点点往後划开。

黑衣剑士骤然绷紧身体,随时随地准备出击扑到秦真前面保护他。

秦真的lancia也迅速打开天窗,清脆卡擦的上膛声响在这愈发诡秘的夜色里听起来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骇然。很快,露天的车顶上,便令人胆战心惊地支出来了一根黑洞洞的remington 700枪管──近程狙击之王。

双方默契十足火力全开,刚刚好不容易才平息几分的和平气氛顿如一只被压到极限爆发反弹的弹簧,算是彻底毁了。

萧岚仍是面无表情,目光往下一扫落在秦真伤残废掉的左腿:“看来你终於想通,愿意接受家里的保护了。”他冷冷扔下忠告,”这是对的秦真,你总算不那麽狂了,否则下一次,你将要为你的狂傲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就不止一条腿那麽简单了。”

熟悉自家主人性子的手下们全都凝神屏息全力以待,就等著秦真最後的那一声令下,便可以放开胆子先发制人,去攻击萧岚,展开激战了。

然而这一次,秦真却自顾自咬碎了牙站在那里,双手攥紧成拳,五指关节咯吱作响,几次反复,他居然忍住怒火,嘴角一挑妖魅地笑了:“放心,萧岚,你送我这一件永世难忘的大礼,我秦真最擅长的就是礼尚往来,一定会找个机会,还你一份更大,更好的厚礼的。”

他又一次抬起左手探出舌尖,在轮廓优美的食指骨节轻轻舔了一舔,隐隐一现的的猩红衬著晶莹如玉的白皙,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邪美。

这是秦真在极度兴奋的时候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花一样豔丽优雅的唇瓣一张一合微微动著,轻轻吐出三个极富鬼魅气息的字:

“你等著。”

萧岚似乎也被秦真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弄怔了一秒,目光复杂上下打量著他,不著痕迹地皱起眉头:“好,我等著。”

他想他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这位一直以来都是脾气比名气更大的秦家三公子。

上一次那不算愉快的见面,秦真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这人身手极好,但就是太过骄傲,如果自己不是提早被程诺提醒过,恐怕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当场就废掉他的一条腿,而那人竟还能在脚踝骨结结实实中了一枪的情况下冲破自己早就设下的重重障碍逃出升天去,饶是萧岚也不得不承认秦真的实力的确很逆天。

这样一个从小被家里娇宠长大的天之骄子,究竟是什麽变故,竟让他在短短时间里性情改善,有了耐心──这种他在前二十五年都没有过,也不屑有和不用有的东西?

哦……突然萧岚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对他十分有利的可能:难道,就是他马上要送出去的那一份大礼?

思及此,萧岚心情不错地拍了拍手:“不过秦真,我恐怕那时,你还得多还我一件了。”他懒懒往後一靠,优雅慵懒的姿态透露出一种让人不爽的胸有成竹:“今晚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是为了送你这第二件大礼。”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从宾利的天窗里就猛地冒出来了一个金光闪的大脑袋。

“呼……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总算轮到哥哥我上场了。哟~好久不见,小真真~~”

一个声线华丽语调夸张的轻浮男声响在车顶,虽抑扬顿挫怪腔怪调,但普通话却是意外的流利。

秦真冷冷看著面前突然出现的金发美男,良久,轻轻一笑:“是你。”

金发美男娇羞地捂脸:“啊,真真你还记得人家,人家好感动哦!”

秦真似乎习惯了对方的言行举止:“你不是季晚潇的人吗,”顿了顿,扫视萧岚,语气讥讽,“也对,反正季晚潇现在整个人一颗心,也都是萧岚的了。”

金发美男双手撑著车顶,一头暗金色的短发和身上那件五颜六色的花衬衫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招摇。

他肤色小麦,高鼻深目,轮廓如刻,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典型的西方人长相,一双灰蓝色的狭长眼睛在夜色里闪著如同野狼的精光,左眼下至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道浅而长的肉色划痕,倒给他花花公子狂野不羁的风流形象平添了几分森然冷硬的戾气与凶狠。

面上仍是是一副嬉皮笑脸的不正经,笑嘻嘻道:“小真真,这麽久没见,你还是这麽……”停了停,“讨厌呢。”

他幸灾乐祸而快意淋漓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投向秦真最为忌讳的左腿,恰好秦真也正冷冷望著对方脸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别看了,阿莫尔,就算现在再来一次,你信不信,我照样可以在五分锺以内,毁掉你另一只眼睛。”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忠告犹如开启危机的按钮,金发美男瞬间变了脸色,一拳捶在车顶,!得巨响,唬得人魂飞魄散,口中也随之叽里呱啦飙出来一句低低咒骂的意大利语。

男人名叫阿莫尔?罗西,意大利人,与其说是季晚潇的人,不如说是季晚潇那个掌控了整个南欧及北非的庞大家族的人更为恰当,在道上有个外号,叫花豹子,一来因为他身手灵敏矫捷,恰如一只寻食捕猎的野豹,二来是因为他那格外显著的穿衣风格,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正在执行危险任务,也总是雷打不动地穿著一件色彩豔丽的花衬衣。

优美修长的五指漫不经心地拨弄著掌中的u盘,秦真深深看著面前垂头丧气如一只斗败了的公**的阿莫尔,心情极好地笑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阿莫尔恨得咬牙切齿磨得呲呲作响──但也没有办法。

谁叫他真的打不过秦真……

更重要的是,今晚萧岚带他过来是有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的,如果搞砸了,最想要他死的还不是萧岚本人,而是他的正主儿,小潇潇……

呜呜,小潇潇乃太过分了啊!以前明明和人家在意大利你侬我侬甜甜蜜蜜吃过饭泡过吧跳过舞差一点儿还做了爱……

结果几年前一遇到萧岚,就一颗心扑上去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哎,想他花豹子以前在意大利过得那叫一个神仙般逍遥快活啊,就像中国有句古话说得那样,那什麽……什麽来著……哦!对!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哎,那时候整个儿欧洲谁不得看他花爷爷脸色啊,这麽一牛逼哄哄的自己,怎麽一穿过亚欧大陆来到这片在老祖宗马可波罗笔下被誉为人间天堂的东方土地,却过得这麽凄惨呢!

果然是不可调和的文化差异麽!他以後再也不要来这个遍地都是心黑手辣的可怕男人的东方古国了!呜呜!

想到这里,阿莫尔十分忧伤地擦拭了下那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耸著肩膀举起双手,无可奈何地说:“好好,我投降,我承认秦真你厉害,废了条腿都还这麽狂,我该说你是有骨气还是太自恋啊,哎,怎麽你们家一个两个都厉害得这麽讨厌,真是让哥哥我不爽……”

“不过呢,小真真,你的家人嘛,我承认我的确是抓不到。可是你好像忘记了,你在乎的人,还有这一只可爱美味的宝贝小野猫呀,是不是,嗯?嘻嘻~~来来来,给你欣赏一下他现在的模样,好不好?”

阿莫尔说著,迫不及待地从车身里取出了一台小巧可爱的pda,手指劈劈啪啪按了几下。

屏幕腾得亮起来,诡秘的红光投射在阿莫尔如刀削般深刻野性的俊朗五官上,危险而又阴狠,带著难以察觉却欲罢不能的报仇的快感,以及战栗的兴奋。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孩子一样眉飞色舞,似乎是被屏幕上的内容给逗乐了。

阿莫尔大大方方地将屏幕翻转过来,正对上秦真。

“呀,瞧,明明刚被我捉到的时候还凶得要命,对哥哥我又踢又打又撕又咬的,差点儿没把哥哥我的宝贝命根子都给弄坏了,多烈的一只小野猫啊,这才几个小时,就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了。哎,好歹也是个美人儿,真是我见犹怜……萧老板,对待这麽可爱的小朋友,你是不是也太狠了些啊。”

萧岚没理会因为心里始终怀恨有气故而一逮著机会便往死里刺激秦真的阿莫尔,眼睛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秦真。

现在,萧岚这一张曾让人以为永远不会露出任何情绪的冷漠的脸上,竟一点点浮出了极轻极浅的笑纹。

他优雅地交叉双手置於膝上,徐徐道:“如何秦真,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考虑,跟我做这笔交易了。”

这一下,倒颇有几分胜券在握你奈我何的流氓味道了。

秦真没有理他,一双黑得渗人又几乎喷火的眸子死死盯著不远处的屏幕,用力的狠劲儿仿佛要把它看穿一个窟窿来似的,眉头紧皱,面容冷峻,手心里的u盘差点儿被他捏爆。

始终沈默的程诺也猛地瞪圆了眼睛,差点儿惊呼出声。

小小的屏幕上,出现的是一间四面灰墙的阴暗房间,血腥不善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宝贝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眼睛上蒙著一块黑布,高仰著头动弹不得。

大概也是无力再动弹。全身上下早已是血迹斑斑,衣衫尽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阿莫尔一边看一边摸著下巴连连摇头:“哎,小野猫眼光不错,范思哲这件衣服不错,瞧这样式,这颜色,是我的菜呢~~结果就这麽被几个毫无审美的粗人给毁了。哎,萧老板,给你提个建议哦,你看,你既然都到了这个高度了,那手下人的素质是不是也应该注重一下?就算达不到像我这样,但起码基本的常识总得有吧。所以呀,我觉得您以後在不断提升个人魅力的同时呢,也别忘记培养一下手下的时尚品味嘛,那样带出去多拉风,是不?呵呵~~”

“不过是最底层的打手,拿来对付最废物的棋子而已。这种人,刚好。”

明明毫无波澜的语调,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一种挑衅的愉悦。

阿莫尔大笑著打开话筒:“哟,小野猫,你心心念念的男人现在就在我面前哦,你不是有话要跟他说?来来来,有什麽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

秦真移开了眼睛。英俊的脸庞也早已恢复了最初的冷峻。

那一头,本已痛到神志不清,无力反抗,只能软绵绵瘫坐在椅子上的陆宝贝,在听见阿莫尔的这一句话之後,秦真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却犹如一抹在幽长黑暗的洞穴里艰难行走了太久太久,终於在濒临绝望的那一刻看到了标志著出口的那一束希望的微光一样,让陆宝贝瞬间仿佛回光返照了那般,全身微微一颤,干裂惨白的嘴唇也跟著张开轻轻一动:“秦真……秦真……秦真!”

他喃喃叫唤了两声,突然不顾一切地扳动身子,大吼起来:“秦真,你在哪里!你没事吧!?你……咳咳……咳咳咳……你……你快去找我哥!让他保护你……咳咳……我、我姐也行,她、她在娱乐圈认识了很多人,咳咳、咳咳咳……你、你快去找她……小、小心……”

程诺失魂落魄望著屏幕,眉间划过心痛不忍,绝望地看了秦真一眼,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连他都再也看不下去。

小宝,为什麽,为什麽,你这麽好……这麽可爱,明明什麽都不知道,谁也没有伤害,你应该一直过著和之前二十年一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快乐日子,就这样快快乐乐地过上一辈子……为什麽,现在会变成这样,被秦家的男人盯上。

为什麽……你也爱上了秦家的男人呢。

程诺心如刀割,字字滴血。

秦家的男人,一个两个,都是吃人的恶鬼啊。

阿莫尔装模作样地感叹:“哎呀,这孩子,不会被打得脑子出问题了吧?这麽一只漂亮有趣的小野猫,可千万别成傻子。”又转过头去看秦真,,“哟,他刚刚说的他姐姐在娱乐圈认识的人,不会恰好就是我的小少爷吧,哈哈,那可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秦真低著头,垂眉敛目,看不清神神色。

相比秦真的无动於衷,一旁的程诺却挣扎著努力站直了身体,用恳请的眼神示意萧岚:不要再打了,他会听话,乖乖跟著他走的。

萧岚满意地看了程诺一眼。尽管决胜的时刻还未到来,他已俨然一副最後胜利者的俯视姿态:“看来你的猎物要属於我了。那麽,你的小宠物,我该怎麽处置呢。”

秦真冰冰凉凉地笑了一下:“萧岚,你有话就直说。”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想要我放了他很简单,秦真,不如你告诉我,上次想要我命的人,到底是谁,如何?”

说完,萧岚不著痕迹地给身旁的阿莫尔使了个戾气狂飙的冰冷眼色。

阿莫尔认命地叹气:“可惜可惜,这麽够味儿的小美人儿难道就要香消玉殒在今晚了?唔……你也别怪我,谁让你只是颗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小棋子呢,现在就看你的主人到底在不在意你这只半路捡回家的小野猫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不过,就是又要麻烦你吃点儿苦头了哟~~哎,这年头,真是美人多舛,时命不济啊~~”

将话筒音量开到最大。

“好了奴隶们,刚刚没尽兴吧?来来来,都醒了都醒了,继续享受眼前这一顿华丽而美味的野猫大餐吧~~老板亲口说的,谁吃得越多,谁最後就有赏呐~所以大家不要大意地上吧~”

阿莫尔话音一落,就见屏幕上的画面里,四个阴暗的角落,分别迈出了四双粗壮有力的腿,一步步踱到陆宝贝周身四个方向,每一步的靠近都夹杂著一股几乎将人掐断喉咙当场绞碎的肃杀戾气。

因为镜头位置的缘故看不到他们的全身,直到最後他 们停下来,画面也只停留在他们腰部以下的部分。

下一秒,四个坚硬似铁的拳头便夹杂呼啸劲风挟带雷霆之力,分别朝陆宝贝的肩膀,胸腹,脊椎以及膝盖,狠狠招呼了下去,不带一丝怜惜。

四个壮汉很明显是相当内行的练家子,不仅力大道深,而且选的这四个地方也是相当的毒辣精准──疼。

“呃……唔……啊!”陆宝贝从就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等发肤之痛不由失声大呼惨叫连连。

又立刻忍住,明明疼得脸孔都扭曲了却说:“我、我没事……你……担心你自己就好……”

程诺简直要疯了,拼了命地冲萧岚摇头摆手,刚刚因为秦深都没流几滴的眼泪这时候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刷刷刷往下掉,止都止不住。见萧岚没反应又扭头去看秦真,无声地乞求这个恶鬼一样的男人。

萧岚和阿莫尔也都耐心而享受地等待著秦真的反应。

秦真终於转过眼,将视线从血腥暴力的屏幕上缓缓移开,嗓音低沈地轻笑:“萧岚,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我也一直很佩服你,觉得你是一个合格的对手。可惜,什麽时候你也变得这麽天真了。”

萧岚对此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反击:“可是这凑效了,不是吗。”

“是吗,不过上过几次床的关系而已,这也能算我在乎的人。”

他一说完这句话,屏幕上的陆宝贝猛地一颤全身都僵住了。哪怕用黑布遮住了大半张脸,也能看得出来他在听到这一句话後的震悚与惊愕。

“秦、秦真你……”他忽然疯狂地扳动起来,犹如一头被逼到极限的困兽,凶狠又绝望,四面撞壁却怎麽都找不到出口,剧痛之下只能凄厉地发出一声比一声沈闷粗重的低吼。

还没完。

秦真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又扔下一句更狠更绝的:“你要杀就杀,爱折磨就折磨,随便吧,我不在乎。”

那一脸厌恶生怕多看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的嫌弃样子,实是在让人心惊又心寒。

“噗──”

好大一口血从陆宝贝的嘴巴连著鼻腔狂喷涌出,有几滴溅到了镜头上,屏幕顿时花掉,猩红一片,都看不清了。

应该是伤到了内脏。

“秦真你说什麽!你刚刚说什麽!咳咳……唔……秦、秦真你个混蛋!你他妈说话!老子要跟你说话!呃!呃……咳咳……啊!啊!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陆宝贝撕心裂肺困兽犹斗,挣动之剧烈,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凸鼓起,汗涔涔的小麦色皮肤上混淌著粘稠鲜豔的血液,那模样既震骇又恐怖实令人不忍直视──却也不过是徒劳挣扎,除了给观看的人增添乐趣,便再无一用了。

程诺身子一软,重新跪倒在地。

他此刻的状态也不比那边的秦真好过多少,紧紧闭著眼睛,拼命往脖子里缩起脑袋,根本不敢听那边的话。双手死死地捂著嘴巴,努力不发出抽噎的声响。眼泪像发了狂一样簌簌往下掉。

萧岚深深凝视秦真,目光犀利锋锐直逼鹰隼,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分半点的情绪,确定他是否真的不在意。

半晌,萧岚面容一沈:“是吗,好吧。既然你这个主人都不心疼,那我留著他也没什麽用了,”用不带一丝起伏的冷酷语气对阿莫尔吩咐,“让他们继续打,打死了扔到海里就是了。”

“……是是~”阿莫尔翻个白眼,再伸头看一眼屏幕,无奈地撇撇嘴,这回是真的有点同情这只不大走运的可怜小野猫了,摸摸鼻子忍不住小声嘀咕:“果然这个国家遍地都是心狠手辣的可怕男人……”

双方就这麽又默默僵持了一会儿,以另一个人的生命和身体为代价,耳边配乐亦是那人嘶哑凄厉的惨叫和间或夹杂著“秦真”这个名字的痛骂怒吼。

但毕竟,渐渐虚弱了下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也许有好几分锺,也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最後最先崩溃的人,是程诺。

“萧岚你停手吧!我求你!我求你了!就算是看在楚回的面子上吧!求求你……我求求你……”他软在地上双手抱头,终於再也受不了地嚎啕大哭语无伦次:“秦真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这个魔鬼!你丧心病狂!你怎麽可以这麽对他!你怎麽可以这麽对他……”

秦真仍是一副与我无关的冷淡模样,低头把玩手中的小东西。

终於,在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吼之後,四周蓦地安静,死寂般无声。

阿莫尔关掉了视频。

“哎,不看了不看了,太惨烈了,再这麽看下去哥哥我晚上会做噩梦的~~”他把pda随意往车子里一扔,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两个魔鬼,哥哥我不伺候了。

萧岚道:“你不抬头,是不敢看吗?或者你以为你刚刚这麽说,又表现出一副对他漠不关心的样子,我就会相信你真的不在乎他,然後放了他?”

秦真抬起头对望萧岚,脸上的表情是同样毫不示弱的讥讽:“我不知道原来你连想象力也变得这麽丰富了。你是不是还想说,刚刚阿莫尔关掉视频的时候,我的样子像是长舒口气心里终於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你要这麽坦白,我当然十分乐意。”

“……”

秦真沈下脸,连带著身边的温度也仿佛骤降了好几度。

“萧岚,我生平,最恨别人威胁我。”

“你说威胁……”萧岚敏锐地抓住破绽,“那麽你的意思是,你承认这个人在你心里,已经有了拿来威胁你的分量了。”

他这麽说著,凝满霜雪的黑眸,甚至有了一丝松动破冰的痕迹。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麽。”虽然被萧岚寻了空子,但秦真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显出来一分半点被说中的惊慌,莞尔一笑:“我恨别人威胁我,但更恨你这一副自以为是的过来人姿态呢。”

秦真屈指弹了弹左手腕上那一枚做工精致光华莹润的dunhill宝石袖扣,凝视萧岚的眼睛忽然波光晃动,涌出许多许多的怜悯。

“萧岚,不要以为你一个没控制住爱上了你自己的利用对象,就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会和你一样。”

他如同高傲的君王转身离去。

“这世上哪来那麽多的感情。尤其是我们。”

秦真毫无留恋地上了车,尊贵华美的lancia疾驰而去,划破夜色又隐入夜色,渐行渐远,再寻不见。

阿莫尔不著痕迹地远离了萧岚几厘米,哆嗦著打了个寒战。

“啊!小真真再见~~哇……好帅啊!就算瘸了腿小真真的背影依然那麽秒杀!不愧是唯一一个在哥哥我身上留下了爱的痕迹的男人!lancia也好美哦~~那啥,萧老板,不如你也把座驾换了吧。lancia可是我们意大利总统和罗马教皇的专属座驾哦~~跟您隆重推荐!至於宾利神马的~~哎哟,英国佬的车就跟他们的人一样,最无趣的啦~~不如您考虑考虑?”

“就算你说这麽多,你刚刚偷偷给他们下的停手命令,我也知道。”

“……”阿莫尔瞬间闭了嘴。

过了两秒。

“啊哈啊哈,就知道什麽都瞒不过萧老板您呐~~不过呢,美人当然是要爱惜的嘛,再说了,如果真把陆家那宝贝小野猫给打死了,害得以後整个【rainbow】跟我们作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呐萧老板~~您看我多为你著想~~”

萧岚冷哼一声:“是为了你的本家著想吧。”

这一次阿莫尔十分迷人地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他下了车,慢吞吞往程诺的方向挪去,站定,弯下腰,右手食指好奇地往程诺那张又湿又软的小脸蛋儿上轻轻戳了一戳……

呃,没反应。

阿莫尔歪歪头,和无助茫然的程诺大眼瞪小眼对视一会儿,嘴角一咧,乐了。

於是再戳,再戳,我使劲儿戳,我再换个地方戳,我这里捏捏那里戳戳……愈发起劲儿了。

“咦?这就是传说中只要被他盯上就注定死路一条的东方眼镜蛇?唔……可是看这样子,明明就是一只纯良小白兔嘛,那麽人畜无害的说~而且长得也好可爱哦。”

“瞧这小脸又软又嫩,滑的咧!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儿啊!啧啧,这种皮肤才应该去代言护肤品嘛,上次哥哥我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遇到的那个好莱坞女星,哇塞,近看又粗又糙那毛孔大得跟牛一样,多厚的粉都遮不住,和她亲脸的时候差点儿没把哥哥我给恶心死……”

“和刚刚那只小野猫不一样哦,这一只是乖巧温顺瓷娃娃型的~~当然只要是美人哥哥我就都喜欢!哈哈!”

“人畜无害,小白兔?”萧岚冷笑,“你可以亲自试试。”

“……”阿莫尔被这个热心的建议堵得狠狠噎了一下,挠挠头讪讪干笑,“呃……哎哟,算了算了,这机会还是留给不怕死和自己找死的人吧。安东尼那小子怎麽死的,哥哥我至今回想起来都还免不了做噩梦呐~~”

阿莫尔也不再玩了,伸出双臂一个打横抱起程诺……英俊的脸庞瞬间变成一个囧字。

“我靠!要不要这麽轻!他有体重吗?这简直跟没抱是一样儿一样儿的啊!”

他干脆抽出一只手臂,只用独臂抱著都已经绰绰有余,一边往回走一边小声嘀咕:“刚刚那只小野猫是表面火辣实则无害,这只小白兔却是表面乖巧实则要命,碰不得啊碰不得,真可惜~”

阿莫尔回到车上,自觉地把程诺放到後座,自己则跟条泥鳅似地一溜烟钻进副驾驶座去了。

车子缓缓开走。程诺靠著车窗蜷缩在後座,强撑起身体里最後一点力气轻轻问了萧岚一句:“你到底……把他怎麽样了。”

萧岚黑眸沈霜,周身冻雪,望著窗外没有说话,看样子也不打算回答。

前排的阿莫尔看不下去了。萧老板也真是的,被小真真搞得心情不好,也不能随便迁怒别人嘛,陆宝贝那麽一漂亮带劲儿的小野猫他也真舍得下手,把人打成那个样子不说,还逼得他心理崩溃听到那麽残忍的话,哎,恐怕就算以後身体治好了心理也有一辈子阴影了。

眼前这麽一如花似玉又乖又萌的小美人儿他也真舍得不理……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萧岚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情,但他阿莫尔可是怜香惜玉的高手,转过头冲程诺迷人地眨眨眼睛:“放心啦小美人,医生就等在旁边一直守著呢,只不过你们看不到而已,视频一关就扑上去救人了。”

程诺闻言,心中大石落下,终於放心地闭上眼睛,再也支撑不住倒头昏了过去。

第四十章

秦晴是在一阵优美的钢琴声,浅睁开了她睡得朦胧的双眼,慢慢爬坐起来。

抬起两只肉呼呼的嫩白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眶,小姑娘表情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本来她极舍不得从这一张被妈妈铺得暖暖香香的小床床上挪下来的,可是屋外那一段隐隐约约的钢琴声连绵涌来,如波入耳,实在是太美了,她越听越入迷,犹如著了魔,一把抓起身旁那几乎有她整个人那麽大的棕色熊宝宝,掀开被子一咕噜翻身下床,穿著一身蓬蓬松松的真丝睡衣裙,迈开她短短肥肥的小脚丫子,跑出卧室。

穿过一道灯火通明充斥著华丽古典的巴洛克风情的幽长回廊,秦晴循著乐声,来到一扇半虚掩著的白色房门前站住停下。

那将她从梦里唤醒的唯美正从里边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秦晴屏住呼吸,将怀里的熊宝宝抱紧了些,半张小脸藏在它毛茸茸的大脑袋後,轻软细密的绒毛扫在她肤如凝脂的娇嫩脸蛋上,痒痒的,秦晴忍不住往後缩了缩脖子,然後踮起脚尖伸出手去,轻轻推开了门。

吱──

眼前的世界徐徐展开:一架高贵华美的白色三角钢琴,钢琴前坐著她帅帅的二舅舅。

修长漂亮的十指,在黑白色的琴键上翻飞跳跃,灵巧而不失力感,仿佛两只破茧而出展翅翩跹的蝴蝶。

远远望去,整幅画面得就好像刚刚那条长廊上挂著的油画,人物绝美,色调灿烂,画境深远,意蕴无穷,令人见之忘俗,心神俱失。

秦晴从来都知道他们家的人都长得好看,当然在小小的她心目麻麻永远是最最最好看的!除了长大後的自己谁也比不上!

可是可是……眼前的的二舅舅,真是让小晴晴好惊豔,又好为难呀!

天神。

是那九天之上重云深处,光华夺目俊美无俦的,天神。

原本趴在钢琴脚边眯著眼睛耷拉耳朵,身子随著节奏一摇一摆轻轻晃动,仿佛也沈醉在这一阵美妙音乐声里的nono,感觉到有人进来,睁开眼睛看到是秦晴,立马站起来摇著尾巴,欢脱地撒开脚丫子跑过去,哈哈哈地吐舌头喘气。

钢琴声渐变轻幽,一点点小了小去,直至完全消弭在偌大的房间里,可那遗韵却是悠长绵远,嫋嫋不绝,余音绕梁。

一首曲毕,秦晴如痴如醉,已然魂不守舍,目眩神迷。

秦深转过头,冲自己一脸傻相的小外甥女儿微微一笑,曲起右手食指,朝她迷人地一勾。

秦晴就像一个被丝线控制的洋娃娃,晕晕乎乎地走过去了。nono也狗腿地跟在旁边。

一人一狗停在秦深面前,秦深先弯腰摸了摸nono的脑袋,nono心满意足地低叫一声,便继续趴在钢琴脚下舒舒服服地打盹儿去了,然後把小公主连带著她怀里那只棕褐色的布娃娃大熊一起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稳稳坐著。

秦深偏过头,双唇一送啾的一声,亲在那一张娇媚可人的小嫩脸儿上,笑著打趣:“怎麽起来了?想嘘嘘吗?”

“……才、才不是!晴晴明明是被二舅舅你吵醒的,哼!”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个女孩子,面子薄,且已有了女儿情怀的羞羞心,听见秦深这麽问,雪白的小脸一下子涨得粉红,撅起小嘴儿急急反驳。

见她如此反应,秦深眸底的笑意愈发深了,俊逸的眉间徐徐勾出一抹宠溺的怀念。

这,真像他的诺诺。

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世界上最强烈的感情,既不是爱,亦不是恨,而是离别之後的思念,无休无止,蚀骨销魂。

多少个夜半醒来,梦里触手可及的那一个人,曾经形影相伴的那一个人,却多少次,都不在他的身旁了。

这让他很痛。

他错了,曾经以为爱情将他束缚,如今才懂,只有在那个人的身旁,他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是吗,那舅舅给你道歉了。”秦深宠溺一笑,在秦晴脸上轻轻挨了一下。

秦晴被秦深下巴那略略扎人的胡渣和扫进脖子里的湿热气息弄得很痒,不住後躲,咯咯咯笑::“啊哈哈,哈哈哈!好痒……好痒!唔……舅舅你邋遢不爱干净!该刮胡子了都不知道,羞羞羞!……啊哈哈!晴晴错了!晴晴错了!”

“嗯?知道错了?”秦深不依不挠,“知道错哪儿了没?小坏蛋。”

秦晴眼睛乱瞟支支吾吾:“唔、唔……舅舅知道该刮胡子,就是懒得刮……哈哈!哈哈啊!”还没说完就被秦深逗得噗嗤乱笑说不下去。

秦深逗她:“死没良心的小丫头,忘了妈妈有事的时候是谁去幼儿园给你开家长会,让你在一群小朋友里边赚足面子出尽风头的?嗯?忘了是谁替你吃光光了妈妈逼你吃完的青椒的?嗯?忘了是谁你想要什麽就千依百顺给你买什麽的?喏,怀里这个大熊娃娃,说说是谁给你买的?嗯?真是好心没好报,小心舅舅明天就去给你妈妈告状,说她以前她夹到你碗里的青椒,最後都进到了舅舅肚子里哦。”

“哇!”

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妈妈,一慌得直摆手乱扭,小脑壳甩得跟拨浪鼓似的,那花一样儿甜美可爱的小脸儿五官都皱起来了,苦哈哈地撇嘴:“唔……不要不要!晴晴错了,晴晴错了嘛……”

抱起秦深的胳膊左摇摇右晃晃,撒娇:”二舅舅最好最好天下无敌最最好!”

“是吗?”秦深学她的样子也转转眼珠,笑眯眯问:“比妈妈还好?”

“呃……”小公主瞬间嘴巴一瘪又蔫儿下去了,不安地扭动身体,低下头对手指:“唔、唔……差、差不多啦,就、就比麻麻差一滴滴……”

秦深哈哈一笑,不再作弄她了:“嗯,算你有孝心,舅舅就不跟你计较了,乖~”

一大一小没大没小地玩儿了一会儿,秦晴笑累了,伸手拽拽秦深的衣摆,竖起两道细细弯弯雏形初现的漂亮柳眉,努力想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奶声奶气地问:“唔,对了舅舅,刚刚小舅舅出门的时候说,二舅舅你身体不舒服,一定要一觉饱饱地睡到天亮才行,让我千万不要来吵你的……你怎麽不听话,自个儿起来啦,”

她不开心地撅嘴:“晴晴是小孩子,都知道生了病病要吃药药,睡觉觉,舅舅你是大人还没有晴晴懂事,羞羞!”

秦深听她这麽说,原本平静的脸色勃然大变,闭著眼指尖都在颤,忍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事,舅舅很好。”

秦晴也不知道这里头大人们的事情,见二舅舅此刻确实挺好的应该没什麽问题,再说她长这麽大还没见过二舅舅生病呢(你才多大点儿= =|||)便天真地放下心来:“刚刚的曲子好好听喏舅舅,是什麽曲子呀?晴晴还想再听一遍,再给晴晴弹一遍嘛,好不好?”

秦深佯怒,手指轻戳她脑门儿:“小丫头,这麽晚了不睡觉,小心等会儿你妈妈找来又打你小屁股,连带著舅舅我也挨骂,你说说从你懂事以来你都连累舅舅多少回了?嗯?把你的小肉手小短脚一起用起来,看看能数得清不?”

说是这麽说,但秦深仍然抬起双手置於琴键之上,摆出了一副和方才一样准备弹琴的优美姿态。

秦晴坐在秦深怀里,拍著手兴奋欢呼:“就知道舅舅最好了!嘿嘿!好喜欢好喜欢二舅舅!快弹快弹!”然後抱紧熊熊屏息等待。

很快,那让秦晴从梦中醒来又悠然入梦的空灵音乐声,自飘出第一个勾魂夺魄的音符起,便再一次让她沈沦醉倒,忘却一切了。

做梦的时光总是实际很短,但感觉极长,等到这次曲毕,房间再次安静,秦晴却仍旧沈浸在方才那一场食髓知味的悠长大梦里,神智迷离,还没醒呢。

精悍健硕的臂膀微微弯曲,将怀里柔嫩奶香的小娇躯往自个儿胸膛环得更拢了些,秦深轻笑著问:“你刚刚不是问舅舅这是什麽曲子吗?还想不想知道啦?”

小晴晴这时候正做梦呢,现在就算有人管她要她家的保险箱密码,她恐怕也只会晕乎乎地点头,被别人卖了还帮著数钱呢。

秦深被她呆萌呆萌的傻样弄得心里既柔软又想笑,抓起她肉呼呼的小软手轻轻摆弄,谆谆诱哄:“好啊,不过那你先得告诉舅舅,刚刚听的时候,你想到了什麽?”

嗯?听见秦深这麽问,小晴晴愣了一下,眼波一晃似乎醒了半分。想、想到了什麽?唔……

她呆呆望著前面,不远处,在一片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墙面上,有一扇彩绘琉璃的窗户,窗外斜洒一地如水月色。

她痴痴望了一会儿,脑子灵光一闪,原本昏昏欲睡的半眯杏眸哗地蹦出两抹得意洋洋的奇异光彩。

“想、想到了月、月亮……”这个开口纯属她下意识的反应,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秦深听见这个回答,眼神迷人地一深,两指一并轻柔捏扯她弹性十足又软又嫩的小脸蛋儿,顺便偏过头去蹭了蹭她雪白奶香的小脖子,笑眯眯地赞叹:“嗯~我就知道我们晴晴最聪明啦。”

秦晴本来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可开心了,後来不知想到什麽,撅起嘴,气呼呼又委屈地说:

“现在是最聪明的,等以後舅舅你有了自己的宝宝,舅舅你、你就……只喜欢自己的宝宝去了,就不会喜欢晴晴,也不会夸晴晴聪明了……”

她越说越觉得这似乎已经成了真,一想到将来舅舅,小舅舅,还有表舅舅他们,全部都有了自己的宝宝,本来他们只喜欢晴晴一个的,结果就都不再喜欢她,不陪她玩,不给她买好吃的好玩儿的和漂亮的衣衣穿,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小宝宝,好多好多的小宝宝来跟自己抢宠爱……

哦!晴晴就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好难过!

“……”秦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他绝不相信这个念头会是小丫头自己琢磨出来的。因为或许秦晴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小朋友,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自恋的小朋友。

“谁跟你说这些的?”秦深板起脸问,话音一落脑子里电光石火划过一个熟悉的名字,“哦,我知道了。是沈慕情……是表舅舅,对不对?”

“恩……表舅舅说,等以後他和霏霏姐姐有了自己的宝宝,他才懒得管晴晴呢……呜呜。”

“……”这下秦深是真的哭笑不得了。

不过他相信这绝对是沈慕情那厮能说出来的话,一时也有些无语,没好气地想,沈慕情你是白痴吗,对晴晴这样的小孩子有必要说实话吗!

……咳咳,至少没必要现在就说实话吧= =||| 小丫头现在还小嘛,这种事情等她以後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的,况且指不定那时候她的心已经野到哪儿去了,恐怕你想理她她还不屑理你呢,你急什麽急……

只有哄:“晴晴乖,表舅舅这是在夸你呢。你想想啊,等到他和霏霏姐姐的宝宝出生,那都得多久以後去了,到时候我们的晴晴就不是小朋友,而是大姐姐啦。难道那时候我们的晴晴还不听话,还要表舅舅来管你吗?再说那时候你这个大姐姐如果再跟小宝宝比聪明,你说你羞不羞?羞不羞?嗯?”

“啊……”秦晴果然是小孩子,这小脸儿变得连唱戏的都自愧不如,刚还低落消沈得要哭,现在又一下子亮了起来,自言自语:“对、对哦!到时候晴晴就是大姐姐啦!有比我小的弟弟妹妹叫我姐姐,嘿嘿,真好~~晴晴是姐姐~~”

她拍著小手美滋滋地幻想起来,“那舅舅,你和上次游乐园里那个长得好好看的小哥哥,什麽时候生宝宝呀?你不要忘了,你也说过要跟小哥哥一起生宝宝,让晴晴当姐姐的哦。”

“……”秦深没想到秦晴话题一转竟转到这上面来,不由愣了一下,又想到他的诺诺,心中顿时既甜又痛五,味陈杂,竟忘了跟秦晴科普最基本的生理知识:男人和男人是不能生宝宝的……

低低叹了口气,秦深抬起手摸了摸晴晴的脑袋,沈默无话,神色不明。

秦晴自顾自道:“唔,要记得哦舅舅,表舅舅还给晴晴说,要跟霏霏姐姐生一个足球队来叫我姐姐呢。你也要加油,不要输给他们呀,晴晴等著哦!”

声音愈来愈含糊,眼皮子开始打架,最终沈沈合上,呼吸平稳,睡著了。

“晴晴?”秦深轻声试探一句,小姑娘长睫微抖咂了咂嘴,眼睛却仍紧闭得跟缝了条线似动也不动一下,看样子果真是睡著了。

呼……秦深如释重负,总算长舒口气。

虽然选择和诺诺在一起,是注定他这一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遗憾是有的,不过有时候看著晴晴这个混世小魔王的的捣蛋能力和磨人水平,秦深倒也觉得有个孩子实在是够累够呛的。

於是当秦绵一脸焦急地推门而入时,便一眼瞧见秦深怀里打横抱著的那个小家夥,不是她急急忙找了大半夜的小坏蛋还能是谁?

“……啊……被发现了= =|||”秦绵的出现让秦深登时垮下一张俊脸。

本来他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不听话的小丫头送回卧室去的……

秦深立刻撇清关系,压低嗓子小声辩解:“呃,姐姐,这回真不关我的事,是晴晴自己找过来的。”

顿了一下,又觉得刚刚还把小姑娘哄得那麽开心,结果现在趁人家睡著了就翻脸不认人做出打小报告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似乎也有点太那啥了……软声劝道:“好了姐姐,这回就算了吧,你明天也别骂她,她哪回哭你不是也是心疼得要死麽,何必呢……”

“要你多嘴。”秦绵狠狠瞪他一眼,伸手接过晴晴小心抱在怀里,转身往外走之前还不忘冲秦深做个口型:“等著,待会儿再过来收拾你。”

“……”秦深无语。自打这小丫头出生,他被他姐姐教训的次数比以前二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真是……

不过他确实是真心喜爱晴晴的。

其实有时候秦深也会幻想,如果他这辈子真能和诺诺有一个孩子,一个属於他们彼此的爱的结晶,他恐怕会把那孩子宠得,比现在宠晴晴更厉害,更离谱,无法无天。

正如他以前对诺诺说的那样,“儿子我惯他无法无天随心所欲想干什麽就干什麽,闺女我宠她要月亮不给星星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只可惜……

他苦笑著慢慢走回钢琴旁,想再弹一遍曲子,一边等姐姐过来,结果──

他没等到打算来收拾他的姐姐,反而等到了准备和他算账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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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秦真一进房间秦深就知道了,但没有停下弹琴的动作。

秦真也没有打断他,只是慢慢走进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怔怔站著。

事实上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他也和刚才的晴晴一样,惊豔痴迷。

nono本来已经睡著了,但秦真刚一只脚踏进房间,nono就刷地睁开眼,一路小跑过去巴巴停在他脚边,抬起毛茸茸的肉爪子,亲昵蹭著秦真的裤腿儿。

一对曾经在同一个子宫亲密无间地呆过十个月,尔後这种亲密又延续了二十几年,任谁也无法离间他们半分的双生子兄弟,这一刻,却是彼此亲自动手,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山高水急,难以逾越的鸿沟。

秦真先开了口──就在秦深不为所动准备弹第七遍的时候。

“好久没听哥哥你弹琴了,还是那麽美。”他淡淡一笑,“不过,听了这麽久,现在,我也听够了。”

翻飞的手指未曾停下,从那十只莹白如玉的优美指尖下,依然涓涓流淌出令人心旌摇曳的隽永音乐声。

“是麽,可你听够了,我还没有弹够。”

秦深微仰著头,闭著眼,神情陶醉,仿佛完全沈浸在音乐中,半晌──

“哦,对了,你是不是在想,我现在不是应该躺在卧室里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省才对吗,怎麽会有力气跑下来弹钢琴呢,嗯?是这样吗,真真?”

秦真沈默了几秒:“……哥哥你说什麽呢,做弟弟的这是关心你啊。”

他抬起手,不经意地摆弄其胸前舌的红宝石,轻声说:“哥哥你忙了以年,都累糊涂了。”

第七遍终於落下帷幕。

秦深收了手站起身,睁开眼睛,将刚才因为弹琴而往上挽了几寸的袖口放下至手腕处,系好袖扣。动作斯文优雅,贵不可言,简直能成为一本礼仪教科书。

“到底是谁糊涂,真真,你废了一条腿不要紧,秦家养得起你,护得了你,而我也还和以前一样疼你,宠你,关心你……自然,还有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他莞尔一笑。那笑容和小时候无数次对著闯了祸跑到他面前来撒娇求饶的弟弟时一样,是秦深所特有的,温润俊美,包容宠溺的微笑。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连脑子,也一起废掉了才好。”

!!!如同晴天霹雳,秦真霎时愣在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废了一条腿,废了一条腿,废了一条腿……

废了一条腿!!!

这句话像疯了一样在秦真的脑子里反复循环不断重播──让秦真为之疯狂了。

他听到了什麽!他刚刚听到了什麽!

他从小最敬爱也从来最疼宠他的哥哥,刚刚对他说了什麽!

那是他的哥哥……那可是和他一母同胞最最亲密的孪生兄长啊!是他从小到大最依恋,最喜欢的家人啊!

很难说清楚这究竟是为什麽。这一份没来由的笃定,这一份高过天的信任,这一份无底洞的依赖──到底,是一种什麽样的感情。

从小到大,秦深和秦真的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家里边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上学在一起,训练在一起,洗澡在一起,甚至大多时候,连上厕所,他们都要黏在一起,频率和次数奇迹般地相差无几。

他们无话不说,分享秘密,他们的口味,审美,兴趣以及喜好也几乎相同,无论是对食物,对时尚,对武器,对书籍,还有对人……

他们简直就像是一个人,高到逆天的变态契合度曾让沈若水和秦绵开玩笑说,你们干脆来一段兄弟爱算了。

这样异想天开的荒唐玩笑,两位女士在过去二十几年开得可不少。然而多少年过去了,秦深和秦真每听一次,都只是耸耸肩膀,谁都没有当真。

如果他们中真的有谁对这个想法动了一点点念头,对对方产生了哪怕千分之一秒锺的动心,双胞胎之间神奇的血缘联系,也会让他们有所察觉。

但他们的心跳频率永远是一样的千篇一律,波澜不惊。

秦真很清楚,他过去没有,并且也永远不会,对他的哥哥产生像对陆宝贝那只小野猫一样,一摸,一看,甚至哪怕一想,就能涨得他胯下发疼直至勃起的强烈欲望。

那太可怕了。从小到大他们看过对方无数次裸体,对於那个地方,他们除了出自男人的本能和自尊,偶尔会互相比比,说说情色笑话以外,连看第二眼的兴趣都没有,更别说拿它来捅对方的屁股了。

不是觉得恶心,就是压根儿不会产生那种想法。

可是有时候秦真又会想,总有一天,他的哥哥会拥有属於他自己的伴侣。那个人,无论男女,将成为他们秦家新的家人,站在自己曾经站过的离哥哥最靠近的位置,代替自己曾经才是的与哥哥最亲近的身份……

还有最难以接受不能饶恕的,是他还会分享自己曾经享受过也只有自己才能享受到的,那原本只独属於自己的,来自哥哥独一无二的宠爱呵护,关心疼惜……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秦真又会莫名其妙地感到难以形容的暴躁和不爽。

哥哥那样的男人,从来不属於任何一个人──包括他,可是有那麽一天,他的身和心,都将会完完全全地属於另一个人,一个外人──不是他。

秦真为此而遗憾,一种本来只属於自己的东西,终於,也必将,属於别人的惆怅和感伤。

至纯的亲情里混杂了成人式的霸道和孩子气般无理取闹的微妙独占欲,但那又不是那唯一能对此作出解释的爱情。

大概血缘本来就是一种神奇的东西,而双胞胎之间的联系,就更是千折百转,一言难尽。

是的,他们原本,是这样一对互为至亲,举世无双的兄弟。

可是就在刚刚,就在刚刚……秦深竟然口口声声,对他说出【废、了、一、条、腿、】──这一句话!这五个字!

即使这世上有亿万级的地震,恐怕都不足以形容秦真这一刻的心情。

不敢置信,难以置信!哥哥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多恨那一个字!那个事实!

他明明知道那个字哪怕只是说说都会让自己歇斯底里痛不欲生,撕心裂肺几欲发疯!他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

他亲眼见过自己的绝望和发疯,脆弱和无助,痛苦和难过,哭泣和眼泪!那时候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他陪在自己的身边,也只有他陪在自己的身边,因为秦真不要其他任何人,不想见其他任何人,哪怕是早已哭成泪人儿的妈妈和姐姐!

……那个时候,哥哥是怎麽安慰自己,鼓励自己的?

对了,对了,他说……

他紧紧抱住拼命蜷缩泣不成声的自己──那是多麽狼狈不堪,惨不忍睹,这一生从未如此手足无措惊惶失控的自己──可是哥哥却一点也不嫌弃,反而将自己整个儿拥进怀里,宽大温暖的手掌一遍遍抚摸过自己根本控制不住瑟瑟发抖的背脊,声音很轻很轻,那麽温柔,仿佛拥有全世界最安定人心的力量,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无比坚定地说著:

”真真,乖,乖,不要哭,不要怕,不要伤心,哥哥会帮你的,哥哥一定会让那个害你如此的叛徒血债血偿,生不如死的。”

是的,是的……他说,他会让那个贱人──

血、债、血、偿!生、不、如、死!

他说过的,他这麽说过的!

但秦真更记得,永远记得,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很久没回家的哥哥突然回了家,神情严肃而认真,将除了晴晴以外的所有人都召集到客厅里,面无表情的眉宇间透露出几分异样的庄重。

秦真以为是哥哥终於玩够,总算要按照约定所说的那样,把那个贱人交出来让自己折磨了,兴冲冲地迎上去,结果不仅没能得到他期待已久的东西,反而被告知晴天霹雳的一句:

“对不起,我舍不得。”

哥哥说他舍不得。

哥哥说他真的爱上了那个贱人。

他说他真的,爱、上、了,那个贱人!

哈哈……哈哈哈!太搞笑了,太可笑了!

一开始秦真愣了,怎麽会信,怎麽可能会信!那个时候他还天真地以为眼前的哥哥仍然是过去那个最疼他最宠他的哥哥,还以为这是哥哥在跟他们开玩笑,开玩笑呢……

对啊,哥哥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游戏,长於欺骗的坏人啊。

“哥哥,你是开玩笑……开玩笑的吧?哈哈,真好笑,真好笑……”

秦真呵呵地笑,然而在秦深始终无动於衷的反应和四周逐渐鸦雀无声的安静里,他的笑声终於坚持不下去。

然後哥哥说什麽?对,他说,他居然说……

“我没有跟你们开玩笑。是,他是帮了萧岚,背叛了我们,他还间接伤害了真真你没错──但是,我爱他。”

…………

他爱他。

他、爱、他。

秦真当时就疯了。脑子里轰得一声,所有的神经都崩断了。

他爱他!他说他爱他!哥哥说他爱……他爱!那个害得自己断了条腿毁了一生的男人!

这一句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表白,比一生残疾成为废人的事实,更让秦真天旋地转摇摇欲坠,几乎站不起来。

发狠般死命捏攥著胸前的宝石,秦真此刻脸上的表情,比那一颗凶狠阴鸷的蛇头,还要更加扭曲狰狞。

对於哥哥来说,程诺已经成为等於家人……不,超越家人的存在了吗?

不……不……不能忍受……不能忍受……这件事情,他绝不能忍受,更不可能接受!

两人久久对峙,房间里的气氛紧张凝重,如冰又似火,是一片冻结一切的寒冰,亦是一条呲呲燃烧即将到头的导火索,极度危险的预兆,前所未有的危机。

动物的第六感永远比人类敏锐,脚边的nono早就嗅出不对劲,这时候更是瑟缩著往後倒退了半步,呜咽著低低叫唤了一声,忽然转身撒开肉爪子,往门外没命地跑远了。

秦真是真的气疯了,气得浑身冰凉手指尖都在发抖,恍惚地喃喃自语:“你竟然这样说我……哥哥,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这样说我……就为了那个贱人……就为了那个贱人……”

秦深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然而这一抹不著痕迹的心疼,很快就因为贱人那两个字,变成了淡淡的不悦。

“我已经很温柔了,真真,等以後我知道了你今晚对他做了什麽……呵,我真希望我永远都不知道,更希望你最好什麽都没有做。否则,我以後还会对你做什麽,我就更不能保证了。”秦深心平气和,语气里不带丝毫情绪地说

秦真瞬间睁大了眼睛,表情愈发震惊,艰难地消化著秦深的话:“你还会对我做什麽,你还会对我做什麽……”

“你***还要对我做什麽!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对我做什麽!?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哥哥?威胁!?我没理解错?哈哈哈!”

他的音量骤然拔高,沙哑凄厉,绝望疯狂,大笑三声後霍地沈下脸去,一双溢满恨意的黑眸猛烈迸射两道熊熊燃烧的怒火。

“秦深!你是不是已经爱程诺爱得脑子不清醒忘记自己姓什麽叫什麽了!你姓秦不是姓程!秦家的人最重视什麽你不知道!?你看看你现在到底在做什麽!你居然在为了一个外人而威胁你自己的亲弟弟!你居然要为了一个外人对你自己的亲弟弟做什麽!秦深!你他妈还是秦家人,是秦家的男人吗!?”

他气得失去理智,怒火攻心,却看到秦深仍然面无表情毫无反应地静静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雕像。

什麽时候,那个对著他从来都是一脸笑容,包容宠溺的好哥哥,竟然会变成了这样一座虽然完美到极点,却也冷漠到极致的,没有感情的雕像。

好像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根本不是他的亲人,他的弟弟,而是一个素昧平生,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这让秦真想哭。想像过去那一天,那一次一样,一头扑进哥哥的怀里,无所顾忌,放声大哭。

但哥哥再也不会抱他了。

秦深冷冷打断秦真歇斯底里的怒吼咆哮,一字一句,亦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缓缓道:“我当然是秦家人,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真,从今天,现在,此时此刻开始,诺诺也是我们秦家的人,不是外人。他是我的伴侣,今生今世唯一认定的伴侣,也就是我的家人,你的嫂子了。”

“……”

犹如当头一棒,秦真登时眼前发黑血往上涌,头重脚轻近乎晕眩,身子亦跟著猛烈摇晃了两下。

他张张嘴巴,觉得喉咙嘶哑干渴得厉害,竟一时没能发出声儿来。

不用看。他也能够想象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定是既可怜又可笑,糟糕透顶,狼狈极了。

比上次受了伤倒在哥哥怀里嚎啕大哭的样子还要糟糕,还要狼狈。因为他知道,那个时候的哥哥,还是最疼他,最宠他,最在乎他的,还是完完全全站在他这一边,帮著他,护著他,想著他的。

他秦真骄纵一世,高傲如斯,不愿在任何人面前丢人现眼示弱流泪,哥哥是唯一一个能让他肆无忌惮流露真情,放下骄傲,剖白心迹的人。虽然他失去了健康健全的左腿,毁掉了本该完美的一生,再也没有了天之骄子的资格……但是,他还有哥哥。

是的,他还有哥哥。所以尽管他痛苦,他绝望,他闹,他哭,然而他不怕,不畏,不惧,不悔,更不会懦夫地去选择自杀轻生。因为他有深深舍不得,也被他们所深深不舍的,至亲的家人。

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最无可动摇的虔诚的信仰:纵然他失去一切,也不会失去他的兄长。无论如何,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世界末日地球毁灭……哥哥,也总是陪在他身边的。

可是现在,现在……

现在,他不能再在哥哥的面前哭了。因为哥哥最在乎的人,已经不是他了。再撒娇也得不到想要,而再软弱,那就是真的软弱了。

即使秦真早就做好了哥哥终有一天会拥有携手一生的伴侣,自己必须退後一步让出位置的准备,却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曾经努力说服过自己,无论哥哥未来的伴侣是谁,只要哥哥是真的喜欢了认定了下定决心了,那麽哪怕自己再不开心再不喜欢,但是为了让哥哥没有困扰得偿所愿,他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将那个人当做自己的嫂子,当做他们秦家的家人看待,像对哥哥一样地敬重爱戴。

他曾经如此发过誓,是真心的。哪里预料得到,命运竟跟他们开了这样大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秦真可以接受任何人做他哥哥的伴侣,做他的嫂子,做他们秦家的家人,但只有这一个人不行,绝对不行,永不可以。

这一个人,他憎恨至此,真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要他接受──

除、非、他、死。

伴侣,家人,嫂子……这些原本温暖温馨的词语,这个时候,就像是一柄柄尖锐冷硬还淬了恶毒的利刃,一刀刀戳中剜在了秦真看似凶悍实则软弱的逆鳞上。

他呆呆地眨了下眼,惊恐地发觉那儿竟早已热得发湿,又酸又涨。

他又一次在哥哥的面前有泪,可他知道,哥哥已不会再予他想要的安慰。

他还是过去那个弟弟,但哥哥已不是从前那个兄长。

秦真死死咬著下唇,浓稠的血腥一点点弥漫至整个口腔。

他忽然觉得疼。好疼。比那一天被萧岚一枪击中脚踝,血肉横飞骨头粉碎的剧痛还要疼,全身上下,成千上万倍的疼。

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似乎连肠子都打结了,身体里仿佛有一只粗粝滚烫的巨手,正在天翻地覆地翻滚搅动,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肉模糊,不知是碾的还是烧的,反正没一块再是好的,不遗余力地揉搓挤压著他的器官内脏。

他的心在抽搐,胃在痉挛,肝脾剧颤,肺快爆炸,眼前阵阵发黑,恶心得几欲呕吐,无法呼吸,快要窒息,全身发抖,两股瑟瑟,四肢无力,简直站都快站不稳了。

他受不了,他再也受不了了……想要骂人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恨不得一张口就用上世界上最恶毒最下流的脏话来发泄他此时此刻心中汹涌咆哮的暴烈。

“你、放、屁!我永远不会承认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要我承认那个贱人是我的嫂子,除非你现在就打断我的另一条腿,从我的断腿上踩过去!”

他声嘶力竭地怒吼,胸膛剧烈起伏,脸孔涨得血红,咬牙切齿面容狠戾,音量之大震得头顶那一盏庞大繁复的水晶灯都依稀在抖。

秦深终於微微皱起眉,对弟弟这过激的反应显得有些苦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秦深轻叹口气,淡淡道:“真真,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希不希望你承认,和我需不需要你承认,这是两回事情。”

顿了顿,口气放软了些,“不过,你毕竟是我的弟弟,我的亲人,所以我到底还是希望,你能够承认他的。”

……好不要脸。

这是秦真在听见秦深这一段话以後,脑子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蹦出的念头。

他歪了歪脑袋,用一种像看陌生人一样素不相识的目光,深深望向对面的男人,浓墨漆黑的双眸如同两潭死气沈沈没有生命的死水,不见一丝光亮,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眼睛如此,心,又何尝不是。

安静缓慢地包围了整个房间。谁都没有轻易开口,时间像关不上的水龙头,无人可惜静静地流,感觉极长,但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也许,虽然他们一反往常剑拔弩张,可是双胞胎之间的默契却并未消失。

他们彼此都太清楚,今晚的对话进行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是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哈哈,哈哈哈……”秦真怒极反笑,就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样吃吃地笑著停不下来,“承认他……承认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明明喘不过气,但两颊突然湿了两行。

缓步走到沙发背後,秦真一手撑著靠背一手捂住脸庞,拼命压抑著喉咙里酸涩哽咽的哭腔,隐忍著喃喃低语:

“你这样说……你都这样说了,还当我是你的亲人,你的弟弟吗?”

“哥哥,我觉得我不认识你了……我怎麽觉得,我一点儿都不认识你了?你不要脸,也不要我……”

“你还是我的哥哥……还是那个一直疼我,宠我,关心我,保护我的哥哥吗?你不记得了吗?”

“呵呵,太过分了啊哥哥,我都还一直记得的,永远,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你抱著我,我死死地抓著你,你一点也不嫌弃我把你的衣服弄得用脏又皱。你那麽爱干净的一个人,任由我把鼻涕眼泪往你的身上敷,也不嫌弃我从此成为了一个废人。”

“我痛得快死了,也哭得快死了,我谁也不见谁也不要,我只要你,只想见你,也只有你能安慰我,只有你能安慰我,哥哥……”

“你紧紧地抱著我,抱得好紧好紧,怀抱是那样的温暖,就像小时候我们无数次睡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我本来都绝望了,是你让我振作起来,觉得人生还有希望,觉得我不能死,我还有你们,还有你……所以我要活下去,再难也要活下去,活得好好儿的,为了你们,更为了你。”

“你不停地跟我说话,让我不要怕,不要哭,不要伤心。你说一切有你,还有你呢……你还说你会帮我报仇,会让那个害得我毁了一生的叛徒血债血偿,生不如死的……”

“你对我承诺过……亲口承诺过的啊哥哥!你忘记了吗!你不记得了吗!?你怎麽能说话不算话,说话不算话呢……”

“我是你的弟弟,我是你唯一的,至亲的弟弟啊!你有了程诺就六亲不认,不要家人,不要弟弟,不要……我了吗?”

“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过,有多痛啊,哥哥!我比那一天还要痛,比断腿的那一天还要痛!你现在这麽对我……这麽对我……真是让我生不如死,还不如那时候就让我死了算了!”

“不,不……你不是我的哥哥,你才不是我的哥哥……我要我以前那个二哥,我要我以前那个会疼我宠我说话算话的二哥……我要那个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事事都先想著我的二哥!我不要你这个冒牌货!你滚,你滚!你把他还给我……你把我真的二哥还给我……还给我啊混蛋!”

第四十二章

秦真绝少会哭,懂事後唯二的两次流泪,都是在秦深的面前。而且都是哭得泪如雨下,抽噎哽咽,泣不成声,毫无颜面。

天知道,秦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忍住了不走过去,把眼前这个明明一生要强倔强,但这一刻却哭得语无伦次软弱尽露的至亲的弟弟,再次抱在怀里,狠狠安慰的冲动。

其实他也很痛。

会有人相信吗。

他在感情世界里艰难地寻求著亲情和爱情的平衡,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结果实在是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两边都是挚爱,却两边都在伤害。

无论亲人爱人,都被他深深刺疼。

刻骨铭心的思念总是伴随著蚀骨销魂的寂寞。秦深在这个时候,突然感觉到一种不被理解,人生寂寥的孤独。

那是从天而降的原罪,是一个人之所以生而为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生命中与生俱来,无法排解的惆怅。

──如果,你没有找到那一个人的话。

人世浮沈,寂寞如雪,只有当你找到了对的那一个,你们相遇相识,相知相惜,相亲相爱,相守相伴,直到长长的一生终於走完,再回头,你才会发现,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他让你忘记时间,解脱孤单。而你让他亦然。

秦深很想,很想,他的诺诺。情根深种,相思入骨,苦海无边,再难回头。

原来当品尝过温暖的滋味,体验过圆满的契合,曾经不顾一切也要追逐寻求的自由,竟会变得如此的落寞。

……不,不对,他将再没有自由,如果他失去了程诺。

只有在那个人的身旁,他才能拥抱真正的自由。否则他将会被不绝如缕的思念,束缚至死,吞噬一生。

秦深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是两边不讨好,里外不是人。可是他相信,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在知道这伤人的真相以後,在经过一场痛苦的折磨,煎熬的抉择之後,最终,仍然选择无条件地理解他,包容他,原谅他,相信他,然後依旧深深,深深地爱他……

秦深想,那一定,也只有,他的诺诺。

他没有自大。他不是对他自己有信心,而是对他的诺诺有信心。

他的诺诺,他的诺诺……是那样的可爱,又如此的善良啊。像小鹿一样纯粹美好,白兔一样乖顺天真,偶尔,还会露出像猫咪一样让他心痒和心动的慵懒性感,风情万端。

他看起来总是笨笨的,拙拙的,一被捉弄就不由自住地害羞脸红,仿佛不胜酒力般娇媚入骨的漂亮酡红一路爬上他的耳根,蔓到他晶莹粉嫩的耳尖尖上去。

他不知道他那样子简直有多可爱,多美好。

温润的气质像是缠在他骨子里的东西,让他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宛如璞玉的迷人特质,带著美酒般越久越甘甜的馥郁香气。

他一笑,就几乎能融化秦深的一颗心,他一哭,就简直要揉碎秦深的一身骨。

自控力是什麽玩意儿,秦深早不知道了。曾经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东西都可以被那人从自己的身体深处抽丝剥离出去,然後再被自己毫不可惜地抛到九霄云外,弃如敝屣。

他变了,变得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秦深,那个自己。

过去,他心如长风,身轻似羽,天高海阔,任他遨游,恨不得腾空而去,最厌恶牵绊羁留。

他无牵无挂,无依无恋,无拘无束,所以他无悲无痛,无伤无忧,却也无喜无悦,无爱无乐。可如今,他变得会为一个人魂思梦萦,牵肠挂肚,先他忧而忧,後他乐再乐,因他喜而喜,为他痛更痛,难以控制,欲罢不能。

他确实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但某种意义上,他却又赢得一塌糊涂,惊天动地。

那是脱胎换骨浴火重生,涅盘般辉煌壮烈的胜利。

曾经以为世界上怎麽可能还会有比自由更美好的东西。他得到手,已别无所求。年轻气盛的少年如何肯承认,那其实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

高高在上不被束缚的感觉的确不错,但毕竟,高处不胜寒。他和程诺一样,在尝过了温暖的美妙之後,就不能,亦无力偿还。

毒品是没办法真正戒掉的。戒毒中心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因为复发。那种东西,一旦沾染,永受其难。

因为他们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那种销魂蚀骨,欲生欲死的滋味了。

可惜他懂的太迟了。多麽讽刺,秦深一向聪明过头,对爱情反而一无所知。

思绪忽然飞得很远很远,秦深恍惚想起这一年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恬谧安详,像水一样温情流淌的时光。

他想起有的时候,他们会宅在家里整整一个周末,一起呆在那个不足百坪却充斥著浓浓家味的明亮屋子里,竟可以两天两夜的时间,都几乎不和对方说一句话。

他们不说话,只是偶尔一个眼神的交接,一声轻轻的咳嗽,一次肢体上或故意或无意的触碰……就能明白无误地知道对方到底想说什麽,想做什麽,想要什麽。

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灵魂相系,宛若合一。那种不用说你我就能懂的默契,和被一个人理解至此的感觉,百试不爽,让人如淋大雨,全身湿透,是一种仿佛连骨头缝里都泛起了密密麻麻满满一片**皮疙瘩的战栗狂喜。

他想起,有时候窗外晴空万里,有时候窗外风雨交加,可他们都不顾不管,任外面风云变幻,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打扰不到他们,就算世界末日也与他们无关。

那是别人的世界,不是他们的。

他们只默默地蜷缩在这一隅只属於他们的,与世隔绝的小小天地里,要麽并肩窝在沙发,你一手我一手节奏默契地拿零食吃,不做交谈,只安静地看一场晦涩沈闷的文艺电影,看完後彼此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便从对方那印出自己模样的清亮眸子里,一瞬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情。

要麽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打他的黑客帝国,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看他的艰涩巨著,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干脆什麽也不干,就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姿势乱七八糟毫无形象,闭著眼睛昏昏欲睡,偶尔心血来潮,动动身子慵懒地爬过去,和对方交换一个小小的,甜蜜的,浅尝辄止而无关情欲的亲吻,神思迷离,不知所往。

可是整个宇宙都似乎在那一刻变小了。小到仿佛只有他们身下的床那麽大,拥挤但温暖。而他们姿态亲昵地交缠在一起,就好像全宇宙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那样。狭窄的空间无声无息针落可闻,所有能够感觉到的东西只有身边这个人的存在,以及专属於这个人的体温,呼吸,与心跳。

他们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口鼻的热气一点点黏上他们细细颤动的睫毛。湿润轻盈,仿佛一整片星空悬挂在他们的世界之上,让彼此连眨眼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动作,都成为了一种不忍心的奢侈。

而那甘甜纯美的味道宛如一壶倾翻的佳酿,一路暖进心脏,让人微醺醉倒。

岁月无声,流年静好。

在遇见程诺以前,秦深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过。

就像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嗤地划破亘古漆黑的长夜,让秦深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而当他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生活,秦深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自己的心情,相见恨晚。

曾经不可一世,懒於人世,不屑人世,外热内冷疏远淡漠成那个样子,但秦深始终觉得生命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什麽东西。直到那一刻他终於明白──

就是这个。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就是这个没错。

是这种自由和温暖合而为一融为一体的感觉,他再也不用去尝试别的。

他和程诺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一分一秒的不适应,自由得就像和自己灵魂的另一半,和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在一起。

激烈与缠绵,危险和平静,铁腕与柔肠,动荡和恬谧,波澜壮阔的曲折与流年似水的安宁。可以纵横天下指点江山的荡气回肠飞扬恣意,亦能不问世事野鹤闲云的含蓄隽永脉脉温情……

那是历尽崎岖的河流终於欢呼著汇入浩瀚平静的大海,是重获自由的鸟儿终於展翅扑入梦寐以求的苍穹,是流浪四海的杀剑在经过了许多年腥风血雨无家可归的孤独岁月之後,终於找到世间唯一那柄愿意宽容并包容它的剑鞘……

因为秦深,世界跌宕起伏多姿多彩,因为程诺,生命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他们本是两个并不完整的半圆,茫茫人海寻寻觅觅奇迹般遇见对方,然後惊奇地发现自己灵魂的每一个齿槽都竟能与对方的精准镶嵌,印证契合,终於构成绝对的圆满一──再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默契。

他们是彼此人生里最必然的意料之外,最偶然的命中注定。

他为什麽会爱上这一个人?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他再也,爱不上别人了。

诺诺知道真相了吗?应该是知道真相了。真真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甩开自己,绝不会白白出去一趟的。

被困家中的这几天,秦深不止无数次地想过,当他的诺诺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那个毫无准备又深深爱他的小傻瓜,该是有多麽,多麽的绝望啊。

他会哭吗,他骂自己了吗,他有多痛,他有多难过……

其实也用不著想。看看眼前真真的样子,秦深就知道,那一定不会很好过。

他到底还是伤害了他。从此无论是他对他的承诺,还是他对真真的承诺,都再也不能实现了。

秦真看见面前的真真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双闪著泪光雾气蒙蒙的湿眸,同样恍惚著轻轻问自己:“哥哥,我最後问你一句,如果我真的杀了他,你还当我是你的弟弟……我还能,做你的弟弟吗?”

那语气脆弱得真叫人不忍直听。就连下定决心铁石心肠的秦深,都还是忍不住别过余光,试图躲过这一双满含受伤,刻骨疼痛的眼睛。

他不忍看,越看,就越发无法克制地不去想,今天晚上的诺诺,是不是也和此时此刻的弟弟一样,伤痛绝望,满目凄凉。

从他那双泉眼般清澈动人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泪水,是不是在地上汇成了一汪缀满星星的海洋。

那场景光只是想想,都简直揉碎了秦深的一颗心。他的诺诺,他的小鹿般温顺可爱,小兔般乖巧听话,猫咪般漂亮迷人的小爱人,心碎哭泣的模样哪怕只在脑海里浮光掠影地一闪,他便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要疼碎了。生命难以承受之重,几乎压垮他永不弯曲的脊梁。

他曾经发誓要珍惜呵护一生一世的爱人,他却伤他这样深。

秦深用和那一天一样温柔安慰的语气,轻轻地回答秦真:“你当然是我的弟弟,真真,你永远,都是我秦深唯一的弟弟。”

秦真愣了一下,瞬间面露狂喜,不敢置信:“哥……”

“所以,就像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一样,如果你真的杀了他,真真,那我也,永远不会再原谅你。”

他用比那一天更加温情的口吻,一点点道出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残酷的话语。

“……”秦真嘴角僵住,刚刚还不敢置信的惊喜,转眼间只剩下惊,再没有喜。

秦深温柔地劝哄:“真真,乖,告诉哥哥,你今晚对他做了什麽?他现在怎麽样了?……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秦深痛苦地垂下视线,胡乱抹了把脸,触手所及只觉掌心一片湿漉漉的冰凉,就像这一刹那他那一颗血流成河的心脏。

“哥哥,我今天晚上的心情本来就很不好,现在被你弄得更糟糕了。你不要激怒我……不要再激怒我了,拜托你,拜托你……好麽?”

秦深是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从秦真的嘴里问出诺诺的情况来的,漫不经心地瞟了眼秦真胸前的珠宝,脑子电光石火转了无数圈,面容闪过一丝痛色,竭力镇静道:“都做到这个程度了,真真,你为什麽还会心情不好?”

秦真咬了咬牙。

然而秦深天生生了一副玲珑心肠,只略一思索便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因为陆家那一只小野猫。”

“……”秦真身子一僵,搭在眼睑上的手指不大自然地卷起了一下,痉挛般颤巍巍地一抖。

尽管他极力克制和掩饰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但仍然被已然修炼成人精且与自己默契天成的双胞胎哥哥给看了出来。

秦深只瞟了秦真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喜欢他”。四个字脱口而出,完全笃定的陈述。

“……”

秦真一下子噎住,瞳孔骤然缩紧。明明轻飘飘没有丝毫重量的四个字,却有如一头棒槌,将他给狠狠地击碎打懵了。

他恨不得扯开嗓子大吼:“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老子没有喜欢他!老子没有喜欢他!老子***才没有喜欢他!”

可是不行,不行……秦真虽气得七窍生烟快要爆炸,但脑子里到底还残留了一丝理智,长眉紧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大口大口地喘气,许久,极力地冷笑:“喜欢他?哈,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跟萧岚一样吗,哥哥。”

秦深漫不经心:“一不一样,你自己心里知道。”

然後便不再言语,只是用一种看透一切的深邃目光,静静地凝望过去,目光温和柔软,沈静如海,但对於秦真而言,却仿佛两道穿透力极强的光束,闪耀刺眼光华夺目,直达他在那一刹那,忽然就乱成一片纷乱如麻,最深,最深的心底。

秦深不说话,然而也不必再说。千言万语,都蕴含在这一道浑然天成的目光里。

他知道他会懂。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默契。

秦真的确懂的。否则他後也不会感到如此的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他甚至忍不住惊慌地别过脸去,狼狈地试图躲开这一双柔中带刚的火眼金睛。

这一双本不该叫人害怕的眼睛,却愈是和气温柔,对秦真而言,杀伤力就愈大。

他快疯了,简直没有办法了。

哥哥,为什麽,为什麽你明明变了,却还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制得死死的?为什麽你最在乎的人明明已经不是我,不再是我,但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却依然还是你……只有你呢。

这不公平,不公平啊。哥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让弟弟很痛,很痛啊。

秦真抬起胳膊,将整只手掌深深插进他那一头凌乱濡湿的发丝深处,指间并拢用力地绞住每一根头啊,从头皮处一点点延伸炸开的扯痛让他那张英气俊美的面孔逐渐浮现出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自暴自弃咬牙切齿地坦白:“好,好……既然你非要这麽说,呵,哥哥,那我也老实告诉你吧,你、的、伴、侣,刚刚,被萧岚给救走了。”

秦深的瞳孔猛地一缩。

秦真捕捉到这一抹失色,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他痛了这麽久,这一刻总算痛快了──仍然痛,但好歹痛并快乐著了。

“那小子被萧岚给救走了,否则你以为我会只拿摄像带来给你看吗?”骤然拔高音量,秦真疾声厉道,“我他妈会直接砍断他的的左腿扔在你的面前,让哥哥你好好欣赏欣赏!”

秦深眉宇紧皱,无暇理睬。

秦真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唇间,张口含住他那因为兴奋而难耐颤动的食指关节,笑容疯狂而邪魅:“让我猜猜,你现在一定长舒了口气,觉得放心了,对不对?你满意了,你这下终於满意了,对不对?”

停顿了下,秦真陡然暴怒,恶狠狠地低吼:“你这下终於满意了,是吧!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这究竟意味著什麽啊哥哥!这意味著他们是一夥的!意味著程诺和萧岚是一夥的 !铁证如山!你选中的伴侣就是这麽一个不要脸的叛徒啊哥哥!”

…………

凄厉嘶哑的控诉在安静的大厅久久不绝地回荡。

秦深便了然了。

“原来萧岚是用陆家那只小野猫跟你换走了诺诺,”他叹口气,以一副完全过来人的口吻,苦涩地一笑,轻声说道,“难怪你的心情如此暴躁,真真,看来他吃了不少苦头。”

“……”

!当!秦真一把扯掉胸前的珠宝,猛地掷落在地。

“你给我闭嘴!我管他去死!我管他去死!我没有喜欢他!我又不是你和萧岚!我***才没有喜欢他!”

“你们在吵什麽,都给我闭嘴!”

一道低沈醇厚的男声如同一道闷雷猛地炸响门边,音量不大但不怒自威。

秦长一向不轻易示人情绪的脸庞,此时此刻铁青难看得要命,他身後跟著同样眉头紧皱脸色不佳的秦绵。

秦长目如鹰隼,严厉扫了两个儿子一眼,两片剑一样冰冷无情的薄唇抿成一条刚硬紧绷的直线,冷厉得仿佛一开口就能从里边儿飞出一击致命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他单单往这儿一站,那气势,那眼神,就足够叫人胆战心惊,手凉腿软。

秦绵在秦长身後先给秦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收敛点儿,别像上次一样一来就触父亲的逆鳞,好歹先说点儿好话让老人家开心开心。至於那件事情,今晚已经失了时机就先算了吧,等下次妈妈在场,你有了靠山,爸爸爱妻如命也被妈妈那尊大佛给压著,就算仍不松口但总不至於吵起来,你再说不迟。

她知道自己这个二弟素来是最会察言观色通透人心的,想著这道理他一定懂,便也没多担心。倒是小弟那边儿,恐怕要多费些功夫好生安慰安慰才是正经。

秦绵疾步来到秦真的身旁,温柔地拍了拍她这个从小到大被家人宠溺惯坏了的宝贝小弟,心疼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

不过,虽然她心疼阿真不假,但对於阿深一定要和那个程诺在一起的这件事情,秦绵的立场,却不如她的父亲和小弟一样坚定。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到底是因为父亲来了,秦真这时候也不好太过逞强。最重要的是他私=心里非常清楚,适当的示弱能够让哥哥更加处於劣势,利於自己。

这个念头一动,秦真便没多犹豫,一低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姐姐的肩膀,借此机会不失柔弱地做出来一副被哥哥伤得心如死灰悲痛欲绝的委屈模样。

某种程度上,秦真一身傲气不屑伪装,可若真的被逼急逼狠了,其做戏骗人的天赋,可也不输给他那个自称天下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的,举世无双的兄长。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来他们的的确确是一对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了,那骨子里淌著的利己主义的血,绝绝对对是他们秦家的基因。

果不其然秦长看向秦深的眼神愈发冰冷了几分。

秦深心中苦笑,看来这次是真的把家里这只心狠手辣阴险歹毒的小恶魔给逼到绝路上去了。现在他使用的招数简直就是损人不利己的无区别攻击,就算自己会死。也不准别人好过。

房中的气氛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父亲。”秦深低低叫了一声。

暌违多年的称呼仿佛拥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魔力,秦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古朴厚重的书房里,他那未满十岁的长子,身体五官都还没长开,一只白皙如玉的小手,却俨然已经能够将一柄hkp7翻转得赫赫生风,上膛的动作轻车驾熟有力铿锵,姿势不仅标准且极漂亮,连用了几十年枪和枪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手秦长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完美得无可挑剔,好像那生来就是一只为了拿枪而存在的手掌。

虽然这种话对於一个还未满十岁,本应该享受著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快乐童年的小孩子来说,似乎也算不得什麽正常的夸奖。但他既生为秦家的孩子,就不可避免地要承担秦家的命运。拿起枪是随时毙命的腥风血雨,但不拿枪却完全无法存活下去──这,就是他们秦家人无法改变的宿命。

如今时隔多载,这个称呼夹杂当年记忆再次扑面而来,父子二人却俱不复往昔的心境了。那一年程雅的尸体秦长後来专门去看过,正中眉心一枪毙命,原本纯白如雪的连衣裙穿在她那再无生命气息的冰冷身体里,宛如从地狱开出的一朵血色妖豔的死亡之花。

所以不会有人比秦长更清楚,当秦深这样称呼自己时,他确确实实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回头,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是认真的。

秦长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不动声色,沈著嗓音缓缓地道:“我养的好儿子,你叫我父亲,是想为了那个程诺,一枪打死我吗。”

没等秦深开口秦绵就先急了:“爸爸你胡说什麽啊,想什麽呢真是。”一边用力给秦深使眼色。这个死孩子,以前多伶俐的怎麽今天就是不听劝不懂变通呢!又不是今天不行就没机会了,这不是时机不对吗!再这麽下去今晚可要善不了终了!

她却不知道,秦深今天原本打的,就是这麽一个善不了终的打算。

人人都知道秦真被逼急了,但他其实,又何尝不是。

犹记得坦白的那一日,父亲雷霆大怒,厉声说要关他几天禁闭让他好好想想。

秦深听话地想了,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无时无刻,翻来覆去地不在想。

他想,他一定,要和诺诺在一起。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而已,再没别的。

连那几天的时间都仿佛不是以地球自转来计算,而是以这一句话在他身体里流经的次数而度过的。

他那一颗脆弱寂寞的心脏,不能忍受一分一秒,没有这个人存在的时光。在那一片孤冷荒芜的黑暗之中,它安静地等待著,等待著,仿佛已等了千万年那麽久,与其说是耐心,不如说是早就绝望了,没有激情,没有热度,不知温暖,不敢期待,只能将自己静静地凝固成一个永恒的,淡漠的姿态。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不会受伤,其实伤口早已深入骨髓,融进血脉。

程诺总觉得秦深是救赎他的天神,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将对方从近乎窒息的荒原里,拯救出来的精灵。

这正是爱情的意义。

恋爱是一场大病,你能治好他,他能医活你,从此,你们成为彼此的命。没有所谓最好的,能救你命的,就是命中注定,只属於你的。

如果这世上那个人从未出现过,他虽生犹死。如果那个人出现但失去了,那麽他会,生不如死。

秦深以前不晓得,原来他的心和他自己,都是这样的娇弱。

已经没有办法,再也没有办法了,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实在是喜欢得不得了,心脏涨得发疼血管突突地跳,快要爆炸。

这难道,也是他们秦家人不可避免的宿命。

那麽,既然和诺诺在一起是注定要伤害到他的家人的,两败俱伤的结果已然无法避免,他就只能争取让自己伤得多一点。

这是他唯一能为家人做的了。

秦深目光温和,却不卑不亢,不躲不避,直直迎上去,声音轻柔但语气无可比拟的坚定:“父亲,我只是想说明,我要和程诺在一起的决心,跟认真的。”

秦长面无表情:“我们秦家跟姓程的倒真有缘,上次你要杀姐姐,这次你要娶弟弟,儿子,青出於蓝而胜於蓝,你比我年轻的时候,还会作孽。”

秦深抿抿嘴,浮光的黑眸哧地掠过一丝淡淡的忍痛,声音放沈了些,但仍旧固执地只有那一句:“父亲,我是认真的。”

秦长笑了,云淡风轻:“好,既然你是认真的,那我也认真地告诉你,儿子,你想让程诺进我们秦家的门,可以。”

“不过我们秦家毕竟不是什麽普通人家,我们秦家的大门,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得来的。除了我们给他下聘礼,他好歹也要拿出点儿东西,以示诚意才行。”

“当然我们也秦家不缺什麽,放心,要他的不多,一定是他拿得出给得起的。”

秦长冷冷一笑:“这样吧,你就叫他拿上他断掉的左腿,一路跪著,爬进我们秦家的大门吧。”

口气轻松得,就像是在说明天的天气。

“如何。”

第四十三章

柔和的话音刚一落地,秦深瞳孔骤缩,绷直身子,脸色有些发白。

秦真拍拍胸脯长舒了口气,有点得意又恨恨地想,哼,其实这点儿“嫁妆”,已经很便宜那、个、贱、人、了!

秦绵瞅见他这个贪心不足的小动作,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掐了一把,凑上去低声耳语:“个小兔崽子,心眼儿够坏的!那可是你的双胞胎亲哥哥!你扪心自问,阿深以後要是过得不开心,你真能好过?真会觉得痛快麽?”

秦真恍惚了下,但那一霎的失神转眼就过去了,发出受伤压抑的低吼:“哼,那我也是他的亲弟弟……他的亲弟弟啊!他……他都不想著我了,我凭什麽还顾忌他这个亲哥哥!我凭什麽!?他凭什麽!?”

“……”秦绵无语。

任性,撒娇,固执,骄傲,可怕的独占欲,强烈的排外感,全世界都必须围著他转听他的话,这种不知打哪儿来的浓浓优越感──典型豪门家族被宠坏了的小孩子,还是一个心性未熟的小屁孩儿呢。

她突然觉得他们秦家对小孩子的培养方式很有问题,这种不问青红皂白不由分说无条件宠溺护短的教育现状必须马上改变!否则如果以後晴晴那小妮子也长成了这样让人不省心的,那她这个当妈的还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边,秦深仍低垂著头,双唇微抿,未曾说出只言片语。左手不知何时已抬了起来,放在身旁的钢琴上,沿著那优美精致的骨架轮廓,一遍遍轻柔缓慢地抚摸,仿佛蓄满了无穷无尽的爱意,那麽多那麽多,蕴在掌心,流出指尖,绕指缠绵。

他那无处安放,走火入魔的爱意,因为那个人不在,便只能委屈在这相思成灾,思念成狂的短短一挲里──用他天荒地老,百炼成钢的柔情。

秦长淡道:“这已经很人道了,儿子,你忘了我从小教育你的,”他一字一句,语重心长,却自有一股力透纸背,字字诛心的力量──

“别、贪、心。”

“……”最後三个字,听得秦深几乎哑然失笑。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不愿在这个时候再激怒父亲,白白浪费时间的话,秦深倒真的很想讥笑著反问一句,此时此刻,这屋里最贪心的人,究竟是谁啊……父、亲!

父亲,您这是在逼我,做最绝地的选择。

秦深忽然转身往後走,一步一步,决绝得仿佛永不会再回头。

他真的没有回头。

秦深来到房间的东南侧,在一高大的木柜前停下站定,熟门熟路地找到其中一格抽屉,拉开,从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当那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冷硬触感在时隔多年以後再次传达进秦深微微发烫的掌心里时,即便不是纤细敏感风花雪月的人,也难免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恍惚。

那是一柄黑色的hkp7,当年杀死程雅的那一柄。

屋中余下三人齐齐变色,秦绵失声叫道:“阿深,你要做什麽!”

秦真更是看到眼都红了:“哥哥,你这是……真、想、一、枪、毙、了、我、吗!”他握紧拳头全身剧颤,如果不是秦绵在身後用尽全力拼死拽著他,他恐怕就要忍不住一个箭步冲过去和秦深捞起袖子干人生的第一场架了,嘶哑地怒吼,“你来啊!你来啊!有本事你就真的杀了我!一枪毙了我啊!混蛋!……混蛋!”

而秦长的反应尽管比他们淡定,没有说话,但脸色也明显阴了下来,难看得很。

秦深自顾自把玩手中枪支,像小时候一样。只是那时他未曾长大的手掌只能将其堪堪拿住,如今,已是绰绰有余。

卡擦,轻轻地一拉,一顿,秦深上好了膛。

“你怎麽会这麽想,真真,我怎麽可能杀你,”他一边说,一边就将那已经上好了膛,随时随地都可能擦枪走火夺人性命的危险枪头,徐徐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我把我自己杀了,也舍不得杀你。”

秦真看得呆了,本已极苦的喉咙艰涩地一哽,便立刻涌上来一波催人流泪的酸楚。

刚刚他想哭,现在……他更想哭。

秦真微微张了张嘴。好想,真的好想,对面前的人说一句,哥哥,小心。

其实他更想说一句,哥哥,我相信你。

他相信他,他相信他……他真的相信他!他相信,哥哥当然,舍不得杀自己。

他舍不得杀他,他知道,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是,可是……哥哥,你爱上了程诺,你要和程诺在一起,你说你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和那个毁了我的贱人在一起……

这个事实却比杀了我……比杀了我还要更难受啊!

秦真抬起手,用半个手掌遮住自己一半张脸,一半阴影一半光明,如同他此时此刻矛盾纠结的心情,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他本来很坚定的,特别坚定,一早就下定决心,即便是死也决不会退让半步,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今生今世,他就绝不许哥哥和那个贱人在一起。

他原本是抱著如此决绝的,疯狂的决心,拿命作赌,用命相搏。可是现在,就因为哥哥这一个充溢温情亦满含威胁,同样不顾性命,舍命一搏的小动作,秦真忽然就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他不怕自己没命,但他怕哥哥会死。

他性格骄傲,又没有哥哥那麽厉害。哥哥是表面谈笑风生令人如沐春风,但实则风过无痕,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而他总是学不会乖,这麽多年,仍是小孩子脾气,吃软不吃硬。

所以他永不臣服於强悍的铁腕,但往往跪倒在柔情的脚畔。

他要输了,秦真想。服软的冲动像涨潮的海水,一浪比一浪强烈地冲击著他摇摇欲坠的心

秦深小心而温存地摩挲著手中的枪支:“真怀念,也许你说的对,父亲,我做的孽,比你年轻时还多。”

顿了顿,秦深眯起眼睛,淡淡地笑了:“不过我现在总算知道,其实老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是公平的。”

说时迟那时快,秦深迅速错开他的双腿,同时将枪口往下挪,精准地对上他的左腿後部,然後眉不皱眼也不眨,直接一个扣指下去──

砰!

…………

在场其余的三位都是看多了杀戮枪战,一路从生杀予夺血雨腥风的残酷世界里成功走过来的佼佼者,然而上一刻,他们却像是突然之间集体全瞎了似的,谁都没有看清楚秦深的动作。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也对,谁能想到,会有人把自己的身体,直接往枪眼子上堵呢。尤其这人还是他们所了解的──他们自以为他们很了解的,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这麽做了,他也绝对不可能这麽做的秦深……秦深啊!

他们从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有如此决绝的一面,也会有,做出这样绝事的一天。

原来当他被逼到极限,他也是会发狠发狂铤而走险,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未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哪怕代价是伤害自己走上绝路,也仍要放手一搏,拼死一争的。

绝路……绝路。

原来他竟已经,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

就为了那个程诺。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让他们有一阵短暂的耳鸣和失神。

之後的画面赫然是秦深半跪在地,左手用力按住左小腿後的枪眼,猩红刺目的鲜血从他紧紧闭合的指缝间淙淙不断地涌出,顺著指尖滴滴答答地淌下,一点点染红了他的衣裤和地板。

那麽近的距离,那麽大的冲击力,滚烫灼烧的子弹裹挟著不可抗拒的力度,旋转著嵌入脆弱的血肉之躯。

可想而知,那有多痛。

但秦深只是轻微地皱著眉头,仿佛他刚才不是生生挨了一枚枪子儿,而只是被桌角不轻不重地磕了下那样。

他抬起头,直直望向对面已逐渐回过神来,表情或惊或恐,或著急或迟钝,或不敢置信又或自欺欺人的三人,说话的声音,比方才轻得多了。

他再强也毕竟是人,这种时候,到底还是透出了几分受伤之後不可避免的虚弱。

“程诺是该还真真一条腿,但我也还欠他一条命。”

“他欠这世上很多人没错,但老天也欠了他很多东西。”

“不过没关系,从今天开始──”

秦深轻喘口气,颤栗的呼吸不止是在抵御身体上血肉横飞的剧痛,还有那毒瘤般长在他胸口里噬心腕骨的刺疼。

他微笑起来,英俊的眉眼光芒涌动,前个所未有的迷人。

“他欠这世界的,我来还。这世界欠他的,我会给。”

第四十四章

秦深秦深,他到底,不负这个名。

三个人瞪口呆。不知是失神在秦深刚才那毫不犹豫一枪里,还是因为此刻这一句惊天动地,震人心魄的表白。

“……阿、阿深你……”秦绵身子晃了一下,最先反应过来,她艰难地抬起脚,欲冲上去查看弟弟现在的情况,奈何双腿无力,膝盖发软,根本走不了半步。

忽然远远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响起来一阵发足狂奔的脚步声。

秦长这时候才终於回过神儿来了,勃然变色,以前哪怕天塌下来都不会有半点儿喜形於色的深沈眼睛竟然破天荒地透出了几分手足无措的惊惶,猛地掉头对同样一脸焦急的秦绵语无伦次地催道:“糟了,快……闺女儿,快……”

秦绵自然明白能让自家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强悍老爸怕成这样的是什麽。

咯!。两人同时心里一跳,对视一眼──

完了,来不及了。

披头散发的沈若水只穿了件细带露肩的真丝睡裙,光著脚,就这麽风风火火地冲到了门口。

扶著门框顿了一下,屋中那令她眼眶欲撕心裂肺的血红一幕便直直撞进视线,令她差点儿一个趔趄直接昏死过去。

呆了一秒──

“啊!”

她猛猝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几乎掀翻屋顶的凄厉尖叫,一个拔足就往儿子那儿疯扑过去了。

秦长秦绵没来得及阻止,也不敢阻止。秦长更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边正要命著,好死不死地,整栋房子里的保镖佣人,也因为刚刚那一声惊巨大的枪响,全都一窝蜂地疯涌了过来。

尤其是负责这栋房子安全问题的保镖们,一个个长得剽悍冷酷,体格也是吓死人的魁梧雄壮,涌上来的时候更是如临大敌,杀气四溢,连别在腰间的枪都已经拔出套子握在手里,就等著看见可疑人影扬手便射了。

结果一围到门边儿,往里伸长了脖子只偷瞄了一眼儿,就立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乖乖,堵在门口的每一个人都不禁吞了口口水,彼此面面相觑,捏把冷汗,暗暗心想,这到底是叫他们撞见什麽不能示人见不得光的机密大事儿了啊!他、他们不会因此被集体灭口吧……

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尴尬地堵在门口。保镖们整齐划一地收好枪,佣人们则默默低头,全部一副“我什麽都没看见”的样子。

秦真突然狠狠一个跺脚,霍地掉头,气急败坏地大吼:“你们都是死人啊!快去把医生带过来!治枪伤的史密斯医生!快去!去啊!养你们有什麽用!”

“哦……是!”一群人被吼懵了,不过……也总算解脱了!一窝蜂作鸟兽状飞快散开。

秦绵拿出手机亲自给史密斯医生打了个电话,向他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一下现场情况,命他速赶过来,又叫住了一个平时主要负责照顾晴晴的东南亚女佣,让她立刻去小丫头房间陪著,不管那丫头说什麽,无论撒娇卖萌还是威逼利诱都不要让她出来,一切有她这个妈担著。

到底秦绵掌管了【rainbow】近十年,这麽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处理下来,很快,刚刚还人多嘈杂乱成一团的拥挤房间逐渐变得清净了下来,最後,终於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人。

沈若水跪在秦深腿边,身上那件真丝睡衣,可是秦长为了让自己有点轻微失眠症的亲亲老婆能够睡觉睡得安稳而特意制作的,从材料到手工到制作师傅无一不是顶级,真真是一身金装。

可此刻,却被沈若水毫无怜惜地用力扯下一块,颤抖著手,努力按在儿子那不断流血,几乎叫她心碎欲死的枪眼子上,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噗噗噗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秦深刚刚往自己身上开枪的时候,对著气焰嚣张的父亲和歇斯底里的弟弟,以及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可也没怎麽给予他鼓励支持的姐姐,心里还存在著那麽一点儿孩子气的报复的快感。

可是现在,当他面对生他养他,给予了他身体发肤血肉骨骼的母亲,看著她哭得泣不成声泪如雨下,看著她这张自己熟悉了二十六年的美丽的脸,尽管保养得很好,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再怎麽掩饰也还是难以掩饰的,从发根深星星点点冒出来的丝丝雪白,以及从眼角眉鬓浅浅蔓延开去的细细皱纹时,秦深心中一震,一下子就被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心疼给击中了。

他干干地笑了一下,哑著嗓子试图安抚:“老妈,没事的,这只是小伤,不用担心。等史密斯来了,止了血,再好好儿养几个月就好了……放心,我保证,半年後我还是你过去那个活蹦乱跳能说会道都逗您开心的乖儿子。”

秦深竭尽全力地安抚,神情轻松口气轻快,甚至还跟小时候那样孩子气地挤了挤眼睛,往沈若水白皙圆润的香肩凑上去,撒娇般蹭了蹭。

就算母子关系再好,秦深再会演戏厚颜无耻,但这些行为对於一个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的青年男人来说,也真可谓放下身段,豁出脸去了。

但沈若水仍然什麽话也没说。

她整个人就像是魔怔了。虽然一直在不停地掉眼泪,却很诡异地面无表情,双眼蓄满水汽死死盯著秦深腿上那个血肉模糊的枪眼,手掌用力,泄愤般抓著睡衣往上狠堵。

……秦深没办法了,转头和秦长对视一眼,小幅度摇了摇头,示意先把诺诺的事情放在一边,咱们父子两个现在还是统一战线,先把老妈安抚好了要紧。

秦长也僵著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废话!看著被自个儿当做心肝宝贝宠了大半辈子的亲亲老婆哭成这样,他当然更是後悔不跌,早就心疼欲死了!

他的小猫,他的宝贝,的心肝他的命啊……出生在沈家,已注定一生衣食无忧富贵天成,又有沈如风那个强大到变态还护短成狂的双胞胎大哥顶头罩著,就更是如虎添翼,简直被宠得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少女时期就是小母老虎一只,那脾气大的,啧啧,秦长敢保证真真的脾气全是遗传自她,现在晴晴看起来也多少有点隔代遗传的样子。

後来她遇上自己,两人不打不相识,冤家对冤家,一场恋爱谈出了多少惊天动地**飞狗跳的狗血事情来,差点儿没让沈如风都崩溃了。

可他们仍然初恋便成挚爱,挚爱结为夫妻,而眨眼间,竟更是马上就要过完这长长久久,如胶似漆的一生。

她什麽时候哭成这样过!早几十年前生孩子那麽疼呢,但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一丁点儿苦的沈若水却都没哭得像这时这刻般撕心裂肺……

秦长忽然想到,他的宝贝媳妇儿这辈子哭得最惨的几次,竟然都不是为了他这个亲亲老公,而全是为了他们的孩子。绵绵的感情问题,真真断腿的事情,还有这一次……

秦长苦笑,苦中作乐地想,这一次大概能算是前两次的结合,既有关感情,又是伤了腿。

秦长尝试著往前小小迈了一步,轻轻唤了声:“水水……”

就见沈若水跟一只突然被踩著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刺都竖立了起来,刷地转过头,眼睛充血,咬牙切齿,下死力恨恨瞪著秦长,

那表情恨得,仿佛对面的人不是跟她相亲相爱相濡以沫快三十年的爱人丈夫,而是跟她有著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大仇死敌!

她声嘶力竭地哭骂起来:“水你妈个头!秦、长、你、个、王、八、蛋!狼心狗肺的东西!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命!是从我肚子里长出来掉出来的一块活生生的肉啊!你他妈是要死啊!把自个儿儿子逼得往枪眼子上撞!”

“你厉害!你能耐!你他妈杀人杀疯了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说你到底是禽兽还是畜生啊?我看说你是禽兽畜生都是侮辱了它们!你秦长就他妈是一个连禽兽畜生都不如的混蛋王八蛋!”

她声音嘶哑,嗓子都破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泗横流,妆容凌乱不堪,一头及腰长发胡乱披散在肩背胸前,那模样委实狼狈癫狂,有若疯魔。

沈若水挺直身子,扑上去一把抱住儿子的脑袋,仿佛还把他当做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摁著下巴狠狠往自个儿的肩头按。

“你当年跟我求婚的时候是怎麽说的?”她厉声质问秦长,“啊!秦长你还记得吗!你怎麽说的!你说话啊!怎麽说的!?回答我!”

秦长张张嘴:“我、我说……”

“你、说、个、屁!”

才囫囵吐出个头,就立刻被对方陡然提高了八度不止的尖锐嗓音,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地无情打断:“你他妈还有脸说吗!?你个王八蛋!”

“……”秦长再张张嘴,表情无可奈何又急又痛,那个笨得啊,似乎仍不死心妄图辩解几句,但巴巴地犹豫了会儿,最後到底乖乖地闭上了。

他其实倒是真想说的。

他想说,求婚时他对她讲的那一番话,他怎麽会,又怎麽可能忘记呢。

他秦长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而且会一路记到棺材里去啊。

秦长吞吞喉咙,艰难地将想说的话一点点咽回肚子里边,僵著脸垂著手认命地站在原地,苦哈哈等待著接下来狂风过境的劈头痛骂,疾风暴雨。

沈若水喘了口气,方才几乎要撕破喉咙的嚎啕大哭,逐渐转变为喑哑哽咽的抽噎低啜。

“你说……你跟我,跟我哥,跟我爸妈,还当著我所有哥们闺蜜的面,单膝跪在地上,拿著戒指,亲口说对我一、字、一、句地说!”

“说你秦长今生今世,若得我沈若水为妻,这一辈子,你会惯我无法无天随心所欲,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宠我要月亮不给星星,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让我一生无忧无虑,任我一世逍遥恣意!把我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呵护著,珍惜著,做一辈子高高在上,不谙世事,永远不用长大的女人!”

“哈……哈!多漂亮的求婚话,那时在那麽多人面前,秦长,你让我沈若水多风光,多得意,多麽万众瞩目,多麽被羡慕、嫉妒、恨啊!哈哈!可是现在……现在呢……秦长,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十几年,都他妈过的是什麽日子啊!”

“我日日替你担心,夜夜为你受怕,每一份每一秒都在为你担惊受怕!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杀那麽多人,做那麽多缺德造孽的勾当,我真怕我哪一天一觉醒来,旁边躺著的你就没了呼吸没了心跳去另一个世界报道了你知道吗!你以为我为什麽总是睡不好?呵呵,真是可笑,你就算再给我做一百件一千件一万件这样的安眠睡衣,我也还是睡不著……睡不著……”

“我他妈几十年如一日地做著你被人一枪毙掉的梦啊!那子弹打在你的眉心,你的眼睛,你的心脏,你的太阳穴……一个比一个要命,一个比一个恐怖,我满手都是从你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一汩一汩从枪眼子里涌出来,源源不断,我根本止不住,满世界都是血红一片……”

“我怎麽睡得著,怎麽睡得著……你告诉我,做著这样的梦,我怎麽可能不被吓醒!吓醒了,我又怎麽可能还睡得著!我他妈是根本就不敢睡,根本就不敢闭眼睛啊秦长!”

“你看,这就是你许我的无忧无虑,无法无天,随心所欲,逍遥恣意……哈,你干脆一枪打死我算了……你他妈不如把我也一枪打死了算了秦长!我这没日没夜分分秒秒都为你担心的日子到底什麽时候才是个头!?已经担心了三十几年还不够还要为你操心一辈子!”

“你许我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呵呵,我要那些没用的星星月亮做什麽?我就想你好好儿的……我就想我们一家人都好好儿的……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这麽简单的愿望,秦长,你实现在哪儿去了?”

“你还改名叫什麽秦长啊,我他妈一点儿也不想和你情长!太煎熬了……这样的一辈子真是太煎熬了……你原来的名字多合适你,秦烈秦烈……呵,你这一把自己不要命的烈火,我这汪水扑不灭你,你干脆把我也烧死了算了。”

沈若水往下挪了挪身子,将自己冰凉湿漉的脸颊贴上儿子的,不舍地蹭了蹭。秦

深本来一直打算等一找著机会就趁势抽身从老妈怀里解放出来的,毕竟这麽大年纪还被老妈用这种哄小孩子的姿势紧紧抱在怀里,哪怕对於脸厚如秦深来说也实在是有够别扭的。

但听完沈若水这一番字字泣血的控诉,他心里也实在难受得不行,默默叹了口气,便不再动,反而抬起右臂,反手回抱著她,任她折腾去了。

沈若水缓缓闭上眼睛。

“可是我认了,秦长……这三十几年,你作孽,我受苦,应该的。我沈若水这辈子就是栽在了你秦长手里,我认了,我他妈认了!”

“但你连带著我们的孩子也不安生!”

“你觉得这三十几年我们真的过得很好吗?是啊,钱多得下辈子都花不完,谁都怕你,谁都对你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但在背後,谁都想杀了你,想你死,想把你碎尸万段还想让我们秦家破人亡天诛地灭!你是变态吗?竟然觉得这样很好?很满足!?”

“你被人恭维久了,也他妈被那些骗人的好话哄得昏了头了吗?他们叫你一声秦大帝,哈哈,结果你就真把自己当成皇帝当成神当成上帝了!你他妈是人!是人!你上头还有天,还有老天爷啊秦长!你睁眼瞧瞧吧,你做的孽其实都报应了在孩子身上!”

“绵绵被个臭小子弄成这样,人生乱七八糟,三十几快女人不结婚也不找别的男人,就这麽强撑著,她自己虽然不说但我这个当妈的能不明白吗?她还这麽爱逞强,总是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看在眼里更是心都要碎了。真真又伤了腿,现在我唯一还好好的儿子,又被你给逼得自个儿往枪眼子上撞!”

“我的天哪,秦长,你不让我好过也就罢了,可你还让我这麽伤心,这麽伤心……秦长,你的承诺呢?你跟我求婚时对我许下的承诺呢?在哪儿……在哪儿呢?这一辈子已经过了大半都快过完了,我怎麽什麽都没感觉到,什麽都没感觉到啊……”

“我看你别要我,也别要孩子们了,就坐到死人堆上数你的钱去吧!”

沈若水捧著秦深的脸亲了一口,勉强抑住哭腔,深呼吸,一字一句地撂下话:

“秦长你听好了,这、是、我、的、儿、子!他爱喜欢谁就喜欢谁,爱做什麽就做什麽。别说他喜欢一个男人一个仇人,他就算是喜欢你,我***也同意!只要他开口,你信不信我立刻就叫人五花大绑了你,把你送到他的床上去!”

第四十五章

“……”老妈您失去理智了吗?这个神展开真的太恐怖了啊喂……我再饥渴也不至於和您抢老爸的,父子乱伦神马的这口味儿还能更重点儿吗!?

秦深努力忍住想要吐槽的欲望,脑门儿一排黑线,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和老爸不知道谁会遭殃的可怜菊花同时抹了把汗。

秦真和秦绵早就眼睛一阵阵的发酸,喉头也一阵阵的发苦,难受极了。

秦长那更是不用再多说。刚刚是想死,现在他觉得他已经死了。心疼和後悔死的。

史密斯医生总算赶到。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美国胖老头,一路狂奔跑来简直是对他身体的极限考验,气喘吁吁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著手查看情况。

秦真又急吼吼地叫来几个下人,推著轮椅,将秦深推进家中一间专门布置的医务手术室里,其装备之齐全设备之高端令人咋舌。

史密斯医生和他的助理们便在里边做了一个小手术。

出来後他抹著汗用英语告诉这气氛诡异的一家人,子弹并未穿过骨头,这只是皮肉之伤不算严重。但因为枪支毕竟威力巨大,当时距离又实在太近,所以就算秦深身体强健恢复力强,最起码也要卧床休养一两个月才行。

秦长沈著脸默默听完,点点头,随意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去了。

可爱的美国小老头儿长舒口气,被助理扶著,腆著胖肚子,屁颠儿屁颠儿地往回走继续睡他的回笼觉去了。

沈若水不等听完就直接冲进去看儿子,然後将秦深推出来一同进了他的卧室。

卧室里,秦深哭笑不得地看著坐在他床边的老妈,一手拿著刀一手拿苹果,比划半天也不知道怎麽下手,表情如临大敌严肃得跟什麽似的,那小脸儿绷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要准备杀人放火,正在做心理建设呢,

“……妈,您这是准备削苹果还是准备杀苹果呢……”忍了半天最後实在忍不住,秦深冷不防憋出这麽一句,感慨他老妈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著实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沈若水抬起头恶狠狠瞪了眼儿子,一瞬间那个气啊,出口就是一堆子连珠炮:“笑个屁!笑笑笑……你腿不疼了啊你笑!刚一枪往自己小腿上崩的时候你多能耐,也是这麽笑的?有本事,你就别後来跪在地上皱眉头啊!有本事,你就别流血,别养上几个月啊!哼,你也知道疼!那你当时往自己身上开枪的时候,怎麽就不想想我这个当妈的看见了,只会比你更疼!”

“……”这一句简直直戳秦深的死穴,他自知理亏,摸摸鼻子,垂下眼不说话了。

沈若水气呼呼地,低下头一脸狰狞地看著手中的苹果,咬牙切齿,从牙缝子里挤出来一句:“还有,你妈我今天还就是非要给你削出一个苹果来!你等著!”

“……”秦深狂汗,真心替那苹果感到压力山大。

秦绵的出现及时解救了即将惨遭毒手的苹果和束手无策的秦深。

进了屋几步上前,秦绵趁沈若水一个不注意,一把抽走她手中的苹果和小刀,远远放到桌上。

沈若水“啊”的一声轻呼,猛地抬头,就看到自己大女儿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秦绵体贴地帮她揉捏肩膀,软声恳求:“好啦妈妈,现在天都快亮了,你好歹回去睡一会儿吧。算我求你,你要是再不回去,就穿著这件又是血又暴露的吊带睡衣满屋子乱晃,我看外面某个人可真的要疯了。”

说著朝门外努了努嘴。

沈若水自然知道女儿说的是谁,杏眼一转往门外不经意一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刚刚才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连禽兽畜生都不如的混蛋王八蛋,以及此刻这个混蛋王八蛋脸上那一副又是尴尬又是急切的赔笑表情。

这个强大冷漠的男人,所有温柔的,热情的,好笑的,可怜的……让人根本想不到原来他也会有的千般模样,都是展现在自己的面前,都是因为她。

一思及此,沈若水的心其实已经有几分软了下去,但毕竟面子上过不去。

这麽快就心软示弱了,让她刚刚那一通大骂和自己的脸面往哪儿搁啊!於是赌气地一转脸,撅著嘴狠狠呸了句:“我管他去死!他疯了才好呢!”

“……”听见这个骄纵跋扈,典型的不讲理小女生一样的撒娇口吻,秦绵和秦深默默对视一眼,一瞬间心有灵犀,脑子里闪过的念头都是:其实老爸真的很信守承诺啊……

秦绵扶了扶额,弯下腰轻轻按住沈若水的双肩,半是强制半是恳求地将她扶了起来:“好妈妈,就算你不睡,阿深刚刚取子弹的时候打了麻醉,这会儿也应该很困了。”

秦深立刻应景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沈若水见他这样,噗嗤笑了,伸手戳秦深的额头,气骂:“哎呀你个小兔崽子,哄谁啊哄,你可是从我肚子长出来爬出来的,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刚还生龙活虎说话天花乱坠,笑得跟只臭狐狸一样,我不信你说困就能困了!这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混蛋性子,果然绝对一定是某人的血统!哼,外面是大混蛋,你是个小混蛋。”

秦深弯著眼乖乖一笑,撒娇:“好好好~那妈妈快去修理大混蛋吧,小混蛋现在要睡觉了~”

“……”秦绵眼皮子一抖,起了一身的**皮疙瘩。

沈若水被秦绵架著起了身,却没有立刻转身就走。

她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半垂著头,忽然两手往前各自抓住了秦深和秦绵的一只,交叠放进自己的掌心里,紧紧握著。

“刚刚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不过,我这辈子究竟过得是好是坏,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也不剩多少年了,更何况──”

她淡淡一笑,小女生似的甜蜜与无奈:”无论是好是坏,就算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选择嫁给你们那个混蛋老爸的,可能这真的就是命吧,前世冤孽什麽的,我认了。”

顿了顿,肩膀微微地颤抖,她有些哽咽,“但是,我就希望,你们……你们三个,都能好好儿的。”

秦绵秦深心中大痛,秦深更是一时失口叫出了声:“妈妈!”

沈若水想了想,在秦深手背捏了一下,柔声道:“哪天把那个叫程诺的孩子带回来让我瞧瞧吧,不用理会你爸,那个大混蛋,妈妈替你搞定他。”

秦深怔住,心中不可谓不复杂,深呼吸闭了闭眼,到底思考和理智战胜了冲动的狂喜,许久,才低低地开口:“可是,妈妈,您真的……会喜欢他吗?”

他毕竟是间接伤害了真真……伤害了您疼爱的小儿子的罪魁祸首啊!秦深可没忘记真真刚出事儿那一会儿,老妈可是哭成了什麽样子。

沈若水自然明白儿子的意思,也不绕圈子,微笑著回答他:“也许我本来会很喜欢他的,但如果儿子你再为了他伤害你自己,做出像今天这样自残的事情,那妈妈我,就不能喜欢他了。”

秦深心中狠狠一震,又狠狠地一暖,哑声道:“我知道了……谢谢妈妈。”他小小地动了两下指尖,亲昵地蹭了蹭沈若水细软湿润的掌心,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沈若水感觉出来,往昔记忆涌上脑海,不眉眼一点点溢出怀念的味道,不由自主伸出另一只手放在秦深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也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她忽然转过头去看秦绵:“还有绵绵你……”

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女儿一扳身子往外推,秦绵有点怕也有点烦地急急打断:“啊啊,好了妈妈,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麽,但我也早跟你说过,我做的决定是绝对不会改变的,所以别浪费时间了,快去找大混蛋吧。都过了这麽久了,你要是再不出去,恐怕大混蛋就真要怒闯病房,强行要人了。”

沈若水被秦绵推搡著往外,秦绵用的力气不大,倒不是不能反抗,但看这情形沈若水就知道女儿是不会听劝的了,只得摇头苦笑:“哎,绵绵你这孩子……”

秦长早在外面等了大半宿,又急又怕却又不敢进去,那心情焦躁得几乎就和几十年前等在产房外的状态差不多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看到沈若水出来,自然是跟得了宝贝似地立刻就将沈若水紧紧拥在怀里,看她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板下脸,手忙脚乱给她批上大衣遮了个严严实实,心里嫉妒得要发狂,又心疼得想去死。

沈若水面无表情用力推开他自顾自地往前走。秦长认命地叹口气,迈开脚步,锲而不舍地跟在後面。两个人一前一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这麽晃回卧室里去了。

中途,跟在後面的秦长顺便回头,给正抱著双臂懒洋洋倚在门边看笑话的女儿比了个3q的手势,把秦绵给笑的。

秦绵转身回到房间,愣了。

刚还半跟老妈嬉皮笑脸的弟弟,就这麽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已经钻进被窝侧过身子,背对房门,俨然一副请勿打扰的沈睡模样。

秦绵眼角一抽,走上去停在床前,高扬起手往下一挥,毫不客气往秦深屁股的位置重重拍了一下。

啪──

“啊!”秦深猝不及防叫出声,再也装不下去,艰难地支著胳膊撑在床垫,小心避开左小腿的伤处,一个翻身,仰头望著正对他怒目而视下的秦绵,“姐你干嘛!谋杀亲弟啊!”

秦绵居高临下,一挑眉:“我、干、嘛?”一字一句地反问回去,妩媚动人的脸庞散发冷气

,伸手捏上秦深的脸,那力道大得,几乎让秦深那张英气俊美的脸孔都被捏得变形了。

秦绵咬牙切齿,“我还没问你干嘛,你居然有脸来问我干嘛!个小兔崽子,你胆子还能更大点儿吗!?往自己个儿身上开枪这种事儿亏真干得出来!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麽突然变这麽脑残!?自残的事儿也他妈敢做!呵呵,你对自己飞枪法还真是有信心啊,穿肉不透骨……妈的这麽近的距离你是在玩儿命赌博啊!呼……真是气死我了!你想死趁早明说,不用你自己动手,姐姐我那儿缺什麽都不缺子弹,亲手送你一颗就可以了!

秦深被捏得脸疼,在那只纤长白皙的魔爪蹂躏之下,右边脸颊迅速红肿了起来,只能含含糊糊发出口齿不清的求饶:“啊,轻轻轻……轻点儿啊姐姐!那……那不是没办法麽……”

秦绵一听更是气急,痛心疾首地低吼:“什麽没办法!办法多的是怎麽就没办法了?你可是秦深!鬼点子花肠子最多的秦深!我还不了解你!?……你就是故意的!用最极端的方法来表明你的态度,威胁我们!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你爱他爱得发狂,难道我们就不爱你了?你那麽做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他了,一丁点儿都没想到过你的家人麽!你难道不知道你这麽做,妈妈会有多痛苦,爸爸和真真会有多愧疚,还有我这个姐姐……我这个姐姐……会有多伤心吗!?你这个见色忘亲的混账小王八蛋!”

秦绵每说出一个字,秦深刚刚装模作样的演戏表情就暗淡地收敛下去一分,最後他缓缓垂下眼睛,动动唇,轻声吐出一句:“……对不起。”

长而密的黑色睫毛顺贴地覆垂下去盖住眼睑,微微地颤著,语气亦是浓浓的愧疚与歉意。

姐姐骂得对,那一刻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是见色忘亲,心中充满了一种报复和要挟的快感。

他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也甘愿受罚。只是,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那麽做会给家人带来的伤害,只是……

只是,有些东西,有些人,无论如何,不能放手。

“算了。”秦绵放松力道,揉了揉那片红肿,松开手直起身低,声叹息,“其实我也明白,明明还有那麽多可行的方法,但你偏偏选择了最绝的这一种……看来,你是真的,爱惨了那孩子了。”

秦深露出感激的微笑,轻声吐出一句几乎弱不可闻的道谢:“谢谢姐姐。”

秦绵偏过头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你确实应该谢我,你难道不知道在全家人里,就算所有人都反对你们,但姐姐我一定是最不可能阻止的那一个吗?我太了解这种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滋味有多痛苦,我自己受就够了,怎麽忍心让我的弟弟……哼,结果你不仅不来讨好我,拉拢我跟你结成联盟,反而把心思花在这种脑残的事情上面!现在好了,你把我也给得罪了!”

到底没忍住笑:“不过,虽然很气,但是只要一想到你这这臭小子没心没肺地过了这麽多年,现在这世上总算有一个人能制得住你,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意思,还真觉得有点儿幸灾乐祸!”

因为记挂著晴晴,秦绵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弟弟表明立场:”我和妈妈是站在一边儿的,既然妈妈都已经答应帮你搞定爸爸,那就应该绝对没问题了。至於真真那边,就只能你自己想办法搞定吧。反正你们这对孪生兄弟之间,家里谁也插不进去。”

几步来到门边,秦绵哗地拉开房门,脚步顿住:“对了,你的那句表白不错,爸爸给你取的这个名字,还真是取对了。”

秦深凝望著姐姐的背影,形状美好的背部在极显身材的紧致衣料下,大概是因为纤瘦挺直的缘故,便隐隐透出了几分桀骜孤傲,又冷清固执的倔强来。

他别过视线,同样轻叹了口气,微拧的眉宇间快速闪过了几丝不著痕迹的心疼,意味深长地回了她一句:“你也是啊,姐姐。”

秦绵背对著秦深,眼中波光一晃,似乎有一些浮渣一样的东西。正在她晦暗不明的瞳孔里一点点聚拢汇合,慢慢地凝聚成一股深邃黑暗的漩涡。扶著门把的左手也陡然一紧,五指用力。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电光石火的事情,几乎只在瞬间过後她就放松了手掌,眸中的漩涡也一点点荡远散开,消弭无踪,恢复最初的坚定明亮。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脚下的步伐与她那带著秦家人血统的,永不弯曲的背脊一样,每一步向前,脚下那蹬蹬瞪的清脆声响,都回荡著一种绝不回头的倔强。

当秦真走进房间的时候,麻药确乎已在秦深身上发生作用,秦深躺在床上盖著被子,闭著眼睛,意识逐渐朦胧,就快要睡著了。

但从小培养的警惕性让他在秦真推门而入的刹那便陡然清醒了两分。

秦深正想坐起身子,却听秦真只在门边就停下了脚步,声音远远传来,清冷而不带任何感情地道:“不用起来了哥哥,我不想和你长篇大论,更不想现在面对你的脸,我只说两句话就走。”

秦深一听,没有一秒犹豫,立刻放松身体重新躺了回去。

他也正有此意。

除了因为他此刻确实感到十分困倦,更重要的,是在经历了刚才那一连串惊心动魄的事情以後,要他们兄弟二人面对面进行一场气氛友好的谈话,无论对哪一个来说,都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然後,房间安静许久,只听秦真轻轻吐出七个字:

“你和他在一起吧。”

! ! !

秦深闭著的眼睛猛烈跳动。

二十六年的相伴相处,孪生兄弟的心灵感应,对真真深入骨髓的了解,这一切,都让秦深没有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後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兴奋与狂喜,反而是一点点生出了浓浓的不安。

他慢慢皱起眉头,一言不发,沈默无语。

果然,下一秒,秦真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但是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你、们。

最後两个字,他吐得比之前都重,都绝,也都冷。

那是恨与爱的交锋,刀光剑影厮杀搏斗,最後艰难找到的,一个饮鸩止渴,破釜沈舟的平衡。

秦深在被窝里蓦地僵住。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似乎有什麽东西从他的心脏深处,被强迫地剥离出去了。

他对它依依不舍,然而他不能挽留。

他说不出那样东西具体是什麽,但他确定有东西被挤掉了。那样东西从他还未出生之时,在那一片温暖而混沌的原始的海洋里,就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一分一秒,从未分离。可是这一刻,它被後来的一个名字,给彻底地挤了出去。

秦深的心脏不算小,但那个名字却有如一阵润物细无声的绵绵春雨,不知不觉,就占据了那里全部的领地,密密麻麻写满了湿热鲜红的皮表。

或者不如说那个名字,其实就已经是秦深的心脏本身。

所以尽管那样东西的离开确乎让秦深感觉到了一种撕心裂肺骨肉分离般的剧痛,然而他更明白,如果後来的那个名字没有了,他……

却是会死的。

所以他只能做,任何人都会做的那个选择。

秦真果然说到做到,说完这两句话立刻转身就走──

“……哦,对了,”似乎又想到什麽,即将迈出门外的脚步忽然顿住,秦真仰起头,神情茫茫,语气自嘲,“还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清楚,哥哥,也许我是对陆家的那只宝贝有一点好感,勉强,大概也能算是喜欢,但是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根本不能和哥哥相比,不像程诺,他在哥哥心中的分量,早已经超过我这个弟弟了。”

而且是超过了太多太多──

“哥哥,我服了。”

我服了,我也输了。但不是输给了他,而是输给了我对你的感情,哥哥。

秦真的声音一点点轻下去,轻得像夜色将来,遥远的天边,那一片逐渐被黑暗吞噬的霞光。

“你说你杀了你自己也舍不得杀我,我相信,因为我也……哪怕伤害我自己,也不愿意伤害你。

“当你朝自己开枪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赢不了了。”

“哥哥,你赢了。”

“你说他欠这世界的你来还……呵,你知道吗,其实他不欠我一条腿。那是萧岚欠的,我比谁都明白。”

“如果程诺真的欠了我什麽……”

“哥哥,他欠我的,是你。”

“你愿意……还给我吗?”

你还能,把过去那个最疼爱最在乎我的哥哥,还给我吗。

秦真啪一声关上门消失在房间。他来得快,也走得快。

快得让人觉得心疼。

他不愿听见那个伤人的答案。他害怕听见那个伤人的答案。

而秦深从始至终没有睁开眼,但间或轻颤的睫毛还是彻底暴露了他内心可想而知的的震动。

真真,对不起。

但是……

诺诺,等著我。

46-50

第四十六章

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

四周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往来之人无不绫罗绸缎华衣贵饰,男人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女人珠光宝气,风华万千,好一片上流社会的繁华气象。

程诺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怎麽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种明明一辈子也不会和他有什麽关系的场合。

而且……低头看了看,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穿著一身做工精良的白色西服。

他彻底迷惑了,脑子里一团浆糊,还隐约有一点疼,记忆也是模糊而含混的。

周围的人很多,但仿佛全部蒙上了一层绰约摇晃的阴影,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个清楚,可连这也只不过是徒劳而已。

这、这到底……

就在程诺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感到惶恐不安时,原本嘈杂的大厅忽然一点点安静下来,此起彼伏的交谈声逐渐停止。

人群在翘首期待著什麽。

程诺敏锐地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正不约而同地朝他身後的某个地方齐齐望去,而在这一片看似绝对的寂静底下,分明涌动著一股拼命压抑的兴奋与欣喜。

程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慢慢地转过身,瞳孔里清晰印出面前那个人身影的一瞬间,他的世界也一同被一阵悦耳动听的音乐声所温柔席卷。

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一架通体雪白的三角钢琴,钢琴前,坐著一个挺拔修长,侧颜如玉的英俊男人。

那个,让程诺一见锺情魂牵梦萦,甚至忘记他自己的,天下无双的男人。

秦深坐在那里,仿佛古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那个美得如太阳般耀眼夺目的美男子。

而从他那白皙修长的十指下缓缓流淌出来的音乐声,却又如一地倾泻而下,柔情似水的月色。

眼睛和耳朵都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程诺头晕目眩,沈沈闭上眼睛,毫无抵抗力地醉倒了。

他醉倒这一片日月同升,天地壮阔的辉煌里,满身满心的爱意如同涨潮的海水,翻滚激荡汹涌澎湃,简直要将他的身心都击碎撞烂,漫溢出来。

口里鼻里全是微醺的酒气,甘甜清冽,隐隐飘过一丝淡而幽嫋的香气,沁人心脾,销魂蚀骨,就像他们曾经无数次接过的吻那般。

直到耳畔的乐声逐渐变小直至消失,程诺音乐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什麽不对。

他颤抖著睁开双眼──

天!他看到了什麽!秦、秦深……竟然大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程诺完全傻在当场了,呆若木**,既是被惊吓的,也是被惊豔的。

秦深穿著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色西装,把他本就颀长高大的身体衬得愈发笔挺,大厅所有的灯光汇聚在他的身上,却也没有他本人来得光华四射,光芒万丈。

他停在程诺面前,俊美无双的眉眼浸著宠溺温柔的暖笑,深深地凝视了程诺一会儿,忽然单膝跪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宝蓝色的鹅绒小盒。

那一刻,程诺就感到自己头皮一麻。全身血往上涌,心脏不堪负荷,一呼一吸都是难以置信的热气。

盒子被慢慢地打开,里边安静躺著的,赫然是一枚流光熠熠的铂金色男士婚戒。

程诺陡然放大瞳孔,忘记呼吸,心跳若止。

如果不是这时候秦深眼疾手快地抓过程诺的左手握进掌心,程诺相信他恐怕已经当场昏厥过去了。

秦深低头在那细腻白皙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辗转流连至无名指的指根,用他湿滑柔软的舌尖缠绵舔舐了一圈,留下一圈泛著旖旎情色的潋滟水光。

最後,淡色的双唇一点点往後滑回,轻轻咬了一下那莹白圆润的可爱指头。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不久前,那温情而热烈的浪漫一夜。

“诺诺,欠你的戒指,我带来了。”

他仰头看著头顶早已神情呆滞忘了反应的程诺,眉目笑意更甚,唇梢弯起的弧度扬得愈发深邃迷人。

“你选择嫁给我,还是,让我娶你呢?”

秦深一字一句地吐出令人哭笑不得,根本没得选择的俏皮话,嗓音低沈磁性,带著一丝隐忍压抑的沙哑,却显得更加悦耳动听,真是性感要命的迷人。

小心翼翼地拈出盒中的戒指往程诺左手无名指的指尖不断靠近,最终抵在那微微轻颤,因为腼腆和紧张而充血变粉的指头。

男人神情陶醉,有如对待一件顶级艺术品那般温柔摩挲了许久。

半晌,他双唇微动,蕴含著无限的感慨与情意,低低轻唤了一声:“诺诺……老婆。”

“……”程诺全身一震,几乎是在听见这两个字的瞬间,就被一股强劲凶猛的电流所击中了。

他终於,要有一个家了。

家。

这个,他以为他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奢侈品。

心脏狂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碎裂破胸而出,耳朵里仿佛有一万只蜜蜂在叫。

答应他,答应他。

抓住他,抓住……这期待已久的,一生的幸福。

他赧然地往里缩了缩指尖,却很快意识到这种行为也许会被秦深所误会,於是又再赶紧往前挪了挪,手足无措的反应真是可爱得要死,一张雪白细嫩的小脸早已涨得通红,正准备点头──

忽然,秦深的手腕猛地往後一缩,将指间的银戒收回自己的掌心里,密不透风地握住。

“……嗯?”

程诺一怔,转眼看向秦深,迷惘,不解,局促,忐忑。

虽然眼前秦深的笑容还是和之前一样,俊美又迷人,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再也不是之前的温柔宠溺,而是怎麽看怎麽让人觉得心惊肉跳,像极了一只看见垂涎已久的猎物终於陷进圈套的狡诈狐狸。

程诺甚至觉得,自己连背脊都冒起了丝丝寒气。

“秦、秦深……”他战战兢兢地开口。

秦深笑眯眯地吐出轻快愉悦的三个字:

“骗你的~”

“……”

同时,周围也猛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快看快看!他上当了!他上当了!”

“真是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会真的相信,这得多贱啊……”

“就是就是,也不自己拿镜子照照,他算个什麽货色,哼。”

“你看他现在的样子,真是好笑死了!”

“恩恩!”

…………

令人心碎欲死的流言蜚语构成一堵四面八方难以翻越的高墙,程诺困在其中,摇摇欲坠,世界黑暗。

他转转眼珠,艰难地聚焦就快涣散的瞳孔,勉强对准身下秦深的脸,却又不敢看得太清,小小地动了下唇,失魂落魄:“为、为什麽……”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打断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控诉和质问。

短暂的怔忪过後,程诺回过神来,无比惊恐地发现,原本模糊不清的视线竟被一片不断蔓延扩大的暗红所满满占据──

就在身下那人跪著的左腿小腿的地方,浓稠刺目的血水从黑乎乎的枪洞子里汩汩涌出,顺著裤管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很快就染红了身下那一大片柔软细腻的浅色地毯,颜色鲜明的对比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秦深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虚弱苍白,然而眼角眉梢的笑意不知何时竟又恢复了最初的温柔宠溺。

因为失去血色而更加浅淡干涩的薄薄的双唇,那美好的形状亦漂亮得像两瓣风中摇曳的蔷薇,一开一合,轻轻说著:“诺诺,相信我。”

他将刚才藏进掌心的戒指重新拿了出来,由於失血和失力,从来强壮有力的手腕此时却无能为力地哆嗦颤抖著,一小寸一小寸地向程诺的左手无名指靠拢前进,中途好几次一个拿不稳差点将戒指掉在地上。

每一步看似简单的靠近,对於此时此刻的秦深来讲,却是那样不忍直视的艰难。

尤其一想到他曾经是那样的强大,眼前的一切,就更加无法遏制地令人倍感心酸。

“诺诺,相信我。”

他微笑著,一字一句,吐出的话语像高耸的山脉一样沈重巍峨,又比阳光下飞旋的尘埃更轻。

“相、信、我。”

程诺的全身都忽然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哪里还管得了什麽戒指不戒指,求婚与欺骗,真心和假意呢,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秦深你不要有事!

噗通一声跪下去一头扑倒在秦深的怀里,千言万语涌上喉头,最後化成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

“不!!!”

可是秦深碎了。

如同里电影里的画面,忽然间,他碎成了夜空中数不清的闪闪发亮的星星,碎成了千万颗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的钻石颗粒。

他碎成了灼灼日光下随风飞舞的细小尘埃,碎成了繁茂叶缝间一片片斑驳细密的流动的光晕。

他的脸,他的眼,他的笑,他掌心里精致耀眼的戒指,他的刚刚还一字一句说著相信我的优雅唇角……

他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在程诺的眼前化成了一条淌满阳光的溪流,一场夜空下转瞬即逝的,浩大的流星雨。

程诺急切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然而凌空一挥,却只抓到一团一无所有的空气。

“……不!!!”

单薄瘦弱的身体如同一根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猛地从床上反跳起来。薄薄的胸膛剧烈起伏,十指紧紧绞著身下的被褥,程诺粗粗喘气,神情惊骇未定,一滴晶莹滚烫的热泪从脸颊边缓缓地滑落。

从完全的黑暗到隐约的光线,程诺的眼睛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些许轻微的刺痛。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做梦。

原来刚刚那急转直下,无限温情而又恐怖残忍的一幕,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弄清这个事实以後,程诺才渐渐地平静下来,长舒口气伸手抹了把脸,感到此刻他的全身也和梦中的自己一样,早已冰凉一片,湿了个透。

程诺认真打量四周。

白色的天花板,湖绿色的亚麻窗帘,左前方是一张小巧精致的书桌,上面随意摊放著几支黑色中性油笔和两三张散乱重叠的草稿白纸,右上角摆了一架中号地球仪,书桌後则连著一排棕褐色的六方形书柜,里边架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程诺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惊奇地发现居然大多是中学和大学的教科书,比如西方历史和高等微积分之类的。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明媚亮丽,每一处设计都充斥著青春气息的房间。

置身其中,让程诺恍惚产生一种自己还在在北一读书,没有遇见那个蛇一样冰冷恐怖的墨镜男人,更没有加入与黑暗深渊无异的【rainbow】的错觉。

他的人生会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青少年,和这个卧室的主人一样,每一天的生活就是无休无止的上课,作业,学习,考试,三点一线,枯燥单调……可也简单平淡。

曾经有长达十多年的时光,程诺每晚做梦都想实现的愿望,便是不再受人欺侮。终於这个愿望在某一天真正地实现了,而他所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永远地,放弃了那份平淡琐碎,有泪有笑的幸福。

很多梦想正是因为简单,所以才更刺痛人心。

後悔吗?值得吗?应该吗?程诺也曾无数次地在心里面这样拷问过自己。

然而昨晚发生的事情让他彻底明白,这将永远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悖论了。

若不入【rainbow】,他会拥有一个尽管卑微寂寞,但毕竟问心无愧的平凡人生──

却永远,遇不见秦深。

老天有时真的很残忍,看似给人选择,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他以为他改变了命运,其实那正是命运的一部分。

只要一想起昨晚……那个又一次改变他人生的夜晚,那些恨意翻腾令人战栗的恶毒的话语,和那个晴天霹雳难以置信的伤人的真相,程诺就绝望得心痛如绞,无法呼吸。

程诺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脑袋里浮现的残忍画面,掀开被子,温柔地覆在自己那一片依然平坦的小腹之上。

……还在。

精致秀美的脸庞缓缓缓绽开一抹浅笑。那笑容很美,却也极伤。

未来已被彻底地颠覆,他不知道以後的日子究竟会是怎样,但这时他也懒得,亦无力再去多想。唯一确定的,是腹中这个孩子,这份天赐的礼物,他将誓死保护,绝不放手。

他会用他的一生去爱它,疼它,守护它,珍惜它,给它所有他能给的,尽他所有他能做的。

在那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秦深曾对当时这个还未存在的孩子所许下的句句承诺,都由他程诺来完成。

宝宝是他的。

只是他的。

小心翼翼地转动了一下四肢,确认身体无碍,程诺翻身下床,低头看去,一件月牙白的男式丝绸睡袍正无比合身地贴在自己身上,柔软光滑,穿起来十分舒服。

萧岚倒还挺绅士的,他默默地心想,跟高中时一样。

循著悠扬起伏的钢琴声一路走出去,正是刚刚噩梦里秦深所演奏的那一曲。

整栋房子不算大,在拐过两个转角之後,程诺来到了萧岚所在的房间门口。

房间不大,但比较空旷,印著郁金香花的深蓝色地毯,小巧精致的菱形吊灯,暖橙色的弧形沙发,正方形的玻璃茶案,以及从那占据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外,懒懒斜射进来的金色晨光。

一眼望去,房间风格和刚才的卧室差不多,明亮热烈,青春飞扬。

萧岚坐在房间中央一架被擦得熠熠生光的全黑色三角钢琴前,白皙优美的修长十指在黑白琴键上翩然飞舞,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裤,最平凡的搭配,生生被他穿出一份沈静如山的气度,一如当年北一的校服。

只是不会有人把他当做年少无知的中学生。

不会有中学生,像他那麽冷。

在这充满无限春意的温暖房间里,他是一块融不化的冰。

程诺眯起眼睛认真打量远处的萧岚,不自觉地,便在心里将他和自己为数不多所认识的,那几个极为出色的男人进行了一番详细的对比。

秦深是风度翩翩的优雅和贵气,让人一杯就醉下去,沈慕情是如同烈焰的霸气和狂气,让人一头栽了下去,秦真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傲气和邪气,让人轻易沦陷下去。

可萧岚,他一身上下,根本没有人气。

那是彻头彻尾的冷漠,一路冷到了骨头里去。

他把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冻结在他的心脏里,一分一秒,都不准流出去。

程诺心中了然。

记得以前的萧岚是常笑的,俊美的脸上无时无刻不挂著迷人的微笑,优雅又斯文,和秦深有一点像,大概这是骗人所必备的基本技能?

但自从楚回死去,萧岚身体里那部分笑的能力,也仿佛被一并带走了。

虽生犹死,生不如死,但还不得不活,不能言死──这是楚回给他的惩罚。

他不配死,他只配,孤独地活下去。

所以程诺才哪怕不惜背叛【rainbow】,冒著生命危险,都要去给萧岚通风报信。

这是楚回用生命换来的惩罚,作为他的朋友,也为了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程诺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一把。

如果萧岚就这麽死了……对他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反而是一种来之不易的解脱。

程诺不想让楚回的牺牲白白浪费。萧岚必须活下去,而且必须活得很久,很久。

他想起那时候,楚回在学校里,是一个多麽耀眼的存在啊。

金钱,家世,地位,容貌,头脑,修养……无一不好,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是老师眼中的模范学生,是花季年龄的怀春少女们心中最完美的白马王子和暗恋对象,是一群热血方刚的青春少年们最铁最仗义的好兄弟好哥们儿。

他是温暖的,真诚的,跳脱的,可爱的,明媚飞扬的,灵气逼人的。

他回眸一笑,就像整个太阳都落进了他的眼中,光芒万丈,灿烂辉煌。

他是如此的优秀,优秀得让人只有心悦诚服地仰望,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嫉妒。

程诺和楚回的相识,便是因为楚回在程诺被班上几个常常以欺负他为乐的混蛋男生按在楼道尽头的卫生间里狠狠作弄的时候,仗义出手帮了他一把。

那时程诺的内裤都快被那几个男生给扒下来了,辛苦掩藏的身体秘密差一点就要暴露人前,後果不堪设想,就在山穷水尽濒临绝望之际,一句清亮而正义的【喂,你们在干嘛】,无疑是来自上天的福音。

楚回救下了程诺。那时的程诺情绪已将近崩溃,眼眶通红满面泪痕,全身瑟瑟发抖,表情呆滞无神,只记得死死捂住胯部的下体。

无论哪个,即便是救下他的楚回,只要和他靠近一点,程诺就立刻疯狂地扳动身体挣扎起来,凄厉而嘶哑地叫著“不要”。

楚回花了好长时间才安抚好这只被惹急了的受伤小兽。

他天生拥有一股温暖人心的强烈感染力,程诺在他柔和轻缓的声音里逐渐安静下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裤子,感激而愧疚地向楚回道了谢,然後匆匆离开了。

後来又几次机缘巧合,两人在校园里碰到,一个是跟谁都自来熟混得开的温暖小太阳,一个则是乖巧听话的可爱小白兔,於是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那时楚回和萧岚已经处於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微妙状态,楚回担心程诺再被欺负,便常常约上程诺跟他们一起去吃个饭,自个习之类的,除了起到保护他的作用以外,也顺便让那些不长眼睛的死人渣看看清楚,程诺是他楚回和萧岚的朋友!以後想再欺负人,哼哼,最好先自个儿掂量掂量!

程诺虽然从未谈过恋爱,但毕竟不是瞎子,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察觉出了萧岚和楚回之间的猫腻奸情。

吃饭的时候,楚回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自己不喜欢吃的菜一股脑儿扔进萧岚的盘子里边儿,而有著轻微洁癖的萧岚总是毫无怨言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一点儿也不忌讳。

上自习的时候,楚回有时做著做著题就往萧岚的肩膀上倒著睡著了,嘴角甚至呼哧呼哧往下流著口水,但萧岚不仅不叫醒他,反而会调整出一个让楚回舒服的姿势,一动不动,一直保持到楚回揉著眼睛惺忪醒来,脸上始终挂著宠溺温柔的笑容,就算肩膀被口水浸湿也满不在乎。

走在路上,两人的对话往往是楚回眉飞色舞天南地北地侃十句,萧岚不动声色一针见血地回一句……然後楚回瞬间就吃瘪了。

除了美好的爱情,程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麽别的原因,能够解释他们之间这种亲密而亲昵的相处模式。

否则两个年轻气盛的大男生不嫌腻歪吗。

但楚回从来没有因此冷落过程诺。每当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楚回仍然不忘和程诺也时不时地搭几句话,以免让他觉得尴尬。

这份无微不至的体贴让程诺大为感动。当然也正因为此,程诺和萧岚的接触就更加少得可怜了。萧岚不主动,程诺这种内向腼腆的性格当然更不会主动。

唯一一次说上了几句话的场合,是在图书馆,那一次楚回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著。

尽管萧岚一直低头看书,看样子也并无和程诺对话交谈的打算,但四周过於安静的气氛仍然让程诺感到无所适从,十分窘迫。

三两下解决完数理化作业,捧著本《高分作文如何写》煎熬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最後程诺忍无可忍地拿出笔记本上网玩起游戏来,一边挡住萧岚的脸,一边也顺便分散下注意力。

他同时点开了一盘国际象棋,一盘围棋,两局五子棋,一局qq麻将,还有一局三国杀,痛快淋漓地杀了几回,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之快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刻锺过後,程诺撇撇嘴,脸上流露出一丝惬意又无聊的可爱小情绪,抬手揉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懒懒打了个哈欠,坐高身子偷偷往前瞄了一眼──

咦!?萧、萧岚呢!?

刚刚还坐了个人的对面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程诺懵了,这才察觉身後有点不对劲,猛地回头……

他差点儿没尖叫出来!

萧岚立刻支起一只手指竖在优美的唇心比了个“嘘”的手势,静静站在程诺身後三步左右的地方,微微笑著,目光深沈,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程诺盯著萧岚那双漆黑如潭看不到底的深邃眼睛,忽然呼吸不畅,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紧张。

没了楚回在一旁的萧岚,好、好可怕……

就像一条冰冷带毒的细蛇,缠上脆弱易折的咽喉,那种透过皮肤直达骨肉的紧致阴冷,简直恐怖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岚往前走了两步,准备绕过圆桌回到自己的座位。来到程诺身边时,萧岚微微顿了一下,轻笑了声:“你很聪明呢。”

“……”

不知道为什麽,这麽简单的一句夸奖,竟让程诺产生了一种魂不附体的惊惶。

他记得那时自己匆匆忙忙迅速关了电脑,尴尬地沈默几秒,最後傻透了般地干巴巴回了一句:“只、只是随便玩玩的……”

萧岚挑了挑眉,英俊的脸上绽开一抹愈发高深莫测的淡笑。

就在程诺手足无措局促不安之时,“唔……”楚回咂著嘴巴嘤咛著醒过来了。

萧岚快步回到自己的位置没再搭理程诺,程诺也因此长舒口气,心放下去。

那是程诺和萧岚唯一一次面对面,一对一的交谈。

那也是他们三人最後一次在一起。

之後的楚回和程诺,都被彻底地改变了人生。

第四十七章

现在回想起来,程诺忽然後知後觉地发现,那时的萧岚和之前的秦深,是多麽的相似啊。

一样的深情似海,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温情脉脉……当然还有那一样的,欺骗与背叛。

不,不……没有背叛,哪里来的背叛,分明从一开始,就都是假的……

那些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那些悦耳动听的甜言蜜语,那些炽热亲密的缠绵厮磨……

都是假的。

心脏猛地绞痛,程诺一把撑住门沿,咬紧下唇拼了命地憋回鼻腔里瞬间排山倒海的酸涩感。

耳边的音乐声不知何时已停止了,萧岚结束了弹奏,弯腰从钢琴脚下抱起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咪,温柔地放进怀里,一遍一遍,轻轻摩挲它的皮毛。

他刚才是那样的冷,这一刻,身上却有了几分微妙的温度与人情。

程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恍惚。

当年萧岚和楚回养过一只叫做小念的小母猫,两人都对那小东西宠爱得不得了,简直像对他们的亲生女儿似的。

他没能留住楚回,只能费尽心机,留住和楚回有关的一切。

“这是小念的女儿,叫做想想。”萧岚突然开口。

程诺愣了愣,实在没想到萧岚竟会主动跟他说话。抿了抿唇,他垂下眼睛,低低一叹:“但它……也不是过去的那一只了。”

当年你给他假的,如今你留住的,也不是真的。

程诺的口吻其实很平静,然而说出来的话,落在做了恨事的当事人耳朵里,就难免带了几分落井下石的讽意。

萧岚蓦地眼眸一沈,覆在想想脖颈的手掌,不自觉地收紧几分。

“喵!”压迫的疼痛感和强烈的危机感同时袭来,敏锐的小白猫尖锐地叫了一声,猛然直起身体从萧岚怀里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然後头也不回地飞快跑远了。

房间一时鸦雀无声。

程诺能感觉到,就在想想逃开的刹那,萧岚身上那一点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温情,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他变得和最初一样冷。甚至比那还要冷。

程诺下意识往外挪开了一点。

尽管经过这麽多年,这麽多事,程诺已不像开始那麽惧怕萧岚,但这也不代表他喜欢和一块寒气刺骨的冰山呆在一起。

萧岚面无表情地挽起袖口,大步往房间浴室走去。拧开水龙头,他开始洗手。

……程诺只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根本不是在洗手,那简直就是在给自己用刑。

手掌,手背,手腕,手指……手的每一寸皮肤都被近乎粗暴地对待,毫无怜惜地搓洗,粘稠的洗手液遍布他修长白皙的双手,有种触目惊心的狰狞。

程诺恍惚生出错觉,萧岚是想洗清他这麽多年来,两手沾满的罪孽。

终於他满意了,这种既虐待别人眼球也虐待自己身体的自残行为总算告一段落。

冲洗完毕後,萧岚拿起搭在一旁丝帕,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将双手擦拭干净,而後转身走出浴室,从裤兜里拿出两枚银色的铂金戒指,眯起眼睛,往自己左右两手的无名指,缓缓地套上。

那两枚戒指虽然做工精致,却可惜已明显的陈旧了。

但萧岚恍若不觉,看著它们神情是那样的怀念和虔诚,动作亦是无与伦比的小心与温柔,仿佛对待稀世之珍,天下至宝。

其实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要什麽好戒指没有,可在他的眼中,再美丽的珠宝,都比不上此刻他手中这两枚物是人非的旧物。

程诺瞳孔一缩,这个他也记得。

这两枚bulgari戒指是当年楚回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他和萧岚一人一枚。楚回曾偷偷地给自己看过,指环内圈各刻了一个字,萧岚的那枚刻的是一个回字,而楚回的那枚,则刻的是一个岚字。

程诺仍然记得,拿给自己看的时候,楚回的表现破天荒的羞涩,青涩未脱的少年,英俊初成的脸庞微微涨红,几分欲盖弥彰的扭捏,又几分眉飞色舞的喜悦。

明明开心在乎得不得了,却还想拼命掩饰,努力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程诺真心替朋友的幸福感到高兴,又无不羡慕地想,楚回真幸运啊,他拥有了一切。

所以失去的时候,他才会那麽不顾一切。

想到楚回最後那决绝而疯狂的报复,程诺心里直发堵,用力地甩了甩头。

他哑著嗓子问萧岚:“为什麽是德彪西的《月光》?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贝多芬的。”

萧岚站在琴边,头也不抬,只管细细摩挲手中的戒指,冷淡地说:“我没什麽喜欢的,这都是小回喜欢的。”

程诺顿时哑然。原来如此。他刚刚就一直在想,整栋屋子,这完全不符合萧岚性格的装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如今在这一句话下,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确实是小回喜欢的风格。当年他和萧岚一起住的那个房子,程诺去过几次,就是这样温暖而明亮,张扬而热烈的。

萧岚确乎把和楚回有关的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他把他自己都忘记和抛弃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再也要不回那一个人了。

这到底是饮鸩止渴的自我安慰,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折磨,除了萧岚本人,谁也不知道。

一时无话,两人陷入尴尬的寂静。其实程诺有一点饿了,但不好意思开口讲。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久,突然由下而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

萧岚少见地皱起眉头,露出冷漠以外的神色,忽然沈声道:“你进来。”

“……啊?”程诺张大嘴巴,一时没反应过来。

“进来,”萧岚冷冷地命令,“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程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违抗萧岚是不明智的。吞吞口水,程诺迫於压力,赶紧迈开脚步往里走。

而就在他刚刚踏进房门的一瞬间,楼梯口也同时出现了一个疾步前来,修长挺拔的男性身影。

程诺探出脑袋好奇地望去,不由愣了。

男人有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丽脸孔,和一副让人神魂颠倒血脉喷张的绝好身材。

象牙白的皮肤,祖母绿的眼珠,过分漂亮的五官氤氲出几分流於女性的阴柔味道,兼有西方人的俊美和东方人的精致,一头长至及肩的灿金色长发随著他急速的步伐在半空中优美地飞舞,更给他增添了一份惹人尖叫的妖孽气质。

luigi borrelli的衬衫和一身黑色杰尼亚西服裁剪出他不愧为全球顶级男模的完美曲线,

看样子,他应该是刚刚才从某个正式场合里匆匆抽身,深邃迷离的眼窝下覆盖著两层淡淡的青黛,也不知是什麽通宵达旦,衣香鬓影的豪门宴会。

而此刻他面色铁青,表情难看至极,甚至在那一双迷倒全球亿万雌性生物和gay性生物,被他的狂热粉丝们所赞誉为“能把人吸进去的绿宝石”的眼眸深处,还凝结著一层浓浓的痛心与哀伤。

程诺知道他,这个有著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的意大利漂亮男人,表面上的身份是国际顶级名模,据说现在也有在电影圈发展,实则却是权倾南欧,势力范围触及北非和西亚的意大利黑手党教父家族的第一继承人。

几十年前,季晚潇那个迷倒全欧洲的花心爷爷怎麽也没想到,他引以为傲并且深信不疑将会持续一生的风流豔史,竟然肥水流了外人田,终结在了一个连半点儿意大利语都不会讲的中国女人身上。

当他踏上那片在老祖宗笔下是黄金遍地奢侈繁华的人间天堂,可那时却早已满目疮痍战火纷飞的东方土地,在那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第一眼看到雕梁画栋的高高戏台上,那个画著稀奇古怪的精致浓妆,依依呀呀唱著不知道什麽鬼话的东方女子,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明明他什麽也听不懂,但却觉得舒服极了,浑身上下畅快得就好像一路走来随处可见的那些鸦片上瘾的中国人抽了满满一竿子大烟,心摇神醉,魂驰魄荡。

女人宽大的水袖随著她曼妙灵动的纤细身姿飞扬舞动,而她眼眸如波,媚色流转,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带著无限说不清道不明的绵绵情意,含羞带怯,秋水横斜,直直撞进男人那毫不掩饰的露骨视线里──

四目交接的刹那,男人心中的感觉,像极了白朗宁的那一句诗:

【他看了她一眼,她对他回眸一笑,生命顿然苏醒】

美人如玉,英雄气短。

他一生从未见过能容纳那麽多情绪的美丽眼睛。痴嗔爱恨,喜怒哀乐,春风化雨,无限风情──欲说还休,欲言又止。

男人金戈铁马心狠手硬,对诗这种风花雪月百无一用的软媚东西向来嗤之以鼻,在他眼中文人不过是一群无病呻吟的神经病,可就在那一刻,他想,他懂得了全天下,所有情诗的意义。

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就此被一代名伶彻底虏。後来的故事,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两个人一个爱得死去一个爱得活来。他甚至力排众议,不惜打破家规,冒著被家族暗杀除名的危险,也要将她娶进家门,做他一生一世,唯一的妻子。

几十年後,这位风华绝代的传奇名伶因为思念故国,给自己的孙子取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中国名字,季晚潇,用的自然是自己的姓氏。而在家族族谱上,他的正式全名叫做,丹尼尔?德?梅迪契。

季晚潇大步来到房间门口,微微喘气,面色不善,那一双风靡全球的湖绿色眼珠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恶狠狠剜在程诺脸上,把程诺盯得手臂的**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忍不住又往里缩了两步。

……然後,他十分茫然,不明白自己这个不过是为了自保的小动作到底是哪儿出了错,怎麽会把季晚潇刺激得愈发瞪圆了眼……

程诺觉得自己简直都能看见从他那金色的发顶冒出的缕缕青烟了。

季晚潇握紧拳头,死咬下唇,霍地将视线转移到屋子中间,那个一脸漫不经心仿佛事不关己的男人身上。

“你让他进了这个房间!你居然让他进了这个房间!”毫无预兆地一声怒吼,“他凭什麽!他凭什麽!?凭什麽他都可以进但我不可以!?”

他爆发得太突然,情绪歇斯底里濒临崩溃,语速极快,且用的是他的母语,意大利语。

季晚潇无疑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和希腊神话里的阿多尼斯一样精致绝伦的超级大美人。美人为情所困,永远不会丑,只会让人心生怜意。

但萧岚实是已无心无情,见到这样的季晚潇,他全部的反应,竟然就只是嗤地轻笑了声,用中文回道:“省省吧,你忘了他是谁了?他可是鼎鼎大名的东方眼镜蛇,智商近两百的超级天才,会好几十种语言,你以为你刚刚说的话,他会听不懂吗?”

“……”季晚潇脸色微变,猛地转头,重新看向那个小小一团缩在门边,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白兔男人。

程诺:“……”

他囧了,百口莫辩,又不擅长撒谎,在心里把萧岚狠狠鞭笞了一万遍。

最後在季晚潇简直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的熊熊目光之下,程诺只得窘迫地别过脸去,然後伸出手……

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季晚潇:“……”

萧岚冷漠无情的声音在这时冰冷地响起:“股出去。”

季晚潇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掉头望向萧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不……我不走……我偏不走……萧岚,我可帮你挡了一颗子弹呢,差点儿命都没了,我这麽爱你……你、你不能这麽对我……”他拼命压抑哭腔,沙哑委屈地哀求。

“我可以。”萧岚冷冷道。

季晚潇的脸色一白:“萧岚你……”

萧岚却已不想再听,也不想浪费时间,不耐烦地打断季晚潇企图出口的话:“程诺可以进,是因为他是小回的朋友,而且直到最後也一直帮著小回。但是你,季晚潇,你曾经是小回的朋友,可是你背叛了他。”

这真是季晚潇所听过的最强词夺理的借口,他痛不欲生地低吼:“但我是为了你!”

“我知道。”萧岚面无表情地说。

他沐浴在夏季清晨的阳光里,棱角分明的轮廓已被窗外融融的光线稀释得朦胧柔和,但整个人的气质仍有如一座坚硬庞大的冰山,坚不可摧,永不消融。

“所以,我就更讨厌你了。”

“……”苍白的俊脸一下子变成惨白,那双绿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美眸一点点失去焦距,涣散无神。季晚潇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声响。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五指,张开成掌,慢慢捂住了自己那张美得让窗外初升之日都黯然失色的美丽脸庞,大颗大颗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里簌簌地流淌。然後他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程诺看著他一步一步蹒跚踉跄,走得艰难的背影,完全能体会到,季晚潇的心在那一刻死去的感觉。

可是他很想追上去跟那人说一句,其实一颗心冷了,比一颗心死了还难受。

冷了,就忍不住去追逐温暖,然而温暖,永远遥不可求。

这世上很多努力本来就是要被辜负的。尤其感情里的努力,更是不值一提。

一个人是没有办法伤害另一人的,除非是那个人自己,心甘情愿给了别人伤害他的机会。

其实萧岚,他又何尝不是一个伤心人呢。

他们三个人,没有谁比谁更幸福,每一个,都是感情的失败者。

不过程诺觉得,季晚潇还是比他更可怜一些。至少秦深还愿意骗他一骗,哪怕是为了日後更加残忍的伤害,但萧岚,他根本连骗都懒得去骗季晚潇。

骗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去骗另一个人的,如果你被骗了,不要急著去怪别人,先想想你自己,做了什麽亏心事吧。

程诺现在知道,秦深的确,有非骗他不可的理由。

季晚潇走後,就在程诺为接下来又要怎麽和萧岚这座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寒气的恐怖大冰山相处而万分纠结的时候,一个西装革履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忽然来到房间门口,双手举著一个银质托盘恭恭敬敬地递给程诺,上面呈了一碗精心熬制的热粥。

程诺呆了一秒,有点手足无措,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转头诧异地看向萧岚。

萧岚随意挥了挥手,男人听话地退下。

漫不经心地放下刚才因为洗手而挽至手肘的袖子,萧岚淡淡地道:“你应该饿了,进来吃吧。放心,我专门吩咐了营养师,在粥里给你熬了许多安胎的药材。”

程诺:“……!!!”

理好那镶著玫瑰色玛瑙钻的天价袖口,萧岚潇洒地转过身,挑挑眉,神情似笑非笑,戏谑道:“认识你那麽久,程诺,我才知道原来你的身体跟你的脑子一样,都是这麽与众不同。”

他云淡风轻地眯起眼睛,凌厉的视线往程诺的腰腹处如电般迅速一扫,冰冷依旧的嗓音隐约透出些许志在必得的睥睨:“我想用你去跟秦家交换点东西。本来只有你一个人我还不怎麽有底气,可是现在,我该说是你幸运,还是我幸运呢?程诺,多了你肚子里那个珍贵的小东西,我觉得这笔生意,应该做得成了。”

“据我所知,秦家对自家人可是很护短的。秦深不要你,没理由,不要他的种吧。”

“况且你的孩子,我想也应该和你一样,聪明得人人想要。”

“……”

程诺的脸霎时变得和刚才的季晚潇一样惨白。手中的瓷碗比千斤更重。

第四十八章

沈慕情这几日心情好极了──这是所有和他接触的人哪怕闭著眼睛都能看出来的事儿。

“哟,xx,今天表现得不错嘛,继续努力,我很看好你哦。”

“哟,老胡,听说你闺女儿给你生了个白白嫩嫩的小外孙女儿?恩恩!我也觉得闺女儿比儿子好多了~可以给她穿好多好多漂亮衣服,美死了!”

“哟,小姑娘,走路得看著路啊,看我是没用的,我已经有主了哦~”

……以上,不胜枚举。

於是实验室一众学生们有福了,办公室一众老师们有福了,连带著d大校园里的路人龙套花花草草猫猫狗狗……都有福了。

“诶,你说老板最近遇著什麽喜事儿了?咋高兴成这样?”

“白痴啊你!这都想不到,肯定是因为霏霏小师妹啊!”

“啧啧,瞧你这语气可真够酸的,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恨!!!”

“……”

“+1”

“+2”

“+3”

“+10086”

“……卧槽你个大男人加个毛线的10086啊!”

然而,在沈大妖孽万众瞩目的好心情之下,谁也没注意到,让他如此高兴的始作俑者,薛霏霏,同样一改常态,变得少有的低迷沈闷。

九月二十三号,中秋节,傍晚。

沈慕情在自家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和阮眉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才终於如释重负地挂断了,伸手一抹那满脖子的冷汗,长长吐了口气。

刚才电话里老妈那句“别以为我是白放你中秋节出去鬼混不回家的!你不把我未来儿媳妇好好哄开心了,以後休想进家门半步!”把他弄得既是无奈,又是暗喜。

霏霏……不自觉念叨起那个让他丢心失魂的小女人的名字,沈慕情那颗过尽千帆阅女无数的花花公子心啊,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哎,栽了栽了~

沈慕情提著从商场里扫荡而来的各种补品食材,哼著节奏轻快的不知名小曲儿,收好手机,豔丽的唇梢缓缓逸出一抹温柔的浅笑,十分愉悦地下了车,迅速坐vip电梯,直达顶楼公寓。

出了电梯来到门口,沈慕情没急著掏钥匙开门,而是先臭美地捋了两把他那引以为傲可以直接拿去打广告的漂亮黑发,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西装。

他人长得高大修长,比例完美,肌肉匀称,无一不是绝佳,其实是天生的衣架子,特别适合穿西装,但就是气质太妖孽,有著百万伏吸引力的雄性荷尔蒙不分场合到处乱飙,卖弄风骚招蜂引蝶的,哪有半点儿西装的精髓。

但今天这一身hugo boss。优雅严谨的德式风格倒把他衬得正经端庄了不少,少了一些惯有的轻狂散漫,而多了几分难得的成熟可靠。

没错,他今天就是要做一件成熟男人才做的,人、生、大、事!

深呼吸一口,沈慕情右手插进裤袋,五指一拢,微微用力捏了捏那个圆拱形的小绒盒子,感受著胸腔愈发加速的心跳,不由暗嘲自己,他居然会紧张,他居然也会紧张!他沈大少爷从小到大什麽时候紧张过!啧啧,真是可笑,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哪。

定定神,潇洒地一弹衣袖扯扯领带,自信达到了最完美的状态,沈慕情才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屋中。

薛霏霏刚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一头如瀑布般顺滑光亮的及腰长发刚刚吹干随意披著,显得柔软而蓬松,散发出一阵阵似有似无的清香。身上穿了一套碧绿色的丝绸浴袍,绾成大蝴蝶结状的腰带松垮垮地系在侧腰,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她楚楚动人的纤细腰肢,胸脯的曲线也半隐半现欲遮还露。

整个人被蒸得红扑扑的,晶莹无暇的肌肤透出一层娇豔的粉嫩,赤裸的双脚好像两块被磨得圆润的精致玉石,温顺而乖巧地贴在驼色地毯上。

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沈慕情毕竟是个男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见此景,紧张的心情立刻减淡了不少,眼睛一亮,口干舌燥,浑身都燥热起来。

他一把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地上,飞快脱了鞋,大张双臂走过去:“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今天特意洗个澡,洗得这麽香喷喷白嫩嫩的,老实交代,是不是想勾引老公我?是不是欲求不满,想念老公我的小兄弟x进你xiāo穴狠狠干你的舒服劲儿了?啧啧,早跟你说过这种事情会越干越爽,比吸毒更上瘾的哦~~”

性感的薄唇一张一合,沈慕情恬不知耻地吐著让人脸红新涛的淫词浪语,还故意夸张地动著鼻子左右嗅了两口,那模样当真是邪肆至极。

要放以前,薛霏霏早就涨得满脸通过外加一个白眼恶狠狠飞过去,张牙舞爪气呼呼地抗议“闭嘴!”了,可是刻她却一反常态,只是淡淡瞟了沈慕情一眼,意外地没有恼羞成怒,点点头,轻声道:“你回来了,正好,我有事情和你说。”

沈慕情被她这不冷不热的奇怪态度弄愣了几秒,但听见她说“有事情和你说”,又猛地血气上涌,心窝子一下子就热了。

还能是什麽事,不就是……哈哈!媳妇儿你终於要跟老公我摊牌了吗?这才乖嘛~

薛霏霏转身往客厅走,沈慕情隔著布料又捏了捏裤袋里那个寄托著他未来一生幸福兼性福的天价小东西,表情瞬间狼变:神啊,真恨不得立刻就把前面那个小女人扑倒在地狠狠疼爱一番!可恨现在……哼哼,没关系,反正还有一辈子那麽久的时间呢,霏霏乖宝贝儿,你逃不掉的~~

沈慕情迈开长腿,跟著走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後在沙发上并排坐下。沈慕情生来是个无肉不欢,自己不省事儿也不让人省心的色魔恶棍才一坐定就飞快地挪动屁股靠了过去,长臂一伸轻轻松揽住薛霏霏的肩头,低头凑近她春光大泄的雪白脖颈和饱满胸脯,大吃豆腐,闷笑:“来宝贝儿,霏霏小心肝儿,你要跟老公我说什麽?老公我洗耳恭听~~”

薛霏霏淡淡一笑,竟没推开沈慕情为非作歹的大头,任由他下流动作。

黑白分明的大眼扑闪扑闪,滑过几许复杂的情绪,低声道:“不用你洗耳恭听,只需要你实话回答,沈慕情,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家,到底是干什麽的。”

“……”沈慕情的邪笑瞬间僵在嘴角。他刷地抬起头,一张妖孽容颜是少见的被吓傻了的惶恐震惊。

薛霏霏转过脸,目光平静淡然,直直望进沈慕情的眼底,她不闪躲,也不许沈慕情逃避,揽了揽刚被沈慕情掀得大开的衣襟,口气平淡地继续道:“回答不出来吗?那我换个问题,秦真的腿是怎麽会被诺诺给弄伤的?”

“……”傻样持续中。

“还是回答不出来吗?那我再换个问题,你们真的杀了陆宝贝的妈妈?就因为陆家的大哥陆阳喜欢她而不喜欢秦师兄和秦真的姐姐秦绵?嗯,母子乱伦这种事太惊悚了,而且据我所知陆兴华的妻子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麽我可不可以猜测,其实陆阳才是陆宝贝的亲生父亲?”

“……”

“不说话?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好吧,那我换个简单的,诺诺到哪里去了?他和秦师兄好久没出现,这你总该知道吧。”

“……”

对方一直犯傻,薛霏霏无奈叹了口气,语气微软柔声道:“好吧,那我问你最後一个问题,只有这一个,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她定定望著面前仍然一副傻样没回过神的沈慕情,那麽俊美漂亮的大男人,这般模样还真是前所未见,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出现在他的脸上。这不禁让她有些想笑。

唯有那几分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深藏於心的惊惶不安。

薛霏霏轻轻地问:“沈慕情,你究竟,是不是因为我是孟易的女朋友,所以才来招惹我的?”

“……!!!”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所有问题都更具震撼力。如果说前面的问题能够把精明的沈慕情给一震震到傻,那麽这个问题可就牛逼得能够把傻掉的沈慕情给一震震回来。

薛霏霏话音刚落,沈慕情就感觉仿佛一道惊雷从自己的天灵盖上哗地劈过,把他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劈焦了,没一处不是糊的。

“霏、霏霏你……你……”半晌,沈慕情才晕晕乎乎咬牙切齿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是结巴得一句话都说不清。

薛霏霏不管他的反应,只固执地问:“是不是?”

是、不、是、

沈慕情张了张嘴,豔丽的容貌和风流的桃花眼无不流露出一种无比纠结的痛苦,咬著唇沈默。

这一刻的时间流逝给人一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每一秒,都是折磨的淌血。

薛霏霏明白,这一次的等待和上一次是不同的。

那一次她躲在浴室里,隔著一堵厚实坚硬的墙,她看不见沈慕情回答那一声“是”时的表情,所以她还可以自欺欺人,也许、也许……

“……是。”

然後她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了那一道借以自欺的屏障。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她为之付出真心的男人,顶著那一张虽然万分艰难的模样,却到底坦白地承认,他对她一开始,那别有所图的恶毒轻狂。

重复的真相让薛霏霏有一瞬间的晕眩,但这比上一次连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感觉实已好了太多太多。或许有过一次极致的疼痛,再来一次,无论怎样,都不会像上一次那麽痛了吧。

沈默许久,薛霏霏双唇微动,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她的声音那麽轻,轻得让离她那麽近的沈慕情听起来却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的神情却在笑,是一种亲手堵死了唯一的生路,而又不必再苦苦挣扎的轻松。

沈慕情顿时就慌了,猛地拔高嗓子,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不是的……不是的……啊不是,霏霏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虽然开始是这样的没错但是後来……後来……”

“我知道。”薛霏霏微微一笑,抬起手将几丝不听话地飘到脸上的碎发别往耳後,纤细白皙的玉手抚上漆黑如墨的发丝,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唯美。

薛霏霏面容平和,微笑著说:“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想说,你後来是真心喜欢上了我。我知道,我也相信你的。”

“……”尽管听见薛霏霏承认自己对她的爱不假,可不知为何,沈慕情心中的不安反而越来越浓了。

为什麽,为什麽……霏霏,这麽说著的你,表情却是如此的难过。

“可是沈慕情,这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沈慕情跟个傻瓜一样张开嘴巴,说不出话。

他懂。

爱情最美的时刻,就是那浑然天成的相遇,和不著痕迹的心动。

可是这一切,都被他给毁了。纵使结局两情相悦一生白首,也改变不了假象的初衷。

他毁了那本该最美的开头。有些事情一旦错了,就是错了,後悔无用,亦不能挽回。

这一刻沈慕情悔恨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剜出来捧到薛霏霏面前,恳请她的原谅……不,不!不原谅也没关系!只要让她快乐,只要她不再难过,只想让她明白自己对她的爱……可以,一定可以,弥补那千错万错的开端。

沈慕情心乱如麻心痛如绞,忽然扑通一声,双膝弯曲,跪倒在地。直到那一片毛绒柔软中透著硬实冰冷的触感爬上膝盖钻进骨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做了什麽。变换的姿势让裤袋里的小盒抵触大腿的感觉也变得愈发坚硬清晰。

一时间沈慕情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真可笑,这原本是求婚的动作,本该充斥著幸福甜蜜的味道,然而现在做出来,却是为了苦涩卑微的挽留。

是他错了。

沈慕情人如其名,又深得沈家那天生情种,一旦动情便痴情难断定要到手的蛮横基因,多情而执拗,丝毫不觉得对女人低头有什麽见不得人的

他立刻抓住薛霏霏的手开始认错:“霏霏,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试图玩弄你……”

顿了顿,沈慕情的面色有些僵硬不知想到什麽,紧紧咬了会儿牙,才又黯然地道,“可是,霏霏,如果不是因为孟易那个混蛋,我怎麽会遇上你,又怎麽会……这、这不就是缘分吗……我、我……”

他其实是真的在後怕。这世界太大,人和人的缘分是多麽脆弱,犹如风吹飘絮转瞬即逝,哪怕已经攥在手心,然而稍不注意,就飞走了,甚至也许一辈子都遇不上。

这个念头只在沈慕情脑子里悠悠一过,就把吓得他浑身冷汗手脚冰凉。

他已经不能想象没有薛霏霏的人生。那该是多寂寞,多荒凉……但又怕这样说会让霏霏以为他是在狡辩,便难免显出了几分不伦不类的无措。

薛霏霏静默片刻,长长一叹:“是啊,缘分是很奇妙的。”

她伸手按上沈慕情的领带。柔顺光滑的丝绸,像夜色下深邃平静的大海,深蓝的色调忧郁而优雅,在旋转的水晶光下焕发出晦暗而又夺目的奇异光泽。

沈慕情很少穿正装,要穿也极少青睐像hugo boss这种严谨刻板的德式风格。他那样嚣张跋扈,飞扬恣意,一出场就是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无限风光,也喜欢并享受著这份无上荣光的风骚男人,根本不知道低调为何物,锺爱的要麽是带著浓浓纽约时尚韵味的唐纳卡兰,或者来自法兰西精致优雅的纪梵希,又或者源自意大利性感诱惑的范思哲。

而今晚他一反常态穿上他平日最嗤之以鼻的西服,又系上这麽一条彰显成熟的领带,薛霏霏知道,沈慕情今晚大概是想要展现出一种忠诚可靠的气质,由此也能猜测出他今晚究竟想要干什麽了。

可讽刺的是在这一刻,这一片沈静无边的大海,没有让薛霏霏感到丝毫的安心。

她只觉得冷。月光下的深海,暗潮汹涌的幽冷。她看不懂,在那一汪看似平静的海面下,除了她相信,并且唯一知道的,沈慕情对她浩瀚无底的狂爱以外,还有别的什麽。

那是她看不懂,沈慕情也从未告诉过她的东西。然而她不懂,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

它们潜伏在阴冷黑暗的海底,如同一群生性残忍喜好杀戮的恶鲨,永不停歇地游荡,侵犯,掠夺,嗜血,信奉弱肉强食的冷酷规则。

它们才是大海永恒的霸主,而爱,是後来出现的。

越是被沈慕情深深爱著,薛霏霏就越清楚,爱和真心,这种虚无缥缈软绵绵的东西,一开始,沈慕情并没有过。

那是不属於沈慕情的世界的舶来品。

纤细的手指在光滑的领带上摩挲了许久,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动作轻柔缠绵,如同过去那许许多多的日日夜夜,她抚摸这个男人饱满而柔韧的肌肤。

不同於他妖娆豔丽的容颜,沈慕情的肌骨是坚硬的,皮肤下的骨骼挺拔有力,充满呼之欲出的爆炸力,是男人骄傲的刚强苍劲。

而此刻情人微凉的温度却只让薛霏霏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曾经总是火热烫人的霸道体温,如今只剩下令人怀念的淡淡余温。

若有若无的温暖依稀是在倾吐它的主人满腔满怀的不舍。但再不舍,也不得不分别了。

那些本不属於沈慕情的柔软温情,都是她带给他的。而现在一切揭穿,他们之间,大概,也只剩下几分此情可待成追忆的余地了。

许久,薛霏霏低低一笑:“但是我们没有错过,沈慕情。我遇上了你,也爱上了你。你慌什麽,什麽都已经迟了,你错了,我便跟著你……将错就错了。”

“……!!!”沈慕情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全身震颤,眼眶骤热,几乎要感动得堕下泪来。

不料薛霏霏下一句话就让他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

“可是沈慕情,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分开,一段时间吧。”

第四十九章

“……你敢!!!”沈慕情愣了半秒,意识到薛霏霏说什麽的瞬间就暴了!

他心里又惊又怒又怕又痛,抓著薛霏霏手腕的十指紧紧用力,睁大眼睛死死盯著薛霏霏,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一个眨眼面前的女人就不见了。

不一会儿眼角就晕红了一圈儿,沈慕情磨著牙齿,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吐气,“分、开、个、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吗!?我是你的老公还是你的老师!你以为你真能瞒过我去!?……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你这辈子还想跑到哪里去!”

沈慕情以为揭露这个事实一定能让薛霏霏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可接下来的发展竟让他自己措手不及兵荒马乱。

薛霏霏抬起未被沈慕情扼住的另一只手缓缓往上,滑到对方略显凌乱的耳鬓,屈指替他理了理几丝逸出的黑发。

指肤接触的刹那,那久违的温凉恍若烈火,炽热得让沈慕情的灵魂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我知道你知道了,也没想过真的能瞒住你。但是沈慕情,我以前只以为我们之间,差的无非是金钱而已……是我太天真了。那天在浴室里无意中听到你和你妈妈的对话,我才明白,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低沈轻柔的声音里有著显而易见的苦涩,薛霏霏苦笑著,柔软的双眸一点点蒙上水光潋滟的雾气。

“金钱太肤浅了。沈慕情,我们之间的距离……是整整一个世界。”

“你知道吗,那天我躲在浴室,一边听著你对你妈妈承认你接近我的初衷,一边看到验孕棒上的结果……那感觉,真是太绝望了。”

“我的世界完全向你敞开,让你来去自如随心所欲,可我进不去你的世界,沈慕情。”

“也……不想进去。”

薛霏霏话至於此,视线越过沈慕情怔怔出神望著远方,温婉秀美的脸庞憔悴而疲惫。

沈慕情拧眉咬牙,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可、可是霏霏,你现在怀孕了,肚子里有我的宝宝,怎麽能,怎麽能……我、我怎麽放心……”沈慕情抿著唇,神色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死心地开口劝解。

薛霏霏皱了皱眉,轻声说:“那你是想,让我去做人流吗。”

轻不可闻的几个字如同一声惊雷狠狠劈进沈慕情的耳中。

“什……麽……你敢!!!”

沈慕情勃然大怒,陡然拔高音量暴喝一声。这回不止眼角,连整个儿脖子都涨得粗红,上面青筋暴起,再也憋不住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俊美妖孽的容颜扭曲狰狞,一通狂风暴雨的怒骂劈头盖脸落下:

“你在说什麽!?你敢去人流!你居然敢去人流!该死……我他妈恨这两个字!你个死女人……就这麽不想生我的孩子!?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就算你不想生孩子,你难道不清楚你的身子有多弱吗!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你,你这身材生孩子十有八九是要难产的!现在倒好,你不仅不让我照顾你,还敢说这种不要命的蠢话!!!……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如果你出了什麽事,你出了什麽事……那我……我真是……真是……”

一开始还有著几分理直气壮凶神恶煞的质问,说到最後,只剩下後怕恐慌的艰涩哽咽。

说来有几分可笑,一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此刻却苍白著脸,屈膝弓腰地跪在一个手无缚**之力的小女人跟前,有著性感弧线和漂亮肌肉的背脊微微颤抖著,显出几分不合常理的脆弱。

他跪在那里,如同跪在一片无法抗力的惊涛骇浪之中。

薛霏霏难免也看呆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睛低声开口:“沈慕情,你弄疼我了。”

沈慕情一愣,下意识地低头,果然看到薛霏霏的手腕已被自己的指头箍出了两道淡淡的红印。

鲜豔的伤痕在那两截玉藕般雪白娇嫩的肌肤上尤为明显,沈慕情顿时疼得心里一抽,赶紧手忙脚乱地松开,黑著脸憋了半天,愤愤地送了一句“活该,谁叫你不听话!”,却到底抵不过心疼,话音刚落就自己打自己的脸,眼巴巴地凑上去,一边温柔地抚摸一边卖力地吹气,著急地问:“疼不疼?要不我去拿点药膏来?”

薛霏霏心中一暖,摇了摇头:“不用,别大惊小怪,”屈指一弹沈慕情的脑门儿,“放心,我对自己的身体清楚得很,不会做傻事的。你平日那麽聪明一人,怎麽刚刚瞬间就智商为负了。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如果我真的下定决心要流掉这个孩子,那天听了你们的对话,我直接去医院做了不就完了,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告诉你还能人流吗?我又不是傻瓜。”

“闭嘴,别再提那两个字,我不想听。”沈慕情没好气地打断薛霏霏,一张俊脸逐渐平静下来,但脸色仍然臭臭的。

两人默默对望了半晌,一个是气的,一个是乖乖听话“闭嘴”的,谁也没说话。

忽然沈慕情眼神一动,舔舔唇,爪子一扬,便直直往薛霏霏依旧平坦的腹部小心翼翼地探去。

当熟悉的大手轻轻覆上自己敏感的小腹时,薛霏霏身子一僵,但也没有阻止。

隔著一层光滑柔软的丝绸,沈慕情的手掌带著一种宠溺柔软的力度,和令人融化的热度,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摩挲著那片孕育珍宝的肌肤。

美豔的眉眼深处藏不住热切陶醉的痴迷,沈慕情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喃喃自语:“真奇妙。”

薛霏霏有点尴尬,耳根微微泛红,别过脸讷讷道:“有、有什麽奇妙的。不就是颗受精卵麽……再说孕妇的肚子,你摸得还少吗。”

沈慕情不屑地撇嘴,忽又微微一笑。大概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原形毕露了,骨子里的王霸流氓之气不由自主地现了形,一咧嘴,豪气冲天地道:“那些肚子里又不是老子的种。”

“……”如果不是现在气氛不对,薛霏霏真想揪起沈慕情的耳朵冲他大吼四个字,注意胎教!

犹豫了一会儿,薛霏霏认命地抬起右手,温柔地覆在俨然已被傻爸爸附身的沈慕情那只不断揩油的狼爪之上。

女人细腻柔美的小手和男人宽厚结实的大掌,以及在那之下,一个才刚刚微弱地昭示出自己存在的脆弱小生命──这一刻,他们一家人,亲密无间地在一起。

“我已经决定留下孩子,这学自然也不能上了。我……”薛霏霏轻咬贝齿,在沈慕情猛地仰起头来,那双几乎要择人而噬将她拆骨入腹的凶狠目光之下,尽管声音越来越低,但仍然艰难地说完她的话,“我要回家。”

空气僵了几秒,沈慕情双手往後改为环住薛霏霏的腰,别扭地咳了一声:“我陪你。”

此话一出,薛霏霏便清楚对方没太生气,不由轻松下来,抬手揉了揉沈慕情故意沈下的黑脸,扑哧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点狗血的事。我回家是准备坦白的,你跟著我回去,我怕你会被我家老太太一菜刀砍掉命根子。”

“……”沈慕情本就黑得不像话的脸色更是黑得堪比锅底,但又不愿把怒火撒到现在已经晋级为他的孩子***薛霏霏身上,只好一个人跪在那儿默默生了会儿气,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总而言之,你就是要跟我分开。”

语气居然有几分委屈。

“是分开一段时间,”薛霏霏叹著气补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地安抚某个闹别扭的大型犬,试图与他讲道理,“沈慕情,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

“……”该死的!这小动物一样可怜哀伤的乞求口吻根本让沈慕情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犯规犯规这绝对是犯规!

一眯眼愤怒地瞪了薛霏霏一眼,沈慕情抿抿嘴,忽然将脑袋凑上去紧紧贴在薛霏霏软软暖暖的腹部,磨蹭著动动大头,好半天,声音才闷闷传出:“好,我给你。”

一动鼻子贪婪地嗅著来自薛霏霏身上湿润甘甜的香气,沈慕情缓缓地闭上眼睛。

“你要什麽我都给你,可是你要记住,霏霏,不管我家做了什麽,但我爱你……只有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的世界,连我自己都不喜欢,怎麽忍心带你进去。我爱你,爱你的一切,胜过我自己,甚至我的生命。”

“事实上我们已经创造了自己的世界,不是吗?”

“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你什麽都不用管,只需要爱我,相信我,依赖我,并且,永远,不要离开我。”

“答应我,好吗。”

坚定如铁的语气,但每一个字都逸出丝丝不稳的颤音,仿佛是在害怕薛霏霏给出否定的回答,环著她腰的手臂也应和般微微地颤抖著。

这一刻的沈慕情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却反而给人以极致的蛊惑。薛霏霏心中一软,抬手揉了揉沈慕情乱蓬蓬的发顶,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沈慕情憋火的心情终於稍稍平复了那麽一点点,当然还是很不爽!谁让他心肝宝贝儿的乖乖媳妇儿还是要走!

不爽地动动脑袋,沈慕情摸索著在薛霏霏肚脐的位置轻轻印上一吻,越发搂紧,闷声闷气地说:“那你乖乖的,我很快就来找你。”

湿润的热气即便隔著衣服也和沈慕情这个人一样火热而刻骨,薛霏霏倒抽口气,良久,轻轻地应:“我等你。”

经此一闹,沈慕情计划多时的求婚行动自然胎死腹中。半夜,确定薛霏霏睡著之後,沈慕情在那张睡得酣甜的柔美脸颊上印下柔情似水的一吻,然後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走出房间,来到阳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默默抽著,和天上那轮跟烤得的金黄的烧饼似的圆月亮

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这才烦躁地抓抓头发,拿出手机给秦深打了个电话。

“喂,你现在开心了,我跟你一样是跑了老婆的可怜虫了。”沈慕情没好气,典型的迁怒撒气。

“哦?霏霏终於看穿你的真面目决定弃暗投明找第二春了?”秦深懒洋洋地回应。

“……操!你个朝自己开枪的笨蛋少跟我耍嘴皮子得瑟!”明明知道薛霏霏是他的逆鳞禁区,全天下唯一敢拿那女人跟自己开玩笑的混蛋除了自家老头子以外也只有秦深这个魔鬼表弟了!

沈慕情果不其然顿时炸毛,气呼呼地低吼了一嗓子,扯扯衣领吐出口气,才恶声恶气地继续道,“好了问你正事!萧岚不好对付,现在能确定程诺的安全吗?”

那边秦深沈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ok。”听见秦深这明显黯然的语气,沈慕情忍不住翻个白眼儿,但心头明显舒坦多了。

哼,拽什麽拽,我老婆临走之前至少还晓得跟她老公我报备一下,你倒好,直接把老婆送到别人怀里去了。啧啧。瞧瞧,同是骗人开始的爱情,老子比你觉悟得早这不就胜了!

吐了口烟,心情大好的沈慕情优雅地一弹烟灰,想了想,又问:“对了,还有,陆家那个宝贝,现在怎麽样了?”

秦深无所谓道:“不怎样,身心都受到了巨大摧残,陆阳直接找到姐姐了。”

沈慕情一愣,旋即冷笑:“是吗?也好,也该让表姐狠狠教训那臭男人一顿,”耸耸肩,口气淡漠,“虽然我是无所谓那两人死活的,但既然他们是霏霏的朋友……啊烦死了!总之,秦深你给我负责程诺的安全,至於陆宝贝那边……哼,陆阳当了二十年的缩头乌龟,最後居然是为了他和那个贱女人的孽种找上门来,真是让人火大!想必姐姐自有安排吧。”

秦深在那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口气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沈慕情听出来,皱了皱眉,有点担心但更多的是不爽:“怎麽了?”

“……当年杀死程雅的事,我很後悔,”秦深顿了足足有一分锺,才叹著气,低声开口解释起来,“不止是因为诺诺,也是因为姐姐。”

沈慕情一听就气歪了鼻子,在心里了低咒一声见鬼,顺手捻灭香烟,冲著手机那头骂骂咧咧地训斥:“**你小子发什麽疯?和你那只纯良乖巧的小白兔混久了,连价值观都被他颠覆了吗?看不出他还真有点本事!你他妈想什麽呢!那女人抢表姐的男人,本来就该被除掉!後来的事情只能证明那男人没眼光,况且这只是个个例而已。你难道真的天真地以为如果不除掉那女人,陆阳就不会怨恨表姐,这二十年的状况就会有所改变!?”

他冷冷一笑,略一偏头,灼烈黑亮的目光便直直投向了有著薛霏霏的那间卧室,精致的脸庞很快划过一抹温柔却也嗜血的寒意,一字一顿道:“想要的东西,不抢怎麽行。”

对於想要的东西,不顾一切地掠夺,豪取,抢占,侵犯,这是他的理念,是沈家人的理念,同时也是有著一半沈家人血的秦家人,一直奉行的规矩。

秦深苦笑,知道根深蒂固的观点不是那麽容易被改变的。先不说沈慕情本人的固执骄傲,更何况他不就是靠著这个方法抢到了他心爱的女人吗?

揉揉太阳穴,秦深试图用最容易被接受的例子让沈慕情明白他的意思:“是,以前我也是这麽想的没错,但是直到遇上程诺我才明白……这麽跟你说吧,如果真真那天真的杀了……或者哪怕只是伤了程诺,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秦深的语气逐渐变得森冷,“还不懂吗?那我再换个更浅显易懂的例子,如果我杀了薛霏霏,你……”

“我他妈会杀了你全家!”沈慕情猛然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你以後少拿我女人举例子!”然後啪一声狠狠摔断了电话。

秦深很有先见之明地在沈慕情砸电话之前便将手机远远移开了耳畔,而在十分满意沈慕情反应的同时也不禁一头黑线:喂喂,广义来说的话,我全家……好像,也包括你一家吧,表、哥!

作家的话:

准备下班之前领导叫住我,让我做个文档,告诉他《盗墓笔记》每一本都讲了个啥,我:……恨当年没认真看tat今天这一章配角就交代完了……!

第五十章

十一月的s市降温降得厉害,尤其到了下旬,这几日断断续续落了好几天雨,虽不大,但南方的湿气和阴霾反而比北方呼啸暴烈的大风更有威力,直浸到人骨头里去。

这深秋初冬的时节,又赶上阴雨绵绵的鬼天气,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太阳,头顶上有厚不透光的云层沈沈压罩著,天空永远是一种晦暗深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浓浓铅灰色。即使繁华绮丽的大都市,也难免处处都显出几分萧索哀怨的味道,憋得人好生烦闷。

这一日,好不容易歇了一个白天,结果从入夜起,冷风一吹,又是一阵淅淅沥沥的细密冻雨。直到华灯初上也没消停,而且看那雨势竟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温度更是直直下跌了好几个分水岭。

d大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大多仗著自己年轻体壮热血方刚,也不怎麽关注天气预告,衣服还按著前几天的标准在穿,这突如其来的降温,把他们冻得全部拉紧大衣直哆嗦。

宏伟气派的综合教学楼前,一盏发出刺目白光的路灯下,一辆漆黑!亮的捷豹suv停在路边,姿态优雅而慵懒,又於不经意散发出一股犀利危险的气势,恰似它的名字,如同沙漠中一只屏息蛰伏伺机而动的猎豹。

d大的学生大多是从有钱有势的家庭里出来的,见过不少大世面,再说在d大豪车也不鲜见。一直稳居全校美男排行榜上前三名的沈慕情不就天天开著他那辆全球限量的大红色法拉利各种晃悠闲逛拉仇恨呢麽,所以他们也不觉得区区一辆捷豹算是什麽顶级好车,偶尔有学生路过,也只不过是用余光淡淡投去一瞥罢了。

但当那上面的人从驾驶座开门下车,露出全貌时,路过的人便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不由自主将视线齐刷刷地射过去了。

走下来的是一个足以吸引全场目光的美丽女人,不施粉黛的精致五官,玲珑有致的高挑身材,一头长度及腰的棕褐色大波浪卷发蓬松披散,以及一身时尚高贵的穿著打扮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举止,活脱脱就是一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模样。

秦绵早就习惯了这份架势,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目不斜视,一手撑伞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蹬著长靴,直直往前方走去。

没多久她就停了下来,站在刚下了晚课,低著头从教学楼里恹恹往外走的陆宝贝跟前。

陆宝贝眼睛瞧著地,就看见一双光鲜亮丽的皮靴子懒洋洋往他面前一定,干脆利落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愣了一下,把手中的黑伞往上一扬,抬起头,看清来人的瞬间就呆住了。

要说这陆宝贝也算是d大美男排行榜上排得上前十的风云人物,除了年纪小了点儿,神经粗了点儿,脾气暴躁了点儿,性格傲娇了点儿,打扮奇葩了点儿以外,就长相而言还是很有品质保障的。

大美女对上小帅哥,围观人士的八卦之魂被熊熊点燃了。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哇哦,太正点了!这女的谁啊?比陆少爷那个当影後的明星二姐还要霸气侧漏啊!”

“嗯哪,那是公主殿下,这是女皇sama啊!”

“看这架势是要找碴?哦!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麽不得不说的故事!豪门世家!虐恋情深!上代恩怨!乱伦之恋!禁忌果实!

“……喂喂,你脑补得太多了……而且言情文里为什麽会出现攻受这种设定?”

“陆宝贝什麽时候喜欢上美豔熟女这一款的了?他不是喜欢程诺那种乖乖小白兔麽?”

“啊?陆少爷是个双啊?”

……

陆宝贝只和秦绵见过一次面。

就是在两个月前,他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群人强行绑架,经过一场惨烈的毒打和彻骨的绝望,最後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这个女人和一个冷漠高大的英俊男人,一同印入他的视线。然後他便再也撑不住,头一歪,厥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豪华病房里,两只手臂和鼻孔里各插了一根管子,全身包得跟粽子似的,床边坐著的是红著眼睛形容憔悴的二姐。

昏著的时候,陆宝贝睡里梦里尽是前一晚视频里秦真看也不看他,冷冷说著“不过上过几次床的关系而已,这也能算是我在乎的人,要杀就杀要折磨就折磨,随便你吧”的残忍画面;好不容易从噩梦里醒过来了,然而这画面却还是在他的眼前脑海不断打旋。

拼命想忘掉,但怎麽都逃不掉。

忘不掉,那个样子的秦真,比南极的冰川还要冷。

陆宝贝不懂,明明是和记忆里一样的容颜,可怎麽一眨眼,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那麽多。

人怎麽能变得那麽快。他变得不再是是陆宝贝所熟悉的卖萌可爱撒娇霸道,那种不屑一顾的淡漠疏离和与生俱来的邪恶嗜血,冻得人牙齿打颤,让陆宝贝一身的血都凝固了。

那一晚,隔著一面很近又很远的小小的屏幕,陆宝贝依稀清楚而又感觉模糊地看到那一头,秦真说起自己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一只厌恶至极的脏老鼠。

有那麽一瞬间陆宝贝觉得自己就像一颗不知天高地厚实在傻到了家的石头,奋不顾身地投入那片他深深爱著,并且也天真地以为对方也深深爱上了自己的浩瀚的大海──

他虔诚地献出他所拥有的一切,自以为已经足够沈重的分量,却激不起深海哪怕一片浪花的微小波澜。

大海广纳百川的包容,何尝不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而从秦真那曾经万分柔情地亲吻过自己身体的优美双唇间,一字一句轻缓吐出来的话语,更是让陆宝贝如遭雷击,三尺冰冻。

陆宝贝出身富裕,从小到大被陆扬保护得太好,养得单纯却也寂寞,在情爱一事上犹如未经污染的白纸一张,学不来一贯纨!子弟少不了的心机伎俩花花肠子。

活了快二十年喜欢上的第一个人是那样安静温柔的一个人,除了是一个男人以外,程诺的一切都完美符合陆宝贝少年时对另一半的所有幻想。酸甜参半的初恋开始得如此猝不及防,却又结束得这般无声无息,一来一去,恍若一阵风过无痕的幽幽暗香。

风散後,留下一地明媚春光,疏影斑驳,悠远深长。

那是美好得让人不会後悔的,青春的遗憾。

程诺无疑是理想的,但同时也是刻板的,模糊的,他的存在如同一个既定的模板,只不过教会了陆宝贝情窦初开的怦然心动。

而真正让陆宝贝品尝到情爱的全部滋味,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痴嗔怨恨,甜蜜时热烈似火,冷战时心痛如绞,思念时销魂蚀骨的煎熬……那许多未曾体验的新鲜,劈头盖脸一股脑儿地砸下来,砸到没有经验的陆宝贝身上,也不管他受不受得住,彻底地征服了他,虏获了他,让他从思想和感情上都一起生出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那一个人──

陆宝贝想了很多很多,就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人竟会是那样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恶魔。

原来过去那麽多比梦还美的温存浪漫,都可以是假的,是装的,是玩玩的,是可以说丢就丢,说扔就扔,说不要就不要的……

陆宝贝心如死灰,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安慰身旁那哭得泪人儿一般,一双漂亮媚眼都肿成核桃的伤心二姐。只能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想著全世界大概只有雷厉风行的ada姐有本事能狗血淋头地教训一顿这个不爱惜自个儿模样的女明星了。

他知道二姐吓坏了,他难过的,可他自己的心都碎了,还怎麽去安慰别人呢。

他也没有心情去追问到底是谁绑架了他,事到如今什麽都无所谓了,反正大哥会处理好的,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当然更没有去联系秦真。人家话说得那麽清楚,他也该醒了。

只是陆宝贝打算归打算,表面做的潇潇洒洒一身傲骨,然而内心深处,到底有没有产生过期望秦真能够主动来找他,跟他解释一番的犯贱念头,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真正让陆宝贝吃惊的是,一向管他管得比他们的正牌老爹还严的大哥陆阳,这一次倒没怎麽为难他。本来陆宝贝还很惶恐自己和秦真的事儿会让大哥大发雷霆,结果没想到这两个月来他压根儿就没怎麽见到过他大哥的面。即便後来出了院回到家,也只是极偶尔地,在他准备下楼吃早餐时,惊鸿一瞥到他大哥要麽准备出去,要麽刚刚回来的背影。

一如既往的笔直挺拔,但毕竟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憔悴。

陆阳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陆宝贝虽然有些心疼,但也不会傻到主动去触霉头。

三天前,他实在是宅不下去闲得发霉了(最重要的是再在家里这麽养下去,他乱哄哄的脑子就快被秦真那个人渣给攻占了),於是默默同意了家里再给自己多配了两个保镖的要求,最後在大哥的允许和二姐的关切之下,重新回学校上课。

不知该怎麽称呼眼前这位应该算是救了他一条小命的大美女,陆宝贝别过脸轻咳一声,不大自然地伸手紧了紧大衣领口,沈默地等著对方先开口。

相比之下秦绵倒是落落大方地上下打量陆宝贝,眼中充满了看不懂的情绪。

陆宝贝不会知道,他和眼前这位大美女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根本不是上次她和萧岚一同出现在关押室,那昏迷前的匆匆一瞥,而是在他刚出生的那一刻。

说来好笑,这世上最恨陆宝贝的人本来该是秦绵,但当陆宝贝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拥抱他的人,竟然也是秦绵。

是秦绵把他从程雅的体内接生出来。而那个时候,秦绵和程雅,都只不过是两个未满二十的少女罢了。

如今一眨眼,二十年的时间弹指过去,中间多少爱恨情仇,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每一个难眠的深夜都是一本盈著泪光的书,可秦绵却连一个可与之皆付笑谈中的人都没有。

而现在眼前这个让她如鲠在喉的孩子,又和她最珍爱的小弟牵扯出一段风流韵事,秦绵没觉得解气──虐了陆阳和程雅的孩子,陆阳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思绪翻涌而至,饶是後来被锻炼出铁石心肠的秦绵,这时候,也难免颇多感慨。

但秦绵毕竟不是圣母,她不会主动加害陆宝贝,可是也很难对他产生好感,回过神来,秦绵充满风情地一拨那一头性感秀丽的卷发,开门见山,直接就道:“我是秦真的大姐。”

“……”一句话就把陆宝贝刺激得脸色刷白。

那个名字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要可怕,吃过苦头的身体已经产生了抗体,立刻开启自保模式,害怕得连内脏都一瞬间蜷缩起来。

他高大的身躯在模糊的雨花里几不可察地微微晃了一晃,握著伞柄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绷紧。

秦绵看在眼里,眸内秋波流转勾出无限情绪,淡淡道:“你……哥,陆阳,把你看得太紧了,虽然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不过我猜你大概也不怎麽想见我。正好,我也一样,咱们速战速决吧,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句话。”

“真真那孩子是被我们给宠坏了,他对你做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不过,你也别再见他了。”

毫无商量余地的决断口吻,一如她名字那样绵里藏针式的霸道一览无余,秦家人骨子里的高傲体现得淋漓尽致。

“……”陆宝贝身子陡然震动,苍白的脸色顿时变成惨白。拥有一身骄傲性感的小麦肤色的陆家小少爷,这辈子这一张脸,大概没这麽白过。

就算那一晚被抓,被打,被秦真言语伤害,也比不得这一刻如遭凌迟的绝望剧痛。

仿佛一个世纪那麽久过去了,铺天盖地的雨水淹没了眼前的世界,视线隔著水幕厚重模糊,湿漉漉的雾气氤氲出一层满溢摇晃的水光,什麽也听不见,身边的一切都似乎正在一步步迟缓地往後退远,耳边只有永不停歇的潇潇雨声。

似乎书里每一个以悲剧结尾的故事,老天都会应景地赏赐这麽一场洗尽铅华的大雨。

那麽,这就是结局了,是吗。

陆宝贝目光呆滞愣愣地看著远方,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正好,我……我才不想见他。”

他这样轻声地说著,感到胸腔里那颗早已破裂的心脏,细小的碎片,深深扎入身体的没一个地方。

秦绵深深看了面前失魂落魄的陆宝贝一眼,心中亦无端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长叹口气,拍了下陆宝贝的肩膀,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捷豹长鸣一声,踏碎一地波光潋滟的夜雨,绝尘而去。

此时天色渐暗,凄风苦雨,寒温袭人,围观的学生们见当事人之一离开,热闹看完,也都小声议论著陆续散了。

渐渐地,空旷宽敞的大道中央,便只剩下了陆宝贝一人,伴著一夜凄迷寥落的细雨,和满地破碎斑驳的路光。

bob从暗处跟上来,刚走到他身边,侧头一看,夜色中那张原本不怎麽明显的黑脸因为陡然瞪大的双眼而出奇地变得好辨认起来。

“you……”大吃一惊之余,bob居然一口飙出了好多年不用的母语。

就在bob震悚出声的同时,陆宝贝忽然毫无预兆地将手中的雨伞往旁倾了个角,从天而降的雨水顿时没了阻隔,劈头盖脸地落在他的身上,打湿那一张失魂落魄的脸庞。

瘦得有些凹陷的两颊很快浸满蜿蜒濡湿的水痕。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刚刚划过了一滴灼热滚烫的热泪。

他哭过吗,才没有呢。

51-55

第五十一章

大幅降温的十二月循著千年不变的固定轨迹,在北半球翩然降临。程诺的孕期正式进入第二十三周,五个月零十五天。

被萧岚软禁的日子……滋味一言难尽。

在吃穿上萧岚自然不会虐待程诺,而且还十分体贴地充分考虑了程诺这段时期的身体状况。除了花重金专门请营养师来给程诺调理保养身体以外,随著程诺肚子的不断变大,萧岚还极其细心地给他准备了各个阶段匹配那肚子大小的衣裤服饰,委实做到了有求必应,无微不至。

然而对於程诺这种十数年如一日的资深宅男来说,没有网络,不幸福……

萧岚为人阴暗冷漠,狡诈多疑,又深知东方眼镜蛇的厉害,别说互联网,就连电视广播都给他禁绝了个彻底,只给了他一台装满各种单机游戏的笔记本。

“……”程诺一头黑线。

别说那些游戏对他而言实在毫无挑战性,就算有,就他现在这个身子,也不可能长时间对著电脑。

他自己是个畸形,孩子能否正常已经打了问号,再多受点辐射……是想让宝宝直接变异吗?

於是程诺这近三个月来每天的生活,无外乎就是一日三餐加睡觉,读读萧岚给他准备的书籍(大多是关於怀孕生子知识的孕妇指南,当然消遣类的书籍也有,从世界名著到网络文学,种类繁多应有尽有),读累了就放松地玩玩游戏。

程诺很听话,不用专人提醒也不会玩太久。三个月危险期过了之後,萧岚还特意请了专业的指导老师来给程诺教授孕妇瑜伽。碰上天气好的时候,在铺满阳光的院子里散散步溜达几圈儿的,也是常有的。

听起来很惬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啥有啥被人伺候,简直算得上是豪门贵妇的奢侈生活。但这样过得久了,也著实是有够机械单调的。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生物锺规律的不像话。

就跟还和秦深在一起一样。

每一晚十点锺准时上床的那一刻,当日渐沈重的身体完全陷进温暖柔软里的那一瞬间,程诺总无法控制地有一种如同隔世的恍惚。

曾有人那麽关心──装作关心地对他说,“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好吗”。

一句句,有如惊雷落地,言犹在耳,充斥著让人熏然醉倒的温情,而那一张满溢温柔的俊颜也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清晰可见。

他震惊极了,又觉得好高兴,孤孤单单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有人那麽关心他。开心得脸都红了,程诺乖乖听那人的话──

结果那人只是随口说说,骗他哄他。

其实他从来没有刻意去想过秦深,因为他分分秒秒,都未曾忘记过那个男人。

只不过是睡一个觉,也仿佛和他在一起,不曾分离。

他留给他的东西,不仅仅是习惯而已。

那是远远超出习惯的东西,印在皮肉的纹路,填满骨骼的缝隙,心脏一跳,就伴血流遍全身。

果然,情毒入骨,他已不能,亦无力偿还。

萧岚将程诺养胎待产的日子安排得极好,他自己倒不大常来这里,但极偶尔出现的几次,也足够让程诺吓个半死。

最可怕的一次,是在十月底的时候,那时煎熬孕吐期总算过去,十个月的孕程正式进入肚子渐挺的阶段。

程诺整个人就跟考拉一样,懒得昏天暗地,每天再不会觉得无聊了,因为除了吃就是睡,十个小时的睡眠完全不够看的,十六个小时才算勉强足够。即便好不容易清醒的状态,也是浑浑噩噩,昏昏欲睡。

某天傍晚,程诺从一个漫长沈酣的午觉中挣扎醒来,动动眼皮却没有立刻睁开,脑子还是沈沈昏昏的,想著再眠几分锺,然而双手倒是和自从肚子逐渐挺起来之後一样,下意识地抬起来往那已经隆出一个半球的滚圆小腹轻柔放去──

咦?怎、怎麽感觉怪怪的?现在他肚子还没那麽大吧……还有这回肚子的触感怎麽那麽奇怪?皮没以前嫩,肉也变得好平……

程诺费力地睁开眼睛,三秒锺的沈默──

…………

“啊!!!”

程诺一声尖叫,头顶上赫然是萧岚那一张万年雷打不动面无表情的冰山脸,而在他肚子上的东西不是萧岚的手还能是神马!!!

这场景简直比噩梦还噩梦!一定是他睁眼的方式不对!……不不不……一定是他真的在做梦!他还没睡醒!……对!一定是这样没错!他还没睡醒!

鸵鸟属性大爆发的程诺战巍巍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的!这一切都是幻象!幻象

闭上,睁开!

……

再闭上,再睁开!

……

最、後、一、次……睁开!

……

程诺绝望了。就算不换人……头上那人,拜托你换个表情也好啊!

萧岚微微侧了侧耳,挪开覆在程诺肚子上的右手,站直身体理了理胸前的领带,很快又恢复了人前那副衣冠楚楚的精英模样,面无表情道:“它刚才动了。”

其实何止是动了,几斤重的棉被硬是被活生生顶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包,可想而知那力道之大。

难怪程诺醒了。否则按以往的情况,他绝对会直接睡到下人来叫他吃晚饭的。

听到萧岚的话,程诺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腹诽,萧岚你要是对胎儿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介绍沈慕情给你认识认识……

肚子大了行动自然不便,当萧岚看到程诺一手撑著床垫一手拖著腹底,那堪比狗刨一样无比笨拙而略显艰难的下床姿势时,不著痕迹地皱了皱眉,忽然毫无预兆地一个跨步上前,长臂一伸直接搂住程诺那比过去足足肥了一圈不复纤细的粗壮腰肢,稳稳拖住他沈重的身体,稍一用力往上抬了一抬。

“谢、谢谢……”努力站稳身体,程诺结结巴巴好像舌头打了结,一脸“受宠若惊”。

不过他惊是惊够了,就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那个宠。(废话,不然此文就要换西皮了……)

萧岚目不斜视,等程诺慢吞吞地穿好外衣,十分绅士地一路扶著他来到客厅餐桌,

一手撑著桌子一手扶著肚子缓慢坐下,桌子上已经琳琅满目地摆好了符合程诺目前口味的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

有色香俱全的松鼠桂鱼,葱香热辣的麻婆豆腐,一盆子红油满满的水煮猪肝,清炒莴笋丝,香煎西葫芦,酥炸南瓜饼,以及中间众星捧月般围拱著的一道甜香四溢的红枣炖鹌鹑……

一桌子有酸有甜有麻有辣,有菜有肉有主食有甜点,有小清新也有重口味,光看著闻著就让程诺食指大动口水直流。

本来好不容易熬过吃啥吐啥不让人活的辛苦害喜期,程诺早已正式进入吃啥补啥胃口大开的孕中期,可是、可是……

颤抖著拿起筷子,程诺埋头扒两口饭,一会儿在这盘里戳戳一会儿在那盘里搅搅,面对一桌子他都喜欢的大餐,却挎著小脸内牛满面。

废话!让你对著一台全自动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冷气制造机,你试试看你吃不得吃得下!

山珍海味也不过味同嚼蜡,真是浪费了这一桌子好菜和他的好胃口啊……

勉勉强强喂饱肚子里那个,原本就已十分滚圆的子这下子吃得愈发滚圆。

就在程诺磨磨蹭蹭地放下碗筷,心中筹措著如何开口请求撤离的时候,萧放下手中的报纸,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猛然迸发出犀利的锐光,上上下下将程诺的身体扫视了个遍,直把程诺看得一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才不满地皱了皱眉,冷冷道:“你太瘦了,吃太少。”

然後不由分说地将桌子上剩下来的那半盆饭推到他的面前,用一种不接受任何其他意见的命令口吻,言简意赅道:“吃。”

程诺:“……”

盆!半盆!是盆!

程诺欲哭无泪,颤巍巍地重新拿起饭勺又往碗里拨了点饭……

“少了。”萧岚阴森地开口。

程诺:“……”

最後程诺觉得自己几乎是挺著一个有著足月胎儿那麽重的大肚子,一步一小顿三步一大顿,撑著腰摇摇晃晃地走回了房间,还不断抚摸肚子消食消到大半夜,著实苦不堪言。

肚子大起来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尤其对於像程诺这样顶著男性身份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来说。

其实每天对著肚子,反而记不起来它究竟是哪一天起了变化的。那是一个漫长却也瞬间的事情。

是有一天程诺後知後觉地发现,前两天才穿过的衣服今天突然就穿不上了,没走几步腰就不给力地酸了,想要弯腰穿鞋竟困难到弯不下去了……低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啊,宝宝啊宝宝,什麽时候你已经大得可以把爸爸的肚子撑起来了。

说实话,即便程诺深深爱著肚子里这不请自来擅自闯入他生命,而且自从会动了以後,一不开心就火力全开重重踹他几脚的调皮小家夥,但仍然对日渐鼓胀的肚皮不可避免地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惶恐,微妙难言的别扭,以及……也许,还有几分难与人说的羞耻。

这和他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的事实并不冲突。就像女人哪怕愿意生孩子,也会在怀孕的时候大肆抱怨自己身材走样模样变丑了一样。

纤细瘦弱的四肢依旧,但曾经平坦光滑,在每一次情事时都让秦深动情地亲吻摩挲爱不释手的小腹,却早已不复存在。

昔日的柔软被日渐紧绷的线条替代,沈隆浑圆的腹底勾勒出大片泛青的筋脉,不算骇人却也绝对不算好看的传说中的妊娠纹日益爬满。

就像是交错纵横的树根,四通八达的密布只为竭尽全力地不断汲取和传递来自母体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然後用以供给和孕育中间那颗来之不易的果实。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总是需要付出各种各样的牺牲。

大起来的肚子让程诺养成多年的许多生活习惯被迫面临诸多改变。除了作息时间和娱乐方式这些不必多言的以外,最显而易见也让他羞於见人的,是走路的姿态。

他变得和曾经在电视和大街上看到的那些身怀六甲的孕妇一样,身形笨重,体态笨拙。

有时候对著镜子照照,镜子里出现的那只翻不过身走不动路的大肚子企鹅,总是让程诺忍不住嘴角抽搐,还真是觉得挺蛋疼的。

倒不是因为爱美,主要还是那身为“一半男性”的性别尊严在作祟。

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大肚子带给自己体型姿态的变化,是有一次程诺在院子里散步散得累了,腰酸背痛,双腿发软,几乎是出於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就伸出双手往後腰撑去,还不自觉地往前挺了挺身子。

於是那本就滚圆浑厚的大肚子,立刻显得更挺,更大,更圆……更触目惊心。但疲惫的身体却的的确确顿时轻松好过了不少。

长舒口气的同时,程诺立刻反手往上,顺势推拿按揉了几下酸软的腰背,嗯哼~~果然更舒服了。得到舒缓的身体让程诺几乎忍不住要呻吟出声,心想难怪孕妇们都爱这麽做,敢情这都是前人的经验,智慧的结晶呀。

而当程诺终於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究竟有多麽孕味十足的时候,他便再也戒不掉这个孕味十足的动作了。

从此撑後腰,拖腹底,双腿微分,摩挲肚皮,迈八字步……程诺彻底自暴自弃了,破罐子破摔,怎麽舒服怎麽来。

从此,一位标准的孕夫诞生了!

第一次胎动对於程诺来说实在是惊恐大於惊喜。那种身体里有一个小东西正在努力伸展他逐渐长成的四肢,翻滚身体,费劲地撑开孕育著它的血肉皮肤的感觉真的太过清晰,清晰得让程诺再也骗不了自己,不得不面对现实,接受真相。

本已被撑得薄薄的肚皮几乎肉眼可见地被延展拉伸,紧绷的程度和体内的跃动让程诺眼眶一热,几欲落泪。

他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变得太脆弱了。孕激素真不是个好东西。

然而抬起手一圈圈摩挲过大大的肚子,程诺惊奇地发现腹中的小家夥似乎有著自己的思维,居然顺著自己手掌划过的轨迹,有点笨拙却仍然坚持地跟随,偶尔会调皮地踢一踢顶一下,疼是有点疼,但程诺更多感觉到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

那是只有用自己的身体亲身孕育孩子的人才能明白的,来自原始的感受。就算孩子的亲生父亲,也不会懂。

那一刻程诺忽然就明白了传承的意义。那不仅仅是为了繁衍那麽简单。

他开始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包括过去和秦深爱得如胶似漆忘却一切,即便放弃尊严被人耻笑,也焦灼地渴望为他生一个孩子的,那一段热恋的光阴。

事到如今梦想成真,程诺依然为此感激上天,哪怕物是人非,秦深已颠覆了他的世界。

萧岚跟不要钱似地把各种高端检查仪器往别墅里搬,也定期请妇产医生来给程诺做检查。

当孕期进入第二十二周的时候,医生检查出程诺肚子里的宝宝是一个带把儿的小男孩儿。

对於这个结果程诺隐隐有些失望。他其实很想要一个,像秦晴那小丫头一样,可爱漂亮的小姑娘。

自从那一晚在游乐园见到秦晴,程诺当场就被惊豔,此後一直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只是事到如今以机构难以分辨,他到底是忘不掉如花似玉的小萝莉呢,还是忘不掉那一夜璀璨的星光,和星光下,男人情深一诺的誓言。

当然无论是男是女都是自己的孩子,程诺一样疼。

程诺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知道自己被萧岚的人称为少奶奶时的情景。

那日天气晴朗阳光大好,午後程诺捧著那本他曾送给过秦深的,足有一张a4纸砖头那麽大那麽厚的《金枝》精装原文版,懒洋洋地倒在院中躺椅上看得头昏脑胀昏昏欲睡,心里直犯嘀咕,秦深真是变态,也不知道这份孜孜不倦的学术态度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程诺觉得只能用变态来形容他,如果是装的,那就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了……

就在这时一个十八九岁的下人小姑娘,手上端著一盘五颜六色的水果拼盘,缓步来到程诺面前,弯腰,低头,鞠躬,毕恭毕敬地抬手递上去──

“少奶奶,请……啊!”

艾玛她刚刚说了什麽!?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呜呜呜!都怪厨房的刘大伯和张大妈啦!刚刚和他们侃大山侃得太high了,一时忘了改口啊魂淡!

程诺:“……”

他也惊得浑身一哆嗦……

之後

面对小姑娘饱含热泪的拼命道歉,程诺只觉得头更晕了……少奶奶……天雷滚滚雷!原来在众人眼中他已经是这个身份了吗!

这实在是太凶残了!

看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俗语也不是任何时候都靠谱的,只有程诺这个对萧岚了解极深的当事人才明白,萧岚之所以对他这麽上心,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大有回报的投资罢了。尤其他这个投资现在还附带了一个绝不会亏的无价宝贝。

【我们秦家,对家人,一向爱护有加。】

一年多前秦深意味深长对自己讲的话,现在想来,恍如隔世,又那麽振聋发聩。

只是,秦深……

好多个夜深人静的深夜,程诺躺在床上,长夜漫漫孤枕难眠,睁大眼睛目光呆滞地望著头顶的天花板,抬起手一遍遍抚摸著高高挺起的肚子,心中苦笑──

你会承认……这个家人吗。

他也不是没想过逃,但在经过一系列全方位的侦查过後,程诺终於无力地承认,这个念头。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身手不合格,脑子里能想再多,也都全是白搭……

程诺以为他就会一直悲催地呆在这儿直到孩子出生了,所以今晚当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一手撑著後腰一手拖著腹底,以这个十足十孕态的笨拙姿势,慢吞吞挪到门口时,头一抬,瞳孔骤然放大,一下子就傻在那儿了。

谁、谁能告诉他,眼前那个正大喇喇交叠著两条笔直长腿,上面还要命地套著一条花里胡哨到简直令人不忍直视的紧身长裤,以一副主人家的绝对姿态优雅地坐在他的床上,修长灵巧的十指飞快不停地玩转著一把银色蝴蝶刀的外国男人,为什麽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对面的男人此时此刻的反应也没有比程诺好多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好一会儿──

“……哦我的上帝!瞧瞧我看到了什麽!名震天下的东方眼镜蛇……竟然是个女人!……还见鬼的是个孕妇!”

程诺:“……”

而这时的阿莫尔已经彻底风中凌乱了,一个漂亮的飞转,他干脆利落地收起刚刚还在指间翩跹旋转的蝴蝶刀,腿也伸直展平了,灰蓝色的眼珠发出火焰般的烈光,死死盯著程诺胸下那一团高高耸起的肚皮,抽风似地喃喃自语,优美的薄唇一开一合飞快地飙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意大利语:

“乖乖,这消息一定会让很多人崩溃的!嗯……看来我得去抽空给安东尼那个死俄国佬烧个香了,让他知道他是死在了一个女人手里。哈哈!那个一贯瞧不起女人的沙文主义者一定会死不瞑目的,哦可怜的家夥……”

第五十二章;无,作者写错章节号,非缺

第五十三章

“所以说,小毒蛇,你真的……是个女的!?”阿莫尔咕吞了口唾沫,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程诺的肚皮,表情呆呆地问。

程诺比他更呆,脑子里浆糊一片啥都不会说了,只能傻乎乎地条件反射:“不是……”

“那就是肝癌晚期,腹积水了?”

程诺:“……不是……”

肝癌的话他会直接自行了断的,绝不会拖到肚子涨这麽大……

“还是肚子里长瘤子了?”

程诺:“……也不是……”

你能想点好事儿吗……

“啊!难道是萧岚为了在跟秦家的谈判里占得上风,竟然给你的身体注射了什麽病毒吗?!哦上帝!萧岚这个撒旦!”

程诺:“……”

你为什麽会是杀手?你应该去当编剧……

一连串天雷滚滚的狂轰乱炸终於把程诺从短暂的惊愕里彻底炸醒了,他转了转眼珠,那直逼两百的高智商大脑立刻飞速运转起来。

这个男人为什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吗!

他想要干什麽!?

不著痕迹地往後退一步靠上浴室的门,原本撑在後腰上的那一只手也一点点挪到前面来抱住肚子,。

程诺艰难而努力地组织著语言:“我没病,先别管我的肚子,倒是你……呃!”

话没说完,肚子里的熊孩子似乎是感受到了怀著他的人心底那一股浓浓的不安情绪,立刻飞起一腿,狠狠踹了一脚!

“嘶──”

这重重的一下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又力道极大,程诺顿感腹中剧痛,一口气提不上来,手忙脚乱地手扶住身旁的墙壁,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呼……”喘口气,惊魂未定的程诺一圈圈摩挲著肚子,努力安抚腹中的小宝贝。

阿莫尔用一种走路撞到鬼的惊恐表情死死盯著程诺的肚子,他以他可以开飞机的2.0视力发誓!他刚刚绝逼看见了在那一块鼓得跟小山一样高的臃肿肉团下,从内部发起的那惊天动地的一顶!!!

而且没看错的话……那根本就是一个小脚丫的形状啊口胡!!!

虽然他没有过喜当爹的经验,但只要是个人都知道那是神马!!!

“我的上帝,程诺你……”

阿莫尔觉得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他从小到大的刚正不阿(……?)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扭曲。

主啊,您在造人的那一天,是不是突然手滑了一下……

程诺将阿莫尔的反应看在眼里,脑海中电光石火转了无数个圈,眼睛一闭,一字一句道:“是,你没猜错,肚子里的……是孩子。不过我想现在这个时候,这些都不重要吧──只要我这个人还是程诺,对不对?

他咬著唇低声说:“阿莫尔,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别废话了。你该知道,就算你毁了这里所有的监视系统和网络设备,但也瞒不了萧岚那只狐狸多久的。”

阿莫尔了个几秒,呆著脸喃喃地说,“我原本只以为你的大脑是上帝的杰作,没想到你的身体才是世界的奇迹……”

程诺:“……”

阿莫尔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在程诺和上次见面时已然迥然不同的粗壮腰腹上流连打转,摸著下巴痞痞地邪笑::“啧啧,秦深不知道你怀孕了吧?要是他知道他不仅丢了老婆还丢了儿子,估计现在萧岚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咯。”

程诺本不欲听阿莫尔这些没个正经的调侃,但秦深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分明就是一个无差别攻击大杀器的存在,一说出来,到底令程诺耳朵一竖,不自觉地就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了起来。

哎,没救了。

阿莫尔幸灾乐祸地说:“萧岚最近来这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对不对?嘿嘿,秦深可给他找了不少麻烦哟。哦对了,还有陆家,虽然他们是正经八百的白道企业,但陆阳的弟控指数真是令人发指啊,那只小野猫的确被折腾得不轻,陆阳简直气疯了,所以在明面上陆家也给萧岚使了不少绊子呢。”

程诺竖起耳朵默默地听著。

其实他很想问问秦深的情况。

萧岚是什麽样的人他最清楚,秦深跟他作对……虽然秦深也很厉害,但萧岚实在是个不容轻视的对手。

他真的没事儿吗?他有没有受伤?他不是全骗自己的吗,又怎麽会……

但纠结了半天,觉著每一个问题不是太圣母就是太犯贱,所以舌头一转,最後问出口的只是结结巴巴的一句:

“那个……小宝……陆宝贝,现在怎麽样了?”

“啊,那只小野猫啊,”阿莫尔耸耸肩,很是惋惜,“身体倒是恢复得挺不错的,当然,情伤嘛,总是很难治的。”

後一句话他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停了几秒,阿莫尔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吊儿郎当地笑:“你不是想问这吧?放心,陆宝贝是天真无邪的小野猫,秦深那可是比你还毒的大毒蛇呀,他和萧岚是毒蛇遇上蝎子,两人半斤八两,谁对谁都做不到伤筋动骨的。萧岚也最多就是恶心恶心秦深罢了。”

“……”程诺扭头,扶著墙慢慢走向衣柜间准备换衣服。当然,赌上他2.0视力的尊严,阿莫尔发誓他看到了小白兔骤然放心的侧脸。

想著待会儿毕竟是要“逃跑”,程诺对著挂了满满一橱的名贵衣服想了想,最终取出一件轻便又保暖的羊绒衫和一条宽松的加绒运动裤,外面再套了一件长过膝的防寒服,脖子上还绕了一条垂到肚子扰乱视线的格子围巾。

这一身弄上,在外人眼中他最多就是因为穿多了而显得臃肿。

程诺走出来,阿莫尔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英俊的脸庞很明显划过了一丝赞同的欣赏,但嘴上却是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不厚道地揶揄:“哎呀,其实小诺诺你根本没必要掩饰你的肚子嘛,本来你这张脸已经够秀气了,直接装女的不就好了?反正你也有一半是女的。”

“……”程诺懒得理他,谨慎的性格和多年的工作习惯,让他低著头静静思索起待会儿的逃离需要注意的地方来。

阿莫尔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支著下巴,饶有兴趣地看著。

而越看,他就越觉得这个模样的程诺真是勾得他心痒痒。

一双仿佛被水洗过般亮得惊人的黑眼睛,又软又密跟两把小刷子似的长睫毛,纤细的眉毛,水润的双唇,当然还有那细嫩光滑的皮肤……

哎哟喂!好一个从画儿里活脱脱走出来的东方古典美人儿啊喂!真想上前摸一摸捏一把有木有!

果然俗话是有道理的!怀孕的女人最美,认真的男人最帅!

哎,这样一个甚合胃口的东方小美人儿就这麽被秦深那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贼狐狸给骗走了,而且还骗得肚子都大了……他不就是长了一张欺骗世人的温柔贵公子脸嘛!小诺诺原来喜欢这一款的……

阿莫尔觉得有点惆怅,起身走到程诺面前,弯下腰凑近程诺的肚子,神色带点敬畏又有点好奇,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

“怎麽办小诺诺,第一次带孕妇逃跑,哥哥我突然有点紧张啊,万一在半路上你突然要生了肿麽办!!!哥哥我可不是沈慕情啊,虽然我平时老说除了生孩子哥哥我什麽都会,但接生这档子事儿我果然还是做不来的……”

程诺:“……”

这个月份不会要生的,要生就是流产好吗?

还有话说你真的能想点儿好事儿吗大哥……

“哎呀对了!孕妇能不能坐飞机呀?待会儿我们可是要直接横穿整个欧亚大陆去到哥哥我的大本营的!十几个小时呢,诺诺你能坚持不?嘤嘤嘤……本来还想给美人儿你表演一下哥哥我作为武装战斗机驾驶员的高超技巧的!来之前我都想好了,什麽後腾空翻连续横滚还有斜角俯冲……当年哥哥我迷遍全欧洲的各种体位都要好好秀一把的!现在都没有机会了……全是小小诺诺的错!”

程诺:“……”

体、体位!?= =|||| 拜托你不会说中国话就别乱说呀大哥,我能跟你用意大利语交流的……

阿莫尔果然是搞暗杀偷袭的老手,一路出去,畅通无阻,别说那些凶神恶煞跟黑面神一样的保镖守卫了,就连平日伺候他的下人女仆,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不过程诺猜阿莫尔应该没有要他们的命。

毕竟有季晚潇那麽一个胳膊肘往外拐中间,为爱痴狂疯魔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为萧岚不要的情种小少爷,估计阿莫尔夹在他和大老板也很为难,无论如何,都不能和萧岚闹得太僵了。

出了院门,西南方向几十米外,一辆黑色的军用路虎低调地停在路边隐入夜色。

“来来来小诺诺,哥哥我扶你上车~~啧啧,看著你这肚子我就心惊胆战,哎呀小心小心,别晃著我干儿子啊……”

程诺:“……”

我儿子什麽时候变成你干儿子了?我这个亲爹怎麽不知道!?西方人都这麽自来熟的吗!?

还有为什麽一定是儿子?闺女儿不行吗!?

最後在阿莫尔打死都不退步的主动搀扶下,程诺顶著满头黑线,小心翼翼坐上了车。

把程诺安顿好以後,阿莫尔飞快跳下车绕到另一边,利落地窜上驾驶座,点火启动,高大的越野车如离弦的箭般往前疾射,向著茫茫夜色高速平稳地奔驰远去。

一路上阿莫尔不知哪根筋不对,整个人兴奋得不行,不断扭过头来跟程诺说东说西,那嘴皮子开开合合就没停过。

“诺诺,你说我们这算私奔不?”

程诺:“……”

说真的,雷著雷著……就习惯了……

看著窗外不断後退的景色,程诺一直心不在焉地听著阿莫尔的各种唠叨,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应和一声。

直到阿莫尔的话题开始诡异地走向了他干儿子未来的性向和择偶问题时,程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猛跳了两下,终於撑不住了。

程诺无奈地转过头,对著阿莫尔那一颗正不安分地左摇右晃著的金色後脑勺轻轻叹了口气,:“行了阿莫尔,其实你无需多此一举的,我早就想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萧岚,想要他命的人,是季晚潇的家人。”

“……”话音落下,阿莫尔整个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表情僵硬,呆若木**。

噎了程诺大半宿,他总算被程诺给噎了一次。

程诺低下头摸摸肚子,了然微笑:“有这样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情痴少爷,你也真是辛苦了。”

原本一路笔直行驶的车子突然在宽阔冷清的四车道公路上诡异地拐出了一个扭曲的s形。

阿莫尔一手板正方向盘一手捂著骤然怦怦狂跳的胸口,失神地碎碎念道:“肿麽办肿麽办,小诺诺你这根本就是犯规!长得这麽符合哥哥我的审美也就算了,还如此的善解人意冰雪聪明天资聪慧根骨奇佳……啊啊啊啊啊!!!你简直就是在挑战哥哥我的性取向嘛魂淡!!!”

程诺:“……”

请一定要刚正不阿地直下去……!

车子一路飙到市郊交界临近机场的一片空地。空旷宽敞的水泥地上静静停著一架庞巴迪利尔喷气25g双发8座轻型行政机,一侧的机身上印著一头皮毛雪亮仰头长啸的白狼。

程诺知道,那是梅迪契家族的家族标志。

“哟小诺诺,来,跟著哥哥走吧,离开这片伤心的土地,自由民主的国度在等著你哦~~”

“……”程诺已经不想吐槽了,这种说法……会被天朝xx局请去喝茶河蟹的吧= =|||

阿莫尔搀著程诺走进机舱坐下,各种殷勤地忙来忙去。

帮他调整座椅位置,给他倒牛上,拿枕头盖毯子,翻出一大叠杂志报纸堆在他面前……伺候得眉飞色舞不亦乐乎。

“诺诺你乖乖的,哥哥我去开飞机了哦,怕的话就大声叫哥哥的名字~~哥哥马上就出来~”

程诺:“……”

起飞的刹那,失重的感觉让程诺的心脏骤然悬空,眼前一黑,不由陷入一场短暂的晕眩。

穿过颠簸的对流层进入稳定的平流层,程诺双手往後,艰难地撑起身子,转头看向窗外。

闪烁的霓虹如同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的珠宝,点缀著一条条缎带般纵横交错的街道。不断上升的空间让地面的一切看起来越来越小,也让一段回忆,一些事情,和一个人,离他越来越远。

程诺一时恍惚,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被【rainbow】送去美国,第一次坐上飞机,心里的感受也仿佛正漫步云端,七上八下,烟生雾缭,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被一层模糊涌动的水汽所覆盖笼罩,百感交集,发酸发酵。

那一次人生就此改变。

虽然他也曾害怕,惶恐,犹豫,挣扎,但现实的残忍终於令他无法忍受,他最终义无反顾地吃下禁果,一步步走向被撒旦指引的未来。於是,他再也回不到那软弱却善良的最初。

而这一次,也许,他也再也不会回来。

人生再次改变,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可这一次他又会去到哪里?

望著窗外浓稠如墨的黑夜云海,那麽黑,那麽浓,一片茫茫,什麽都看不见,什麽都望不透。脚下是三万英尺的高空,前方是广阔无垠的宇宙,而他穿梭其中,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犹如置身在只手遮天的命运的大掌里,忽然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茫然失落。

只有永不会变的回忆留在这里,而他带走了那个人最後送给他的,生命的礼物。

第五十四章

秦绵抱著女儿回到家,肩头发丝落满了细细的碎雪。

怀里的小丫头不似往常那麽活泼,一张本就雪白的小脸儿现在居然隐隐泛出明显是受了冻的青白气息,恹恹耷拉著脑袋,一向娇媚粉嫩的双唇同样失了血色,不开心地高高嘟起,神色也蔫蔫儿的,看起来没什麽精神的样子。

秦绵一边给她拖鞋一边冷著脸数落:“昨天晚上就跟你说了今天要降温,早上让你穿厚点你不信,吵著闹著非要穿二舅舅送你的小洋裙,现在知道後悔了吧?你看看今天班上有哪个小朋友像你这麽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我看是我太纵容你了,以後和外婆一起看电视剧的时间要重新制定,再缩短一倍。”

“呜……”小丫头不满地发出一声有如小奶猫般软软糯糯的哀鸣,奈何理亏在先又畏惧强权,只能委屈地抽了抽可爱的小鼻子,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她的严正抗议。

鼓起来的包子脸煞是萌人,再加上因为受寒而流露出来的虚弱,就更加惹人怜爱了。

毕竟是亲妈,见她这样秦绵也不禁心中一软,赶紧吩咐迎上来的下人去厨房熬姜汤,忽然感觉到怀里的小家夥用她那肉呼呼的小爪子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秦绵低头一看,就见女儿眨巴著她两只明显遗传了自己的水汪汪的大杏眼,里边波光闪闪贼亮贼亮的,用一副充满期待的模样眼巴巴望著自己,乖巧讨好得活像只见了主人的小哈巴狗,几乎都能瞧见屁股後那一条实体化了的狗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

秦绵微微一愣,迅速把今天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灵光一闪,旋即就气笑了。

一边叹著气点头,一边伸手刮了下这命中注定的小魔星的可爱脸蛋儿,铁娘子难得大发慈悲地妥协,无奈哄道:“想起来了,再加半个……好好好,一个,一个慕斯蛋糕。”

“喵!”小丫头一声欢呼顿时笑没了眼睛,迫不及待地咂了咂嘴,在秦绵怀里不安分地扭捏两下,笨笨地爬起半身将小粉唇凑到秦绵侧脸,“麻麻最好了!最好了最好了最好了!啾!”

秦绵舒舒服服地受了自个儿闺女儿这别有所图的殷勤一吻,笑著轻点女儿额头,嘴不饶人:“吃吃吃,就知道吃,大晚上的撑不死你。刚不是才带你去吃了你念叨了好久的小火锅吗,现在又吃甜食,不怕以後长成个大胖妞?那个早上要死要活要穿漂亮衣裳的小姑娘哪儿去了?到时候长胖了变丑了漂亮衣服穿不下了,小男朋友都不理你,别的女同学看你笑话,可别来抱著妈妈哭啊。”

事实证明不论年纪,胖这个字绝对是三到一百岁女性的头号死敌,小丫头一听她妈这麽说,几乎立刻就不乐意了,鼓著腮帮张牙舞爪气呼呼地争辩:“怎麽会胖!舅舅昨天还说晴晴是美女!现在的体型是最好最好最好的!”

“……”秦绵十分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儿,腹诽就你那些父爱泛滥的舅舅们,哪怕你胖成一只猪,他们也会把你夸成是绝世美女,天仙下凡,信他们你就输了!

跟来的下人是一个在秦家呆了很多年的老阿姨,思想比较老旧,秦绵都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对秦家特别有感情,如今瞧见这一副母慈女孝的温馨场景,大约勾起了她对过去的美好回忆,皱巴巴的老脸简直能笑出一朵花儿来,高兴得嗓子都在抖,连应了几声好,赶紧地就搓著手去了。

秦绵把女儿放在地上,弯腰打开鞋柜里准备给她换拖鞋。从最外层拿出一双,没想到小丫头只瞄了一眼就立刻扁起嘴,一脸嫌弃地嘟囔:“幼稚,不要穿这双,嗯……麻麻我要穿那双豹纹的!表舅舅说豹纹才是一个女人的成熟标志,是御姐和女王的象征!能驾驭豹纹的美女才是真美女!”

“……”秦绵被噎得彻底无语,眉心突突冒出一个铁清的川字。

小丫头倒是自顾自一头扎进鞋柜里,乐呵呵地继续翻找她的御姐拖鞋。

抬手揉揉胀痛的太阳穴,秦绵头痛地看著手中这双惨遭抛弃的海绵宝宝拖鞋,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真特麽的想爆粗口。

沈慕情你给我等著……她在心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还有晴晴你个死丫头,这双鞋难看?你有脸说难看?你是不是忘了一星期前你在班上看到有小朋友穿著同样款式的棉鞋,结果你回来吵著闹著说好看,非要我给你买一双一模一样的啊!

这个喜新厌旧水性杨花的小混蛋!这要命的性子到底随谁了!!!明明她和陆阳都那麽专一啊!

心力交瘁地把女儿送回房间,後脑勺顶著一竖排黑线,默默看著女儿带著一脸无上幸福的傻笑,二缺得活跟个缺心眼儿的二货那样,一口一口无比满足地享受著她的慕斯蛋糕,秦绵在心里长长久久地叹了口气,真心觉得女儿的教育有问题,大有问题,太有问题了!

没办法,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家小朋友太少了,就算有她这个严母一路不遗余力地扮黑脸唱反调,也架不住其他所有人义无反顾万众一心地宠她疼她娇惯她啊!

再这麽下去……不知为何秦绵很悲观地脑补,女儿以後会不会长成网络小说里那种最不受待见的炮灰女配…… (麽麽哒,没事儿啦秦姐姐,现在双高干甜宠文也很受欢迎的……)

秦绵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家里到底什麽时候才能再添丁!?阿深爱上了个男人这辈子估计是指望不上了,而阿真……算了算了,那孩子现在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况且他和陆家的那只宝贝不清不楚的,还不知道以後会怎麽样呢。

所以……只有靠沈慕情那个傲慢霸道的妖孽男了吗!?

oh no!秦绵在心底哀嚎了声。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这比加强教育更不靠谱,因为她相信,如果沈慕情能把晴晴宠成娇蛮任性的温室公主,那麽他会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宠成法无天的玉皇大帝……= =|||

因著晚餐後这一顿丰盛的甜点夜宵,小丫头吃得肚腹滚圆实在是撑得慌,不得不多消了一会儿食(其实也就是被秦绵督促著多背了一个小时的古诗词而已……)所以今晚比往常睡得迟了些,大约快十一点了才洗漱好乖乖躺上床。

伺候好这娇贵的小祖宗,秦绵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里那个愁啊,觉著总有一天她要被自家闺女儿给弄得中年白头。唔……也许这周末又该去会所做做好久没做的美容spa和精油推拿了?果然年纪大了,不得不保养了……

离开女儿的房间,秦绵捏著眉心直接走向秦深的书房。

最近发生的事情令她非常在意。萧岚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而自己一向谋大於勇的聪明弟弟,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因为在意的人落在了对方手中,所以做起事来难免失了过去一贯的冷静稳重,而多了几分让人担心的急迫冲动。

刚抬起手打算开门,手举在半空,秦绵却忽然神色一凛,浸淫那个世界多年所养成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她的身体先於大脑指挥,没有一丝犹豫,灵巧而果断地迅速往旁一闪。

下一秒,就见厚重的房门竟从里被猛地一脚踹开,重重砸在背面的墙壁,发出好大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

秦绵怔了片刻,豔丽的双眉缓缓蹙拢。这个力度……幸好她刚才闪得快。

可是究竟发生了事,能让高贵斯文的二弟连表面的优雅都维持不了了?

转过头,秦绵便瞧见自家二弟跟尊门神似的直挺挺站在门口,右手死死攥著几张高清照片,高大笔挺的身躯有著微不可察的轻颤。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一叠混合的颜料碟不小心打翻了,五颜六色全搅在一起,精彩得很,有显而易见的焦虑担忧,有濒临暴怒的咬牙切齿,甚至依稀……还藏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喜悦!?

秦绵挑眉,这倒奇了。

这时从书房里缓缓走出来一个全副西装的英武男人,五官平淡无奇乏善可陈,不过身材倒是不错,价值不菲的黑色衣料被撑出一身紧实可观的骨架肌肉,想来脱光了应是十分的有料。

可就是这麽一个浑身上下充满了来者不善的黑社会气息的可怕男人,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显得与他的身份和身材大为不符,不仅面色苍白神情紧张不说,还居然手脚发抖膝盖发软额冒虚汗,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谁让秦二少平时都太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了,平时不发火的人一旦发火,那反差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秦绵的视线在男人和秦深手中的照片之间轻飘飘打了个旋儿,淡淡一笑,颇为无奈地勾了勾唇,了然地对男人挥了挥手,救人於水火之中。

顶头上司的姐姐秦绵女王陛下发话,男人的表情顿时如遭大赦完全是劫後余生般的感激狂喜,战战兢兢地弯腰向两人微微鞠了一躬,立刻脚步发虚踉踉跄跄,近乎逃一般地狼狈离开。

等人走远,秦绵慢吞吞地踱步上前,边叹气边伸出纤纤玉手按在秦深正激烈起伏,仿佛蕴满无穷情绪就快要喷薄爆炸的胸口,不由分说把弟弟往里推,然後一个反手关上门,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在门上,精明锐利的目光在秦深身上流连审视了许久,忽然一撩秀发,妩媚一笑:“难得发一次脾气,差点儿把姐姐都吓到了。说吧,到底怎麽了?”

说著就伸手要去拿秦深手中攥著的照片。

秦绵耸耸肩,尽量语气放松地开玩笑,试图让眼前这个看起来跟往常明显不太一样的弟弟也尽快平静下来:“到底怎麽了嘛,难道你的心肝宝贝儿魅力那麽大,被萧岚囚禁了几个月,竟然让圈子里赫赫有名的痴情种忘了他念念不忘快十年的初恋情人,转头爱上了他不成……这!这是什麽?阿深!?”

秦绵的玩笑没能开完,就被自己夺过来的照片上的画面彻底攫去了心神和全部的注意力。短暂的错愕过後,大脑一片空白的她,竟头一次在人前失态到惊叫出声。

“这、这、这是……”颤抖著手飞快地将夺过来的几张照片哗啦啦地翻了个遍,秦绵的眼睛都瞪直了,对著照片上那个明明认识但又突然不认识的男人……(或者女人!?)一脸的不可置信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问,“他、他这是病了还是……不可能啊,他在【rainbow】这麽多年,我竟然不知道,杀人不见血的东方眼镜蛇……原来是个女的!?”

几张照片上的画面大同小异,都是程诺呆在萧岚别墅的小院子里,或躺或立,要麽是捧著本书静静地看,要麽就一手撑著後腰一手托著肚子站在地上,瞧那一脸无奈又苦逼的疲惫模样,应该是在绕圈溜达。

看书是没问题的,散步也是没问题的……没错,问题就出在那散步的姿态,出在那个肚子!肚子上!

秦绵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因而一看见那高高隆起的肚子,那孕味十足的姿态,以及照片上这个雌雄莫辩的漂亮小美人脸蛋儿上那明显泛著慈爱光辉的微笑表情,实在触目惊心晴天霹雳──根本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就知道这特麽的到底是个什麽状况!!!

“呼……阿深!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最好给我立刻解释清楚!原原本本,全部,所有!一个字也别想说谎!”

啪──

一把将手中的照片重重摔在地上,秦绵长长地出了口气,杏眼圆瞪柳眉倒竖,一手插在腰上,另一只手就差没挥著跟鞭子来凸显她的无敌女王范儿了,双目几欲喷火地直直望著面前的男人,一副你今天不给姐姐我讲清楚你就死定了的誓不罢休。

秦深喉间一动,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

他看起来相当疲惫。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红血丝,眼睑下两团淡淡的青黛,下巴连著两鬓的地方更是长满了粗硬扎人的胡渣,头发看得出来有一阵子没剪,倒长不短的,全部乱蓬蓬地顶在脑袋,垂下来的碎发遮完了大半个额头。身上随意套了件略显宽大的灰色羊绒衫和黑色休闲裤,没什麽精神,整个儿一落魄贵公子的形象。

他舔舔唇,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破天荒地结巴道:“就、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姐姐,诺诺他、他……怀……怀那个什麽……”

秦绵目不斜视,两眼紧紧锁著弟弟试图躲闪的视线,不准他有一丝一毫的逃避隐瞒,一字一句,冷冷地问:“怀孕?呵,他、是、女、人!?”

“……”

秦深被姐姐给追问得头皮发麻,垂下眼默默沈思了会儿,四周的空气也仿佛被他这长久的沈默给带得惊人的沈静。

那是当然的。

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他的人生……乃至他的生命──

都在这低头的一思里,即将被决定未来很久很久,久到死亡的命运。

许久,秦深重新抬起头来,蒙尘的双眸一点点散开倦怠的雾气。他终於决定坦白从宽。

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如果诺诺根本没办法怀孕,那他当然可以一直隐瞒下去,直到一辈子。然而事已至此……他***能不要自己的老婆孩子吗!?既然总有一天他要坦白……

秦深承认,比起固执威严的父亲,表面奔放实则保守的母亲,还有……仍然不肯原谅他,甚至撂下狠话说一辈子不愿再见他的真真,在爱情上有过相似隐痛的大姐,实在已经是家中最好说话的那个人了。

想到这一层,秦深微一闭眼,平静地吐了口气:“不是。”

秦绵气笑了:“是吗,那我倒不知道,现在地球的科技已经进步到可以让男人怀孕的程度了!”

“……”好久没心情剪整已经留了好长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连著心的皮肉蓦地传来一阵仿佛心脏被揪住那般难以呼吸的钝痛,“……hermaphrodite,他是。”

仿佛隔了一辈子那麽久,秦深掀开双唇,轻轻吐出一个让秦绵闻之色变的英文单词。

“嘶──”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秦绵仍然无法遏制地倒抽了口冷气,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後一倒,咚的一声闷响,她整个人都沈沈靠在了坚硬的门背上。

“你、你真是……真是……”她怔怔地瞪圆眼睛,一脸震惊就不说了,还少见的语无伦次,在那儿真是真是了半天,最後也只不过憋出来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句,“看来以後沈慕情会对你老婆很感兴趣……”

秦深:“……”

黑色幽默的冷笑话带来的轻松一刻很快过去,秦绵把直到如今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陡然惊觉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严重超出控制了。

开玩笑!男人除了是下半身动物,还有著非常浓烈的主权意识,自家二弟再怎麽温润如玉从容冷静,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老婆孩子落在别人手里还不闻不问,一个人在那儿淡定地装逼吧!!!

那他就真的可以去shi一shi了!!!

越想越觉得兹事体大,秦绵不由皱起眉头,沈声问:“所以,你现在到底打算怎麽办?是还继续和萧岚阴著干?还是直接硬碰硬,动手把老婆孩子抢回来?”

秦深烦躁地扒扒头发,摇头苦笑:“别说了,我正愁这个呢。我刚刚才知道,诺诺已经不在萧岚那儿了。萧岚他自己都被人给阴了,我还跟他较什麽劲儿。”

秦绵闻言愣了一秒,眉头越发皱紧:“梅迪契?”问是这麽问,其实心里已经有百分之九十这麽肯定了。

“嗯。”秦深点点头,垂著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秦绵眯起眼睛:“那你决定怎麽办。”

“怎麽办?”秦深嗤地自嘲一笑,忽然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黑色打火机,一开一合地玩弄起来。

明灭不定的金色火焰如同骤然盛放的烟花,映照在他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恍若夜空里所有的星星聚在一起迸发出的堪比骄阳的烈烈灼光,又仿佛烟波浩渺的碧水上卷起了一场不知熄灭的熊熊大火。

深沈的墨色被星星点点的光晕混动搅乱,浓稠的墨汁融进了沸腾的岩浆,投射出两束亮得惊人的慑人光芒。

“怎麽办,当然不顾一切地找他──”

“找到他。”

然後用一辈子爱他,疼他,宠他,保护他……再也,不欺骗他。

秦绵默了一会儿:“加油。”上前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下楼的时候她揉著眉心不得不感慨命运奇妙。刚刚她还在想家里什麽时候能再添丁,还遗憾地断定阿深这辈子是没指望了。结果没想到,二弟立刻给了自己这麽大一个惊喜,虽然某种程度上,惊大於喜……

秦深站在原地,手一翻将打火机收回裤兜,弯下腰,把刚刚被姐姐摔在地上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捧在手心细细地看。

照片上的诺诺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又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比记忆中更加白嫩秀气,乖巧可爱,像极了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

他没有再戴他那副用来提升安全感的黑框眼镜,明亮水润的大眼睛完全展露出来,跟在世界上最清澈的泉水中浸过似的,在一片稀薄的日光下悄然流转出两抹琥珀色的柔光,晶莹剔透,璀璨闪耀,再配著嘴角那一弯幸福中带著淡淡忧伤的浅浅的微笑──

那一份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般的美好,薄薄的纸张几乎承受不住,简直要呼之欲出,显得尤其动人心魄。即便只是远远地隔著一张虚幻的照片,也已经融化揉碎了秦深的心脏。

别人只知程诺是智商高绝从未失手的东方眼镜蛇,只有秦深知道,他其实就是,也只是,这样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罢了。

和这一个天下无双的小可爱在一起,秦深总能获得生命中未曾出现的天下无双。

他早就知道,他的诺诺身上,有一种让人自然而然,安心沈静的力量。

最深的心底被抽剥一条细细的丝线──那是秦深一身和一生,全部的柔软与柔情──在悠长的黄昏里,静静地摇曳。

如同奔腾的激流邂逅了秀美的山峦,它爱上了它,甘愿为它放弃远方浩瀚的大海,一生一世围绕在它的身边,做一汪滋润养育的湖水。

他不会後悔。

当他因此而快乐,他怎会为此而後悔。

只是,曾经他能活生生读触摸到他的宝贝,可如今,他却只能靠几张相片,来承载他汹涌不绝,泛滥成灾的思念。

是他的错。是他错了。

秦深细细地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近乎贪婪。照片就那麽多,那麽大,他却像一个饥饿的乞丐,每一寸都不放过,都不落下。

隐隐泛光的眸子里堆满了许许多多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有对爱人受苦过去的浓浓疼惜,有对自己混账行为的深深愧悔,还有那初为人父的激动喜悦……但无论哪一种,都温柔得,仿佛下一刻就能凝出惊心动魄的水滴。

修长的手指带著他此刻无处安放的深情,一点点摩挲过指尖下那一张令他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漂亮脸庞,最後渐渐落在那一个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

那是,他们的宝宝。

他们的宝宝!

一想到这个,秦深的心就不可抑制地狂跳,一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灼烧,烫得他恨不得立刻脱光衣服在零下几十度的冰天雪地疯跑几圈再仰天长啸三声。

那是从他灵魂深处最原始的地方生出的,人类的本能。

生命传承,和与心爱的人孕育结晶的本能──却很快就被脸上缓缓泛起的一丝苦涩替代。

诺诺,你承诺我的事情,都做到了,而我这个混蛋……

而我这个混蛋──

我骗了你,伤了你,抛弃了你,我还……

欠你一枚,说好的戒指。

诺诺,你还会等我吗。

他多想证明给他看,他还是……他总是,值得他等的。

只要他还肯信他一次,只一次──

他一定,给他一个,他曾经承诺过的一生一世。

第五十五章

17:30 ,24th dec, 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

从左到右长而幽深的走廊里,带浅色花纹的白色大理石柱子上雕刻著精美繁复的花纹,拱顶上是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像,整个黄褐色的顶面布满立体花纹和图案。

再通过一道门,进入教堂足以容纳近六万人同时祷告的大殿堂,其宏伟壮阔令人叹为观止,内部的装饰更是华丽到让人窒息,进去的人们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跪拜臣服。

那是上帝才配拥有的无与伦比。只有走进这里的人才能由衷体会到人和神的差距,体会到人类何其渺小,那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和他们早被安排的命运。

整个殿堂的内部呈十字架的形状,在十字架交叉点处是教堂的中心,中心点的地下是圣彼得的陵墓,地上是教皇的祭坛,祭坛上方是由被称为“巴洛克艺术之父”的天才雕塑家贝尔尼尼所创造的金碧辉煌的华盖,华盖的上方是教堂顶部的圆穹,在历经布拉曼特,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三位杰出艺术家孜孜不倦的探索设计之後,最终以“对上帝、对圣母、对圣彼得的爱”的名义建造完成。其直径42米,离地面120米,圆顶廊檐上有十一个雕像,耶稣基督的雕像位於中间,廊檐两侧各有一座锺,右边的是格林威治时间,左边的是罗马时间。当一束阳光从圆穹外照进殿堂,肃穆幽暗的教堂便平添了一抹难以言说的神秘色彩,仿佛那圆穹直通向天堂的大门。

此刻,来自欧洲各国的虔诚的天主教徒们正在祭台上主礼人和牧师的带领下,认真地做著感恩礼拜。

尽管大殿里人数众多,但整个大殿除了该有的声音以外,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杂音,没有人在这样郑重严肃的时刻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每个人无不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表情虔诚温和,犹如求知若渴期待救赎的孩子。全部过程显得十分的庄重肃穆,仿佛神的威严。

在这数千人之中,一个容貌秀美的亚裔“女人”静静地坐在大殿一隅。

她的皮肤很白,是牛奶一样嫩嫩的莹白,比起这满大厅的白种人也不遑多让。修剪得很有精神的齐颈短发柔顺地包裹住他只有巴掌那麽大的小瓜子脸,斜分的刘海遮住了他大半个额头,让他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加明媚飞扬,顾盼神飞,犹如两颗流光熠熠的黑钻石。

铅灰色的呢绒大衣在腹部的位置被撑出来弧度可观的圆润线条,两只手优美地交叠轻放在隆起的部位,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大殿暖色的灯光下闪耀出柔和的光泽,整个姿态简直演活了泰戈尔笔下那一句美得醉人的“秋叶般精美”,颇有种锺灵毓秀的典雅气质和东方神韵,分外的好看。

不过除了少见的东方面孔和身怀六甲的孕妇身份以外,“她”最吸引人注意,也是和这个场合最格格不入的地方,是“她”的手上,竟然没有一本人人都该有的《圣经》。

那是当然的。

程诺没有信仰,此时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等人而已。

直到现在程诺都不敢相信,阿莫尔那样的男人……竟然会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这个事实比半个月前下了飞机之後,阿莫尔直接驱车把程诺带到位於意大利首都罗马城西北角的梵蒂冈高地的梵蒂冈宫──没错!就是梵蒂冈宫!历任教皇的定居之处──更可怕!!!

…………

也不能怪程诺,毕竟阿莫尔这个人实在有太多地方都不像一个虔诚的信教人士。他的职业就不说了,但阿莫尔应该还没有结婚吧?

那程诺实在不敢相信,阿莫尔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过性行为……o这个可能真是太可怕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自从秦深之後,又有一个人给他证明了这句至理名言的正确性,

约莫快两个小时过去,当最後众人起立同唱完神圣庄严的《阿门颂》,冗长的礼拜也终於宣告结束。

退堂式也是相当麻烦的。因为大殿里人数众多,必须小心不说,而且还有很多信徒要单独去向主祷告或者忏悔。

而程诺知道,阿莫尔是两样都不会放过的。

这真的不科学……

他一边腹诽,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清澈的大眼睛立刻涨潮,很快漫上来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泛著水光的猫儿眼明亮而水灵,充满了天真无邪不食烟火的灵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萌又可爱又可口还十分的惹人怜爱,年纪越发显小了。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几个贵妇模样的西方女人在路过程诺时出於对美貌同性的关注和嫉妒,不由对这个亚洲模样的“小女生”多看了几眼,心里忍不住地嘀咕:果然东方人就是水灵啊,瞧那皮肤,嫩得连个毛孔都看不到,根本就是来刺激姐的啊!咦?别是个未成年吧……未婚先孕也有脸来先知之地!?

程诺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存在已经给这里的多少女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低下头,动手在腹部画了个圈儿,和肚子里的宝宝打起商量:乖,马上就能吃饭了,不要像上次一样那麽狠地踹爸爸啊,不然爸爸会暴露的。

孕期往後,他的嗜睡越来越严重,食量更是大得令人发指。

其实程诺自己真没觉得自己吃了多少,最多的一次,一顿饭也只不过就吃了两片吐司,一盅奶油汤,一盘番茄酱意面,一份小羊排,两碟蔬菜沙拉,一碗……半的土豆泥……哦对了,最後睡前还喝了两瓶芦荟味酸奶当夜宵……咳咳。

然而程诺吃的是多,可是身体上的肉就是不见长。那几乎跟营养不良没啥区别的细胳膊细腿儿,每每都让阿莫尔看得既触目惊心,又难免替他感到不值和心疼。怀孕到现在的多出来的二十斤重量大概全堆到肚子上去了。

听程诺说,在早期妊娠反应之前,他其实是长胖了几斤的。可是当那坑爹的害喜症状来势汹汹有如狂锋过境之後,那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几斤肉不仅掉了不说,而且就再也没见回来过。

有一次阿莫尔从他一个难得来一趟意大利,更难得的是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中国好朋友那儿敲诈出了不少程诺心心念念的家乡菜,怀著邀功的心情,兴冲冲地一路赶过去带给他。

结果……尼玛!每次想到这个阿莫尔就忍不住想咆哮!双人份的饭菜,双人份的饭菜,那可是双人份的饭菜啊魂淡!而且明明是他好说歹死皮赖脸说从苏予危那儿求来的,结果他苦逼得每样菜差不多只尝了一口……一口!一口啊魂淡!剩下的全部进了程诺那深不可测没有下限的肚子……

只因他用不来那该死的筷子!

於是心理身理都大大受伤的阿莫尔果断怒了,啪一声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一脸不爽悻悻地道:“吃那麽多又不长肉,有什麽用!哼,我看你还是别生了,反正这臭小子跟秦深一样,是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程诺:“……咳咳咳咳!!!”

噎到了……

坐著闭目养神了将近半个小时,程诺想著阿莫尔应该快要出来了,正打算起身去老地方找他,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女人有些蹩脚的英文口音:

“哇哦,东方美女,你真可爱!是……日本人?”

程诺微微一愣。仰起头往右边一看,身旁赫然站著一位高鼻深目,波浪棕色长发的西方女郎,笑容甜美阳光,大胸细腰翘臀长腿,曲线喷张身材极棒,肤色也是晒得很匀称健康的性感小麦色,应该是南欧人。

她长得漂亮,也很会打扮,品味高端时尚。身上的皮草大衣是范思哲今年秋冬发布会上才惊豔亮相的新品,十指涂著鲜红色的指甲油,更增添了她妖豔性感的气质,肩上随意挎了个古奇的包,一身若有若无地传来属於香奈儿五号的馥郁香气,整个人懒洋洋地斜靠在座椅上,慵懒魅惑的姿态,立刻就让程诺想到了尤物这个词。更莫名的是让他忽然觉得──

这完全就是阿莫尔的type。

看起来她也是在等人。大概出於无聊和西方人的热情奔放,或许还有对东方人的的好奇,所以上前来跟程诺打声招呼。

程诺生性内向,就算陌生人再友好,他也学不来那麽自来熟,突如其来的搭讪让他显得有些拘谨,很快摇了摇头,用流畅的英文回答道:“不,我是中国人。”

虽然这只是一句极其简单的对话,但程诺发音准确语速流畅,光凭那种地道的语感就能推断出,他的英文绝对是native speaker的水准。

女郎一听就霍地瞪圆了眼睛,抚胸直呼:“你的英文怎麽能比我还好?果然中国人要攻占地球了吗……”

惊奇之下她不自觉就飙出了自己的母语。

程诺:“……”

外国人就爱夸张……

无语地抽了抽嘴角,程诺心想他还是别用葡萄牙语跟她说话了,不然在她心中中国人可能就要进军太空了……

嗯,作为一个中国公民,他有义务帮国家战略忽悠局做点贡献。

“唔……圣诞节快乐!恭喜你要生宝宝了啊,真幸福!我最好的朋友上个月刚刚结婚,也想著快点要宝宝,这大过节的,我估计她老公还抓著她在床上努力造人吧,啧啧。”

“诶对了,你会给你的宝宝做洗礼吗?哎我建议还是不要吧,虽然孩子是父母生的,但我们也不能替他决定他的人生不是,宗教信仰是大事,我觉得还是等孩子长大了,见识了这个世界,有了独立自主的思考能力,再让他自己决定比较好。也许他想信佛教当和尚呢!”

“唔……对了,当和尚的那个门派是叫武当派,对吗?哎呀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们中国的武侠剧,每个人都可以飞,还有那什麽……哦点穴,点穴!真是太神奇了!最厉害的就是武当派啦,风靡全球的咏春拳就是武当派的祖师爷张无忌发明的,我没记错吧?真厉害!”

程诺:“……”

不行了,槽点太多他已经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吐槽了……

葡萄牙女郎实在太热情奔放,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拢了,即便英语说得那麽痛苦,也不能熄灭她聊天的热情。她甚至一屁股坐了下来,看样子似乎准备长篇大论。

“说起来你的丈夫呢?怎麽没看到人?他也是中国人吗?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怎麽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如果她能把自己动嘴巴的功夫用来转一下脖子,就能清楚地看到程诺的後脑勺上,已经挂起了满满一箩筐的黑线。

程诺蹙起眉表情有些为难,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应该怎麽回答眼前这位过分自来熟的热情女郎。

可惜程诺不了解女人强大到逆天的脑补能力。如果他早知道他不过短短一秒锺的犹豫就会被对方误会成这个样子,他绝对死也不会停顿的。

“你……难道是未婚先孕!?”女郎一脸惊讶地捂住嘴,惊愕的目光在程诺鼓鼓的肚子上迅速溜了一圈,眼珠一转,忽然变成一种找到同类般的兴奋,悄悄凑近程诺耳边小声安慰,“没关系啦,我也还没结婚,但我十六岁就和初恋男友xxoo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姐俩好儿的样子。

程诺:“……”

到底是外国女人都这麽豪放,还是这姑娘特别的缺心眼儿呢……

作为一个腼腆内敛的中国人,程诺坚持到现在委实是有些hold不住了,摸摸鼻子冲她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嗯……那我就先……”

“哟~~小诺诺,哥哥我出来啦!忏悔完一身轻松啊!怎麽样,等久了吗?饿不饿?小白眼儿狼今天没闹腾你吧?走走走,哥哥带你们吃大餐去~”

身後远远传来熟悉的半中不洋的中国话,和一阵由远及近轻快跳脱的脚步声。程诺总算长舒了口气,头一次觉得,阿莫尔那油腔滑调吊儿郎当,充满了不正经的雅痞声音,原来是如此的好听…

他撑住扶手准备缓缓起身。

“……诶?”

没想到屁股刚刚离开椅子,身旁的女郎却比他快了一倍不止,像一只被压到极限的弹簧,腾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程诺诧异地抬头──

( ⊙ o ⊙ )啊!他看到了什麽……

对面的美豔尤物,刚刚还那麽亲切甜美的脸庞,此刻漂亮的五官全皱在一起,显得愤恨而怨毒,似乎正酝酿著天大的怒气,深邃的棕色眼睛里波光粼粼潮涨潮退,雪白的牙齿紧咬著下唇,高耸的胸脯波涛汹涌地上下起伏,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手更是紧握成拳青筋暴突……

程诺微微一愣,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个小灯泡啪地一亮,托霏霏的福(一年多来给他讲了无数言情&耽美小说),他似乎瞬间悟到了什麽。

程诺机械地扭过脖子去看阿莫尔──

……ok,这下子证据确凿,确认无疑了。

程诺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真狗血。果然艺术来源於生活。

於是他刚刚的直觉是对的?这女郎果然是阿莫尔的type,而且看样子,他们之间就像霏霏给他讲过的那些小说一样,已经有过了一段虐恋情深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刻骨铭心的虐心往事了!

阿莫尔站在刚刚够他看清女郎长相的地方,脸上的表情介於故人重逢的惊喜和故人是债主的

的难看之间。

程诺知道这样很不厚道,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默默地欣赏起阿莫尔难得的沈默与吃瘪来。

小小的角落蔓延出一股微妙的尴尬。

“……哟~~丽莎,好久不见。”

僵了半天,阿莫尔慢慢地走上前,右掌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别扭地咳嗽了声,和对面的漂亮女人低声打了个招呼。

而他垂下眼睛,甚至微微转过了脸。

欧洲黑手党里赫赫有名的花豹子,混迹黑道十数年,何曾怕过什麽人。就算当年被秦真一道破相,也不见他半点仓皇。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却仓皇地闪躲了一个女人,默默含泪的目光。

程诺一听就忍不住瘪嘴。啧啧,别装风流了,你那个“哟”哟,真是比上坟还沈重……

丽莎两眼冒火,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阿莫尔,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恨不得亲手撕碎对方的刻骨痛恨,变成了失魂落魄的黯然神伤。

忽然她仰起头哈哈大笑了两声,一抬手飞快抹去脸颊上两滴悄然坠下的热泪,用和英语差不了多少的意大利语,虽然磕磕绊绊,但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

“上个月索菲亚和威廉结婚,我还骂她负心,这才几年,才几年!她真不该这麽快就忘了你!结果没想到……呵呵,果然感情对於男人来说就是个屁!是个屁!她因为你拒绝了威廉多少次你知道吗!?今年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她那个酗酒的老爸,赌博的老妈,还有她那个不争气的吸大麻的大哥!因为想要威廉的钱,每一个人都在逼她!都在逼她!”

“她舍不得你,又不想欺骗威廉,哼,如果不是威廉有眼光又够痴情,我真是不敢想,索菲亚这辈子会被你毁成什麽样!”

“对你她算是仁至义尽,不欠你什麽了!可你倒潇洒,居然连人命都已经搞出来!孩子马上就要生了!呵呵,你过得很幸福嘛,贱人!***!人渣!婊子养的混蛋!猪狗不如的东西!”

骂到最後,丽莎双目血红情绪难以控制,英语,意大利语,以及葡萄牙语全部混在了一起。

“呃,这个……” 听到这里,程诺莫名觉得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他算是听出名堂来了,敢情不是丽莎和阿莫尔虐恋情深,而是她的好朋友和阿莫尔前缘难断。

正想开口跟丽莎解释自己和阿莫尔并非那种关系,他肚子里的孩子更是跟那人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然而余光一瞥,忽然收到阿莫尔一个饱含恳求的眼神。

程诺怔了一怔,心思兜转,电光石火明白过来,刚刚张开的嘴巴咻地抿住,到底没有把实话讲出来。

然而心里却著实叹了口气──为这世间所有难成眷属的有情人。

丽莎毫不客气地把阿莫尔狠狠痛骂了一通,骂得他狗血淋头,却也不还口。

就算是退堂式,大殿也是神圣庄严的地方。丽莎的行为受到了很多虔诚信徒的无声指责,来往众人都用不满的眼神严厉地看著她。

丽莎皱皱眉。她自知理亏,但实在咽不下心里那口气。

她的怒气迅速转嫁到了某个无辜的“第三者”身上。

丽莎低下头,冷冷地看著程诺,刚刚那副姐俩儿好的热情早已不翼而飞,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地嗤笑:“哼,别以为自己是胜利者,无知的中国人!老实告诉你吧,你和索菲亚有那麽点相像,否则我刚刚也不会主动来跟你聊天。小心阿莫尔只是把你当做替身!”

说完踩著她八厘米高的过膝长筒靴,掉头扬长而去。

程诺:“……”

阿莫尔慢吞吞地走过来,伸手托住程诺的手臂,稳稳地将他扶起:“走吧,吃饭去。”

程诺顺著阿莫尔的力道站起身和他并肩往外走,本想和他玩笑一句:“你不跟我解释点儿什麽吗?”但一转头就看见对方破天荒的面无表情,那冷淡得惊人的侧脸……

他体贴地沈默了。

这段日子,阿莫尔耍宝犯浑的二货形象有些太深入人心,让程诺几乎忘记了,他其实是一个什麽样的人。

不再没心没肺地笑,不再孩子气地卖萌撒娇,性感依旧的下颌失去了往日热烈的温度,勾勒出锐利冷硬的弧度,刀削斧砍般深刻的五官暴涨出阴鸷的戾气──这才是真正的阿莫尔,全欧洲让人闻风丧胆心惊胆颤的花豹子。

跟著阿莫尔的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外走,一次次拨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耳边充斥著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各种各样的语言,但程诺听得明白,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对这次礼拜的感想,和对神的,顶礼膜拜的敬仰。

他忽然有一些恍惚,心头蓦地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大殿。

触目所及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绘画浮雕,无一不是鬼斧神,巧夺天工,历经时光淬炼和历史洗礼的绝世艺术瑰宝。米开朗琪罗催人泪下的《圣母哀痛》,贝尔尼尼华美宏伟的青铜华盖,和那象征著无上荣耀的圣彼得宝座……

大殿威严庄重,每一寸地方都透出一股禁欲的,庄严的气息,令人屏住呼吸,无法呼吸。装饰无一不是无价之宝,美轮美奂,还有那高耸巨大的圆穹……

一切的一切,都让整个教堂的气氛显得无比的恢弘神圣──这是神的领地。只有置身於这里,人类才能由衷意识到自己是何其的卑微,何其的渺小,何其的肮脏,何其的罪孽!

第一次被阿莫尔带来这里时,程诺心中充满了对“你居然会信宗教”的无以复加的震惊。而现在,他只感觉到自己从身体到心灵,从精神到灵魂,一种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被涤荡一空,狂风暴雨的震撼。

程诺没有信仰。

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过去的人生是那样痛苦,照理说,陷入绝境的人,不是很容易就去依靠宗教,以此来达到心灵上的慰藉,和精神上的逃避吗?

也对。或许,那个时候,如果他能再咬牙坚持一会儿,再拼命煎熬一阵儿,他程诺便会和这世界上数以亿计的宗教徒一样,成为一个虔诚而幸福的信徒。

但人生在世,有太多的生命需要被拯救和救赎,伟大万能的主,对於程诺来说,遗憾地来迟了一步。

最终拯救程诺的,不是心怀仁慈的上帝,而是无恶不作的撒旦。

当他已让黑暗更黑,让杀戮不止,为恶人添恶,助纣为虐,愈陷愈深,沦陷深渊坠入魔道,再去追逐光明,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已经失去了信仰的资格。

他不明白为什麽阿莫尔可以做得如此坦然。

难道魔鬼,也需要神的救赎吗。

“喂。”

走出教堂,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下面是充满了巴洛克风情的圣彼得广场,满城夜色已经吞没了天边最後一丝留恋的霞光,程诺轻声问身旁的男人:“你……真的有信仰吗?”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沈默。久到让程诺都以为,阿莫尔已经不会再回答他了。

“当然有啊。”

半晌,阿莫尔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眯著眼睛大言不惭道:“真善美就是哥哥我的信仰!”

元气满满的声音,又恢复了那似乎不怎麽靠谱的二货语气。

但这一次,程诺却一点也不想笑,反而涌上来一阵阵无法言说的酸涩。

真善美……只有不再拥有它们的人,才能体会这三个字的重量。

是不是再坏的人,最深的心底,也永恒地渴望那一抹照亮的微光。

然而谁都回不去了。

做过的选择,早已决定了一生。

yy高能预警……不适者请轻拍……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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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圣彼得广场坐落在台泊河西岸,是罗马最大的广场,建造设计充满了浓郁的巴洛克式风格,可容纳足足50万人,是罗马教廷用来从事大型宗教活动的地方。广场前面有一条灰石铺成的国界线。

广场呈椭圆形,地面用黑色小方石块铺砌而成。两侧由两组半圆形大理石柱廊环抱,形成三个恢弘雄伟的走廊。朝广场一侧的每根石柱的柱顶,各有一尊大理石雕像,他们都是罗马天主教会历史上的圣男圣女,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广场中央,矗立著一座方尖石碑,铜狮之间镶嵌著雄鹰,作展翅欲飞状。

广场两侧有两座造型讲究的喷泉,相传也是名家作品。泉水从中间向上喷射,下分两层,上层呈蘑菇状,水柱落下,从四周形成水帘。下层呈钵状,承接泉水成细流外溢,潺潺有声。

此时暮色已至,外形恢弘的教堂金碧辉煌,四周廊柱的灯光亦同中间雕像的彩芒交互映射,从高处俯视下去,四面八方交汇融合的光芒犹如一朵巨大的花朵璀璨绽放,耀眼得让人目眩神驰,叹为观止。

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壮丽美景,台阶上的两人久久沈默,面上的神情皆是往事难追的苦涩黯然。

也许有些罪孽,就算是无所不能的神,也拯救不了。

最後打破这沈闷气氛的,是程诺肚子“咕──”的一声长鸣。在寒风渐起的萧索夜色里,显得有几分可怜兮兮。

“咦……”他愣了一下,旋即陡然窘红了脸,耳根子也默默红了。

抬手捂住肚子赌气般轻按了一下,程诺在心底愤愤地控诉:宝宝呀宝宝,你可真是个大吃货,把爸爸我的脸都给丢完了!

阿莫尔回过神来,哈哈一笑:“糟了糟了,饿到我的干儿子了,我真该死!走走走小诺诺,哥哥这就带你吃大餐去!”

说著弯腰在程诺大大的肚子上亲昵地拍了一下,然後直起身一把横过左手揽住程诺的肩膀,扶著他小心翼翼地往台阶下走。

“……咦?”发现阿莫尔完全没有带他上车的打算,而是一路直直地往对面走,程诺不禁疑惑了,扭头问他,“我们……不是去罗马吗?”

阿莫尔低下头,右手紧紧按在胸口,用一副“自家孩子误入歧途我很心痛啊”的诡异表情冲程诺装模作样地眨了几下眼睛,虚弱地指控:“嘤嘤嘤,诺诺你变了,天天出国,太奢侈啦!”

程诺:“……”

……等等!!!如果不去罗马就在梵蒂冈吃饭的话,那不就意味著……

“又要去梵蒂冈宫!?”

他脸色大变。

阿莫尔愉快地一勾唇角:“嗯哼~~没错哦,看哥哥我对你多好,不是天主教徒还能去梵蒂冈宫蹭饭,还能和教皇共进晚餐~~怎麽样,是不是觉得很荣幸呀?快被哥哥我对你的好给感动哭了吧?嘛~~因为诺诺你这麽可爱,所以哥哥我做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哦,你不用太感激哥哥我啦。不过当然啦,你们中国不是流行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吗?恩……如果是诺诺你这麽可爱的人的话,就算性别上有一点小问题……但哥哥我也是绝对不会嫌弃的哦!”

说著还无比骄傲地往外挺了挺胸膛,闭著眼睛满脸陶醉,一副“快感动到扑进哥哥我宽阔的怀抱里来吧”的傻样。

程诺:“……”

阿莫尔口中的老头子,正是现在的十数亿天主教教徒的精神领袖,天主教教皇,西尔维斯特十一世,约瑟夫?艾辛格?沃伊蒂瓦。

阿莫尔领程诺走的是不对外人开放的私人通道。四个穿著当年由米开朗琪罗设计的红黄蓝彩条制服的瑞士士兵,腰间佩剑,手持古代长矛,表情端正严肃,身姿高大笔挺,如同千古不折的大树,纹丝不动地守在通道口处。

严格得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打扰神的休息。

不过这种情况在阿莫尔带著程诺走近的时候被打破了。每个人的脸上不著痕迹地浮现出一丝松动的笑意。

甚至有一个胆子大一点性格活泼一点,长著一张稚嫩娃娃脸的飘零士兵,在阿莫尔揽著程诺肩膀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电光石火向他两人抛去了一个无比暧昧的眼波。

阿莫尔倒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并非常不要脸地给娃娃脸做了个欠扁的口型:你就羡慕吧~

但程诺就格外的不自在。

阿莫尔带著程诺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态度自在嚣张得活像在逛自家後院儿。

经过西斯廷小教堂,两人进入了教皇专属的内殿。

站在门边顿了一顿,程诺摸摸肚皮深深呼吸一口气,低头,心中默念:宝宝啊宝宝,待会儿无论发生什麽,你都要淡定……

“噗──”阿莫尔将程诺明明白白诠释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可爱模样看在眼里,终於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

但灰蓝的眼珠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柔软的宠溺。

程诺白了阿莫尔一眼,抬起右脚迈进门内──

“啊!我的东方瓷娃娃!诺诺宝贝儿你来啦!”

…………

刚抬起的左脚被硬生生吓在半空。

几乎是同一时刻, 程诺就看到面前一个身穿白色神父袍,胸前挂了一个大大的银色十字架,顶著一头花白发丝的白胡子胖老头,正以一种极其不科学的速度,朝自己的方向,圆润地……

滚了过来。

他一边跑一边放开嗓子嚎。如果转换成二次元场景,程诺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看见他的眼泪脱离地心引力,跟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往後狂飙。

“嘤嘤嘤!诺诺你个小坏蛋,负心汉,死没良心的小美人儿!善良美好的东方安琪儿不可能像你这麽无情无义……你说你说!你都好久都没来看爷爷我了!嘤嘤嘤!是你不想来还是这只小豹子不准你来?啊我知道一定是後者!诺诺这麽善良才不会这麽对爷爷的对不对!哼,我就知道那个小豹子是个坏死了的禽兽!听听他的外号就知道了!不过诺诺你别怕!爷爷我有军队!看我帮你碾碎他!”

程诺:“……”

士兵们会哭的……

还有其实……你们才是一家人吧= =|||

阿莫尔眼疾手快地在约瑟夫即将贴近程诺的一瞬间,一伸手,电光石火挡住了他足以和程诺的肚子相媲美的圆滚滚的胖身躯,另一只手掏掏耳朵,龇著牙警告:“好了死老头,适可而止啊,你是想一尸两命啊!”

“……切~~”约瑟夫讪讪地摸摸鼻子瘪了下嘴,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显得愈发苦逼,却又因著有些孩子气的动作而显得颇为可爱。

约瑟夫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罗马人,年轻时曾在慕尼黑大学攻读哲学和神学,先後发表过许多学术著作,获得教授资格,虽然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但是……

程诺觉得吧,说他是一十八岁,自己都信。

根本就是穿越了的老顽童嘛!

约上一秒还惨兮兮地瘪嘴委屈,下一秒又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约瑟夫弯下他那还算硬朗的老腰,伸手摸上程诺一别数日愈发滚圆的大肚皮,带著点生怕弄坏了的忐忑不敢,却又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狂喜的跃跃欲试,在那上面不停(猥琐!?)地摸来摸去摸来摸去……

啪──

小包子大概是被摸烦了,腾地飞起他的小小无影脚,狠狠往那摸个不停的手心猛踹了一下。

…………

“呀!他踢我了他踢我了他踢我了他踢我了他踢我了他踢我了他……”──这是陷入疯魔无限循环cos复读机的约瑟夫。

“切,他踢哥哥我的时候可比这一记有力气多了,而且踢了哥哥我很多次!你个死老头有什麽可得意的,哼!”──这是微微吃味儿的阿莫尔。

“呃……嘶!”──这当然是,被无辜连累了的程诺……

小包子第一次回应,约瑟夫乐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哆嗦著嘴同肚子里的小宝宝打招呼:“嘿嘿,小乖孙爷爷错了爷爷错了嘛,不要怪爷爷哦,爷爷还等著你出生了给你做洗礼呢~~”

程诺:“……”

果然他还没有放弃……

如果说第一次见到约瑟夫,程诺完全不敢相信这种和阿莫尔如出一辙的二货怎麽可能会是天主教皇的话,那麽当他敏锐地发现约瑟夫一直不遗余力地想要将他纳入他全球十几亿的庞大“後宫”之中,在得知自己无动於衷之後,他又不死心地试图“染指”自己肚子里未出生的小包子时……

程诺终於相信,这个可爱的小老头,绝对,一定,肯定,是教皇的最佳人选没错……

事实上程诺觉得就算他不当教皇,去当个推销员什麽的,也能当到世界名人榜上。

“好了别废话了,你的小乖孙是不是认出你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已经饿了很久了……快赏口饭吃,老头!”阿莫尔没好气地出声提醒。

程诺心里狂点头。

“……什麽!?”

约瑟夫一声惊呼,霍地直起身,神色极度悲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阿莫尔猥亵了上帝……

他踮起脚指著阿莫尔的鼻子,痛心疾首:“哎呀好你个阿莫尔!你说你名字取个禽兽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禽兽,我骂你是个混蛋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混蛋!你你你……你说你个大男人,怎麽能让女人饿著!而且还是怀著孩子的孕妇饿著呢!哎呀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说你还在天主教里混什麽混,我再也不会倾听你的忏悔了!主养你那麽大有什麽用!让他知道了你今天这令人发指的混蛋行为,我赌一本《圣经》他再也不会原谅你!”

阿莫尔:“……”

程诺:“……”

主,您辛苦了……

最後,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程诺都快把肚子里的小家夥安抚不住了,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被肚子里的小祖宗顶得腰酸背痛肚子更痛,坐立难安换了好几种姿势都不顶用,严重到不得不央求阿莫尔扶著他站起来走走……才总算吃上了这顿姗姗来迟的平安夜晚餐。

而对程诺来说,饿久了的後果当然是,他的食量,再一次震惊了上帝……

阿莫尔被程诺这次惊天动地的胎动给森森吓尿了。

活生生的坑爹呐这是!就算上次长途跋涉在空中飞了十几个小时,也没见这小白眼儿狼像今天这麽下了狠劲儿地拼命折腾他亲娘啊!果然食物比老爸重要多了吗……

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

阿莫尔突然很想八卦八卦秦家二公子的童年生涯。

事後,阿莫尔顶著一张比程诺还白的惊惶後怕的脸,惊魂未定地对程诺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诺诺,嘤嘤嘤,来意大利这麽久我居然都忘了带你去做一次产检……我真是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我不是个好爸爸……呃不对,我不是个好干爹……呜呜呜!请你一定要原谅我诺诺!再给我一次机会,请务必把小家夥干爹的名分给我!”

程诺:“……”

果然他怀疑阿莫尔和约瑟夫是失散多年的父子,是有道理的……

第五十七章

程诺今天因为著实被折腾得惨了,身子不爽快,所以约瑟夫也没像往常那样一个劲儿地扭著程诺闹入教。

吃完晚餐,阿莫尔便扶著程诺去了专门给他收拾的房间,准备休息了。

沈隆的肚子沈沈坠在身前,就算有阿莫尔健壮有力的手臂帮他撑在後腰,但经过漫长的一路,终於进到屋子里的时候,程诺还是觉得自己的腰快折了,全身上下就没一处是舒坦的。

阿莫尔把程诺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的虚弱模样尽收眼底,瘪瘪嘴望天翻个白眼儿,小声嘀咕著“孕妇就是娇贵”。

然而说是这麽说,在行动上却毫不含糊,立刻去盥洗室里给程诺放好了热水和精油,让他好好泡泡。

程诺轻声道了谢,接过阿莫尔找出来的簇新的换洗衣物,被他搀扶著小心走进了盥洗室。

他是真的很感激阿莫尔──如果这个家夥不在他关门的时候一把挡住门板,摆出一副狂帅酷霸拽的装逼样,斜靠在门边,嬉皮笑脸地对他说:

“诶等等诺诺,浴室地滑我不放心,要不……让哥哥我也进去,全程保护你吧!如何!诺诺!嘿嘿,哥哥我拥有全欧洲最顶级的搓澡技术哦~~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只有两个人享受过,第一个是哥哥我老妈,第二个是曾经救过哥哥我一命的救命恩人,所以诺诺你看,你既没生我一条命,也没救我一条命,但是哥哥我就这麽大方地给了你第三次机会,让你做当之无愧的全球第三……怎麽样怎麽样,是不是觉得很荣幸?嘿嘿,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啊……”

砰──

程诺板起脸用力关上房门。

“唔……”阿莫尔一不留神被磕到鼻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猛地倒退几步,捂著脸怒气冲冲地朝里边大叫──

“啊!诺诺你个死没良心恩将仇报的小混蛋!笨蛋!真不会把握机会!……哎呀可怜哥哥我这迷倒全欧洲的漂亮鼻子呀,嘶──疼疼疼!呜呜呜,诺诺你可真是狠心,明明第一次见面是那麽一只乖巧可口惹人怜爱的小白兔……”

“啊,哥哥我永远记得那一夜的你,在凄美的月光下流著眼泪的样子,真的是美极了!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失去所有的绝望天使……哎哟!真是萌得哥哥我心肝儿乱颤,一颗心扑通扑通,差一点儿就被萧岚那只老奸巨猾的毒眼狐狸给发现了!”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当时哥哥我脑子里一下子就迸出了普希金的这首诗哦~~可是……哎,诺诺,最近你怎麽越来越有往蛇蝎美人儿发展的趋势了?果然是恃宠而骄母凭子贵吗?”

“哼,还有,你们中国不是有个说法是男人的鼻梁高低跟那方面的能力有关吗?哎呀这要是刚刚被你砸断了肿麽办!肿麽办!!肿麽办!!!那哥哥我未来下半辈子的性福不就差点儿葬送在你手里了吗!你肯不肯对哥哥我负责?!”

“……算了,你肯定不肯……你心里就只有秦深那只披著羊皮的白眼儿狼,哎,这世间的人无论男女还是不男不女,都那麽肤浅……切~~哥哥我才不稀罕,不吃醋,不在乎呢~~”

叫了半天里边也没反应,阿莫尔终於郁闷地放弃了:“好啦好啦,哥哥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小孕夫计较,哼~~孕妇就是麻烦……那个什麽,地上真的很滑啦,你千万要小心哦,要是把我的干儿子给摔坏了,哥哥我可跟你没完!”

…………

程诺在浴室里听得满头黑线。但最後对方那充满关心的别扭叮嘱,仍然让他感到暖洋洋的感动。

浴缸空间不大,但装潢极其高雅华美,纯洁的白色和高贵的金色组合在一起,显出一种精致的贵气。

程诺伸脚慢慢踏进去,水温刚好,加了孕妇专用精油的热水里泛起一丝丝不腻人的清甜香气,极投程诺的喜好,让他在身体彻底放松的同时,紧绷许久的大脑也逐渐停止了自来到这片土地就不曾停下的高速转动,轻轻闭上眼睛,很快享受起这难得的宁静来。

呼,真舒服,想以前泡澡哪儿能有现在这麽清静啊,都被秦深……

!!!

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不自觉地想到那个不该想的人,程诺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嗡嗡直叫,拉响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

但到底是晚了一步,沈重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滑,热水瞬间漫过口鼻。

唔……幸好他入水上一秒迅速果断地闭紧了嘴巴屏住了呼吸,不然他现在绝对会被呛得撕心裂肺!

手忙脚乱地扣住缸沿,程诺努力坐起身子,苍白著一张明显被吓到的湿淋淋的小脸,大口大口地吸气吐气,一手托在腹底努力打圈儿,力图安抚肚子里那个也因为被吓了一大跳所以正不满地往爸爸肚子上不断顶小包的天皇小祖宗。

好险好险,居然搞得差点儿溺水了,真丢脸……

笑话!那不是坐实了阿莫尔刚刚的话,给了他完美的吃豆腐借口吗!

快停止想下去!

再一次将身体完全伸展开,程诺深吸一口气,试图往水中慢慢下沈。直到彻底浸泡其中,他向後仰起脑袋,小心翼翼地将脖子轻放在搭了软巾的边沿。

随手捧起一掬水缓慢浇在自己露出水面的光亮大肚子上,程诺低声喃喃:宝宝呀宝宝,你真是……害惨爸爸我了。

当生命的方方面面都曾有一人参与其中,除非死亡,否则未来的人生,永远都逃不开他留下的痕迹。

除了最开始这个不怎麽愉快的小插曲,这一个澡程诺还是泡得格外舒服,十分满意的。於是等他从盥洗室里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後的事情了。

回到卧室,程诺有些诧异地发现阿莫尔居然已经不在了。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儿。不过程诺也没怎麽在意,拿著浴巾往床边缓步走去,抱著肚子慢慢坐下,开始耐心地擦头发。

浴衣有些大,主要是为了他的肚子。但程诺除了肚子的其他地方又和以前一模一样根本没什麽肉,所以每当他往上抬手,略显宽大的袖子便咻地滑下来,露出他那两截因为刚刚洗过而显得尤其晶莹如玉的雪白手臂。

宽大的衣领虽然被程诺拉得很紧,他甚至专门找了一个小夹子来别住两侧,但仍然架不住这衣服本身的“邪恶”。

几乎狭长到沟壑的深v领随著程诺擦拭头发的的动作不上上下下,不断开合,每一次都让他那纤细漂亮的锁骨在其中若隐若现,欲露还遮,透出一种全部敞开更加诱人的,名为禁欲的气息,真让人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把那碍事的衣服狠狠撕碎了!

阿莫尔就是在这种要人命的香豔时刻,从外面匆匆归来,推门而入的。

听见开门声音,程诺疑惑抬头:“咦?你怎麽又回来了?”

阿莫尔:“……”

进门,关门,转身,头抵门板,手捂鼻子──

“噢我的上帝!诺诺你个小坏蛋!你今天是存心要跟哥哥我的鼻子过不去了是不是……嫉妒哥哥我有全欧洲最性感的鼻子就直说啊!别给我玩儿这些阴的!”

“……”程诺嘴角一抽,心想全欧洲最性感的鼻子?啧,你把你家小少爷放哪儿了,人家那才是被全世界亿万观众公认为上帝最完美杰作的欧洲男人啊……你确定你这麽厚颜无耻地抢人家名头,不会被人家给辞退吗?

如此腹诽著,程诺好笑地看著阿莫尔,放下浴巾,摊摊手无奈道:“行了你还真装上瘾了,刚刚丽莎那麽火爆的身材都不见你眼睛眨一下好吗。”

阿莫尔听得扑哧一笑,大喇喇转过身,迈开长腿就往程诺这边直直走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竖起一根手指不停摇啊摇。

“nonono,诺诺你难道没听说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吗?我早跟你说了,别看哥哥我长得一副花花公子狂野不羁的浪子模样,其实我真不爱大波尤物,就爱像你这样又萌又可爱的乖乖小白兔呀~~”

“啊……?”程诺茫然了,“可是……那个索菲亚,不是丽莎的闺蜜吗?”

见识了丽莎那般令人难以承受的热情外向,程诺便直觉地以为,既然能跟丽莎那样豪迈奔放的妹子做死党的话,那麽那个索菲亚,就算没有丽莎那麽夸张,但估计,也应该是一个差不了多少的活泼姑娘吧。

阿莫尔便笑笑没再说话,直接绕到程诺身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浴巾,目光温柔宠溺,开始帮他擦头发。动作轻缓细致,生怕自己力气大一点点,就会不小心弄疼了他。

他一边擦一边对程诺说:“刚刚我去和我的几个瑞士兵兄弟打了声招呼。明天我要到乌克兰去一趟,现在还不清楚什麽时候才能回来。这儿是我唯一放心的地方,你好好呆著,千万别出门去。哎,虽然把诺诺你交给谁也不如交给我自己放心,不过……嘛,瑞士卫队也算不错的了。你知道瑞士卫队的由来吧?”

程诺一怔,点了点头。

瑞士卫队原名教皇卫队。1506年梵蒂冈有了自己的卫队,但那时卫队的人不分国籍,只要符合招募要求就可以入选。真正意义上的瑞士卫队在20年後才出现。1527年5月6日,哈布斯堡王朝查理五世的军队血洗罗马城,教廷卫队中其他国家的人全部逃散,只有瑞士人顽强坚守,147名瑞士士兵为保卫教皇流尽最後一滴血。瑞士人以自己对主人的忠诚和勇敢赢得了教廷的信赖。从此教廷卫队便只招收瑞士人。卫队的名称也由教皇卫队改称为瑞士卫队。

阿莫尔笑眯眯:“哎呀,我们诺诺就是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不愧是哥哥我看上的人!嘿嘿~~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哦诺诺,其实啊,哥哥我的第十八代祖先之前本来都是瑞士人的,但是後来……哎,那群老头子果然还是不够坚贞,没能抵挡住意大利的强大诱惑,活生生断了几百年後哥哥我向主表忠心的机会啊!”

程诺:“……”你就瞎掰吧……= =|||

“看哥哥我对你多好诺诺,瑞士卫队虽然人少,但好歹也是一支军队,军队耶!放古代你就是海伦就是西施就是陈圆圆诶!你说你说,你摸著良心说,世界上还有谁能像哥哥这样大手笔地保护你?有这种的大手笔的又不见得能像哥哥这麽大方地用它来保护你……哎,可惜,像哥哥我这麽好的男人你居然不懂得珍惜,真是瞎了眼了只知道想著……”

眼看阿莫尔又要提起那个好不容易才压进心底的男人的名字,程诺兔子急了也咬人,睁眼说瞎话急忙打断他:“唔,轻点儿,你把我头发弄疼了。”

阿莫尔一愣,动作顿住,手足无措地简直都不知道该怎麽摆才好了──

“啊!是吗!?嘤嘤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诺诺!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不怕不怕哦,哥哥我马上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哦!呼~呼~呼~呼……”

“嘿!你还别说!诺诺你头发飘起来的样子好好玩儿好可爱,跟你人一样可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呆毛!?”

程诺:“……”

“哦对了!还有!”

突然阿莫尔想到什麽,神情一变,认真地说:“诺诺,如果约瑟夫那个死老头敢再拿入教的事情来骚扰你的话,你就直接跟他念阿弥陀佛,念得烦死他!然後说你已经皈依佛门,如来和上帝不能兼容。”

程诺:“……”

“记住哦,一定要强硬,强硬!千万别想著什麽尊老爱老中华美德了,老家夥也不是全好的,有一种叫老不死,说的就是约瑟夫这种得寸进尺的死老头。哼,如果把哥哥我小时候跟他斗智斗勇的经历全写出来,估计都能出一本砖头厚的《悲惨世界》了!相信我诺诺,他本质上就是一个既麻烦又罗嗦的臭老头子,如果烦他了尽管上!别怕!出了什麽事儿有哥哥我在背後给你撑腰呢!”

听到这里程诺实在忍不住了,往後仰起脖子,虽然努力忍笑但眼睛里仍是控制不住地划过了一丝促狭的忍俊不禁:“所以多年斗智斗勇的结果就是,他成了你的精神领袖麽……”

阿莫尔:“……”

“呜啊!”

阿莫尔呆了五秒,突然像魔怔了似地把手中已然擦得半湿的毛巾往床上随手一扔,高大的身躯直接倒向床双膝跪著,从後边环手紧紧抱住程诺的胸背,额头顶在对方颈窝里,留恋磨蹭,不肯起来。

“诺诺你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为什麽诺诺你会这麽可爱!!!哥哥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简直被萌得一脸血……如此萌物,为什麽上帝安排我们现在才遇见?要是能早一点,再早一点……呜呜呜!!!不干!不干!哥哥我不走了……哥哥我不走了!我马上就跟老板请假说我走不了了,诺诺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哪怕离开你一秒锺都不行!呜呜!一秒锺看不到诺诺你在我的视线里,哥哥我都好担心好担心好担心!诺诺这麽可爱如果没有哥哥我在旁边保护你一定会被别人给抢走的!啊,真恨不得全世界除了我们全都是瞎子!我要时时刻刻看见诺诺你在我眼前才能安心!”

程诺:“……”

喂喂你入戏太深,快醒醒……

“啊哈、啊哈哈……快、快停下阿莫尔,我、我脖子好痒……”程诺慢慢涨红了一张秀脸,贝齿咬上粉唇,似乎正艰难地忍耐著什麽,一副快不行的模样,“我快不能呼吸了……”

“嗯?……啊!对、对不起诺诺!!!”

第五十八章

言罢,一丝耀眼的金发从耳後垂落鬓前,若有若无地挡住他左眼下那一道一路延伸至太阳穴的肉色浅疤。

不犯二不撒娇不耍宝不cos复读机的话,谁也不能否认,阿莫尔亦是个难得出众的美男子。

程诺淡定地捡起一旁的毛巾继续擦头发,转过头对他一笑,轻声问:“那你想当什麽?”

啊,他、他对我笑了……他居然对我笑了! 好美!qaq!诺诺你果然是可爱之神!萌物!萌神!呜呜呜,咬手绢,决不能让诺诺一个人留在这里……老板人家真的要请假啦!人家不要去乌克兰!那种货色你随便找谁都可以摆平啊……呜呜呜,人家要留在这里追美人儿!耽误我一辈子的幸福你拿一百根金条也赔不起啊tat!

阿莫尔没想到在自己得寸进尺问出这种越界问题以後,程诺不仅没生气没害羞没赏他一巴掌扭头就走,反而对著他露出了一抹如此倾国倾城的绝美笑容……

顿时眼睛一花晕晕乎乎起来,不由更傻了,吞吞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当你肚子里宝宝的 ……不、不是干爹,而是後爸……可、可以吗?”

oh no!这可是表白啊!可是他刚刚做了什麽!他居然结巴了!结巴了!!结巴了!!!让那群损友知道一定会活活笑死他的!哦上帝!!!

脸上因为惯性而仍然保持著柔情似水的绅士微笑,谁也不会猜到阿莫尔此刻的内心却是如此的咆哮……

程诺停下擦头发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阿莫尔,良久,一字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

阿莫尔一怔,瞳孔骤然一缩,哆嗦著嘴唇,居然、居然……

说不出话。

天知道那一句简单的“当然”明明已经跃上喉咙就顶在喉头的地方,明明只要一卷舌尖就能轻而易举地吐出去──

却偏偏怎麽用力,都吐不出口。

仿佛一瞬间从梦里醒来,刚刚还触手可及的幸福如同退潮的海水呼啸著远去,身边只剩下冷冰冰的现实。

他是谁?

他不能。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才是他应该要给的答案。

而很多很多年前,他记得,他也曾给过一个女人,这样简单,而又残酷的答案。

那一刻女人决然而下的泪水,和即便落泪仍坚强微笑的模样,时至今日,仍日日夜夜,出现在阿莫尔支离破碎的梦境中。

瞧出阿莫尔不加掩饰的尴尬局促,和明显陷入一段不甚美好的回忆里,那一脸寂寞如烟的迷离恍惚,程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在安慰一只垂头丧气的巨型金毛犬,柔声道:“放心,我不会当真的。”

吃一堑长一智,他已经学会不去相信那些不该当真的谎话。

那些别人随口说说的笑话,那些从来不该奢望的梦想,那些,一直一个人走,也必将一个人永远走下去直到尽头的,孤独的人生。

沈默许久,阿莫尔闷声开口:“对不……”

程诺淡淡打断:“别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我不当真,也不想让你当真了。”

“……”阿莫尔再一次词穷。

别当真。

他知道这同样简单的三个字背後,程诺所付出的,那深可见骨的代价。

头发差不多干了,程诺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随意搭在大腿上,玩耍般用手指绞著一角,低声问他:“可是我不懂,阿莫尔,其实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了事的,何必搞成现在……甚至把别人也牵扯了进来,这麽难做。”

阿莫尔已经恢复了他一贯的嬉皮笑脸,鼻孔朝天不满地哼了一声:“瞧你说的,哥哥我是那种滥杀无辜的恶人吗!?还一尸两命诶!诺诺你真坏,又不把哥哥我的话当真,刚刚不就跟你说了,真善美是哥哥我的信仰。”

我信,真善美。

程诺愣了一愣,联想到那个叫做索菲亚的女人,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过来了,怔怔地问:“这个……是索菲亚教你的?”

阿莫尔微微一笑:“不是她教我的。而是她这个人,就是真善美本身。”

换言之──

她是他的信仰。

因为,她给了从不相信神灵的他,一个值得相信的凭证。

约瑟夫努力了十几年都没做到的事情,那个弱小的女人却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做到了。

用她的善良,她的真诚,她的勇敢,她的坚持,她的坚强,她的发自内心的纯洁美丽,和那一个,阿莫尔永不会忘的,含泪微笑的目光。

她救下他的那一晚,在浴室里一点点给他清洗干净了他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狰狞的伤。

他离别她的那一夜,在浴室里满怀柔情地还给她一场让她第一次违背信仰的绝望的疯狂。

其实相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虔诚,才是一辈子的信仰。

除了在每晚不请自梦的梦境里,阿莫尔从来没有主动地,认真地去回忆过他和索菲亚之间那些单薄但刻骨铭心的往事。

直到此时此刻,他坐在这里,坐在全世界天主教徒最向往的圣地,坐在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坐在──

程诺的身旁。

一股仿佛源自神的力量,温柔地拥抱了他疲惫太久的心房。阿莫尔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曾经不忍回顾的过去,而一直怀疑的未来,也似乎再不必惊惶。

程诺的身上,天生有这样一种让人自然而然,安心沈静的力量。

对著那一双全世界最清澈的眼睛,全宇宙最闪亮的星,阿莫尔清楚地看到自己映在其中的倒影,没来由一阵恍惚,又似乎前所未有的清明: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而即将发生的,都是必须接受的命中注定。

他忽然就笑得狡黠,转头对程诺说:“索菲亚是一个很单纯很害羞的英国姑娘,跟你很像。我早说了,诺诺,你这样的,才是我的type。”

阿莫尔眨眨眼,灰蓝的眼眸闪著促狭的光。

“现在,你相信了吗?”

“……”这一次,程诺的脸,是真的红了。

“昨天吻过我的幸福,

今天已经化为乌有,

我获得真诚的爱情,

向来总不能持久。

书本之中最奇妙的书,

乃是爱情之书;

我曾加以细读:

只有几页是欢愉,

全篇却都是痛苦,

其中有一节别离的叙述。”

阿莫尔用不太标准的德文发音,声音低沈醇厚,如同远方层层漫涌的海浪,轻声吟诵起海涅和歌德的爱情诗歌。

他分别摘取了两位大家两首诗里的各一段,不伦不类地交错在一起。虽然显得有些奇怪,然而不可否认这两段的内容却是他此刻心境的最真实写照,因而反而更加动人。

程诺也不由听得出神。

许久,阿莫尔徐徐停下来,漫漫长夜,余音嫋嫋。

恋著岸堤的海浪步步後退,回到黑暗浩瀚的深海,不知何日才会回来。

“我不能保留你的波浪。堤岸对河说:我只能保留你的足迹印在我的心底。”

或许就是这样,它永不会再回来。

阿莫尔垂著眼低声道:“我没有告诉索菲亚我的真实身份,只跟她说我不是个能安定的人,所以不能和她结婚。结果在我离开的前一晚,索菲亚最後问我,当两个人在一起却没办法不快乐的时候,自由的有那麽重要吗?”

顿了顿,阿莫尔灰蓝的眼眸中缓缓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都想不出来回答她的答案。”

程诺一直静静听著,这时候却忽然开口:“两个人在一起很快乐,就应该在一起吗。”

“……”

整个人如遭雷击,阿莫尔全身一震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掉了。

程诺陡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说了什麽,僵硬地扭过笨重的身躯微微低头,对阿莫尔手足无措地道歉:“啊对、对不起……我不是在跟你顶嘴,我只是、只是……”

他的声音亦渐渐低下去,仿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他也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爱情束缚的东西,何止是自由。

爱到深处,情至极浓,已是一种对生命的消耗。所以,情深不寿。

其实深爱一个人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一个人的重量久久住在你的心脏,那是一种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不堪重负的,窒息般的刺痛。

恍惚中,程诺忽然想起一年多前,就在他还天真地以为秦深只是一个因为家庭经济状况不佳而不得不学习法医放弃他最爱的文学的穷学生的时候,他被那人身上所自然流露出的温暖温柔所深深吸引,贪恋地想要更多。

而为了能够更靠近他,了解他,有资格喜欢他,於是程诺一个人傻乎乎地,跑去读了好多好多他根本不喜欢的外国名著和诗歌。

於是有一天,他邂逅了狄更斯那一首震撼世人的经典爱情诗,《真爱究竟是什麽》──

真爱究竟是什麽?

是──

盲目的忠诚,

死心塌地的低首,

绝对的惟命是从,

不顾自己,不顾一切,

无言不听,无言不信,

把整个心、肝、灵,都交给你去主宰!

你是我灵魂的最後之梦!

读完全诗的那一刹那,程诺只觉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般。

凝固在沸腾的瞬间,难以想象的高温被永恒地静止,身体里卷起化人的热度,头皮一阵阵地麻,指尖忍不住地轻颤。

他感到有什麽东西正在他的体内咆哮著冲击,疯狂地叫嚣,惊涛骇浪,呼之欲出,让他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这样的爱……

这样盲目的,卑微的,炽热的,绝对的,死心塌地而又毫无希望的爱……

那时程诺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涩发烫的双唇,神情呆滞恍惚,仿佛整个魂儿都被抽没了

似的,动作机械而木讷地将手中的书本放回原处,然後自嘲地笑笑,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做

到这个程度──为这世界上任何一人。

然而他错了。他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秦深。

那个有著全世界最温柔笑容的男子,不仅成了他灵魂最後,亦是他生命最初的,永恒的梦。

他会爱上那人是生命中未曾预料的意外,却又太不意外。

秦深给了程诺内心深处最需要,最渴望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他给了程诺一份前所未有的感觉和感情。

他真的太清楚程诺想要的是什麽。所以全世界有那麽那麽多迷人的皮囊──霸道的,冷峻的,可爱的,邪魅的,妖孽的──他都毫不可惜地抛弃了。最终只选择了一张如今似乎不怎麽流行,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的面具。

他甚至拥有这样一个与生俱来得天独厚,让人一听就放下防备,醉入其中的名字。

他比程诺自己,更了解他自己。

程诺会爱上他,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一点也不冤枉。

如今,虚假的美梦终於清醒。现实比任何噩梦都更惊恐。

“喂,别笑了,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的诺诺不可能这麽丑~”突然阿莫尔从张开双臂从身後虚虚地搂住程诺,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脸,扁著嘴,不开心地嘀咕。

“离开这麽久了,你……想他吗?”许久,阿莫尔侧头在程诺耳边叹息著轻问。

想他吗。

平淡无奇的三个字,却携带摧枯拉朽连根拔起的狂力,让程诺猛然感到一阵心痛如绞的眩晕。

……想的。

当然是想的──

想见他,想告诉他,想拥抱她,想亲吻他,想再一次流著那欢愉到极致的幸福泪水,亲密无间地拥有他,爱他,包裹他,吞没他,

想……

忘记他。

生命中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你的梦里总是他,然而每每醒来,身边却再没有他。

他实在想念他,发了疯地想──却不愿重逢。

亦不敢重逢。

当一回头就是尽头,他怎能回头。

而秦深永远在他一回头的视线里,无论他已经往前走了多远,多久。

哪怕中途狂暴肆虐的风雪,穿透一片苍茫的白色,於天与地交界的边缘,他仍能看见那人清俊卓雅的身影,和让一切黯然失色的笑容。

往前的每一步都恍若踏在那人情深似海的目光里,大海那麽大,无边无际,怎能真的离得开去。

尽管他已知那深情是假,那温柔是假,那爱慕是假,那信誓旦旦的承诺和缠绵动听的情话……

全都是假。

中间的距离,相隔的路途,他们谁也不能再走。

这是最远的近在咫尺,这是最近的遥不可及。

阿莫尔忽然将脑袋往旁一挪,轻轻放在了程诺细细颤抖的肩膀。

毛茸茸的大脑袋在那上面撒娇般不断磨蹭,温柔地压平一颗正在无人知晓的荒原上,嚎啕大哭的心脏。

他已经在太多不堪回首的深夜,躲在被窝,无声地呜咽。这一刻请让他顺从欲望打开心扉,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阿莫尔虚虚地闭上眼睛,耸动鼻翼深深嗅著那一股萦绕鼻尖的,微甜的幽香。

“诺诺,其实我很好奇,一开始你不知道秦深的身份,那为什麽要冒险去和【rainbow】对抗?否则也不会搞成现在……就算秦家想放,也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程诺怔了怔,温顺地垂下眼睑,喃喃低语地重复:“是啊,为什麽……为什麽呢。”

为什麽他要为了秦深去得罪【rainbow】?如果秦深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普通人,程诺有自信,就算他们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秦深也不会发现自己黑暗的秘密。

可他终究没有这麽做。那是因为──

“因为秦深不是我的情人,而是我的伴侣。”

良久,程诺忽地一笑,抬起头目若星辰,眼眸里微光闪烁,一字一句说道。

轻灵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落泪的坚定。

因为,他不止把秦深当做一个供他取暖的情人,而是,相伴一生的伴侣。

如果程诺只是狂热地迷恋上一个随处可见的取暖器,他不会拼了命让自己变得更好。

他会朝秦深肆无忌惮地撒娇,会向秦深永无止境地索取,会对秦深无理取闹地耍脾气……会让秦深看到一个,最不争气,但偏偏就是最真实的自己。

但程诺不,他没有这麽做。秦深之於他,是一份救赎的恩情,是心有灵犀的默契,是水到渠成的动心,是刻骨铭心的情谊,以及那随之而来的相依相守,不离不弃,无论遇到什麽,都想要与他并肩走下去的,不顾一切的决心。

建立在相信和尊重的基础上,拥有相似的审美情趣和共同的生活志趣,为了对方积极地上进,抛弃过去所有的坏毛病,一步步往好的方向改变自己,更为了彼此的未来而不断地努力──

这是一个成人,成熟的爱情。

只是他做了这麽,这麽多,到头来,却只感动了他自己。

和第一次相见时一样,那悲伤的,凄凉的,绝望的,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无声无息,再一次不动声色地虏获了阿莫尔未曾设防的眼眶。

“诺诺,你好美……”

那美是美好的。纯洁无暇,纤尘不染,不掺杂质,如一朵从天堂里开出的花,一生都被最明亮的阳光,最清澈的泉水,和最善意的土壤培育著长大,不知世事险恶,人心莫测,天真无邪得让人不知该说什麽才好。让人爱而怜惜,恨不得一头扑上去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抱著藏著,不留一丝空隙,除了自己不许任何人看到他的美丽,想送给他全宇宙最好,最好的东西。

那美又是邪恶的。天堂地狱一线之隔,纯洁到了极致就容易让人生出玷污的邪念,完美到了极点就催生出了想要摧毁的恶念。人心贪婪,填不满无底的欲望,多想把他按倒在地疯狂地蹂躏,只为能再多看一眼他哭著求饶的模样。流泪的心碎,一定更美。

想倾尽所有地保护他,又想毁灭一切地揉碎他──怎麽会有人能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统一得如此完美。

阿莫尔眨眨眼睛,样子又呆又木,看得口干舌燥,差点儿一个没忍住,撅著嘴就往程诺那半张皎洁如玉的侧脸直接印上去。

浪迹风月场所十数载,专注花花公子大半生的阿莫尔,这一刻的表现,竟青涩得还不如一个没有丝毫恋爱经验的毛头小子。

浓浓的憨气从他那微微涨红的脸皮里挟著丝丝热气不断渗透出来,还特屌丝地抿了抿嘴,傻兮兮的表情,看起来居然有几分欲言又止,不知所措的扭捏。

“唔……诺诺,刚才哥哥我的表白挺有新意的吧……嘿嘿,虽然我不能承诺你婚姻,但我还是……我还可以……做我干儿子的後、後爸不?”

或许他们,可以试著在一起。

他们已经患难与共,知根知底,成为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程诺不是白纸一张的索菲亚,而阿莫尔也不会像秦深那样,另有所图地欺他骗他。

所有曾害得他们过去的恋情以失败告终的问题都解决了,再也没有了後顾之忧。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在一起,试试看呢。

阿莫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靠谱,又急吼吼地脱口而出:“还有你放心!我很喜欢小孩子的!我保证会把这只小白眼儿狼视如己出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哦不!亲生老子都行!”一咬牙,“就算他基因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小白眼儿狼……哥哥我也能把他养成一只威风赫赫的小豹子!”

阿莫尔拍著胸脯满腔斗志,从来都是染血的手心,这一次那里粘腻的濡湿,却不是血,而是密密的汗渍。

一会儿讪讪地挠挠头发,一会儿又掩饰地摸摸鼻子,虽然视线不是东望西看就是左躲右闪,但一双子却亮晶晶的要命,一脸遮不住的忐忑兴奋,男人紧张而期盼地等待著程诺的答案。

他已经很久没这麽……不像他自己了。

胸腔里的心脏在告别索菲亚之後第一次跳动得如此真实与鲜明,咚,咚,咚,那强悍的力度和震颤的共鸣令他的眼眶一阵阵要命地发热,狂潮翻涌几乎要丢脸地坠下泪来,那麽真切地感受到此时此刻他真的,他仍然──

还活著。

程诺抬起双手,温柔而决绝地,将阿莫尔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颗大头,轻轻地,远远地,推开了。

他的笑容没了之前那种绝望柔弱的唯美,反而多了一丝善意戏谑的了然,尽管惊豔依旧,却蓦地让阿莫尔感到一身空落落的难过。

脑袋没了支撑,心也同样。

胸口闷闷的,涨涨的,酸酸的,涩涩的。空空,而又沈沈的。

像是极重要的东西突然消失不见,又仿佛有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在那儿蛮横地堵著──和知道索菲亚终於还是嫁给了威廉那一刻,是一模一样,连呼吸都难的钝痛。

一颗心拉扯著往下沈,摩擦出带血的伤痕。

“如果你也是因为寂寞,那麽就别来找我了哦。”程诺微笑地看著阿莫尔,故作轻松地拒绝。

他自己的心都冷了,还拿什麽给别人温暖呢。

因寂寞而爱上一个人,不算什麽独一无二的理由。只是对於程诺来说,当那人离开,生命重返的寂寞,却再没有人能够填补。

比之前更深,更冷,更煎熬,更难挨──那是连神也不能救赎的,吞没万物的孤独。

他曾经和他在一起,这就是他再爱不上别人的理由。

阿莫尔神思恍惚,一脸似懂非懂的心疼。

见他这样程诺毕竟有些愧疚,便有意安慰他。

“干嘛这副表情?我和索菲亚比差得远啦,表里不一胆小软弱蛇蝎心肠杀人如麻……就是一只很坏很坏的伪白兔而已,你受了一次情伤,要求也不能一下子倒退这麽多吧。”

说著还尽心尽力地将早已在地下安然长眠了十几年,自己一般不去打扰的雅雅姐姐搬出来救场:“唔,如果能早那麽二十年,我有个姐姐,叫做程雅,她倒是很符合你的审美,而且还不需要你勉强自己的性取向哦~”

调皮地眨了两下眼睛,程诺力图让阿莫尔开心起来。

不过阿莫尔显然是被程诺的拒绝给打击狠了,无论对方再说什麽,都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恹恹模样,垂头丧气没精打采,连带著触觉也没平时那麽敏锐,瘪著嘴满脸的委屈,随口答道:

“程雅?哦,那个女人啊,我知道她啊,当年在道上很有名的,就是她喜欢陆阳,跟秦家的大小姐抢男人嘛……最後被秦深一枪打死光荣地成为第一个死在秦家二少爷手下的练手品的可怜家夥……”

“和陆阳生的儿子也可怜地只能被陆阳当做弟弟养。啧,那只小野猫估计到死都想不到他叫了一辈子的大哥其实是他的老爸吧,真搞笑,哈哈哈……”

“哈!?诺诺你刚说什麽?她、她是你的姐姐!”

阿莫尔终於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嗷得一声惨叫,嘴巴大张足以吞下两个**蛋,表情惊恐得跟看鬼一样。

他摊上事儿了,他摊上大事儿了!!!

除了时光倒流,连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程诺捧著肚子,整个身子都僵硬了,机械地转过身,脸色惨白目光空洞,哆嗦著唇:

“你、你刚刚……说什麽?”

第五十九章

痴情的人总是又聋又瞎。

有朝一日你动了情,

千万得先守秘密。

在没弄清楚对方底细之前,

千万别掏出你的心。

千万,别掏出你的心。

那一晚之後的事情,只能用兵荒马乱四个字形容。

在看到阿莫尔急得抓耳挠腮涨得脸红脖子粗,但偏偏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程诺心中顿时明了。

一时震惊,伤心,悲愤,难堪,痛苦,绝望……诸多情绪汹涌而至冲入心房,他承受不了,直接眼睛一闭,捧著肚子就一头栽下去了。

意识陷入混沌前的最後一秒,程诺只听到阿莫尔猛地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声带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似乎是害怕和惶恐到了极致,然後感觉自己轻飘飘下坠的身体被对方一双强壮但颤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抱住,如同对待脆弱易碎的世间珍宝那样,轻轻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躺好。

尽管意识模模糊糊,但残留的一丝理智仍然让程诺心中缓缓升起一分被善待的感动。

只是此刻的他无暇表达感激,因为实在是太痛,太痛了。

不仅是心,还有肚子。

骤然波动的情绪又一次影响到了腹中那位得罪不得的小祖宗。生气的胎儿一点儿也不知道体贴正辛苦孕育著他的年轻爹地,在狭窄的空间里cos起了齐天大圣,玩儿起了大闹天宫的戏码,把程诺弄得苦不堪言有苦难说,整个身体仿佛浮沈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被狂暴怒吼的海浪撕扯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剧痛之下他只能死死地咬住被子强忍,有几次实在撑不住了,才不得不放任自己张开嘴巴,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几声断断续续的虚弱呻吟。

阿莫尔刚伸出去准备给程诺揉肚子的右手僵在半空再也伸不过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阿莫尔,成功地被一个胎儿给吓著了。

他腾地一下跳下床,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般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来踱去,穿著硬底军靴的双脚不断发出快要把地板踏穿的恐怖咚咚声。

“啊!对了!”

忽然想到什麽,阿莫尔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劈劈啪啪地按键。

嘟──

通了!

阿莫尔颤抖著手紧握住手机紧紧贴上耳朵,特别没骨气地发现自己居然激动得都要哭了。

“又要我给你的中国小情人做饭吃!哼哼,素菜的话就一盘一张小潇潇的童年照,荤菜的话就一盘一张小潇潇的裸体照……”

“苏予危你给我听好了,我命令你立刻,迅速,马上!在十分锺以内给我赶到老头子这里来!现在开始计时,如果迟到了半秒,老子就把你踢进地中海去喂鲨鱼!!!”

“……哈!?诶等等出什麽事了?是你的中国小情人生病了吗?什麽症状?这麽急的话……唔,是急性阑尾炎还是出车祸了……呃好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诅咒他的……还有你怎麽知道我现在正在地中海上?嘿嘿,这一次的【激情之夜】真的很不错诶,你们梅迪契提供的游轮果然没得话说,软硬件都是顶级豪华哈!还有偷偷告诉你哦,我刚刚无意中发现摩纳哥的三王子和西班牙的皇子妃竟然在储物室里xxoo啊!”

“一分锺。”

“……”

“还剩九分锺,季晚潇小学三年级在德兰学院扮演白雪公主的录像带。”

啪!

“……啊!什麽!什麽!?诶等等!等等啊阿莫尔!哦我的断背山啊!这种东西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你!呃,十……九分锺真的来不及了!二十……好吧一刻锺一刻锺!一口价真的不能再少了!我来了!我真的来了!我已经走出储物室了!……”

干脆地挂了电话,阿莫尔伸手大力扯了扯衣领,长吐口气,一边在心里狂骂交友不慎,一边赶紧走回床边坐下。

咬著牙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把右手探进被窝,一路忐忑不安地往前挪去,最後,指尖倏地一颤,仿佛等待一生的水滴轻轻溅落在世间仅有的一朵花瓣,终於实现心愿,触到了那一抹一直渴望,又不敢唐突的温暖。

那一瞬间,阿莫尔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似乎停顿了片刻,时间静止,似曾相识的混沌里,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著数了三下,才慢慢地张开,往前,收拢──便温柔握住了程诺的。

真嫩,真小,真软,像一团软绵绵香喷喷的棉花糖。

这是阿莫尔那时脑子里唯一想到的东西。

和他比起来诺诺的手真的好小,他的大掌能将其完全地包裹绰绰有余。

只是感觉到诺诺的手那不自然地紧绷和手心里湿冷粘稠的细汗,又看到对方苍白忍痛的模样,阿莫尔真的是心疼欲死,拼命压抑住喉间害怕的颤抖,不想给对方更重的压力,强自镇定,柔声问道:“诺诺,好点了吗?还痛不痛?”

程诺勉强掀了下眼皮,徐徐吐了口气,低声问:“苏予危?”

这个男人他很有印象,是英伦三岛最大的黑道家族现任族长安德烈?杰弗森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安德烈十多年前曾因家族的权利争端而在东南亚躲了几个月。在香港维多利亚港,和一个同样在香港旅游散心,名叫苏妙的华裔新加坡女子邂逅发展出了一段短暂但热烈的美丽恋情。

他们一起在香港呆了数月,估计对彼此来说,那都是两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後来安德烈的韬光养晦终见卓效,一举扳倒了他野心勃勃的堂弟,夺回家主一位。

临回英国的前一晚,安德列坦诚告诉苏妙自己不能跟她结婚,但可以带她回英国,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苏妙没有同意。安德烈尽管非常遗憾,但到底还是走了。

或许就像拜伦的诗里所说,爱情对男人而言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对女人而言却是一生的全部。

後来苏妙发现自己怀孕,便一生未婚,独自生下苏予危,并将他抚养长大。

苏予危在十六岁之前都和母亲苏妙生活在新加坡。新加坡环境优美国小民富,一家人的物质水平相当高。除了偶尔感性地惆怅一下自己为什麽没有爸爸以外,少年苏予危对於当时的生活还是非常满足的。

直到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苏妙下班将苏予危带到一家高级中国餐厅里给儿子庆祝生日,晚上八点多锺回到家,竟在自家车库里被几个早已埋伏在那儿的黑衣男人粗暴绑走,强行带到了郊外的一个废弃工厂里,什麽话都没说,直接就开打上刑。

暴行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苏予危是尚在发育的少年,苏妙是身小体弱的女人,面对这种最原始的绝对暴力,他们母子确实没有反抗的办法。不过即便身陷如此境地,最後,苏妙依然十分冷静地接过了对方给她递过来的电话。

她知道那头是谁,也知道他们母子遭遇这一切的原因。

那是阔别十六年後苏妙第一次联系安德列,说了她人生的最後一句话──

【救救你的儿子】

可她自己,到底没等到他。

当安德烈派的人匆匆赶到现场时,苏妙已经走完了她和他们的恋情一样短暂而热烈,过早盛放亦过早凋零的一生。

苏予危在身受重伤和母亲过世的双重打击之下,同样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丧命。匆匆送入医院好不容易救活,又精心调养了大半年,苏予危便被家族认领回去。

不过,私生子的身份,而且还是血统不纯正的私生子,在本家的生存状况,可想而知。幸好苏予危自己争气,天资聪慧,成绩优异,把本家的几个远远甩在後头。最 後在选择大学的时候,苏予危全面否定了欧洲的所有大学,潇洒地飞过大西洋,去了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的约翰?霍普斯金大学,进入其举世闻名的医学院。

现在苏予危在家族的地位仍然十分尴尬,处於一种微妙的游离状态。安德烈倒是拼了命想补偿这个亏欠多年的儿子,不过苏予危对此表现得十分冷淡。鲜明的反差让家族其他有野心的後辈无不恨透了这个半路杀出的杂种货,想要他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程诺之所以会对苏予危如此熟悉,正是因为他曾经受命调查过对方。

而程诺调查过的人那麽多,却偏偏记住了苏予危,是因为就在程诺著手调查了一个小时之後,【rainbow】竟突然发来消息,红色警报,把这个任务紧急取消了。

程诺不知道别的情报员是否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反正他是自进入【rainbow】以来第一次遇到。

他记得自己当时久久坐在电脑前,机械地按著键盘粉碎资料,心里真是後怕坏了。

因为苏予危的资料实在是太……好查了。他好像根本就是故意求死,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足以让人杀他一千次一万次的致命破绽。

没有隐瞒,没有保镖,没有伪装,连签证护照都用的是天杀的真实信息!老天!这简直就像是脱光了衣服在那些想要他命的人面前乱跑乱晃,还高调地勾著小指,嘴里说著“来呀来呀,来杀我呀”一样,是赤裸裸的,公然的挑衅!和程诺以往遇到的,那些既怕死又老奸巨猾,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遁在地下不出来的目标们相比,差得太多。

程诺相信,如果【rainbow】的消息来得再晚一点,他恐怕就要把苏予危的资料整理齐全,给负责动手的杀手发过去了。

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梅迪契家族的缘故。想不到他表面云淡风轻满不在乎,背後竟早已不动声色地拥有了这样的强大可怕的同盟。

阿莫尔随手抽了张纸,给程诺细细擦拭著他脸颊上已经因为疼痛而渗出的一层薄薄的汗水,看见他神色躲闪有些迟疑,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秘密被苏予危知道後会有什麽不好,立即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安慰起来:“没事的没事的诺诺,苏予危是自己人,可以相信他的。”

程诺便扯扯嘴角努力朝阿莫尔笑了一笑,然後重新闭上眼睛攥紧拳头,开始咬牙对付肚子里又隐隐有些泛起的疼痛。

他不是不信任阿莫尔或者苏予危,他只是,已经没有相信这种能力了。

本就薄弱的东西,被给予後又再一次被夺走──那是连本带利地掏空,一片孤零零的荒原,连一点死灰复燃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你们……都知道吗?”忍过一波相较最初已经弱下去不少的胎动,程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阿莫尔这麽一句。

阿莫尔冷不防愣住:“啊?知、知道什麽?”

程诺沈默了一会儿。

“……就是当年雅雅姐和陆阳的事,然後她被秦深……”掩饰地抿了抿嘴,程诺的眼底很快闪过了一丝波动的水光,声音又轻又软,像梦似地:“那时候,很多人,都看了这场笑话吗?”

──而没有一人来救。

其实程诺知道他没必要,也没资格,站在一个正义使者的立场上,对此表现出诸如愤怒抑或指责的情绪。

他明白,那个世界里的人全都是些把脑袋悬在刀尖上过日子的亡命之徒,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是命了,更何况别人的呢。

他只是,只是……

人心自私,大道理谁都会说,然而遇到和自己相关的人和事,就难免还是糊涂。

就在今晚以前,程诺还以为他一生中做得最错的事,便是相信秦深。

结果不是,而是遇见。

原来他错得那麽早,那麽不由自主,无力抗衡。

这时的程诺,脆弱而倔强,又是一副阿莫尔最受不了的绝望天使的模样,和记忆里那一晚索菲亚流泪微笑的脸颊不断重合又分开,分开又重合,看得他整颗心都蜷缩著揪起来了,关心则乱,一下子就慌了。

“诺诺,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说话不经大脑,是我白痴,是我弱智,是我脑子有病神经错乱智商被猪吃了狗啃鸟啄了大象踩了!我……我……你、你别生气,别生气,这对宝宝不好,就算当不了後爸,我也还是疼我干儿子的啊……”

看著阿莫尔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却分明连自己讲的话都圆不过来的苍白掩饰,程诺惨然一笑,变相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终於他累极地再次闭上嘴巴不再说话,身子往下一滑将半张脸都悄悄藏进被子里面,只露出一双泪光盈然的眼眸,虚脱般恍惚笑了一笑:“你道什麽歉,这和你,有什麽关系呢。”

是他自己犯错,爱上了一只鬼啊。

没错,他爱上了一只鬼。

明明腹痛得全身出汗,躺在温暖的软床上,身上盖著一层厚厚的被子,这时的程诺却依然无法自持地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会聚拢来的寒意,正一点点浸入他迅速凋零的身体。

好冷,好冷。

那是一种仿佛被鬼缠上,来自人性本能的恐惧。

可那只鬼是多麽会骗人,他表现得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好;而爱又是多麽会自欺欺人,它常常让人忘了自己也忘了别人,一双眼睛只看得见对方,只看得见,自己想看到的假象。

因为秦深而跑去读了那麽那麽多的外国诗歌,奈何那时早已情根深种陷入情海的程诺却偏偏只记住了狄更斯的那一首《真爱究竟是什麽》,并疯狂地用那里面爱的标准来衡量和要求自己,还总觉得自己爱得不够,远远不够。

却忘了翻过页的下一篇明明就是巴尔扎克那振聋发聩的警句:在没弄清对方底细之前,千万别掏出你的心。

千万,别掏出你的心。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如今想来,这首诗的每一个字,都是念给他这个为爱盲目的傻瓜听。

更可笑的是,当初他居然还妄图想要带秦深去雅雅姐的坟前祭拜!!!

…………

心脏猛地痉挛,像被一只长了倒钩的大手狠狠攥住,毫不怜惜地揉搓捻捏,几乎破裂的胀痛中夹杂著尖锐惨烈的刺痛。程诺一口咬碎了牙,著实不愿再回忆那时秦深的反应。

憋了很久的眼泪早就不知不觉顺著惨白的两颊淌了满脸,润润地打湿了被角。恍惚中他也不知道耳边那像小动物一样压抑凄惨呜呜啜泣的丢人哭声,究竟是不是从自己喉咙里自己发出来的。

他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这一次是真的。

痛得恍惚的间隙,程诺为自己脑子里这个突兀升起的念头而如遭雷击,牙关紧咬,浑身剧颤,生不如死。

原来就在明明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真相大白一切揭穿之後,他竟不知在他的内心深处,竟然还残存著如此卑贱的奢望。

爱情到底是个什麽东西啊,怎麽能同时让人自强自尊,又把人变得这般面目可憎。

有人伤害你,你却原谅他,有人欺骗你,你却相信他,有人背叛你,你却想挽回,你人不爱你,你却为他,忘了你自己。

终於心痛如绞的痛苦彻底夺去了程诺此刻全部的心神,而肚子里的动静,更是逐渐变成翻江倒海,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呃……啊……”当呜咽的哭声被扭曲成模糊的呻吟, 倒反而变得清晰了。

但是阿莫尔彻底疯了。

“哦天哪!诺诺你都疼哭了!疼哭了!天哪天哪!都疼得哭了,那该是有多疼啊!”

阿莫尔惊恐地大叫,一手插进自己的金发里又是抓又是扯,不怕疼似地疯狂蹂躏,整个人眼眶充血泛红神情惊惶无措,显得暴躁而崩溃:“啊啊啊啊啊!苏予危那个混蛋到底死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真的掉进地中海里喂鲨鱼去了啊!!!”

!──

话音刚刚落下,房门就被一股挟著劲风的大力狠狠推开。

阿莫尔吓了一大跳,怔了半秒:“……啊!”立即惊喜地转过视线,还没看清眼前景象嘴巴却比脑袋动得更快,张嘴就破口大骂起来,“苏予危你他妈终於……”

“终於什麽!是你把这个亵渎上帝的家夥叫过来的!?”

“呃……”

中气十足响如洪锺的痛骂声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阿莫尔嘴角一抽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俊朗的脸廓也慢慢变成了一个充斥著浓浓苦逼气息的“囧”字。

苏予危身姿挺拔,修长俊逸,长相完美地兼具了父母双方的中西优点,轮廓深邃亦不失清美,栗褐色的微卷短发,琥珀色的眼珠,一身巴宝莉的风大衣勾勒出浓浓的英伦风情和翩翩的绅士风度,怎麽看怎麽一个精英范儿十足的社会成功人士。

但此时此刻,这位已然成年多年的成功人士却翻著白眼儿一脸无奈,认命地被一个年逾八十须发皆白,气得满脸通红怒目金刚的老头子像对小孩子一样,可怜兮兮地揪著领子提在手里,动弹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阿莫尔视线一偏和苏予危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表达了一下他那不怎麽真诚的歉意,真想拿一块转头猛拍自己的脑门儿。

该死!又、犯、二、了!

再怎麽著急担心,怎麽能忘记约瑟夫这个死老头可是个坚定的同性恋反对者呢!完了完了,自从遇上诺诺他的智商就一直急剧下降!以前没发现他的智商这麽堪忧啊qaq!再这麽下去简直有晚节不保的趋势了……这不科学!

阿莫尔在心里内牛满面。

约瑟夫身体强健宝刀不老,拖著和他差不多高的苏予危大步走过来,怒气冲冲劈头就骂:“臭小子你当我这儿是什……哦!我的东方瓷娃娃!诺诺宝贝儿你怎麽了!”

上帝在上,约瑟夫总算注意到了重点。

阿莫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惊奇地发现那儿出的汗居然已经和诺诺头上的差不多了。

被窝下轻轻捏了捏程诺又软又湿的掌心,无声地安慰,然後松开站起身,趁著约瑟夫对程诺嘘寒问暖哭天抢地的时候,阿莫尔瞅准时机赶紧把苏予危从老头子的魔爪下拯救出来一把推到程诺身旁。

因为动作太快也没留意,因此阿莫尔并未瞧见对方在看到程诺腹部的位置,被子下高高隆起一团时,那瞬间瞪大的双眼,和陡然复杂的表情。

“是的是的,这就是我叫他来的原因!这不是刚刚太著急了吗,不然我绝不会让他来这儿的!”阿莫尔大声地解释。

约瑟夫挥著爪子痛心疾首地大吼:“哦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阿莫尔!你到底干了什麽!这是你的骨中骨肉中肉是你的女人!你应当像对自己……不,应当像比对自己还好那样珍惜她,照顾她,疼爱她,一生一世!”

“……”阿莫尔艰难地偏头躲过那差点儿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双手合十简直要哭了。

他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有气无力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求求你省点儿力气别骂了,你没看你的东方瓷娃娃都已经疼成这样了吗!快让人家专业人士给看看,您歇著去吧,啊。”

约瑟夫蓦地哽住,一时拉不下脸,好一会儿才狠狠了瞪阿莫尔一眼,然後气呼呼地转向苏予危,跺著脚吹胡子瞪眼地咆哮:“你还杵在这儿干什麽!赶快去看啊!”

苏予危努力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摊手,闲闲道:“这个,那您先回避一下吧,您知道这种情况……咳咳,我是要看下面的。”他故意把“下面”这个单词咬得很重。

“……”约瑟夫瞬间涨紫了一张老脸。

可怜的教皇大人,今天晚上脸红的次数,估计比这辈子都多……

几秒锺後,约瑟夫虚虚握拳放在嘴边尴尬地咳了一声,口气扭捏,凶巴巴道:“哼!你最好让我的瓷娃娃和小乖孙都好好儿的,否则你的罪孽再加一层,这辈子都洗不清了!”撂下狠话,一拂袖,气咻咻地走了。

阿莫尔和苏予危面面相觑:他俩刚刚没眼花吧?这老头儿居然是个……傲娇!?orz,他藏得太深了……

不过,好不容易总算请走这尊大神,苏予危忍耐很久的震惊表情终於绷不住了,瞪著眼睛张大嘴巴,一脸的不敢置信:“我说哥们儿,你真的太不厚道了,大半年不见,你……你……你他妈……居、然、就、要、当、爹、了!我靠!瞒我这麽久!太不够意思了你!哦我的断背山呐!曾经我还以为就算身边所有的朋友都生娃了,你也会一直站在我这边陪我到天荒地老的,没想到……”

“打住!这个我以後再跟你解释,没看到哥哥我都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吗!”

阿莫尔急得直跺脚,搓著手回到程诺身旁坐下。奈何他真没勇气把手放到程诺那光隔著被子看,就已经剧动得激烈到让人心惊胆战汗毛倒竖的大肚子上给他揉揉,所以只能又随手扯了一张纸,徒劳无用地给他擦汗。

忽然想起苏予危刚刚的话,阿莫尔骤然脸色一变,特别紧张地抬头看向好友,吞吞口水表情有些为难,颤抖著问:“喂,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不会真的要看那、那啥……咳咳……吧!?”

见鬼!“下面”这个单词,当著诺诺的面,他这个风月老手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tat这真的是他吗……30+的老男人了还走纯情路线,他愧对组织对他多年的培养……

苏予危比阿莫尔更敏锐,危险地眯起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盯著阿莫尔看了好一会儿,摸著下巴狐疑道:“你真的是花豹子吗?不会是戴著人皮面具的杀手吧?”

“……”

受到老朋友火冒三丈的一瞪,苏予危知道玩笑时间到此结束,赶紧摆手,学术地耸了耸肩:“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那什麽,一般都是要看下面的,不过……”

“别不过了!求你先赶紧让这小白眼儿狼别动了成吗!”

阿莫尔烦躁地挥挥手打断苏予危,眼睛只死死盯著被子下那一团几乎每隔三十秒就顶出来一个无比明显的小包包的弧形山丘,扔掉纸巾握拳用力捶了下自己的腹部,嘶地倒抽口气,愁眉苦脸哭丧著说:“再这麽动下去,我觉得哥哥我的肚子都要开始疼了……”

苏予危挑眉诧异:“你怎麽叫自个儿儿子小白眼儿狼?你不是豹子吗……呃好吧,咳咳,这正是我刚刚想跟你说的──”

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苏予危讪讪解释:“虽然我一直是个杂家,但妇产科这一门,我真心不在行啊……你知道自从那年见到小潇潇,我立刻惊为天人把他奉为心中男神,这一辈子打定主意,他要嫁我就娶,他要娶我就嫁呀!人家为他守身如玉坚贞不渝这麽多年,别说女人,就连男人的裸体都没见过几个的说!所以这次我我我……我恐怕有负嘱托……哎呀都怪你怎麽不早点说你的中国小情人是怀孕了啊!早知道我就打电话给弗兰克让他来嘛!”

“……而且他还有老婆孩子全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约瑟夫一定欢迎死他了!我也不用巴巴跑这儿来受这份鸟气,如果不是为了小潇潇的公主照……哦好想要……”

苏予危捧著脸一会儿陶醉一会儿委屈,幸福地精分著。

然而对於阿莫尔来说,他的话却是好大一个──

晴、天、霹、雳!!!

阿莫尔:“……找你有什麽用?”

苏予危:“……呃,陪陪你算不?”

就在两个人傻杵在那儿大眼瞪小眼比谁眼睛瞪得更大时,忽然,许久没出声的程诺忽然挣扎著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嘤咛,蓦地惊动了两人,阿莫尔更是夸张到直接就往床头扑过去。

“诺诺你怎麽样了!肿麽了肿麽了!你别吓我!我不是诸葛亮可不要被托孤啊tat!”

苏予危:“……”

程诺也挂著半额头的冷汗和半额头的黑线,一口吐掉一直咬在嘴里的被角,一手就著阿莫尔的手臂力量,一手使力撑著床垫,艰难地半坐起身,抬头望向苏予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哑声道:“问、问个问题,如果我的,我的……”

面露尴尬微微犹豫了一下,程诺闪躲地垂下眼梢,咬著唇小声憋出那个让他委实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堪字眼:“子、子宫……本身就很薄弱没有发育完全的话,孩子会不会……会不会……”

怀孕这个事实,从发现到现在,一直带给程诺的,都是感动,感激,和喜悦的情绪,然而此时此刻,第一次,让他感到了从头到脚,由衷而生的恐惧。

他恐惧自己这个畸形的身体,别说生出一个健康正常的宝宝──那是不是一个太奢侈的愿望──或许,是根本就没可能,生出来一个活著的东西。

苍白如纸的小脸冷汗濡湿,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额头,水光摇晃的眼底写满令人不忍直视心疼欲死的楚楚可怜凄惶无助,小小的身体倒在阿莫尔臂弯中止不住地剧颤,如一片狂风扫过的枯叶。

阿莫尔的手臂骤然僵硬了,腿一软,脸色大变牙齿咯咯作响:“诺、诺诺你……你刚刚说什麽……你、你别吓我……”倍儿强悍的一大男人,声音里居然带上了惊恐的哭腔。

苏予危也瞠目结舌无比惊愕地愣在那儿。

半晌──

“我靠你这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我就说一个普普通通的胎动怎麽可能让人疼成这样……阿莫尔你还愣著干什麽!赶快去开车啊!我给弗兰克家里那只母老虎打电话,让艾达无论如何把弗兰克放出来,这个平安夜必须麻烦她老公学习基督他老人家舍己为人正拯救生命了!”

第六十章

在迄今四十三年的人生里,这绝对是弗兰克所有过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平安夜。

艾达非要和弗兰克一起来,一路都在骂骂咧咧:“哼,我倒要跟来看看究竟有没有鬼!弗兰克老娘警告你,要是你敢学阿莫尔那花孔雀随便乱搞到处发情,不知道收敛荷尔蒙,你看老娘不把你的蛋蛋踢个稀巴烂让你一辈子硬不起来!”

吓得弗兰克把号称全世界安全系数最高的沃尔沃,硬生生在笔直宽阔的大道上开出了各种惨不忍睹的s形。

结果当一到医院,瞧见那个从来在自己面前都是一脸不正经淫笑的花花公子阿莫尔,居然带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害怕表情,怀里紧紧抱著一个只露出一张苍白汗湿的小脸,眼看著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的大肚子女人时,艾达愣了一下,随即飞起一脚狠狠揣在老公屁股,母老虎气场大爆发:

“还杵在这儿干什麽!赶紧地去给老娘我救人啊!警告你弗兰克,今天你要是不救回两条命,就等著明年老娘带著儿子女儿和新欢邀请你一起过圣诞吧!”

弗兰克:“……”

弗兰克一路都晕晕乎乎的。

先是在一家和乐融融虔诚地做著祷告时,突然接到苏予危的连环夺命call,听到对方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跟他大吼,叫他速速到医院去,然後被火冒三丈的艾达扯著衣领急匆匆赶来医院,到了医院又被阿莫尔用那麽惊悚的目光给死死盯著,好像在说不救活她你就等著陪葬吧!

最後又被苏予危跟赶鸭子上架似地大力推往手术室……

“哦看在上帝的份儿上jason,你怎麽能在这一天打扰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呢……”

“这……哦我的上帝!马上联系助手送手术室!血库准备!对了阿莫尔你太太是什麽血型?……该死的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诶jason你进来干吗?我不需要你……啊?什麽?他太太身体有什麽不妥吗?哦这是非常很严肃的问题,jason,你也是医生,应该清楚全世界有多少手术失败都是因为事先没有弄清楚状况而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所以现在最好不要浪费时间,请把她的详细妊娠情况和有过的病史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否则如果中途发生什麽意外,我真的很难保证……”

“oh 、my、 god……我想我的眼睛突然出问题了jason……快告诉我我现在看到的,这位太太下面这根儿长得像yīn茎的东西……绝不是yīn茎绝不是yīn茎……”

“好了那***就是yīn茎!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不妥!hermaphroditism!understand!?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反应可比你淡定多了!记住你是医生!医生!不管病人有多奇怪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救活他医好他!明白!?明白了咱就快点儿开始吧ok!?”

“……”

拿了一辈子手术刀的弗兰克头一次在自己的手术室里愣了,傻了,呆了,囧了,晕了,疯了,裂了……

半晌,被忍无可忍的苏予危狠狠赏了一击爆头才迅速进入状态,一边动手准备开干,一边耸著肩小声嘟囔了句──

“原来上帝他老人家,有时也是很调皮的……”

五个小时後。

对於阿莫尔来说,短短五个小时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五个世纪那麽久。

他简直要绝望了。

抱头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待,只有等待,只能等待,偶尔抬起头看到对面大门上刺目的红光,曾经看惯了的红色在那一刻竟变得那麽刺目, 那麽可怕,那麽惊心动魄,那麽让人想哭……

等待的确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那样的无助是没有办法依靠自己克服和排解的,因为主动权,不在你的手上。

对於一个拥有强大控制欲的男人来说,就更是煎熬。

阿莫尔咬紧牙关,眼眶早已是布满血丝红得骇人,暖气很足但他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地从内部不断涌出一丝丝刺骨的寒意,一阵阵地发冷。

就这麽干熬了两个小时,觉著实在熬不下去,阿莫尔忽地起身,脚步不稳踉踉跄跄地走出医院,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随意买了一包廉价香烟和一只两欧元的劣质打火机。

自从带著诺诺来到这里和他朝夕相处,又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从前烟不离手的阿莫尔,一直用来装烟的裤袋里,早就没有了那种会对孕妇不好的东西。

站在灯光惨白如纸的楼道里狠狠抽了几根,忽然阿莫尔心头一动,嘴里叼著烟也没顾得上点燃,转身就飞奔往回,连电梯都忘了坐。

跟他的外号一样,一路连滚带爬以百米短跑直逼豹子的速度回到手术室前,弯腰喘气双手撑膝,却失望地看见手术室的大门仍然紧紧闭著似乎永远不会打开,而头顶上鲜红刺目的“手术中”也仿佛永远不会熄灭消停……

英俊的脸上陡然覆上了一层浓浓的痛苦,站在原地失神地怔了几秒,阿莫尔突然低吼咒骂了句脏话,飞脚一踢一扯领口,更是一根接一根抽得凶了。那发狠狂暴的模样,像是要把之前没能得到发泄的瘾头全部补回来那般。

突然有一下,右眼眶里毫无预兆突兀滴落的冰凉的液体,啪地捻灭了他刚刚颤抖著手好不容易才辛苦点燃的火花。

身体猛地激颤 ,阿莫尔陡然明白过来,自己是哭了。

居、然、是、哭、了!

要知道自从懂事以後,他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母亲病逝的床前,那时候他年纪未满十岁,就算再怎麽坚强,也只是一个失去母亲,心性未熟的小孩子而已。

尔後,在离开小镇前往罗马,开始他刀里来枪里去闯荡生涯的前一晚,小小的男孩跪在在母亲的墓碑前,忍泪咬牙,在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今世,那就是最後一次。从此往後今生今世,他都将和眼泪这种软弱的东西彻底绝缘!

可上一次,违背誓言的泪水,决堤在那一夜告别索菲亚时, 他决然转身的瞬间。

其实离开是早就做出的决定。尽管阿莫尔为此感到难过,依依不舍,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此而落泪。

眼泪不是他计划中,甚至已不是他人生中的一部分──他以为。

他只是自然而然,毫无意识地,就这麽流泪了。

是眼泪,就这麽不由自主,难以控制地涌出了。

是心脏先变得潮湿,被咸涩的雨水浸泡得又酸又胀,蒸发的水汽沿顺著血管,徐徐汇聚到他那不堪重负的眼眶。

干涩多年的眼睛被一点点浸润湿透,这样的感觉和他已分离多年,如今阔别重逢,久违的熟悉,忐忑的陌生。

似曾相识的伤心里,阿莫尔依稀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心也仿佛渐渐融化成了那一天,那一夜,那一场,伦敦永不停息的蒙蒙雾雨,淅淅沥沥,无声无息,变得温情而细腻,柔软又绵长。

自以为无坚不摧的的冷硬锐利,败给了以柔克刚,润物无声的力量。

就和此时此刻,此景此状,此心此情,一模一样。

啪嗒,手上的打火机和嘴里叼著的香烟,忽然同时落地。

只见阿莫尔双手抱头大口喘息,一身精壮的肌肉不自然地收缩抖动,似乎在恐惧著什麽,如快要窒息那般用力,用力地呼吸。犹如千军万马从他的心底狂啸奔腾而过,胸腔剧颤,心脏痉挛,怦怦狂跳,咚咚作响。

混乱中他感到有什麽不该发生的东西,一直极力抗拒的东西,努力告诫自己必须远离的东西,弄假成真,情非得已,到底还是,不可抗力地发生了。

诺诺,可爱的乖乖小白兔,漂亮的东方瓷娃娃,美到让人心碎的绝望天使,我好像,真的,真的……真的……

吱呀──

忽地一声,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

刺目的红灯终於熄灭,从逐渐变宽的门缝里透出的白光如同天堂里的圣光,而那两扇不断开启的大门的背後,亦仿佛通往天堂和希望的道路。

程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和平时他的一样,安静而乖巧地躺在手术推车上,被两个护士小心翼翼地推出来。

薄被下的肚子仍旧高高隆著,不过少了之前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剧烈起伏, 估 计宝宝也累著了,现在和他的爹地一样,疲倦地睡去了。

刚刚等得那样生不如死,如今仿佛隔了五百年才终於再次见到,阿莫尔却反而毫不激动,没了反应。

等得太远太久,常常出现的结果是,还不知能否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已然失去了面对真相的勇敢。

蓝色的双眼像是正飘著绵绵细雨的天,一片潮起潮落的海。阿莫尔愣在原地,傻乎乎地呆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穿著一身浅绿色手术服的弗兰克和苏予危皆是一脸疲惫地从手术室里徐徐走出来,这才浑身一震猛地反应过来,抄起手背狠狠揉了揉眼,然後近乎粗暴地拿下嘴里叼著的香烟,用力捻灭。

因为太慌张太急切,又或者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缘故,他居然傻得直接用自己的指腹去弹掉烟灰,搓灭烟头。

骤然灼热的刺痛让阿莫尔彻底清醒回神,重新活了过来。

这点小伤对於阿莫尔来说实在不算是伤,叫伤不仅是侮辱他自己,更侮辱了这麽多年来,那数不清的伤亡在他手下的野鬼冤魂们。

阿莫尔把没抽完的两包烟连带打火机一起,一股脑儿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脚根本软得不像话,无力而可笑地颤抖著,连半步也迈不出去。哪怕微微一动,都是灌了铅似的沈重。

於是他就一直这麽傻站在远处眼巴巴地看著,看著,一脸想来又不敢来也来不了的无语,无力,无奈。

当了几十年妇产科医生,早已见多识广,看惯了等在产房外的丈夫形象,因此对於阿莫尔此刻的表现,弗兰克一脸见怪不怪的理解了然,转头对两个小护士低声吩咐了句什麽,三个人便交谈著走了。

於是安慰家属的工作便顺理成章地落在苏予危身上。

迅速扒掉口罩摘下手术帽,苏予危大步朝阿莫尔走过去,余光一瞥扫了眼长椅下泛滥成灾的烟蒂,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好友的肩膀。

“好了哥们儿,大人孩子都还活著,都好好儿的。他的子宫……好吧,专业知识就算跟你讲了你也不懂,总之你放心,情况暂时稳定住了,还算不错,要注意的事项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说,反正未来几个月我和弗兰克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直到孩子出生的。”

顿了下,歪头想想,苏予危十分体贴地加了半句:“顺利出生,母子……呃咳咳,父子……呃好像也不对……好吧好吧,大小平安。”

听到苏予危这一句,阿莫尔顿时如释重负,身子一软就像体内的力气全被抽空了那般,紧绷的神经也迅速软了下去,再也支撑不住,立刻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低头垂眼一手捂脸,低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沙哑得就像被坦克碾过似的。再加上他形容憔悴满眼血丝,相比起来,搞得他才像一个刚动完手术的病号。

苏予危从善如流,也赶紧一屁股霸占了阿莫尔旁边的位置。

站了那麽久,真是累死他了。

“知道我好了吧?那行,真想谢谢兄弟我的话,就老实告诉我……”他眼珠一转飞快凑近阿莫尔的耳朵,“那小美人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从来没指望苏予危会真的笨到相信程诺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这种连鬼都不相信的鬼话,因此听见对方这麽问,阿莫尔也没觉得太大吃惊,想著这厮演了那麽久总算腻了,终於按捺不住问出口了。

阿莫尔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放心,反正不是你的也不是你家小潇潇的。”

“……”

苏予危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很认真地在问,没想到却被对方给狠狠噎了一下。

熟悉好友脾气的苏予危心知,阿莫尔是铁了心不会告诉他真相的了。

“废话,要是我家小潇潇的……oh no!他要是喜欢乖乖小白兔这一类型的,我估计这辈子都不能把他娶回家了……就算倒贴嫁过去他也不肯要啊!( >﹏<。)~呜呜呜……就算我肯奉献我的菊花我也变不成你家小白兔那样呆萌可爱的小天使,根本就是输在起跑线上啊!”

阿莫尔懒得理他,看看表,道:“时间到了,我马上动身去乌克兰,接下来就麻烦你了,”站起来把衣服整理了下重新系好领结,“答应你的东西,等我一回来就给你。”

苏予危挑挑眉:“那是当然,小潇潇的白雪公主视频诶,我这个全球粉丝後援会名誉会长怎麽可能放过!”

捧著两颊一脸梦幻地发了一会儿花痴,苏予危和阿莫尔一起站起来,抬起右手大力搂了好友一下,大方笑道:“行吧,既然你这个当事人都把绿帽子戴得如此happy,我这个当朋友的自然也没啥话好说了。为了小潇潇我可以插你两刀,不过这一次既然是为了你嘛,那我就牺牲一下,插我自己两刀吧,放心。”

阿莫尔礼尚往来地捶了捶阿莫尔的肩,轻笑一下:“其实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你能把丹尼尔从萧岚那儿拯救出来。不过又觉得很不爽,要是哪天你真把我们家小少爷给收了,那不就等於你成了我的半个主人了?啧啧,我可不想毕恭毕敬地听你命令啊。”

说著转身走了。

苏予危喜滋滋地沈浸在那“半个主人”的喜悦里再抬头,就只看到好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幽长的走廊里显出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凄凉气息,不由提高嗓子:“喂,就这麽走了?不再去看一眼?”

阿莫尔脚步一顿,但马上就,迈得比之前更大更快,到底没有回头。

多像和索菲亚分别的那一夜。

唯一不同的是,程诺并不在他的身後,微笑著流泪挽留。

他所有的泪水,也不会为他而流。

程诺只在医院呆了半天,便被苏予危秘密转移到罗马郊区的一栋小疗养院里。

知道程诺不愿见太多外人,所以苏予危只体贴地在房子里留了一个心腹护工,而为了保险,信守对好友的承诺,他自己则大部分时间也留在这儿陪程诺。

他开始给程诺制定全新的养胎计划。阿莫尔那啥都不知道的外行给程诺吃了太多补品,天真地以为多吃就是安胎。

苏予危表示很无语,不懂装懂的二货……不懂就要不耻下问别在那儿自以为是啊魂淡!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把你心爱的小天使和小白眼儿狼干儿子补到地狱里去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啊死豹子!

阿莫尔确实完全没有想过,像程诺这种双性人的子宫,和女性发育完全的子宫根本不能相比。

六个月是一个比较危险的分水岭,往後的孕期,要它承受一个24周及其以上大的胎儿已经相当困难,更别说承受一个发育得太好的健壮的胎儿了。

所以首先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给程诺减少食量。食物贵精不贵多,一日正常的三餐,最多睡觉前再有一顿夜宵小加餐,酸奶或者水果,也就可以了。其他任何时候嘴馋都no way。

其次就是加强锻炼,每天定时散步和孕妇体操那是必须完成的。

以上两项都很好完成,程诺乖巧听话,也很能忍,十分地配合。

最难的是让孕妇……呃,孕夫,时刻保持顺畅快乐的心情。

这一点苏予危实在是无能为力。自从在医院醒来,程诺就一直木著脸,眼睛无神目光空洞,总是一副四大皆空看破红尘的表情……(!_!)…

所以与其说他是乖巧听话,倒不如说他是完全无所谓,只要能让宝宝平安顺利出生的事情,他都机械地照做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苏予危毫不怀疑,某一天他可能会在地中海边发现一具东方浮尸……

万般无奈之下,苏予危只得求助了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永远不会主动联系的人──约瑟夫。

当然如果苏予危知道约瑟夫天天都和程诺读《圣经》的话……( ̄▽ ̄”) 小程诺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被洗脑了跑去当神棍啊!!!不然我这断背山小屋可容不下你了呜呜呜(>_<)

其实约瑟夫也很无辜。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也没人告诉他。

所以第一天来这儿,竟然没看到阿莫尔陪在虚弱的程诺身边,他立马就误会了,瞪眼竖眉叉腰跺脚,嚎著嗓子把阿莫尔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无是处!

远在乌克兰的阿莫尔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还一边揉鼻子一边沾沾自喜:莫非是诺诺在想我?唔……果然哥哥我的魅力是无穷的!

程诺听不下去,委婉地表达了事情与阿莫尔无关,不是阿莫尔的错这个意思,但固执的小老头听他这麽说瞬间更生气了,居然以为这是善良的小天使在包庇她的男人……

“诺诺你别想帮他说话!我知道你是在包庇他!哎你们亚洲女人就是这点不好!夫为妻纲嫁**随**嫁狗随狗……哦那该素的封建毒瘤!人权!人权在哪里!女性要独立要解放!

程诺:“……( ̄▽ ̄”) ”

都上升到国际问题文化领域了吗 ……算了,既然越描越黑……他索性也不说话了。

约瑟夫?艾辛格?沃伊蒂瓦当之无愧是全世界最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将他的一生都献给了他的主。和他那早已过世多年的老伴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革命友谊”来得更为恰当。

他们当年就是在德国慕尼黑大学的神学会里认识的,别人说他们是一见锺情,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实真相是他们进行了一番深刻而热烈的学术探讨。

十二年前老伴过世的时候,墓园葬礼,约瑟夫的表情十分难过,还破天荒地哭得很是伤心。

身旁的朋友都百般安慰他,生怕他年纪大了一个想不开出问题,同样没有人知道那时约瑟夫心里想的其实是:嘤嘤嘤真的好不甘心,死老伴臭老伴,明明我比你更虔诚更忠心,但为什麽是你比我先一步去见上帝……嘤嘤嘤这不科学!>﹏<

……………幸好没人会读心术,否则会当场雷裂的吧……

因此哪怕活了整整八十一年,约瑟夫的感情经验仍著实少得可怜。而又面对这样一个“遁入空门”万般随意的程诺,他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干起他的老本行来──拿著本《圣经》开始传教.

程诺没有系统地读过《圣经》,只是当年在mit读大学时,因为他的白人室友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所以几年相处下来,耳濡目染,对此有一点了解而已。

都说人在面临困境濒临绝望的时候,因为脆弱和受伤,会比较容易去寻求宗教的帮助,以求能获得熬过苦痛的力量。但程诺却反而越听,越感到困惑和迷惘。

若是放在以前,在他最艰难的时刻,也许程诺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投入主的怀抱,把人生在世的一切折磨都当做是主对他的考验,畸形的身体是他与生俱来的原罪,而他将用自己漫长的一生来证明他的忠诚和忏悔他的罪孽──可能,就没那麽痛苦了。

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他软弱,愚蠢,一时糊涂,没有坚持,终於误入歧途自甘堕落,坠入撒旦的地狱,从此万劫不复,百死不足以赎罪,再没有了相信的能力,也没有了相信的资格。

现在他听著约瑟夫读《圣经》,分明是平和缓慢,深沈神圣的语调,却感觉字字句句都是一柄向他讨债的匕首,尖锐的一刀一刀,狠狠戳在他那一颗这麽多年来,饱受拷问的良心。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们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他要永生做什麽呢?此刻活著已是难以负荷的折磨,还要永生永世,那该多痛苦啊。

“偷来的水是甜的,暗吃的饼是好的。”

是吗?所以大概,看著憎恨的人被自己骗得团团转的样子,才是报复最大的快感吧。

“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

那人的确有一根全世界最柔软的舌头,而他所折断的,又何止是骨头。

“人心比万物都诡诈,坏到极处,谁能识透呢?”

他没能。就算再来一次,他也绝望地无法保证。

“爱能遮掩一切过错。”

不,爱不能……有时候,爱本身就是一种错。

“要爱人如己。”

他的确比爱自己更爱他。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

“爱是永不止息。”

果真。他包容,相信,盼望,并且忍耐……也将永不止息地,爱那个人。

约瑟夫读不下去了。

废话,面前的人都已经咬著被角泪如雨下了,如果他还能读得下去……他还是人麽他!!!

不过约瑟夫读了一辈子《圣经》,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读《圣经》时,哭得跟要被强迫入邪教似的……

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叹口气把书合上,就这麽一言不发,在旁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看见程诺逐渐停止呜咽和颤抖,崩溃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才一点点伸出手去,温柔地揉了揉程诺的头发。

“哎,看来你注定不是上帝的子民,好吧,好孩子,无论你遭遇了什麽,记住爷爷我一句话──

“那些试图毁灭我们的东西,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头一次,约瑟夫在程诺的面前露出这麽正经的模样。认真严肃而又和蔼慈爱,白花花的头顶仿佛闪耀著来自天堂的光芒。

程诺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听著听著就听哭了。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什麽威武强悍的大男人,但怀孕还是让他变得太敏感了,情绪化得太厉害,实在很不好意思,不由拉高被子想挡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抽抽鼻子试图转移话题,哑著嗓子小声问:“这……不是上帝说的吧?”

约瑟夫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炫耀地笑:“是尼采说的,好歹爷爷我也是在德国拿的哲学博士~咱也不是那麽老古板,条条大路通罗马嘛,既然神学的路走不通,爷爷就带你走哲学的路咯。”

程诺怔了怔。

那些试图毁灭我们的东西,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他的确,软弱太久了。

再没有那个人陪伴的人生,比过去更加深远的寂寞,总有一天,他必须习惯一个人走。

作家的话:

这一章,大概是外国文学课读《神曲》和《失乐园》那期间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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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为了拯救程诺这个严重产前抑郁症患者,苏予危豁出去了,居然给他弄了一台电脑来,还大手笔地在疗养院附近铺上了网络光纤。

只要他每天乖乖听话,按时吃饭,按量进食,完成锻炼,便能有两个小时的玩耍时间。

这对一个已经憋了几个月的“宅男”来说,实在是喜大普奔。

“……真的!?”本来正大汗淋漓做著孕妇体操的某人愣了一秒随即惊叫出声,正拧著身子做动作呢,这一下差点儿没扭到他的水桶腰。

孕妇体操草草做完,晚餐也只是随便吃了一点,那一晚更是兴奋得连觉都没怎麽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完就从床上一咕咚爬起来,十分自觉地到花园里去散步,从没那麽积极主动地锻炼过,一整天都亢奋得不行。

自从事情发生,这还是他第一次那麽开心。

午後,当苏予危提著一个电脑包出现在程诺面前时,早就已经等不住的程诺彻底亢奋到了顶点,连沈沈坠在身前的大肚子都忘了,激动得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扑过去。

高危动作看得苏予危胆战心惊,一口老血。

从苏予危手里接……夺过电脑,程诺爱不释手,傻乎乎地笑,把苏予危看得嘴角直抽。

“好了好了,先给我一下,我先帮你弄好再说”。

程诺一听,立刻紧紧抱住怀中电脑死死地护在胸口,一眼警惕地瞪回去,一副母**护犊休想抢我家幼崽的防备模样。

苏予危:“……”

你的幼崽还在你那壮观的大肚子里好好呆著呢,咱能别把电脑当儿子吗,宝宝会哭的……-_-|||

不过在电脑上的事情,程诺还真不需要苏予危帮忙,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谁也不可能比他更内行。

麻利地弄好一切,程诺对著电脑屏幕一屁股坐下去,然後整个人就像粘在那儿了,两个小时过去,根本舍不得离开。

如果不是苏予危在一旁黑著脸悻悻威胁了一句:“孕夫童鞋,请你有点儿自觉好吗?辐射啊辐射啊,你不想宝宝生出来有啥毛病吧……”

程诺这才委屈地瘪瘪嘴摸摸肚子,心说宝宝呀宝宝,爸爸为了你真的付出了好多……到底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否则绝对会恢复他的老规矩──玩儿个通宵都没问题的!。

他下载了qq,重新注册了一个号,给很久没联系的霏霏和陆宝贝都发了消息,但没像往常一样,在半个小时内之内收到他们的回复。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分开得太突兀,又这麽久没有联系,程诺也不知道现在两人的情况如何。

尤其是陆宝贝。

可他又不能给他们打电话。

苏予危常常在他玩儿得正high的时候泼冷水提醒他:“喂,别太得意忘形了啊,千万别跑去实名制的交友网站发帖子啊,不然我们俩都得玩儿完。嘛~虽然阿莫尔没告诉我你到底得罪了谁才一个人大著肚子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但能让阿莫尔避讳到这种程度的,真被引来了,我一个斯文人可是没办法保护你的哦。”

程诺顿时有一种被低看的不爽,闷闷地嗯了一声:“哦……”

然而说是这麽说,反正闲著没事儿干,正在欣赏第n+1遍季晚潇最新巴黎时装周全程跟踪报道的的苏予危却忽然被勾出了好奇心,凑过去很八卦地问:“喂,你有哪些社交账号?”

程诺这时恰好打出最後一张牌,又一次打破该网站的获胜最短时间记录,结束了这一局万魔牌,一边关闭网页一边随口答道:“唔,推特和脸书以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用过,後来回国了就再也没玩儿过,懒得翻墙,好多年了,现在估计早没了吧。”

程诺说得随意,苏予危却被森森shock到了,猛地瞪大眼睛叫出声来:“哇,你居然还在美国读过书!什麽大学?”转头和屏幕上他一生挚爱的男神小潇潇啾地啵儿了个响亮的飞吻,笑得很恶心:“潇潇宝贝儿拜拜,待会儿再来看你哦,最爱最爱最爱你了!”

苏予危飞快关掉视频打开网页,急不可耐地催促,“喂喂,快告诉我你的登陆账号和密码,我去帮你登登看。”

程诺歪歪头,半晌,不好意思:“呃……忘了。”

苏予危:“……”白瞎了他刚刚关掉男神的视频……魂淡!

见他一脸失望好像真的很想知道的样子,程诺想了想,说:“没事儿,忘了也能登上的。”

伸手将苏予危的电脑抱过来放在自己大腿上,苏予危就看到十只纤长白皙的手指头在黑色的键盘上好像白色的羽毛一样轻灵飘逸地舞动,那画面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屏幕也眼花缭乱地变换著色彩。

不一会儿,只见屏幕蓝光一闪,一下子跳入他所熟悉的推特页面。

程诺十分惊奇:“咦,居然还没被注销?啊,居然还有人给我留言!唔,这是谁来著,麦克……名字好熟……是谁来著?好像不是室友啊……”

苏予危已经彻底石化了:“你、你刚刚干了什麽……”

程诺目不转睛一目十行,飞快浏览著好几年不见的网页,平静地解释:“哦,也没干什麽,就相当於我把我自己的号给盗了。”

苏予危:“……”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东西……

苏予危将自己的栗色的大脑袋努力往屏幕前凑去,在看清用户头像下那一行小小的英文单词时陡然变色,失声大叫:“oriental angel!?这……这是你的登录名!?”

因为离得太近,苏予危毫无预兆爆发的音量就像落在耳边炸开的惊雷,程诺被吓了好大一跳,耳根微微泛红很不好意思:“恩……是、是的。不过这不是我取的!是当时班里一个同学趁我不在替我注册的,因为一个什麽、什麽游戏来著……”

“macrocosmos)!”苏予危疾声打断霍地回头,急切地追问,“是不是!?”

“啊对,就是这个,呃……你、你怎麽 了,怎麽表情突然变这样儿了……”程诺惊悚地看著苏予危。

好、好可怕……这名字怎麽了吗?他、他没欠他钱吧……

苏予危盯著程诺看了好久,从牙缝儿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好啊,竟然是你,原来是你……”

程诺一脸迷茫:“什……麽……?”

苏予危颓然地往後一倒懒懒靠在椅背,抬手用力捏著眉心,认命地叹口气:“好吧,你对‘我家男神一生推’这个id有印象吗?”

“……”

被这个充满了无知骚年花痴气息的马甲名给雷得微不可察地浑身哆嗦了一下,程诺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一分锺後──

“啊!那……那是你!?”

“yes!没错!”苏予危咬牙切齿地冷笑了下,口气阴森森的:“亏得你还有印象,那正是本大爷我!”

程诺:“……”

他、明、白、了……

macrocosmos是一款行由美国ger公司发行,在全球风靡了近十年的网络游戏。背景设定在未来星际,宇宙历39576年,人类的科技突飞猛进,早已冲出地球进军宇宙。经过多次漫长的战争和战後划分,全人类被划分为五大帝国,每一个实力不等但各有千秋,相互制衡。

除了人类以外,浩瀚的宇宙里还存在著数以万计的外星生物和非法流寇,凶狠残忍的变异种,实力强悍的半兽人,认钱不认人的雇佣军团,和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星际海盗……

游戏是单一服务器,全世界玩家可以同时在里边交流。玩家们可以选择挖矿,制造,贸易等安分守己的日常生活模式,也可以选择战斗,走上成为宇宙霸主的王者之路。

当然选择前者的大多都是喜欢种田的女性玩家,而男玩家们趋之若鹜竞相追逐的,当然是让人热血沸腾的机甲大战。

当年“我家男神一生推”在全世界近十万名玩家里,机甲操作那是当之无愧板上钉钉的排行第一。

那漂亮的动作,行云流水的操纵,以及无人能及的反应力……的确实力强大,让人不得不服。

但有一天,苏予危的不败神话被打破了,可是打败他的人叫做oriental angel。

回想起那一场让他在上万人面前丢人到底的战斗,事隔多年苏予危仍然耿耿於怀不能释怀,黑著脸咆哮:

“我靠你那操作是人能完成的吗!变态啊!让我倍儿没面子的啊!伤我太深啊!”

“……”

程诺艰难地插话:“呃对不起啊……其实我之前从来没玩过那款游戏,是我同学输给了你,然後查到你的ip地址,然後就来找我,说我们麻省理工绝对不能输给霍普斯金……呃好吧其实是因为他当年先被霍普斯金拒绝了……非要挽回面子顺便报仇雪恨……呃好啦没事儿的,这毕竟只是网页游戏,等以後发展成全息网游,我绝对是被你完虐的命的啦……”

苏予危耳朵一竖,危险地眯起眼睛:“从来没玩过?呵呵,诺诺你真会安慰人~可爱的东、方、小、个天、使。”

程诺:“……”

好吧他还是闭嘴好了,失去理智的男人真可怕= =||| 果然大英帝国的绅士风度还是败给了天朝上国的面子思想吗?……

发泄完这一通憋在心里好多年的恶气,无意中眼睛往下一扫,却要命地瞥到对方那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彰显自己存在的圆滚滚的大肚子,苏予危呼了口气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注意修养,修养!风度,风度!对方现在是孕夫!孕夫!

无可奈何,苏予危不爽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咦?……嗯哼~~嘴角徐徐勾起一抹愉悦的坏笑有办法了!

“哟,今天多玩了一刻锺呢。”

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将程诺正玩儿得起劲的电脑关机收好,苏予危转头冲一脸依依不舍的程诺,俊美的脸庞缓缓绽开一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闪亮的迷人笑容,口气轻快而愉悦:“晚饭後的花园散步,要比平时多两圈哦。”

程诺:“……”

太、太阴险了!

自从知道和对方在多年前还有这麽一段孽缘之後,後来许多天苏予危都强拉著程诺再次登录macrocosmos,说是要报仇雪恨一雪前耻,倒是又在游戏里掀起了一波空前狂潮。

当年“oriental angel”秒杀“我家男神一生推”的战斗视频可是被完整保留了下来,前者的机甲操纵技术华丽眩目简直高超到变态,这麽多年过去都无人超越,被当做提高战斗技巧的模范教程,吸引著一批批前仆後继的新人们啊……

不过玩了几次苏予危就再也不玩了。

面对对方一整天都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程诺他……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日子就这麽还算平淡地过著,转眼十二月过去,便是第二年了。

新年第一天,苏予危没有出现。程诺过了一个和遇见秦深之前一模一样的新年。

虽然久积重返的寂寞是那麽刻骨难挨,但他已经决定,必须要坚强起来。

他曾经习惯无人陪伴的人生那麽久,以後,也一定……一定,可以的。

程诺想著苏予危一定是去陪他的一生男神季晚潇了,不料当天晚上,就在他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大门忽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被一股大力狠狠撞开,尔後一个浑身酒气喝得酩酊大醉的苏予危,跌跌撞撞几乎连滚带爬地跌进门来。

程诺一眼就明白了这是怎麽一回事。在亲眼看到过季晚潇对萧岚露出那样痴情绝望的表情,此时眼前的一切,当然是一目了然的状况。

不过曾经程诺只天真地以为,苏予危对季晚潇,只是点到为止,浅尝辄止的动心,没有想到,原来,却也是这般刻骨铭心,伤筋动骨的真情。

苏予危双腿发颤勉强往前走了几步,一进客厅就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沙发上,手里拿著一瓶高度数的伏特加,往嘴里死命地灌,因为好几次找不到嘴,竟然直接灌到了脖子里去,晶亮的酒汁顺著那显而易见精心选择的白西装不断往下流淌,在价值不菲的昂贵面料上惨不忍睹的暗红色印记,弄得皱巴巴的,配著此刻他失魂落魄的醉鬼模样,显得既狼狈,又可怜。

苏予危用力扯掉那选了好久才决定下来的蓝色条纹领带,毫无章法地胡乱挥舞著手,一边打嗝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囔:“诶,小天使,新年第一天一个人过的感觉怎麽样?嘿嘿,如果没有怀孕,嗝!我、我猜你现在……也一定很想……很想……来一杯吧?嗝!”

一醉解千愁。

醉好啊,虽然醒後一切依旧,但能有一醉的忘却,也好过一直连绵不绝的心痛。

人心非铁,总要有一点给人活下去的缓冲。

然而程诺面容平和静静看了苏予危一会儿,却说:“不,我不会喝。”

就算他现在没有怀孕,他也不会喝酒。

“再难过,也要清醒。”

在那只鬼面前稍露心软,就会沦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苏予危醉得根本没听见程诺的话。他已经彻底醉在了他的梦里──尽管那并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美梦,用力地扯开喉咙,也扯掉他已经遮掩太久,忍耐太久,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伤口,疯狂地发泄般,往外喷著浓浓的酒气,放声嘶吼著:

“啊,萧岚怎麽不去死不去死不去死啊!他大爷的快去陪他的楚回啊!还***活著干什麽!他折磨自己我管不著,可他不能害人……不能害人啊……嗝!嘿嘿,虽然不知道小天使你过去发生了什麽伤心的事情,可我其实很羡慕你哦~~如果有一天,潇潇也能喜欢我到愿意为我生个孩子……为我生个孩子,我、我……”

“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为了求得一个人的爱情,他愿意,付出他的一切。

多麽情深意重的小男人。他到底没有遗传他的父亲安德烈。金钱,权利,名位,野心,霸气,天下……这些让男人如蝇逐臭,以至於忘了自己,忘了本心的东西,离他很远,很远。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外界多少诱惑,他始终只有那一颗最初的,柔软的真心。骨子里,仍是他母亲苏妙,细腻入微的柔情,和奋不顾身的决绝。

那样刚柔并济的爱情,像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像一条涓涓长流的细水,只有他爱的人才能获得,只有懂他的人,才能体会。

但可惜他爱的人,却还不够懂他。

有时候苏予危也会累,被伤得狠了,痛得久了,难免也会忍不住怀疑,真的……还要再坚持下去吗?可当下一秒反应过来,他又会狠狠狂拍自己脑门儿,大骂自己太不是个东西。

当他确定自己今生今世都只会爱那一个人,如果放弃了,他放弃的又何止是那一个人,他放弃的,更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对他那麽心疼。

苏予危知道全世界有数不清的人对季晚潇说过我爱你。

热烈的,迷恋的,疯狂的,肤浅的。

季晚潇或许不会想起,其中也包含了自己那微不足道弱不可闻的一句。

可是,可是──能够在被伤害至此以後依然爱他胜过一切的,苏予危相信,全宇宙,也只有自己一人。

那是一句最轻,却也最深,最重,最久的,“我爱你”。

季晚潇听不见。

他什麽时候才能听见。他什麽时候才能坦坦荡荡地承认,他已听见。

──当苏予危发现世界上不会有人比自己更爱他……叫他怎能放弃爱他。

季晚潇还不懂,苏予危甚至都不需要他为自己流一滴泪──那都太奢侈了,苏予危只要他肯回头看自己一眼,只一眼──

他就能够继续爱下去,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爱让人变得这样卑微。

新年第一天,极少下雪的罗马居然下雪了。程诺看见有几颗洁白细碎的雪粒,凝结坠在苏予危卷曲而长的褐色睫毛上,终於不堪重负,滚落成一滴惊心动魄,晶莹剔透的泪光。

程诺在沙发上静静坐了一会儿,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麽,只是明亮清澈的眼底,一点点浮出淡淡光华的湿意。

然後他站起身来,给苏予危拿了床被子盖上,听著他喃喃自语略带哭腔的梦呓,慢慢走回了房。

新的一年,辞旧迎新。可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过去。

宿醉的後果是严重的,第二天中午姗姗醒来的苏予危头晕目眩,头痛欲裂,全身更像是被大卡车碾过似的,稍稍动一下都是的酸痛。

“哦我的断背山啊!小诺诺,不会你昨晚趁人家喝醉对人家做了什麽不和谐的事情吧吧!oh no!虽然我知道这种时候你的需求是很大啦……可你明明知道人家心里只有我家男神的~~~~(>_<)~~~~ 虽然现在他是被蒙蔽了双眼脑子出了点问题啦,但总有一天他会弃暗投明知道谁才是他的真命天子的!我必须是要为他守身如玉的嘛!肿麽可以……就算你不顾及我,也要顾及你肚子里的小贝比呀!真是罪过罪过……”

程诺:“……”

这人还是醉了比较好……

程诺没空理会苏予危的发疯,因为他惊喜地发现,霏霏终於给他回复了!

【雨雪霏霏】:诺诺!诺诺真的是你吗!哦我的天哪!你终於出现了!这麽几个月你都到哪里去了!急死我了!tat( >﹏<。)~呜呜呜……

【雨雪霏霏】:人呢人呢人呢人呢!?快出来快出来快出来快出来……

【雨雪霏霏】:喂喂,再不出来我可要可耻地刷屏了啊!

第六十二章

程诺看看时间,霏霏是上午十点多锺回复他的,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希望她还在,不然过一会儿自己又要下了。

程诺赶紧敲字。

【诺小兔】:霏霏,你还在吗?

等了一刻锺,程诺都快失望了,屏幕突然亮起来。

【雨雪霏霏】:诺诺!你终於出现了!嘤嘤嘤!你再不出现我都要报警了( >﹏<。)~呜呜呜……

【诺小兔】:对不起啊霏霏,前阵子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就失踪了,其实现在我这边也不太方便……恩,具体的事情也不太好和你说,总之你放心,我还好。

那边隔了几分锺。

【雨雪霏霏】:诺诺,是不是……和秦师兄有关的事情?

!!!

程诺大吃一惊。霏霏是知道了什麽了吗!?

【诺小兔】:霏霏,你、你为什麽这麽问?

那边又隔了几分锺。

【雨雪霏霏】:呜哇哇!!!~~~~(>_<)~~~~诺诺!你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你一定是逃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躲起来治疗情伤了!我懂的!我都懂!

【雨雪霏霏】:沈慕情也是一个混蛋!害得我现在大著肚子休学在家,没有脸还讨人嫌……呜呜呜,诺诺你都不知道,五个月前我回家跟老太太坦白的时候,差点儿就被她举著菜刀大义灭亲了……qaq(┬_┬)

【雨雪霏霏】:秦师兄也是一个混蛋大骗子!果然跟沈慕情是表兄弟,我不该相信他的,诺诺是我对不起你把你推向了火坑……

看著屏幕上刷刷刷刷神速蹦出的黑字,程诺目瞪口呆地僵在屏幕前:大、大著肚子是什麽意思?难道……

程诺手忙脚乱地敲字。

【诺小兔】:霏霏你……你是说你怀、怀……

【雨雪霏霏】:诺诺你别看不起我!tat!!!( >﹏<。)~呜呜呜……(泪流成河)

【诺小兔】:……

这、确、实、是、够、狗、血、的……( ̄▽ ̄”)

程诺彻底在电脑前风中凌乱了。

两个小时的时间不算多,又被霏霏隔三差五地哭诉一下,长篇大论地抨击沈慕情一下,突如其来地吐槽一下,再天花乱坠地神展开一下……也就这麽晕晕乎乎地过去了。

鉴於霏霏那强大的抢话题能力和神一般的打字速度,程诺表示压力很大。

程诺并没有告诉霏霏,现在的自己和她是同病相怜,都属於高危人群……

其实早在出事以前,程诺就想著找个机会向霏霏坦白自己这特殊的身体情况的,不过现在……算了,霏霏现在身体状况特殊,他不想把霏霏惊著了,以後有机会,直接抱著孩子去给她看吧。

这一边,程诺被清醒过来的苏予危强制下线拖著散步去了,那一边,薛霏霏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薛霏霏家的“老太太”,叉著腰站在卧室门口怒气冲冲地大吼:“死丫头你是想生个畸形出来吗!难得太阳这麽好,快给老娘我滚出去晒太阳!”

薛霏霏:“……”

这大冬天的,就算有太阳那也是没温度的啊……你看看窗外那风!那左摇右晃光秃秃的枝桠!你是想把你女儿和小外孙冻成俩傻逼吗!

五个月前她回家坦白时差点儿被自家老太太举著菜刀大义灭亲,这绝对不是夸张。

薛母年轻时被老公劈腿,最恨的就是负心薄情男。

当初孟易因为一个白富美千金而把自家闺女给甩了的事情,都让薛母不顾多年邻居情谊,直接上孟家家里去对著无辜的二老发脾气了,更别提沈慕情这种直接把自家闺女肚子搞大的人渣了!

还说让霏霏等他!?完全触了薛母逆鳞!

薛家“老太太”,特别讨厌等这个字。

天底下的男人都喜欢让女人等吗?

可最终回来的又有几个呢。

别的女人都等了多久她不知道,反正她的一生已经就这样了,算不算是被毁她不清楚,但绝对不很好过。谣言猛於虎,人是社会性动物,再特立独行的人,也难以招架几十年如一日的指指点点,流言蜚语。

说不出来的痛,才是真正的痛。

所以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前车之鉴加上爱女心切,因而那一天薛母才会急红了眼睛失去了理智,鬼使神差之下一把举起了菜刀……

好在女儿的运气比她好。或者是她当年有眼无珠认人不清。沈慕情不像那个男人一样厚颜无耻无情无义,明明打的就是抛妻弃女一走了之和小三远赴重洋缠缠绵绵的恶心主意,还偏偏要当了婊子立牌坊,给原配妻子留下一句情深意长无限希望的“等我”,却从此天涯海角,了无音讯。

男人常常随口承诺,而女人总是习惯了相信。其实女人不是傻,是痴。

薛霏霏的家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上,这儿最好的医院也就是当地的镇医院了,就现在的国内发展水平而言,其医疗技术真的很不能保证。

薛母毕竟是关心女儿的,虽然刚知道女儿未婚先孕的消息时很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撕心裂肺啊,就差没当杀人凶手了。

但後来气消了,想通了,又最是明白女儿那分明遗传了自己的倔强脾气,到底还是安安心心地伺候起自家闺女儿和小外孙了。

去市医院产检的决定也是她先提出来的,一说出来把薛霏霏都给惊著了,非常不厚道地腹诽,老妈你不会是托熟人在市医院给我预约了人流,一进去就打算给我打麻醉把我给弄晕吧……

在薛霏霏孕期正式满第十周,正准备第二天去市医院产检的前一天,他们镇医院的最高领导竟然主动给薛霏霏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老人家的口气既和气又客气,简单的自我介绍後,也不管薛霏霏惊成了什麽样子,就先自顾自地道了声恭喜,然後委婉但不容拒绝地表示,未来的十个月,请薛霏霏就在他们那做儿产检,一直到生产结束和做完月子,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的医疗技术和医疗设备绝对可靠,千万放心。

从听到对方名字之後就陷入放空状态的薛霏霏根本没听仔细对方究竟在说什麽,只是进入了条件反射,就那麽傻乎乎地嗯嗯啊啊地应著。

直到领导大人早就挂了电话,薛霏霏都还一脸茫然地拿著话筒,回不过神。

这个……是她与世隔绝太久孤陋寡闻跟不上时代潮流了吗?咱们国家什麽时候……对待一个满大街都是的孕妇,需要这麽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一定是她接电话的方式不对……

晚饭时薛霏霏跟薛母讲了这事儿,薛母一边往她碗里不停夹著她最讨厌吃的胡萝卜,一边翻著白眼儿骂她脑子进水想得太多!

薛霏霏:“……”

结果──

第二天母女俩一出门,就看到镇医院的专车竟然停在他们楼下小区的院子里!

虽然比不上沈慕情那辆全球限量的法拉利那麽骚包,不过好歹也是一辆货真价实的奥迪a8 啊!!!没见过啥大世面的淳朴镇民们早就不约而同聚在她家楼下,抄著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每一张脸上都是跟看狗血八点档一样打了**血的兴奋,兴致勃勃地看起热闹来了!

薛霏霏和她家老太太大眼瞪小眼互相干瞪了好一会儿──

“闺女儿,原来你昨晚真不是做梦啊……”

“恩……是院领导做梦了……”

薛霏霏真心被惊到了。

当被一脸堆笑的司机大叔毕恭毕敬地请上车,坐在车里看著窗外飞速倒退,那熟悉而又落後的街景,薛霏霏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原因。

等到她到了医院,发现这间过去二十四年她有幸来过几次的三流医院,别的科室都和以前没啥区别,就妇产科这一个科室,不仅面积比过去扩大了两倍有余几乎占据了整整一层楼!

而且那设备,那仪器,那,真是又新又亮先进得差点儿闪瞎了她的眼……

最坑爹的是那两个给她做检查的白大褂们,金发碧眼美大叔和职业套裙干练御姐的组合,能再养眼点儿吗!

真以为她薛霏霏是白痴吗!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高级知识分子形象,一看就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会有的啊!

薛母一路跟在霏霏後面陪著,四处打量这跟她记忆中完全不同焕然一新的镇医院,眼睛里分明时不时露出一抹赞赏的笑意,但嘴上还是不肯饶人:“嘁,这个臭小子……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我李诗诗又不是卖女儿的!”

“……”薛霏霏一头黑线,赶紧使眼色,“咳咳,老妈,注意名字,名字!”

没错,李诗诗,这就是薛母的全名……虽然字不一样吧,但自从薛霏霏长大了懂事了读书了尤其是了解了宋朝历史以後,她就不怎麽爱让别人知道她家老太太的名字……

如是过到现在。

沈慕情虽然为老婆孩子做到了这种程度,但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霏霏。

霏霏也是。

他们都需要时间。尽管有时薛霏霏也在恍惚,时间究竟能改变什麽。

这些日子以来,许多个夜深人静的深夜,她躺在床上,抚摸著日渐隆起的肚子,和肚子里已经会动,会翻身,甚至会偶尔狠狠踹她踢一脚的宝宝,总是忍不住地想,是不是她真的太矫情,太过分,太……有病了。

不在同一个世界?可他们已经相爱了啊。

而等,又能等到什麽呢?

难道说沈慕情从此以後洗心革面重新走人,就能够抹灭之前他和他的家庭所做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吗?

难道说沈慕情如果一直不改变,那她就……可以不爱他了吗。

她不想当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可当真的爱了才发现,有时原则这种东西,在刻骨铭心的爱和思念面前,实在是弱爆了。

昨天晚上,小年夜,沈慕情发来了两人自分开这麽久以来的第一条短信:

【老婆,我想你。你们。】

短而简单的七个字,当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屏幕上时,却轻而易举地刺痛了薛霏霏的眼睛。

她久久地凝视著,轻轻地抚摸著,一遍又一遍地体会,回味著,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一幅画来,从模糊到清晰,似乎就能想象出对方在打出这一行字时,那一张英俊的,却萦绕著淡淡落寞的脸,霸道偷袭过自己无数次的漂亮嘴唇里,一定叼著一根烟灰长长又忘了弹的香烟。

以及之前那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他和她一样,夜不能寐,泛滥成灾的思念。

她躲在被子里,一下子就泪流满面。枕头湿冷得,像漫长难挨的无边冬夜。

她想,她无法遏制地忍不住地想,那样憔悴无助的模样,不该,真的不该,是沈慕情那样天之骄子般的骄傲男人所应该有的。

她又一次将他弄得这样脆弱,可她明明再也不想的。

平时嚣张惯了的人突然露出哪怕只一点点的难过,都特别让人心疼。

她甚至想到,如果沈慕情此刻就在她的身边,一定会用他温热厚实的手掌温柔覆上她的头,脸上笑容既妖孽又邪魅,弯腰低头凑在她耳畔,口气宠溺而亲昵又恶作剧地冲她吐气:“笨蛋,不是你的错。”

…………

呜哇!沈慕情,你、你这根本就是犯规!

薛霏霏从小和薛母相依为命长大,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其实更像朋友,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於是有一天薛霏霏终於再也按捺不住,跟母亲讲起了她的疑惑。

薛母微微一笑。

“傻丫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算什麽,你们再努力创造一个只属於你们俩的新世界不就行了。”

“爱情里最远的距离啊,不是本来不在同一个世界。而是对方变了心,但你还没有。”

薛霏霏一震,抬头看向母亲,却见母亲遥望窗外,眼神沈静,日暮时分,轮廓姣好的侧脸被温柔地镀上一层黄昏的霞光,平日大惯了的嗓门儿变得很轻,犹如梦中的喃喃自语那般:

“他不再爱我,但他毕竟爱过。他曾经那麽爱我,但到底是不爱了。”

“人为什麽会变心呢?我活了这一辈子,仍然想不通答案。”

顿了顿,薛母眨了眨眼轻笑回神,慢慢地往前伸出她已然被无情岁月带走青春光景的老去的手掌,难得充满母性地温柔掐了掐女儿最近变得愈发圆润水灵的肉呼呼的脸颊。

“不过闺女儿啊,咱做人有时也不能太钻牛角尖了。这世界不是数学题,本来也不是每件事情都有答案的。”

“尤其是人心上的事情。”

“我等他,与他无关。”

她等他,与他无关。

她爱他,亦与他无关。

她恨他,更与他无关。

薛霏霏怔了一秒,突然就觉得心里很空很空。

她以为母亲恨了那男人这许多年,这一辈子。而她也一直替自己可怜的被辜负的母亲愤愤不平著,咬牙痛恨著,破口咒骂著,久久,都不能释怀著。

可直到此刻她好像有点懂了,母亲最初的确对那男人是有爱情的,可那爱情早已被男人的背叛,岁月的流逝,生活的艰辛……消耗殆尽,一滴不剩。

如今她对他,早已是无恨,亦无爱。

於是薛霏霏终於明白这麽多年,母亲究竟在等什麽。

不是等那个男人回来,不是等那个男人回心转意 的爱。

事实上薛霏霏毫不怀疑,如果那个本来应该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还有胆再回来,她家老太太一定会真的举著菜刀把他乱刀砍死的……就算不砍死,当个老太监也是跑不了的。

母亲只是习惯了等待。

有时等待只是等待本身,无关结果,不管那人是否会来。

他们只是在等,等那个让他们再也等不下去,放弃等待的时刻。

总有一件事情能让他们放弃。再痴情的人,总还有死亡来阻止。

看著母亲鬓边黑中夹杂的丝丝白发,和眼角那一道道蜿蜒纵横再也掩饰不住的沟壑细纹,薛霏霏鼻子一酸,忽然想起了沈慕情的母亲。

那个叫做阮眉的女子,想来应该是和母亲差不多的岁数,可看起来却比母亲年轻得多了。

同样是出生在江南小镇的温婉女子,同样是纯真美好的善良品性,又同样都在爱情里陡遇变数变故横生,但阮眉就幸运地遇上了沈慕情的父亲,从此被人呵护珍惜捧在手心,被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而自己的母亲,一生的遭遇却只苍凉地印证了最後那一句:她知,她一直知,那人永不会来。

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必须什麽都自己扛,什麽都自己做,什麽都自己承担。生活最能逼人坚强,岁月让她过快的沧桑,从此在这烟雨江南的寂静小镇里,静静过完她那无悲无喜的一生。

薛霏霏忽然想起她曾看过的一本书里的话。那时她年纪还小,还不曾真正开始她的人生,接触这个世界,内心深处充满了瑰丽斑斓的宏大梦想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知勇气,以为命运真能被反抗,对那句话是如此的嗤之以鼻。

【女人不论才气,只论运气。】

而现在她想,或许,这是对的。

不过,薛霏霏还没思索明白遇上沈慕情,自己的运气究竟是算好还是算坏呢,一月中旬的某一天,一大早起床翻看报纸她就被头版头条还特意加黑加粗的某个消息给彻底震晕了。

这世上有人的运气绝对比她更坏。

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了那行字几秒,薛霏霏猛地放下报纸站起身,也管不了那麽多了,直接抱著肚子一路冲到电脑前,手忙脚乱地开机登录给程诺发信息。

【雨雪霏霏】:诺诺!!!你看到新闻了吗!!!

十指飞动打开网页,直接把搜索出来新闻标题复制给他。鲜红色的宋体一号字在满满一屏幕的黑色五号小字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雨雪霏霏】:天妒英才!陆氏集团掌权人被诊出陆阳脑癌晚期,性命垂危!

【雨雪霏霏】:天哪!这世界到底是怎麽了!虽然陆阳那家夥冰山面瘫又毒舌,还对我说过很不客气的话,但我绝对绝对没有他扎小人诅咒他死啊!

【雨雪霏霏】:诺诺!你现在能联系上小宝吗!

【雨雪霏霏】: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

因为前天秦深生日而最近情绪始终有些低落的程诺,今日一上线,就看到霏霏可耻的刷屏。

盯著那行触目惊心的红色大字他也愣了好久,十指放在键盘上半天也没打出一个字来。

陆阳要死了?

那个让姐姐陷入爱情不顾一切,却没有能力保护姐姐终於让她无辜被杀的男人……终於,要去陪姐姐了。

砰──

突然程诺一个大力猛地扣上电脑,弯腰伏在桌上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後怕般大口大口地喘息。

原来他也这麽自私,这麽坏,这麽……护短。

第六十三章

入冬以来的s市终於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暴雪。

新闻上铺天盖地反反复复地播放著,这是s市二十年来同期降雪量最大的一次降雪,请市民们务必做好防寒防雪措施巴拉巴拉……

可当秦绵驱车来到医院的时候,面对眼前这一个,比外面的天地更加惨淡灰白,而且处处充斥著令她几欲作呕的消毒水味道的世界,却忽然想要放声大笑。

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大雪,哪里有今夜的这般猛烈。

这般让她伤心欲绝。

从上个月起,医院的这一层楼就只有一个病房,一个病人。迈出电梯,精致的皮靴一步步沈而缓地轻踏在大理石砖上所发出的声音,幽幽回荡於空旷悠长的走廊,配著那一路惨白摇曳的灯光,有一种格外鬼魅的凄凉。

往前的每一步,都像是陷在这一场呼啸狂乱的暴雪里。她走得那麽痛苦,那麽绝望,那麽举步维艰,那麽无法自拔……但一定,必须要走。

这是告别的路。

她爱了他一辈子,怎能不送他最後一程。

终於来到熟悉的病房前,秦绵沈默著点点头,和守在门外仿佛一夜间苍老了二十岁的陆兴华夫妇,以及红肿著眼睛泣不成声的陆霭霭和陆宝贝打了声无言的招呼,便轻车熟路地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陆霭霭年纪虽比陆宝贝大,但毕竟是个女生,这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哇得一声哭倒在陆母怀里,瘦削的双肩无助地抖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压抑破碎的呜咽。

陆宝贝低著头勉强憋了一会儿,终於也不行了,霍地站起身,哑著嗓子努力盖过含混的哭腔,闷声道:“我出去走走。”便逃也般地冲进电梯飞快蹿下了楼。

走出医院的大门,不愧是二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风雪,措手不及的陆宝贝一下子就被迎面袭来的大风和劈头盖脸的雪花扑了昏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咳咳……咳咳!”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儿,好不容易适应站稳,陆宝贝一手扶著柱子,一手用力揉了揉被泪水和雪水共同浸泡的眼眶,忍著咸涩的刺痛努力眨了眨,突然身形定住,惊愕地发现,什麽时候,自己的面前竟然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明显收腰塑形的黑色大衣版型极好,遮过膝盖,让男人的身材看起来既修长,又精壮。他没有说话,五官也因为中间茫茫的风雪而看不清明。

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一个光芒万丈的发光体,拥有一种令人呼吸骤紧心跳暂停的的夺人气势,不动如山亦能轻易撕裂漆黑的夜色,穿透肆虐的暴雪,照亮周围的一切。

黑暗中溢出一丝恍若蔷薇的香气。

陆宝贝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感觉,还有一点……熟悉的危险。

“好久不见,你怎麽还是那麽傻。”

而当这更加熟悉的,带著邪气的轻笑划破风雪悠扬响起时,陆宝贝脸色大变,身体一下子僵硬。

病房里。

秦绵关门转身,在事业上所向披靡冷酷铁血的女强人,居然有一刹那的脚软。

床上的陆阳,苍白,憔悴,病弱,与不久前那个冷漠强势的男人,相去甚远。

更别提在更久远的记忆中,那个斯文俊逸,清冷如竹的少年。

即便是秦绵这样的外行也能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他已经是病入膏肓,油尽灯枯。

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我们再见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是这样的。”

久别重逢的问候,带著难以承受的疼痛和嘶哑破碎的颤抖,低低回荡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她的眼神空空的,视线落在陆阳身上,却又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个谁都到不了,也回不去的远方。

许久,她轻轻地问。

“你要……走了吗。”

那样凄凉仓皇的语气,仿佛时光突然倒退回二十年前,那个和今晚一样苍茫肆虐的雪夜,她站在漫天狂乱的大雪里,高高地仰著头,一点一点地憋回眼底马上就要盈然而出的泪光,一脸倔强地问他:

【你要,走了吗。】

秦绵骄傲了一辈子,这已经是她所有能问出的,最放下身段的话。她知道陆阳懂的,在这句听似平静的话背後,隐藏的,是她撕心裂肺的控诉,和绝望无助的质问:

【陆阳,你……不要我了吗。】

那一次陆阳没有说话,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终消失於茫茫风雪深处的模糊背影。但她毕竟还能再见到他。甚至几年前他们意乱情迷春风一夜,她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而二十年後,这一次,秦绵知道,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是真的,再也留不住他了。

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差一点膝盖一软真的跪了下来。

如果世间真有神明,她愿意从这一刻起献出她的一切,只为换回这个男人,并不愿和她在一起的余生。

忽然床上的陆阳艰难地抬起手,朝秦绵微微动了动手指。

而那仿佛已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秦绵愣了一下,眼睛几眨,然後才条件反射那般机械地抬起脚一步步走过去。

她走得缓慢而踉跄,歪歪斜斜,跌跌撞撞,虚虚浮浮,忽忽恍恍。有几步甚至一不留神差点儿跌倒。双腿沈重,痛不可当,每一步,仿佛踩在泥足深陷的沼泽,又像陷进一个摇摇欲碎的梦想。

短短的几步,比刚才在走廊上那长长的一路,还要难走许多倍。

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走近他的画面,如今终於实现──却竟是为了分别。

多麽可笑。她走近他爱的男人,竟然,是为了分别。

直到终於来到床边,秦绵全身酸软如被抽丝剥茧一身抽空殆尽,也仿佛,花掉了自己一生的力气。

而她一生所有的力气,勇气,胆气……还有女人最重要的运气,都在那个男人那里。

但他却不要她了。

秦绵低头凝视陆阳的脸。和多年前一样的轮廓五官,清俊疏淡的眉眼,弧线迷人的下颌,高而挺直的鼻梁,还有那看起来总是薄情而吻起来也总是冰凉的嘴唇……只是比之前成熟了些许,深刻了些许,沧桑了些许,也苍老了些许,还……憔悴了好多,好多。

明明什麽都没有改变,却又什麽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时间带来一切也带走一切,让她得到一切,也失去一切。

这一生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改变他们的不是对方,而是岁月。

“绵绵……”忽然陆阳微微张了张口,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那是极轻极轻的音量,似乎生怕吵醒了熟睡之人的美梦,但秦绵却仿佛忽然从最可怕的噩梦里惊醒那般,神情暴戾厉声打断:“不要叫我绵绵!不要像叫程雅那样叫我!”

“……”

陆阳静了片刻,用他曾经黑亮如星如今却已然变得浑浊不清的眼珠盯著秦绵看了许久。终於,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後低低地改口:“阿绵。”

秦绵浑身一震,陡然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麽,她神情慌乱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道歉,又立马放柔声音,极致温情而无限怀念地道:“对,对,陆阳,叫我阿绵,叫我……阿绵。”

像你第一次叫我那样,在那个阳光很好的盛夏午後,在那片光影斑驳的浓荫底下,你穿著一袭清爽干净的白衬衫,远远地,眉梢一抬,唇角微杨,用略带沙哑的少年的嗓音,轻轻柔柔地唤了我一声,阿绵。

从此成为我一生,再也醒不过来的梦魇。

陆阳眼珠一动眉宇轻展,也似乎想到了许多年前,那一场得美得让人心醉的初见,不由极浅地弯了弯嘴角,淡淡地笑了,即便身体万般不适,疲惫至极,却仍然再次开口,轻轻唤了一声──

“阿绵。”

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虚弱的低沈的嗓音,温柔地回荡在四周寂静的空气里,有那麽一瞬间,倒真如时光倒流,岁月回转。而秦绵听得眼眶一热,忽地就湿了。

她忽然发现她错了。

在最初的最初,她要的不多。陆阳只是安静站在她的面前,她便心满意足,觉得世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可渐渐地,她发现她想要更多。

尤其是在程雅出现以後。

而兜兜转转这麽多年,现在,一切又都回到原点。如果陆阳能像当初那样健康完好地站在她的面前,模样亦如那时的清雅干净,斯文俊逸,再朝她露出那样一抹,正是因为极少出现所以才更显得弥足珍贵的温暖笑颜……

她便觉得,一切就真的,再也不重要了。

秦绵的身边从未缺过男人,无论是在遇见陆阳之前,还是在遇见陆阳之後。

可他们都是徒劳。

世间男子任她挑, 她的选择仍是他。

总是他。

只有他。

在遇见陆阳之前,秦绵从不知道,原来她竟是这样一个痴情的女人。而在遇见陆阳之後,秦绵懂了,她的痴情,也只为他。

“陆阳,你知道吗,刚刚那两个字,是我所有听到过的,全世界,最动听的情话。”

从你口中叫出的我的名字,是全世界,最动听的情话。

她缓缓执起陆阳的手,那一只俨然不像是中年男人所应该有的,苍白无力,瘦骨嶙峋的大手,浑不在意地覆上了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冰凉湿润的脸颊,一下一下,缓慢地摩挲著。动作之温柔细致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绝世的珍奇。

分明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薄茧,熟悉的触碰,还有那让她既熟悉又痛恨的,无奈中隐约透露出来的微微抗拒,这麽多年,都始终未变。

就连手心里那细细密密的掌纹,都是曾经最最熟悉的路径。

可这时隔多年的肌肤相亲,怎会令思念多年的她,只想要放声哭泣。

“你还知道吗,陆阳,你是一个──”

“混、蛋。”

她一字一句,用著如对情人般如沐春风的语气,却说著如对死敌般厌恶痛恨的话语。而那一双浮著泪光的眼底,晶莹闪烁著的,全是有如少女般恍惚的痴迷。

“我这麽好,这麽多人喜欢,就你不多看我,不喜欢我。你说,你凭什麽不喜欢我?”

“我比不上程雅吗?我比她漂亮,比她聪明,比她有身材,比她有气质,还比她有家世……你说,你为什麽……为什麽,喜欢的不是我?”

“你看,你不喜欢我,一直欺负我,辜负我,现在就遭报应了吧?连老天都觉得你太过分了,不肯原谅你!你看,你要死了,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身上的温度这麽低,手还一直抖,跟个手无缚**之力的娘娘腔似的。”

“你变得这麽丑,这麽弱,明明再也不是我喜欢 的类型了,可是为什麽,为什麽……”

他是她的初恋,虽然她连青春的尾巴都早已没有了,但是──

“可是为什麽,陆阳,你告诉我这是为什麽,现在我看到你,依然和第一次一样,心跳加速,怦然心动。”

秦绵高傲要强了一辈子,什麽都要自己控制,什麽都应她来做主,可就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一生唯一的一次──

这让她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一场永不落幕的爱慕。

他是她整个青春全部的梦,终於,也告别在这一场早该结束的,青春的尾声。

青春是一场回不去的相逢,只是别人的青春好歹也曾热烈地拥有,而她的,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场爱而不得的惨痛记忆。

别人的爱情都是无疾而终,可她的爱人,如今却要随疾而去。

陆阳,你好狠的心。直到最後,你也不肯让我得到你。

陆阳一直安静听著秦绵如泣如诉的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和以往一样的深邃沈静,波澜不惊。

直到听见最後那一句,和许多年前的某一天,一模一样的表白。

浑浊的瞳孔一瞬间涣散地放大,陆阳感到有一种明明质地柔软的东西,却重重击中了他的心脏。他沈重地闭了闭眼,被紧紧握著的手掌也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然而指尖刚稍稍一动,秦绵竟猛然激动起来,用力捉著他的手不放他走。

她早就不该放他走的。她从来不该放他走的!她当年到底吃错了什麽药哪根神经不对劲,居然在陆阳面前扮演那种女人!她明明不是那样的女人……她根本不是程雅那种无私善良像天使一样的好女人!她就是坏,就是渣,就是有心机,就是会耍手段!

她应该像家里的长辈一样,强取豪夺无恶不作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怎样,都要把她爱的人,得到手的。

哪怕他会因此而恨她,怨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她──但他,毕竟是她的了。那麽多神仙眷侣的时光,他们会在一起,他会陪在她的身旁。

她还可以给他多生几个像晴晴一样可爱的孩子。

也好过现在,她既没有得到他的爱情,也失去了有他陪伴的过去。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是的陆阳,你混蛋!你混蛋!”

“你活著,留我一个人寂寞半生,你死了,剩我一个人我孤独至死!”

“你辜负了我的青春,你还要毁掉我的余生!”

“……你葬送了我的一生!”

“你怎麽可以死!你怎麽可以比我先死!”

“你就这麽讨厌我吗!你就这麽恨我吗!你活著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现在连和我生活在同一个世上都忍受不了了吗!”

“所以你混蛋!所以陆阳你他妈当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王八蛋!”

女人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腔,声嘶力竭的呐喊里夹杂著泣不成声的哽咽。忍了一辈子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也没有必要再忍,狂飙肆意迅速淌满了陆阳皮包骨头青筋浮凸的手背,顺著那苍白颤抖的指尖和已经细瘦得惨不忍睹的手腕,滴滴答答,一点点浸湿身下的床单。

可男人却分明感觉到那些咸苦冰凉的泪水,拥有著岩浆般化骨熔灰的热度──就像这个女人的热度,狠狠穿透他的皮肤,渗进他的身体,让他的整颗心,都装满了属於这个女人,沈甸甸的眼泪。

那简直在他的体内卷起了一汪惊涛骇浪的海水。

她从未在他的面前哭。他以为她从来不哭。原来,她竟有这麽多的泪水。

这忍了一辈子的泪水,都是他带给她的。

原来这许多年,她竟是这样的痛苦。

他竟让她,这样的痛苦。

浑浊的眼底近乎挣扎地掠过一丝愧悔的痛色,陆阳沈痛地闭了闭眼,忽然缓慢地张开嘴,艰难地动了动两瓣毫无血色的干涩的唇,再次轻轻地,近乎叹息地低唤:“阿绵……”

秦绵一下子俯身堵住。

男人是变了,可她用她那从未改变的,依旧温热红润,充满深情的双唇,温柔地覆上身下这个,她一生中最爱,也只爱的男人。

四唇相贴的刹那,秦绵浑身一震血液凝固,身体都不再像是自己的,有一瞬间恍若灵魂出窍般的失神。

这是陆阳的嘴唇。这一张看起来总是薄情,而吻起来也总是冰凉的嘴唇……她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总是忍不住春心萌动地幻想,这样一双漂亮的唇, 吻起来,会是什麽样的滋味呢。

她想那是很好的。而後来事实证明,那果然是很好的。

如今他的一辈子都快结束了,留给她在这世间的最後一吻,感觉仍然和过去为数不多的那几次一样,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呢。

於是恍惚中秦绵想,她多麽想,时光就此停住,再也不要往前走了。

她一生中全部的爱慕,都融化在这最初也最後的,告别的一吻里了。

蜻蜓点水的触碰, 却比曾经激烈狂乱的深吻,来得更加惊心动魄。

原来所有以为微不足道的东西,当知道那是最後一次,都会变得格外珍贵。

好像只有一秒,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麽久,秦绵终於抬起头来。她小心地放下陆阳的手,转而抚上陆阳的脸,比方才摩挲自己的,何止百倍千倍的温柔。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那妩媚多情的杏眼里不断涌出,但盈盈泪光的深处,却洋溢著少女般迷恋的微笑。

她哭著,笑著,哽咽著,低低地,喃喃道:

“你知道吗陆阳,女人最怕老了,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可我现在真希望能像书里写的那样,时间停住,一夕忽老,这样你就永远……永远,是我的了。”

她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他看仔细。她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他。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哪怕只有一瞬间。”

如果你能在陪我身旁一秒,这一秒就是永恒。

大滴的泪珠不断落在男人的脸庞,炽热滚烫。有一颗啪嗒滴在眼角,不堪重负的重量,顺著那瘦得凹陷的青白脸颊慢慢往下滑落,蜿蜒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湿润轨迹,触目惊心,好像他也终於,为她哭了一场。

走到一生的尽头,他总算为她有过一次泪流。

“知道吗陆阳,耗了这麽多年,其实有的时候,我已经分不清我到底是真的太爱你,还是只是一种执念了。”

她不是因为他不爱她所以才爱上她。但却不能否认,是因为此,她才坚持地爱了他,这漫长的一生。

“你知道我很要强的,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而你……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即使我努力了,也得不到的人。我为你付出了这麽多,这麽多……一辈子,整整一辈子啊,如果最後不得到你,连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我自己。”

她做到了她来过,爱过,亦努力过的付出,却做不到得之是幸,不得是命的认命。

可年少时的秦绵,怎麽会相信自己,竟然会有得不到的宿命。

直到今天,她终於承认了,她注定,就是得不到他。

没有程雅,他不喜欢她。程雅死了,他也没有时间了。

他们都没有时间了。

每一次她以为自己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其实命运早已对准了她的心脏。

秦绵闭上眼睛,美得惊人的卷曲长睫姿态绝望地垂下,晶莹的末梢摇坠著一朵闪闪发光的泪花。

“告诉我,陆阳,告诉我,如果没有程雅,你会不会……会不会……”

拼命压抑著颤抖的声音里,有著恍惚如梦的痴迷。此时此刻,她仿佛一夕间回到过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王,而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明明羞怯不已却还强自镇定地问著那个让她满心爱慕的少年,喂,你──

“喜不喜欢我啊。”

这才是她一生中所有说过的,最低声下气的话。

陆阳沈默地看了秦绵许久。

他看见那张,连时光都舍不得留下太多痕迹,依旧美丽得和初见时那一天一样,让人一不小心就忘记了挪眼的精致脸庞上,那对自己多年如一毫不遮掩的迷恋;也看见在那点点滴滴的迷恋背後,她为他放下的,这许多年来,堆积如山的骄傲。

“阿绵──”

然後,他轻声唤她的名。临终的话语化作一句弱不可闻的叹息,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扶摇直上四分五裂,终於消散在一阵似曾相识的微微暖风里。

“我们不能在一起。”

“……”

秦绵全身剧颤,刷地睁开眼睛,泪光里写满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世上他留给她的最後一句话,不是我爱你,不是我恨你,不是对不起,甚至不是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谎话──哪怕只为哄她开心。

他看著她缓缓地张嘴。

那看起来总是薄情,而吻起来也总是冰凉的,她最爱的男人的嘴唇,终於吐出了它在这世上最薄情,最冰冷的一句话──

阿绵,我们不能在一起。

一刹那天旋地转的眩晕。秦绵惨笑著心想,果然,她注定,就是得不到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阳,你够狠,够狠!”

猛然间狂飙的泪水浸染了失声放纵的大笑,那从身体深处磨砺著挤压发出的,痛到极致的低吼,充斥著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撕心裂肺的绝望。

肩头一抽一抽地抖动,半晌,她忽然含著泪偏过头,用她的侧脸温柔贴上了陆阳的,亲昵地蹭了蹭,红唇微启,附在他耳旁,低声喃语。

“可是没有关系。”

“陪在她生命最後的是你,陪在你生命最後的,是我。”

“这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更是老天爷赐给我的,陆阳,你服气吗?”

最後的尾音微微上扬,音色沙哑低沈,混著浓浓的鼻音,带著股不可言说的撩人。而女人眼角横斜,眸底波光婉转,风情万种的眉目间竟有一种青春年少的活泼俏皮,更显出格外的生动娇媚,灵气逼人,像极了他们很多年前的一次打赌,她赢了他,也是带著这样猫一般看似高贵冷豔实则讨好卖乖的迷人笑意,骄傲而矜持地问他:喂,你认输吗?

於是嘴角缓缓上扬,陆阳微笑地看著身旁这个从未变过,当年撂下狠话豪言壮语说会一辈子都缠著他,而最终也果然缠了他整整一辈子的美丽女人,很多很多的情绪在他已经不那麽的,最後,都只化作了一个幅度极小,微不可察的点头。

我服气,阿绵。

固执,要强,倔强,高傲──这才是,我认识的你。

我早就想告诉你,你这麽好,又这麽骄傲,实在不应该去执著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这一生,两个女人爱他,一个是水,一个是火,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一个因他失去生命,一个因他葬送一生,纵使他从不自卑,也委实不愿受这齐人之福的折磨。

魔鬼问,如果没有天使,他会喜欢她吗。

陆阳不能告诉魔鬼──

即使有了天使,撒旦也总是人类逃脱不了的原罪。

男人都是狠心的动物,如果真的对一个女人没有一丁点的感情,他不会容忍她,他怎会容忍她,这样胡搅蛮缠的一生。

他更不能告诉她,有了晴晴的那一夜,虽然她给他下了药,可是,他很清醒。

他知道他抱的是她。他知道掌心下柔润如脂的肌肤是她,他知道指尖下滚烫炽热的温度是她,他知道耳畔间缠绵销魂的吐息是她,他知道──

那一夜他所拥有的,那一具足以让全世界男人为之疯狂著魔的美丽身体,是她。

然而这些真相将随著他的死亡永远长埋地底,无人能知。既然这一生已经没有在一起,他又何必在最後的时刻,说这伤人又伤己的真话。

其实他告诉她的也是实话。

阿绵,这一生,我们不能在一起──无论恩怨情仇,不问爱恨真假。

女人唇间的热气徐徐钻进陆阳的耳孔,虚弱的男人缓缓眯起眼睛,露出一时迷惘的神情,混沌中以为那像是多年前初见的夏天,他们中间隔著的一段不远不近的路途间,那一阵突如其来,吹迷了彼此双眼的微风。

风过无痕,但毕竟,有一些东西留下了。

“陆阳。还记得我第一次把晴晴带到你的面前,对你说,我要带著你的女儿嫁给别的男人,让她叫别的男人爸爸,让你戴一辈子的绿帽子的事……你,还记得吗?”

陆阳扬眉一动刚欲莞尔,她却先他一步低低笑出了声。侧头在他凉凉的耳垂温柔印下一吻,女人垂落的发丝有如月光下的绸缎,流水般拂过男人被泪打湿的黑鬓,撩出万千缱绻的柔情。

“傻瓜,告诉你一个真理,千万,不要相信女人生前的每一句话。尤其,是像我这麽坏的女人。”

她歪著脑袋笑看身下的男人,眼底的笑意既淘气而俏皮,难得一见,是陷入热恋的小女人冲著男友撒娇时,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

“我当然骗你的啊,傻瓜。小丫头这辈子,都不会有爸爸了。”

她怎会让她为自己这一生最爱的男人所生的孩子,叫别的男人爸爸。

就算她不是这样的痴情,她还有她永不折腰的自尊。

看著这个在自己面前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最後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她天性里隐藏的温柔,陆阳突然很想,很想,要亲亲她。

无关情欲,只是男人对他所欣赏的女人,怦然一跃的动心。

可他终究无奈地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有心无力,只能用他最後的,残留的,那一点点力气,艰难地抬起自己枯瘦苍白的手掌,颤抖著抚上秦绵同样咬牙坚持的背脊。

触碰的那一刹那,两人都感到全身一空,各自一怔,仿佛已血脉相连,灵魂交融。他们都明白,他们之间,再不用,也再没有,别的话了。

他们静静相拥了片刻,感到时光在他们身上流沙般逝去。

这最後的,倒数的光阴。

终於秦绵站起身。

“我要走了,陆阳。”

她拭掉眼泪,恢复了一贯的女王姿态,扬眉垂眼,居高临下看著床上的男人,骄傲地说:“你以为我会一直留在这儿陪著你直到你走吗?不,我才不要。”

“这一次,我要你,亲眼看著我走。”

我要你也尝尝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我站在无边无际好像永不会停的茫茫风雪里,只能眼睁睁看著你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抓不住,留不住,直至消失在风雪尽头的心情。

那一夜你走得那样坚定决绝,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一眼──让她的心比那漫天的风雪更冷。所以陆阳,即使是你已在这样脆弱的时刻,我也一定要你懂得。

她就是这麽坏,这麽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女人。

男人已发不出声音。陆阳淡淡一笑,缓缓张开双唇,做了个谁都能懂的口型:再见。

再见了,阿绵。这一生,再也不见了。

来生──

没有来生。

秦绵干脆地转身,抬脚就往外走。

每一步,和来时的沈痛艰难,天壤之别。

她铁了心要他知道,那一晚,他究竟伤她多深。

打开门,走出去,再关上门,往前数步──

终於秦绵停住站定,电影慢镜头一样地回过头去,触目所及只有一扇雪白的,毫无生命气息的房门。她知道那里面隔绝的,是她爱了一辈子,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爱人。

怔怔呆了几秒,秦绵忽然泪如狂涌。

她让他看著自己走,其实是因为她没有勇气,看著他走。

而她再次,无法挽留。

老天给人机会,可人们总是重蹈覆辙。

她一生的全部的力气,勇气,胆气,还有对女人最重要的运气,都在这个告别的深夜被老天抽空殆尽,此刻整个人如在命运的惊涛骇浪里飘荡浮沈,摇摇欲坠,随波逐流。

她当了一辈子的掌舵手,航向永远是找不出错的安全精准,但这一次,秦绵却只想撒手而去,把一切交给天意。

任由长风和巨浪带她走吧,去哪里都好,这世界对她而言,已无分别。

模糊的泪眼里,前方的房门渐渐幻化成阴阳相隔的通道,她最爱的人在里边孤独地死去,留她在外面孤独地终老。

这世上最远的距离究竟是生与死,还是你深深地爱著他,而他却倔强得死也不爱你?

抑或是这二者相加,留给不被爱的那一个人,一生再也无解的憾恨。

恍惚中她想起北岛的那一句诗。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这一次,她知道,陆阳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爱恨。

今生的交集止步於此。这一刻秦绵忽然恨极,痛极,为什麽,他们都不相信,人有来生。

第六十四章

黑色的捷豹划破黑夜冲开风雪,那决然而去的气势仿佛在茫茫天地间用暴力横冲直撞出唯一一条通往生的道路。

又像是在不顾一切地求死。

陆宝贝终於出声打破他和秦真之间自第一句话以後就尴尬陷入的沈默。

“……你不跟去看看?”

两人并排站在医院大门口,不过陆宝贝站在门的右边,秦真占据了门的左边,中间隔著大约五米左右的距离。

对於陆宝贝来说,和秦真在一起,这才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之前那一些触手可及的相处……太近,太危险了。

这个男人是花,是带刺的玫瑰,剧毒的罂粟,虽然有著致命的美丽,可顾名思义那美丽是致命的。自己已尝到苦头,遍体鳞伤。

当你毫不怀疑地相信一个人,那麽你最终有可能得到两种结果:要麽得到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要麽得到一个值得铭记一生的教训。

有人能骗你一次,可耻在他;若他能骗你两次,可耻在你。

所以怎能再犯。他陆宝贝虽达不到革命烈士的高度,但也有他陆家人不容折损的骄傲。

听见陆宝贝的话,秦真背靠墙壁两手插在大衣口袋,微微侧头,身形慵懒惬意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邪气,一脸似笑非笑地看他,嗓音低沈磁性,沙哑中带著股微妙得难以言喻的迷人味道。

“姐姐没那麽脆弱的,她现在一定不想见任何人,而且,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和我主动说话了。”

这语气既像叹息又像撒娇,和过去多麽相似,铺天盖地的回忆顿时排山倒海涌向脑海,惊涛骇浪转眼将陆宝贝淹没在他自以为他已经平安到达的彼岸。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朵浪花都是那麽清晰,清晰得可怕。陆宝贝身子一僵,抿著嘴斜视秦真一眼,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当他面对秦真时,他自然而然无意流露出的眼神,浓浓的警惕,深深的戒备,像极了一只本欲归家的小野猫却惨遭主人抛弃後的无声控诉,怨毒而憎恨。比之前那总是傻里傻气又毫无新意的迷恋爱慕要性感许多倍,也迷人许多倍,竟让秦真看得一时恍惚,胸口猛地发热,隐隐有点心跳的动情。

……活了快三十年秦真忽然不妙地发现,难道他竟然是隐藏 的一个抖m!?

鬼使神差地,秦真突然压低声音,脱口问出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喂,这几个月,你想我吗?”

“……”

别在身侧的右手在秦真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握成拳头,骨缝间隙隐隐发出咯吱咯吱的恐怖声音。很久,空旷安静的大厅才沈沈地响起陆宝贝那仿佛从牙缝深处一字一句挤出来的话:“想啊,想、杀、了、你!”

啧,还真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秦真蓦地一愣。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十分相似,又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原来的陆宝贝,傲娇,炸毛,别扭,色厉内荏,而且还笨得要死,摆明了喜欢程诺却只会白痴地不断把人往外推,摆明了喜欢自己却只会像玩过家家似地,以为谈恋爱就是每天早晚短信说早安晚安,送送早饭和夜宵,最多周末约出去看个电影那麽简单。

他甚至还委婉而隐晦地暗示过自己可以来d大陪他上课上自习!

拜托现在连初中生都不这麽谈恋爱了好吗!连做个爱都要哄半天跟他耐心地解释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情没关系的不犯法的是合理的,而且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其实最开始是蛮新鲜的,就像吃多了海味换一换山珍,住惯了城市换一换乡村。但那毕竟不是秦真的type,次数多了便搞得他觉得没劲透了,很快就厌烦 ,失去耐性。

面对那样天真无邪白纸一张的陆宝贝,秦真只想欺负。而现在的……

却想让他征服。

隐隐地,秦真感到自己体内暴烈的基因被眼前这只不知不觉进化了的小野猫,撩动沸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他低低地笑起来,渐渐地,双肩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音量慢慢提高,最後终於演变成无法自抑的仰天大笑。

陆宝贝全身一寒,一脸莫名其妙又如临大敌,像看怪物一样警惕而戒备地盯著秦真。

於是秦真彻底被点燃了,邪肆地一舔唇,宛如撒旦蛊惑亚当般喃喃低语道:“呐,宝宝,我好无聊,你也很无聊吧,我们再在一起玩玩,好不好?”

心脏骤停了一秒,想到最後一次秦真这样叫他是什麽时候,两人在一起又干了些什麽事情……陆宝贝耳根刷地红了,迅速板起脸,既难为情又气急败坏地低吼:“闭嘴闭嘴闭嘴!不要那麽叫我!”

但秦真却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仍自顾自地说:“可我不喜欢这儿,我不喜欢这儿……我不想碰见……恩,我带你出国去吧,宝宝,你喜欢哪里?意大利?西班牙?埃及?唔……不行,那些都是梅迪契的地盘儿,一群讨厌的洋鬼子。美国那麽没内涵的国家你应该不会喜欢吧,而且我也很讨厌夏昭时那条跟萧岚有得一拼的大毒蛇呢。北欧太没意思了,俄罗斯又好冷,唔……”

突然他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什麽,因为喜由心生的缘故,那张邪气俊美的脸庞仿佛都罩上了一层微弱但迷人的光芒。

“啊我知道了!我带你去我在大西洋上的一个小岛吧宝宝,现在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地图上没有那个小岛的存在哦,除非你在国家安全部门工作才能在卫星地图上看到哦~那儿纬度很低的,四季都很温暖,岛上种满了凤凰木,火红一片景色漂亮极了。五年前我一发现那个小岛就特别喜欢,等你大学一毕业我们就一起去吧,还有两年,你乖乖的,等我来接你,好不好?”

秦真越说越兴奋,到最後眼底甚至有了一丝亮色的期待,竟毫无意识地用上了他还在和陆宝贝游戏的那段时间,面对这只很傻很天真,傲娇又炸毛的笨笨小野猫,他总是忍不住逗弄的习惯尾语,“好不好?”

那撒娇的,可爱的,亲昵的,却又从骨子深处透出来的,不容置喙的霸道。

有那麽一瞬间秦真的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候。从未尝过的新鲜让他一点点痴迷入戏,完全选择性地忘记了之後发生的那一件,足以改变一切的事情。

陆宝贝深深看著秦真,表情疑惑而古怪,像是突然间不认识他了。许久,他忽然一偏头,轻轻地笑了。

“为什麽是你回来接我?我又为什麽要等你?”

秦真刚刚抬起的右腿陡然滞在半空。脸色一变神情微愕,仿佛一下子从过去的梦里惊醒。

陆宝贝呸地往外吐出一口恶气,眉梢一扬倨傲地抬高下巴,举起左手毫不客气地冲秦真比了个中指,一字一顿地冷笑:“是、你、等、著!总有一天,我会飞到你够不到我的地方,让你再也不能欺负我,任意玩弄我,随便糟蹋我!我还要你跪下来趴在我的脚边拽著我的裤腿,哭著求我原谅你,喜欢你,爱你,看你!”

陆宝贝回过头,只给远处目瞪口呆的男人瞥去一道冷漠高傲的余光。

“秦真,你等著。”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抬脚大步往电梯走去,步履铿锵有力坚决果断,直至完全地消失,都真的再也没有回头。

秦真愣在原地很久很久,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他眯起眼睛,从狭窄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只明明傻不啦叽的小野猫在他所不知道的时间里,什麽时候,居然变成了一头亮出利爪的老虎,变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

在他大步离去的背影里,少了过去用只敢用凶恶伪装的心虚软弱,而真正有了一份决然的气势,一份入骨的倔强。

他变得敢跟自己对抗。哪怕秦真相信,即便在这样做的时候,这小猫仍然深深,深深地,爱著自己。

所以那一秒坚决如铁的转身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令人神往。

这样的改变是自己所不熟悉的,秦真承认,可却是被自己所改变的,秦真知道。

一想到这个,秦真就无法自抑地感觉自己体内的热血不受控制地激荡狂涌,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疏散打开,从身体的深处漫出来一股令灵魂都抖动战栗的湿透的兴奋。

那是跟之前那种过家家小儿科似的的兴奋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真正属於男人的激情。

恍惚地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一名无上成就的艺术家,而陆宝贝便是他有史以来最完美,最杰出的艺术品,让他产生出油然而生的自豪,和叫嚣著想要征服的渴望。

眨眨眼睛,秦真忽然双手捂住胸口,砰得往後一倒。

双掌下的心脏,跳得特别,特别快。

脑海里突然毫无预兆地闪过那一晚和哥哥的争吵。

【喜欢他?呵,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跟萧岚一样吗,哥哥。】

【一不一样,你自己心里知道。】

他还记得特别,特别清,那时哥哥自动无视掉自己挑衅激怒的口气,好脾气地冲自己微微一笑,这麽莞尔回道。

“哥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秦真垂下脑袋,细碎的黑发在他优美的脸庞落下一道落寞的阴影。一张一合的双唇里幽幽飘出弱不可闻的喃喃自语。

此刻的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无助而茫然。

“哆来咪哆来咪发嗦来……”

“啊错了舅舅!这里应该是哆啦!连晴晴都知道……唔,你又走神,今天晚上一点都不专心,不准敷衍晴晴……”

小丫头瘪著嘴,白白嫩嫩的腮帮子高高鼓起,转过头,瞪著一双水汪汪的大杏眼儿,一脸不满地看著她平日最喜欢的二舅舅。

秦深的手在琴键上滞了一秒,本欲重新开始,犹豫 了一会儿,却到底慢慢垂了下去。

他弯弯唇角,对著家里的掌上明珠,俊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抬手揉揉小丫头软茸茸的小脑袋,柔声劝哄:“嗯,是舅舅错了,不过没有敷衍晴晴哦。”

这是他的惯用计俩,平时百试百灵,但这次小丫头却仍然努力瞪著眼睛,死死盯著他特认真地瞧。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的缘故,总之秦深竟被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给看得心里发麻。

忽然秦晴眼珠一转,笨拙地转了个身,两只可爱白皙的光小脚丫摇摇晃晃地踩著秦深的大腿顺著往上爬,两手勾住秦深的脖子,一边摇一边撅著嘴说:“舅舅,你今天不开心哦。”

秦深无奈一笑,心想这小丫头平时虎头虎脑傻里傻气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敏锐的,恩,果然有他们秦家风范,刚欲说话,却见晴晴抽抽鼻子,又垂下小脑袋,担忧地说:“唔,麻麻最近也好不开心……”

“……”刚刚放到晴晴後背想抱住小丫头的手臂,竟忽然失了勇气。

晴晴小大人似地板起包子脸,明明还是奶声奶气的声严肃道:“舅舅,你跟晴晴说实话。”

秦深愣住,以为自己幻听了,第一次结巴了:“什、什麽?”

晴晴深吸一口气:“我们家是不是……”

秦深也被她给带得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可能!难道小丫头知道了什麽!?谁那麽大胆告诉她的!?这……

秦深正在这儿各种脑补惊怒交加,心里头已经把那个意想出的“告密者”虐杀了千百十遍了,就听小丫头忽然惊天动地嚎了一嗓子:

“呜哇!舅舅!我们家是不是破产了!?”

秦深:“……”

秦晴见平日舅舅一下呆住说不出话,更加笃信这是真的,於是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呜哇哇哇!真的破产了吗!?呜呜,不要不要!晴晴不要!原来小胖家破产,他就吃不起学校的饭饭了,每天都啃馒头,穿的衣服也好旧好破,然後一个月不到就转学了……呜呜呜,晴晴不要也这样,会被别的小朋友欺负的……晴晴是好孩子,不仅没有欺负小胖,还分给小胖饭饭吃,别的小朋友才不会像晴晴这麽好呢……呜呜呜……”(作者乱入:突然觉得未来小胖减肥成功精英归来,可以和晴晴发展出一篇言情文神马的……)

“……”秦深囧了囧,顶著一头黑线在小丫头脸上啾得亲了个香,无奈道,“你说你这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麽,看来姐姐的做法是对的,你真不能再和外婆一起看那麽多没脑子的电视剧了。”

秦晴呆了呆,脑袋里小灯泡啪嗒一亮,眨巴眼睛,抽抽噎噎:“真、真没破产?”

秦深温柔一笑,伸手捏捏小丫头的鼻子:“放心,饿到谁也不会饿到你,我们家晴晴啊,能做一辈子的小公主哦。”

为这事儿操碎了心愁了好几天的小丫头终於被哄得破涕为笑,如被洗过的黑葡萄一般漂亮晶亮的大眼珠咕噜一转,抱著秦深的脖子亲昵地晃啊晃,骄傲地一抬下巴:“才不,人家要像麻麻一样做女王!”

本来秦深这几个月来的心情一直不好,难得好不容易被小丫头给逗乐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熟悉脚步声。

晴晴登时眼睛一亮,欢快地叫出声:“啊,是麻麻回来了!”

说著就“见母忘舅”,欢呼著推开舅舅的怀抱光著脚跳下去,然後跟撤了项圈的小狗狗一样撒开脚丫子就往门边跑。

秦深也赶紧站了起来,刚抬脚想追过去,却又陡然间想到什麽,脸色蓦地变了一变,又飞快把才抬起离地一厘米的右脚给收了回来。

一进一退间,竟有几分不知所措的紧张。

秦绵推门踏入,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就噗通一声扑在她的小腿,死死抱住。

“麻麻!”

小丫头又嘹亮地嚎了一嗓子,声音里的亲近意味显而易见。

外面雪大霜重,秦绵回到家先在楼下把自己吹暖了才上的楼──只有身体,那颗心,她知道,今生今世,都再也不会暖了。

弯腰将小丫头抱进怀里,秦绵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秦深自姐姐一出现就仔细观察起姐姐的神色,然而秦深若是千年的老狐狸,那秦绵就是万年的狐祖宗,云淡风轻的表面根本什麽痕迹都看不出来。因此秦深仍然徘徊在钢琴边踌躇不前,良久,只低低唤了一声:“姐姐……”

秦绵抬起头,嗔怪地瞥了弟弟一眼,淡淡道:“让你不要惯著她,你既然忙,把她交给钢琴老师就好了。我特意叮嘱过小黄,让她对这小丫头不要客气。”潜台词就是小丫头跟著你还能学到什麽,你都把她给宠上天了。

又低头对晴晴嘱咐:“好了,今天回来得太晚,没有慕斯蛋糕了,明天再买给你,现在乖乖去睡觉,不然後天也没有了。”

小丫头撅起嘴叫屈:“哼!麻麻坏!晴晴又不是冲著慕斯蛋糕才来抱你的!晴晴就不能想麻麻吗!哼,麻麻冤枉人……”

本来小丫头只是想借机撒个娇,然而说到後来,居然真的越来越委屈,不知不觉中,竟渐渐有了哭意。

小孩子的真心是最不能被辜负的。他们太小了,还不懂得,其实真心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易被糟蹋的东西。

因为它最珍贵,所以糟蹋起来,才会最有快感。

孩子的贪婪是真实,大人的真实是贪婪。

秦绵被女儿给逗笑了,偏头挨挨她又香又嫩的小脸蛋儿,轻声说:“好,是妈妈错了。”

是她错了。错了一生。

转身抱著晴晴往她的卧室里走,拍她的小屁股:“乖,快睡觉去,十点半之前能睡著的话,妈妈明天再奖励你一块芝士奶酪。”

秦晴一听,腾地眼放亮光,一下子扑进秦绵暖洋洋的颈窝,大脑袋使劲儿地蹭来蹭去,兴奋地欢呼:“哦也!麻麻最好!最爱麻麻!”

秦深跟在後面,一路看著姐姐抱小丫头回了卧室,帮她洗漱,哄她上床,又不厌其烦地给她读了两个童话故事,最後在十点二十七分的时候,也许是真的困了又可能只是为了明天的芝士奶酪,总之这混世魔王小魔星总算是肯闭上眼睛乖乖睡觉了。

而秦深也一直乖乖站在门边等姐姐出来。

但当秦绵真的走出来时,秦深却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张张嘴巴,竟感到喉咙发紧舌头打结,说不出话。

相比他手足无措的局促,秦绵倒是显得十分坦然,给小丫头关上门往前走了几步,转身,抱胸而立,扬眉一笑,无限风情。

“怎麽,想安慰我?”

秦深一时无言。他们亲生姐弟血肉至亲,又数十年相处相伴,他怎会不知自己这个姐姐那要强倔强的固执个性。因而长久的沈默过後,秦深言不由衷,终於只发出了一声沈沈的叹息:“姐姐……”

“好了。”

秦绵略一皱眉,有些不悦地打断。看著弟弟那犹似怜悯的眼神,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阿深,我也是秦家人。”

她是秦家人,有他们秦家人的骄傲:就算泪流成海,也决不让人看到的自尊。

哪怕是自家人。

这感受秦深太懂,於是他闭嘴不言。

秦绵踱步来到走廊的窗边,望著外面愈发浓重惨淡的夜色──像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和那丝毫不见小下去半分的茫茫风雪──像是在凄厉嘶哑地诉说。

它们对抗,战斗,却也交织,融合──这是黑与白在天地间最壮阔宏大的交响曲,它美得如此瑰丽绝伦,惊心动魄。

和这浩大恢弘的天地相比,人类是多麽渺小,人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又是多麽不值一提,微不足道。

天地苍茫,北风浩荡,纷纷扬扬的落雪,在今夜,将一个女人的余生,无声无息地埋葬。

不知过了多久,秦绵突然指尖一颤,眼睛里本已极其微弱的眸光瞬间涣散,化成一颗颗流星般的光粒飞地射向四处,直至在她的眼眸深处,完全地消失殆尽。

她的神情是那样凄惶绝望茫然无助,仿佛全世界都在这一刹那放手抛弃了她,许久许久,终於怅然若失般微不可闻地一叹:

“他死了。”

他死了。他终於抛下了她。这个世界,终於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感受到了,那瞬间将她淹没灭顶的,巨大的孤独──即便,她不在他的身边。

他从来只存在於她的心里。是无奈之举更是主动选择──这样,她就可以说服自己,他是自己的。

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秦深站在秦绵身後几步的地方,怔怔望著姐姐的背影,只觉心头一阵阵地抽搐,喉咙也愈发苦涩。

他看了这个女人许多年的背影。幼时觉得高挑遥远,後来觉得妖娆美丽──但无论一哪种,它总是挺得笔直,豔骨下的脊梁却有著比男人还要倔强的坚强刚硬,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那永不弯曲的铮铮作响。

而今晚,这是第一次,他看著她的背影,终於感觉到,她原来,毕竟还是一个女人。

是一个,哪怕再坚强,也受了伤的女人。

作为旁观者,秦深见证了她前半生“求不得”的隐痛,而此时已经深深体验过何为爱情的秦深,难以想象,她还要更加痛过那“死别离”的,冗长的余生。

一潭死水,干枯死寂。光是想想,秦深便已觉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姐、姐姐……”他低低开口,但始终吞吐难言,字不成句。

他很想说点什麽,他很想做点什麽,他很想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像小时候她无数次抱过自己那样充满爱怜地抱住她──

抱住现在对於自己来说,那再也不复高大遥远,反而挺直得让人心疼的纤细背影,然後对她满怀歉意地说一句──

姐姐,我错了。

这一刻,後悔和愧疚的情绪泛滥了秦深的全部身心。

而秦绵确实懂他。

“你是想要跟我说对不起吗?”

秦绵幽幽地问,却又不等秦深回答,便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没事的阿深,你杀了程雅,他不会和我在一起,你不杀程雅,他不会爱我。对我来说,这没有分别。”

对她这麽骄傲的人来说,这的确没有任何分别。如果身心不能一起得到,那不如都不要。

事实上她这一生,只得到了他一夜的身体,和一颗她再也不会知道,究竟是几分之几的真心。

然而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全部,所以便没有任何意义了。纵然她不是这般骄傲要强,她也不能忍受。

她只是从未想过,她只爱了这一次,便已了断了她一生。

他是她生命中全部的第一次。第一次动心,第一次喜欢,第一次去爱,第一次低声下气,第一次泪流成海……

第一次求而不得。第一次,痛亦不舍。

生平第一次她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於他和她。

生平第一次她放下矜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他。

然而最後,她只得到一场,多麽痛的领悟。

很多次她以为她会哭,但是她没有;很多次她以为她会报复,但是她也没有。

一段感情就此结束,一颗心眼看要荒芜,他曾是她的全部,只是她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独。

陆阳,你让我来和去的路,都走得好孤独。

被爱是奢侈的幸福──最後她得到的,就是,也只是,这一场多麽痛的领悟。

秦绵将额头缓缓抵上窗户,冰凉的触感不及她心里的千万分之一。

模糊地,她看见对面的玻璃里,一个迅速枯萎凋零的自己。

他不在,她的生命也仿佛随他而去。

许久,秦绵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神情恍惚地感慨:“妈妈说的对,作孽是会有报应的。既然逃不掉,那就报应在我身上吧,我已经永失所爱孤独至死,真真也算是受了惩罚了,我们三姐弟里就只有你……只有你,阿深,还是好好的。”

她转头看向秦深,莞尔一笑,眉目如画,似水柔情:“答应姐姐,你一定,要一直好好下去。”

那模样美则美矣,却显得遥远凄凉,仿佛是在交代後事下一秒就要撒手而去那般。

秦深看得喉咙一紧,急切而慌张道:“姐姐你也是!”顿了顿,想到什麽,又赶紧补充了句,“还有晴晴。”

“她?”秦绵笑著反问,摇摇头,目光痛心却坚决,直截了当地否认,“不,她不会了,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有爸爸了。就算以後再幸福,父爱这种东西,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是什麽滋味了。”

这份缺憾,再没有人可以填补。

世上无人再有这个资格。

“……”秦深张张嘴,一向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他,今夜第无数次感到有口难言,无话可说。

他看著姐姐转身朝他走近,那美丽而坚强的女人正踏著她泪流成海的悲伤一路来到他的面前,然後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缓缓抬起右手,温柔抚上了自己的脸庞。

不过曾经是弯腰低头,而现在,却得要抬手仰头才行。

原来时间真的已过去很多很多年,就在这一俯一仰间。

“阿深,你知道吗,其实你才是我们家,最任性,最难搞的孩子。”

她盈著朦胧泪光的眼底,依稀浮动著温暖宠溺的笑意。

“阿真的确是坏了点,可是他坏得很直接,很可爱。他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这麽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一点点不开心就气得要死大发雷霆,但一点点开心就能让他喜笑颜开心满意足。他的骄傲说白了就是孩子气的我要拿第一,跟小时候完全一模一样,我记得还很清楚呢。”

“所以他跟你的冷战我完全不担心。虽然你们从未冷战过,不过我都能想象出来最後的情形。开启冷战的是他,但最後第一个受不了想和好的,还是他。”

“你知道,那孩子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就是你这个双胞胎哥哥了啊。爸爸妈妈和我跟你比起来全部都要靠边站,好嫉妒呢。”

停顿片刻,秦绵目色如水波光流转,眼底的关怀是那麽深沈厚重毫不掩饰,语气亦变得惆怅而忧伤:“可是你……阿深,你跟你的名字一样,总是把自己藏在一个很深很深,谁也看不见,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把最真实的自己遮盖住,即便在我们面前,也总是戴著一副厚厚的面具。”

“你太聪明,学什麽都很快,一讲就会,一点就通,所以这世界对你来说太无聊了,对吗?从小到大,我每次看著你都忍不住心疼,为什麽你明明风光无限什麽都有,可是看起来却总是那麽寂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 ,也已经期盼了很久,这世上是否有人能让你心甘情愿放下伪装,让你回归真实,让你变得快乐。”

“姐姐……”瞳孔陡然收缩,秦深听得浑身一颤,连声音都微弱地颤抖起来。

原来他过去许多年自以为无人能懂的难过,家人全都看在眼里。

原来比起真真,其实他才是那个从来没有真正长大过的,任性的小孩子。

活了将近三十年,秦深才猛然後知後觉地反省,这麽多年,他到底做了些什麽,又究竟错过了什麽。

他骗了全世界,包括他自己──却骗不过他的家人。

秦绵晃动指尖轻轻拍了拍秦深的脸,唤他回神,微笑著说:“然後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阿深你变了。也许你自己不知道,可是我看得很清楚哦,那段日子,你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而且我看得出来,那些全部都是发自内心,装不出来的。”

“你长这麽大,姐姐从没见你笑得那麽开心,那麽真心过。当时我高兴坏了,可一想到这种改变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那个伤了真真的程诺,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和担心。”

“本来我是想要提醒你的,可是我又想,我疼爱的弟弟活了快三十年,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灿烂真诚的笑容,第一次这麽开心,这麽快乐,却要我亲手扼杀……叫姐姐怎麽忍心。我怎麽忍心。”

“直到那一天,你竟然为了那个程诺,在我们面前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我很难过,很生气,很後怕。我甚至都想暗中下手直接毁灭了他。”

“可是後来,阿深,想通了以後,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妈妈也是。感情不就是这样的吗?让人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变得不像自己。我们都想,你终於变得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不再隐藏,不再伪装,不再高高在上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终於有了凡人该有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有了想要珍惜的人,和一份让你懂得付出,和愿意付出的感情。”

“终於有人能医治你渗进骨子里的寂寞。他 让你变得像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我们也总算放心了。”

她爱过,恨过,伤过,痛过,最後黯然收场地失败过──所以她懂,那种一瞬间被冲昏头脑击中心脏,然後就再也不由自己无法自拔,只能眼睁睁看著自己千疮百孔的灵魂在开满罂粟的泥沼里越陷越深终至灭顶的甘之如饴,欲罢不能。

如同漫长的黑夜後出现在天际的第一缕璀璨日光,如同长久的干旱後降临在大地的第一场倾盆大雨,如同苍凉的荒原上长出的第一抹迷人绿意──

如同在经年的久别之後,再次踏上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故乡。

明明初遇,却已然熟悉得仿佛已经见过了千次万次。在梦里,在前世,在无数次幻想的情景里,在宇宙中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平行时空里。

爱情啊,爱情,它简单纯粹,又神秘莫测,它是一曲轻快俏皮的童谣,又像一首如泣如诉的哀歌。它是不顾一切的快乐,它也是如影随形的忧伤。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它把人拖进深渊,又让人飞上天堂。

这世间怎麽能有如此矛盾的事物,它让人变得既强大又脆弱,既认命又挣扎,既善良又作恶,既光明坦荡又阴险狡诈,既撕心裂肺地绝望,又还歇斯底里地渴望──

这就是爱情。这才是爱情。

秦绵口气温和笑容温婉,一路娓娓道来并无多余情绪,然而听到这里的秦深,却已然眼眶发热喉咙酸涩,胸中涌起万千涛波。

“姐姐……”他低低叫了一声,沙哑的嗓音里带著浓浓的痛意,忽然敞开双臂,将秦绵紧紧抱进自己的怀里。

然而此刻真正需要拥抱的人,其实是他。

是他需要姐姐的怀抱。一个属於亲人的怀抱,一份属於亲人的情意。

秦绵微微一笑,顺从地将脑袋靠上弟弟的肩膀,手掌往後顺势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所以姐姐只是想要告诉你,姐姐并没有生你的气,陆阳和我之间的结局,跟你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对你,姐姐只有两个要求。”

她往後微退,仰起头,双手板正秦深的脑袋,直直望进他的眼睛。

“找回你的爱人和孩子,然後和他们幸幸福福地在一起,过完这一生。”

“就这两点,答应姐姐,好吗?”

除此之外,她对这个弟弟,别无所求。

秦绵微笑著等待秦深的回答,手指微微用力往两边扯了下他的脸皮。这将是她最後一次这麽做,因为她心疼半生的弟弟,终於不再是任性的小孩子。

他终於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不,他终於回归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因为那个叫做程诺的男人──他命中注定的伴侣,和一生一世的爱人。

其实,也不是没有嫉妒的。别人的爱人有所期盼幸福的一生,而自己的爱人,却只留给她无尽萧索的余生。

秦深怔怔望著面前矮他一个头的姐姐,她脸上真心实意的祝福和努力隐忍的伤悲,都被自己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他哆嗦著动了动唇,然後绝望地发现,自己仍然无话可说。

唯有收拢双臂,紧紧,紧紧地,拥抱了这份已被他错过很久,很久的亲情。

我答应你,姐姐。

他在心里默默地发誓。

第六十五章

二月底的时候,程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即便阿莫尔那样体型的男人穿的衣服,套在程诺的身上,腹部的地方仍会紧紧地绷出来一个小山丘似的高隆弧度。

当然在苏予危的悉心照顾和严格要求下,程诺的肚子还是比同周期的平常孕妇要小一些的。

这时他已经怀孕七个多月,到三月中旬就正式进入第八个月,也差不多了,十月怀胎在他这里是不现实的。

苏予危和弗兰克商量过,最迟半个月内就要进行手术把宝宝取出来了,因而最近这栋一向冷清的小疗养院显得相当忙碌,进进出出许多精密沈重的医疗器械,其中一间屋子也正在被布置为产房。

得知这个消息,又被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所感染,搞得程诺都觉得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生了似的,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迫不及待中还隐隐带了点儿矛盾的惆怅。

这个在他肚子里呆了将近一年的小家夥,就要离开他的身体了。

他很想快快见到他,但又真有一些舍不得。

血脉相连骨肉相系的感觉太神奇了,而这一生,他大概也只有这一次体验的机会。

程诺幸福地纠结著,却没想到苏予危比他这个亲爹还要纠结。

某一天苏予危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怎麽舍得眨一下,就这麽在电脑前生生坐了五个小时,右手指头在鼠标上飞快动著,似乎是在浏览网页,浑然忘我到居然都忘记了提醒程诺两个小时的限制。於是程诺很贪心地多玩了半个小时……

而等程诺自觉地从院子里散完步回来,无比惊愕地发现苏予危跟他走时的姿势状态完全一模一样,连翘起的二郎腿,哪只腿上哪只腿下都没变过!简直是丧心病狂……

估计又是在看跟季晚潇有关的东西吧,程诺想,可是没听说季晚潇最近有什麽新动向啊,自从去年演过谢非格导演的《往夏如烟》,并凭借这一处女作在电影圈一鸣惊人崭露锋芒再次以惊涛骇浪狂飙突进的惊人声势虏获了无数脑残粉之後,这段日子以来他都挺沈寂的。

就在程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之时,突然苏予危神色一凛像是一瞬间下定了什麽重大的决心,一屁股离开椅子站起,蹬蹬蹬跑过来站在他的面前,一脸严肃语气郑重地道:“诺诺,你再撑几天,我们三月二十一号以後再把宝宝取出来好不好。”

程诺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抱住肚子,急切地问:“为什麽?难道宝宝不好吗?我可以撑更久的!”

“呃……”苏予危噎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摸摸鼻子干巴巴地说,“不、不是啦,宝宝很好,主要是因为……嗯……”

看见苏予危一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程诺更急了,皱眉道:“到底是什麽原因,你跟我说实话。”

“嗯……好吧……”苏予危终於硬著头皮解释,掰起手指头给程诺算,“是这样的啦,你看哦,三月二十一号之前出生呢,宝宝就会是双鱼座,我刚刚查了,双鱼座敏感纤细脾气不稳情绪起伏,犹豫,纠结,矛盾,还有极端主义倾向,而且双鱼掌管第十二宫,集合了前十一宫的复杂,十一种优点和缺点,简单来说就是精分……oh nonono,这太可怕了,而且双鱼座智商超高,再加上有诺诺你的遗传……哦我实在不敢想象了!这结合简直是要毁灭宇宙啊!”

“但如果是三月二十一号之後出生呢,宝宝就会是第一宫白羊座,代表万物的开端,一个纯粹的开始,白羊座的特点是热情,乐观,积极,坦白,率真……虽然有时脑子是二了点,脾气是爆了点,但我相信有诺诺你的遗传,小小诺诺绝对是no problem啦!怎麽样!你宁愿有一个傻乎乎但跟你无话不说的乖宝宝,也不想要一个城府深沈每天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的坏儿子吧!”

程诺:“……”

半晌,程诺抬起头,一脸难以形容形容的古怪表情,慢吞吞地说:“如果我的生日没有错的话,我就是双鱼座。”

苏予危:“……”

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冻在嘴角。

果然,身为射手的他,跟所有水向星座的人都八字不合……

苏予危毕竟是专业人士,就算平时再不靠谱,程诺也无法不相信他的专业水平,因此最後在他“威逼利诱+软磨硬泡”的“流氓+无赖攻势”之下,到底无可奈何地同意了他打算在三月二十一号给自己做手术的决定。

“哎哟不要不开心嘛诺诺,三月二十一号多好呀,春分日诶,让宝宝在春天到来的这一天出生,他以後一定会长成一个积极向上乐观进取的好男人!就像我一样,嗯哼~”

程诺:“……”

借您吉言,但最後一句就不用了……

程诺是在一个小县城的县医院里一出生就成为弃婴的,如果医院没有弄错,那麽他的生日应该就是二月十七号,双鱼座。

过去的二十几年程诺基本没过过生日。去年和秦深在一起,他脑子里却只记得秦深的生日,自己的压根儿就没想过。

而秦深也从来没问过他。

现在想来,蛛丝马迹,都是铁证。

尽管二月十七号早已过去,但苏予危在得知程诺的生日之後,瞪圆了眼:“天啊诺诺,你居然就这麽不声不响让自己的生日过去了!你对自己这麽不上心,不仅是对你自己的虐待,而且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不行!我绝不同意!”

然後雷厉风行地开始准备起一个小型生日party来。

当然这个所谓的party,最後参加的人也不过就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苏予危倒是有很多朋友,从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到狐朋狗友泛泛之交,都有,但鉴於离开前阿莫尔难得正经的言辞叮嘱,苏予危又不是不想活了,怎麽敢违抗。

程诺的朋友只有薛霏霏和陆宝贝两个,现在加上阿莫尔和苏予危,勉强还有一个约瑟夫。

倒不是说约瑟夫不如阿莫尔和苏予危更朋友,只是因为年纪的缘故,约瑟夫给程诺的感觉,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更像爷爷那一类的长辈来得准确。

奈何苏予危和约瑟夫的关系实在太差。尤其约瑟夫前阵子才又在公共场合高调炮轰了欧洲承认同性恋婚姻合法的国家,镜头里的他神色悲愤义愤填膺,振臂高呼全世界联合起来抵御同性恋,把同性恋说成是天理不容的邪魔歪教和活该被烧死的堕落异端,其言辞之激烈极端,当场就把苏予危气得直接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

“***!这臭老头整天唧唧歪歪满嘴喷粪,怎麽还不滚去陪他的鬼上帝!”

“……”程诺只能默默转头。

说老实话……虽然宗教信仰是个人问题,但听见约瑟夫这麽说,他其实也挺不开心的……

三月初某日, 罗马气温回升,天气晴朗,伴随著幽幽嫋嫋的青草花香和美好宜人的微风阳光。这座承载了无数荣耀的古老城市,在持续了长达半个月的雨雪阴霾过後,终於展现出生机勃勃的春日气象。

本来程诺的这一天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起床,早餐,基本锻炼,午餐,午睡,电脑时间,孕妇操,晚餐,散步……

但当他从院子里散完步回来,抱著因为胎儿往下走而越来越像一颗浑圆水滴的垂拱的大肚子,一只脚刚踏进门,微微一愣,便感到鼻尖下恍若被侵略般掠过了阵阵不绝的熟悉香味。

那是……

程诺眼睛一亮,kirakira闪著期待光芒的猫儿眼可爱非常,抱著肚子小心翼翼慢慢踱到厨房门边,脑袋往里一伸,尔後苏予危系著围裙在锅前忙得不亦乐乎热火朝天的滑稽景象便瞬间映入眼帘。

苏予危长得人高马大又俊逸修长,无论五官气质还是穿衣打扮,都一直走的是高端精英的英伦绅士范儿,系围裙炒菜做饭这种事情,放在他身上,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滑稽。

“哦?诺诺你回来啦,乖,先去洗手坐著等下,今晚给你吃好吃的。”听见脚步声,苏予危一边熟练地起锅,一边回头冲程诺调皮地挤了挤眼。

程诺却傻傻立在门边,呆呆看了他好久。

这个场景,这份香气,这种感觉……

却再不是同一个人。

他无法控制,他情不自禁,又忽然想起了那些不该想起的东西。曾经的时间被满满当当地填充,永恒的记忆毫无留白的空隙──他觉得他生命的真实仿佛只存在於有那人存在的一年,而不再有他的未来,不过是在回忆里不断重复那再也回不去的三百六十五天。

开心的,鲜活的,生动的,灿烂的……都是假的。

最後一个字,足以将前面的一切美好都化作尘埃,变为废墟。

安静了一整天的肚子突然肉眼可见地蠕动地一颤,程诺猛然回过神来,低头摸摸肚子,面覆阴影,沈默无语。

宝宝,对不起,又让你感觉到不开心了……是爸爸我违约了,我们那天说好的,恩,不想他,再也不想他了……

苏予危放下铲子转过身,双手交叠捂住胸口,一脸警惕地看著程诺,有点得瑟又点苦恼地说:“喂诺诺,你这是什麽表情……是终於发现了哥哥我的好,对哥哥我动心了,想要以身相许吗?oh nonono~不行不行哦,你明知道哥哥心里只有一个小潇潇……哎真是没办法,有时候人太帅也不好啊~再说朋友妻不可欺,我也不能趁兄弟不在就挖他墙角嘛,哥哥我是那样的人吗?哥哥我真不是那样的人,虽然诺诺你的确很可爱没错啦……”

“……”苏予危就是有这种能让人瞬间无语的神奇本领,不管对方之前是什麽心情。

程诺嘴角一抽,忍不住提醒:“那个……糊了。”

苏予危还在那儿沾沾自喜自作多情:“啊?什麽?什麽糊了?哎我跟你说诺诺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我都懂的,但是有些事情呢,损人不利己,我们必须把它扼杀在繈褓之中,否则顺其自然会很麻烦的,你知道情之一字最是……”

陡然顿住,鼻头耸动,薄薄的鼻翼用力扇了两下──

“啊!我擦!糊了!”

手忙脚乱地关火铲锅。

程诺:“……”

於是四十分锺过去了,小居室的餐桌上才姗姗来迟地摆上了这顿迟来的生日晚餐。

三菜一汤还有一份饭後小甜点,每一盘的分量不多,但全部一起摆上桌,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看起来还是十分丰盛可口,绰绰有余令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的。

苏予危把射手男健忘皮厚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早已从刚刚的低级错误里走了出来,先殷勤地给程诺盛了一碗鱼汤递过去,嬉皮笑脸急不可耐地催促:“来来来,快尝尝,哥哥我的手艺可不是盖的哟~”

程诺简直可以看见他屁股後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止不住地摇啊摇。

不过关於这一点程诺倒是承认的,就在上次吃腻了西餐,阿莫尔给他带来双人份的美味家乡菜的时候,他就已经充分见识到了苏予危的高超厨艺。

所以其实,在无赖,卖萌,傲娇,忠犬……这些所有不靠谱的属性之前,程诺最先见识到的,是苏予危的人妻属性……

端起碗喝汤,直到把大半碗鱼汤喝得只剩下碗底一点点残存的鱼渣,程诺才咂咂嘴心满意足地放下,然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油光莹润的唇,闭著眼长长地叹了一句:“恩,好喝~”一脸幸福的样子活像一只吃得肚滚腹圆万事足的小猫咪。

“哼,那是~”苏予危眼睛斜睨下巴朝上,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挑著眉大言不惭地自夸,“这辈子我还没见过厨艺比我更好的男人呢。”

程诺只管埋头吃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苏予危不满了,嘟著嘴不依不挠:“喂,你刚刚那一笑是什麽意思?不相信吗?哼,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你知道就因为这一句话我下了多少功夫,苦练n年,才好不容易博古通今学贯中西,做出来的饭菜让多少人惊掉了下巴呢!不然阿莫尔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想到我呀,所以就算是诺诺你也不准不起人哦~我是脾气好什麽玩笑都可以开,就是和小潇潇有关的事情一个都不可以~不然你说一个,我去跟他比比!”

软软糯糯的藕片在口腔里嚼了很久,淡淡的桂花香味恍若花开般次第散开层层剥落,一点点化入湿润的肉壁深处,唇齿添香,余韵悠长。

“……没有。”咕咚一口吞下去,程诺摇摇头从喉咙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弯起唇稍冲苏予危露出了一抹摇摇欲坠的笑容。

他说的是实话。

既然那人不是真心给他,再美味,也不过是味同嚼蜡。

一顿饭吃得快差不多的时候,苏予危忽然站起身笑眯眯地对程诺说:“诺诺,生日快乐,等我一下,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神秘惊喜哦~”

程诺正意犹未尽地搜刮著粘在盘底的糯米,听见苏予危的话傻乎乎仰起头,粉嫩水润的嘴角边还依稀残留了一颗剔透饱满的颗粒:“啊?难道这顿饭……还不够吗?”

“……”苏予危捂著胸口大惊失色般往後倒退三步,心中万分庆幸幸好自己喜欢的不是这只毫无自觉的单纯小白 兔!卖萌天然呆神马的,真的太犯规了有木有啊魂淡!

他对小潇潇是绝对坚贞的!

随手抽了张纸巾扔给程诺,苏予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哼哼唧唧:“诺诺你少瞧不起人!哥哥我是那麽小气的人吗!”说完转身大步往里间走去。

“……”程诺坐在原地,无辜地眨了眨眼看,突然还真有些好奇苏予危会送他什麽惊喜。

嗯,不过按照他对苏予危这个人尿性的了解,他只希望不要是只有惊,没有喜……

两分锺後,只见苏予危两手托著一台轻薄小巧的超极本从里间慢吞吞踱出来,程诺顿时眼睛放光乐呵呵地想:呀,他不会是要送自己一台电脑吧?哦,那还真是挺不错的,自己刚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苏予危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程诺对面,俊逸的脸庞挂著一丝神秘兮兮的贱笑,看样子竟比比程诺这个当事人还要期待,又是兴奋又是急切地催促道:“快,把眼睛闭上。”

呃,这还有什麽闭眼睛的必要吗……程诺默默吐槽十分不解,但还是乖乖闭上了眼。

三秒锺後。

苏予危刻意压低的声音像神秘的印第安占卜师一样在耳边幽幽响起:“友情提醒一下,待会儿不要太激动,把肚子里的小小诺吓到了哦。好了,睁开吧~”

“……”程诺森森汗了。不就是台超极本吗?难道还真有什麽玄机?搞得他突然也好紧张。

在这样本来不以为然又有点小小忐忑的纠结心情之下,程诺慢慢睁开双眼──

“……啊!”

而当屏幕上的画面毫无阻碍直直进入视线之时,程诺睁大眼睛小嘴微张愣了半秒,猛然一时失口叫出声来,终於明白苏予危刚才不厌其烦的罗嗦叮嘱是确有其道理的。

“诺诺!!!哥哥我想死你了嘤嘤嘤!!!先mua一口啾啾啾!还有苏予危那混蛋没趁哥哥我不在对你做什麽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

程诺早已石化,还没回过神来得及说话,对面的苏予危就顶著一头的小红十字,十分火大地转过电脑对屏幕里的那人:“喂喂喂!阿莫尔你个混蛋说什麽呢!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险在帮你诶!你个混蛋不知感恩就算了居然还如此恶意揣测我……哼,如果不是诺诺本来就那麽可爱,大爷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看看看!狼子野心露出来了吧?觉得诺诺可爱吧?哼,那是必须的!还有谁要看你这张恶习巴拉的混血脸啊,赶快把镜头还给我的诺诺!”

“什麽!?阿莫尔你说什麽!?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说大爷我这张兼具了中西优点混得如此完美的脸蛋恶心巴拉!?你……#&@#¥*&%……”

“#&*#¥%@*&%……”

程诺在这死党二人组的互相吐槽中逐渐回过神来,听著听著,忽然就笑出了声。

苏予危才意识到自己抢戏了,讪讪地翻个白眼儿,冲屏幕里的阿莫尔鄙视地比了个中指,瘪著嘴不情不愿地将屏幕掉了个个儿,对向程诺。

屏幕里的阿莫尔穿著一身墨绿色的大棉服,厚重的冬衣让他完全看不出来之前那壮而不肥的黄金身材,肿得跟狗熊一样,性感的麦色肌肤似乎被冻白了许多,让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显得愈发明显,在特写的屏幕上显得尤其触目惊心。

他背後是一大片灰白色的水泥墙,上面星星点点的斑驳痕迹有一种格外陈旧的历史感,却看不出具体是在哪里。

镜头一换阿莫尔惊喜就地叫了一声:“啊,诺诺!”

程诺淡淡一笑,仔细看了看他,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哦……”所谓一得便宜就卖乖,听见程诺这麽问,阿莫尔顿时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包子脸,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丝毫不以为耻地撒娇诉苦:“呜呜呜,一点也不好,那叛徒逃到俄罗斯来了,个兔崽子,逃哪儿不好偏逃到这破地方来,害得哥哥我现在快被冻成一个傻逼了……嘤嘤嘤,而且诺诺你都不在身边,叫哥哥我怎麽好嘛……”

“呃……”

嗯,很好,看阿莫尔这死性不改的夸张毛病,情况应该不错,至少还能活蹦乱跳六十年呢。

程诺放了心,认真地嘱咐:“那就好。注意安全,一切小心。”

那头阿莫尔立刻宽面条泪看起来简直就要抱著屏幕狂啃乱亲了:“哦哦哦!诺诺你果然是天使!哥哥我好感动嘤嘤嘤!爱死你爱死你爱死你了!”

程诺:“……”

“哦对了,那诺诺,恩,那个,那个……”突然阿莫尔跟精分似地又一下子变得无比矜持起来,神情扭捏不大自然地咳嗽了声,俊脸凑近屏幕,灰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看起来既讨好又期待,嘿嘿笑道:“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宝宝嘛,好不好?”

“ 哈?”程诺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宝宝?这、这不还没生呢吗,怎、怎麽看……

苏予危翻白眼:“他是说给他看肚子,这个变态。”

程诺秒悟,然後刷地就脸红了。

结果对面和屏幕里同时发出两声惨绝人寰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诺诺你不能这麽可爱!哥哥/大爷我把持不住啊!”

“……” 彻底无语的程诺赶紧地把屏幕往下一扣对准自己的肚子。

那头阿莫尔瞬间安静,沈默延续了片刻。

“……oh,这、这真是,好圆,好挺,好乖……好、可、爱!!!比我走之前大了好多呢,唔,不过比起哥哥我以前看到的孕妇还是要小一些,喂诺诺,是不是苏予危虐待……”

“我擦!阿莫尔你给我去shi!你忘了之前的事情了!?诺诺那麽小的身板儿,胎儿太大他撑得住吗他!你他妈杀你的人去,少在这里怀疑大爷我的医术!”

阿莫尔根本懒得理会抓狂的苏予危,只自顾自地粘著程诺,大型犬似地傻笑摇尾:“诺诺诺诺,一定要等我回来再生宝宝哦,那个时候我一定要陪在你的身边~”

“啊哈!”听到这里苏予危哈哈一笑,总算找到了压制阿莫尔的办法,趾高气扬地吐了口气:“哼,想得美,什麽时候生是大爷我说了算!而且那时候能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我和弗兰克!”

“……”阿莫尔立刻没骨气地怂了,“苏予危你不能这样……”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兀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枪击声和其中夹杂著的此起彼伏的骂娘声,俄语和意大利语都有。

程诺和苏予危同时愣住,傻了几秒,程诺赶紧将屏幕板正回来,却俨然已经迟了,只能看到上面抖动模糊的白花花一片。

苏予危皱起眉头,站起身长臂一伸将电脑捞过来平放在桌子中间,沈声问:“喂喂,死了没?听到回话。”

断断续续的信号连接声从那头嘶嘶嘶嘶传来,喑哑难听,给人以莫名揪心的紧张感,像是条不断吐著信子的毒蛇。

大约过了十几秒──

“卧槽苏予危你个贱人能说点儿吉利的话吗!有你这麽诅咒老朋友的吗!你他妈才死了!呼……列尼这兔崽子真他妈会挑时间,看哥哥我不把他脑浆打爆就不叫花豹子!”

程诺和苏予危同时舒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放心,不仅活著,而且看样子一点儿伤都没有,这麽精神呢……

苏予危放松地往後一倒靠回椅背,耸耸肩懒洋洋道:“果然是祸害活千年,好了,想看宝宝出生,就给老子争取活著,”说著嫌弃地一瞥,“还有你刚刚说的话真是难听,这儿有孕夫在呢,一点儿也不注意胎教,挂了。”

阿莫尔急切地唤:“诶等等!再让我看诺诺一眼。”

“哦~~~”苏予危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故意拖长音调,冲程诺不正经地挤眉弄眼。

程诺目不斜视地板正电脑,对著屏幕一脸认真地说:“请万事小心。”

阿莫尔点点头,握起拳头朝镜头靠近举了一下,声音温柔:“恩,等我啊,诺诺。”

程诺也学著他虚晃一拳,和他拳心相对,微微一笑:“只要你活著,就能见到我。”

说完便利落地转过屏幕,将它推还给对面的苏予危。

苏予危和屏幕那头的阿莫尔迅速比了个手势,然後也干脆地扣上了电脑。

程诺看著苏予危,目光真诚,轻声道谢:“谢谢你。”

苏予危侧著脑袋望过来,扑哧一笑,嘁地一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好啦好啦,搞那麽正是干嘛,咱们关系都那麽近了,我要是连你的担心都看不出来,那也太不称职了。”

顿了顿,他忽然双肘撑在桌上身子往前一探,一脸好奇宝宝地问:“不过说实话哦诺诺,我看你们这样……跟真的情侣也差不多了。你真的不喜欢阿莫尔吗?那你喜欢一个人是什麽样子?

沈默了一会儿,程诺淡淡一笑:“完全不是我现在的样子。”

“……”苏予危猛地被噎住,半晌才缓过来,瘪著嘴小声嘟囔,“哦,我可怜的朋友……”

曾有那麽一天,总有那麽一天,会有一个人走进你的生活,让你明白,为什麽你和其他人,都没有结果。

苏予危扶著程诺回房,眼看那瓜熟蒂落的日子逐渐迫近就要到来,他一路叮嘱了很多,程诺点著头一一记在心里。

来到门边,程诺握著把手犹豫了一阵儿,没有开门,反而对著苏予危低声开口:“……苏予危,或许你可以换个方式去追求季晚潇……”顿了顿,他口气诚恳地道,“如果你不那麽赶鸭子上架地倒贴上去,甚至冷落他一段时间,我想他会惊觉你对他来说多麽重要的。”

不是程诺卑鄙,而是人性大多如此。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和已经得到手的东西,人们总是学不会珍惜。

尤其季晚潇又是那样一个从一出生就稳稳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天之骄子。他痴恋萧岚,大概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得不到手的男人。

苏予危有些意外程诺竟然会跟他说这个,愣了几秒,低头苦笑:“也许吧,可是我做不到呢。”

他抬起右手在程诺圆润不少的脸蛋轻轻捏了一下,冲他坏笑著眨了眨眼,“我在他的面前,也完全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呢。”

更可怕的是他完全无法控制那样不像自己的自己。

他想对那人好还永远觉得不够。只要一看见他,哪怕只想著他,苏予危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具按下开关的机器,如同条件反射的本能反应那样,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将自己一身上下所有忠犬属性的基因全都调动起来,疯狂地去疼他,爱他,宠他,哄他,讨好他,逗他笑……

恨不得把自己漫长一生全部的耐心温柔,绵绵情意,一个成年男人身上可能为数不多,但所有柔软的,温情的,纤细的东西,全都拱手奉上,只为给他。

他也听很多人说过,他无非是被季晚潇的美色所迷,是在荷尔蒙和肾上腺素共同作用下的一时糊涂, 失了神志而已。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的。

爱情到底是什麽呢?是一见锺情还是日久生情?是两份发情的荷尔蒙之间简单粗暴的相互吸引,还是灵魂与灵魂间高山流水的相知相惜?是如同灼灼汹涌的火焰般激烈狂热,纵情享乐,然而很快便燃烧殆尽,短暂的疯狂後什麽也不曾剩下,只徒留一地冰冷的余温灰烬,还是像亘古不灭的星辰那样,拥有近乎永恒的寿命,然而细水长流的一生中却永远平平淡淡乏善可陈,永远随著一成不变的固定航道一路流向死亡的大海,缺乏哪怕一秒锺放下所有的冲动,和不顾一切的激情?

它是灵还是肉?是柏拉图的精神结合还是弗洛伊德的性欲至上?它是羁绊还是自由?是理智还是冲动?是责任还是放纵!?

…………

他不知道。他不是哲学家,回答不出这些困扰了无数代痴男怨女的艰深问题。可是他知道,他只知道,自从在那个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的大厅里第一眼看见季晚潇──事实上在当时那麽多妆容精致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里,他的眼睛却好像生了病中了毒,还沾满了黏糊糊的强力胶,竟只捕捉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季晚潇。

那一夜的季晚潇,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手工西装,完美勾勒出他纤长瘦削的身形线条,长而笔直的双腿,细而精悍又充满力度的饱满腰线,和让当场所有人──无论男女──都想入非非的,圆翘结实的臀。

苏予危看见,在季晚潇白皙修长的指缝间,时时刻刻都夹著半杯仿佛永远也喝不到底的拿破仑。或许他是为了掩饰什麽,又或者,他只是习惯了用酒精对待这个同样虚伪而模糊的世界。

而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只是低头含一口酒,转头眨一眨眼,都是令人呼吸一热神魂颠倒,

两片薄薄的粉唇在酒精的浸淫下变得又软又亮,像两瓣坠著露水芬芳四溢的夜来香,娇媚诱人,仿佛时刻准备著与人亲吻──不,那几乎是在邀请和勾引别人快来和他接吻,十足十一副上流社会纨!子弟的妖孽模样。

可是苏予危,只有苏予危,透过季晚潇招蜂引蝶的放荡外表,看到了被他那精致皮囊如同附骨之疽般血淋淋包裹著的,一个绝望的,挣扎的,蜷缩的,渴望爱和被爱,救赎与被救的,孤独的灵魂。

他的人在人群中潇洒如风地穿梭,可他的心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声嘶力竭地呐喊著。

那一刻,一种全世界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的感觉瞬间贯穿了苏予危戛然而止,而又怦怦狂跳的胸膛。

那是丘比特有史以来射出过的,最精准,最有力的一支箭,是一种百炼成钢雷霆万钧的柔情,是一种酸涩的欣喜若狂,一种狂喜的悲痛欲绝,让他既恨不得仰天大笑,却又忍不住放声痛哭。

那一刻,世间万物都仿佛暂停了,世界安静得只能听见叶与枝的告别,花与根的私语,还有雪与大地的肌肤相亲。而苏予危就在这样沧海桑田的静止中看到了一切──

他看到了灿烂明亮的太阳,看到了柔美皎洁的月光,看到了繁星闪烁如同缀满宝石的浩瀚夜空,看到了生机勃勃鸟语花香的大自然,看到了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的辽阔天地,和万里绵延一生也走不完的壮丽河山。

他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温暖的,纯洁的,长久的东西。

他还看到了时间。他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前世,也看到了来生。

他看到了永远。那种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知道,也没机会体验的奢侈。

那一刻,苏予危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很轻很轻,轻得像一粒纤细的尘埃,一根轻盈的羽毛,像天堂之上一朵逐渐消融的雪花,在烟雨蒙蒙的微风里飞旋著上升,上升;却又在下一秒变得很重很重,重得像滴著水的麻棉,灌满铅的铁球,像地狱深处背负重罚的灵魂,在怒吼咆哮的漩涡里急速地下沈,下沈。

最後,一身的感官猝不及防被腾空而起的巨大水花尽数掩埋,他感到自己莫名坠入了一片冰冷又火热的深海之中。很快,他被四面八方的海水铺天盖地地淹没。

苏予危徒劳地伸出一只手奋力往上,试图去抓住什麽,却只无奈地丈量出天空离他越来越远的事实。渐渐地,他放松身体,放开思绪,让沈默的水流无声地漫过自己疲倦的双眼和酸软的四肢。

透过头顶层层涌动的波浪和身边环绕而过的鱼群,他看见金色的阳光在平静的海面上有如精灵般轻巧地跳跃,无数闪著金光的丝线一根根嵌入柔情似水的碧绿中,两种明明截然不同而又似乎浑然一体的颜色,在浩大的天地间翻滚著缠绕交织,最终闪耀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这是季晚潇的眼睛。全身猛地一个激灵,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是在季晚潇那双美得如碧海般夺人呼吸,惊心动魄的眼睛里面。

从此他懂了,这一双碧海明眸,是他今世今生,再也出不去的囚笼。

苏予危没有信仰。可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人类历史上所有出现过的神明都在他的耳边对他喃喃蛊惑著说:看,这就是你今生今世的伴侣。

或许人这一生,总要为了什麽而奋不顾身一次,哪怕代价是忘记自我。无论是为了一个梦想,一句承诺,一段感情,或是,一个人。

如果可以,苏予危甚至恨不得掏心挖肺,将自己那颗满满当当印上对方名字毫无空隙的心脏都挖出来,血淋淋放在那人的眼皮底下。

他看到他已经为别的男人如此伤心,变得不再像他自己,尽管心中醋海翻腾暴雨狂风,却怎麽舍得让他更加难过。

其实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有一百种,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得到他──但他永远选择了第一百零一,第一千零一,第一万零一种──最浪漫的那一种。

是最温柔,却也最奢侈的那一种。

程诺没想到苏予危会用自己刚刚才跟他说过的话来反驳自己,微微一愣,轻声笑了:“是我站著说话不腰疼了,那你加油吧。”

或许他不该那麽绝望。未来还那麽长,世界还那麽大,他自己遇人不淑受了点伤,却总该对别人的人生,还存有一点祝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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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三月二十日,凌晨三点二十分。

唔……呼。

肚子里一记有力的踢打,将程诺从本就不安稳的浅眠里生生唤醒。

他无意识发出两声含糊的呻吟,紧阖的眼皮下,能看出眼珠不安转动的轨迹,温度适宜的室内,他的额头却不知何时已经布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两道秀丽的细眉紧紧皱著,似乎就算在梦里也极不痛快。

视线往下滑去,被单下腹部位置那高高的隆起,偶尔还顶出一个小手掌或小脚丫形状的圆润弧度──说实话那景象真是超温馨但也……超可怕的.

清醒的过程大约持续了七八秒,程诺终於缓缓睁开眼睛。房间一片晦暗,他睁著空洞失焦的大眼睛愣愣看了头顶高高的天花板好一会儿,细碎的光芒才一点点落回他的瞳孔里。

呼、呼、呼──

他学著苏予危前不久教他的方法,小口小口但尽可能长地呼吸,右手摊开成手撑著床垫,左臂弯曲用手肘撑著著沈隆的上半身,姿态艰难而笨拙地从床上坐起来。

好不容易支起身子,程诺反手拿起枕头往床背猛地一拍,沈重的身体顺势往後倒下。

当他终於做完这一切,面色苍白,两颊鼓动,胸口起伏,气喘吁吁就像一条岸边濒死的鱼。

真难看啊。

他闭著眼休息了一会儿,然後颤抖著手掀开被子,空空荡荡的裤管里是两条早在上个月他就已然无法直视的腿──小腿肚子和脚背脚趾的浮肿委实不堪入目,令人发指。

摸摸仍时不时蠕动一下的大肚子,程诺的嘴角慢慢牵起一丝无力的苦笑。现在,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直视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了。

苏予危担心的没错,孕期越往後,胎儿给程诺身体造成的负担渐渐濒临极限,高隆的肚子如同塞进了一颗圆滚滚的保龄球,尤其最近几日还下坠得厉害,动作也比以往力度更大,频率更高,让程诺和女性相比起来没有任何天生优势的细窄臀胯,被难以想象和忍受的巨大坠力折磨得苦不堪言。更别提抽筋尿频和偶尔吓死人的假性宫缩了。

他变得这样难看,这样难受,但更可悲的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对肚子里这个让他变成这样的小东西,心怀期待,无限爱意。

隐隐地,程诺忽然感到他的眼眶又一次不可遏制地涌上了一层熟悉的湿热潮意。

哦该死──

在心里默默咒骂一声,程诺赶紧从背後抽出枕巾,然後用力一甩粗暴地盖上自己的脸庞。

轻柔的温软隔绝世界,让他重回梦中那片安全的黑暗。

而很快,那丢脸的,羞耻的,耻辱的,却汹涌不绝声势浩大的绵绵潮水,转瞬就淹没了他溃不成军的海岸。

鹅黄色的布料上徐徐晕染开两排濡湿的水渍,犹如他心底日夜扩大的孤独。

无数个夜深人静,无数次辗转难眠,无数回泪如雨下──他不愿承认,不敢承认,不能承认,他其实,真的好想,好想,那一个人。

这些可恶的孕激素和紊乱的荷尔蒙让本就敏感的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无法自控的脆弱。

而这些所有所有的难过,他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他甚至不能跟他自己说。

他怕他一旦面对,伤痕累累的心脏就会再也承受不住,瞬间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往事刻骨铭心,他一次次不堪重负,却无法自拔地陷入回忆。

他想起那人温暖到几乎将他晒伤的太阳般的笑容,他想起那人在他身体所有地方停留摩挲让他战栗的触摸亲吻,他想起那人烙刻在他灵魂最深的柔软双唇,和将他寸寸融化的炽热体温。

他想起自己如同虔诚的信徒将自己的一颗心无可保留地献出去──但那个人没有珍惜。

他想起那人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在流银如水的月光下,在仿佛近在咫尺却又依稀远在天涯的凝眸深处,说的那些,让人目眩神迷的情话──

而他次次都相信了。

他真是全世界最大,最蠢的傻瓜。

瘦削的双肩一抽一抽地抖动起来,程诺紧咬下唇连咬破都不自知,血腥的气味弥漫口腔,喉咙里挤出一声声犹如受伤小动物般绝望嘶哑的呜咽。

他多想和以前一样曲起双腿抱住膝盖,将脑袋深深埋进黑暗而安全的臂弯里面,在谁也不能打扰的洞穴里安静地疗伤。但现在,这麽简单的事情,他都已经做不到了。

他还能做什麽?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如果不是有人帮他,他大概早就死了。

自怨自艾和自我厌恶的情绪让程诺觉得自己无比可怜,可他其实根本不想这样。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其实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他不是无辜的。他不应该把自己摆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然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犯贱控诉,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他不应该!

理智上他这麽告诉自己没错,然而肚子里的小东西却让他的感情远远失控於理智。他尝试过了,可是他真的没办法控制。他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在苏予危面前的伪装上,所以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每当他像此时此刻这样被肚子里的小家夥给搞得夜不能寐疼痛难忍的时候,每当他被因为怀孕而带来的浮肿,抽筋,尿频等等问题搞得不堪其扰极不方便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办法,他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一样无法控制地歇斯底里,撕心裂肺,丧心病狂,脸上的泪足足有整整一个地中海,脑子里疼痛欲裂几欲爆炸,什麽都做不下去只想要放声尖叫,宣泄爆发,恨不得把触目所及的一切全部砸碎翻倒!

…………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退後了多少次底线。每一次不舒服时他都在心里努力地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还可以退,还可以忍,还可以熬……

但也许哪一次──他不知道哪一次,他就会真的崩溃了。

不过是那个人不在身边,他就感觉自己被全世界给抛弃了。

原来不是秦深,是他自己,让自己变得这麽可悲又可怜。

折腾到快凌晨四点,程诺感觉稍稍好一点了,这才艰难地翻身下床,喘口气一抹额头上满满一片的冷汗(黏在背上的,他暂时是无能为力了),像一只肚皮朝上翻不了身的笨乌龟,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撑著床沿,笨拙而缓慢地下了床。

呃……

双脚一落地站起,肚子里的保龄球便很不给面子地狠狠往下一坠直往他的臀胯处压。这一次的重力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大,在骨骼间旋转著往下的感觉也无比清晰,给程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上百吨重的巨型鲸鱼被活活卡在一湾又细又窄的海峡之间,全身的肌肉连同骨骼都绷得死紧,又凸又涨,仿佛绞在两根拉到极致的皮筋里,勒得生疼,令毫无准备的程诺一个措手不及,眼前发黑双腿打颤,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不,不,不能抱怨,不能软弱,不能哭泣,孩子这是在入盆,苏予危告诉过他的,过程很痛苦,对盆胯很窄的自己来说更是无比艰难──他知道,而这是他自己所做的选择。

记得在小家夥大闹天宫差点儿把自己的亲亲爹地搞得生生痛死的那一次,有一天阿莫尔实在看不下去,一脸恨铁不成钢又万分痛心疾首地低吼著质问躺在床上默默挨痛的程诺:“为什麽?为什麽即便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後,你还是决定留下孩子?还能为那个骗子,那个人渣,做到这种地步?

那时程诺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悲惨,实在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悲惨,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糊弄著踢走了这个话题,没有告诉阿莫尔,自己做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因为我爱他。

是的,他爱他。

他不由自主,他无力抗拒,他情毒入骨,他难以自拔。哪怕经过这一切,他也依然爱他。

他就是爱他,他只能爱他。

原来他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然而对此,程诺并不羞於承认,却也不愿处处再提,时时想起。

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出来,当相爱变成爱,不被爱的那一个,这一路走来,究竟有著怎样的心酸。

更何况他根本从未被爱。

真可笑,他们这一场爱情,恨竟是贯穿全程的感情。

努力站稳,程诺咬紧牙关抱著肚子,举步迈开他早已破罐子破摔的孕夫八字步,颤巍巍往卫生间踱步。推门而入,他目不斜视直接往马桶边去,连一眼都不敢往镜子里瞟,余光都不敢。

苏予危专门在马桶两边安了扶手。早在一个月前程诺就必须像女人一样坐在马桶上排尿了,先不说高隆的肚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就是怎麽一边站著小便一边保持身体平衡,对他而言,都是一项极其困难的事情。

当最初得知怀孕的震惊,兴奋,期待……一一过去,那一刻做出的决定,让他尝到了要真正孕育出一个生命,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不明白怎麽能有人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後,还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

自从进入【rainbow】,程诺已经很多年没想过关於自己孤儿身世的悲惨。但如今,他也即将成为一名……父亲?母亲?……好吧,一名家长……肚子里的孩子一举一动,每一次转身踢打,一点点茁壮的长大,都令他动容,牵动他心。他发现自己仿佛回到了最孤独无助的少年时代,无论做什麽事情都容易陷入呆滞,然後发著呆发著呆,就进入了无可救药的恍惚状态。

……哦这些可恶的孕激素和天杀的荷尔蒙!!!

在马桶上坐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腰背隐隐酸痛不能再支持长时间的久坐,程诺叹口气撑著扶手站起来,系上裤子来到洗漱台边,闭著眼鞠冷水洗了把脸,经过这一场午夜惊魂的好闹,现在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卷土重来的疲惫感排山倒海笼罩了他的身体,他准备回床上再躺一会儿。

但打死他也没想到当他一拉开卫生间的门,竟看见苏予危横空出世般直愣愣地站在门外,像得了帕金森一样两手抖啊抖捧著他的blackberry,两只琥珀色的宝石眼水汪汪地一眨一眨,小狗狗似的要哭要哭那般,让程诺不由想起前几天才看的迪士尼动画电影里的某只巨型金毛犬。

他吓了一大跳,勉强提起精神问:“你、你怎麽了?”

苏予危哆嗦著唇想要说话……失败了。最後他一急干脆直接双手捧上,示意程诺看手机。

程诺心里一跳,脱口而出:“是阿莫尔出事了吗?”说著脸色大变一把抓过手机。

事实证明这次的事情真的很严重,因为苏予危竟然都没有对程诺的行为进行吐槽,甚至连白眼都忘了翻。

而程诺只看了手机一眼便也瞬间呆住了。屏幕上的画面是一个十分简易的门锁──已经被打开了。

“这、这是……”他艰难地咽了下喉头,慢慢抬起头,茫然无措。

苏予危板著脸颇为沈重地点头:“很好,看来你总算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一秒,两秒,三秒……ok,某人再次成功打破自己的最短纪录,本性爆发,彻底破功──

“呜呜呜,诺诺,肿麽办!肿麽办!?我我我我我……人家虽然脑子不错,但但但但但……但老天作证人家真的只是一个毫无武力的文弱书生啊……你看看现在咱们这一屋子,你和我加上两个女佣一个跛脚老管家,压根儿就是一屋子的老弱病残孕呀!oh jesus christ!”

程诺:“……”

这下他明白苏予危为什麽会半夜三更突然闯进他的卧室,并且也能理解他刚刚那副要死不活的蠢样了。因为他相信此刻的自己估计不会比他更好。

屏幕上的锁是一个能将这栋房子的安防装置和个人手机相联的智能软件界面,当有人通过非正常途径进入房子时,个人手机便能显示出来,哪怕关机也能强行突破。

这个软件是不久前程诺专门写给苏予危的,苏予危当时一拿到还大惊小怪了好久,疯狂摇著程诺的胳膊满世界嚷嚷“诺诺你是天才!”,两眼放光脸上崇拜的表情看起来就快把他当神供著了。

而此刻锁被打开了,这寓意著什麽,显而易见。

苏予危可怜兮兮地伸手扯了扯程诺的袖子,撅著嘴弱弱地问:“诺诺,肿麽办……”

程诺被他轻轻一晃,瞳孔一缩猛地从不知飘到哪儿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刚刚在想什麽?他居然还在奢望……还在渴望……

来的人会是他!

刚刚苏予危怎麽不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程诺尽快调整状态,轻声建议:“去小门吧。”

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只是……苏予危低下头飞快扫了程诺的肚子一眼,眼底的担忧毫不掩饰:“你、你可以吗?”

他话音刚落程诺就感到肚子里好不容易安静了的小家夥突然又旋转著狠狠往下一坠,力道竟似乎比刚才那一下还大,程诺猝不及防脸色微变双膝一软,差点儿没呻吟出声。

赶紧两手托著腹底不著痕迹地往上一抬,心底愤愤吐槽了句苏予危你个乌鸦嘴……但表面上程诺却极力控制,双手在苏予危看不见的腹底紧握成拳,虚弱而坚定地说:“没事,走吧。”

说著推开苏予危的胳膊,一个人扶腰托腹慢慢往前走。

苏予危转身看见他的背影,从背後看根本看不出怀孕的纤细瘦弱,摇摇晃晃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连根卷走。但走路时的姿态动作仍然不可避免的可笑笨拙。

那一刻,苏予危忽然生出想要冲上前去好好抱抱他的冲动。和程诺呆得越久,苏予危就越能理解好友阿莫尔对程诺那走火入魔般的痴迷。

幸好他意志坚定,已经“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挠挠头,苏予危快步跟了上去,在後面伸出右臂虚扶著这个心碎的天使。

所谓的小门是这栋房子在设计之初就有的秘密地下通道,全世界苏予危没让超过三个人知道。

程诺就有幸是那第三个。

小门被建造在一楼的厨房里,很雷人的设计,一般人绝想不到。据苏予危的说法是:“哎哟那如果要在里边躲上个十天半个月肿麽办嘛,离厨房进多有优势,我是天才!”

程诺:“……”

通道的空间不大却也不小,五十个平方的面积容纳两个人和一个胎儿绰绰有余,有沙发,桌椅,书架,且布局适宜,灯光明亮,风格简约,置身其中俨然就是一个正常的房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程诺一走进去就直直往书架旁的椅子靠近。沙发他早就做不得了,太软,坐下和起身对他而言都太困难。而此刻他实在累了,肚子里愈来愈强烈的下坠和发紧的感觉,以及小家夥偶尔一次显得比以往焦躁许多的踢打翻转,都让程诺心中的恐慌害怕无限放大。

他努力不让苏予危看出自己惨白难看的脸色,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和下身哆嗦颤抖的双腿,咬紧牙关艰难地挪动身子,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撑著扶手,缓慢而笨拙地坐了下去。

“呼……”身体有了支撑的瞬间,久违的轻松感令程诺不由自主长长舒了口气,之前压抑痛苦得近乎狰狞的扭曲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苏予危站在旁边,漂亮的眉心微微皱起,眨眨眼,琥珀色的眸子溢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过了片刻,他伸出右手轻轻覆在程诺圆滚滚的大肚子上,感觉了几秒,有些局促又有些愧疚地低声说:“诺诺,对不起……”

怀孕让程诺的反应变慢了不少,过了好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苏予危的意思,不禁抬手拍拍他的手背,转头朝对方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深呼吸著徐徐说道:“怎麽会,幸好你有先见之明没把他早早取出来。他在我肚子里才是最安全的,不然现在他一哭,我们就都有得哭了。”

“……”僵硬的沈默,半晌,苏予危揉揉眉心,看起来真的是彻底被对方打败了,无可奈地叹气:“我说的是你的身体,诺诺。”

但程诺便微微一笑,低下头在肚子上一圈圈安抚地画著圈,不说话了。

那笑容让苏予危蓦地愣住,脑中突现一片短暂的空白,一时忘了本来想说什麽。

在母亲苏妙的影响下,冷静,睿智,独立,坚强,才是他所认为的作为母亲的女性所最应该具备特质。母爱的神圣光辉之类虚无缥缈的感性东西,在他看来既不科学,也无必要,太肉麻了。

可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确信自己的的确确在程诺的笑容里,看到了一种柔软又耀眼的东西,像轻盈的羽毛掠过鼻尖,像温暖的烛光眼底摇曳,让他深感触动,心跳加剧,甚至几乎忘记呼吸,连灵魂都隐隐发痒。

恍惚间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曾在母亲那双漆黑的,冷静的,总是波澜不惊的目光深处,看到过这样转瞬即逝的爱和温情。

不管是恋母情结的作祟,还是别的什麽原因,这一刻苏予危对程诺无关爱情的怜惜达到了顶峰,认识这麽久以来,觉得此刻重孕在身憔悴浮肿的他,竟是最美。

苏予危抽回手转身去给程诺倒了杯水,回来把水杯往程诺手中一塞,然後屈膝蹲在他的面前,一把捞起两条松垮垮的裤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程诺两条早已惨不忍睹的小腿看了一会儿,浅色的眸底惊鸿般掠过许许多多深沈的不忍与心疼,慢慢伸手抚上,压低嗓子柔声道:“很辛苦吧,让我给你揉揉。”

程诺目瞪口呆看起来被吓坏了,双脚不由往後一缩,却被苏予危宽大的手掌牢牢握著。

於是他哆嗦著结巴了:“哈!?这……太可怕了,苏予危你、你是认真的吗……”

苏予危手法娴熟地按摩起来,仰著头冲程诺笑嘻嘻地翻了个白眼儿,露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水光盈盈的眸底有著无关爱情的暖意浮动闪烁:“想什麽呢小美人儿,放心,这是货真价实的绅士风度。”

顿了下,他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不安地扭捏起来:“唔,当然我这麽好,如果诺诺你不小心对我动心了的话……那的确很难办呢。恩,这是个问题,肿麽办呢……”

“……”一句话瞬间瓦解了程诺手足无措的尴尬。他知道苏予危是故意的,感到无语的同时,心底却也倍加感动,暖意汹涌。

“苏予危,如果你追不到你的男神,老天都不会同意的。”

“真的!?”苏予危刷地仰起头整张脸一下子就亮了,眼睛笑得像两弯迷人的新月,一字一句都洋溢著喜庆的开心:“哟~借您吉言~”

“……呵呵,不客气。”程诺吞吞喉咙干笑著别过脸。他才不会告诉苏予危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太像狗狗了,他用了好大的意志才勉强忍住不去摸他那颗毛茸茸的栗色大脑袋……

可惜这样安谧的时光并没能持续多久。

当小门外砰地响起一声明显是即将破门而入的枪响时,苏予危和程诺同时变了脸色,身子陡然一僵。

苏予危霍地抬起头,表情焦急而惊惶,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不不……不可能!诺诺你相信我,这个地方全世界我真的没让超过三个人知道啊!除了你就只有阿莫尔和小……潇潇……”

提到那个让他又爱又恨了很多年的昵称,苏予危声调微变,语速不由放缓下来,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剧烈地一缩,哆嗦著唇难以再往下说。

程诺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惨白的小脸渐渐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他一手扶住额头,低低地叹气:“我看出来了。”

其实爱和信任,有时候是两回事。

比如事到如今他仍然软弱地否认不了他依旧深爱秦深的事实,可是他再也不会相信他。

苏予危表情空白眼神茫然,蹲在地上呆呆怔了几秒。当他就著程诺不知何时扶住他胳膊的双手,从地上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时,地下室的钢筋铁门也恰好在这一刻宣告灭亡,轰隆巨响,应声而开。

苏予危转身,慢慢眯起眼睛,逐渐开阔的空间,狭长的视线里赫然映出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男神的身影。和每一次见面时一样令人瞬间口干舌燥血脉喷张的纤细性感,苗条修长,属於全球顶尖模特的顶级身材完美包裹在黑色的长风衣里,让他看起来既优雅又高傲,仿佛一只斜眼看人冷豔高贵的猫咪。

并且,也和过去许多次见面的情景一样,他的男神,永远雷打不动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站在某个男人右边几厘米之後的身旁。

在惊豔的眩晕和心脏的绞痛又一次席卷他的大脑前,突然苏予危察觉到一旁程诺的身体猛地蜷缩并剧烈地颤抖起来。

“……啊,诺诺?你怎麽了!?”总算他还残存一丝理智,没有见色忘友被美色迷到神魂颠倒丧心病狂的地步,几乎是在意识到身旁的孕夫不舒服的瞬间就立刻掉回头去,一脸担忧地急声询问。

而季晚潇那双宝石般的绿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吓到惊骇的目光在程诺身上来来回回,最终定格在他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实在很不正常的肿大的肚子上,俊美的脸庞一点点露出不敢置信又十分恍惚的复杂神情,大著舌头惊恐地问:“这、这是……怀、怀……孕?”

他话音一落,苏予危忽然浑身一个机灵,条件反射般转过头去站直身子,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下一秒两个人同时开口,异口同声:

“孩子是你的!?”

“孩子不是我的!”

…………

房间戛然安静了几秒,问出这话的季晚潇,脸色瞬间变得诡异的难看,隐隐泛著一层不正常的铁青,眉心皱皱地拢著,淡粉色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苍白细长的指尖微微地颤抖起来,精致的眼角眉梢一点点流露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苏予危的表情则像极了被妻子抓奸在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的花心丈夫。

正当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季晚潇身边的萧岚终於有所动作,从黑暗中优雅地迈开双腿踱步上前,直直往程诺的方向走去。

“程诺,你真是让我一顿好找。耗我这麽多功夫,总算抓回你了。”

萧岚的声音低沈,磁性,醇厚,悠长地回荡在昏黄晦暗的地下室里,有一股悚然阴森的味道。

季晚潇和苏予危猛地回过神来。

季晚潇的表情顿时变了,震惊,愤怒,茫然,痛苦……却又似乎有著一丝如释重负的心灰意冷,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他的脸上一涌而上,让人看不分明。

苏予危则用简直要杀人的愤怒眼神狠狠射向这个全世界他第二恨的男人。

三秒锺後,两个人同时刷地扭动脖子,一个转头望向萧岚,眼圈湿热通红全身都在发抖,咬著牙极力忍耐,一个低头看著程诺,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再一次不约而同,用近乎是吼的音量咆哮著问:

“孩子是你的!?”

“孩子是他的!?”

“……”

随著萧岚更加暧昧低沈的笑声在空荡的地下室里幽幽响起,这时候的程诺,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六十七章

按理说他和秦深都不是好动的人,程诺不知道这熊孩子到底遗传了谁,怎麽就在他的肚子里长成了全世界最好动的小笨蛋呢。

比如在此刻这种要命的关头,他怎麽突然就睡醒了……

睡醒了还不算,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出了母体的不安情绪,肚子里的小家夥就跟猛然间多动症爆发一样不安分地翻转踢打,肉呼呼的小爪子用力撑在程诺拉得薄薄的肚皮上,明明没他什麽事儿,却非要硬掺和进来打个酱油。

别想了宝宝,这几个男人都不是你亲爸,你不用表现了……

程诺微微用力又不敢太使力地往下轻按著肚子,感觉出小家夥和往日明显不同的兴奋活泼,血肉相连的默契让他猜出小家夥的可爱心思,难免好笑又心酸地吐槽他的天真无知。

萧岚两手插在黑色西裤的口袋里,凉薄的唇间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姿态优雅又不著痕迹的傲慢,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一步步往前迈开,朝程诺越走越近。

尽管苏予危对“诺诺小天使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萧岚大魔鬼的”这一事实感到无比愤怒,但眼见此情此景,还是立刻如护雏的母**的般嗖地一下蹿到程诺的面前,张开双臂严严实实地挡著,昂首挺胸一脸警惕地瞪向萧岚,气势汹汹地警告道:“喂喂喂,就算孩子真是你的,但现在也是我的干儿子了!鬼知道你当时用什麽不要脸的恶毒伎俩伤害了我们可爱的诺诺,说不定是强暴和迷奸……oh damn!停下!现在你休想再靠近一步!”

苏予危不肯放过任何诋毁萧岚的机会,说完这一句立马偏头冲著萧岚身後的季晚潇:“潇潇宝贝儿,你现在终於看清这是个什麽货色的男人了吧,快点醒悟一脚踹了他,跟人家走嘛!”

“……”季晚潇冷冷苏予危一眼,又移开视线将目光牢牢锁定在程诺的肚子上,目不转睛地盯著,颇有几分探究的意味,神情复杂得很微妙。

没得到回应的苏予危讪讪地摸摸鼻子,垮著肩膀慢慢地耷拉下脑袋。在他身後的程诺简直能够看见他那条无形的大尾巴伴随著一声可怜兮兮的嗷呜,沮丧地垂下了。

在男神面前第无数次加一吃瘪的苏予危眼泪汪汪地回过头,抽著鼻子语气委屈地嘟囔:“诺诺,孩子真是萧岚这个混蛋的吗?为什麽人人都喜欢他,人家哪里比他差了……你们都不懂欣赏……这年头的审美怎麽成这样儿了,谁变态谁就吃香……明明人家才是二十四孝好男人啊,发现真善美的眼睛到底在哪里啊,呜呜呜……”

……见鬼的,难道这也是那些可恶的荷尔蒙和天杀的孕激素在捣鬼?程诺莫名就被苏予危这装模作样的苦哈哈模样弄得真的愧疚了起来,正绞尽脑汁地想著怎麽开口安慰他几句,突然肚子里的小东西给他来了一记强有力的肘击,好像在举手抢答:我知道我知道!

程诺:“……”喔,他捧著肚子痛得咬牙切齿地扶额,自己怎麽怀了这麽个熊孩子……

萧岚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耐心看完这一出张弛有度的好戏,直到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出声:“看来是我低估了你,你比我以为的受欢迎多了。”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犀利地迅速扫向苏予危背後的程诺。

而程诺其实很茫然。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萧岚到底为什麽要揪著他不放?他又不傻,怎麽可能真的相信萧岚是为了从他这里拷问出那时要自己命的势力究竟是谁这种白痴原因?

那是谁,那可是萧岚,城府深到马里亚纳海沟的萧岚啊!程诺宁愿相信楚回死而复生,也不相信在时隔这麽久之後萧岚居然还没查出要他死的幕後黑手就是一直忠心耿耿站在他身後的那个男人──背後的黑手党家族。

或者……真的如他所说,他是想拿自己当筹码和秦家做点交换?

程诺这时脑子里一团乱麻,也没心情去吐槽萧岚你肿麽了!你不是阴谋论的集大成者吗!怎麽突然变得这麽儿女情长感情用事了?居然也相信什麽不爱江山爱美人之类骗小女生的鬼话!?

更别说秦深还根本没爱过他……相比於此,程诺更好奇的是,萧岚能拿自己和秦家交换什麽呢?难道……他想要【rainbow】!?

不,那更不可能。程诺咬紧下唇,他那颗整个地球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小脑袋瓜正如按下机关的齿轮一样飞速运转著。

萧岚聪明狡诈,而又阴鸷多疑,他没那麽白痴,他应该很明白,就算强悍如他,也不可能把【rainbow】那个可怕的庞然大物一口吞下──即便是他,也是会一口噎死的。

程诺确实猜不透萧岚的心思。从高中起就是这样。而此时持续不断的腹痛更是让程诺难受得全身发冷,无力思索。

片刻後,他终於放弃了再想,抽出一只手往挡在他身前的苏予危颤巍巍地一拨示意他让开,然後仰起一张冷汗润湿的惨白小脸,水淋淋的目光直直对上萧岚看著自己时那如同最精明的猎人捕获猎物一般,在荒凉冷峻的冰原之下熊熊燃烧著炽热火焰的疯狂眼神,一字一句虚弱地吐气:“我不明白……萧岚,你到底……到底……想要什麽?”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好像一张飘飘然掠过海面的菱纱,气流卷过的风声和淙淙而过的水声拼命撕扯著它。神情惶然又凄怆,仿佛镀上了一层遥远幽冷的月光。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多想,也这麽问一问秦深啊。

他脑子好使,却在人情世故上几乎一张白纸。

黑暗中有人给了他一点点微弱的亮光,寒冷中有人施舍他一点点温暖的烛火,孤独中有人给予他一点点短暂的快乐……没有人知道,只因为此,他就傻傻地付出了怎样的牺牲。

别人不过给他一点可怜可笑的零头,而他回报出去的,却是他有和没有的所有。

所以如果是有所企图,请一开始就告诉他。能给的他一定给,而不能给的,他决不再给。

锐利冰冷的视线一寸寸凌迟著程诺咬紧牙关硬著头皮用尽一身力气才勇敢迎上的目光,而萧岚却神情慵懒高高在上,似乎很欣赏对方此时此刻的模样。

半晌,萧岚微微一笑,张开他那有如闪著寒光的刀刃般凉薄无情的双唇,愉悦而轻快地吐字:“我要你,生个孩子。”

他停顿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冰封多年的眉眼忽然延伸著裂开了一道消融的口子,亘古不化的浮冰轰然间坍塌成一粒粒流星划过的碎雪,在从苍穹尽头处汹涌而至的美丽极光的无边照耀下,白茫茫天地里,温柔地折射出一地惊心动魄的晶莹。

这个已有很多年不曾给过任何人机会看穿他,接近他,温暖他的,孤独而冰冷的,可怜也可恨的坏男人,这一刻却不知不觉地,一身上下所有的坚硬外壳,就这麽不可思议地突兀软下去了。

只可惜陌路黄泉,纵然是情深似海,也再也无处安放。

他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神色痴痴地盯著程诺那高高隆起的,浑圆的肚皮,冰雪消融的眼眸深处危险地透出一抹不顾一切的疯狂,一字一句,轻而认真地说:

“我要你,给小回生个孩子。”

………………

短暂的沈默,昏暗的房间里,静静流淌著一股死一般的寂然。

见鬼的,萧岚听著简直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轻松简单,让在场的每一个人,脸色各有各的精彩。

程诺觉得自己要不是幻听要不就是穿越了,表情茫然傻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连肚子里持续不断的坠痛都感觉没那麽真实了。

苏予危瞪大双眼嘴唇哆嗦,不敢置信。

但季晚潇看起来却是受打击最大的一个。

萧岚话音一落,那一双美得人心旌摇曳神驰魄荡的祖母绿眼睛便狠狠地颤抖著一缩,原本就摇摇晃晃的瘦削身体直接踉跄著往後栽倒,多亏他及时地一手撑住了旁边的门框,凸出的指节颜色惨白,仿佛要一根根捏爆浇筑的钢筋,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尖用力到深深掐进肉里。而那尖锐的刺痛相比他此刻近乎窒息的肺部绞痛,却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萧岚你……你……你够狠……够狠……你太过分了……你宁愿把这个机会留给一个要杀你的人,也不……也不……”

他低著头,那一头如同夏日骄阳般灿烂夺目的金发仿佛一瞬间黯淡了下去,大半张脸隐埋在令人心碎的阴影背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从他撕裂喑哑的喉咙深处破碎发出的,那一字一句仿佛滴著血般痛到极致的喃喃低吼。

剩下的话,他这麽骄傲的人,怎麽说得出口。

苏予危愣住了。英俊的脸蛋儿很可笑地僵硬在一个又二又囧的表情上,显出来几分滑稽的悲惨。浅褐色的琥珀里有如风翻书页般刷刷刷地飞掠过许许多多让人难以捕捉的情绪:不明所以的茫然、恍然大悟的震惊、勃然而起的愤怒、撕心裂肺的痛苦、心灰意冷的自嘲、无法排解的受伤……最後,终归於一片和对面那个他深爱的男人一样,伤到极致的绝望。

他眨眨眼,再眨眨眼,眨啊,眨啊。

先是轻轻地,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像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笨拙而费力地扑扇著它还并不习惯的翅膀,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坏了。然後是重重地,用力地,粗暴地,像一场如注的大雨倾盆而下,让它从一直梦寐以求明明差一点就要触手可及的天空,旋转著无声坠落。

可是最後──最後,他将自己慢慢涨潮的双眼,狠狠,狠狠地闭上了。

他想,他要永远记住这个时刻,永远。

因为这是第一次梦想对现实臣服的一刻,是第一次爱恨交织魔意滋生的一刻,是第一次他对季晚潇──那个让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太著急地完成了锺情倾心定终生,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无论他有没有信仰,都下定决心要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一起的亲亲爱人,生出了想要放弃念头的一刻。

哪怕那只是一个电光石火的刹那。

可那是多麽惨淡而无望的刹那。

他爱的男人如斯高傲,却宁愿为了别的男人接受还在机密研究中死亡率高得令人发指的改造手术怀孕生子,也不愿……也不愿!

和他在一起,一分一秒。

啪嗒,一个极轻的断裂声,将男人摇摇欲坠的孤魂用力地扯回现实。

苏予危知道,自己身体里某个地方,就在刚刚,已经永远地碎了。

然後,下一秒,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萧岚你个疯子!”

从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英伦绅士和中国君子,这一刻,爆发出了他此生为数不多的野蛮和不讲理。

苏予危猛地抡起拳头,一把拽过萧岚的领子发狂似地揪住,泛红湿润的眼角不断往外冒著穷凶恶极,却又水淋淋的光。

他凑上去,狠狠地,距离近得两人的鼻尖都几乎触碰在一起。可惜如此暧昧的姿势和距离,却配上了两副截然不同而剑拔弩张,哪怕瞎子也能感觉出来是属於不共戴天之仇敌的俊脸── 一张寒意刺骨冷若冰霜,一张恨意滔天如火如焰。

苏予危早已憋涨得满脸通红,额头的青筋紧绷凸出突突直跳,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口鼻呼出的热气毫不客气地喷在萧岚的脸上,放声咆哮道:“你他妈疯了……你他妈疯了!萧岚你他妈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那人都死了那麽多年,那麽多年了!连尸体都***化成土化成灰化得一干二净连渣渣都不剩了!你居然还没死心……你居然一直没有死心……你居然***这麽多年来一直计划著这种变态的事情!”

说到最後,苏予危近乎歇斯底里吼得嗓子都哑了,不堪重负的喉咙尖锐而凄惨地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破音,震得人耳膜都在轻微颤动,轰轰鸣响,连远远听著,也觉得疼。

他紧紧咬住发白而干涩的下唇,原本绷得笔直的身体渐渐脱力,依稀看得出形状地一点点酸软佝偻下去,宽阔的双肩蜷缩著细细颤抖,两边鼻翼微微张阖,偶尔发出几声鼻音浓重又弱不可闻的轻声哽咽。

柔软的栗色脑袋低低垂著,也好像一朵在暴雨狂风中苦苦挣扎的花,它扛过了暴晒的烈日,扛过了坚硬的水泥,扛过了飞扬的尘埃,它甚至扛过了无数的践踏──但它终於服输在不可抗力的大自然下,开始认命地凋谢。

他看起来是那麽的受伤和脆弱,仿佛受到了无法挽回的巨大伤害,再怎麽强悍但毕竟只是一己之力的身体似乎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重量,却不知是为了无辜被连累的程诺,还是为了坚持那麽多年,但到底一无所获的季晚潇──

又或者,是为了同样可悲的自己呢。

萧岚冷眼旁观了苏予危从恨不得一刀砍死自己的勃然大怒,到一点点绝望下去最终心如死灰的全过程。然後他伸手轻轻一推,就拨开了这个身受重伤,根本不值得耗费他吹灰之力的绝望的男人。

萧岚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整理著自己被弄乱的衣领,一派优雅从容的姿态,缓缓掀开双唇,轻柔地吐字:“这一屋子的人,谁不是疯子。”

说著,他的视线无声无息地掠过面前默然垂头的苏予危,朝他背後的程诺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然後又半偏过头,给了一直倚在门边的季晚潇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目光,而他那冰冷如刀的锐利眼神,也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对方被厚重的大衣严实包裹著的平坦的肚子上,短暂停留了半秒。

“……”本来虚搭在小腹上的左手瞬间如被毒蜂蛰了下那样疾如闪电地撤下,却动作僵硬地顿在半空,手足无措,不知该怎麽摆放。

和萧岚视线相触的那半秒,那不过转瞬即逝,浮光掠影的半秒,季晚潇却仿佛被晴天霹雳,眼前的世界瞬间裂成两半那样,脸颊一下子就白得毫无血色,神情惊恐而退缩,碧绿的瞳孔里惊天骇浪波涛狂涌,让他的灵魂深处都卷起了一场天摇地晃的飓风。

忽然他一下子转身,将脑袋重重砸在坚硬冰冷门框上,一手紧紧抓著胸口,如要窒息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萧岚冷冷看著,没有温度的眼底,缓缓浮出一抹残酷的心知肚明。

第六十八章

砰──

突然,室外,仿佛是从极远极远的天边,又好像近在身畔触手可及,一声尖锐的嚣张的枪声,如一道破空而出的惊雷,哗然撕裂了房间里这几人之间正不安涌动的微妙气氛。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毫无预料的枪声给激得浑身一震。

空气有三秒锺的凝滞,屋子里除了萧岚之外的三个人突然不约而同齐声开口:

“萧岚!你说好不伤人的!”

“萧岚!你他妈叫人开枪了?”

“萧、萧岚你,你怎麽可以,呃……”

程诺这时候肚子已经疼得格外厉害,一张惨白色的小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衣服下更不知早已湿了几层,就算他不通医术也明白自己现在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这情形倒让站在他面前的苏予危格外为难。哎,这时候他到底是应该冲上去给某个狼心狗肺的大混蛋狠狠一拳好呢,还是蹲下来教训一下这个多管闲事不听话的小孕夫才对呢……

然而大家都默认的当事人萧岚,这时却紧紧皱起了眉头,不再是刚刚那副胸有成竹的欠揍模样。

季晚潇扶著墙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向萧岚的背影,用力一咬牙,抬起脚转身就要往外走,想去查看查看情况。

他只走了几步,就开始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地屋里倒退,视线直直盯著前方,苍白的脸色和碧绿的瞳孔中显出不加掩饰的疑惑和震惊。

他不断退後,逐渐让出来整个门框的位置,随之慢慢填满原位的,是一个和他同样高大颀长,但身材明显要比走骨感美的季晚潇精壮了不止一倍的男人的身影。

萧岚转身,面无表情眉眼结冰,似乎已料到了什麽。而季晚潇,程诺和苏予危则同时瞪大了双眼,异口同声地叫出来:“阿莫尔!?”

没错,取代季晚潇出现在门边的人,正是现在明明应该在乌克兰的阿莫尔。

他看起来有些……不,是狼狈极了。心爱的花衬衫几乎裂成两条松垮垮地挂在他肌肉精悍的上半身,紧身牛仔裤上的几个大白破洞不知道是本身设计如此呢,还是後来被人给折腾出来的。

当然最狼狈的还是他的脚,一只塞在超大码的吉普登山鞋里,虽然鞋带散成一片但好歹鞋子有好好套在脚上,而另一只……这大冷天的,居然是裸著的!!!上面泥灰混杂,简直看不出本来颜色。

至於他的表情就更加狼狈了,抬起手尴尬地往後抓了几把他乱成狗窝一般的金毛脑袋,阿莫尔讪讪地一咧嘴,干笑:“诺、诺诺,对、对不起哦……你上次跟我说的,那句中国古话叫什麽来著?蜘蛛捕蝉……毒……毒蛇在後?……”

季晚潇本来早已傻在一旁,这时候纯粹是条件反射,:“屁,是黄雀捕蝉,螳螂在後。”

程诺:“……”

苏予危:“……”

所有人都在风中凌乱,只有萧岚因为阿莫尔这句错误百出的中国古话而神情微愕,眉心轻动。两秒锺後,他眼眸一沈,薄冽的嘴角徐徐牵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就见阿莫尔哭丧著脸无奈往旁移开身形,然後从他背後那大片晦暗不明的阴影深处,好像电影里经由美化处理了的慢镜头那般由远而近,从模糊到清晰,缓缓透出来一个修长优美的人影。

哪怕一路风尘,哪怕跋涉万里,也挡不住这人浑若天生卓尔不凡的风姿气度。

即便此刻他只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轻薄的影子,但他身上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仍然不受控制地漫溢出来,在四周这一片被萧岚主导了太久,冰冷到近乎冻结的凝滞空气里,就那麽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流散飘扬。

那是一种温和柔软到了极致,却又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细腻锋芒。

那是遥远的,环绕的,不可捉摸的,感觉无处不在,而又分明不在任何一处的, 风的气息。

地下室潮湿阴冷,暗淡无光,但就在那一刻程诺却觉得,他的整个世界都瞬间暖意汹涌,微微发烫。

他水淋淋的眼眸深处便不自觉地燃起了两簇羸弱但持久的微光,湿漉漉的火苗宛如新生的小鹿一般兴奋雀跃地跃动发亮──就像他这个人本身,就像他对眼前这人,明明笨拙无力,却仍然拼命努力的爱情那样。

原来爱到极深,即便已然累累伤痕,许多刻骨铭心的反应,竟是身不由己。

那份爱在程诺总以为卑微渺小的外壳下,其实凝聚著无可匹敌的骄傲坚强,一旦爱上就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可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这傻乎乎地用尽全力去追求和守候的姿态,在这千篇一律的污浊世界里,是多麽的纯粹而珍贵。

而就在此时此刻,曾经亲手错失这份珍贵的人,正想要试图挽回。

秦深在一片逐渐消融的暗影中慢慢抬起头,凝聚目光,集中视线。眼前这片节节败退的黑暗正如他这数月以来的心境,浓烈粘稠,混沌而浑浊,满满的都是做错选择的锥心之痛,追悔莫及的无力悔恨,泛滥成灾的绵绵思念……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抑或是不敢面对的,一些别的什麽。

而如今浓雾散去,他终於,他必须,要直面曾经被他深深伤害,和辜负的爱人了。

抵著阿莫尔後腰的黑枪被秦深不动声色地滑进大衣外袋。

虽说少了这个东西,阿莫尔倒是可以没有顾忌地反手一搏,跟秦深再来一场生死较量,但面对眼前景象,阿莫尔又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痴,他当然知道现在打斗已经不是事情发展的主线,没必要再引起麻烦,便一耸肩摸摸鼻子,识趣地往旁边一站,抄起手双手抱胸往墙上懒洋洋地一靠,恢复欧洲花豹子惯有的吊儿郎当痞子样,准备好好欣赏一出负心汉负荆请罪挽回芳心的好戏,又或者饶有兴趣地等待著秦深和萧岚这两条吃人不吐骨头的超级大毒蛇,会来一场怎样精彩激烈的巅峰对决。

他一让,这下,秦深总算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向对面那张令他日夜魂牵梦萦,却又懦弱得害怕重逢的挚爱的脸庞。

在之前那麽长一段空白的时间里,秦深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自己和诺诺重逢的画面,却都在这一刻赤裸裸的真实映衬之下,一瞬间黯然失色,轰然崩塌。

依旧是熟悉到令他心动又心碎的秀气面容,一双温柔多情的大眼睛湿润泛滥,雾气蒙蒙,水光盈盈,但此刻其中流淌的却再不是之前天真无邪的清澈,而是许许多多秦深无力承受亦难以言喻的迷茫伤痛。脸颊的线条稍稍圆润了些许,脸色却显得十分虚弱憔悴,亦反不如之前那麽红润透亮,活泼朝气。

那是当然的。那个之前,还是他们好得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热恋期。那时程诺还一心天真痴愚,以为自由唾手可得,幸福触手可及,自然心情舒畅,一呼一吸都是粉红泡泡,无限生机,难以言表。

而不过区区数月,这一切都恍如隔世,化为梦幻泡影。

单薄的睡衣下,是在秦深意料之中,但如今亲眼见到仍然令他心跳不稳呼吸一窒的高高隆起的肚子。

目光捕捉的刹那,秦深只觉自己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瞬间燃起一场滔天烈火,烧得他站立难安,摇摇欲坠,几乎融化。剧烈起伏的胸口蓦然滚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洪流激荡,心脏如吹气般急速膨胀,惊雷般狂跳著怦怦作响。

那种手足无措没来由的眩晕和紧张,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即将为人父的成熟男人,而只是一个情窦初开,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

秦深忍著一抽一抽跳动的心脏,浅浅地吸了口气,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什麽似的,缓缓眯起眼睛,於是面前那张挚爱的脸庞便在他渐渐狭窄却变得愈发清晰的视线里,凝聚成一粒熠熠生辉的星光。

他身体一轻却又狠狠一沈,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释然,却又觉得史无前例的的迷茫。

眼前这个看似平淡无奇而在某种程度上又惊世骇俗的小男人,竟然让他爱成这样。

爱得不像自己,忘了自己,不由自己。

秦深想不明白,他这麽聪明的一个人,为什麽之前竟会一叶障目,乃至铸成大错,事到如此,悔不当初。

他就这麽目不转睛地看著,看著,表情茫然又认真,失神却贪婪,灼灼目光像是在看全宇宙独一无二的那一朵花,一颗沧海桑田亘古不灭的星辰。万语千言堆在他的喉间,他却始终不发一言。

周围的一切甚至这个世界都好像不存在了,浩瀚的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往事如薄雾轻烟,流水般在他们之间无声地逝去,而他在程诺泪光盈然的恍惚眼眸里,看见一个千刀万剐的自己,和一段兵荒马乱的光阴。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有一辈子那麽久,但也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秦深虚弱地张开双唇,有无数的话哽在喉咙想要脱口,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麽,就听见哗啦一声──

一阵清冽的水声突兀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淡淡腥味,在不大的房间里迅速扩散,弥漫开来。

所有人同时愣住。

萧岚最先回过神,迅速低头往程诺坐著的椅子下凌厉一扫……

呃,然後某冰山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微妙。

秦深长眉轻蹙,季晚潇一脸茫然,阿莫尔则夸张地耸著鼻子左嗅嗅右闻闻,唯恐天下不乱地添乱嘀咕:“唔……谁尿裤子了?”

这时就听离程诺最近的苏予危陡然发出一声杀猪一样凄厉高亢的嚎叫声──

“我擦!!!水……破……诺诺你破水了!?”

阿莫尔:“……!!!”

季晚潇:“……!!!”

秦深:“……!!!”

程诺:“……呃……”

第六十九章

“what!?你说what!!!???你特麽有种再说一遍!

“……我擦!!!你你你……你现在正在瑞士滑滑滑……滑雪!!!我@%&*@#%&*%*……

“fuck you!弗兰克!”

苏予危气嘶力竭地飙出了他这辈子从没想到自己会说的脏话,而且还是在他的男神季晚潇面前。

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苏予危十分手足无措地在程诺脚边蹲下来,仰起头胆战心惊地看著程诺那有一下没一下鼓出小包撑起衣服激烈蠕动的大肚皮,汗湿的爪子伸出去顿在半空,想摸却不敢摸,纠结了半天,只能哭丧著脸,结结巴巴地抽噎:

“诺、诺诺……你、你没事吧……呜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肿麽办,肿麽办,现在到底肿麽办嘛!呜呜呜!”

“……”

其实程诺自己也是懵的。刚刚秦深出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个日思夜想又恨又爱的男人给摄去,肚子疼的感觉瞬间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不过几秒锺的功夫没把注意力分给肚子里的熊孩子,结果,这个小混蛋立刻就不乐意了,竟然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提醒他这个当爹的:忽视我是要付出代价的!就算是爸爸来了也不行!哼!

哦……又或者,是因为终於看到了他的另一个爸爸,所以……太兴奋了?

“唔……嘶──”

在程诺第二次疼得弯下腰捧著肚子,脸色大变忍不住呻吟出声的时候,苏予危总算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医生本能爆发。

他腾一下站起来,转头朝某个同样瞠目结舌愣在当场的准爸爸指手画脚地咆哮:“我靠你是死了还是死了还是死了啊!!!你以为你就杵那儿傻站著你儿子就能出生啊!?赶紧地过来把人抱起来去产房啊!!!呼……一个两个都那麽不靠谱,真是急死我了!!!”

“……”

秦深活这麽大,还从没被人指著鼻子如此数落过。

大概再强悍的男人,在面对自己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也就是这麽个傻不拉几不知所措的白痴样了。

估计秦深已经算做得很好的了,换个人也许不会比他做得更好。更何况秦深还什麽准备都没有呢!他明明是抱著找回自己带球跑的老婆的目的来的──没错,是带球跑!带球跑!请注意什麽叫带、球、跑!怎麽会想到他才刚找到自己挺著大肚子的亲亲老婆就突然被告知──

他、老、婆、羊、水、破、了!

………………

用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心底奔腾而过也不足以形容秦深此刻暴躁又抓狂的心情啊!!!这小兔崽子到底遗传了谁,也未免太猴急了!!!

秦深深吸口气,抬脚就要往前迈,这时旁边的阿莫尔也急得不得了正想冲上去,秦深敏锐地察觉出对方不规矩的小动作,刚刚往前一顷的身体微微一顿,偏过头视线一斜,毫不客气地给了阿莫尔两道没有丝毫温度的冷冷目光。

如同正准备冲刺扑食的猎豹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霜冻住,阿莫尔骤然僵住在一个无比尴尬的姿势,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可没忘记刚刚在院子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暗夜厮杀,他吃了秦深好大、好大、好大一个亏啊。

……尼玛他上辈子绝对是杀了秦家全家,否则他这辈子怎麽会被秦家人虐的这麽死死的!!!

讪讪地摸摸鼻子,阿莫尔轻咳一声,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然後十分有绅士风度地微一躬身,手臂弯曲横到身前做了个“您请”的姿势。

算了,人家毕竟是孩子的正牌爹,自己让让也算是让人家夫妻团圆一家和谐善哉善哉功德圆满,应该的应该的应该的……

应、该、的!!!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

这一幕差点酿成二次大战的小插曲让秦深在焦急之中有些骄傲有些不爽又有些庆幸地想到,他家诺诺就是受欢迎啊,幸好他悔悟得及时,没有错太久。

一直站在一旁神飞天外灵魂出窍的季晚潇被秦深电光石火往前而去的急速给掠得微微一晃,纤细瘦削的身子前後一摇单薄得就跟一张碎纸片儿似的。

阿莫尔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了他一下,这一扶就忍不住皱眉:“我靠几个月不见你这胳膊怎麽细成这样了?下巴还能更尖点吗?模特儿也不是这麽瘦的吧。还有你脸怎麽这麽白?现在也不热啊,你怎麽一脑门儿的汗?”

说著,阿莫尔视线往下,便看到季晚潇的右手死死按在小腹上。他按得非常用力,五指紧绷骨节大凸,惨白如织的手背绷出几条触目惊心的筋脉,像是在极力忍耐著什麽,阿莫尔不由愣住了,脱口问道:“我靠不是吧,你也肚子疼?”

刷──

阿莫尔的无心之语让季晚潇的脸瞬间白得更厉害了,他恍惚地转了转眼珠,勉强一笑,眼神躲闪,低声辩解:“没、没有啊。”

……个鬼啊!这样子看起来实在没什麽说服力好麽我的小少爷!

阿莫尔努力忍住想要吐槽和翻个白眼儿的冲动,却是真的担心了:“你怎麽怪怪的?是生病了还是……”

阿莫尔口气里的担忧非常真诚,季晚潇心中一暖,正要说点儿什麽把这个名为下属实则死党的精明男人给糊弄过去,不料这时萧岚忽然转过头往这边云淡风轻地瞟了一眼。

阿莫尔瞬间就感觉手中捏著的季晚潇的胳膊骤然紧绷,本来上面就没几两肉,现在的手感更是硌得不行。

阿莫尔眼珠一转,在萧岚冷冰冰的视线和季晚潇黯然低垂的侧脸之间来回打了几个转,恍然大悟,不禁轻叹口气,对自己这位专注倒追三十年的死党油然产生了一股捶胸顿足的恨铁不成钢。

可是在阿莫尔的内心深处,他却又非常清楚,他其实,真的很理解对方的心情。

那种深陷情网,坠入迷恋,看不到对方就心慌,失去了对方就会死的感觉,没有深深爱过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感情上的事旁人说什麽都没有用,只能看当事人自己想通。

也许有那麽一瞬他突然就悟了,热情冷却,不再倒贴,不再犯贱,冷静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他漫长人生里一次独一无二的珍贵经历,他会永远记得这份感觉和那一个人,却再也不会死缠烂打的执著,洒脱一笑,潇洒放手,然後转身去拥抱属於自己的真正的幸福,要麽就顺著那毫无希望的一条死路,模黑到头,走到尽头,永不後悔,永不回头──因为那爱太炽热,太盲目,也太用力,所以他们再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他们只剩下爱的本能,就像飞蛾扑火,不求永恒,只为那一刹电光石火的相逢。

阿莫尔只能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季晚潇的肩,结果一挨上就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尼玛这肩膀都硌成啥样儿了!敢再瘦点儿麽魂淡!

嘴上老生常谈地劝他:“有空回趟家,别跟老板拧著了。”

说完也不废话,拔腿就往他心心念念的诺诺那边跑过去了。

季晚潇知道阿莫尔是真的关心自己,却更知道阿莫尔为人精明眼光锐利,怕说多了呆久了会被对方察觉自己的不对劲,这时不免心中松了口气。

本来他是想离开的,这儿已经没他什麽事了。但前面那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风暴中心对现在的他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犹豫良久,最终季晚潇狠狠一咬牙,到底抵挡不了心里的好奇,还是决定留下来。

留下来……看、看看吧。

相比之下,萧岚反倒成了这间屋子里最淡定的人。只见他随意捋了捋先前被苏予危扯得皱巴巴的领带,一派从容,迈开长腿往门边走。

在和季晚潇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微微倾身,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音量在他耳边轻轻落下一句:“你好好观摩观摩,就当积累经验。”

“……”

那一刻,季晚潇觉得自己从身体到灵魂都被冻住了。

秦深跑过去的时候,程诺刚好疼完一拨,正低头弯腰捧著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秦深就见他心心念念的诺诺惨白著一张小脸,几缕黑发湿湿贴在额头,整个人水淋淋得像是刚从水里拎出来似的,雪白的贝齿紧紧咬著下唇,眼看著都咬出血来鲜红一片了,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著一样,疼得都快碎了。

他张张嘴,却连一个字都已太多太重,喉咙像被针扎线绕那般痛得窒息,唯有熏人落泪的酸苦气息从他的身体深处一点点漫溢出来。

分别的时光在重逢的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好似被竭力压缩,变得漫长而沈重。

这些催人泪下的味道,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任凭往後岁月再好,也注定挥之不去了。

秦深沈默地蹲下,左手往前横过程诺的膝盖,弯曲捧著,右手绕过程诺的後背从他的腋下伸出,紧而温柔地扣住对方因为疼痛而细细颤抖的肩头,掌心下那瘦了不止一圈的羸弱的触感,令秦深心痛如绞难以呼吸,恨不得将自己拖出去五雷轰顶,千刀万剐。

再一次将程诺紧紧抱在怀里,再一次被秦深紧紧抱在怀里,久别之後的肌肤相亲,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一场一碰就碎的梦境。

那太美好了,美好得简直不像真的。连呼吸都怕打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诺诺,我……我抱你去床上。”

用生怕再大一点就会打破什麽似的低柔音量轻轻说著,秦深慢慢站起身,稳稳地,连一点点摇晃都没有,仿佛他怀里抱著的是举世难寻的珍奇。

失而复得的珍宝此刻重回他的怀抱──今生今世,还有什麽能比这更令他神魂颠倒。

程诺在他的怀里,终於,又在他的怀里了。臂弯里多出来的重量是全宇宙最轻也最重的宝石,最绚烂也最静美的风景。那让秦深感到完美,感到圆满,感到一种从内而外都被填充胀满的满足感,感到皮囊下那些全部用以维持他生命的东西,全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曾经被他亲手弄丢的灵魂的另一半,终於,又回来了。

他总算没有弄丢他。他总算,这一生,没有真的错过他。

只在此刻秦深才忽然後知後觉地发现,他人生中所有无可比拟的时刻,都与程诺有关。

嗅著鼻尖下那一缕若有若无的久违而熟悉的香气,秦深觉得他一定是用了自己一生所有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的冲动。

他会把他抱得,连骨头都发疼。

他再也不会放开怀里的人,死也不能。因为他们已经是一体的,就像紧紧契合的齿轮。再来一次──如若真的再来一次,秦深生平第一次放纵软弱地想,他一定,会活不下去。

程诺窝在秦深怀里,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飞翔在现实和回忆,过去和现实错杂交织的浓稠混沌里。

就在被秦深搂进怀中腾空而起的瞬间,双脚离开大地的不真实感,让他恍惚是飞跃了一段无声无息的光阴。

然而白驹过隙,却跨不过他们之间,那麽那麽多堆积成山的隐瞒和欺骗。

尽管过去已经过去,也许未来越来越好,但仍然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忘记和弥补的。

时间不能抹杀它们。它们曾经发生,那麽就永远地在那里了。以後再幸福,也是一段一提起,就眼眶发热,隐隐作疼的伤。

程诺埋首蜷缩在这一弯坚韧安全的臂膀里,静静感受从对方双臂间徐徐透出的温度和力度,静静聆听从对方胸口处传来的那久违了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然後贪婪地嗅著专属於这个男人的独特气息,任由它们铺天盖地萦绕充斥了自己的整个胸肺和鼻腔。

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

他感到头晕目眩,恍恍惚惚地想,他再也……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分开这麽久,他有多想这个怀抱,这个声音,这份体温,这个味道,这个男人……

当再也忍耐不住的泪水混著细细密密的汗滴簌簌往下滚落,当他敏锐地察觉自己连骨骼都在因为重逢的喜悦而忍不住兴奋得发抖,当他绝望地发现自己还是像第一次,像上一次,像曾经无数次和秦深面对面时那样,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他怎麽可以,怎麽可能,再自欺欺人。

程诺脑子聪明,却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当爱到不堪重负,不能自已,不能再爱,他还能怎麽办呢。

爱真的能战胜一切吗?可他为什麽如此没有信心呢。对於秦深,程诺现在唯一确信的,就是自己对他这一份历经千锤百炼,却越挫越勇,越烧越热,毫无保留的爱情。

爱意和恨意不分伯仲,痛苦和思念与日俱增。

他有多爱秦深就有多恨自己,他越来越爱自己,就越来越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时间证明一切,当程诺绝望地发觉,哪怕他已经痛到极致,却仍然抵挡不住胸腔里那一片加倍翻涌的爱潮时,他终於不得不承认这个残忍又浪漫的真实。

这就是他现在唯一有的。他只有这个。可只凭这个,就真的可以跨过身份和过去的天堑鸿沟吗。

他不知道。他到底要怎麽办,怎麽办啊。

“呃!──呃……唔……啊……哈!”

突然间,又一轮宫缩如约而至。程诺没有准备,猝不及防被腹中的翻江倒海的剧烈痛感给折腾得一个没忍住叫出了声。

他没有准备,秦深更是没有,正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想要把诺诺放到收拾好的产床上去呢,这一下双手一抖,差点儿没把怀里的宝贝给扔到地上。

程诺一挨著床就迅速将自己蜷缩起来,双膝并拢弯曲死死抵住腹部,两手绕过肚子紧紧扣在小腿肚上,闭著眼,纤细又长的睫毛在翻天的剧痛中不住颤抖。汗

水和泪水顺著不堪重负的睫梢噗噗坠落,一滴滴划过苍白瘦削的脸颊,渲染出一抹令人心碎欲裂的柔弱。

但即使疼成这样,程诺也不忘转身偏头,仅用自己几乎痛得咯吱作响的铮铮脊梁,背对著床边那个失魂落魄一脸惨白,看起来竟是比自己还疼得厉害的人。

这一幕,秦深看在眼里,却痛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锥心刺骨的感受,纵然千言万语,也道不出千万分之一。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全能的。

他可以於千万人之中不费吹灰之力脱颖而出立於顶端,睥睨天下俯首笑看,可以轻轻松令人对他顶礼膜拜臣服跪拜,可以站在巅峰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左手环抱绝世美人,右手坐拥王朝江山。

他甚至一度能够只手遮天呼风唤雨──曾经。

都是曾经,只是曾经。

如果不是遇上了诺诺,秦深永远不会知道,那样看似风光无限的人生,原来,竟是高山积雪,冰原荒芜。那些令人眩晕的金色光芒,折射出的,全是一地皑皑的寂寞。

过去所有辉煌的刹那叠加,也抵不过他和诺诺相视一笑的悸动。

爱让他变得如此贪婪而又如此知足,如此平凡而又如此难得,如此勇敢而又如此无能──尤其,是在此时此刻。

他的诺诺,他一生挚爱的珍宝啊,现在那麽痛,那麽痛──可他却没有办法,减轻他一丝一毫的痛苦。

甚至这痛本来就是他带给他的。他让他那麽痛。

秦深忽然惊恐地发现,早已忘记哭泣的双眼,正一点一点涨出了许多年不曾造访的温热湿度。

全世界,只有这一人能让他哭。

而他竟然令对方心死如枯,泪流成河。

他到底干了些什麽!

秦深手足无措地在床边蹲下,抬起手想要像曾经做过千万次的那样轻轻抚摸诺诺的脸庞,却只遗憾地得到一段轻颤而闪躲的脖颈。

尽管电光石火,但掌心下猝然而逝的柔软肌肤,已足够秦深魂牵梦萦,回味无穷。

“让、让他走……呃!”程诺努力别过头,艰难地对正站在另一侧给自己检查胎位的苏予危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不要让秦深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更不想承认仅仅因为方才那片刻戛然而止的触碰,他就已经没骨气地有了再次沦陷的先兆。

秦深怔了怔。漆黑的双眸霍地闪过一丝不著痕迹的受伤,而下一秒转向苏予危时,却陡然转变成鹰隼孤狼般的锐利危险。

苏予危:“……”

他无语,这真是活生生的躺著也中枪。

不过……算了,看在对方丢了老婆孩子这麽可怜的份儿上,他大人有大量,暂且不和对方计较了。

苏予危撇撇嘴,继续满头大汗地在程诺刚刚柔软下去的大肚子上动作娴熟地摩挲按揉,细细感受腹中胎儿的位置和动作。

看著苏予危的两只大手在曾经只属於自己的领地上毫不客气地来来回回摸了个遍,虽然知道这是特殊情况,在这种时候吃醋实在不明智,但秦深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居然看得眼睛发直滚热,胸口酸气肆虐。

──这是秦深曾经最看不起的一种男人,而他现在竟然变成了这种男人。

风水轮流转,欠的都要还。秦深唯有苦笑。

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秦深低下头,重新凝视床上受苦的宝贝,心乱如麻心痛似绞,刚刚看著苏予危时那犹如百炼钢般凌厉冷硬的可怕眼神,不知不觉就软成了一片清波碧流,和风细雨的绕指柔。

“诺诺──”他怕刺激到这时心理生理都格外脆弱的产夫,不敢自作主张伸手触摸,只是用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有些讨好,有些委屈,有些无赖,有些期待,而将他骨子里的霸道全都深藏起来,低低地说,“让我陪著你,好不好。”

迎接他的是一段短暂的沈默。秦深却觉得这比天荒地老都更煎熬。此生他未曾体会过比这几秒更揪心的忐忑。

“你陪我很久,足够了。”

很快,近乎叹息的微弱声音幽幽回荡在四周湿哒哒的空气里。程诺回答得很轻却极快。他怕过不了多久宫缩又来,那就太狼狈了。

可这美丽的误会却令秦深眼睛发亮欣喜若狂──诺诺理他了!诺诺回答他了!诺诺跟他说话了!

眼底的欣喜溢於言表难以形容,那快乐甚至都让他那张备受思念和悔恨折磨的憔悴脸庞都开始微微发光。

秦深极力压抑著胸口翻涌的激动,哑著嗓子,嘶哑道:“我还想要更久。”

“……”

程诺心中一震,狠狠地,剧烈地。

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用血淋淋的惨痛经历所辛苦建立的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堡垒,正在经历一场山崩地裂,惊天动地的摇摇欲坠。

这不是秦深对他说过的最好听的话。秦深对他说过许多比这一句更华丽的情话。

说话的人没有进步,听话的人却节节退步。

程诺从没像此时此刻这样憎恶自己,为什麽,为什麽!哪怕明明已经吃过一次足以引以为戒铭记一生的大苦头,可当往事重演,他却还是如此轻易就被对方几句花言巧语给动摇得缴械投降,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爱是情不自禁,爱是不由自主,爱是无可奈何。

他动摇了,程诺知道。哪怕只一刹那,都是不可饶恕的堕落。

浑浑噩噩间,突然间,程诺看见在一团漆黑中竟然缓缓幻化出了一个纤细优美的人影。四周黑如永夜,唯有她站的地方投射出一束柔若皎月的光环,将她淡淡笼罩其中,安宁谧,美得不可方物。

她站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光芒中间,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一袭白色长裙胜雪,及腰黑发随风飘扬,仅是一段背影,就美得令人神往。

而当她一转头,那一抹灿若夏花的绚丽笑容,恰似流泻一地的阳光。

“啊!”

程诺猛然睁开眼睛,失神的瞳孔蓦地放大,没来由感到一阵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冷。

他眨眨眼,黑亮濡湿的双眸一瞬间溢满了难以言说的绝望。他痛苦地将脸深深埋进枕头,死死地抵住,意识已经不清晰了,头昏脑胀语无伦次地呢喃:“不、不可以,你有弟弟,我、我……”

“……我要姐姐。”

“我的……姐姐、姐姐啊……”

“她到哪里去了……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她说她要回来接我的, 她说过……她说过的……为什麽……为什麽她不回来了……”

“秦深你把她还给我……你把姐姐还给我,还给我啊……”

或许他对秦深的爱可以让他忘记自己曾经受过的伤害,但再也寻不回来的人,那些无辜牺牲的生命和被拷问的良心,要怎麽跨过去呢。

枕头里断续传出沈闷的抽泣声,喑哑破碎,悲怆凄凉,仿佛在群鸦聚集的灰云之下,墓地里,一曲悼念亡灵的挽歌。

苏予危彻底状况外,一头雾水,下意识问道:“啊?什麽姐姐?诺诺你还有个姐姐?”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掌心下的肚皮,再一次如约而至的紧绷。

秦深蹲在床边,只觉两只耳朵鼓噪轰鸣隆隆作响,却又像是失了聪,什麽都听不见,只嗡嗡重复著“姐姐”两个字。

他想从此开始,这两个字,可能将成为他永恒的噩梦。

一切都毁了。脑子里闪电般划过这五个字,秦深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阿莫尔来到门口刚往里迈进一只腿,就听见苏予危那一声充满求知欲的“姐姐?”,不由心里一咯!,开始犹豫到底 要不要进去。

他试探著往後倒退,刚一动,就看到秦深霍地向他射来一道眼刀。

“……”

阿莫尔很没骨气地怂了。刚从萧岚那个大冰山那儿逃出来,但此刻他却觉得还不如回去呢……

等他反应过来,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後背竟然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厚厚的冷汗。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平时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笑眯眯的温和男人,一旦认真起来, 居然是如此的恐怖。

这个眼神,比刚才在前院里两人交手时的四目相对,还要恐怖得多。

解救阿莫尔的是程诺的一声痛呼。

“呃!!!不、不行了……苏、苏予危,好、好疼……疼!啊!呃──”

秦深身子一僵,脸色随之大变,急忙转回头,满脸的心疼慌张手足无措,几乎要急得原地转圈,只能一遍遍厉声责问对面脸色难看的苏予危:“怎麽回事!?怎麽回事!?还不开始手术吗!?他都疼成这样了!”气急败坏的样子简直是要抓狂。

苏予危的脸也白了,表情疑惑又惶恐,傻著脸喃喃自语:“怎麽会这样,怎麽会这样……这不科学……没道理!明明是第一次,怎、怎麽会发作得这麽快?”

毕竟不是专攻妇产科,突如其来的急产情况和弗兰克意料之外的临阵脱逃让苏予危越想越慌,关心则乱,一不小心就哆嗦地结巴了。

“诺、诺诺,你、你要坚强听我把话说完啊……天啦这孩子到底像谁啊嘤嘤嘤!!!居然等不及我接他出来就已经冲进产道了!如、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宝宝应该会从诺诺你那个、那个……多出来的地方……出、出来……所以现在剖腹,恐怕是来、来不及了啊……呜呜呜!!!肿麽办肿麽办肿麽办啊!!!”

第七十章

苏予危几乎带著哭腔的话语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连门边正试图悄悄逃走的阿莫尔,刚往後迈出半步的右脚都骤然僵在了半空,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好像听到一个耸人听闻的天方夜谭那般不敢置信。

秦深的脸刷地又白了一层──他发誓他的脸这辈子都没这麽白过。

“自……自己……生?!”

秦深舌头打结,怔怔重复了遍苏予危的话,只觉一阵天摇地晃的晕眩,极大的恐惧伴随著极大的怒火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的思绪。

急火攻心,秦深面若冰霜,一字一句近乎咆哮著朝苏予危低吼:“自己生!你让他自己生!你知道你在说什麽!他***会痛死的!会痛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老子是医生老子当然知道!轮不到你个外行来说!”

苏予危也毛了。

尼玛,他费心费力照顾了诺诺和他干儿子这麽久,眼看著就要瓜熟蒂落happy ending了,结果最後关头一群傻逼男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把他辛辛苦苦的大小宝贝搞成现在这样,他怎麽能不怒!!!

苏予危性格温和斯文优雅,天生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范儿,却不代表他软弱无能没有血性。

这时的他彻底没好气了,涨得脸红脖子粗,两手并用张牙舞爪地朝秦深怒吼回去:“可他妈是谁让他这麽疼的!是我吗!?是我吗!!!秦深你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朝我吼!你他妈吼个毛吼!”

“……”秦深被苏予危毫无预兆的大爆发给吼得愣住,深深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苦,竟一时说不出话。

“苏、苏予危……”程诺忽然喘著气小声叫唤。

苏予危回过神,抹了把脸迅速扑回床边,两只爪子抖啊抖啊抖,颤巍巍地攥紧床单,又是绞又是扯,掌心下又湿又黏。

“诺诺诺诺,怎麽了怎麽了?是又开始疼了吗?乖哦乖哦,再坚持一下,再一下!很快就不疼了哈!真的!”──某人急疯了开始睁眼说瞎话。

程诺抬起手往虚空胡乱地抓,苏予危忙不迭抽出一只手递过去。

绵密又猛烈的阵痛将程诺折磨得全身无力,握住苏予危的手往下滑落,最後只堪堪圈住了对方的一根手指。

而他却当宝贝似地攥在掌心死死不放,艰难地著睁开双眼,虚弱的浑浊中不屈地透出一丝执拗的光来。

尽管此刻的他已经连每呼吸一次肚子里都会抽搐地剧痛一回,但仍然不肯放弃强撑著问:“宝宝、宝宝……会不会……有危险?”

苏予危一听,心中猛一咯!,脖子摇得跟要断掉似的。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傻诺诺你想什麽呢!这麽不相信我的医术我可是会伤心的啊!人家可是很棒的医生呢!放心放心,诺诺你和我的干儿子都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诺诺最棒了,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得到想要的回答,程诺终於松了口气,被阵痛折磨得惨无人色的憔悴脸庞徐徐绽开一抹欣慰的笑容:“恩……我、我会加油……呃……呼……”闭著眼咬牙忍过又一波瞎凑热闹的猛烈胎动,再睁开,溢著水光的湿湿黑眸里,淡淡漂浮著一层温柔又倔强的坚持。

“如果……如果,真的万不得已,我、我没关系……”

“我不准!”本来打算安静陪伴的秦深,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沈默,又惊又怒,又怕又痛,巨大的惶恐海啸般席卷了他,竟然一时失口叫出了声。

什麽意思?什麽意思!什麽叫“我没关系”!?他这是在交代遗言和後事吗?打算随时放弃掉自己的生命吗!?不准不准不准不准他不准!他是他秦深的人!他的人他的心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是他秦深的!有没有关系轮不到他自己来说!

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胸口剧烈起伏。

此时的秦深只觉得自己要气疯了,急疯了,也痛疯了。

程诺顿了顿,下一秒,身子微微一动,慢慢地转过头,怔怔看著身後那个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湿红了眼眶的男人。

四目相对的刹那,程诺惊奇地发现,他的心情,竟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从容平静。

而且不知道为什麽,他忽然克制不住地很想要笑。

然後他就真的笑了。

原来你也会怕。

程诺带著几分报复的快感,却又有些心酸地想,原来秦深,你也有这麽怕的时候啊。

他终於看到这个在他面前从未流露出半分软弱的男人,不知所措的仓皇。

秦深,承认吧,你也有无法控制的东西──宇宙中,最公平的死亡。

程诺看著他,尽管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然而脑中的画面却反而越来越清楚。

恍惚中,他仿佛透过对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看到了一份愚不可及但却用尽全力的爱情,看到了一个遥远,而又凄美的梦境。

轻烟薄雾,月色迷离,无风无雨,桃花依依。

程诺轻轻地问:“秦深,如果我把孩子留给你,你会……好好对他吗?”

你会,像当初虚情假意地爱我那样,一辈子毫无保留,不顾一切地疼他,宠他,爱他吗。

哪怕,做一辈子假象也好啊。

“……”胸口猛地一窒,仿佛被尖锐的巨石狠狠撞击,简直痛得不能自已。

秦深哑著嗓子从喉咙深处一字一句地挤道:“……不,我、不、会。如果你走了……如果你走了,诺诺,你听好,这孩子,这辈子,永远,永远,不会从我这里分到一丝一毫,一分一秒的父爱。我会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话骂他,我会在生理和心理上一起毫不客气地狠狠虐待他,我要让他的学生时代在在同龄人里受尽嘲讽饱受欺凌,我要让他作为一个成人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一生不得幸福永不成功……你听懂了吗!?如果你敢走……如果你敢走……诺诺,你听好,我不骗你,不开玩笑,我跟你保证!这就是这个孩子,一生的命运!”

男人的回答如此残忍无情,但程诺苍白的脸庞竟一点点绽出了欣慰的笑容:“我明白了。”

他微微颔首,亮晶晶的黑眸那麽软,那麽亮,那麽波光粼粼而又情深意长,就像迷雾中一汪烟波浩渺,雨雪霏霏的湖水,就像夜空中一颗闪闪发亮,千年万年的星光。

程诺忍著痛,咬紧牙咯咯地笑:“你最喜欢骗人啦,我明白的……我明白的……谢谢你,秦深,那我就……放心了。”

那他就,真的放心了。

“……”秦深身子一晃,只觉得胸胀欲裂血气翻涌,恨不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杀死曾经那个言不由衷,迷雾遮眼的自己。

苏予危在这一波阵痛开始的瞬间就迅速跳起来猛地扑向床尾。

“诺诺,我、我现在要脱掉你的裤子,查查下面的情况……你、你忍忍啊。”说著颤抖著手去解程诺滴答答淌水的裤子。

作为一名开肠破肚的次数堪比十年屠夫的医生,苏予危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是很丢人没错!

但再牛逼的妇产医生自己生孩子时难道就不痛了吗!?安慰别的产妇的时候总是一副“忍著点儿!多大点儿事!”的冷豔高贵范儿,可一旦轮到自己,不也痛得呼天叫地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大小便失禁吗!

呼……对,没事的没事的,苏予危,你要冷静,冷静!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现在弗兰克不在,诺诺和你干儿子的性命就全交到你手上了!你要是都垮了……不不不不会的!苏予危! 记住!你是一名医生!医生!好好想想你当初选择做医生的理由!难道你还想再重复一遍眼睁睁看著所爱的人因为你的软弱无能而白白送死失去生命,而你完全束手无策只有傻啦吧唧地站在一旁干瞪眼的悲剧吗!!!

不!决不能!

深吸口气,琥珀色的眼睛放射出两束坚定决绝的光,苏予危努力让自己颤抖的双手平静下来,凑上前,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脱程诺的裤子。

得到了秦深承诺的程诺,现在已然放下心来心无旁骛,将全部的心神和精力都放在将宝宝平安健康地生下来这件事情上。

因此尽管羞怯难当,但仍然十分配合苏予危的动作,主动放平身子张开双腿。光裸的肌肤接触到外面凉飕飕的空气,不禁猛地一抖,不受控制地哆嗦。

褪下裤子的画面极富冲击力。

透明中带著几分淡黄色的羊水湿哒哒淌满了两条雪白纤细的长腿,不算大的房间里立刻涌起一股淡淡的腥味,给人的感觉复杂到难以形容,是令人作呕的恶心,也是原始震撼的纯粹。

秦深呆呆站在一边,越发地感到不知所措,手足无措。他真想和此刻的苏予危一样把头凑近去看看诺诺的……那个地方……

那个曾经让他既震惊又销魂的淫窟làang穴,而如今,却正拼命努力著产出他们的宝宝的生命通道。

那份娇媚紧致的湿热,那些噬骨销魂的吞吐,这一刻,他无限怀念,但又怕见。

心底几经挣扎,最终,秦深还是软弱地停伫了。或许是出於对过去自己所作所为的浓浓愧悔,又或许是出於男人与生俱来的,对创造一个新生命的深深敬畏。

苏予危眯著眼睛,凝神屏息,看得分外仔细。他甚至还伸出手并开指头,在已经变得柔软松弛的穴口周围轻轻按了几下,又张开虎口丈量著比了比。

“……”秦深握紧拳头咬牙别过头,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幼稚地吃醋和嫉妒。

苏予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

“……卧、槽!”

片刻後,苏予危眉头紧锁狠狠倒抽一口冷气,头一次对诺诺这麽不客气,尤其人家现在还是一名的“痛不欲生”产夫,恼火地低吼:“诺、诺!你个不懂事的死孩子!现在你最好老实给我交代,你、他、妈、的……到底疼了多久了!”

苏予危难得的气急败坏把秦深和程诺都吓坏了。

秦深刷地回头,神情紧张慌乱,忙不迭问:“怎麽了怎麽了!?出什麽问题了?诺诺会有危险吗?”

程诺倒不怕自己会不会有危险,一听苏予危的口气,他急了,不顾自己暴痛又笨拙的身体,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不依不挠地盯著苏予危,左手死死扣住的腹底,喘著粗气回到:“呃……我、我不知道……反、反正从昨、昨晚……吃了晚饭就有一点……呃啊!”

苏予危:“……”

秦深:“……”

昨晚,吃了晚饭……

好……很好。

……尼玛啊!!!一万匹草泥马在床边两个风中凌乱的男人心里狂奔而过啊!!!

诺诺!你特麽的……敢再能忍点儿吗!!!

苏予危磨著牙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我、勒、个、去……这小兔崽子,是知道他亲爹今晚要来所以才这麽急著要出来吗!果然随他爹是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儿狼,诺诺你怀著他辛辛苦苦喂了这麽久都喂不熟!”

回答他的,是小白眼儿狼一记力度超强的不满踢打。

“呃啊……!!!”

“……”秦深充满仇视的目光几乎要在苏予危的身上烧穿一个洞来。

苏予危:“……”

呜呜呜,泪奔!为什麽受伤的总是他!这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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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呼~呼~呼~呼──呃……嗯……呃啊!”

“呼──吸──呼──吸──呼……没错就是这样!很好很好!诺诺!你做得很棒!给你奖励哦mua~~~就按照这个频率,三小口一大口,千万不要慌哦,相信自己,你真的做得很棒!”

程诺:“……”

如果可以,程诺现在真的很想两眼一闭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两腿大张像青蛙一样笨拙地呼吸已经够丢脸的了,偏偏苏予危还非要在这儿睁著眼睛说瞎话……

哦……程诺羞愤地垂下头闭著眼,干脆再也别去想别去看,就咬紧牙关一心一意生孩子。

阿莫尔忌惮秦深,也不方便进来,伸长脖子扒在门口眼巴巴地往里瞧了好久,脸上的焦急紧张不比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少半分。

後来苏予危朝他看过来张嘴做了个口型,阿莫尔原地挣扎了一下,只能摸著鼻子瘪著嘴,不情不愿委委屈屈地滚去厨房准备食物了。

生孩子是件体力活儿,而程诺现在实在太虚弱了。

秦深紧张地趴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著程诺的肚皮。

宽松的睡衣被高高撩起卷至胸前,露出一片犹如小雪山似的隆起,汗津津的水渍贴著四周高耸而垂坠的曲线不断往下滚落,水淋淋的肌肤几乎反著光。

宫缩来临时,大大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紧绷,从略尖的腹顶到浑圆的腹底,每一寸皮肤都仿佛如临大敌那般用力伸展张到极致,好像里边并不是一个柔软脆弱的孩子,而是一块坚硬如石的烙铁。

偶尔腹中的小祖宗还会瞎掺和来一次不听话的拳打脚踢,顽皮地撑开他亲爱的爸爸早已被撑得极薄的皮肤,从里透出一个小手印或者小脚丫的形状……这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孕育生命创造新生的震撼画面,让从未见过的秦深看得既敬畏感动,又胆战心惊。

他眼眶发热,喉咙焦灼,热血激荡的胸腔风云变幻无限情涌,一万次地张开双唇,一万次地开不了口。

他想说诺诺加油,想说诺诺再坚持一下,想说诺诺不要怕我会一直陪著你的,想说诺诺看见你这麽疼我的心都快要碎了,想说诺诺我错了生了这个我们以後再也不要孩子了,我会保护你们两个一辈子──

他想说,诺诺,对不起。

他还想说,诺诺,我爱你。

但他更知道,此时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其实某种程度上,秦深是有些感谢这个孩子突然造访的临世的。

自从查到诺诺的虽在到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赶过来,越接近诺诺的所在秦深就越感到不安。

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想见得快发疯,却又怕见得不得了。

请原谅他当了一名软弱的懦夫,因为真的太在乎。

“……诺诺。”

忽然,秦深往前伸手,在半空中略顿一秒,然後再也不犹豫地紧紧握住程诺的。

当那只又小又软的手掌重新回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掌心里,湿湿的,嫩嫩的,曾经被自己亲手推开的,後来让自己魂牵梦萦的──

刹那间,秦深只觉眼眶骤热仿佛连灵魂都漂浮了起来,翻滚的胸膛犹如卷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飓风,恨不得扯开喉咙放声大叫。

他舔舔干涩的唇瓣,哑著嗓子低声道:“无论你有多恨我……诺诺,答应我,答应我……都先平安生下宝宝。”

程诺轻轻往後一抽试图挣脱秦深的手,没能成功,眸光闪烁,微微一笑:“他会……呃……平、平安的。”

“……”秦深无言。他知道程诺知道,自己指的,根本不是这个。

“嗯……呃……哈!呼……呼……嗯呃……”咧到一半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边,又一轮宫缩提前而至,程诺始料不及,痛苦地别过脸半张埋进枕头里,大口喘息著抵抗腹部坚硬如石的收缩,“疼……”

秦深吓坏了,语无伦次地安慰:“啊!又……又疼了?啊不疼不疼啊,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诺诺你乖乖的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不说就是了……”

深陷宫缩苦海的程诺咬著牙简直要翻白眼儿:不是我激动啊……是、是你儿子太激动了好吗……

结果秦深立刻板起脸表情异常严肃,如临大敌般死死盯著程诺的肚子,半晌──

“喂……喂!肚、肚子里的那个,听、听著!不……不准再动了!”

程诺:“……”

苏予危:“……”

苏予危默默地走过去伸手拍了拍秦深的肩:兄弟,有点常识啊,其实这真不是你儿子的错啦,宫缩的时候他也很痛苦的,没看见他也在拼命地挣扎麽……

这一刻苏予危站在秦深旁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形象是如此的高大……

把手消了个毒,为了防止羊水流失过快,苏予危在程诺的腰下垫了一个高高的枕头,让程诺本就笨拙的姿势变得更加滑稽,也愈发吃力。

每当宫缩来袭的时候,程诺的身体就自动进入条件反射,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紧紧绷起,剧烈的疼痛让连体内的血管都仿佛被拉直了。

“嗯──”

“呼……呃哈……哈……”

“啊!疼!……好疼……!”

从半躺到半坐到侧躺到,短短时间内程诺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次姿势,但无论怎样都是徒劳。

循序渐进的产程让腹中的阵痛逐渐变得密集而强烈。最开始程诺还试著挣脱秦深的手,但後来便阵痛几乎没了间隙实在顾不上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由著秦深去吧。

而他也毫不客气地把秦深的手从惨白白握成红通通。

秦深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他哪还有功夫去注意自己的手!

每一次看见程诺咬牙忍痛满头大汗,倒在枕头上左右摇头极力忍耐呻吟的痛苦模样,秦深就心痛欲死哆哆嗦嗦,好像那时的自己比对方还疼。

可除了不断给对方擦擦汗握握手,或者哭丧著脸干巴巴地劝上一句“再忍忍,诺诺你再忍忍,马上……马上就不疼了啊!”这种除了没用还是没用的废话之外,秦深什麽都做不了。

这种无可奈何束手无策的无力感让一个习惯强大的的男人心急如焚又如坠冰窖,备受煎熬。

就这麽干耗了一刻锺左右,对於产房里的三个人来说却如同过去了一个世纪那麽久。直到天边都隐隐露出来一丝白光,从萧岚半夜不速而至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要五个小时了

阿莫尔抱著一大堆吃的从厨房里过来,香蕉巧克力奶酪薯条还有披萨……全是些高能量的东西,苏予危为了以防万一叫人特意准备的。程诺平日不爱吃这些,但这时候也由不得他了。

阿莫尔本来想借此机会进房间来的,但刚把右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落下去,秦深就刷地回过头向他飞去了一个“你要是敢进来就死定了!”的眼神。

因为被诺诺痛得揪心,所以秦深的眼睛布满血丝红得特别恐怖,再加上他一凶起来,整个人就像漫画里黑化的终极大反派一样,背後是深深的阴影,整个人好像被浓浓的黑气笼罩,五官隐在暗处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阴森……

“……”於是阿莫尔整个人都不好了……

僵了半秒,他默默地把脚往後挪开退到安全线之後,朝远处看这一幕看得直翻白眼儿的苏予危蛋疼地招了招手,等人过来後咬著牙含泪将手里的食物交了出去然後……

飞一样地跑开了。

嘤嘤嘤!明明之前是他照顾了诺诺那麽久!这些人……这些人……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他简直就是那条可怜的小美人鱼啊!呜呜呜!诺诺对不起!哥哥我不能实现诺言陪你生宝宝了,你你你……你老公太可怕了……呜呜呜!

“……”苏予危嘴角一抽,觉得如果这是在二次元,他一定能够看见阿莫尔一路飞奔而去时从眼角飙出了一串亮晶晶的眼泪线。

苏予危走回去,自觉地将怀里的食物交给秦深,认命地回到床尾,双手继续放在程诺两边腹侧,默默感受著宫缩的力度,观察宫口的开张程度。

秦深手忙脚乱接过来一大堆吃的抱进怀里,终於依依不舍地放开程诺的手,撕开一块巧克力递到程诺嘴边,柔声劝道:“诺诺,来,吃一口,乖啊。”

孩子一直往下钻,小腹又坠又胀还疼得要死,程诺难受疯了,熬这麽久意识也有些不清,这时候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和秦深还是当年热恋的时光,於是不自觉就撒娇了,小脑袋赌气往旁一偏,抿著嘴,一边喘气一边小声嘟囔:“不、呃……不喜欢这个……”

可是他话一说完,想到肚子里的宝宝,又忽然迟疑了。

闭著眼纠结了一会儿,最後程诺一狠心嘎!咬了一口,微微鼓著腮帮努力地咀嚼,那表情难受得就像在吃毒药似的,好不容易吞咽下去,没过几秒,程诺又颤抖著凑上去,有点委屈但还是坚定地张开湿漉漉的唇,准备咬第二口。

秦深拿著剩下的半截巧克力棒傻傻呆著,看著那张魂牵梦萦的红润小嘴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眼前诺诺那副乖巧听话的温顺模样,久违的画面,让他感到无比怀念,却又那麽心疼。

秦深自欺欺人了那麽久此刻终於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一直想见诺诺想得快要发疯,但其实,他也一直在害怕。

害怕久别後的重逢,害怕真相大白後的见面,更害怕诺诺……不原谅他。而宝宝不声不响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让他和诺诺在不得不面对一切之前,还拥有一段重温旧梦的缓冲时光。

眼前的诺诺,那麽乖,那麽听话,那麽可爱,盈满水光的漆黑眼珠濡湿而温润,宛如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鹿,纯净又倔强,里边每一丝光芒都闪烁著永不放弃的希望。

这是他所熟悉的,最柔软,也最坚强的诺诺。秦深看著看著就恍惚了,心潮狂澜,泪意盈眶,一切,都仿佛昨天一样。

有些事情的确永远都无法代替和弥补了,但人们一直犯错,却仍一路活著。未来总会好的,希望永远存在。

秦深如此虔诚地相信,和卑微地祈祷著。

程诺在咬了第三口後确实是不行了,往後仰起脑袋,表情痛苦地甩甩头,死死要著下唇,秀美的五官几乎扭曲,呻吟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吐字:“不……不吃了……吃不下这个……唔……啊……好、好想……吃你做的酸辣土豆丝,红烧排骨……唔……嘶……啊疼……疼!”

……酸辣土豆丝?红烧排骨?秦深愣了一下,下一秒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第一次为程诺做的菜。

没想到诺诺居然还记得。

心中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涌动,秦深情难自已地凑上前,伸手温柔地拨开对方贴在额头的湿发,深邃的眼眸浮动著柔软的光芒,像天上的星星落进了海洋。

然後他微笑,一字一句,用近乎哽咽的语气温柔而动情地说道:“等宝宝生下来,我做一辈子给你……”他顿了顿,抬起另一只手慢慢,却再也不犹豫地,轻轻放在了程诺此刻正光裸颤动的大肚子上,细细感受其中所孕育的那弱小却澎湃的生命力量。

久违的触感令秦深有刹那的恍惚。而当片刻的静止後,腹中小宝贝试探似地踢出小脚丫,怯生生顶进秦深耐心等待的掌心里──

那一刻,秦深只觉一阵天摇地晃的眩晕,仿佛自己的整个世界都瞬间花开成海,光芒万丈。连灵魂都随著这含羞带怯的一顶而战栗瓦解,山崩地裂。

他简直就要落泪了,极力压抑住抖得厉害的嗓音,哑声道:“……一辈子,做给你们吃。”

──这一生秦深所有做出的承诺,全都给了程诺。曾经最恨束缚捆绑,但如今他只愿对方再不要放开他的手掌。。

程诺强睁开眼,很多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在他的眸子里一一闪现热,然後转瞬即逝,难以捕捉,也看不分明。

他哆嗦著泛白的双唇正想说什麽,突然,腹底猛然炸开一道远远超过之前所有的激烈爆痛,刚刚咧开的嘴角顿时僵在一半,程诺猛地扭曲了五官狰狞了表情,双手青筋暴突出死死扣住腹底,不受控制地抬起上半身往前倾去几乎压住大半个肚皮,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呃啊……啊……哈!”

秦深浑身一震,也陡然感受到手掌下的肚皮在一瞬间紧绷如铁,坚硬如石。那种仿佛全身肌肉都绞在一起的力度让他不敢想此刻的诺诺究竟是有多痛。

下一秒,秦深如触电般猛地抽回了手。

“诺……”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焦如火正要安慰──

“啊啊啊啊啊!!!开全了开全了终於开全了!!!”被小两口忽略很久的苏予危突然大叫一声,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进程诺两腿之间,双眼几乎放光。

默默盯了几秒,他吞吞喉咙居然手舞足蹈起来,无比兴奋地道,“好了诺诺,听著!之前的都是小case,从现在开始才是关键!乖乖听我指挥然後乖乖照做哦,来,先慢慢地深呼吸,深、呼、吸!一、大、口!接著看我手势一点点往外吐气……吐气……吐气……对没错!哦诺诺你真棒!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不愧是唯一打败过我的oriental ange!”

程诺:“……”他要死了……不是被宫缩痛死,就是被苏予危雷死……

而被强势打断的秦深则无语地看著苏予危那一点也不自觉的得意忘形样,脸色愈来愈黑,额头青筋直跳,差点儿忍不住扑过去将苏予危的眼珠子挖出来。

苏予危渐渐进入角色完全没察觉到秦深那深深的恶意,自顾自地指挥著:“接下来就是用力,对,用力,就像……就像……啊对了!就像平时‘嗯嗯’那样就行了!”他喜滋滋地一抵拳头,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如此通俗易懂生动活泼的例子而得意洋洋沾沾自喜。

“……”程诺羞愤地闭上眼睛默默转头。

接下来的五个小时才是真正的兵荒马乱,人间地狱。

第七十二章

“诺诺诺诺,你从来没便秘过麽?再用点力呀,就……就想象自己正在拉一坨巨大的便便!”

“呃……不、不要逗我笑啊混蛋……呃……嗯……啊哈……呼……嗯!嗯!”

“……不要把我儿子必做这种东西。”

“啊又来了!诺诺,顺著宫缩用力!用力!”

“呃──”

三个小时过去了……

“你他妈能不能少说点儿废话多做点有用的!?到底还要这样疼多久!用力用力用力除了用力你特麽还能说点儿别的麽!没看见他现在有多疼麽!再这麽疼下去就算最後能平安生下孩子也特麽会被活活疼死的!!!你到底靠不靠谱!?”

秦深已经抓狂了,愤怒地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声咚咚狂响简直要把脚下的地板都戳出窟窿来,眼睛喷火地死盯著苏予危,恨不得冲上去揪住对方的领子把他甩到墙上。

苏予危震惊了:“……卧、槽……秦深你居然吼我?你居然吼我……你他妈居然敢吼我!?”

震惊之余苏予危也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脸都涨红了。

从萧岚不速而至的出现,季晚潇粉碎梦想的致命一击,还有诺诺超出预料的突然生产……今天晚上这一连串的惊吓堆到现在,终於压垮了苏予危身上最後一根稻草,如今再被秦深一激,理智之弦终於崩断!

苏予危彻底怒了,仰起脖子不管不顾地吼回去:“秦深!你到底有没有当家属的自觉!?你知不知道老子现在可是这里唯一有用的人!哈!你也知道诺诺现在疼啊!是啊!那你怎麽不想想是谁让诺诺现在这麽疼的!把精子射到他肚子里让他怀孕的人可不是我!”

“……苏予危,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刚刚有说什麽吗。”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别特麽烦我!!!……啊!疼!呃!”

“……”

“……”

“……好的诺诺。”

“啊诺诺你再吼一声!再吼一声!我好像……好像……啊啊啊啊啊!!!好像看到我干儿子的头发了!黑、黑的!”

“……”

“……”

呵呵= =|||这还真是了不得的发现啊……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

“唔……我好像看出问题了,诺诺你是不是老觉得自己使不上劲儿?”苏予危一手撑在程诺的右腿膝盖上,一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沈吟道。

程诺刚结束一轮宫缩用力,此刻正满头大汗地倒在枕头上趁著阵痛间隙努力积攒力气,闻言气喘吁吁地点头:“嗯……嗯啊……”

秦深:“……”一口老血从胸口直冲喉咙,秦深真想狠狠抽苏予危这丫的的一顿!妈的过了这麽久你个庸医终於看到问题所在了!

现在程诺的肚子已经从之前完美的球形坠成了触目惊心的水滴状,可想而知对盆骨的压力有多大。

如果不是真的累到了极致後背又没有依靠支撑,其实程诺也不愿意把身子躺平,那样对他来说简直腰断欲裂,就跟被活活腰斩了似的。

苏予危双手放上程诺的肚子,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打圈按摩,皱眉想了想,忽然眼神一动,略有些为难地抬起头看了对面的秦深好一会儿,表情有些纠结,似乎在犹豫著什麽。

秦深沈著脸狠狠反瞪回去,无声地威胁:你要是敢让我出去……哼哼,你就试试!!!

“……”苏予危莫名打了个寒颤,尴尬地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脸色臭臭地别扭了好一阵儿,终於意识到和变态对抗是不可能的……大势不可逆,这才不情不愿地说:“好、好吧……那个秦深,这样,你坐到床上去,从背後抱住诺诺。”

程诺的身子骤然一僵。

苏予危赶紧安慰:“诺诺乖啊,其实人家也不想让这个混蛋抱你的,但现在不是没办法吗!没事没事,你就当靠著一堵墙好了,眼睛一闭死命往後倒,全部力气都在拉宝宝上就好!”

秦深:“……”把我比成墙,把我儿子比成翔……很好,苏予危,这两笔账,你等著。

秦深脱了鞋坐上床,两条大长腿往前伸直几乎把程诺整个人环在自己的两腿之间,然後伸出手臂从程诺腋下穿过稳稳架著,如对待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将程诺搂进怀里,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揣在胸前放著。

因为阵痛的缘故,程诺早已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湿得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纤细瘦弱的身体挂著那麽大一个肚子,过去不小心磕一下就忍不住龇牙咧嘴最受不了疼的怕疼体质……

他为他忍受了那麽多。他为他改变了那麽多。

他因他相信世界,他为他背叛过去,他为他忘掉自己。

秦深低下头,程诺也恰好仰起头。两人的目光不期然撞在一起,时光仿佛就在那一刻无声地静止。如同清澈的溪流汇入了浩瀚的深海,微弱的星辰点亮了漆黑的夜空,柔软的花瓣拥抱了幽深的湖面,漂泊的种子亲吻上湿润的土地……

全宇宙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一秒完成了使命。

生命中有一个人,既惊豔了岁月,又温柔了时光。

如何离去。怎能离得开去。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俩存在一般的深情对视。

但那时的他们心无旁骛,全心全意,用力地,盲目地,狂热地,不顾一切地爱著。

爱情的焦糖粘满了他们的心脏,每跳一次,血液里就疯狂地涌出铺天盖地的甜香。

甜腻的灵魂不堪重负,头昏脑胀,分不清白天黑夜,不在乎背德人伦,犹如堕天的魔鬼陷入罪恶的永夜,急速地下坠,下坠……不知何时停歇。

可他们不怕,也不想知道答案。有对方陪在身旁,终点在哪里又有何妨?天地万物都已经不再重要,即便狂风骇浪,纵然荆棘满途──只要有对方陪在身旁,只要身边的人还紧紧握著自己的手和自己一路前行不离不弃,那麽时空的每一处,都是他们栖息的良港。

心安之处,即是家。

而现在,当热恋的激情燃烧殆尽,曾经美妙的糖浆已变得焦黑浓稠,苦涩不堪,如同陈旧的墙灰层层剥落,随风而逝,散於无形。

重见天日的灵魂再无往昔半分甜蜜,只剩下繁华过尽後的沧桑荒凉,真相大白後的疲惫伤痛,和洗尽铅尘後的心灰意冷。

此时此刻,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不到曾拥有的浓情蜜意,看不到曾许下的天荒地老,看不到曾以为的爱和相信……只能里看到一些往日时光的模糊影子,在他们的瞳孔深处,来来回回地走。

却不再停留。

还能……再重新找回来吗。

心脏蓦地收缩,仿佛被千千万万根细丝缠绕,同时勒紧,不能呼吸。

秦深鼓起勇气在程诺湿漉漉的侧脸轻轻印了一口,双手微微一紧,给怀中的宝贝传递去他手心里足以熔化整个宇宙的灼热温度,带著些许紧张的汗意,倾身附在程诺耳後轻声道:“诺诺,加油,我……我陪著你。”

现在,未来,永远。

有些东西,其实真的从未改变,只是换了模样回到身边。

是他……走了弯路。

程诺沈默了一会儿:“……随便你……呃……嗯──”

然後就按照苏予危说的,把身後的男人当成一堵没有生命的墙,不顾一切地往後倒去,发足狠劲往下用力。

毛茸茸的脑袋往秦深胸口不断地拱,湿漉漉的头发因为程诺大幅度的甩头动作而来回扫在秦深那因为汗湿而紧紧贴在胸膛的衬衫上,绵密的瘙痒如秋日的细雨般连绵多情,挠得秦深一阵战栗心中发热,似乎有什麽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面生根发芽即将破土而出。

那感觉就像是,曾经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去的某个不可缺少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血肉中。

残缺的灵魂回归完整,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如一场翻天覆地的海啸蓦地席卷了他。

他掉进深海,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自己的身体正在四周涌动的水流中不断下沈,天地无声,即将埋葬。

他的躯壳就要陨灭,可他的灵魂却泛起喜悦──只有真正体会过失去的人才能懂得,在失而复得的那一刻,全部身心都被填充涨满的快乐。

他已别无所求。

秦深微微收拢手臂将前面的人楼得更紧,这样,全世界他最爱的两个人,就都在他的怀里了。

他何必再有所求。

整个过程,秦深一直不厌其烦地在程诺耳边轻轻呢喃,鼓气加油:“诺诺,再用点力,乖……啊听见了麽诺诺,宝宝已经露头了!来再努力一下,就一下下,马上……马上,我们就能看到宝宝了哦。”一边时不时送上双唇温柔地印在程诺因用力而扭曲濡湿的侧脸。

程诺在一拨接一波几乎没了间隙的剧痛中辗转浮沈,如逆水的人挣扎著透出水面呼吸求生。最开始还充满干劲乖乖听话,到後来次数多了实在忍不了了,身体上的折磨让精神也随之崩溃。伴随著一次次艰难地挺身和一声声痛苦的低吼,程诺一点也不客气地把秦深的手掐得又红又肿,在心里疯狂地大叫:马上马上……到底还要多少个马上!他特麽的就快要疼死了!!!

“呃……啊哈!哈!不、不行了……我、我没力气了……疼……我要休息……休息……”

又这麽努力了几个小时,直到天边那道隐约可见的白光变得越来越亮逐渐升到正空,时间将近中午,程诺在不知第多少次的挺起上身狠狠用力之後,终於精疲力竭重重倒回秦深怀里,喘著粗气咬牙切齿地如此呻吟著,再也来不起下一次了。

而秦深也快坚持不住了。现在的他终於能体会那些等在产房外的丈夫的心情了。

“到底还要多久。”舔舔干涩的唇,秦深抬头看向苏予危,神情疲惫而担忧,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一点危险的威胁。

“……”苏予危微倾著腰全神贯注盯著程诺的下半身,半天没有反应。良久,他才动作僵硬地直起身子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表情二愣二愣的像被吓傻了一样。过了几秒,他忽然嘴巴一瘪哭丧著脸,断断续续地结巴道:“肿、肿麽办……诺诺的盆骨太窄……宝宝又……又有点大……所以现在……卡、卡住了……”

“……”话音一落,秦深和程诺的心中同时咯!一下。

卡住,这两个字,此刻自动在他们的脑袋里换成难产一词。

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湿哒哒的空气变得迟缓而滞涩,嗅出些许粘稠度的血味。

许久,程诺慢慢垂下眼皮,虚弱却坚定地开口:“苏予危,我刚刚……呃……刚刚……说的话……”

“你闭嘴!”

一道饱含怒气的低吼忽然狠狠地截断了程诺未说完的话。那近乎暴烈的语气把程诺和苏予危都吓住了。

自昨晚一出现起就在程诺面前各种卑微拼命乞求原谅的秦深,竟然毫无预兆地对他的宝贝发了火,冲著吼。

苏予危张大嘴巴瞠目结舌,程诺也微微失神表情茫然,被惊得一时忘了疼。

秦深也有些不自然地抿抿嘴,深吸口气然後徐徐吐出,随即随手拿起床头的一块巧克力,撕掉包装一口咬进自己嘴里,然後俯身侧头对上程诺的唇,动作轻柔却不容反抗地撬开送进去──是典型的秦氏绵里藏针式的霸道的温柔。

“唔……嗯……”现在的程诺哪有力气反抗,只能仰起头被动地承受。

四瓣柔软的唇肉久别重逢,贴合的刹那宛如万千花开,云散烟飞,春风化雨,雪落成泥。世界在这一秒里经历了最纯洁,但也最震撼的高潮。

干旱的体内仿佛飘起了一场缠绵悱恻的细雨,温柔地淋湿每一处奄奄一息的旱地。

那是濒临垂死终於得救的重生感,全世界古往今来所有语言都没法形容的狂喜排山倒海淹没了他们,遮天蔽日的海水令他们感动到几乎喉头哽咽,痛哭流涕,喜极而泣。

他们颤抖著,摸索著,试探地,缓慢地亲吻著,一次次辗转触碰,流连厮磨,如蜻蜓点水般点到为止不敢逾矩,却又在分开的下一秒就立刻黏上再次紧紧贴在一起,不要命似地疯狂撕咬,动情吮吸,不顾一切地夺取,也毫不在乎地被夺取……

仿佛哪怕只是那一瞬的分离也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他们会痛到死去。

他们吻得那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郑重而又狂暴,克制而又热切,悲伤却也快乐,感到四周浓雾包围般无所不在的绝望,却还仍憧憬著那一缕阳光从天而降的希望。

他们吻得,像人生第一次吻那麽无上虔诚,也像世界最後一秒那麽格外珍惜。

过了好久,秦深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浓浓的巧克力味久久蔓延在彼此的口腔里,湿哒哒的甜香游走五脏六腑丝丝沁入心脾,悠远而绵长,食髓知味的舌尖开始不知餍足地期待下一场狂风骇浪的甘霖。

真希望,这场巧克力味的雨就这麽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到天荒地老时空尽头,永不停息。

“不许说傻话,我不准。”

沈默片刻,秦深气息不稳,紧握住程诺的双手顺势往下一滑便牢牢环住了他的肚子,在圆胀的腹底柔柔摩挲了几圈,感受到那里滚烫的热度和那份苦苦挣扎渴望挣脱的旺盛而原始的生命力……

略一闭眼,努力压下心头瞬间喷涌而出的诸多情绪──害怕、惶恐、感动、震撼、温情……带著浓浓的鼻音,秦深微微偏头贴上程诺湿湿的耳畔,是鼓励对方,也是安慰自己,低低道:“别怕,诺诺,有我陪著你,陪在你的身边。”,

“我们一家人,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程诺突然恍惚。美好的词语总是让人充满希望,虽然他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再心存奢望。

他猛地一下合上眼,紧紧地,感到炽热的湿意在四片薄薄的皮肤间翻江倒海,横冲直撞。

苏予危撑著床直起身,抬手抹一把满额头的汗,舔舔干得不行都开始掉皮的唇,气喘吁吁地说:“行,那诺诺,咱、咱们也先休息一下……”

秦深沈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出去一下。”然後便小心翼翼地往後退,轻手轻脚将程诺的身体放在床头,然後下床大步走了出去。

苏予危看得有些愣,眨眨眼,刚开口叫住:“喂你……”

回应他的是秦深决绝却脚步凌乱稍显仓皇的背影。

苏予危:“……”这男人,总不会是晕血吧……

秦深拐出房门再坚持著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侧身将额头重重抵在旁边那面坚硬的墙壁上,咚的一声闷响动魄惊心,好像蓄积了千万年的压抑都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深深垂著头,大片的阴影遮挡住脸,神情难辨,只能看见一个弧度紧绷的漂亮下颌。

秦深大口地、深深地、缓慢地呼吸著,却仍然绝望地感觉到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胸口刺痛,几乎窒息。

砰──

猛然间他抡起拳头,狠狠捶了一下墙,巨大的力道让大地都似乎颤动了。迅速红肿的手背惊心怵目。

被苏予危使唤过来看看的阿莫尔正好瞧见这一幕,本来各种不爽的心情顿时乐了,语气有点幸灾乐祸也有点酸溜溜地说:“哼,都要当爹的人了还这麽幼稚,我要是你才不在这儿浪费时间呢,还不赶快滚进去陪……”

话没说完,就看见秦深刷地一下转过头,用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冷冷盯著自己。

“……”然後阿莫尔吞吞口水,背脊发凉地摸了摸鞥更冷的脖子,僵硬地转身,努力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识时务地走开了──如果忽略他的同手同脚的话。

嘤嘤嘤……完了完了完了,现在秦深已经彻底成了他的把柄了,让他以後还怎麽在道上混嘛!他上辈子绝对、绝对、绝对和秦家有仇啊!这两兄弟真是要害死他了!

阿莫尔走後,秦深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呆了一会儿,内心的煎熬却有如冰火交替,痛不欲生。片刻後,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熟练地翻出一个号码拨通。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不知道一共响了多少声,对方似乎铁了心不接,而秦深这边也是铁了心要等对方接,不过秦深脸上渐渐露出的咬牙切齿的表情和在墙上不断敲击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心中越来越浓的焦急和不耐烦。

嘟──

通了。

“喂……”

“呼……***不管你是谁天皇老子也好,听好了老子现在没空跟你说话!”啪!

“……”

秦深握著手机,一句话都还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对方一连串气急败坏跟连珠钢炮似的吐字给噎了回去,然後直接被挂断。

活了二十八年头一次被人挂电话,秦深当场就傻了。不过……轻蹙长眉,秦深仔细回想,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刚……电话那头好像传来了霏霏的哭叫和一连串兵荒马乱的慌乱声。

联想到沈慕情不久前曾无比兴奋地告诉自己他就要当爸爸了的事情,当时对方那一副眉飞色舞欣喜若狂,好像全天下只有他是爸爸,别人家的孩子都不是孩子的张狂样子,让秦深当时差一点儿就忍不住揪起他的领子狠狠给他一拳冲他怒吼一句:老子也是马上要有儿子的人了!!!

再加上自己此刻面临的状况,这一切的一切都给了秦深一种似曾相识的刺激,难免让他想到了某种可能,难道说……

终於认命地合上手机,秦深不禁苦笑。

他和沈慕情倒真是一对难兄难弟,之前同时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弄丢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痛苦不已,追悔莫及,而现在,看来他不仅要马上升级做父亲,还要升级做叔叔了。

同病相怜所以感同身受,熟悉沈慕情脾气的秦深心里清楚,这时候他是别指望能从对方口中获取什麽接生的专业知识了。再说这时候去打扰沈慕情,似乎……也太不厚道。

所以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个看起来实在不怎麽靠谱的二货……苏予危了!?

…………

眉心霍地一跳,秦深突然觉得原本就很沈重的世界顿时变得更灰暗了。

他深吸口气,然後转身大步往回走。

他的诺诺需要他,此时此刻。而他也需要他的诺诺,今世今生。

第七十三章

秦深一回去, 程诺的新一波阵痛刚刚开始。他疼得表情微微扭曲,清秀的小脸像一幅浸在水里的画,五官都错位了,攥紧床单往後高高仰著脖子,纤软的身体紧紧绷著仿佛拧成了一根蓄势待发的弦。因为太过用力,手臂和脖间凸出的青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这次苏予危没有像之前一样跟个复读机似地只知道让程诺深呼吸用力,反而在一旁手手忙脚乱地叫嚷:“诺诺乖啊,憋住憋住!千万别住!别用力,先别用力!”

……这是说憋就能憋住的吗!但凡还有一点力气,程诺真想坐起来这麽朝苏予危吼回去。

如此剧烈而长久的疼痛,让给脾气再好的人也无法不不暴躁了。

腹中翻江倒海的剧痛和下体似乎随时都要撕裂的刺痛同时拉扯著程诺残破不堪的身体,硕大的肚子沈沈坠在胯间如同一颗长满倒钩的铁球,穴口处越来越涨的堆积感,与娇嫩的肉壁一次次推挤产生的摩擦感,以及无论怎麽用力都排出不来的憋胀感──那感觉有多难受委实难以形容。

程诺痛苦地别过脸咬紧下唇,粘稠的汗滴从散乱的发际源源不断地滚落,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血的味道弥漫口腔。从阵痛开始到现在这麽久,那些羞耻的呻吟连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

一进来就看到如此惨烈的画面,秦深胸口一窒,脚底生风般快步走进去,几乎是扑到床边蹲下紧紧握住住程诺的手,脸色惨白的程度和床上正苦苦煎熬的程诺不相上下。

他哆嗦著唇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麽,却忽然掉头朝向苏予危,原本盈满担忧的眼神顿时变得如钢刀一样锋锐尖利,一字一句压低声音:“现在怎麽办?”低沈的口气一股浓浓的“你要是说你也不知打就死定了的”的威胁。

喂喂,这差别对待敢不敢再明显一点啊!你到底有没有现在我才是这里唯一有用的人还不赶紧巴结我的自觉啊魂淡!!!

…………

在秦深越来越严厉的注视下,苏予危到底没骨气地将心里的吐槽默默吞咽回肚子里,吞吞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我是有想到一个方法啦,不、不过,那个……那个……哎哟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说……”

“……”额角砰地跳出来无数个十字,秦深简直想拿把斧头把面前的人劈成两半!!咬牙切齿地打断:“说!”

“……”好吧,苏予危身子一抖吓了一大跳,狠狠闭了闭眼决定豁出去了。哼,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诺诺那儿太紧了嘛!秦深你快给他扩张一下,赶紧的!”

苏予危语速奇快,一大段连珠炮似的句子跟机关枪一样硬邦邦地射出来,让人毫无准备,目瞪口呆。

秦深:“……”

程诺:“……”

被两道目光盯著,苏予危不由往後倒退一步,挠著後脑勺干干地笑:“……嘿嘿,这方法不错吧,简单又高效,快捷还环保,多好~”

秦深:“……”

程诺:“……”

苏予危一转身脚底抹油地溜了,一边往外跑还不忘嘱咐秦深:“所以那啥,我先去了啊,秦深你赶紧地,赶紧地哈,半小时後我进来检查成果,别磨蹭!”然後还特体贴地给他俩带上了门。

秦深:“……”

程诺:“……”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都很……嗯……微妙……= =|||

“诺诺,我……”好不容易秦深鼓足勇气,结果刚一开口,就见程诺使劲儿咬了咬唇,一副慷慨就义英勇献身的烈士模样(秦深:诺诺你到底是有多恨我……),闭著眼仰头往後一趟,两条本来就分得够开的大光腿又颤抖著羞羞答答往两边各挪了几寸,从秦深的角度望过去,几乎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平角。

程诺将脑袋往旁一偏,视死如归道:“废话少说,来吧。”

秦深:“……”

他彻底风中凌乱了。

秦深张大嘴巴,眼睛发直,就这麽呆呆望著那一片让只要是个男人都会血脉喷张本能释放的绝美风光,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有一百万只蜜蜂在嗡嗡乱飞,鼻子也滚烫无比热流汹涌,简直要脑震荡和喷鼻血了。他站在那里,几乎能感觉出自己的肾上腺素正在体内铺天盖地,疯狂滋长。

在和诺诺重逢前,秦深无数次地设想过他俩再见的场景,悲情苦逼的占了绝大多数,但那样的想太多了委实太过痛苦,於是承受不住的秦深也不乏异想天开地勾勒了些许浪漫温情的画面。

他以为那是异想天开,是他怯懦惶恐的逃避。可事实证明现实真特麽比任何想象都更戏剧。在今天此刻之前,就算给秦深一个黑洞一样的脑子,他也绝想不到……绝想不到!这次见面竟带给他如此接二连三又劲爆香豔的福利啊!

……啪!

突然,这位明显被接二连三的喜讯给冲昏了头的准爸爸赶紧一个仰头用力捂住鼻子,内心各种纠结:乖儿子,你还没出生呢,就帮了你老爸我这麽多忙……嗷嗷嗷!不愧是爸爸我的好儿子!等你出来爸爸一定好好疼你!恩……不过,你要是再不快点出来,还磨磨蹭蹭恋在你妈咪肚子里瞎折腾弄痛你妈咪的话,等你出来了,爸爸我也绝不会手软,要狠狠打你屁屁的哟!

秦深吞吞口水。这不是趁人之危,不是假公济私!这是情势所逼,是大势所趋!是、是……是为了诺诺好!

呼……做足了心理准备,秦深抬起双手放在腰间,正准备解裤子──

砰!

“喂!秦深你还磨磨蹭蹭干嘛!是男人就快上啊!别让我瞧不起你!”

砰!

“……”

两道开关门声中间间隔不超过三秒锺,语速之快简直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苏予危来去如风快得像一道闪电,最後四个字“瞧不起你”甚至是在门关後从外面远远飘进来的。看来他很有自知之明嘛,很清楚自己的这个行为会让秦深恨得牙痒痒啊,逃得可真够快的。

而秦深却十分无语地发现,自己在苏予危破门而入的刹那竟然给吓得赶紧把双手放了回去,全身僵硬得跟块石头一样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这辈子从来没这麽窝囊过!就连上小学时被老师发现在课堂上偷偷读课外书也最多只是抖了下手而已!……秦深脸黑了一层,一边磨牙一边火大地想,等诺诺平安生下宝宝这事儿完了,他绝对,绝对!要让苏予危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又咽了咽喉咙,秦深不想再耽误,三下五除二脱下裤子甩在地上,手脚并用爬上床跪坐在程诺两腿之间,腰背挺得直直,脸也绷得紧紧的,两手握拳硬邦邦落在身侧两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他眼睛往下一瞟,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即便刚刚已经没忍住远看了很多眼,但此刻在如此近的距离,中间再也没有任何遮挡和阻拦,就这麽直直面对那久违的xiāo穴,秦深突然连呼吸都不会了,就觉得心脏仿佛被什麽给重重一击,无法控制地感到一阵天摇地晃的头晕目眩。下一秒全身霍地一颤,下体那早已兴奋起来的玩意儿就又突突胀大了几分。

这时才知道之前那两条敞开的大白腿算什麽,不过是一碟不值一提的开胃小菜而已,此刻眼前这这流著甜蜜汁水,一张一缩状若邀请的幽深花蕊,才是味鲜肉美的正牌大餐。

深吸口气,秦深抬手扶住自己昂扬挺立的炽热欲望,缓缓送往穴口处,若即若离地抵著。

他生平第一次在干这事儿时心有戚戚,战战兢兢,张著嘴巴结结巴巴地说:“诺、诺诺……我、我要进……”

“……闭嘴!”

程诺喘著粗气低声一喝,脖子不自然地往里扭得更甚。

但秦深仍然眼尖地捕捉到了对方耳尖处那一抹悄然溢出的粉色,尤其是在耳後那段雪白脖颈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明豔娇媚,万分迷人。

於是秦深再次不受控制地吞了口口水。

看不见下体情况的程诺就感觉秦深那玩意儿带著一股久违又熟悉的触感和热度,在他那难以启齿的秘地一会儿犹豫著蹭进来一点,一会儿又惊恐地往後退,磨磨蹭蹭来来回回搞了好久。那儿的皮肤本来就娇嫩无比,这会儿更是被刺激得不行,又酸又胀,又麻又痛,却又……带著一丝令人羞耻的快感。

真是要疯了。

几次之後程诺终於受不了了,猛地咬碎一口贝牙,豁出脸皮又催了一句:“你、在、干、嘛!?要进……进来……就……就快点……呃!”

秦深猛地回神:”啊!?……哦!……哦……”眨巴眨巴眼,二愣二愣的。

程诺:“……”捶地!要死了!不过几个月不见,这男人怎麽就变这样儿了!

秦深一点点探进去,贴合的每一寸都摩擦出让人魂飞魄散的战栗花火。因为生孩子的关系,那儿和之前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不如以往紧致弹性,却更加柔软,喷涌的羊水将它浸透成一块巨大潮湿的海绵,每一个毛孔都泛著湿漉漉的热气,散发出馥郁甜美的浓香,将秦深的欲望温柔包藏。

这里正要产出他们的宝宝。他们的宝宝就在这甬道的深处,也许再探进一点点,就能碰到他毛茸茸的胎发,和那小小的,脆弱的,皱巴巴而血淋淋的身体。

他们一家人,在这里,生平第一次相聚。

光这一点,就足以令秦深兴奋到高潮。硕大的yīn茎猛地激抖,眼前白光一闪,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那一刻秦深觉得得自己简直下一秒就要射了。

早泄到这种程度,对男人来说,真是奇耻大辱。

他真是太久没发泄了。

突然脑子一热,秦深脱口道:“诺诺,那天以後,我一直都自己解决的。“

”……“程诺一愣,不是为秦深的话,而是为秦深说这话的口气。

怎、怎麽回事……这、这种有一点委屈,有一点撒娇,有一点谄媚,还、还居然带了丝邀功般的炫耀,像狗狗一样又软又糯的可爱口气,真、真的会是秦深说出来的吗……

肚子猛地一抽,程诺怀疑他已经疼得精分了,视线模糊,摇摇欲坠,整个世界都玄幻得不真实起来。

秦深的呼吸也明显粗重了不少,两手虚虚护在程诺两边腰侧, 往里顶送的速度忽然慢下。顿了顿,他神态虔诚地弯腰低头,一点点凑向程诺水渍淋漓的雪白的腹部,然後在那高高耸起的肚尖,颤抖著印下一枚炽热又冰冷,若即若离又缠绵交融,依稀比一枚雪花更轻,却又仿佛比一颗钻石更重的亲吻。

那是他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爱意,那是他灵魂里如痴如醉的叹息,那是他曾经从诺诺的身上获得,而如今终於物归原主的东西。

那就是他自己。全部的,所有的,完整的自己。

冰凉的体温几乎烫伤秦深魂牵梦萦的嘴唇。日思夜想,一朝如愿。春风化雨,顷刻滂沱。

於是两个人同时hold不住了。

连刚刚秦深顶进去分别那麽久再次结合的刹那,都不如这一刻来得让他们惊心动魄。

触电般的快感以被亲吻的那一点为中心,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向程诺身体的四面八方飞快流窜,点燃每一处路过的肌肤骨骼。

就在这一刻,眼前白光忽闪,无数片段汹涌而至,犹如狂风拂页,令人眼花缭乱。整个人仿佛置身宇宙,四周是闪耀的星芒和璀璨的银河,恢弘壮丽,浩瀚辽阔,人类个体这般渺小而卑微的存在,就在这无边无际的星海里无依无靠地穿梭,触目所及光华流转,一幅幅似曾相识的画面夹带著猎猎风声呼啸著掠过身边,掀起狂风暴雨的气流,但伸出手,却全是捕风捉影,指间流沙,什麽都抓不住。时空的隧道漫长又孤独,却一眨眼就走到了尽头──

一枚电光石火的亲吻,竟似已过完风起云涌的一生。

难道瞬间真能凝固成永恒。

“啊……”凌乱的思绪本已飘飞到万里之上的星球,但身体本能的反应却犹如沈重的镣铐,一个激抖就将程诺狠狠拉回地面,重重一摔,只见他湿唇轻启,难耐隐忍的神情在染上粉色的脸上一闪而过,终於无法克制地从喉咙深处发出来一丝戛然而止的叫声。

那是从成熟饱满的果肉里一粒粒绞碎榨出的,最甜美的汁水。只一滴,都叫人神驰魄荡,欲罢不能。

眼看著进去得差不多了,羞涩的肉膜如愿以偿地被撑开,秦深将欲求不满的前端堪堪停在他的”老地方“,悠悠长长吐了口气,分不清到底是在跟程诺说,还是在跟他自己说,低声著喃喃自语:“诺诺,我只要你……只有你……只有你……”

带著喘息的低语续续断断,绵绵深情不绝如缕,牵扯出丝丝缕缕缠绕心脏的酥麻瘙痒,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半垂的眼眸隐藏在濡湿的碎发後,漆黑的眼珠深邃如宣纸上一点点晕开的水墨,亮得耀眼,又黑得惊人。

那里,蕴含了一个男人无穷无尽的爱情,和不顾一切的决心。

潮涌的快感如撒下天幕的岩浆,劈头而下将他们灭顶淹没。

程诺水深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从天而降的一只大手给重重摔进了炽热如烤的火海里和天寒地冻的冰原上,一会儿如烈火焚身,一会儿又如溺水般窒息,这种又痛又爽的感觉让他的脑子几乎爆炸,身体浮沈无力,灵魂冰火交融。

胀痛的肉壁不自觉地收缩又被撑开,撑开复又收缩,而就在这一次次看不到尽头的反反复复中,这一条迎接新生的甬道,终於含羞露怯地敞开了它该有的宽度。

感觉到程诺的身体反应,秦深眼一垂闷闷笑了,坏心地动了动那儿,又往更深处柔柔地撞了撞,哑著嗓子道:“诺诺,看来,你和宝宝都很想我。”

“……”这下,程诺连脖子根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薄唇紧抿拼命忍耐的侧脸秀色可餐,让秦深大灰狼的ròu棒武器又立刻不客气地突突硬胀了几分,恨不得就这麽前驱直入一顶到底,痛痛快快大干一场才好。

“诺……”眼看著气氛大好,秦深舔舔唇,决定把之前他准备了一路的那些话,趁此机会开个头说说──

“喂秦深你到底上了没……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予危半个栗色脑袋飞快地探进来,然後突然像电视画面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硬地定住,停在了半途。

秦深:“……”

程诺:“……”

苏予危:“……”

开了一扇门,石化三个人= =|||

空气像被施了魔法那样陡然凝固了,安静的房间只能听见程诺明显压抑的沈重的呼吸声,尴尬而痛苦,除了因为阵痛,也因为别的某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

於是程诺的脸皮便在湿漉漉的琳琳水光中,从近乎透明的诱人粉嫩,一点点涨成了羞愤欲死的紫红色。

擦!!!秦深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了,天知道他刚刚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射出来!!!铁青著脸,秦深磨著牙从喉咙里碾压般绞杀出一个杀气腾腾的字:“……滚!”

”……“砰!

苏予危二话不说大力甩上门,捂著眼飞奔而逃。

第七十四章

碍眼的电灯泡终於消失,但被打扰的兴致却是很难再回来了,秦深认命地叹了口气,在心里把苏予危那个没点眼色的二货凌迟了千万遍,再低头看向诺诺,脸上的表情既心疼又惶恐,想说话却又犹豫著不敢,两瓣漂亮的薄唇傻乎乎地张著,倒像他才是那个做错事的孩子,最後手足无措地结巴问道:“诺诺,那、那我就……继、继续……了?”

不巧此刻正赶上一波阵痛,程诺处在肚子痛得要死但欲望濒临高潮却偏偏还差一点点才能达到的那个要命而关键的点上,只能用力咬碎一口雪牙拼命忍住,扭曲著眉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看见自己的心肝宝贝儿这麽难受,秦深纵然有一万句话想说,这时也知道没时间说,当然更没心情说了,立刻埋下头去,卖力地开垦起来。

苏予危讨了老大一个没趣出来,一拐过墙角就看到阿莫尔靠著墙站在走廊尽头抽烟,听闻动静,偏过头斜眼看向自己,夹出烟往外徐徐吐了个圈,撇嘴道:“切,你刚看到了?”语气有些不满,再明显不过的羡慕嫉妒恨。

苏予危摸摸鼻子,一脸的惊魂未定又有点不敢置信,咂咂嘴晕乎乎道:“我靠,秦深那儿真大……”

阿莫尔:“……”差点没被一口烟个呛著,阿莫尔干干咳了两声抖了抖烟灰,才朝前方努努下巴,满头黑线地提醒:“喂喂,小点儿声,别忘了你家男神还在。”

听到季晚潇的存在,苏予危下意识地浑身一震,眼神蓦地就迸出光来,跟两只按下开关的强光手电筒一样。

他根本无需思考,完全用不著想,这简直已经成了一种身体本能的条件反射,自动保留的讯号,只要是和季晚潇有关的一切,都能让苏予危瞬间高度集中注意力,肌肉紧绷,牙关紧咬,全神贯注。

哪怕他只剩最後一口气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棺材里,这个名字,也都能让他回光返照,从阎王爷手里再夺回几秒。

他患了一种名叫季晚潇综合症的病。重病。绝症。

然而当他抬头往那人的方向望去,眸中的光亮却一点点黯淡下来,犹如漫天星辰寂灭,霓虹闪耀的城市,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最终只剩下一片凄凉沈浓的夜色。

爱而不得,是最冷的寂寞。

季晚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萧岚面对面,却破天荒地没有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痴痴凝望对方,而是紧紧闭著眼睛,两手交叠虚虚搭在腹部,脸色很是苍白。

阿莫尔担心道:“我看他身体好像不太舒服,你不过去看看?”

苏予危一听,嘴唇一抖逸出一丝战栗的狂喜,眼底光斑浮动隐约有重聚的迹象,似乎是为个美妙的提议而动心了,然而半晌过去,他到底也只是动了动嘴唇,缓缓牵出一抹苦涩的浅笑,再无下一步动作了。

低下头,毛茸茸的柔软栗色大脑袋有气无力地垂著,垂头丧气的模样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

这光景被阿莫尔看在眼里,阿莫尔既是哀其不幸更是怒其不争,忍不住默默嘀咕:男子汉气概,男子气概啊亲!虽说二货忠犬也很萌,可是我家少爷也不争气(……)明显就是个抖m啊,结果你比他更m……o(┘□└)o怪不得我家少爷看不上你啊……┐(┘_└)┌,他有一颗渴望被s的心啊!

就在这时──

产房里忽如平地惊雷般猛地爆出来一声几乎让整栋小楼都仿佛簌簌发抖的嘶吼:“苏予危!苏予危!快……快!”

声音之高亢嘶哑,语气之仓皇凄厉,简直把屋子里四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大男人全都唬得心里突突一跳。

而随之即来的,便是程诺一声比之前几个小时的叫声加起来的总和都还要大声的呻吟。虽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但这种戛然而止的痛呼却让其中痛苦的意味显得更加惊心动魄,余韵悠长。

季晚潇身子一颤脸色愈发白了,搭在腹部的双手狠狠揪紧,十根修长的手指绷得血色全无,手背青筋浮凸,俊美的头颅微微垂下,额前凌乱的碎发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瘦削的双肩有如枝头枯叶在晚秋寒风中细细抖动,远远望去颇有一分凄凉孤苦的无助,整个人似乎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极力忍耐著什麽。

连一直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萧岚,都因为程诺这一声远非之前能比的惨厉呼痛而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而苏予危则是直接木了,瞪圆了眼眼中却失神得厉害没一点焦,就那麽傻乎乎地站著忘了动。

直到身旁的阿莫尔双拳擂动狠狠往他肩上捶了一把,恨不得拿烟头杵上这二木头的脸烫他一个稀巴烂知道什麽叫痛!急得一边跺脚一边大力将他往产房那头推,在他耳边近乎抓狂地低吼:”我靠!还愣著干什麽!赶紧给老子进去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诺诺和我干儿子出了什麽事儿,别怪老子不顾兄弟情义啊!”──这才如梦初醒,眨眨眼,连滚带爬地跑进去了。

……结果因为跑得太急,路上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出噗通好大一声。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苏予危龇著牙揉揉撞痛的屁股,然後继续往产房里死命死命地赶。

站在後面看完全程的阿莫尔:“……”

oh shit……阿莫尔默默扶额:把诺诺和他干儿子的生死交到这种不靠谱的男人手上,真、真的……没问题麽……

“来了来了……呼……来了!”

苏予危!地一下推开门,气喘吁吁,惊魂未定,一抬眼,看到秦深已经胡乱套上裤子从程诺两腿之间退了出来,又急急忙坐回程诺身後,双臂敞开将程诺紧紧搂在怀里。

程诺双腿大张整个人如犯了毒瘾的病人一般挣扎著倒在秦深怀中,如果不是被秦深给死死按著,那近乎狰狞的扭曲五官和紧绷如弦的四肢,看起来简直就要在不顾形象地在床上打滚了。纤细秀美的脖子高高往後仰著,用力抵在秦深宽阔精壮的胸口,白皙的皮肤上挣出的筋脉怵目惊心。

秦深一脸崩溃几乎要急疯了。刚刚他们正渐入佳境,秦深刚试探性地又往里伸入了一点……他发誓真的只有一、点、点!就突然感觉自己的小兄弟似乎顶到了什麽硬硬湿湿又有点毛茸茸的东西……还在纳闷儿呢,身下的诺诺就猛然爆出了那声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的呻吟!

……”小秦深“一个激抖,本来酝酿得满满涨涨即将喷射而出的浊流瞬间回涌,冲得秦深眼冒金星,一口老血。

上帝啊……他差点被吓得ed!!!

然後才疯了一样把苏予危叫进来。

谢天谢地,幸好临到关头苏予危总算记起来自己是个医生,到了现场反而镇定下来,忙戴上消毒手套快步走到床尾,长呼口气,冷静地低下头,认真查看了好一会儿。

慢慢地,苏予危的脸上一点点浮起激动紧张的神色,兴奋得脸都红了,眉飞色舞大声叫道:”啊!有、有效果了!就快了!我都看到宝宝的头发了!诺诺你使劲儿……使劲儿!”说完鼓励似地在程诺的大腿根部轻轻拍了两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唔……啊……啊哈……呃──”程诺咬紧牙关卯足了劲儿往身下使。胎儿在他体内,没人能比他更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将出未出,肉壁摩擦的滋味,除了难以言说的痛苦,还有一丝无地自容的尴尬。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定是到了最後的关键时刻,因此丝毫不敢怠慢,发了狠似地往下用力,明明手脚发软四肢无力,只有那个地方蓄满力气热血充盈,似乎把一辈子的力气都透支在那个地方和这一刻了。到後来,连神志都已经俨然不清楚了,脑子里光怪陆离交织一片,混混噩噩中,竟一把抓起秦深的手囫囵就往嘴里一送,然後,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那不要命下死劲的力道,苏予危光看著都觉得蛋疼。然而秦深居然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静静看著,看著,近乎痴绝的目光绵绵密密地洒落在怀中人痛不可当极力忍耐的侧脸上,目不转睛,寸步不移,温柔得像是下了一场化骨柔肠的雨水,浓黑如砚的眼眸深处墨迹晕染,徐徐晕出两朵宛然绽放的蔷薇,情浓至斯,百转千回。

老实说,此刻程诺这样狰狞用力的样子著实算不上美,然而秦深眼底那两簇灼灼燃烧的微光却是那麽汹涌泛滥,那麽闪闪发亮,那麽留恋痴迷,仿佛看到长河落日,大漠孤烟,风花雪月,云舒云卷──那些全世界最美的风光。

眉间的爱意越聚越浓,笔挺似剑的眉峰也承载不了这样浩瀚雄浑又无孔不入的深情。胸腔里饱涨的爱意犹如狂风暴雨下的海洋,咆哮怒吼,翻天涌浪,无数想要脱口而出的千言万语,临至喉头,终是凝成无甚可奇的一句:

”诺诺,我爱你。”

若有若无,一声叹息。

原谅他的俗气和不解风情。然而此时此刻,除了这三个字,他真的再也想不出别的话语。

“……呃啊!”

而回答他的,则是程诺不顾一切地挣扎著弹起上半身,用尽全力的一声低吼。

苏予危也再顾不得别的,全心全意指挥起来。

“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诺诺宝贝儿,你太厉害了!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啊……呼、呼……”

“好,好,休息一下,休息一下,注意呼吸,呼吸……“

产房里一阵**飞狗跳兵荒马乱,客厅里,却涌动著一股诡异而不安的沈默。

萧岚懒懒坐著,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全意大利文,装帧得异常精美古典的硬皮书闲闲翻著,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看起来很是从容。相反,坐在对面的季晚潇却是一脸的坐不住,面颊铁青,眉目隐忍,表情极度惊恐,从肩膀到手指都在细细发颤,连两排雪白的贝牙也不由自主地咯吱发抖,似乎随时都可能从沙发上跳起来转飞奔逃走。

”呃啊!啊!呃……呃恩!恩!啊哈……呃呼、呼……嗯──”

就在产房里又传出一连串痛苦到极致的嘶哑惨叫时,季晚潇的脸刷一下褪尽青色惨白如雪,腾地站起来,眼疾手快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按住自己的胸,转身就往外跑。

脚步踉跄背影仓皇,一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虚浮的步伐甚至差点踢翻东西,简直就是亡命的节奏── 一向在萧岚面前最注重形象的季晚潇,连此刻萧岚就坐在自己对面的事实都顾不得了。

而萧岚更是一向不拿正眼看季晚潇,大多时候都是懒得搭理他的,这时候却破天荒地出声叫住他:”怎麽样,看到从来在你面前当狗的苏予危,头一次把你晾在一边去管别的男人,你的心情如何?“

低沈冷清的嗓音依旧,却居然透出几分不可捉摸的朗朗笑意,便很有一点摄人心魄的胆寒意味。

那是沾了剧毒的钢鞭,每一个字,狠狠抽在季晚潇的背上,脸上,心上。

“……”就只见季晚潇身子一晃,瘦削的背影如同一根被掏空了的竹竿子,在猎猎狂风中筛糠般簌簌发抖,摇摇欲坠。

灌铅的双膝脱力一软,眼看著就要跪下去,到底多亏及时扶住了身旁的门框。再不敢耽搁,季晚潇颤抖著发白的指尖,手忙脚乱匆匆竖起衣领,咬紧牙用力,艰难往前迈开沈重的脚步,如被追杀的囚犯那样狼狈逃亡。

萧岚的目光在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里一点点冷下来,直到重新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凝成凉快千年不融的寒冰。

他垂下眼,修长的五指温柔摩挲著泛黄书页上某句花体优美的意大利文,仿佛抚摸情人羊脂玉般温软滑腻的肌肤,优雅的双唇缓缓往两边上扬,勾起一抹似喜非喜,似伤非伤的微小弧度,精致眉眼宛如秋风乍起的夏末,奏响一曲无限怀念的挽歌。

他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做梦般喃喃低语:“小回,你看,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是爱我的。”

“哇──”

在季晚潇前脚逃离这栋楼的那刻,产房里,终於传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

一瞬间风起云散,天光大亮。

第七十五章

刚刚离开地面的後脚蓦然顿住,季晚潇全身僵硬愣在当场,惨白的俊脸弥漫恍惚又拼命忍耐。

忽然他猛地弯腰,五指大张,用力扣住大门的铁栏,一张口,就哇哇大吐起来。

和萧岚从s市连夜飞来,十几个小时,胃里空空根本没什麽食物,季晚潇只象征性吐了点儿东西,接下来就是一口口泛著酸气的黄水,呕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柔美的眉目间霍地涌出大片令人怜惜的痛苦。

等在走廊的阿莫尔刷地蹦了老高,摩拳擦掌眼睛放光的样子好像他才是孩子的亲爹。

坐在房中的萧岚也不禁指尖一颤,被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便在那老旧泛黄的纸页上哗地勾出一抹浅浅的划痕,漂亮的花体意文枝节横生,正如此刻他原本冷若冰霜的眼底,突然出现的一丝消融的裂缝。

季晚潇吐得差不多了,知道再呕也是白费力气实在呕不出什麽,才终於停下来,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方雪白丝绸手帕,胡乱在唇边一抹,而後忍著莫大的嫌恶随手扔在那堆臭气熏天恶心至极的黄色呕吐物边,转过身重重靠在铁栏上,垂著头发丝凌乱,双手背在身後死死攥住两根铁杆,努力撑住身体不往下滑,连那一头能让太阳都自惭形秽的灿烂金发也似乎黯淡了不少,整个人如一头受了重伤性命垂危的野兽,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现在的他近乎虚脱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把一身的力量都倚靠在身後那一排冷冰冰的钢铁上,感觉一股阴森潮湿的寒气正透过厚实的衣层,再透过细软的肌肤,最後透过交错缠绕的血管骨骼,顺著微拱的脊柱电流般往里穿梭,一点点渗入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他冷得手脚冻结,口鼻发青,连呼吸都结著一层薄薄的碎冰。美目湿气氤氲涌出水光,宛如空山雨後的碧湖潮涨,泛滥著一股让人心碎欲绝的憔悴空茫。

孩子的啼哭持久嘹亮,久久不绝,该说是果然生命伊始精力旺盛,还是他也知道人世可悲,生来不过受苦,所以才用这惊世骇俗的大哭来抗议控诉。

季晚潇脑子发昏又重又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下个念头又横空冒出,乱成一麻,但具体想了什麽,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当狂风过境风卷残云,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不见踪影,只剩下一片阴森萧瑟的荒芜。

触目望去皑皑白雪,飞鸟不过,人畜绝迹,然而在那看似没有任何生命存活的枯寂之下,却有一颗微弱但渴望的种子,不甘还未见过这大千世界一眼便就这麽无声无息地死去,仍然竭尽全力地展示著它蓬勃充沛的生命力,发出原始生命原始的呐喊,挣扎破土,蠢蠢欲动。

鬼使神差间,季晚潇忽然颤巍巍地挪出右手,在半空中前进後退来回数次,挣扎了很久很久,才终於下定决心般,缓缓地,轻轻地,柔柔地,生怕打扰了什麽似地,一寸寸挨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掌心落下的那一刻,季晚潇身子一僵眼波轻晃,莹润的指尖细细颤抖,仿佛那里有著意想不到的热度,猝不及防,一下子灼痛了他的手掌。

他站定,精神恍恍惚惚,神情呆呆傻傻的,整个人像是懵了,有一点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的慌乱无措。

然而在那一点不知所措的紧张里,却又掺杂了些许凛然不可侵染的神圣和虔诚,像是触碰到尘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天下无双,独一无二──它属於他,他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伤弄了它,然而他不确信自己究竟是否想要,能要,抑或是,敢不敢要。

那是甜蜜的至宝,却也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就一辈子都丢不开甩不掉的麻烦东西。

傻愣在原地僵了半晌,季晚潇垂下眼睑双肩微颤,蓦然从嗓子眼里沈沈长长地发出一声似是满而又状若不满的叹息,宛如秋叶离开枝头的不舍,却又有著终於回到大地怀抱的安心。碧眼深处泛起的感情复杂得难以捉摸。

可惜这样听天由命的平静只持续了片刻,下一秒季晚潇眼睛一闭唇齿一咬,竟蓦地一发狠,绷紧五指用力往下一压──

“呃……”没有血色的双唇间很快染上一抹鲜豔欲滴的嫣红,如冰天雪地里骤然开出的一朵血花,美丽得惊心怵目,咬得死紧的牙关深处呜得绞出一丝忍痛的呜咽。

口腔里轰然炸开的血味像一颗躁动不安的火种,落在枯草遍野的荒原上,一下子点燃身体里压抑已久的伤口,火苗嗤嗤流窜千里绵延,在涌遍全身的那一刻,季晚潇终於忍无可忍,彻底崩溃了。

他终於放弃坚持,放弃逞强,收起伪装,也收起那副在人前苦苦维持的冷豔高贵的皮囊,蹭著背後的铁门一点点蹲下身,抽回双臂紧紧环住肩膀,深埋头颅,全身乱颤,脆弱得像个走丢了的孩子。

他那麽冷,那麽无助,那麽害怕,整个世界在眨眼间变成了他前所未见的可怕和陌生。而当一滴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毫无预兆地滑落,他微微一怔,忽然就泪如雨下。

一滴眼泪就是一场海啸,一次哭泣就是一波地动山摇,他连灵魂都被撼动淹没,摇摇欲坠。

霏霏细雨逐成倾盆瓢泼。他开始像屋子里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一样,不顾一切地扯开喉咙,嘶哑嚎啕,放声痛哭。

背後铁门森冷,寒气入骨,他靠在这一排没有丝毫生命气息的无情之物,感到自己的生命也似乎正被它源源不断地吸走,指间沙般抓不住地流失,手脚冰凉,骨头发软,一呼一吸喷出的都是他本已为数不多的生命力。一根根铁杆仿佛变了形,浓缩成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细丝,紧紧缠住他的身体,将他捆绑束缚,寸步难移,动弹不得,连一次小小的呼吸都会勒紧肺叶,插满利箭的胸腔一个错位,就蓦地升起一股暴烈的刺痛。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到一条山穷水尽的绝路,前方油尽,转头灯枯。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这世界上有一盏灯,是会一直亮著,等著,陪著他的。他可以走很远很远,很长很长,很久很久,但再远,再长,再久,他以为只要他一回头,就能──就一定能,看到那一盏细弱但永恒的灯火。

那是长廊尽头一捧温暖摇曳的烛光,那是深深海底一抹幽蓝闪烁的微芒,那是浩淼天地间一只归雁惊鸿掠过时空气中温柔荡起的流波,那是茫茫宇宙里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散发出来的余韵绵绵的幽香。

漫漫长路,无尽长夜,月亮可以不出,星星可以不亮,万家灯火都可以次第消失不再等待,但只有这一盏……只有这一盏,永远都在,永不退场。

那是为他而生,为他而亮的灯。

虽然日月星辰照耀著他,万家灯火追捧著他,可日升月降,斗转星移,更深露重,谁堪久等?天荒地可老,繁华终须尽,唯独这一盏灯,它的热烈却不伤人的浓情默默滋养著他,它的浩瀚而不窒息的深爱放肆骄纵了他,它的毫无条件的坚持付出给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决心,它的不求回报的包容宠溺给他绝不回头的傲慢和任性。

季晚潇可以不要日月的光辉,不要星辰的璀璨,他甚至压根儿不在乎黑夜里那些窗口背後或真或假的留恋痴迷,因为他知道……因为他以为──

这一盏灯,是会一直在的。

可是现在,连它也疲惫了,黯淡了……熄灭了。

连它也……不要他了。

它的光不再只为他……不,或许是,再也不为他而亮。

当这个念头触电般在贫瘠的荒地里植根深种划出一道霹雳,然後抽芽破土拔地而起,声势迅猛,直入云霄,一瞬间就长成为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整个世界顿时黑暗笼罩,阴风森森,鬼哭狼嚎,无边绝望,沦为人间地狱。

那一刻,像是有一万把刀子在季晚潇的心尖上绞,心口上磨,又放到盐水里腌,大火中烤,让他肝肠寸断,心撕肺裂,五脏六腑都烂成一堆肉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被抢了宝贝的孩子,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哽咽不止,泣不成声。

他以为全世界最爱他的那一个人,也终於放弃他了。

他以为全世界眼睛里只看得到他的那一个人,那曾经满满全是他,只有他,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紫嫣红,天地万物都是他的深深目光里,微风一拂轻波一晃,也终於,浮出别人的影子了。

他以为哪怕全世界都不要他,但也一定会陪在他身边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的那一个人,那些曾被他冷言讥讽但却从未停止片刻的纵容宠爱,那些曾被他不屑嘲弄可仍然日夜不绝的呵护守候,那些曾被他厌倦不耐竟反而越挫越勇的默默关怀──他以为只是专属於他的朗月晨星和风细雨──也终於,落进了别人的生命里了。

他终於意识到,天高海阔,这世间不只有他,柔情似水,苏予危不止为他。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it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季晚潇曾自大地以为,答案会是永远不变的yes,he will。

然而此刻的现实狠狠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被扇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视线所及一片模糊,影影绰绰,全是支离破碎的过往,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在眼前电光石火一闪而过,画面中的每一个自己都像极了青面鬼脸的恶魔,正张开血淋淋的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面目狰狞地一张一合,滔滔不绝──

他不要你了,他受够你了,你在骄傲什麽,你还任性什麽,你看你多贱啊,人家苦苦追著你的时候你不在意,你不珍惜,你还不屑,你还厌烦,可一旦有人来抢,你就受不了了。

你就受不了了。

……是啊,这可真贱啊。

这一刻,季晚潇的心像是被尖刀磨绞之後又被重重丢进加了浓醋的盐水里,猩红的伤口在遇盐的瞬间剧痛钻心,冲天酸气又熏得他一度几欲作呕。他恨,他好恨,却说不清他到底是恨自己,还是苏予危更多。

在过去苏予危全心全意只想著他,一双眼睛只看著他,一颗心里只装著他时,季晚潇不觉得怎样,甚至还嫌烦得不得了,可一旦这些温柔要雨露均分落在别人身上,哪怕只一滴,都让季晚潇觉得刺眼,觉得气闷,感到排山倒海的酸气瞬间就将他灭顶淹没。

他终於懂了,原来没什麽是会永远不变的,以为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也会有溜走的时候。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

是的,他没有。如果他有……如果他有,他怎麽会一次次地回过头,却一次次地从不停留。

他只是为了确认那人一直都在,那灯一直亮著,然後……然後,他就放心地,任性地,骄傲地,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人性本贱,而他还被宠坏了。

“不……不……别抛下我……别不……别不要我……不要……不要我……”

臂弯里传出的声音仿佛一只在狂风中苦苦挣扎就快散架的风筝,脆弱的骨架发出的咯吱撕扯的哽咽,在烈烈呼啸的空旷里沙哑回响,天高地远,嘶哑而凄凉,就像溺水之人颤巍巍地伸出来的那一只手,在冰冷的水面上无力地摇晃。

明知没有希望,还是忍不住乞求。

这头躲在山洞里独自疗伤的小怪兽,眼巴巴等著他自以为一定会来救他的同伴──对,他就是那麽自以为是,又那麽满心欢喜地相信著。可是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最後,却看见他那麽相信的同伴,竟然对著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白兔鞍前马後嘘寒问暖,用曾经只对自己做过的亲密姿势,和新朋友从洞门口结伴而过。

看都没看他一眼。

一眼都没有。

小怪兽傻了,呆呆看著他们慢慢靠近,慢慢路过,最後慢慢远去──自己却忘了走出去。

他忘了理直气壮地叫住他们,大吼一声:“喂!你怎麽能这样!”

你怎麽能不管我?你怎麽能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怎麽能这麽没心没肺喜新厌旧!……

你难道,你难道……

你难道,不要我了吗。

然而他没有。

这些话太软弱,太软弱了。说他爱面子也好,说他是要强也罢,总之他不能,也不想。於是从头到尾,季晚潇只是安静地站在洞里,眼睁睁地目送他们离开。

然後季晚潇转过身,一点点蹲下身缩在墙角,偷偷地哭了。哭得那麽绝望,那麽伤心,身体里暴雨如注,惊涛骇浪,风雪凄凄。

当苏予危露出一点点离他而去的可能,季晚潇竟然觉得,是全世界,都不再要他了。

他摊开掌心,看见断了线的眼泪从明明并得很紧的指缝间一颗颗流出去,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用,他终於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背後的门,前所未有的冷。这门关上了他不堪回首的过去,也似乎,冰封了他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未来。

76-80

第七十六章

屋子外的三人互不相见各有心结,而产房内的三人,六双眼睛,全都瞪圆了齐齐定在那刚出生的小婴儿身上,目不转睛,移不开去。

当最困难的肩膀从一吞一吐的红肿穴口一点点挤露出来展现全貌,苏予危一边激动地大喝“够了够了!诺诺别用力了!换小口呼吸小口呼吸!”一边当机立断地扶住小宝宝纤细脆弱的小脖子轻轻往外一拉──

这个把一屋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男人给折腾得满头大汗死去活来的小混蛋,在狭窄漆黑的甬道里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艰难爬行之後,终於来到人间,发出了他在这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苏予危小心翼翼托住宝宝的小屁屁挪出他的身子腾到自己的左臂里,右手麻利地剪掉脐带,然後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消毒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宝宝擦拭了遍身子,待洗净一身狼狈的血污之後,一张皱巴巴又红扑扑的小脸总算露了出来。

之前苏予危有在心里默默吐槽过,投成秦深的孩子,这人生该说是hell模式,还是heaven模式呢?

可现在,苏予危盯著宝宝的眼睛已经直了,表情已经呆了,脸庞已经发光了,早就把第一种模式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知道哪儿去了。

这麽……这麽……这麽又软又萌又可爱又治愈的小天使……那必须是heaven模式啊!妥妥儿的!谁敢让他过hell模式,别说他俩亲爹不同意,就是他这个干爹苏予危也必须不能忍啊!!!

其实刚出生的小婴儿,老实说,长得都一个样,皮肤皱皱的五官也还没长开,别说天使了,就连说是“人”都有些勉强,眼睛半张放声啼哭啥也不懂的模样就跟一只返了祖的小猴子没啥区别。

因为苏予危在意程诺,他的孩子平安出生健健康康,所以苏予危自然开心坏了。然而在这发自真心的浓浓喜悦里,却又藏了一丝不为人知的黯然:如果……如果……小潇潇也能给他生一个孩子,一个属於他们两个人的小宝贝,他一定……一定……

唉!唉!想什麽呢!快醒醒快醒醒!苏予危你觊觎人家宝贝也就算了,难道还被幻想冲昏头了不成!

苏予危猛一闭眼用力摇了摇头,努力想把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不过似乎没什麽用。这念头就像一颗已经落地扎根的蒲公英种子,苏予危越是发狠地摇,它却往身体里钻得越甚植得更深,最後竟一点点流进血液,沈到心底,水乳交融,刻骨铭心。

盯著怀中宝宝这张纯白如纸,不谙世事的可爱脸庞,苏予危越看越爱,却也越想越伤。

再想到刚才小潇潇又因为萧岚痛苦到那种程度,脸色憔悴不堪,眼底的受伤显而易见呼之欲出,身子骨也比之前瘦了一大圈,他看在眼里,连吃醋都顾不上,全用来心疼了,这一路走来很多事看在眼里,心里头更是不知滴了多少血……

亏他之前还有闲情逸致去挤兑秦深呢,自己的爱情都是一团乱麻,人家秦深好歹得到过!……而他在男神面前就是一彻头彻尾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傻逼……

其实他明明也是很多妹子心目中的高富帅男神好吗!!!结果在小潇潇眼里,他就只配当一个人艰不拆的矮穷挫屌丝……= =|||

无奈地叹了口气,苏予危伸手在娇嫩的脸蛋儿上上轻轻一摸──

哦!猛地浑身一颤,苏予危猝不及防打了个激灵。

好软,好滑,好嫩……像摸在一匹月光下的丝绸上,那感觉真是太好,太好了,既震撼得惊心动魄,又细腻如流泉清波,难以形容的舒服。

那并不是身体欲望的满足,而是一种心灵上的升华,如同在皎洁的圣光下,接受神的馈赠。

就算苏予危不是宝宝的亲爹,此刻亦忍不住鼻子一酸热气涌上眼眶,竟有一股痛哭的冲动──为这世间最平凡却也最伟大,最寻常却也最神圣的,新生命的诞生。

人们错了。孩子并不是感情的延续。即使没有这个宝宝,秦深和程诺的感情也不会中断,然而他们的感情却因为这个美丽的小天使而变得更深,更浓,一路累积沈淀,直撞进灵魂的内核,激荡心扉,摇神驰魄。

像在一刹那经历了千秋万代,荣辱兴衰,花开花落,芳华散尽,仿佛一切成空,却又万物都来。

像是光阴弹指,青史书尽,味道滞涩的新酒眨眼间变成浓烈沁人的陈酿,那一丝若有若无而持久不绝的酒香在空气里轻盈如絮地飘荡,销魂蚀骨,令人沈醉微醺,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哪怕轻轻一嗅,亦是唇齿留香。

血脉交融,经久绵长。

他们的爱不会因为孩子的到来而增加一分,更不会因为没有孩子而减少一点,可当孩子来到他们之间进入他们的生命时,那一种沧海桑田皆云烟的空空如也,却又排山倒海来势汹汹把胸口都撞得发疼的玄妙的不同,没有孩子的人,永远不会懂。

苏予危爱不释手地抱著宝宝发了半天的花痴,忽然脑子一紧这才想起,他抱了宝宝这麽久,还没给那两个正经当爹的看一眼呢,不禁抬起头看向对面──

呃,不看还好,这一看,苏予危就顿时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对面那两个刚刚从准爸爸荣升为真爸爸的男人,呆呆看著躺在自己怀里的他们的儿子,四只眼睛都没出息地发直了,表情更是一个比一个傻。

苏予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到底把宝宝抱过去走到他们跟前,却故意不带理秦深一下的,直接把宝宝往程诺眼皮子底下一放。

修长强壮的臂弯里,一个柔软脆弱的小婴儿安安静静地躺著,刚刚还惊天动地的啼哭声不知何时已然停了,露出一双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晶亮眼睛使劲儿眨巴眨巴,粉嫩嫩的嘟嘟小嘴里时不时发出奶声奶气的咿呀声。

红红的小手掌举起来在半空中胡乱晃著,五根胖乎乎的小指头难以形容的可爱,看方向,似乎是想去抓程诺的头发。

他对程诺有一份与生俱来的亲昵,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

苏予危本来就是个心肠柔软的软汉子,这一刻更是觉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这初降人世的小萌物给萌化了,不禁舔了舔唇,对程诺半是兴奋半是得意地说:“诺诺,你被自家儿子给比下去了哦~”

程诺哪里在乎这个。他现在哪里还听得到苏予危的声音?

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变成一张无关紧要的背景,在他泾渭分明的视线里羽化成烟一点点消散退远,弃如敝屣,不值一提。天地万物都模糊得像是打了厚厚的马赛克,只有眼前这小小的一点清晰可见,如同黑白水墨画里那一抹独一无二的色彩,鲜豔欲滴,粲然夺目,直直撞进眼球,刻在心尖。

他俨然已是痴了。

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著身前那近在咫尺的小婴孩,纯洁无辜的小脸蛋,软绵绵的小身子,粉嫩嫩的小脚丫和小胖手……无一不不是老天最完美的杰作,无一不让程诺忘了呼吸不会思考,舍不得移开一眼生怕就一眼的时间也会错过什麽。

须臾,毫无自觉地,程诺那黑润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清澈眼眸里,便缓缓浮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波光流转碎影斑驳,宛如两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宝石,光华璀璨,晶莹如雪。

这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只是这个念头在脑袋里微风一过,程诺就觉得身体深处开始地动山摇轰隆作响,似要被一场从灵魂里刮起的飓风给撕成碎片,震颤不止。

宝宝好小,好软,这麽娇嫩,这麽脆弱……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似乎力气稍大一点就会把他给弄疼,弄伤了。

程诺怎麽看都看不够,却又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想,这麽小的孩子,真的会有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吗?这麽细嫩短小的小胳膊短腿,真的能够长成足以顶天立地的修长的四肢吗?为什麽他一点都想不出来那个场景?更不想去想,这麽粉嫩柔软的小嘴,以後会不会也吐出虚伪伤人的话语,这样白纸般澄澈纯净的心灵,未来又会染上多少丑恶难堪的颜色?

只希望他能一直这麽小,小得能一直被自己抱在怀里,睁著这一双纯洁无辜的大眼睛,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无知却幸福地傻笑,而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

真希望,他能一辈子都不要长大,不要被别人伤害,也不要……伤害别人。

脑子里似有千万根丝线搅在一起缠成一团乱麻,程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就怕惊扰了这初见人世的小生命。

不知看了多久亦未足够,忽然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程诺从身後也早已看呆了的秦深手中,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颤巍巍地往前伸去,在即将和小贝比指尖触碰的地方略略犹豫了几秒,然後带著几分初为人父(……人母?)的羞涩忐忑和胸口里那满满涨涨几乎冲破欲出的浓浓爱意,五指微张,便虚虚握住了自己儿子那正吃力伸向自己头发的一根小胖指头。

没能抓住心心念念的“妈咪”的头发,但被“妈咪”一整截软乎乎暖洋洋的手掌给柔柔包著,小贝比眼睛一眯嘴角一咧,小胖身子舒服地一扭,不由发出了像棉花糖那样绵软又香甜的含糊笑声。

而程诺胸口大震眼眶一热,便陡然融化在这毫无防备,灿若朝阳的一笑里了。

那种简直想把全天下最美最好的东西全部都送给他,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无怨无悔的强烈冲动,如破土的嫩芽,决堤的河流,即使一万个字眼,也形容不出它的万分之一来。

不想和宝宝第一次见面就丢脸地哭鼻子,程诺努力睁大眼眶,力图将眼底咄咄逼人的热度给硬逼回去。没想到右脸忽地滑过一滴湿漉漉的滚烫液体,他猛然一惊,难道真哭了?可别……

急忙抬起另一只手慌乱地抹脸,结果凉凉的手背又是蓦地一湿。

他呆了两秒,似乎明白了什麽,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不可能。

绝不可能。怎麽可能。

程诺震惊得脖子都僵硬了,机械地抬起头往右边看去──

那个他之前以为永远不会哭,後来又以为从来没有心的,风一样来去不停捉摸不定的无情男人,那一只永远笼罩著山岚雾气让人看不真切给人梦境幻觉的漂亮左眼里,竟不知何时已然下起了漂泊大雨,掀起了滔天狂澜,淹没了万水千山。

“……”整个人如遭雷击,程诺傻在当场呆若木**,张口却不能语。

他竟然哭了。秦深竟然哭了。

秦深他……居然……

也是会哭的。

就算现在秦深跪下来抱著自己的腿,痛哭流涕地忏悔说其实他一直真心爱著自己,之前不过是一时糊涂身不由己这种人鬼不信的谎话,程诺也觉得,要比此时此刻他眼见的场景更靠谱一些。

秦深双臂从程诺腋下穿过支撑著他的身子,没办法腾出去抱儿子。

不过看秦深现在这幅失魂落魄神飞天外的傻样子,就算他有一双空闲手,恐怕也抱不动自家儿子。

他简直比程诺还呆得厉害,浑浑噩噩,傻了吧唧,心脏像被谁放在了跳楼机上,一会儿尖叫著冲上云霄,一会儿又飞速地下坠降落,身边掀起的气流声呼啸猎猎,震得他耳膜都痛。

不止程诺,连苏予危也看傻眼了。

原来无论多麽强大的男人,第一次当父亲,都是这个傻样。

早已红透了的左眼无意识地轻轻一眨,潮湿的边缘便又立刻涌出一层波光粼粼的水花,悠悠一转,就凝成了一滴滚烫晶莹的眼泪,咻地往下落进程诺的头发。

像一片下过雨的草原,因这天空最後奋力一滴的雨水,便顷刻湿成了一片风起云涌的汪洋。

程诺猛地一震,觉得自己的整个头皮都快要烫得炸开。那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虽然转眼就淹没在狂风骇浪的大海里不见踪影,但它残留的余热却足以穿透皮肤渗入骨骼,顽强而凶悍地钻进身体流遍四肢百骸,让程诺的背脊狠狠一抽,连指尖都在狂颤。

恍惚中,右边耳侧幽幽飘来一股若有若无春风细雨的暖流:“诺诺,我爱你……你们。”

秦深叹息著吐字,凉凉的嘴唇一张一合时而碰在程诺白白软软的耳垂上,轻如鸿毛的七个字,却怎麽感觉重如泰山。

程诺晃了晃神,猛地往右一扭头,感到冰凉的脸颊到底滑过了一滴再也忍不住的泪珠。

正是无声胜有声的温情时刻──

“……生了?”

一个绝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情此景里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就像暖融融的春意里忽然节外生出了一截闪著寒光的利刃,一下子破坏了整片美景。

程诺刚生完孩子,身体正处於极度疲惫的状态,脑子自然也没平时那麽敏锐,闻声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著来人,目光星散表情怔怔的,没什麽反应。

而秦深在最初微微紧了紧双臂之後,也只是抬起头淡淡扫了来人一眼──不过周身温度直接下降数度,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倒是苏予危,听见这个声音,立即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嗖一下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霍地掉头转身死死盯著来人。

琥珀色的眼珠一点点涨成深深的咖啡色,里边一瞬间溢满了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情绪,无从分辨更难以细数。它们在两方小小的天地间翻滚汹涌撕扯交织,简直要喷出火来,却在呼之欲出的刹那又被力挽狂澜地扼住。苏予危双手垂在两侧紧紧攥著,全身绷得近乎笔直,不细看的话很难发现其实他的全身都正压抑地颤抖著,极力克制住那一股正从胸腔深处不断涌上来的,想要冲上去给眼前这个活体冰雕一样的家夥狠狠一拳,将他打趴在地的暴力冲动。

萧岚笔直地站在门边,这时正午的太阳已铺满整个客厅,金灿灿的光芒从他背後延伸出无数条光线,将他的身影虚虚罩上一层浅淡的光环,让他本就修长高大的身材显得愈发笔挺突出,显出一具极富男性美的轮廓来,反而具体的眉目神情却变得模糊不清,颇有些电影里反派大boss登场的感觉。

和苏予危不甚在意地对视了一眼,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苏予危的这种反应,萧岚根本懒得再理,只一秒就移开视线,顺势往下一滑,便定定落在了苏予危怀中的小宝宝上。

然後萧岚便怔住了。面对这个初临人世,全新的,纯洁的小生命,自某人去後很多年不曾体会过人世感情,早已冰封了自己的所有情绪,以为世间再无一物可以将他打动的萧岚,也和刚才的秦深一样,突然就看得入迷,心神巨震,猝不及防,竟一下移不开眼睛。

他看著那个孩子,久久地凝视著,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仿佛一瞬间忘记了真实的世界而踏入了那个他一直追逐却害怕亵渎的梦想里,眸中冰霜裂缝,春风化雪,茫然而又渴望,毁灭中暗藏重生,如同死灰深处突然闪现的一丝火光。

这个刚刚出生什麽都还不懂的小婴儿,却做到了季晚潇苦心孤诣用尽力气也没能做到的事情──让萧岚从地狱回到人间,从魔鬼变回人类,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瞬间。

苏予危对萧岚的敏感度,从来就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地的雄狮对著那头占著他的茅坑却死活不拉屎的雄狮那样(……),瞅出对方的不对劲儿,赶紧侧了个身将怀里的干儿子遮了大半,双臂微微紧了一紧,怒目而视,不满叫道:“喂萧岚,你这是什麽眼神?想抢干爹的位置可得先问问我苏大爷同不同意……”

“萧岚──”

秦深忽然开口,音量不大,但一下子就盖过了苏予危的。云淡风轻地扫了萧岚一眼,秦深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微笑著落下一句:

“你休想。”

轻轻的三个字,像一柄陡然出鞘的利剑,无声无息地滑过空中飞旋的叶片,落地的瞬间被一分为二,并不见血,却死无全尸。刀光剑影,无比震慑。

“……”

萧岚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一抬眸对上秦深毫无温度满含警告的眼神,略一偏斜,余光又瞥到苏予危满脸戒备一个劲儿护犊子似地抱著怀里的小婴儿,再仔细一听,身後还有一个步步逼近,不容小觑的阿莫尔。

在心里迅速衡量了下,知道这次是天不遂愿,来不逢时了,萧岚在生死一线的修罗场里浮沈多年,早已练就一身出神入化的处事本领,拿得起放得下,这一次也很有风度,丝毫不拖泥带水,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转身就走。

“萧、萧岚……”

一个虚弱的声音却在身後轻轻响起,叫住了他。

竟然是程诺。

秦深和苏予危都吓了好一大跳。

”哎呀诺诺!你叫他干嘛!?这个魔鬼……我勒个去别告诉我你真的……”

苏予危话没说完就被程诺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秦深更是目如寒电朝他直射而来,那眼神简直是要把苏予危给活生生撕碎了。

“呃……”苏予危自知失言,浑身打了个冷战,撇撇嘴不说话了,低头哄他的干儿子去。

秦深这才收回眼刀,一低头那表情换得比变脸都快,温柔深情自不必说,眉目间没还带著点不知所措的小紧张,生怕自己心软又重情的小爱人还真的会因为心疼朋友所以……略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把环著程诺的双臂又温柔地紧了一紧,做出一副强悍霸道却又颇孩子气的撒娇姿态来。

萧岚停下脚步但没转身,程诺也不介意,缓缓移动视线落在对方那浮满光粒的笔直的背影上,深深的目光仿佛穿透他的身体和一段恍若散发著旧书中淡淡沈香味的的漫长时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在高中时的那段青葱岁月。

那时,程诺也是这麽眼巴巴地落在後方,既羡慕又憧憬地遥望著前方那两道潇洒恣意的背影,不敢,亦不愿跟上去,只怕会破坏了这一幅令人为之目眩神迷忘记呼吸,梦一样美好的景象。

只见前方的两人并肩而立,亲密无间,同样的风华正茂,同样的意气风发,偶尔略一偏头和对方相识一笑,那一天的阳光就变成耀眼的钻石,一颗颗倾泻进他们暖意融融的眼睛里,闪耀出璀璨夺目无可匹敌的光芒,而他们看起来就像将全部未来都握在掌心里,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世界之王──

却再也回不去了。

後来萧岚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黑暗中的帝王,然而曾经和他并肩站立的那道身影,却永远地消失了。

从此他的身边再没有别人的位置,而他也注定孤独终老,寂寞一生。

原来,他只想当那一个人的王。原来世界没有那人,之於他已毫无意义。原来……那麽多的原来,他却是在那人永远离开後,才终於懂得。

世界每分每秒都给人选择,却从不给人重来的机会。这就是人生。

程诺出了半会儿神,慢慢垂下头,很轻,却极清晰地低声说道:“我以为楚回走了这麽久,你早该想明白了,没想到……”顿了顿,他遗憾地闭上眼,唇角微颤,苦涩一笑。

“我很失望,萧岚,这麽多年,你还是根本不懂,楚回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

尽管萧岚离开时的脚步依然稳如泰山,背影笔挺如松,可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明白,他比季晚潇走的时候,可要狼狈多了。

第七十七章

萧岚走後,屋子里的肃杀气氛顿时消失了一大半,不过却诡异地尴尬起来。

苏予危抱著宝宝但心思早飞到了他家男神身上:连诺诺都看出来萧岚那种人不解风情不懂美人心十足的渣男无疑!肿麽小潇潇试了这麽多年还是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啊55555~~

程诺毕竟是刚生完孩子的人,坚持到现在身体早就濒临极限了,虽然眼睛还恋恋不舍地流连在宝宝身上,然而到底抵不过眼皮子一点点往下垂,眼看著就要昏睡过去。

秦深无时无刻不注意著怀里爱人的情况,早就发现诺诺的疲惫,抬头用眼神示意苏予危一个字:滚,然後再一次发挥变脸特技,低头的瞬间立刻换上满满溢溢的柔情似水,轻轻在程诺的侧脸蜻蜓点水地一吻,目光缱绻缠绵似有皓月白雪,在他耳边低声温柔地说:“乖,睡吧,我陪著你。”

程诺的确是太累了,身体的虚弱让他的脑子也跟著不清醒起来,秦深久违的温情更是致命的一击。

那种熟悉的,温暖的,铺天盖地将他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包裹却又丝毫不让人感到窒息,宛如天地间一缕和风轻烟般不可捉摸却又无处不在的依赖感,不经意地一拂,就让程诺禁不住心神摇曳魂魄荡漾,刹那间忘却所有卸下心防,不知不觉竟和曾经无数次一样,轻微地扭了扭身子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半边脸贴上秦深宽阔又结实的胸膛,听著那咚咚咚咚一下一下充满著澎湃生命力的有力心跳,仿佛倚靠在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墙上。

唇微微一张,程诺迷迷糊糊吐出一个单音:“恩……”便安心地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秦深的目光又深又热,躁动难忍,像漫山遍野的枯草遇到了奄奄一息的火星,彼此救赎一相逢即成干柴烈火,转眼就烧出一片燎原之势,赤目充血,天地红光。

咕咚咽了咽喉结,秦深努力压抑住体内奔腾咆哮的兽性,不由收拢双臂将怀里的宝贝抱得更紧了些,一副就要这麽抱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不肯放手。

苏予危斜眼看著,撇撇嘴,认命地叹了口气,小声说:“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不过那什麽,待会儿你记得给诺诺清理下……嗯,你懂的。”

秦深回了苏予危一个像在看死人一样的冰冷眼神:废话!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医生的份儿上,别说你这几个月你明里暗里不知吃了我老婆多少豆腐,就冲你刚刚对我老婆那股又看又摸的热切劲儿,老子恨不得一脚把你肠子踹出来!

“……”苏予危一口老血……心里头那个气啊!终於明白为啥小说里御医大夫总是位居高危职业第一名了!就是因为有秦深这种不讲理的暴君啊!!

抱著宝宝愤愤不平地出去,早在外面等得心急火燎的阿莫尔看见苏予危终於特麽的出来了,眼睛一亮一下子就扑了上去,那动作矫捷得,还真不输给捕食的豹子。

“噢……噢!上帝啊!上帝啊!”只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阿莫尔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被陡然丢进了甜腻腻的奶油汁里泡得全快要化掉了似的,灰蓝色的眼珠精光大射父爱泛滥,一边扭动身子一边发出受不了的呻吟,“瞧瞧,瞧瞧,这娇嫩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小小的胳膊……oh jesus christ!多麽美丽的小天使!噢……我的上帝!小宝贝儿,要乖乖地健康长大哦,干爹给你准备了好多好东西哦,全部,全部都是你的哦~~”

苏予危之前看阿莫尔这麽兴奋,还觉得很高兴很自豪:不愧是自己的干儿子!果然一出马就迷倒众生啊哈哈哈!结果一从对方嘴巴里也听到“干儿子”三个字,微微一怔,登时黑脸:“喂喂喂,阿莫尔,话说清楚,什麽干爹?你是谁干爹?谁又是你干儿子?我靠!当我不存在啊你!”

阿莫尔听得一脸莫名其妙,但仍然舍不得将视线从宝宝身上挪开,随口敷衍道:“当然我是宝宝的干爹,宝宝是我的干儿子,难不成我还能是你干爹,你是我干儿子?”

他无心之言,却不知正好拂到了苏予危的逆鳞捅了马蜂窝。

苏予危才在里面丧权辱国地丢掉了照顾诺诺的机会,可不能再退底线把干儿子也拱手让人!一下子怒从胆边生,压低嗓子恶狠狠地对阿莫尔说:“**你大爷的阿莫尔!宝宝是我干儿子!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啊!”

听到这里阿莫尔总算意识到发生了什麽。格老子的,苏予危竟然要抢自己的干儿子和干爹头衔……这还了得!?立刻拿出“西方列强”的无耻面目了。

“见鬼!诺诺是被我救的,我带来的,我保护的!你不过是我叫过来照顾他的,怎麽就轮到你当宝宝的干爹了!?”

“我靠!没见过你这麽过河拆桥的!情谊呢!?没我这几个月的贴心照顾和刚刚的奋力接生,你哪能见到健健康康的宝宝和平平安安的诺诺!?!别忘了之前是谁被秦深虐成狗,又被萧岚吓出翔的!”

卧槽!高能虐梗粗线!

阿莫尔被戳到痛处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他花豹子也不是吃素的!

“哈!你有脸说我!?你不也是被秦深给赶了出来,还被萧岚虐成了渣麽!”

“……我本来就不是贵圈人!我只是个医生!医生!救死扶伤的纯良医生!”

“哈!是吗,行,那你也别自己追不到季晚潇了!”

“你!”

…………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打断了这两个幼稚大男人的没营养斗嘴。

两个人同时愣住,面面相觑三秒──

“啊啊啊啊,宝宝你别哭啊别哭啊别哭啊!宝宝你肿麽了肿麽了肿麽了!?”

“到底怎麽回事?哎呀阿莫尔都是你的错!”

“what?我的错?怎麽会是我的错?是你吧!”

“是你!……好了这个不重要……宝宝应该是饿了……奶呢!?”

“哦对!饿了!奶……奶……我擦苏予危看著老子的胸干什麽!?”

“胸你妹啊胸!我是说刚刚让你去厨房热的奶呢!”

“啊、啊……刚、刚刚只想著诺诺,所以就、就忘了……”

“!!!我、去……!就你这样还想当宝宝的干爹!?趁早拉倒吧你!就算我同意了诺诺也不会同意的!”

…………

两个人一边吵一边脚底生风奔向厨房,接下来几个小时都继续为著干爹的头衔各种大吵,吵累了又停下来一起逗逗宝宝。

虽然知道宝宝现在明明啥都不懂也不会记得,但两个卯足了劲儿要当宝宝干爹的男人仍然忍不住从现在起就开始讨好宝宝,争取每分每秒都给宝宝留下一个好印象,忙得不亦乐乎,暂且不提。

秦深守著程诺,等程诺睡熟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将程诺轻轻放回床上,先忍著心头巨大的心疼和久违的冲动,屏住呼吸,颤抖著双手给自己刚生完孩子的媳妇儿仔仔细细地清理好了身子,套上一件干净长袍,再轻手轻脚把诺诺抱出产房回到卧室,然後就这麽抱在怀里死活不肯松手。

低头看著怀中爱人这一张比之前苍白瘦削许多,却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毫无防备的秀美脸庞,那滑如凝脂的雪色肌肤,又坚又挺总让秦深忍不住一口咬下去的小巧鼻尖,随著微微起伏的胸膛而细细轻颤的睫毛又长又密流光溢彩,还有那两瓣仿若开在冰天雪地中的桃花一般美得惊心动魄的淡色双唇……

秦深目眩神迷一时恍惚,忽然觉得之前分别的几个月自己简直就像是死了那般,直到此刻,才又真正活了过来。

他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砰砰跳动,感觉到血管中的血液静静流淌,感觉到一股原始而澎湃的生命力在他的体内疯狂而温柔地滋长,顺著四肢百骸流进五脏六腑,给他能量和力气,支撑他活下去。

原来……原来,怀中的这个人,已经成了他的命。

他若是不在了……

秦深素来天上地下,来去如风,无牵无挂,唯我纵横,最是厌烦为情之一字要死要活的痴男怨女,对亲人也不例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心如铁石的男人竟此生头一遭脑子里电光石火迸出八个字来:生无可恋,一了百了。

他若是不在了,秦深想,他愿意生死相随,同他而去。

原来至死不渝并不是一个夸张的笑话,也绝非一句随口说说的谎话。当他把一个人看得比这个世界还要重要当做自己的全部和一切,那麽若这个人不在了,这世界对他而言,的确已形同死灰,毫无意义。

眼睛蓦地一眨,一滴滚烫液体瞬间夺眶而出狠狠坠落滴在程诺脸颊──他的泪,在程诺的脸上慢慢下滑。正如此去经年,程诺为他哭过的日日夜夜。

男人自懂事後便再不知眼泪是何滋味,却在今日尽数补回,一一尝遍。

秦深双臂微拢环住程诺,紧紧抱著他的爱人,他的伴侣,他的灵魂缺失的那一部分,犹如抱住他自己的宿命。

这一刻,这一方小小的房间便仿佛幻化成了辽阔天地,浩瀚宇宙,日月星辰停止转动,天地万物刹那定格,一切都静止了,一切也都与他们无关了。

世界安静得只能感觉到彼此口鼻间呼出的微不可闻的热气,丝丝缕缕,缠绵交融,不分你我。秦深专注而认真地盯著怀中人的脸,那满目的深情深深热热浓稠如墨,甚至发出隐隐的光亮,一时间璀璨夺目,无可比拟。

秦深第一次意识到他是如此的左右为难,患得患失:既矛盾地想让这一刻无限延长就这麽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又嫉妒地恨不得用一记深吻将怀里的人从那不知道梦见了什麽的美梦里立刻唤醒。

“诺诺,诺诺……”男人闭上眼,一脸言语难表的痴迷沈醉,偏过头轻轻磨蹭著程诺滑如羊脂的侧颈,宛如陶醉在月光下潺潺流动的清溪里,温凉清澈,,口中也开始无意识地呢喃著这个刻进骨血的名字。

他再也不会放开他的手。当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好不容易被找回来让他体会到圆满无缺的契合,当一直以来的饥饿和干渴终於被毫无缝隙地充盈填满,那些过去的日子,他就再也回不去。

再也不能回去。

或许那饥渴他过去不曾留意,然而当他终於尝到了饱腹的滋味,他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原来曾经的自己,竟是如此的饥渴。

那根本不像是活著。只有经历了才知道,缺的那部分如饥似渴,只有一人能够填补。

秦深幸而此生找到了这一个人。

可能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那麽一个人。也许他会出现,更多的时候他不会出现。也许当他一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时你便灵光一现立刻察觉,但更多的时候,也许他在你的生命里呆了整整一辈子,你也没有发现。

当然最痛苦的,莫过於他曾经出现过,而你却在不得不失去他的时候,才终於懂得。

当你终於明白你失去了什麽,你却再也不能挽回了──这种痛,无可形容。

那个人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可能大慈大悲,也可能十恶不赦,可能爱你如命,也可能伤你至深。然而无论如何,他对你来说,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相遇相识已是奇迹,两情相悦是奇迹中的奇迹,而如若能得他陪伴走过漫漫一生──

纵然千秋万载,也比不过这一世无憾。

对於秦深而言,如果没有遇上程诺,他可能到死都意识不到自己的人生其实缺失了什麽。但如果遇上了,拥有过,却最终失去了……

光是假设,他都痛不欲生。

有些东西,一旦得到,就再也不能放手。

想到这里,秦深霸道而又孩子气地再次紧了紧双臂,臂弯里的身体又小又软简直让秦深心都要化了,淡淡熟悉的味道充盈鼻尖萦绕感官,那是万事足矣,无边安心的感觉。

如果说在见到程诺之前秦深还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麽办,那麽这一刻他一直紧绷的情绪突然就一点点放松下来。是,诚然现在他和诺诺之间有如天堑鸿沟,无数阻隔,然而秦深只用确信一件事便已足矣:无论怎样,他都再也,再也,不会放他走了。

他确信诺诺的心仍系於他,而只要他人也在自己身边,秦深想,他总有办法。

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这种苦情又俗套的大结局怎麽符合秦家人的家训?

这,就是典型的秦家人的傲气和霸气了。

第七十八章

从昨天晚饭後就隐隐开始愈演愈烈的阵痛,凌晨时萧岚、阿莫尔、秦深这三个一个比一个让人惊悚的不速之客接连出现,到後来产子时的撕心裂肺筋疲力竭……

一连串惊天变故在短短十几个小时里轮番上演高潮迭起,折腾到现在,程诺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委实濒临极限,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本来这一觉无思无梦酣眠正浓,却在最後关头不知怎的竟下起一场劈里啪啦的倾盆暴雨来,触目所及天地间犹如挂上了一张无边无际的水幕帘子,天空也仿佛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成千上万条瀑布便从里倾泻而出飞流直下,惊天动地,声势浩大。

程诺正昏昏沈沈看得入迷,忽然一滴硕大的雨滴嗖地破空而来狠狠砸到他的脸上。

这一滴雨似乎与别的都不同。

它又重又热,似乎蕴含著雷霆万钧的力量和媲美岩浆的高温,根本不像是一滴水而是一颗威力巨大的炮弹,被它砸到的程诺顿时眼冒金星耳鸣不止,全身滋啦啦一下子就烧红了一大片,跌跌撞撞地往回倒退几步,一个不稳猛地跌倒在地──

瞬间失重的感觉令他陡然惊醒。

从深眠到醒来是需要时间的,熟睡的意识并不能立刻就彻底清醒过来。

程诺完全是凭著身体本能一点点强掀开眼皮,当第一缕微弱的光线轻盈地覆满他整个瞳孔,视线逐渐清晰,程诺才终於意识到自己这是睡醒了,虚弱地转转眼珠,发现四周昏昏暗暗,窗外浓浓漆黑。

他有些吃惊,想不到自己竟然睡了这麽久,外面天都黑了。

嘴巴里渴得像是旱了个三年五载似的,程诺不自觉探出舌尖舔了舔早已干得受不了的下唇,秦深立刻就明白了,小心翼翼将程诺从怀中放回床上,然後急急忙起身去给程诺倒水。

因为太著急,半路上秦深脚底一个踉跄差点儿跌了一跤,倒水的时候拿壶的右手也止不住地颤抖,导致最开始壶里的水根本没能倒进杯子里,反倒全滴在了他的手腕,衣摆,裤子,和鞋子上,顺著往下滴滴答答地淌,模样好不狼狈。

程诺只记得秦深丰神如玉,风流从容,什麽时候见过他如此慌不择路手忙脚乱的模样?简直是在今晚把所有丢脸的事都干遍了。

秦深一心一意只想快点接好水回去给诺诺喝,压根儿不知道躺在他身後的程诺一直偏著头看自己,刚刚睡醒的脑子还有些迷糊,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里边一小截淡粉色的舌苔,表情有点茫然却也很是可爱,眼睛里是湿湿的,不时流动出温润柔软的光泽,纤尘不染纤毫毕现,像两颗被全世界最清澈的泉水冲刷洗过的宝石。

他看著秦深心急如焚地去给自己倒水结果匆匆忙忙差点儿半路摔倒,看著秦深拿起水壶可是手一直控制不住地抖啊抖结果反而弄湿了他自己一身,看著秦深慌慌张转过身往回走,把手心里的杯子捧得紧紧像对待绝世珍宝一般如临大敌的忐忑局促……

程诺不禁心中一乐,下一秒却鼻子一酸,想笑又想哭。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秦深,那种蛮横却傻气的单纯,就像大街上千千万万个随便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

这样的秦深让程诺著迷,也让程诺困惑,却不是程诺所熟悉的。

恍惚中程诺觉得自己像重新认识了秦深,又像从来没认识过秦深。他疑惑到底这才是真正的秦深,还是这也只不过是秦深伪装的另一面而已?

仔细想来,其实秦深从头到尾都没有当面对程诺造成过什麽实质性的伤害,他所有留给程诺的都是温柔浪漫的深情,和最後那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然而就因为那一次他没有回头,所以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难怪那一晚秦深离去时,程诺会觉得心惊肉跳,心神不宁,再也抓不住,再也回不来……

好像前面的那个人不是只离开短短的几天,而是会消失长长的一生。

原来命运早有预兆。

眼看著秦深捧著水杯离床边越来越近,程诺苦涩地回过头,闭上眼睛。

或许秦深最初是为了复仇和玩弄才来接近自己,但後来却真的爱上了……程诺可能情商不高但毕竟不是瞎子,从今天出现开始秦深的反应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他也不可能是为了孩子,天下想为秦深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他怎会稀罕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为他生的,也不怕基因出现问题?

可是,那又怎麽样呢。

如果说沈慕情和薛霏霏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麽秦深和程诺的确勉强算得上是同在一个世界──然而即便如此,也有天高海深。

终於倒满了一大杯温水,秦深小心护著杯子快步走回床边,中途哪怕只洒了一滴都心痛自责得不行。

他本想用接吻的方式喂进去,但考虑到诺诺现在对自己的接受程度……秦深坐在床边略一思索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打定主意,秦深伸出右臂轻轻搂住程诺的肩膀,温柔地发力将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揽进自己的臂弯里扶坐起来,然後递碗凑近程诺唇边,一点点往里喂水。

程诺确实是渴极了,这时候也不想再想那麽多,张开嘴就小口小口乖乖喝起水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柔顺乖巧的模样对秦深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干裂的唇瓣覆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原本裂开的细纹被一条条抚平,透出原本娇嫩欲滴的淡粉色,像两团抹了胭脂的棉花糖,散发著引人犯罪的甜香,让人恨不得狠狠咬一口才罢。秦深看得眼都直了,不由心脏狂跳口干舌燥,蓦地就下腹紧热。

“……不喝了麽?”一杯水渐渐见底,秦深被迷得七荤八素晕晕乎乎,干巴巴地问。

纵然再渴,这将近300ml的水一咕咚灌下去,也就差不多了。

程诺小幅度地左右晃了晃脑袋,宽大的袍子往下滑得厉害根本遮不住他雪白纤细的脖颈,随著摇头的动作也跟著一起摆动,美得惊心动魄不说,还让精致的锁骨甚至更深的地方都若隐若现,呼之欲出,又让秦深大饱了一次眼福,很没骨气地咕咚咽了口口水。

“刚刚……疼吗?”

不想让诺诺看出来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还精虫上脑兽性大发,秦深试图用说话来打破沈默化解尴尬,结果一时情急,问出口的问题每个字都呲呲往外冒著令人无语的傻气。

问刚刚生完孩子生不如死的人生孩子疼不疼,这不废话加找抽麽!敢情你刚才看到的那些呼天抢地惨绝人寰的画面都是程诺装出来的不成?他可没有你这麽精湛牛逼的演技……

不料程诺竟很认真地轻轻吐了四个字:“不算最疼。”

秦深一怔,向来堪比野兽的敏锐直觉顿时让他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程诺仰起头看他,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又清又亮闪著淼淼水光,神情似笑又非笑,似哭,却终究没有泪流下。

“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程诺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声音也极低,幽咽轻盈,宛如深渊里吹来的一缕空空荡荡,如泣如诉的风。

而最疼的地方,也不是在肚子里。

秦深骤然停滞了呼吸。

突然被子下窣窣一动,程诺从里探出一只手慢慢往上,看起来似乎是想要去碰秦深的脸,但伸到半空便堪堪停下,再不往前。

秦深等了一会儿不见程诺继续动作,急了,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握,可这时的他一手环著程诺的肩背一手还拿著水杯,根本没办法腾出手去去握住诺诺的。

正手足无措中,脑子里刷地白光一过,秦深恍然明白了什麽。

瞬间他的脸血色全无,惨白尽现。

看出秦深神色的变化,程诺浅浅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恶作剧得般的浅笑,刹那间那张憔悴虚弱的秀脸竟忽地流光溢彩焕出夺魂摄魄之美──素来温婉乖顺人畜无害小白兔,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美得如此具有侵略性。

“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了。”

这麽近,那麽远。

天涯咫尺,相思相望,永不相亲。

也许你还爱我,而我也深深爱你──

可是,那又怎麽样呢。

单纯的年纪早已过去,世界如此复杂,很多事情,不是光有爱就可以。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

程诺承认自己是爱秦深的, 这爱永不停歇,但是……他不会再原谅他,他不能再相信他。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

秦深眼睁睁看著他和诺诺伸出的手中间那段明明不远,却无论怎样都不能缩短半分的距离,早已刺痛得浑身乱抖,恨不能在地上痛苦翻滚,仰天大叫。

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果然是诺诺,一句话就一针见血戳中死穴──这正是秦深最担心,最害怕的地方。

无疑诺诺这句话是间接承认了他现在依然深爱自己的事实,可这并没有让秦深放下心来,反而更加令他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如此深爱,却也不愿再回头了。

到底是怎样的心灰意冷,才能让世间最强大的爱也无法挽回,做不到,赢不了。

刚刚还打定主意信心满满的秦深,此刻却又感到一丝不确信的惶恐动摇。他的诺诺,他的生命,他的心肝宝贝和灵魂伴侣,他今生最爱,也确信对方仍然深深爱著自己的挚爱的爱人啊……如果他们最後没有在一起,不是因为欺骗,不是因为伤害,更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不能爱。

这世上有的人相爱却没有在一起,有的人在一起却并不相爱,还有的人像他们这样,不相爱时在一起,相爱後,却反而不能厮守。

这一刻秦深百感交集,千头万绪,无数情绪在胸口里翻滚汹涌掀起惊涛骇浪狠狠撞击,撞得他肋骨生疼,血脉激荡,头晕目眩,喉头甘甜上涌口中腥味弥漫,半晌才抖著呼吸憋出一句:“诺……诺诺,我、我永远爱你。”

话一出口秦深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一向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怎麽到了这会儿就只会说这一句了!?可又不禁感到几分长舒口气的痛快和释然。

原谅他的俗气傻气,可是他真的已说不出别的话来,好像只要把这句表白一直重复,重复,无休止地重复下去,他和诺诺就真的可以重新相伴,直到永远,永不分离。

他这一生骗了太多的人,说了太多骗人的话,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最难骗的人,其实是自己。

在听见”永远“这两个字的时候, 程诺微微一愣,一时失神。

永远,永远啊,多麽美好的一个词,却生生变成了他的梦魇。

他也是经历了才明白,永远,是最多被人相信的谎言。

人类怎麽能总那麽可笑,那麽喜欢承诺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朝生暮死转瞬百年,竟试图去和天地日月,沧海桑田比肩。

是要多麽自大才会如此自不量力高高在上,又是有多麽胆怯才会这样口不择言,欲盖弥彰。

程诺仰著头怔怔看著秦深,长眉星目,清雅温润,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烁星光璀璨,藏著万水千山,初见惊豔,再见依然──这个他熟悉而又陌生,却从未停止过深爱的男人。

“不会有人永远爱另一个人的。”

许久,程诺缓缓垂下眼睑,长长密密的睫毛哗地抖落两排浅淡的阴影轻盈地盖下,一瞬间遮天蔽日,就这麽温柔而决绝地隔断了他和秦深的世界。

是的,不会有人永远爱著另一个人,即便是他也不可以,也做不到,因为──

渺小的人类,根本没资格拥有那种东西啊。

“但秦深,我还是……很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场好梦。梦里,全是他一直渴望,而不敢奢求的风景。

或许那是假的,但毕竟,他拥有过。未来漫漫长路也许他都要一个人走,但他不会孤独,如许风光,哪怕片刻,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很多人可怜那些只靠回忆活著的人,却不知回忆里的美好,他们可能穷尽一生也遇不到。既然是如此奢侈的珍宝,大概,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就像现在,梦醒了。

哪怕再怀念梦中的美景,程诺也不能再睡过去。哪有人能在第二天晚上,还继续昨夜未完的美梦。

“不,不,诺诺,诺诺──”

看到程诺虚眯双眼紧抿双唇,对自己完全无动於衷,俨然一副心死绝望无论自己再说什麽他都不会相信不想再理的样子──可不就是秦深最怕的!

秦深立刻慌了,抖著唇牙齿都在打颤,慌慌张张地说:“别这样,诺诺你别这样,你听我说,听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骗你,这一次我真的没有骗你……其实我以前也讨厌束缚,讨厌发誓,讨厌别人对我管这管那黏黏糊糊,讨厌心里有个人时时刻刻都放不下抛不开的感觉,我从来不轻易给出承诺更何况是承诺永远!可是……可是……”

可是──

“诺诺,我想不出来,我会有不爱你的那天。”

那一天,对秦深来说,比永远还要远。

他拱手奉上曾令自己视若珍宝的自由,心甘情愿和他的爱人寸步不离,就这样厮守一生。

“……我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是个混蛋……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一直不敢承认,我根本不是讨厌,而是害怕……”

“我害怕……害怕惹上麻烦,害怕承担责任,害怕不得不承认其实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控制不了的东西。我害怕失败,害怕被伤害,所以我从不付出真心,不是因为我没有……而是因为我不敢!”

”我害怕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害怕我付出了感情却得不到回应……你相信吗?诺诺,我怕,我真的怕的……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多难的事我都可以毫不费劲地轻松做到,所以更格外不能容忍感情上的失败!这麽、这麽……娘们儿的东西,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输给别人……”

“可是我知道感情不是自己努力了就可以!它太难捉摸了,没有逻辑,没有理智,也没有公式可循,它不是数学题只要按照步骤一步步计算下去就能得到正确答案,它根本不遵循世界上任何一种守则……”

“不,不,它压根儿就没有规矩和准则!在它的世界里,天道酬勤就是个笑话,不劳而获却是正当结果,有的人只相处了短短几天却能抵得过二三十年,有的人在一起过了一辈子却反而味同嚼蜡悔不当初……一切都乱了套!”

“我看到我的父母,虽然那麽相爱,可是也互相折磨,我看到舅舅虽然已经那麽宠爱舅妈,但他们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舅舅爱得再多,也弥补不了舅妈心里的隔阂,我还看到大姐对陆阳……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青春和感情,付出如此之多,但仍然一无所获,孤独余生……不被爱的人如此可怜,被爱的人如此可怜,就连相爱的人,也因为爱得太深太多要被反噬受伤,有苦不能说,也不能摆脱,情深不寿,如此可怜!这麽多的前车之鉴,我还没开始尝试,就已经觉得怕了。”

“哈哈,原来我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麽强大,我从来不是一个强大的男人,我软弱,幼稚,任性,自私……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所以我想逃避,我以为只要避开它就好,但我还是错了……”

就算你准备了一千种方式来对付爱情,但爱情也总能找到第一千零一种办法来击败你。

“对不起,对不起,诺诺,是我太软弱自私,幼稚任性……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对不起……我真的爱你……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一开始,秦深还说得很慢,声音低沈,只是一个犯了错的男人幡然悔悟的喃喃倾诉,但越到後来,他越说越快,情绪激动,语无伦次,难以控制。

英俊的脸上满是痛苦,眉目扭曲,双眸充血,咬牙切齿。那种痛不是光浮在表面,而已经深深嵌入了他的五官,每一个细微末节的动作改变,都流露出苦苦挣扎的狰狞。

他实在是痛得狠了。大概他本来也没想过要说这麽多的,然而说著说著,就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了。

这也是秦深第一次如此坦诚面对自己。

他的缺憾,他的阴暗,他的全部的压抑和呐喊,他的所有的矛盾与混乱,都在他灵魂的另一半面前一一展露,毫无保留。

诺诺是他的互补,他的同类,他的照妖镜,他的保护色──他就是他自己,天下无双的匹配,独一无二的合体。

当埋藏最深的秘密都被剜心掏肺地吐出,秦深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竟是这麽的懦弱。

无力扯动嘴角苦笑了下,大约是累了,秦深顿住歇了几秒,粗大的喉结颤抖著往下一滚,再张口,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竟是带著隐隐哭腔,宛若乞求的哽咽。

“诺诺,你可以……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

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再值得你相信一次的。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秦深这一句带著哭腔的哽咽若有若无,幽幽回荡。

从前他有若神只,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现在却低声下气去乞求一个凡人的原谅。落差之大,或许别人看著心有不忍,然而他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他真的做错了太多太多。

程诺早就听懵了,眼睛都撑圆了瞳孔微微放大,一副五雷轰顶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听到了什麽,他看到了什麽!?他没想到欺骗的背後竟会有堆积如此之多的他不知道的难言之隐,心酸惶恐。他没看出秦深的伪装和谎言,但秦深背後更深处那点难能可贵的单纯,他也错过了。

胸口狠狠一震眼前蓦然一黑,程诺心跳骤快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很久很久,他就这麽傻乎乎地睁大眼睛,痴痴望著头顶上这个面色灰败,如遭重击的男人,怔怔出神。

程诺从没见过这麽脆弱的秦深──却是他认识秦深以来,最真的秦深。

再信他一次……再相信他一次。尽管话音早已尘埃落定,但这几个字依然顽固而倔强地在程诺耳畔来来去去,嗡嗡作响。

这对程诺来说,实在是世界上最难以抵抗的诱惑。

可是,可是……程诺忽闪著眨了眨眼,星眸泛出水光。

他不能再赌一次了。他把他的心交出去,至今都还没能拿回来,又用什麽再去抵押呢。他连他自己的命,都不在自己的手里了啊。

他委实已付出得够多,一身孑然空无一物,早就什麽也不剩下了。

很多东西只有一次,他不能再给。

以前程诺猜测秦深的心,後来程诺相信秦深的话,可现在,秦深说什麽,程诺就听什麽。都当笑话听。反正他告诉自己,那也只是笑话,都是假话。

想是这麽想,赌气地,孩子气地,也隐隐带了点报复性地,可他又控制不了地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心烦意乱,胸腔里憋闷的膨胀感如同春风下铺天盖地的野草在他的身体里疯狂滋生弥天蔓延,他生怕再盯著秦深看一秒,他就会心软到泪流成河,口不择言。

程诺立刻抿紧了唇。早在他就已在心里告诫过自己无数次:在这只鬼面前稍露心软,就会再次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了。那样他会死,可他现在有了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他的孩子……

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虚著眼缓缓呼吸了几次,程诺嘶哑著嗓音问:“宝宝呢?”

秦深刚痛快淋漓地完成了一通对自己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总结,爽是爽了,然而现在反应过来,也正觉得颇为尴尬,哪有不顺著程诺给的台阶顺势而下的道理?急忙回答道:“哦哦!那个,苏予危抱出去了,放心,他会照顾好的。”

程诺颔首不语,当是默认,沈默了片刻,才又轻声缓道:“我给孩子,取了名字。”

秦深一愣,这才想到,虽然自己早就知道诺诺怀了宝宝这件事情,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是沈浸在这件事情本身里,为自己要当爸爸而欢欣雀跃兴奋不已,现在回忆,倒真是很少想到宝宝出生以後的事情呢。毕竟要怎麽找回诺诺和求得诺诺的原谅再重新在一起,这就够秦深黯然伤神,绞尽脑汁的了。

这时被程诺提起“名字”这麽重大的事情,秦深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麽一桩事情!那一瞬间的二愣模样,倒真像个初为人父没有经验,高兴坏了的傻爸爸。

说起宝宝,不过几个小时没见到,秦深就觉得自己有点想念他了,不由自主回忆起刚刚躺在苏予危臂弯里的小婴儿。

上一次他见到这麽小的孩子,还是晴晴出生的时候,不过晴晴毕竟不是自己的亲身骨肉,没有这次给他的冲击力大。

那是他和诺诺的孩子,那就是他和诺诺的孩子啊……一时间心湖澎湃翻卷荡起连绵碧波,暖洋洋的湖水朝四面八方满涨开来,把他的心扉填得满满暖暖毫无空隙,甜蜜柔软得不可思议。

秦深吞吞喉结,勉强压抑住喉间那股战栗的激动,眉眼浸染柔情,温声道:“那很好,是……什麽名字?”

程诺撑开眼深深望进秦深的眼底,声音虽略显虚弱,但口吻坚定,一字一顿道:“程安。”

程、安。

秦深又是一愣。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根深蒂固,在问完话後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诺诺出口的第一个字,应该是秦……

没想到会是个程字,秦深难免怔住了。

不过这份惊诧只持续了很短的几秒,很快秦深就释然了。本来他都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断子绝孙无法享受做父亲的权力了,没想到他的诺诺是这麽个难得的宝贝,竟然给他生了孩子!他感动欣喜还来不及,宝宝跟谁姓又有什麽关系?反正都是他和诺诺的心肝宝贝儿,他照样疼,照样宠。

“程安,程安……”将这个名字含在唇间轻声念了几遍,念得口腔里一片熨烫,唇齿留香,秦深开心得简直是忘乎所以了,深深陶醉在喜得麟儿的巨大喜悦里,脱口而出由衷赞道,“恩,真是个好名字。”──颇有种自家儿子什麽都是最好的骄傲得瑟,和自家老婆说啥都是正确的忠犬傻气

程诺眼都不眨一下仍直勾勾盯著秦深,对方那毫无防备发自内心的幸福表情情令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武装得足够冷硬的心肠猛地一抖,像被灌满毒汁的尖刺给狠狠蛰了一下。

那毒名曰情。轻则神志不清,五脏郁结,重则伤筋动骨,致人死命。

其实程诺明白自己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此时此刻,不过垂死挣扎,苦苦强撑。

“……是麽,你能这麽想就好。”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让精明的男人听出内心深处他一丝一毫的动容,顿了顿,才没什麽感情地低声补充道:“我不需要他前程远大,我只希望这孩子平安健康,幸福快乐,一世无忧。”

没有人能单纯一辈子,但若能始终不忘最初的自己,不去伤害这界也不被这世界所伤,已是活出巅峰的光景。

程诺只想要他的孩子普通地长大,普通地恋爱,普通地生活,最後用最普通的死法离开人间,过一个普通人所应该有的最普通的人生──这个最平凡,却也最奢侈的愿望。

秦深明白程诺想暗示什麽:这是我的孩子,与你无关。

他胸中一堵几乎不能呼吸,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权利同时被剥夺,秦深身为一个男人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了严重的挑战,有点恼怒,但更多的是难过。不过总算秦深的脑子还是清醒的,明白此时再纠缠这个实在没有意义。

他和诺诺之间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所以也不急在此时──反正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放手,他们有的时间。

大不了一辈子。

就算今生他们不能以伴侣的名义在一起,但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纠缠,不能分离。这一点,诺诺难道可以否认?孩子就在外面呢。

经历了这麽多事,爱到他们这个份儿上,无论未来怎样,对方的存在都已经是彼此生命中不能剥离的存在了。

秦深打定主意,便宽了宽心,也顺著诺诺的话换了个话题:“还记得霏霏麽诺诺?告诉你个好消息,她也生宝宝了。”

“……诶?”程诺怔了几秒,露出不加掩饰的讶色,陡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霏霏怀孕他是知道的,只是……这、这就……生了!?还是吃惊不小。

秦深一点头,微微笑道:“恩,我估计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叫霏霏沈太太了。”

当然,秦深内心腹黑道:我更希望你能叫她一声,表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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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在薛霏霏怀孕前七个月的时间里,沈慕情一直是远程遥控关注著她的妊娠情况,那个小小的县医院早就被爱妻如命又霸气侧漏的沈大公子给全权接管起来了,於是平时在这个偏远闭塞的小县城里耀武扬威颐指气使的院方高层全部一夜沦为解放前,重新回到看人脸色给人办事儿的打工小弟时代。

而那些更底层的小护士们就更加不明所以了,屁民表示什麽也不知道,他们只看见以前冷豔高贵的领导们在那个温婉柔顺的小孕妇面前卑躬屈膝嘘寒问暖,卑微得能让人眼珠子都掉出来。

一架架高端仪器流水线似地搬进医院,全往她身上招呼不都不带心疼钱的……因此整个医院很快掀起了一股长达半年之久的热烈的八卦讨论,诸如──

“诶诶,你们说她勾搭的到底是谁啊?上次搬进咱医院给她做b超的那架仪器,我记得好像是外国最新研究出来的接近零辐射的顶级货诶……我靠,既然这麽牛逼,干嘛还窝在咱们这种小地方怀孕生孩子啊?”

“嘘──这你就不懂了吧,肯定是上面的人故意把她安排到咱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的,估计是不能让家里人发现呗。”

“啊!你的意思是说……”

“小三去死啦!”

“唔,也不一定是小三,说不定是什麽豪门世家高干子弟,家里传宗接代的压力太大,可惜他却爱上了一个同性,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山崩地裂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惨绝人寰,宁愿死也不能分离,所以不得不找代孕妈妈……噢!真是太虐了有木有!”

“可我听说代孕妈妈的话,男方为了保证下一代的质量,是要看基因优劣的诶,我觉得我比她长得好看多了……”

“基因不止看脸也要看脑ok?你中学数学考上五十分再说吧。”

“……闭嘴了啦!”

──生性严谨刻板的院长大人对此情况表示鸭梨很大,真的很大……

沈慕情就这麽靠著照片和脑补挠心挠肺地煎熬了七个月。本来他打算在霏霏预产期前一周再去见她的,然而当霏霏的孕期稳步迈入第八个月,每当沈慕情从屏幕上看到霏霏笨拙又又艰难地挺著那让他既感动欣喜又心惊胆战的大肚子,一个人散步,一个人逛街,一个人产检,一个人……

全部都是她一个人的画面时,无数匹草泥马在他心里狂奔而过奔腾叫嚣,到底是一秒锺都忍不下去了。

在沈慕情所有的人生规划里,从来没有让自己老婆揣著球跑的打算!这特麽的叫怎麽回事儿!这完全是对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前所未有的重大挑衅!

沈慕情出离愤怒了!

终於在某个深夜,沈慕情趴在电脑前贪婪地接收了那边传过来的关於他家亲亲小媳妇儿的最新情况,痴痴看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变幻莫测难以形容,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纠结得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人格精分了……

忽然沈慕情脸色一变低低咒骂一声,然後就见他猛地弹起身体摔开电脑开始往外狂奔,那爆发力几乎可以媲美伺机而动的野兽。

沈慕情就这麽慌慌张张连夜飞来省会城市,又不辞辛苦地坐了长达八个小时的汽车,披星戴月风尘仆仆,总算到了霏霏家楼下。

因为来的不巧,到达时间恰好是是凌晨,於是我们的沈大公子就这麽任劳任怨地在南方无孔不入的湿冷寒风中苦苦等了将近五个小时,才终於等到丈母娘出门买菜的机会。

眼睛噌的一亮,向来是傲娇喵星人的沈大公子立刻变身忠犬汪星人,强力压下疲劳的,一脸堆笑地上前套近乎,结果一自报完家门,差点儿没被未来丈母娘用扫帚给抽成傻逼……

追老婆的过程一言以蔽之:痛并快乐著。能见到实打实的霏霏而不是屏幕上一个虚幻的影子,这令沈慕情快乐得全身发抖,可是……

特麽的看得到摸不到是要闹哪样!!!

沈慕情算到了一切可能阻隔他和霏霏的东西:距离,身份,他做过的蠢事,还有霏霏那想不开的死脑筋……

他一直以为最後一项才是高能虐梗,没想到!他漏算了战斗力逆天的丈母娘!!!

…………

沈大少苦逼的追妻生活从此开始。

一开始丈母娘连屋子都不让沈慕情进,把沈慕情给急得,团团转跟没头苍蝇似地在楼下围追堵截了好几天。

奈何丈母娘似乎铁了心不让沈慕情接近她闺女儿,明明以前也没见她跟那麽紧,但自打沈慕情来了之後,每一次霏霏出门,霏霏妈就跟护雏的母**一样把自己闺女儿和小外孙护在身後,别说碰了,就连个正脸都不让沈慕情看清楚。

其实薛霏霏倒是不介意和沈慕情碰个面说点话(虽然带球跑让双方都好好想想冷静冷静这种蠢事是她自己做出来的……= =||| 但这麽久没见到孩子他爸,霏霏说不想……肚子里的宝宝也恨恨地忍不住想要踢两脚她这个口是心非的傻妈妈啊!她也好想爸比~~~~(>_<)~~~~ )

不过看著母亲那副横眉冷对咬牙切齿的样子,霏霏绝不怀疑,如果沈慕情胆敢冲上来霸王硬抢,她家彪悍的老太太一定会一脚废了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这情景看在不知道的人眼里,估计会以为沈慕情跟她们家有啥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似的。

算了,为了这个家和他们三个……哦不,霏霏摸摸肚子,是他们四个的人身安全和幸福未来,在宝宝出生以前,一切都暂时作罢吧。

殊不知她偶尔避开薛妈妈小心翼翼传给沈慕情的一个眼神,又软又萌,乌黑的眸子里溢著淡淡的恳求和深深的思念,仿佛又变回初遇时那个凄冷寒风中认真而倔强的小笨蛋,反而把沈慕情给撩拨得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揪住了狠狠亲一口一解相思才好。

可怜沈慕情只能远远跟在後边儿,眼巴巴瞅著前方那个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背影,饥渴得那叫一个百爪挠心肺叶里都快冒烟儿了,却在丈母娘恶狠狠的警告目光下,半步都不敢逾越。

不过沈大少不愧真土豪,这麽耗了几天,意识到这麽下去终究不成事儿,於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直接大笔一挥盘下了霏霏家对门的屋子,硬是以高出市价三倍的价格,半是胁迫半是利诱说服人家搬走,然後迅速鸠占鹊巢占山为王。

那效率,啧啧,连天朝拆迁队都自愧不如。

沈慕情这回是铁了心要把老婆孩子追回去的,怎麽能败在这种地方止步不前!?不让他接近?

哼哼,从小和腹黑表弟要麽斗智斗勇要麽联手坑人的沈大少也多的是阴招献殷勤。

各种孕妇补品,营养品,孕妇装,生活用品,源源不断地送到薛霏霏家里去。

薛妈妈当然知道是谁搞的鬼,原本打定主意不收,可是每当送货上门的快递小哥儿一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怜巴巴地恳求:“您不收,那我的业务就完不成,完不成,就会被上司骂,一被骂,我的精神损失和心理创伤……唉这些我都不说了,重点是要扣好多工资的,可怜我一个未及弱冠手无缚**之力的学生,就靠著这点儿微薄的外快养家糊口上大学,您不能这麽狠心……人干事!嘤嘤嘤嘤嘤……”

薛妈妈:“……”咬牙,沈慕情,算你狠!

而这时候,沈慕情就躲在对面的门後,透过猫眼,一边喜滋滋地看著薛妈妈不情不愿地将东西收下,一边满意地点头。恩恩,这小少年不错,有演技,有实力,有水平!回头再给他多提点成。

转机是发生在第二年一月的某一天,在这个冬天常年见不到太阳的小地方,竟难得放出了灿烂的阳光。

因著天气晴朗,薛妈妈再怎麽小心提防,却也不想浪费这个大好的机会,於是做了全副武装,领著霏霏出门散步去。至於那个从她们一出门起就鬼鬼祟祟跟在她们身後偷窥跟踪的猥琐男……薛妈妈扬起下巴心里冷哼,就当是一条流浪狗好了!

小地方宜室宜家宜居,可惜有一点不好:熟人太多。

无论是薛妈妈过去的单位同事还是陈年邻居,抑或是薛霏霏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同学朋友,每个人见了薛霏霏,都对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大为震惊,然後不约而同地问道:“咦,你肚子都这麽大了,怎麽不见你老公呢?”

当然问出这句话的口气,那可就颇值得玩味了。

有的是单纯疑惑,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也是,薛霏霏长得乖学习好性格温柔,从小到大,一直是宅男心中的梦中情人,男生眼中的大众女神,老师口中的模范学生,以及每位家长在教训自己孩子时总要提到的……“别人家孩子”。

……这仇恨值拉得确实有点大 = =|||

这不,这次就遇上了好几个曾经对薛霏霏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炮灰女,逮著机会不遗余力地明讽暗嘲,说话有些难听。

薛妈妈气得柳眉倒竖怒目圆睁,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看起来简直是要撸袖子打人了,薛霏霏忙拽住自家老太太的胳膊示意她别乱来。薛霏霏生性温婉柔和,向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她确实不觉得这点事儿算什麽,不过口头占占便宜而已,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的东西,又不会造成实质伤害,她其实真的不怎麽介意。

然而她忘了自个儿身後跟了个心胸狭窄的护短霸王。

沈慕情一路跟在後面,一次次目睹自己老婆被各路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死人(在沈慕情眼中他们已经是了!)旁敲侧击找麻烦的情景,心里老早就憋出了一股邪火,蹭蹭蹭地往上窜,终於在听见对方一句“哼,长著一副清纯玉女的模样,小时候不知道迷晕了多少男生,现在还不是变黑木耳,不然干嘛偷偷摸摸躲回咱们这种小地方生孩子?指不定是巴结上了哪个大款做小三生野种呢”──

干!他!祖!宗!的!一黑黑三人,连他未出生的孩子都黑了!

沈慕情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卷成滔天烈焰熊熊燃烧,忍忍忍忍忍……卧槽忍不了了!再忍他就不是个男人!

一个箭步冲上去,沈慕情一手从後面温柔地环住薛霏霏的腰,表示亲密的同时也不著痕迹地揽去了大部分肚子的重量,一边冷冷望著对面几个不怕死的炮灰,嘴角轻扬,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猛地迸射出几乎凝成实质的浓烈杀气,淡色的薄唇云淡风轻地一掀,毫无温度地吐出一句:

“大款就是老子。滚。”

一群炮灰目瞪口呆:“……”

被吓傻了……

薛霏霏彻底傻眼,薛妈妈愣了几秒回过神,轻轻咳嗽一声,却没有扫女婿的面子。

很显然,在让外人不爽和让自己人不爽之间,她坚定地选择了後者……

沈慕情最初还有点惶恐,担心丈母娘会不会当众拂他面子给他难堪,然而看到薛妈妈那副“哼哼,算了,这次就饶过你”的傲娇样子,他脑袋里灯泡啪嗒一亮:啊!果然中年妇女都有这个通病──比孩子,要面子~

恩……他找到徐徐图之的好方法了。

从此沈慕情的待遇得到了质的飞跃,虽然暂时还进不了屋子,但至少每次霏霏出门,薛妈妈不会像防狼一样防著他了。

偶尔薛妈妈还会大发慈悲撵霏霏一个人出门,意思很明显:看在你上次表现不错,赏你小子一点甜头!

然而这已经足够令沈慕情欣喜若狂了。

从此沈慕情从跟踪怪蜀黍狂变成了忠犬好男人,对著薛霏霏各种鞍前马後忙个不停。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如今舔著脸去伺候别人,却一点不嫌丢人,反而时常露出一脸幸福的傻笑,恨不得连上厕所都代替她去。

薛霏霏以前见多了孕妇,孕後期的痛苦她见识过太多,现在她自己也成了这样。

浮肿,尿频,抽筋,激素紊乱,内分泌失调……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把她折腾得不行,沈慕情看在眼里心都要碎了,经常大半夜的偷偷溜进对门霏霏的房间,给她按摩腰腹和腿脚(至於钥匙神马的,你觉得真能难倒誓要追妻的沈大公子?)

沈慕情检查过成千上万的孕妇,看过了成千上万个大肚子,然而当他颤抖著双手小心翼翼地贴上自己老婆肚子的那一刻,他忽然像触电一样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身体内部疯狂涌起一股几乎要夺体而出的热流,大脑白光一闪仿佛一瞬间穿越了千秋万载,前世今生。

昏沈中,沈慕情只觉自己之前碰过的肚子,里边装的都是个屁。

只有这一个,只有这一个……才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天下无双的奇迹。

是他倾尽一生,也要追寻和守护的一个梦。

多少年不知眼泪为何物的大男人,那令女人也黯然失色的浓密长睫轻轻往下一垂,乌黑的纤毫很快就染上了一尾绚丽晶莹的水色。

沈慕情低著头,咬牙憋回眼眶里愈演愈烈的湿热,微微收拢双臂往霏霏两边腰侧环去──全世界他最爱的两个人,便安安静静落进在他的怀里。

然後那种从头到脚由内而外,从身体到灵魂都被占据填充的满足感,舒服得差点儿令沈慕情忘乎所以呻吟出声,即便千言万语,也道不出千万分之一。

而也是直到那一刻沈慕情才真正明白,为什麽秦深宁愿对抗整个家庭甚至不惜自残,也一定要和程诺在一起。

有的东西,一旦得到,就再也不能放手。有的人,一旦错过,不是失去一段感情,而是会葬送一生。

他们是这麽骄傲和自私的人,怎麽能容忍痛失所爱的失败和折磨。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奢侈品就是必需品。

虽然有了近距离接触,但霏霏基本上没和沈慕情说过话。沈慕情倒也不在意,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他突然改了性,而正是骨子里的霸气让他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反正霏霏肚子里揣著著他的种,还能到哪儿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於是屋子里常常响起沈慕情一个人神经病似的自言自语。

“宝宝宝宝,看这里看这里,这里是爸爸哦~”

“宝宝宝宝,这麽久没见到爸爸,想不想爸爸呀?唔……哈哈,动了动了!果然是爸爸的乖宝宝,muamua~~爸爸也想死你了!”

“诶诶!好了好了,爸爸知道你想爸爸,爸爸会惩罚妈妈的,你乖乖的别乱动咯,不准踢痛你妈妈,不然爸爸可是会生气的哦。”

“哎呀!小混蛋,别踹爸爸的脸啊!”

…………

而薛霏霏在沈慕情看不到的地方,听著他傻里傻气的自言自语,眼中缓缓流淌出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幸福。

事实上她对沈慕情这些行为的默认,已经代表了她的态度。

她从来没想过真的要离开他。

从来没有。

生产那天比预产期提前了将近一个月。沈慕情和薛妈妈沟通过,原本打算第二天就带霏霏医院办理住院手续,还被薛妈妈嫌弃大惊小怪小题大做,没想到宝宝竟比他还要任性,毫无预兆地提前这麽多就发动了。

更糟糕的是,深夜暴雪,交通瘫痪,他们去不了医院,救护车也到不了家里。

沈慕情从医以来接生过无数个孕妇,见识过无数次被阵痛折腾得鬼哭狼嚎死去活来的场景,刚开始还会心有不忍怜香惜玉一下,後来看得多了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然而当这一切发生在薛霏霏身上时,沈慕情绝望地发现自己比起曾经他要麽严厉呵斥要麽轻言鄙夷过的新生菜鸟还要丢脸,还要不如。

在意识到霏霏开始出现规律的阵痛,产程渐入正轨迫在眉睫之後,沈慕情就像一个被一棒子打懵了的二愣子,傻乎乎地愣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耳边蓦然炸开丈母娘近乎咆哮的怒吼:“你特麽的不是霏霏的老师妇产科的医生麽!愣在那儿干屁啊还不快滚过来帮忙!是你老婆生孩子不是我老婆生孩子!”──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啊的一声,急吼吼地凑上去。

薛霏霏扶著肚子,一张小脸儿卡白卡白的,疼得五官全皱在一起急促地喘息,出了满头发的汗。

其实薛霏霏细皮嫩肉娇娇弱弱,一看就不是个能忍痛的,加之身材娇小盆骨狭窄,也一看就不是个好生养的。

沈慕情眼睁睁看著一直被自己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疼著宠著的心肝宝贝儿疼成这个样子,痛苦得心都要碎了,恍恍惚惚地,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薛霏霏时,他半调戏半认真地对她说:“看你这身材,以後多半要难产呢。”

如今想来,宛如当头一棒,震得沈慕情眼前一黑摇摇欲坠,几乎就快站不稳了。

他心慌得不行,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叫你***乌鸦嘴!!!

一个箭步猛扑上去,沈慕情噗通一声跪在床边,一把抓起霏霏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温柔地摩挲,低头在她眉间脸颊嘴唇连连亲吻,语无伦次地低声急语:

“霏霏,没事儿的没事儿的,乖啊,不怕不怕,有我在呢,你最清楚我的实力啦,你和宝宝都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还记得以前我们上课讲过的吗?深呼吸,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恩恩,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恩──mua!老婆你太棒了!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厉害死了!老公爱死你了!”

“宝贝儿,再用点力,再坚持一下……一点点就好,马上……马上宝宝就能出来了……你摸摸摸摸,摸到硬硬的没?没错哦,这就是宝宝的小脑袋哦~胜利就在前方了,为了宝宝……为了我,为了我们,再坚持一下下,努力一下下,好不好?”

“恩,真乖!就知道我的霏霏最听话,最坚强了。”

──与其说是在安慰霏霏,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终於明白,过去他的冷静和理智,不过是因为那都事不关己。

一旦涉及到他挚爱的爱人,他所有的自以为是的强悍,全部不攻自破,溃不成军。

沈慕情这双手接生过的女人,不说一万也有八千,也不是没遇到过个别困难危急的情况,但此时此刻的眼前的这个,绝对是最惊心动魄的一个。

整个过程中,他惨白如纸,下汗如雨,抖如筛糠,魂胆俱裂,看起来比床上经历阵痛苦苦分娩的小女人还要狼狈。

半生所学的专业知识在这一次的接生里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半个字都记不起来,从头到尾,沈慕情不过全凭著一股条件反射的本能在坚持。

爱情是最不公平的东西。这一刻他面对的不是那些无关痛痒的陌生女人,而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沈慕情从未像这一刻这样铭心刻骨地感觉到,床上的这个女人,是他沈慕情的命。

“霏霏……”

“霏霏……”

“霏霏……”

混乱中沈慕情一直低声唤她的名字,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不求回答,不知疲倦,也不见停歇。仿佛只是念出这个名字,就足以给他无穷无尽的支撑。

之前几个月的分别忽然在沈慕情的脑子里浮光掠影地闪过,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记不起来他究竟是怎麽熬过来的──他不相信他竟然真的熬过来了。可现在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忍受对方离开自己的身边,一分一秒。

从黑夜到白日,从暴雪到天晴,经历了整整十五个小时的兵荒马乱,当小宝宝羞羞答答从薛霏霏体内滑出临世的那一刻,沈慕情激动得当场飙泪,直接哭出了声。

是个闺女儿。

曾经抱无数个新生儿的沈慕情,此刻却像从未抱过小孩子那样,双臂得紧绷都有些僵硬,以至於他抱著宝宝的动作也略显滑稽。

这个高大强健的大男人,飞扬跋扈地霸道了三十年,天不怕地不怕,却对婴儿这种柔弱娇弱的小生物心怀敬畏,倍感恐惧。

不能怪他。怀中的宝宝实在太娇小,太柔弱了,那软绵绵的小身体让沈慕情不自觉地绷紧,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一只还没沈慕情一个手掌长的小胳膊无力地蜷缩在沈慕情壮硕的臂弯里,就像一个精致却脆弱的玩具,沈慕情毫不怀疑他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听到一声恐怖的卡擦声.

沈慕情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可没少报废过玩具。

所以可怜这个臂长腿长,宽肩威猛的大男人,此刻一动都不敢动,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宝贝闺女儿给碰坏了。

於是他就傻乎乎地这麽站在原地,呆呆望著怀中也正同样好奇望著自己的小宝贝,脸上湿湿,表情痴痴,眼睛也蓦地发直,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陷入了魔怔。

“……我的,小公主……”

良久,沈慕情才对著怀里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婴儿,这麽轻轻呢喃了一声。

他感到自己内心某个地方一下子,并且永远地陷了下去。

这是他的女儿,他和霏霏的孩子,他沈家的心肝宝贝儿,掌上明珠。

他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部送到她的面前,他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部放在她的手心。

她要往东沈慕情让全世界的人都不敢往西,她要星星沈慕情把月亮也摘下来打包在一起!

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

沈慕情立在那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对著一个啥都还不知道的小婴儿,几乎脑补出了自家闺女儿的未来一生。

沈慕情设想过无数次和薛霏霏求婚的场景,就他那个好大喜功又爱炫耀的性子,无论细节怎样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盛大的,辉煌的,举世瞩目的,天下无双的。

一句话,不烧钱不痛快,不得瑟不幸福。

然而现实比他节约得多:薛霏霏变成沈太太的那一天,沈慕情连个戒指都没用到。

花了一下午时间安顿他的宝贝女儿,入夜,沈慕情在薛妈妈的默许下,小心翼翼捧著一碗熬得浓浓的乌**汤,推门而入,便看到一生完孩子就直接昏睡过去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瞟一眼的自家媳妇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乌黑漂亮的眸子正滴溜溜地四周转著,似乎在寻找著什麽。

沈慕情带上门快步走过去,柔声道:“女儿在小房间呢,我给她洗了身子喂了奶,哄了一下午,刚刚才睡著了。”他一边说一边傻笑,甜蜜宠溺的口气溢於言表。

薛霏霏怔了一下,沈默了会儿,才声音沙哑地反问了句:“女……儿?”

她在产检时一直没有刻意询问孩子的性别,怀孕时宝宝的反应也中规中矩,既不像男孩那麽捣蛋皮实,也不像女儿那麽羞涩安静,所以一直猜不出性别。现在得知是个女儿,情理之中却也意料之外,薛霏霏难免有些愣怔。

她生了宝宝……她当妈妈了。

在现在这个晚婚晚育形成风气的社会,二十四岁就升级当妈妈,的确让心理年龄还是个小女生的薛霏霏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恍惚和……惶恐。

她生下了她和沈慕情的孩子,他们成了父母──

却还不是夫妻。

想到这里,薛霏霏心头一黯,不禁抬头瞥了沈慕情一眼。

不过无心之举,但那双眼里溢出的情绪,却如碧波幽潭,哀怨缠绵,一言难尽。

沈慕情受这一瞥浑身一颤,猛然想到自己是有严重的大男子主义情结的,以为霏霏大概是误会了自己嫌弃她生了个闺女儿而不是儿子,急急忙道:“女儿好可爱,我爱死了,待会儿抱过来给你看。”

这是真心的,比起儿子他确实更喜欢女儿──开玩笑,沈慕情才不想生个臭小子出来和他抢老婆呢。

不过一想到二十年後会有个臭小子出来和他抢女儿……啧,也真是够不爽的。

恩,决定了,女儿的安全问题在此刻提上议程!

沈慕情琢磨著,以後不仅要注重女儿脑力的开发,武力上也不能懈怠!武术太极空少道跆拳道……最好每种防身防狼术都各学习一点儿。哼哼,他沈慕情和霏霏的女儿日後定然是绝色大美人, 拜倒裙下的男人必须多不能少!如果以後有不长眼睛的混蛋敢觊觎他家闺女儿……什麽!千刀万剐?那都太轻了!

……刚刚升级傻爸爸的沈大少,被害妄想症和臆想脑补症又犯了。

薛霏霏一看沈慕情那变幻莫测的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麽,心头蓦地涌起一股无可奈何,而又略带酸涩的甘甜。

爱情从来没有在他们身上消失过,她知道,可她仍然窒息般地感觉到,有什麽东西,像看不见的蛀虫那样,蛮横而顽固地横亘在他们之间。隐隐作痛,却无处下手。

难以自拔,即便拔掉,也是一道历久弥新的伤疤。

她终於明白,爱情是一门感性的艺术,但婚姻却是一门理性的科学──不是光有爱就可以的。

人们总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其实不是因为爱得不够,而是只有爱,还不够。

当两个人的事变成两家人的事,很多时候,这不亚於一场惨烈的战争。

薛霏霏沈默著低头,就著沈慕情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汤,沈慕情便一分一秒也不浪费,神色贪婪地凝望著自家老婆。

低低垂下的脖颈白皙而纤细,宛如一件精心打造的艺术品,将女性的温婉和柔美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微微张开的双唇紧紧贴在洁白的瓷碗边沿,淡粉色的唇肉花瓣般一张一合轻轻摇曳,美得惊心动魄,还有那随著节奏一下一下缓慢滚动的喉咙……

自打老婆踹球逃跑已经快一年没的沈大少,毫无预兆,猝不及防,被这“限制级”的画面刺激得心猿意马口干舌燥,下腹陡然一热,胸腔里也蓦地涨起无限热意,似乎有什麽东西马上就要撕裂胸膛呼之欲出。

沈慕情下意识地张开口想要说点什麽,但差点儿憋红了脸,也迟迟吐不出话。

爱到至深,语言已无能为力。

炫目的晕眩中,沈慕情恍惚地地想,薛霏霏是他的命,但他却不愿自己是霏霏的命。

他不是她的命,他不能当她的命。她这麽弱,这麽笨,这麽傻傻呆呆又心软得要死的小女人……她的命要是他,自己一定早早就没了,还怎麽去保护她呢。

她不是他的命。他要留著自己的命,用一生爱她护她,疼她,宠她。

“……霏霏。”

沈慕情忽然轻轻叫了一声。

顿了顿,又补了两个字:“老婆。”

更轻得犹如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薛霏霏耳尖一颤,动作稍顿,从碗里抬起头,却没有张口否认,只是淡淡地移开眼眸,别过优美如绸的脖颈。

沈慕情怔了一下,旋即一阵狂喜从头到脚席卷了他,心脏鼓噪得像快要爆炸那样猛然狂跳起来,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老婆……”

没回应。

“心肝儿……”

没回应。

“宝贝儿……”

没回应。

“媳、媳妇儿……”

没回应。

沈慕情一开始还只是小心翼翼轻言轻语地试探,後来看霏霏铁了心不回话,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换了好几个称呼过足了瘾(他才不会承认这些昵称他早就脑补好久了!)

“……”

薛霏霏很好地诠释了沈默是金这个成语。

沈慕情唤了半天没得到一个回应,却还笑得傻啦吧唧跟个土鳖愣头青似的,哪里还看得出半分过去那个风采卓然意气风发的沈大少的影子。

可这样难得的蠢萌表情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沈慕情往上翘著的好看嘴角不著痕迹地往下一撇,似乎也没怎麽改变弧度,可整张脸却一下子就从阳光灿烂变成了几乎要哭。

“……我爱你。”

他双唇微抖,终於颤声著吐出了这三个字。

再一次,并且永远地给出承诺。

“我爱你,霏霏。”

“永远。”

永远。

薛霏霏忽然仰起头直直望进沈慕情的眼睛。头顶上摇摇晃晃的昏黄灯光愈发衬得她瓷肌雪肤,眉目如画。

她凝望他的神情是那样的认真而专注,虔诚到近乎信仰,还依稀闪耀著几分初见时的傻气和恍惚,乌黑的眸子里光华熠熠,仿佛盛满了一夜揉碎的星光。

她全部的付出,深情,爱意,自尊,勇气,对未来的期盼,和对过去的怀疑,都无声地浓缩在这长久的一望里。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但其实内心深处,早已是咬著牙克制,和著血忍耐的艰辛。

她是在赌,用她一生的幸福作赌注,下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

一赢双赢,一输皆输。

承载了如此多情绪的的目光不亚於一枚原子弹爆破的威力,重创之下,沈慕情只觉一阵目眩神迷,胸闷气短,几乎休克。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这样看他,但没有哪一次会像这一次这样,令他血脉喷张,几欲疯狂。强烈的晕眩中沈慕情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暴躁地叫嚣,声嘶力竭地释放著呼之欲出的渴望。

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想要抚摸她,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骨血交融,永不分离……

食色性也,身强体壮如狼似虎的沈大少,第一次对曾经无时无刻不让他胯下发热精虫上脑的小女人,生出这样无关肉欲的渴望。

四目相对的刹那,恍如银河铺展,璀璨辉煌。

湿漉漉的水光在星辰的深处碧波泛滥,温柔翻涌,薛霏霏一眨不眨就这麽怔怔望著头顶上离她的脸只有几寸之遥的沈慕情,轻盈的呼吸落在彼此的脸颊,转眼就化成暖洋洋的水汽,熟悉的味道是曾在梦里无数次百转千回的气息,让人舒服又安心。那几秒的光阴宛如时间停止,世界安静。

这个男人,这个英俊的,强大的,金光闪闪的男人──

竟然……说爱她。

即使是在最爱胡思乱想的少女时代,薛霏霏也从没好意思过幻想出这麽完美无瑕的另一半。

生活既然已经制造出这麽多意想不到的惊喜,那麽……

眼睛一眨,薛霏霏扬唇莞尔,展眉一笑。

她向来不是一眼惊豔型的美女,但此时此刻这一笑的风情,却有如旭日东升,光华夺目,明豔绝伦,不可方物。

上扬的唇角忽地溢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娇俏中更添迷人。薛霏霏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轻,却又似乎蕴含了沈甸甸的分量,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在沈慕情绷得紧紧的心尖上。

“别说,别给我承诺。”

“沈慕情,如果你能做到,不用告诉我,直接做一辈子,给我看吧。”

不必承诺永远,只要爱我一天又一天。

沈慕情,如果你能做到──如果你能做到。

薛霏霏忽然释然。哪怕天堑鸿沟,她也愿朝他迈开脚步,甘之如饴地奔来。

千山万水,她为她跋山涉水,披荆斩棘,踏雪而来。

天地不仁,岁月无情,唯有爱能睥睨。薛霏霏喜欢了二十年的童话故事,才养出了这麽一个

温顺婉约的性子,而这一次她同样天真地选择相信,再远的距离,也一定会有相逢的奇迹。

当两个人都全心全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完成一件事情,那麽,为什麽不可以。

她、不、信。

现在,赌博开始了。

薛霏霏忽然用力咬了咬唇,精致的小脸刷地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挣扎,还没等沈慕情反应过来,她就一个起身凑上前,在沈慕情优美的双唇上羞涩地印下一枚蜻蜓点水的亲吻。

对从小被教育女孩子要矜持的薛霏霏来说,这麽主动的行为无异於石破天惊,因而脖颈连著耳根的肌肤很快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

“沈慕情,我把我的下半生押在这里了,你……下注吗?”薛霏霏侧头离开的瞬间,气流带起的微风和这一句轻若叹息的呢喃,同时飘进了沈慕情的耳朵。

“……”

不过电光石火的光景,沈慕情却蓦地瞪大眼睛,瞳孔骤然一缩,久久不语,看起来好像是被震傻了。

薛霏霏早料到会是这样,也不催他,只安静等待著他的回答。

很久很久,久到薛霏霏都开始感到不安了,沈慕情才猛地一动,突然伸出长臂单手捞住了面前这具温香软玉的身体,大脑袋无力地垂下深深埋进薛霏霏柔软滑腻的颈窝,一边撒娇似地慢慢蹭著,一边贪婪地吮吸著那让他神魂颠倒无可救药的香气。

高大的身子仿佛整个儿挂在了薛霏霏的身上,壮硕的双肩一抖一抖无力地打著颤,像极了被主人丢弃的小动物。

片刻,薛霏霏就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正顺著她半裸的胛骨一点点滑进衣衫。

她蓦地一愣,随即无奈地笑了,然而湿润的眼底却不由泛起淡淡的宠溺。

薛霏霏扬手轻轻摸了摸沈慕情的脑袋。

“喂,你已经是爸爸了哦。”

沈慕情,拿出你当时对我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势在必得的霸气,别再这麽孩子气。

你已经……是爸爸了啊。

可是请原谅他,请原谅他,原谅他这一秒不由自主,无法忍耐的哭泣。

他刚刚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宝贵的东西。

她成了他的妻子,他成了他的丈夫。他们终於结为夫妻,成为一生一世的伴侣。

他得到的不止是一句承诺,一个女人,一段感情。他得到的是救赎,是信仰,是一生。

没有戒指,没有婚礼,没有他心心念念的热闹,也没有他自以为是的炫耀,只有一盏摇曳的灯火和两颗厚重的真心。但唯其简单,才更显得动人肺腑,刻骨铭心。

原来情到深处,那些浮夸花哨的东西,是累赘,而不是点缀。

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的 眩晕中,沈慕情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对他说过的那一句话:若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带著各自的使命──

他曾经嗤之以鼻,曾经无动於衷,曾经一度怀疑,然而此时此刻他终於明白,终於承认,终於确信,他这一团伤人又伤己的掠夺的火焰,自燃烧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遇见这一场天下无双的,霏霏细雨。

然後心甘情愿,被她熄灭。

“我赌。”

软弱的时间到此为止,鼻尖下充盈著小女人清清淡淡的气味,沈慕情挣扎良久到底没抗住诱惑,张开嘴过家家似地在那暖暖香香的肌肤上亲昵地吮了一口。

“你用你的一生下注,我怎麽能让你输。”

沈慕情微笑起来。

“沈太太。”

第八十章

“诺诺诺诺,宝宝!宝宝又哭了!”

“诺诺诺诺,宝宝!宝宝又饿了了!”

“诺诺诺诺,宝宝!宝宝又吐奶了!”

“诺诺诺诺!宝宝!宝宝又尿……呃,不,是拉粑粑了……唔……咳咳!他光喝奶怎麽都能那麽臭……”

…………

以上就是新晋奶爸秦秦深的日常。

照顾刚出生的小婴儿是件技术活儿,饶是程诺之前在苏予危的帮助下恶补过专业知识,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等到真正面临这状况,他才知道之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安安小朋友的闹腾,那杀伤力绝对是杠杠儿的。

婴儿这种生物绝对不能用常理来考量,有时候你刚睡下他就醒了,大哭大闹吵个不停,无论你怎麽哄都没有用,但更多的时候是你醒着,睁大眼睛如临大敌地呆在他身旁等了老半天,却也不见他有半点反应……

然後你累了,困了,觉得宝宝今天大概会乖乖的不再闹了,於是放心地去睡觉了了。结果等你刚刚睡着,他、醒、了……

──真是演绎了一场完美的错过(┬_┬)

从安安出生到现在,半个多月的时间,程诺和秦深这两位新晋奶爸无一例外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每次安安那标志性的“哇”一声大哭一响起来,他们就条件反射地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又、来、了……(>_<)

程诺毫不怀疑再多来这麽几次,自己就快被自家儿子给搞到神经衰弱精神崩溃了。

秦深倒是真想替自个儿媳妇儿分忧解难的,可是他有心无力,一窍不通啊!每次安安一哭,秦深的确是第一个跑过去的,然而对着儿子那吹弹可破的小脸蛋,一折就断的小胳膊,一捏就软的小脚丫……

秦深表示自己实在是下不了那个手,也不知从哪儿下手……

第一次听见秦深那杀猪一样的惨叫,程诺还以为宝宝怎麽不好了,吓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这麽飞奔过来。後来这样的次数多了,程诺也就渐渐地麻木了……

“谁让你把苏予危给赶走的?”他小心接过宝宝,没好气地白秦深一眼。

宝宝出生後不久,阿莫尔因为工作关系不得不离开,临走时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拉住程诺的手,那个依依不舍泫然欲泣啊。

阿莫尔瘪着嘴巴:“诺诺,呜呜,人家不想离开你。”

秦深心中怒吼:滚你丫的死洋鬼子!别想用这一套勾引老子的媳妇儿!我家诺诺不吃这一套!

唔……偷瞄一眼,哈,看,果然,诺诺皱眉了皱眉了皱眉了!还不快放开你的咸猪蹄!

阿莫尔挤弄眼眼睛:“诺诺,别太想我哦,哥哥我很快就回来陪你哟~?”

秦深嘴角一抽:……死了最好。

阿莫尔深情款款:“诺诺,放心,我每天都会跟你联系的。”

秦深冷冷一笑:很好,诺诺的电子产品从此他全权接管了。

阿莫尔低头逗怀里的小婴儿:“小安安,别忘了我是你的干爹哦~~”

秦深青筋直冒:干爹你个头!老子这个正牌爹没同意你算哪门子的干爹!

东拉西扯了一大堆,最後,阿莫尔神情一变严肃道:“诺诺,如果秦深敢家暴你……”

“……”听到这里,脑子里最後一根强撑的神经也终於啪一声绷断了了,秦深把手指板得卡擦作响,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一股森然冷气扑面而来,“是吗?我先把你暴力解决了,怎样?”

说完闪电般一伸手将宝宝从阿莫尔怀里捞出来往还一脸状况外的程诺手上轻柔一放,然後长腿一抬,一记凌厉的脚踢就朝阿莫尔的下半身毫不客气地招呼过去了。

“……oh shit!诺诺快看!哥哥帮你试出来了!秦深果然有暴力倾向!不行不行,这种男人太危险了!我太不放心了!诺诺你还是赶紧带着孩子改嫁吧!我不介干爹变亲爹,我真的很想喜当爹的……oh god!我靠啊秦深!上次就跟你说了打哪儿别打脸!我真的生气了!”

程诺:“……”

他很忧郁,低头看看怀里的宝宝,呃……程诺被惊到了。

这一眨不眨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是肿麽回事?这攥得紧紧高高挥舞的小拳头是肿麽回事?这咿咿呀呀奶声奶气的笑声是肿麽回事?这激动得红扑扑的小脸蛋是肿麽回事?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究竟是肿麽回事!

程诺顿时觉得压力更大了。

一个干爹,一个亲爹,都这麽不靠谱,哎,宝宝的未来,真的没问题吗……他不要养一个小暴力帝啊!年轻爸爸苦着脸陷入了惆怅。

阿莫尔走後接着没过几天,秦深又不知道跟偷偷苏予危说了什麽,苏予危听完就跟中了彩票似的,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儿,傻啦吧唧愣在原地足足发了有三分锺的呆,突然仰天狂叫三声,飞一般冲到程诺面前打了声招呼,就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程诺:“……”

发、发生了什麽……?

秦深耸耸肩,表情有些高深莫测,漫不经心又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苏予危也老大不小了,我们都有宝宝了,他怎麽不可以搞大别人的肚子。”

看出程诺明显不信的不屑,秦深心中不爽,酸溜溜地咕哝着补充了句:“苏予危也不是什麽好人,诺诺你不要太相信他。”

程诺:“……”

这种鬼话程诺当然是不信的,只当是秦深耍了手段,反正秦深最会这个。

後来很久他才知道,这一次秦深没有说谎,孩子的事居然是真的。呃……虽然起因很乌龙,过程很纠结,不过结局很圆满。

然而这时少了苏予危这麽一个专业的得力助手,以至於两人被安安小朋友搞得如此焦头烂额手忙脚乱,也难怪程诺埋怨秦深,给他白眼。

没想到秦深眸子啪得一亮,两泪眼汪汪:“啊!诺诺,你终於肯翻我白眼了,我好开心……”

程诺:“……”

默默扭脸:这货不是秦深这货不是秦深这货绝不是秦深……

四月的意大利温度一路回升,天空蔚蓝,阳光灿烂,空气中已经溢出了夏天的气息。

生孩子前後将近半年的时间,程诺都一直呆在屋子里没出过门,之前是为了安全,後来宝宝出生,光照顾这熊孩子就够让程诺闹心的,哪儿还顾得上出门。物资补给的事,一直是阿莫尔和苏予危轮流抢着做,现在他俩都走了,总不能坐吃山空,但程诺又做不到支使秦深。

当然他也早看出来秦深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反正程诺之前从没见过秦深一顿饭要吃那麽多……

真、是、难、为、他、了!= =|||

这一天天气极好,吃过简单的早饭,程诺站在整整有五层高的双柜大冰箱前,表情十分的无语。明明昨天还堆满了两层的……就算屋子里再多三张嘴也达不到这速度啊!现在里边空无一物,俨然一副鬼子进村的光景。

程诺被这明目张胆的犯罪行为给深深囧到了,余光一斜瞥到厨房里某个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说着“我是凶手我自豪,诺诺快点进圈套”的男性背影……嘴角抽搐了一下,终於决定出门。

把长到遮眼的刘海剪短,穿上白t恤,牛仔裤,外面再套了件黑色的棉外套,很简单的搭配,将程诺本身清新干净的气质衬托得愈发脱俗出尘。他五官又秀气,性格也温和,看起来就像一个漂亮腼腆的大学新生。

穿裤子的时候,程诺特意捏了捏腰和肚皮,小肚子上残留着一小圈赘肉,微微凸出,腰间也不再是之前那麽骨感的精瘦,而变得软绵绵的,手感不错,他自己都捏得有点爱不释手。

虽然怀孕和生产都是不堪回首的折磨,不过他还是胖了一点的。

随意收拾好自己,程诺对宝宝却不敢掉以轻心。站在阿莫尔专门定制填得满满的特大号衣柜前为难地选了老半天,觉得每一套都挺不错,唔,准确来说,是每一套穿在自己儿子身上,应该都很不错……

哎,天性难违哟,程诺这麽低调谦虚的人也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我家宝贝最可爱”的傻爸爸了。┐( ̄▽ ̄”)┌

最终程诺挑中了一套印着黄色鸭子的小衣服,花纹可爱,厚度也适中,还给他戴了一顶同色系的小圆帽子。

然後,程诺成功被自个儿子给萌到了。

什麽叫肤如凝脂!什麽叫明眸皓齿!什麽叫秒杀!什麽叫绝杀!

这、就、是、了!

简直可爱到不能忍!!!

程诺傻笑着盯着自家儿子,眼睛都眯成了两颗粉红桃心。哎哟,这麽乖的小朋友是谁家宝贝呀,带出去是不是太高调了?真害羞~~~

想当初阿莫尔烧钱一样疯狂往家里购置婴儿用品,程诺还语重心长地劝他没必要,东西够用就好了,然而现在,他自己也恨不得能把市面上所有见到的好东西都扫荡一空给自个儿子搬回来,一天一套……不,半天一套!一小时一套!每套买两件,一件用来糟蹋,一件用来照相。

小孩子长得太快,几乎几天就变另一个样,不抓紧时间留下影像纪念,实在是暴殄天物对不起这麽漂亮一张脸啊!

程诺也终於体会到之前阿莫尔和苏予危都争相给宝宝拍照发到社交网络上去的狂热了,别说他们,他现在都有点想去多搞几个账号,晒晒他家宝贝的萌照呢。

哎,当爹的心思你别猜,儿控的心情你不懂~~

欣赏够了,程诺心满意足地将儿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婴儿车里躺下。宝宝现在还没学会独坐,程诺不敢让他坐着,据说会对脊椎不好,只能让他平躺。

第一次进婴儿车的小家夥兴奋得不行,小胖身子左动动又扭扭,粉色的小嘴巴一张一合一鼓一鼓,发出咿呀咿呀的奶叫声,居然还吐了个泡泡。

程诺看得微笑,心里被撩得软软痒痒的,整个人仿佛都快融化了,看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这种诱惑,忍不住低头在宝宝脸蛋儿啵地香了一个。

宝宝的眼睛蹭一下亮了,伸出胖乎乎的手指,颤巍巍抓住他亲亲爸爸的头发,嘟起嘴十分响亮地往程诺的侧脸回chu了一个。

湿哒哒的口水黏在脸上的感觉绝对算不上好,然而程诺受此一吻,却感到一股暖融融的快乐从被亲吻的地方一点点往身体内部辐射开去,渐渐地五脏六腑都开始升温发热,直至滚烫如沸,全身都快融化。

为人父母的心情,他如今方才不过懂了十之一二。有时候程诺趴在婴儿床边,对着闭着眼睛呼呼熟睡的小宝宝,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期间他一动不动什麽事都不做,就这麽干巴巴地光看着,都觉得自己幸福得可以死掉了。

他知道自己可以就这麽看到天荒地老,岁月枯荣。

想要把生命都给他。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通通都送给他。

这是他的孩子,在他体内孕育,从他体内诞生的生命。十个月的光阴,这个小家夥只能靠自己活着,他们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命运同体,生死与共。在这个不承认永远也不善待真心的冷酷的世界里,如果有什麽东西是完完全全只属於自己过的──

只有这个孩子。

这辈子程诺没能体会过被父母呵护的的滋味。现在他设身处地反过来想,才惊觉竟是如此的幸福。所以他才想将这一份爱,加倍赠与他的宝贝。

他已不幸,但他至少他要让他的孩子,这一生,在亲情上,不留遗憾,没有悲伤。无论未来他已经长得多大,走了多远,经历多少坎坷,变得有多复杂,只要回忆起生命最初的那些时光,仍然能露出最纯粹的笑容,感到被治愈的温暖。

就像这四月的罗马,天空蔚蓝,阳光灿烂。

尽管程诺爱宅,却也从没有过长达几个月没出门的记录。太久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现在看什麽都是新鲜。

繁华复古的街道,充满中世纪风情的建筑物,阳光下飞扬的细小尘埃,空气里溢满了夏天的味道,路边时有情侣激情相吻亲密拥抱,意大利式的狂野气息扑面而来……程诺仰着脸眯起眼睛,深深呼吸,用心感受这个古老城市的脉搏和韵律,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如果,忽略身後某个鬼鬼祟祟的跟踪狂的话。

秦深一路尾随跟在老婆儿子身後,和程诺的放松惬意相比,他却如临大敌胆战心惊,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整个人进入高度警戒状态,连第一次跟老爸去看杀人都没现在这麽紧张,半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小笨蛋……看别人看得入迷,到底意没意识到他自己已经成了多少人眼中秀色可餐的风景!

秦深向来对意大利这个一无节操二无下限没啥好感,能养出阿莫尔那种趁人之危的货色的能是什麽好地方!现在就更没有了!

喂!这位黄毛小朋友,你眼睛往哪儿看呢!青少年的任务是读书不是整天在街上闲逛偷窥别人的老婆!

喂!这位黑皮大姐!你想生孩子自己生啊!看别人家孩子看到流口水是要闹哪样!

喂!这位抽烟大哥,看你那满脸的毛……就别意淫了好麽!?

还有这边这个泡妞的小夥子,你手里圈着的d罩杯美女还不够性感吗!卫衣都要撑破了!你不看她的胸看我老婆的脸干屁啊!

……等等!为什麽你女朋友也在看我老婆!?

一路上,秦深将所有觊觎他家大小宝贝的人尽收眼底,心里恨得那个咬牙切齿,半是骄傲半是苦恼地想,哎,媳妇儿太好真要命~~~只能不断用眼神释放寒气大杀四方:敢上来搭讪试试!那是我老婆儿子!识相的滚远点!

…………

於是一个秀美如画的东方少年推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宝宝,後面却跟着一个脸黑如锅底的俊美男人,成了这一日的罗马街头一道独特的风景。

程诺丝毫不知道他身後早已沦为了腥风血雨不见硝烟的战场,心情愉悦面带微笑地走过几条街,然後自顾自地拐进超市。

考虑到推着宝宝,程诺选的东西不多,两天食材的量,他自己应付绰绰有余。

然而一付完帐,就有一道影子从後面疯了一样猛冲上来,飞快地从程诺手中夺走购物袋,然後一溜烟跑出了购物通道。

程诺:“……”

收银员:“……”

秦深抱着购物袋眼巴巴地等在出口,那模样……见鬼的像极了一只摇着尾巴等主人的哈士奇。

过了几秒,收银员大姐才从梦游一样的表情中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呃,先、先生,这……”一边说一边在两人身上来回地瞟,两个风格迥异但同样出众的东方男人,一个强势凌厉,一个温柔乖巧,再加上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小宝贝……

擅长八卦的天性已经让这位生活乏味的中年妇女脑补出了一个类似《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故事来。

程诺嘴角抽了一下,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回答:“不用担心,他是……”顿了顿,面不改色地继续,“恩,我一个远房亲戚,脑子不太好,有时候会发病。”

秦深:“……”

虽然他的意大利语没有程诺那麽精通,但这句话他真的能听懂……诺诺……不带你这麽贬损自己老公的……

我要是脑子有病,你让宝宝肿麽办!

对不对,宝宝?你麻麻这麽说,是把咱爷俩儿两个一起黑了哦~~~

秦深不遗余力地想把宝宝拉到己方阵营,没想到程安小朋友对他最爱的“麻麻”坚贞得很,对上亲爹冲自己挤眉弄眼的目光,程安小朋友皱皱可爱的小鼻子,然後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给秦深露出来一个印着小鸭子图案的圆圆的小屁屁。

秦深:“……”

靠!他刚刚绝对从自己儿子那肉呼呼的包子脸上看到了鄙夷!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出了超市,程诺去附近的广场坐下,给宝宝喂了奶(当然是奶瓶……),逗逗宝宝讲讲故事,甜蜜地小耍了一会儿,眼看太阳就快落山,便也准备回去了。

起身的时候程诺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後低头看着婴儿车里闹了一天已经累得呼呼大睡的宝宝,神情若有所思。

是他疏忽了呢。广场上有很多人在拍照,有的是拿着单反疯狂按快门的异国游客,有的是和闺蜜或情人大玩自拍的本地年轻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容,试图将这一次旅行和这一段时光永恒地铭刻。

这让程诺猛然意识到,宝宝出生这麽久,他居然忘了给宝宝拍照录影,留下纪念。

程诺知道现在很多年轻的父母都很热衷给自家宝贝做什麽成长日志,成长特辑之类的,每个月,每一周,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每一分锺都会记录下来,等很多年後再翻看,一定会是特别美妙的享受。

结果他居然忘记了。

唔……都是因为秦深。如果不是秦深突然出现扰乱了他的心神,他怎麽会忘记这麽重要的事情?

现在程诺只要一想到自己已经永远地错过了宝宝那麽多天的成长经历,心就疼得一抽一抽的,遗憾得不行,却也明白这是再没机会挽回的了,只能没好气地往某人狠狠瞪了一眼。

正站在不远处某雕像旁cos雕像的秦深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老婆的一举一动,收到程诺目光的一瞬间就立刻就站直了身子,眨巴着眼睛望眼欲穿地看过来。

程诺:“……”

……算了,当他没做。

推着宝宝慢慢往广场外走,突然有两个打扮很潮的外国女孩子你推你我推,别别扭扭地迎上来,站在程诺面前。

其中一个留着褐色大波浪长发的,手里握着手机,指手画脚地比划着,嘴里断断续地吐出很别扭的英文,什麽baby,cute,photo,之类。

程诺看看对方手里不断晃悠的手机,又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车里睡得正香的儿子,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略想了想,觉得应该也没什麽,便很温柔地用意大利语说:“可以的。”

两个女生惊喜地对视了一眼,不仅对对方表示同意感到开心,程诺标准纯熟的意大利语也让她们非常惊讶。

另一个金发短发的女生兴致勃勃地问:“请问你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还是……”

程诺微笑道:“中国人。”

他一说完,金发女孩就哈地笑了,竖起大麽指连声赞叹:“果然!你们中国人真的好棒!我家男神也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哦~”

说完还特别自来熟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滑开屏幕献宝似地递给程诺看,壁纸人物赫然是风华绝代的季晚潇。

这一张估计是某本杂志的封面硬照,季晚潇穿着京剧戏服,脸上略施粉黛,眉目含怨,顾盼生情,活脱脱扮出了一个烽火乱世的优伶戏子,的确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事实上程诺在听完她说“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的时候就猜到了。

季晚潇在欧洲的确红得一塌糊涂如日中天,尤其意大利又是他的老巢大本营,他几乎算是全意大利人的梦中男神,无论男女。

“他的确非常英俊,我也很喜欢他。”嘴上虽这麽客气地说着,程诺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上一次和季晚潇的见面,尽管那时的自己状态糟糕,然而对方可也不怎麽好。

如果被这些战斗力强悍的雌性粉丝们知道了她们奉若神明崇拜的男神竟然被一个中国男人虐得这麽惨,这麽多年,不知道是不是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趁着两人闲聊的功夫,褐色头发的女生已经蹲下身给宝宝连拍了好几照张相,这时候站起身,冲程诺开怀一笑:“你真是个有趣的中国人,干脆让你丈夫也过来,我们给你们一家人照张相吧。”

程诺一愕:“什……什麽?”

两女生相视一笑。

“果然呐,後面那个一直跟着你的东方帅哥,是你丈夫吧?哈哈,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啦。你是没看到刚刚我们俩拦在你面前的时候,他的脸都黑成什麽样了,我估计啊,如果不是看我们是女生,他早就冲上来打人啦。”

“你们是吵架了麽?哎呀,你也晾了他那麽久啦,就原谅他吧。你走在前面,不知道他好可怜的,一直跟在你和宝宝後头,想上前又不敢,就那麽眼巴巴地望着,我们都看不下去了!来吧来吧,有什麽事是不能原谅的,我们给你们拍个照,就当和好了。”

“啊,别是这宝宝是你跟女人做爱生出来的吧?必须的是代理孕母啊!”

程诺:“……”

程诺敛了微笑,回头。不远处的男人的确和她们形容的一样,那麽高大精壮的身子,却只能憋屈地跟在他这个小男人後面,在这成双成对的广场上形单影只,可怜兮兮。

但程诺却突然感到不悦。因为他太知道,对於早已封神的秦深来说,这点雕虫小技的演技,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东西。

或许这一次他没有在演,可是下一次呢?再下次呢?难道每一次,他都要费尽心思去猜,去怀疑,去胆战心惊,去跟自己和未来,尊严和真心,不知疲倦地打赌麽?

一个人想当好人,要一直做好事才能被承认是好人,可只要做了一件坏事,那他就是坏人了。可见人类是多麽苛刻又敏感的动物,只要有过一次前科,他就丧失了被信任的资格。

於是程诺只扫了一眼就毫无留恋地转过头,对着面前两位兴奋期待的女生,他已经没有再聊下去的欲望,淡淡一笑,客气却疏离地道:“谢谢你们提醒,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的。再见。”

说完就推着车,快步绕过她们离开了。

“……”

两女孩被这毫无预兆的突变给惊呆了。怎、怎麽回事?

秦深看到诺诺突然走了,加快脚步迅速上前,在她们面前停住,皱着眉冷声问:“你们刚刚说了什麽?”

被扑头盖脸罩下的强大气场猛然震住,她们全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哆嗦着唇,机械地回答问题。

秦深略听了两句,大概清楚了前因後果,也不管她们还在巴拉巴拉地说,就又撒开腿去追老婆了。

剩下她俩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这男人,气势真惊人……

上帝啊,中国人好可怕!还是回家看男神抚慰受伤的小心灵吧!

881-84完结

第八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程诺本来很好的心情,因为最後的照相事件而变得稍微有些低落。

挺对不起那两位小姑娘的,走了十几分锺,程诺不禁这麽愧疚地想。毕竟,人家只是好意,还那麽喜欢宝宝。

可他就是没办法控制当她们提起秦深时,自己那一瞬间低落暴躁的心情。

从怀孕到生产,程诺不是没意识到自己变得越来越情绪化,敏感又尖锐,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变成刺蝟,一受刺激就草木皆兵,可笑又可怜。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明明和秦深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究竟是怎麽在他脑子里连成一串,最後直指红心的。

如果你的生命曾被谁填满,他的味道会像永远没有解药的毒药一样,融进你的血液,钻进你的骨缝,比绵延的溪流更持久,比狡猾的游蛇更灵敏,无孔不入,经久不散,从此你们血脉相融,刻骨铭心。

当那个人离开,他留下的痕迹会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他曾经在你的生命里,也将永远存在於你的生命。

无时无刻,你都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天地万物,竟都能变成那个人的样子。

一切是他,他是一切。

这样不动声色的霸道,就像那一个人。

日升月落,春夏秋冬,你是不是会想,此时此刻,他在哪里呢,那里是不是也和自己这里一样,正经历着相同的季节,挂着同一轮骄阳,沐浴同一片月光?就像你们曾经在一起,无数次看到过的那样。

或者你听到一首歌,是不是会突然想起,这一首歌,你曾经和他在某个时刻一起听过。甚至天上飘来一朵云,你是不是也会甚至忍不住想,这一朵云的形状,我似乎曾与那个人一起见过。

这样无可救药,无力回天的思念,它如此丰沛,如此激烈,却又如此落寞,如此安全。

它只存在於你的内心深处,没有人知道,却让你备受煎熬。

夜幕降临的罗马喧嚣依旧,霓虹闪烁,属於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绚烂而狂野,触目所及的男男女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呼之欲出的快乐,风情万种,流光溢彩。他们狂热地亲吻,亲密地交谈,放声地大笑……

那麽耀眼璀璨的光芒,那麽汹涌拥挤的人潮,世界如此热闹,但被这一切包围的程诺,却突然感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孤独。

他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孤独,冻结成了人群中一座冰封的雕塑。

他们的狂欢与他无关,而他的孤单却无所遁形。

程诺开始恍惚。

他也曾无数次地幻想,有一天,他拥有一个爱人,他爱他,他也爱他,他们心意相通,无话不说,深情挚爱,终此一生。

他也曾无数次地幻想,有一天,他们背起行囊,环游世界,去日本看四月的樱花,去美国看壮丽的峡谷,去南美探险亚马逊丛林,去挪威欣赏瑰丽壮阔的极光……

或者,就像现在这样,来到这座被誉为永恒之城的罗马,什麽也不说,甚至也不用并肩而立,只是一前一後,安静沈默地走。

而此刻,程诺就站在这里,站在这片历尽风霜见证千年的土地上,有他自己,也有对方。有微笑友善的人群,也有美丽如画的风光……

曾经他幻想过的梦里的一切,都在这里了,那麽是不是,也可以算是实现了那麽多年以外,他一直以为奢侈的愿望。

可是为什麽,他却觉得心脏某个地方,比从未得到过的时候,还要破得厉害,空空荡荡。风一来,过去没有的依然没有,而过去拥有的,也被吹走。

原来等待太久得来的东西,早已不是最初想要的模样。

只是即便如此,想要的心情却没有比过去减少一分一毫,甚至还更凶猛,藏在心脏最深最嫩的那一块,每跳一下,都是声嘶力竭的叫嚣。

命运将他变成这个样子,短浅又贪婪,只要得到一点点爱,他就死死护住,不能放开。

哪怕这一份爱带给他的伤害已经和给予他的快乐一样多。

痛苦和幸福都来自同一个人,他要怎麽忘却。

他就像一个小气的守财奴,明明不是凶恶狠毒的个性,明明怕得要死,软得要命,却偏偏竭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把他这一生最珍惜的宝贝紧紧抱在怀里,抱得那麽紧,那麽紧,谁来都不给,谁也别想抢,却忘了低头看一眼,他的掌心早已被刺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他只顾得抱紧他好不容得来的宝贝,却忘了,他也是人,他也会痛,他也会伤。

然而他宁愿忍受自己遍体鳞伤的疼痛,也不想放开怀中那一抹来之不易的温暖。

那是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宝贝。

他过了太久孤身一人的日子,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但秦深来到他的生命,让他像是在无尽的黑夜里第一次看到了光,在冰天雪地里看到了第一朵花,在黑白两色的水墨画里染上了第一滴惊心动魄的色彩──

他终於意识到之前的人生是多麽无味,多麽苍白。这让他怎麽能放,怎麽能在看到这世界原来可以这麽瑰丽的後,再回到那样冰冷绝望的世界!

突然程诺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看那个男人。

看看那个骗他伤他,却仍然让他无法忘怀,放不了手的男人──

然後用尽全力,拼了命地忍住这股羞耻的欲望。

推车的双手攥得通红,细白的手指痉挛般地颤抖。

程诺绝望地闭上眼睛,感到湿湿的热意在眼皮底下疯狂地涌。

如果这里真有永恒,就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吧。

这一刻,他们一前一後,相距数米,他不敢上前,他也不能退後;他们能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但永远触摸不到对方隔空相望的温度和肌肤;他们如此相近,却又如此遥远,如此轰轰烈烈,却又如此温柔安全;不会烧伤彼此,也不会惊扰故人──

但他们都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像磁铁一样将对方牢牢定在原地,中间是狂风暴雨的吸引。而他们身处在这漩涡一样的牢笼里,今生今世,谁也走不出去。

他们都拱手奉上自己曾经最珍惜的东西,自尊和自由,只为换取这一生,或许永无名分的不离不弃。

你问这样的交易究竟是否值得。

或许他们会淡淡一笑。

如果有的事情非做不可,就别去问值不值得。

回到屋後,秦深自觉地拎着食材去厨房做饭,就像他们刚刚认识时那样。

这段日子秦深的表现俨然要逆天了,不仅是一位合格的奶爸,还是一位优秀的煮夫,全能到搞得有时候程诺会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找了个保姆……

番茄肉酱通心粉,黑胡椒烤牛扒,芝士烤面包,加上两杯阿莫尔珍藏的酩悦轩尼诗红酒(阿莫尔:尼玛的秦深,敢不敢更自来熟一点!老子和苏予危打赌好不容易赢来的极品珍藏啊啊啊啊啊!)

一顿简单又丰盛的晚餐香喷喷摆上桌,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吃完。

程诺本来打算洗碗的。毕竟现在他们住在一起,家务到底是两个人的责任,程诺受不了自己什麽都不做光享受别人伺候的感觉。(可爱的小白兔,就是没有享福的命啊……)

结果秦深瞬间洞悉了他的意图,立马抢在他之前站起身,三下五除二麻利地收拾好碗筷,蹬蹬蹬跑到厨房去了。

程诺:“……”

为什麽他觉得秦深不是抱着一叠要洗的碗,而是捧着一堆明晃晃的票子……

算了,既然他非要揽活儿,程诺也没有要和他抢的意思,大不了明天他早点起来做早餐好了。这麽想着,程诺便起身准备去一趟婴儿房,看看宝宝,然後就回卧室睡觉了。

非常自然而然的心情,自然得就像红尘俗世中,任何一对平凡生活的夫妻。有时候程诺也会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渐渐恍惚,为什麽,即便心结未解,可他们仍然相伴如初,不缺默契。

没有争吵,没有脸红,甚至也不必相望,不必说话,每一个不经意的手势动作,每一次不经意的眼神交汇,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那种浑然天成的相通,实在美妙得无法形容。

就像当初他们在s市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一个坐在房间的这头,一个坐在房间的那头,在沈默的安静中度过了千年万年,说尽了万语千言。

外面风云变幻时光荏苒,但都与他们无关。房间里的时光,一瞬可以是永恒,永恒也不过一瞬间。

明明什麽都改变了,却又仿佛什麽都未改变。或许,是不是,真的就可以这麽过一辈子?

快要转过拐角的时候,突然,厨房里的流水声哗地停了。刚刚开着还不觉得,这一下,房间立刻安静得有些诡异,透出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程诺若有所觉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厨房里男人的背影。那样孤傲而挺直的背脊,像一柄古朴肃然的剑,突兀地竖立在和这份气质格格不入的厨房里。

而这一刻,它终於出鞘,亮出夺目而慑人的锋芒。

“诺诺。”

秦深站在水槽边,没有转身,低低叫了一声程诺的名字,手上还一边擦着碗。

他擦得很仔细,修长白皙的十指轻轻贴着洁白的瓷碗,低着头认真做家务的样子,迷人又优雅,犹如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时间就在这一刻无声地静止了。

忽然,那种奇异的相通感又出现了──

秦深还未开口,但程诺已然知道秦深想说什麽。

秦深慢慢吐了口气,一字一句低声说道:“如果你想就这样过下去,我陪你。”

程诺轻轻一笑。

“你不能摆脱我的,诺诺。你往前,我帮你开路,你往後,我帮你善後,你原地不动,我就陪你站到天荒地老。”

男人的声音低沈清雅,像沙沙的清风温柔地拂过大提琴,撩拨出涓涓绵绵的音色。状似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全是足以将人溺死其中的深浓爱意。

程诺就沈浸在这一瞬天摇地晃的眩晕里。

秦深轻声道:“我知道你也清楚的,诺诺,无论哪种形式,这一辈子,我们总是要捆在一起了。”

无论是爱是恨,是生是死,他们都已休戚与共,不能分离。

程诺定了定神。

“……也许吧。”他沈默了一会儿,低垂的眼眸中有无数情绪汹涌翻滚,却又一一熄灭。

然後他笑了。笑得云淡风轻,浓雾散尽,日光倾城,洒脱而灿烂。

“反正,我总是在这里的。”

脱口而出的刹那,程诺感到有什麽东西从自己身上永远地脱落,全身都变得轻飘飘的。

离开的那部分灵魂慢慢地升到半空,居高临下,他看到地面上那个死亡又新生,堕落又涅盘的自我。

耳膜剧痛,血液翻腾,狂跳的心脏像经历了一场微型地震,垂在两侧的双手有一点不受控制的攥紧。

他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口意味着什麽,而他更知道,秦深会懂。

果然,擦碗的抹帕啪一声掉在地上,秦深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脸上写满了难以形容的神色



“……诺诺!”他失声叫道,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嗓音里,是饱含狂喜的震惊。

我总是在这里……

我总是在这里的。

你走,我不会追。可是你来,我也不会跑。

秦深,或许给你一点机会,或许给我一点机会──

我仍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麽,我仍然无法断言我们可以走到最後,我仍然不敢相信白头偕老的童话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踮起脚尖极目远眺,仍然感到前方黑雾弥漫一片茫茫。

但我知道,我总是在这里的。

爱是牢笼,关着两个人。

这一次我不要你的承诺。这一次你不必给我承诺。你若是真的,就堂堂正正,做给我看吧。

你敢不敢呢。

秦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那一闭眼的黑暗,眼前这唾手可得的抓住幸福的瞬间,就会像脆弱的泡泡那样啪的碎裂。

他滚动喉咙,吞咽的动作在那薄弱的软肉中扯出一抹尖锐的刺痛,口干舌燥,血气翻腾,有无数的话堆在胸口,膨胀发酵,喷薄欲出。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这一次,我真的,是真的。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这一次,你真的,可以再相信我一次的。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我爱你,用我剩下的全部岁月,用我全部的感情和生命。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对不起。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让我们,好好在一起。

…………

那麽多想说的话,那麽多美好的话,然而憋了半天,薄削的双唇抖了又抖,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後他一张嘴,竟然来了一句──

“下个月霏霏的婚礼,我们一起回去吧。”

程诺刚刚抬起的右脚猛然刹住。

“……她要结婚了?”程诺震惊了,“她怎麽没告诉我?”

秦深这时正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人干事!如此大好的机会,如此温情的时刻,他怎麽会……怎麽会……蹦出来这麽一句风马牛不相关的废话!

何弃疗!

但这时已然骑虎难下,秦深郁闷地认命,只好如实以报,闷闷地说:“哦,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呢。但沈慕情已经安排好了,跑不了。”

程诺:“……”

你们这一家人,真是太自大,太霸道了……

第八十二章

沈慕情和薛霏霏的婚礼就在女方出生的小城里低调举行。

很传统的中式婚礼。包了一个小酒店,雇了一家当地小有名气的老牌婚礼公司,请的客人基本上就是薛家的亲戚,同薛母关系不错的邻居与同事,霏霏的同学和朋友,而沈慕情这边,就只邀请了他的父母和秦深一家,更是少得可怜。

这和沈慕情设想中豪华盛大的世纪婚礼完全不符,大相径庭。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秦深挑着眉打趣:“真就这麽草草办了?完全不符合你的浮夸美学啊。”

电话那头的沈慕情一边哄宝贝女儿一边无奈地叹气:“哎,霏霏她妈坚持要在女方家乡办,说这是传统和尊重……啧,我有什麽办法。”

好不容易把小公主哄睡着,沈慕情低头在小姑娘白皙娇嫩的脸蛋儿上吧嗒亲了一口,满脸的宠溺爱意,压低嗓子低声说,“先在小城里办一个稳住丈母娘,等孩子大点,以後我会再给她补办一个的。”

“……”秦深大概可以想象,未来那个补偿的婚礼,会有多麽惊世骇俗,惊天动地了。

果然这才是不炫耀会死星人的沈慕情。

“对了,你尽快再让程诺怀孕一次,我对双性人感兴趣很久了。你小子行啊,从小到大运气都这麽好,找着这麽个难得的宝贝,下次我要全程做研究和记录,先预定了啊。”

“……滚!”

程诺在qq上和霏霏坦白了程安小朋友的事,该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还是夫唱妇随嫁**随**呢,霏霏的反应和沈慕情如出一辙。

雨雪霏霏:【什麽!天哪!原来诺诺你这麽厉害!哈哈,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赶紧地再怀一个啊,这次果断我给你接生!】

诺小兔:【……(″━□━)】

雨雪霏霏:【发张安安的照片给我看看~喏,这是我家胖妞儿,哎我愁死了,怎麽会这麽胖啊(┬_┬),果断不能再让沈慕情喂了,以後要是减不下来可怎麽办!】

诺小兔:【好、好可爱!星星眼!霏霏你担心太远了,宝宝这才几个月大呢,看你和沈慕情的身材,她得是基因多突变才能变成一个减不下来的大胖子啊……恩,这是安安】

雨雪霏霏:【啊啊啊啊啊!诺诺你犯规!又开外挂!肿麽可以这麽可爱!这眼睛根本就是照着秦师兄长的嘛!哎呀,这麽小就这麽勾人,以後长大了可让女孩子们怎麽办哟!】

雨雪霏霏:【哦不对,现在这个社会,男孩子也要小心的说……千万不能让孩子用肥皂知道吗!】

诺小兔:【……】

雨雪霏霏:【哎,如果沈慕情和秦师兄不是表兄弟就好了( >﹏<。=~呜呜呜……毕竟有点血缘关系,不然真想把胖妞塞给你家安安,肥水不流外人田……】

诺小兔:【……霏霏你真的想太远了,果然这就是生闺女儿的心情麽……】

虽然霏霏再三表示希望程诺能在婚礼几天前到场,两人可以多说说话,顺便让两个小宝贝交个朋友,但出於各种原因(得了,其实就是沈慕情和秦深的狼狈为奸百般阻挠),程诺和秦深来到小城的时候,已经是当天婚礼都快开始的时间了。

为此在旅途中程诺没少给秦深瞪眼。

秦深一脸无辜:这不都是为了安安麽,他还这麽小就要坐这麽久的飞机,不好好准备怎麽行嘛……

程诺:……

可恶!没法儿反驳!

不过秦深说得没错,飞机上,安安小朋友也就在刚上飞机和飞机离地起飞的一瞬间小小兴奋了一下,此後漫长枯燥又密闭的飞行旅途让安安小朋友变得越来越焦躁难受,坚持了七个小时後终於忍不住扯开嗓子,断断续续地嚎哭了差不多三十多分锺,不仅他俩怎麽哄都没用,连秦深特意带上的儿科医生也是束手无策。

他检查过了,宝宝的身体是承受得了飞行的,就是这感觉确实不怎麽舒服,小孩子没别的办法,只能用哭来表示。

这可把一对新晋爸爸哭得既又闹心又揪心,心疼得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抱着孩子立刻从飞机上跳下去才好。

後来估计安安自己也哭累了,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小,在秦深好说歹说哄着给他喂了一次奶之後,他眼皮子一搭就睡过去了。

秦深和程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不过看样子,是绝对带不了宝宝去婚礼现场的了。

下了飞机,秦深一个电话叫来人把宝宝先带到秦长和沈若水休息的酒店房间里去,请人好好照顾着。程诺虽挂心,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耽误了这麽久,两人到酒店时,大堂里,穿着婚纱的薛霏霏和一身白色西装的沈慕情已经一起站在台子上,开始婚礼程序了。

女人纤细秀美如一颗温润明珠,男人玉树临风光彩夺目,好一对绝色璧人。

薛霏霏老早远远瞥见秦深和程诺终於出现,激动得想往前一扑结果差点儿崴了脚,幸好身旁的沈慕情枕在她後腰的手稳稳发力将人扶住。

薛霏霏有点幽怨地朝程诺撇了撇嘴。程诺抱歉地冲她一笑。

沈慕情则懒洋洋地斜了秦深一眼:早知道你来这麽晚,就干脆别来。

秦深也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白眼:老子还真他麽不想来,害我儿子那麽难受,你拿什麽赔。

一想到离开时安安那张雪白雪白的小脸,现在还不知道怎麽样呢,秦深就闹心得慌。

两人找着座位坐下,程诺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一对新人在主持人热情的号召下各种亲密甜蜜的互动,压根儿不知道秦深已经环顾四周找着了自家长辈,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老实说,秦深从来没有参加过这麽简陋的婚礼,但不能否认,这场婚礼的确比以往任何一个都更像一场真正的婚礼。

无论是站在台上幸福微笑的新人,还是坐在下面大声吆喝的亲朋好友,每一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祝福,真诚,快乐。

他突然明白为什麽薛霏霏的母亲坚持要在小城给女儿举办一次婚礼。这里的确不富裕,但这里是霏霏出生长大的地方,民风淳朴,情感真挚,才能养出薛霏霏这麽一个温婉如水,又纯粹如玉的女子。

这场婚礼,既是霏霏对过去的一次告别,也是薛母对她的期盼:希望女儿能永远拥有这样一份宝贵的品质,和一份细水长流的,真正的感情。

微微一笑,秦深收回眼神落在身旁早已看得满脸感动甚至眼圈儿都开始隐隐发红的程诺身上,猛然觉得心中有一块柔软的嫩肉被一根绒绒的羽毛轻轻撩拨着,痒痒难耐,情不自禁地就往前一倾,一张嘴几乎咬住程诺的耳朵,徐徐喷出热气:“诺诺,以後我们也举办一个婚礼吧,安安和沈家闺女儿就当我们的花童,好不好?”

他低声喃喃,嗓音低沈沙哑,吐出绵绵情话。最後三个字仿佛是在舌尖上淬炼了千遍万遍,才恋恋不舍涓涓淌出,裹挟着狂风暴雨似的深情,落在程诺耳中,不亚於一场炽烈又缠绵的风暴。

程诺被吓了一大跳,暖呼呼的热气烫得他耳朵简直要烧起来,晚霞似的绯红一路蔓延到耳後和脖子,给他白皙的皮肤瞬间染上了上一层煮虾般的美味粉色。

他全身都僵硬了,连头都不敢转过来,就怕被别人发现这边不规矩的状况,只能讷讷小声地警告:“这、这麽多人看着呢!你……你别闹!”

噗,小白兔发飙也这麽萌,秦深一下子忍不住笑出声,只是那眼中的宠溺几乎能把人溺死,心底那快柔软也就快软得能掐出水来了。若不是顾着这是沈慕情的婚礼,他真想立刻就把人扑倒狠狠压上去,尽情地……尽情地……尽情地!从头到脚好好舔一遍吮几口才好!

“恩,不闹。”努力压下心底和小腹簌簌直冒蠢蠢欲动的邪火,秦深表面乖乖地应着,漂亮的嘴角却缓缓扬起迷人的弧度,亲昵地咬耳朵,“我来准备就行了,到时候,诺诺你乖乖准备当新娘就好。”

程诺:“……”

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屁股上被某个硬邦邦火辣辣的东西顶着,任他想说什麽也被吓得说不出来了!该死的两人的位置离得太近了,程诺完全能感觉出来那根东西从疲软到勃起的全过程!尤其後面那人还坏心地把那东西滑进他的股间,隔着西裤恶意地蹭了蹭!

程诺简直被惊呆了,以前怎麽没看出来秦深这麽禽兽!这、这什麽场合啊!他、他……居然……也能发情!?

不、不想理这个疯子……

远处,沈若水神色欣慰地看着秦深和程诺的甜蜜互动,身为过来的人的女王陛下当然眼尖地发现了自己儿子正在对儿媳妇做什麽,心中又是喜又是囧:要死了要死了,这臭小子,虽然多给妈妈我生几个孙子也不错啦,但你也看看这什麽地方嘛!在你表哥和表嫂的结婚现场玩儿发情,多不好~~真是!

不禁就埋怨起身旁的男人来:秦长你个混蛋!就没给儿子遗传点儿什麽好的!倒是这随处乱发情的兽欲一点儿不剩地传承下去了!

於是气不打一处来,沈若水一抬手用力揪住身旁秦长的耳朵,斜睨着眼小声威胁:“死老头子,你要是再敢给老娘的儿媳妇儿找什麽么蛾子,让我儿子不好过,小心老娘一辈子见不着宝贝孙子!”

秦长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自家老婆的动向,自然也把自己儿子对那小白兔男人毫不掩饰的呵护宠爱尽收眼底。

之前秦深那惊天动地的一枪把全家人吓得半死,导致此後秦长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後来秦深离开,又听说安安出生,秦长到底年纪大了,争名逐利的野心逐渐淡薄,开始渴望儿孙满堂天伦之乐,想儿子又想孙子,想得不得了。

再加上老婆大人的冷暴力折磨,搞得秦长心力交瘁悔恨万分,早就没有了动程诺的心思,只盼望一家人都好好的,哪里还敢再去找儿媳妇儿的麻烦?当下就舔着脸,讨好地连声应承:“明白明白,老婆你放心,之前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乖乖的,晚上我下厨,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酱香肘子吃好不好?”

瞧那忠犬妻奴的模样,谁能想到这会是早几十年前在道上心狠手辣呼风唤雨的秦长?

“哼,谅你也不敢。”沈若水哼哼,过了一会儿,“……那啥,酱香味放浓一点啊。”

秦长顿时喜笑颜开,立刻特狗腿儿地应了一声:“诶!”

沈若水这才稍稍满意,欢欢喜喜地拿出手机又开始第n次翻阅秦深之前发给他的安安的照片,无论看多少遍仍然爱不释手,舍不得关,一边翻,保养精致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

哎哟,这一看就是咱深深的孩子,瞧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多勾魂儿,多深邃,多迷人!简直跟深深小时候如出一辙嘛!唔,这粉嘟嘟软嫩嫩的小嘴巴估计是像孩子他妈。

那孩子沈若水也见过,的确秀气得很,五官清丽干净,一点儿不像圈子里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男男女女。不管是不是爱屋及乌吧,反正沈若水觉得人家小夥子挺不错的,又听说人家智商超群,天才绝顶,更是欢喜得不得了──有才有貌,多好的基因啊!

一想到今天回去就能抱到孙子,沈若水就心急火燎坐不太住。之前在家里天天想夜夜想,今儿屯了那麽多的礼物,总算是可以送出去了!这个时期是小孩子全面吸收外界的黄金时段,她必须抓住机会狠狠地在孙子心里刷好感度!

沈若水这厢正美滋滋地想着如何俘虏孙子的芳心,这时,周围宾客突然爆发出一阵的起哄。沈若水抬头一看,原来是台上一对新人已经进行到了热吻环节。

沈慕情人高马大,肺活量更不是盖的,直把怀中娇娇媚媚的小女人吻得七荤八素腿脚无力,从脸到脖子都红成了一片粉云,松开後只能无力地瘫软在沈慕情的怀里,若不是被沈慕情有力的手臂紧紧搂着,估计就要软到地上去了。

沈若水看得心中好笑:咱们家男人怎麽都恁的霸道?思绪一晃,难免就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结婚的场景,那时啊……

那时,秦长还只是一无所有,无人知晓的穷小子,唯一有的,是对沈若水一颗一见锺情,雷打不动的真心,和那份与生俱来的霹雳手段,狠绝霸气。

而她自己也还年轻,秦长毫无技巧只知蛮来的强势追求,反而让她倍感新鲜,觉得与之前那些一见她就讨好奉承跟没骨头似的软蛋男们都不一样,是那麽的与众不同,那麽的独树一帜,那麽让她欢欣雀跃,小鹿乱撞,那麽,让她心跳,心慌,心悸……

心动。

沈家的的小魔女终於彻底沦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不顾一切,献上自己,然後在不满二十的小小年纪就披上婚纱,义无反顾地带球嫁给秦长,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又伤透碾碎了多少爱慕追求者的心。

不知不觉,时光荏苒变迁,光阴白驹过隙,三十多年的时间就这麽一晃而过。眨眼间,曾经轰轰烈烈的激情,偷尝禁果的疯狂,海誓山盟的浪漫,花前月下的誓言……

那麽多,那麽多,都在岁月无声的浸泡下,汇聚成了这细水长流的一生。孩子们也已经长这麽大,恋爱,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感情和家庭。

这就是传承。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命。

大概是婚礼的氛围太好,播放的音乐也太煽情,沈慕情和薛霏霏脸上的甜蜜又太似曾相识恍如隔世,让一直顺风顺水没心没肺,从来没什麽文艺细胞,常常笑话嫂子阮眉太感性的沈若水,也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收了手机,轻声道:“要是真真也在这里,就更好了。”

她一生被捧在手心呵护宠爱,前有护她疼她的哥哥,後有宠她爱她的丈夫,幸运如斯,是无数女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也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几个儿女,希望他们一家人,都能幸福快乐,平安健康。

再怎麽拥有幸运的一生,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拥有着如此平凡的愿望。

秦长看老婆的脸色一下子从兴奋变得黯然,蓦地胸中一痛,长臂一伸紧紧揽住老婆的腰,侧头在沈若水耳边低声安慰:“放心,老婆,真真是个好孩子,一定会想明白的。”

沈若水沈默了片刻,幽幽叹气:“是我以前太宠他,宠坏他了。但愿吧。”

秦长鼻尖充盈着爱妻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一时心猿意马情生意动,忍不住凑上去哈巴狗似地蹭了蹭,亲昵地调情:“恶人自会有人磨,就像你之於我。”

沈若水懒懒斜飞他一眼,端的是媚态横生,风情万种:“我折磨你?还是你折磨我?”顿了一下,又猛然想起什麽,霍地眯起杏眸,狠狠剜了某个不会说话的男人一眼,拔高音量娇嗔道,“怎麽说话的呢,谁是恶人?你会不会说话,敢说我儿子是恶人?好啊,秦长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得,这马屁又拍错地方了,秦长尴尬地干咳一声,摸摸鼻子讪讪笑了:“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是恶人,就我是恶人,好不好?”

说完动手替沈若水将额前几缕飘出的碎发温柔地别到耳後,那满眼的炽热情意简直要将人烤化,说话的声音却是无比轻柔宠溺:“哎,这都快过完一辈子了,宝宝你怎麽还是这麽可爱,叫我真舍不得。”

宝宝,秦长喜欢这麽称呼沈若水,如同在唤一个初生的小婴儿,轻轻地,柔柔地,出口的瞬间仿佛是一柄软软的小刷子刷刷地拂过心坎,净化的凶狠狂邪的戾气,洗涤他染满污血的魂灵。

秦长很小就在刀尖上讨生活,见多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习惯了杀人如麻人命如纸。这麽一个铁石心肠百炼成钢的大男人,一生中仅有的那点柔肠百转情深如许,都献给了一个女子。

沈若水的确是秦长的宝,是他捧在掌心,放在心头,独一无二的宝贝。

两人都记得秦长第一次这麽叫她,还是他俩年少轻狂偷尝禁果的那一晚,而此刻,再听见这个柔情似水的昵称,这中间的时光就立刻风吹云散化作青烟一缕,仿佛从未存在。

他还是那个沈默寡言但骨子里透着顽固霸气的英俊少年,而她也还是那个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有点娇蛮也有点叛逆的天之骄女。

那一年她回眸一笑,倾倒的何止一座城池。纵然郎心如铁,也不敌红颜一瞥。

从此少年只有一片血红的世界,霎时飞满了五彩斑斓的蝴蝶。而少女万里无云的晴天里,也忽然多出一隅黑夜,上面缀着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如果生命中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看到你从来没看过的风景,带你走进你从来没去过的世界,领你踏上你从来不知晓的旅途──你千万要好好,好好地珍惜。

沈若水猝不及防乍一听见这许久未闻的昵称 ,一时情动,也撑不住笑了,低声重复了句:“是啊,都过了一辈子了。”

一辈子。她和这个男人,过了一辈子了。

有过这样的一生,死亡有何惧,来生又有何盼。今生今世,已胜过千秋万代,足矣。

不知不觉,柔缓抒情的音乐渐渐变得活泼欢快,已是到了花童献花的环节。

一男一女两位小花童,男孩是薛霏霏表哥的孩子,鼻梁上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穿着一身正式的白色小西服,脖子上还系了个大红色的小蝴蝶结,颇有名侦探柯南的感觉,女孩则是跟着来参加婚礼的小晴晴,穿着一套粉色的公主裙小礼服,柔顺的黑发上也别了一个粉色发箍,白丝袜配黑色小皮鞋,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两位小朋友手牵着手,另一只手则抱着一捧包装精美搭配也漂亮的花束,迈着两只小短腿儿,你还真别说,那一本正经板着脸的小模小样儿,还真是特有范儿地郑重走上了台。

男孩来到薛霏霏面前,秦晴来到沈慕情面前。

晴晴踮起脚,努力伸长胳膊高高举起花,但即便如此也还没沈慕情的大腿高,沈慕情一看就笑了,干脆一弯腰把晴晴整个儿都抱起来圈在自个儿怀里。

晴晴明显是被这麽对待惯了,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睁着圆溜溜的大杏眼,笑容甜甜,奶声奶气问沈慕情:“表舅舅,晴晴乖不乖?”

沈慕情眯起眼睛,心思一动就瞬间猜出了这小丫头打的是什麽鬼主意,笑得那叫意气风发邪气四溢,漫不经心地回答:“乖啊,晴晴都不乖了,还有谁乖。”

果然不出他所料,晴晴立刻得寸进尺了,用稚嫩的童声问出继“我是从哪儿来的”之後,排在第二位令无数大人崩溃的问题。

“那表舅舅你以後会不会只喜欢胖妹妹,不喜欢晴晴了?”

沈慕情噗嗤笑了,伸手捏她的小鼻子:“谁跟你乱嚼舌根讲这些有的没的?恩?还是外婆又带你看什麽乱七八糟的破电视了?你不欺负你小妹妹,表舅舅当然会一直喜欢晴晴。”

“唔……”晴晴撅起嘴,嫩嫩的包子脸写满幽怨,闷闷嘟囔,“狡猾的表舅舅,趁机跟晴晴谈条件,坏!”

哎哟!这鬼丫头!谈条件!还谈条件!……话说这些话到底是谁教她的!?

连沈慕情都被这人小鬼大的小丫头给森森震惊了,咋舌:“这都被你给听出来了,啧啧,了不得了不得,看来咱们晴晴是个小人精啊,这麽聪明,以後可让男人怎麽哄哦?知道不,做女人要像你表舅妈这麽笨,才能找到像表舅舅这麽好的男人哦。”

一旁躺着也中枪的薛霏霏:“……”去你的沈慕情!

晴晴抱着沈慕情的手臂,水灵灵的大眼睛在他和薛霏霏滴溜溜地转,忽然说:“表舅舅,你再多跟霏霏舅妈给我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吧,二舅舅也是,反正我知道,妈妈不会再给我生弟弟妹妹了。”

“……”沈慕情和薛霏霏迅速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咯!一跳。薛霏霏急急忙道:“晴晴乖,你永远是家里的心肝宝贝。”

沈慕情则是收拢手臂,将小姑娘抱得更紧了些。

谁说晴晴不懂事?其实她是一个比谁都懂事的好孩子。

“恩,我知道的,所以晴晴一点也不难过哦。”晴晴歪着头咬小指头,表情认真得很,一点儿也不像个六岁的小朋友,“恩,妈妈虽然不说,但我猜出来了,我爸爸,一定已经不在了。”

小孩子可能不懂人情,但他们最能读懂人心。

更何况,妈妈是小姑娘最重要的亲人。

“……”霏霏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看着那张稚气满满的小脸上与之不符的成熟坚强,觉得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麽,只能放柔嗓音又温声重复了一遍:“晴晴是最乖的。”

献完花,晴晴没有回外公外婆和秦绵那儿。她早就计划好了,直接撒开脚丫子跑到秦深和程诺跟前,顺着程诺的裤腿就骨碌碌往上爬,吓得程诺赶紧弯腰把小姑娘抱到自己大腿上稳稳放着。

晴晴伸手搂住程诺的脖子,脆生生叫了声:“舅妈。”

程诺:“……”

秦深:“……咳咳!咳咳咳!”

晴晴委屈地睁大眼:“咦,刚刚表舅舅让我这麽叫你的,不对麽……”

“……”程诺的脸刷地黑了,抬头望向台上某个人模人样的新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对方好像也瞥了一他,眼里满是戏谑──

程诺无语。

秦深:“咳咳……咳咳咳……恩……唔……这个……这个嘛……”

程诺咬牙:“闭嘴!”

别装了!鬼都听得出来你想笑啊魂淡!

晴晴搂着程诺的脖子晃啊晃,软糯糯撒娇:“二舅妈,什麽时候再给晴晴生个小妹妹吧,晴晴可以给她梳辫子,洋娃娃也可以给她玩,我们一起打扮洋娃娃~~”

程诺:“……”

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眼睛贼亮,满脸兴奋,好像程诺此刻肚子里已经揣了个小闺女儿似的。程诺听得脸红耳烫,恼羞成怒地用眼神示意秦深,速来领走你小外甥!

秦深忍笑把晴晴从程诺腿上抱到自己怀里,给了晴晴一个只有他俩能看见的表扬的眼神,面上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恩,放心,舅舅会努力的,一定不让你等太久。”

“哦也!二舅舅最好了!那晴晴就等着小妹妹啦,看舅舅你和表舅舅哪个更厉害!先生出来的有机会获得晴晴的限量版洋娃娃哦!”

程诺:“……”

他突然开始怀疑,小晴晴会不会是秦深……找来的托儿!?

第八十三章

婚礼很快进行到最具中国特色的敬酒环节,沈慕情携着薛霏霏从台上翩翩而下,在一桌桌酒席间来回穿梭。

他固然是卓尔不凡,气质超群,风度绝佳,而怀中小鸟依人的女子乌发如瀑,瓷肌玉骨,淡妆下的五官一反先前的温婉秀丽,美得呼之欲出惊心动魄,细看之下,竟比一旁邪佞狂狷的妖孽男子更具一份绵里藏针似的侵略感,亦是一位画儿一般标致的少见美人。两人实在越看越般配,想来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请的客人大多是薛家的亲朋,沈慕情一概不识,不过这也不妨碍他敬酒。反正中国婚宴惯来如此。

其实真要说起来,沈慕情哪里真的就把这种排面的婚礼放在眼里了,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参加过的所有婚礼里面,就属今儿自己的这个最low!要早几年,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婚礼竟会是这个样子!

不过……低头瞅瞅怀中某个开心得一脸粉扑扑两眼亮晶晶的小女人,他微微一笑,手臂搂得更紧了些。也罢,为了她,他沈慕情认了。

古有周幽王烽火换一笑,他沈慕情自然也舍命陪娇妻。

只见沈慕情玉手执杯,面含浅笑,端的是一派从容潇洒,高贵优雅,风采绝佳,颠倒众生,所到之处,寥寥数语,一举一动,便把好多霏霏的同龄女朋友闪得一阵眼晕,心花怒放,小鹿乱撞,一边羡慕嫉妒恨地连声祝福,一边忍不住幻想自己哪天能不能找到这麽完美的丈夫。

同龄朋友已是如此,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长辈们就更不客气了。沈慕情虽一路风度翩翩保持笑容,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这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狠角色,她们不敢也不好套近乎。

但霏霏是谁啊?那可是她们从小看到大的小囡囡啊!小时候哪家都没少疼没少宠,都能算是半个闺女儿了,现在出嫁了,这可是正经八百儿的人生大事!可不得轮番上去跟霏霏说点儿掏心窝子的私房话啥的?

什麽哎哟霏霏啊,能找到这麽出色的老公,你这上辈子得是积了多少福哟!

什麽霏霏啊,这麽优秀的小夥子你可要牢牢抓紧哦,诶听阿姨跟你说的,这男人啊,你就得酱酱酿酿,再酿酿酱酱……

…………

巴拉巴拉,从房产名字讲到财产分配,从搞死二奶讲到智斗小三= =||| 搞得霏霏很是气闷,敢情我们结婚,全是我高攀啦?就他能小三小四,我、我就不能小六小七啊……!

越听越不是滋味儿,就不禁表现在脸上。不满的小女人高高撅起嘴巴,秀眉微竖,皱着鼻子,写了一脸的“我、不、开、心!”

两瓣粉嘟嘟的唇因沾了酒色而显得愈发丰润饱满,晶莹欲滴,粉嫩娇媚如缀满露珠的水蜜桃,让人恨不得狠狠咬一口才好。

沈慕情看得心中好笑又口干舌燥,陡然升起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怜爱蜜意,立刻不着痕迹地在小娇妻因为生了孩子而丰腴不少的腰间软肉上坏心地一捏,侧头厮磨她粉扑扑的垂软耳廓,哑声轻笑:“宝贝儿,是我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才高攀了你。”

粉扑扑的小耳朵立刻如充血般地红了。

好不容易总算轮到了程诺那一桌,薛霏霏从昨儿晚上起就一直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快要笑僵的脸,本想拉着诺诺多说几句话的,没想到远远地还没走近,就被那一桌的景象给震撼了。

秦长,沈若水,沈如风,阮眉,妈妈咪啊!四位长辈全过去了!秦深和程诺也站起来,几个人围绕而立,气氛似乎不错,像是在聊天。

“……”诺诺果然好大魅力!薛霏霏一边往那儿走一边感到压力好大。

……程诺比她压力更大!

他一直关注婚礼没吃什麽东西,正觉得有点饿了,刚准备拿起筷子吃点什麽来着,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秦深托住手臂,一个用力,稳稳地扶了起来。

咋、咋了……?他脑子有点晕,还没弄明白是啥情况,就听见秦深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爸妈和舅舅舅妈过来了,待会儿再吃,乖。”

……哈?

……哈??

……啥???

程诺一下子吓醒了,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

!!!

然後他差点儿没脑子一抽直接给厥过去!膝盖一软,却又被秦深给牢牢固定了,温柔而霸道的力度,令他动弹不得。

眼看那四人越走越近,程诺缩在秦深怀里,头皮一阵阵发麻,紧张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他从没见过秦深的父母,所以秦深刚才报上的名号对他来说可想而知是一记多麽大的冲击。

再定神一看,才发现对面那四人是显而易见的人中龙凤,风流人物。男人高大俊朗,五官英挺,女人雍容华贵,气质高雅,尽管年纪的确都已不轻,但岁月似乎格外厚爱他们,赋予比夺走更多。

他们身上有一种时光的味道,历久弥新,经久绵长,随着时光荏苒而累积沈淀,犹如一樽极品的陈年佳酿,厚厚的尘封也挡不住那余味悠远的浓烈飘香。

岁月不解风情,那是即便出色如秦深和沈慕情,甚至是秦绵,也仍然缺少的东西。

尤其是那两个面无表情的英俊男人,我去!每往前走一步就令程诺忍不住咋舌,我的个乖乖,那气场还能更强一点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浓浓的黑道教父的气息是要怎样!而让这样两个和现场气氛严重不符的男人出现在这种小地方的小婚礼上,这这这……这真的合适吗!这符合科学吗!这酒店……能hold得住吗???

秦深侧头看了眼自家媳妇儿明显发白的脸色和不住哆嗦的嘴唇,怀中的身体软绵绵的不住想往後缩,不禁手一紧捋直他的腰,连连亲吻他力图闪躲的脸颊和鬓发,在他耳边低低轻笑:“饿得都站不直了?再坚持一下,等我回去喂饱你。”

程诺:“……”

秦深调笑够了,眼看媳妇儿是真的被吓着了,心中一软,终於说了句人话:“他们不会吃了你的。有我在,别怕。”

程诺一怔,就听见他又低低重复了遍:“有我在。”

“……”

低沈的笑声在厚实的胸腔里激起一阵飞扬的气流,簌簌地抖,靠在秦深怀里的程诺身子一颤,仿佛感受到一缕绵绵微风,呼呼吹动,又好像一地惊鸿掠起,振翅没入天际,扰得他恍恍惚惚,心神不宁。

那一刻,程诺心里五味陈杂,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齐齐涌来,说不出是什麽感觉。但突然就变得很暖,很暖,暖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很快就温热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而且确实,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果然,是被吃得死死的了呢。

程诺叹了口气,垂下眼,无奈浅笑。

其实程诺对沈如风和阮眉倒还好,毕竟这是霏霏的公公婆婆,要紧张也轮不到他紧张。但但但……秦长和沈若水???

老实说,程诺对他们的感觉很复杂,而他相信对方对自己也一样。

深知秦家人那毫无理由堪称变态的偏心,而沈若水一看就是个宠孩子没边儿的娇气妈妈,倒也不怪程诺觉得害怕。

然而他没想到,沈若水却跟完完全不知道秦真腿伤的事儿,又或者是压根儿失忆了那样,一走到跟前,首先从头到脚将程诺打量了遍,然後一下子就眉开眼笑地热络起来。

“啊,原来这就是小诺啊,比照片上好看多了,乖死了!难怪把我们深深迷得神魂颠倒七荤八素的,”说着转头冲秦深竖了个大麽指,“儿子,好眼光!”

程诺:“……”果然还是秦家人,这不,变着方儿夸自己儿子呢。

沈若水真的太热情了,那满脸满目的慈爱实在不像是装的(再说她也没必要装)。程诺受宠若惊,脸噗得涨红,结结巴巴应了一声:“嗯……您、您好。”

说起来,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小吐槽:其实比起岳父岳母(小诺诺你确定你没叫错……),程诺更想叫他们一声,老板和老板娘来着……

拉家常似地聊了几句,当然主要是沈若水和阮眉在说,全是些**毛蒜皮的生活小事儿和与宝宝有关的,程诺硬着头皮接招,紧张得浑身僵硬,大多时候只知道嗯嗯点头。

不是他窝囊,沈若水的态度和话题的确都很温和,已经很大程减轻他的紧张了,主要是,就算沈若水和阮眉再亲易近人,也挡不住她俩後面那两个不断释放寒气的黑脸男人啊……

黑道教父的气场真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好伐!

秦深随意搂着程诺的腰,当然感觉出来对方的身体变化,有点好笑又几分心酸,偶尔开口帮着回应几句,没几句就被又笑又气的沈若水拿手指直戳脑门儿:“哎呀,你妈我是母夜叉还是大老虎啊,是会抢了你媳妇儿还是吃了你媳妇儿?瞧你那紧张的样子!真是,都说女生外向,我看这娶了媳妇儿的男人啊,才是泼出去的水哦。”

秦深冲沈若水狡黠地眨眼:“男生外向,秦家男人的传统嘛。另外妈你又乱说话了,注意用字啊,不然某只真正的大老虎就又该吃醋了。”

是、是的!程诺在心里拼命点头!没人比他更切肤地感受到,那只真正的大老虎,那妥妥儿的绝对是是吃醋了的节奏啊!

当“吃了你媳妇儿”这几个字从沈若水嘴里蹦出来的时候,秦长那冷得跟冰一样的眼神儿啊,就跟实体化了的刀片儿似的,狠狠剜在了自己的脸上!

……程诺无语了。所谓躺着也中枪,说的妥妥儿的就是他啊有木有。低头瞅瞅扣在自己腰间的某只毫不松懈的蛮横大手,程诺嘴角抽搐:这两父子到底要他怎麽样……他都已经这样了……从他身体里蹦出来的孩子还在酒店里香香睡着呢,他还能怎样!

秦长和沈如风从头到尾都很默契地没有插入对话,就硬邦邦地站在各自老婆的後面半步,跟两尊黑面的门神一样惜字如金地守着。

当然程诺猜,那是因为他们只用气场和眼神就可以杀人於无形了,根本用不着说话这麽低级的方法……

一走神,程诺突然想到,秦长和沈如风来参加这场婚礼,会不会全程都在心里疯狂吐槽,“这群愚蠢的凡人啊”──

呃,这还真是,毫不违和的脑补呢= =|||

程诺快被一边“如春风般温暖”和一边“如严冬般冷酷”的两极分化给折磨得精分了,这时薛霏霏的到来无疑是救他於水火,然而──

阮眉见沈慕情搂着薛霏霏过来,眼睛一亮,笑着跟沈若水打看了声招呼:“你和小诺说话吧,我也带我儿媳妇儿去旁边说点儿悄悄话。”

刚走过来的薛霏霏:“……”

沈慕情这次破天荒不打算同霏霏一起,先和几位长辈略一颔首算是打鬼片招呼,就大手往下一滑往媳妇儿圆润不少的翘翘小屁屁上轻轻一拍,漫不经心地哼哼:“乖,去吧。”

……跟赶小狗儿似的。霏霏抬起头,幽怨又委屈地瞥了某个大男子主义男人一眼。哼哼,到手了就这态度了?之前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明明连现在居然……居然……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婆婆!……男人果然是侵略性动物,得不到和需要抢的才是最好的。

那一眼似嗔含怨,千娇百媚,水光流转,我见犹怜。操!沈慕情只接触了半秒就狼狈地别过头,瞬间在心里飙出一句国骂。

不然要他怎麽办!小小情都可耻地硬了!

个小妖精!早知道她这麽欲求不满,昨晚他还能再来几次的!结果被她又哭又闹的“不要……不要了!明天还要结婚呢……“给忽悠了!今晚的洞房看他还饶不饶她!

阮眉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见儿子儿媳如此恩爱,更是开心,欢欢喜喜地拉过薛霏霏的手,便往僻静处去了。

沈如风跟秦长一样是是个片刻离不开老婆的妻奴,老婆牵着儿媳离开,他自然也身子一转,迈开长脚跟在後面,毫不犹豫地走了。

呃,好、好幸福……

程诺眼巴巴望着阮眉就这麽干脆利落地带走霏霏,心里羡慕的啊,简直恨不得自己是阮眉的儿媳妇儿……= =|||

於是沈若水一回头,就瞧见程诺脸上那不加掩饰的渴望,眼睛圆圆小嘴微张,模样呆萌呆萌的,可爱死了,不由更为喜欢,伸手拉过程诺的手放进掌心温柔地摩挲,冲他挤挤眼,柔声道:“好孩子,不用怕那臭老头子,我们家没那麽多要求,好好过日子就行。”

她微笑着拍了拍程诺的手背:“只要我儿子喜欢你,你就是最好的。”

这才是我们家的规矩。

“喂,变哑巴啦?”沈若水抬高手肘戳戳秦长,回头不满地瞪他一眼,“我说你倒是表示几句呀!一句话不说光杵在这儿,要你来干嘛?耍帅给人看谁呢这是。我跟你说秦长,老娘我早就看不惯你那傻了吧唧的装逼样了,这麽多年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你你那不是酷,是有病!有嘴不说话你cos自闭症啊你!在外人面前也就算了,诺诺现在可是自己人了,还摆什麽臭架子哟,诶我说,赶紧地!”

沈若水脾气火爆伶牙利嘴,这一段连钢珠似的嘴炮,还真是不带标点儿地就这麽直接甩过去了。

程诺猛地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相信,明显是被眼前上演的一幕给惊呆了,看得一愣一愣的。而秦深却俨然已经习惯了父母的这种相处模式。并且他有预感,他未来的发展方向,也就是父亲这个怂样……咳,秦家男人的命运啊。

果然,老婆金口一开,秦长不得不从,转动眼珠落到程诺身上,那漆黑幽深的眼神像两柄又尖又刺的刀子,还染着血杀过人,可把程诺看得浑身发毛。好半天,他才板着脸硬邦邦地吐了两个字:“欢迎。”

程诺:“……”

秦深:“……”

沈若水:“……”

过了几秒,秦长回过味儿来,似乎也觉得光这两个字诚意不够,於是──

“恩,孩子,可以多生。”

程诺:“……”

他跪了。秦、秦长叔叔,谁拿枪逼着你说这些话了……好、好可怕……

沈若水嘴角一抽,显然也是对自己老公的情商彻底绝望了,赶紧安抚某只囧掉的小白兔:“啊,诺诺乖,你秦叔叔……呃不对,这你爸啊,他就是……恩,有时候吧,脑子不大好使,没事儿没事儿,习惯就好,你看你妈妈我,这几十年不都这麽过来了麽,还活得好好的,诺诺你要坚强。”

程诺:“……”

秦长:“……”宝宝,别这样,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程诺干笑着,支支吾吾:“恩……唔……恩……”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爸爸?妈妈?这……这!怎、怎麽就爸爸妈妈了!啊……晕了晕了晕了……这是不是太快了!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沈若水放开俨然傻掉风中凌乱的程诺,转手挽住秦深,笑得甜甜:“来深深,过来,妈妈也跟你说几句悄悄话,教教你怎麽疼老婆。别被你爸爸带坏了,他其他地方可以学学,就是这情商啊……啧啧,这基因咱不要也罢。”

秦长:“……”宝宝你……呜呜呜,对手指,我情商要是低是怎麽追到你的!宝宝你这是在侮辱你自己!损敌八百自损一千……也不知道是谁智商低……哼……还有我的基因很好!怒!

於是程诺就傻眼了,什、什麽!?不、不要啊!别……别留我一个人面对公公……呃不对!呸呸呸……老板啊!

接收到程诺惊恐的目光,秦长特傲娇地斜睨他一眼儿:想什麽呢混小子!我干嘛要留下来对付你,我儿子不是已经把你拿下了吗!(啧,谁拿下谁还不一定哦秦大叔~~),我当然是要时刻跟着我老婆走的,谁有空留下来看你!

程诺:“……”

好吧,虽然沈慕情也不是什麽善茬,不过若论单独相处,还是要比秦长好多了……

沈慕情的目光一路追随被阮眉拉走的薛霏霏,眸中缠绵刻骨,浓郁的柔情几乎要满溢出来,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湮没在起起伏伏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他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看向面前的程诺。

程诺仰起头怔怔望着这个漂亮妖艳的男人。敬过一轮酒後沈慕情已经脱掉西装,往上挽起了一小寸衬衫衣袖,只轻轻一晃杯子,就随之露出来一小截玉一般白皙劲瘦的手腕,视线往下,是两根夹住杯脚的修长手指,从苍劲有力的骨节到微微透粉的指尖,无一不是造物主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

加之他容貌绝丽,姿态自然,神色高傲,气质优雅,隐隐流露出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贵族气息,光是站在那里,就美得有如一幅浓墨重彩千锤百炼的油画。

都说结婚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看来这句话放在男人身上也不错。程诺在心里默默评判,一走神,就不禁想到如果是秦深结婚,那个在平日已经如此出众的男人,又该会是怎样的风采……

呃,打住!

感到脸颊有些发烫,程诺用力摇了摇头,想把某个不受控制立刻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男性影像给甩出去,又生怕被对面精明的男人看出来自己这不可告人的小小心思,垂下头手足无措地僵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你竟然放霏霏一个人,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哦?沈慕情闻言,挑挑眉,神情有些惊讶。

“哟,好久不见,你情商变高了不少嘛。”他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程诺,尤其肆无忌惮地往他的腰腹胯骨上瞟,嘴角一咧,毫不客气地调笑,“原来妊娠还有这种功能?看来我下次的期刊论文有题目了。”

程诺:“……”

……好吧,什麽气质什麽高雅什麽贵族= =||| 当他刚刚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这麽想……!

“好了,不跟你废话绕圈子,我直说。”沈慕情一仰头,一饮而尽干掉杯中还剩下小半杯的红酒,盯着程诺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双目如炬犹如张开一张天罗地网,将程诺死死箍在其中,动弹不得。

即使不抬头,程诺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头皮仿佛正被两把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

良久,沈慕情低沈着嗓子,慢慢开口:“我不管你以前是什麽身份,做过什麽,但既然秦深认定了你,那以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只跟你说一句,别特麽矫情,如果你爱秦深,那就大大方方在一起,别管什麽过去未来,有仇没仇,死人活人的,没那麽多屁话。”

他双眼一眯冷冷一笑:“本来就只有短短几十年好活,你还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已经改变不不了又没意义的破事儿上?这麽损人不利己的亏本儿买卖也敢做,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那两百的智商害臊。”

程诺一怔。虽然口气不怎麽好,但是……沈慕情这是在……支持他和秦深在一起?

他有些吃惊,有些感动,有些酸涩,还有些迷茫,心情很乱很复杂,不知该讲点什麽,只能仍旧低着头死死盯着双脚,局促着不说话。

“……”沈慕情看他那副没出息的鸵鸟样,无语,想起自家媳妇儿也是个不争气的,不由一阵气恼,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定是这小子带坏了霏霏!

屈起食指不耐烦地敲击桌面,沈慕情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忽然神色一凛,似是终於下定决心,咬了咬牙,沈声道:“好吧,看来是要使出杀手!了,本来我不想说的。”

什、什麽……?程诺终於疑惑地抬头。

沈慕情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完全状况外的某人,深深替自己的表弟不值。

“你以为秦深为什麽隔了这麽久才来找你?恩?呵,你也是真够厉害的了,程诺。我一直以为我那表弟是没有心的,没想到认识你算是真栽了。”

沈慕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听好了程诺,他居然为了能和你在一起,不惜自残,当着全家人的面拿枪对准自己的小腿,眼都不眨一下直接打出一个血窟窿,差点儿把姑妈的心脏病都吓出来。”

“不过也是他聪明,知道擒贼先擒王。果然他出这一招,直击软肋,立马见效。姑母溺爱孩子,这一下哭天抢地和姑父闹起来,姑父又是个疼老婆到没原则的,从此吓得再也不敢管了,关他在家养好了伤,便随他去了。”

“哦对了,他还因此和真真彻底闹翻了。真真放话说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原本感情好得都让我以为他们会乱伦的一对双胞胎兄弟,就这麽被你给毁了。啧,算我之前小看了你,程诺,瞧瞧你在我们家挑起的这些事儿,和红颜祸水也差不多了。”

程诺完全没听到沈慕情後来的絮叨,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一句“血窟窿”上,脑子轰一下炸开,浑浑噩噩,手脚冰凉,牙齿打颤哆嗦着唇,语无伦次地问:“你……你说什麽?什、什麽叫……往自己腿上……打出一个血窟窿!?”

“啧,装模作样,”沈慕情不屑地撇了撇嘴,“什麽意思,当然字面上的意思,智商两百的人难道连母语都听不懂?”

程诺彻底傻了,木着脸眼神涣散,难以置信。

怎麽会……怎麽会!那人竟然……那人竟然……!

程诺是知道秦深的。那人笑里藏刀,心比海深,平生最擅长的就是设计圈套,步步为营,将人玩弄於鼓掌之间,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拥有最温文尔雅的皮囊,底下却藏着深不可忘的欲望。

他是那种,即便想要置谁於死地,也不会选择一颗一击必杀的子弹,而是会一边和对方谈笑风生,一边在交谈中慢慢将对方剥皮抽筋,伤筋动骨,最终拆骨入腹,杀人不见血的,最好的坏人,最坏的好人。

是的,比起结局,他更喜欢过程。比起杀戮,他更享受折磨。比起暴力,他更推崇美学。比起战争,他更热爱阴谋。比起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他更欣赏一颗绝望挣扎的灵魂。

他是优雅的猎人,不是野蛮的屠夫。

然而自己刚刚听到了什麽?

他开枪,朝着自己的身体,开枪。这一次,秦深选择了他曾经最不屑,最鄙夷,最看不起,也是最粗暴的那一种方式,来达到他的目的。

程诺震惊了。他曾经以为那人会是永远优雅而理智,从容而冷静的,这才方知,原来他被逼急了,也是会做傻事的。

他被逼急了……为了自己。

程诺目瞪口呆,脑子一片混乱,胸口又疼又涨。

一颗子弹,那是一颗子弹。他竟然为了自己,将一颗子弹灌进身体。那该有多疼,多疼。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决心,毅力,决断,和……爱。

程诺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的双腿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这一刻,程诺想哭又想笑,像是终於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珍宝,却发现得来的代价,实在太高太高。

而他一贫如洗,又该如何安放。他习惯了感情上的一无所有,贫穷了太久太久,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宝藏,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怀疑和慌张。

多麽可怜可悲,又可笑的人生。

沈慕情对程诺此刻的表情终於稍感满意,语气也不免缓和了些:“当时他惊天动地朝自己崩了一枪,还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嘁,原本我也不打算告诉你,免得你太自恋,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自恋也总比你在这儿傻逼地纠结要好。”

沈慕情一字一句,缓缓地道:

“他说,你欠这世界的,他来还,这世界欠你的,他会给。”

程诺猛地瞪大眼睛。

一瞬间,耳鸣轰响,心脏狂跳,全身血液於瞬间静止,又在下一秒有如千军万马,决堤而下,呼啸奔涌,浩浩荡荡。

身体突然变得一团糟。像沸腾的火焰,像崩塌的积雪,像咆哮的海洋。痛苦又狂喜,呻吟着战栗。

仿佛又一块宝石从天而降,程诺被砸得眼前发黑,晕头转向。它前所未有的庞大,前所未有的珍贵,还带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一改过去和风细雨似的温润柔情,再也不再掩饰它所蕴藏的巨大能量,暴发户一般将全部积蓄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

程诺目瞪口呆。他从来不知道,在那看似温柔的外表下所隐忍未发的力量,竟是那样的强势而盛大,炫目又辉煌。

它照耀着他,照亮了无边黑暗和无尽岁月,照亮了永恒孤独和漫漫长夜。

而程诺就沐浴在这几乎将人烧伤的灼热里,却宁愿就这样呆在这火辣辣的刺痛中,呆到的时间尽头,呆到地老天荒,呆到死──也不想,再也不想,回到过去那虚假的温暖里去。

唯有那切肤的疼痛,才能让这一束摸不着的光,变得真实。

他的债和孽,全被接收。他的痛和苦,都被偿还。他曾经没有的好,都将被赠与。他曾经有过的坏,都将被抚平。

这一刻的程诺像一个没见识的小乞丐一样无所适从,快要撑死。这是他所有收到过的,最财大气粗的礼物,这是他所有听到过的,最霸气侧漏的情话。哪怕只是转述,也足以令人发狂。

他屈服,他终於屈服。他投降,他终於投降。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温暖是瘾,他无力抵抗。

沈慕情不爽地一昂头,嘴硬地懊恼道,“切,这次就算我输给他了。不过你别得意,我以後一定能说出比这一句更震撼的情话的。当然,是对着我老婆。”

然而对面的人微张着嘴表情呆滞,目无焦距,明显还没从那句话的震撼里回过神来,根本毫无反应。

沈慕情皱眉,抬手在程诺眼前一挥:“喂,回神,”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所以程诺,你还在犹豫什麽?现在你和这世界,已经两不相欠。他送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你可以尽情书写,是爱是恨,是孤独终老然後悔恨一生,毁了两个人,还是放聪明点和他好好过日子,成全两个人,都悉听尊便。”

沈慕情扬起下巴,神情倨傲,一脸的“想清楚再回话!别侮辱了你那两百的智商!”

“不用我教你选哪一个吧?”

“……”程诺身子一晃,摇摇欲坠,眨眨眼,终於一点点恢复清明。

沈慕情看他那副俨然被震撼到魂飞天外的傻样,知道效果已经达到,呼口气大力松了松衣领。该死的,为什麽他一个新郎官要在新婚这一天做这种事!月老媒婆牵红线和事老什麽的……实在不符合他的气质!

“行了,话我就说到这儿,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沈慕情撂下话,端起杯子晃了一晃算是作别,转身走了几步又猛地想起什麽,回头死死盯着程诺的腹部,眼睛放光,半晌,极力压抑着嗓音里的兴奋,装模作样慢条斯理地叮嘱了句,“哦对了,你赶紧地再怀一个孩子,这一次我要全程参与研究。”

程诺:“……”

等沈慕情走远,程诺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经过方才那一番交谈,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远很远,模糊如天边。

他有点恍惚,而在这出神的恍惚中,他发觉有一份感受变得十分的迫切──

他突然非常,非常,非常地,想念秦深。

有如巨浪滔天,潮水席卷,将他淹没。那一刻的想起,就敌过了经年累月的思念。

而他也立刻将这份想念付诸行动了。转头搜寻,很快就发现那一道熟悉到刻骨的身影。

即便在如此众多的人群中,他也依然能一眼就看到那一个人。

与生俱来的本能,无可救药的天赋。好像他身体里长了一个专门用来搜寻秦深的雷达。

不远处,沈若水正拉着秦深说话,时不时侧头给身旁的秦长摆个脸色。而那轻轻一跺脚就能让整个黑道抖三抖的大男人,就那麽好脾气地受着,一脸的珍爱宠溺,似水柔情。

程诺看得痴了。

有那麽一刻,他仿佛以为自己是看到了未来的他们。

【你欠这世界的,我来还。这世界欠你的,我会给。】

忽然他耳边再次浮出这句话,宛如秦深就在他耳边喃喃。

嘹亮的窃窃私语,温柔的掷地有声。惊天动地,又无处可寻。

然後他微笑起来,缓缓地闭上眼睛,感觉到眸子里飘下了一场温情脉脉的好雨。

我欠世界的,我会还。而这世界欠我的──

不,这世界不欠我什麽,我唯一想要的──

秦深,秦深。

如果我给你我的名字,你是否能赠与我,你的姓名。

秦深忽然从沈若水脸上移开眼神,往程诺这边直直看了过来,英俊的脸上闪耀着温暖而狡黠的笑意。

偷看我,被我发现了哦,小坏蛋。

你身上有能发现我的雷达, 我当然也有找出你的办法。

程诺愣了,随即脸色爆红如血,仓皇低头闪躲视线。

沈若水回头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秦深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半开玩笑地嗔怨:“这麽一会儿分开都舍不得?真是,白养你这麽多年了。”

秦深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程诺身上移开,那舍不得的样子活像守财奴被刮了一大笔钱。

他朝身旁的秦长努努嘴,耸耸肩摊着双手,无辜道:“我有什麽办法,还不是因为某人的基因太强大嘛。”

秦长早就对亲亲老婆忽视自己这麽久而严重不爽了,这时一把搂过沈若水的肩,面无表情地自恋:“恩,基因太好,没办法。”

沈若水:“……”这两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气人!果然是混蛋的基因!

秦长顺势歪楼,抓住机会赶紧将老婆拐走,秦深默默给老爸投去一个“不客气”的眼神,理了理西装,神清气爽地往正试图往人群中躲的程诺大步走去。

他可爱的小媳妇儿……

“喂。”

没走几步,旁边突地传来一个声音,有点熟,不过刻意压得很低,还有点局促。

秦深皱眉,转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不由露出几分吃惊。

“你?”他问,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一年多不见,陆宝贝变瘦了不少,个头似乎也挣扎着抓住最後的机会努力往上窜了一两厘米,一身西装革履的装扮和过去痞里痞气的街头混混样判若两人,曾经幼稚轻浮的眉眼如今添了几分认真沈稳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看来陆阳的死让他一夜长大,听说现在他已经开始慢慢上手家里的公司,目前正在哈佛商学院念书。

秦深不着痕迹地往前瞥了一眼,发现诺诺已经不在视线里了,反倒放心。

於是他放松下来,淡淡看着这位挡住爱他去路不速之客,漫不经心地问:“你来找我?”

陆宝贝憋了一会儿,挠着头闷闷开口:“霏霏我已经找过了,礼也送了。那丫头说结婚就结婚,居然连孩子都生了!也不通知一声,一点儿都不够朋友!”

他越说越气,脸颊气鼓鼓的,活像一只小咀嚼中的仓鼠。尽管和过去相比他的确成熟了不少,然而有些地方还是孩子气。

“所以是沈慕情没给你好脸色看吧?”秦深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不爽的真相,兴致缺缺地听完他的抱怨,不耐烦地打断,“所以你特意来拦住我是干什麽。”

“……”

丢了面子又被问住的陆宝贝一下子呛住,半晌说不出话,吞吞吐吐了半天,终於在秦深忍无可忍准备抬脚离开的时候,涨红着脸憋出一句:“我来……我来是叫你管管你弟弟!”

万事开头难,讲了第一句话,後面的就轻松多了。放在後脑勺的手掌改挠为抓,陆宝贝烦躁地低吼:“你……你管管他!让他别天天来学校里烦我!我、我是要认真念书的!没空再陪他玩那些真心假意的游戏!”

秦深神情一动。

真真去美国他是知道的,不过……天天去哈佛找陆宝贝?

秦深不由多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心中逐渐浮起一个念头:难道,真真对这个傻里傻气的富“二”代,是认真的?

真真和他一样,打小没认真喜欢过什麽人,戏弄过的倒是不少。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恶魔,有时候,就连秦深这种老狐狸也会被秦真那些层出不穷而又花样百出的整人招数而弄得哭笑不得,为他天马行空又胆大包天的想象力所折服。

如果说自己是成人式的冷酷,那麽真真那就是属於小孩子的残忍。

秦深不确定这一次真真是认真的,还是……和过去无数次一样,只是很认真地在玩而已。

毕竟陆宝贝无论从长相还是个性,都算不上顶好。曾经遇到过那麽多比他好得多的,秦真也不过是玩玩而已。

尽管真真扬言要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不过秦深怎麽可能让这种事真的发生,到底还是关心的,只是他毕竟要先把和诺诺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於是秦深敷衍地一笑,随口道:“你要是能无视得彻底,又怎麽会被影响。”

“……”陆宝贝又一次被呛得哑口无言,他突然觉得自己来找秦深这种大狐狸求救,实在是蠢毙了。

“没别的事儿我要走了。哦对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要去看看诺诺吗?”离开前秦深顺口问了一句。

陆宝贝怔了一下,慢慢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扭捏了半天,最後支支吾吾地回答:“唔,这个……我、我就不去了吧……”

毕竟是喜欢过的人,曾经陆宝贝傻乎乎地跑去和程诺坦白新感情,结果转眼就被秦真玩儿得差点儿丢掉了半条命,他实在觉得很是没面子。

所以在他的想象里,只有等他日後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神马的,才能堂堂正正和旧情人见面。

典型的要强又别扭的熊孩子。

秦深点点头:“恩,算你识相,我刚也就是随便客气一下。”

陆宝贝:“……”

你妹啊!

他绝对,绝对,绝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来找秦深帮忙啊!!!

然而秦深没能在婚礼上找到程诺。

那时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匆匆忙忙赶回酒店,果然,宝宝和程诺一起消失了。

布置得温馨可爱的小摇篮里,宝宝睡出的褶子还留在粉黄色的小被单上,秦深死死盯着那一团小小的褶皱,神色晦暗不明。

手机在这时突兀地响起来,虽然猜到不会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但看见来电显示上出现的名字,秦深还是难免感到一阵失落。

接通後,那头传来沈若水兴奋又欢快的声音:“喂,深深啊,听说你回酒店了?哎呀,离开这麽一会儿都不放心,妻管严还不够,你这是要当儿控的节奏啊。宝宝醒了没?妈妈马上就过来!哟呵!马上就要见到孙子了,好、开、心!唔……你说宝宝会不会喜欢我?哦对了,还有能别让他叫我奶奶吗,显得我好老哦……”

“……”秦深闭着眼揉揉眉心,并不想吐槽老妈“宝宝现在还不会说话”这种常识性的问题,声音沙哑地开口:“妈妈,你不用过来了,诺诺……带着宝宝走了。”

“啊!?什……”

沈若水的尖叫在那头戛然而止,秦深挂断电话。

他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後弯下腰,大掌覆上床单温柔地摩挲,细细地感受那儿仿佛还残留的温度。

“诺诺……”他闭上眼,笑得宠溺又纵容,声音轻如叹息,“等我。”

我总是让你等。

而我会让你知道,我总是值得的。

作家的话:

好长的一章!下章完结了……

第八十四章(终)

九月,s市。

“好啦,好啦,马上就能回家家咯,再坚持一下下,这时候哭,可不是乖宝宝哦,安安最乖了对不对?给爸爸一点面子好不好?不要让小姐姐看笑话。”

超市里,程诺一边等待收银员结账,一边哄着怀里瘪着嘴一脸要哭不哭的安安小朋友。

收银员是个看起来不满二十的圆脸小姑娘,眼前这一大一小,大的漂亮俊俏,小的白白嫩嫩可爱如天使,组合在一起,杀伤力实在太大,萌得她心肝儿乱颤,忍不住搭讪:“这您孩子?好可爱。”

程诺羞涩一笑:“谢谢,其实可会闹腾了。”说着低头在宝宝鼻尖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逗他,“听到没?小姐姐夸你可爱哦,所以不准再绷着脸了,要懂礼貌。”

“哈哈!好有爱!”小姑娘再次被这充满温情的父子互动萌得热血沸腾,激动得简直要在地上打滚儿。

当然正经工作也不能耽误。小姑娘年纪虽小不过动作倒很麻利,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很快──

“好的,一共是一百四十三元零七毛,您是刷卡还是付现?”

“刷卡。”

程诺递过卡。

小姑娘双手接过,随口问了句:“您看起来很年轻啊,这年纪就生孩子的真不多见了,对了,宝宝妈妈呢?”

程诺用一种神一般的手速飞快输完密码,听到小姑娘这麽问,脸上笑容僵了一秒,神情飘得很远:“他妈妈啊……”垂下眼低声重复了一遍,程诺淡淡一笑,“谁知道呢。”

小姑娘:“……”

直到程诺接过购物袋早已走远了,小姑娘还沈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接下来的工作一直处於走神状态。

她刚刚……好像听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东西?

啊,是不是……大学情侣偷尝禁果,女方怀孕,产子後却为了前途和事业抛夫弃子,远赴大洋彼岸,孩子爸爸的家庭深以为耻和他断绝关系,可怜的年轻爸爸只好辍学打工辛辛苦苦养育孩子!?

哦!!!一定是这样!一定就是这样的没错!这真的是……太虐了!呜呜呜!

小姑娘被自己异想天开的脑补虐得泪眼汪汪,还趁着休息时间在空间,微博,朋友圈各发了条状态──

【世界观被刷新!突然觉得……当人後妈也没什麽!】

因为每次出来都要带着安安小朋友,所以程诺也不能买太多东西,就当散步多出来几次好了。自从有了这个小家夥,程诺成功从宅男变奶爸。

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抱着宝宝,程诺慢吞吞往家里走。

一路上回头率颇高。毕竟程诺在a大附近当了那麽久的房东,造福了来来去去多少届祖国未来的栋梁,名声还是很大的。前段日子他突然消失,如今回来竟然多了个孩子,很多学生都在背後默默议论。

最被人认可的说法是,他搞大了某个女学生的肚子。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程诺笑得直戳安安的脸蛋儿:“听到没安安,别人说你爸爸我搞大了秦深的肚子~~”

……原谅这个反攻无望只能意淫的小弱受吧。

儿子安安对此的回应是,斜着眼一脸鄙夷地盯着自家亲爸看了一会儿,然後瘪着嘴吐了个泡泡,笨拙地转过他的小胖身子,给程诺露出了他刚刚换上尿不湿的小屁屁。

程诺:“……”

为什麽!谁来告诉他为什麽这麽一张肉呼呼的包子脸也能做出“愚蠢的凡人啊”这种欠揍的表情!?还跟那男人一模一样!这……这不科学!!!

好了,连孩子都懒得吐槽了,诺诺你就不要再做无望的挣扎了……

走进的楼道的一瞬间,程诺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怀里的安安更是莫名地激动起来,伸出肉爪子在半空中胡乱地抓,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奶叫,兴奋得不行。

心里咯!一下,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程诺若有所悟。

他慢慢地往上,往上,每走一步,仿佛是踩着棉花,踏在云端。软绵绵,轻飘飘,像走在梦里,走在一个春暖花开,金光普照的幻觉里。

果然,一转过二楼拐角,那一个人便直直撞进他的眼眸深处。

暗色中,那人一身白色衬衫,修长挺拔,玉树临风,风采卓然,温润清雅,俊美如一幅行云流水的丹青墨画,和两人第一次相见时,一模一样。

程诺突然觉得晕眩。他开始不确定,他究竟是回到了过去,还是等待着新生。

从天窗斜进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秦深俊美斯文的五官上,於是在这色调灰暗的老旧阁楼里,他就变成了唯一的色彩,刺痛了眼眶。

而此刻,他们一上一下,中间隔着短短数阶的楼梯,仿佛隔着风起云涌的时光,那麽近,又那麽远地凝望。

他们深深地,长久地,忍耐着,而又狂热地凝望。

程诺就沈浸在对方这无边无际的凝望里,像飞蛾扑进烈火,蝴蝶撞进蛛网。

他没有告诉过秦深,他曾经从他那一双仿佛藏纳了一整片海洋的深邃眼眸中,看到过全部的时空。

他看到过去,看到未来,看到前世,也看到来生。他看到他的今生,也看到他的轮回。他看到宇宙中亘古如斯的星辰,也看到阳光下飘浮飞扬的浮尘。他看到那双眼睛除了自己什麽都没有,他看到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并且好像就会这样永远地凝望下去,无论贫穷富贵,荣辱衰微,生老病死,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岁月枯荣──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能看出那麽多。那麽多。

程诺傻傻地看痴了。这才明白,尽管他一直说服自己,我可以就这麽一个人过下去,或许艰苦,或许心酸,或许孤独,或许後悔,但是他可以,一定可以。

然而直到此刻,直到那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终於意识到,他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他在等他。

他原来是在等他。

是因为在潜意识中,他始终坚定地以为那个人一定会来,所以他才能一个人欢欢喜喜,把看似孤单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多麽可笑。他所有自以为是的坚强,不过是因为一个盲目相信的依靠。

认清现实的这一刻,程诺恍惚听见他的体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原来他一直顽固坚持的东西,不过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假相。

【别特麽矫情】

沈慕情不仅嘴巴毒,眼光更毒。

秦深一直垂着视线凝神望着程诺,许久,他温柔地,低声地,轻轻地开口:“你好啊诺诺,我来租房。”

【你好,我就是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说想租房子的人,秦深。】

一时间光阴倒流,声音重合,画面重叠,程诺分不清过去现实,恍恍惚惚宛如魔怔。

还是那有如大提亲般低沈缠绵的嗓音,还是那灿烂如骄阳的温暖笑容,还是那情深似海,情重如山的温柔目光──

原来一切都没有忘。原来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模样。

程诺低头苦笑,如同一只被戳破的皮球一样噗地泄了气。他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结果一回头,却发现自己仍在原地。

他抬起脚往上走。怀中的安安动得越来越厉害,老是想往上扑,他就快抱不住了。

这个没心没肺见了亲爹就忘娘的小狼崽子。

程诺来到门边,秦深早就憋坏了,眼巴巴地凑上去,往前伸出一只手指头,宝宝立刻挥舞着肉爪子牢牢抓住不放。

“咿、咿呀……呀啊~”他开心地大叫,肉嘟嘟的小脸顿时咧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小包子。

秦深也跟着笑了,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少看了一眼,贪婪地注视着儿子,浓浓的父爱在他胸中激荡,热烈而熨贴。

良久,他嗓音沙哑,柔柔地唤:“你好啊,安安。”

你好吗。我的,小宝贝。

安安咯咯咯地笑,把秦深的手指放进嘴里,还没长牙的牙床软乎乎的,带着暖洋洋的温度,一口咬下去,还糊了秦深一指头黏腻腻的口水。

秦深却丝毫不介意,看向儿子的眼神写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满足。

他没有把手指抽出来,任由自个儿儿子随意玩耍,抬头看向程诺,温言软语,耐心而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程诺抿着唇,半晌:“……为什麽?”

秦深似笑非笑:“我休学一年,博士还没毕业。”

程诺:“……”

看着诺诺那一脸“我是疯了才会问你为什麽!”懊恼又臭臭的表情,秦深再也忍不住噗嗤笑了,轻咳一声,才板起脸严肃地说:“恩,金钱方面不用担心,我可以先付定金的。”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白色小盒,两指一扣,啪地打开。

里边安静地躺着一枚铂金色戒指。圆润流畅的弧线,勾勒出高雅华丽的贵族气韵,中间镶嵌烘托着一颗浑圆饱满的水滴状钻石,切割精细,质地纯粹,晶莹剔透,闪耀着海洋般深蓝色的光芒,低调且深邃,尊贵典雅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击视觉。

程诺瞳孔一缩,呼吸陡然凝重起来。

秦深轻声道:“本来我想下跪来着,不过……”无奈又为难地瞥了眼正不亦乐乎玩弄自己手指的儿子,顿了顿,秦深小心翼翼,又满含希望地问,“诺诺,这个定金,可以吗?”

他眨眨眼,英俊的脸庞写满诚恳和期待。

程诺却只管死死盯着那枚戒指,眼睛都发直了。

当然不是因为爱财。他只是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他在萧岚家中做的那一个梦。

梦里,是在一个和此刻的简陋小楼完全不一样的上流宴会上,那里金碧辉煌,衣香鬓影,有自己,有秦深,也有……这样一枚光彩夺目,美丽非凡的戒指。

然而梦里的结局,可不是很好。

程诺紧紧地咬住下唇,全身突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仰起头怔怔望着秦深,眸中清波微晃,晕出湿漉漉的迷茫。

好怕,好怕……

好怕这一个人,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像梦里那样,他伸手一碰,就忽地碎了。

碎成夜空中数不清的闪闪发亮的星星,碎成千万颗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的钻石颗粒,碎成灼灼日光下随风飞舞的细小尘埃,碎成繁茂叶缝间一片片斑驳细密的流动的光晕。

碎成他摸不着,抓不住的一切。

秦深设想了无数种程诺的反应,接受或者不接受,给他吃闭门羹或者直接狠狠打他一顿……怎麽也没想到,他的诺诺怎麽就……要哭了!?

他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攥着戒指,眉宇间局促又焦急,慌慌张道:“诺诺你怎麽了?怎麽了?我、我没逼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呃,暂时就算了,反正我总是……我总是……”

他叹口气,好看的唇角扬起无奈却纵容的浅笑,哑着嗓子柔柔地道:“我总是值得你等,也永远陪着你的。”

程诺眼波一晃,蓦地回过神来,这才用力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失态了,长呼一口气,二话不说干脆地转身拿出钥匙开门。

秦深猛然皱眉,眸内惊惶一闪而过,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挡,幸好在出手的刹那恢复神智,堪堪忍住了。

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垂头丧气的沮丧里还掺杂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委屈。

连安安都感觉出爹地的情绪正在光速变down。

小安安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张大嘴松开秦深的手指,转而鼓起腮帮用力地呼呼起来。

是因为爹爹的手指是被自己被弄痛了所以不开心吗?呜呜……对不起爹地,不痛不痛哦,安安给你呼一下,就不痛了!粑粑就是这麽给安安弄的!呼呼,呼呼,可舒服了~~~

秦深苦笑着看了正卖力给自己呼呼的儿子一眼,颇为郁闷,不过还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哎,傻宝贝,爹地不是指头痛,是闹心……你说,爹地到底怎麽做才能让你爸爸重新跟爹爹恩恩爱爱呢?唔……难道真要施行plan b?

比如霸王硬上弓,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什麽的……

秦深在那头天人交战,程诺这边却早还已经推开门,一只脚踏了进去。

他保持这个姿势站定,却没有立刻关门进屋,就这麽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侧过身一扬手,将屋子的钥匙直直砸进了秦深的怀里。

!!!

什……什麽!?

秦深那边正苦思冥想着,完全是靠身体本能条件反射地扬手接住,等反应过来拿到手的是什麽时,他浑身一僵,瞬间一阵狂喜铺天盖地爬满心脏。

“诺……诺诺?这个……你这是……”天知道他多麽拼尽全力,才勉强压抑住了全身上下那正疯狂涌动着的就快决堤的喜悦,耳边充斥着澎湃轰鸣的心跳,喉间翻滚着恣意弥漫的甘甜,不敢太抱希望,却又分明倍感希望地试探问道。

这时的他口干舌燥,一身发抖,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到了一个万丈悬崖边,要麽粉身碎骨,要麽涅盘重生。

程诺咬着唇沈默,许久,他才微微张开嘴,有点闷闷地小声说道:“你又骗人,上次你明明说,这枚戒指,是你欠我的……”顿了顿,声音愈发小了下去,讷讷地说,“怎麽……怎麽……能当租金呢。”

然後就跟逃也似地飞快走进屋子,砰一下关了门,也不管秦深在後面已经傻了什麽呆样。

两秒锺後。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伴随着这一声声堪比打雷般巨大的敲门声的,是秦深第一次毫无形象扯开嗓门儿的激动的大吼:“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你刚刚……你刚刚说什麽?你说了什麽?你把门开开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呀!刚刚风太大我没听清!”

程诺:“……”

这个白痴……

程诺抱着安安靠在门上,将烧得脸滚烫的脸深深埋进儿子滑滑嫩嫩的小脖子里。虽然知道对方压根儿就瞧不见,但他还是……还是……

话说,刚刚那段没廉耻的话真的是他说的?真是……真是……羞死了!

程诺脸烫欲死,浑身发烧,怎麽觉得这比很久之前他第一次对秦深表白,还要窘迫,还更要命。

明明没哪个字赤裸裸地说什麽情啊爱的,明明……他们连孩子都生了。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或者,果然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也玩儿不起小年轻们的激情了。

用力爱过一个人,好像耗尽了全部的青春。

安安在程诺怀里不舒服地扭了扭,撅起小嘴巴:粑粑,你脸脸好烫,弄得安安好热哦……

而门外,短暂的狂喜过後,秦深恢复理智,知道他这鸵鸟属性的小媳妇儿短时间内是不会开门的了,便不再暴力敲门,静静站了片刻,然後慢慢将额头抵在了冰冷的铁门上。

仿佛一刹那同时穿透了厚厚的钢铁,他们肌肤相碰,气息纠缠,温度交融,柔肠百转。

感觉对方就在身边,就在这里,就在自己的身体里面。

他们将永不分离,已不能分离──任何意义上的。

秦深深深,深深地呼吸,空气中漂浮着清冽而甜美的香气,是诺诺留下的味道。

他永不会忘,刻进骨血的味道。

然後他笑了,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此刻,阳光灿烂,岁月静好。他说,他听见自己说──

诺诺,你是我的解药。

孤独是病。他曾经无药可医,如今终於找到这一颗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解药。

程诺在里边仿佛也感受到门外的人,缓缓地闭上眼睛,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

“宝宝,那是你另一个爸爸哦,我们就暂且叫他爹地吧。”仍旧埋首在安安的脖子里,程诺轻声问他的宝贝,“你也很喜欢他,对不对?”

安安听不明白粑粑在说什麽,只觉得粑粑呼出的热气一点点喷在他脖子里,唔……弄得他好痒好痒哦,不禁费劲地扭动起来。

感觉到儿子的反应,程诺宠爱地摇了摇头,然後用力托住他乱动的小屁屁,紧闭的眸中依稀有零星的湿意。

“好吧,那我们就让他住进来,好不好?”他的声音忽然也变得哑了。

“咿……咿呀!”虽然听不懂粑粑在说什麽,但直觉是一件很好,很好,很好的事情呢!那就……先答应再说啦!

安安拍着手开心地叫,小**啄米似地使劲儿点头。

程诺微微一笑,睁开眼,抬头亲吻了下儿子圆圆的小鼻子。

“好的,宝贝,爸爸听你的。”

於是他转身,抬手放在门锁上。

你好,新房客。

他知道一旦开门,那意味着什麽。他不知道一旦开门,最终会得到什麽。

门外是一场不能回头的豪赌,是一段崭新开始的人生,是或许触手可及的幸福,也可能是再无天日的深渊。

门外是他的新房客。

他的,危险房客。

──终──

作家的话:

哦也!我爱你们!明天就开始真真和宝宝的同人!真的写的很好!我都看哭了!看我真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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